偷龙转凤 作者:思乡明月 文案 因为“天无二日、民无二主”的说法,双生子被皇家视为不祥之兆。 现代精英夏侯宣正好穿成了架空皇朝的双生皇子之一,所以他不得不男扮女装,扛着“欺君大罪”的重担艰难保命——这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偷龙转凤”,于“公主殿下”而言,利剑悬于头顶的日子真不好过啊…… 所幸有个贴心的驸马一路相随。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天作之和 乔装改扮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夏侯宣,齐靖安 ┃ 配角:各种配角 ┃ 其它:轻松励志文,携手奋斗,宫廷权谋,主攻 编辑评价:新世纪好青年夏侯宣一朝穿越,成了魏朝皇家的双生子之一。皇家视双生子为不祥之兆,为自保,皇子生母瑞妃偷龙转凤,将双生子变成了龙凤胎。转眼间“公主”到了选驸马的年纪,而无世家背景却又见识非凡的齐靖安变成了“公主”的意中人……本文讲述的是一个男扮女装的公主携手驸马共争皇位、同掌天下的传奇故事,既有宫斗朝斗、治国安邦,也有男神女神分不清、爱到深处改性向的新颖笑点。正剧的风格、轻松的笔触、流畅的故事、爽快的节奏,作者用娴熟的文笔描述着引人入胜的故事,值得一读。 第1章 公主 这是一间古色古香的寝殿,香床纱帐、雅致屏风、釉瓷花瓶、名家字画……色彩的搭配、空间的利用,每一个细节都很协调,显出布置者的精巧用心。 寝殿内,离床不远处,有一个红木妆台。妆台上整整齐齐地摞放着四五个精致的妆盒,其中有一个妆盒没合上盖子,里面装着形状大小各异的几把小刀,以及色彩粗细不同的数支眉笔。 似乎有哪里不对……这间寝殿里的布置和装饰都带着明显的“香闺”风格,却偏偏缺少了一种“女儿家家”的感觉——就比方说,那个妆盒里的小刀和眉笔的摆放方式,会让观察力敏锐的人莫名而隐约地联想到雕刻者的刀具、画匠的笔,而不仅仅是一个爱美的姑娘用来修眉和描眉的小玩意。 妆台之侧,立着一面与人等高的大铜镜。镜面打磨得平滑光亮、毫无瑕疵,镜沿和背面鎏金镶玉,便连镜架都是紫檀木质地的,一看就知造价不菲。 铜镜里映出一位美人,其面容秀丽、肤白似雪、青丝如瀑,穿着一条做工精细、质地不凡的荷边立领翠纱长裙,尤其显得腰细腿长、身材高挑……不过,就清晰度而言,再怎么华贵的古代铜镜也比不上一面普通而廉价的现代穿衣镜,那长裙美人的镜像虽有绝色风姿,却也略显模糊,唯有一双凤目灿然如星,透出动人心魄的神采。 静静地站在铜镜前,看着镜中那不甚清晰的容颜,夏侯宣的目光越发锐利了起来:十年了,及至今日,他穿越到此,已整整十年! ——可他的未来,却比这铜镜映出的镜像更加模糊不清。 正是在十年前的今天,意外身故的夏侯宣赶上了穿越的潮流:恍惚之间,他那无所依托的灵魂从科技发达的文明时代“串频”到了这个国号为“魏”、古色古香的时代,并自动自觉地“占有”了一个六岁孩子的身体……也或许是,尸体? 当是时,重获新生的夏侯宣乍一睁眼,什么都还来不及想,就被满目的火光和扑面而来的滚滚浓烟逼出了求生的潜能——他用茶水浸湿衣袖捂住口鼻,又把花瓶里的小半瓶水全部倒在棉被上,然后就顶着那床半湿半干的被子,连滚带爬地逃出了被大火烧得摇摇欲坠的宫殿,以狼狈至极的形象开始了这段新的人生…… 才一穿越就历经生死考验,“迎接”夏侯宣来到这陌生古代的,不是嘘寒问暖的亲朋,也不是端茶送水的侍从,而是一场无情的大火——这个不妙的开头,已明明白白地预示了夏侯宣的这一世……绝不会风平浪静! 想想也是,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孤零零地陷在火场里,在烟熏火燎下惊恐而绝望地死去——这个残酷场景的背后暗藏着多少隐秘?莫测的人心可比无情的水火要可怕得多了。 而更加可怕的是,刚刚穿越的夏侯宣对自身情况两眼一抹黑,更被烟熏得脑袋发晕。在逃出火场之后,他的新身体、那具脆弱的小身板已几近晕厥,全靠他坚韧的意志勉力支撑——在穿越之前,夏侯宣是个白手起家的成功人士,他阅历丰富、虑事缜密,心知在这等情况未明的险恶关头必须保持清醒,绝不能失去意识,也不能冒冒失失地大声求救,以免引来心怀不轨之徒,害了他的性命。 于是夏侯宣便缩起身子蹲在着火宫殿的院墙外、隐在墙根阴影处,咬牙坚持着,直至等来了一大群提水救火的宫人,他才装出一副抖抖索索、可怜巴巴的小模样迎了上去…… 每个人有不同的想法,人一多了,自然就会有分歧。以夏侯宣当时那种毫无反抗之力的状况,被一大群人发现,总比被一两个人“救走”要保险得多——当然话又说回来了,如果那一大群人都是来要他性命的,夏侯宣也只能认命了,老天爷不给活路,他还能怎么办?不过从他所处的环境以及身上衣物的质地来判断,应该不至于遇上那样极端的情况。 果然不出夏侯宣所料,宫人们见了他,都惊呼着簇拥上来,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妇人张开双臂就把他抱在了怀里,大哭道:“小主子唷,你可真是吓死我了……” 听到“主子”这两个字,夏侯宣那一直提在喉咙口的心总算是往回落了落。 再后来,夏侯宣终于从宫人们的口中得知,他的新身份原来竟是当朝皇帝唯一的女儿,金枝玉叶的长公主殿下。 ——他堂堂一个大好男儿,居然变成了“长公主殿下”?饶是临危不惧、性格沉稳的夏侯宣,也没法不感到震惊。 不过,切莫误会,夏侯宣之所以震惊,并不是因为他遭遇了一场“变性穿越”,从真汉子变成了软妹子——倘若夏侯宣是真的穿成了一个女孩子,他绝不会唧唧歪歪、摆出一副好似正在被阉割的扭曲表情、别别扭扭地吐槽抱怨老天爷的恶趣味……矫情,从来不是他的风格。 在夏侯宣看来,这一场穿越等同于让他死而复生,是天大的机缘,他珍惜都还来不及,哪里会去纠结于“无关紧要”的性别问题?自古艰难唯一死,经历过死亡的夏侯宣尤其知道生命的宝贵,就算是穿成了猪牛羊马,他也会奋力拼搏求存、绝不轻易放弃,更何况是穿成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做女人有什么不好的?重男轻女是陋习,巾帼也有真豪杰! 然而问题在于,夏侯宣并没有穿成一个女孩子,他的新身体分明是个男孩子,他本人仍旧是个身心统一的真汉子! ——这说明了什么?难道他竟是穿越到了传说中的女尊世界?! 穿越到女尊世界对于一个真汉子来说毫无疑问是个惊天噩耗。 不过夏侯宣毕竟心智坚韧,他只略略震惊了一小会儿,便释然地呼出了一口长气:没关系,有能力的人在哪里都吃得开,不管这世界有多么奇葩,只要他随机应变、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奋发向上,就肯定会有出路的。 还是那句话,重“男”轻“女”是陋习,在男权社会里都有武氏女皇杀出一条血路来,穿到了女尊世界的夏侯宣也未必不能效仿一二。 即使不提改朝换代那个宏大的理想,“长公主殿下”也是毫无疑问的统治阶级,既不会被贫困和饥饿折磨,也不用遭受因身份卑微而带来的厄难,这出身还不够好么?人要懂得知足。 如此这般,夏侯宣做好了心理建设,准备以积极向上的态度去迎接他全新的人生。 孰料真相却比想象更加离奇,当夏侯宣第一次见到他这辈子的生身母亲之时,终于被一个晴天霹雳给劈中了——原来这里并不是什么奇葩的女尊世界,在这个世界里,男女分工完全符合他上辈子的习惯和认知,男人是孩子他爹、女人是孩子他娘,皇帝是男的、皇后是女的……普天之下唯一的奇葩恐怕就是夏侯宣的这具新身体了——谁能想到,这孩子竟是一位男扮女装的公主! 这可真是太荒谬了,比女尊世界还要荒谬一万倍! 为什么竟会有这种事?从原身生母含含糊糊的话语中,夏侯宣大致分析出了这场真正意义上的“偷龙转凤”究竟是缘何而来:正所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自古以来,天家皇室最为讲究“独一无二、至高无上”的权位,是以孪生皇子便被视为“双龙乱世”的不祥之兆…… 夏侯宣的前身本是货真价实的皇帝亲子,生来尊贵,合该畅享富贵荣华。怎奈天意如刀,他偏偏还有一个孪生哥哥!而且他的生母更是胆大包天,竟敢假称生了一对龙凤胎,硬是把孪生皇子的噩兆讹成了龙凤呈祥的吉兆! 于是这件不可思议的事就这样发生了,一对孪生兄弟,哥哥做了皇子,弟弟成了公主……夏侯宣的原身,那个被皇帝赐名为“夏侯媗”的可怜孩子,懵懵懂懂地活到了六岁,甚至连他自己的性别都没搞清楚,就在风波诡谲的后宫中魂飞魄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而来的夏侯宣。 ——这真的还不如穿越到女尊世界呢!又或者说,如果这具身体本来就是个女孩子该有多好…… 不过“夏侯媗”如果真是个女孩子,也许并不会遇上那场要命的大火,那也就没有夏侯宣什么事了。 事已至此,夏侯宣再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继承前身的身份,并一力接下所有的麻烦——死而复生,终究不是毫无代价的。说到底,相比起生命的价值,夏侯宣大概还是赚了? 此时此际,朝阳的金辉透过窗缝,正好洒在铜镜上,转了个弯,又落进了夏侯宣的眼睛里。他稍稍眯了眯眼,敛去眸中锐利的光芒,周身气质顿时柔和了三分。 看着镜中雌雄莫辨的自己,回忆起这十年来的酸甜苦辣,夏侯宣既没有自嘲一笑,也没有唏嘘一叹……他只是随手从妆台上取了一支步摇插在髻间,确定周身打扮没什么破绽后,便不紧不慢地走出了寝殿的门,仪态端庄,气度不凡。 伤春悲秋是毫无意义的事,人总要朝前看。 今年是大魏承平二十二年,对于夏侯宣来说,这是非常重要的一年。因为,身为长公主殿下的他已然十六岁了,是时候找一个驸马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女装攻是一个很奇葩的梗,必须为我的节操和脑洞点个蜡… 不过,我用我的坑品和人品一起保证,这依旧会是个很有爱、很有节操的故事=w= 第2章 处境 夏侯宣走出寝殿,候在寝殿门口的两个心腹侍女便迎了上来,跟着他穿过侧廊,一起来到了凤宜宫的正殿。 殿门外的院子里,二十名宫人静静地站成两排。当夏侯宣一只脚跨出门槛,宫人们便整齐划一地跪了下去;待他整个人出了门来,宫人们又“唰啦”一下站得笔直。夏侯宣不发一言,径自朝前走出院子,宫人们步履统一地跟了上来,自觉分成两队,一队在前开道,一队在后护从,将长公主殿下和两位大宫女簇拥在中央。 此时天方微亮,启明星还隐隐约约地嵌在天边。御花园里晨雾未散,四下里静悄悄的。夏侯宣所在的这支队伍也是静悄悄的,没有人说多余的话,也没有人做多余的事,就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行军小队。 ——整个皇宫里的人都知道,身为凤宜宫之主的长公主殿下喜欢把宫人们当成兵士来操练,为此,皇帝陛下曾戏称他的掌上明珠为“巾帼将军”,还赐了一把前朝元帅的佩剑给公主赏玩。 夏侯宣当然是故意这样做的,他从不吝于在外人面前展现他的“英气”,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爱好是习武耍枪打马球,对刺绣女红半点兴趣也没有! 堂堂的长公主殿下,本来就有这个任性的资本,与其勉强自己假扮娘娘腔,还不如显得豪放一点,万一什么时候露出点破绽也好自圆其说——夏侯宣很好地把握住了一个度,只会让大家觉得他英姿飒爽,而不会把他往男人的方面去想,除非有确切的证据打破大家的心理暗示,否则他越是洒脱,才越能藏住他的秘密——若是整日里藏着掖着,显出一副心虚气短的模样,那才真要惹人疑窦呢。 不过,夏侯宣敢于这样做,既因为他的容貌极为出众,有着男女皆适的美感,也因为大魏朝风气开放,史上曾出过各式各样性格鲜明的公主,他的所作所为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 说起夏侯宣的这场穿越,虽然确实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但他的运气也不算一糟到底——最让他舒心的一点,就是这大魏朝的女性地位并不低下,与他记忆中的北宋时期有点相似,虽然朝野之中已经有了一点点理学兴起的苗头,但大部分男人还是对他们的母亲和妻女抱着尊重和喜爱的态度——这样的外部环境让夏侯宣这个长公主殿下大有可为之处,是以他的心态还是积极向上的,并没有因为困于后宫整整十年的经历而沮丧蹉跎。 从火海逃生的那一日起,夏侯宣便打起了全副精神、使出了压箱底的本事来扮演这个特殊的公主。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在后宫之中越发混得游刃有余,探听消息、收集情报,学习知识、锻炼身体,培养心腹、积蓄力量,寻找靠山、结交盟友……生活如此充实,仿佛只是一晃眼,便是十年过去了。 “我儿长大了,是时候招个乘龙快婿了。”前些时日,夏侯宣这一世的父亲,大魏皇帝夏侯璠如是说。 公主终将出嫁,这是躲不开的宿命,夏侯宣对此心知肚明,所以他很早就开始积极准备应对方案了,事到临头也没什么抵触的情绪。他更在乎的,是这整件事能不能按照他的规划去走——即使大魏朝的风气比较开放,夏侯宣这个做公主的甚至还能穿着男装在京城里逛,但婚姻大事终归脱不开“父母之命”的枷锁——摆平他的父亲母亲,亲自决定驸马人选,从而掌控他未来几十年的生活走向,这就是夏侯宣近些年来花费心力最多、也是最为重要的目标了。 那么,夏侯宣这辈子的父母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说起来话挺长的,毕竟那两位都不是普通人。也是经过多年的信息收集和细心观察,再加上严密的分析和推断,夏侯宣才终于对他们两位的思维模式有了较为精准的把握能力,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引导他们的想法了。 先来说说夏侯宣的父皇,魏帝夏侯璠:作为一个皇帝,他其实并不怎么称职,因为他是在赶鸭子上架的情况下仓促地登上了皇位,既没有受过“上岗培训”,也没有得到“后期指导”,在处理政务方面的能力严重不足,所以他心里一直藏着深深的自卑,即使做了二十多年的皇帝,也仍旧没有安全感,很容易被戳中痛脚,让大臣们都觉得他是个暴躁易怒、不好相与的主君。 夏侯璠之所以会如此,皆是因为在他之前,当皇帝的是他的堂兄夏侯玗——身为夏侯璠的皇帝伯父魏孝宗的独子,夏侯玗本该是真正的人生赢家才对,孰料他竟在登基不到三年的时候忽然驾崩,没留下一儿半女,就硬生生地把人生赢家这个称号让给了堂弟夏侯璠——就这样,夏侯璠从一个不受重视的郡王,一跃成为了九五之尊。 刚开始当皇帝的时候,夏侯璠自然是很兴奋很激动的: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谁都喜欢,更何况掉在他头上的这块馅饼还是如此的大而美味。 然而夏侯璠很快就发现事情根本没那么简单,当了皇帝也不代表所有大臣都乐意听他的,甚至就连皇宫里的一些倚老卖老的宫人都在暗暗嫌弃他“京外人”的土鳖口音和低档的生活品味——这让夏侯璠羞愤至极! 承平元年,初登基的夏侯璠直接把宫里面的老人们杀掉了一大半,用最为简单而粗暴的手段来维护他身为皇帝的自尊心。这样做固然爽快,但紧接着,大臣们就给他们的新皇贴上了一个“不仁”的标签,讽谏的折子如暴雪一般汹汹而来。 夏侯璠被御使们闹得很烦,突发奇想之下,他忽然想要将他的亲生父亲追封为帝、亲生母亲追封为后,以此来转移臣子们的注意力——这显然是个非常糟糕的主意,非但没能让他摆脱讽谏折子的“骚扰”,还彻底惹恼了孝宗朝遗留下来的老臣重臣们——因为夏侯璠本是以他伯父魏孝宗过继子的身份继承了皇位,哪有回过头去追封他亲生父母的道理,这把孝宗皇帝和皇后至于何处? 于是朝臣们和夏侯璠开始了激烈而持久的对抗,一直延绵了数年之久,不但导致许多大臣被问罪下狱,就连夏侯璠的皇位也在士林学子的声讨中摇摇欲坠、险些不保。 直至承平六年,夏侯宣和他的孪生哥哥夏侯卓一同冠着“龙凤呈祥”的名头降世,夏侯璠和朝臣们才各自退了半步,朝野上下对皇帝的反对之声便也逐渐消停下来——这当然不是夏侯宣他们兄弟俩的功劳,总的来说,夏侯璠能坐稳皇位,归根究底还是依靠了一部分坚定支持他的大臣和投机分子的帮忙,龙凤胎的吉兆只是可有可无的最后一击而已——用上苍的指示来做结论,这是统治阶级百玩不厌的手段,即使没有龙凤胎,也会有龟背铜人、白鹿麒麟之类的吉兆应景而出的。 不过无论如何,夏侯宣他们兄弟俩都算是生在了好时候,这也让夏侯宣在“抱大腿”的时候方便了许多。 可话又说回来了,别忘了,夏侯宣和夏侯卓分明是“双龙乱世”的凶兆——能够双双保住性命,还占了“龙凤吉兆”的便宜,全靠他们有一位胆大果决、巾帼不让须眉的母亲,瑞妃纪氏。 说起瑞妃纪氏,就不得不先提一提魏帝夏侯璠的后宫成员们。 由于夏侯璠娶妻的时候,还在孝宗时期,那时他的郡王父亲也还在世,他本人只是个无官无爵的郡王之子,将来袭爵的时候说不定还要降等,所以他的嫡妻韦氏也只是一个从六品的提辖之女,出身小户人家,大字不识一个。 后来夏侯璠一步登天,韦氏理所应当地成为了皇后。然而想想也知道,娘家无靠的韦氏远比夏侯璠还要缺乏安全感——身为皇帝的夏侯璠好歹还能娶几个重臣的女儿来巩固帝位,而韦氏又能做什么呢?虽然她那个原是乡勇的大哥被破格提拔为从二品的殿前都指挥使、统领半数禁军,但他们韦家在朝堂上的底蕴和根基仍是浅得近乎于无,根本无法跟承平元年之后入宫为妃的京都贵女们背后的靠山放在一起比较。 在那样的情况下,半是由于心情郁闷,半是由于后宫争斗,韦氏皇后于承平三年就憾然离世了——或许在她的心里,宁愿她的丈夫还是一个没实权的郡王,也不愿他身登九五之位吧。 韦氏凤驾归天之后,夏侯璠的后宫里权势最大、气焰最盛的女人就是三朝丞相徐奉之女徐贵妃了,从承平三年及至如今,十九年过去了,徐氏一直坐在贵妃的位置上总揽后宫大权,地位看似稳固非常。 而徐贵妃之下,后宫里的第二号人物,就是夏侯宣的母亲,瑞妃纪氏了。 身为后宫嫔妃,竟然胆敢犯下“偷龙转凤”的欺君大罪,或许有人会以为瑞妃纪氏是个有胆无脑、拎不清的圣母——这种揣测,根本就是大错特错。 想当年,纪氏刚怀上夏侯宣他们兄弟俩的时候,正是夏侯璠和朝臣们闹得最凶的关头——而蹦跶得最欢,最让皇帝陛下恼恨的,就是纪氏的大伯父、官拜正一品太师的纪家族长——在那样的情况下,纪氏竟然还能博得夏侯璠的喜爱,身怀有孕并且顺利安胎直至产子,说她是个无脑蠢妇,谁信? 在夏侯宣看来,以能力手段而论,纪氏绝对是当朝后宫第一人,他非常佩服他的这位母妃,但同时也为她的厉害而倍感头痛:因为他们母子之间,一直都是半敌半友的关系…… 不要以为纪氏当年甘冒奇险玩一出“偷龙转凤”是因为母性大发,夏侯宣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后来经过他的查探和分析,也证实了这整件事确实不是那么“温情脉脉”的一回事。 承平六年,纪氏产子的时候,纪家已经被皇帝陛下联合徐丞相等人打压得喘不过气来,她的大伯父纪太师在无奈之下只能卸官还乡。更惨的是,纪太师的兄弟子侄皆获罪免官,纪氏的父亲和哥哥也在受牵连之列——如果纪氏不把双生皇子的凶兆讹成龙凤胎的吉兆,恐怕不仅仅是失去一个儿子那么简单,很可能就是全家一起玩完! 所以纪氏当机立断、撒下了这个惊天大谎,以一己之力扭转了整个纪家大厦将倾、树倒猢狲散的局面——凭着一对吉祥儿“女”和柔情攻势,不但令她自己从昭仪的位分晋为瑞妃,也助她的父兄守住了阵地、保住了官职,彻底与她那位犯了圣怒的大伯父一家划清了界线——虽然纪家实力大减,但总算还是留在了京中权贵世家的圈子里,根基未失,复起有望。 纪氏的能耐,由此可见一斑! 那么,以纪氏之能,她的亲生孩子“夏侯媗”怎么就可怜巴巴地死在了火海里、更被夏侯宣取而代之了呢?事情已经再明显不过了,纪氏根本就不想保他、不想留下这个欺君大罪的证据,说不定还设下了一个一箭双雕的局呢——当年那场大火最终跟徐贵妃扯上了点点关系,教她吃了个不小的亏,如果不是夏侯宣穿越而来、保住了小命,徐贵妃只怕要吃更大的亏。 由此可见,夏侯宣想要摆平纪氏,可比摆平他的父皇还要艰难得多——夏侯璠对他这个聪慧可人的“女儿”颇为纵容,如无意外,在婚事方面,皇帝陛下是愿意让夏侯宣自己拿一点主意的。 至于瑞妃纪氏的立场……这不,夏侯宣才进了瑞庆宫的门,给瑞妃请了安,屏退旁人之后,他们母子俩就杠上了。 “媗儿,去年年末我就对你说过,你表兄彦平温文敦厚,堪为良配。”瑞庆宫正殿的主位上端坐着一位妆容华贵的宫装丽人——这自然就是瑞妃纪氏了,她那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目与夏侯宣有七八分相像,顾盼之间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韵味,更兼肌肤白皙、保养得宜,纵使年过三十,依旧美貌非常。 不等夏侯宣开口,瑞妃就接着说了下去:“当时你跟我说要考虑一番,我也由着你了,如今眼看着大半年都过去了,你考虑得如何了?” 夏侯宣身姿挺拔地立于堂下,目光平静而坦然地看着瑞妃,淡淡笑道:“母妃的一片心意儿臣明白,不过彦平表兄前程远大,儿臣实在不欲碍之,这件事不如就此作罢,往后都不要再提了。” ——开玩笑,他要是嫁给了瑞妃的侄子,只怕要不了几年就“因病辞世”甚至是“难产而亡”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如果CP是表哥,可以脑补出这样一个虐恋情深的梗:表哥一直觉得表妹非常美好,暗生情愫,结果把表妹娶回家一看,擦,表妹居然是个男的!表妹原来是表弟!然后就开始各种虐表弟、虐得死去活来撕心裂肺……最后虐到表弟奄奄一息,表哥终于发现他的真爱其实还是表弟,无论他是男是女都爱,这时候开始虐表哥的心,虐得死去活来撕心裂肺……嗯,最后或者HE或者BE,总之都是一篇令人牙酸胃痛、荡气回肠的好、虐、文=w= 所以身为亲妈,我毫不犹豫地把表哥pia飞出局了╮(╯▽╰)╭ 第3章 人选 听了夏侯宣如此的直白的拒绝,瑞妃也不恼,她端起手边的热茶浅抿了一口,半敛双目,轻叹道:“媗儿,拒绝的话,不要说得这么满……我让你嫁给彦平,终归是为了你好,你的特殊情况你自己也清楚,与其费尽心思去掌控一个外人,倒不如就安安心心地待在纪家,还能时不时地进宫来陪我聊聊天,这不是很好吗?” 说到这里,见夏侯宣仍旧反应冷淡,瑞妃便放下了茶盏,展颜一笑,半是打趣半是欣慰地说:“再说了,之前你跟彦平见过数次,相处很是融洽,彦平还特地跟你外祖父说他很喜欢你呢……” “母妃,”夏侯宣打断了瑞妃的话,淡淡道:“你我都很清楚,彦平表兄喜欢的是‘表妹’而不是‘表弟’。” 夏侯宣的身份之秘就连他的孪生哥哥夏侯卓都不知道,表哥纪彦平就更加不可能知道了——瑞妃倒也没说谎,那位纪表哥确实很喜欢夏侯宣,每次见了他都面红耳赤眼睛发亮,但若是真到了他们进洞房的那一天,女神一秒变男人……以夏侯宣的阅历来看,纪彦平基本上不可能接受这个“残酷的真相”,跟他反目成仇都大有可能。 更重要的是,即使纪彦平能够接受表妹变表弟的“噩耗”并继续跟他和睦相处,一旦瑞妃授意纪家人联合起来弄死夏侯宣,纪彦平又能做什么呢?难道他还能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家族、力保他亲爱的表弟吗?别开玩笑了——世家子弟,家族为重,不亲自下手都算是厚道的了。 所以说,夏侯宣宁愿嫁给一个即使知道了真相也拿他没办法、只能忍气吞声的窝囊废,也绝不可能嫁进很有可能会弄死他的纪家。更何况,夏侯宣已经看中了一个方方面面都很合他心意的人,那人既不是个被家族所束缚的世家子弟,也不是个无能的窝囊废…… 瑞妃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夏侯宣已经不想再绕圈子了,他深深地凝视着对方,直截了当道:“母妃,不要再提彦平表兄了。儿臣心里已经认定了另一人,只盼母妃成全。” 瑞妃微微一怔,旋即怒笑道:“好,好,好!我儿真是长大了,就连主意也大了!”她的眸光霎时间锐利如刀,直直地盯了过来,而夏侯宣也不闪不避地回望着瑞妃,无声地表露出坚定的态度,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变得凝重非常! 母子俩对峙了片刻,瑞妃骇然发觉她竟在气势上稍稍落了下风,旋即挥手一扫,只听“砰”的一声脆响,热茶共白瓷齐飞——明明只要退后半步便能躲开飞溅的茶水和迸裂的瓷片,夏侯宣偏偏一动不动,任由大半杯热茶泼在他的鞋面上、渗入脚背。炸飞的碎瓷似乎划伤了他的小腿,夏侯宣也浑不在意,根本不低头去看,而是依旧直视着瑞妃,表情平静,态度强硬到底——见此情形,瑞妃心头怒意更甚,但她同时也感觉到后背隐隐发凉,不禁一时无言,只余胸脯起伏不定,显出她此刻的心情极不平静。 半晌后,瑞妃喘了几下,勉强平复下来,终究还是先开了口——只听她低声斥道:“我知道你看上了谁,是那个从陇西来京城赶考的穷秀才吧?哼,你莫不是看多了才子佳人的话本,发了痴、犯了傻,竟然以为金枝玉叶真有可能下嫁一个穷书生?笑话,他连你的一根手指头都配不上,即使我不干涉,你父皇也绝不会答应!” 夏侯宣眉梢一挑,顺势说道:“既如此,我们何妨就此约定,如若我能说动父皇,母妃你就绝不再干涉我的婚事,如何?” 瑞妃轻轻地哼了一声,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如此粗糙的激将法,她当然不会上当,只是她也看明白了,现在的夏侯宣,已经不能任她拿捏了……她终究是,失了先机。 话说大半年前,瑞妃只是在一次母子闲聊中随口提了提她有意让夏侯宣嫁给纪彦平的事,并没有像今天这样,软硬兼施地催促夏侯宣表态,因为当时的她根本不在意夏侯宣的意见,他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根本左右不了瑞妃的决定。 而当时的夏侯宣也还是个十分温顺的“好女儿”——多年以来,无论他对外表现得多么任性不羁、英气勃勃,在瑞妃面前,夏侯宣始终乖得跟只小绵羊似的,瑞妃让他“咩咩叫”,他就绝对不会“哞哞叫”,整个皇宫里没人不夸他孝顺——对于嫁给纪彦平的事,夏侯宣并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抵触之意,只对瑞妃说他尚未做好心理准备,想要多考虑一下,然后就不着痕迹地转开了话题。 自那天往后、及至今日之前,他们母子俩再没有讨论过这一码事,但在瑞妃的心里,纪彦平就是她认准的“好女婿”了。 孰料就在这大半年中,夏侯宣一点一点地改变了:在皇帝面前,他的形象逐渐从“活泼任性”转变为了“聪慧能干”;而在面对瑞妃的时候,他也变得越发的有主见、有谋略——皇帝没有多想,只是欣慰于他的掌上明珠终于长大了,可瑞妃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夏侯宣的表现何止是“长大了”那么简单?分明就像是一把尘封多年的宝剑缓缓出鞘,锋芒渐露…… 那么,夏侯宣究竟做了些什么呢?说得直白些,就是抱大腿:分别抱紧皇帝和瑞妃的大腿,让他们无法轻易地踹飞他——否则他们的大腿上必然会少块肉! 而抱紧大腿的方式也很“简单”,就是努力表现、好好表现,充分展现出夏侯宣身为精英人士的办事能力,让皇帝和瑞妃都觉得他很有用,对他产生依赖。 首先是皇帝,先前也说到过,夏侯宣的这位皇帝老爹在处理政务方面的能力严重不足,久而久之甚至得了“奏折恐惧症”,每每看到那一沓沓摞得老高的奏折就头痛眼花、精神不济。所幸一直以来都有办事能臣徐丞相帮皇帝陛下分担压力,虽然皇帝对身为三朝元老、大权在握的徐丞相有着很深的忌惮,却也基本上离不开对方了……显而易见,徐丞相也是采用了“抱紧大腿”的这一招,真可谓是“聪明人之所见略同”。 不过,自去年入秋以来,徐丞相就告病在家了——他是真的病了,毕竟年事已高,近几年来每到秋冬他都要病上几场,一点儿也不令人意外——于是夏侯宣的机会就来了。 凭着多年的铺垫和准备,夏侯宣在最为恰当的时机一跃而起,一举顶掉了徐丞相,拿下了“御书房首席秘书”的职位,并让皇帝陛下又惊又喜地发现:原来他的“女儿”在处理政务方面如此有天赋,办事能力极高,还能提出一些颇有新意的建议,真是老爹的贴心小棉袄啊! ——更有甚者,有了贴心的好女儿,雄踞朝堂几十年、门生故吏满天下的徐丞相就不那么重要了……终于可以动一动他了,皇帝陛下兴奋地磨了磨牙。 就这样,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夏侯宣从“皇帝颇为宠爱的女儿”晋升为“受皇帝重视和重用的长公主”,他在前朝后宫的地位也随之发生了飞跃性的质变。更为重要的是,夏侯宣终于接触到了政务,还能通过旁敲侧击的方式影响皇帝陛下的决定,等于是拥有了实权。 而瑞妃呢?打从前几个月开始,除了“孝道”和“婚事”这两个筹码,她就再难钳制住夏侯宣了。反而因为夏侯宣能够获得朝堂上的第一手消息,瑞妃还要多多倚仗于他——不过,在今天之前,夏侯宣对瑞妃的态度依旧挺温顺的,所以瑞妃也轻忽大意了,以为他还在她的掌控之中——直到今天,夏侯宣表现得如此强硬,瑞妃终于恍然发觉,她一直视之为弃子的这个孩子,分明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事实已经显而易见——夏侯宣早就想要脱离后宫、脱离瑞妃的掌控了,只是他多年以来一直隐忍不发,直至如今才终于张开了羽翼,即将一飞冲天!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瑞妃低估了夏侯宣的耐性和演技,终于是输了一局——对此,她微感挫败,却也隐隐觉得有些骄傲:这孩子,心机了得、能力出众,不愧是她下的崽!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夏侯宣毕竟是“女儿”,不是“儿子”,如果是瑞妃寄予厚望的儿子夏侯卓展现出这番心机和能力,她不知会有多高兴,结果偏偏是夏侯宣……反而成了她的大麻烦。 想到这里,瑞妃暗暗一叹,撇开眼去不再看向夏侯宣,神情恹恹地挥了挥手,说:“我管不了你了,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嫁给谁就嫁给谁……我只提一个要求,春闱舞弊的案子你既然已掺和进来了,就绝不能半途而废……否则坏了阿卓的事,我绝不饶你!” “母妃但请放心,儿臣知道分寸,绝不会做损人不利己的事。哥哥得势对我们都有好处,儿臣必会全力助他的。”夏侯宣淡淡一笑,朝瑞妃拱了拱手,然后就转过身去、大步走出了瑞庆宫的正殿——拱手作揖本是男子之礼,此时被穿着一身长裙的夏侯宣熟练使来,竟是显得潇洒万分。瑞妃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渐渐远去,心头忽而涌出了几分久违的涩然之情。 迟了,太迟了,儿子和“女儿”,终究是换不过来了…… 瑞庆宫外,艳阳已然升至半空,御花园里露消雾散、空气清新,夏侯宣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只觉得心头一片敞亮:终于小胜了瑞妃一局,不容易啊。 别看瑞妃好像很轻易地败退了,其实不然——今天她虽然小小地服了个软,却不代表她就彻底放弃把夏侯宣嫁进纪家的计划了,只是因为夏侯宣如今得了皇帝的看重、不好下手暗害,又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瑞妃才勉强退了半步——将来但凡有一点点机会,她肯定还会卷土重来、旧事重提的。 夏侯宣很了解瑞妃,也不指望毕其功于一役,这回他只是想要震一震瑞妃,以保证他在今后的一小段时间内“不受骚扰”,让他能把大半的心思放在“考察驸马”的事情上…… 话说,夏侯宣看中的人,确实就是瑞妃口中的那个来自陇西的穷秀才——不过,那个名叫齐靖安的人,本身也很讨厌“秀才”这个称谓。事实上,齐靖安到京城来并不是为了赶考,他也绝不是个百无一用的酸腐文人,否则怎么入得了夏侯宣的眼? 在宫人们的簇拥下回到凤宜宫,夏侯宣才一踏进寝殿,跟在他身后的两位侍女就紧张地搀住了他的胳膊,其中那个脸蛋比较圆的侍女心疼地说:“腿上都受伤了还迈那么大的步子,快坐下来让我们看看。” 夏侯宣怔了怔,这才想起之前他的小腿被碎瓷片划了一道,不禁哑然失笑道:“这算什么伤,我都忘了……好了好了,看你们这紧张的样子,那就帮我涂点药膏吧。” 这两个侍女,一个圆脸一个瓜子脸,分别唤作秀怡和若妍,是夏侯宣在这皇宫里最信任的人,他的男身之秘她们也是知道的——日夜贴身服侍,不可能瞒得住。不过他们三人一起长大,这两个妹子早就被夏侯宣的人格魅力征服了,对他忠心耿耿,是他最得力的助手和伙伴。 夏侯宣坐在床沿想着他接下来的计划,秀怡帮他脱鞋除袜、捧着他的腿卷起裤腿来查看伤处,若妍则去打了温水、取了药膏来小心涂抹……统治阶级的腐败生活啊。 不过夏侯宣已经算是个非常宽和的主人了,两个小姑娘也不怕他,一边涂药还一边叽叽喳喳地聊了起来——“殿下的腿真白,比我的脸还白。”“那当然了,你就算是在脸上涂三层粉,也没法跟殿下比呀。”“哼,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哎呀,殿下的脚背红了,看样子是烫的,也抹点药膏吧。”“嗯,怎么感觉殿下的脚又长了一截,又该做新鞋了。”“这说明我们殿下还能长得更高,是好事啊。”“什么好事啊,你个傻子,再过几年我们殿下比皇上都高了,那还了得?麻烦大了!” 夏侯宣回过神来,就见两个妹子双双苦恼地皱着脸,好似两根小苦瓜。他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暖心,更感到时间紧迫、压力很大——正如秀怡和若妍所说,再过几年,他就真的很难藏住性别的秘密了……容貌再美,他终究是男非女,身体上的变化是自然规律,他再怎么厉害也对此无可奈何。 “别发愁了,再过几年,我肯定已经出嫁了,不常进宫就没事了,说不定还能跟着驸马外放出京……”夏侯宣对妹子们安抚地笑了笑,转移话题道:“行了,上好药了吧?帮我守着门,我换身衣服出宫。” 两个小姑娘点了点头,一边收拾水盆毛巾,一边给夏侯宣穿袜穿鞋,又忍不住低声讨论了起来:“即使出嫁了,殿下比驸马高,也是一个问题。”“呿,我们殿下如此完美,量那姓齐的也不敢挑剔,谁让他不长高点呢?” “……”夏侯宣微笑着目送两个妹子出了寝殿、关上了门,径自站在大铜镜前换起了装来。 不多时,夏侯宣就换好了一身白底银纹的立领对襟文士长衫,又唤秀怡和若妍进来帮他梳了个发髻——看着这样的他,两个妹子的眼睛都变成了桃心状:穿女装的夏侯宣虽然很美,但穿男装的他才是真的魅力十足、龙章凤姿。 留下若妍看家,夏侯宣便带着秀怡和十几个护卫出宫去了:大魏朝的历代公主及笄之后都可以出宫游玩,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连后宫嫔妃们也时有集体出宫的机会,或是去大相国寺拜佛,或是去京郊行宫避暑——因为大魏皇宫占地面积并不大,比夏侯宣记忆中的紫禁城小得多了,如果长期把人“圈养”在里面,日日夜夜看着同样的风景,不得心理疾病才怪了。 此时将近正午,正是京城里最热闹的时候,集市上人流涌动,吆喝声此起彼伏。穿过朱雀大道,夏侯宣熟门熟路地来到了一家毗邻金水河、楼高三层的酒馆门前,匾曰“会仙楼”。 走进会仙楼大堂,只见门面装饰和器具陈设都很是讲究,楼上的一个个独立包厢更是雅致非凡,往来食客多是达官贵人。 夏侯宣在酒馆小二的指引下来到了三楼的某间包厢外,甫一挑帘进门,入眼便是靠窗处坐着那个蓝衣青年——约莫二十出头的年岁,五官分明,鼻梁高挺,教人一眼看上去就觉得颇为顺眼;他眉形似剑、斜飞入鬓,一双眼睛大而明亮,见夏侯宣进了门来,这青年起身拱手行了一礼,嘴角微挑、噙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态度恭敬而不失亲近,语气坦荡地唤了一声“三殿下”。 这人便是瑞妃口中的那个“连夏侯宣的一根手指都配不上的穷秀才”齐靖安了,他们两人相识于今年三月春闱开考之后,至今俩月有余,夏侯宣已将对方的身份背景查了个一清二楚,但齐靖安至今仍以为他眼前的这位贵人是夏侯卓……三皇子夏侯卓。 第4章 谋士 夏侯宣是付出了男扮女装的“代价”才做了当朝唯一的公主,可他的孪生哥哥夏侯卓就没有那个运气能成为皇帝陛下唯一的儿子了——或许是因为有了堂兄“绝嗣”的前车之鉴,登基以后,夏侯璠在“生儿子”的这件事上表现得颇为积极——不算那些早夭未序齿的皇子以及夏侯宣这个特殊的存在,皇帝陛下共有五个皇子:大皇子夏侯衍是已故韦皇后所出的嫡长子,他出生在孝宗在位时期,现如今已经三十岁了。承平十二年,夏侯衍及冠,同年受封皇太子——也就是在那一年,夏侯宣穿越而来,迎接他的那场大火正是夏侯衍登上太子之位的助力之一。 二皇子夏侯垣生于承平三年,由于他的生母郑妃是北地燕国送予大魏的和亲公主,所以他对皇位的竞争力极小,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 接下来,暂且不提三皇子夏侯卓,先来说说四皇子夏侯铮:他是徐贵妃之子,也生于承平六年,与夏侯宣兄弟俩的年纪仅仅相差半岁。由于对宝贝儿子抱有极高的期望,这十几年来,徐贵妃一直都在不遗余力地为夏侯铮宣传造势——三岁习文、五岁做诗、七岁就能写策论文章,十岁以后,更是每年都有几十篇诗作美文面世……才名远播的夏侯铮是所有皇子之中最高调的一位,再加上他的背后还靠着一棵名为“三朝丞相”的参天大树,他的太子大哥怎么可能不把他当成心腹大患?所以现如今,夺嫡之战主要就是围绕着太子和四皇子展开。 在四皇子的“光辉照耀”下,还是个八岁孩子的五皇子夏侯旭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他的生母徐贵妃几乎把整颗心都扑在了夏侯铮的身上,剩给他的爱和关注就没有多少了。 如此一看,各皇子的情况就非常清晰了:太子和四皇子正在龙争虎斗,二皇子和五皇子是小透明,至于三皇子一系……正在隔岸观火,准备伺机而动,企图渔翁得利。 不过,那“鹬”和“蚌”也不是傻瓜,怎么可能任由一个危险的渔翁等在旁边?战火之所以没有烧到三皇子身上,那是因为这些年来夏侯卓确实非常老实——他既没有拉拢几个朝臣,也没有养上几个门客,甚至很久才能见上皇帝一面,一点儿都不受重视,根本不足为虑。 要知道,蛰伏是一回事,什么都不做又是另一回事了—— 夏侯宣在后宫里隐忍筹谋,那叫蛰伏,但他随时都可以一飞冲天,因为他在暗中做了很多事、铺了很多路,他从始至终踌躇满志、心态积极。 而夏侯卓呢?因为在他之前有名正言顺的太子大哥,在他之后又有势大嚣张的四皇子,再加上瑞妃还有夏侯宣这个“死穴”在,以稳妥起见,她自然不能让儿子太早地露出锋芒、惹来敌人的关注,只能教他一忍再忍。可夏侯卓又不是个穿越而来的精英人物,哪有那么坚韧的心志?虽然在瑞妃的保护下,他没遇到什么挫折就安然长大了,但他夹在龙争虎斗的兄弟之间,这也不能争、那也不能抢,忍着忍着就磨光了锐气、失却了斗志,对学业也不怎么上心了,就连性格都变得沉闷了起来,整个人都消极了……除了“龙凤呈祥”的名头和长得特别俊以外,夏侯卓真是毫无闪光点,平庸之极。 ——可以想象瑞妃有多郁闷了,寄予厚望的儿子是个残次品,早已放弃的“女儿”反倒长成了大尾巴狼,老天爷真爱开玩笑! 不过,无论夏侯卓再怎么没用,也不可能打消瑞妃的争权之心:她是一个极有野心的女人,太后的位置是她的终极目标,甚至她还想过,夏侯卓这么没用,只要扶他上位,将来整个大魏还不是都掌握在她的手中?! 所以三皇子这一系,真正在出力使劲、暗争皇位的是瑞妃、纪家,以及夏侯宣。 因此,在绝大多数人看来,三皇子就跟二皇子、五皇子一样,都是小透明。可是在齐靖安的眼里——三殿下才是真正的能人啊!他非但足智多谋、才华横溢、有识人之明,还能藏得这么深,把天下人都蒙在鼓里,什么太子、四皇子,跟他一比都是渣啊! 经过这几个月的交流,齐靖安觉得他已经遇到了值得他效忠的明主,那就是三殿下,这是他命中的大贵人……风从虎、云从龙,对于一个自我定位为谋士的人来说,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吗? 目光明亮地看着夏侯宣朝他走来,齐靖安的笑容虽然浅淡,却是发自内心、十分真诚。 “靖安,”夏侯宣走进包厢之后,笑着回应了对方的招呼,然后就大步走到窗边的圆桌前坐好,又伸手示意了一下,说:“你也坐,不必多礼。今日我来得迟了些,你可等得急了?” 齐靖安施施然坐回原位,微笑道:“不急,静候明主,何须心急?” 夏侯宣哈哈一笑,打趣道:“有道理,不过你说这话的时候,如若手执一把羽毛扇挥几下子,效果当会更好些。” 齐靖安听得恍然一乐,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说:“谨受教,待会儿我就去买把扇子,日夜带在身边,随时以备装腔作势之用,绝对能把某人哄得一愣一愣的,连连对我说——请先生出山助我!” 夏侯宣忍俊不禁道:“嗯,先生果然大才,请先生务必出山助我!”他这么说着,两人都开怀而笑。 笑过一阵,齐靖安架起茶灶开煮一壶清茶,他的动作中带着一种风雅的韵味,同时却也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让人看着倍觉舒心。 夏侯宣静静地欣赏齐靖安煮茶,就像是在欣赏一段艺术表演。直等对方完成了一系列选茶添水、调节火候的工序,他才惬意微笑道:“自从上次喝过了你煮的茶,旁人煮的茶就都变得寡淡无味了……之前你等我的时候是一点儿也不心急,可我赶过来的时候却是急得很呢,一来想喝你煮的茶,二来想听你讲的故事,若是今日不能得偿所愿,必会让我食难下咽、睡不安寝。” 齐靖安眉头一挑,淡笑道:“你这么说是想令我心生愧意么?故意夸大其词……以你的定力,何至于斯。” “我的定力再好,也抵不住靖安你的魅力大啊。”夏侯宣顺口说了这么一句调戏的话,他自己不当回事,可齐靖安的脸皮哪有那么厚?蓦地脸颊一热,齐靖安赶忙把话题引开了,上下转换得颇为生硬——“别开玩笑了,对了,上次你说想象不出盘蛇岭的地形,我特地做了这个……” 自进门以来,夏侯宣就看见齐靖安的手边一直放着一个包袱,他本来还在猜测里面究竟装着些什么,如今一看,可真教他眼前一亮、大为惊喜——那是一座比棋盘略大了一圈的木雕,感觉有点像夏侯宣印象中的楼盘模型。木雕的底座之上,有茶杯大小的山岭高低起伏、走势如蛇,还有树木、河流、城池、军队……统统雕刻得栩栩如生,将那一片区域的地形地貌展现得淋漓尽致、清晰万分,令人仿佛身临其境一般。 “这是你的作品?没想到啊,原来你还是个木雕巨匠,当真了得!”夏侯宣连连称赞,感叹不已,之前他是真的不知道齐靖安还有这番手艺。 “奇技小道,不值一提。”齐靖安却似乎不想多提木雕手艺的事,他敛起笑意,起身挽起袖子,伸手指向木雕上的一处隐秘山道,认认真真地说起了“故事”——“上次我们说到白将军在盘蛇岭藏了三千步卒,出其不意地打败了郑贼的一万骑兵,关键点就在这里,你看……” 夏侯宣也立即进入了状态,端端正正地坐好,听齐靖安讲故事——这当然不是普通的故事,而是包含了历史、地理、战略、兵法在内的“教学故事”——齐靖安见识不凡,口才也非同一般,听他将如此多的知识融进故事里徐徐道来,真是一种极致的视听享受。在夏侯宣看来,齐靖安给他上的这些“课”可比那些老学究给其他皇子们讲的经书有用多了。 先贤的经书可以自己读、自行领悟,但脚踏实地的阅历才是最珍贵的。 窗外,金水河面波光粼粼,时有游船缓缓行过;窗内,会仙楼的雅间里,夏侯宣和齐靖安一坐一站,一听一说,时间不知不觉地飞逝而过…… 及至午后,他们随意用了些饭菜果腹,便又迫不及待地继续讨论了起来——他们互相提问、为对方解答疑难,又共同思考战略、相互辩证战术,两人之间的气氛和谐至极,都将对方视作平生知己。 “三殿下每每总有惊人之语,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此时天色渐暗,夕阳斜挂天际,余晖洒入窗内,齐靖安在不经意间侧过脸来,正好瞥见夏侯宣那俊美得不似凡人的脸庞被夕阳镀上了一层金辉,他的心脏不自禁地就漏跳了一拍,赞赏的话语脱口而出。 “你的阅历之丰富,才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呢。”夏侯宣学着齐靖安的话回赞了一句,默默在心里消化着今天的收获——话说,夏侯宣为什么看中齐靖安?因为这人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 别看齐靖安才二十出头的年纪,他离家游学却已有五六年的时间——自他十四岁获得秀才身份以后,便再没把心思放在那些经史子集之上了。别的读书人外出游学都是去拜访各地大儒、讨教学问,以期在科考中取得一个好成绩,而齐靖安呢?他竟是单人匹马地去往大魏北部与燕国、西蛮国交会的边境,从东到西走了一遍,将边境的地形地貌、风俗人情、气候变化统统烂熟于心,甚至还跟着商队到邻国境内转了几圈——单凭他的这种想法,就已远远超出了普通人的眼界! 因着两世的经历,夏侯宣心机不凡、善于揣摩他人心思,在宫斗朝斗方面越发游刃有余:但这番能力在他看来,正如木雕技艺之于齐靖安,不过是小道而已。 若是真正想在治国惠民、甚至是开疆拓土方面有所作为,夏侯宣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他虽然知晓很多现代人的先进理论,但实际情况又是另一回事了,如果他连大魏的历史地理和风俗习惯都搞不清楚,就想当然地拿着现代的经验胡乱显摆、对政务指手画脚,迟早会出大问题——所幸遇上了齐靖安,这个很有想法的年轻人正好能与夏侯宣互补,是以两人一经相识,很快就一拍即合、对上眼了。 对夏侯宣而言,齐靖安是他看中的谋士,必须要留在身边好好“使用”。可是以齐靖安在经史子集上的造诣,他是绝对不可能考中进士的,想要留在京城做官几乎相当于天方夜谭——大魏朝廷对京官的基本要求就是进士出身,连皇帝都不能轻易打破这个规矩。 那么,总不能让齐靖安一直无官无职地白干活吧?这个年轻人很有上进心,也很想做些实事,他虽然做不了京官,但以“三殿下”的背景,安排他到地方上任职是完全可以的做到的——如果一直拖着不让他走,有打压之嫌,实在不是用人之道。 所以,经过一番权衡利弊之后,夏侯宣决定找个恰当的时机告诉齐靖安……长公主驸马是个很不错的职务,建议笑纳。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现在的“三殿下”已经是齐小安的男神了,不过一段时间之后男神就会变成女神,最后女神又会变回男神……驸马请一定要hold住呀~! 齐小安:这一定是上苍在考验我的性向!!! 第5章 媒人 当夕阳彻底隐没在天边,夏侯宣也是时候告辞回宫了,否则宫门落锁,他就进不去了。 齐靖安起身相送,心下颇有几分依依不舍之情,便提议道:“今日天色已晚,殿下何不在别院暂住一夜?” 按大魏习俗,皇子长到十几岁上下,一般都会在宫外、京郊等地拥有几座别院,或是用于招揽门客,或是用于豢养外室——总不能把各种闲杂人等都带进宫里去住着吧?因此,皇子彻夜不回皇宫也是正常的,因为他们不但可以住在别院里,甚至还可以在烟花柳巷里泡着——只要不介意名声变糟。 然而夏侯宣是公主不是皇子,他当然不能这么干了,即使大魏的风气再怎么开放,也没有“女孩子”夜不归家的道理。 可齐靖安不知道夏侯宣的身份啊,在他看来,“三殿下”实在是太自律了,他们相识两个多月以来,夏侯宣从未在宫外留宿过,这让齐靖安既欣喜又纠结:欣喜的是他看中的明主洁身自好、确实是能做大事的性子,纠结的是……殿下不去住别院,他也没法“顺其自然”地跟过去啊! ——与夏侯宣相处得如此愉快,齐靖安觉得他早就应该住进“三殿下”的别院里去了,那样他们就能有更多的时间相处,而他也不用在每次分别之后因为意犹未尽而倍感思念对方了……吧? 话说,素来洒脱的齐靖安真的不大适应他莫名生出的一些感性情怀,比如对夏侯宣“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类的……偶尔,这些情怀甚至会影响他思考问题的专注度,必须想个办法解决才行! 所以这一次,齐靖安终于婉转地提出了建议,也给出了暗示:三殿下你快去住别院吧,我也跟着去,然后就住着不走了…… 听了齐靖安的话,夏侯宣停下了脚步,看着对方明明挺期待却还故作淡然的模样,他暗觉有趣,却也倍感无奈:现在是真没那个条件啊好哥们,等我们成亲之后再来秉烛夜谈、抵足同眠吧……“算了,明天还有朝会,我回宫去住比较方便。”夏侯宣假装没能领会到齐靖安的暗示,坦荡地笑了笑,跟对方挥手道别,然后就潇洒地转身离开了。 “……”看着夏侯宣渐渐远去的背影,齐靖安无语了片刻,然后就打定了主意:下次见面,他一定要把 “想跟三殿下同住”的心思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另一边厢,夏侯宣才从会仙楼的三楼下到大堂,侍女秀怡就迈着小碎步迎了上来。他见秀怡圆圆的脸蛋上泛着薄红之色,便压低了声音打趣道:“看你这模样,先前跟卢秀才相处得很愉快吧?” 秀怡的脸蛋顿时更红了,好似熟透的苹果,她羞涩讷讷道:“他还在对面客栈的大堂里候着,殿下要见见他么?” “今天是来不及了,天都暗了,改日吧,我让侍卫去知会他一声。”夏侯宣一边朝门外走去,一边悠悠笑道:“小妮子,心思飞远了,连天黑了都没察觉,看来我真得赶紧给你准备嫁妆才行。” 秀怡“嘤”了一声,再不回应夏侯宣的打趣了,只低着头跟在他的身后,半点儿也没有了之前在凤宜宫里活泼的模样,显然是默认了夏侯宣的“准备嫁妆”之说。 见了秀怡这般表现,夏侯宣暗暗一笑,颇感欣慰,却又忍不住以“兄长”的心态对那个卢秀才挑剔了起来——那家伙,本来觉着是挺不错的一个人,谁成想竟不声不响地拐走了他家单纯妹子的心……想要修成正果?哼,非得好好考验一番才行。 不过,夏侯宣准备去折腾卢秀才,可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厚道了,因为从事实上来讲,那卢秀才真可以算是他和齐靖安的“大媒人”呢! ——卢秀才姓卢名潜,字腾云,是齐靖安的同乡好友。几个月前,也即承平二十二年初,他们二人结伴进京,齐靖安是为了寻觅明主,而卢秀才则是跟各地上京的近千名读书人一样,是来参加三月春闱的。 孰料今年的春闱闹出了泄题舞弊大案,惹得皇帝震怒,严旨彻查,于是大理寺卿便下令捉拿了一大批“涉事考生”,押于牢内逐日审问,其中就包括了卢秀才。 话说大理寺的监牢正是普通老百姓们谈之色变的“天牢”,事发之后,其他被捕考生的家人、朋友、伴当和随从们基本上都慌了神了,不是纠集在一起大投状纸、击鼓鸣冤,就是病急乱投医地求官送礼、托关系走门路……上至六部阁臣,下至城门守卫官,都或多或少地被人求上了门去。是以在三四月间,就为了这个案子,整个京城都陷入了一股诡异的热闹之中。 因着卢秀才也被抓了进去,身为好友的齐靖安当然不可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所以他也间接牵扯进了这件事里。 不过,阅历过人、智计出众的齐靖安自然跟那些蒙头乱撞的无头苍蝇们不同,打从卢秀才刚被抓进天牢,他就知道这件事不简单——朝廷的抡才大典出了问题,其间内丨幕不知要牵连多少重臣——可大理寺卿一不去调查泄题源头,二不去请圣旨审问考官,只是抓了几十个无足轻重的考生关着,每日提几个人上堂恐吓一番,这说明了什么? 显而易见,这说明大理寺根本就是在拖时间、等消息! 要问等什么消息?那当然是等上面的消息:朝堂重臣,基本上都是拉帮结派的——考官是哪一系的人?大理寺卿又是哪一系的人?他们“上头”的意见,才是决定这个案子走向的关键。真相到底是什么,反而一点儿也不重要。 想到了这些,齐靖安就不着急了,他没去找门路给大官们送钱——何况他本来也没那个身家——他只打点了一下大理寺监牢的牢头和小吏们,让他们稍稍照顾一下卢秀才,然后就继续寻他的明主去了…… 不要以为齐靖安这样做是不讲义气的表现,他其实很讲义气、很念旧情:就是为了尽可能快地把卢秀才从天牢里救出来,他才会投入“三殿下”的麾下——原本他是打算在京城里慢慢观察个一两年、积累些人脉、做些布置之后再加入某个合适的阵营的,否则他凭什么让别人相信他有能力有才华?光靠口才可不行,吹牛皮谁不会啊? 像齐靖安这种无官无爵的白身,若想成为某位皇子的门客,怎么也要尽心尽力地办成两三件事才能得到认可吧……而办事是说办就能办的吗?他才从陇西来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办起事来连能够帮上忙的朋友都找不到几个,一不小心把事情办糟是很有可能的——齐靖安又不是神仙,就算是神仙也有出错的时候,更何况是他呢?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更重要的是,齐靖安对各皇子的势力情况了解不够,他暂时只看得见各皇子和大臣们摆在明面上的那些纠葛,暗地里的呢?不弄清楚情况,他随口提一个计策都有可能惹来杀身之祸,那还做什么谋士啊,直接就做鬼算了! 所以齐靖安考虑了一番,最终还是选定了三皇子做他的首要目标:按他分析,春闱舞弊这个案子,有九成可能是太子一系跟四皇子一系互相博弈闹出来的,他若是贸贸然地跑到太子或是四皇子的面前自荐,只怕非但救不出卢秀才,反而还要把自己赔进去当炮灰——而三皇子虽然不声不响的,好歹是个有可能参政的成年皇子,母家也是京城里的老牌世家,只要操作得好,别说一个卢秀才了,连同其他的几十个考生都能一并救了! 就这样,当时的齐靖安略略做了一些准备,就跑到皇宫外围蹲点等人了。结果……或许真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吧,当他逮着那个长得特别俊的、被身边人称为“殿下”的人喊了一声“三殿下”之后,他的人生就走上了一条奇妙的分岔路。 再后来发生的事,就都是顺理成章的了:毛遂自荐的齐靖安和求贤若渴的夏侯宣一见如故、二见相知,距离三见倾心也不远了……于是夏侯宣就借着他参理政事的方便,使计迫使大理寺把那几十个考生放出来一大半,只留下十来个确实有嫌疑的继续关着:卢秀才清清白白,自然被放出来了。 于是,因着这份人情,再加上夏侯宣本身完全符合、甚至超越了齐靖安对于“明主”的预期设想,所以齐靖安就这么一头栽进“三殿下”的阵营里,死心塌地了。 所以说,卢秀才可不就是夏侯宣和齐靖安的媒人么? 但反过来说,夏侯宣也算是卢秀才和秀怡这对小鸳鸯的媒人了,因缘轮回当真有趣。 一边打趣秀怡,一边赶回皇宫,一行人入了宫门之后,夏侯宣本打算直接回他的凤宜宫去洗洗睡了,这大半天的时间里发生的事情不少,他也着实累了。 孰料才走到半途,夏侯宣就被瑞妃的贴身侍女截去了瑞庆宫,连衣服都还来不及换一身——这是又出什么幺蛾子了?他用力捏了捏拳头,强打起精神跨进瑞庆宫正殿,就看见一对脸色同样漆黑的母子正一坐一站地对峙着。 毫无疑问,那是瑞妃和夏侯卓。 话说夏侯卓和夏侯宣这对孪生兄弟长得当真相像,尤其夏侯宣此时还穿着男装,以致他们两人的相似度直逼九十分:不过终究不是一百分,因为两人的气质实在是天差地别,在某些细节上也区别不小,比如夏侯卓有眼袋,嘴角还微微下垂,面色有些发黄……这是短期内纵欲过度的特点,即使这时候的夏侯宣正处于疲惫状态,但他的精气神仍能甩开夏侯卓好几条大街那么远。 还有就是眉毛的区别——别以为眉毛不重要,任谁把眉毛的样式变一变,保管整个人都会“焕然一新”。夏侯卓是一双浓眉,而夏侯宣则是柳叶眉:他是一个很敬业的“演员”,男扮女装,不把眉毛好好修饰一下怎么行? 就是靠着这些小细节上的暗示作用,在皇宫内外,至今都没什么人怀疑过长公主殿下是个男人,夏侯宣的演技和对细节的掌控能力由此可见一斑。 “媗儿,”没等夏侯宣开口向母亲和哥哥问好,顺便打听一下出了什么事,瑞妃就直截了当地说道:“明日午后你去大相国寺见一见陈家大小姐,替你哥哥相一个嫂子回来。” “我替哥哥去相看嫂子?”夏侯宣顿了顿,诧异道:“这是怎么个说法,总不能让我假扮哥哥去骗人吧?!” 第6章 相亲 看了瑞妃和夏侯卓的脸色,又听了瑞妃的吩咐,夏侯宣大致能猜到这对母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应该是瑞妃相中了一个儿媳妇的好人选,便跟人家约好了明日午后在大相国寺“相亲”,结果夏侯卓耍性子不愿意去,瑞妃怒气上涌、脑子一热,就想出了这个让夏侯宣去顶缸的馊主意……反正他们兄弟俩长得很像不是么? ——开什么玩笑?! 且不说代替相亲根本就是欺骗纯洁少女的感情,如此没道德损人品的事夏侯宣是绝不会做的;单说夏侯宣要是真的去了,他又该怎么表现? 若是装出一副娘娘腔的模样,那夏侯宣还不如不去。可若是表现得气度不凡、很有男儿气概,等将来那陈家大小姐嫁给了真正的三殿下,能不对他这个长公主产生怀疑么?要知道,心理暗示的能量是很大的,比如皇宫里的人都知道夏侯宣是公主,所以即使他表现得再怎么“肖似男儿”,甚至还穿着男装出宫逛街,别人也不会把他往“男扮女装”的方面去想……可陈家大小姐呢?如若他们第一次见面,对方就自我暗示地认为他是个男人,将来她很有可能会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那就真是麻烦大了! 再者说来,虽然跟夏侯卓因为“男女有别”、不在一起长大而关系平淡,但自己的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夏侯宣还是有所了解的:平庸无能没上进心什么的暂且不提,跟当前的这件事关系最大的一点就是——夏侯卓是个好色之徒、是做丈夫的“下下之选”。 尤其是近几年来,夏侯卓进入了叛逆的青春期,时常泡在青楼楚馆里不回宫,还在别院里养了不少艳婢戏子……对此瑞妃是有些不满的,但少年人嘛,心性不定是可以理解的,况且这类“风流韵事”在这个时代也算不得什么人生大污点,只要夏侯卓不去做强抢民女、逼良为娼的恶事,瑞妃就不会太管着他,免得为了“这点儿小事”而坏了母子的情谊。 想想也是,从“战略性”的角度考虑,瑞妃与其花费老大的工夫去管束夏侯卓,还不如给他找个好媳妇:有了家室,夏侯卓的那颗风流花心总能收一收了吧?即使还收不了,那也是他媳妇的事了,瑞妃才懒得关心呢,她只在意儿媳妇的家世好不好、能不能助夏侯卓登上皇位。 由此可见,夏侯宣要是去为哥哥做了这个“媒”,只怕到最后是两头不讨好,既招了哥哥的埋怨,也招了嫂子的恨,何苦来哉? 当然瑞妃是不会在意夏侯宣倒不倒霉的,所以他只能从“有可能暴露秘密”的角度来推拒这件事——方才夏侯宣出声反驳的时候,特地咬重了“假扮哥哥”这四个字,同时目光灼灼地盯着瑞妃,面部表情凝重。 瑞妃见状一怔,稍稍冷静下来,也马上意识到了不妥,她正要开口说话,却是被夏侯卓抢先了一步—— 夏侯卓偏过头来看向夏侯宣,讶异道:“原来妹妹穿上男装是这副模样,真的跟我特别像,那感情好,陈家大小姐见了你,可不就跟见我了一样么?” “胡说八道!”瑞妃斥了一声,皱眉道:“你妹妹是女孩子,怎么替得了你?我让她去跟陈家大小姐聊一聊,是要让她们这对未来姑嫂先熟悉熟悉,互相说些女孩子之间的体己话,可不代表她去过了你就不用去了!这两个月你给我好好地待在宫里面修身养性,养好了身子再去给人相看,再不许出去胡混了……瞧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年纪轻轻的,走两步路就要喘三下,自己的身子自己不懂得爱惜?亏了你这副好皮囊!” 瑞妃的这段话,前半截显然是说给夏侯宣听的:“妹妹”不能代替哥哥,含义再清楚不过。 但夏侯宣却不怎么在意,他又不是缺爱的孩子,瑞妃再怎么绝情也伤不到他的金刚心——事实上,他心里反而轻松了一点儿:听瑞妃这意思是让他以公主的身份去见陈家大小姐,不需要做哥哥的替身、欺骗别人感情,那就好办得多了。 而在瑞妃说话的时候,夏侯卓一直瘪着嘴、垂头站着,等她说完了,他小幅度地撇了撇嘴,抬起头来,语气里压抑着不耐烦,说:“好吧好吧,也就是说过两个月之后才轮到我,现在没我什么事了,对吧?那儿臣就先告退了。”说着他顿了顿,自己也觉得语气不妥,便补充了一句:“母妃你也别为了这点小事生气了,保重身子要紧!” 话毕,夏侯卓颇为随意地拱了拱手,转身就往门外走。 “阿卓!”瑞妃喊了一声,夏侯宣眼尖地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出现了片刻的狰狞,但她终究还是没说什么重话,反而缓和了语气,轻叹道:“算了,你回寝宫去歇着吧,明天的事你就不用管了,我跟你妹妹再做商议……阿卓,我这做娘的终归是心疼你,只盼你不要怨我烦我。” 夏侯卓脚步一顿,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就跨出了门槛,背影融入了夜色之中。 听着夏侯卓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瑞妃和夏侯宣四目相对,一时无言,瑞庆宫正殿里的气氛出现了片刻的凝滞。 过了一会儿,瑞妃说:“明天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你吧?”她说这话时,语气中透出丝丝疲惫,同时还夹带了几分连她自己也没能察觉到的——信任,对夏侯宣的能力,她信任。 略略想了想,夏侯宣沉吟道:“母妃说的陈家大小姐,是镇北侯的嫡长孙女吧?军爵世家出身的女孩子,儿臣打算跟她聊聊马球,或是讨论一下平宁关大捷,那是镇北侯的经典战役……母妃以为如何?” 瑞妃沉默了半晌,淡淡道:“你看着办吧,以你的本事,要哄一个小姑娘开心,想必是很简单的。” “母妃谬赞了,儿臣长这么大也没哄过几个小姑娘,经验比起哥哥来是差得远了,万一给陈家大小姐留下了不大好的印象,还请母妃勿怪。”夏侯宣上辈子一心扑在事业上,没那个时间也没那个兴趣乱搞,再加上一直没有遇上合适的结婚对象,他最后是带着“钻石王老五”的名头穿越的……穿越之后的情形就更不用说了,他一个公主怎么泡妹子?总不可能调戏宫女吧?所以他哄女孩子的本事根本没有经过实践的检测,最多是靠着察言观色的本事混一混。 更重要的是,夏侯宣一点儿也不希望那位陈大小姐嫁给夏侯卓,一来他哥哥不是什么良人,二来……切莫忘了,夏侯宣跟“三殿下一系”并非真正的一条心,镇北侯一系在军中势力庞大,真要让他们跟瑞妃结成了亲家,将来说不定反要让夏侯宣栽个大跟头。 “只要你尽力而为,事成与否我都不会怪你,”话说了半截,瑞妃眼梢上挑,觑着夏侯宣,又说:“不过,你若是能让镇北侯府看好这门亲事,你跟那穷秀才的亲事,我非但不干涉,反而还会在皇上面前敲敲边鼓……你看着办吧。” 瑞妃话中的第二个“看着办”,咬字可比第一个重得多了,夏侯宣眸光微闪,躬身拱手道:“母妃放心,儿臣知道该怎么办。” 行了一个非常标准的拱手礼,恭恭敬敬地道了一声“天色不早,儿臣告退,不打扰母妃歇息了”,夏侯宣便也转身离开了瑞庆宫。 夜幕笼罩大地,这略显漫长的一天终于过去了。 次日,因为朝会,所以夏侯宣一大清早起床之后,没去给瑞妃请安,直接就去了御书房整理奏折——大臣们来上朝,都会先上交一些折子,由宫人们搬到御书房里放着;官员们只有遇上大事要事才会放在朝堂上奏报,当面告知皇帝,并跟其他大臣一起讨论或者辩论——这就好比先交作业,再参与课堂讨论,如果前几次的“作业”里有需要特别说明的地方,也会放到这一次的“课堂”上来一起讨论。 自几个月前夏侯宣抱上了皇帝大腿开始,每回皇帝上朝,他就在御书房整理奏折:先把所有折子粗粗扫一遍,分门别类摞好;在摞折子的过程中,夏侯宣同时也在思考折子里提到的事情该怎么处理,于是下一道“工序”就是在每本奏折里夹小纸条,写上一些不逾矩的、恰当的小建议,又或者故作不懂地提一些能够“启发”皇帝的小问题——这样一来,皇帝下朝以后的工作效率就大大提高了,所以他能不喜欢这个贴心的“好女儿”么? 再加上夏侯宣提的小建议都颇为靠谱,久而久之,皇帝甚至依赖起了这种“看着参考答案做题”的感觉:还真别说,皇帝和大臣,都有点像学生,而且还说不准谁比谁更像学生,谁才是那个真正做决定的人…… 整理好折子,等皇帝下朝后跟他交流交流,再一起吃个饭,就差不多是巳时末、午时初了。接下来皇帝要午休,而夏侯宣则是要打扮打扮,出宫相亲……哦不,相嫂子了。 ——这年头的相亲模式当然不是一对未婚男女面对面地坐着,聊家庭聊职业聊工资聊爱好了。一般情况下,都是官宦人家的女孩子在仆妇的陪伴下去大相国寺礼佛,而“相亲对象”也“十分偶然地”、“巧之又巧地”去到了大相国寺,两人互相见上一面,说几句诸如“小姐你手帕掉了”、“公子你扇子掉了”之类的没营养废话…… 所以相亲实际上相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像夏侯卓那种纵欲过度的形象,有经验的仆妇都能看出来:事实上,那些仆妇才是一场相亲中真正的主角,回到家后,只消她们对主人家说上几句“那人一看就是个风流胚子”、“那人眼神乱瞟心术不正”之类的评价,一场亲事就差不多黄透了。 瑞妃也知道这些内情,所以她看到夏侯卓那样子脸就黑了,干脆不让他去相亲了。 而夏侯宣就不同了,看他的形象,这是一个多么积极向上、阳光俊美的好青年啊……不对,这明明是一个英姿飒爽、开朗友善的好姑娘,所以由他去“代兄相亲”,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况且夏侯宣是公主殿下,他跟陈家大小姐见面,自然用不着扭扭捏捏地说废话了,直接就可以手牵着手说悄悄话——做不成姑嫂也可以做手帕交嘛! 这不,夏侯宣一行人才到大相国寺,就被几个满眼放光的仆妇迎到后面厢房里去了:此时他穿的仍是男装,还真应了夏侯卓之前说的那句话,见了“妹妹”就跟见了哥哥差不多……那些仆妇会觉得不满意才怪了,被夏侯宣的容貌和气度晃花了眼,她们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可夏侯宣没留意,分散在四周的侍卫们也没来得及跟他说:早在他穿过集市的时候,齐靖安就看见他了,然后一路跟了过来…… 大相国寺是什么地方?著名的相亲胜地啊,夏侯宣都到了这儿,还被挂着荡漾笑容的仆妇们簇拥着去了后面,齐靖安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看到这一幕,他忽然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却又说不出究竟是为了什么。 第7章 了悟 直至目送夏侯宣绕过摆满香炉的寺庙前院、迈入了直通后院的拱门里,齐靖安才悻悻然地收回目光,转身离开了大相国寺这个“伤心地”,闷闷不乐地原路返回。 心里乱糟糟一片,齐靖安也知道他自己现在很不对劲,很该静下心来、好好地想一想:他究竟是怎么了?难道是因为担心他看中的“明主”因为沉溺于美色而玩物丧志?似乎不像是那么一回事吧……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那一边厢,齐靖安正揪着头发苦思冥想;而这边厢,夏侯宣被仆妇们迎到了大相国寺后方、专供香客们暂住的小院子里,见到了两位漂亮姑娘,开始了他的“相亲”征途。 入目所见的第一位姑娘肤色白皙、俏鼻小嘴、五官精致,脸庞小而秀丽,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媚意天成,真是一个顶顶的美人!更为难得的是,她的身上蕴藏着一种楚楚可怜、惹人疼惜的气质,若是按照男人的眼光来看,这种娇花类的女子反而比长公主殿下那种明艳绝伦、气势强盛的大美人更得他们的喜爱。 这位娇花美人乍一看见夏侯宣那丰神俊秀的模样,脸颊上顿时飞起两片红霞,目光柔得能滴出水来…… 面对美色的诱惑,夏侯宣只微微一怔,注意力就被另一位姑娘吸引过去了——这第二位姑娘跟之前的那位风格迥异,只见她身材高挑、浓眉大眼,一身蜜色的肌肤结实健康;头发扎成几条辫子,一丝也没有披散下来,这分明是最适合未嫁姑娘运动的发型;她身上的穿着也跟第一位娇花美人完全不同,不是京中贵女们时兴的束腰笼纱长裙,而是一套大气的骑马装:袖口紧束、短裙长靴、腰带上还缝着几个用于暂挂马鞭的活扣。 见此情状,夏侯宣心下了然,当即对着那个蜜色肌肤的高个子姑娘友善笑道:“想必这位就是陈家姐姐了吧?不愧是将门虎女,果然风采非凡!” 夏侯宣早先就知道陈家大小姐生于承平五年,年岁比他大几个月,再加上这位姑娘可真是发育得好,身高比一向在女孩子的群体里“鹤立鸡群”的夏侯宣还要隐隐高出一线,所以这声“姐姐”他喊得一点儿也不犹豫。 陈家大小姐眨了眨眼,把夏侯宣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眉头微蹙,手撑着下巴说:“你真的是长公主殿下?该不会是三殿下假借妹妹的名号来耍着我们玩吧!” ——前一位是娇花,这一位难道是仙人球?一开口就含着刺呢。 不过,夏侯宣气量宽宏,哪里会跟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计较?他反而觉得这妹子有点意思,所以半分也不恼,只轻轻地笑了笑,不慌不忙地指了指耳垂上隐约可见的耳洞,以半开玩笑的口吻说:“我哥哥从不戴耳环,而且他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哈,”陈家大小姐爽朗一笑,拱了拱手,说:“见过长公主殿下,方才我太失礼了,实在是因为公主你身着男装的模样太俊了,把我晃得头昏眼花,话也不会说了……想我陈淑瑶一向自诩穿上男装之后可以迷倒万千闺秀,此番见了公主,才终于明白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所幸我娘早有先见之明,今儿硬是不让我穿男装出门,否则可不就是鲁班门前弄大斧了么。” 夏侯宣伸手虚虚一托,示意对方不必多礼,微笑道:“陈姐姐真是太谦虚了,你若穿上男装,那就是个英姿勃发的少年将军,再往我这白面书生的旁边一站,满大街的姑娘们眼里哪还能看得到我?” 陈淑瑶眸光微亮,说:“公主真是我的平生知己,要是我们早几年前就认识,那该有多好,有你这么夸我几句,我娘也不会整日为了穿男装的事唠叨我了……对了,公主若不嫌弃我无礼粗鄙,就唤我的闺名淑瑶吧。” “淑瑶姐太自谦了,我都被你的风采气度给摄住了,你若还以粗鄙自评,可要教我无地自容了。”夏侯宣和和气气地笑着,抬手示意了一下倍受冷落的那位娇花美人,问:“再者说来,无礼的分明是我才对,竟是忘了请教这位姑娘是哪家的姐妹?” “这位是徐家姐姐,最是热心不过的一个人,怕我在佛寺里闷得慌,特地过来陪我的。”陈淑瑶跟夏侯宣解释了几句,然后就轻轻挽住身旁那姑娘的胳膊,笑盈盈地对她说:“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我就是个婆婆嘴,一说起话来就停不住了,竟忘了给你们介绍……燕瑜姐,你不会怨怪我吧?” 徐家小姐,徐燕瑜?夏侯宣在脑海里搜索了一番,确定他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便也懒得多想了,等着听对方的自我介绍也就是了。不过一笔写不出两个徐字,这位徐小姐只怕是徐丞相他们家的人……陈淑瑶把她带过来一起相亲,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事实上,夏侯宣先前就看出陈淑瑶是个很有主意的姑娘了,虽然她故意装出一副大大咧咧、自来熟的模样,把礼数和言语上的不周到都给盖过去了,令人即使心有不快也不好跟她多作计较,但这点儿演技耍耍别人也就罢了,想耍夏侯宣?那还真应了之前她自己说过的话,这是鲁班门前弄大斧了。 不过夏侯宣仍旧毫不介意——京中贵女们多多少少都懂得些小手段,出嫁前算计父母姨娘兄弟姐妹,出嫁后算计丈夫公婆叔伯姑嫂,家长里短斗来斗去,再正常不过了。 况且陈淑瑶这姑娘虽然有几分任性傲气,但看她那双透亮的眸子和通身的飒爽气度,就知道她并没有什么坏心眼,此番故意在夏侯宣面前留下一个不怎么好的印象,无非是不想嫁给夏侯卓罢了。对此,夏侯宣既理解,也支持:且不提促成这桩婚事对夏侯宣有害无益,单看陈淑瑶的性子,若她真做了三皇子妃,只怕过不了几年,不是她被贪花好色又无能的夏侯卓气死,就是夏侯卓被忍无可忍的她揍死……夏侯宣才不要给他们做这个缺德的“媒”呢。 ——至于瑞妃的威逼利诱?夏侯宣理她才怪! 夏侯宣对自己的婚事早已有了成算,本来就用不着瑞妃“帮忙”,况且瑞妃一向是翻脸比翻书还快,他根本不相信她的承诺。更重要的是,他在来相亲之前就有过一个隐隐的设想:如果能趁机挖墙脚,把这次“相嫂子”变成“相闺蜜”……那么瑞妃的脸色会有多么好看,真是想想都有点小期待! 当然了,如果不是因为陈淑瑶让夏侯宣觉得颇有“投资”的意义,他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好青年,并不至于会为了气一气瑞妃、满足一下他自己的促狭小心思而浪费时间精力去陪小姑娘玩耍。他真正看中的,是陈淑瑶骨子里透出的那股叛逆任性,以及她背后的镇北侯府。 于是乎,夏侯宣开始行动了——跟这两位姑娘说完一通寒暄的废话之后,他将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陈淑瑶的身上,充分发挥他的口才来引导话题,就按他之前跟瑞妃“报备”的那样,聊马球、聊战役、聊历史名将、聊军略兵法…… 短短一个下午过去,陈淑瑶对夏侯宣的态度从防备转变为好奇,又从惊讶萌生出赞叹,最后他们还约好了明天一早同去京郊马场打马球,然后就愉快地告别了。 夏侯宣相信,只要他陪陈淑瑶打上几场马球,最后再以略略迟疑的态度表达出“我觉得你和我哥哥并不合适”的意思,就差不多能收获一份“闺蜜”的友谊了。 别看陈淑瑶一开始表现得挺不友善的,其实这姑娘是个爱憎分明的性子,后来她看夏侯宣越发顺眼了,也就放下了最开始的成见,变得热情起来。 反倒是那个徐燕瑜有点不简单,一来夏侯宣从陈淑瑶的话语中听出这姑娘是自己硬要跟来的,并不是受了陈淑瑶的邀约;二来她从头至尾都娇娇羞羞地笑着,即使夏侯宣和陈淑瑶聊的话题她一点儿也插不进口,也不见她有半分着恼。单从忍性上来说,她就比陈淑瑶厉害得多了,不愧是三朝丞相的嫡亲孙女。 ——没错,徐燕瑜就是徐丞相的孙女、徐贵妃的侄女、四皇子的表妹,她的父亲是刑部侍郎徐峄,徐贵妃同父异母的大哥。 早在徐燕瑜自我介绍之后,夏侯宣就想起了一件去年的旧事来:徐峄想把他的宝贝女儿订给四皇子做正妃,来个亲上加亲,结果被徐贵妃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把她大哥的脸打得啪啪响…… 哈,难不成徐燕瑜这是跟“皇子妃”这个名头杠上了,嫁不了四皇子就嫁三皇子? 走在回宫的路上,夏侯宣略略想了一会儿这其中的纠纠葛葛,就暂且将之抛到了脑后去:哥哥要娶哪家贵女,那是瑞妃该操心的事,他大可不必多管闲事——即使真要管,也不妨等徐家人有动静以后再说。 夏侯宣的心态很平和,回宫休息了一夜养足精神,他就继续去“攻略闺蜜”了:连续几天,他都跟陈淑瑶在一起,打马球、赛马、双双穿着男装逛街,还切磋了拳脚功夫……两人都觉得挺惊喜,因为他们的性格是真的合得来,夏侯宣是男扮女装的真汉子,陈淑瑶是如假包换的女汉子……不成闺蜜都没道理了! 就这样,夏侯宣跟陈淑瑶也“一见如故”了,他们“姐俩好”了,“攻略闺蜜”任务完成了——他似乎忘记了什么?对了,他这几天都没去找真正跟他一见如故的好哥们齐靖安了! 不过问题也不大吧?自相识以来,他们本来也不是天天见面的,隔个两三天、三四天,都很正常,所以夏侯宣也没多想。明天朝会以后,他终于能够闲下来了,于是今天他就让人去通知齐靖安,明天在老地方见面:之前他也都是提前一两天通知对方的,这回还是一切照旧,没什么区别吧? ——纵使夏侯宣再怎么聪明,他终究无法料事如神,所以他并不知道,就在这短短的几天时间里,齐靖安的心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最开始的时候,看到夏侯宣去大相国寺相亲的那一幕,齐靖安心头郁郁,同时也迷茫懵懂,搞不清楚他自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本来以他洒脱的心性,也许并不会为了这件事太过纠结,偏偏夏侯宣连续几天不来找他,天天陪着陈淑瑶愉快地玩耍——他们俩走街串巷,免不了会被齐靖安瞥见那么一两次,这下可好了,他窝在客栈里越想越郁闷,浑身都不得劲了! 再后来,齐靖安做了一件很随性、做之前没多想、想干就干的事,却彻底让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思:他铺纸磨墨提笔,本想写一篇军略策论来定定神,结果一落笔,他却莫名其妙地画了一幅画…… 那是一幅人像,画的当然是夏侯宣。但刚画好的时候,齐靖安仍是没明白,因为他画人像的水平实在是不怎么样——他素来以谋士自居,画军事地图的水平自然很棒,可若是画山水花鸟人像什么的,那就真是不能看了——齐靖安盯着那幅“严重失真”的画像发呆半晌后,什么也没看出来。心烦意乱之下,他把那幅画揉成一团,直接扔掉了。 可谁成想,世上就有那么巧的事,便在齐靖安莫名其妙地画了一幅画、又把那幅画当成垃圾扔掉的当天,住在他隔壁的好朋友卢秀才也画了一幅画:卢秀才的画技本来就好,画的又是他心爱的秀怡妹子,一笔一划皆感情、一颦一笑美如仙,于是画成之后,那幅画作简直已经达到了大师级的水平! 正直的卢秀才想着齐靖安也不是外人,又认识秀怡,所以就把他那幅超水平发挥的画作展示给齐靖安看了,顺带着表达了一番他对秀怡妹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思念之情,并询问“三殿下”什么时候来找齐靖安——“三殿下”要是来了,他自然就能见着秀怡了。 ——卢秀才真不愧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好媒人啊! 第8章 倾慕 那一刻,当齐靖安看到卢秀才画的秀怡妹子,瞬间就如拨云见日一般,“秒懂”了他对夏侯宣到底抱着什么心思——同样是情不自禁地为佳人画像,同样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自然也同样是……爱上了! 这真相对于齐靖安来说,简直就是当头一个晴天霹雳!直接就把他给砸懵了! 偏偏卢秀才捧着他那幅倾入了心血的画作,还在滔滔不绝地倾诉着他畅想中的美好未来:考中进士、迎娶秀怡、好好做官、踏实做事、生一群可爱的儿女……啊,多么美好的人生! 当是时,齐靖安的心里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他越是去看那幅画作,越是听卢秀才说话,就越发纠结,胸口闷得快要喘不过气了——齐靖安对自己的未来也是有过设想的,简单来说,就是辅佐明主登上皇位,然后充分发挥他的才华治国安邦,最终与他的明主一起留名青史——谁成想,一切都才刚刚开始呢,他竟已对他看中的明主“三殿下”有了非分之想! 怎会如此?怎能如此?他又该拿这“非分之想”怎么办才好? 脑仁一抽一抽地疼,齐靖安好不容易才把喋喋不休的卢秀才请出了自己的房间,栓紧房门之后,他用力按着太阳穴定了定神,然后脚步沉重地走到书桌旁,弯腰从废纸篓里捡出那个纸团,重新展开、平铺在桌上:看着那个画得很粗糙的人像,他两眼发直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若问齐靖安对夏侯宣的这份非同寻常的感情究竟是怎么产生的? 问题的答案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天时、地利、人和——不过这样说,似有几分故弄玄虚的感觉,倒不如直接说是因为齐靖安的心态所致。 年少时,齐靖安命途多舛,要不然他也不会早早离乡、外出游学。而在游学的过程中,眼界越发开阔的他既为大多数百姓贫苦麻木的生活而深受触动,也为邻国的虎视眈眈而倍感忧虑,更为他自己的未来发愁——因为他的长处并不在于写锦绣文章,仗着头脑聪明,考个秀才还行,考进士却是基本上没戏了。那么他就只能把出仕做官、“兼济天下”的希望寄托在“得遇明主”之上了——但真正的“明主”又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遇到的?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在齐靖安看来,自大魏开国至今,这几百年间,真称得上明主的皇帝还不到一掌之数呢! 正所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若是不好彩地投生在没有伯乐的年代,别说是千里马了,就算是万里马,也只有寂寂老死的份! 虽说为了鼓励自己发奋上进、不要因为偶尔生出的消极情绪而懈怠惫懒,齐靖安早就在心里勾画出了一个近乎完美的“明主”形象,但他自己也知道,那样的人基本上是不可能存在的。 此番与好友卢秀才结伴上京,齐靖安本来也没对“得遇明主”报有太大希望,谁知竟让他遇上了夏侯宣——他们俩初相识的时候,齐靖安在京城里人生地不熟,唯一的朋友还被关进了天牢,可以想见他有多么渴望转机,这就是“天时”和“地利”了——最最重要的当然是“人和”,齐靖安惊喜万分地发现,他抱着凑合凑合的心态挑中的这位“三殿下”,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跟他想象中的“明主”不相上下,而且还更亲和、更谦虚、更聪慧、更坦荡、更……更英俊! ——这简直相当于幻想中的男神忽然被老天爷变成了真人送到他的身边,也难怪齐靖安把持不住了。 他对夏侯宣,一开始是欣赏感激,而后是真心投效,再后来是视若知己、越发在意,到如今,是倾心仰慕、恨不能时时相伴一刻也不分离…… 那一日,彻底弄清楚了自己的心思以后,齐靖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纠结和彷徨,把平铺在桌上的那幅皱巴巴的画像整整齐齐地叠好、收进了怀里,然后就从柜子里取出了一盒雕刻刀具以及一块巴掌大小的楠木……半晌后,一个活灵活现的木雕小人便躺在了齐靖安的手心里:容貌俊朗得不似凡人、眉目间英气勃勃、嘴角噙着一抹柔和的笑意,这雕的不是夏侯宣还能是谁? 虽说齐靖安仍为了这份感情而略有些不知所措,但看着他的木雕杰作,他还是不自觉地感到既甜蜜又得意:喏,他作画的水平虽然很次,但雕刻技术绝对是一等一的好! 再说了,卢秀才总不能抱着他画的秀怡睡觉吧?但齐靖安却可以……嗯,他把微缩版的“三殿下”放在枕头边,然后就伸了个懒腰洗洗睡了。 ——似雕刻、绘画、书法等艺术行为,都能很好地调节人的心情,所以齐靖安也想开了:感情的事吧,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顺其自然就好了。 反正他倾慕“三殿下”的事,暂时不会对他辅佐对方产生任何不良影响,反而会让他更有动力、更积极,更为对方着想,这不是挺好的么?至于他有没有那个运气能让“三殿下”也喜欢他,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三殿下”那么优秀,倾慕他的人肯定是多了去了,所以齐靖安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但随缘分了。 于是乎,当夏侯宣终于又来到会仙楼跟齐靖安“约会”的时候,就发现……这哥们热情了很多啊! “靖安,这几天你可是收到了什么风声?”寻着一个空隙,夏侯宣忍不住打断了说故事说得眉飞色舞、神采飞扬的齐靖安。 “嗯?”齐靖安顿了顿,莫名其妙地问:“是关于什么的?” 夏侯宣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说:“是我想岔了,那件事几乎没有传入第三人之耳,除非你会卜卦,否则当是没可能知道的。” 齐靖安挑了挑眉,却是没有追问,因为事涉皇室,很多事都是不能问的,对方如果想让他知道自然会说,所以他转而打趣道:“卜卦问天、借风求雨似乎是顶级谋士必须掌握的技能,可惜我还真是不会,殿下你这么说,该不会是故意涮我吧?” “哈,不会卜卦是好事啊,要不然什么都提前知道了,哪里还有惊喜可言?”夏侯宣微笑道:“我告诉你一件事,应该算是个惊喜,那就是你明天一早将会接到入宫面圣的旨意……” 齐靖安闻言一震,诧异道:“入宫面圣!所为何事?” 夏侯宣不紧不慢地说:“跟春闱舞弊案有关,之前你不是跟我说过科考的种种弊端么?我挑了几条跟父皇提了提,顺带着提了一个小建议……” 以科举考试来选拔官员的方式虽然比举荐要公平得多了,更让天下寒门士子都有了盼头,但随着时间的发展,弊病也很多——题目不切实用,舞弊的情况越发严重,这些都还是小问题。最大的问题是每一届的进士基本上都会加入他们那一届春闱的主考官、也即“座师”的党派之中,否则必将难以出头——可以这么说,科举考试逐渐变成了各方势力、各大党派培育苗子的土壤,也是他们互相争斗、博弈的后花园,即使是身为天下之主的皇帝,也只能在一旁干看着,根本插不进手去了。 不过正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争斗,有争斗的地方就有抱团”,所以党争是任何时候都会存在的。 本来吧,党争也不算太可怕,因为历代皇帝都会尽量平衡朝中的党派,令他们互相制衡,不教一家独大——如果真出现了一家独大的情况,还不能有效遏止的话,那就真是快变天了。 很不幸的是,在当今皇帝的朝堂之中,以徐丞相为首的那一党,已经快要一家独大了! 要知道,徐丞相作为三朝老臣,自然做过好几次春闱主考官、也带出来好几批“好学生”。早些年,他的学生们资历不够,或是外放做官,或是在翰林院编书,那也就罢了。可现如今二三十年过去,他们熬资历也熬够了,便纷纷做了京城高官——直到这时,皇帝才猛然发现,有资格担任春闱主考官的人选,绝大多数都是徐丞相的学生了! 这还了得?再这样下去,整个朝堂岂不都是徐丞相的一言堂了! 于是今年的春闱舞弊案,表面上看起来是太子一系在炮轰主考官泄题,但事实上,太子的背后就站着皇帝——皇帝本想借机废掉徐丞相的左膀右臂,只可惜他的政治斗争水平还是太弱了,太子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非但没能让徐丞相吃个瘪,反倒教他倒打一耙,险些把太子拉下马! 皇帝一下子就既惊又怒且害怕了。他忽然想起,其实以前还是有挺多老臣在朝,可以跟徐丞相抗衡的,就比如说瑞妃的大伯父……结果他们全被徐丞相整垮了! ——这时候的皇帝已经完全忘了,当初明明就是他忽然想要追封亲生父母为皇帝皇后,这才将一大部分耿直的老臣都给气走或者整死了。 总而言之,当前的情况是皇帝打算把纪家再扶持起来跟徐丞相一系抗衡——瑞妃真是做梦都快笑醒了,她终于熬到了这一天! 就这样,自打几个月前开始,纪家人就在皇帝的授意下暗搓搓地搀和进了春闱舞弊的案子里,努力地搅混水、捞好处……这本来跟夏侯宣没什么关系,瑞妃也本不想让他参与的,但问题是当时的夏侯宣已经成为“御书房首席秘书”了,想绕过他都没辙,只能算他一份了。 而夏侯宣提出的第一个小建议,就是先把关在天牢里的考生们放一部分出来,免得寒了天下士子的心——事实上当时这个案子已经闹大了,跟那些小炮灰们本来就没什么关系了,于是皇帝就顺理成章地下旨放人了,还得了几声“仁慈”的称赞,令他心情不错。 再然后,夏侯宣就老老实实地做好他的秘书工作,再也没有提什么建议了。 转眼又过了一个多月,这案子已经完全僵持住了,皇帝感觉自己一个头两个大,便想着两边各打五十大板、果断结案算了,反正纪家已经捞到了不少好处,这一回也不算完全没收获——今天的朝会主要讲的就是这件事。 然而谁也没想到,就在事件即将平息、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的当口,夏侯宣又向皇帝提出了一个小建议:那几十个进过天牢的考生已经被“平反”了,但因为他们都是在考试的中途就被抓走了,所以谁都没可能中举——这样不好吧?他们都是冤枉的呀,总该给点补偿吧? 因此,夏侯宣的小建议就是:让皇帝将他们招进宫来进行一次“突击考试”,出什么题目全由皇帝自己来想,也不要提前写出来,就是放在心里,到时候当堂宣布,考完之后也由皇帝亲自阅卷——这样一来,既可保证公平公正,又能给他们一个交代,不至于让他们白白倒霉——更重要的是,如果真能借此机会选出几个可堪一用的人才,那他们就都算是皇帝的“学生”了吧?然后再把他们派出京外去做个两三年的地方小官,即使他们三年以后再回京来考进士,也依然算是“帝党”的人…… 皇帝一听,大感有理,又觉得很有趣,当即就应允了,还狠狠地夸奖了夏侯宣一番。 不过夏侯宣却说,这并不是他想到的好主意:趁此机会,他把齐靖安“隆重推介”给了皇帝,并脸颊微红地暗示,他“春心萌动”了…… 皇帝心情正好,自然不会做多计较,反而说:既然如此,那就让齐靖安跟那几十个考生一起来参加明天的“突击考试”吧,如果他确实很好,说不定还真有机会能做长公主的驸马! 当然了,未免影响到齐靖安的考试状态,夏侯宣并没有把有关于“相驸马”的内情告诉齐靖安,只说是在皇帝面前举荐了他,让他好好表现。 殊不知齐靖安自动自觉地就想到了那一茬:他明天就要见到心上人的父亲啦!怎么可能不激动?! 第9章 心腹 当激动之情稍稍平息,齐靖安便全心投入到了“与心上人之父初次相见”的准备大业之中:他向夏侯宣仔细询问皇帝陛下的喜好和习惯,又加以严密的分析和谨慎的推断,务求从衣着打扮到言行举止、从表情气质到文章策论统统做到最好…… 看着用心准备面圣的齐靖安,夏侯宣忽然生出了几分微妙的感觉:他敏锐地觉察出齐靖安对皇帝的态度似乎有些过于积极了,就仿佛这哥们已经知道这是要去“见家长”了……不至于吧,他的公主身份应该还没有暴露? 眨了眨眼,夏侯宣试探性地说:“靖安,你大可不必如此紧张,此番面圣,你能得父皇的赏识是锦上添花,不得他的眼缘也无妨,尽力而为就好。” 齐靖安原本正在奋笔疾书,把明日进宫的注意事项一条条地记录下来,态度专注、认真至极。闻言他微微一顿,放下笔,淡笑道:“多谢殿下关心,其实我并无太多紧张之情,只因感激殿下举荐一场,唯恐自己才疏学浅,有损殿下英名,这才想着以勤补拙,尽量做到有备无患。” 在齐靖安看来,这本来就是“见家长”啊!他一点儿也不想给心上人的父亲留下不好的印象,那样不仅会让举荐他的“三殿下”丢脸,还有可能会让心上人对他失望——那岂不是太糟糕了么?! 听了齐靖安那听起来像是套话、但感觉上还挺真诚的解释,夏侯宣轻轻地点了点头,虽然他还是觉得有点微妙,不过对方这么认真地准备,对他的“驸马攻略”也是很有好处的,所以他便不再深究了,反而提点道:“靖安不必妄自菲薄,你的才学如何我最是清楚不过了。而且我父皇不擅诗词歌赋,对经史子集亦是毫无兴趣,他提的问题肯定跟国事军略有关,正中你的长处,所以明日之试,你当是十拿九稳。” 听闻此言,齐靖安眸光一亮,颇为欣喜地说:“听殿下这么一说,我心安矣。”本来他还打算连夜压迫卢秀才给他写几篇花团锦簇的“考试模版”出来,然后他头悬梁锥刺股地硬背下来以备万一呢,现在看来……嗯,可以放过卢秀才这一马了。 夏侯宣扬了扬眉,越发觉得今天的齐靖安跟往常有些不一样,无论是一开始的热情相迎、交谈时的眉飞色舞、得知要面圣时的诧异不解、方才的激动积极,还是现在这眼睛亮亮的小模样,都显得非常“生动”,似乎还带着几分小荡漾——这哥们到底是怎么了,该不会是思春了吧?! 心里“咯噔”一响,夏侯宣干脆直接发问:“对了靖安,我记得你先前与我说过,因你年少离家、漂泊游学,所以你一无婚约、二无心上人。而至如今,你来京也近半年了,有否相中哪家姑娘,起了成家之念?” 早在他们刚相识不久,夏侯宣就确定了齐靖安是个才能卓越、理想远大、性格豁达、有胆气也讲义气的好青年,而且对方既没有家室的拖累,也不好女色,一心就想辅佐明主、实现治国安邦的人生理想——这是多么好的驸马人选啊! 但如果齐靖安已经有了心上人,那么夏侯宣就绝不会做棒打鸳鸯的缺德事了,所以他必须问个清楚明白。 而齐靖安呢?他原本心情轻松,哪能想到夏侯宣会忽然这么一问,顿时神情一滞,心跳加速——他赶忙端起茶杯来啜了一口,这才强作淡定地说:“殿下说笑了,我现在一心所想,就是报答殿下的知遇之恩,对儿女情长之事毫无兴趣。” 夏侯宣露出一个恍然理解的表情,微微一笑,打趣道:“如此甚好,我还真怕靖安你在得了我父皇的赏识之后,直接提出要回乡做官、娶妻生子,那我就真是鸡飞蛋打一场空、无语泪先流了。” 齐靖安本来还有点心慌慌,不知道心上人引出这个话题究竟是何打算。但听了对方这般有趣的说法,他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悠悠然道:“能得殿下如此看重,靖安感激涕零,此生不忍相负,不舍远离……我心日月可鉴。” 齐靖安说的就他真正的心声,所以语气中暗藏着丰富的情感,令夏侯宣听得心头微颤,不禁摇头失笑道:“靖安的口才实在了得,我都被你感动得快要落泪了……要是某一天你真的看上了哪家姑娘,非把人家哄得晕头转向不可。” “暂时来说,我只想把殿下哄得晕头转向。”齐靖安“非常诚实”地回应道。 “哈哈,先生大才,我早就被你哄晕了!”夏侯宣笑了一阵,复又想起了明天的事,便说:“希望你明天能够大发神威,把我父皇也给哄得晕头转向,那就万事大吉了。” “万事大吉?”齐靖安略生了几分疑惑,却也没多想,只笑叹道:“殿下真是高看我了,若我真有那个本事,岂不早就做了丞相了!” “以你之才,本就可以做丞相,只是少了机会而已。”夏侯宣倏尔收敛了笑意,淡淡道:“你看那徐奉,为相三朝,功绩却是少得可怜,早些年他还能哄住我父皇,近来连我父皇都快哄不住了……就凭他都能霸占相位几十载,你又如何不能?” 齐靖安微微一惊,便听夏侯宣又说:“好教你得知,我父皇其实比我好哄得多了,他外强中干,只有守成之胆,没有进取之心,是一只拔了牙的老虎,肉在嘴边都不敢下口……徐奉党徒渐多、尾大不掉,那又如何?只需于勤政殿暗伏刀斧手数十人,趁上朝之时将徐党头目斩尽杀绝即可!身为天子,在朝堂不稳时犹且畏畏缩缩,真是何其不智,令我怒其不争!”说着他嘲讽一笑,摇头叹道:“只可惜,我父皇连几十个完全忠诚于他的刀斧手都找不到,只怕这厢才设了埋伏,消息就传到宫外去了,保管教人倒打一耙,或是逼他退位,或是毒杀他于后宫之中!” “殿下你、你……” 一时间,齐靖安瞠目结舌——在他的印象中,“三殿下”一向小心谨慎,说话做事都是滴水不漏,手段也趋于温和稳重,一点都没有十几岁少年人的冲劲。对此,他原先还有点发愁呢,因为齐靖安本身是趋向于内肃朝堂、外开疆土的激进实干派——谁成想“三殿下”忽然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说了这么一大通讥讽皇帝的话! 不过夏侯宣所表现出来的这种独属于年轻人的气性,却是让齐靖安非常喜欢。他也不觉得“三殿下”讥讽皇帝是为不孝,因为圣人有云: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人之大行也——皇帝陛下作为君父,所作所为多有不当,甚至连皇位都坐得不甚稳当,“三殿下”心有不平之气也是人之常情。 “我,我怎么了?”夏侯宣蓦地站了起来,走前一步弯下腰,凑近齐靖安的耳边,低声道:“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敢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齐靖安感觉到耳廓一热,心里顿时漏跳了一拍,却是不等他有所反应,夏侯宣就直起腰来退后了一步、重新坐回到位置上,淡淡笑道:“靖安,放轻松些,这根本算不了什么,以后我还会跟你说更多的体己话,甚至包括一些真正算得上大逆不道的隐秘,你可明白……我对你的心意?” 夏侯宣说这些,明摆着是在做铺垫:说皇帝几句算得了什么?而且他说的都是真话,最多算是诤言——欺君大罪才是真正的大逆不道,他已经“犯”了十年! 如无意外,齐靖安很快就会成为夏侯宣的“从犯”了,这个活计,没有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是做不来的。即使齐靖安的胆子本来就大、十几岁的时候就敢单枪匹马地跑到匪祸频生的边境乱晃,但夏侯宣还是打算好好地铺垫一番,以期达到循序渐进的效果。 那么齐靖安呢,他会在意夏侯宣的“大逆不道”么?当然不会,他心里自有一套评判是非对错、忠孝节义的标准——单看他选定的明主既不是皇帝,也不是太子,就知道他对“天子权柄”根本没有什么敬畏之情了——所以,听了夏侯宣所言,齐靖安只微微一怔,便连连点头,非常认真地说:“君以诚待我,我必以忠义相报!” 何止是忠义呢?还有赤诚一片的仰慕之情啊……齐靖安这样想着,心情一下子就变得非常好,因为经过此番交心,他就是“三殿下”真正的心腹、自己人了,他与心上人之间的距离也更近了几分。 感受到了对方的满腔真诚,夏侯宣心下满意,点了点头,说:“靖安,我当然是信你的,要不然也不会与你交心了。”说着他微微一顿,又道:“不过,之前我确实对你隐瞒了一些事,绝非故意欺骗,皆是因为时机未至……等时机到时,你我终将坦诚相待,只盼到了那个时候,你对我之心仍能一如今日。” “殿下放心,我对人对事都是从一而终,绝不会辜负殿下的信任。”齐靖安半是表忠心、半是诉衷情地说了这么一句,心里甜滋滋的,情绪也完全放松了下来。仔细想了想夏侯宣说过的话,他耸肩笑道:“至于某些隐秘……殿下觉得不适宜让我知晓的,那便不说也罢,我这人一向没什么好奇心的。” 齐靖安确实就是这样想的,秘密嘛,谁都有,就比如说他对“三殿下”的倾慕之情,短时期内他都是不敢坦诚的,以免骇到人家那就不好了,所以他也不在意对方有事瞒他。 殊不知夏侯宣之所以暂时隐瞒身份,同样也是怕吓到齐靖安,甚至把人给吓跑了——别以为皇帝的女儿就不愁嫁了,一个整天爱作男子打扮跑到街上乱逛、开口闭口都是国事军略的公主,怎么看都不是个好老婆的人选吧?他好不容易才相中这么一个合适的驸马,万一被对方嫌弃就太不妙了! 再说了,齐靖安到底能不能成为驸马,终究还是要看皇帝的意思。如果一切都能像夏侯宣计划中的那样顺利,通过明天的考试让齐靖安给皇帝留下一个不错的印象,那么他就会正式开始“驸马攻略”了。 若问夏侯宣的“驸马攻略”究竟是什么?首先得知道他对“驸马”的定义是什么:对于夏侯宣来说,“驸马”的含义就是一起“打拼事业”的“合作伙伴”。 在确定合作伙伴以后,夏侯宣给出的“投资份额”是地位财富以及背景人脉,他将为对方提供足够的信任支持以及更高更广的发展平台,并许诺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美好前景;而对方则需付出“晚婚晚育”的代价,以能力才干“入股”,并与他共同分担欺君大罪的“风险”——这就是基本的“计划书”框架了。 出于商人讨价还价的本性,夏侯宣必须得解说解说这个风险问题:千万不要被“欺君大罪”这四个字给震住了,事实上,这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想想看吧,即使是投入徐贵妃四皇子的阵营相助夺位,最后若是失败了,难道就不会死了吗?都是一样的死!所以夏侯宣相信,有意辅佐明主、成就一番大事业的齐靖安绝对担得起那点儿小风险。 说到这里,一切就很清晰了。夏侯宣的“驸马攻略”,本质上就是“合作伙伴攻略”。 当齐靖安通过了“最大股东”皇帝陛下的“首轮面试”之后,夏侯宣就会和齐靖安开始一系列的尝试性合作了,比如商讨计策对付瑞妃、想方设法讨好皇帝等等。在这个过程中,夏侯宣会逐步揭露他的公主身份,甚至把他男扮女装的秘密告诉齐靖安——没错,夏侯宣确实是打算在正式成亲之前就把这个秘密告诉齐靖安的,要不然他们的婚姻岂不成了一场“隐瞒风险的诈骗”?作为一个有良知的商人,夏侯宣是不会那样做的。至于他什么时候才会对齐靖安彻底坦白,那就取决于时机和他对齐靖安的信任程度了。 想到这里,夏侯宣微笑赞道:“靖安如此豁达,甚好甚好。不过我们既已坐在了同一条船上,我总不会一直遮遮掩掩,让你连船舵往哪边转都搞不清楚的。” 齐靖安眉眼弯弯地点了点头,还是没多想:反正他已经认定这个人了,他相信对方,也相信自己的眼光。 这个话题说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紧接着,夏侯宣转移了话题,先是对明天的考题做了一些预测,然后又嘱咐齐靖安今晚去跟卢秀才通通气,最后再闲聊了几句,夏侯宣便起身告辞了。 不知不觉中,天色早已全暗,齐靖安又一次目送夏侯宣离开,暗暗觉得与心上人相处的时光真是过得太快了…… 月落日升,新的一天甫一开始,就让许多人大吃了一惊:一大清早的,十余家客栈都被禁卫军敲开了门,太监们传旨接人,不多时便把几十个秀才带进了宫去,而圣旨的内容也以极快的速度一传十、十传百,让皇帝受到了不少赞誉,也让许多官员们心头大震——陛下忽然玩了这么一手,究竟是意欲何为? 仔细想想,在今年的春闱舞弊案中,皇帝先是下旨释放了天牢里的考生,现在又亲自给予他们补偿——有了这件事打底,往后谁还敢说皇帝不重视读书人、说他不礼贤下士?对于一个皇帝来讲,最重要的就是好名声了。 况且在那几十个秀才之中,说不定还真能挑出几个对皇帝忠心耿耿的人才,这说明皇帝开始培养自己的亲信了! 所以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就连徐丞相都有些心惊胆颤了:一点薄名、几个人才当然算不得什么,但这件事足以表明皇帝的政治斗争水平有所提高,都懂得玩“前后呼应”和“一箭双雕”了,这才真是大大的不妙! 徐丞相哪里想得到,这才不是皇帝陛下在玩“一箭双雕”呢,而是长公主殿下在玩“一箭三雕”—— 皇帝得到的好名声是对外的,而且确实也只是“一点薄名”,聊胜于无。而夏侯宣得到的名声则是对内的,他一来得到了皇帝的信任、赞赏和喜爱,职务从“秘书”晋升为“智囊”;二来也震慑了知道内情的瑞妃,让她再不敢小觑于他、企图随意左右他的人生。 至于人才嘛,夏侯宣已经“挑走”了齐靖安和卢潜这两颗明珠,他非常知足了,剩下的就留给皇帝慢慢挑吧。 而那最后的一“雕”,毫无疑问就是相驸马了:喏,皇帝陛下专门把齐靖安的位置安排在了第一排的正中央,就是为了好好看看这个有可能成为他女婿的小子。 此时此刻,一场前所未有的突击考试即将开始,地点就在勤政殿内。 偌大的勤政殿本是朝会的举办地,如今却摆了几十张被太监们从太学院搬来的矮桌和榻凳,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几十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正襟危坐,等待皇帝出题。 高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忽然由心而生一股得意、喜悦和自豪之情,因为这些年轻人基本上都对他充满了敬畏和感激,表情真挚非常,目光激动而明亮,这是皇帝在那些暮气沉沉的大臣们脸上永远都不可能看到的神采。 而且这一场考试跟殿试也不一样,能够进入殿试的考生都是被各党派势力筛选出来的,全是“有主”的,他们的表现比这些年轻人们镇定老成得多,却也让皇帝觉得索然无味。 所以环顾四周后,皇帝下定了决心,他一定要从这些年轻人里挑出几个得用的人才,培养成他的“心腹爱将”,给每一个坑里都填满了老萝卜的朝堂增添一股新鲜血脉。 出于这种想法,兴致高涨的皇帝没有按原计划让太监附耳过来听题、然后再宣布出去,而是径自放声说出了他昨夜想好的几道题,言语流畅、一气呵成,令他长期憋在心里的一股气都散了几分,情绪更加愉悦了。 就是在这样美好的心情里,皇帝陛下瞅着人长得挺俊、仪态举止也很好的齐靖安,笑得胡子都翘了起来。待得考试进行到一半,他还特地走下龙椅逛了一圈,尤其停在齐靖安的背后看了好一会儿,发现这小子字写得很好,明秀劲朗自有一番风骨;文章写得更好,援引的例子并非枯燥的经史,而是寓意深刻却简洁易懂的小故事——真是太合他的口味了,这小子从头至脚哪哪儿都挺好,女儿的眼光不错嘛! 于是乎,在考试结束以后,皇帝陛下就让贴身太监以一种并不惹人注意的方式把齐靖安带到了御书房去,准备来一场“单独奏对”——这可真是大大出乎夏侯宣的意料之外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有不少亲对“长公主”这个称呼有意见,在评论里的解释毕竟不能让所有亲都看见,所以我还是多说几句=w= 是这样的,其实我一开始呢确实是打算用“大公主”的,因为主线剧情就是大公主→长公主→…但后来我又查了查资料,发现汉朝也有皇帝嫡长女被封长公主的情况,主角虽然不是嫡,但他是唯一的公主而且还是龙凤呈祥,所以封长公主也是说得过去的~于是我干脆从一开始就用长公主了,一来统一称呼显得简单一点,二来长公主这个称呼比大公主感觉更高大上一点儿(捂脸)…毕竟是架空文嘛,主要还是想让亲们看得轻松,当然我也不是乱来,考据也勉强说得过去,希望不会让注重细节的亲们觉得非常别扭=v= 如果还有其它问题,也欢迎亲们随时跟我讨论,我是很乐意多涨一些历史知识的,一定会以认真的态度对待亲们的问题,有大BUG绝对会改,不敷衍也不死犟,谢谢亲们~(@^_^@)~ 第10章 误会 齐靖安同样感到很意外,虽然他的表现在一众考生中可以算得上是出类拔萃,但不管怎么说也绝对够不上单独面见皇帝的标准吧?要知道,多少品级不高的官员们一辈子都见不上皇帝几次,即使有幸得慕圣颜,也是相隔老远,连皇帝长了几个鼻子都看不清楚,更别说是御书房面圣了,这是只有一二品大员才能得到的待遇……他一个无官无职的毛头小子,凭什么? 暂时想不明白这个问题,齐靖安便不再多想了,反正他除了随机应变以外也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在太监的带领下目不斜视地穿过廊道,跨过御书房的门槛之时,齐靖安就已完全定下了心来。他认认真真地行礼问安,态度一丝不苟,动作也是一丝不差。待听得“免礼”二字,他直起腰来,仍旧微微垂着头,只把视线凝注于宽大而华美的御案之上,并不抬眼平视皇帝,以免犯下冲撞、冒犯之类的冤枉罪。 见齐靖安这般懂礼守礼,皇帝暗暗点了点头,语气颇为和善地说:“年轻人,不必拘谨,走近一点儿,让朕好好看看你。”说着他还挥了挥手,透出几分有意亲近的暗示。 齐靖安越发摸不着头脑了,但皇帝有令,他当然要听从,便迈开步子,镇定地向前走去——这御书房面积不小,他走了七八步,才从靠近门边的位置走到房中央,而这里距离御案还有五六步远——便在此时,齐靖安以余光瞥见侍立在御案旁的老太监动作隐蔽地抬了抬手,他当即会意地停下步子,静待皇帝的下一步指示。 御书房里安静了好一会儿,皇帝才再一次开口,笑赞道:“好,好,果然是个好儿郎,玉树临风、处变不惊……好孩子,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齐靖安虽是一头雾水,但他的思路还是很清晰的。他先“狠狠”地感谢了皇帝一大通,表达了他受宠若惊的心情,然后就用简洁的语言照实回答了皇帝的问题:他的家庭情况非常简单,父母早逝,又无兄弟姐妹,血缘最近的亲戚是叔叔一家,但也多年没联系了,是以他真说得上是“合家上下只一人”。 听到这里,皇帝更满意了,因为像齐靖安这种出身,只要是真有才华,那绝对是皇亲国戚、高门大户纷纷抢破头的乘龙快婿——不要以为京都贵女们都要嫁入门当户对的人家,事实上,有不少世家贵族都对联姻持谨慎态度、免得一不小心蹚入浑水之中,所以“榜下捉婿”其实是非常时兴的行为:与其把闺女嫁进规矩多多、麻烦也多多的皇室或是高官显贵之家,倒不如给她选个好拿捏的夫婿,还能省却许多后患。 而且对于皇帝来说,现在最让他烦心的就是朝堂里纠缠不清的各种势力,乍一得知齐靖安的家世背景如此简单,反倒让他觉得“满心清爽”:如果这小子真能配得上他的掌上明珠,就选他做驸马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倘若配不上,磨练几年之后也可以做个帝党纯臣嘛,总之都是“很实用”的。 于是接下来,皇帝陛下自然要更进一步地考察齐靖安的才华和能力了:重头戏终于开始,齐靖安却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才是“君前独对”的正确节奏吧?之前那“家长里短”的话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当皇帝终于把话题引上了“正确”的方向,齐靖安便也终于有了表现的机会。事实证明,他的“表现能力”着实不凡—— 由于皇帝只是一时兴起地召了齐靖安过来,并没有提前做好准备,他有心想要问一些比较高深的问题吧,张了张嘴却发现肚子里没货,于是只能把之前的考试题目又拿出来“救场”……可这样一来,皇帝的聊天兴致已然大大降低了。 谁成想,齐靖安这小子当真机灵,他先用高度概括的语言把他的答题要点简单地复述一遍,然后就“顺水推舟”地称赞起了皇帝陛下的出题水平,又委婉地暗示了科举考试的题目有点儿脱离实际,于是便把话题自然而然地引到了另一个方向上。 皇帝的兴致马上又被勾了起来,因为这个话题正好挠到了他的痒处:他平生最讨厌那些大臣们在他面前引经据典、唧唧歪歪了,但他偏偏又不能凭着本心随意发作,否则肯定会被暗讽“没文化”,真是怎一个憋屈了得! 直至今天,皇帝陛下才从齐靖安这里找到了“安慰”:原来问题根本不是出在他的身上,也不能怪他“没文化”,反而应该怪大臣们都“太有文化”了——想想也是,大臣们都是通过科举选拔上来的,而科举考试的题目本身就是唧唧歪歪的,他们又怎么可能不唧唧歪歪?但按齐靖安所言,引经据典未必能解决实际问题,反而有可能浪费许多时间和精力——皇帝觉得这小子说得实在太对了!唧唧歪歪除了能惹他心烦以外,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这样想着,皇帝越发觉得齐靖安很顺眼了,不但“知情识趣”,就连想法都跟他“英雄之所见略同”! 而且相比起唧唧歪歪的大臣们,齐靖安的说话方式也让皇帝陛下感觉非常舒服,仿若清泉流过心田:这小子说起故事来,有声有色、趣味横生;就算是拍马屁,也显得真诚可信、不落俗套——于是他们就这么聊啊聊,话题不断地延展开来,从国家大事聊到天文地理,又从民俗风情聊到各地美食,直聊到日头西斜、皇帝的“龙腹”都破天荒地“咕咕咕”地叫了起来,这一场愉快的交谈才意犹未尽地接近了尾声。 “靖安哪,你德才兼备、见识广博,今日一晤,朕心甚慰!”皇帝陛下高兴地抚了抚下巴上的短须,经过这小半个下午的交流,皇帝对齐靖安的称呼从“年轻人”到“好孩子”,又一路“进化”到亲切地直呼其名,他对齐靖安的好印象由此可见一斑。 想了想,皇帝又补充了一句:“我儿的眼光果然不错!” 齐靖安躬身行礼,非常流畅地回应道:“陛下盛赞,靖安愧不敢当,今日得沐天恩,必永铭五内,惟愿披肝沥胆以报君国。”虽然他表面上没露出半分异状,心下却是疑惑大生——这一场“君前独对”打从一开始就让他很莫名其妙了,可刚才皇帝说了什么?他竟说“我儿眼光不错”! 这也未免太奇怪了! ——皇帝和皇子之间的关系,永远都是君臣在前、父子在后。皇子确实可以向皇帝举荐人才,但大多数时候还是避嫌为妙。而且皇子举荐上来的人才,皇帝不看重也就罢了,如果很看重、有心重用,怎么还会乐意他跟举荐人走得太近?一臣不事二主啊! 便是齐靖安,之前在讨好皇帝的过程中,他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今日之后他恐怕要与“三殿下”疏远几分才行了,虽然那样会让他非常难受,但为了得到皇帝更多的信任,他就必须如此——想要在朝堂里站稳脚跟,进而真正帮到“三殿下”的大忙,“忍功”是必须练好的,这个道理“三殿下”也肯定明白的,相信他们的感情和默契并不会因此而减淡。 可皇帝竟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提到了“三殿下”?齐靖安实在无法理解心上人之父的脑回路,所以他给出了一个中规中矩的回应,根本不敢提到“殿下”两个字,以免惹得皇帝猜忌,那就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孰料皇帝陛下忽然轻叹了一声,又说:“不过靖安你无官无职,终究不合适……不如这样,你先历练一两年,无论是在京内也好、京外也罢,先做出些亮眼的功绩来,我们再叙其它……先立业,后成家嘛,反正我儿还等得起。” 皇帝虽然很欣赏齐靖安,但他绝不可能直接就下旨赐婚嫁女儿了:一来舍不得称职又贴心的“好秘书”;二来齐靖安的身份也确实配不上啊!差得太远了! 即使是“榜下捉婿”,那捉的也是进士。可齐靖安是什么身份?说得好听点是“秀才”,说得不好听那就是“穷措大”了—— 按大魏习俗,“秀才”这个词含义很广,凡是读书识字的人,都可以喊声秀才以示尊敬,但如果不想尊敬的话,就喊“穷措大”吧,意思其实都差不多。不过,真正特指的秀才是指通过府院选拔的学生,齐靖安就是这一类秀才。像他这样的秀才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免除大部分的“服役”,比如大河决堤了需要大量河工,有了秀才身份的他至少不会被抓去扛沙袋,除此之外就跟普通百姓没什么两样了。 而秀才再进半步,就是通过府院的举试、成为举子,然后就可以上京考试了。像那卢潜,其实就是“卢举子”,但一般来说没人会这么叫的,仍是以秀才唤之——无论是秀才也好、举子也罢,在考中进士之前都是白身,被人骂的时候,便都是穷措大了——这样的身份,连宫女都未必看得上,更何况是公主?! 但话又说回来了,齐靖安这个秀才终归是不同的,因为他确确实实是被长公主给看上了。每每想起宝贝女儿那难得一见的小儿女态,皇帝陛下就忍不住想要露出一个欣慰又感慨的笑容:女儿真是长大啦…… 然而无论如何,皇帝陛下都不能让“长公主下嫁穷措大”的传奇话本故事发生在他的身上:这事儿但凡是个爹都不能忍啊! 如果说夏侯宣只是个不受宠的公主,低低调调地嫁了,还有那么一丁点的可能性。但他是堂堂的长公主,“长公主”这个封号一般是极受宠的嫡长女才有的殊荣,要不就只有熬成皇帝的姐妹才能升职了。若非有“龙凤呈祥”的吉兆在,这封号还真落不到他的头上。由此可以想见夏侯宣的身上聚集着多少目光了,他的婚事怎能太过随便? 因此皇帝是打算拖一拖了,拖一两年再说,反正公主出嫁本就是二十出头都不嫌迟的,有什么可着急的?女婿就是要慢慢挑才能挑出好的。 这边厢,皇帝陛下打好了算盘,正等着齐靖安一如既往地恭敬回应呢——怎料那边厢,齐靖安完完全全地呆住了,一双大眼睛瞪得都快脱出眶了! 他就算是再迟钝,到这时也能反应过来了,皇帝口中的“我儿”根本不可能是“三殿下”。更何况齐靖安本来就不迟钝,他瞬间想明白了今天发生的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原来“三殿下”竟想要他当妹夫!原来皇帝召他单独相见就是在相女婿!偏偏他今天还表现得特别出彩! 一时间,齐靖安真是惊得头皮都炸了,冷汗“唰”地一下就沁了满背,腿肚子都有些打颤,心口一抽一抽地疼…… “怎么了?”由于齐靖安一直微微垂着头,所以皇帝并没有看见他扭曲的表情,只是见他没有反应,便疑惑道:“年轻人,该不会是连一两年都嫌长吧?” 齐靖安“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语音微颤道:“陛下隆恩,靖安粉身难报,只盼能立即出京,去往边军做一马前卒,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第11章 解释 “马前卒?”皇帝眉头一皱,随即又松了开来,呵呵笑道:“你小子真是滑头,鞠躬尽瘁是丞相用的词儿,倒被你用在了马前卒的身上,亏你想得出来……好了,别耍嘴皮子了,朕给你一份好差事,你好好干。” 由于在先前的愉快交谈之中,齐靖安表现出了水准极高的口才,所以这一回,皇帝也只当他仍是在玩文字游戏:先拿“马前卒”来做筏子,以显示他并不是因为贪恋权位而接近公主;而后又说要“鞠躬尽瘁”,暗示他是想凭着自己的才能来建功立业、最终达到迎娶公主的标准……嗯,虽然绕了一个大圈子,让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都差点产生了“误解”,但念在齐靖安也许是因为矜持羞涩、又或是因为心情太激动了才表达欠佳,所以皇帝便很大度地一笑而过了,并且仍旧乐意给他一次历练的机会。 皇帝决计想不到,齐靖安是真心想要拒婚的,却因情绪激动而用词不当……这真是一个幸运的意外,倘若他脱口便说“愿做马前卒,马革裹尸还”,皇帝肯定会让人把他拖出去砍了:宁愿战死边疆都不愿意娶朕的宝贝女儿?太可恶了,砍一百次都不够解恨啊! 此时此刻,回过神来的齐靖安暗暗松了一口气,既然皇帝误解了他的意思,他当然不可能作死地解释一通——刚才他真是昏了头了,否则绝不会说那样的话——心里再怎么不好受,也远不至于要寻死,否则岂不是太冤枉、太亏了么?“三殿下”根本不知道他的心意,公主也未必真会嫁给他,他又何苦害了自己呢? 于是齐靖安便重新回复到了舌灿莲花的状态,感激涕零地表示他愿意为皇帝、为朝堂尽忠效力,即使是去穷乡僻壤做个底层官吏也满心欢喜……总而言之,他是打定主意要离开京城了。 而在皇帝看来,齐靖安若想留在京城也可以,总有位置安排他。不过出京的话,皇帝会更好安排一些,因为齐靖安毕竟不是进士,留在京里身份尴尬,还不如先当个地方小官、然后再慢慢升迁呢。所以两人算是一拍即合,说定之后,便“愉快”地分别了——两三天之内,待皇帝看完今日考试的卷子,便会统一下旨授官给他看中的人才——齐靖安已然被内定了,现在就可以回去收拾包裹了。 跨出御书房门槛的时候,齐靖安整个人都好像锈住了一般,笑容僵硬、浑身发冷,两条腿更是又麻又软、又痛又酸……跟他的可怜的小心肝同病相怜。 暗暗苦笑了一番,齐靖安想着,这样也挺好的,他先离京躲个几年,等公主出嫁以后再回来,“三殿下”便也拿他没辙了。总之无论如何,齐靖安绝不会娶心上人的亲妹子——他又不是某话本中的那个傻书生,明明喜欢的是跟他同窗的俊秀青年,却偏要上门求娶人家妹子,若非那同窗本就是个“女扮男装”的美娇娥,那傻书生岂不就平白耽误了无辜的妹子么?拿妹子当替身什么的,齐靖安才不会做那种无良的蠢事呢! 硬顶着一口气走出皇宫、走回客栈,进入房间掩上门以后,齐靖安一下子就泄了气,蔫不拉几地扑到床上摊着不动弹了。余光瞥见那个安安静静躺在枕头边的木雕小人,齐靖安心里一酸,干脆把头侧向另一边歪着,眼不见心不烦了。 这边厢,齐靖安先是全神贯注地考试,然后又竭心尽力地讨好皇帝,最后还受了一个大刺激,只小半天的时间就被整得身心俱疲了。 而另一边厢,夏侯宣也没能闲着,就在考生们进宫的同一时间,他便被瑞妃传唤到了瑞庆宫去,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训。 瑞妃首先发作的是“代兄相亲”的那件事,在夏侯宣的搅合下,夏侯卓和陈淑瑶的婚事算是彻底黄了。而且更糟糕的是,徐家人莫名其妙地缠了上来,非要让徐燕瑜做三皇子妃,烦得瑞妃一个头两个大。偏偏夏侯宣还跟陈淑瑶“姐俩好”了,她不发火才怪了! 再来就是今天考试的事了,夏侯宣这边瞒得好好的,皇帝那边竟也一点儿口风都没透!尤其昨晚上皇帝还是歇在瑞妃这儿的,竟都没给她套出话来,还真是“有长进”了——虽然这考试并不碍着瑞妃什么事,但消息上的滞后却让她不能忍受:丈夫和“女儿”居然联起手来欺瞒她,瑞妃心里又惊又怒! 就这样,当齐靖安在跟皇帝“愉快交谈”的时候,夏侯宣跟瑞妃打了好大一场口水仗…… 终于走出瑞庆宫时,夏侯宣也觉得挺累的,但紧接着他就神情一振——之前那个在御书房里暗暗提醒过齐靖安的老太监,正是夏侯宣在宫里的耳目之一。送走齐靖安以后,老太监便趁机溜过来给夏侯宣报了个讯——而这一听,夏侯宣就坐不住了。 ——好嘛,他看中的驸马真的要逃了! 此时已入申时,再过大半个时辰天就要暗了,夏侯宣本来是不打算再出宫的。但情况紧急,他连人都不多带,点了几个侍卫就急匆匆地走了,直奔齐靖安所住的客栈,风风火火地长驱直入…… 齐靖安被忽然闯进他房间里的不速之客惊呆了,惶惶惑惑地从床上爬起来,讷讷道:“你、你怎么……殿下你怎么来了?” 夏侯宣回手栓上房门,板着脸走前几步,目光郁郁地看着齐靖安:今儿他还真有些流年不利的感觉,皇帝不按常理出牌也就算了,瑞妃把他大骂一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偏偏齐靖安也要给他添乱——又不是马上就要入洞房了,这哥们急个什么劲啊?也不先找他问个清楚,就急吼吼地敲定了离京的事,搞什么嘛! 夏侯宣原本颇有些气闷,但见了齐靖安这头发乱翘、衣衫不整、手足无措的模样,他忽然就郁气全消了,反而有点想笑——强行绷住,他悠悠一叹,略惆怅地说:“靖安,之前你不是说‘不忍相负、不舍远离’的吗?也不跟我商量一下就要离开京城、离我远去千万里,实在是太伤我心了……” 听心上人以这般轻柔怅然的语调说话,内容又带着些许暧昧之意,齐靖安不自觉地脸颊微红。然而仅在刹那间,他便脸色转青,沉声道:“仓促离京非我所愿,实属无奈……殿下你强行插手我的婚姻大事,竟是完全不考虑我的意愿,我也非常伤心!” “靖安,我只是在举荐你的时候多说了一句,说你堪为佳婿……整件事都还‘八字没一撇’呢,谁成想父皇竟会一时兴起……”夏侯宣摸了摸鼻子,无奈轻叹道:“再者说来,公主出嫁,前前后后少说也要花上大半年的时间,我是打算慢慢跟你分说的,并没有故意欺瞒的心思。” 齐靖安的脸色还是很差,硬邦邦地反问道:“慢慢跟我说?等殿下告诉我的时候,怕不是连赐婚的圣旨都下来了吧?!” 夏侯宣眸光一黯,神情萧瑟地苦笑道:“靖安你这样说,就是信不过我的为人了……唉,也罢,事情走到这一步,全怪不得你,只怪我太过自以为是,妄想让凡事尽随我意……那又怎么可能?” 在齐靖安的印象里,夏侯宣一直都是光芒四射、自信耀眼的,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蔫蔫的,令他看着难受极了,心一软,语气也顿时就软了下来,“殿下……我离京之事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只要你保证从今往后再不勉强我当你的妹夫,我就算是抗旨不尊,也一定留在你身边。” 夏侯宣心下一动,迎视着齐靖安真挚的目光,轻诉道:“长公主驸马是个很好的身份,凭你的能力,再借此踏板,必能平步青云之上……” “殿下!”齐靖安前所未有地打断了夏侯宣的话,语气又强硬了起来,坚定道:“不要再说了,殿下,你再说下去,只会让我对你失望……婚事对于女子而言何等重要,怎可随意利用?殿下你做出这样轻率的决定,既让我倍感为难,也会让公主终身难过,何必如此?何苦如此?!” 齐靖安胸口起伏加速、双颊泛红,显然是真生了怒意,但夏侯宣反倒舒了一口气,淡笑道:“你怎么知道公主一定会难过?” 齐靖安忽然觉得他没法理解“三殿下”的脑回路了,怎么竟能问出一个这么白痴的问题——“我对公主根本没感情,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你非要让她嫁给我,只会让我跟她一起难过!难不成你还能觉得高兴?!” 夏侯宣静默了一会儿,直至齐靖安眼里的怒火都快溢出来把房间点燃了,他才挑起嘴角露出一个颇为奇异的笑容,说:“靖安,其实我从没打算过……要让你当我的妹夫。” “嗯?”齐靖安闻言一滞。 夏侯宣放慢了语调,柔和而绵缓地说:“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妹妹,我是打算……自己嫁给你。” 齐靖安浑身一颤,惊诧至极道:“你?!什、什么意思……” 夏侯宣稍稍抬高了语调,轻笑道:“你还没听明白么?靖安你还真是呆得可爱啊……”年轻人的音色本就清亮,他这样一笑,散去了往日的稳重之感,声音便自然而然地显得雌雄莫辨了。 在齐靖安不可置信的目光下,夏侯宣续而微笑道:“很抱歉,你我相识近三月了,我还从未跟你做过自我介绍,也从来没有指出你的误认……因为你唤我殿下本就没有错,只不过,我并不是三殿下,我一直都是长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 哎嘿嘿,男神变女神get~! 齐小安:不!!!真心效忠的主公忽然变成公主,还说要嫁你,这种心情你能懂吗?!!! 【乱入】梁山伯:喂,你们搅基就搅基,为什么要拉我躺枪?_(:з」∠)_ 第12章 情敌 “不……不,这怎么可能?我不相信!”齐靖安下意识地摇头反驳,不愿意相信这个太过“颠覆性”的真相,但他心里隐隐清楚,夏侯宣所言并不像是玩笑,而且以对方的身份,也没必要跟他开这样的玩笑。 “你不信?”夏侯宣顿了顿,并没有继续解释什么,而是淡淡笑道:“我先去门外暂候,等你整理好仪容,我就带你去见一见真正的三殿下。至于我们俩的事……改日再说吧。”说着他便回身走到门边,施施然地出了门去,又很体贴地把门关好,意图让齐靖安一个人静一静,以稍稍平复心情、整理思绪。 但夏侯宣显然是低估了齐靖安的受刺激程度:心上人忽然变了性,这事儿换了谁都无法轻描淡写地一笑而过吧?! ——不,话不能说死,能够坦然接受心上人变性的“壮士”还是有的,就是先前才被齐靖安鄙视过的那个话本里的傻书生…… 又一次想起那个广为流传的爱情故事,齐靖安除了苦笑还是苦笑:在此之前,他真的是怎么都想不到,与话本传奇如斯相似的故事竟会发生在他的身上!女扮男装的奇事居然真的存在!而且女人扮男人还能扮得如此之像,让人完全分辨不出来!这也太扯淡了吧?扯淡的苍天! 当房门被夏侯宣从外面轻轻掩上以后,齐靖安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腿一软坐回到床沿边,脸色极其难看。怔怔然地发了一会儿呆,他双手抱头,努力想要恢复冷静、从一大团乱麻中理出些许头绪来…… 心上人直白地表示想嫁给他,按理说,齐靖安应该转惊为喜,感到非常高兴才对。但他偏偏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由于整个人都还处在混乱状态中,所以齐靖安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到底为什么不高兴,只知道他现在的感觉很别扭、非常别扭,满心满眼都是别扭! 想想也是,齐靖安的情况跟某话本里的傻书生还是有很大差距的——对于傻书生而言,无论他恋慕的同窗是男是女,他们都可以相亲相爱,你吟诗来我放歌、你描眉来我抚琴,你扑蝶来入我画、夫妻互为知心人。更有甚者,同窗是个美娇娥,还能做个贤妻良母、为他生儿育女……如此一来,那傻书生当然高兴了。 而齐靖安呢?于他而言,夏侯宣不仅仅是他的心上人,还是他认定的明主,是他的理想寄托;他倾慕夏侯宣,愿一世追随、为对方鞠躬尽瘁,盼共创盛世、与心上人一起留名青史……而不是想要夏侯宣嫁给他,为他生儿育女做个贤妻良母啊!这实在是太颠覆了! ——此事一出,可以说是基本打乱了齐靖安的整个人生规划,他怎么可能高兴,又怎么可能不别扭?! 郁闷地锤了锤床铺,余光又一次瞥见了那个躺在枕头边的木雕小人,齐靖安展臂将之捞到手里,狠狠地瞪了几眼,见那木雕小人完全“不为所动”、唇边的笑意一如往昔,他真恨不得把这家伙扔到地上去踩上两脚、踩扁算了!可才一抬手、作势欲扔,齐靖安立马就舍不得了,最终还是把那木雕放回了原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事已至此,他该怎么办?他还能怎么办?愤而决裂、另寻明主肯定是不行的,齐靖安没有那么狠的心肠,也不认为举世之间还有谁能像夏侯宣这样合他心意。要不……干脆就做驸马算了?变了性的心上人也还是心上人嘛! ——才怪呢,想想都觉得别扭极了,真到了他们俩成亲入洞房的那一天,那该有多尴尬啊?! 前些时日,齐靖安之所以能非常坦然地接受他对夏侯宣的感情,并没有因为自己所倾慕的人是个男子而羞惭惊惶、忐忑失措,就是因为他对夏侯宣虽有非分之想、却无狎昵之意:当时他所想的是,能有这么一个人,既是他真心效忠的明主、也是他倾慕的心上人,这有什么不好的呢?从此以后,他便可以一心一意地对待这一个人了,甚至不需要娶妻生子、为了旁的事而分心,这多好啊…… 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 稍稍幻想了一下夏侯宣穿着大红喜服嫁给他的场景,齐靖安嘴角一抽,表情半哭不笑的,就跟他的心情一样别扭。心不在焉地站起身来,他开始整理衣衫、洗脸束发。简单地打理好自己的形象以后,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就拉开了房门,跨了出去。 这边厢,夏侯宣在门外走廊里站着,却也并没有干等着。他刚出来不久,住在隔壁房的卢秀才也走了出来,一看见他,卢秀才的一双眯眯眼就像两个小灯笼一样亮了起来:可惜夏侯宣今日出宫很急,没有带上秀怡妹子,于是卢秀才的眼睛很快就恢复到了正常亮度,没办法继续照亮走廊了。 不过他们俩还是进行了一场颇为愉快的交谈,卢秀才可不是个呆头鹅,要不然也没可能泡到秀怡——那妹子好歹也是跟夏侯宣一起长大的,看人的眼光差不到哪里去。所以当齐靖安走出房门时,就看见夏侯宣和卢秀才站得很近、聊得很欢,氛围很轻松。 见此一幕,齐靖安心里的感觉有点怪,好像有点发酸,又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这个与他相识了近三个月、互相引为知己的人,真的是长公主吗?这个才智过人、潇洒大气、能够随时与外男相谈甚欢、丝毫不显半分忸怩情态的俊美青年真的是个女孩子? “殿下……”齐靖安低低地唤了一声,打断了那两个愉快交谈的人,说:“我们走吧。” 他现在的脸色没有之前那么糟糕了,却也仍旧好不到哪里去。卢秀才看出好友的情绪有些不对,嘴唇下意识地微微一动,但碍于夏侯宣在旁,他最终还是什么也没问,略略寒暄了几句就径自回房了。 而后,夏侯宣和齐靖安一起离开了客栈,走在热闹的夜市上。齐靖安情绪不高,不怎么想说话、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夏侯宣本想自自然然地挑起话题,但转念又觉得他身为一位公主,似乎应该稍稍“矜持”一点儿——于是他们两人之间就闷闷地冷场了。 眼前灯市如昼,耳旁吆喝声此起彼伏,齐靖安默默地错开半步跟在夏侯宣的身后,蓦地想起他们曾有一回一起逛过白天的集市,那时他们俩正处于相见恨晚的“甜蜜期”,一路上谈天说地、好不快活,还一起吃了街头小吃,看一位技术很高超的老伯吹糖人……也是那一回,让齐靖安觉得这位“三殿下”亲善和气、待人真诚,从此对其越发死心塌地。当时他还曾想过,入夜后的京都市集会更为热闹,要是什么时候他们俩一起逛夜市,一定会更有趣、更开心的……却没想到最后的结果会是这样的,真是人生如戏。 夏侯宣倒是没那么多文艺的情怀,他在认真地思考着:什么时候把自己“其实还是个男人”的真相告诉齐靖安会比较合适呢?公主的身份暴露得比预定计划早了几个月,他还有很多事情没跟对方说清楚,该做的铺垫也没做好,而且齐靖安还有马上离开京城的可能性,所以现在就“甩计划书”显然是不合适的,当务之急是先把齐靖安留下来……该怎么办才好呢? 就这样,各有所思的两人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一座大宅院门前,守门的侍卫走下台阶,正想开口询问,却是一看到夏侯宣的样子就闭了嘴——这里是夏侯卓的别院之一,夏侯宣虽然从未来过,但凭着他这张脸就是最好的通行证了,门卫们就是再傻也能猜到他就是长公主殿下——大门打开,夏侯宣带着齐靖安跨过门槛,一个小太监“哎哟哟”地迎了上来,诧异道:“公主殿下怎么来了?稀客稀客,请随咱家来,三殿下在正厅,纪少爷也在……” 院子里本来回荡着一阵靡靡的丝竹之音,这时戛然而止。正厅的门是大敞着的,从院门这边就可以清晰看见厅里面有十来个乐姬舞娘,各个穿着透明的轻纱、身姿诱人…… 小太监顿了顿,忙说:“这个、纪少爷不常来……嗯,是很少,非常少。” 夏侯宣似笑非笑地瞥了小太监一眼,什么也没说,仪态端庄、神情自然地走向正厅。齐靖安步伐一滞,顿时就从小太监的话语中明白了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厅门前,还未跨进去,便有另外两人匆匆迎了过来,正是夏侯卓和纪彦平。今日夏侯宣出宫的时间较晚,再回宫肯定是赶不及了,所以他干脆就来夏侯卓这里蹭一晚,反正是亲哥哥,即使这事儿传扬出去了也干系不大。 不过夏侯宣觉得干系不大,夏侯卓却不这么认为:他本来正跟表哥纪彦平一起欣赏舞娘们的妙曼身姿、饮酒作乐……结果妹妹忽然来了,这还真是挺尴尬的。 当然,还有一个人比夏侯卓更尴尬,那就是纪彦平了——早几年前他姑姑瑞妃就跟他暗示过,总有一天要把表妹嫁给他的。而纪彦平本身也对表妹很有好感,寻花作乐的事他其实不常做,只偶尔陪表弟玩一玩,也算是好哥们之间交流感情的一种方式。谁料今日却被夏侯宣撞见了,搞得他一下子就闹了个大红脸,走起路来都同手同脚了。 “妹妹这是所为何来?该不会是母妃让你来催我回宫的吧?”夏侯卓颧骨酡红,说起话来舌头有点大,看起来已经喝了不少酒,但神智还算清醒、目光也挺清明,可见他酒量不小。 夏侯宣轻轻一笑,打趣道:“哥哥醉啦,这时辰,宫门都快落锁了,难不成我是来催你跟我一起去翻宫墙的?” “噢,”夏侯卓顿了顿,有点恍然,又有点惊讶地说:“那你今晚不回宫啦?” 夏侯宣稍稍低了低头,扮出一副小羞涩的样子,声音十分柔和地说:“嗯,我看夜市热闹,就多逛了一会儿,结果赶不及回宫,只好来投奔哥哥了……明儿母妃说不定会因此训我,哥哥可要替我说说好话呀。” 见夏侯宣这般做派,在场的三个人反应各有不同:夏侯卓稍稍有些愣神,纪彦平浑身的骨头都酥了半边,而齐靖安则是觉得……怪怪的,他的胃都有点不舒服了。 殊不知夏侯宣这么“作”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他跟夏侯卓其实没什么交情,以往的交集也少,贸贸然地上门来搅了人家的好事,要是再不“服个软”,就说不过去了吧?至于在齐靖安面前表现得这么娘气……嗯,他也不想的,奈何演技太好,哥们就凑合着看吧。 “哦,哦!”反应过来以后,夏侯卓便点了点头,说:“这样……我马上吩咐下人给你准备房间,你……哎,你旁边的这位是谁?也要在这里住?”荡漾的一夜变成尴尬的一夜,夏侯卓确实有点儿不高兴,但再怎么说,亲妹妹都跟他撒娇了,他这做哥哥的总不能太小气,就这么着吧。 “草民齐靖安,见过三殿下。”到了这时,齐靖安就算再不愿意相信夏侯宣是个女孩子也不得不信了:真正的三殿下就在眼前了,那么长公主总不可能是个男人吧?! 齐靖安已经认命了,但见夏侯卓的容貌分明与夏侯宣如此相似,气质却是天差地别,一看就是个没什么用的纨绔,他又不禁暗暗苦笑,但表面上还是好声好气地说:“草民与公主萍水相逢,有过几面之缘。曾有幸得公主相助一二,感激不尽。今于夜市上与公主偶遇,特送其至此,这便告退了,不敢叨扰殿下。” 夏侯卓听到“草民”这俩字,就对齐靖安毫无兴趣了。他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这便要吩咐小太监送齐靖安出门——倒是纪彦平,他目露警惕地看着齐靖安,语气微带不善地说:“公主金枝玉叶,自有护卫相随,根本无需闲杂人等相送……” “哎,表哥,其实是我让他跟来的。”夏侯宣笑眯眯地说:“说来也有趣,前几次偶遇,这位齐公子一直以为我是三殿下,今日我跟他表明身份、他还不怎么信呢,所以我就带他来看看哥哥……嘿,我和哥哥长得真像,而且我扮成男人也很像,对不对?” “哈哈,公主和三殿下乃血脉至亲,长得确实相似,”纪彦平点头笑道:“可男女之间差异何其大,除了那些有眼无珠之人,谁都能把你们兄妹俩分出来。”说着他斜睨了齐靖安一眼,不友好的态度显而易见。 倏忽之间,齐靖安心生一股蓬勃怒意,但他马上就强自压下,附和着笑道:“是是是,草民有眼无珠,有眼无珠……”见他如此,纪彦平再不把他放在眼里,只顾着凑在夏侯宣跟前,想要寻机献殷勤。 齐靖安暗暗一哂,转身就走,但临出院门前,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需一眼他就看出,夏侯宣对纪彦平的态度看起来很温和,其实很敷衍——齐靖安的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来,顿时下定了决心,即使再怎么别扭,长公主驸马他都当定了!总不能让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第13章 变故 离开三皇子的别院以后,齐靖安昂首阔步地往回走,整个人的精气神都焕然一新,心态也重新积极了起来。甚至在经过夜市的时候,他还特地停下了脚步,蹲在热闹的地摊前挑挑拣拣,想着要不要买一些小饰品、小玩意儿来送给公主,以表达他之前耍了点儿小脾气、对公主态度不佳的歉意…… 齐靖安能有这样的“觉悟”,纪彦平真是功不可没。 正是在情敌的刺激下,本来还有些小别扭的齐靖安彻底想开了——虽说夏侯宣欺瞒了他两三个月,为他筑造了一个得遇明主的美梦、而今又亲手打碎,令他经历了如此这般跌宕起伏的一天、小心肝差点儿就承受不住了;但若从头算起,这整件事其实说不上谁对谁错,无非就是一场“奇妙的缘分”而已。 回想起来,在最开始的时候,本就是齐靖安自己去逮着夏侯宣喊“三殿下”的,并不是夏侯宣故意来骗他;而长公主殿下之所以不立即澄清真相,也许只是因为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齐靖安把他们俩的相遇当成风虎云龙、君臣初遇,可夏侯宣不一定要这样想啊,作为一个“女扮男装出宫玩耍”的公主,人家说不定只当这是“金风玉露一相逢”呢? 这样一想,齐靖安既感无奈、又觉好笑,心里还有些过意不去:之前公主直白坦荡地说要嫁给他,那显然是……在对他表白吧?可他却因为惊讶和别扭,反应极其冷淡,实在太不应该。 公主虽然表面上显得云淡风轻不在乎,但心里肯定是介意的,说不定还会有些小难过……想到这里,齐靖安越发觉得歉疚不安,可与此同时,他又不自禁地生出了一股奇异的甜蜜感:公主作为一个女孩子,竟然抢先对他表白,那肯定是很喜欢他的,刚好他也是很喜欢公主的,那他还有什么可别扭矫情的呢?上天待他已经很不薄了,难道真要等公主嫁给那什么乱七八糟的表哥以后,他才来后悔莫及吗?那又何必呢,豁达开朗才是齐靖安的本性啊,至于心上人变性的问题,正所谓“爱她就去包容她”,习惯一段时间,他应该就不会再觉得别扭了……吧? 更重要的是,主公变成了公主,齐靖安辅佐明主、开创盛世的理想也未必就不能够实现了。正如夏侯宣所说,长公主驸马是一个很好的身份、一个更高的平台,齐靖安大可以先努力攀登、稳稳地站在这个平台之上,再去考虑展翅高飞的问题。 ——公主摄政、驸马掌权的事,在大魏朝的历史上也是切切实实发生过的。说到底,争权夺势凭的还是真本事。 就这样,齐靖安豁然开朗,决定以积极的心态来应对这场奇妙的缘分,先把情敌统统扫荡出局、跟公主和和美美地在一起,然后再夫妻联手、去实现更高更远的理想抱负…… “喂,你看看看、看了这么久,到底是买还是不买啊?” 摆地摊卖小饰品的摊主忍无可忍地推了齐靖安一把,总算是唤醒了这个蹲在他的摊位前、握着一根簪子傻笑发呆的家伙——齐靖安眨了眨眼,回过神来,瞅了瞅手里的东西,终于还是摇了摇头。虽然卢秀才曾拍着胸脯告诉他,这些小玩意儿是哄女孩子的最佳道具,但齐靖安却隐隐有种预感,如果他敢拿这种哄逗纯良小姑娘的地摊货去讨公主开心,说不定会适得其反…… 把手里的簪子放回原处,齐靖安起身离开了摊子,却听得摊主在他背后啐道:“穷措大,这点儿小钱都舍不得花,保管一辈子讨不到婆娘!” 哑然失笑间,齐靖安头也不回地走了——这摊主,言语虽糙,激将法却是用得很熟练嘛!不过很可惜的是,这摊主并不是齐靖安的情敌,所以他的激将法是不会奏效的…… 更何况,齐靖安想讨长公主殿下做他的婆娘,买多少礼物都是没用的,当务之急是想法子留在京城、留在公主的身边,不让情敌趁虚而入,然后再步步为营……是以他一回客栈,便去找卢秀才“秉烛夜谈”了: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卢秀才的脑子挺好用的,应该能给他一些不错的启发。 这边厢,齐靖安很不厚道地把他的惊讶和苦恼统统“分享”给了卢秀才,直把卢秀才震得七荤八素,还要绞尽脑汁地帮他想办法。 而另一边厢,出于警惕,首次留宿在夏侯卓别院里的夏侯宣也基本没怎么睡,他同样是在思考着该怎么说服皇帝把齐靖安留下来,辗转反侧地想了一夜,总算想出了几条比较可行的计划,他便顶着俩黑眼圈回宫去了。 所幸这一日没有朝会、瑞妃也没来找他麻烦,夏侯宣便在凤宜宫补了个觉,打算一直睡到中午,等到下午再去找皇帝聊聊齐靖安的事。 孰料一觉醒来,一个重大消息毫无预兆地从天而降,直把夏侯宣砸得头晕眼花,更令他既惊且怒——就在今天上午,皇帝接到守边将军的快马急奏:西蛮人急袭大魏边关,递国书要钱要粮,顺带着还点名要他这个长公主去跟他们的国主和亲! 和你妹的亲!夏侯宣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沉声问道:“父皇对此事是什么态度,徐丞相呢?” 前来报讯的老太监声音尖利、语速很快地说:“陛下和阁老们还在议政阁里商议此事,具体结论不明。不过咱家来此之前,观陛下面有怒意,应是极不愿意让殿下外嫁的。徐丞相尚未明确表态,只是对边军的士气和粮草供应表示担忧……殿下,咱家须得告退了,奉茶时间太长,恐惹陛下生疑。” “有劳了,这消息送得如此及时,你的心意本宫铭感在怀。”夏侯宣微微颔首,道:“若妍,替我送送王总管。” 若妍会意而去,将那姓王的老太监送至凤宜宫后院的边角门处,塞了一份又厚又重的“心意”给对方,然后才转身小跑回到正殿。进门之后,她的脸上流露出几分难以掩藏的焦虑神色,欲言又止。但她终究还是勉力咬紧牙关、不发一言,与秀怡并肩侍立在夏侯宣的身后,静待自家殿下对此事作出决断。 时值正午,艳阳高照,凤宜宫的院子里暖意融融,可正殿内的气氛却是骤冷如冬。 夏侯宣踱步回到座椅旁,缓缓坐下,心神瞬时镇定了下来——这个消息虽说来的十分突然,却还远不足以令他惊慌失措、六神无主。只沉吟了片刻,他便出言吩咐道:“秀怡,你马上出宫,把这件事告诉靖安,还有你家那口子……” 秀怡用力地跺了跺脚,急得想哭,“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开我的玩笑……殿下,他们两个无官无职的,能帮得上忙吗?” 夏侯宣安抚性地笑了笑,不置可否道:“正好让我瞧瞧他们的本事。”秀怡俏目一瞪、泪意一收,狠狠地点了点头,匆匆地出宫去了——看秀怡这架势,如若那两位当真没有本事,只怕会被她化身母老虎一口吞掉! 目送秀怡离开以后,夏侯宣手撑着下巴、静静地想一会儿,复又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说:“我也出宫去了,若妍你看好家。” “必不辱命,”若妍稳重地应了一声,关切问道:“殿下也是去找齐公子吗?” “找他作甚,”夏侯宣挑了挑眉,淡笑道:“我要去找淑瑶一起打马球,若母妃遣人来问我去向,你照实说就是了。”话毕,他大步跨出殿门,走入融融暖阳之中,背脊挺拔如初——仿佛那个有可能要去和亲的公主跟他半分关系也没有。 夏侯宣真的一点儿也不紧张吗?当然不是,和亲可不是说着玩的,如果这事儿最终定了下来,长公主殿下距离“英勇就义”也就不远了——要么是在和亲的路上假死脱身,要么是在洞房花烛夜里杀掉新郎而后陪葬,总之都不是什么好结局。 但夏侯宣也并没有太过紧张,因为大魏长公主下嫁西蛮国主……这个说法实在是太荒谬了,依他估算,这件事真正发生的可能性甚至比一成还要低几分。 要知道,西蛮人不过是一群盘桓在西北部草原和沙漠中的马贼而已,所谓的国主也就是个强盗头子。他们虽已立国百余年,全国治下约有四五百万人口,却仍旧保持着游牧民族的生活习俗,无论是政治体系、文化还是经济都极其落后,根本不能算是正常的封建国家——若把西蛮国与户籍人口七千多万、政权体系完善、文化经济处于封建王朝高端水平的大魏放在一起比较……这还用得着比么?根本就没什么可比的! 即使近几十年来,大魏的朝堂弊病丛生,国库钱粮捉襟见肘,边军的士气和战力也日趋低迷,但也还远远达不到要向西蛮人低头的地步。事实上,西蛮人连年犯边,不过都是些小打小闹,最多就是扫荡几座边城、抢走一批钱粮回去过冬。递交国书也并不是什么很稀奇的事,去年有、前年也有,都是讨钱讨粮。 若是让夏侯宣来做决策,他肯定会把那些所谓的国书统统撕了,然后穷追猛打,从军事、文化、经济多方面入侵,非把西蛮人彻底同化、收服或是灭族不可。可惜皇帝、丞相以及大多数重臣都没有这种锐意进取的精神,他们并不想跟那些强盗们大动干戈,所以最终的决策多是以安抚为主,给点钱粮打发了事——依夏侯宣看来,他们的心态就相当于大户人家施舍点钱粮去打发那些连年跑到他们家门口闹事的乞丐混混们——想也知道,如果那些乞丐混混们高嚷着“光有钱粮还不够,让你们家的大小姐嫁给我们老大吧”……皇帝会理睬他们才怪了! 所以夏侯宣并不担心他会落得个嫁给强盗头子的结局,打从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开始,他所担心的就不是这个问题。 先前,夏侯宣之所以会既惊又怒,其实是因为他在那一瞬间就敏锐地察觉到……这分明就是有人在搅事!有人故意针对他! ——西蛮人虽然是强盗,却也不是傻子,他们递一封这样过分的国书过来,除了激怒大魏皇帝以外,还能得到什么别的好处吗?非但不会有,反而有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连原本“该得”的钱粮都讨不到了! 因此夏侯宣大胆推测,这封国书根本就是被人动过手脚的! 由于暂时还不知道对手或者说黑手究竟是谁,夏侯宣姑且决定静观其变,先让他的“准驸马”替他出头“玩两局”……相信齐靖安是不会令他失望的。 作者有话要说: 齐小安:无论是风流表哥还是那什么破烂国主,情敌统统驱散驱散!(╰_╯)# 公主温柔笑:嗯,加油驱散情敌,然后我就嫁给你~ 齐小安痴汉脸+星星眼… 第14章 出招 那边厢,夏侯宣权当什么消息都没收到,径自出宫去了镇北侯府,拉着好闺蜜陈淑瑶愉快地玩耍去了。而这边厢,才从昨天的一系列刺激中缓过神来的齐靖安……又一次受到了刺激。 客栈内,听完秀怡带来的坏消息,卢秀才满脸同情地看向他那皱眉沉思的好友,说:“我说靖安兄啊,你可真是太不容易了,昨儿才知道了公主的身份,转瞬就有了俩情敌,这简直就是一天一个的节奏啊!” “你胡说些什么呢,”齐靖安眉头皱得更紧了几分,沉声道:“公主和亲一事根本就与情情爱爱没有半点关联,这既是政事、又涉及军事,还是天子的家事……各方面的干系都不小,就凭我们现在的身份,很难插得进手去。” 齐靖安还真不愧是夏侯宣看中的“准驸马”,眼看着这两天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他既没有因为反反复复地受刺激而神经衰弱,也没有被情爱冲昏头脑,才听了个粗略的消息,就跟夏侯宣做出了同样的判断:和亲之事也许是个专门针对公主的计划,也许只是“误伤”,更有可能是个“一箭数雕”的局,总之不简单,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卢秀才叹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齐靖安的肩膀,表情很沉重地说:“政事、军事、天子的家事,那都是大人物们才能插手的事,你若是硬要搀和进去,我也不多劝,只盼你搀和到最后别落得个变成蝴蝶的下场……” 齐靖安嘴角一抽,心知卢秀才这么说,其实是在用一种非常委婉的方式来对他表示关心,但这话听起来怎么就那么不吉利呢——“变成蝴蝶?什么意思?”坐在一旁的秀怡眨了眨眼,一头雾水地开口发问。 “变成蝴蝶是个典故,出自某个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卢秀才见秀怡好似真的没有看过那个话本,便清了清嗓子,把那个傻书生爱上女扮男装同窗的故事用生动的语言转述了一遍。说完故事以后,他还摇头晃脑地总结道:“只不过是因为过不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那一关,那傻书生就变成了蝴蝶。而我可怜的靖安兄呢?不但要打退各路如狼似虎的情敌,最终还要请得圣旨皇命,娶公主之路真是道阻且长啊!” 秀怡听得脸色漆黑,咬牙切齿道:“闭上你的破嘴吧,我家殿下是真龙……真龙天子的女儿,才不会变什么蝴蝶呢!就算齐公子当真变成了蝴蝶,我家殿下也不会变的!你有空说这些废话,还不如多想几个好办法出来!” 卢秀才赶忙自承失言,拍着自己的嘴巴说:“我错了,大错特错,错得太离谱了,秀怡你别生气……至于想办法,咳,我是一个正直的老实人,对于这种弯弯绕绕、斗来斗去的事,我还真没主意。但秀怡你放心,靖安兄的主意多着呢,等他想出办法来,我就给他打下手、当牛做马,总之绝不让西蛮强盗娶走公主!” “这还差不多,那你们好好干,我回宫去了。”秀怡鼓着脸走到门口,复又回头看向卢秀才,补充道:“哎,有些话我可得说在前头,我对我家殿下不离不弃,倘若殿下真的要嫁到草原戈壁上去,我是肯定要做他的陪嫁、跟着去的,八匹马都拉不回来!”话毕她就利落地走了。 卢秀才“噢”了一声,苦瓜脸目送秀怡离开,咕哝道:“那我就买十六匹马来拉你回来……” “嗤,”之前一直无视了那对打情骂俏野鸳鸯、坐在一边默默思考的齐靖安陡然出声:“你个穷措大,你买得起十六匹马么?跟着你家婆娘一起做公主的陪嫁就是了,西蛮人少不了你一口吃的!” “嘿,你还来笑我?我这穷措大的梦想只不过是攒钱买上十六匹马、娶个宫女回家做婆娘,你也是穷措大,却想着要把当朝长公主娶回家,谁比谁更可笑?”卢秀才干巴巴地笑了几声,回身走过来,坐到齐靖安的对面,神情转为肃然,道:“靖安,我俩十几年的朋友了,你跟我说话还用得着拐弯抹角么?即使不为了秀怡,我也会跟你共进退的。” 齐靖安目光沉静地看着好友,说:“阿潜,我知道你讲义气,可我也不是个不讲义气、拖着朋友踩浑水的人。公主的事虽也是我的事,但却并不一定是你的事,你不要轻易下结论。至于秀怡,我会去请求公主将她放籍出宫、归嫁于你的,放心吧。” 正如卢秀才先前所说,他们俩只是小人物,若是随意搀和大人物的事,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变成炮灰。所以齐靖安打从一开始就不想牵连卢秀才,他说“凭我们现在的身份很难插得进手去”,就是在暗示好友不要插手这件事——而卢秀才特地把“变蝴蝶”的故事拿出来说,也是为了提醒齐靖安。 不过,卢秀才确实是个正直的、讲义气的好人,他最后对秀怡说的那些话,其实是说给齐靖安听的,什么打下手、当牛做马的,表明他已经做好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打算了。 “得了吧,别说废话了,你是不是已经有主意了?直接告诉我该怎么办吧。”卢秀才挥了挥手,“秀怡对公主不离不弃,我对你也是不离不弃的,八匹马都拉不走……唉,你真是积了八辈子的福才能交到我这样的好朋友,再矫情的话我就揍你了哈!” 齐靖安欣然一笑,当即切入正题,说起了他的计划。及至如今,他们得到的消息还是太笼统了,连幕后黑手的影子都摸不到,所以他们暂时能做的事,归结起来就只有六个字:造舆论、表忠心。 “造舆论”就是把西蛮人的国书彻底打成“国耻”:那些强盗马贼们连年在边境抢钱抢粮抢女人,如今竟是越发胆肥了,连皇帝的女儿都想抢,若是再这样放任他们,再过个几年,西蛮人是不是都要打到京城来了? 即使老百姓们并不在意皇帝的女儿是被强盗抢走了、还是被乞丐盯上了,但大多数人都害怕兵乱——只要把“皇帝欲将掌上明珠嫁给强盗”等同于“服软”,再等同于“西蛮人很强大”以及“强盗们随时都可能打进京城抢钱抢粮抢女人”——那么单单为了“安定民心”的目的,皇帝就绝不会把公主嫁给强盗了,更何况皇帝和朝廷也丢不起这个面子。 虽说齐靖安跟夏侯宣一样,也认为大魏长公主嫁给西蛮国主的可能性比一成还低,但对于他这个想当驸马的人来说,即使这件事只有一丁点儿发生的可能,也要彻底将之掐灭!因此,必须先把舆论造好,他的心才能稍稍安定几分。 “有道理啊有道理,你说的真是太有道理了,要是连皇帝的女儿都要嫁给强盗了,咱普通老百姓就更别想过上舒心的日子了。再过个几年,等贪得无厌的强盗们打进京城来,普通人家的女儿怕是连强盗的小妾都做不了,只能白白被糟蹋……”卢秀才竖起大拇指,笑眯眯地说:“放心吧老兄,我一定会让大家伙儿都‘明白’这个道理的。” 齐靖安笑而不语。 造舆论这事儿完全可以交给卢秀才去做,这方面正是他的特长:卢秀才不仅是个讲义气的好朋友,还是个很有用的好朋友,他最大的优点就是为人真诚热情,很会交朋友——来京城不过半年时间,卢秀才的朋友就已经遍布了大半个京城,三教九流应有尽有。他正是那种天生的“吸朋友”体质、自来熟,跟什么人都能说得上话,让大多数人都觉得他是值得一交的朋友。 认识十几年,齐靖安对好友的本事真是再清楚不过了。远的不说,就说早几个月前,卢秀才受冤入狱,那时候他们才在京城里待了三个来月,就已经有京城的本地人愿意出力帮忙把卢秀才从天牢里捞出来了——齐靖安之所以能在皇城外“逮到”夏侯宣,靠的就是卢秀才新交的朋友们帮忙探听消息、上下打点。卢秀才的人缘之好,当时就可见一斑。 现在则更不用说了,经入狱一事,卢秀才跟天牢的狱卒、大理寺的小吏以及同他一起受冤入狱的考生们也都成了朋友,若是再算上齐靖安的这条线,卢秀才就跟公主甚至是皇帝都有了关联——他的人脉网络,真是杠杠的。 所以齐靖安把事情交代好以后,就彻底放手让卢秀才去干了,专业事交给专业人,“造舆论”的事再不需要齐靖安费心了,他只要做好“表忠心”就够了。 跟谁表忠心?那还用问么,当然是皇帝啊! 等舆论闹起来之后,齐靖安就会再度进宫面圣,以表达他对公主的一片拳拳真心,顺便呈上他早在游学途中就打好了腹稿的“平蛮八策”,并再一次请求参军报国,即使是做马前卒也万死不悔……总而言之,在面对心上人的父亲的时候,他肯定是怎么煽情怎么说,绝对会把口才发挥到最高境界、使出压箱底的本事来。 齐靖安相信,借此机会,他应该还能够顺便达成“留京”的愿望——无论幕后黑手究竟是谁、玩的什么把戏,他都要抢先玩一把“一箭双雕”了。 作者有话要说: 齐小安:我又不是香妃凉凉肿么可能变成蝴蝶╭(╯^╰)╮我的本事可大了! 梁山伯:……我又躺枪_(:з」∠)_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英台:还有我! 第15章 麻烦 卢秀才的行动力是很高的,说做就做,才过了半个下午加一个晚上,齐靖安想要传遍京城的消息就一传十、十传百了。待到第二天,街头巷尾、茶楼酒馆,到处都有零星分散的八卦群众,寻着机会就拍拍身边人的肩膀,开始搭话——“哎,昨儿的那件大事你听说过了吗?”“什么,这么大的事你都不知道啊?”“来,我来给你说道说道!” 看这进度,只怕要不了三五天,京城的舆论就能造起来,甚至上达天听了。 “你家那口子,本事还真不小,这一回我算是见识到了。”夏侯宣偏过头来,笑着打趣了秀怡一句。此时朝阳微暖、斜挂半空,正是辰巳交替时分,他们二人也才出宫不久,正走在去往会仙楼“约会”的路上。 明明在昨天下午的时候,就连出身镇北侯府的陈淑瑶都不知晓西蛮人递了国书的事。而至今日,这一路行来,夏侯宣已然断断续续地听了好几轮八卦,内容都或多或少地跟西蛮人的国书有关——由此可见卢秀才办起事来真是相当的卖力,昨儿他说不定整晚都没睡,就顾着四处传播八卦去了。 “他呀,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话多、认识的人也多,跟三姑六婆似的……”秀怡脸蛋红红地啐了一句,语气却是甜滋滋的,显然卢秀才就是靠着那一张厉害的嘴,把这妹子的心都给哄化了。 “哈,”夏侯宣笑着摇了摇头,“三姑六婆哪能跟他比啊?不提口才和人脉,他本身学问不错,文章写得花团锦簇,就连画技也是大师水准,最重要的是真心疼惜你,小妮子你可算是捡到宝了,得使劲把他抓紧,知道不?”昨日秀怡传达完消息回宫的时候,还捎带了一幅画像回来,夏侯宣晃眼一看,那笔触之间的绵绵情意简直是扑面而来——秀怡能够遇此良配,他是真心高兴。 秀怡半是羞涩半是踌躇地点了点头,声如蚊蚋地说:“他是挺不错的,也许将来大有前途。若不是殿下你坚持选定了齐公子,其实可以考虑……” “没什么可考虑的,上次我明明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怎么还会有那种想法?” 听得话题转向了他,夏侯宣眉头一皱,立时打断了秀怡的话,语气略有些强硬。但见对方的眼眶顿时就红了,他不禁轻轻一叹,低声安抚道:“好妹子,你千万不要看低自己,那姓卢的能遇上你,可不也是捡到了宝么……之前的那个提议,你还是彻底忘了吧,永远别再想起,更不要让卢潜和靖安知道。” 秀怡抿着嘴沉默了一会儿,终是无声地点了点头,接下来他们二人就一路无话地走到了会仙楼。 齐靖安绝不会想到,其实卢秀才也算得上是他的潜在情敌之一,因为夏侯宣身边的秀怡和若妍两位妹子曾一同提议让卢秀才来做驸马——那样一来,未来的公主府就是由两对男女共同组成的紧密联盟了:秀怡当然还是跟卢秀才在一起,名分虽是小妾,实际却是爱侣;而若妍……她对夏侯宣忠心耿耿、敬慕如神,完全不在乎无名无份地跟着他,甚至还愿意为他生儿育女。 不过,以夏侯宣的心思之清明,他当然不会采纳那个隐患很大、甚至可以说是颇为荒谬的提议:人心难测而善变,忠诚和情感都是经不起磋磨的。两个人之间的事都够复杂了,若是四个人、两男两女乱七八糟地搅合在一起,那还了得?说不准哪天就反目成仇了! 是以前些时日,夏侯宣才一听完那个提议,就立马将其否决了,并且很干脆地批驳了若妍的“奉献精神”、与她开诚布公地谈了谈:夏侯宣对若妍根本没有半分男女之情,所以他也不愿意留下半分暧昧的余地,免得闹到最后伤人伤己……若妍是个明事理的好妹子,而且她也从未奢望过能跟心目中的男神在一起,所以他们的谈话效果还算不错,至少在短期之内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至于秀怡,她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不够自信,她故意在卢秀才面前表现得大方开朗,其实很大程度上是在虚张声势。所以夏侯宣决定找个机会跟卢秀才暗示一下、点拨几句,借助“爱情的力量”来解决这个问题。 暂时将妹子们的小小麻烦压在心里,夏侯宣驾轻就熟地来到会仙楼,走上三层、进了包厢——在现如今这个阶段,麻烦的最大来源还属他自己,别的什么事都可以等他顺利出嫁以后再说。 “殿下……公主,你来了。”齐靖安还是一如既往地起身行礼,并没有疏忽这些细节。不过他看着夏侯宣的眼神儿,又与从前有了些许不同,似乎暗暗添了几分温柔缱绻之意。 夏侯宣眨了眨眼,他素来细心敏锐,对齐靖安的微小变化并不是一无所觉,但他却并没往情爱的方面考虑:一来在他们前几个月的相处之中,夏侯宣一直都表现得很有男儿气概,所以他根本没想过齐靖安有可能会喜欢上这样一位男性化的公主,况且他之所以表现得那样“真实”,本来就是在做铺垫,以便于未来说出真相……这没道理会出现反效果吧? 二则根据秀怡的转述,齐靖安昨日不是说过类似的话么——公主的婚事不关乎情情爱爱,而是军政大事——听听这话说得多么精辟,这认知也非常正确,不愧是他看上的合作伙伴! “靖安总是这么客气,快坐。”夏侯宣微笑着回了一个招呼,走上前坐下,欣欣然地坦诚道:“来之前我还有点担心,怕你仍在生我的气、对我爱理不理呢。如今见你的态度一如往昔,我也就放心了。” 齐靖安大大方方地坐下来,淡笑道:“巧了,先前我也在担心,想着公主会不会怪我前日太过失礼?此刻我诚挚道歉,只盼公主勿要往心里去,我对公主的情谊……确是一如往昔、半分无损。” 夏侯宣轻舒了一口气,说:“我可当不起你的道歉,分明是我有事瞒你在先……”说着他话锋一转,“也罢,我们暂且不提那些了,靖安,你还是不要叫我公主了,或是继续以殿下相称,或者更亲近些……你可以唤我阿宣。” 公主这个称呼早已听习惯了,夏侯宣自然不会觉得别扭。但再怎么习惯,他堂堂男儿也不会喜欢听亲近之人这样喊他的,故而往日里,秀怡和若妍多是称他殿下。至于齐靖安,他对夏侯宣的意义是很特殊的,所以夏侯宣很乐意让他在称呼上也“特殊”一点儿。 “阿媗?媗媗?”齐靖安嘀咕了一声,暗暗想着:明明应该是“媗儿”才对吧?不过那样称呼公主的话还真是有点儿……怎么说呢,又羞又窘的感觉。他暗暗打了个激灵,正直地说:“那我还是继续以殿下相称吧。” 夏侯宣耸肩笑了笑,对于齐靖安的“拘谨守礼”并不往心里去,随意寒暄了几句之后,他便转而说起了西蛮国书的事——“先前我一路行来,听到不少谣言,效果挺不错的,你这一招用得好……接下来还有其它计划吗?” 齐靖安把他的计划简略提了提,夏侯宣颔首赞道:“很好,就按你说的办吧。再过几天,待得谣言在京中甚嚣尘上,我便带你入宫去面见父皇。”说到这里,夏侯宣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齐靖安抱住皇帝的大腿痛哭的画面,暗觉这哥们真是既有趣又可爱…… 想必以齐靖安的口才,只要对着皇帝来一番欲擒故纵:先献上平蛮良策、再自请前往边关慷慨赴死、英勇报国——就很有可能会让皇帝大受震动,然后大手一挥便把他留在京里了。这样算起来,和亲这事儿的坏处还没显现,就先帮了夏侯宣一个不大不小的忙。 “不,”齐靖安摇了摇头,自信地微笑道:“无需殿下带我入宫,待时机到时,我自去敲宫城脚下的登闻鼓即可。” 登闻鼓是大理寺、京畿府,以及每个州、府、县的衙门外必备的设施,简单来说就是一面大鼓,用处是让诉冤投状纸的百姓们大力敲击,就连乡下老妇都知道“有冤击鼓”的道理。然而悬挂在宫门外的那面登闻鼓,却是非常特殊的: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平民百姓,都可以在击鼓之后直面天子——而且击鼓的理由还不只是为了鸣冤,若是有识之士想向朝廷提建议、或对国策律法提出异议,也都可以击鼓。 不过,但凡宫门外的那面登闻鼓一响,小半个京城都能听到,尤其是达官贵族的聚居地,绝对会闹得鸡飞狗跳……所以普通百姓还真不敢随便去敲一敲、耍着玩,按照大家伙儿的认知,那面登闻鼓往往是“三五年不响,一响震三年”,凡是听到响声的八卦群众们都会将之当成谈资,反复说个三五年都不腻味的。 “敲登闻鼓面圣?”夏侯宣眼睛一亮,抚掌笑道:“亏你想得出来,那样也好,干脆把事情彻底闹大,就用那鼓声把躲在暗处的老鼠们都给震出来!” “殿下说的是,”齐靖安意气风发地挑了挑眉,不紧不慢地询问道:“那么依殿下看来,那些藏于幕后的鼠辈最有可能是哪一家的?” 夏侯宣哼笑了一声,说:“不是哪一家的,是一群老鼠一起耍……其中约有七成都是姓徐的!”这两天他仔细思考了一番,对于幕后黑手的身份和动机,已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大半年来,夏侯宣的言行举止着实比往年高调了许多:从前他只是个年少任性的公主,无论是出宫闲逛、打马球,还是舞枪弄棒,都不会惹来朝中重臣太多的关注;可是自从去年秋冬至今,他的“日常活动”竟是增添了“到御书房看奏折”以及“跟皇帝讨论政事”这两项,那就实在是太不一般了……想想也是,夏侯宣不都买通了皇帝身边的太监帮忙传递消息么?那徐丞相权倾朝野、徐贵妃掌管后宫多年,夏侯宣在御书房里干了些什么,又怎么可能完全瞒得过他们的耳目呢? 本来吧,早几个月前,夏侯宣虽然已经开始看奏折了,但也还算是个“守本分”的“乖孩子”,并没有做什么太出格的事,而且夏侯卓也足够老实、瑞妃也安安静静的,所以大家都还算是相安无事。 可自打春闱舞弊案闹出来以后,夏侯宣就有点儿“不老实”了,再加上纪家人那边也在皇帝的暗示下伸出了爪子,瑞妃还有意与镇北侯府结成亲家,徐丞相和徐贵妃又怎么可能不心生警惕?而当皇帝把那些曾经蒙冤入狱的考生们召到勤政殿里“突击考试”,事前还没透出半分消息时,徐丞相他们果断是不能忍了! ——要是再忍下去,三皇子一系就要崛起了……养虎为患无异于自杀! 于是乎,徐丞相、四皇子那一系的人便开始动手了:举朝上下,谁有那个胆量和能耐去篡改西蛮国书?非当朝丞相莫属! 不过,篡改西蛮国书很有可能会带起一系列连锁反应,甚至造成朝堂的大动荡,相比之下,公主的婚事和名声反倒只是区区小事了。因此,夏侯宣自忖他并非对方的首要目标:一个公主,只要嫁得稍微远一点儿,就再也别想搀和进政事里了,所以他真可以算是“很好对付”的,完全没必要为了对付他而费这么大的力气。 至于“替皇帝出谋划策”的那笔账,也应该是算不到夏侯宣的头上来的——从徐丞相的角度来看,相较于年纪轻轻、任性活泼的公主,瑞妃和纪家难道不是更值得警惕么?公主大约只是一个传声筒吧? 因此,徐丞相和徐贵妃应该都不会在夏侯宣的身上下太多的工夫,最多是顺手把他当成“挡路的杂草”除掉……他们的真正目标,分明该是瑞妃母子以及纪家人才对。 但话又说回来了,不管徐丞相他们准备了怎样的后手去对付瑞妃等人,现如今,麻烦却是切切实实地落到了夏侯宣的头顶:他真的只是“意外中枪”吗? “有七成是姓徐的,”齐靖安微微眯了眯眼,“那么剩下的三成呢?” 夏侯宣眼梢一挑,似笑非笑道:“姓纪的。”也许早在他“代兄相亲”时遇上了徐燕瑜的那一刻开始,这场“一箭数雕”的大局就已铺开了暗线……徐丞相等人把他当成杂草,瑞妃难道就会把他当成宝么?嘿,怎么可能,没娘疼的孩子当然是杂草! 这下可好了,互相博弈的双方都想除掉夏侯宣,也难怪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了。 照此看来,麻烦似乎挺不小的,可夏侯宣丝毫不惧。不止是他,齐靖安也是毫不害怕的。因为他们的眼里都藏着非常相似的神采,他们是同一类人:踩着麻烦向上爬的那一类——没有挑战,哪来机会? 第16章 祸水 不过,齐靖安还有一点不明白,“纪家人为何要针对殿下?”那不是公主殿下的外祖家么。 夏侯宣眨了眨眼,似笑非笑道:“与其说是针对,倒不如说是逼婚。先前我母妃明确表示要让我嫁给表哥纪彦平,却被我十分干脆地拒绝了,所以他们干脆就任由徐丞相使暗招……如果闹到最后,闹得我只能在西蛮国主和纪彦平之间选一个,你说我该怎么选?” 齐靖安的眼睛里顿时蹿出两簇愤怒的小火苗来,他神情十分坚定地说:“殿下放心,我绝不让他们的奸计得逞!”那个姓纪的情敌真是太卑鄙了,果然是牛粪! 夏侯宣微笑颔首道:“好,那我就等着嫁给你了。”——哥们好好干,争取早日升任驸马爷。 齐靖安闻言脸颊一热,赶忙转移了话题,继续说起各种计划和安排。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的心跳却一直踩在了错误的节拍上。 黄昏时分,夏侯宣辞别齐靖安回宫。他才入宫门,却是刚巧看见徐燕瑜从瑞庆宫的方向缓步走来,她应是正要出宫。 夏侯宣心下一动,快步迎了上去,颇为热情地招呼道:“徐姐姐!” 徐燕瑜闻言侧首,立时就被夏侯宣那俊美的容颜和明艳的笑容晃花了眼,脸颊上不自禁地浮起两抹红晕。她敛衽作礼,柔声应道:“见过长公主殿下。” “徐姐姐不必多礼,”夏侯宣伸手虚虚一扶,笑吟吟道:“难得在宫里看见你,今儿怎么想起进宫来了?” 徐燕瑜续而柔声说:“回禀公主,每至秋收时节,我祖父故乡的族人们总会送些土产来京。今日燕瑜入宫,正是奉祖母之命来给姑姑送些家乡土产尝尝鲜的。” 夏侯宣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可要到我那儿去坐坐?” “多谢公主美意,可惜时候不早,燕瑜已在宫里待了小半日,再怎么不舍也该离去了。”徐燕瑜这话听着像是在推脱以及告辞,可从她的神态动作来看,她似乎还有别的话想说,并没有流露出急着想走的意思。 夏侯宣眉梢微挑,淡笑道:“喔?这般说来,徐姐姐应是晨间便进了宫来……现如今已至黄昏,看来姐姐与贵妃娘娘相谈甚欢啊。” 徐燕瑜眸光微闪,若有所指地说:“姑姑掌管后宫,诸事繁忙,无意留我陪伴说话,燕瑜自然也不敢多做打扰,请安过后便要出宫。赶巧的是,途径御花园时我遇上了瑞妃娘娘,娘娘和善体贴,特邀我去瑞庆宫用午膳……席间我们聊了些家长里短的事儿,越聊越是投缘,一不留神就到了这个时候。” “正该如此,像徐姐姐这般温婉贤淑的女孩子,本就是我母妃最喜欢的那一类。”夏侯宣笑道:“姐姐以后多进宫来陪陪我母妃吧,省得她整日里嫌我像个假小子,恨不得把我的耳朵都给拧下来。” 徐燕瑜捂嘴一笑,复又轻轻一叹,道:“无论公主的性子是活泼还是温婉,瑞妃娘娘最疼的始终是公主,牺牲妥协也是为了公主……” “嗯?什么牺牲妥协?”夏侯宣顺着对方的话追问,暗道重点终于来了。 不过徐燕瑜这人一点儿也不干脆,说起话来遮遮掩掩的,可算是费了夏侯宣不少工夫才挖到些许重要信息,然后两人就“友好”地作别了……事实上一点儿也不友好! 夏侯宣算是看出来了,徐燕瑜虽然仍免不了对着他发花痴,但这女人已经很自觉地把夏侯宣定位为“未来小姑子”了:大多数的姑嫂就跟大多数的婆媳一样,隔得近不如隔得远,一旦相处久了就会矛盾丛生。所以就徐燕瑜的立场来说,她很希望夏侯宣远远地嫁出去,再不回京。 不过很有趣的是,徐燕瑜用以说服夏侯宣的筹码居然是“母女情”:她含含糊糊地说了一些话,意图让夏侯宣明白到瑞妃打算为他做出很大的“牺牲”,所以希望夏侯宣也能“懂事”一点儿,自动自觉地为母亲和兄长分忧…… 与徐燕瑜分别后,夏侯宣强行憋着满腹的笑意回到凤宜宫,憋得表情都有点儿僵硬——他未来的嫂嫂可真是自作聪明的典范呵,他跟瑞妃之间哪里有什么“母女情”?!若要用简单的一句话来说明他们母子二人的关系,且把夏侯宣之前说过的那句话换几个词即可:瑞妃嫌他不是个真正的软妹子,整日里恨不得把他的脑袋给拧下来! 想到这里,夏侯宣暗暗一哂,摇了摇头,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和淡然的心态,径自走到书房开始铺纸磨墨。他要把当前得到的消息逐条写下来,以便于仔细整理头绪:自作聪明的徐燕瑜不仅暴露了她自己的歪心思、顺带着泄露了瑞妃的小算盘,还把徐家内部的纠葛纷争也给透了出来,让夏侯宣对和亲事件的来龙去脉有了更加清晰的认识…… 和亲事件的始作俑者确实是徐丞相,他之所以要安排人手在急报入京的途中篡改西蛮国书,有八成可能是为了推动一场战争:只要让皇帝被“狂妄”的西蛮人激怒,再鼓动朝臣们煽风点火一番,就不怕这场仗打不起来! 至于一向“保守稳重”的徐丞相为什么会忽然想要打仗了,根据徐燕瑜的暗示,她二叔的儿子似乎有意参军,而她二叔本人就是司农寺卿,专管军需粮草——由此可见,一旦打起仗来,徐家还怕得不到好处么? 总而言之,徐丞相费了这番工夫,也许是为了插手军政、捞权捞钱,也许是为了转移皇帝的注意力、寻机对付太子,也许是为了陷害某些碍了他眼的人、借机打压对手,也许还有更深层次的阴谋诡计……暂时来讲,除了他自己以外,没人能够完全弄清楚他是怎么想的。 夏侯宣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姓徐的老家伙绝没有开疆拓土、精忠报国的心思,推动战争妥妥是为了给他那一系的人马捞好处。 而且在捞好处的过程中,还能顺带着坑一坑蠢蠢欲动的纪家,把三皇子夺位的可能性降到最低,徐丞相何乐而不为呢?或许在他老人家看来,夏侯宣身为“龙凤呈祥”的长公主殿下,能够出入御书房、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肯定是瑞妃信爱非常的左膀右臂吧?那他就照着这胳膊来一刀,即使砍不断,也要砍个半残! ——怎么砍个半残呢? 夏侯宣寻思着,徐丞相肯定比他还要清楚,大魏长公主根本不可能嫁给西蛮国主。但只要两国最终开战,他老人家就可以麻利地把“红颜祸水”之类的倒霉名声冠在夏侯宣头顶了。 那样一来,皇帝出于面子考虑,更为了边军的士气,有很大可能会把夏侯宣远嫁出京以削弱坏影响,那么瑞妃也就别想借着女儿的亲事来与某个勋贵世家结盟了。更有甚者,只要徐丞相再好好地操作一番,就连三皇子的名声也会大受影响——他的孪生妹妹是个祸水,那么他又是个什么货色呢?他们这对兄妹,从“龙凤呈祥”变成“龙凤呈凶”都大有可能! 徐老头真不愧是三朝丞相,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狂风暴雨! 唯一可惜的是,徐家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正所谓树将死而根先烂、子孙不睦家终败……在纸上写下“徐燕瑜”三个字,夏侯宣玩味地笑了笑。 自古以来,嫡庶纷争都是高门大户里最为令人烦扰的事。徐燕瑜是徐丞相的长孙女,可她的父亲徐峄却是徐丞相的庶长子,而她的二叔和贵妃姑姑都是嫡出,由此可以想见,他们父女俩在家族里的地位有多么尴尬了。 夏侯宣完全可以理解徐燕瑜为什么对“皇子妃”的名头如此执着,无非是出于不甘之心和对权势的追求。但他更可以理解徐贵妃的想法——四皇子妃何必姓徐,那不是浪费资源么?更遑论徐燕瑜还是她庶长兄的女儿,最多让她做个妾、将来升格为皇帝的妃子,都算厚待了! 可徐燕瑜显然是个心气很高的女人,做不了皇后也要做王妃,才不做妾呢!她肯定早已对“庶子”二字厌之入骨,怎肯让她将来的儿子也冠上这破烂名头? 于是徐燕瑜就把目标改成了三皇子,尤其在见了夏侯宣以后,她就彻底坚定了信念——妹妹穿上男装都俊美得逆天了,那哥哥该有多帅?就凭这张脸,她嫁给三皇子都绝对不会亏啊!再说将来,夏侯卓至少都是个王爷,徐燕瑜怎会不满意这门亲事? 而对于这件门亲事,徐丞相和徐贵妃肯定都是乐见其成的:先把瑞妃女儿的婚事整黄了,再让她儿子娶了他们家的姑娘,看三皇子一系以后还怎么蹦跶得起来?只能对他们俯首称臣! 就这样,徐家达成了“统一战线”……但老奸巨猾徐丞相总算还是出了一个疏漏,他万万没想到:他的长孙女啊,这都还没出嫁呢,胳膊肘就往外拐了! 这不,徐燕瑜此番进宫,肯定是把徐丞相打算败坏夏侯宣的名声、从而整残三皇子一系的计划全都告诉瑞妃了。在她看来,只要未来婆婆和未来丈夫做好准备,在战事还未爆发之前就把她未来的小姑子嫁出京外,那么坏名声对他们将来的影响就能降至最低了。 这算盘,打得真是噼啪响。 不过瑞妃是怎么想的呢?夏侯宣提笔在纸上写下了“纪彦平”三个字——在瑞妃看来,与其把她的“欺君罪证”远嫁出京、留下老大一个后患,还不如就趁此机会逼迫夏侯宣嫁给纪彦平呢!至于名声的问题,徐丞相会造舆论,纪家难道就不会了吗?到时候走着瞧呗! 当然瑞妃绝不可能把此中内情告诉徐燕瑜,所以她就找了个“母女情深”的借口:宁愿让纪家背负恶名,也要让宝贝女儿的下半辈子过得幸福美满……夏侯宣想象着瑞妃说这话时“眼眶通红却故作坚强”的神情,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但徐燕瑜却是彻底误会了——她急啊,她怎么能不急?自从决定嫁给三皇子,她就暗暗生出了一个野望,将来必要鼎力相助自己的丈夫夺得皇位,待她成为皇后,就把姑姑的脸狠狠踩扁! 夏侯宣虽然不知道徐燕瑜竟有那么大的野望,但他非常清楚,徐燕瑜肯定不愿让她未来的丈夫受妹妹的牵连而吃亏。更何况,若是夏侯宣嫁给了纪彦平,那他就成了纪家的嫡长孙媳妇,照常理来看,瑞妃肯定会爱他疼他远远胜过儿媳妇,有什么好东西都先想到他……徐燕瑜怎么可能高兴? 所以之前在宫门附近,徐燕瑜就认认真真地跟夏侯宣玩了一把“宅斗”。 徐燕瑜哪里想得到,就凭她那几句含糊不清的话,敏锐非凡的夏侯宣硬是从中推断出了瑞妃以及徐家的种种算计——对于徐家来说,徐燕瑜绝对是个祸水;而对于瑞妃来说,徐燕瑜却也是个猪队友! 正如徐丞相没料到自己的孙女会跑去跟对手报信,瑞妃也没想到徐燕瑜竟会跟夏侯宣那个惯爱扮猪吃虎的家伙玩起了宅斗……这不是坑爹么?! 当然夏侯宣是绝不会向徐丞相或是瑞妃“出卖”徐燕瑜的,他对这个未来嫂嫂……嗯,颇满意。 通过一场“愉快的姑嫂对话”理清了整件事的脉络之后,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夏侯宣天天出宫去找齐靖安,不断微调他们的计划,将京城的舆论一步步地引向对他们最有利的方向——如果大魏跟西蛮人开战,绝不是因为公主拒婚或是拒绝给付一点点钱粮的问题——而是由于西蛮人越发贪婪、凶狠,大魏再不能将他们看做无关紧要的癣疥之疾了,必须下一剂狠药将其彻底压制,才能保境安民! 于是乎,便在这几日里,朝堂上的重臣们都还在为西蛮国书一事各抒己见呢,京城之中却已经各处都是请战之声了。 很快,当皇帝陛下得知群情激涌、民心可用之后,便下定决心要开战了;而徐丞相呢,由于他棋差一着,现在再想宣扬长公主是红颜祸水已经不合适了——老百姓们都在舆论的引导下从公主的遭遇联想到了他们自家的孩子,总而言之都是西蛮强盗的错,强盗们要来抢劫,跟公主长得很漂亮有一毛钱的关系么?! “明日你就去敲登闻鼓面圣,将平蛮八策献上,换个天子舍人的职位应该不成问题。”夏侯宣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欣然笑叹道:“靖安,总算是把你留住了。” 天子舍人是个很特殊的、没有品级的职务,一般都是由翰林学士或者各部侍郎兼任,相当于皇帝的“咨询顾问”。但在大魏的历史上,却也曾有过某个富有才学的隐士以白身担任天子舍人的特例。因此,夏侯宣就为齐靖安瞄准了这个职务,非要趁此机会一举拿下不可。 盯着夏侯宣那执着棋子的漂亮手指发了一会儿呆,齐靖安轻“咳”了一声,道:“徐奉那个老狐狸,真的没有后招了吗?”他本来只是想转移一下话题,以驱散他心头陡然升起的暧昧之思,孰料竟是一语成谶! 就在夏侯宣和齐靖安准备收网捞鱼,而皇帝和大臣们争论着该派哪些人去边关行监督作战、统筹粮草、制定军略和运输军械等等事宜的时候,又一封快马急奏被送至京城—— 北地燕国的国主听闻西蛮人搅扰大魏边关,有感于燕国边境也常为蛮贼所扰,遂愿与大魏共同出兵夹击西蛮、彻底除此边患。为表诚意,燕国国主特为其次子求聘大魏长公主为妃,以巩固双方邦交,更为此战添一个好彩头。 “不愧是老狐狸,原来还留着这一手……” 作者有话要说: #脑补狗血梗# #假如有这么一个姓卢的渣攻【咦好像有什么不对】# 话说故事的开头还是差不多,公主跟小齐相亲相爱,卢秀才喜欢的是秀怡妹子…结果因为狗血的误会或者是小齐天然弯不想娶公主(喂!!)… 总而言之最后公主嫁给了卢秀才,俩妹子都是陪嫁。然后卢秀才自然就知道公主的秘密啦,因为他很渣嘛,就拿这个秘密来威胁公主和俩妹子,最后成功地把他们仨都推倒了=_=然后就开始各种虐,各种反目成仇,各种爱恨纠缠,各种你来我往,各种四角恋,各种求而不得、得到了又不珍惜… 中间还可以加入苦逼男配小齐的戏份→心上人嫁给了好朋友结果好朋友还对她(他)不好,真是太让人纠结郁闷了… 最后的最后嘛,不是渣男死,就是男配死;不是公主死,就是女配死;不是渣贱HE,就是男配升格男主~反正都是这种调调,嗯,这果然又是一篇好、虐、文=v= 阿月得瑟笑:小妖精们,是不是应该为我的神脑洞鼓掌呢?~ 卢秀才:坏我名誉我咬死你!(╰_╯)# 小齐:我比较仁慈,还是烧死吧╮(╯_╰)╭ 公主笑而不语,表情很邪魅,攻气十足~! 第17章 陈情 “徐奉那老狐狸,文无治世之才,武无拓土之功,却能稳坐相位几十年,靠的就是他那九曲十八弯的肠子和满肚子的黑水!”瑞庆宫正殿,瑞妃坐于主位之上,凤目斜挑,神情似是讥讽、又似有许多感慨。听她说话的语气,对徐丞相虽是贬损居多,但也不乏忌惮之情暗藏其中。 端起茶盏来浅饮一口茶,瑞妃的语气骤而转冷,又说:“徐奉刚开始玩手段的时候,就连你娘我都还没出生呢!你个小崽子还去跟他斗,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说到这里,瑞妃重重地放下茶盏、敲出哐当一声,续而哂笑道:“这下可好了,先是西蛮后是北燕,一方想抢你去做国主夫人、另一方想聘你做小王妃……说你不是红颜祸水,连我都不信了!” 夏侯宣平平静静地迎视着瑞妃冷厉的目光,淡淡道:“兔子发起狠来都能咬掉老虎的尾巴,更何况是牛犊?我若是红颜祸水,徐奉就是乱国奸相,总之我还真不怕他,母妃大可不必为我担心。” 瑞妃“哈”了一声,脸上却是半分笑意也无,说:“你的胆子比天还大,心气也比天还高,当然不需要我来担心,就怕你闹到最后收不了场,还是要靠我来帮你兜着……”说着她顿了顿,神态从讥讽转为悯然,只听她轻轻一叹,幽幽劝道:“媗儿,你又何必这么倔?真要是闹过火了,对谁都没有好处。事到如今,只要你去哭求陛下把你嫁给彦平,我再帮你圆圆场子,这事儿还有挽回的余地。若是再拖上一阵子,事情便会愈演愈烈,恐怕到了那时,就算陛下再怎么疼你怜你,也拗不过军心民意了!” “我宁愿去做和亲公主,也不愿意嫁给表哥!”夏侯宣摇了摇头,神色坚定至极,隐隐透出凛然之势,教瑞妃看得心底一颤,旋即大怒—— “和亲公主?你想做都没得做,别忘了你……你的毛病!”这许多年来,瑞妃从不会直白地对夏侯宣说出“你是个男孩子”之类的话,即使瑞庆宫在她的整治下严密得好似铁板一块,即使他们母子俩的对话绝不会让外人听到,瑞妃也不愿意把真相述之于口:她大约是打从心底里抗拒这件事,说不清是心虚还是痛恨。 夏侯宣很早就发现了这个细节,他大致明白,瑞妃对他存有颇为严重的心理障碍。所以他能够理解瑞妃对他的态度为何会这么糟糕,但他绝不会屈从—— “我没有毛病,”夏侯宣散去了几分强硬之色,语气恢复了平淡,可他的目光却乍然锐如刀锋,似乎能够穿透瑞妃的身体,插到她的五脏六腑之中——“母妃,你明明知道,我什么毛病也没有……我只是从不认输,也不愿认命而已,你又何必硬是要强压我低头?!” 被夏侯宣的目光一刺,瑞妃猛地感觉到一股怒意由心而生,但同时也有一股凉意从脚底直蹿头顶,令她暗暗打了个激灵。随即她柳眉一竖、凤目一瞪,咬牙切齿道:“你可以不认输,我也不需要你向我认输,但你必须给我认命!命是老天爷定下的,你和我都得认!” 说到这里,瑞妃既恼怒,又激动,连眼底都是一片暗红,拍桌吼道:“你个小崽子,打从出生起就开始给我添麻烦,你给我添了多少麻烦你知道么?真是我前世欠了你的!那也就罢了,前尘往事多说无益,我都认了、全认了……可你呢?我明明已经为你安排好了一切,路都铺到你脚底下了,你却偏要给我走歪,偏不听我的话,偏要瞎胡闹、乱折腾,真是不识好歹!” ——咚! 瑞妃狠狠地发泄了一通,几乎已经是在指着夏侯宣的鼻子怒骂了。然而便在此时,一声重若惊雷的鼓声蓦地传来,而后是第二声、第三声……咚!咚! 心头一惊,瑞妃霍地站了起来,下意识地走前几步,侧头看向殿门外、看向鼓声传来的方向……但宫苑重重,她自然什么也没看见,不过她的脸色已然发白,声音也变得飘忽而疲惫,问:“是什么人在敲登闻鼓,你安排的?” “就是那个陇西来的穷秀才,他叫齐靖安。”此时此刻,这瑞庆宫正殿里的氛围很是凝重,重重的鼓声一下一下地传来、好似敲在每个人的心头。可张口道出那个敲鼓之人的名字,夏侯宣却是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个微笑来——他眉眼微弯,语气和缓地说:“那是儿臣下定决心要嫁的人,请母妃记住他的名字。” 仿佛约好了似的,夏侯宣话音刚落,鼓声也停了下来。这说明齐靖安已经被太监接引入了宫来,很快就会见到皇帝了。 “齐靖安……”瑞妃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三个字,也不知究竟是因为她先前大吼大骂了一通、尚未缓过劲来,还是因为那鼓声来得太过突然、使她受到了惊吓,以致此时的她浑身乏力,还略微有些耳鸣,嗡嗡声夹杂着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扰得她心生烦躁——可惜她已完全无力继续发火了,只得嘶声道:“你到底想怎样?” 夏侯宣端起几子上的茶盏,恭恭敬敬地递给瑞妃,温言道:“母妃请息怒,儿臣并无忤逆之心,只是想求一个舒心自在的未来而已。”只要瑞妃少给他添堵,他的“舒心指数”马上就能节节攀升。 瑞妃默然半晌,接过茶盏来润了润嗓子,低低叹道:“你的身份注定你此生难以自在,这就是命……你是不是恨我?”她的目光凝注在夏侯宣的脸上,似乎想通过他细微的表情变化来看透他的心思。 夏侯宣也直视着瑞妃,坦然笑道:“母妃,自我通晓世情开始,便清楚地知晓自己的处境是多么艰难和危险,同时也明白到母妃为了帮我保住秘密费了多少工夫……我怎会恨你?无论如何,你总是生我护我的娘亲,我始终感激你。” 他说这话,虽然存着稍稍打动瑞妃、以求跟对方缓和矛盾的心思,却也不是全然的谎话,夏侯宣对瑞妃的情感是非常复杂的:他们之间的仇怨确实不小,这许多年来,瑞妃好几次尝试阴死夏侯宣,虽然都让他躲过了,暗亏却还是吃了不少;但感激也是有的,即使瑞妃努力经营宫中势力、竭力帮他遮掩秘密,总的来说还是为了她自己,可夏侯宣毕竟从中受惠不浅,他不是个恩怨不分的人;再加上夏侯宣还从瑞妃身上学到了很多“攻略后宫”的手段,他视她为对手的同时也敬她为师…… 所以相比起跟瑞妃彻底撕破脸皮、闹得不死不休,夏侯宣更希望能通过计谋迫使这个心性够狠、手段够辣的女人彻底放弃杀灭他的心思,然后他们就可以进行一些互利互惠的合作了。 瑞妃听闻夏侯宣所言,心头微震,抬目细细端详着对方的神情,却连一丝破绽也找不出——片刻后,她的表情和语气都变得十分柔和,说:“媗儿,你能明白我的一片苦心,真教我欣慰万分。既然你万万不想嫁给彦平,那我永远不会再提此事……好孩子,跟我说说那个齐靖安吧,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竟能得你如斯喜爱?还有当前的事,你到底有什么打算、定下了怎样的计划,不妨都跟母妃交流交流,省得我兀自担心不已,反而做多错多、给你添乱。” 夏侯宣暗暗一笑,经过大半年的努力,总算让惯于强势的瑞妃说出了“交流”这个词,真不容易呵。 不过现在还不是交流的时候,总要等他彻底解决和亲的麻烦,并借机捞到足够的筹码之后,才能跟瑞妃真正地进行平等的交流和协商。 因此,夏侯宣明明知道瑞妃关注的重点在于他的计划,可他偏偏矢口不提半点正事,而是甜蜜一笑,说:“靖安是个很好的人,与儿臣一见如故、两相倾心……他初见我时,我便是身着男装的,所以我们成亲之后,必不会有任何问题。” ——夏侯宣这样说,本是随口胡诌来敷衍瑞妃的,并不知道他其实已经歪打正着、说中了真相! 而就在夏侯宣和瑞妃“交流母子感情”的同时,齐靖安也正跟皇帝交流着“翁婿感情”。 “好,好!”皇帝拍着大腿,赞道:“靖安啊,你的平蛮八策真是字字珠玑、每一策都说到了点子上!太好了,太好了!” 齐靖安本是站在御案前,给皇帝逐字逐句地讲解他的军事策略。见皇帝这样满意,他当即不失时机地跪倒在地,恳切道:“请陛下恕靖安狂妄……陛下,有此八策,我大魏边军克敌有望,实是没必要与北燕相约夹击西蛮。更何况北燕人均为逆贼之后,本就毫不可信,即使应其之约,也难保他们不会临阵背盟、寻机倒打一耙!” 皇帝神色和蔼地看着齐靖安,说:“靖安,你的心思朕都明白。媗儿是朕的掌上明珠,朕一定不会委屈她的……” 齐靖安脸颊微红,应道:“不敢欺瞒陛下,我确实放不下儿女私情……”说到这里,他的话锋陡然一转,语气非常正直地说:“但国家大义亦是长存我心,靖安此生惟愿忠君报国,断断不至于会因私废公。如若公主和亲当真能为国谋利,我绝无二话……可和亲除了会让亲者痛、仇者快以外,当真是于国无益啊!” 皇帝眉头一蹙,但见齐靖安神情焦虑并透着隐隐的心痛,目光却是清澈透亮、满满都是真诚,他的眉头复又一松,笑叹道:“好,好,你的意见,朕会放在心上的。但北燕之事并非朕一人能定,你且回吧……就凭你今日敲登闻鼓的勇气,以及献上平蛮八策的功绩,朕终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齐靖安“感激涕零”地连连点头,当即也不拖延,干脆利落地行礼告退了。 目送齐靖安退出御书房,皇帝再度笑叹了一声,随即身子向后倾、靠在御座的椅背上,正打算闭目定定神。孰料才送了齐靖安离开的总管太监却又跨进了门里,跪地禀告道:“陛下,二皇子求见。” 皇帝诧异地瞪大了双眼,莫名自语道:“他?”他本想挥挥手让太监去打发人离开,可转念想到北燕的事,他终于还是招了招手,示意让人进来。 由于生母郑妃身份特殊,所以二皇子夏侯垣与皇帝的关系非常冷淡,父子俩一年到头都难得见上几面,即使见了面也说不上几句话。可这一次,夏侯垣一进御书房就眼含热泪地跪倒在地,颇有剖心陈情的架势,最后甚至还抱着皇帝的大腿痛哭流涕…… 夏侯垣这一哭就哭了一个多时辰,直至夏侯宣从瑞妃处脱身,来到御书房外,夏侯垣都还没出来。 静静地站在御书房外“排队”等候着,夏侯宣在心中暗道:二哥,辛苦了。 第18章 反击 又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外表看上去挺狼狈、眼底却暗藏喜色的二皇子夏侯垣退出了御书房来。夏侯宣微笑着招呼了一声“二哥”,夏侯垣也颔首应了一声“妹妹”,声音嘶哑得好似破锣……对此,夏侯宣挑眉一笑,夏侯垣耸了耸肩,两人颇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然后就自自然然地擦肩而过了。 先是齐靖安,后是夏侯垣,两场大戏接连唱罢,终于轮到夏侯宣上场了。 进入御书房之后,夏侯宣正要行礼,皇帝却是直接就把他招到了身边——挂着一脸唏嘘感慨的表情,皇帝慈爱地摸了摸夏侯宣的头,说:“好孩子,这些年来,郑妃和阿垣多亏有你帮扶照应了。唉,都怪朕疏忽了他们,还疏忽了这么久,让他们受了不少委屈,偏偏他们一直忍着,也不来与朕诉苦……幸好还有你尽力关照他们,你做的很好、非常好。” 阿垣?夏侯宣心下微动——要知道,皇帝唤他的儿子们,一向习惯喊序号,比如老大、老三之类,对哪个儿子都不搞特殊——而这一回,夏侯垣凭着一个多时辰的哭诉,就硬生生地打破了皇帝的习惯,让皇帝喊出这般亲近的称呼,真是不简单。 而且这个细节还充分说明了,夏侯垣没有完全按照夏侯宣给出的剧本去演……但看皇帝的反应,夏侯垣应该只是自行发挥了一番,并没有坏了夏侯宣的布置,所以这个小问题就暂且揭过吧。 刹那之间,夏侯宣的脑海中闪过了许多念头,但他的动作却半点儿也没有迟疑。顺着皇帝摸他头的动作,夏侯宣亲昵地挽上了皇帝的胳膊,纯良笑道:“父皇是一国之君,时刻要为天底下千千万万的子民们费心费神,因此您才会有所疏忽。可您这是为了‘大家’而疏忽了‘小家’,正正说明您是个英明的好君主啊!好君主的‘疏忽’,无论放在谁的身上,都不会让人心生埋怨,只会对您存有满心的敬意,所以郑妃娘娘和二哥才会一直忍着,不抱怨、不诉苦,不拿‘小家’里的小小麻烦,来搅扰父皇博大的心胸啊!” 用清脆而孺慕的语调说出这番肉麻话来,饶是以夏侯宣的厚脸皮,都暗暗生出了几分羞臊感,可皇帝却是动容得无以复加,连眼眶都有点儿泛红、嘴唇也有些哆嗦——看来狗血的剧本和煽情的台词真是极其好用的“万金油”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夏侯宣心里也明白,真正“好用”的其实是夏侯垣。 先前夏侯垣抱着皇帝的大腿哭诉了一个多时辰,着实令皇帝大受震动。在今日之前,皇帝对他的二儿子根本没有多少正面印象,一来因为郑妃是北地燕国在吃了败仗以后送予大魏的和亲公主,这个儿子从血统上就令他不喜;二则由于夏侯垣素来沉默寡言,甚至还带着几分阴测测的感觉,这让皇帝怎么去喜欢他、疼爱他? 可就在方才,夏侯垣仿佛豁出去了一般,把多年承受的委屈和伤痛一股脑地倾倒了出来,抱着皇帝的大腿哭出了百般花样,一声声“父皇”喊得好似杜鹃啼血般悲壮……终于是非常成功地使皇帝的情绪从惊讶过渡到了愧疚。 而现在,夏侯宣紧随其后、开始施展“会心一击”了——只见他眉头微蹙,神情中透出几分委屈,但语气却坚定又果决,说:“由于郑妃娘娘和二哥再三坚持,不愿惊动父皇,所以儿臣也不好违背他们的心意。可儿臣的心胸不像父皇那么博大,也不像郑妃娘娘和二哥那样坚忍,实在看不得郑妃娘娘被宫人克扣用度,也看不得二哥被侍卫讥讽,所以就不自量力地出了几次头,替他们骂走了那些过分的家伙……纵使因此而得了脾气大、目中无人、任性妄为的坏名声,儿臣也全不后悔!” 这番话已经说得再清楚不过了,郑妃和夏侯垣受了怠慢,夏侯宣的名声也遭到了抹黑,这哪里是区区侍卫或者宫人做得的事?显然都跟掌管后宫的徐贵妃脱不了干系。 原来徐贵妃在后宫里是如此的横行霸道、肆意妄为,再联想到她的父亲徐丞相在朝堂中也是一样的嚣张放肆、一手遮天,皇帝忽而心里一酸,嘴里也涩涩的,既觉得非常愤怒,又感到颇为挫败:他身为皇帝,在朝堂上压制不了徐丞相,便连他的后宫都被徐丞相的女儿所把持,而且徐贵妃还肆意欺压他的妃嫔儿女!是可忍孰不可忍?! 想到这里,皇帝猛地抓住夏侯宣的手腕,恨声道:“好孩子,你做得对!竟有那样胆大包天的侍卫和宫人,居然敢欺辱朕的妃子而儿子,合该直接打杀了事!”何止侍卫和宫人?便连丞相和贵妃,皇帝都恨不能……直接打杀了事! ——近些年来,皇帝本就对徐丞相越发忌惮。再加上夏侯宣的这一番推波助澜,终于使皇帝对徐丞相产生了“非除不可”的痛恨之情! 可惜在现如今的形势下,皇帝最多也只敢打杀几个侍卫和宫人,徐丞相和徐贵妃还是动不了的,否则他还能不能坐稳皇位都两说了。不过暂时动不了也没关系,只要皇帝起了杀心、下定了决心,更兼夏侯宣帮忙出谋划策,姓徐的那一窝子就算再怎么权势滔天,也蹦跶不了多久了。 这一回,夏侯宣可算是玩了一把宫斗,光明正大地使用了“上眼药”的技能。而且这眼药还从后宫上到了前朝,把姓徐的父女俩都给包圆了。 ——徐丞相以为夏侯宣是颗软柿子,左手捏一下嫌不够,右手还来捏一下。这下可好了,夏侯宣陡然反击,非把那老狐狸扎得满手刺、满手血不可! 而且这还只是第一招而已,紧接着,夏侯宣把温热的掌心覆在皇帝的手背上,飒爽笑道:“父皇英明,我也认为就该如此,将那些恶贼小人统统打杀了,爽爽快快地出一口恶气!人生在世,若是整日里忍耐妥协、憋憋屈屈,着实太没意思!” 皇帝微微一怔,旋即眼睛一亮,哈哈大笑道:“好,好!不愧是朕的巾帼将军,就该有这样的气性!” 由于皇帝本身外强中干,所以在他登基之后的这些年里,还真是憋屈的时间居多。偶尔放纵一把,都会被御使们骂得狗血喷头……正如夏侯宣所说,真是太没意思! 唉,这皇帝当得忒没意思……这句话,憋在皇帝的心里已经很久了,但他自己不能说,别人也万万不敢对他说;唯有夏侯宣,胆大包天,竟敢在皇帝面前说这样的话! 本来吧,按照宫斗的一般套路,眼看着皇帝已经被激怒了,夏侯宣合该见好就收,说上几句“家和万事兴”之类的废话,明面上表达出息事宁人的意思,实际上则暗暗寻找机会火上浇油……可夏侯宣偏偏不玩那一套,他就要直来直去,把皇帝的气性也给激出来! 果不其然,皇帝非但不生气,反而还有些惊喜。借此机会,夏侯宣趁热打铁道:“父皇,既然您也认为我就该有这样的气性,那儿臣也不绕弯子了。” 说着,夏侯宣松开皇帝的手、退后几步,单膝跪地,抱拳行了一个武将之礼,朗声道:“西蛮人贪得无厌,北燕人狼子野心,儿臣愿仿昭圣姑祖纵马边关,为父皇扫尽贼寇、荡尽奸雄!” 皇帝瞪大了双眼,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迎视着夏侯宣认真而坚决的目光,皇帝心头一热,不禁呼吸急促、脸泛红光,显然是真的被激出了几分气性来。 见此情形,夏侯宣当即向前膝行几步,毫不迟疑地抱住皇帝的大腿,慷慨陈词道:“父皇,遥想百余年前,中宗继位时,奸臣当道、诸侯叛乱,大魏半壁江山已失,险些就要与燕人划江而治……全靠中宗慧眼识珠,于危急关头启用其妹昭圣长公主为三军统帅,这才重新夺回了中原的万里沃土!”说到这里,他气势全出,一双凤目泛出极其耀眼的神采,总结道:“父皇,巾帼亦能统万军,昭圣姑祖做得到,我也做得到……儿臣宁愿马革裹尸,也绝不嫁予贼寇敌酋!” 第19章 将军 当夏侯宣走出御书房的时候,日头已然西斜。望着挂在天边的一轮红日,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喜悦、感慨、期待、振奋等情绪一齐涌上心头——事情成了!终于成了! 就在方才,被激出了气性的皇帝已经向夏侯宣做出了承诺,只等明天朝会开始,他便下旨敕封夏侯宣为平蛮右将军:这表明只要再过一个晚上,夏侯宣就能取得掌军大权,同时挣脱出后宫这个囚笼、展翼高飞! 走在晚霞映照的汉白玉宫道上,夏侯宣的脚步很是轻快。想象着明日一早,徐丞相听到圣旨以后,他那张橘子似的老脸会变成什么模样?大约是从老橘子变成青橘子,最后又从青橘子变成烂橘子吧……这样一想,夏侯宣的嘴角就止不住地上扬。 机会果然偏爱有准备的人。虽说在徐丞相出招以前,饶是以夏侯宣的聪明才智,也无法预先猜准对手的布置和事情的走向;而且相对于可以随心所欲、大开大合地出狠招的徐丞相,受困于后宫的夏侯宣在大多数时候都只能采用防御反击的保守战略;但这些年来,他在后宫里做的每一件事、走的每一步路、交好的每一个人,都是伏笔、都是铺垫、都是埋在恰当位置的种子——只要在适当的时节里洒点儿水,那些种子们就会破土而出,把他托起来、送他到想要登上的平台、助他腾飞,并见证他终有一日翱翔于九天之上! 北燕的国书虽然来得突然,但在很多年前,夏侯宣初初知道郑妃来历的时候,就对和亲有了心理准备和警惕,并早早地开始准备了。 如是可以想见,诚然徐丞相在布下这个局之前,肯定也是做了准备、有过预判的,但他远远低估了夏侯宣的能耐,料敌失准,岂能不输? 更有甚者,那姓徐的老狐狸还不止是简简单单地小败一局,而是输了一把大的,甚至赔上了老本——先不提前朝的事,单说后宫,之前夏侯宣还在御书房里的时候,皇帝就当着他的面下了一道旨意,斥令总揽后宫大权十九年有余的徐贵妃闭门思过,并将所有宫务移交瑞妃掌理……此时此刻,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大约已经传遍后宫了。 所以抱完皇帝的大腿以后,夏侯宣并不急着回自己的凤宜宫去,而是再度来到了瑞庆宫。 “这一回,算我承你一份人情了,媗儿。”瑞妃语调平缓地道出这句话来,眸光深沉地凝视着夏侯宣——这还真是挺难得的,之前瑞妃对待夏侯宣,不是笑里藏刀、假装温柔慈爱,就是愤怒咆哮、摔茶杯拍桌子。相比之下,她如今表现出来的这种心存忌惮又有意试探并合作的态度,已经算是进步很大了。 夏侯宣眉梢微挑,淡淡笑道:“母妃太客气了,我办事的风格,素来都是‘有肉一起吃、好处大家拿’的。只要母妃以后有肉吃的时候,别忘了喊我一声,那我就心满意足了。”说着他拂了拂茶杯盖子,品尝了一点儿瑞庆宫的茶水。话说这些年来,他们母子俩叙话,基本上都是瑞妃坐着喝茶,而夏侯宣恭恭敬敬地站着。难得他此番能得到“看座上茶”的待遇,所以说人情真是个好东西。 瑞妃眯了眯眼,夏侯宣这是“话糙理不糙”,说得再直白不过了,她哪里还能不明白?看来从今往后,她真要转变一下思路,不能再把这个小崽子当成罪证、麻烦、拖油瓶了,也许……这小崽子真的有可能成为她的好帮手? “你这风格……很好。”还真是有肉一起吃啊,不止他们母子俩,就连夏侯垣都得了好处。瑞妃沉吟了片刻,缓缓问道:“你父皇对你二哥是个什么态度?” 先前夏侯垣跟皇帝单独相处了将近两个时辰,瑞妃自然得到了消息。她也想得到,夏侯垣定是夏侯宣找的“外援”。单从这一点上来说,瑞妃就再不敢小觑夏侯宣了——夏侯垣本是最没有价值的皇子、是所有人眼里的废棋一颗,可夏侯宣却偏偏能将他变废为宝——这手段,谁小觑谁倒霉! “好教母妃得知,父皇唤他阿垣。”夏侯宣不必多说别的,瑞妃是个聪明人,只听这一句话就知道以后她该怎么办了:跟郑妃做好姐们,把夏侯垣当亲儿子疼……好吧,瑞妃对待她的亲儿子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往后她掌管宫务时,是绝不敢亏待夏侯垣了,因为皇帝就在上头盯着呢。 眼珠子转了几圈,瑞妃转念又想:夏侯垣只是略略帮了把手,就得了这番好处。那么作为主事者的夏侯宣究竟得了怎样的、多大的好处?她是真的很想知道此中内情,但直至夏侯宣笑吟吟地告辞离开,她也没有问出口来:她的这个小儿子,主意大、心机深,但凡他不想说的事,瑞妃就算卯足了老劲逼问、也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的。 也罢,反正迟早都是要知道的。 瑞妃目送夏侯宣转身离开,再一次盯着那挺拔如松的背影发起了呆……也不知是怎地,便在此时,瑞妃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响亮的名号来:昭圣长公主。 霎时间,瑞妃悚然而惊,若有所悟,再度抬眼看去,夏侯宣早已走得远了,连影子都瞧不见一丝了。 不得不说,瑞妃的第六感还是很敏锐的。夏侯宣可不就是靠着昭圣长公主的事例说服了皇帝么—— 大魏历史上的昭圣长公主夏侯平宁,那是一位真正的传奇女子。她是魏玄宗的幼女,方出生时,魏玄宗已年过五十,连重孙子都有了,所以无论是玄宗当朝还是后世的皇室子弟,都惯于称呼夏侯平宁为“姑祖”。 年少时的夏侯平宁,跟夏侯宣故意表现出来的性子颇为相似,又或者应该反过来说,夏侯宣本来就是在故意模仿夏侯平宁的豪放任性,以掩盖他的男儿气概——说来也有趣,史书上明确记载了昭圣长公主“性狂放、酷类男儿”,爱好是“骑马打猎、舞刀弄枪、推演军阵”——这简直就是为夏侯宣量身打造的偶像啊! 打从第一次在史书上翻阅到昭圣长公主的传记,夏侯宣就对夏侯平宁敬佩万分外加感激涕零:有了这位姑祖作为优秀榜样挡在前面,夏侯宣所表露出来的“那点儿”英气和男儿气概就真的算不了什么了。 根据史书记载,在魏玄宗执政的第四十八个年头,夏侯平宁十七岁,嫁予燕云节度使康峰之子、京畿护兵都尉康思杰。便在他们成婚当年,燕云节度使康峰协同幽州兵马使郑之绪叛乱造反,即“康郑之乱”爆发,而后大魏便陷入了长达几十年的战乱之中…… 至于夏侯平宁的传奇,则是从她的“杀夫壮举”开始的:据传,她与丈夫康思杰的感情本来还算不错,康郑之乱爆发时,夏侯平宁甚至已有了两三个月的身孕。但战乱一起,一切都变了、颠覆了。当是时,在京城任职的康思杰得到父亲造反的消息以后,第一个想法就是逃,第二个想法就是挟持夫人一起逃——他夫人好歹是个得宠的公主,怎么也能帮忙阻一阻追兵吧?只要逃到他爹的地盘上就万事大吉了。然而康思杰怎么也想不到,他带着几十亲兵才跑出京城没多远,被捆成粽子扔在马车里的夏侯平宁竟“陡然暴起、夺刀斩马”——趁着康思杰坠马摔落之时,夏侯平宁反手一刀就削掉了丈夫的头! 然后,夏侯平宁“恩威并施、收服众人”,带着那几十个亲兵又回到了京城……这一段故事,夏侯宣每每读之,都会倍感刺激,更觉豪气大生。多年以来,他模仿夏侯平宁虽带着功利的心思,却也是真正敬服那位奇女子。 而且夏侯平宁智勇双全,玩政治斗争的能力也不弱。当年她杀了丈夫、回到京城之后,很多人都不理解她,非但不把她当成英雄,反而处处责难。夏侯平宁不争不辩,她只做两件事:堕胎、出家。用这两件事彻底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后来,战况胶着,各路节度使都蠢蠢欲动:有的直接叛乱,有的作壁上观,还有的带兵来京,名为勤王实则夺权……大魏夏侯氏的政权岌岌可危,魏玄宗就是在那样艰难的情况下“惊惧而亡”了。 魏中宗匆忙继位后,眼看着大魏内忧外患、满目疮痍,而且军心散乱、良将难求,愁得他头发都快掉光了。便在那时,在道观里清修的夏侯平宁托人给中宗带去了几本她自著的兵法,初步展现了她的军事天赋。不过中宗一开始并没重视夏侯平宁,直至京城被叛军攻破,中宗与一众皇亲国戚、残兵败将们在落荒而逃的路上,终于是亲身感受到了夏侯平宁优秀的组织能力。是以一行人逃到陪都之后,中宗便咬着牙下定了决心,封夏侯平宁做了三军统帅。 在那以后的十多年里,夏侯平宁以女子之身带兵遣将、力斗各路诸侯,打到最后,中原一片狼藉,但大魏终究还是惨胜了,保住了大半壁江山——战至那时,康姓逆贼已尽数身亡,郑之绪也早就死了,但他的子侄们却是收拢了残兵北上建国,国号为燕,并追封郑之绪为北燕太祖。 可惜夏侯平宁在率兵北上扫灭燕国的路上,就因旧伤复发而离世了。没了她,加之西蛮人趁势崛起,中宗便在大臣们的怂恿下放弃了继续再战的念头,与北燕签订了和约,守望相助,共同防御西蛮人的入侵。 由此想来,未能扫灭北燕必是昭圣长公主临去之前的心头大憾——夏侯宣视她为偶像和榜样,所以宁死不愿和亲北燕,这岂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吗?所以皇帝很可以理解夏侯宣请战的心情,并也愿意给予他的掌上明珠一次机会。 话说,即将获封将军的夏侯宣有没有可能成为夏侯平宁之后的又一位传奇公主?也许行,也许不行,也许他的故事将更加传奇……谁知道呢,且看着罢。 次日,大朝会,众臣上殿。 别看皇帝外强中干,他的性子却是颇为固执的,一旦下定了决心,那还真不是开玩笑的——待诸大臣就位以后,皇帝立即示意随侍太监宣读圣旨:敕封陇州刺史郭令珣为平蛮大将军,主领率军之责;敕封镇北侯世子陈长清为平蛮左将军,长公主夏侯媗为平蛮右将军;旬日之内,平蛮军择黄道吉日誓师出征。 可惜宣旨的时候,夏侯宣不在勤政殿上,无法就近旁观徐丞相的脸色变化,但想来应该是很好看的,至少能让皇帝看着乐一乐。 徐丞相这回是真的懵了,那郭令珣和陈长清的军职,早在先前的几次朝会上就基本定下来了,所以没什么问题。可……那个长公主是怎么一回事?平蛮右将军?他老人家该不会是耳背听错了吧?! 在恭听圣旨之前,徐丞相一直认为平蛮右将军的职务不是落在他的嫡孙头上、就是落在他的党羽头上,总之跑不出他的手掌心——千万不要因此而觉得徐丞相很傻,他并不是不知道皇帝忌惮他,但按理说,这个军职还真是该他的——话说皇帝派大军出征,什么最重要?不是胜负,而是平衡。 一支军队的将军们绝对不能出自一家或是一系,否则一个说不好、他们领着军队一起造反了,皇帝找谁哭去? 看看这一回,朝廷出兵平蛮,大将军郭令珣是资历很深的老牌大将,二三十年前就跟着镇北侯守边打仗了。所以他毫无疑问是镇北侯的嫡系,他把镇北侯看得比亲爹还亲。而左将军就更不用说了,镇北侯就是他亲爹。那么最后这个右将军,再怎么样都不能让镇北侯一系的人来担任了。 徐老狐狸早就算准这一点了,而且他还掰着手指数一遍:皇帝若是不用他这一系的人,还真找不出什么人来做这个这右将军了——右将军这职务是可以让个懂军略的文官来当的,而文官嘛,大多数都是他老徐家的学生,妥妥的。 结果万万没想到啊,皇帝居然让他的女儿做了这个右将军! 这太不妥了,徐丞相当然要站出来反对。但事到如今,圣旨已下,他基本上是回天乏力了:这场仗是肯定要打的,之前徐丞相也是赞成的、支持的,甚至连军械军粮都准备妥当了,所以他是不可能自打嘴巴来反战的。那么徐丞相就只能把矛头对准夏侯宣了——可他还能说什么呢?无非是公主年少、而且还是女儿之身,不适合当将军,请陛下三思之类的。 但皇帝只需把昭圣长公主的例子搬出来,就可以“镇压”徐丞相了。况且皇帝还说了:公主就相当于他的耳目,可以让他随时知道边军的战况……怎么,丞相有意见?是不想让朕耳清目明吗?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徐丞相败退了,他的大招“两封国书”,彻底败在了夏侯宣出其不意的“连环三拳”之上。 “殿下高招,当真了得,靖安佩服至极。”——长公主做了右将军的事,很快就如风一般传出了宫外。朝会结束后的下午,夏侯宣照例来到会仙楼与齐靖安“约会”,才一进包间,他就被齐靖安满含敬佩之情的灿烂笑容晃花了眼。 笑着眨了眨眼,夏侯宣悠然道:“靖安,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从属官了。往后你要称呼我为‘将军’。” 第20章 出征 “是,属下谨遵将军号令。”面对夏侯宣的调侃或者说调戏,齐靖安挺直腰板应了一句,没有半分不自然的感觉,随即询问道:“不知将军打算带几个从属官出征?亲兵呢?” 大魏的将军奉旨出征,一般都会带上一定数目的从属官和亲兵。 从属官是无品阶无俸禄的虚职,幕僚、侍从、护卫、医士等人统统包括在内。在大魏的历史上,还曾有过特别胆大妄为的将军,甚至带上了专属厨师和宠爱的姬妾作为从属官……当然了,那样放肆的将军大多都是没什么好结果的。 夏侯宣要带上齐靖安,自然是打算拿这哥们当幕僚用的。事实上,幕僚正是从属官中最重要的一类:一场仗打下来,只要不是太笨、太迟钝、太过惹人讨厌的幕僚,一般都有可能抓住立功的机会,从而升官发财;更遑论那些原本就跟将军关系不错、能够得到“特殊照顾”的幕僚了,想要随便捞点儿功劳还不容易么?战场上刀枪无眼的,谁有功劳、谁没有,还不都是将军们说了算。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此番出征对付西蛮人,待到了战场之上,夏侯宣并不打算特别偏护齐靖安,更不会为对方虚报军功。正所谓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遛遛才知道,他也想要借此机会好好看看齐靖安的本事。 再者说来,齐靖安本身也是个聪明人,他一点都不想要、也不需要偏袒和保护,他真正希求的是机会,堂堂正正、能够证明他自己的机会。 尤其是在夏侯宣的面前,齐靖安特别想要好好表现……不过当前的问题是,夏侯宣的从属官肯定不止他一个,其他人又会是谁呢? 如果是那些掌军多年、甚至有了爵位封地的老牌将军出征,随军的幕僚、侍从、护卫、医士等从属官加在一起,甚至有可能多达上百人。更不要说亲兵了,那绝不是个小数目——就比如说威名赫赫的镇北侯,他正值壮年的时候统军出征,所带的亲兵有整整一千人!那些亲兵,其实就是镇北侯养在封地、亲自训练的精兵,进可冲战阵、退可守中军,还被朝野内外称为“陈家军”。 相比之下,第一次出征的夏侯宣,那可就真叫一个“艰苦朴素”了—— “从属官,我只准备带四个。现在已经确定下来的,一个是你,我的军师;另一个是我的贴身侍女若妍,她懂医术。至于另外那两个家伙,待会儿我去问问他们的意思再说吧。”话到此处,夏侯宣耸了耸肩,半笑不笑地说:“至于亲兵嘛,我还真没有,干脆就不带了,没必要打肿脸充胖子。” 齐靖安顿了顿,沉吟道:“一个亲兵都没有……不至于吧,陛下应该会拨一批禁卫军来保护殿下的。”否则堂堂一个右将军出征,亲随队伍只有五个人?那也实在是太萧瑟了,感觉惨兮兮的。 而且以齐靖安的阅历来看,像公主这样的毫无根基的将军最容易被孤立和排挤了,即使那些老兵油子看在公主金枝玉叶的身份上不敢做得太过分,但只需随便玩几招、给他们添点儿堵,他们在军营里的日子就绝不会好过了——只要一想到自家心上人很有可能会受委屈,齐靖安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或许会有禁卫军吧,那就看我父皇的心意了。”夏侯宣看起来一点儿也不着急。 齐靖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殿下先前所说的另外两人是谁?总不会是卢潜和秀怡吧……出征作战,他们基本帮不上忙。” “当然不是,”夏侯宣微微笑道:“早先你不是跟我父皇说要出京么,他原本打算让你去蝗灾严重的潞州协理农事,那是个不难做出成绩的好差事。不过现如今你已确定要随我出征了,那差事就让卢潜去办吧。至于秀怡,我会在出征之前就安排她出宫归籍、并给她准备好嫁妆的。秀怡还有家人在京,卢潜不也有家人在陇西么?嫁娶的事就让他们两家人慢慢谈吧,我们就不必多操心了。” 夏侯宣故意不紧不慢地说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直至齐靖安的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看起来有趣极了,他才暗暗一笑,略略收敛了促狭的心思,安抚道:“好了靖安,你不必为我担心。虽然我能用的人手不多,适合去战场的从属官只能挑出来区区四个,但你们四人各有所长、正好互补……决不至于使我变成光杆将军、被排挤欺压的。” 各有所长?一个人的长处,并不仅仅是指才华能力,还包括了身份背景人脉……这样想着,齐靖安微微一怔,旋即恍然大悟道:“另外的那两位,其中之一便是镇北侯府的大小姐吧?”说着他心情一松,竖起了大拇指,半是说笑、半是称赞道:“殿下当真了得,身为右将军,却是把左将军的掌上明珠给拐走了。” 齐靖安曾经看见过夏侯宣跟镇北侯府的大小姐陈淑瑶把臂同逛京城,甚至还喝了那姑娘好几罐子的飞醋呢,印象很深刻……陈淑瑶可不就是平蛮左将军陈长清的宝贝女儿么。 “靖安过誉了,我跟陈家姐姐是闺中密友、兴趣相投,时常一起舞刀弄枪、推演军阵。此番得了出征的机会,我邀她同往是一件极合情理的事,想必镇北侯爷和世子应该都不会反对的。”夏侯宣笑眯眯道:“今日我就不与你多聊了,这便要去一趟镇北侯府。” 齐靖安点了点头,他真心佩服夏侯宣识人用人的本事,这可比卢秀才交朋友的本事厉害得多了——卢秀才交朋友,那是撒开一张大网、把鱼鳖虾蟹一起兜了,虽然偶尔也能交到些讲义气的好朋友,但大多数都是杂而不精。表面看起来,他呼朋引伴、消息灵通、颇为了得;但真正到了重要关头,那些三教九流的朋友们能帮上的忙就很有限了。最多是帮忙探听或者传递一下消息,很难打出“会心一击”。 而夏侯宣呢?受限于公主身份,他的人脉范围比较局限、能用的人手并不多。但只要是能让他看上眼的、用心交好的,确实是各有所长、各个都有特殊的用处,甚至能在关键的时候起到扭转乾坤的作用——譬如之前的夏侯垣,又比如当前的陈淑瑶,甚至还包括了齐靖安和卢潜。 此前,齐靖安、卢潜和夏侯垣都或多或少地发过光、发过热了,于是这一回便轮到陈淑瑶了:一旦陈大小姐做了夏侯宣的从属官,就相当于为夏侯宣和镇北侯一系的将领们搭起了一座桥。看在她的面子上,军队里的中层将领、老兵油子们故意使坏、针对夏侯宣的可能性必然会大大降低,那可真是好极了。 ——正所谓兵贵精而不贵多、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夏侯宣的这种识人用人的本事,才是真正的“皇者正道”吧……等等,想到这里,齐靖安思路一滞:他家殿下是公主不是皇子啊,皇什么皇、道什么道的,还别想那么多了罢! 强行压下心头蓦然生出的淡淡遗憾、以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违和感,齐靖安顺着夏侯宣的话往下说:“也是,殿下既有正事要去镇北侯府,那就赶紧去吧。若是再耽搁一会儿,只怕会误了今晚回宫的时间。” 可夏侯宣却是摇了摇头,笑道:“没事,今晚我本就打算去哥哥的别院里住着,咱们多聊一会儿也不打紧。况且陈家姐姐那边也费不了多少工夫的,她早就盼着上战场了,不会拒绝我的。只要确保她随军出征的信念始终坚定,说服她爷爷和爹娘的事也就不需要我出马了,她自会办好的。” “嗯……嗯?”齐靖安先是点了点头,而后立时反应过来,暗觉不妙——“等等,殿下为什么要到三殿下的别院去住一晚?难道那最后一个从属官……”该不会是他想的那谁吧?! “正是我表哥。”夏侯宣颔首肯定了齐靖安的猜测,微笑安抚道:“靖安且放心,我自有手段来约束他,必不教他找你的麻烦。” 依夏侯宣看来,纪彦平是必须带着的:一来这也算是让纪家“一起吃肉”了,二来则是以此作为一层牵制,免得瑞妃和纪家趁着夏侯宣出征的时候又整什么幺蛾子来。 虽说牵制的意图挺明显的,夏侯宣却也不怕纪家不答应,因为这块送到嘴边的肉他们应该是舍不得吐的。事实上,如若夏侯宣不向皇帝请战,瑞妃和纪家本来也是打算把纪彦平硬塞进平蛮军里去的——做不成右将军,最少也要捞个从属官来当一当,那样一来,只要纪彦平最终能够随着大军凯旋而归,他就不但能在履历上添一笔亮彩,还能名正言顺地把夏侯宣这个“红颜祸水”娶回家,再不必担心纪家的名望因此而受损了——想想也是,这痴情孩子都为了心爱的表妹上过战场了,也打败西蛮人了,怎么都该成全他了吧?再骂就太不厚道了! 可以说,瑞妃和纪家想出来的这个的计策还是很有些意思的,虽然最后没用上,但夏侯宣还是会“成全”他们的,你好我好大家好嘛。 不过齐靖安就觉得不怎么好了:情敌要来插在他跟心上人的中间,他能觉得高兴才怪了!况且上回匆匆一晤,纪彦平留给齐靖安的印象实在是不咋地,之后一同出征,他们仨基本上是要朝夕相处了,真是想想都觉得不爽快啊。 但齐靖安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半句反对的话,默默地送走了夏侯宣:身为谋士,必须具备“识大体”的良好素质,不因私怨而坏公事…… 可是等夏侯宣走了以后,齐靖安又忽然想到:他早已不仅仅是谋士了,他还是公主的准驸马啊,何必那么识大体呢?纪彦平那“牛粪”,哼,走着瞧吧! 数日后,京郊,平蛮军的左右两位将军代表整个大军接过誓师的圣旨以后,便跨上骏马、领着队伍,朝着西北边境出发了。踏上征途,这是一个新的开始。 第21章 矛盾 夕阳映照的旷野上,一支千余人的车马队正在快速行进中,马蹄踏地和车轮滚动的轰隆声少说也能传出几里开外。中军部分,有正红色的大面旌旗随风飘扬,上书“平蛮”二字;另有两面较小的青底旌旗也在风中荡起猎猎之声,旗上分别写着“左将军陈”和“右将军夏侯”。 这显然是陈长清和夏侯宣的队伍。此时,他们出京已有几日,逐渐远离了繁华热闹的市镇,便连城郊村庄的大片农田也看不见了,四周围皆是超过半人高的凄凄荒草,随着马蹄声的起落左伏右倒,仿佛是在朝他们这些即将上战场保家卫国的儿郎们致敬。 不过,平蛮大军自然不可能只有一千余人,他们的这支队伍,其实只是左右两位将军带着从属官和亲兵押运粮草军需去往前线的队伍罢了,顺便还要把皇帝敕封大将军的圣旨带给郭令珣。 至于郭令珣,他原本就是陇州刺史,有镇守边关之职,所以西蛮人一入侵,他直接就率领当地民兵跟对方打起来了。朝廷显然不可能召他回京宣旨、一来一去地浪费时间和精力,况且大臣们讨论战事的效率如此之慢,若是边境没人扛着,西蛮人早就长驱直入、攻破京都了吧…… 由此可见,郭令珣那边已经跟敌人打起来了,那么,夏侯宣他们岂不是晚了一步,难道真是去蹭功劳、当马后炮的吗? 当然不是,郭令珣那边虽然已经打上了,但朝廷的表态还是很重要的。如果没有皇帝敕封平蛮大将军的旨意,郭令珣就只能领着万余陇州民兵打防守战,无法调动周边州府的兵力狠狠地反击西蛮人。而且粮草军需才是真正的大问题,若无朝廷的支援,仅凭一州之力供养军队,这场仗根本打不起来——拖到最后,大魏的将士们就只能像过去的许多次那样,眼睁睁地看着西蛮人抢够了钱粮,包袱款款地绝尘而去了。 所以此时此刻,远在边关的郭令珣应是对他们这支队伍翘首以盼的,即使主要是盼望圣旨和粮草,但陈长清也是一员良将,当大魏开始反守为攻,自然有他的用武之地。至于夏侯宣嘛……郭令珣会怎么看待他,暂且不知;至少在这几日里,陈长清是完全把他当成了一个多余的陪衬,甚至还认为他会拖后腿。 “爹,是不是该让大家伙儿减慢速度,准备扎营休息了?”队伍中间,陈淑瑶骑在一匹毛色乌黑水亮的骏马上,大声地喊问了一句——耳边的马蹄声实在太响了,不用喊的根本不行。 听到女儿的声音,陈长清侧过头来瞥了一眼,说:“离天黑还有好一阵子,必须再跑一段路……前几天是为了照顾你们这些丫头片子,才会稍稍放缓行军速度、傍晚提前扎营。但是,从今天开始就没有那么好的事了!”说着他顿了顿,声音更严肃了几分,道:“郭大将军素来铁面无私,若是我们不能按时赶到兴庆大营,肯定会受到军法处置!所以你们最好赶紧抛掉所有的娇气性子,再苦再累也给我咬牙挺住!” 陈长清是个三十五六岁、肤色黝黑的汉子。他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声音堪比雷鸣轰响而且很有穿透力,即使是在千军万马之中也能清晰地传入附近数十人的耳内。 夏侯宣就在陈淑瑶的旁边与她并骑,自是将陈长清的话听得一清二楚。而且他更清楚的是,对方的这番话正是故意说给他听的,态度显然不怎么友善…… 陈长清对夏侯宣没什么好印象,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本来吧,一个受宠的公主靠着在皇帝面前撒娇而做了将军,硬是要跟着他到边境去“玩耍”一回,就已经让陈长清觉得很麻烦了。但谁让人家是公主呢?上有皇帝老爹纵容着,而且圣旨都下了,陈长清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偏偏夏侯宣还让陈淑瑶做了他的从属官,陈长清怎么可能乐意?他根本就不希望自家女儿上战场啊! 在誓师启程之前,为了陈淑瑶随军出征的事,镇北侯府里很是闹了一场。陈长清的老娘和老婆都哭天喊地了,也没能让陈淑瑶动摇心意、改变主意,所以事情就到了这一步。 对于这个结果,陈淑瑶自是非常高兴,她从小就做着女将军的梦,如今终于朝着梦想跨出了一大步,她真恨不得抱着夏侯宣这个“好闺蜜”猛亲几百口;可陈长清呢,则是恨不能把夏侯宣这个任性妄为的公主狠揍几百拳!奈何他决计不能那么做,真是怎一个郁闷了得。 瞅见陈长清那黑如锅底的脸,夏侯宣无奈地挑了挑唇角,微微垂头盯着手中的缰绳、夹紧马腹,做出一副专心赶路的样子,绝不显出半分高调张扬来,省得给陈长清的脾气火上浇油。 可陈淑瑶就有点儿不服气了,她大声反驳道:“用不着咬紧牙关,我也能挺得住!我才没有什么娇气性子呢!”陈淑瑶可不是在京城里长大的娇娇贵女,她从几岁到十几岁,随着她爹辗转赴任了好几个地方的刺史,性子野得很。此番回京,是因为她到了适婚年纪,专门回来相亲的——不过陈淑瑶显然对相夫教子毫无兴趣,战场厮杀才是她的心之所向。所以她也绝不乐意别人拿“娇气”这个破词来形容她,“豪气”还差不多! 瞧着女儿那叛逆的神情,陈长清重重地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只以手势示意身旁的传令官挥动令旗,指挥整支队伍提速。 陈淑瑶咬了咬下唇,侧头看见夏侯宣老老实实地控马跟随、沉默不语,不禁生出了几分担心之情,问:“公主,你还好吗?要是实在累了,我就陪你出队歇一会儿。” 齐靖安一直策马跟在夏侯宣身后,目光几乎就没有离开过他的心上人,始终注视着,便也始终心疼着——公主肯定很辛苦,一路快马骑行,就连他这个从少年时代就开始走南闯北的男子汉都觉得颇为疲惫了,自幼娇养在宫里的公主殿下能不累么? 不过齐靖安却不会像陈淑瑶这般直接问出口,一来他深知公主性子刚强,再苦再累也不会喊,问也白问;二则这问题一出,就等于是在左将军的面前扫了右将军的面子……陈淑瑶身为左将军的女儿、右将军的闺蜜,稍有失言倒也算不了什么。但以齐靖安的身份,他就不能太过随便了,只能把满腔的关切之情存在心底。 果不其然,夏侯宣微笑着摇了摇头,神情云淡风轻、一派自然,好似根本就是在郊游而不是行军。陈淑瑶并不迟钝,见状立时反应过来前言有失妥当,赶忙闭紧了嘴巴。 可便在此时,纪彦平却是接了一句:“公主金枝玉叶,还是应该多多顾惜身子,无谓逞强,否则若有丝毫损伤,反而误了陛下的一片爱女之心。”他倒也不是特别不识眼色的傻瓜,只是因为他一直认为自己的这个公主表妹不过是把上战场看成了一场游戏,并不需要特别认真对待、稍稍懈怠一点也是正常的,所以他就递了一个台阶过来,盼着夏侯宣顺着走下来——更重要的是,他本身是个大少爷,这连续骑了几个白天的马,今天的强度还特别大,真是累得狠了,大腿内侧火辣辣、黏糊糊的,肯定是不止磨破了皮、甚至还见了血。 “啧,”陈淑瑶撇嘴道:“你一个大男人,累了就直说,干嘛也来扯上公主?还把陛下搬出来……哼,老实说,刚才我问公主累不累,其实就是我自己觉得累了、想歇着,可是又觉得丢面子……所以你话一出口,我就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齐靖安暗赞陈淑瑶反应快、这就把话题给圆了回来,而且还顺带着削了他的情敌一回——他便也不客气了,呵呵笑道:“原来如此,纪兄还能坚持吗?哎,我们这些做从属官的,若是径自出队休息,实在是有愧右将军的看重,正如陈大小姐所说,面子上稍稍过不去。但俗话说得好,知耻而后勇,纪兄还真是没必要逞强,大家都能理解的。” 既被女人鄙视、还被情敌讥讽,纪彦平脸色铁青。他本来想要狠狠地出言反驳,却见夏侯宣一直不说话,神情平淡而近乎漠然,料想应该是因为疲累而心情不怎么好,他便讷讷地闭上了嘴,跟紧队伍闷头赶路。 殊不知夏侯宣一直不说话,并不是因为疲惫或是不耐烦,主要是因为不好说:他们骑在马上,耳边噪音很大,要想跟旁边人说话就必须得放大音量;可一直以来,夏侯宣说话的时候,总要故意缓一缓语速、减一减音量,使声音听起来柔和而颇显韵味;再加上他年纪尚轻、嗓音本就雌雄莫辨,这才不至于露馅……所以他当然不会中气十足地高声喊话了。即使他挺想调和一下齐靖安和纪彦平之间的矛盾,终究还是作罢了。 而说起当前的状态,夏侯宣也确实有点累。即使这些年来,他的爱好是舞刀弄枪、打猎打马球,但那些“健身运动”跟策马行军比起来,简直就是“跑三五千米”跟“跑三五十里”的区别——就平时来说,他能够轻松地跑下三五千米,那已经算是挺厉害了,可真要跑个三五十里?哎,谁跑谁知道。 不过夏侯宣堂堂一个真汉子,当然能顶住,他的状态至少都能胜过大少爷纪彦平,应该也不会输给女汉子陈淑瑶……而且陈长清毕竟心疼他自己的女儿,当晚霞映红了半边天时,他们这支队伍便停了下来,选了个合适的地方开始扎帐篷、埋锅造饭了。 夏侯宣等人自是不用干活的,只要站在一边别碍事就好。 “看,那里有只肥兔子,谁去打了来,让公主尝尝鲜?”陈淑瑶看出齐靖安和纪彦平很不对付,大致也明白是因为什么缘故。抱着堵不如疏、又或者是旁观看戏的念头,她伸手一指不远处的树丛,笑嘻嘻地轻声提议道。 “让我来!”纪彦平闻言眼睛一亮,毫不迟疑地翻身上马,这就要追过去猎杀那只兔子、在夏侯宣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此时他们几人都还牵着自己的马,马鞍上也都挂着弓箭,纪彦平抢先一步,侧头瞧见齐靖安似是反应慢了半拍、还未上马,不禁面有得色,抛了一个挑衅的眼神过来。 齐靖安眉梢一挑,反手就从马鞍上取下弓、搭上箭,张臂拉开,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只听“嗖”的一声,箭矢直出两百步开外,顿时将那只肥兔子钉在了地上。 纪彦平骤然色变,单凭齐靖安露的这一手,虽然还算不上顶级神射手,但也绝对是箭手中的佼佼者了。至少纪彦平就没那个能力把箭矢射出两百步开外,所以他才要上马。 陈淑瑶响亮地拍了拍手,赞道:“好,好样的!齐靖安,我原以为你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好箭技,这才像是个男子汉的样子!” “多谢夸奖。”齐靖安大方地笑着、朝陈淑瑶点了点头,可他心下却也存着几分腼腆之情,故意不往夏侯宣这边看,转而大步走向那边的树丛,准备把那只肥兔子捡回来。 纪彦平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侧头看向夏侯宣,却见他目光柔和地望着齐靖安的背影,笑容发自内心,真是说不出的好看——霎时间,纪彦平只觉一股怒意直冲脑门,他什么都来不及想、脑海中一片空白,手上却已挽起了弓、搭上了箭,瞄准了背对着他的齐靖安! 嗖! 第22章 惊情 夏侯宣的脚边正好有一摞劈好的柴木,在看到纪彦平挽弓搭箭瞄准齐靖安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抬脚一踢,一截胳膊粗细的木头“嗖”地飞起,正正砸中纪彦平的背脊,纪彦平“啊呀”一声就摔下了马来——但与此同时,箭矢已从他手中射出,朝着齐靖安飞袭而去! 在这个连眨眼都来不及的一瞬之间,夏侯宣的心里只余下对齐靖安的担忧之情,根本无暇对纪彦平的行为产生丝毫感想…… 所幸夏侯宣“出脚”及时,那支箭因为纪彦平的落马而失了准头,即使真的射在齐靖安的身上也伤不及要害;更何况齐靖安感官敏锐、反应也快,听得身后出现混乱、还夹杂着弓弦震动的声音,他毫不迟疑地抱头扑地一滚,终是安然躲开了此番偷袭。 见此一幕,夏侯宣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了“纪彦平太过分太可恶绝不能轻饶”的念头,可他的脚步却是不由自主地迈向齐靖安那边——快步来到撑坐在地的齐靖安身旁,夏侯宣弯下腰关切道:“靖安,没有伤到吧?”说着他很自然地伸出手,想拉着对方站起来。 齐靖安瞥了一眼身侧的那支斜插在地的箭矢,心里自然有气。可对着夏侯宣,他就算有再多的气也发不出来,便轻轻摇了摇头,握上夏侯宣的手、动作利落地站了起来。 “嘶!”便在此时,摔下马来灰头土脸、比滚了一身草屑的齐靖安还要狼狈的纪彦平倒吸了一口气,或许是因为疼痛,也或许是因为不满——手牵手啊手牵手! 齐靖安闻声朝纪彦平的方向横了一眼,此时他的小模样与对方先前上马时侧头的那副鼻孔朝天的表情相差仿佛,也是傲然中含着挑衅。他当然知道自己不该触碰公主的手,但方才看见心上人那白皙漂亮的手就在眼前,他心随意动,干脆就“放肆”了一把,反正他这不是受了惊吓和委屈么?就当是讨个补偿好了,还能顺带着气一气那个姓纪的混帐家伙,何乐而不为呢?而且摸上了才知道,公主的手……手感真棒哎,真是赚回本了。 暗搓搓地吃了一小块豆腐之后,齐靖安意犹未尽地收回爪子,不出一言、抬腿就走。 不远处,供左右将军和从属官们休息的帐篷已经搭好了,齐靖安决定直接回去,剩下的事就交给公主来处理就好了——纪彦平身为纪家嫡长孙、公主的表哥,绝不可能因为一次偷袭未遂就受到特别严厉的处置,所以他并不打算摆出一张怨妇脸来诉说委屈——那样做既显得小家子气,还有可能会让公主感到为难,何必呢?为了情敌的错误去为难自己的心上人,那是傻子才会干的事。 再者说来,齐靖安相信公主心底里肯定是偏向他的,绝不会让他白白“滚地一回”,迟早都要连本带利地从纪彦平的身上讨回这笔账,而且以公主的手段……嘿,总之他已胜了这一局! “纪彦平!”夏侯宣见齐靖安面无表情地走了,眸光一厉,大步走到他表哥跟前,语气冷飕飕道:“还没上战场就对自己人动手,你可真够有能耐的,不愧是纪家精心培养的大公子!” 纪彦平以一个怪异的姿势趴在地上,脸色微微发青。见夏侯宣如此这般疾言厉色,他嘴唇抖了抖,讷讷地说:“我刚才只是一时冲动……而且也是被那姓齐的给激怒了,他实在很无礼……”他越说越小声,神情中流露出明显的悔意。 纪彦平并非一傻到底的纨绔,纪家对他这个嫡长孙抱有很大的期望、也有好好教养过,所以他心里清楚,即使齐靖安的出言讽刺、抢先射猎等行为都高尚不到哪里去,但打从自己头脑发热、挽弓射人开始,他就犯了大错,让所有的道理都跑到对方那边去了。 时至如今,纪彦平确实是后悔的,他本来并非特别容易冲动之人,最多有些傲气,也没怎么做过仗势欺人的事儿。可这一次为了他心之所慕的公主表妹,终是“血气方刚”了一遭。幸而并没有铸成大错,还让他彻底看清了公主对那个齐某人的情意……唉,这下子他想不死心都不行了,还是面对现实吧。 觑着神情黯然的纪彦平,夏侯宣冷然斥道:“他再怎么无礼也比不上你胆大包天,竟想在行军路上射杀同僚?!”说着他表情严肃,语气非常强硬道:“纪彦平我警告你,齐靖安是我看重的人,如若你以后再敢对他有半分不利,我决不饶你!” 纪彦平心里酸涩、嘴巴发苦,但见夏侯宣的一双锐目如刀锋似的剜着他,只能无奈苦笑着点了点头。这时,粘在他头顶的一根杂草随着他的动作飘落在地,衬得他这大少爷好似丧家之犬一般。 “而且这次的事也没这么容易揭过,”对纪彦平,夏侯宣并无半分同情之心,他森森然地眯了眯眼,又道:“此番你算是欠了靖安大半条命,总要想法子偿上……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希望你不至于让我再失望一回,表哥。”如果纪彦平不自动自觉地想办法“还债”,夏侯宣一定会不吝出手——到了那时,即使他这位表哥“一个不小心”马革裹尸了,也怨不得他了。 “我、我知道了,”纪彦平本来还算俊俏,可如今他的整张脸都皱得不能看了,表情比苦瓜还苦,他怎么就欠了齐靖安大半条命了,最多小半条吧——“表妹,我、我……” “无规矩不成方圆,以后你都不要叫我表妹了,该叫我将军!”夏侯宣哼了一声,甩下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走了,看方向正是去找齐靖安。 纪彦平双眼发直地看着夏侯宣远去的背影,惨兮兮地嘟囔道:“我……我的胳膊脱臼了……”本来他还想请表妹也来扶他一把,好歹让他不那么难受;或者讲个价,把“大半条命”的债务降一降。结果人家连他的话都懒得听完,真是够绝情的了。 “噗嗤!”一直在旁看戏的陈淑瑶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来,背着手往前踱了几步,颇不厚道地往纪彦平的伤口上撒盐:“快起来吧,我都替你感到羞耻,一个大男人扮可怜讨同情,像什么样子?相比之下,齐靖安真是比你更配得上公主!” 纪彦平虽然已经在心底里认栽了,但当面被个女孩子鄙视,他嘴上还是很不服气:“齐靖安不过是个穷措大,如若你真心把公主当朋友,合该劝她擦亮眼睛才对!” “啧,”陈淑瑶歪了歪嘴,嗤笑道:“你还是先擦擦自己的眼睛吧,方才你挽弓搭箭时,公主的脸色一下子就煞白泛青了,直至齐靖安使了一招驴打滚后安然无恙,她的神情才稍稍缓和过来……明摆着他们二人互有情意,你又何必枉做小人?” 说着她又啧啧了两声,“所幸齐靖安躲开了你的冷箭,若他真被你伤了甚至杀了,公主肯定会要了你的命!” 纪彦平黑着脸,狼狈万状地爬起来,站得歪歪扭扭,左手捂着右肘,疼得一个劲儿地“嘶嘶嘶”倒吸凉气,朝着陈淑瑶连翻白眼。 陈淑瑶看得嘿嘿直笑,接着说:“别以为我在吓唬你,说真的,方才你摔下马的时候,我瞧着公主那煞气腾腾的模样,险些就脱口而出唱起戏来……”说到这里,她真的唱了起来,迂回婉转、咿咿呀呀道:“觑着那贼呀落下马,反手一刀呀断他头,断他头呀再不念那旧时情,而后只一心保家国……” 纪彦平嘴角一抽,转身一瘸一拐地走了,看起来他的脚踝也扭到了,但他还是咬着牙加速离开了,因为他实在不想听陈淑瑶继续唱那一出昭圣长公主杀夫的经典戏剧了,还是赶紧去找军医治疗他受伤的身心吧。不过,陈淑瑶的“胡搅蛮缠”好像还是有点儿用处的,纪彦平隐约觉得心头轻松了一些、脑海上空集聚的阴霾散去不少,对公主和齐靖安的事似乎也看开了几分。 “哎,军心不齐何以克敌,感情真不是什么好东西。”眼看着“为情所困”的家伙们接二连三地走了,在场就剩下陈淑瑶和几匹无辜的马儿了,她故作老成地摇了摇头、感慨了一句……哦对了,在场还剩下一只最最无辜的肥兔子! “兔子啊兔子,这一场戏可是因你而起的呢。”陈淑瑶似乎忘了这整件事原是她起的头,她走过去捡起肥兔子,决定把这只“罪魁祸首”烤来吃掉。 “咦?”提着兔子折返回来的时候,陈淑瑶眼尖地看见草丛里躺着一个木雕小人,她弯腰捡了起来打量一番,不禁失笑道:“哎呀,看来还是我的眼睛最亮了,公主对齐靖安在乎得很,齐靖安也对公主爱得不行,真是好啊真是妙……”她哼着戏曲,脚步轻快地走了。 是夜,亲兵们驱马围成一大圈,将装着粮饷的大车和将军、从属官们的帐篷护在中间。由于只是暂歇一晚,所以搭起来的帐篷并不多,大多数亲兵都要露天打地铺、睡在自己的马儿旁边。好在这秋初的气候还算适宜露营,不至于让兵士们太辛苦。 用过饭后,众人各自休息。 吃够了烤兔子的陈淑瑶挽着夏侯宣的手,硬是跟着回到了他的帐篷,说是要跟“好闺蜜”睡一张床、聊悄悄话。 帐篷里的若妍对陈淑瑶投以不满的目光,却又不好直接出言赶人,只能闷闷地杵在一边。 “想说什么随便说,说够了就回你的帐篷睡去。”夏侯宣当然不可能跟一个女孩子同床共枕,他非常直接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这临时的床铺本来就小,我一个人睡都嫌窄。若是再添一个你、挤挤挨挨的,我还用得着睡么?” 陈淑瑶咕哝了一声“娇气”,却也不再坚持,跟夏侯宣一起坐在了床沿边,道:“今天惹得那俩汉子闹了起来,是我虑事不周、稍鲁莽了些。可正所谓堵不如疏嘛,我看你那表哥经此一遭也想开了些……所以我也算是功过相抵了吧?” 夏侯宣哼了一声,脸上一丝笑意也没有,“什么堵不如疏,分明是你调皮想看戏……险些伤了靖安,你也欠他一次,必须得还!” “什么啦,你重色轻友!”陈淑瑶抗议道,她眼珠子转了转,又说:“这样吧,我送你个礼物,就当赔礼道歉咯。” “你是欠了靖安的,送我礼物有什么……”句末的“用”字尚未说出口,夏侯宣就怔住了,他看着陈淑瑶拿在手里的那个木雕小人,好半晌才眨了眨眼,语气莫名、若有所指地说:“这不是你的东西吧,怎么能给我做礼物?”倏尔想起齐靖安的木雕技艺,他的心脏不自觉地漏跳了一拍。 “嘿,我把这个送给你,让你知晓他的深情,可算是不欠他了吧?”陈淑瑶也眨了眨眼,把木雕小人往夏侯宣的手里一塞,然后就很自觉地离开了帐篷。 这木雕小人活灵活现,就连嘴角的笑纹都栩栩如生,一看就知雕刻者倾注了很多情意。夏侯宣将之捧在手心里,忽然觉得很有几分烫手的感觉……事到如今,他怎么可能还不明白齐靖安的心思?难怪了,齐靖安明明性子豁达,即使对纪彦平的第一印象不佳,也不至于会主动找茬、让对方难堪,可他偏偏就这么做了,原来是因为视对方为情敌啊。 一时间,夏侯宣的表情非常复杂。 而另一边厢,正准备就寝的齐靖安讶然发觉他白天随身带着、晚上习惯于放在枕头边的木雕不见了!于是他赶忙走出帐篷,找守夜的亲兵借了个火把,穿过马匹围成的圈子,来到他先前滚地的树丛附近找寻了起来。 结果自然是找不着的,齐靖安心头一阵懊丧,他的木雕不见了,摸来摸去就摸到一根柴木,正是之前夏侯宣踢飞起来将纪彦平砸下马的那一根。 其它的柴禾都已经被火头兵烧掉了,只有落在草丛里的这一截木头幸存了下来,齐靖安想想也觉得挺有纪念意义的,反正他的木雕不见了,干脆就拿这截木头再做一个罢。 颇有些憾然地直起腰来,齐靖安正准备拿着这截木头回帐篷去,距他不远的树丛里却是忽然发出一阵响动。他神情一肃,凝神静听,竟是听到树丛那边有不甚清晰的急喘之声——齐靖安眉头一皱,把火把往树丛那边一照,也不冒失去探,而是高声招呼不远处的守夜亲兵,“来几个人,这里有情况!” 训练有素的亲兵们奔行而来,顺着齐靖安的指向到那树丛边一探,不时便抬出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来! 第23章 心念 那浑身是血的人被亲兵们抬出来的时候,尚且睁着眼。在火把昏黄光芒的映照下,他的目光并不全然黯淡失神,反而透出几分刚毅的神采。他直直地望过来,张着嘴朝着齐靖安“嗬嗬”了几声,又梗着脖子坚持了片刻,才终是彻底昏死过去。 齐靖安在外游历数年,对外伤自是有一定的了解。他走上前略略查看了一番,发现这人身中十余刀、其中有两三刀深可及骨,但基本上都避开了要害,足见此人搏斗经验丰富,绝非普通百姓。可饶是如此,这人失血过多,性命也已危在旦夕。 “把他抬到军医那边,尽量救治,具体情况由我去与将军们分说。”齐靖安直接下了命令,语气冷静沉稳、神情坚定,并不给旁人以提意见或者反驳的机会——在场的亲兵们大部分都是陈长清的人、小部分是禁卫军,如果齐靖安稍显犹豫,这些兵油子出于不想担责任的心理,只怕不会听他的。而再拖延一会儿,这伤者的性命就真的玩完了。 所幸齐靖安阅历丰富,毫不迟疑地给出了吩咐,亲兵们见他如此笃定,便纷纷照做了。 齐靖安目送伤者被抬走,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他对那人的来历和经历固然有些好奇,但真正让他看中的,还是对方强大的意志力:他应该是在他们这支车马队来到附近之前就倒在了树丛里,因失血过多而晕了过去——大部分人在那样的情况下,即使有人在旁照顾、若无医士的悉心救治,都再难醒过来了。可那人却硬生生地醒了过来,还勉力发出声响求救,这样的汉子,能帮的话还是多多少少帮一把吧。 不得不说,能够遇上齐靖安,那人的运气真是不差了。 随行的军医共有七八个,他们的帐篷都聚在一处。见了来路不明的伤者以后,他们互相做了一番推诿,终于还是在齐靖安的坚持下推了个资历最浅的学徒出来给伤者敷药包扎,连药和绷带都不愿多给……人情冷暖、世态炎凉,齐靖安曾经见识过不少类似的情况,也可以理解军医们“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态,却还是免不了有些气闷,便守在床头监督那学徒救人,省得让那伤者因为疏忽和怠慢而白白丢了性命。 好在那汉子足够硬气,始终吊着一口气、保得生机不灭,挣扎着从阎罗殿前走了回来。当外伤处理得差不多的时候,他微微醒转过来,半睁着眼咽了几口药,还向齐靖安低低地道了一声谢,而后才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 齐靖安又费了好一番工夫,总算说服这军医学徒让伤者留在他的帐篷里歇一夜、救人救到底。时近三更天,他终于走出了药味和血腥味混杂的帐篷,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来。 “哟,这不是齐大秀才么,怎么着,不过是在草地上打了个滚,也要来找军医诊治一番?还真是金贵呵。”便在此时,一个人从隔壁军医的帐篷里走了出来,可不正是吊着胳膊的纪彦平么。 纪彦平的手肘因落马而脱臼了,他自然是来找军医治伤的,又兼今日赶路太累,先前他便在军医的帐篷里小憩了一觉,连晚饭都没吃。这时刚恢复点儿精神、才走出帐篷,偏又碰上了齐靖安这个对头,他立时就气不打一处来了,甚至没脸没皮地学着他往日里最鄙视的尖酸妇人一般讥讽出声——其实话一出口,他已觉得很是不妥,想着齐靖安肯定会毫不留情地反讽一通,他竟隐隐觉得有点头大:吵架其实很伤神,尤其他身为世家公子,原就不怎么擅长与人争吵。 好在事情的走向拐了个弯,齐靖安被那伤者勾起了一些不怎么美好的记忆,又顺带着思考了一些比较深刻的问题,这时已完全没有跟纪彦平斗气吵嘴的心思了,只淡淡道:“纪兄,你我本是一条船上的人,即使因为儿女情长的事而稍有嫌隙,也不应内耗。此番随军出征,我们可以奋勇争先、比拼军功,却不该互放冷箭。否则只会让公主烦心,甚至给她拖后腿,那又何苦?害人害己矣。” 纪彦平闻言一滞,气势随即一短,心里倒是暗暗松了口气。所以他也不再挑衅,而是板起了脸,哼道:“好!我纪彦平文从大儒、武从名师,难道还会怕了你?就跟你堂堂正正地比一场,以平蛮之役的军功论高下,我不放冷箭,你也不使阴招!” 齐靖安眉梢一挑,点了点头,然后就很自然地伸出了手——纪彦平怔了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动作僵硬地跟他的情敌“击掌为盟”…… 瞅着纪彦平那别扭的神情,齐靖安不自禁地暗暗一笑,忽地觉得这大少爷也没那么讨厌了。说来他今天先是摸了心上人的手,现在又拍了情敌的手,仔细想想还蛮有趣的。 就这样,这两个都想做驸马的男人定下了“君子之约”,然后平和地分别,各自回帐篷休息去了,一夜好眠。 而另一边厢,夏侯宣为了驸马的事,实在是睡不好觉了。 他真是万万没想到,齐靖安竟然会喜欢上他——明明他一直以来都在好哥们的面前表现得豪爽大气、很有男子气概、一点儿贤妻良母的潜质都没有,怎么还会引得那哥们春心萌动呢? 夏侯宣并没有因为木雕小人是男装版的就怀疑齐靖安的性向,想来,他在对方面前基本上都是穿着男装的,齐靖安对他的这副模样最是熟悉,雕刻的时候自然也就按着这个模子来了,这不是很正常么? 总而言之,夏侯宣下意识地认为齐靖安是爱上了透露身份以后的他、爱上了“豪迈大胆、直接求婚”的公主……这本就是最为合理的情况。 便是出于这种猜测,夏侯宣失眠了。 夜深人静之时,夏侯宣闭着眼睛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手里握着那个木雕小人,拇指轻轻地摩挲着那张雕刻得极为精细的脸,心潮涌动、思绪乱飞……齐靖安是否跟纪彦平一样,都是看中了他的这副皮相? 这样一想,夏侯宣的心里就有些烦躁:这事儿不好办了啊。 以夏侯宣的理智,他当然不会生出“肤浅的你只爱我的美貌、如果我没了这张脸你是不是就不会继续爱我”之类的矫情想法,一个人的容貌与整体形象本就是不可分割的,哪有那么多如果不如果的?他素来认为生得美当然比生得丑要好得多,这毫无疑问是一个优势。而且如若他长成一副五大三粗的模样,只怕早几年前就被一杯毒酒赐死了,哪里还能混成受宠爱的公主、并得到带兵出征的机会?所以他并不介意齐靖安看上他的脸,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真正让夏侯宣觉得棘手的是,感情一旦萌生,他跟齐靖安之间便也存在着他跟纪彦平之间类似的问题了:纪彦平没法接受“表妹变表弟”,难道齐靖安就能豁达地接受心上人变性了么?! 诚然出于人品、性格、才能、背后与瑞妃没牵扯等等因素的考虑,齐靖安仍是夏侯宣心目中的最佳驸马人选,位置稳固、无可替代。但超乎友谊的感情实在是麻烦啊…… 本来吧,夏侯宣的计划是在平蛮战役中让齐靖安逐步发现他的破绽、暗暗存下一点儿心理准备,等凯旋回京之后他就向对方彻底坦白,坦白以后他们俩就成亲……以夏侯宣对齐靖安的了解,这个有理想有道德的好哥们在知道他的秘密以后,九成九不会背弃他,他们的婚事或者说“合作协约的签订仪式”应该是妥妥当当的。 可谁曾想,好哥们居然已经看上他了!这样一来,夏侯宣坦白以后,齐靖安到底会产生怎样的反应,就真的是完全无法预料了——人的感情最是复杂不过了,饶是以夏侯宣的淡定,此时也觉得脑海里缠了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而且更让夏侯宣纠结的是,此时此刻,他的心底里居然隐约生出了想要欺骗齐靖安的恶劣念头:事已至此,不如隐瞒到底,先成亲、把生米煮成熟饭,等到了新婚之夜再来坦白性别问题? ——这不对啊,这完全不符合夏侯宣诚信正直的秉性!他怎么竟会有这样的想法?连底线都动摇了! 夏侯宣霍地睁开眼来,借着从缝隙中透进帐篷里的浅浅月光打量着手里的木雕,越看越是心生触动:看来他必须面对现实了,他对齐靖安也是很有好感的,虽然这份好感从大抵上来说仍属于纯纯的友谊范畴,但他分明已经对齐靖安生出了“不想放手”的念头,连底线都险险快要守不住了。既如此,若是再往更深的层次发展一下他们的感情…… 等等,难道真的要走上搅基的道路吗?夏侯宣愕然一怔,随即嘴角一抽,把木雕往枕头边一扔,顺势抬手捂住了眼睛:即使他乐意,齐靖安也不一定乐意吧? 夏侯宣的思想很开明,他自觉跟男人或是女人谈恋爱都没问题,只要自己喜欢就好了。可齐靖安能有这么开明吗?这个时代也没那么宽容,娈宠幸臣的名声可不好听……等等等等,他是不是想得太远了些?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也罢也罢,多想无益,还是顺其自然吧。老天爷总爱跟他开玩笑,计划再好也赶不上变化……夏侯宣辗转了半晌,终是无奈一笑,尽量放开心胸、努力清空大脑,促使自己进入梦乡。 不过勉强入睡的效果显然不怎么好,次日,天没亮呢,他就彻底清醒了过来。 打理好自己、走出帐篷,四下里安静的氛围和初秋后半夜的冷风一起安定了夏侯宣的心神,让他重新恢复了沉稳自信的心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果爱情真的来了……来了就来了呗,很可怕么?明明应该很甜蜜才对吧。 在黎明前的夜风里,夏侯宣静静地站着,等待新一天开始。他的目光还是一如既往地坚定,心态也是一如既往地积极,整个人朝气蓬勃。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天亮了。亲兵们开始忙碌了起来,做早饭、喂马、准备水囊和干粮…… 这时,一个军医朝着夏侯宣小跑而来,禁卫军将他拦下询问了几句,然后就过来禀告道:“殿下,军医来报,齐先生昨夜救下的人已然清醒了,说是有关于西蛮人的要紧军情,想要当面说与殿下听。” 夏侯宣眸光一凝,所有所思道:“带我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不知道齐小安其实已经尝过一次心上人变性的滋味了…所以…他想岔了╮(╯▽╰)╭公主摸下巴沉思:如果祝英台变成男的,梁山伯能接受么?尤其他还要被祝英台推倒… 梁山伯默默乱入:为什么我又躺躺躺那个枪了_(:з」∠)_ 话说有新人物出场哟,是情敌呢?还是情敌呢?还是情敌呢… 第24章 豪侠 齐靖安自作主张地救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这件事本该由他亲自告诉夏侯宣才对,那人的身份来历也应该由他先行询问一番。可昨夜他怕打扰公主休息,并没来得及说起这事儿;再加上那伤者失血过多睡过去了,他也不好强行把人弄醒来逼问——而至今晨,夏侯宣和那个伤者又都比睡了一个好觉的齐靖安起得早,所以等齐靖安匆匆赶过来的时候,夏侯宣已经跟那人交流了好一会儿——看起来,他们的交谈似乎有些不大愉快? 齐靖安才走进帐篷,就看见夏侯宣面无表情地坐着,而那个满身绷带的家伙则是咬牙跪在地上,背脊挺得笔直。 心里咯噔一响,齐靖安老老实实地行了一礼,神情惭愧道:“殿下,昨夜我鲁莽行事……” “靖安,你过来。”夏侯宣打断了齐靖安的道歉,招了招手,淡笑道:“在大魏境内救助大魏的子民,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谈何鲁莽?你做得很对。” 温言安抚了齐靖安以后,夏侯宣看向那跪着的那人,迎视着对方那双隐忍着伤痛却依然暗藏锋锐的眸子,说:“你起来吧,跪地苦求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即使我有心帮你,也不可能贸贸然地做决定。我不喜欢听到类似于‘不答应请求就不起来’的话,你若以伤重的身体作为筹码来行逼迫之事,非但讨不到我的同情,反而会让我看低你。” 听闻此言,那人神情一凛,赶忙麻利地站了起来,站得笔挺如松。 齐靖安眨了眨眼,对当前的情况有了个大概的猜测。他把目光从心上人的身上移开,转过头来,细细地打量起了他救下的这个人:这是个看起来二十五岁上下的青年,肩宽体壮、肤色偏深;样貌虽然称不上俊朗非凡,却是绝对的硬朗;再加上昨夜监督军医给他上药的时候,齐靖安就看到这人满身都是结实的肌肉——依他的阅历来看,这人很可能是个豪侠。 之所以猜测此人是个身手矫健的豪侠,而非久战沙场的老兵或者混迹街头的泼皮,是因为除了新伤以外,他的身上并没有多少伤疤,皮肤也不糙砺,便连头发也是乌黑油亮的——豪侠最大的特点就在于一个“豪”字,没有家底的贫民是做不了豪侠的,老兵和泼皮混混的身体也不可能保养得这么好。 “这位是我的谋士齐靖安,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把自己的情况跟他仔细地说一说,我帮不帮你,也要听他的意见。”夏侯宣说完这话,便不再多言,把主导权交给了齐靖安——这人是齐靖安救下的,夏侯宣这样做,正是表明了他对齐靖安的尊重和信任,也暗示了他并不介意齐靖安自作主张救人并且疏于禀告的行为。 心上人对他信任有加,齐靖安自是很高兴,所以他立时打起了全副精神来应对眼前的人和事,务求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和疑点。 齐靖安救下的这个人,名叫秦连横,可巧他还是齐靖安的老乡,陇西人。秦连横直言他是秦家商行的二爷,这个身份应该是真的:秦家商行的主人秦之纵是陇州几大豪富之一,他家里的情况在陇州几乎是人尽皆知,想冒充他的二弟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据秦连横所说,因为秦家的生意有大哥掌管着,家里又不缺他的花销,所以他本人确如齐靖安所料,是个豪侠:他从小到大都以练武游猎为爱好,自十几岁起就开始拉着一帮兄弟仗剑纵马四方游——这样看起来,豪侠跟齐靖安这类四方游学的秀才还稍有几分相似之处呢。 不过豪侠和游学者的差别还是挺大的,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豪侠们往往不爱读书、没有太多的学识,也不以出仕治国平天下为人生理想;大多数豪侠四周游走只是为了玩乐交友、潇潇洒洒,并没有更深层次的追求,而游学的年轻人们大多还是想要做些实事的。 说实在的,豪侠的生活模式颇像纨绔子弟:只管花钱不管赚钱,反正家里钱多。但按秦连横所说,他既不欺男霸女,也不为非作歹,最多就是仗剑管管不平事,偶尔还会拿自己的钱去扶危济难,所以老百姓们并不把他称作纨绔,反而对他感官不错——这样的人,真可以算是豪侠的典型代表了。 然而,潇洒归潇洒、仗义归仗义,“豪侠”其实也不是什么好名头。 “侠”这个字,在大部分的大魏上层人士看来,几乎是不含褒义的:侠以武乱禁,其中有钱、有人脉、名头也响亮的豪侠尤其麻烦,因为他们很容易就能拉起一支队伍、晋升为一方豪强,搅得天下不太平——所以高官贵胄们怎么可能对豪侠持以友善态度? 事实上,如果说老百姓是喜欢豪侠多于纨绔的,那么达官贵人就恰恰相反了:他们宁愿这世上多一些欺压百姓的纨绔子弟,也不愿看到纨绔们都变成随时可能叛逆的豪侠。 所幸夏侯宣和齐靖安刚好都对豪侠没什么偏见,否则早就把左一句“我是豪侠”、右一句“我真是豪侠”的秦连横给赶走了:夏侯宣的价值观是在平等的社会里形成的,所以他对各类人等都不会有偏见,只在乎单独的个体品性如何;而齐靖安则是因为在外游历的时候交过不少豪侠朋友,也得到过一些无私而慷慨的帮助,所以他对豪侠这个群体的印象颇为不错。 可现在的问题是,这位秦家商行的二爷,真的仅仅只是个豪侠吗? 秦连横大大咧咧地自我介绍了一番,话锋一转,正要道出他的遭遇和请求,齐靖安却是忽然出言打断道:“原来是秦二爷,当真幸会。” 齐靖安微笑着拱了拱手,转而看向夏侯宣,说:“眼看着天将大亮,启程行军不容拖延,将军不如委派数名亲兵护送秦二爷归于陇西,也算结个善缘?” 秦连横眼角一跳,张口欲言,却又是慢了一步——“就依靖安所言。”夏侯宣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起身作势将走——之前他就看出秦连横这人表面上看着粗豪,实际上却是颇为狡猾,说起话来遮三掩四的,所以他便与齐靖安配合起来堵一堵对方。 “等等!”秦连横抬高音量出言挽留,随即侧向迈了一步,正好挡在帐篷的门帘之前,然后他“噗通”一声,又跪了下来,叩首道:“将军、齐先生,草民有冤要诉……只盼两位贵人海量包涵,不因豪侠身份而鄙薄于我。” 夏侯宣停下脚步,冷然一笑,“我对豪侠本无偏见,可秦二爷你却并不仅仅是豪侠……有求于人还不老实,一点儿诚意也没有,区区豪侠二字怎配得上你的胆量?!” 秦连横表情一僵,直起身来,苦笑叹道:“将军慧眼如炬,草民拜服不已。先前我自以为是、自作聪明,意图欺瞒将军和齐先生,真是罪该万死……可草民的嫂嫂和侄女当真落在了贼人手中,万盼将军施以援手,无论事成与否,草民都愿将我这条性命送予将军、当牛做马相报大恩!” 看这姓秦的表情还算诚恳,应是真的愿意为夏侯宣和齐靖安卖命,而且他也承认了有所欺瞒……但即便如此,他仍是不将实情和盘托出,看来此中内情只怕是牵连不小、绝不简单。 早先,在齐靖安过来之前,秦连横就向夏侯宣讲过一轮“故事”了,但可信度实在太低,令夏侯宣根本不想理睬。先前秦连横是这样说的:因为老母亲身体欠佳,所以他的大哥秦之纵下定了决心,要在今年入冬以前领着全家迁往气候适宜的南方定居。可秦家商行家大业大,他们的车马队竟是被贼匪给盯上了! 就在几天之前,在距离此地约有几十里开外的山坳里,秦家的车队被数百马贼围攻,双方发生激烈血战……最后的结局是秦家惨败,除了秦连横仗着一身好功夫侥幸存活以外,秦家的男丁尽数被杀,就连秦之纵都死了,秦家的老弱妇孺也被杀了大半。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秦之纵的夫人和女儿由于姿色不错,并没有被杀,而是被马贼们掳走了。 是以秦连横当前所希求的,就是夏侯宣能领着千余亲兵去扫平贼匪的老窝——若能救出他的嫂嫂和侄女,那当然是最好的;即使晚了一步、没能救出人来,也算是为他的大哥报仇了。 “我帮你救人报仇,你就替我卖命?”夏侯宣冷淡地哼了一声,道:“我不喜欢不老实的人,现在的你已然欠了靖安一条命,哪里还有第二条命来卖给我?尤其你还想把我们当成傻子耍,分明就是以怨报德、品格太差,自荐枕席我都不会要的,这就给我滚吧!” 秦连横瞪大了双眼,磕磕巴巴道:“你、你真的是长公主殿下吗?”虽然他明知道眼前这个穿着一身爽利骑马装的女将军肯定就是长公主,但他真是有点不敢相信,堂堂公主说起话来竟是如此豪迈!自荐枕席都能挂在嘴边!还直接让他滚蛋! 可说来也有趣,秦连横虽然不是普通的豪侠,却也深具豪侠的秉性,他还真就欣赏夏侯宣这种风格…… “既已身在军中,我便是将军而非公主!”夏侯宣斜睨了秦连横一眼,气势十足,令站在他身侧的齐靖安都有些看呆了眼。 只听夏侯宣又说:“我这人最是实际,你若诚心效忠,我便以国士相待。倘若心不诚而言不尽,趁早滚蛋!” “将军,将军!这辈子我就是你的人了!”秦连横激动地膝行几步,看动作似乎是想要抱住夏侯宣的大腿,但终于还是被齐靖安恼怒至极的目光逼退,跪定在地,以手抚胸,正色道:“将军的气度实令我心折不已,而今往后,连横真心效忠、万死不辞。至于我兄嫂之事,确实牵连甚广,连横再不敢有所隐瞒,这就将一应内情和盘托出……将军闻悉内情之后,无论作何决定,我仍忠心不改。” 夏侯宣不置可否地微微颔首,转身走回座位旁坐下,道:“你说,我听着。” “……” 半晌后,当陈长清派人来催促夏侯宣启程上路之时,夏侯宣的手下已然多了秦连横这么个豪侠——公主的心里还是挺高兴的,虽然这人一开始有点儿不老实,但他身手好、脑子也活泛,用得好了,绝对是一把好刀! 至于忠诚度和老不老实的问题,那就看夏侯宣的调教本事了,他还是有这个自信的。 秦连横也很高兴,因为夏侯宣确实是个好主公,而且还答应帮他剿匪了,看来他这两天的运气当真很好,接连遇上贵人……尤其是公主这直来直去的脾性,真是太对他的胃口啦! 唯一不怎么高兴的就是齐靖安了,他眼看着夏侯宣戴上了一副新面具、与秦连横以一种特殊的模式和谐相处,心头生出几分不详的预感:他费了好一番工夫救回来的这家伙,只怕会成为他的又一个情敌! 作者有话要说: ——傲娇女王X痞子忠犬? 齐小安默默跳进醋海里遨游去了╮(╯_╰)╭ 其实公主表现得这么豪迈,也是想让齐小安发现破绽、尽快达到【爱到深处改性向】的终极阶段啊… 这真是脑电波不同频的杯(洗)具=w= 第25章 分兵 “夏侯将军,我听亲卫说,你的从属官救下了一个人,而那人知道一些关于西蛮人的紧急军情?”营帐外,陈长清皱眉看着夏侯宣,一边问着,一边把目光投向了跟在夏侯宣身后的秦连横。 夏侯宣眉梢微挑,淡笑道:“想是将军的亲卫听岔了,不是关于西蛮人的紧急军情,而是关于西蛮人的‘风土人情’……这位秦壮士是靖安的老乡,也来自陇西,对西蛮人的情况确实有所了解,但重要军情是万万不可能知晓的。” 之前秦连横说有西蛮军情禀告,根本就是在说谎,早在刚见到夏侯宣的时候,他就坦然认了罪——他这么做,无非是想假借军情的名义把平蛮右将军“骗”来见他,以诉说他的困难并求助而已。 总而言之,这秦连横的胆子当真很大,说得严重些,他可以算是一睁眼就犯了谎报军情的罪。不过现在他已经是夏侯宣的人了,夏侯宣当然不会在陈长清的面前定他的罪,便轻描淡写地遮掩过去了。 但陈长清也不是傻子——他的亲兵该有多耳背,才能把“风土人情”听成“紧急军情”啊?真是笑话! 只是碍于夏侯宣的身份,陈长清不好计较罢了,他摆了摆手,说:“好了,紧急军情也好、风土人情也罢,时候不早,我们闲话不提,该启程了。”说着他指了指秦连横,“这位秦壮士就请自行离去吧,底细不明的闲杂人等不可随军,否则将以奸细论处!” “陈将军还请稍待,”夏侯宣说:“先前秦壮士向我诉冤,说他的兄长被马贼所杀、家资被抢,就连嫂嫂和侄女也被贼人掳走了……恰好那些贼人的寨子就在前方不远的三川口处,所以我的意思是顺路剿匪,既能为秦壮士讨回公道,也能还附近百姓一个太平清净。” 陈长清怔了怔,随即吹胡子瞪眼道:“顺路剿匪?顺什么路,怎么可能顺路……公主殿下,我们身负押运军粮之责,可不是开玩笑的!当务之急是尽快赶到兴庆大营与郭大将军会合啊,怎么可能半途去剿匪?!”他显然是真心觉得这提议荒谬至极,所以才会咬牙切齿地道出“公主殿下”四个字,他的话外音大概是——任性的公主你能不能别闹了!我的心很累啊! 暗道一声抱歉,夏侯宣假装没能领会到陈长清的言外之意,微微一笑、不慌不忙道:“陈将军所言极是,军需粮草关系重大,绝不能逾期不至,所以我们不如兵分两路,你押送粮草先往兴庆赶去,而我则是剿匪之后再行赶路。” 听夏侯宣说得如此肯定,陈长清哪里还不知道这个任性公主已然打定了主意?他气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眼睛瞪成铜铃大小,实在是憋不住满腹的咆哮了、当即就要狂吼出声—— 便在这个当口,甩着马鞭的陈淑瑶和吊着胳膊的纪彦平闻讯而来了,“爹,发生什么事了?”陈淑瑶笑嘻嘻地堵住了她老爹已然上升到喉咙口的一大波咆哮,娇嗔道:“爹你怎么好像又生气了?您可是长辈呀,不要总跟我们这些晚辈置气嘛,注意风度!” 陈长清胡子一抖,满腔的怒意都被他女儿前所未有的肉麻语气给驱散了。他神情几度变幻,终于从鼻子里哼出一股气来,说:“公主殿下既已打定了主意,我也无权干涉,就依公主所言吧,我们兵分两路……不过,淑瑶我是必须要带走的!” 夏侯宣瞅了陈淑瑶一眼,故作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说:“我是无所谓的,看淑瑶她自己的意思吧。” 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陈淑瑶,只见她瞬间换了一副表情,要多严肃有多严肃,还拱了拱手,义正言辞道:“多谢左将军厚爱,但我身为右将军的从属官,实难从命!” “……”陈长清带着他的八百亲兵气呼呼地走了。 营地里一下子空了一大半,夏侯宣环目打量着剩下的人:除了他的四个从属官和秦连横以外,还有六百名禁卫军,他们是皇帝专门拨给掌上明珠的亲卫;此外还有四五十个年轻水灵的妹子,那都是陈淑瑶带来的人,既是她的侍女也是她的亲兵——由此可见陈淑瑶在镇北侯府里究竟有多受宠爱了,非但有四五十个侍女随身伺候着,而且侯府众人还放任她把这几十个妹子训成了上得了战马、下得了厨房、杀得了敌人、煮得了靓汤的“娘子军”! 现如今,这些人都在等着夏侯宣的吩咐,虽然有不少禁卫军对他不以为然,大部分的娘子军也对他气走了陈长清的行为感到颇为不满,但都没关系,相信等剿匪一战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会彻底改善了。 而到了那时,夏侯宣也就终于不再是光杆将军了。 “许胜,派一支斥候小队去三川口探明敌军情况,另派一支小队不远不近地缀着陈将军的队伍,随时给我报告动向……记住,我要的是清晰详尽的斥候报告,而不是随随便便的几句应付。” 许胜是那六百名禁卫军的头领,二十三岁,祖父和父亲都曾是禁卫军。他的表情总是木木的,看起来有点呆板。在之前几天的行军旅途中,夏侯宣并未跟他有过特别交流,而是在暗暗观察中。不过别看许胜长得木木呆呆,他却能把方方面面都安排得很是妥当,干粮、食水、帐篷、守夜人……每一项都很细致,而且他本人的态度也很端正,所以夏侯宣是时候开始用这个人了,这也是一名可争取的小弟。 “得令!”许胜面无表情地拱了拱手,领命而去。 “淑瑶,从你的小姐妹中挑十个出来,让她们在劲装之外再穿一层常服,扮作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贴身携带短刃……”夏侯宣微笑着看向陈淑瑶,“你明白我想做什么吗?” “明白!得令!”陈淑瑶的眼睛里盛满了兴奋的光芒,也拱了拱手,挑人去了。 “彦平,你自去挑几个禁卫军,帮你把陈将军剩给我们的那几辆空马车装点成大户人家出行的座驾,记得藏点石头压一压车辙。” “啊?”纪彦平呆了呆,大声道:“得令!”他的脸颊不由自主地有点红——这还是公主表妹第一次如此亲昵地喊他的名字呢,于是他动力满满地干活去了。 “靖安,整个计划交由你来统筹安排,现在是巳时初,最迟到正午时分,我要看到万事俱备。” 齐靖安认认真真地应了一声“得令”,立时便在心里打起了腹稿,将注意事项一条条地列了出来。 见大家伙儿都忙碌了起来,夏侯宣暗暗点了点头,转身就往自己的帐篷走去。 “等一等……将军,我的活计呢?”秦连横凑了上来,人人都有事干,他总不能游手好闲吧?再者说来,这次剿匪怎么说都是为了他啊。 “你?”夏侯宣回过头来,态度很随意地笑笑道:“你歇着吧,身上挨了那么多刀就不要逞强了。先把伤养好,以后多的是做事的机会。”说着他就继续往前走了,走着走着,又道:“若妍,去把我的战甲取出来。”若妍“哎”了一声,越过夏侯宣小跑而去。 ——让他手下的人进行一次分工合理的实战演练,互相之间协作磨合,并对他的决策能力产生认可:这才是夏侯宣决心剿匪的真正原因,可不仅仅是为了收服一个豪侠小弟而已。 按常理而言,在押送军粮的途中,当然不该“顺路”剿匪,陈长清的想法是正常而正确的,他生气也生得理所应当,所以夏侯宣对他并无龃龉,反而感到颇为抱歉。 但再怎么抱歉,夏侯宣也会坚持他自己的决定,因为他本身,就是“不正常”的,所以一应跟他相关的事,也不能以常理来看。 ——身为公主,能够争取到一次带兵出征的机会,有多难得?以后呢,他还会有这样的机会吗? 不知道。夏侯宣不是神,他无法预言未来,故而只能珍惜当下。 在夏侯宣看来,他此次出征最重要的目标是什么?不要说什么保家卫国、甚至是开疆拓土之类的空话,他是一个十六岁的公主,职务是右将军,亲兵只有六百名,而且还不全听他的话……大杀四方威震天下?别开玩笑了。 有多大的碗,就吃多少饭。 夏侯宣是个脚踏实地的人,他当前的想法,就是尽快把他的从属官以及亲兵们拧成一股绳、并把绳子的顶端绑在他的手腕上:如果他连这些人都无法掌控,就跟着陈长清匆匆赶往兴庆大营,那有什么意义?赶着去坐冷板凳么?! 半途耽误一点点时间,对夏侯宣来说就是“磨刀不误砍柴工”——他不是不在乎押送军粮的差事,也不是不顾全大局——重点在于,自身势力不足、实力不够,大局哪里轮得到他来顾? 在若妍的帮助下换上战袍、披上甲胄,再拿上他惯手的梨花枪,夏侯宣挑开帐帘,大步迈了出来。 夏侯宣的这副甲胄是工匠们手工特制的,通体银白,胸甲呈弧形,肩甲、臂甲、腿甲皆为软金丝串联的银光鳞甲片,既精致又大气,衬得夏侯宣俊美如神——他一走出帐篷、站在阳光下,就把所有人的眼睛都晃花了…… 秦连横因为没什么事干,所以他站得离夏侯宣的帐篷最近,可谓是“首当其冲”,眼睛都快瞎了,口水哗哗的…… 纪彦平也看直了眼,好半晌后才反应过来,便走到齐靖安身后,一巴掌狠狠地拍上了对方的肩膀,待得齐靖安转过头来看他,他便朝着秦连横的方向努了努嘴,咬牙切齿道:“以后都不许你随便救人了!” “……”齐靖安默默地揉了揉肩膀,真疼。 第26章 首战 三川口位于延州和陇州的交界地带,千百年前曾有三条河流在此交汇、灌溉出片片沃土,故得此名。然而千百年后的今天,那三条河流或是改道、或是干涸,总之是不复存在了,三川口附近也不再适宜农耕,人烟渐稀、成为了一片弃土。 此时正午刚过,艳阳当空高悬,一行二三十人的车马队正以不快不慢的速度行过一片沙砾地,由于地面不平,队伍里的四辆马车都颠簸得挺厉害,车帘抖抖荡荡,隐约现出车内女眷们东倒西歪的身影。 “大少爷,大少爷!”清脆的叫喊声从其中一辆外观看着颇为华贵的马车内传了出来,语气有些焦急,“让队伍稍慢一点儿罢,这也太晃了,老太太有些受不住!” 队伍前方的一位骑在马上的华服青年闻声回过头来,对车夫们示意道:“都给我放慢速度、稳当一点儿,赶路是次要的,老太太和夫人们的身子贵重,绝不能有丝毫闪失!” 车夫们当然不敢违背大少爷的命令,纷纷拉扯缰绳减速。如此这般,原本这车马队就走得不算快,现在更是慢得好似乌龟在爬,一个看似护卫的人忍不住劝道:“大少爷,稍慢一点可以,但也不能这么慢啊……这样下去,我们在天黑之前肯定是到不了陇东城的,非得露宿野外不可,那老太太和夫人们的身子岂不是更加受不住?而且小人听说,这三川口附近不怎么太平,时有强盗马贼出没……” “行了行了,给我住嘴!”那大少爷不耐烦道:“少来危言耸听,马贼什么的我不管,那是你们做护卫的该操心的事儿。倒是我奶奶的身子,万一给晃出个头疼脑热的,你来替我操心啊?” 那护卫脸色一白,闭紧嘴巴不说话了。另一个看衣着应该也是少爷的人接过了话头,嘴角上扬、似笑非笑道:“我大哥是顶顶的孝子贤孙,有老天爷和老太太一齐庇佑的,就是马贼来了也得绕道……对了,我的好大哥啊,你还是到马车上去陪着老太太吧,别吊着胳膊继续骑马了,我看着都心疼啊!万一再摔一次、把另一只胳膊也给摔折了,老太太岂不是又要埋怨我邀你去打猎了?” 华服大少爷顿时也不吭气了,脸色黑黑的,想来是被戳中了痛脚。也是,看他这吊着胳膊、单手控马的样子,还真是挺好笑的。 车马队继续以龟速前行,约莫走了两刻钟后,地上的沙砾渐渐变得细碎了些,那大少爷似乎也有些受不了这种慢吞吞的感觉了,便出言指挥道:“加速吧,这里的地面比较平,应该不会太颠簸了。” 便在他话音刚落之时,踢踢踏踏的声音从前方的乱石堆后传了过来、越来越响,沙尘也随之扬起——“马、马贼来了!” 随着护卫的一声高喊,这支车马队顿时骚乱了起来,那华服大少爷“啊”地尖叫了一声,转过马头就往回跑。还没等他策马跑出几步,马贼们已然杀到,扬着弯刀急冲而来: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讥讽的笑意,一边说着污言秽语,一边用刀尖挑起马车的帘子,伸出魔爪去逮那些瑟瑟发抖的妙龄少女…… 几个机灵的马贼看准了那个装点得最为华贵的大马车,一齐围了上来。在他们的料想中,帘子一掀,车里应该坐着一个满头珠翠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一两个保养得宜风韵犹存的妇人,以及几个水灵灵的小丫头——这样的“配置”,他们见得多了。 然而当车帘真正掀开,映入马贼们眼中的却是几个手执利刃的劲装女子……原来如此!这车马队根本就是个诱饵! 马贼们骇然反应过来,高喊“扯呼”,却是已经太迟了:猎物忽然露出爪牙变成猎人,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只见那些瑟瑟发抖的女孩子们,一旦被马贼抓到马背上,就变成了英勇的女战士,干脆利落地把匕首插进了马贼的心窝子。再然后,马匹是她们的了,弯刀也成了战利品,她们英姿飒爽地一抖缰绳,转而杀向马贼群中。 而那个之前讥讽过“大少爷”的另一个少爷,则是取下了挂在马鞍边、原以为只是装饰物的弓和箭,张臂拉弓开弦、一箭一个马贼,准头好得吓人…… 连“丫鬟”和“少爷”都有这般实力,护卫们就更不用说了,各个都是好手。其中最厉害的那人并非之前说话的护卫,而是一个丢进人群里就认不出来的木头脸青年:点、挑、转、刺、扫,只见他把手里的一杆红缨长枪舞得矫若游龙、枪影缤纷,在马贼群里杀了个三进三出还嫌不够,调转马头又冲了回去,直把马贼们杀了个屁滚尿流——在这手好枪术的映衬下,他那张木头似的呆脸都显得颇有魅力了。 这一批马贼虽有四五十人,可对上这二三十个男男女女,却是根本讨不到半分好处:这既是由于他们打从一开始就疏忽了,也是由于对手的实力确实比他们高出了一个大档次——那些男男女女们不但自身的功夫够硬,互相之间的配合也颇为协调默契,甚至还带出了几分战阵的感觉——只知道乱喊乱冲、哄抢哄杀的马贼们岂能不败? 唯一能算得上是颗软柿子的,也就是那个“华服大少爷”了:他的胳膊是真的伤着了,根本没有战斗力,只能单手控马左闪右避,好几次都差点儿挨刀…… “救命!”眼看着一把寒光凛凛的弯刀横斩过来,大少爷避无可避,脸都吓青了——千钧一发间,弦音噌响、箭如流星,马贼颈部中箭,大张着嘴、瞪着双眼栽下马去,这夺命一刀终是止于半途。 “纪兄,你又欠了我一条命呢。”那张弓射箭的“少爷”笑吟吟地这般说着,他可不就是齐靖安么。 此时那四五十个马贼已死伤了一半左右,余下的那些还有战力的马贼们也都没什么战意了,就想捡几个软柿子捏一捏。所幸齐靖安一直聚精会神地关注着战场上所有人的动向、半分也不松懈,所以才能及时救下纪彦平。 “哼,如果不是我的胳膊有恙,才不需要你来救我呢……这样吧,加上这一回,一起算我欠你一整条命,不许跟我提什么‘一条半’啊。”纪彦平忿忿道。 “性命也能拿来讨价还价么?每个人本就只有一条命啊!”齐靖安哈哈一笑,不再跟纪彦平像小孩子一样斗嘴了,他双腿一夹马腹,策马冲进战局之中相助禁卫军和娘子军,很快把剩下的马贼都给杀跑了。 经此一战,他们每个人的精气神都有了些细微的变化,也对彼此产生同袍之情。 不过,这小小的一战连开始都算不上,最多算是“热身”——没过多久,逃走的那十几个马贼“不负众望”,总算把救兵给搬来了——近三百个马贼哇哇乱叫地杀了过来,马蹄扬起的尘土都快把齐靖安等人给淹没了。 “撤!”齐靖安等人调转马头往回疾奔,激得马贼们气焰更甚,叫骂声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 然而没过多久,当齐靖安等人领着马贼们奔出一段距离之后,便再也听不见叫骂声了,因为一队装备整齐的轻骑兵忽从马贼们的后方冲了出来,还排着尖刀阵型、杀气腾腾,直把马贼们惊得下巴齐齐脱臼! 只见领头的那人,从头顶戴的、到身上穿的、再到身下骑着的,竟是一整套的银盔、银甲、银枪、白马,在艳阳的照耀下闪亮夺目……真是太炫、太夸张了!能炫成这样的,除了夏侯宣还能是谁?! 而且夏侯宣还不仅仅是靠着外表和装备在炫,他自身的实力也着实不俗:银白色的梨花枪在他的手中舞出了千般花样,基本没几个马贼能在他的枪下走过三招——这个尖刀阵型的“刀尖”,他有足够的资格来当! “梨花枪是昭圣长公主的成名兵器,据说她当年也是这样,一枪在手、万夫莫当……”纪彦平唏嘘了一声,摸了摸他胳膊上的绷带,复又笑了起来,“好在昨天表妹没有拿枪掷我,不然我何止是手肘脱臼啊,只怕是脑袋都搬了家吧!” 齐靖安懒得理会唧唧歪歪的纪彦平,他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心上人的身上,目光一错不错,似乎想要将对方的每一个动作都映入心底。 ——当夏侯宣和禁卫军们乍一出场,齐靖安和纪彦平等人“引蛇出洞”和“诱敌入伏”的任务便算是圆满完成了。 于是他们纷纷御马上坡、静静旁观:这是夏侯宣真正意义上的首战,领着五百余禁卫军绞杀三百马贼,胜利是毫无疑问的结局,重点在于胜利的果实会不会是完美无瑕的甘甜滋味…… 此时此刻,无论是参战的人、旁观的人,还是被痛打的马贼——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战持续不了多长时间,只是暂时还在继续而已——他们都在等待着果实的成熟,无论最终的滋味是苦还是甜。 没有人知道,其实一马当先的夏侯宣已然尝到了甘甜的滋味:那是敌人的热血溅在脸上、又滑到嘴角边的味道…… 这是夏侯宣第一次亲手杀人,他却并没有感到不适,因为他早在多年以前就做好了准备,也因为跟在他身后的禁卫军们、就像是他的羽翼——如虎添翼,他便是一只出闸的猛虎,而战场正是他向往已久的山林……至于他的灵魂,更是仿佛已经飞了起来,正在俯视着提枪厮杀的他自己,将一个又一个敌人挑于马下。 夏侯宣用事实证明,他的首战……完美。 马贼们几乎死伤殆尽,最后只剩下那几个看上去像是头领的人活了下来,他们纷纷扑倒在地,哭爹喊娘、求爷爷告奶奶,真恨不得去舔马掌。相比之下,夏侯宣的队伍里只有十个不到的人受了轻伤,即使是伤得算是最严重的那人,也都还能跑能跳呢。 最重要的是,无论是禁卫军还是娘子军,都已认可了夏侯宣、认可了这个敢于冲杀在前的公主……不,不是公主,而是将军。 “将军,前几天就是这个匪首杀了我大哥!”秦连横咬牙切齿地瞪着趴在地上的其中一人,狠狠地啐了一口,满身都是杀意。不过当他转而看向夏侯宣的时候,目光中的凶意就变成了欣赏、钦佩、仰慕……见此一幕,跟在夏侯宣身侧的齐靖安嘴角一抽,干脆撇过头去,眼不见心不烦。 “别、别杀我!我掳走的那几个小娘子都还活着……”匪首听了秦连横的话,大声了哭嚎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着,像是一只被拔了爪子还剥了皮的狼。而下一刻,他的脑袋就离开了脖子,高高地飞上了半空! 秦连横的刀划了个半弧后收回鞘中,仇人的污血溅了他一身,不过他整个人绷紧的气势却是顿时一松,对夏侯宣拱手道:“多谢将军为我大哥报仇!” 夏侯宣点了点头,示意几个禁卫军去架起剩下的马贼头目们,然后他们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杀向了马贼的寨子。 主要战力都被引出来杀光了,马贼的寨子几乎是不攻自破。秦连横见到了他的嫂嫂和侄女,虽是受了一番苦楚,但性命安好,也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至于禁卫军和娘子军们则是去抄马贼的财宝库了,大家伙儿都兴奋得眼睛放光…… “发了,哈哈,我们发了!好多钱!”陈淑瑶看着被抬出来的几箱金银珠宝,还有装在盒子里的几沓厚厚的银票,乐得蹦了起来。 夏侯宣暗暗翻了个白眼:其实这些钱真不算多,应该还比不上陈淑瑶的私房钱,但战利品的意义自是不同的…… “连横,这里面有你们秦家的财货吗?”夏侯宣只随意地瞥了那些战利品一眼,就不再多作关注了:与人手和人心相比,这点钱根本算不得什么。 秦连横目光一暗,苦笑摇头道:“没有,这点东西连秦家家资的零头都够不上。将军你也知道此中内情了,我们秦家的一切肯定都已入了那人的腰包……” 夏侯宣抬手止住了秦连横的话,颔首道:“知道了,秦家的事且容后再议,我总会给你一个交代。”说罢,他转身走到高处,看向他的亲兵们,大声道:“战利品我只拿一成,剩下的大家分了!” “嗷嗷”的叫喊声瞬时响彻云霄,大家伙儿对夏侯宣的忠诚度也随即提高了一大截——任谁都喜欢跟着慷慨的老大。 毫无疑问,这确实是一场完美的首战。齐靖安看着傲立高处、光彩照人的夏侯宣,心里好生欢喜。 第27章 收获 马贼的寨子里,坏人尽数授首了,无辜的人都得到了拯救,兵士们还即将获得颇为丰厚的战利品,是以当前的气氛非常热烈。若是依照惯例,夏侯宣很可以来一番鼓动士气、收拢人心的激情演讲。 不过夏侯宣却是什么也没说,他直接将分发战利品的工作交给了许胜和陈淑瑶,自己就走到一边歇着去了:一来他的亲兵们肯定都眼巴巴地盼望着战利品呢,长篇大论反而有可能会惹人不耐;二来夏侯宣也不适宜加大音量说太多话,一两句也就罢了,要是说得多了、太显霸气……啧,显然不妥。 所以夏侯宣干脆就当起了甩手掌柜,悠悠然地抱臂立于寨子里的一处阴凉高地,看着大家伙儿乐呵呵地分钱领钱。 片刻后,战场厮杀的后遗紧张感逐渐散去,夏侯宣的心情已完全平复了下来,眉头舒展,唇边露出浅浅的笑意:经此一遭,这几百人终于算是他真正意义上的亲兵了,他怎么可能不高兴? 这时候,同样闲着的齐靖安朝这边走了过来,夏侯宣见对方眼神闪亮亮、笑得甜滋滋的,好似比他自己还要开心几分——他心下忽而一动,脱口便问:“靖安,此战我表现如何?” “当然是好的,”齐靖安毫不吝啬表扬,笑赞道:“你一马当先,可谓是先声夺人,既在气势上压倒了敌人,也给自己人留下了极为深刻的第一印象,真是好极了。” 齐靖安简简单单的一句赞扬似乎比大家伙儿热烈的欢呼声更为动听,夏侯宣听着听着就不自觉地喜上眉梢了,可随即他又生出了几分微妙的窘迫感觉——听几句表扬就如此高兴,自己好像变幼稚了?这样想着,夏侯宣很快地调整好了表情,正色道:“靖安,作为我最信任的人,你可不能一味夸我,应该以查漏补缺的态度随时打击我才对。” “哎?”齐靖安见夏侯宣瞬间变脸,好像是在努力压制骄傲的样子,心下也觉得有趣,便笑眯眯道:“我可不想做不讨喜的诤臣,倘若我总在你高兴的时候泼冷水,只怕是过不了多久就会失宠了吧?” 失宠?夏侯宣不期然地联想到了后宫佳丽,油然一乐,失笑道:“看来你还挺有几分佞幸潜质的,这么滑头?而且你也太小看我的心胸了,我是那种会跟诤臣计较的人吗?” “呵,那可就难说了。人人都爱标榜自己心胸宽大,但从古至今,诤臣的下场总是最为糟糕的……生时凄凉、死后名扬,还真不如嚣张一世、死后遗臭万年的佞幸活得爽快呢。”齐靖安摊了摊手,露出几分小促狭的表情。 夏侯宣哼笑道:“佞幸可未必都能嚣张一世,得意半世就被砍了脑袋的也有不少。” “正是如此,所以我既不想做诤臣,也不要做佞幸……”齐靖安眉眼弯弯,笑得颇为狡黠,道:“把他们二者结合起来,就变成贤臣了,那才是我的目标。” 夏侯宣眉梢一挑,道:“喔?那你‘贤’一个给我看看?” 齐靖安点了点头,说:“‘贤’也没什么难的,只要跟着我方才对你的夸赞,再添一个‘不过’即可。”说着他自信一笑,续道:“按照贤臣的风格,我该这样说——将军领军作战的表现自是极好的,不过,以将军的万金之体,往后还是少行身先士卒之事、给点机会让属下们来为您分忧吧……以将军的才能,大可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哈哈,说得好,明为谏议、实是恭维,还顺带着表了个忠心,你可真够贤……贤惠的,我喜欢。”夏侯宣见齐靖安笑容灿烂,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对方笑出来的可爱梨涡,还话锋一转、把“贤臣”跟“贤内助”的概念等同了起来,好好地调戏了他的好哥们一把。 一时间,齐靖安面红耳赤地呆立当场,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了,迷迷糊糊地想着:公主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调戏我,不止动口还动手,若给别人看到了岂不要说她不庄重么……不过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总之我是不介意的,随便别人怎么想罢,反正将要做驸马的是我又不是他们…… 瞅着齐靖安那瞪圆了眼睛、既惊讶又羞涩还有点儿小欣喜的模样,夏侯宣轻轻一笑,暗道这纯情的哥们调戏起来可真有意思……他大大方方地收回手,还在考虑以后要不要时常调戏齐靖安一把,权当是生活情趣。 齐靖安对于夏侯宣这种“毫不矜持”的行为和态度,确实是既觉羞窘也觉甜蜜,但他随即又觉得他堂堂男儿竟被未来媳妇调戏得手足无措,也未免太挫了点儿。于是他便压低声音、小小地反击了一把——“没奈何,既然媗妹你并没有贤惠的潜质,我也只能勉力代劳了。” “媗妹?!”夏侯宣表情一僵,忽然觉得胃里反酸、牙齿都快给酸倒了,“齐靖安,以后再不许你这样叫我,否则我绝对会要你好看!”这称呼比“媗儿”还要肉麻好几十倍,他完全不能忍! 齐靖安复又得意地笑了起来,耸了耸肩,完全没把夏侯宣的威胁当回事。 他们俩轮流调戏了对方一次,而后就都不说话了,静静地并肩而立,任由一股令人心暖而且想要会心一笑的气氛弥漫开来。 又过了一会儿,秦连横领着他的嫂嫂侄女走了过来,彻底驱散了这种无声而暧昧的感觉。 “民妇秦甘氏携小女毓钟拜谢将军,将军大恩此生难忘!”秦连横拱手行了一礼后,他的嫂嫂和侄女便走到夏侯宣近前,恭敬跪地、诚恳叩首以表谢意。 “两位请起,”夏侯宣伸手虚扶了一把,语气和缓道:“秦夫人,令小叔连横既已入我帐下效忠,他的亲人便也都是我的责任了,所以你不必与我客气。” 看这母女俩形容憔悴、脚步虚浮的情状,再加上秦连横恻恻然的表情,夏侯宣自是什么都明白了:这对姿色不错的母女被马贼们给糟蹋了……大魏虽然民风开放,不至于会因为被迫失贞的问题而逼死她们,但也不可能完全不当回事。这番经历对她们未来的生活肯定会有妨碍,尤其是她们自己心里的那一关不好过。 由于方才与齐靖安相处愉快、气氛正好,所以夏侯宣的心肠也柔软了许多——他对这母女俩生出了几分怜惜之情,便以亲和而友善的态度询问道:“不知秦夫人与令嫒有何打算?” 秦甘氏闻言沉默了片刻,眼中一片晦暗,不知在想些什么。见此情形,皱着脸肃立在旁的秦连横出言道:“嫂嫂,虽说我们明面上的家资都没了,但凭秦家的底蕴,要保你和毓钟一世无忧还是没问题的……江南的田地庄子、闽东的温泉家庙,还有两广的林场,你和毓钟喜欢哪儿,随便选,我送你们去。” 秦连横对他的寡嫂和侄女的安排已算是非常体贴了:远离伤心地,去往风景优美、气候适宜的南方,从此过着衣食无忧的平静生活。 可那秦甘氏却拒绝了秦连横的好意,她抿了抿干裂的嘴唇,说:“我要去京城。”此话一出,她的神情已是全然的坚定。 秦甘氏并不是个普通的内宅妇人,自嫁入秦家以来,她一边生儿育女、孝顺公婆,一边还帮丈夫打理商行的生意、出谋划策——家庭事业两手抓,两边都是妥妥当当的。由此可见,她是个非常能干的女人。 “我的丈夫死了,儿子也死了,毓钟还不到十四岁,就已受了这许多苦楚……”说起这几日里的悲惨经历,秦甘氏的眼中蕴藏着极为可怕的风暴,但她的表情却非常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悸,“短短数日间,我上半辈子的努力就毁于一旦了,所以我更加不想守着几亩田、一座庙或是一片林子来过完死水一般的下半辈子……小叔的好意我非常感激,但那并不是我想要的。” 说到这里,秦甘氏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冷飕飕的感觉,只听她低沉而缓慢地继续说着:“我想要的,是到京城去,去看看我仇人的模样,然后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住下……他毁了我的家,我总要有所‘报答’,怎能远避他乡,自欺欺人?!” “嫂嫂!”秦连横震惊地看着秦甘氏,他常年在外奔波,虽然也知道他哥哥的妻子很能干,却从未想过她的内心竟然如此刚硬决绝。 “将军,民妇协助外子打理商行近二十载,懂得看账平账、管理各个铺子的掌柜、上下打点疏通官府,也懂得以诚为本笼络贵客……还有进货出货的路子、水运陆运的道道,我统统清楚。”秦甘氏目光淡而坚定地看了秦连横一眼,转而看向夏侯宣,毫不谦虚地“推销”起了她自己,最后恳求道:“请将军给我一点点机会来证明我的用处……别的不敢保证,但我至少能帮您以钱生钱、拓宽财路。” 看着这个遭逢大变之后心坚如石的妇人,夏侯宣心下凛然:在后宫里生活了整十年的他,当然知道女人发起狠来会爆发出怎样可怕的力量,看低女人的男人是最为愚蠢的。 但随即夏侯宣又觉得颇为微妙:多巧呵,秦甘氏的大仇人,正是徐丞相!那老狐狸已经不是第一次看低“女人”了,真是合该他遭报应。 而更巧的是,徐丞相之所以要对秦家人动手,似乎与夏侯宣还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 ——在剿灭马贼之前,秦连横就把他对秦家灭门原因的猜测一股脑地告知了夏侯宣:有可能是因为秦家人在生意上得罪了投靠徐丞相的某几家商行,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们秦家人多年积累的财富就连堂堂的三朝丞相也要眼热,但真正的导火索,大约却是那封西蛮人的国书…… 秦家商行兴旺几十年,主要做的就是皮货生意。既然要倒卖皮货,秦家人少不得要往来于西蛮与大魏之间,所以他们在两国边境的消息十分灵通——据秦家人所知,今年里,西蛮人根本就没有向大魏递过国书! 对于这个消息,夏侯宣是真的感到非常震惊:他原以为姓徐的那老贼是篡改了国书、在那上面多添了一行字,怎料整份国书都是假的! 徐丞相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对于这个问题,夏侯宣只有几个模模糊糊的猜测,暂时也无法确定真正的答案。不过,那老贼没能把秦家斩草除根,倒是白送了夏侯宣两个得用的人手……因果循环,当真奇妙。 “秦夫人,我在京城有几间铺子,生意素来不温不火,缺的就是有经验有能力的掌事人。”夏侯宣以十分友善柔和的语调说:“夫人既然有意去往京城,我会写信给那几间铺子的掌柜,令他们照应安排。至于钱生钱的事,我真心非常期待,不过也无须急于一时。且等此战结束、我回京以后,夫人和令嫒应该也适应了京城的生活,到时我们再行详谈。” 眼中迸发出希望的光芒,秦甘氏重重地跪了下来,行大礼谢道:“将军心善,民妇必竭力相报。” 听着那“噗通”一声砸在地上,夏侯宣对秦甘氏的膝盖深表同情,赶忙伸手扶起对方,“夫人不必如此客气,我们本就是自己人。” 秦甘氏握住夏侯宣温暖的手站了起来,定定地看了夏侯宣一会儿,正色道:“主公,请唤我素玲……秦家已败,从今往后世间再无秦夫人,只余未亡人甘素玲。” “……素玲,你的仇人,也是我的敌人。” 就这样,夏侯宣的麾下又多了一人。 甘素玲母女俩确定要回京了,秦连横原是打算亲自护送的,结果他又被拒绝了。甘素玲的意思是让他留在夏侯宣身边听命,无需为了她们母女俩失却了随军立功的好机会。 嫂嫂如此刚强,真令秦连横有些进退两难。夏侯宣想了想,便与陈淑瑶商量了一下,从娘子军中选出七八人陪伴甘素玲母女俩回京——那七八个妹子或是在之前的一战中受了些轻伤的,或是无法适应血淋淋的战争、萌生了退意的,正好也是该回京的。如此这般两相得宜,秦连横便也放心地留在了夏侯宣的身边。 待得一应事务安排完毕,日头西斜,又到了傍晚时分。连夜赶路肯定是不成的,夏侯宣等人干脆就在马贼的寨子里驻扎一夜,明早再行启程。 这一晚,大部分亲兵都抱着战利品美美地睡去了,小部分亲兵则是揣着战利品愉悦地守夜,总之都是轻松自在的。 不过夏侯宣可没闲着,他要做的事当真不少,首先就是召集他的从属官们开了一个“战后总结会”——虽然这场剿灭马贼的小小战役历时很短、战略计策也直白得无甚可说,但夏侯宣却决意要让他的“核心圈子”养成“每战之后必须总结”的好习惯:梳理整场战役的前因后果、讨论战略战策的优劣得失、评估主将以及从属官们的功绩、提名参战士卒中表现突出的人物……时间终将证明这个习惯的养成到底有多大的意义。 开完会后,其他人都去睡了,夏侯宣还要提笔写一封信,交代帮他管理铺子的人好好招待甘素玲母女,切切不可怠慢……事实上,帮他管理铺子的就是秀怡的家人,那一家子本是京郊的农户,都是老实人,绝不会阳奉阴违的。 想想再没有什么急着要做的事了,夏侯宣才终于睡下:做主公可真不容易,辛苦是肯定免不了的;不过再辛苦也都是甜蜜的重担,他甘之如饴。 翌日,夏侯宣一行人早早醒来,加速赶路,所有人都是精力满满、气势如虹。 几日后,他们这快马行军的六百余人竟在陇州中部追上了陈长清的押粮队伍,两队合一共同赶赴兴庆大营……对此,陈长清再没什么可说的了,而且他还败在了陈淑瑶的撒娇大法之下,答应不跟郭令珣提起夏侯宣他们离队剿匪的事。 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很顺利,又过了一些时日,他们距离兴庆大营只剩两天左右的路程了,而军令时限则是四天以后。这一夜,就连“黑面神”陈长清都稍稍放松了心情,抱着“任务即将圆满完成”的松快想法沉入了梦乡之中。 然而,上天似乎看不得他们太过轻松——就在这一夜,异变陡生! 谁能想到,在距离兴庆大营只有百余里的地方,竟早早埋伏了未知阵营的敌人,意图劫烧粮草?! 第28章 夜袭 “呜——” 丑时中,秋夜正凉。示警的号角声猛然大响,惊醒了睡梦中的夏侯宣以及营地里的其他人。 “有敌袭!” 一个鲤鱼打挺跃下床来,原本就穿着战袍入睡的夏侯宣在若妍的帮助下以最快的速度披戴好甲胄,然后他就一手提着梨花枪、一手牵着若妍妹子冲出了帐篷:此时此刻,营地的外围已是一片混乱,马鸣嘶嘶、刀兵呛啷、喊杀声此起彼伏,夏侯宣眼尖地眺到有敌人在趁乱放火,好几辆装了粮草的大车已然烧了起来…… 心下一凛,夏侯宣赶忙召集他的人马聚在一处:由于身份贵重,他连同从属官们的帐篷都位于营地中央,而禁卫军们也大多睡在周围,是以很快就集合完毕了。 直到这时,敌人都还没有杀到营地的中心地带来,夏侯宣由此估计敌方人数并不多,应该是想仗着偷袭毁掉粮草,对他们的性命造不成太大威胁。既如此,夏侯宣当机立断,先安排陈淑瑶领着娘子军留在营地中部保护若妍和军医等后勤人员,然后将六百禁卫军分成四队,分别由他、齐靖安、纪彦平和许胜各领一队,朝着四个方向赶赴营地外围支援。 话说,敌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这个问题不止是夏侯宣在思考,他们这方的所有人应该都在疑惑:难道是西蛮人绕过了驻扎着数万兵马的兴庆大营、跑来劫粮道? 那怎么可能呢——如果他们这是从兴庆大营出发、运粮去往前线送补给的,那么半途遇上西蛮人的埋伏倒是不足为奇,毕竟劫粮道本就是极为常见的战争计策之一;可他们却是从大后方运粮而来的,一直身处于大魏境内——在这样的情况下竟然还会被夜袭,岂不是说明敌人已经越过了边境线?! 真是怪事了,郭令珣以及那几万士卒又不是瞎子和傻子,没道理会放任一支敌军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穿过边境、来劫烧朝廷拨给他们的粮草啊?! 总而言之,这真是一场诡异莫名的夜袭。但当务之急是杀退敌人、保住粮草,想不明白的事情就等以后再想罢。 “杀——” 距离号角声响起尚且不到一刻钟时间,夏侯宣已然带着一百五十余禁卫军赶到了营地外围的东面、加入了战局,与敌人开始了正面交锋:来袭者是一群穿着紧身黑衣、腰挂手弩、手执斩马弯刀的家伙,他们没有骑马、在漆黑的天幕下伏草潜行而来,分别从四个方向偷袭营地,每一处也就只有区区百余人。 然而,别看那些黑衣人数量少、装扮也不像是正规军队,他们的个体实力却是极为不俗——夏侯宣带来的禁卫军加上守夜士卒的数量将近两百、几乎有着成倍的人数优势,还是骑兵对步兵,按理说应该轻松得胜才对——孰料双方接战以后,夏侯宣这边竟然感到颇为吃力! 只见那些黑衣人用“砍马脚、补一刀”的招数,仅在半刻之间就把策马冲过去的第一排兵士们杀了个七七八八;而且黑衣人们身手灵活,让骑在马上的兵士们很难用长枪戳中他们,反而很容易成为手弩的靶子…… “下马结阵!”夏侯宣大喝了一声,指挥禁卫军们下马结成排枪圆阵对敌,使得场中形势终于稍稍偏向了他们这边。但敌人的战斗力仍然很强,还带着一股视死如归的气势,所以双方打得非常激烈。 “将军小心!”秦连横扑过来砍飞一支黑衣人射向夏侯宣的小弩箭,提醒道:“这些家伙像刺客多于军士,偷袭非常拿手!” 夏侯宣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继续将他的心神全部放在战场之上,并没有说话。在他看来,这些黑衣人确实不是普通军士,但也不是刺客,应该是受过专门训练的“特种兵”:特种兵从古至今都不罕见、也并不籍籍无名,史书记载的陷阵营、死士营、先登营……都曾是威名赫赫的特种兵部队,有着特殊的战略作用,甚至能够扭转一场大战的胜负。 本来吧,直属于大魏皇帝总领的禁卫军也算是一个特种兵部队。但近几十年来,连续几任的大魏皇帝都没有专门挑选良将来统领和训练禁卫军,反而让一些庸碌之辈尸位素餐,以致禁卫军的战力逐年降低——而至如今,夏侯宣的亲兵们跟这些黑不溜秋的“真正特种兵”一比,还真是高低立显、令人唏嘘啊。 麾下士兵的战斗力与敌人有着明显差距,饶是夏侯宣再怎么有能耐,也很难讨到太多的好处,只能利用人数的优势和指挥的艺术来与敌方周旋。 好在夏侯宣这边没打多久、禁卫军也没损失太多,陈长清便收拢了他剩余的亲兵赶了过来——虽然他的亲兵大多分散在营地的四个方向担负守夜之职,但他还是聚集了三四百人前来支援,这是绝对压倒性的人数优势,就算那些黑衣人“砍马脚”的实力再高几分,也照样要被马蹄踩死……所以陈长清一来,夏侯宣就全无压力了。 “陈将军,剩下敌人就交给你了,尽量留几个活口拷问一番……”夏侯宣指挥禁卫军们快速脱离战场、重新上马,把位置让给了陈长清等人。 “哼,我自然知道该怎么办,右将军还是快去支援你的从属官吧,尤其是那个姓纪的!”陈长清瞥了夏侯宣一眼,策马向前,扬鞭高声道:“儿郎们,把杂碎们围起来,一个也不教走脱!” “——杀!” “禁卫军听令,火速赶往南面支援;连横,你领着他们。”南面正是纪彦平所在,夏侯宣下了这个命令之后,自己却是调转马头往北面赶去:北面的领队是齐靖安。 “哎?!”秦连横略略一怔,赶忙伸出手指圈出了十几个禁卫军,说:“你们跟上去保护将军,其他人跟我走!”他一夹马腹,领队往南面急赶而去,片刻也不曾拖延,但他嘴里却忍不住咕哝道:“谁更得将军的心,真是太明显了,亏得那姓纪的还跟我吹嘘什么表哥表妹青梅竹马,扯淡……” 事实确如秦连横所想,表哥怎么能跟“贤内助准驸马”相比?夏侯宣当然是更挂念齐靖安的。 可明知道纪彦平领队的那边战况最悬,夏侯宣又怎么可能见死不救呢?以他的性子,绝不至于会因为情感的偏向而失去理智,所以他就把人马都派过去帮表哥了。至于齐靖安,夏侯宣相信他的本事,即使完全没有支援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但夏侯宣也必须亲自去看看才能放心。 “靖安——”孰料情况却有些不大对劲,夏侯宣才往北面跑了一段,就发现这个方向的火势比东边猛烈很多,滚滚上冲的浓烟都快把他的视线给挡完了。心猛地往下一沉,他策马向前,闯进浓烟的范围内努力寻人。 “殿下?”齐靖安很快就闻声而来了,只见他脸上蒙着一块浸湿的布,以致说话的声音有点儿瓮瓮的,但他的状态却比直面烟熏的夏侯宣要好,“这边烟雾太浓,我们到那边去!” 两人骑着马离开浓烟笼罩的范围,夏侯宣轻咳了几声,感觉气息颇为不顺,皱眉问道:“怎么搞的,这边火势这么大?我还以为你被烧没了呢!” 齐靖安取下脸上的湿布,见夏侯宣被烟熏得脸灰灰的、连眼眶都有些泛红,心里很是感动,低声道:“媗妹你待我真好。” 夏侯宣咳得更厉害了,表情非常不爽。 见此情形,齐靖安赶忙转移话题,解释道:“这边火烧得旺,是因为我让禁卫军们推着着了火的粮车去围堵敌人,并向对方投掷火把——那些人是为烧粮草而来,身上肯定带着不少硫磺干草,很适宜用火攻对付他们……最后的效果也确实不错,那些黑衣人基本死光了,禁卫军没少几个。” “干得好!”夏侯宣勉强平复了气息,赞了一声,复又摇头轻叹道:“火攻的法子我是真没想到,所以我既费了心神指挥结阵,又来白白担心你一场……咳,结果你还故意气我,真不厚道。” 齐靖安暗暗纳闷:我怎么不厚道了,最多就是不庄重……况且我也不是故意调戏,真是有感而发,媗妹即使性子开朗不会害羞,也不该生气吧?这种反应还真是有点怪怪的。 不过齐靖安虽然纳闷,却还是老老实实地认了个错,女孩子嘛,就是要哄的——认错以后,他再一次转移了话题,“别处或许需要支援,我们带人去看看?” 谈到正事,夏侯宣立时抛开了称呼问题的小小纠结,“不必了,连横带人去了彦平那边,陈将军会去支援许胜,我们带人开始救火吧,然后清点一下粮草损失……” 这一场夜袭算是到此为止了,但遗留下来的疑点却是不小:那些黑衣人究竟是什么来头?陈长清终于还是没能留下一个活口——他们是真正的死士,要么战死、要么自尽,总之没有被俘的。 对此,陈长清很郁闷,尤其令他郁闷的是粮草损失了一半还多一点:没办法,虽然他们的反应还算及时,但粮草本就容易着火,再加上当前还是秋高气爽的气候、风力也不小,所以着实损失不少。 而且陈长清的亲兵也死了差不多一半,人数从八百降到了四百;相比之下,夏侯宣的禁卫军也还剩下四百多人,若是再加上娘子军,可就反超陈长清了。 当然夏侯宣并不在意什么反超不反超的,他此时的心态是满满的警惕,因为他知道,倘若没有雄厚的财力支撑,特种兵是很难训练出来的……即使不去分析那些黑衣人的行事风格,单看他们的样子就不像是西蛮人,那么究竟是谁在搞鬼? 最终,他们一行人带着剩下的粮草和几具有待进一步研究的黑衣人尸体,加速赶到了兴庆大营。 ——终于到了。 可迎接他们的却是脸比陈长清更黑的郭令珣大将军——“左右将军,粮草少了一半有余,不管是因为什么缘故,你们二位都有失职之过,必须按军法处置!” 第29章 反常 粮草被烧的事,是陈长清主动坦白的。不等郭令珣吩咐军需官去清点粮草,他就把前夜里受袭以致粮草折损的种种情况做了个非常详细的交代:事情已经发生了,晚交代不如早交代,反正都是不可能瞒下的,早点坦白还能显得更诚恳些。 对于陈长清的这种做法,夏侯宣也是赞成的,正所谓“坦白从宽”嘛,虽然这个词用在这里不大合适,但含义还是贴切的。 至于坦白之后会怎样?陈长清依照旧时的经验来看,他的这位郭叔叔应该会怒拍桌子、霍然起身,然后指着他的鼻子大吼道:“你个臭小子,是不是在京城里享福享多了、整个人都锈住了,连劫粮道的小把戏都会中招?!” 这位郭叔叔啊,陈长清实在是太熟悉了。因此,他觉得自己非但能把对方将要说的话、以及说话的语气都预判个八九不离十,就连对方生气的时候胡子会往上翘个几毫厘,他都能精准地想象出来,决计不会有多少偏差。 孰料,听闻粮草折损以后,郭令珣确实是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来,但接下来的走向就完全偏离了陈长清的猜测——那一瞬间,郭令珣的表情陡然变得非常复杂,他焦躁地走来走去,在主将营帐里转了几圈,嘴里不住地自言自语道:“怎么会这样?是谁在搞鬼?”低语时,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可以想象,如果劫烧粮草的幕后主使者就在当场,郭令珣绝对会扑上去一口一口地咬死对方! 见此一幕,陈长清的表情也变得古怪了起来:粮草出了状况,郭令珣生气是应该的;可这副森森然的模样未免太过反常,这还是他记忆中的那个脾气硬臭、直来直去的郭叔叔吗? 转了几圈之后,郭令珣停下了步子,脸色阴沉,语气也阴沉沉地说……他说了什么?陈长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郭令珣竟说要按军法来处置他们! 不要以为军法处置是什么很平常的事,因为军法的最大特点就是“重”:奖则重赏,惩则重罚!那些处罚的条款,动辄就是“犯者斩之”! “致损军需、贻误军机”是什么罪?妥妥的死罪!即使罪降数等从轻处罚,少说也要挨个几十上百军棍……所以陈长清真没想到郭令珣会这么说,这是要把他们打得屁股开花?不至于吧,何必如此?! 战争形势瞬息万变,战场上的失误总是很难避免的,就连史书上记载的名将也曾有过被劫粮道的经历、犯军法的情况更是不少,如果都要喊打喊杀的话,一半的名将都无法活到成为名将的那一天了,而另一半名将都会是没屁股的…… 所以,军法中的严惩手段一般都是用于震慑普通兵士的,尉官以上就基本不会有这种待遇了,除非……是主将有意给个下马威! 思及此处,陈长清瞥了夏侯宣一眼,垂首道:“大将军,全因我疏忽大意,想着只剩两日路程了,故在扎营之时未将粮车集中安排在营地中央,也未有挖沟蓄水,这才让敌人有了可趁之机……”说着他话锋一转,“而那些身份诡异的敌人来势汹汹,全靠右将军反应及时,其从属官也均有统兵拒敌之能,粮草的损失才降至最低……所以还请大将军重重论罪于我,轻判右将军功过相抵吧。” 陈长清想不明白郭令珣为何如此不对劲,只能归结于对方是“看不惯夏侯宣这个任性公主、打算来一番下马威”了。 不过,经过了那场夜袭以后,陈长清就对夏侯宣大大改观了:堂堂公主敢于冲杀在前,这已经算是很难得了;而且这位公主在临阵反应和布阵拒敌的表现上都挺不错,是个做将领的好苗子,那他又怎么还会固执己见地针对公主? 想想最开始的时候,他因为偏见而对夏侯宣态度不好,那显然是错误的,所以陈长清干脆就借此机会来“还债”了:本着“屁股开花我不怕”的“大无畏思想”,他把责任全部揽下、功劳都让给夏侯宣;同时也算是铺个台阶给大家下,以免他们三个将军之间的关系闹得太僵…… 可郭令珣好像不怎么领情,他偏不从台阶上走下来? “哼,右将军功过相抵?”郭令珣黑着脸、皱着眉头,目光锐利地扫过老老实实站在一边的夏侯宣,而后凝注于陈长清的身上,严厉道:“左将军,这军营里只有军职高低之分,没有什么皇亲国戚、金枝玉叶……功劳不可相让、过错也不能够代为背负!” 陈长清眉心一跳,暗暗叫糟:郭叔叔该不会是臭脾气上来了、硬是想把公主打个屁股开花吧?那可怎么得了……将来这事儿传回京城,人家的皇帝老爹能乐意吗?换位思考,如果郭令珣要打的是陈淑瑶,就算女儿真的有错,陈长清也舍不得、不忍心看她被打啊,更何况公主本来就没犯什么错,又不是她调皮玩火把粮草烧掉的! 一直静立在旁的夏侯宣此时也是眉心一跳:这郭令珣真是不对劲啊,从行为表现到态度语气,处处透着疑点;而且也不像是完全在针对他,陈长清的面子也被扫了…… 果不其然,郭令珣不止是针对夏侯宣,最终他以“各打五十大板”来了结了这件事:陈长清是真的要挨上五十军棍,而夏侯宣……终究是公主,不合适挨军棍,所以就老实待着、静思己过吧——在思过结束以前,就不要搀和军务了! “……”听完郭令珣的判罚,陈长清和夏侯宣默默对视了一眼,都无甚可说,只能老实领罚。 左右将军灰头土脸地走出主将营帐,他们二人的从属官都已经拾掇妥当、在外面候着了——做将军不容易啊,一到兴庆大营,陈长清跟夏侯宣连口水都没喝,就入帐向大将军交代情况了;相比之下,从属官们反倒轻松些,至少都回帐篷洗了把脸、歇了一阵,这才来等消息…… “哎?爹,这是怎么了,郭爷爷要打你?!”陈淑瑶见她老爹一出主将营帐就被郭令珣的亲兵“请”到一旁的长凳上趴着了,不禁大惊失色。 陈长清的神情有些尴尬:他不仅是镇北侯府的世子,自身的军功也让他受封男爵,可谓是真正的将门虎子;在多年的军旅生涯里,他从不曾这么丢脸过,在大庭广众之下挨军棍也就罢了,居然还要被他的宝贝女儿看到! “陈将军,方才多谢你为我说话。”夏侯宣走过来,深深地注视着陈长清,拱了拱手,然后就把陈淑瑶拉走了……他能够理解陈长清作为一个父亲的感受。 陈淑瑶没有挣扎反对,乖乖跟着夏侯宣走了。不过一路上,她都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因为她的鼻子酸酸的,只怕是一开口就要出哭腔,她也不愿丢脸:不仅是丢自己的脸,还给镇北侯府丢脸。 夏侯宣也不多说什么,只把陈淑瑶一路送到她的帐篷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声地表达了安抚之意,然后便转身回自己的帐篷去了……事已至此,结果无甚可谈,背后的深层次原因才是最重要的。 作为将军,夏侯宣有两个帐篷,一个是召集从属官议事用的大帐篷、一个是自己休息的小帐篷。此时他身后还跟着齐靖安等人呢,自然是进了大帐篷。 “怎么回事,郭老将军居然让陈将军吃军棍?!”纪彦平眼睛乱转,一脸八卦神情,“听闻郭令珣十四五岁就做了镇北侯爷的亲兵,那时候的侯爷还只是个游骑将军而已。至今四十余年过去,侯爷功成名就、郭老将军也威名赫赫,两人的关系仍旧是好得不得了。尤其郭老将军放言‘西蛮不灭不成家’,是以他无妻无子,一直把陈将军当亲儿子疼……今儿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像纪彦平只顾着八卦,齐靖安眉头微蹙,沉吟问道:“将军,之前大将军有没有提到……他准备让你掌领多少兵马?” 平蛮大军对外号称十万,实际上也有六七万,按照惯例,左右将军应各领二成兵马,不会所有兵马都由大将军总领的。 所以齐靖安的问题,才真正问到了关键。 夏侯宣摇了摇头,“大将军让我用闭门思过来抵掉五十军棍,看来是不打算让我掌兵了。” “岂有此理?!”纪彦平怒道:“表妹,不如你写信回京向陛下告状,请旨治郭令珣一个藐视皇命、自大贪权之罪吧!” 夏侯宣又摇了摇头,“这事没那么简单,看大将军出此一招,我便要闭门思过了,陈将军也要养伤,全军尽在大将军之手。他这么安排,肯定是有计划的……且不说请圣旨一去一回需得月余时间、能不能赶得及应对他的计划,即使赶上了,大将军也有可能会以‘将在外’的理由抗旨不遵……” 纪彦平倏尔背沁冷汗,磕磕巴巴道:“他、他该不会是想造反吧?”如果是造反的话,那他们这群人绝对是死得最快的。 秦连横眉头紧皱,他并不出声,只是朝着夏侯宣做出“国书”二字的口型:他忽然想到,郭令珣原是陇州刺史,西蛮人究竟有没有递交过讨钱讨粮讨公主的国书……应该是瞒不过郭令珣的!这样一想,事情好像真的严重了! 夏侯宣手撑着下巴静静思考,一时没有说话。国书的事,他早就存在心里了。但看郭令珣的履历,实在不像是要造反的样子……不过也很难说,毕竟人是会变的,在真相揭露之前,谁都说不准郭令珣究竟想要做什么?但无论如何,夏侯宣都不会坐以待毙的,即使郭令珣不造反、不要他的命,光是不让他掌兵权、把他摁在冷板凳上坐着,夏侯宣也不能忍! 那么,他应该怎么办呢? “可以试探他一番,”夏侯宣眸光一厉,说:“他不是让我静思己过吗?那我今晚养足精神,明日一早便去找他,就说我已经思过完毕了。” “哎?”纪彦平急道:“你这是打算故作任性玩耍赖吗?不行不行啊,万一郭令珣真是想要造反,一旦激怒他、我们就都完蛋了!” “不,不是激怒,而是诚恳认错。”夏侯宣冷静续道:“在未知的敌人手下小败一场并不可耻、也不为过,重点在于敢不敢承担责任、能不能吸取教训,所以我实际上是错在了心存侥幸、不愿受罚……经过一夜的反思,我终于认识到了这个‘严重’的错误,便决定以坦然的态度去承担五十军棍的惩罚。” “这认错听起来挺有理、挺靠谱的嘛,”纪彦平点了点头,复又郁闷道:“不过表妹你是千金之躯,怎么可以挨军棍?况且你挨打之后便也要跟陈将军一起养伤了,那跟静思己过有什么差别?” “当然有差别,挨了军棍以后,这一错就算揭过了,其实是可以掌军的。陈将军或许会因为面子上过不去而不好开口要权、窝在帐篷里等伤养好了再说,我却不在意面子。”夏侯宣淡淡道:“其实我方才就想直接表明愿受军棍的,但那样的话,总有故意顶撞和斗气之嫌,所以我干脆领罚,回来‘思过’一夜,那么明早他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他总不能强行令我思过一年吧?不允许我悟性高、一夜就想通么?” 齐靖安沉着脸缓缓道:“倘若五十军棍真能换来一万兵马,也算值得……”如果能让从属官代替受过,那当然就更好了,就怕既不能代受,也换不来兵马。 “万一那郭老头还是不让你掌军呢?岂不是白挨打了?干脆让他打我们算啦!”纪彦平跟齐靖安想到一起去了,他这般说着,语气中虽然还透着几分胆怯之意,却也带着几分壮烈之情。 “要是打了我以后,他还不给我掌兵之权,那他就真有可能是要造反了,我们还是寻机逃走为妙。”夏侯宣暗暗一叹,摊了摊手:为什么他的命途如此多舛?意外多多、障碍也多,难道真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想到这里,夏侯宣扫视着他的贤内助、大少爷表哥,以及秦连横,见大家的表情都非常严肃、甚至连鼻尖都冒出汗来,又不自觉地心里一松,于是他便轻轻一笑,说:“好啦,事到如今,我们只能见机行事了,却也没必要自己吓自己,或许事情根本没有那么复杂?不管怎么说,大将军打我也就算了,打你们是绝对不行的……我会心疼。” 三个大男人一齐愣住了,随即面红耳赤,最终讷讷无言地离开了大帐篷:即使他们都想回一句“你被打了我才真是心疼呢”,终究还是没那么厚的脸皮、也没那么大的胆子——调戏公主?不敢不敢。至于被公主调戏?还行还行。 就这样,他们来到兴庆大营的第一天便在这种既紧张、又有点儿怪怪的气氛中过去了。 这一夜,不少人都很难入睡,明天……究竟会是个什么情况? 第30章 撒娇 次日一早,夏侯宣精神抖擞地来到主将营帐前,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来迎接一场“战斗”,强大的心理素质已经为他摒除了所有的紧张之情:屁股开花有什么了不起的,就当是在战斗里受了点伤呗,真汉子才不会怕呢。 然而事情的走向再一次偏离了预测,夏侯宣这试探性的一拳竟是完全打在了空处——因为郭令珣根本不见他! “大将军正在精研作战计划,已吩咐下来不见任何人,右将军还是请回吧。”说话的人是郭令珣的从属官,一个脸上带疤的中年人,他的语气算不上友善、却也不至于达到恶声恶气的地步,总之就是不卑不亢,拦人拦得十分坚定。 “既如此,我稍晚一些再来。”夏侯宣点了点头,并没有表现出意外的神情,也没有特别坚持,更不会提出要去跟大将军一起研究作战计划什么的……那也太不识相了。 “右将军从京城骑行急赶而来,路程数千里,实在辛苦了,还是好好休息吧。大将军将会连续几日废寝忘食地精研作战计划,所以真的无法与右将军面谈,还请予以理解。”那刀疤脸从属官这般说着,内容似乎添了点点人情味,但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硬邦邦。 夏侯宣眉梢微挑,略显动容道:“大将军为国为民、殚精竭虑,当真令人敬佩万分。不过大将军的身体也是要顾惜的,他可是全军的主心骨……还请为我转达关心之情。” “属下一定代为转达,请右将军放心。”刀疤脸抚胸行了个简单的军礼,脸上几乎已明明白白地写了“好走不送”四个大字。 见此情形,夏侯宣暗暗一哂,转身离开:得,看来郭令珣是打定主意要独掌全军了,还准备好了连环拳来招呼他,昨天让他思过、今天就直接把他给晾着了……即使招数称不上高明,但在这军营里也足够用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报还一报?夏侯宣本就是靠着一套连环拳打懵了徐丞相、从而争得了右将军的职务,谁曾想他好不容易抵达军营,却反过来被郭令珣给压制了,虽然他还不至于被打得晕头转向,但也真是有点儿头疼了。 话说,郭令珣古里古怪的,到底在搞些什么? 传闻中,郭令珣是个性格刚硬的汉子、作战勇敢的猛将,同时也是个讲忠义、有原则的人。据说他曾舍命相救镇北侯,据说他曾为了阵亡将士家属的抚恤被克扣而咆哮勤政殿,据说他对真正有才能的年轻人从不吝于提携、他的其中一位从属官甚至是奴隶出生,据说……总之从种种传言来看,他似乎是个很不错的人,除了脾气有点臭。 以上这些信息,包括郭令珣的个性和喜恶,夏侯宣都一早就跟陈淑瑶打听清楚了,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他甚至还据此而准备好了一套完整的攻略:脾气硬臭的老人家其实不难相处,只要夏侯宣好好表现、把他的素质和才能都展现出来,得到对方的认可和欣赏,就差不多万事大吉了。 甚至夏侯宣还曾自信地畅想过,抵达兴庆大营之后,他或许很快就能跟陈淑瑶一起喊大将军作“郭爷爷”了,连带着齐靖安也能大受欣赏,然后这场平蛮之战就能顺利过渡到“一家人齐心协力”的美好境界了,想想都棒极了吧? 结果现实却给他当头泼了一大瓢冷水! 郭令珣根本不给夏侯宣表现的机会,无论他的背后藏着什么隐秘、阴谋,或者还有可能是苦衷……总之他是不会伸出大腿来给夏侯宣抱了,这就是现实。 好在夏侯宣心志坚定,在确定攻略郭令珣的计划基本作废以后,他马上就抛开了无谓的畅想,大步离开主将营帐,往陈长清的营帐而去。 事已至此,夏侯宣倒是颇为庆幸郭令珣为了独掌兵权而扔过来的冷板凳是两个而不是一个了,因为这至少能让陈长清成为他的隐性盟友——要知道,夏侯宣约有一半的本事都基于“知人善用”四个字,正如他是怎么把徐丞相打懵的,各有所长的盟友正是他赖以扭转不利形势的关键所在。 所以,陈长清这个人,夏侯宣是“用”定了——“陈叔叔,大将军似乎对我颇有成见,这实在让我很是苦恼。” 陈长清闻言浑身一抖,抖得养了一夜才好一点儿的屁股又开始隐隐作痛了……他真是怎么都预料不到,公主殿下才走进他的帐篷里,张口就对他说了这么一句话,而且还是用一种似嗔非嗔的肉麻语气!真是太让人受不了了,难道公主已经得到了他家淑瑶的撒娇大法的真传么?! 事实上,陈长清还真是蹭到了真相的边,夏侯宣就是把陈淑瑶当成了“原型”来模仿:打从开始说话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把整张脸皮都给豁出去了,彻底成为了一个“敬业的表演艺术家”,力图演出精彩、做到最好! “你想多了,我们确实有‘致损军需’之罪,大将军只是刚正不阿地执法罢了,并不是故意针对谁,还请公主慎言。”陈长清板起脸来,显出一副很严肃的模样,义正言辞地回应道。 其实陈长清也觉得郭令珣有点不对劲,但在夏侯宣面前,他当然还是要力挺跟他爹有好几十年交情的郭叔叔了。而想到“叔叔”,他立时就想让公主千万别再喊他叔叔了,他真是承受不起,然而却是晚了一步…… “陈叔叔,我相信大将军的人品,也愿意领罪。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统兵作战、驰骋疆场,此番好不容易来到前线,实在不想无功而返。”夏侯宣直接无视了陈长清那“看似严肃、实为牙疼”的表情,继续发挥他的演技——只见他眼巴巴地望着陈长清,语气中带着三分委屈和两分伤心,说:“昨天大将军让我闭门思过,我就乖乖地想了一整晚。想来想去,我觉得我所犯下的最严重的错误,应该是我身为公主却硬是想要上战场、让你们烦恼和忧心了吧?所以今日一早我就跑去找大将军,想要向他承认错误并表明心迹,告诉他我既已来到了这里,便不再是公主了,陈叔叔你领了五十军棍,我也愿领五十军棍,不需要额外照顾我……结果大将军甚至不愿意再见我一面!” 说到这里,夏侯宣顿了顿,而后非常真诚而期盼地看着陈长清,说:“所以我真的是好苦恼好无奈,陈叔叔你能帮帮我么?” 陈长清彻底被打败了……他既为夏侯宣肉麻至极的表演而“折服”,也因为联想到从小就想当女将军的宝贝女儿而心生触动,所以便答应会帮公主跟大将军“说和说和”,争取让夏侯宣这位圣旨敕封的右将军得到他应得的兵马掌领权。 满面笑意地离开了陈长清的帐篷以后,夏侯宣暗暗松了一口气,揉了揉发僵的脸,自己也忍不住抖了两抖:这种“肉麻战术”真是不到关键时候不能随便使用的绝技啊,简直具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功效,弄得连他这样的真汉子都差一点儿就绷不住了…… 不过,能够以损失一些鸡皮疙瘩作为代价拿下“陈叔叔”,也算是值了。 夏侯宣的目的就是把陈长清推到郭令珣的面前帮忙打头阵,无论是成是败,郭令珣的异常都肯定会惹得陈长清怀疑的,那就足够了——而夏侯宣自己是绝不能在陈长清的面前表露出他对郭令珣的怀疑的,毕竟郭令珣跟陈家的关系之深厚远胜于他,必须让陈长清自己发现情况不对——到了那时,夏侯宣再去跟陈长清仔细商议郭令珣的问题,也就顺理成章了。 做到了这一步,夏侯宣暂时便也没什么可做的了,只能等着看陈长清的行动了,所以他干脆去找齐靖安“约会”以放松心情了。 齐靖安自是非常欣喜地接受了夏侯宣的“约会邀请”,他们俩各牵了一匹马,乐呵呵地并骑到兴庆大营的外围荒野游猎去了。 “殿下没有挨军棍,真是可喜可贺,否则哪里还能骑马打猎?幸而郭大将军不见你,我真想谢谢他。”骑在马上小跑了一段,齐靖安看见不远处的矮山坡底下有一只毛色多彩的漂亮山鸡,便挽弓搭箭、轻松瞄准,同时还在跟夏侯宣说着话。 “呵,我也要多谢大将军,因为他不见我,正好给了我一个理由……所以我今天非但没有挨军棍,反而还说服了淑瑶她爹来帮我的忙,真是运气不错。”说着,夏侯宣颇有几分得意地轻轻一笑,“你猜我是怎么说服陈将军的?” “哦?愿闻其详。”齐靖安分心二用,一边听夏侯宣说话,一边准备放弦。 “说起来很简单,我就是学着淑瑶跟他说话的样子恳请他帮忙……然后就成了,嘿!”夏侯宣话音一落,齐靖安的箭就射歪了、歪得很离谱,他们俩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山鸡扑腾扑腾地飞走了,徒留下一地多彩的羽毛。 “我的神射手,怎么这一箭的准头这么差?”夏侯宣好笑地问。 “还不是你分我的心,”齐靖安放下了弓,表情有些奇怪地反问道:“你方才说你是学着陈大小姐跟陈将军说话的样子……你向陈将军撒娇了么?!” 夏侯宣淡定挑眉道:“是又怎样?” 齐靖安的表情更古怪了,“我实在没法想象你撒娇的样子……” 要是换了别人来把夏侯宣跟“撒娇”这个娘兮兮的词联系在一起,他肯定会很不爽,甚至是打从一开始就不会提起这个丢脸的话题。可齐靖安这么说,夏侯宣非但不在意,反而还想逗一逗对方,便促狭笑道:“你想感受一下么?” 齐靖安“腾”地一下脸就红了,却还强作镇定道:“……殿下,你怎么越来越爱调戏人了,这不大合适吧?昨晚你还一口气调戏了三个人!”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生出了几分小郁闷:公主不仅调戏他,还调戏别人;而且公主还对陈长清撒娇了,虽然那是叔叔辈的人,但还是让他有点儿不痛快。 夏侯宣眨了眨眼,用一种很正直的语气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越来越喜欢调戏你了……至于昨晚,我主要调戏的还是你,另外那俩哥们只是一不小心捎带上了。” 心脏霎时漏跳了一拍,齐靖安羞窘地侧过脸去,实在不想让夏侯宣看到他红得不成样子的脸,可随即他又再一次觉得不对劲了:明明他才是真汉子啊,为什么会被自己未来的媳妇调戏来又调戏去?! 不甘示弱地转回头来,齐靖安正色道:“哦,原来如此,我知道了……回转正题,现在然我来感受一下你是怎么撒娇的吧。”虽然他已经在努力镇定了,但说出这样不正经的话来,他还是不自禁地目光游移,根本不敢去看他的心上人。 瞅着齐靖安满脸通红的有趣模样,夏侯宣眯了眯眼,似笑非笑道:“那可是我的绝技,不能随便用的,一旦使出来,就一定要达成目的……靖安你应该会有机会感受我的绝技的,只希望到时候你不要太不给面子、破了我的绝技才好。” “我不给你面子?”齐靖安微微一怔,不大理解夏侯宣这番话里的深层含义,于是他干脆顺应着自己的心意说道:“怎么会呢,无论你说什么、想要我做什么,我都会答应的,根本不需要用什么绝技。” 夏侯宣忽然就不笑了。他默然片刻,悠悠轻叹道:“话不要说得这么死,我会当真的。”在方才的那一瞬间,他是真的生出了想要立即就把偷龙转凤的秘密告诉齐靖安的冲动。 第31章 争取 脱口说出真相的冲动虽然转瞬即淡,然而坦白的念头却是在脑海中越发清晰了起来,夏侯宣轻叹了一声,复又弯起嘴角,好似在开玩笑,又好似有点儿认真地继续说:“然而据我所知,男人的甜言蜜语大部分都是不能当真的。说的时候有多真心、多坚定,反口的时候就有多绝情、多无赖!” 先前见夏侯宣突然转换了情绪,眸光中透出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沉意味,齐靖安蓦地就有了一种即将知晓大秘密的隐约预感,所以他连呼吸都屏住了,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孰料夏侯宣紧接着又说了这么一句,话中的内容既有点像是怨妇的诉苦,也有点像是美妾的娇嗔,直令齐靖安哭笑不得,顿时什么预感也没了,只得无奈耸肩道:“那么据我所知,在这样的语境下,我似乎应该指天发誓我对殿下一片真心,如果将来胆敢负心薄幸就会遭到天打雷劈……殿下信我么?要不,我真的发个誓?”说着,他作势欲下马,仿佛真要叩拜皇天后土。 夏侯宣伸手阻了齐靖安的动作,失笑道:“别闹了,指天发誓我根本不信……”说着他再一次收敛了笑意,认认真真地说:“不过我相信你。” 他确实是相信齐靖安的,甚至都把人家当成了他的“准贤内助”——夏侯宣本就不是个多疑的人,单看齐靖安在半途上捡了个秦连横、他直接就带在身边当小弟了,便足以说明他是个“用人不疑”的“好老板”——虚情假意是笼不住人心的,谁都不是傻瓜。 当然夏侯宣也不是个轻信他人的傻瓜,正因为他聪明理智、看人的眼光很准,还善于洞察人心、不易上当受骗,所以他才敢于对别人付出合适程度的信任,这其实正是内心强大的表现。 而聪灵敏锐的齐靖安也能听得出夏侯宣话语里的真诚,他心头一热,脸上也微微发热,便同样很真诚地应道:“媗妹,我必不辜负你的信任,我、我会一辈子待你好的。”说到这里,他连耳朵都红了。 “一辈子么?我期待着。”夏侯宣难得没有计较“媗妹”的称呼,而是油然一笑,说:“对了靖安,既然说到一辈子的事,那你有没有预想过我们成亲以后的情形……或者我应该这么问,你对未来的生活有着怎样的预期?” 夏侯宣相信齐靖安的人品,也相信对方对他的感情是真挚的,但他还是对齐靖安的接受能力有点儿疑虑——这无关乎信任与否,而是在于感情上的考量,就比方说一个家财万贯的男人忽然破产了,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老婆、什么时候告诉老婆、用什么语气告诉老婆、以怎么样的方式安慰老婆……都是值得仔细思量的事,否则鲁莽行事很可能会把老婆吓跑或者吓出病来,那就真是祸不单行了。 类比之下,夏侯宣现在的想法差不多也就是那么一回事,他觉得以他自己强悍的心灵,都很难接受心上人从一个身份高贵、貌美如花的公主转变为身份依然高贵、也仍旧貌美如花、却犯了欺君之罪的皇子——齐靖安这个动不动就脸红的哥们能行么?小心肝会不会给吓裂啊? 正是因为在乎,所以他才特别担心啊。 “殿下!”齐靖安险些没从马上摔下来——看来夏侯宣的顾虑还是挺有必要的,瞧他这都还没开始坦白呢,只是表现出了十分的直白,就把他的准驸马吓了一跳——虽然齐靖安也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准驸马,所以才会对公主的调戏“欲迎还羞”,但话题一下子就跳跃到了对成亲的预想上……这节奏还是有点儿夸张了吧? “你、你这般豪放,实在是、是……”实在是什么,齐靖安张口结舌说不出来。或许是不合适吧,可他偏偏就是喜欢这样的公主,故而不愿说违心之言,更不想让心上人误会他对她不喜。 “我一直都是这么豪放的,难道你介意?”夏侯宣随口这么一问,就见齐靖安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他的心顿时就安定了,便大大方方地继续问:“你方才不是说要一辈子待我好么?总不会只是随便说说、连具体怎么个好法都说不出来吧?” 现如今,夏侯宣对齐靖安的感觉大约已经是朋友之上、恋人未满了,甚至有可能已经满过了,他并不能完全确定,毕竟感情素来最难捉摸。总之他觉得跟齐靖安待在一起很是轻松愉快,这是任何其他人都没法带给他的感觉;而且他还经常会不自觉地生出几分想要调戏对方的冲动,所以夏侯宣对未来的预期就是……认真地谈恋爱,然后成亲,成亲之后继续谈恋爱,最后就水到渠成地断袖吧! ——没错,就是断袖。 说真的,自从知道齐靖安对他的心思以来,夏侯宣就越发觉得他很有断袖的“天分”了,要不然他怎么会乐衷于各种调戏齐靖安,却完全没有想要占女孩子便宜的心思呢?就比如说若妍,又比如陈淑瑶,他如果想占她们的便宜,简直是一点儿难度都没有。可在面对她们的时候,他偏偏就跟柳下惠一样纯良无害……所以夏侯宣想着,他还是干脆地走上断袖的道路算了,那样比较有前途。而且现成的好人选也有了,很方便。 不过,如果齐靖安真正想要的是儿女绕膝的平和生活,夏侯宣给不起、也不能强求,那就只好放手了。 目光灼灼地望着齐靖安,夏侯宣在等着一个答案,同时也是他坦白秘密的讯号。 “一时之间,我还真是没办法说出个所以然来,”迎着心上人认真而坦荡的视线,齐靖安勉强压下满心的羞窘之情,开始认真地思考起对方的问题。可他苦恼了一会儿,终究还摇了摇头,诚实地说:“原本我对未来的预计都是关于辅佐明主和建功立业等等方面,对成亲的事真没多想……咳,总而言之,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做什么我都支持,这样可以么?” 夏侯宣不置可否地默然片刻,问:“我俩成亲以后,如果我还是我行我素、整日穿着男装在街上逛,你会不会介意?” “当然不会。”齐靖安半点儿不迟疑就脱口而出了,而且他回答之后,还忽然想起了那个被他遗失的木雕小人……他怎么可能介意呢?最初令他心动的本就是穿着男装的公主啊。 夏侯宣点了点头,又问:“那如果我在成亲以后,还想努力争取领兵作战的机会,并汲汲于参与政事、争权夺势呢?” “求之不得,而且我还会跟你一起干。”齐靖安笑了起来,“殿下莫不是忘了,打从一开始,我就是你的谋士呀。” “那么,如果说……我一点儿也不想生儿育女呢?”夏侯宣认真地问:“我的谋士,那样也无所谓吗?” 齐靖安微微一怔,“儿女?我从没想过……”儿女对于他来说,就像是两个陌生的符号,虽然那是大多数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他却没有渴望和希求,心态大约是随缘就好? “那你就好好想想,不要急着下结论,彻底想清楚了再告诉我答案。”夏侯宣没有继续追问,只淡淡地笑了笑,而后就策马奔了起来,取弓、搭箭、放弦——嗖,一支箭矢在一只山鸡的身上穿出了两个犀利的洞——“靖安,快过来看看这是否就是刚才被你‘放生’的那只漂亮山鸡?” 齐靖安控马跟了上来,笑道:“看起来很像,应该就是它。刚才明明机灵地飞走了,现在却又笨笨地飞回来……难道它是想要找一个足够漂亮的猎主?” 经过之前那一番问答,齐靖安心里已经隐隐有些明悟了,不过夏侯宣既已把话题带开,他便也不打算穷根究底了,就顺其自然罢。 就这样,他们愉快地约会了大半天才回返营地,两人的心情都很棒。不过纪彦平就幽怨了,吃晚饭的时候他一直在向齐靖安飞射眼刀……齐靖安视若无睹,次日夏侯宣又来找他,两人毫无心理负担地继续约会。 如此他们又玩耍了一整天,直至第三天还打算继续——纪彦平已经郁闷得差不多没脾气了。 不过便在这一天,夏侯宣和齐靖安才骑马出了大营,就被齐齐作响的号角声和战鼓声传唤了回来:这是……号令大军集结、准备开拔的战曲啊! 夏侯宣急匆匆地赶到主将营帐,总算没有再被拒之门外。他撩起帐帘走进来,只见营帐里除了郭令珣和陈长清以外,郭令珣的那个刀疤脸从属官也在——此时的情形是郭令珣和刀疤脸站在一边、陈长清独自站在另一边,双方好像在对峙? 夏侯宣心念一动,干脆就杵在了营帐门口,不进不退,也并不走过去跟陈长清站在一边。 郭令珣目光锐利地斜扫过来,淡淡道:“右将军,方才我已下了军令,你跟左将军就留在大营里候命,我带着大军先行一步。” 夏侯宣还没说话,陈长清就急切地出言道:“大将军!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夏侯宣眼尖地看到陈长清垂于两侧的双拳攥得死紧,连青筋都爆出来了,透出一股狰狞的愤怒。 “我是平蛮大将军,现在正要出兵去平蛮……左将军有什么意见?”郭令珣把目光移回到陈长清身上,说话的语气也不像方才那么淡了,其中似乎藏着一种特别的情绪。 “出兵平蛮?”陈长清咬牙切齿道:“出兵路线是什么?还有战略呢,粮草规划呢?”说着,他忍不住咆哮道:“这些你统统不跟我说,你当我是什么?是什么都不需要知道的马前卒?还是驻留在大营里无所事事的火头军?!我可是圣旨敕封的左将军!我有权知道一切!此外你也没权力带走所有兵马!” “我只带六万人,剩下的六千人是你们的,给我守好大营、守好粮仓。”郭令珣一边说着,一边朝着营帐的门口走了过来——此时他已全副盔甲在身,走路的时候带起金属摩擦碰撞的声音,给他的形象更添几分威严——他来到了夏侯宣的面前。 “右将军,”郭令珣紧盯着夏侯宣的眼,喝道:“让开。” “大将军,”夏侯宣不闪不避地与郭令珣对视,此时他们二人的目光出奇相似,都是坚定而强势,他说:“粮仓已经全空了吧,还需要守么?” 骤然间,郭令珣的眼中精光爆闪,他将夏侯宣从头打量到脚,又从脚打量到头,然后面无表情地说:“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所以这两日我已让人运了大部分粮草去往乌仑寨。”说着他话音一顿,续道:“粮仓里还剩一些米面,足够六千人吃上三天。” 郭令珣本来连一个字都不想解释,反正他走了以后,陈长清肯定会去清点粮仓,到时候自然就会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却没想到夏侯宣的观察力如此敏锐,明明这两天他一直都在打猎玩耍,居然还注意到了粮草变动的事?连陈长清都没发觉! 但即便如此,也只值得郭令珣多说两句话,说完之后,他便毫无顾忌地伸出手,准备把夏侯宣推到一边去,然后出门去。 搭在肩上的手一看就饱经了战争的沧桑,而且力量很大。夏侯宣错开半步卸力,目光依旧凝注于郭令珣的眼,当对方蛮横而强硬地与他擦肩而过时,夏侯宣低低一叹,道:“戈壁上风沙大,令兵士们小解在布帛上并以之蒙脸,或有所助。” 郭令珣的手陡而收紧,夏侯宣甚至能听见自己的肩胛骨哀嚎的声音——但他丝毫不为所动。他依旧镇定地迎视着郭令珣因惊讶而瞪成铜铃状的双眼,说:“大将军,现在决定带我一起走,还来得及。” 第32章 冤枉 此时此刻,郭令珣的表情已不是惊讶二字能够简单形容的了。他定定地看着夏侯宣,神情似悲似喜,又如恨如叹……就仿佛他是个沙漠中濒临渴死的旅人,却忽然发现路边有一颗蒙尘的珍珠卡在了石头缝里!那么他应该怎么选呢,是耗费宝贵的力气把珍珠弄出来带走?还是省下力气、继续朝着他印象中的水源地走去,忽略这颗珍珠有可能将会带给他的命运改变? “可惜,可惜。”郭令珣松开搭在夏侯宣肩上的、铁钳一般的手,长声叹道:“若是早知道你有这般见识,我本可以……”只叹了半句,他就硬生生地住了口,或许是他的自尊不允许他在小辈面前失态。 “事情并非没有挽回的余地,”夏侯宣眼神发亮地看着郭令珣,轻声道:“郭爷爷,解决威胁的法子有很多,玉石俱焚是最不值当的选择。” “解决威胁?玉石俱焚?”郭令珣骤然间眉头一皱,复又松开,释然大笑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一切,原来你只是在套我的话!” 听闻此言,夏侯宣的表情虽然没有大变、仍是一派镇定模样,但他心里已然咯噔了一声,“郭爷爷……” 郭令珣摆了摆手,“当不起你一声‘爷爷’,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其实我才是始作俑者!而且时至如今,我心中都没有半分悔意!”话到此处,他的心态和气势都恢复到了最初的坚定蓬勃,一双虎目熠熠生光。 便在此时,帐外传来的号角声和战鼓声陡然转急,说明大军已经集合完毕、整装待发了——郭令珣闻声抬手、“哗啦”一下掀开帐帘,一只脚便跨出了门去——可他最后又侧过头来看了夏侯宣一眼,目光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平和善意,说:“虽然你没能猜出所有内情,但你仍是我所见过的最为机灵的年轻人,待我此番大胜归来,功劳一定算你一份!”话毕,他就虎虎生风地走了出去。 帐帘落下,挡住了夏侯宣凝望着郭令珣高大背影的视线,一时间,他心头竟生出了几分怅然若失之情。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陈长清满头雾水地走过来,下意识地抬起手,似乎也想抓住夏侯宣的肩膀、一边摇晃一边咆哮着询问……但考虑到公主的身份,他终于还是放下了手,只以愤怒的目光来施加压力——“刚才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解释给我听!要清清楚楚!一丁点儿都不许隐瞒!” 夏侯宣看到陈长清的动作,下意识地抖了抖酸痛的肩膀,心里也同时泛出一股酸痛的疲惫感。他闭了闭眼,轻轻叹道:“陈叔叔还请稍安勿躁,大军即将开拔,我们先去安顿好剩下的六千兵马,然后我定会给你一个合理的解释。” 几刻钟后,郭令珣带着六万大军离营而去,夏侯宣和陈长清默默相送:六万人的军队规模已不算小,但大军开拔的效率却是很高,速度也很快,而且军容整齐、兵卒们都士气饱满,单从这几点来看,就能知道郭令珣治军的水平很不一般了。 此外,被留下的兵士们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依然保持着良好的纪律。陈长清驾轻就熟地安排好一应事务,然后就迫不及待地催着夏侯宣给他解释——憋了满肚子的疑问,他都快憋爆了! “打从刚来到兴庆大营的那一天起,我就发现大将军很不对劲了,处处透着别扭。数日以来,我集合各种蛛丝马迹进行了一番猜想和推测,自以为神机妙算,却原来是自作聪明……”此时已近正午,众人却都无心吃饭,他们围坐一圈,竖着耳朵等听内情。在数道好奇的目光中,夏侯宣自嘲地笑了笑,说:“直至方才听了大将军的临别之言,我才恍然大悟,可惜已经太迟了,没办法阻止大军开拔。” “哎呀公主,你快别卖关子了,我都要坐不住了!”陈淑瑶忍无可忍地拍了一下桌子,既说出了大家的心声,也省去了陈长清咆哮式的催促。 “那就让靖安来说吧,先说说我们之前的推测,然后我再作补充,应该就能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讲个清楚明白了。”夏侯宣神情复杂,还暗含了几分萧索之情。听得陈淑瑶的催促,他干脆就撂了挑子、把活计推给了贤内助。 齐靖安关切地看了夏侯宣一眼,然后就二话不说地接过了为大家解惑的重任。由于他说故事的本领相当高超,所以很快便把众人的注意力都聚集了起来—— 齐靖安首先开讲的是西蛮国书的“故事”:在场众人中,除了他、夏侯宣和秦连横早前就或多或少地知晓内情,纪彦平和陈氏父女都是首次听闻国书竟能被假造! 而且这其中还关系到了丞相的阴谋、公主的婚事和陇西秦家几十口人的性命,所以这故事真是相当精彩,大家全都听得呆住了。 一直听齐靖安说到“郭令珣身为陇州刺史,国书有假,他第一个脱不了干系”之时,陈淑瑶实在忍不住惊呼道:“天,那可是实打实的欺君大罪啊!” 齐靖安点了点头,继续讲述他和夏侯宣的猜测:徐丞相大约是买通了郭令珣身边的人来传递国书,以坐实这位老将军的罪过——用一封假国书干掉镇北侯府一系的二号人物,甚至还有可能牵连到镇北侯父子,这才是徐丞相假造国书的最大目的吧?至于长公主的婚事,又至于秦家的财产,跟这场发生在大魏的文官之首和武将大佬之间的暗战相比,都只能算得上是小小的添头。 那么,徐丞相出招如此犀利,郭令珣又该如何反击呢? 难,很难……如何反击?论朝堂斗争的手段,十个郭令珣都斗不过一个徐丞相! 总而言之,国书已经被皇帝看到了,非但惹得皇帝大怒,朝廷还为此运兵送粮、开启了平蛮之战——如果将来爆出国书是假的,郭令珣就惨定了——他难道还能去跟徐丞相打嘴皮子仗、辩论究竟是谁假造了国书吗? 没可能的,武将去跟文官辩论,就相当于文官要跟武将肉搏,谁输谁赢根本就不是由是非黑白来决定的……而且辩来辩去,只怕郭令珣反而会落入徐丞相布置好的一个又一个的陷阱里,最后死得更加难看! “可恶的徐老贼!”陈长清拍案而起,怒发冲冠,“难怪郭叔叔这几天如此反常……”在小辈面前,他竟连叔叔都喊了出口,可见他的心情有多激动了。 夏侯宣也是从郭令珣的反常联想到了徐丞相那老狐狸,照他看来,作为武将的郭令珣遇上了这样的陷害和威胁,怕是只能兵行险招了:既然没可能在朝堂斗争上反败为胜,那么郭令珣就只能在战功上做文章了——如果他能立下一场天大的功劳,正好盖过假国书的事,徐丞相不就拿他没办法了么? “明白了,我明白了!”听齐靖安讲到这里,陈长清又回忆起了这几日中的种种细节,终于知道郭令珣想做什么了——“他是打算带领大军横穿戈壁,出其不意地直击西蛮王庭!” “对,”说到这里,齐靖安也有些激动,“如果大将军能率军击破西蛮王庭,一举立下名垂青史的天大功劳,区区一封假国书还算得了什么?甚至到了那个时候,徐奉但凡还是个聪明人,就绝不会再提假造国书的事了……他只会领着满朝文武为大将军请功,甚至铸碑立传!” 听到这里,众人都情不自禁地热血沸腾了起来,便连大少爷脾性的纪彦平也对率军击破西蛮王庭的壮举心驰神往,“我们干脆现在就去追大将军吧?心里实在痒痒得厉害!” 可秦连横却泼冷水道:“追上去干什么?你以为大将军的队伍一定能击破西蛮王庭么?追上去就能沾到一份功劳?你真是想得美!虽然西蛮人毫无防备,但那茫茫戈壁就是他们王庭的天然屏障,大军穿过戈壁之后还能剩下多少战力?还有没有力气杀敌人?更可怕的是,即使大军真的侥幸击破了西蛮王庭,他们也很难凯旋而归了!” 众人的心口顿时一凉,连手脚都软了下来,“是啊,”陈长清一下子瘫坐回椅子上,双眼发直地说:“西蛮王庭在毫无防备之下确实是可以被数万兵马攻破的,但只要周边的寨子反应过来、纷纷赶去勤王,区区几万人真是插上翅膀都飞不回来了……” “郭爷爷……不行,我们必须得把他追回来!”陈淑瑶眼眶通红地站了起来,作势就想往帐篷外面冲,“至于徐丞相那个老贼,我们可以再想别的办法对付他!” 齐靖安及时挡在门口拦住了陈淑瑶,“等一等,陈大小姐还是先听听殿下怎么说吧……”见陈淑瑶还是很激动地想往外跑,齐靖安苦笑了一声,说:“你们都忘了么?殿下在刚开始的时候就说过,我们的这些猜测……并非真相。” “嗯?!”由于齐靖安把故事讲得太精彩,而且就连他自己都说得激动起来了,所以众人也早已入戏、听得抓心挠肺,全忘了夏侯宣之前做下的铺垫——他说,他原本的猜测只是自作聪明。 众人惊讶至极的目光“唰唰唰”地投向夏侯宣,“真相到底是什么?”总不至于还会反转吧?明明这整个猜测即使不说严丝合缝,也都是有理有据推下来的,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迎视着众人闪亮的目光,夏侯宣面无表情,缓缓说道:“我的猜测,错在了开头……” 如果不是郭令珣在临走之前说“我才是始作俑者”,夏侯宣真是想不到,他居然“冤枉”了徐丞相! 第33章 忠奸 因为打从一开始就是徐奉那老狐狸仗着国书搅风搅雨,所以夏侯宣也是自那时起就形成了“徐丞相是幕后黑手”的思维定势,全没想到始作俑者原来另有其人! “错在开头?”在其他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齐靖安就已准确地领悟到了夏侯宣话中的深意——“也就是说,假国书原就是郭大将军的手笔,并非徐丞相栽赃陷害?!” “不可能!”陈氏父女齐声反驳,陈长清愤怒地瞪着齐靖安,说:“论忠君爱国之心,大魏举朝上下没几个人能跟郭大将军相比,他怎么可能欺君叛国?你个毛头小子不要信口雌黄!” 陈淑瑶倒是没有朝齐靖安发火,她只是连连摇头,不住地说:“你们一定是想错了,郭爷爷不是坏人,那件事一定不是他做的……再说他为什么要那样做呢?假造国书对他毫无益处啊!” “陈将军、淑瑶,我也跟你们一样,认为郭大将军并不是坏人、相信他根本没有叛国之心……但他确实欺君了。”夏侯宣把火力从齐靖安的身上引开,轻叹道:“至于他为什么要假造国书、做下了这件对他个人毫无益处的事……你们应该比我更了解他,我还想问问你们?” 听夏侯宣这样一说,陈长清立时“放过”了齐靖安,转而狠瞪过来——他正要出言反驳,却被夏侯宣明亮而通透的目光摄住了片刻——便在这刹那间,他的记忆长河中忽然溅起了几点水花,一些近乎被他完全遗忘的往事浮上心头,令陈长清悚然而惊、瞠目结舌,顿时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爹,你怎么了?”陈淑瑶注意到陈长清的异状,关切地问了一声。 陈长清动作迟滞地摆了摆手,两眼发直地瘫在座椅上,脑子里懵懵的……女儿的声音仿佛是从天边传来的,带着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而夏侯宣则是探寻地看了他一眼,便继续与其他人说话去了。 在陈长清“发呆”的过程中,夏侯宣暂将“郭令珣为何要假造国书”的议题放到了一边,直接把“郭大将军是始作俑者”的大前提代入到整个事件里,从头开始、重新把事件的脉络推演了一遍…… 难怪在最初的时候,徐丞相会一改他狡猾又谨慎的处事风格,颇为反常地上蹿下跳,借着一封假国书排除异己、打击对手,毫不担心这一把火会烧回到他自己的身上,原来是因为有郭令珣在背着整个黑锅,而徐老狐狸则是在白捡便宜。 也难怪夏侯宣争取到右将军的职位以后,徐丞相虽然大为惊讶、也因为没捞到预想中的好处而不高兴,却并没有采取更多的激烈手段,看来那老狐狸是暗暗抱着看好戏的念头、想让夏侯宣跟郭令珣硬碰硬了。 还有陇州这边,今年真的受到西蛮人的入侵了吗?自夏侯宣他们抵达兴庆大营以来,整一个风平浪静,连敌人的影子都看不到……也许不仅国书是假的,就连贼匪也是不存在的! 徐丞相虽然势力庞大,但他的手也伸不了这么长、兜不住这整件事的,除非是郭令珣在陇州全力施为,徐丞相在京城遥遥配合——文臣武将两相联手,才能做到“遮天蔽日”,把御座上的皇帝骗得团团转! 如此这般推演一遍,那些令人疑惑不明的细节便都有了合理的解释,这无疑佐证了夏侯宣的推测——除了陈淑瑶还是有些难以接受以外,其他人都基本认可了这一套反转的猜测。现如今,他们唯一剩下的疑问就是:郭令珣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应该是为了立功吧?也许郭大将军有足够的把握能攻破西蛮王庭呢?那可是彪炳千秋的天大功劳啊……相比之下,伪造国书的欺君之罪就真的算不得什么了。”纪彦平摸着下巴猜测道。 “为了立功?放屁!”——先前陈长清一直神思不属,夏侯宣的分析他虽也听进了耳朵里,却并没有听进心里,因为他的脑海和心田都被纷杂的回忆充满了……直至纪彦平这么一猜,陈长清才猛然回过神来,又一次怒发冲冠,道:“如果大将军真有把握能攻破西蛮王庭,他早就上书朝廷、名正言顺地干了!哪里还用得着绕这么大个圈子,行破釜沉舟之事?他这么做,分明就是存了必死之心!” 说到这里,陈长清这硬汉的声音竟有些微微发颤,他激动地说:“我全都想起来了,前年我父帅六十大寿,郭叔叔特地赶回京城祝寿,席间他喝多了,我扶他回客房休息,听他醉言醉语说……多少年了,你我俱老矣,西蛮犹未灭,怎生是好……” “西蛮不灭不成家……”众人听了陈长清的话,都忍不住低喃出郭令珣的这句名言。 当郭令珣还很年轻的时候,他曾在一次大朝会上公然放话“西蛮不灭不成家”——这句豪言一传十、十传百,最终传遍天下,不知激励过多少热血汉子。而今几十年过去,西蛮人依旧连年扰边,郭令珣也始终恪守诺言、孑然一身——想来就是因为心理暗示太过严重,西蛮国的存在终于成了他最大的心结,越发令他无可忍耐,甚至为之孤注一掷! 连老命都豁出去了,郭令珣怎么可能是为了立功?纪彦平的猜测确实是无稽至极。 况且郭令珣身为大魏武将的二号人物,本来也不缺功劳和权势:虽说镇北侯才是兵马大元帅、武将第一人,但他年事已高,早就荣养在家含饴弄孙了;郭令珣才是真正的实权大将,根本没必要拼死拼活——他假造西蛮国书、整出这么一件欺君的事,分明就是在自毁长城!他是完全豁出去了! “已经不是‘西蛮不灭不成家’了,那一夜,我听郭叔叔说的是西蛮不灭不瞑目啊……”陈长清的表情十分扭曲,分辨不出他究竟是想要苦笑、还是想要痛哭,“可笑我当时只以为是醉话,转瞬就抛诸脑后,想不到那竟是他的心声!” “可大将军他何必要欺君呢?即使没有十足的把握,也可以上书朝廷请战吧?”纪彦平还是不大理解。 “朝廷是什么德性,你小子真不知道?”陈长清向纪彦平投以嘲讽的目光,全不顾夏侯宣就在当场,他就破口大骂道:“宁肯连年送钱送粮、也不肯下令大干一场……多少年来,直把那些贼匪养得兵强马壮!直把边军的战意耗个精光!直教年富力强的郭叔叔熬成满头白发……让他忍无可忍!” 骂完之后,陈长清怒气冲冲地掀开帐帘走了,也不知他究竟是为了朝廷的无能而气恼,还是为了郭令珣的决绝而气急,又或者是气他自己…… “现在怎么办,我们要不要去把郭爷爷追回来?”陈淑瑶茫茫然道:“还是去吧,不能让他自陷死地啊……” “如果整件事是出于徐丞相的陷害,那我们还有机会把大将军追回来。”夏侯宣摇头道:“可这是他自己的决定,他为了能够打这一场仗,甚至付出了欺君的代价,即使我们追上他也是劝不回来的。” “将军,事已至此,我们可以向朝廷求援么?”齐靖安沉吟道:“就说西蛮人挑衅得厉害,大将军一怒之下直奔西蛮人的老巢而去,想要为国为民除此毒瘤……朝廷总不能毫不顾忌大将军的生死吧?应该会再派军队、再运粮草过来的。” “我现在就写一封奏折、快马加急送往京城,”夏侯宣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说:“但以朝廷的德性,希望渺茫……我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夏侯宣说做就做,马上就开始写奏折了。陈淑瑶找她爹商量办法去了;纪彦平见帮不上什么忙,垂头丧气地走了;齐靖安也不想打扰夏侯宣奋笔疾书,悄悄地退出了大帐,可才出帐门,他就被黑着脸的秦连横拉到了一边—— 秦连横阴沉沉地问:“国书是郭令珣假造的,那我秦家的灭门之祸……你觉得是谁指使那些马贼干的?” 齐靖安心下一惊,表面上镇定自若道:“当然还是徐丞相了,郭大将军毕竟是武夫,虑事多有不周,所以他这破釜沉舟的计划肯定是事先就被徐丞相获知了……那老狐狸抓住这个把柄,要么是直接对郭大将军施以威胁、意图从中分一杯羹,要么就是在暗地里做小动作、捞好处捡便宜……之前你不是说秦家早就得罪过投在丞相门下的几家富户吗?那么他借此良机除掉你们,实在是合情合理。” 秦连横盯着齐靖安,沉默了良久,才说:“我的命是你救的,你怎么说,我就怎么信。” 齐靖安正色道:“我只是把最合理的推测告诉你,该不该信你自己判断,与救命之恩没有任何联系。况且郭大将军也没必要针对秦家人,不是么?” “或许是吧,”秦连横眯了眯眼,“徐老贼是大奸似忠的三朝丞相,郭令珣是大忠似奸的三朝老将;除了他们自己,谁都看不透他们的心思。即便是睿智如将军,也从他们的身上得到了不少教训……不是么?”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老郭的故事如果换一种狗血的模式…大概是这样的↓老郭年轻的时候暗恋镇北侯结果被发现了,镇北侯就说:如果你灭了西蛮咱俩就搅基呗╮(╯_╰)╭老郭:没问题!你等着我! …结果几十年过去了,镇北侯都当爷爷了,老郭还在苦苦奋斗,真是虐cry! 第34章 福祸 “大奸似忠,大忠似奸?”夏侯宣目送那怀揣奏折的传令兵一袭快马扬土而去,回转身来,挑眉淡笑道:“连横此言当真精辟。” 听夏侯宣这么说,齐靖安顿时气结,“即使秦家的祸事是由徐丞相主导的,郭大将军应该也是知情的……你就不担心秦连横暗生贰心?!”亏得他才跟秦连横聊完,就匆匆赶来“打小报告”,结果心上人反而夸奖起情敌来了,真是让他想不郁闷都不行。 夏侯宣摇了摇头,敛了笑意,道:“二心也好、三心也罢,随他去吧。”说着,他目沉如水地凝视着齐靖安,语气中蓦然染上几分沧桑之情,续道:“世事复杂、人心难测,我只能尽力秉持自己的本心……至于旁人是忠是奸、是一心一意还是三心两意,我都是无法左右的。” 齐靖安蹙眉道:“你真是这样想的?这完全不像是我心目中的那个始终充满自信、时刻锐意进取的殿下该有的想法。” “噢,其实我只是随便感慨几句,你不必多想……”夏侯宣耸了耸肩,神情中的郁气顿时一扫而空。他朗然一笑,说:“世事越复杂就越精彩,人心越难测也就越值得我琢磨思量;无论是忠义之辈还是奸诈之徒,只要来到我的身边,就都能为我所用,我何惧之有?” 确如秦连横先前所说,夏侯宣从徐丞相和郭令珣的身上得到了不少教训,让他更加清晰地明白到世界不是围着一个人来转的,未来绝不是他希望怎样就会怎样;而但凡位高权重者,性格大多都是复杂多面的,他很难彻底地看透一个人,便也无法精准地预料到每一件事的走向……不过那又如何?想岔就想岔、猜错就猜错,有什么大不了的?夏侯宣才不会因此而丧失自信呢,他又不是真正的十六岁少年,没那么容易被打击到。 只有神才能预知一切,而人生的乐趣则在于随机应变:夏侯宣认为他只要能在变故发生的时候、及时做出对他自己最为有利的反应,那就足够棒了。 “这才像是你的样子……”齐靖安松开眉头微微颔首:够霸气,他喜欢。 见齐靖安眸光忽亮,望过来的眼神中饱含倾慕之情,夏侯宣不禁开怀笑道:“靖安,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原来在你的眼里,我就该是始终充满自信、时刻锐意进取的样子,半分都不能松懈啊?你对我的要求可真是相当的高呢。”说到这里,他故意露出一副“我拿你没办法”的表情,又说:“不过,既然你喜欢这样的我,那我就会坚持努力、一直保持下去的……嗯,为你保持一辈子。” 齐靖安大窘,脸红红地摆手道:“我哪有那么高的要求,是你原本就那样优秀……其实我也不希望你太辛苦,你是女孩子嘛,该努力的是我……总之什么样的你我都喜欢,我真的对你没要求。”这时候,他的好口才一下子就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的,令听得夏侯宣忍俊不禁。 不过,齐靖安的这番表白明显是“讨好老婆”的风格,实在是让公主殿下既觉好笑又觉微妙:他的贤内助啊……究竟能不能扛得住“老婆变老公”的真相? 思及此处,夏侯宣忽地灵光一闪,从怀里取出那个极其神似于他的男装木雕小人,晃了晃——“什么样的我你都喜欢?可是从我手中的证据看来,你最喜欢的应该是英俊潇洒的我吧?”<表情猛然一僵,齐靖安手足无措道:“这、这个,我、你……”他心里咯噔咯噔地响个不停,暗道一声糟糕。但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觉得略有些不妙,大约是因为他的感官太敏锐了吧。 其实夏侯宣取出木雕小人的时候并没有多想,可如今见了齐靖安的表现,真是不由得他不多想了……正待多问几句,孰料便在此时,一个颇为眼熟的兵士朝他们小跑而来:一问之下,这人原来是陈长清的贴身亲兵之一,专门过来请夏侯宣去议事的。 正事要紧,夏侯宣当然不可能继续调戏齐靖安了。他们俩默契地对视一眼,便一同往中军大帐走去。 两人进入大帐以后,就见陈长清背手立于地图之前:闻声转身,他的神情冷静而威严,已完全不复先前的激动,看来他已彻底恢复成了一个称职的将领。抬手请夏侯宣就座后,陈长清就开始认真地解说起他们当前的境况和需要做的事了。 郭令珣率领大军离开以后,陈长清就是兴庆大营里的最高指挥官了。不过,左右将军之间虽然习惯性地以左为尊,但他们的职级其实是一般无二的,所以也可以这么说:兵权入手的这一日,夏侯宣终于等到了。 然而,管理一支军队,可不是站在高台上喊喊话、或者带着兵士们跑跑圈就行了——怎么可能如斯简单?成千上万人一起吃喝拉撒睡,每一方面都不是小事,丝毫含糊不得。 所以夏侯宣并没有急吼吼地蹦出来指点江山,而是连带着齐靖安一起,非常虚心地跟着陈长清学习:注意着每一个细节、不错过每一分经验。 陈长清要解决的第一个问题就是粮草:民以食为天,于一支军队而言,粮草问题毫无疑问是重中之重。 郭令珣的六万大军带走了绝大部分粮草,只给他们剩下了一点点:仅够六千兵马吃三天……而且还是半饱。 好在陈长清经验老到,清点仓库之后,他马上派人到附近的州府城镇收粮运粮,至少要保证三天之内必有第一批粮草到来,先解了燃眉之急,然后再源源不断地从更远的地方弄来粮草。 ——这其中的门道可多了,若是让夏侯宣来居中调配,绝对比不了陈长清的安排更妥当。比方说第一批粮草要到哪里去弄?可不是找个最近的城镇奔过去就可以了,还要看那个城镇的掌事人是谁、司农转运使又是谁,是不是都跟镇北侯一系比较亲近……否则那些地方官只需随便找几个小借口拖拉两天,就能让好几千人嗷嗷喊饿了,这就是“小鬼难缠”的道理,没有亲自体会过的人是很难理解的。 而郭令珣留下的粮草分量,也是将这些问题都计算在内的,他跟陈长清共事过挺多次,彼此之间自有一份默契在。 可以想见,经此一遭之后,夏侯宣和齐靖安都涨知识了,而且夏侯宣还把纪彦平派去跟着士卒们一起收粮运粮,好让他的这位大少爷表哥也涨一涨知识和见识。 妥当地送走了运粮队伍之后,陈长清这才开始关注起整支军队的纪律和训练问题。 得益于郭令珣的治军手腕,剩下的六千士兵纪律性不错,每日的训练也没有疏懒,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陈长清看这情形觉得还算不错,便也不多管了,毕竟收集前线战况和统筹后勤的事都已经够他烦的了,纪律和训练的事就交给夏侯宣看着吧,只要不出大乱子,随便公主殿下怎么折腾都行。 夏侯宣欣然接过了这副担子——他当然不可能胡乱折腾,这可是他在军中竖立威信的好机会,该怎么做,他早就在脑海中推演过千百遍了。 刚开始的时候,夏侯宣并不去干涉常规的训练安排,贸贸然地指手画脚、说这说那,很容易惹起反感,真的很没必要。他只默默旁观,然后提了一个无伤大雅的小建议:每日淘米造饭的水不要倒掉,统一留下来、在临睡前烧开,分给训练了一整天的士兵们泡脚——就这么一个小小的细节,不但有益于大家的身体,还令普通士兵的帐篷里长期恶臭冲天的情况得以改善,于是全军上下都对夏侯宣这位细心又体贴的公主殿下有了很不错的第一印象。 取得了大家的好感以后,夏侯宣就要开始竖立他的威严了:细心又体贴的评价……那是什么玩意儿?他必须让兵士们都把他当成将军,当成一个值得追随的统帅!而不是把他当成公主、当成一个温柔和善的漂亮妹子! 那么他该怎么做呢?其实并不难:在军中,大家伙儿最为崇尚的就是“力”和“劲”:或是武力、或是智力,或是狠劲、或是冲劲,统统表现出来,谁能让大家都服气了,谁就是老大! 于是夏侯宣便找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选了一个被大家伙儿公认实力不错的百夫长出来跟他单挑——理由也是现成的,谁让那百夫长一边监督他的弟兄们操练、一边还偷瞟着公主殿下呢?而且他还流了一下巴的口水!便是夏侯宣不找他单挑,齐靖安也要撸袖子上了! 不过,因为那百夫长正好也是练枪的,齐靖安如果硬是要拉着人家比射箭的话,也实在有点儿说不过去;所以最终还是夏侯宣提枪上场了,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口哨声。 “请公主殿下放心,小人一定会怜香惜玉的。”夏侯宣刚上场的时候,那百夫长还嘴欠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使得围观的众人更加激动了。可结果嘛……嘿嘿,要知道,夏侯宣的枪法不仅是苦练而来的,他还有顶级名师指导;再加上他身为公主,吃着天材地宝和山珍海味长大,身体底子倍儿棒,普通草根哪里是他的对手?切莫忘了“穷文富武”的说法。 所以结果是毫无悬念的:夏侯宣借着这个机会好好地“炫”了一回,把那个色迷迷的百夫长揍得俯首帖耳,令对方无论是身还是心都拜倒在了公主殿下的梨花枪下——至于围观人群的反应,那还用问吗?被全套银白色的甲胄闪瞎眼是肯定的,拜服于美貌与力量并存的公主也是理所应当的! 就这样,夏侯宣恩威并施,只花了十天不到的工夫就在军队里打开了局面;虽然还不至于能让士兵们为他舍生忘死,但至少也让大家伙儿都愿意听他的指挥、都肯服从他的命令了,这就已经很够了。 至于更进一步的威望,不上战场是赚不来的。夏侯宣清楚地知道这些道理,所以他不骄不躁,没有奢望也不曾失望,一步一步走得稳稳当当的,继续用恩威并施的方法跟士兵们增进关系。 而在这些时日里,斥候们偶尔会把郭令珣的消息传回来,虽然大多数的消息都并不精准,甚至乎语焉不详,但至少能让夏侯宣和陈长清知道:那支军队并没有湮没在茫茫戈壁的风沙中……那便算是很好的消息了。 但坏消息也是有的——“朝廷怎么说?”十几天后,京城来的快马急件直接送到了夏侯宣手里,陈长清在一旁眼巴巴地望着,抱着一种既想知道、又不想面对的忐忑心情。 夏侯宣手捧着信,一目十行地看下来,然后摇了摇头,说:“简单来讲,朝廷的答复是没兵也没粮。” “放屁!”陈长清蹦了起来,“我们大魏的兵马加在一起统共逾百万,怎么可能没兵?明明只是分散在了各地而已!石岭关的三万大军离我们多近啊,大名府和营州的十万大军也能在十日内赶来……朝廷为什么不给我们发调兵令?!” 夏侯宣开始仔细读信,一边分析信中的潜藏内容,一边向陈长清解说道:“枢密院非但不发调兵令,反而还参了大将军一本,说他率军穿越戈壁、奇袭西蛮王庭的行为是藐视朝廷、妄自趋功……所以他们的意思是让我们去把大将军追回来,并劝他‘认错领罪、将功补过’。” “荒谬!枢密院里都是纸上谈兵的蠢才!大将军都走了十几天了,我们就算插上翅膀也追不上他啊!”陈长清气得像个陀螺似的团团转,“不,不对,他们其实是知道我们不可能把大将军追回来的,故意这么说,分明就是在推诿扯皮……他们是真的不打算管大将军的死活了!” 枢密院会有这样的态度挺正常的,因为郭令珣的所作所为本来就是在打他们的脸:枢密院的职责是制定每一场大战的总体的战略目标,并根据目标来规划军队和粮草的需求量。比如对这一次的平蛮战役,枢密院原先制定的战略目标只是“彻底清剿在边境作乱的蛮贼”而已,所以也才拨派了六万兵马——而郭令珣“临时”决定突袭西蛮王庭,非但没有跟枢密院请示过,就连说都没有提前说一声,这是完全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吧?他们的态度会好才怪了! 而且枢密院本身也不想担这份责任:仅仅六万大军去突袭西蛮王庭,全军覆没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大了,所以他们不愿白白接下这颗烫手山芋,最好的法子就是把责任全推给郭令珣——如果他们签发了增兵增粮的令书,那就说明他们赞同了郭令珣的战略,那该有多冤啊?还不如说几句废话、把事情推个一干二净呢。 “等着吧,枢密院的那群懦夫蠹虫!”陈长清咬牙切齿道:“事关郭叔叔的生死,我父帅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夏侯宣把信纸折起来收进怀里,点了点头,说:“现在只能寄希望于侯爷了,就看再过几天有没有好消息……对了,我听说我们的粮草方面又遇上麻烦了?” 陈长清郁闷地摆了摆手,“别提了,大将军早先就把附近州府的存粮搜刮过一遍了,若非现如今正是秋收的季节,而且延州、丰州、兴元府等地的转运使们都还算肯给镇北侯府面子,我们早就要挨饿了!”说着他长叹道:“但是再这样下去我们真是坚持不住了,就连整个西北部都快缺粮了,即使朝廷不愿发调兵令,怎么也该让东边、南边的州府都运点粮草过来啊,难不成要饿死我们?!” 夏侯宣皱了皱眉,心里陡然生出了一种很不妙的预感…… 第35章 燕贼 夏侯宣的危机感并不是凭空产生的,还记得早前的那一场夜袭么? 这些时日以来,由于陈长清的心神都放在了如何相助郭令珣以及如何筹集粮草之上,实在无心关注夜袭事件的调查情况,所以他安排跟进调查的从属官们也对此事不怎么上心,拖拖拉拉地找不出线索,以致众人至今都不知道那些训练精良的黑衣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也不知道将来还会不会有类似的敌人出现……这事儿办得实在不妥! 好在夏侯宣并没有掉以轻心,早在十几天以前,他把纪彦平派出去收粮运粮的同一时间,也让秦连横和许胜离开大营去“查案”了——豪侠秦连横是陇州的地头蛇、朋友多人脉广,禁卫军出身的许胜实力不俗、办事稳妥,有他们二人协力调查黑衣人的来历,应该会有所收获的。 而今,夏侯宣乍一听陈长清说起粮草的危机,就下意识地联想到了夜袭的那一码事,算算时间,秦连横和许胜走了约莫有半个月了,似乎也该得出些许结论了吧? 果不其然,紧跟着朝廷的快马急件,秦连横和许胜一起回到了大营,并带回来了……又一个坏消息! “……殿下,种种痕迹表明,那些黑衣人都是从北燕改装易容潜入我大魏境内的死士!”腰杆挺直地站在夏侯宣面前,许胜一板一眼地回禀了他跟秦连横的调查步骤,并给出了最终结论——饶是这木头脸青年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在吐出“北燕”二字时,他的目光中也染上了几分惊怒之色。 夏侯宣霍地站起身来,神情几度变幻后,他望向身侧,“靖安,依你看来,北燕人意欲何为?”<齐靖安面色泛白、语气含煞,斩钉截铁地说:“殿下,我认为北燕人将会在近期突袭陪都!而且有很大可能是几十万大军压境!” 英雄之所见略同,夏侯宣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厉声道:“走,我们去找陈将军!” ——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夏侯宣一早就认为,像黑衣人那样的“特种部队”,非要有雄厚的财力和优良的统帅才能养得起、训得出,而调查结果当真印证了这一点,那些黑衣人原来是北燕秘密训练的死士! 那么,北燕人又怎可能无缘无故地派出死士来劫烧大魏平蛮军的粮草?肯定是所图甚大!至于他们图的是什么,夏侯宣和齐靖安都在第一时间想到了……陪都,北燕人的目标应该就是大魏的陪都宁京城。 宁京城曾为大魏京都,据传乃是龙脉汇聚之地、风水极佳,因此才会被魏太祖钦定为都城,从此繁华数百年。 而至百余年前,康郑之乱爆发,叛贼攻破京都,令魏中宗不得不仓惶南下,去往当时的陪都大梁城避祸——就是那么一避,大梁城终究成为了大魏的新都城,而原来的京都则降格成了陪都,并被中宗更名为宁京。 改换都城的这件事,百余年来一直都被朝野内外的许多人视为奇耻大辱,朝臣们请求皇帝还迁旧都的声音也从未停息过,但自中宗以来的数代魏帝都充耳不闻、不做打算,因为从前的京都、现在的宁京城距离燕魏边境线实在是太近了,根本无法给以皇帝一丝一毫的安全感。 要是真的迁都回去,只怕会连觉都睡不好,皇帝怎可能乐意? 而且皇帝们还有另一层顾虑:如果大魏还都宁京,就代表着燕魏两国必将重燃百余年前的战火,因为宁京城在北燕人的口中被称为燕京城,正是他们名义上的国都! 当初的叛贼郑氏就是在大魏的旧都宣布立国的,便也顺势立之为国都了,大约是想“夺走”所谓的龙脉和风水吧。后来叛贼们被昭圣长公主领兵杀败,不得不弃了他们的燕京城、逃到了更北的地方;但即便是那样,北燕郑氏却仍以燕京为国都,只称他们百余年来的王庭所在地为陪都——单从这一点上来看,北燕人根本就是毫不掩饰他们的狼子野心! 早在近十年前,“年少”的夏侯宣在初次通读历史之时,就知道北燕人迟早都会对大魏动手的,因为他们的第一代国主始终决意以“燕京”为国都,不正是为了激励他的后世子孙不要偏安一隅、要时刻准备反攻大魏么? 这么明显的挑衅,真是亏得大魏自中宗以来的数代皇帝都能忍得下来,让夏侯宣既怒其无胆、也悲其可怜……他们应该都是存着侥幸心理吧?真不愧是中宗的后代呵。 史书记载,昭圣长公主在重夺旧都之后,曾去信给中宗,说她终于“不负重托、夺回了祖宗家庙”,并请中宗“奉朝还京、为臣妹督战”,以支持她“继续北上、尽诛燕贼”……然而只怕连当时的昭圣长公主也没想到,中宗竟然拒绝了。 正史并中没有记载中宗当时的想法,事实上,中宗在正史上的评价极高,因为他慧眼识珠、力挽大魏于将亡;但野史纷纭,对中宗的评价却多是懦弱无能,认为他是因为曾被叛贼迫逃离京、受惊过重,所以就再也不敢回去了。 总而言之,无论中宗到底是怎么想的,大魏的都城、祖宗家庙所在的地方就是被他给抛弃了。如果说都城还在北燕人的手里,中宗决意迁都也是应有之义;但昭圣长公主分明已经把都城给夺回来了,中宗还是死赖在大梁城不愿回去,那就太说不过去了。更巧的是,就在中宗拒绝还迁旧都之后没多久,昭圣长公主便因暗伤复发而暴卒于旧都之中,彻底走完了她那跌宕起伏却也精彩万状的人生路……为此,很多编纂野史的人都猜测,昭圣长公主很有可能就是被她那无能的哥哥给气死的! 至于中宗?他那战功赫赫、威震天下的妹妹一死,中宗立即就与北燕议和了,还在无数人的反对声中改旧都为陪都,并将其更名为宁京……他那么做,究竟是为了纪念他的妹妹,还是为了把夏侯平宁给重新气活过来,那就真的没人知道了。 今时今日,历史的真相已完全湮灭在了岁月之中,但历史遗留下来的问题却影响深远。 “什么?你说北燕大军即将突袭陪都?”陈长清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这种玩笑可不能乱开啊,公主殿下!” 夏侯宣面色一沉,也不说话,只神情凝重地看着陈长清,锐目如刀。 一旦知道了黑衣人是北燕死士,整件事的脉络就变得很清晰了:北燕人趁着大魏开启平蛮战役之时,先派了死士来劫烧平蛮军的粮草,为的就是让平蛮军在大魏的西北部征粮,一边征粮一边与西蛮交战——而等双方打得差不多了,大魏的西北部肯定也就缺粮了;没粮的军队就是没牙的老虎,到了那时,北燕人再一举急袭宁京,郭令珣和陈长清这两位声名赫赫的虎将不仅兵马俱疲、还没有粮草,自是无法赶去宁京支援了——这就是北燕人劫烧粮草的最终目的,在开战之前就提前把宁京的外援剪除,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下宁京! 当然了,大魏在宁京城下布置有五万守军、还在宁京附近的大名府和营州共驻扎了十万大军,那些兵马才是北燕人夺取宁京城的最大阻碍。但正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宁京、大名府和营州军中都没有郭令珣和陈长清之类的虎将,只有几个平庸的守将,而且还毫无防备,怎能挡得住北燕大军的突袭? 至于说没了粮草的郭令珣和陈长清难道就不能甩开大部队、孤身赶去宁京指挥战斗吗?那种念头才真是在开玩笑——主将落单是大忌,郭令珣和陈长清真要是真敢那么干,北燕人求之不得啊,用于半途截杀他们的死士早已埋伏好了!如果能够趁机干掉大魏的柱国虎将,从北燕人的角度来看,那就真是劫烧粮草的“超出预期大收获”了。 “燕贼……燕贼!” 其实陈长清一听夏侯宣简述了情况,就知道公主殿下这是有的放矢、绝非开玩笑了。但他实在是有些不愿相信——他真希望这只是个玩笑啊,因为——“这可真是一件捅破天的大事啊!”如果北燕真的向大魏全面开战,很有可能会引发好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战乱! 来回踱了几步,陈长清终于还是抱着宁可信错、不敢疏忽的态度,说:“我们立时去信京城,将此事交由朝廷定夺吧。就怕那区区几百个黑衣人烧粮一事无法引起朝廷的警惕,殿下的从属官们能否提供一些更为确切的证据?” “只有蛛丝马迹能证实那些黑衣人确实是北燕人,没有更多的证据了。”夏侯宣这般说着,不等陈长清开口,又说:“也不需要什么证据了,因为燕贼很快就会有大动作,所以我的计划是带兵前往石岭关,先与那里的三万兵马会合,然后一起到大名府去,集成十余万大军守住宁京,为朝廷争取到统筹大军和粮草的时机……” 原本北燕人应该会等到大魏和西蛮人交战正酣甚至交战完毕以后再出手的,谁能想到郭令珣竟会率军急袭西蛮王庭?这可真是有点儿“天助北燕”的意思了! 北燕的死士虽然没能把平蛮军的粮草统统烧光,算得上是计划有失了。但郭令珣为了穿越戈壁,一早就把大魏西北部的粮草搜刮了一通;现如今他带着大军和一大批粮草走远了,大魏朝廷既不增兵、也不补充粮草,陈长清这边就算是彻底废了……真是天赐良机啊!北燕人还不发作,更待何时?! 依夏侯宣估计,短则一两日、多则七八日,北燕大军肯定会动手! “等、等一等!”陈长清两手下压、打断道:“公主殿下你要搞清楚,我们现在是平蛮军、不是镇北军,没有枢密院的令书,我们不能随便离开陇州……” “我会同时给朝廷和宁京去信,但我们的军队也必须立时开拔,丝毫不能拖延,否则就真的迟了!”夏侯宣斩钉截铁道:“宁京若让燕贼夺去,就会成为他们横扫中原的先锋据地,更会令他们士气大涨、战意汹涌……情势危急至此,我们怎能坐视不理?便是反了枢密院又如何!” 陈长清心头一阵热血翻涌,当即就想暴喝一声“好”!可他微一迟疑,复又冷静了下来,道:“夏侯将军,即使我愿意同你一起违抗枢密院的军令,石岭关、大名府的守将也不会听我们的啊!” “那是到达石岭关以后才需要考虑的事!那时候也许北燕人都已经打过来了,即使他们还未发动,我也会想法子说服当地守将的,现在我们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立即开拔!”这时候,夏侯宣已然气势全开,目光极具侵略性和压迫性——他必须让陈长清同意他的决定,否则他根本没法说走就走,且不论军队愿不愿意跟随他,陈长清还管着粮库呢! 迎视着夏侯宣的双眼,陈长清心头又是一热,但随即再是一冷,“不行……我们要是都走了,大将军和那六万兵马岂不全成了孤军?”郭令珣故意打他五十军棍,就是为了把他留下、不让他跟去西蛮王庭送死,这份情谊陈长清牢记在心,所以他是绝不可能弃郭令珣于不顾的。但陈长清也并不是个白痴,他当然知道宁京城和郭令珣相比孰重孰轻,所以不等夏侯宣再说什么,他便续道:“你带着五千兵马即刻出发去石岭关,粮草我给你们备好!” 夏侯宣拱了拱手,二话不说就往帐外走去,他已再不想耽误片刻! 五千兵马在加急军号的催动下很快就集合完毕了,而这十几日里夏侯宣在军营里树立的威望也终于到了检测的时候——他号令士兵们整装上马、即刻出发,无人提出半句异议——五名千军校尉和五十名百夫长都毫无二话地管好了手下的儿郎们,认真地执行夏侯宣的命令。 在军队开拔的最后时刻,陈长清塞了一封信给夏侯宣,“石岭关的守将是个胆小鼠辈,我的信也许能震住他,也许不能……总而言之,祝你们此行顺利。” “多谢!”夏侯宣诚挚道谢,而后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率军离营。齐靖安、陈淑瑶、纪彦平、秦连横、许胜……他们都毫不迟疑地策马跟上,每个人都神情坚毅,仿佛俱已下定了舍命相随的决心。便是陈淑瑶,也没有再回过头来看她爹一眼。 陈长清目送这群年轻人赳赳而去,心里有着很强烈的冲动想要跟上去,但脚下却仿佛生了根、丝毫动弹不得。便是在这一刻,他忽然明白到:这或许是一个新时代的开端,而他已经老了,只能做个见证者。 第36章 抢粮 此时正值辰巳交替,艳阳悬于半空,实是一天之中最好的时候。 夏侯宣领着五千余人的队伍策马驰行,疾风猎猎、旌旗飘飘。回首望去,只见大部分兵士们都精神抖擞,将领和亲兵们更是朝气蓬勃,整支队伍就像是一条恰出浅滩的游龙,看着就让人心潮澎湃。 这是他们离开兴庆大营的第三天上午,石岭关大营已遥遥在望,只剩小半个时辰的路途了。队伍这一路行来当真十分顺利,是以抵达时间将比原本预计的午后提早两个时辰左右,大家伙儿的心情都挺松快的——这样的心态对于保持士气是很有利的,如果仗都还没开始打就整日里紧张兮兮的,只怕是过不了几天就要神经衰弱了,那还打什么仗啊?还不如回家种红薯算了! 身为统帅,必须懂得调节整支军队的氛围,既不能让兵士们太过放松、甚至打闹嬉笑,也不能让大家伙儿都死气沉沉、完全提不起精神……在行军的前两日中,夏侯宣把他心中的统兵理论一点一滴地跟实践结合在一起,效果挺不错的,弟兄们越发认可他这个将军,队伍的凝聚力也越来越强了。 “将军,石岭关大营有两三万人,咱们才五千,单从人数上就被压了一大头。所以弟兄们的意思是马上把战歌唱起来,扯起嗓子、远远地传过去,必须从气势上争回一局!您看怎么样?” 说话的是一个名叫武三成的千军校尉,他骑着马从后方追上来,大声地征询夏侯宣的意见,脸上挂着热情洋溢并透着点儿谄媚的笑容。 跟军队里许许多多的大老粗相比,武三成此人说起话、办起事来已算是相当有分寸了。虽然他偶尔会泄露出几分狗腿子的气质,但他骑射功夫不错、还使得一手好刀法,看得出是很下过一番苦功的,所以他并不怎么惹人鄙视,反而在军队里混得挺开。这几天他时常跑前跑后、做传声筒,跟夏侯宣等人也都熟识了。 “从气势上争回一局?”夏侯宣略一思考,觉得这想法挺好的,先把对方给压制住了、再来商谈合军的事,或许真会容易几分。于是他便欣然颔首道:“好!就这么办,用昂扬的气势宣告我们的到来!” 武三成应了一声“好嘞”,立时调转马头往后跑、去知会队伍里的鼓号手了。 不多时,号手们吹出清越而嘹亮的号角声,冲出马蹄声的重围响在了每个人的耳边;几个旋律之后,前奏部分告一段落,兵士们纷纷出声应和、大声地唱起了鼓舞人心的战歌——刀山火海等闲过,赤胆无畏保家国!一往无前豪情多,英雄名扬千古颂! 战歌一起,整支队伍的速度又加快了几分,他们浩浩荡荡地驰过原野,仿佛一阵腾腾的强风刮至石岭关大营…… 依照常理来说,夏侯宣的队伍弄出了这么大的声势,等他们到达石岭关大营的正门前,应该会看见一群满脸不忿气的将士们站在大营门口“列阵迎接”才对;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们真正看见的却是一群稀稀拉拉、乱七八糟的……什么玩意儿?! 只见石岭关大营里的那些人,基本上全都是兵甲不整、衣服也穿得歪歪斜斜的懒散模样。他们三三两两地聚成群,扒在大营的栅栏后探头探脑地张望过来,神情或是惊诧、或是好奇,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仿佛他们看见的不是一支军队,而是一群披戴了盔甲、骑马而来的猴子? 不,不对,分明应该反过来说:在夏侯宣等人的眼里,石岭关大营里的这些所谓的兵士们,甚至还不如一群猴子! 这是在搞什么?!且不说夏侯宣的队伍都放歌挑衅了,即使他们没那么做,石岭关的斥候也早该把他们的情况传回大营了。但凡那守将还有一丁点儿血性、还在乎一丁点儿面子,都不可能不整军列队的——怎至于让他的兵将们丢脸至此?! 夏侯宣控马前行几步,沉着脸喝问道:“你们的将军呢?让他出来见我!” 一个脸色蜡黄、看衣着像是校尉的家伙慢吞吞地走出营门,用一种爱搭不理的语气说:“你们是哪路的?行军经过石岭关,怎地没有提前打个招呼?我们将军还在兴阳城里呢,没法出来见你!”他一边说话,一边拖拖踏踏地走近,直走到离夏侯宣十几步远的位置,他忽然猛地顿住脚步,大力揉了揉眼,然后夸张地大喊道:“大美人!你找我们将军有什么事?跟我说说,我也能做主!” “放肆!”夏侯宣身后不远处,纪彦平怒目圆瞪地大喊了一声,而齐靖安则是二话不说地把马鞍旁的弓箭抄到了手里。 夏侯宣目光一冷,心里更冷,抬眼望去,这石岭关大营真的是一团乱糟,完全辜负了他的期待……三万大军?从帐篷的数目上就能大致看出来,这营地里的人统共也就一万左右,而且还都是这副该死的模样! 心中失望至极,也愤怒至极,夏侯宣什么也没说,只回头看了齐靖安一眼。 齐靖安瞬间心领神会,抬臂挽弓放弦——“啊!”那个敢于调戏公主殿下的校尉不可置信地捂着心口往后倒下,不出片刻就死透了。 “哄”地一声,石岭关大营里的兵士们立时大吵大喊了起来——“你们怎么敢!”“你们到底是谁?”“袭营!杀人啦!”“别乱,我们结阵跟他们拼了!”“还是快跑吧,我可不想死!” 方才,这石岭关的兵士们就像是一群愚蠢的猴子;而现在的他们,则是像一群眼看着凶猛老鹰即将俯冲下来、却找不到母鸡的羽翼避难的鸡仔,只知道叽叽喳喳、四散慌逃,毫无一丝章法。 “他爷爷的!一想到这群废物白吃了许多粮食,老子就想把他们统统杀光!”秦连横狠狠地啐了一口,满脸都是凶光。陈淑瑶用力地点头表示赞同,也露出了狰狞的表情——粮草啊粮草,想想之前她爹为了粮草操了多少心,烦得连头发都白了!可石岭关这里是什么情况?说是三万大军,实际上只有一万废渣,那么这些废渣们平均下来岂不是每个人能领三份军饷、吃三份饭?! 便在此时,夏侯宣忽而拔出了悬于腰间的将军令剑,斜斜地向前一指! 战斗的号角猛地吹响,夏侯宣身后的五千兵士们下意识地高喊了一声“杀”——但随即大家都愣住了,真的要杀进去?这可是大魏的军营啊,他们若是冲杀进去,即刻等同于造反! “将军!”五名千军校尉一齐策马奔上来,“将军请息怒!”“将军请三思啊!”<造反的罪名实在是太大了,即便是公主殿下也难以担当,一旦事发,只怕最先死的就是他们几个了。 “别紧张,责任我全背,绝不牵连你们……放心,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又不杀人,只不过是抢粮而已。”夏侯宣安抚道。 ——“抢粮?!” 夏侯宣眉梢微挑,淡定地点头说:“这些废物我完全看不上,一个都不要。不过,废物的粮食也还是好粮食,所以统统给我搬走,一颗都不剩!” 校尉们愕然片刻,心头陡然豪气大生,齐声应道:“遵令!”遂调转马头回去传达指令。 “将军你可真霸气,不愧是我老秦的主公!”听了夏侯宣的话,秦连横哈哈一笑,竖起了大拇指。 “霸气归霸气,可是这样做真的没问题吗?”纪彦平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咕哝了一句,见其他人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他心下稍安,便也不自觉地生出了一股兴奋激动之情:年轻人嘛,谁没有几分血性? 半刻之后,夏侯宣领着五千兵马冲进了石岭关大营,直奔粮库而去,一路畅通无阻——那些废物士兵们,别的本事没有,就是逃命的功夫一等一的好,一看见夏侯宣等人冲进营地,他们就“哗啦”一下作鸟兽散,跑得连影子都不剩一个了。 “轰轰轰”——用暴力的手段打开粮库,大家伙儿都体会到了一种半似抢劫、半似搜刮战利品的快感,心里对夏侯宣这个霸气的统帅更加认同和敬佩了。 夏侯宣让纪彦平去指挥大家收取粮草,一部分随身携带,一部分装到辎重车上捆好……现在的纪彦平已经不是个草包大少爷了,他对收粮运粮的活计还挺有几分心得呢。 “这里的粮草约莫够五千人吃十天的份,而从此地赶往大名府也恰好要花十日左右,真是巧极了,看来是老天也站在我们这边。”齐靖安陪着夏侯宣待在一旁,看着大家伙儿进进出出地搬粮食,他笑得很是开怀,对心上人果断决绝的办事风格景仰万分。 ——冲进石岭关大营来抢粮草,这绝不是件小事。夏侯宣只考虑了短短片刻的时间就拔出了将军令剑,可见他非但胆大包天、更兼心坚如铁,这样的素质,真的不是常人能有的。 不过齐靖安倒也不替夏侯宣感到担心,一来他十分肯定北燕人会急袭宁京,只要大战一起,就凭公主殿下提早给朝廷报讯的功劳,就差不多能抵消此事了;二来……这件事会不会闹上朝廷还两说呢,石岭关大营里吃空饷的情况如此严重,而且将领失职、士兵全废,公主殿下大可以抢先参这守将一本,包管教他吃不了兜着走! 当然了,既然他们已经抢光了这里的粮食,暂时放过石岭关守将一马也不是不可以,齐靖安猜想夏侯宣应该会派人送一封信给那守将讲明利害关系……或者是两封信?别忘了还有陈长清的那一封呢——有镇北侯府和公主殿下的双重威势镇压,料想那无能的守将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齐靖安果然很了解他的心上人,他正想着这一茬呢,夏侯宣就准备下马寻一间有笔墨纸砚的帐篷来写一封“借粮信”了。 孰料便在此时,地面忽然微微震动了起来,夏侯宣目光一凝,放眼远望,只见营地外的某个方向扬起了高高的尘土——这代表着有一支骑兵部队正往大营驰来! “集合!”夏侯宣一声令下,弟兄们赶忙上马列阵,纷纷警惕地望着“来敌”的方向:那些人会是什么来头?难道是石岭关的将军回来了? 尘土渐散,“来敌”果然是一支骑兵部队,而且约莫有两三千人,规模不算小。领头的是两个身穿皮甲的年轻人,尤其显眼的是,那两个年轻人手执的兵器竟是俩又粗又长的狼牙棒! “来者何人?”眼看着对方策马而来、越奔越近,武三成偷偷地瞥了夏侯宣一眼,然后就鼓起勇气打马出阵,大声吼问道。 “吁——”骑马跑在最前面的那个年轻人猛一抬手、狼牙棒直指苍穹,跟在他身后的传令官立时挥旗,整支队伍近乎动作统一地拉扯缰绳,控马停步。 夏侯宣双瞳微缩:单凭令行禁止这一点,这支骑兵就堪称精锐! “应该由我们来问你们是什么人才对!”跑在骑兵队伍第二位的另一个手执狼牙棒的年轻人这般说着,表情桀骜、语气十分不善。 “退下!”方才抬手的那人侧头喝了一声,桀骜的年轻人顿时由狼变兔,半句话也不敢多说了。看来一马当先的那人正是这支骑兵部队的首领了。 首领一发话,对方整支队伍都安静了下来,夏侯宣这边也没人说话,双方互相打量、互相戒备。 过了一阵子,终于还是那首领先开了口,“对面的朋友,我们是这石岭关的守军,敢问你们从何而来,冲进我石岭关大营又意欲何为呢?” 夏侯宣一时没有应答,他来回打量着那两个手执狼牙棒的青年,越看则兴味越浓:只见他们二人都是一身古铜色的肤色、手臂上的肌肉几乎快要“爆衫”而出,看这模样就不像是普通的小角色。而且他们的长相颇有三四分相似之处,应该是一对亲兄弟。更重要的是,这兄弟俩显然并非那传说中的石岭关无能守将……不是将军,那就是小弟咯? “我乃平蛮右将军夏侯宣,两位贤兄弟真是一表人才,且加入我麾下如何?” 第37章 兄弟 听夏侯宣一张口就是招揽,对面的那群人都惊讶非常,那首领语气莫名地说:“夏侯将军?你连我们姓甚名谁都尚不知晓,就邀我们入你麾下……也未免太过草率了吧?” 夏侯宣微笑着摇了摇头,道:“我虽不清楚你们的姓名,却已知晓你们的才能,故而诚心相邀,谈何草率?无论你们姓甚名谁、是何身份,都不影响我对你们的欣赏之情,这就足够了,不是么?” “我们的才能……你知道?”那首领既有些迟疑,又有些期待地追问道。 夏侯宣颔首,语气十分肯定地说:“但看你们身后队伍的精神风貌,就知道两位贤兄弟的本事不俗了。以你们二人之能,倘若继续留在这无仗可打、将弱兵懒的石岭关,既是屈才、也是虚度光阴,实在可惜。何不随我一同驰骋沙场,建功立业?” 迎视着夏侯宣灼灼的目光,那首领不禁怦然心动,问:“你当真不在意我们是何身份,只在乎我们的本事?” “英雄不问出处,这绝非一句空话。”夏侯宣心知对方既然这样问,就说明已经意动了,所以他的态度和语气都顿时柔和了好几分,安抚道:“你可是有什么顾虑?不必忧心,只要入我麾下就是自家兄弟,你的事便也是我的事……” 便在此时,夏侯宣正要继续发挥口才、再添几把火,一举拿下这首领,也顺势拿下那一群精锐骑兵——可对面的那个桀骜小子却是忍不住了,暴躁道:“大哥你别信他!看他这副娘娘腔的草包样子,竟然还妄想要招揽我们兄弟……我呸!” 娘娘腔?!听到这个词,夏侯宣身后的兄弟姐妹和小伙伴们一时间都有些忍俊不禁:他们这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公主殿下素来只有被别人说她“肖似男儿、豪爽霸气”的份,这一回居然直接被对方错认为男子,还得到了娘娘腔的形容,这可真是……太有趣了哈哈哈! 唯有齐靖安的表情很微妙,跟其他人并不同步,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夏侯宣听到身后众人因为努力憋笑而发出的“噗噗嗯嗯”声,饶是以他的胸怀之宽广,这时也不禁有点儿气闷了:若非顾忌着公主的身份,他的霸气程度至少还要往上翻个五六七八番!何至于被人贬损为娘娘腔?! “哼,徒逞口舌之利,算什么英雄好汉?”夏侯宣怒极反笑,取下悬于马鞍上的梨花枪,枪尖指向对面那个出言不逊的桀骜青年,道:“你小子,可敢与我一战?!” “怎么不敢?来战!”那桀骜小子大笑一声,一夹马腹就冲了过来,并将手上的狼牙棒舞得虎虎生风、声势赫赫。 夏侯宣也驰马出阵迎了上去,只在这一瞬间,他的心情就已完全平复了下来,目光凝注于对方的招数之上,再无丝毫分心:以他的城府当然不会跟个年轻气盛的毛头小子多做计较,更何况这桀骜不驯的家伙一看就实力不弱,若不打起全副精神来应对,万一输了可就太不好看了。 一黑一白的两匹骏马载着同样是一黑一白的两个人,如两道旋风般刮至场中央—— “噌啷!”枪尖点在狼牙棒上,一股巨力猛然传来,震得夏侯宣小臂微麻。他心下一凛,当即手腕一转、带动枪杆一震,使出四两拨千斤的手法荡开对方,然后就再不跟这一身蛮力的小子硬碰硬了,而是充分发挥出梨花枪“灵巧”和“多变”的特点来与对方周旋。 而那桀骜的青年原是完全不把夏侯宣放在眼里的,接战之后,他的脸上犹且挂着几分不屑之色。然则仅仅几招下来,他的表情便也严肃了起来,再不敢小看眼前的这个虽说长相漂亮得过分、但实力却并不弱的对手了。 探出对方的实力水准之后,两人都使出了苦练多年的真本事,打得相当激烈;以致双方的“后援团”都屏着呼吸观战,看得目不转睛、连气都忘了喘。 “嘿呀!”打到兴起时,那桀骜青年暴喝一声,猛然使出了他的看家招数——借着错马而过的冲力,狼牙棒呼啸着旋扫而来——这一招要是打实了,足可将对手的脑袋如同西瓜开瓢一般砸个稀巴烂! “不!”“手下留情!”夏侯宣这边的兄弟姐妹以及对面的那个首领同时大喊,眼看着那一招威势已成、再难收回,众人的脸上都再无半分血色,心脏几乎要蹦出喉咙口! 在众人的骇然注视下,劲风扑面而来的那一瞬间,夏侯宣展现出了不可思议的反应速度:只见他动作灵巧地缩颈弓腰、侧身一闪,整个人倏尔倒挂在了马腹下,而后他顺势出抢扫向对方马腿——“嘶!”黑色的马儿悲鸣一声,侧翻在地,连带着也把那桀骜的小子给摔了个满嘴啃土。 见对方因收招不及而狼狈落马,夏侯宣霎时踢开马镫、落地滚了小半圈后快速起身,这下子他们两人都在地面上了,而战斗还未结束。 只听夏侯宣厉啸了一声,梨花枪霎时荡起一片残影,扫、刺、点、挑,直把那桀骜小子打得手忙脚乱、应对失措……从马战换成步战,倒是让夏侯宣占了便宜:他方才就发现对手的马战技巧极强,这小子跟他的马实在是太有默契了;夏侯宣若想取胜,就非得把他们分开不可,所以他原就时刻准备着“落马”,这才躲过了那一记杀招。 “停手,快停手!我要看看我的马儿!”落地之后,那桀骜小子就再也没能缓过劲来了,一直被夏侯宣压着打。硬撑了十几招后,他终于出声喊停。 可夏侯宣却反而使出了更加凌厉的招式,甚至在对方身上留下了道道血痕——他冷然道:“你先认输,我再停手。” 桀骜小子瞪着一双满布红丝的锐眼,咬着牙不肯认输,发狠地挥舞着狼牙棒:但他显然已经心乱、招式毫无章法,完全不是夏侯宣的对手;而且似狼牙棒这种重兵器极耗体力,讲究的就是速战速决,一旦打得久了必然会令人难以支撑。 又打了一会儿,桀骜小子的喘息声越发沉重,夏侯宣看准一个空隙直刺过去,对方躲避不及、顿时满手是血,狼牙棒再也拿不住了,轰然落地——夏侯宣顺势欺身上前,抬脚把对手踹翻在地,用枪尖抵住对方咽喉,喝道:“还不认输?” “我死不认输,你能奈我何?!”这小子还真不负“桀骜”的形容,利刃当颈都还梗着脖子、死硬到底。 夏侯宣冷笑了一声,周身杀意暴涨,手腕一抖就要刺下去——“将军手下留情!”这小子的大哥终是忍不住了,策马而来、翻身下地,然后“噗通”一声跪在夏侯宣身前,垂首道:“我弟弟不懂事,我替他认输……往后我们兄弟俩必定竭诚效力于将军帐下,还请将军原谅则个。” “哥!”桀骜小子表情很是难过地看着他哥,随即瞪大了眼、鼓起脸,忿忿地说:“哥你先去看看小黑的腿是不是断了……如果是的话,我宁愿死也不要为小黑的仇人效力!” 他哥哥无可奈何地回瞪了不省心的弟弟一眼,转而递了一个哀求的眼神给夏侯宣,依旧跪在地上不动。 “马腿没有断,只是稍稍扭了一下……看来你这马儿还真是有灵性,竟懂得在交战中保护自己。”方才那桀骜小子的话音刚落,公主殿下的贤内助就立即跑过来查看躺倒在场中央的那匹黑马了;确定这马儿没什么事,齐靖安的语气很是轻松。 “算你有眼力,我的小黑正是这天底下最聪明的马儿!”听齐靖安夸奖他的爱马,那小子顿时眉开眼笑,就连他身上的那股桀骜不驯的气性都弱了许多——“好吧好吧,既然小黑没事,那我就跟我哥、以及小黑一起效忠你了。”他朝着夏侯宣翻了个白眼,然后指了指仍旧抵在他咽喉处的枪尖,“将军大人,可以让我起来了么?” 夏侯宣哼笑了一声,收枪夹于胁侧,瞅着那小子骨碌一下爬起来,真是个有活力的年轻人……“小黑的主人,你叫什么名字?” 便在这时,齐靖安将那匹黑马牵了过来,那小子顿时扑上前去查看他的爱马,仿佛他自己身上的那些伤口都不存在似的。且那黑马跟它的主人性子还挺像,也是特别不老实,刚才可费了齐靖安不少劲儿才把它拽住。不过一凑到主人身边,黑马就乖了,还伸出长而温热的舌头来舔那小子肩上的一道血口子,果然灵性。 “你就叫我小黑的主人好了,我喜欢这个称呼。”跟爱马亲热了好一会儿,那小子才撇着嘴看过来。 夏侯宣眉头一皱,“说是要效忠于我,却连名字都不肯透露,这就是你的信誉?”那小子的大哥见状有点心急,张口就想说些什么,大概是准备替他弟弟做自我介绍吧,不过夏侯宣却抬手示意他住口,而继续以凌厉的目光盯着那小子,说:“又或者,你是不敢正视自己的失败,心里对我仍旧不服、仍有不满?!” 那小子略有几分心虚地说:“你的功夫确实好,我是服气的,可你差点儿害死了我的小黑……” “你不也差点儿砸烂我的头?”夏侯宣冷哼了一声,续道:“现在你的马没事,我也没事,这不是皆大欢喜么?做什么还要小气吧啦的,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 “我当然是!好吧好吧,我叫凌远……”这桀骜不驯的小子终于向夏侯宣低头了,说了名字后,他拱手道:“参加主公!” 夏侯宣满意地点了点头,心里也暗松了一口气:总算收服这狼崽子了,刚才打得很是激烈、现在他的胳膊又酸又痛,差不多都快要抬不起来了呢——不过这也正说明凌远的实力好,调教一番就是一员虎将,值了。 凌远的哥哥这时也拱手道:“小人陆天石,参加主公。” 咦?这对兄弟竟是不同姓的,看来其中必有故事。不过夏侯宣暂时没问,而是先让自己那五千兵士继续去粮库里搬粮食,之前还没搬完呢;又让陆天石安排他们兄弟俩带来的那两千余骑兵下马休息,让军医帮凌远包扎伤口。 一切妥当后,则是时候该吃午饭了,饿着肚子赶路肯定是不行的,于是夏侯宣干脆就命火头军用这石岭关大营里现成的锅灶来烧饭做菜,让全军饱吃一顿之后再行开拔。 正午时分,大家伙儿围坐一圈,一边吃饭、一边闲聊,实是拉近关系的好时机。 “什么?你是公主!”听了夏侯宣等人的自我介绍,凌远不可置信地跳了起来,“哥,哥!我们认的主公竟然是公主!是个姑娘!” 陆天石把凌远拽回位置上坐好,低声说:“平蛮右将军本就是长公主殿下,此事天下皆知。之前我明明告诉过你的,你当时还狠吃了一惊呢,怎么全忘了?” 凌远愣愣地想了一会儿,说:“哦!我想起来了,其实我并没有全忘,就是一时之间没能对上号……我、我居然被个姑娘打败了!” “臭小子,你敢看不起女人?!”陈淑瑶眉毛一竖,叉腰怒道。 “不不不,”凌远连连摇头道:“女人是很伟大的,尤其是做了母亲以后……可、可我从没想过姑娘能有这么厉害,而且主公……公主殿下也完全不像个姑娘啊!”<夏侯宣闻言心中一震,而在场比他受到更多震动的尚有另外两人:其一是正在一旁帮大家盛饭的若妍,她是知道真相的,所以才会隐隐不安;其二则是齐靖安,他忽而若有所思,暗暗地打量着他的心上人…… “哈!那你看我像是个姑娘吗?”陈淑瑶全没察觉到半分不妥,大大咧咧地笑道:“你小子之前还说公主是个娘娘腔呢,变卦这么快,很有马屁精的潜质嘛!” 凌远看了看挽起袖子、叉着腰的女汉子陈淑瑶,再看了看脱去盔甲之后换上了一身束腰骑马装、坐在一旁柔和淡笑着的夏侯宣……好吧,刚才他那一瞬间的感觉,大概是搞错了吧? 说说笑笑间,这个话题很快就过去了,陆天石开始说起他跟凌远的故事,大家都听得很认真,除了个别的某人还有些神思不属以外…… 原来陆天石跟凌远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他们是分别跟各自的母亲陆氏和凌氏姓的——至于他们兄弟俩为什么都不跟他们的父亲姓?那是因为他们的生父……其实是西蛮人! 众人乍一听到这兄弟俩竟有西蛮血统,俱是吃惊,尤其陈淑瑶想到了她的郭爷爷,神情一时间复杂至极。但在夏侯宣的约束下,大家都没有打断陆天石的讲述,而是静静地听了下去。 兄弟俩的母亲陆氏和凌氏都是陇州人,她们二人原本是陇州一商户的妻妾。二十多年前一次西蛮扰边让陆氏和凌氏失去了她们共同的丈夫,而且还让她们被一个西蛮小部落的首领掳走,带回漠北草原住了几年帐篷…… 就是在那几年中,陆氏和凌氏分别为那个部落首领生下了儿子,便是陆天石跟凌远这两兄弟了。 不过即使陆氏和凌氏双双生下了儿子,那部落首领也不会对二女产生什么感情的:说实在的,两族人之间连语言都不怎么通,那西蛮人是纯粹把二女当成泄欲工具,而二女则是纯粹地恨着那西蛮人,所以还是不要玷污感情这两个字了。 至于两兄弟,既是男丁,又是部落首领的儿子,自然不会太受亏待,所以从小就被粗壮的西蛮仆妇们养得壮壮的,恰似两只小狼崽子——但是在陆氏和凌氏看来,再这样下去,她们的儿子终会成为彻彻底底的西蛮人,彻彻底底的强盗!杀人凶手!强奸犯!连大字都不识一个的漠北野人!就像他们的生父一样! 作为母亲,陆氏和凌氏真心不想让她们的儿子长成她们最痛恨的那种人,她们更希望能带着孩子们回到大魏,回到故乡,回到文明的生活里……经过几年的隐忍和努力,经历了难以想象的艰难困苦,最终她们做到了!她们真的带着两兄弟回到了故乡! 想必那个西蛮小部落的首领万万不会想到,被他当成泄欲工具两个柔弱的妇人,同时也是两位伟大的母亲,所以她们逃了!一路从西蛮部落逃回了陇州,重新开始了全新的生活…… 故事听到这里,众人的心里只余下对陆氏和凌氏的敬意,再不会因为陆天石跟凌远两兄弟的西蛮血统而心存半分偏见了。陈淑瑶和若妍两位妹子都捂住了嘴,无声地流下了热泪。 “由于年轻时的种种艰辛,我们的娘亲都去世很早,只陪我们到十岁上。”说到这里,陆天石的嗓音有些哽咽,凌远也一改先前跳脱的模样,眼眶红红地垂头坐着——“埋葬了两位娘亲以后,我们兄弟俩不分寒暑地苦练功夫,等年龄到了便参了军,只想着护住一人是一人、保住一家算一家,再不让旁人也像我们的娘亲那样受苦受难……”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确定亲们喜不喜欢看到主角以外的其他人的故事,但我还是想尽量写出一个完整的时代背景,每个人的故事都是那个时代的缩影。这一个个小弟其实也给公主上了一堂堂课,推动他最终成为一个合格的统治者… 当然我心里还是有点忐忑的,如果亲们不喜欢的话请千万告诉我,我会努力琢磨更好的表达方式的么么哒=3= 第38章 试探 听完了陆天石和凌远兄弟俩的故事,众人都放下成见,接纳了他们,作为朋友、同袍、伙伴……也许将来还会成为性命相托的好兄弟,这就是缘分。 “如果先前你们再晚几刻才过来,我们的队伍应该已经开拔了,真是只差一点点。”夏侯宣慨然道:“因缘际会,让我们没有错过你们、错过有关于两位伟大母亲的感人故事,幸甚。” 闻言,陆天石从感怀亡母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动容道:“难得将军和诸位都不因我们兄弟的西蛮血统而生鄙夷之情,真乃天赐贵人。”他起身拱手行了一礼,态度远比之前他跪求夏侯宣放过他弟弟、表示愿意效忠的时候诚恳得多了。 “不必多礼,”夏侯宣抬手虚扶了一下,微笑道:“天石、阿远,以后我们都是好兄弟了,大可随意相处,不需要太过拘束。” 见新认的主公如此平易近人,陆天石面露喜色地连连点头。然而凌远却是咕哝了一声,“好兄弟?明明是好兄妹吧……” 夏侯宣嘴角一抽,忽然意识到他新招揽到的这个蛮力小子分明就是个典型的熊孩子,总是破坏气氛,而且还喜欢干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混蛋事! 好在陆天石很识做,他立即用眼刀镇压了他弟弟,嘿嘿笑着转移了话题,说:“将军把我们当兄弟,那是将军人好。不过我们兄弟俩还是由衷把将军当成贵人的,尤其是我……我娘亲曾跟我说过,当年她抱着我逃回陇州之后,本来是打算给我取名为天佑的,却最终听了一个相师的话,改‘佑’为‘石’,一来石字硬气,娘亲希望我的身体也能硬朗如石、百病不侵;二来那相师说了,我这块顽石非得遇上贵人方能出头,那样才是一个‘佑’字。” “天石,天佑?”夏侯宣眨了眨眼,笑道:“有点意思,希望我真是你的贵人!” “那肯定的,肯定是。”陆天石使劲点头,好似小鸡啄米一般。而凌远则是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见此情状,众人纷纷善意地笑了起来,他们都被这两兄弟逗乐了。 夏侯宣眉梢微挑,也笑了笑,但他心下却是非常清明的:这陆天石跟凌远虽是亲兄弟,但他们两人之间的差别可是相当不小,甚至可以用天差地别来形容…… 想想陆天石自与夏侯宣等人会面起,一直到现在的所作所为吧:他打从一开始就展现出了不俗的统兵能力,并在夏侯宣出言招揽之时稍稍透出有意投效的口风;但紧接着他又放任凌远显摆实力,让大家对他弟弟的直率性格和厉害本事有了最直观的体会,顺带着还凸显了他们兄弟俩重情重义的形象;最后又以一段感人肺腑的身世故事打动了众人,成功地融入了新集体…… 啧,即使陆天石并非一步步算计好的,只是在巧合之下顺势而为,但他至少懂得怎样抓住机会、做出对他自己最为有利的选择——这样的人,只要给他时间和机会,将来的成就真是不可限量! 赚了,今天真是赚大了,一举收了这两兄弟,都是有用的宝贝:夏侯宣笑得很愉悦,真心的。 “既然大家都已经是自己人了,那么有些事我就直说了。”待众人笑声渐歇,夏侯宣便把他对北燕人即将突袭宁京的推测完整地告诉了陆天石和凌远两兄弟:那些事本来就没什么可隐瞒的,跟着夏侯宣出营的那五千兵将也基本都是知道的,毕竟他们身为平蛮军,现在却跑到了石岭关来,之后还要到大名府去——总要给个理由吧?不然大家伙儿为什么要冒着违背枢密院军令的风险到处乱跑?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由于夏侯宣是皇帝亲自敕封的平蛮右将军,而且左将军陈长清也支持他的决定,所以那五千兵将对于这个驰援宁京的行动是没什么异议的。 但石岭关的兵士们对此事是什么态度,可就难说了——“天石、阿远,如我没想错的话,你们应该是这石岭关的校尉吧?你们手下的弟兄们可愿跟我们一起走?”讲明情况之后,自然就到了表态时间,夏侯宣淡笑着望着兄弟俩,不疾不徐地询问道。 陆天石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手下共有两千七百余人,我有把握能带走一千五百人以上。” 夏侯宣抚掌笑赞道:“那可真是相当不错了,一个校尉的手下原就只有一千兵马的定额,你们俩这是挖了别人的墙角啊。” “嘿,才不像你想得这么简单呢!”凌远得意道:“这石岭关统共只有万余兵马,却有整整三十个校尉!只要是会算数的人,都知道我们兄弟俩有多了得、多厉害,就连将军都不敢惹我们呢!” “那感情好,”夏侯宣轻笑道:“我正要写一封信给你们先前跟的那位将军,阿远你留下来帮我参详参详。天石你去跟你的弟兄们说一说我们的去向,告诉他们去留随意,但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却是错过了这村就没这店的!”<既然这石岭关大营里的其他士兵都在混吃等死,那么愿意跟着陆天石刻苦训练的那群人肯定大多都是心有热血、想要建功立业的汉子,所以夏侯宣便以此为饵,不怕钓不上鱼来。 陆天石用力地点了点头,领命而去。纪彦平等人也去做各种闲杂事了,只剩下夏侯宣、齐靖安和凌远三人留下来讨论写信的事:公主殿下和他的贤内助连石岭关的守将是圆是扁都不知道,要写出这么一封暗藏威胁恐吓、但表面上还是十分友好的信来,并不算太过容易,所以最好还是向凌远问清楚那守将的性格和习惯以后再来下笔为妙。 不过他们三人似乎有点儿气场不和,才讨论了没多久,夏侯宣就忍无可忍地把凌远给赶走了:这小子,性子跳脱、颠三倒四,简直就是净添乱啊!本来夏侯宣还想趁着陆天石不在来试探一下凌远,看看这小子是不是跟他哥哥一样也有点儿肚里黑的本性,现在看来他真是想多了。 而凌远这小子本身也不愿意留下来,巴不得被赶走,因为他敏锐地察觉到夏侯宣和齐靖安之间的气氛实在是太那什么了——每一次视线相接都是眉来眼去含情脉脉的,他的鸡皮疙瘩都要掉满地了,还是赶紧离开为妙!所以他“乌拉拉”地做了个鬼脸,便一阵风似的跑走了。 “真是失策了,刚才应该把陆天石留下来才对,也就几句话的工夫、误不了多少事,他怎么都会比凌远这小子靠谱一点的……”夏侯宣摇了摇头,无奈笑笑,侧头看向齐靖安,说:“好在还有你,靖安,写信的事就交给你来解决吧,我刚才打架打累了,实在是不想费脑筋了。” 齐靖安翻了个白眼,二话不说地抢过夏侯宣手里的笔,弯下腰伏在桌子上写了起来。 夏侯宣赶忙起身让出座位,说:“你坐你坐。”不过他看着齐靖安那劲瘦的腰线,忽然觉得自己其实是没必要起身让位的,只要把手一伸、再反手一搂,让他的贤内助坐在他的大腿上不就好了……咳,夏侯宣讪讪然地摸了摸鼻子,自己这是想的什么呢,真是太没节操了。 齐靖安并不知道他的公主殿下正在想入非非,他自自然然地坐下,笔走游龙,很快就写好了信:事实上他刚才就觉得凌远非常碍眼,只这么一件小事根本就不需要旁人来杵在他跟心上人中间嘛,所以他暗暗憋着一口气,全都“发泄”到了这封信里。 夏侯宣拿起信来通读了一遍,默默为那个他仍旧不知是圆是扁的守将抹了一把汗:他的贤内助果然了得,通俗易懂的语言里句句暗藏杀机,真不是一般的犀利……夏侯宣不厚道地耸了耸肩,然后就漆好信封派人送信去了。 回转身来,夏侯宣发现齐靖安一改往常的能言善语,显得有些闷闷的,他心下便不知何故地略略发虚,问:“靖安,我怎么感觉你好像有点儿不高兴?” 齐靖安也不知道他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往时若有跟心上人单独相处的机会,他的话匣子永远也清不空。可今天他心里乱乱的,整个人都不在状态……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努力回想了一下,齐靖安觉得他之所以会如此,还是得怪在凌远那个混小子的身上:那家伙说话总是不经大脑,可偏偏每一回都能让他觉察到一股微妙的别扭感,而源头就是他的心上人…… 回想起他们相识以来的一幕幕,还有那些暗藏深意的对话,齐靖安越发肯定公主殿下应该有一件非常要紧的事情瞒着他……原来他的心上人还不能完全信任他?这样想着,齐靖安的心里更闷了,但他又不像夏侯宣脸皮那么厚,实在不好直接发问,便说:“我有什么可不高兴的,还不是在为你的事烦心。” 夏侯宣摸了摸下巴,恍然道:“哦我知道了,靖安你可真是贴心,我也正为了那事儿颇有些发愁呢,你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哎?齐靖安心口一跳,连忙追问道:“什么事?”原本他还在考虑要不要想法子试探公主一下呢,想不到公主竟然这么“自觉”?他心里的闷气顿时消散了一大半,眉梢眼角都不自觉地染上了几分笑意。 “当然就是粮草的事啊,”夏侯宣说:“之前我们不是看过石岭关的粮库么,里面的存货正好够我们五千多人吃到大名府,可现在又添了陆天石的那群骑兵,自然就不够用了,所以我在想着我们下一站要到哪里去抢点粮草才好……” 粮草……粮你个头啊!齐靖安从没有哪一刻觉得“正经事”这么讨人厌,饶是以他的“贤惠”和“敬业”都想要“因私废公”了! 暗暗磨了磨牙,齐靖安蓦地灵光一闪,说:“粮草嘛,总是用抢的可不行,那会有损你的名望,让人觉得殿下做事略有些不管不顾的感觉,着实不妥。” “嗯,我也有这层顾虑。石岭关的守将给我抓住了把柄,我们抢他的粮草也就罢了,应该不会闹大。若是再去抢别人的,只怕难以善后。”夏侯宣手撑着下巴沉吟道:“但也总不能让弟兄们饿肚子啊,该如何是好呢?干脆拿我自己的钱去买一批粮食凑合着顶一顶?” “供给上千人的一大批粮食也不是说买就能买得到的,”齐靖安老神在在地说:“尤其是陇州现在已经缺粮了,除了那些大粮商的私库,别处是绝难凑出殿下所需了,即使有钱也是无用。” 夏侯宣眉心微蹙地盯着齐靖安看了一会儿,松开眉头笑道:“靖安,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你有办法,快别卖关子了,难不成还要我求你、你才肯说?”说着他拱了拱手,似模似样道:“请先生不吝赐教。” 齐靖安得意一笑,说:“办法就是去掏大粮商的私库嘛,怎么你的反应忽然变得这么慢了,连我如此明显的暗示都没听出来?” 夏侯宣诧异道:“你是让我公然去打劫富户?那还真不如打劫官库呢,官场里的事我总有法子能周旋一二,可若是打劫富户的话我就真成了强盗,将来就算是跳进海里也洗不清我的罪名了!” “我有说过要用暴力手段么?”齐靖安摇了摇头,笑眯眯地说:“殿下你知不知道陇州最大的粮商是姓什么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夏侯宣怎可能还不明白齐靖安的意思,他又惊又喜道:“难道竟是姓齐的?” 在随军出征之前,夏侯宣只是个困在后宫的公主,虽然他在宫外也有耳目能帮忙传递些小道消息,但他的手实在是伸不了太长,对陇州这边的了解也非常有限,很大一部分情况还是最近才从秦连横口中打听到的……早先他确实找人查过齐靖安,但那也最多能肯定此人是陇州哪一间府院的秀才、家里是大富大贵还是一穷二白,真要查清楚祖宗三代是没可能的事,所以夏侯宣是真的没想到啊,他的准驸马贤内助原来还是土豪的亲戚?! 齐靖安点了点头,施施然道:“盛宝粮行的掌事人是我叔父,虽然我跟他之间很有些龃龉,早已多年不往来了,但总归还在一族之中……若是让族中耆老知晓我将要迎娶公主,肯定是要有所表示的,到时候我们甚至不需要拿钱来买,叔父就会白把粮食送给我们的。” 别看齐靖安好像很淡定的样子,其实他紧张得手心里都冒汗了:按他的想法,无论公主隐瞒了他什么事都不要紧,真正要紧的是公主究竟是不是真心想要嫁给他? 在今天以前,齐靖安是毫不怀疑公主对他的情谊的,毕竟公主都直白地向他求婚了不是么?可是现如今他发现夏侯宣的身上存在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所以他就淡定不能了,干脆以这种方式来试探一番——如果公主仍是跟他毫不见外,自会欣然接受免费的粮食,那他就安心了;可如果公主表示不能白拿、必须付钱的话……那他除了心碎以外就再不会有别的想头了。 总而言之,齐靖安的观点是秘密不重要,心意才最重要:如果公主对他有情,那么公主的秘密他迟早都会知道的,根本无需多虑;可如果不是……那公主的秘密他也不想知道了,因为那肯定是个残酷而沉重的真相。 在齐靖安的紧张关注中,夏侯宣讶然了片刻,然后就玩味地笑了起来,说:“原来如此,靖安你是打算给我送聘礼……以彻底把我俩的婚事定下来么?” 第39章 回乡 夏侯宣此言一出,齐靖安的脸顿时爆红,再也无法继续假装淡定了,他的心情也瞬时就从忐忑不安变换成了窘迫万分:公主殿下的直白程度……真的是完全没有上限啊!每一次都能把他震得头晕眼花! 一时之间,齐靖安真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才好,难道他要直接说“不错,我就是要送聘礼,殿下你是收还是不收”么?他的脸皮貌似还没有达到那种厚度,虽说他的试探本来也算不上“纯良正直”、确实暗含了聘礼的意思,但齐靖安原以为公主殿下会跟他“心照不宣”的,看来他还是太保守了,完全预估错误,这才落到了试探不成反被调戏的窘境。 夏侯宣笑眯眯地看着齐靖安各种变脸,从一开始的闷闷不乐、到后来的故作淡定,再到现在的心如撞鹿、脸似熟虾……他最喜欢的当然就是齐靖安现在这副被调戏之后的小模样了,真是既可爱又可口,让他的心脏仿佛被小爪子轻挠了一下,略有点儿痒痒的感觉、且微酥微麻,令他倍感新奇而愉悦。 “嗯……那殿下的意思呢?如果确定的话,队伍之后的路线就要做些小改动了。”过了好一会儿,齐靖安才勉强恢复了几分冷静。他目光游移、含含糊糊地出言询问了一句,然后就马上把话题转移到了正事上来,似乎是想直接忽略掉夏侯宣的调戏。但他的一个“嗯”字,其实就已经把聘礼、婚事之类的“重大内涵”都包括在内了。 夏侯宣早就对齐靖安的这种“欲迎还羞”的心态很是熟悉了,更有很大的兴致想要继续逗弄对方,于是他便故意用一种很自然、很随意的态度说:“那行吧,就按你说的办,行军的路线也交给你来定,我懒得管了,相信你必不会让大家伙儿饿肚子的。” 哎?齐靖安呆了呆:殿下这意思就是收下他的聘礼了?可这公事公办的态度也太、太那什么了吧……相比之下,他真是宁愿继续被调戏啊! 然而夏侯宣却玩起了欲擒故纵的手段,偏不“满足”齐靖安:公主殿下把事情交托给贤内助全权统筹之后,就像没事人似的离开了帐篷,自行去找陆天石了——他要去跟那两千七百余精锐骑兵认识认识、交流交流,尽量增进感情,以留下更多的人为他效力。 齐靖安幽怨地目送心上人潇洒离开,真想放声呐喊啊——殿下你好歹也应该说一句“既收了聘礼将来一定嫁你”之类的诺言来安抚我的小心肝吧?!<但齐靖安最终还是默默地坐回案前,看着摊开在桌面上的军事地图,认真地研究起了行军路线:不愧是贤内助呵,这“职业素养”真是无可挑剔。 午后,夏侯宣的队伍带着粮草和新成员开拔上路,众人的士气比原先更加充沛饱满了。 得益于公主殿下的强大魅力,在陆天石的骑兵队伍中,终究只有四百余人选择了留在石岭关,是以夏侯宣所能掌控的兵马一下子就增多了两千二百余人,而且还都是精锐的骑兵——这结果不仅比陆天石的预计要好,从整体上来看,也比夏侯宣最早预想的“合军计划”的结果要好得多——两千余精兵的战力足能抵得上两三万渣兵、而所需耗费的粮草量却仅仅是十分之一,再加上陆天石和凌远两兄弟也远远胜过原本有可能会成为“猪队友”的石岭关无能守将,这简直就是好事多多一起来了! “石岭关可真是个福地啊……”在短短的几个时辰之内就收获了这么多好处,夏侯宣的心情怎么可能不好?更重要的是,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抵达齐靖安的家乡,并收到一份丰厚的聘礼,夏侯宣想想都觉得愉快万分,所以他在一路之上始终嘴角上扬,时时透着一股眉飞色舞的喜气。 至于齐靖安嘛,也不知是因为夏侯宣的调戏,还是因为近乡情怯,他的情绪一直有些不对劲,就连旁人都看出来了——这日傍晚,当兵士们开始安营扎寨的时候,纪彦平还专门跑过来问齐靖安是不是跟公主闹别扭了…… “当然不是,”齐靖安才不会在情敌面前表现出半分失意呢,他微微仰起头来斜睨着纪彦平,说:“明日一早我就会跟殿下同赴故乡,你如何能体会我激动的心情?” 齐靖安的家乡是陇西兴平城,从石岭关出发,快马不出两天即到。为了不耽误大部队的行程,齐靖安专为“返乡”精心安排了路线:在队伍离开石岭关后的次日清晨,他将跟夏侯宣一起带着合适数量的人马与队伍分开,抄小路加急赶赴兴平筹集粮草,并在兴平城里住一晚,而后再押运粮草与大部队会合、共同前往大名府——这样一来,两边总体上耗费的时间就跟他们所有人直接从石岭关赶赴大名府相差仿佛了,所以夏侯宣对齐靖安想出的路线非常满意。 “噢,原来如此,祝你们一路顺利。”纪彦平耸了耸肩,并不很在意齐靖安的“显摆”态度,因为经过这段时间的近距离观察,他对貌美如仙的表妹已经没有太多的想法了。 ——在京城里的时候,纪彦平只以为他的表妹是个英姿飒爽的大美人,心想若能娶其为妻一定很爽;可这些时日以来,他眼看着表妹上马领兵杀敌、下马收服各路英雄,这可不是什么英姿飒爽了,这分明就是霸气天成啊! 联想到昭圣长公主的事迹,纪彦平自觉消受不起如此霸气的表妹,还是大方地“让贤”算了:喏,齐靖安这哥们就很“贤”嘛,甚至愿意扒拉自己家族的粮库来供养公主殿下的军队,纪彦平很看好他,真心的。 “……多谢。”齐靖安用一种全新的的目光打量着一派坦然的纪彦平:难得啊,太难得了,他还以为他的情敌只有越来越多的份,谁成想这下子居然自动减少了一个!真是好兆头! “你那是什么表情,干嘛这么看着我?”纪彦平夸张地抖了抖肩膀,开玩笑道:“军师大人,我保证不跟你争主公了,以后你可别再给我穿小鞋了哈!” > 齐靖安嘴角一抽,既有点想笑,又觉得十分微妙,“你为什么忽然……”忽然就不喜欢公主了?后半句话他问不出口,但他是真的很好奇:他没感觉到公主的魅力有半分下跌啊?反而应该是上涨了才对,明明有越来越多的人都被她折服了呀? “哈,你问我为什么?我还想问你呢!”纪彦平露出一个怪异的表情,压低了声音,说:“你到底看上我表妹哪一点了,对她如此死心塌地?绝不是因为美貌吧,你不像是个贪恋美色的人;况且她的性子实在是太强了,再美的容颜也被压制住了,就比如说我和秦连横,虽然在一开始的时候都被她给惊艳到了,可相处一段时间之后就自然而然地把她当成主公看待了,哪里还敢肖想她……” 齐靖安蓦地一怔,忽然觉得纪彦平这位“前任情敌”的话……还真是那么一回事,对他颇有启发啊! 齐靖安暗想:他跟纪彦平、秦连横等人最大的不同,应该是在于他打从一开始就是把公主殿下当成明主来看待的,而且他爱上的本来也就是他的明主,所以他的心态便与纪彦平等人完全相反——在京城里刚知道公主身份的时候,齐靖安着实是有些别扭的,可自打出京以来,公主殿下就仿佛潜龙出渊、越发地展现出了她的“明主气质”,齐靖安也就越发觉得欢喜,越来越爱她了…… “我就是喜欢她的霸气……要是她忽然变得温婉贤良,我反而还会不习惯呢!”齐靖安脱口而出。 “嘿!”纪彦平拍了拍齐靖安的肩膀,大笑道:“兄弟你行啊!俗话说什么样的锅配什么样的盖,就是说的你们俩啊……我是当真配不起表妹的,祝你终能得偿所愿吧!” 就这样,齐靖安怀揣着“前任情敌”的祝福,在第二天天还没全亮的时候便与夏侯宣一起脱离了大部队,带着几百禁卫军往他的故乡驰行而去。 这一路上,齐靖安没再继续闷闷不言了,而是把他的家世背景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夏侯宣——其实简单来说,那就是一个俗套的“土豪发家以后抛弃糟糠之妻”的故事,倒也没什么惊心动魄的。 那个“土豪”是齐靖安的爷爷齐盛,而“糟糠之妻”自然就是齐靖安的奶奶荣氏了。 齐盛出生于普普通通的农户之家,所以他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娶了个与他家世相仿的农家女荣氏为妻。但齐盛本身却不是个简单的人,娶妻之后他开始外出跑商,最终借着天时地利人和发家致富、白手起家创立了盛宝粮行,成为了一方豪富。 或许是因为男人有钱就变心,又或许那齐盛打从一开始就没爱过他那长相平凡、大字不识一个的老婆……总而言之,只等他的爹娘一过世,齐盛就以“不能生育”为由把他的糟糠之妻荣氏给休掉了,另娶了一位年轻美貌的继夫人。 但世事往往就是那么巧,荣氏被休离齐家的时候,居然怀了两个月的身孕! 那时候的荣氏已经三十多岁了,连她也没想到自己还能怀上。但转念一想,怀上了又怎样,难道她还要回去找齐盛那个负心汉么?这十几年来,齐盛常年在外跑商,他们夫妻俩聚少离多,要说感情那是真的没有……但她侍奉公婆十几年,素来尽心尽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结果公婆一过世她就被一脚踹出了家门,齐盛绝情若此,她还找他作甚?! 荣氏农家出身,才没有那许多伤春悲秋的心思,齐盛不要她了,她干脆就回到乡下去找了个农民再嫁了,她的新丈夫也不介意儿子不是他的种,一家人就简简单单地过呗。 可当齐盛知道了儿子的存在以后,便不愿意自己的儿子随别人姓了,况且他的新夫人暂时也还下不出蛋来,所以他就软硬兼施地把儿子给抢回齐家了。那新夫人自己没儿子,对荣氏的儿子便也不差。后来,他们一家三口一起生活了十几年,关系倒还算挺和睦的,那荣氏的儿子还以为新夫人就是他的亲娘呢。 结果十几年之后,荣氏的儿子都长大了、快娶妻了,新夫人居然又怀上了…… 得,后面的故事用不着细说,谁都能猜个差不离了:总之荣氏的儿子就是齐靖安的亲爹,新夫人后来生下的那个就是他的叔父了。 “你的叔父是巨富,你却是个穷秀才……哈,好吧,后面的故事我也不想听了,就这么着吧。”故事听到这里,夏侯宣撇了撇嘴,神情颇显几分不怀好意。 齐靖安耸了耸肩,他倒是真不怎么在意那些身外之物,祖辈的事也不是他能干涉的,所以他一直都是顺其自然的。 又过了一天半,他们这行人抵达了兴平城,时间恰逢艳阳高挂的正午。 兴平城的府君提前几刻钟收到了消息,便匆匆召集了一大群官吏和士绅,并领着他们列队站在城门口迎接长公主殿下兼平蛮右将军的大驾——骑在高高的马背上,齐靖安一眼就认出了士绅之中站在最前面的那人,正是他的叔父。 第40章 土豪 齐靖安的叔父齐霖只比他大六七岁,事实上,他们俩小时候的关系还挺不错的——那时候齐盛还是一家之主,而齐靖安无论如何都是老爷子的长孙,是以齐盛的继夫人虞氏绝不可能怠慢他,更不会怂恿齐霖对他不友善——直至今时今日,齐靖安犹且记得十一二岁时的叔父跟年幼的他一起愉快玩耍的一些画面,那就是无忧无虑的童年啊。 然而便在齐靖安八岁的时候,齐盛忽然中风了,瘫哑在床、不能自理。趁此机会,虞氏猛地爆发了:她联合娘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掌控了齐家上下,然后就把齐靖安的爹娘连同他一并赶离了齐家,几乎是连一个铜子儿也没让他们带走。 至于说齐靖安的父亲齐霈为什么会对继母的压迫全无还手之力?真要细细讲起来,那就又是一个挺长的故事了。简单来说,是由于齐盛有心让长子走科举出头的路子,所以并没让齐霈接触家里的生意,反而让虞氏的娘家人占据了盛宝粮行的重要职务,这才导致长子一家终被扫地出门……当然这其中也不排除有虞氏的暗手作祟,毕竟齐霖才是她的亲生儿子,她早有筹谋也属正常。 总而言之,自齐盛中风以后,他的两个儿子就基本上是彻底断绝了关系,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了。 再后来,齐靖安的爹娘接连因疫疾去世,十四五岁的他卷起包裹、离乡远游,跟齐家更是一丝联系也不剩了。原本齐靖安以为他再见齐霖之时,应该是“纵使相逢应不识”的,毕竟他们叔侄俩都有十来年没有正经见过面了。孰料现如今二十七八岁的齐霖只比青少年时期的他多出了两撇小胡子,样貌几乎没什么变化…… “叔父!”便在兴平城的府君、官吏和士绅们朝着夏侯宣作揖行礼的时候,齐靖安忽然出口唤了一声,目光直直地凝注于人群中的齐霖,说:“好久不见了,叔父。” 闹哄哄的城门口顿时静了下来,官吏士绅们都表情各异地看了看齐霖,再看了看齐靖安,最后全将目光“唰唰”地投向了夏侯宣:这是演的哪一出? 夏侯宣与齐靖安自有默契,见此情形,他眼睛一转就知道该怎么做了——自然而然地望向齐霖,夏侯宣笑吟吟道:“原来你就是靖安的叔父,那便也是我的叔父了……叔父,今日我们途径兴平,将要在此歇上一夜,不如就跟着叔父回家住吧,不知叔父意下如何?” 齐霖呆住了,怔怔然道:“叔父?靖安?”他瞪大双眼望向齐靖安,良久才既惊又喜地问:“你、你是……小苗苗?” 夏侯宣敏锐地察觉出齐霖神情中的那几分喜意并非装出来的,故而他心里对这位叔父的敌意顿时减弱了不少——看来他之前没听完齐靖安的故事就妄下结论,倒是有失偏颇了。 此外,齐霖对齐靖安的称呼……原来齐靖安一直不愿宣之于口的本名就是齐小苗么?夏侯宣在心里大笑了三声,面上也露出了些许促狭的神色。 余光瞥见夏侯宣的表情,齐靖安嘴角一抽,对着齐霖假笑道:“是啊,当然就是我了,不然还有谁会叫你叔父呢?”说着他顿了顿,又问:“祖父祖母可还好么?” 齐霖张口欲答,却又猛然闭上了嘴。他转而看向夏侯宣,迟疑道:“将军方才所言……请恕草民愚钝?” “叔父大可不必如此见外,我跟靖安的关系很不一般。”夏侯宣微微一笑,话锋陡然一转,道:“不过,我们还是先回家里再行详谈罢,总不好堵在这城门口叙旧吧?” “噢,噢!”齐霖连连点头,“将军说的是,我们先……嗯,先回家、回家再聊。” 夏侯宣欣然颔首,又说:“我跟靖安仓促归家,实在是叨扰叔父了。不知叔父能否妥善安置我这数百名弟兄?”说着他侧头示意了一下跟在他身后的禁卫军们。 齐霖伸长脖子看了看那些盔甲精良、骑着高头大马的禁卫军,暗暗咽了咽口水,然后他就继续点头,一个劲地说“可以可以”、“没问题没问题”……就这样,夏侯宣在诸多官吏士绅的各色目光注视下领队入城,浩浩荡荡地穿过大街、直奔齐家大宅而去,声势相当不小。 齐霖也弄了匹马来骑上,默默地跟在夏侯宣和齐靖安的身后,一边往家去、一边听他许久未见的侄儿向公主殿下介绍这兴平城的风俗人情——这一路上,齐霖其实有很多插口搭话的机会,因为齐靖安毕竟已经离开兴平多年了,对这里的了解哪能比得上生于斯长于斯的齐霖? 但齐霖的心里存着许多事、各种复杂的情绪涌上来堵住了他的喉咙口,所以他终究是一句话也没说,直至一行人来到齐家大宅。 齐家大宅占地极广,光是府内的奴仆就多达上百人,客房也有大几十间,是以安排四五百禁卫军在此住下完全不成问题,最多就是弟兄们需要稍微挤一挤、打打地铺而已。 本来齐霖还有些担心禁卫军们会不会对打地铺有所不满、公主殿下又会不会借机找他的茬……结果全没有那些麻烦事:禁卫军纪律严明,连庭院里的花花草草都没有丝毫破坏;他们排着队入住客房,甚至没有发出稍微大一点儿的响动。 ——见此情形,齐霖着实是大松了一口气。 “叔父,弟兄们的伙食无需太过精细,只要有大锅饭、大锅肉就算很好了。我们的午膳也不必过于丰盛,我们一家人一起吃个家常便饭、叙叙旧,更显轻松自在。”夏侯宣此刻的态度比在城门口的时候客气了许多,让齐霖在受宠若惊的同时心里也安定了不少:看来他的侄儿此番带着贵人回家,态度应该还是偏友善的? 这样想着,齐霖恭恭敬敬地拱手行了一礼,然后就告退去安排午膳了。 齐霖离开以后,豪华的客院里一时只剩下公主殿下和他的贤内助了。眼见着四下里再无旁人,夏侯宣忽然伸手捏了捏齐靖安的脸,调笑道:“趁着午膳之前的这点儿时间,不如把你之前没讲完的故事给我简单概括一下吧……齐小苗?” 齐靖安窘迫地反击道:“不要这样叫我,不然我就礼尚往来地唤你媗妹了!” 夏侯宣哼笑了一声,在心里暗暗评估了一下齐小苗和媗妹这两个称呼究竟哪一个的羞耻程度更高一些……好吧,半斤八两,打了个平手。既如此,夏侯宣便见好就收,说:“既然你不喜欢,我当然尊重你的意思。只是我实在很好奇,你好歹也是豪门巨富的长孙,何至于有个如此乡土的名儿?”而且这似乎还不是小名,否则齐靖安没必要一直以字当名,而绝口不提他的真正姓名。 “据说是因为某相师曾对我祖父说,如果想要粮行的生意蒸蒸日上,就要给孙辈取苗、禾、米、麦之类的……大名。”齐靖安磨了磨牙,轻哼道:“如果齐霖也信这说法,他的儿子应该是叫齐小禾罢。” 夏侯宣了然地点了点头,这年头的相师在取名方面还是很有发言权的,“不管怎么说,小苗小禾总比大壮小壮好得多了,靖安啊,知足常乐。” 齐靖安无话可说,干脆侧过脸去不理夏侯宣了。 夏侯宣看着好笑,倏尔再度出手,捏了捏齐靖安腰间的软肉,说:“好了好了,我们说正经事,我原以为你此番回来是想把齐家连根拔起呢,但我方才观你神情,似乎并无此意?” 说正经事还动手动脚!而且还从捏脸变成捏腰了!齐靖安抖了抖肩膀,狠瞪了夏侯宣一眼,然后木着脸说:“以前我跟齐霖的关系还挺不错的,我看他这些年连样子都没怎么变,应该还是像以前一样心地不坏,没必要整得他太惨。” “哦,就因为你叔父仍是一张娃娃脸,所以你就觉得他心地不坏?”夏侯宣弯起一边嘴角笑道:“小苗苗你也未免太天真了?” “媗妹!谈正事的时候你能不能稍稍正经一点儿?”齐靖安略有点儿着恼,说:“相由心生,我看人的本事或许不及你,但也差不到哪里去!” “好吧,那么我的靖安,正经的你究竟打算怎么从你叔父这里弄出些粮食来当成聘礼送给我?” “……” 夏侯宣的态度确实挺不正经的,因为以他和齐靖安的本事,想从齐霖这里掏出粮食来并不困难,既可以使软招,也可以来硬的,不怕对方不就范——譬如说之前在城门口的时候,他们其实就已经在做铺垫了:先让兴平城里的官吏士绅们都清楚地知晓了齐家跟公主殿下之间大有纠葛,那么接下来他们如果要下狠手的话也就有理有据了。 本来夏侯宣是打算快刀斩乱麻的,干脆就以“为齐家长孙讨回公道”为由,直接把盛宝粮行给掏空了:只要有这么个理由,那就不是强抢了;况且齐靖安按照礼法来说确实是齐盛的嫡长孙,谁敢说他锦衣还乡夺回家产是不对的?! 但看齐霖目光清澈,确实不像是奸险之辈,而齐靖安也另有打算,那么夏侯宣自然就随着他们去了,没必要强作干涉,反正他相信齐靖安是肯定不会误了正事的。 果不其然,他们只不过是跟齐霖一起用了一顿午膳,事情就完全解决了,而且结果又是比预想中的好上很多。 ——夏侯宣想从齐家这里弄些粮食去养他的军队,齐霖又何尝不想攀上公主这个靠山? 事实上,齐霖也遇上了麻烦,而且麻烦还不小:那便是他的盛宝粮行已经差不多快要改姓虞了! 这个“虞”,自然就是虞氏的那个虞。不过不要误会,这一回并不是继夫人虞氏在搅风搅雨,因为她已经过世了:那是两年前的事,她跟久瘫在床的齐盛几乎就是前后脚走的,不得不说这其中还真有一点儿宿命的感觉。 两年前,齐盛过世,虞氏也忽然病卒,按理说齐家的庞大产业便应该由齐霖来全权掌控了。可事实根本不是那样,齐霖虽然做了粮行的掌事人,却几乎已经被架空了:他的舅舅和表兄在粮行里的权力太大了,完全把他给钳制住了——而且更加悲剧的是,齐霖的舅舅同时也是他的岳父,因为虞氏去世前就做主让齐霖娶了他舅舅的女儿、亲上加亲。 于齐霖而言,他的娘在世的时候还好:亲娘一走,亲上加亲就变成了“衰上加衰”,简直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生意被舅舅和表哥把持,内宅被表妹兼夫人把持,齐霖真的是欲哭无泪…… 好在盛宝粮行里还有一部分忠于齐盛的老伙计,这才为齐霖守住了最后的阵地,要不然他肯定是早就“阵亡”了,妥妥的。 所以当齐霖看到齐靖安脚踏五彩祥云……不对,是骑着高头大马来到他面前的时候,心里是真高兴啊!甚至在吃午饭的时候,他干脆就抱上了齐靖安的大腿,怎么也不愿意松开了,嘴里一个劲地求苗苗帮忙,直让齐靖安窘得不能自已。 对于这种情况,夏侯宣是喜闻乐见的,因为这下子他连理由都不用找了,直接就在齐霖这个“名誉掌事人”的首肯下率领禁卫军们搬空了盛宝粮行的仓库——在整个过程中,虞家人默默旁观,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而齐霖也勉强装出了一副很痛心很无奈的模样以降低虞家人的警惕心,实际上他心里都乐开花了——区区一点儿粮食算得了什么?借机坐上公主的船,以后他就能扯着这张虎皮来打压虞家人了,绝对合算! 夏侯宣也觉得很合算,因为除了这批粮食以外,齐霖还送了齐靖安一大堆房契地契,并承诺以粮行的红利,更很识趣地表示这些本来就是齐家长孙应得的……总而言之,齐靖安瞬间就脱贫致富,跨入了小土豪的行列,可喜可贺。 “爹,娘,我回来了。”这天傍晚的时候,正事都解决了,家事也尘埃落定了,齐靖安便带着夏侯宣来祭拜他的父母——“我带了我的心上人来看你们……” 在爹娘的墓碑前,齐靖安根本不提那些钱啊粮啊的事,因为他的爹娘尚且在世的时候就并不特别在意那些东西,他们一直都是抱着“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朴素情怀的。所以齐靖安只提他的心上人,并用充满期待的目光望着夏侯宣——见他这副模样,公主殿下感觉到他的心脏都快要像夏日的薄冰一样融化了…… “靖安,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土豪,其实我是男人,所以没法嫁你,不如你嫁我吧! 齐小苗苗苗:好啊o(*////▽////*)o我特别愿意倒贴!! 第41章 意外 在齐靖安爹娘的墓碑前,夏侯宣是下定决心要说出真相了——若是到了这个时候还要隐瞒下去,那他就只剩下两个选择了:一是以未来媳妇的身份跪拜齐靖安的爹娘,那就是在行欺骗先人、不敬鬼神之事,实在太过分;二就是拒而不拜了,但那样一来,齐靖安又怎么可能不伤心? 看着现在眼睛亮闪闪、满心期待的齐靖安,夏侯宣根本不忍去想象对方的目光瞬时黯淡下来的模样。 要知道,夏侯宣虽然擅使手段、心机重,但他的心肠还远远达不到冷酷无情的地步,尤其是面对喜欢的人,他还是很为对方着想的。所以夏侯宣便决定顺应自己的心意,坦白从宽……咳,希望齐靖安在听到真相以后,真的能够放宽心吧。 ——“靖安,我心里藏着一个大秘密,一直瞒着你,我也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你,所以……我现在要向你坦白。” 由于心里颇为紧张,所以夏侯宣此时的表情很严肃,语气也很严肃,这令齐靖安顿时就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咽了咽口水,问:“究竟是什么事?”说这话时,他连声音都微微变了调。 目光复杂地望着齐靖安,夏侯宣深吸了一口气,说:“我……其实是个男人。”> 真相乍然出口,夏侯宣的心也随之一松,仿佛有一块长时间压于心口上的大石头在顷刻之间碎成了齑粉、消散无踪。但紧接着,他的心复又一紧:喜欢的人忽然就变性了,齐靖安会怎么想?他能接受吗?他们俩的关系又会朝哪个方向发展? “啊?!”齐靖安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夏侯宣一阵猛瞧,嘴里下意识地反问道:“你……你说什么?是我听错了么?” 夏侯宣眉心微蹙,叹气道:“你并没有听错,我也没有开玩笑,我确实是个男人,如假包换。” 齐靖安一时没有说话,表情呆呆的,整个人显出一片空白的样子,这让夏侯宣既感憋闷又觉无奈——心里实在憋得难受,他干脆一口气把所有该说的、想说的话全都说了出来:关于孪生皇子一出生即是不详的命运,关于偷龙转凤假扮公主的故事,还有瑞妃的打压、后宫中如履薄冰的生活……种种种种,这些话在夏侯宣的心里藏了很多年,也堵了他这许多年,如今一股脑地倾诉出来,直教他感觉身体的重量好像都变轻了不少。 一口气说了个痛快以后,夏侯宣看着齐靖安,神情之中已再没有半分紧张忐忑了,全是坦然和洒脱——他平静地说:“这是个要命的大秘密,而且匪夷所思。如果你觉得难以接受,或者是心底里还有些不愿相信的话,大可以亲自过来验证一下。” 一直听夏侯宣说到这里,齐靖安才终于有了反应、没再继续扮雕塑了。他眨了眨眼,然后迈着缓慢的步子地走近夏侯宣,语气平平地问:“要怎么验证……你给我摸摸?” 夏侯宣的演技很好,故而他在男扮女装的时候,几乎能让旁人都不生疑心。可齐靖安对他心牵情系,所以总还是觉得颇有些违和……尤其是最近,齐靖安已越发感觉到不对劲了,即使夏侯宣直至此时仍不坦白,他也差不多快要猜到真相了,所以齐靖安的心理准备远比夏侯宣想象中的充分许多,这时的反应也出乎了公主殿下的意料之外。 噗!这下子轮到夏侯宣惊得瞪大眼了,他怔了好半晌,才略略尴尬道:“行啊,反正都是男人,你来摸呗。”这实在是有点奇怪啊,一向纯情的齐靖安竟然会这样说……摸摸?哥们你到底是想摸哪里啊?! 在夏侯宣怪异的目光注视下,齐靖安还真伸出了手,抚上了夏侯宣的脸……这张脸真的是很美很美,绝对是上天的杰作,而且最难得的是,这张脸美得男女皆宜,配男装显俊、配女装显俏,也许这正是老天爷给予命途多舛的公主殿下的补偿? 齐靖安的手很不客气地在夏侯宣的脸上一阵狂摸,而后从脸侧往下滑,滑入了立领之中……感受到掌下肌肤温热,血液一脉一脉地搏动,齐靖安的心也越跳越快。 “难怪你总是穿着立领的衣裙,即使是在三伏天里也捂得严严实实,可你又分明不是那种三贞九烈的性子……啧,我早该想到的。”齐靖安强压下心头的躁动,似笑非笑地这般说着——他摸到夏侯宣的喉结了,虽然并不特别明显,但也跟一般女孩子有所区别。 确定了心上人是个男人,齐靖安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平静,他并没有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反而用一种好似在调笑,又好似在下结论的语气说:“媗妹,你的这个秘密,不出一两年就很难继续藏住了。” 夏侯宣轻哼了一声,用力抓住齐靖安的手,不让对方再继续摸下去了:脖颈可是关乎性命的要害位置,若非他真心信任齐靖安,才不会给摸呢。 “确实是就快藏不住了,所以……齐小苗你有什么高见么?”夏侯宣也用了开玩笑的口吻来给出回应,但他说这话时,目光却是十分锐利地盯着齐靖安。 齐靖安耸了耸肩,笑道:“当前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你赶紧嫁给我,让聪明的我来帮你一起隐藏这个秘密。” 夏侯宣眯了眯眼,略略讶然道:“像我这样的公主,你还敢娶么?” “敢啊,怎么不敢,你敢嫁我就敢娶。”我还怕你不嫁呢!齐靖安这样想着,眼中泛出明亮的神采,仿佛燃起了两簇艳艳的小火苗。 夏侯宣真是完全没想到齐靖安的接受能力竟然强悍至此,他实在惊讶,却也十分欣喜,乐道:“你可真是勇气可嘉啊小苗苗!” “若非如此,又如何能配得上霸气十足的媗妹你呢?”齐靖安弯了弯嘴角。 瞅着齐靖安脸上的小梨涡,夏侯宣陡而上手戳了戳,表情奇异地笑问道:“靖安啊靖安,为什么你的脸皮忽然变厚了这么多?” 齐靖安也伸手捏了捏夏侯宣的脸,得意地挑高眉梢,说:“既然我们都是男人,那么你可以调戏我,我也可以调戏你了……那我还有什么可害羞的呢?” “……”夏侯宣无语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笑道:“靖安我的好哥们,你在知晓了我特殊而要命的情况以后还是决定娶我,如此讲义气,真是让我很感动啊。” 齐靖安眉头一皱,说:“我要娶你,才不是因为什么义气!” “哦?”夏侯宣玩味地笑了笑,明知故问道:“那是为了什么呢?”他又不笨,怎么可能看不出齐靖安对他的情意,只不过他还想听对方再表白一次。 在夏侯宣灼灼目光的注视下,饶是齐靖安的脸皮已增厚了不少,仍是不免发热,他脸颊微红地说:“当、当然是因为喜欢你了……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心上人“又”变成了男人,齐靖安在最初的诧异过后,心里就只剩下惊喜之情了,因为他本来喜欢的就是男人啊!或者应该这样说,他喜欢的就是特定的这个男人:他所认定的明主、他的伯乐、他的知己,他愿一世效忠的人,也是他这辈子最最在乎的人。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齐靖安又有了新的担心:公主既然是男人,那就说明他早先的求婚并非出于情爱……那么现在呢?居然还说什么哥们义气,实在是太让他不好受了! 所以齐靖安“愤而”表白了,但表白之后他又不禁有点儿忐忑了。 所幸齐靖安完全是多虑了,夏侯宣提出义气之说,只是一个小小的试探,顺便小小地反击一下脸皮变厚的齐靖安……听了表白以后,夏侯宣笑眯眯道:“也就是说,无论我是男是女你都喜欢?” 齐靖安心里一定,脸红红地连连点头,略略磕巴道:“是、是啊,我以前不是说过么,什么样的你我都喜欢。” 可夏侯宣却是摇了摇头,说:“不对,虽然我是男是女你都能接受,但我感觉你还是更喜欢作为男人的我……”说着他就从怀里取出了“证物”:那个穿男装的木雕小人。 ——“怎么样,我说的对不对?” 最初的心思被发现了!齐靖安顿时大感窘迫,只得把头埋在胸口装起了鸵鸟。 “呵,你不必觉得不自在,这多好啊,你喜欢的就是真实的我……靖安,我真是感动极了。”夏侯宣捧着齐靖安的脸让他抬起头来,由衷笑道:“我的身世背景堪称老天爷开的一个巨大玩笑,但好在这世间还有一个你……老天爷还算够点意思。”说到这里,他便顺应自己的心意,凑上前去啄了啄齐靖安的嘴角。 齐靖安脸红得快要烧起来了,头顶上也似乎冒出了青烟,他手足无措地抵住夏侯宣的肩膀,急道:“喂!光天化日之下,你、你怎么能这样……虽然四下无人,但、但爹娘还在看着我们吧?” 夏侯宣顿了顿,立时收敛了神色,走到墓碑前跪下,态度万分诚恳道:“爹,娘,感谢你们让靖安来到这世上、来到我身边,我承诺会一辈子待他好的。” 看着夏侯宣认真许诺的侧脸,齐靖安觉得他的整颗心都泡在了蜜罐子里,甜得快要变成蜜饯了,但他嘴上却忍不住说:“你的这句诺言不就是我以前说的那句么?一点儿新意也没有。” “新意?确实没有,不过却有心意。”夏侯宣咬重了后一个“心”字,并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郑重道:“有新意的都是甜言蜜语,诺言重的是心意,在爹娘面前我不说半句虚言,绝对是真情实意。”<齐靖安捂着脸投降道:“好了好了,我引以为傲的口才都败给你了、真服了你,注定我这辈子都要栽在你身上了。” “我不也一样栽在了你身上?总的来说我俩还是打成平手的。”夏侯宣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他身边的位置,说:“过来跟我一起给爹娘磕个头吧,将来我们肯定是要在京城成亲的,所以何不就趁今天先来拜过高堂?” 齐靖安感觉他脑海里有根弦“噌”地一下就断了,他脚步虚浮地走到夏侯宣身边跪下……最终他们当真是并跪在墓碑前磕了头,相当于是拜过了高堂,然后才携手离开。 “真是没见过比你脸皮更厚的人了。”新晋的夫夫俩手牵着手从小山丘上往下走,齐靖安忍不住咕哝了一声:才知道公主殿下是男人,紧接着他们就抱抱亲亲了,再然后连高堂都拜过了……这进展!这速度!真是太霸气了! “你这么说可误会我了,其实我心里很忐忑呢,所以才要急忙忙地把你定下来。”夏侯宣悠悠叹道:“我既担心你接受不了我,也担心你爹娘的在天之灵接受不了我……幸好方才没有一道天雷劈下来,真要感谢爹娘的开明。” 齐靖安撇了撇嘴,“你就放心好了,我的爹娘特别开明,你的爹娘才是真正麻烦的存在!” 想到远在京城的皇帝和瑞妃,夏侯宣下意识地揉了揉太阳穴,说:“我们现在是天高皇帝远,我的爹娘就暂且不要去理会了,不如你给我说说你爹娘的事吧。” 齐靖安点了点头,而后就一边走下山,一边把他爹娘的故事说给了夏侯宣听。 齐靖安的娘亲李氏其实是某一任兴平府君的女儿,她跟齐霈的相识过程有点像是话本里的“大小姐郊游偶遇秀才”,两个人一下子就看对眼了——不过齐霈可不是穷秀才,而是土豪家养出来的秀才,所以齐盛和李氏的爹都对这门亲事乐见其成,更对他们二人时不时的“偷偷”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使得两人之间的感情越发深厚了。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便在齐霈和李氏即将定亲的前夕,李氏的爹忽然获罪、从地方父母官变成了阶下囚,李氏也从千金小姐变成了罪官之女——如此一来,齐盛自是不想要李氏这个儿媳妇了,但齐霈还是坚持要与李氏定亲成亲、负责到底,致使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出现了更大的裂痕。 而在那样的情况下,最高兴的莫过于齐霈的继母虞氏了:原本在李氏还是官家小姐的时候,虞氏就一直想要破坏她跟齐霈的婚事;结果后来李氏变成了罪官之女,还是全赖虞氏的鼎力支持,齐霈和李氏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事实上,齐霈并不是不知道继母的心思,但以他的性格,若是要他为了跟继母斗法而放弃自己心爱的人,那绝对是万万不行的。 所以齐霈跟李氏最终还是在一起了,要不然齐靖安也不会存在了。虽然最后他们夫妇俩都因为一场来势汹汹的时疫而过世了,但在他们做夫妻的十多年间,两人无论是富贵还是清贫都相爱始终如一,他们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对于他们来说,这或许已经足够。 “从小他们就这么跟我说——人活一世,只要到头来觉得无愧于心、不枉此生,那就值了。”齐靖安歪着头靠在夏侯宣的肩膀上,说:“所以开明如他们,是不会接受不了你的,放心吧。” 夏侯宣欣然一笑,伸手搂住了齐靖安的腰。 他俩黏黏糊糊地走了一路,直至天边的夕阳只剩一点点了,才走到山脚下。未免被别人看见他们“有伤风化”的行为,两人快到山脚的时候就恢复到了正经的模样……嗯,一切都非常正经,除了甜滋滋的气氛以外。 下山之后,夏侯宣正要招呼等在山脚下的亲卫们一起离开,却有一个禁卫军小跑过来禀告于他,说是他们先前发现一个老婆婆在山脚附近鬼鬼祟祟地晃荡来晃荡去,所以他们就把她给控制住了。 夏侯宣让禁卫军把人带过来一看,齐靖安吃惊唤道:“祖母?” 夏侯宣顿时恍然,眼前的这个满头银丝却精神矍铄的老婆婆应该就是齐霈的生母荣氏了。好在禁卫军们在他的告诫下很注意爱护百姓,即使是把这老婆婆给控制住了,也就只是请她坐在一边暂候而已,并没有丝毫怠慢。 所以老人家的精神可好了,乍听齐靖安出声,荣氏便抬起双手叉着腰,中气十足地说:“我才不是你的祖母呢,你的祖母是姓虞的!” 齐靖安曾听他爹说起过这么一件往事:齐盛当年曾用并不光彩的手段逼迫荣氏指天发誓、与齐霈断绝母子关系,而且齐霈也是直至十几岁才知生母是谁,所以荣氏很不痛快,一直不让齐霈和李氏喊她娘亲,也不让齐靖安唤她祖母…… 但荣氏其实却是个嘴硬心软的性子,当年齐霈夫妇连同齐靖安一起被虞氏赶出家门、全家人一穷二白险些走投无路的时候,全靠荣氏救急帮扶,这份情谊是值得他们永远铭感在心的。 “是是是,您不是我的祖母。”齐靖安顺着荣氏的话这么说着,老太太的脸顿时就拉长了,然而齐靖安又说:“您是我的奶奶嘛,可比祖母亲得多了!” 听到“奶奶”这个常用于年幼的孙辈和祖母之间的亲近称呼,荣氏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脸庞皱成一朵花的模样。但随即她又板起了脸,说:“哼,喊我奶奶的人多了去了,不缺你一个!六七年不回家,回来了也没想着来看看我,我还真不稀罕你这个没良心的小崽子!” 话说命运真的是很奇妙的,且看齐盛和虞氏——齐盛本人虽然白手起家、赚了数不清的钱,但他早早地中风在床,其实也没享多少年的福。而虞氏呢?在齐盛没中风的时候她要假贤良,好不容易等丈夫倒下了,她得意了十年左右,但掌管生意也不容易,大约是很辛苦的,所以齐盛前脚一死、她后脚便也跟着去了,连亲孙子都没能抱上。 再看荣氏,她虽然没有过上大富大贵的生活,但现如今她都快八十岁了,身体依旧康健,甚至还能下地劳作。而且当年齐霈被齐盛抢走以后,荣氏在四十岁以后又跟她的第二任丈夫生了好几个儿女。现如今二三十年过去了,她的儿女们纷纷开枝散叶,给她生了一堆小萝卜头承欢膝下;虽然她偶尔也会嫌弃一大家子人闹哄哄的,但生活却是过得有滋有味的——看她这健壮的模样,说不定能快快乐乐地活到一百岁呢。 挨了奶奶的训,齐靖安讪讪一笑,赶忙挽上奶奶的胳膊,把他的好口才统统发挥了出来,这才让奶奶“勉强”原谅了他,并邀请他跟夏侯宣一起去家里吃饭。 夏侯宣自是欣然同意,他派了一个亲卫去通知齐霖,然后就跟着奶奶去了她的家里,吃了一顿很有滋味的农家家常菜,还见到了一大家子朴实的亲戚…… 夏侯宣身为公主却毫不拿架子,给荣氏全家都留下了极好的印象。天真又调皮的小孩子们还叽叽喳喳地喊他作“仙女姐姐”……令夏侯宣暗窘不已,而齐靖安则是憋笑憋得肚子都痛了。 直至打更时分,他们两人才从奶奶家里走出来,一边散步消食,一边往齐家大宅走去。 “先前奶奶悄悄跟我说,我这么个穷小子能娶到一个仙女一样的媳妇,那真是天大的福分。”齐靖安笑眯眯道:“可是啊,她老人家让我注意喽,说是仙女很有可能会随时飞回天宫去织云彩,抛下我和俩孩子凄凄凉凉在凡间生活,一年才能见一次面!” 夏侯宣喷笑道:“难怪你这么会说故事,原来是得了奶奶的真传!放心好了,我根本不懂得织云彩,飞不走的!”说着他顿了顿,忽而露出了几分萧瑟的表情,又说:“而且跟我在一起,你也没可能有俩孩子。” “我不喜欢孩子!”齐靖安最看不得夏侯宣露出这副表情,赶忙安抚道:“一点儿也不喜欢,闹哄哄的,刚才在奶奶家,我的头都被那些小崽子们吵得大了好几圈!” “喜不喜欢是一回事,可传宗接代又是另一回事,”夏侯宣语速很慢地问:“你真的一点儿也不想要孩子?” “不想!”齐靖安非常肯定地这样回答道,同时也不想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了,他便话锋一转,问:“方才奶奶也把你拉到一边说了一通话,可以告诉我么?” “嗯,奶奶说让我多督促你锻炼身体……她说啊,你爹娘就是因为从小过惯了好日子,不干活也不锻炼,把身体都养残了,所以才会风一吹就倒,一点儿小病痛也耐不住……”夏侯宣语气很温和地说:“奶奶的话虽然说得严厉、甚至有些不近人情,但她的心意是好的,她是真的关心你。” 齐靖安点了点头,“我当然知道,奶奶她是刀子嘴豆腐心,从来都是。” “不得不说,你祖父的眼光真差劲!幸好你没随着他……”夏侯宣摸了摸下巴。 齐靖安哼笑了一声,“那可未必……我的眼光就很好么?” “嘿,如果说你的眼光不好,岂不就是说我不好?齐小苗,你的胆子变肥了呢!” 这时他们两人正走在热闹的夜市上,夏侯宣借着衣袖的遮挡偷偷捏了捏齐靖安腰间的软肉,惹得齐靖安浑身剧颤,却又不好在大街上失态,只能回以一枚眼刀…… 当他们打情骂俏着走回到齐家大宅时,夜幕已深。两人各自洗洗睡了,这美好的一天终是过去了。 想来,自从离开了兴庆大营,夏侯宣遇到的好事真是越来越多了,先是在石岭关赚了一大堆好处,来到兴平的这大半天也是过得如此舒心——老天爷大约是看不下去了,所以第二天一大早,夏侯宣指挥队伍集结完毕,正要运粮上路,就收到了紧急军情:北燕大军发动了! 颇有些出乎意料的是,北燕人竟然绕开宁京,而奇袭了大名府:由于大名府的守将没什么准备,故而惨遭大败,以致十万大军只剩下一万刚出头了——残兵败将们逃入宁京,与城内的五万守军会合在一处,准备借着坚固的城墙和守城器械来努力抵御燕贼的入侵。 而北燕的三十万大军,此时已将宁京围得水泄不通。 “先破大名府,再围宁京,”夏侯宣手持战报,眉头紧皱:“北燕军中……有劲敌啊。” 第42章 初会 宁京城墙高逾六丈,墙根内部俱是夯实的凝土、而外部则由千斤巨石所筑;城墙上的垛口之后足有四丈宽,可以摆得下两排抛石机和床弩,还配备了叉竿、抵篙、夜叉擂、狼牙拍等实用而有效的守城器械;城墙下更有护城河、陷马坑、鹿砦、地涩等障碍布置,所以宁京城实可算得上是当今天下间最难攻克的坚城之一。 然而俗话说得好,没有攻不破的城,任城墙再坚固,也怕有心的敌人。 此时此刻,朝阳初升,一场攻城大战正在宁京城下开锣上演:只见护城河外的荒野上、方圆数里的范围内,足足遍布了二十余万北燕军士,军旗蔽野、烟尘弥漫;抬目望去,那庞大的军阵几乎一眼望不到边界,兵卒们如潮水般汹汹涌来,密集的脚步带起恍如地震般恢弘的声势! 一直推进至距离城墙约莫一里半处,北燕大军才堪堪停下。随即军号吹响、战鼓开擂,喊杀声直冲九霄! 最先发动的是先锋军,那些不怕死的壮士们顶着城墙上急射下来的如蝗箭矢、抬着数十座飞桥往护城河上搭去;在他们的后方,冲撞车、云梯、弩车和投石车等器械全都蓄势待发……而再往后,则是密密麻麻的盾兵、弓兵、刀兵和枪兵,他们俱已排列好了阵势,随时准备发起冲锋! “起锅烧油!”“快给床弩上弦!”“弓箭手都不要慌,瞄准再射!”“先用抛石车打烂他们的飞桥!”宁京城墙上,守将们嘶声大喊,紧急下达着一个又一个命令——来了!北燕人终于开始正式攻城了! 在这天以前,北燕大军已将宁京城包围了七八日,也有过好几次试探性的攻城和夜袭,但像今天这样大规模的攻城还是头一遭,这说明对方已然万事俱备、是时候开展强攻猛攻来夺取宁京了! “我们还是来迟了一步,如果是在天亮之前就伏于此地,方才就可以在他们的军阵还在移动的时候趁机冲杀过去,争取毁掉他们的飞桥和冲撞车了……” 宁京城外,西面的一座土丘上,趴伏着几百个头顶草环、脸抹泥灰的将士,其中就有夏侯宣和齐靖安等人——当他们的队伍连夜赶至几十里开外时,感官十分敏锐的斥候们就伏地探听到了北燕大军的动静,于是夏侯宣当机立断,亲自领着几百禁卫军快马赶来探看战况,而七千余人的大部队则马蹄裹布、马口衔铁地缓行至几里之外待命,以免被敌方的斥候察觉。 现如今,亲眼目睹了北燕人整齐的军容和浩大的声势,饶是以夏侯宣的胆气和自信,心下也略略一沉——“就算我们来早一步,仅凭着七千骑兵也很难毁掉对方的器械,你们仔细看看他们中军和后军的布置,真是防备得相当严密。” 由于他们现在正处在战场的西面、朝阳的光辉几乎是直射入眼,所以齐靖安抬手遮挡于眉峰上,半眯着眼睛看了好一阵子,才凝重地颔首道:“确实,对方军阵严谨,推进的过程中也几无丝毫乱象,更连后军都布置了完备的盾阵和弓阵,即使我们出其不意地冲出去扰袭他们,也讨不到多少好处……我们的兵马数量终究还是太少了,只能尽量协助宁京守军多撑一阵,以期能够坚持到朝廷的大军赶来驰援的那一天吧。” “那现在我们就什么都不做了?”纪彦平揉了揉被阳光晃得直冒星星的眼睛,颇为郁闷地说:“紧赶慢赶才赶上燕贼的第一波大攻城战,难道我们就待在这里干巴巴地看着他们打上一整天,一直等到夜幕降临、双方歇战之后,我们再悄悄进入宁京城、加入守城的队伍么?” 夏侯宣沉吟了片刻,询问道:“靖安,你看我们能不能绕到后面去突袭北燕大军的营地?若能烧掉他们的粮草,或能阻一阻他们猛攻宁京的势头。” “可以一试,但效果未必会好。”齐靖安眉心微蹙,沉声应道:“从这军阵的排布上就可看出对方主将的风格偏于严谨,那么他至少都会留下两三万兵马做守护营地之用。再加上对方的营地附近肯定是斥候分布最为密集的地方,故而我们的突袭只怕很难竟功。再说粮草,我猜对方营地中的粮草存量也不会太多,因为祁函关后方的涿水郡才是对方存粮的最佳位置,既距离此不远、又处于北燕境内,还有地势可守,所以他们没必要把粮草都运至临时营地里堆存。” “噢!”听了齐靖安的一番分析,纪彦平的眼睛里冒出了更加多的小星星,他晕晕乎乎地追问道:“那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办?”> “不急,先看看再说,敌方主将虽然布阵严密,却并不代表当他的大军战至酣时也能毫无破绽,那需要极强的控军能力,而北燕似乎并无这等名将……所以我们且观其战况,再伺机而动!”夏侯宣冷静地下了结论,然后就凝神定心地注视着战场—— 及至此时,北燕人的攻城战已全面发动,只见他们的数十座飞桥已成功架好了一多半,数辆冲撞车开至城门下,还有好几支先登小队在城墙根处努力搭架云梯、抛甩飞钩……而城墙上的大魏守军则开始往下方倾倒滚烫的火油,并投放干草和火把,尽量破坏对方的军械;抛石机和床弩也“轰轰”、“铮铮”地抛射出巨大的石块和铁箭,将企图登城的敌人们纷纷砸成肉饼、串成肉串! 呜呜呜、咚咚咚—— 敌方的号角和战鼓放声作响,中军的盾兵和弓兵快步推进至护城河边的弓箭射程之内,以掩护先登小队搭架云梯——如此这般,城上城下的弓箭手们开始交错互射,箭矢几乎比瓢泼的大雨还要密集;投石车也开到了城下,有的投石车还没发动就被城墙上落下的巨石和火把砸烂、烧毁,而有的则幸存了下来,反将城墙上的守城将士们砸成一滩滩血沫和碎肉…… 当艳阳一步步攀上高空,战况愈演愈烈,护城河的水也变得越发的粘稠和浑浊了:箭矢巨石、断肢残躯、飞桥和投石车被损毁后的残余物、以及北燕先锋军拼命扛到护城河边的沙包土袋……种种杂物统统混在一起,铺架出了更多的桥和路,令护城河的作用节节降低,于是敌方的战鼓声再度大作,中军的刀兵和枪兵也都发起了冲锋! ——杀!夺回京都!一雪前耻! 眼看着十七八万北燕兵卒如蜂如蚁般涌至城下,宁京的守将们越发感觉到压力巨大:虽然几个时辰打下来,北燕人付出的伤亡是大魏守军的十倍还多,但守城的器械却并非无穷无尽的,一旦被耗空、形势必然逆转,而且这还只是敌方正式攻城的第一天,再想想第二天、第三天……连续性的消耗战啊,那该有多么的艰难和可怕?! 随着时间的推移,厚重的城门在冲撞车一次次撞击中摇摇欲坠;越来越多的北燕刀兵攀上了垛口,与大魏守军面对面厮杀……血水如浆,把城墙洗涮了一遍又一遍,甚至将悬于天际的艳阳都渲染成了血色的夕阳。 忽而,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城门破了!数十辆冲撞车前仆后继,终于撞破了城门!<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城门的后面肯定还有好几道女墙,而且大魏守军也立即推来了塞门刀车堵住城门的破洞,但北燕的兵卒们还是放开嗓门欢呼了起来! 欢呼声将城门告破的消息层层传开,令北燕将士们原本因为激战了小半日而生出的疲惫感一扫而空,他们的士气重新攀至顶点! 战鼓擂动,咚咚!咚咚!与将士们急促的心跳声节奏统一:上啊!全军一起上! 北燕的刀兵、枪兵、盾兵甚至于弓兵都嗷嗷叫着扑到城下、扑到城门的破洞处奋力拼杀,仿佛胜利就在眼前、仿佛天大的荣誉和功劳唾手可得,于是人人都杀红了眼,就连后军的盾兵和弓兵也蠢蠢欲动、挤挤挨挨地朝前涌来…… 谁也没想到,便在此时,一支骑兵陡然从西面蹿出,忽如一把尖刀直插北燕的中军! 呜呜——号角声猛然转急,传令官用力挥旗、几乎要把手臂挥断——敌军突袭!后军戒备!守护主将! 然而到了这个时候,北燕大军的中坚力量都已经冲到了宁京的城门口厮杀,而后军的盾阵和弓阵也变得乱乱糟糟、漏洞百出了……哪里还挡得住夏侯宣所率领的精骑突袭? ——冲锋!冲锋!破中军!斩主将! 这一回的刀锋阵型不再是由夏侯宣领头了,而是由凌远骑着小黑一马当先、挥舞着狰狞的狼牙棒一顿猛砸;紧随其后的便是陆天石的两千余弟兄——因为由他们哥俩统领训练了好几年的弟兄们确实要比夏侯宣只带了一个来月五千骑兵更为精锐,而刀锋阵型的尖头部分就是要用最精的兵!要最锐的刀尖! 嗷嗷嗷嗷——杀得兴起时,凌远如饿狼般嚎叫起来,直将整支队伍的血性都激发出来!如狂风一般扫至战场中央! “保护主将!”“快、快让中军回援!”“后军集结!”“盾手列阵挡住!挡住!”“弓箭手射马!射杀敌军领队!”眼看着一支精锐骑兵以极快的速度杀至眼前,北燕大军的核心部分顿时忙乱了起来,也开始组织力量抵御突袭。 不多时,北燕兵士开始向中部靠拢,阻力越来越大,尖刀的速度也慢了下来,但凌远还是咬牙顶住压力,杀出了一条血路! 继续前冲!凌远的表现当真不俗,但处在整个“刀锋”的中间的夏侯宣才是整支队伍的主心骨——在刀尖开始迟滞的时候,他沉稳地指挥队伍的两翼成锯齿状前冲,以补充刀尖的损耗;同时将刀锋阵型渐变为蝶翼阵型,来延缓敌方前后军的回援,并尽量为他争取到接近敌方主将的机会。 近了!看到了!北燕大军的最核心处,是两个身穿精金亮甲的家伙:其一正值壮年,其二乍看之下竟似只有二十出头! 按照常理来说,正值壮年的那个应该就是北燕主将了,是以一直跟在夏侯宣身边的齐靖安在刻不容缓的刹那间,毫不迟疑地弯弓搭箭——中! 嘿!眼看着那个正值壮年的敌方将领中箭落马,其周围的亲兵们纷纷露出了惊骇欲死的神情,手忙脚乱地涌过来堵成人墙挡住那将领所在,以防二次受袭。 但事实上,由于夏侯宣他们必须一刻不停地往前冲锋,以免被回援的大军包围绞杀,所以齐靖安放箭的机会也只有这一次,无论是中还是不中……故而那些北燕亲兵们显然是白忙活了。 而齐靖安却是真的射中了距离他们足有两三百步的敌军主将,这实在是一个极大的惊喜——见此一幕,无论是夏侯宣身旁的骑兵们、还是宁京城墙上的守军,全都高声欢呼了起来,士气热烈得几近沸腾! 可夏侯宣却在齐靖安放箭的那一刻敏锐地注意到了那个二十出头的敌将……因为那人有一双极其锐利的眼睛,比孤狼更锐!比苍鹰更利! 也许……真正该杀的是这个人! 夏侯宣心念一动,也毫不迟疑地出了手——他抬起梨花枪横向一指,枪尖直直对准那人,然后猛地旋拧枪杆尾部的最末一截机括,枪头就如飞矢一般急速射出,甚至带出了呼啸之声! 全然未料到夏侯宣的梨花枪中竟还有这般玄机,那敌将险些就被激射的枪头穿颅而死!但或许是因为命不该绝,他终究还是在最为要紧关头稍微偏了偏头,枪头擦着他的脸颊和耳廓飞过——咚! 巧之又巧的是,夏侯宣射出的枪头虽然没能杀死那人,却狠狠地撞断了那人身后的中军大旗的旗杆! 上一刻主将中箭落马,下一刻军旗飘飘坠落,北燕大军的士气骤然剧跌,夏侯宣等人便趁机冲出了包围圈,一直冲到东面的山林里去了。而宁京城上的床弩和抛石机也不失时机地发动了起来,解决了一部分后撤不及的敌军。 然而那个年轻的敌将却在很短的时间内就重聚了大军,更指挥将士们结成外松内紧的防御阵缓缓后退,彻底打消了宁京的守将们率军出城追袭的念头。 “那人果然不简单。”夏侯宣站在宁京城东面的高处,迎着夕阳的余晖看向那片密密麻麻、缓缓退走的敌军,沉声道:“他是谁?北燕的新兴将领?当另寻机会杀之!”一边说着,他一边从腰间的布囊中摸出一个新的枪头,然后动作很熟练地压住梨花枪枪杆前部的弹簧、将其旋拧了上去。 与此同时,身处于大军簇拥间的那名敌将正好也在打量着躺在他手里的银色枪头——他摸了摸脸上温热的血痂以及豁了个口子的耳廓,低声自语道:“平蛮右将军?来得好快……想做第二个夏侯平宁么?!” 作者有话要说: 齐小安:失策QAQ应该先干掉情敌才对… 第43章 再会 “原来殿下的梨花枪中还藏有这般玄机。”齐靖安颇为好奇地盯着那可拆卸和弹射的枪头看了几眼,回过神来,却发现夏侯宣的目光仍驻留在那缓缓退走的敌军方阵之上,似乎连他在说话也没注意到——思及夏侯宣嘴里念叨的“那人”,齐靖安的心头不自觉地生出了几分小郁闷:哎,刚才他真是射错人了! 左右望望,见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齐靖安便倏尔伸手戳了戳夏侯宣的脸,撇嘴道:“别看了,底下的人都小得像蚂蚁似的,难道你有千里眼、还能分辨得出你‘心心念念’的那只蚂蚁王不成?” 孰料夏侯宣仍是看也不看齐靖安一眼,依旧盯着下方的敌阵,只肃然低声道:“不开玩笑,靖安你帮我一起记下他们的阵型,仔细点。” 齐靖安眨了眨眼,二话不说地依言而行,循着心上人的视线看向下方,认认真真地观察了起来。半刻钟后,他十分肯定地说:“都记清楚了,殿下有何打算?” 夏侯宣这才侧过头来看向齐靖安,见对方的脸蛋被战火和硝烟熏得灰灰的、脏得好似受了委屈的小花猫,却还是如此的“贤惠体贴”,夏侯宣的神情顿时就柔和了好几分,但他的语气依旧严肃:“我准备立时带队出发,赶在他们回营之前来一次半道截杀!” 齐靖安吃了一惊,瞪圆了眼睛看过来,但不等他说话,夏侯宣又道:“我们的弟兄们伤亡了多少?” 齐靖安轻呼了一口气,沉稳应答道:“方才只是粗略统计了一番,阵亡七百有余,受伤的有两三千人,但伤势主要以不伤及脏腑和四肢的皮肉伤居多,伤者基本上都是包扎休息一番就可再战的。”因为他们的队伍之前是在敌阵里直入直出、猛冲狂砍了一轮,所以但凡是受了重伤的弟兄们基本上都交代了。不过他们穿过敌阵所花费的时间并不太长,故而伤亡人数也不太多,相较于他们的战果,这已经能够算是一场大捷了。 夏侯宣稍稍露出了几分满意的神色,点了点头,说:“你马上去传令,让受了伤的弟兄们都暂且待在这林子里歇一会儿,顺便弄出点儿动静以迷惑敌军,待得敌军退到远处、当他们的斥候只能勉强看到宁京城门的时候,弟兄们再缓缓地出林入城,总之要尽量让敌人认为我们全都回城去了……至于完好无伤的弟兄们,悄悄地上马跟我走。” 齐靖安下意识地转身、抬脚就要走,却是忍不住蹙眉道:“你真的要亲自带人去行截杀之事?会不会太冒险了,毕竟刚才已打过了一场,大家都难免有些疲累了……我从未在兵书里看到过有人像你这样干的。” “连你都想不到我要这样做,敌人就更想不到了,要的就是这份出其不意。”夏侯宣哼笑了一声,复又收敛了全部笑意,坚定道:“而且攻城半日的敌人远比我们更累,良机不可失,去传令吧。” 心上人既已下定了决心,齐靖安便不再多说什么了,他果断地领命而去,很快就整顿出了一支三四千人的队伍,而且还让兵士们把马蹄裹上布、更令马口衔铁,做足了全套的偷袭准备。 凌远因在先前的战斗中受了点小伤,夏侯宣便把他留下来了,由他来领着伤员们也是正好。本来按照凌远的性格,他也还是想要逞逞强的,但他之前挥舞狼牙棒砸碎了百来颗人头,实在是耗费了很多力气,当真是无力再战了,所以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留在林子里歇着了。 “出发——”夏侯宣用手势朝传令官示意了一下,令旗舞动,一队人马便悄悄然地在林中穿行了起来,往北边而去,他们的路线与北燕大军退走的路线几乎是平行的。 话说北燕的大军原本号称三十万,而实际上也足有二十五万士卒——这已经算是“非常准确的报数”了,若是按照大魏的习惯,二十五万兵马非得号称五十万大军不可。而在今日的攻城之战上,北燕大军足足出动了二十二万人,本来他们应该是抱着一举攻下宁京城的期望的,谁成想竟是吃了个意料之外的败仗,以致现如今他们只剩下十五六万人了,连主将大帅都受了重伤,士气大损——于夏侯宣而言,这可真是一个乘胜追击的好时机,不是么? 此时此刻,另一边厢,北燕的十几万大军结成外盾、中枪、后弓的圆阵,缓缓地退离了宁京城墙上的瞭望塔的视野范围。 虽是铩羽而归,但北燕大军的防备还算是挺严密的,这全靠他们的次帅指挥得当——毫无疑问,这位北燕次帅正是先前那个引起夏侯宣杀心的年轻人,而他的另一层身份则是北燕国主的次子郑其英。 “二殿下,魏军是不可能衔尾追击我们的,还是让大军走快一点吧,否则我们直至天黑都回不到大营啊!”北燕军阵的中心处,一个骑在马上、满脸络腮胡子、身穿铜色重甲的北燕将领如是说,他的神情和语气都很焦虑。 一身金甲的郑其英目光冷冽地瞥了络腮胡子一眼,淡淡道:“宁可今夜露宿野外,也不能让大军破绽百出地仓惶回逃!”说这话时,他的手紧紧地攥着缰绳、控制着座下的马匹,使得马儿前进的速度慢得好似老婆婆在散步。 “二殿下,现在可不是卖弄你那纸上谈兵的能力的时候!”另一个身穿铜色重甲的马脸将领阴测测地说:“你和你的亲兵可以继续慢吞吞地走,走到明天天亮都回不到大营也无所谓,但大帅的伤势不容拖延,大军必须加速!”说着,他猛然提高音量,大声道:“传帅令——全军提速!” 在传令的号角声响起的同一时刻,郑其英“噌啷”一声拔出他腰间的佩剑,反手就往那马脸将领的胸口刺去! “铛!”马脸将领险些就被郑其英一剑杀了,全靠那络腮胡子反应够快,举起手中的大铜锤帮他挡了一下——“二殿下!你这是做什么?!”络腮胡子惊疑不定地质问道。 “左将军胆敢擅传帅令,论罪当死!”郑其英并不收剑,反而变换了剑招,避过大铜锤、继续朝马脸将领刺去。 “大帅的身上还插着一支箭!如若他醒着,帅令必定与我所传的分毫不差!”马脸将领愤怒地低吼了一声,随即冷笑道:“二殿下,你究竟是想让我死,还是想让大帅、也就是大殿下的舅父因救治不及时而死?!” 听闻此言,郑其英的目光顿时冷得仿佛泛起了冰渣,他死死地盯着马脸将领,而马脸将领也毫无所惧地跟他对顶,便连络腮胡子也满脸猜忌地看着郑其英……北燕的大军终究还是提速了,而他们的阵型也毫无疑问地乱了。 当夕阳整个儿没入地平线以下,只剩下天边的一点点暗红霞光还在给大地添亮的时候,北燕大军距离他们的营地只有十多里的距离了,故而几乎是所有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今天他们实在是累惨了,身体累、心更累,人人都恨不得一入营地就倒头大睡,所以眼看着营地将至,他们的心情陡然松懈下来也是理所应当的。 然而便在此时,一队骑兵忽然从斜前方杀了出来! “敌袭——!” 走在最前方的北燕兵士们简直不敢相信:前面不是大营的方向吗?怎么竟会有敌人杀过来?难道就连大营都已经被敌人攻破了?! 这样一想,他们更是连半分士气也不剩了,只有少数盾兵还坚持顶在最前面,而更多的盾兵们则是一边大声呼喊着“敌袭”,一边拔腿就往后面跑——这样一来,他们反而给夏侯宣的骑兵队伍开了路,连带着把后面的枪兵阵和弓兵阵也给冲散了。 冲锋!杀敌!此消彼长之下,夏侯宣的弟兄们精神大振,嗷嗷叫着就往前冲!此番带队的人是陆天石,他的功夫并不比他弟弟差,而且他还更机灵些,专门带着队伍往敌军破绽最大的地方冲杀,左绕右绕,不多时便也凿通了一条直逼敌方中军的路! “受死!”这一回,夏侯宣是直接冲到中军跟郑其英面对面了——趁着错马而过的片刻间,他眼睛也不眨一下地连出三枪——郑其英抬剑迎挡了两枪,结果整条右臂都被震得麻软难当,于是他下意识地后仰躲闪,孰料夏侯宣的第三枪却是直刺他座下的马脖子! “嘶——”马儿惨鸣一声,猛地将郑其英甩下了马背,这时夏侯宣已向前冲去,不可能再回头杀他,但齐靖安却正好跟了上来——他也使出了看家的本领,只见弓弦一松,三支箭同时射出! 三支箭的准头实际上是比不了一支箭的,但胜在攻击范围大、让敌人难以躲避,因为齐靖安也无法预料郑其英被甩下马背之后的落点,所以他只能凭感觉往大抵的方向施展“范围攻击”……至于中还是不中,那就看老天爷的意思了。放箭之后,齐靖安无暇去看战果,便一夹马腹,追着夏侯宣冲出了敌阵。 早先在宁京城下,夏侯宣的骑兵队伍是从横向穿透了北燕大军,而这一次则是从纵向凿通……在不到半天的时间内接连完成两次突袭,而且两次都很成功,这壮举已经能够载入史册了! 当最后的霞光消逝于天边,夏侯宣带着他的弟兄们绝尘而去,徒留下一大堆呜哇乱叫的北燕人……其实在接连两次的突袭中,真正被夏侯宣的队伍杀死的北燕人并不多,因为他们双方毕竟存在着人数上的巨大鸿沟。但也正是因为人数上相差悬殊,所以夏侯宣的两次行动才会对北燕人的士气打击特别大,而且他的勇气和果决也特别值得大书特书! “好一个大魏长公主……”黑暗中,趁着周围的火把还未点亮,郑其英拖着中了箭的瘸腿挪到了一架暂且被人遗忘的马车旁,伸手摸进了车帘里,摸到某人尚有起伏的胸膛,随即又摸到了一个箭尾——郑其英按住那箭尾狠狠地压了下去! “……多谢你帮我除掉了这个碍事的大帅!” 第44章 练兵 由于在短时间内发生了不少事,所以这一天显得颇为漫长。但当夜幕渐深、朗月攀至中天,这激烈厮杀的一天终究还是过去了。 “夜半更深时分,在旷野上牵马而行,真是难得的体验。”齐靖安仰头看了看月明星隐的天幕,不禁悠悠然地感慨了一句。 之前他们快马奇袭敌军,当然不可能背着帐篷和锅碗瓢盆,所以这时候也没法在野外露营,只得连夜赶回宁京城——再者说来,即使天降一堆帐篷下来,难道他们还敢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呼呼大睡吗? 而且这时候四下皆暗,快马扬鞭地赶路也是不成的,否则飞驰的马儿很可能会被荒野上的石头和凹坑绊倒,那简直无异于自杀。 故而大家伙儿只能下马步行,一只手牵着马儿,另一只手把硬邦邦的干粮送到嘴边…… 这样的条件无疑是艰苦的,夏侯宣捧起水囊猛地灌了一大口,才勉强把硬得好似石头一样的干粮从嗓子口冲刷到胃里边去。但他侧头看了看身边的人,却又觉得这场景其实也是颇为浪漫的——夏侯宣趁着夜色的遮掩握住了齐靖安的手,低低笑道:“如果只有我们两个人在旷野上牵马并行,那才是真有意思……” 齐靖安脸颊一热,紧紧地回握着心上人的手,感受着对方掌心和指腹上的薄茧,他的心头忽然泛起一股踏实的甜蜜感。 此情此景下,齐靖安再没有多说什么,因为他原本也就不必多说什么了……能与心上人在打赢了一场硬仗之后手牵着手走在月辉漫洒的原野上,还有什么可不满足的呢?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虽然已经累得快到极限了,但心里却还有很多力量,满满当当、仿佛无穷无尽。 就这样,夏侯宣和齐靖安领着近两千兵士,徒步走了几乎整整一夜,才终于回到了宁京城下,并被恭候多时的守城将士们当作凯旋而归的英雄、无比热情地请进了城里。 不过大家伙儿都来不及多看一眼他们拼命守护的旧都城到底是什么模样,他们进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枕头——第二件事自然是沾着枕头就沉入了梦想,再没力气多转一个念头了——想想也是,他们本就是连夜赶来驰援的,冲杀了两场之后又整晚行军,便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了。 但也正因如此,宁京城的将士们全都对夏侯宣佩服得五体投地,上至将军下至马前卒都表示愿意听从平蛮右将军的指挥;老百姓们更是把长公主殿下当成了大救星、下凡的仙女,甚至是他们的女神夏侯平宁的转世——所以一觉醒来,夏侯宣就成了宁京城内所有军民的最高指挥官,全权掌领一应军政要务。 对于这块本就是他应得的大馅饼,夏侯宣自是毫不迟疑地揣进了怀里;他当仁不让地接过了整个宁京城的重担,开始有条不紊地下达一个又一个军令。 统筹粮草、补充军械、安抚百姓、整合兵马、征召壮丁、分批急训、动员男女老幼团结起来一同为守护家园做贡献……在夏侯宣的居中调度和众人的群策群力之下,不出三日,宁京城中就呈现出了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所有人的心态都积极了不少。 再加上夏侯宣还进行了一次“公开演讲”,极大地鼓舞了士气并收拢了人心,令城里的老百姓们对北燕入侵者的感官由惧怕转变为深恨,壮丁们纷纷入伍,就连妇孺们也自发地帮忙搬运木石、加固城墙——真可谓是众志成城,无惧强敌。 “将军,这都三天过去了,燕贼竟然一直没动静,怎么回事?不如让我带着弟兄们去试探一下?” 这天一大早,在例行的议事会上,凌远这般说着,整一副耐不住性子、迫切想立功的模样——这几日里,他之前所受的皮肉小伤已经完全好了,而且现如今归属于他统领的弟兄足有一万余,所以凌远哪里还憋得住?恨不能直接冲到北燕大营来个直捣黄龙! “阿远,现在是北燕大军来入侵我大魏,我们是防守方,合该稳重行事,可不能由着你那猴急的性子乱来。”夏侯宣严肃地说到这里,瞥见凌远抓耳挠腮的模样,略有些忍俊不禁,便对众人道:“你们听听阿远这话说的,好像巴不得燕贼马上就兵临城下似的。” 纪彦平咧了咧嘴,笑道:“说真的,看到宁京城的粮库那般充实,连我都有点想跟燕贼大打一场了!” “就是啊,我们兵精粮足,怕个鸟?干脆直接跟燕贼拼了!”凌远大力拍桌道:“表哥你总算像个汉子的模样了,以后我都不说你是娘娘腔了!”由于纪彦平的嘴里总会时不时地蹦出“表哥”和“表妹”这俩词,再加上夏侯宣也偶尔会喊他表哥,所以久而久之,大家伙儿都爱管他叫表哥了,尤其以凌远叫得最欢,有时候他甚至还会喊人家作“纪表妹”呢。 纪彦平翻了个白眼,根本不想理会凌远。齐靖安摇了摇头,无奈道:“凌远,我们统共只有不到六万士卒,燕贼却还有将近二十万人,怎么拼?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能够以一当十么?” 齐靖安其实也有大打一场、建功立业的心思,但他理智得很,清楚地知道他们当前的任务就是守住宁京城、等来大魏朝廷的援兵,所以他继续保持着“贤惠”的作风,帮夏侯宣反驳这只好战的狼崽子。 凌远扬了扬眉,哼哼道:“我何止是以一当十,分明是以一当百!” “好了好了,闲话不多说,”夏侯宣摆了摆手,正色道:“天石、阿远,趁着北燕人还没打过来,你们赶紧先跟手底下的新弟兄们熟悉熟悉,免得以后在战场上出问题。彦平,粮草虽多,但也不能随意挥霍,分几个粮库存放好,要特别留意防止奸细纵火。淑瑶,姐妹们的急救水平提升得如何了?伤药和绷带还够用么?连横,我让你打听的消息可有结果了?靖安……” 当夏侯宣开始说起正事,大家伙儿就都认认真真地听了起来。事实上凌远也是知道分寸的,先前众人是刚起床就聚在一起议事,所以他插科打诨几句,正好能让大家都清醒清醒、还能调节一下气氛——如果他真的不靠谱,夏侯宣又怎会让他独自统领一万骑兵? 现如今,夏侯宣手下的正规军队总共有五万八千余人,其中只有三四千人是他从兴庆和石岭关带来的,其余都是宁京城里驻扎的守军和大名府的残兵了。不得不说,两次奇袭令原本跟着夏侯宣的那七千人只剩下一半了,这损失不可谓不大,尤其是陆天石和凌远的弟兄们,甚至只剩下六七百人了,几乎折损了三分之二! 陆天石和凌远不是不心痛的,但他们也明白,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呢? 况且夏侯宣也给了他们哥俩极为丰厚的补偿,他让凌远领着剩下的那六七百弟兄去统领一万骑兵,几乎是把宁京和大名府的骑兵都交给了凌远——要知道,宁京附近的守军组成与兴庆是不同的,直面西蛮人的兴庆大营里基本上都是骑兵,但宁京和大名府的军营里主要还是以步兵为主的,所以骑兵在这里算是挺珍贵的存在了。 而陆天石则成为了一万步兵的统领,虽然他的统兵经验主要在骑兵方面,但道理都是相通的,能够借此机会锻炼一下也好,夏侯宣是有意要把他培养成全能型的统帅的。 剩下的兵马中有两万是分别让宁京和大名府的两位将军统领的,毕竟若论军职,夏侯宣的级别其实是在那两人之下的,他当然不好把人家都给架空了。还有一万交给了许胜统领,而原本的禁卫军们也几乎都成了百夫长——没人不称赞夏侯宣厚道的:只有跟着这样的老大,才能真正吃上肉啊! 至于零散的八千余人,一部分是看守粮库和维护城内治安的,由纪彦平管辖;一部分交给了陈淑瑶,她想怎么训练就怎么训练,夏侯宣完全不干涉,这也算是对好闺蜜的信任和优待吧;还有一部分交由秦连横组建了一个“情报处”……最后就是专门负责保护齐靖安并且为他跑腿干活的亲兵了,再加上若妍要教导娘子军的姐妹们基本医术、负责组建“后勤保障救护队”,可以说夏侯宣的安排已基本囊括了方方面面,一个人都没有落下。 对于当前的这种局面,夏侯宣是颇为满意的,他的班底基本上是齐备了,而且势力也铺开了,仔细想想,或许他应该感谢一下给予他这番机会的北燕人? “将军,城外发现三万左右的燕贼,他们似乎是打算试探性攻城?领头的正是那个郑其英!” 巧得很,这边厢夏侯宣他们刚议事完毕,那边厢郑其英就带着人来了,夏侯宣马上点了凌远跟他一起去瞧瞧……郑其英的身份背景,夏侯宣已然打听清楚了:得知那家伙就是曾经递国书想要求娶他的北燕王子,公主殿下还真是感觉有点儿微妙。 “郑其英?我也跟你们去看看。”齐靖安目光一凝,顿时露出了几分杀意——他也知道郑其英的身份了,真是恨不得连射一万支箭、把对方射成一只大刺猬啊! 夏侯宣了然一笑,点了点头,带着齐靖安和凌远一起风风火火地去往城门处……再后来,双方在城外小战了一场,打得并不算太过激烈。总而言之,打到傍晚时分,他们双方分别扔下了几百具尸体,这一天便又差不多过去了。 在之后的五六天里,郑其英是每天都要来一趟,每次就带三万多人:他们玩了不少花样、也使了好些战术,总要惹得夏侯宣等人带着人马出城迎战——但偏偏双方的战斗都不怎么激烈,如果他们这边硬是要狠狠地打,郑其英就会带着人马溜之大吉…… “那个姓郑的到底是在搞什么?!”每天的战斗都有种“欲求不满”的感觉,这让凌远的心中邪火陡生啊。 夏侯宣沉吟了片刻,道:“大约是在练兵吧……正好我也想练兵,两相得宜。” 第45章 援军 “练兵?!”凌远呆了呆,一时没有转过脑筋来,正想再问,却被陆天石给拽走了:练兵这个词里包含了太多的深意,比如培养心腹、扩大势力,又比如捞取军功、争夺兵权,还比如趁机提升在朝中的影响力、以便攫取更大的权利和更高的地位……总之都是些心照不宣的事儿,他们这些做属下的只要听令行事就好,不需要多嘴多舌、追根究底。 “陆天石真是个聪明人。” 齐靖安目送那兄弟俩拉拉扯扯地离开,转头望向稳坐于桌案后的夏侯宣,续道:“可那郑其英看着也不像是个蠢蛋,他必然知道若是再这样玩下去,我们的援兵就要到了,他总不能为了私利而误了北燕突袭宁京、以图夺回国都的大计划吧?因私废公、智者不为,所以……也许我们在明天或者后天就会迎来一场大战?”此时正值又一场“练兵”之后的傍晚,书房里只剩下公主殿下和准驸马两个人了,所以齐靖安便也直言不讳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全没什么顾忌。 而且自入宁京城以后,夏侯宣和齐靖安等人便住进了宁京府衙里,并把这里当成了临时指挥部、算是彻底征用了,所以里里外外都是自己人,基本上杜绝了奸细和刺客混进来的可能性。 “那可未必,从郑其英的身世和经历来看,做做‘损国而利己’的事,他大约是不会有什么压力的。”夏侯宣似笑非笑地说着,手指轻轻地叩击着桌沿,脑海中思绪纷杂。 这几日来,秦连横按照夏侯宣的吩咐重点收集了郑其英的情报,收获还是挺有不少的,所以夏侯宣也将那些零零碎碎的消息集合了起来,尝试着分析了一下郑其英的心态。 总的来说,郑其英在北燕的处境跟夏侯宣在大魏的景况还真是有那么一点点近似的,因为他们二人都是一国之主的儿子,而且都有不得不奋起拼搏、力争上游的理由。 ——郑其英虽是北燕国主仅有的二子之一,但他的生母却是个舞女,而且还是个被北燕王后毒杀的舞女……由此可以想见他在北燕王室中的地位究竟有多尴尬了,说得残酷些,要不是因为北燕国主一共就只有俩儿子、而且长子郑其豪才具平庸,郑其英或许早就被“解决”掉了。 “啧,说得好像你很了解他似的,”齐靖安语气微酸,道:“难不成你觉得你们俩很有相似之处,所以便对他的经历深有感触?” 夏侯宣哑然一笑,正直地说:“我跟他还是有很大不同的,至少我在做事和制定计划的时候,从不会有‘损国而利己’的倾向,总会尽全力做到‘利己不损德’,甚至以‘利国利民利己’为最高追求。” 齐靖安表情颇有些古怪地说:“利国利民利己,就连圣人都难以做到……你还真是不谦虚啊。” “哎,圣人做得到也好、做不到也罢,都不会影响我的自信,”夏侯宣笑吟吟道:“当然了,我在外人面前还是会稍稍谦虚些的,只在你的面前我的脸皮特别厚。” 齐靖安翻了个白眼,他那故作不屑又暗含甜蜜的小表情怎么看怎么有趣,于是夏侯宣便起身走前一步,一把揽住齐靖安,嘿笑道:“靖安啊,你也该对我很有信心才对,因为我是你的爱人嘛,爱人难道不比圣人更值得信赖?” “……我对你的脸皮有十足的信心,绝对比圣人们的脸皮厚得多了。”齐靖安不轻不重地给了夏侯宣一拳,心跳却是为了“爱人”这两个字加起了速,脸上也有点热热的感觉了。 “承蒙夸奖,我心甚喜。”夏侯宣得意地笑了笑,话锋一转,说:“好了,时候不早,我们出去吃点东西吧,然后就早些休息,明天应该还要‘练兵’的。” 齐靖安头一低、从夏侯宣的臂弯底下钻出来,神情自若地整了整衣服,道:“看你这么笃定的样子,也就是说那郑其英很有可能会出工不出力、继续跟我们玩过家家了?那么这一回的燕魏交战岂非是个雷声大雨点小的笑话?” “我也没有特别笃定,只是把我想象中的理想情况说给你听听而已。”夏侯宣耸了耸肩,“说实话,我希望这场仗真的是雷声大雨点小,那么我们以及弟兄们就都不用拼死拼活了,只需等朝廷从各地调集的援军都到齐了之后,再与燕贼来一场旗鼓相当的收官之战即可。然后双方就会进入到僵持阶段,两国自然而然地开始谈判……那便是文官的活计、基本没我们什么事了,我们就可以回京城准备成亲了。” 齐靖安脸红红地窘迫道:“你别总在说正事的时候东扯西扯啊,你还真想跟姓郑的继续耍着玩啊,不要功劳了?也不要兵权了?先想法子把燕贼打得落花流水,然后我们再高高兴兴地回京成亲,不是更好么?” “呵,我实诚的小苗苗啊,功劳该怎么争?三分靠出力、七分靠吹牛……燕贼之所以雷声大雨点小,就是因为被我们接连突袭、更连大帅都被你一箭射得生死不知,所以才无奈退走了,你说我们有没有功劳?有这么个大功劳打底,再加上你我成亲之时父皇肯定要给我封地的,有了封地以后还怕没有兵权么?”夏侯宣捏了捏齐靖安的脸,挑眉笑道:“学着点儿。” 齐靖安咕哝道:“刚才说做事准则是‘利己不损德’的圣人究竟是谁啊?” “脸皮厚和吹牛皮都不会有损德行吧?况且我们为这场战役付出的心力本来也远不止三分了,功劳都是应得的。”夏侯宣满脸纯良,“再者说来,我也只有爬到高位上,然后才能做更多利国利民的好事啊。” “……好吧好吧,反正你是圣人,所以吹牛皮也能吹出道理来。”齐靖安撇嘴道:“那我干脆去跟郑其英悄悄打个商量,与他互相约定好随便打打、做个样子算了……怎么样?我这么做也不能算是通敌卖国吧?” “哈,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主意,你果然是我的贤内助。”夏侯宣油然一笑,随即推开门、与齐靖安一起跨出书房,朝着前院饭厅而去。 翌日,郑其英果然是继续带着三万余人前来练兵,夏侯宣便派了陆天石、凌远和许胜三人各领麾下兵马迎战,他跟齐靖安则在城墙上观战,并时刻准备着支援以及应对突发状况——虽然存着“雷声大雨点小”的期望,还开玩笑说要“通敌”,但夏侯宣和齐靖安都不会对郑其英掉以轻心的,毕竟战争不是儿戏,而且他们都觉得郑其英此人不简单,说不定就存着其它的心思呢? 不过,郑其英竟是一直闷头练兵练兵、始终没有什么大动作,直至大魏的第一拨援军都到了! “平蛮右将军,来得真是相当早啊。”援军的统领姓王名岐飞,是个小眼睛小鼻子、气量也不怎么大的中年人。此时他一边摸着唇上的两撇小胡子,一边皮笑肉不笑地说:“枢密院的军令发出以后,我是马不停蹄地从东平府直奔陪都啊,原以为会是来得最早的援军,想不到竟会屈居第二。” 夏侯宣面色微沉——这家伙,才带着七万大军抵达宁京,一开口就说这种话,可不明摆着是故意顶他的么?夏侯宣眼中透出厉色,一言不发地盯着这姓王的,以致场中气氛顿时冷滞。 “王将军此言差矣,平蛮右将军明察秋毫,一早就洞悉了燕贼的狼子野心,便一边向朝廷示警,一边赶来支援,宁京能保不失,右将军毫无疑问当居首功。”宁京城的守将迟久期出言说了一句公道话,既为了打破僵局,也表明了他的态度是毫无动摇地偏向夏侯宣的——这是当然了,要不是夏侯宣来的及时,宁京城早不知道变成什么模样了,他身为守将也绝对讨不了好处,所以他对夏侯宣是既感激又佩服,差不多已经马首是瞻了。 王岐飞轻哼了一声,“待此战结束后,每个人的功过是非自有枢密院来判断,迟将军险些丢了陪都,是没有发言权的。”说着,他一手叉腰,一手抖了抖披风,道:“好了,闲话不多提,既然本将军已经到了,这宁京的军民就交由我来全权统领吧!先把校尉们都聚集起来议事,我有话说!” 大名府的守将木中强踟蹰道:“王将军啊,宁京城上下现在是由平蛮右将军全权统领的,你看这事儿该怎么办……咳,总之都是自己人,大家好商量嘛。” 夏侯宣瞥了木中强一眼,心下冷然一哂:现在的情势已经很明显了,王岐飞是枢密院的嫡系将军,所以对他很不爽;宁京守将迟久期是站在夏侯宣这边的,但这个姓木的大名府守将……早几天恨不得抱住夏侯宣的大腿不撒手,现在倒是瞬间就倒戈了! 虽然夏侯宣也可以理解木中强,因为这家伙丢了大名府、折损了八万余兵马,最终肯定会被枢密院来问罪的,所以他哪里敢跟枢密院对着干?大约是恨不能给枢密院的老爷们舔鞋! 但夏侯宣还是很不爽:千盼万盼等援军,终于等到了,结果来的却是猪队友……真还不如不来! 转念一想,那郑其英……该不会是早就知道这猪队友的存在了吧?所以才故意拖延时间? 陡生此惑,夏侯宣心头一跳,不禁背沁冷汗…… 第46章 傻蛋 究竟是北燕人在大魏朝中安插了分量不轻的奸细,还是郑其英私下与大魏朝中的某人有阴私往来?以及这王岐飞,他真的只是个自以为是的、被人拿来当枪使的傻蛋么?抑或者他是故意装傻充愣、以图降低他们的警惕性? 心念电转间,夏侯宣决定还是先看看情况再作打算,所以他便继续沉着脸、默然不语,并不激烈反驳,更不可能乖乖地交出大权,似是在做无声的抵抗,实际上是想看看这王岐飞究竟打着什么主意? 于是场中的气氛一时更冷了,令宁京和大名府的两位将军都有些无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诚然他们各有偏向、各自想抱不同的大腿,但这个时候毕竟是北燕大军随时可能兵临城下的要紧关头,若是自己人之间闹得太僵,对谁都没有好处的。 可惜那王岐飞却没有这种觉悟,见夏侯宣不说话、迟久期木中强二人也面露为难之色,他的气焰反而越发嚣张了起来,阴阳怪气道:“自己人好商量?这有什么可商量的!我说木将军和迟将军啊,你们两位让我说什么好?你们可都是堂堂的从二品上将军啊,却被一个区区的正四品辅将军呼来喝去地使唤……像什么样子?!” “这个……大敌当前事急从权,合该让有能者居上嘛。”迟久期解释了一句,神情也透出几分讪讪然来:他虽是确实佩服夏侯宣,也甘心听从夏侯宣的指挥,但被王岐飞这么一说,却也实在有些下不来台。 要知道,军营里素来都是最为讲究上下级关系的地方,以下犯上绝对是要以军法处置的重罪大过! 而且将军们都很在乎形象,谁都不愿意在下属面前丢了威严,否则以后就很难凝聚军心了:简单来说,就是“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王岐飞狠就狠在他这是把“从二品上将军”和“正四品辅将军”的职级差距给当众甩了出来——此时正值王岐飞领着七万大军刚到宁京城下,大家伙儿都在城门口杵着呢。按常理说,他们这四位将军碰面以后,本该是互相寒暄几句“将军远来辛苦”、“总算把你给盼来了”、“你们也不容易”、“往后协力抗敌”之类的客气话,然后就勾肩搭背、欢欢喜喜地进城去了——谁成想这姓王的第一句话就是挑衅、第二句话就要夺权了?更别提这第三句话,简直就是在当众甩脸子,一巴掌把夏侯宣、迟久期和木中强三个人一起扇了! 这时候便连有心抱枢密院大腿的木中强都脸色发绿了,王岐飞却仍是不消停,神色刻薄地冷笑道:“有能者居上?一个无勋无爵的辅将军有什么能力?不就是仗着圣上的宠爱作威作福么?!”说着他压低声音啐道:“一个黄毛丫头和两个趋炎附势的脓包软蛋!” 这是直接开骂啊!纵使王岐飞压低了音量、只让他们附近的几个人听到了这句嘲讽,但也足以让众人勃然变色了——夏侯宣的神情极冷、却仍不说话,而跟在他身后的凌远已是忍无可忍了,当即就想破口大骂、甚至想要直接舞起手中的狼牙棒砸烂对方的猪头! 便在此时,齐靖安忽然向侧前方跨了半步,挡住了凌远、也阻止了他的爆发,并出乎意料地开口说道:“石岭关的守将也姓王,两位王将军可是亲故?” 众人俱是一愣,陆天石盯着王岐飞猛瞧了几眼,发现此人跟他曾经的上司果然有那么两三分并不明显的相似之处;再看看围在王岐飞身边的十数名体态强健、神色中暗藏杀机的亲兵,陆天石不禁在心里大呼好险:如果刚才凌远当真顶撞了王岐飞,只怕对方的亲兵会在大家伙儿尚未反应过来的那一瞬间就将他弟弟格杀当场! 即使凌远功夫不凡、是一员能够以一当百的猛将,但在猝不及防之下也很有可能会中招,而且事后王岐飞还能用“以下犯上、死有余辜”的说辞来堵住夏侯宣等人的口……幸好齐靖安反应奇快、及时挡住了凌远!陆天石舒了一口气,暗暗记下了这份恩情。 “哼,你这小白脸倒是有见识,记性不错。”王岐飞小胡子一抖,眯着小眼睛觑了齐靖安一下,神情莫名——话说石岭关的守将王鸣山正是他的亲弟弟,他弟弟可算是被夏侯宣给整惨了,不仅被顺走了库里的所有粮草以及两千多精兵和马匹,剩下的七八千杂兵们也因为怕担责任而逃散得差不多了,于是身为上将军的王鸣山便在一夕之间成了个光杆将军!这就已经够悲剧的了,结果夏侯宣还派人送了一封字刀句剑的威胁信给王鸣山,硬生生地令其惊怒交加、以致中风偏瘫,后半生都没希望了! 所以王岐飞怎能不恨夏侯宣?他心口憋着一股邪火赶来宁京,本打算用挑衅激怒的方式来惹出凌远这个“叛离旧主”的急脾气小子,然后果断将之杀掉!这样既能为他弟弟出半口气,也算是给宁京城的所有人一个下马威、以趁机抢夺兵权,孰料却是被齐靖安坏了计划。 不过王岐飞只以为齐靖安是早就听说过、甚至见过他们兄弟,所以这才能够及时回忆起来——他哪能想到齐靖安仅仅是凭“王”这么一个常见至极的姓氏,就从记忆中挖掘出了给石岭关守将写信时随意记下的“王鸣山”之名,并从“岐山飞凤鸣”的典故中判断出了二人的关系?这份博闻强识的本事说出来足以吓趴一圈人! 夏侯宣向齐靖安投去了一个赞赏的眼神,心头一阵恍然:难怪这姓王的态度如此之差、对他们也这般不客气了,原来是早有旧怨,真是难怪了。 “王将军,想来你对我们颇有误会,为国为民计,我还是要略略解释几句。”夏侯宣目光沉静地看着王岐飞,淡淡道:“我在石岭关行借粮之事,总归都是为了驰援宁京。而在当日,石岭关的将士们得知了燕贼的阴谋之后,群情激奋,一部分好儿郎便决定与我同赴宁京……” 说着,夏侯宣露出几分慷慨为国的凛然之色,续道:“当日,见弟兄们都存着保家卫国的赤诚丹心,我何忍相拒?又及燕贼来势汹汹,我们这边每多一个好儿郎便是多一份力,所以我宁愿背负违抗军令的罪名,也要带上他们一起走……待此番驱逐燕贼后,我定会在圣前请罪、并给枢密院一个交代,总之一切罪责都由我来扛,弟兄们都是有功无过的,只盼王将军不要对他们存有偏见。” 眼看着就连自己身边的人都差不多要被夏侯宣的说辞给打动了,王岐飞倒噎了一口闷气,咬着后糟牙,嘶声道:“只要所有人都愿意听从我的安排,那自然是什么偏见也没有了……我只是担心某些人任性妄为、不懂装懂,反教燕贼钻了空子。” 夏侯宣不置可否地淡笑道:“王将军,我们还是先进城后再作详谈吧,不然只怕真会让燕贼钻了空子。”他绝口不提兵权的事,因为在场的四位将军里,就属他的职级最低,他若是当真顺着王岐飞的话往那个方向去说,就会陷入被动之中、被捏住把柄了。 王岐飞暗暗气愤,深恨夏侯宣滑不溜手,轻描淡写地就把他早就想好的计划给化解了……现在怎么办?真的进城去?那就相当于他率先妥协了,之后再想争权肯定是更难了,最后的结果很可能就是他们各自统领自己的兵马、互不干涉对方。 可是仔细想想,夏侯宣已然在宁京站稳了脚步,城里的粮草肯定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了,除非王岐飞能压过夏侯宣、全权统领整个宁京城,否则他干涉不了夏侯宣,夏侯宣却能反过来干涉他啊! 那怎么可以?即使王岐飞能够暂且抛开旧时恩怨,但他就跟许许多多的将军们一样、非常抵触粮草掌控在他人手里的情形——那就相当于命根子被人握在手里、想怎么捏就怎么捏,谁能乐意?! 于是这下子,沉默的人就换成王岐飞了,他杵在城门口进退两难,让很多人感到莫名其妙、一小部分人心生浮躁,而夏侯宣则是不慌不忙、也不催促,只淡淡地笑着,仿佛一个正在友善地邀请客人进门用茶的主人……哼,这王岐飞,根本就是个真正的傻蛋,玩的小把戏都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水平,夏侯宣摸清了他的底细,就再没什么顾忌了,只要王岐飞甫一进城,夏侯宣就会施展各种手段把他彻底架空、玩得他屁滚尿流哭爹喊娘!让他知道猪就是蠢死的! 孰料便在此时,一骑快马绝尘而来——“报!北燕急报!北燕南征大帅暴毙了!” 真是巧之又巧,就在王岐飞将将到达宁京城下的时候,郑其英竟然公开宣布他们的大帅因遭暗箭、不治身亡了! 而且这消息传过来的时间也颇为合适,只见王岐飞顿时眼睛一亮,当即表明他要趁此机会去突袭北燕大营——“这样的好机会绝不能错过!三位将军且在宁京等我捷报!” “……”夏侯宣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位仁兄的脑子里都是气泡吗?自己蠢得要死也就罢了,能不能把七万大军留下? 第47章 两难 如果不是因为此时的场景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城门口,夏侯宣都想一个手刀打晕王岐飞,然后把他扛进城里剁吧剁吧剁碎了……猪队友真是闹心啊! 可惜不行,因为王岐飞的背后还站着七万大军,他身边的那几百名亲兵也不是摆设,公主殿下和他的小伙伴们要是真的采取暴力手段、直接对猪队友动手的话,万一导致自己人内讧起来、在自家陪都的城墙下吵吵嚷嚷地杀成一团,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而且夏侯宣也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跟个猪头吵架,因为那样实在是很失风度,尤其是在万千士兵们的面前,如果他们这些将军吵得太难看——你把军职级别抬出来压人,我就把你们贪污军费、吃空饷的把柄甩出来——那肯定会对军队的士气有损、令将军们的威望大跌,实在不妥。 再者说来,就算王岐飞的态度再差,他也是援军的统领、是赶来“帮忙”的“自己人”,倘若夏侯宣跟他闹起来,不管是谁挑衅在先、也不论公主殿下发飙的理由有多么充分,待此事传扬出去,有心人很可能会给夏侯宣安上一个“忘恩负义”的名头,那可真糟糕了。 所以夏侯宣终是默然无语地目送王岐飞带着他的兵马离开了……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这第一批赶来宁京的援兵连城都没进,就要开拔出战了,或许便连那些将士们自己也搞不懂他们的将军究竟是演的哪一出吧? 木中强脸色灰灰地望着王岐飞的背影,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掌一个劲地握拳又松开,透出几分想跟上去又下不定决心的犹豫神情。 夏侯宣再次冷淡地瞥了木中强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要走进城门。 木中强这家伙,无能的墙头草一个,他的心思一点儿也不难猜:由于他是在丢了大名府、折损了八万余兵马以后,才好似丧家之犬一般地来到宁京城的,说得好听些,他也是来协助守城,但实际上他就是带着残兵败将避难来的,所以在这段时间里,他一直感觉抬不起头,更为了迟早会被朝廷问罪、甚至被投入大牢的下场而惶惶不安……故而乍一看到王岐飞带着人数不少的援军浩荡而来,木中强就想要抱上对方的大腿、套套关系捡捡功劳了,这样等战役结束以后他也好跟枢密院交代嘛,如果运气好的话,他说不定还能赚一个“功过相抵、留职查看”的判决呢。 至于木中强为什么不抱紧夏侯宣的大腿,一是因为他已经发现公主殿下是唯才取用的,而且手底下人才济济、根本看不上他;二则,他见公主殿下身为金枝玉叶还要身先士卒、上阵杀敌,跟他根本不是一路人啊……所以他就想了,大约还是王岐飞的大腿比较好抱一点儿吧?毕竟他们都是“老油条”嘛。 结果谁成想,王岐飞竟像是脑子里灌了水一样,不仅自大又愚蠢,而且还对木中强的示好听而不闻、视而不见,以致木中强非但没能抱上新的粗大腿,反而还把公主殿下给得罪了……此时此刻,满腹的苦水啊,真是快把木中强给苦死了,他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 “夏侯将军,你看我们是不是应该派几个斥候跟上去瞧一瞧?”犹豫了一会儿,木中强鼓起勇气喊住正要进城的夏侯宣,谄笑着问道。 夏侯宣哼笑了一声,斜视着木中强,说:“怎么?让斥候随时向我们回报情况,若是王将军占了上风、我们便赶过去捡功劳,而若是王将军中了敌人的诡计、不慎落败了,我们就紧闭城门权当他没来过……木将军是不是这个意思?”他这话说得挺不客气的,把木中强想要揩功劳的小心思和翻脸不认人的墙头草脾性都嘲讽了一通——事实上,在场人人都知道,斥候肯定是要派的,木中强其实是说了一句废话,为的就是试探夏侯宣对他的态度。 而夏侯宣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甫一回城,他就强势地把原先交由木中强统领的一万士卒转到迟久期的麾下了——迟久期毫不迟疑地向公主殿下表了忠心,而木中强孤立无援,根本不敢有异议,只能捏着鼻子认命了、做了又一个光杆将军。 “迟久期的统兵能力虽是中规中矩,但胜在为人还算知恩图报,这大约就是陛下放心让他做陪都守将的原因吧,殿下也可以酌情用他。” 众人都退走以后,书房里又只剩下夏侯宣和齐靖安两个人了。看着夏侯宣提笔在纸上写下了“迟久期”三个字,齐靖安摸了摸下巴,点评道。 夏侯宣点了点头,“这人性子谨慎而知分寸,早前看了我的示警信,他就把宁京城里的守城器械都从发霉的仓库里取出来修整了一下,又召集工匠临时添补了一些,单凭这一点就是个能用的人了。不过根据连横的查探,此人是不愿涉及党争的,如若我的身份是皇子而非公主,他大约就不会这般爽快地表忠心了,所以……你的‘酌情’二字当真用得精准。”说着他又在纸上写下了“木中强”和“王岐飞”两个名字。 “木中强的摇摆不定还算是有理可循,而那王岐飞就实在是蠢得有点过分了,反而透出一股不对劲来,大约是……朝堂上有些不干净?”齐靖安听了夏侯宣的表扬,嘴角小弧度地弯了弯,然后就继续认真而严肃地分析了起来。 “朝中应该确实是有北燕人的内应,但我们既不在京中、难以暗查此事,便只能等以后再议了。”夏侯宣轻叹了一口气,随即换笔点了朱砂在纸上画了一个圈,续道:“先看看我们眼皮子底下的麻烦吧,木中强已经是个废人了,让连横派两个暗子盯着他、提防他做小动作便可,不必多作理会了。而王岐飞的问题就很大了,我看他像是真傻,据迟久期说他的祖父曾做过枢密副使,父亲也曾是将军,所以他们王氏兄弟俩本来就是荫补的官,无怪乎傻成这样了……重点在于,拿他当枪使的人究竟想达成什么目的?郑其英那边又有什么谋划?” 夏侯宣和齐靖安一起探讨思考了一番,暂未得出肯定的结论,便决定随机应变了:且让大家伙儿权当援兵没来过,还像原来一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各司其职、守好宁京,等王岐飞突袭北燕大营有了初步结果再说。 至于王岐飞带走的那七万大军,说实话,夏侯宣确是有点儿眼热并可惜的,但在刚才那样的情况下,他又能做什么呢?难道要在城门口发表一通激情洋溢的演说、邀请那七万人改投他的麾下么?别开玩笑了,人家会理睬他才怪!虽然王岐飞看着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军二代”,但夏侯宣这个“皇二代”又好得到哪里去?那些将士们没有见识过他的真本事,是不可能轻易改换门庭的。 所以夏侯宣只能等了,等那王岐飞吃了个败仗,他就带人前去救援……咳,公主殿下真的是个很厚道的人,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夏侯宣是由衷希望那七万大军不会折损太多,一来是出于人道情怀,二来,方才他略略一观援军的军容,就看出这支部队比石岭关的那些杂兵们还是要好上不少的,至少都是经过正规训练、并不是放养的,而且人数也挺齐全的——这或许正是得益于王岐飞那自大而傲慢的性子吧,说不定那位仁兄自以为是一代名将、缺的就是建功立业的机会,所以他并不像他弟弟那样尸位素餐,在练兵方面也没有偷懒?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夏侯宣便可以大概推测出枢密院为什么要把王岐飞派过来当枪使了,这种自视甚高家伙任谁都会讨厌的,枢密院的老爷们也许早就看不惯这位“军二代”、早就想要整他了,也就是王岐飞个猪头还把他自己当成枢密院的嫡系呢,真是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这样一想,夏侯宣便也没有那种特别想要把猪队友烤成乳猪、蘸着酱料吃掉的激愤之感了。 也幸而夏侯宣的心态完全恢复了平和,所以在接下来的几日里,即使他接连收到了极为出乎意料的斥候军报,仍旧能够稳如泰山—— 第一天,斥候传讯:“报告将军,燕贼并不跟王将军正面交战就退走了,王将军带着人马追了上去!” 第三天,斥候传讯:“燕贼已退回北燕境内,王将军及其部……也跟着入了敌境!” 第五天,斥候传讯:“燕贼退入了涿水郡中,王将军带领大军围了涿济城!” 听了这些军报以后,除了夏侯宣以及与他夫唱夫随的齐靖安以外,其他人几乎都是一天比一天浮躁。更为夸张的是,又过了两三日,斥候传回来的军报竟是……王岐飞已带兵攻克了涿济城! “天啊!那家伙竟然攻克了涿济城!”大家伙儿都惊呆了,其中尤以陈淑瑶最为淡定不能——“这可是开疆拓土之功啊!是我爷爷、郭爷爷、我爹……我们全家人毕生的追求,他们付出了多少血汗都没能达成,怎么竟让那么个玩意儿做到了!” 陈淑瑶抱着头狠狠地晃了晃,然后就猛地扑进了夏侯宣的怀里,喊道:“公主我们该怎么办?真是太不甘心了!” 其他人也都是心情凌乱,所以并没有注意到陈淑瑶的失态,只有齐靖安嘴角一抽,轻咳了一声,随即扬声道:“各位兄弟请稍安勿躁,军报说的比较含糊,但实际的情况肯定不像听起来这般简单……几日前的军报说那郑其英是带着大军退入了涿水郡,但涿水郡周围有大大小小二三十座城镇,军报中并未表明他已进入了涿济城,所以照我推断,王岐飞或许是一入涿水郡就失去了燕贼二十万大军的踪迹,故而才会顺势把涿济城给围了。而且王岐飞本是领军前来宁京支援守城的,应该是没有随军携带攻城器械的,说不定连登城云梯都没有!但此时此刻,他竟然已经攻下了涿济城,这其中怎么可能没有诈?!” 众人顿时定下了神来,开始努力分析情况,而陈淑瑶也重新站好、恢复了严肃的表情——“这么说来,那郑其英是在玩诱敌深入了?他是打算一举全歼王岐飞的七万大军么?” 陆天石皱起了眉头,道:“不一定,也许他是故意把我们的援军引到涿济城里、让王岐飞抱着开疆拓土的美梦沾沾自喜,而他则领着大军改道向南直扑宁京而来?” 齐靖安沉声道:“把这两种情况放在一起看,那郑其英或许正是想让我们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如若我们赶去支援王岐飞,燕贼就可以趁机夺取宁京了,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而不去救援的话,燕贼就会先把我们的七万援军给吞了,然后再来猛攻宁京!” 霎时间,众人的脸色都变得十分凝重,凌远烦躁地挠了挠头,说:“那我们究竟应该怎么办?” 纪彦平脸皱皱地说:“当然还是一如既往地守好宁京城了,那姓王的家伙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至于那七万大军……虽然可惜,但他们本来就是援军嘛,之所以赶过来不就是为了帮我们守住宁京?总不能让我们放弃宁京去换他们的命吧!那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陆天石沉重地点了一下头,赞同道:“而且宁京若失,我们即使救下那七万大军也没有意义,就相当于是我们同他们一起被断了后路、都被困在北燕境内了。那么最终的结局不是全军覆没、就是浴血突围,损失肯定比七万还要多得多了。” 听大家伙儿讨论到这里,夏侯宣一直没说话,于是众人都安静了下来,等待他的决断。 “看来,大家都比较倾向于按兵不动。”夏侯宣面无表情地说着,移目扫视了一圈,最后把深沉的目光停留在了满脸不爽的凌远身上,问:“阿远,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凌远愤愤道:“特别闷!特别烦!感觉我们实在是太被动了!完全被敌人牵着鼻子走!” 夏侯宣忽然嘴角一挑,露出了一个笑意,却是笑得森森然、透出几分狰狞的神色——“我也是这种感觉,所以……我们怎么能不主动?!” 第48章 逆转 从表面上看,夏侯宣等人若是选择放弃宁京城、前往北燕境内驰援王岐飞,轻则得不偿失、重则亏掉老本,所以众人都比较倾向于固守宁京。 可是,“郑其英在定计的时候,难道不会从我们的角度来考虑一通吗?”夏侯宣霍然起身,凛然道:“他布下了这个局,看似让我们进退两难,其实却是进而难、退则易,这说明了什么?” 进,则会使宁京失守、后路被截,而且王岐飞那个傻蛋本来就与夏侯宣等人不和,真去救了他、或许他还不领情呢!而固守宁京,虽然北燕大军在吞掉七万援军之后很有可能会再度兵临城下,但那不就跟援军到来之前的情况差不多是一样的么,有什么了不得的?更何况王岐飞等人也只不过是第一拨援军而已,之后应该还会有更多的兵将源源赶来,所以这个“退”的选项,明显要比“进”有益、合理、安全、稳妥得多——那么在这“进”与“退”之间,究竟应该怎么选,还需要迟疑吗? ——当然不需要! “郑其英故弄玄虚,实是想让我们困守宁京,那么我们便反其道而行之,狠狠地戳他一刀子!” 在众人恍然大悟的时候,夏侯宣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然后就毫不迟疑地领军出城了。他带着齐靖安、凌远、秦连横、许胜和迟久期,共同率领着五万余人以极快的行军速度冲过了祁函关,进入了北燕的地盘! 进而难、退则易,可夏侯宣偏要迎难而上,杀到北燕的境内,反守为攻! 不过,夏侯宣也留了一手,他让陆天石、纪彦平和陈淑瑶坐镇宁京城,加急操练新征召的十万壮丁,担负起了守城的重任——按夏侯宣的意思,他们必须做好两手准备,既不能丢了大魏的陪都,也要把北燕的城池抢过来!有来有回、报应不爽,必须让燕贼们蚀本,才能让他们体会到大魏不是好惹的! “启禀将军,郑其英现身了!燕贼二十万大军反围了涿济城,王岐飞部陷入了苦战之中!” 两日后,抵达涿水郡内的夏侯宣收到了最新的斥候战报,事情的走向果然不出他所料,王岐飞那七万大军才是郑其英的真正目标,想来郑其英也没料到夏侯宣乍一接到王岐飞攻克涿济城的消息,竟然就毫不拖延地出了兵,而且来势汹汹、速度奇快,所以那家伙还是在按原定计划行事…… 至于郑其英的原定计划和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夏侯宣并非毫无头绪,他素来善察人心,对郑其英的心性也早有估测,所以他才会毫不犹豫地率军进入敌国境内,准备让郑其英吃一个毕生难忘的大教训! “阿远,依计而行,我们现在就兵分两路。”夏侯宣一边说着话,一边吹起火折子把手中的斥候军报化为了灰烬,然后他注视着凌远那闪烁着兴奋光芒的双眼,嘱咐道:“捞鱼的时候注意点儿,别把大鱼小鱼都一锅烩了。” “将军放心,我是很靠谱的!”凌远哈哈一笑,用力地拍了拍胸脯,然后就嗷嗷叫着带着他那一万余骑兵疾驰而去了。 目送凌远率队离开之后,夏侯宣转而看向身侧,下令道:“连横,带着你的弟兄们分散开来,阻杀所有往涿济城方向去的斥候和传讯兵,宁可错杀一万、也绝不使一人漏网!”这里既是北燕境内,夏侯宣行事就少了许多顾忌,对敌狠辣才是对自己的仁慈。 “得令!”自从成为了“情报头子”之后,秦连横的性格和气质就在一点点地改变,变得越发深沉了。所以他对夏侯宣的风格转变非但没有半分不适,反而觉得很合他心意。骑在马上朝自家主公稳稳地拱了拱手,秦连横就麻利地领命而去了。 接连送走两人之后,夏侯宣沉吟了片刻,问:“靖安,我们的计划可还有纰漏?” “殿下放心,再多的纰漏也抵不过‘兵贵神速’四个字。只要我们在预定时间内抵达目的地,即使那姓郑的收到消息,也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了!”齐靖安十分肯定地回应道。 夏侯宣点了点头,挥手向传令官示意了一下——“传令全军加速!” 就在方才,凌远已经带走了夏侯宣手下几乎所有的骑兵,故而剩下的四万余士卒都是步兵了。传令官挥舞令旗后,整支队伍开始快步行军。白日里,夏侯宣等人骑马随行,待到了晚上就牵马步行,他们日夜兼程地赶路,只花了两昼一夜就来到了目的地,中途零散的休息时间加起来还不到两个时辰…… 而这样的辛苦是完全值得的! “哈哈!敌人全无防备,弟兄们快随我杀进城内!”“杀啊——” 高强度的行军似乎并没给夏侯宣的队伍留下丁点儿疲惫,将士们都像打了鸡血一般地疯狂冲锋,因为在他们的眼里,前方的这座城池就像是一个光溜溜的美人!一个没上锁的金库!一个仅需弯弯腰就能捡到天大功劳的宝地! ——夏侯宣等人是在夕阳斜挂天边的时候抵达城下的,而在晚霞流连未散、天际尚未全黑的时候,他们就已攻破了这座城! 这效率,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儿太过夸张了? 其实不然,由猛将率领的四万余精锐部队,要攻破一座只有两三千厢兵守卫、而且毫无防备的城池,又有何难?简直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甚至就连攻城器械都用不着,只要有几十根飞钩就足够了。 咦?这似乎与那王岐飞率军攻破涿济城的情形颇为类似? 确实,从过程上看,这两次攻城之战并无太多不同;但从意义上看,却是天差地别! 王岐飞那个傻蛋,是郑其英故意领着二十万大军让开了路,“放”他进入北燕境内,并把涿济城直接“送”给了他的。 而夏侯宣呢,则是打了个时间差,趁着郑其英对王岐飞施展“瓮中捉鳖大计”之时,率领大军快速抢进了北燕境内,并朝着涿济城西北向两百里外的位置直扑而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下了位于此地的涿安城! 那么,夺下这涿安城,究竟意义何在? 相比于有山可守险、有水可饮马的涿济城,这座涿安城前后左右都是一马平川,根本不是战略要地,所以也没有大军驻守,原本仅有的两三千厢兵不过是一些用于防汛抗洪、修补堤坝的壮丁而已……嘿,重点就在于堤坝! 将涿安城完全掌控在手之后,夏侯宣便指挥弟兄们连夜对涿安城郊的堤坝开始了破坏大业——因为此时正值秋汛时节,所以这条宽达五六十丈的涿水当真积蓄了不少“能量”——由此可以想见,一旦堤坝被毁,下游的涿济城一带必成泽国! “轰隆隆!” 翌日,朝阳初升的时候,夏侯宣站在土丘上看着那堤坝轰然垮塌,看着那滚滚大水朝着下游汹涌而去,表情深沉、无悲无喜…… 在此之前,夏侯宣不是没有考虑过涿济城内数以万计的无辜百姓,实是那些可怜的人们早在郑其英放任王岐飞攻入涿济城时,就已经被他们的二殿下给当成了弃子:即使王岐飞大约并不是那种乍一攻入城内就会马上开始屠城的凶残刽子手,但当郑其英率领大军反过来把王岐飞堵在涿济城内做鳖的时候,王岐飞是肯定要开始肃清城内的原住民、以免腹背受敌的,所以这个时候的涿济城内只怕是早已尸积如山了…… 既然郑其英尚且不爱惜北燕的百姓,那么夏侯宣又何必发慈悲? 战争就是草菅人命,而战略就是杀人之术,完全没什么可美化的,也没有人会在这种时候伤春悲秋,他们考虑的只有胜负成败。 堤坝垮塌的同一时刻,涿济城下,郑其英的大军在猛烈进攻,而王岐飞的士卒们则是苦苦支撑…… “完了,完了!燕贼狡诈……吾命休矣!”王岐飞浑身瘫软地倚靠在垛口后方的门楼柱上,目光呆滞、神情惨然,低声喃喃道。 王岐飞是苦读过兵书的,所以才会自视甚高。在这即将兵败身亡的关头,他哪里还不知道自己是中了郑其英的计?示敌以弱、诱敌深入,拱手送城、致敌兵骄……兵书上的理论确是精辟而实用的,只可惜不是被他用来算计敌人,反而把他给坑了! 在前两天的守城战中,王岐飞的七万大军先折两万、后折三万,到得今天已经不足两万了! 看来城破之时便在今天,王岐飞握紧身侧的佩剑,鼻子一阵阵发酸、腿肚子也一阵阵发软……城破之后,他究竟是自刎殉国呢?还是投降保命?难抉择啊,太难抉择了,慷慨就义谁都会说,真到了生死关头才晓得自己的胆子不是吹牛皮就能吹大的! 一边在心里天人交战,王岐飞一边用恨极的目光盯着城外被拥簇在大军中间的那个金色的小光点:燕贼狡诈,真是太狡诈了!整整二十万的军队,居然也对外宣称是二十万……怎么可以如此狡诈?! 王岐飞原以为燕贼的大军最多不过十来万人,最初宣称三十万大军,后来经历了连番攻城之后就变成了“二十万”——肯定不会比他的七万大军多多少吧,他的七万大军也是对外号称二十万的好不好! 正是因为预估错误,再想着燕贼军中连大帅都身亡了、士气肯定低落,所以王岐飞才会下定决心发动突袭的:他虽然自大且蠢,但也不至于蠢到不想活了,如果让他知道燕贼的二十万大军是实打实的,就算借给他八个胆子、他也不敢一路追敌追到北燕境内啊! ——不仅燕贼狡诈,长公主殿下也忒不厚道,居然不告诉他北燕大军的实际人数,就放任他来送死…… 一想到夏侯宣,王岐飞就不由得苦笑,或许是因为自觉死到临头,故而饶是以他的自大、也懂得反省了:他有什么立场去怪人家长公主殿下呢?在宁京城下的时候,即使夏侯宣明明白白地告诉他燕贼共有二十万大军,他恐怕也不会相信,只会当长公主殿下是在吹牛皮吓唬他、想诓他进城呢吧。 随即王岐飞又想到燕贼的军队人数既然是实打实的,那么长公主殿下该有多厉害?先是率领区区数千人长距离驰援、连续两次冲破二三十万燕贼的军阵,而后又带着五万余人就把宁京守得固若金汤、稳稳当当地等来援军…… 啧,即使仍有害惨他弟弟的恩怨梗在心口,王岐飞也不自禁地在心底里写了一个大大的“服”字送给夏侯宣。现在他真是悔不当初了,早前真不该跟长公主殿下闹得那么僵的,那样的话,在现如今这种生死关头,他也许还能对援军有所期待? 唉,怎么可能,王岐飞自嘲地摇了摇头,敌人布下这个进退两难的局,长公主殿下会怎么选择,难道还有悬念吗? “轰!”便在此时,涿济城的城门发出震天巨响——它就要破了!这座城池就要在短短的几天时间内被攻破第二次了! 王岐飞“呛啷”一声拔出了佩剑:也罢也罢,他还是自刎殉国吧,当烈士总比当狗熊好一点点,况且此番他是中了敌人计、折损了七万大军,甚至有可能误了宁京,即使投降敌军做了俘虏、朝廷也不可能赎他的,早死晚死都是死,还不如死个干脆! “轰隆隆!” 这是城门破碎的声音吗? 王岐飞下意识地探头一看:咦?不对!这、这是……发大水的声音!居然发大水了!真是天不绝我! “快!让弟兄们都上城楼来!挤不下的就去爬屋顶!赶紧的!”王岐飞急忙下令,嘴巴却是不自觉地咧到了耳后——他现在的心情,那可真叫一个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简直都要热泪盈眶了。 再看看狡诈的燕贼……哈,他们原本是来捉鳖的,这下子全变成了落水狗! 王岐飞趴在垛口上放目远眺,去寻找那个金色的身影:身上的盔甲越重,自然也就沉得越快……此时此刻,他是真的在担心那个最为重要的俘虏囫囵地沉没了,绝不是在幸灾乐祸呵。 第49章 中招 王岐飞一开始还以为这场大水是老天爷特地发过来留他一命的呢,直至遥遥望见了凌远率军前来,他才恍然了悟,至此决定往后再也不跟长公主殿下作对了……经此一遭,他终于有了自知之明,知道了长公主殿下的智慧和谋略绝不是他能企及的,如若继续跟长公主殿下过不去的话,也就相当于跟他自己的小命过不去,何必呢?生命是如此的宝贵,他算是有了切身的体会。 然而此时此刻,另一边厢,在凌远的狼牙棒下,生命的意义却是一个个好似烂西瓜一样碎裂的脑袋瓜子,很宝贵么?分明就是一文不值吧! 方才,当凌远带着万余骑兵驰行到附近的山坡上时,正好看见郑其英以及他的二十万大军被奔腾而过的滚滚大水冲得七零八落——这在凌远的眼中,简直就像是一场饕餮盛宴! 凌远让弟兄们把马匹栓在山坡上的树干旁,然后他们就哈哈大笑地冲下山坡,随意排布成长条状的队形、分散地守在水流与陆岸的交界处:燕贼浮起来一个他们就杀一个,马儿游过来一匹他们就“缴获”一匹,此外还有兵器衣甲、钱粮杂物,甚至就连攻城器械和旌旗战鼓都应有尽有……这些统统都是功劳和战利品啊,而且得来全不费工夫! 在场的兵士们各个笑得合不拢嘴,每个人都感觉到自己幸福得快要冒泡了!便在这一刻,夏侯宣在这些将士们心目中的威望又一次达到了一个新高度。 “让弟兄们都给我注意着点儿,碰见姓郑的要活捉,可别给我一枪戳了个透心凉啊!”凌远一棒子把一个在他眼前冒头的燕贼砸得脑花崩散,这才忽然想起了先前夏侯宣对他的嘱咐,赶忙回头吩咐了一句。 “可是头儿,弟兄们都不知道那姓郑的长得是圆是扁啊?也许咱就早已经把那犊子戳了个透心凉哩!”兵士们嘻嘻哈哈地附和道。 凌远正想说那姓郑的就是个穿着金色盔甲的混蛋,可是转念一想,盔甲那么重,郑其英若想从水底下浮上来、肯定是非脱不可的,那还真是不怎么好认了,便撇了撇嘴,说:“真要是戳了也就戳了吧,算他倒霉。不过那犊子可是北燕杂碎国的王子,谁若能活捉了他,绝对是大功一件,升官发财不在话下,连升三级都有可能!” “北燕王子!连升三级!”弟兄们顿时嚷嚷了起来,“头儿快给我们说说那犊子的特征啊!要不然咱们就每抓一个活着的玩意儿都送到头儿的面前鉴定鉴定!” “滚犊子,谁敢来烦我,我就把他的脑袋瓜子跟燕贼的撞在一起、碎在一处!”凌远表情狰狞地大笑了一声,随即歪着头想了想,又说:“至于那犊子啊,他脸侧带着条疤、耳朵上也豁了个口子……那都是咱们将军的光辉战绩,谁能擦亮眼睛找着了,谁就能升官发财!” “嗷嗷!”兵士们一起嚎叫了起来,纷纷瞪大了眼往水面上看,人人都想把那姓郑的找出来、变作自己的功劳。与此同时,他们也不忘互相笑闹打趣——如此轻松的杀敌过程,真是终生难得一遇。 凌远心情正好,也懒得去约束他的弟兄们,反正他们现在干的活计就跟叉鱼和抓乌龟差不多,既不用列军阵也不需要令行禁止,让大家伙儿松快松快应该是不碍什么事的。 不过,为了找寻那郑其英,倒还真是让凌远的队伍付出了一些代价。因为原本他们都是见一个燕贼就戳一个的,后来却要停顿片刻,看看人家的脸上有没有疤、耳朵有没有豁口子,再加上戳的人数多了、大家伙儿的手臂难免会有些酸麻,这速度一慢下来,自然就会让部分燕贼钻了空子去——北燕大军的人数毕竟是实打实的二十万之巨,即使他们早前在攻城战中损失了一部分,后来又很悲剧地被大水冲死、淹死了半数左右,至少也还能剩下个七万八万,足够凌远和他的弟兄们杀得腰酸背痛了,所以说,他们这功劳也不是白捡的。 更何况随着时间的推移,刚开始被大水冲散的燕贼们也会慢慢地聚集起来,虽然一旦看到“一团”燕贼漂浮在水面上,凌远等人就会弯弓放箭玩群攻了,但终究还是会有漏网之鱼的:十来个燕贼的百人队在顶着箭雨冲到岸上之后,又成功地突破了凌远和他的弟兄们组成的“守岸线”,钻进林子里逃出生天了。 如此这般,凌远和他的弟兄们都不得不严肃认真了起来,他们再也没有那些闲工夫去关注什么脸上的疤和耳朵上的豁口了,只一心一意地想要尽量干掉更多的敌人——事实上,他们杀敌的好时机也只有小半日而已,一旦天黑下来,杀敌的难度骤然增大不说,他们遭到暗算的可能性也会大大增加,所以连夜蹲守是不合适的,他们只能珍惜阳光尚在照耀大地的这段时间。 再后来,王岐飞也带着人开始帮着杀敌了:或是在城墙上往下射箭、抛石头,或是扎起大木筏子一次性送上百人到“对岸”的山坡上给凌远的弟兄们帮忙……凌远也欣然接受了这份好意,并没有因为早前与王岐飞的不愉快而公私不分。 就这样,待得日头西斜,当夏侯宣领着万余将士们赶到凌远等人所在的坡地上时,下方的积水已经变得黏黏糊糊了,还在夕阳的映照下透出可怖的颜色,更一阵阵地泛出令人作呕的腥臭气味。 “阿远,郑其英可捉到了么?”夏侯宣策马而来,乍一开口就问了这么一句:他早就想杀郑其英了,这一回奇计得手,总不至于还干不掉那家伙吧? “啊?”凌远呆了呆,下意识地抹了一把脸,“没……那犊子连根毛都没见,不知道被大水冲到哪里去了,也许早死了呢。” “你小子,还敢吹嘘自己很靠谱……”夏侯宣嘴角一抽,但见凌远的脸上身上又是血又是脑浆碎肉的,便也不想多说什么了。 无论如何,公主殿下此时的心情都是很不错的,此番他已然大胜了一场,若能抓住郑其英固然是锦上添花,但真让人跑了也算不得非常可惜……而且说真的,也许那家伙确实已经完蛋了也说不定,谁知道呢? “传令官,”夏侯宣侧转身子,说:“或用旗语、或用喊话,跟对面城墙上的人说道说道,让他们分批乘筏子过来,跟我一起回涿安城去。” 现如今,涿安城里还有三万余士卒,夏侯宣把许胜和迟久期都留在了那儿,只带了齐靖安和一万余人过来,就是为了把涿济城附近的大魏将士们统统接走、接到涿安城去稳住阵地——公主殿下已经下定决心要占领涿安城了,从此以后,那座城池将会成为大魏北部边境的桥头堡,进可攻北燕、退可护宁京,相当于是在北燕人的喉咙口扎上一根刺! 而且这根刺,也将成为夏侯宣这第一次出京征战的最大战利品、以及最为亮眼的荣誉勋章! 孰料便在夏侯宣侧身去跟传令官说话的这一刻,混在凌远队伍中的某个看不清面貌的家伙忽然蹿了出来,抬臂就朝夏侯宣连续射出六七支弩箭! “殿下!”“将军小心!”“有刺客!” 在场众人俱是面色大变,齐靖安本是下马站在一旁跟凌远说着话,乍然见此一幕,他骇得心跳都骤停了,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只知道豁出命地往心上人所在的位置狂奔过去…… 在多少人惊骇万分的目光中,噗噗噗……几支弩箭接连穿透了夏侯宣的胸甲! 不得不说,那刺客选的时机实在是太好了,他是在夏侯宣毫无防备地转身侧向他的那一边、胸前的要害处完全暴露在他眼前的霎时间出的手——而且他与夏侯宣之间的距离也正是附臂连弩的最佳射程,故而饶是以夏侯宣的反应之敏锐,在听到放弦声响起的时候,也来不及取下悬于马鞍边的梨花枪来挥扫防御了…… 千钧一发间,夏侯宣只能顺着侧身的动作往后一仰、旋翻落地,尽量让身下的马儿挡在他和刺客的中间……这已经是最为及时的反应和最为正确的应对方式了,但他还是中箭了! 先是胸口一疼,随即是背脊撞痛,夏侯宣从马背上猛然侧翻下来、重重地摔跌在地。 而在空中的那一瞬间,他的视线从马肚子下方的空处直直投向刺客所在的方向:那人的脸上都是污泥,容貌根本看不清,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却是如此熟悉…… 那刺客原来是郑其英! 两人的目光相触,郑其英见夏侯宣没死,当真恨不得再射一轮弩箭!不过郑其英显然是没机会继续动手了,眼看着将被愤怒至极的魏军包围,他纵身一个鱼跃,“噗通”一声就跳进了下方那黏稠而腥臭的水流中,纵使有不少人朝他入水的方向放箭、掷枪,甚至还有好些个不怕死的壮士追着跳入了水中,也终究没能杀了他或是擒住他…… 夏侯宣轻叹了一口气,刺客是郑其英啊……虽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夏侯宣似乎想到了很多,比如郑其英是如何换上了魏军的皮甲、混进了凌远的队伍中的;又仿佛什么也没来得及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郑其英在他眼皮子底下脱身而去……他这算不算是在阴沟里翻了船? 而此时此刻,除了夏侯宣以外,已然没多少人会去关心郑其英究竟怎么样了,众人的心神都凝聚在了中箭落地的公主殿下身上:忧虑、激愤、惶恐、伤痛……种种复杂的心情一齐汇成“咯噔咯噔”的声音,不停地响在众人的心头。 “殿下……!”意外发生时,齐靖安奔得最快,自然也最快来到夏侯宣的身边,他扑过来抓住心上人的手,见对方胸前的要害处插着三支弩箭,有鲜红色的血从胸甲的破口处沁出来,刺得他双眼剧痛、几欲流泪。 “我好得很,别担心。”说话时牵动伤处,夏侯宣的脸色骤然发白,但他的语气却仍是镇定而沉稳的。 一支支折断插在他身上的弩箭的箭尾,夏侯宣撑地借力缓缓站起,目光深沉地看了一眼他那中箭倒地、正在哀哀叫唤的坐骑,然后抬起头来扫视了一圈,不急不缓地说:“号令全军整队,分成前中后三拨前往涿安城,切不能慌乱失据、予敌人以丝毫可趁之机!” 第50章 受伤 夏侯宣的坚韧表现极大地安抚了场中众人的心情,即便许多人都认为公主殿下伤得很重,只是在硬撑而已,但夏侯宣作为一军统帅,在这种情况下绝对是只要能撑住、就一定要咬牙撑住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将众人心头的惶惶不安转变为“哀兵必胜”的愤慨之情,让大家伙儿重新找回主心骨、有效率地行动了起来,而不至于让士气一跌到底、整支队伍乱成一团。 再者说来,尽量安定将士们的情绪,也能在最大程度上降低那些仍在水流中沉沉浮浮、或者藏身于附近林中的燕贼们趁机冲出来偷袭众人的成功率。 ——在赢了一场漂亮仗、心情正好的时候被敌人偷袭并且受创,实在是一种糟糕透顶的体验。夏侯宣已经切身体会到了,自是不希望他的弟兄们也像他这么衰了。 “整军列队!”凌远扯开嗓子大声呼喝,召集两万余人上马准备开拔,“所有人都给我打起精神、不许慌乱,动作也不许慢!” 经过先前的一番“缴获”,他们队伍里的战马数量已然攀升至三万左右,故而就连夏侯宣从涿安城带过来的步兵们都能骑上马了,而且还有富余的马匹可以用来换骑以及运送战利品——这是多么值得开心的事啊,要是刚才那姓郑的没有忽然冒出来袭击夏侯宣,此时的凌远肯定是一副乐得找不到北的小模样、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 可惜现如今就算是天上掉下来十万匹仙马,凌远的心情也不会好上一丝半点了:他的脸色臭得要命、心里头的恶气、闷气和懊悔之情简直都快把他给撑爆了! 因为郑其英刺杀夏侯宣的这件事,凌远实在是难辞其咎。 不过现下并非是计较功过是非的好时候,护送夏侯宣这个金贵的伤员赶回涿安城去安定下来,才是当前所有人的第一要务。 或许正是因为弟兄们的心里都憋着一口气,所以他们的队伍在极短的时间内就集合完毕、开始往涿安城的方向浩浩而去了。 而夏侯宣呢,在身中三箭的情况下,就算他再怎么坚韧坚强、是妥妥的真汉子一枚,也不可能骑马赶路了,他毕竟不是铁人嘛。好在凌远他们先前也缴获一些带有轮子的攻城器械,于是便拆拆装装一番、给公主殿下做了一架简易马车。 当队伍开拔、车帘“哗啦”一声盖了下来,夏侯宣终于不用继续硬撑了。他躺进即使铺了好几层布帛也依旧硬得硌人的简易马车里,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这才开始细细查看自己的伤势。 “嘶——”夏侯宣尝试着把胸甲脱下来,却是不那么容易做到,因为胸甲的破损处和箭杆贴得很近,如果他硬来的话,很可能会造成伤口撕裂,那就真是糟糕了。 “殿下?”骑着马跟随在车厢旁边的齐靖安试探性地敲了敲马车的侧壁。 夏侯宣顿觉心里一暖:他不过是轻声倒吸了一口凉气而已,就连正在充当马车夫的凌远都察觉不到,可齐靖安却是立时做出了反应,其情意之真、关切之深,由此可见一斑。 “靖安,你进来陪我。”此时此刻,夏侯宣再不想多考虑什么名声之类的问题了,他心里真正的想法是什么、嘴上便也脱口而出了。 闻言,齐靖安只怔了一眨眼的时间,就毫不犹豫地把手里的缰绳交给了身边的亲兵,一个纵身便从正在慢跑的马背上跳到了犹在前进的马车前沿,半蹲在“车夫”凌远的背后,说:“殿下,我掀帘子了?” 听闻此言,饶是凌远现在满心都是自责、郁闷和过意不去,也情不自禁地抽了抽嘴角,表情古怪、声音也古怪地说:“掀吧掀吧,我保证不回头偷看,驸马爷你就放心好了!” 齐靖安轻哼了一声,无心跟凌远多作纠缠,弓着腰“唰啦”一声就钻进了车帘里。进来以后,见夏侯宣望向他的目光并不黯淡、脸上也还挂着淡淡的笑意,自郑其英出手的那一刻起就压在他心口上的那块大石头总算是松动了几分。 凑到近前,齐靖安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心上人此时的境况,然后就一言不发地动手脱起了对方的甲胄……不得不说,身为木雕大师的齐靖安果然有一双很巧的手,只见他“唰唰”几下就把夏侯宣难以自行脱下的胸甲除了下来,而且丝毫不触动箭杆,令公主殿下几无半分痛感。 甲胄一除,齐靖安盯着夏侯宣的胸口呆了呆,随即大松了一口气,几近无声又忍不住微笑地叹息道:“护心镜真是好东西……” 夏侯宣笑眯眯地低声道:“不是护心镜,是护胸镜……它们的作用是什么你肯定懂的。” 一般人的护心镜都是单独的一面,而公主殿下的……咳,他底衣的夹层里缝了两面弧形精金小圆镜,居家旅行一刻不离,既可以用来护身保命,还可以用来调戏人,当真是好用之极。 喏,齐靖安这不就被调戏到了么,他脸颊一热,既窘迫又无奈地说:“受着伤呢,还不正经……”说着他就继续发挥他那一双巧手,把那对护胸镜连同夏侯宣上半身的衣物一同脱了下来。 有着甲胄和护胸镜的双重防护,夏侯宣自然不会伤得很重,仅有弩箭的尖端刺入了他的肌肉之中,完全不伤及脏腑——“区区皮肉小伤自然影响不到我的正经程度。”夏侯宣动作不大地抬起手来,在齐靖安温温热热的脸蛋上摩挲了几下,颇不正经地笑着说。可随即他又蹙了蹙眉头,续道:“不过伤口还真是挺疼的,你帮我看看这些箭尖上是不是有倒钩?” 齐靖安顿时又紧张了起来,再也无暇跟他的心上人计较正经不正经的问题了,一心只扑在对方的伤势上。 夏侯宣弯了弯嘴角,干脆微阖双眼养起了神来,把处理伤口的一应事宜统统交给了齐靖安,他放心得很。 不过公主殿下却也不是纯粹地在玩苦肉计来调戏他的贤内助,他是真的感觉到伤口很疼,而且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了,那三个伤口还在一个劲儿地往外渗血,看来这些弩箭上不只有倒钩,应该还有放血凹槽…… 反过来想想,这些弩箭在穿过了甲胄和护胸镜足足两层金属之后,还能入肉近两寸半深,而且还又是倒钩又是放血凹槽的,足可见那郑其英的心性究竟有多么阴狠了。如若夏侯宣没有因为特殊缘故而拥有“特殊装备”的话,此番很有可能就在劫难逃了! 一边用小尖刀把夏侯宣身上的箭头一个个剜出来,齐靖安一边感到深深的后怕,并对那个姓郑的家伙恨入心髓——“郑其英真是好生毒辣!”说着他心念一动,又道:“也幸而他没在箭头上淬毒,不然后果如何……我真是不敢想象。” 夏侯宣猛地睁开眼,眸中含煞道:“未必是他不想淬毒,也许只是因为他随身携带的毒药都化在了水里……”一般来讲,毒箭头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淬好毒的,正如药汁、药剂和药丸都会变质,毒药自然也是有保质期的——药水抹在箭头上过一段时间就不会有什么大用处了,所以淬毒的最佳方式还是随身准备一个可以把箭头塞进去的毒药瓶,随用随蘸。 以郑其英的风格,还真是带了毒药的可能性比较大,至于夏侯宣幸运地没有中毒,那就是命了。 不过,夏侯宣脸色阴沉,“而且箭头上虽然无毒,却是很不干净!”郑其英的弩箭匣子应该不是密闭的,那么箭头就会沾到水,再想想那水中浮尸千万的情形……夏侯宣心头凛然,立时从齐靖安的手里把烛台拿过来,毫不迟疑地把火苗往自己的伤口上凑! “滋滋滋”的声音听得齐靖安心头发寒,他几乎不忍心看,但终究还是把烛台又拿到了手里,替他的心上人继续这残酷的动作…… 正好夏侯宣也无力继续了,他痛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又不愿意哼哼唧唧地、在贤内助的面前显出半分软弱,于是他干脆头一歪、晕过去算了。 所以当他们的队伍连夜抵达涿安城的时候,夏侯宣仍是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中。 马车一路开到他们在这座城池里“征用”的院子里,齐靖安拿披风把他的心上人一裹、打横抱起来就走进了卧房里,然后吃睡都在里面守着,干脆不出来了…… 看到这一幕的将士们全都惊呆了,毫无疑问。 不过转念一想,此番他们突入北燕境内,陈淑瑶和若妍等妹子们都没有跟来,全军上下都是大老爷们,所以想来想去,照顾受了伤的公主殿下的重任,还真是只能落在齐靖安的肩上了——反正这位仁兄本来就是公主殿下看中的人,那么他们准夫妇俩提前“授受不亲”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第51章 余波 “就因为之前你在大庭广众之下抱着我进了房间,于是弟兄们都开始管你叫驸马爷了?”及至第二天午后才堪堪醒转过来的夏侯宣靠坐在床,颇为玩味地瞅着齐靖安,慢悠悠地说:“靖安啊,我原以为你会向我汇报一下将士们的军心士气有否受到较大的影响、涿安城中的北燕人安不安份,以及我们派出去的探子有没有传回北燕王庭的最新动静……结果我甫一睁眼,你就首先向我汇报了这么一个情况,有什么深意么?” 齐靖安坐在床沿边,目光游移地说:“没什么深意,就是想告诉你一声……我会负责任的。” “噢,即使你不告诉我‘这一声’,我也知道你肯定会负责的。”夏侯宣挑眉一笑,又道:“其实你是想问我,介不介意你趁着我昏迷的时候就把我俩的事宣诸于众了,对不对?” 齐靖安整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可眼睫毛却是不自禁地抖了抖,问:“那你究竟介不介意呢?” “我当然不会介意,”夏侯宣洒脱笑道:“你就放心好了,我绝不是那种爱面子的小气鬼,你当众抱抱我有什么大不了的?就算你当众亲我,我也丝毫不会介意。”说到这里,夏侯宣眼珠子一转,又补充了一句,“可是你这般先‘抱’后奏,将来我父皇得到消息以后会不会介意,那我就没法确定了。” 齐靖安轻轻地哼了哼,斜着眼睛、用眼角觑着夏侯宣,说:“我都已经把生米煮成半熟饭了,将来陛下要么砍了我、要么就只能认我当女婿了,还有什么可不确定的?”> 夏侯宣略略哑然,又觉齐靖安此时那“壮烈而无赖”的表情实在可爱,便凑上前来亲了亲对方的脸蛋,笑道:“说的也是,不过你跟我之间本来就不是‘生米’了,到时候我会对父皇说,熟饭是我俩一起煮的……嘿,我也会对你的负责的,你就放一万个心吧。” 齐靖安摸了摸热乎乎的脸颊,霍然站起身来,故意显出很粗暴的样子、实则动作很温柔地把夏侯宣推倒在床上,叉着腰说:“你都伤成这样了还煮什么饭,给我乖乖躺着,我去把之前给你留着的午饭热一热,然后拿过来喂你吃,哼。” 夏侯宣微微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道:“瞧你刚才那动作,我还以为你会说‘那我们现在就来煮饭吧美人儿’……哎,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的贤惠程度啊小苗苗。” 齐靖安甩下一句“分明是我大大低估了你的脸皮厚度”,然后就转身快步离开了房间,那背影怎么看怎么有点儿落荒而逃的感觉。 夏侯宣伸手摸了摸自己胸口上厚厚的绷带,失笑自语道:“靖安啊靖安,这么好的机会你都不尝试着把握一下,那么等我的伤好了以后,我可就不客气了……” 这边厢,趁着大战已过、更兼受伤后的闲暇时光,夏侯宣和齐靖安很是甜蜜了一把,更在众人面前定了名分、秀了恩爱,两人之间的气氛真是快把旁人的牙齿都甜得烂了。 而另一边厢,随着夏侯宣的光辉战绩接二连三地传回京城,终是在朝野内外掀起了轩然大波! 这下子可好了,不止宁京城里的百姓把夏侯宣当作昭圣长公主的转世了,大魏境内的千千万万朴素的老百姓们也都认为他即使不是夏侯平宁的转世,那至少也是昭圣长公主第二了;就连北燕境内也隐隐传出了这种风声,令北燕的国主和大臣们都感到恼恨又忌惮,还不可遏制地生出了恐慌和惧意—— 他们筹备了多少年、经过好几代北燕国主的努力,才终于养出了近三十万大军,谁成想竟然一战俱损! 而且更可怕的是,就在近几天里,涿水下游的北燕城镇中陡然爆发出了严重的瘟疫,源头就是那些从大水中侥幸逃生的兵将们! 这两个噩耗令北燕国力大损,别说是继续侵略大魏了,现如今北燕人最为担心的就是大魏会不会反过来入侵他们——而事实上,“反入侵”显然已经开始了,夏侯宣可不是已经占领了涿安城么? 在北燕国主和大臣们看来,“大魏长公主”真是一个可怕的封号啊……那封的都是些什么人啊,一个两个都是女罗刹啊!这些年来,眼看着大魏皇帝一代不如一代、国势连年走衰,他们曾以为北燕崛起的时候终于到了!中原之主就要换人来当了! 下定决心突袭宁京之前,他们哪能想到结果竟会是这样的——又一个大魏长公主横空出世、力挽狂澜! 虽然夏侯宣此时的战绩与巾帼豪杰夏侯平宁的丰功伟绩根本不能放在一起作比较,但他现在才十六岁不是么?想想未来的几十年……天啊,难道真是天意?苍天注定他们北燕人就是迈不过“大魏长公主”这个坎儿?! 这样一想,北燕国主和大臣们都对“大魏长公主”这名号提之色变,几乎都想要请大能前来作法“保佑”大魏皇室男丁兴旺、最好连一个女儿都生不出来了…… 那么反过来说,此时此刻,大魏的皇帝陛下对他这“唯一的女儿”有多么的满意,还用得着问么? 是以宁京城内,当纪彦平和陈淑瑶等人堪堪接到夏侯宣“遇刺受伤”的消息、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正准备带着才被他们训练得有点儿模样的新兵蛋子们赶往涿安城与公主殿下会合呢,就迎来了新的一批援军—— “爷爷!怎么会是您来了?!”陈淑瑶一听说又有援军来了,就想起早前王岐飞那猪队友的糟糕表现,于是她立时撸起袖子、气势汹汹地冲出了城门,结果……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这批援军的领头人竟然会是镇北侯! “公主殿下的战绩,着实令我惭愧汗颜啊,所以我就拖着这把老骨头来了,来看看她、也来看看你。”<陈淑瑶泼辣、陈长清严肃,而镇北侯却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他那笑呵呵的模样就像是个普普通通的邻家老爷爷,若不是有陈淑瑶这一声“爷爷”,没见过他老人家的弟兄们还真不敢认啊。 “什么呀,公主她……她……”陈淑瑶支吾了两句,表情很是纠结:一方面她对自己的“闺蜜”是非常佩服的,也是打心眼里把夏侯宣当作了自己的主公;但另一方面,她爷爷是她从小到大的偶像、人生导师和最为尊敬的英雄,所以听她爷爷这么略带自贬之意地随意一说,陈淑瑶就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话才好了。 “她、她怎么?”镇北侯翻身下马走来,伸手揉了揉他宝贝孙女的发顶,笑道:“她自受封将军以来的所作所为,当真是值得惊叹,也确实比我更当得起‘镇北’二字,瑶瑶啊,这没什么不好说的,我很欣慰、开心,你也应该开心才对。” 话说“镇北侯”这个封号,确实不大适合陈老爷子。想当初他原本是西南大帅,先把西蛮人打得屁滚尿流、打出了赫赫声威,后在大魏平定南疆的战役上立下了极大的功劳——所以后来当北燕朝中的某大臣提议要“夺回国都”之时,当时的北燕国主便说“但有陈帅在魏,宁京终不为燕京矣”,以此压下了北燕朝中的好战分子——也就因为这一句话,孝宗皇帝心怀大畅,便把“能够镇住北燕国主的陈帅”封作了“镇北侯”。但实际上陈老爷子是从没有跟北燕人交过手的,更遑论率军打到北燕境内了。 “好吧好吧,公主这一回真的算是‘镇北’了……可我听说她遇刺受了重伤,又哪里还能开心得起来?”陈淑瑶低着头在她爷爷的宽大掌心里蹭了蹭,鼓着脸撒娇道。 陈老爷子把脸一板,抬手拍了陈淑瑶的脑袋瓜子一下、力道还真不轻——“那还说什么废话,走!跟我一起去看她!” “……”陈淑瑶捂着脑袋、动作麻利地上马出发。 几天后,涿安城迎来了由陈老爷子带队的“伤员慰问团”,陈淑瑶、纪彦平、陆天石和若妍都是“团员”,宁京城则暂时交给了陈老爷子带来的副将们替守。 “见过侯爷。”在齐靖安的搀扶下,夏侯宣脸色苍白、脚步虚浮地走出了卧房,整个人显出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而且唇色发青、声音嘶哑,看得“慰问团成员”们大惊失色。 “公主!”“表妹!”“将军!”大家伙儿吵哄哄地冲了过来——“都给我站住!安静!”齐靖安很有气势地制止了众人,扫视了一圈,指了指若妍,说:“她留下,其他人都该干嘛干嘛去!” 大家伙儿顿时都被震住了,齐靖安又朝陈老爷子拱了拱手,“请侯爷见谅,实是殿下伤势不轻,亟需若妍姑娘医治、看护,故此有所怠慢、还望侯爷海涵。” 陈老爷子点头道:“应该的、应该的,公主的身体是最重要的,若妍丫头快去吧。” 若妍神色焦急地小跑过来,扶着夏侯宣返回卧房中,然后就“啪”地一声关上了门。 齐靖安本是下意识地想跟上自己的心上人,结果却被“毫不留情”地关在了门外、险些被门板撞歪了鼻子…… “呵,年轻人,你就是齐靖安吧?”陈老爷子招手道:“过来过来,我们好好地聊一聊……此番出京之前,我可是得到了陛下的密旨唷,你想不想知道是什么内容?” 第52章 密旨 齐靖安顿时讶然,他迎向陈老爷子的眯眯眼,与对方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应了一声“恭敬不如从命”,然后就跟着陈老爷子来到了一间无人的书房里,做足了心理准备来聆听皇帝陛下的密旨。 “哎,用不着这么紧张,放松放松。”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书房,陈老爷子回过头来,见齐靖安整个人都透出一股绷得紧紧的感觉,便笑着摆手道:“我又不是你的未来岳父,你小子紧张什么?来来来,快给我老人家笑一个,我就把你未来岳父跟我说过的那些悄悄话全都倒出来给你听听!” 这种被老爷爷调戏的感觉实在是令齐靖安满心窘然,他略略放松了几分,嘴角难以自控地抽了抽,说:“未来岳父……咳,还请侯爷别拿我寻开心了,敢问陛下究竟有何旨意?” “哎,陛下的意思嘛,概括来说就是打算选你为婿咯,可你却不把他当成未来岳父看待,难道是不愿意迎娶公主?”陈老爷子脸一板,整一副很严肃的模样,但他的语气却是促狭的、眉毛也抖了抖扬了扬。 面对着这么一个“为老不修”的陈老爷子,齐靖安只能无奈投降,连连拱手道:“侯爷实在是冤枉我了,我当然愿意娶公主、就连做梦都想喊陛下作岳父啊!还请侯爷看在我满心忐忑的份上,就给我个准话吧……陛下是真的选定我了么?” 陈老爷子呵呵笑着点了点头,用力地拍了拍齐靖安的肩膀,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地说:“放心吧,陛下确实是选定你了!单凭你小子在宁京城下一箭射死了北燕的南征大帅、也即是北燕的国舅爷,加官进爵便已不在话下,足可配得上长公主殿下了。再加上你小子还鬼精鬼精的,一早就把聘礼给送了,更让将士们将之统统吃进了肚子里、化作了保家卫国的气力,教陛下怎能不认账?!” 得到了这个肯定的答案,齐靖安心尖上的大石头轰然落地,一时之间,他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从内至外都是甜意,比吃了蜜还要甜上一万倍!他的嘴角止不住地向上扬,喜不自胜地追问道:“那侯爷您之前所说的密旨……难道就是赐婚圣旨?” 乍一说出“赐婚圣旨”这四个字,齐靖安的眼睛里顿时迸射出了极为闪亮的光芒,此时此刻,他的表情、神态和动作俱都表现出了一个意思,那就是“快把赐婚圣旨给我吧给我吧给我吧”! 不论齐靖安在平日里是多么的稳重,到了这个重要关头他也淡定不能了,脑海中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了公主殿下穿着大红嫁衣朝他走来的场景,真是太美太幸福了!与此同时,他的心情自然也好得不得了。 孰料陈老爷子却是猛然严肃了起来,喝道:“你小子乐得昏了头了?赐婚圣旨必然是要昭告天下的,又怎么可能是密旨?!” 齐靖安怔了怔,仿佛一盆凉水当头泼下,令他的心神复又进入到了紧绷的状态之中:他已敏锐地察觉出陈老爷子这是真的严肃了起来,只在霎时之间,眼前的这个老人便不再是先前的那个慈眉善目的老爷爷了,一股凛然令人生畏的杀伐之气忽从他老而弥壮的身躯中溢散出来——也许,这才是镇北侯的真实模样,这才是传说中的那个杀敌千万、威震四方的定国大元帅! “侯爷,陛下的密旨……可是暗藏玄机?” 齐靖安恍然领悟到镇北侯先前的种种慈和亲切的表现,只是在重头戏到来之前所做下的铺垫以及试探而已。至于重头戏究竟是什么,他马上就要知道了……齐靖安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镇北侯嘴角一撇,神情似笑似讽、似怒似哀,“陛下在密旨里明明白白地对你提了一个要求,至于有没有暗藏玄机,就要靠你自己来判断了。”说着,他便从怀里掏出了一枚仅有手掌的一半那么宽的金黄色布帛卷儿、看起来就是一份微缩的圣旨模样,却被一根红绳扎着、色彩对比颇有些刺眼。 齐靖安伸手接过,扯断红绳、展开信卷一看,脸色骤变——“这确实是陛下的密旨么?!” “如假包换,”镇北侯眯了眯眼,“陛下命你必须在回京之前办成此事,否则你们回京之后,公主将会被赐婚给谁,想必你是明白的?” 齐靖安垂首思考了片刻,脸色逐渐恢复了正常,他把手里的密旨重新卷了起来、稳当当地收进了怀里,不卑不亢道:“我要马上把这件事告诉公主,失陪了。” 镇北侯眼睛一亮,抬手搭在齐靖安的肩头,说:“就凭你这句话,我们便可以好好地聊一聊了。不要急着去找公主,若妍丫头应该还没完事呢。” 齐靖安感觉到自己肩膀上搭着的那只手就像是铁铸的一样,压得他完全无法转身迈步,更遑论走出这间书房了,于是他便干脆在原地站定不动,淡淡笑道:“先前在公主的房门外,侯爷便说要跟我好好地聊一聊……我原以为我们早就开始聊了,原来直至这一刻才算正式开始么?” 镇北侯收回了手,与齐靖安面对面地站着、互相平视着,说:“不错,你的表现已然证明了你是个遇事拎得清的聪明人,也只有这样我们才有话可谈。否则……我老人家年事已高,真没必要多管闲事了。” 齐靖安颔首称是,再不说半句弯弯绕的话了,而是很直接地出言发问道:“这份密旨完全不像是陛下的行事风格,敢问侯爷此中因缘?” 话说密旨的内容真的是大大出乎了齐靖安的意料之外,原本按照常理来说,作为一个即将嫁女的父亲,皇帝陛下向未来女婿所提出的……难道不该是“将来一定要好好对待我的宝贝女儿”、“不许纳妾”、“万万不能负心薄幸”之类的对齐靖安而言万分简单的要求么? 结果皇帝陛下竟是“别出心裁”地要求齐靖安在回京接取赐婚圣旨之前……先悄悄地弄死纪彦平! 没错,齐靖安并没有看错密旨上的那一行短短的句子,皇帝的意思确实是让他干掉纪彦平,否则就不让他娶公主了! ——这也未免太过无理取闹了吧?! 齐靖安能不能娶到公主,跟纪彦平有一毛钱的关系么?如果说纪彦平还对公主有着非分之想、仍以“青梅竹马表哥”的身份占据着齐靖安“头号情敌”的位置,那么他们之间倒也还算有那么一个互相拼杀的理由。可人家表哥早就“弃暗投明”、成为了夏侯宣的忠心小弟一枚,更成为了齐靖安可以在战场上交付后背的好哥们…… 皇帝陛下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为什么要如此这般地无理取闹?! “圣心难测,对于这份密旨的来由,我也不能妄下断言。”镇北侯轻叹了一声,缓缓道:“我只知道,就在长公主率军于一日之内两度突袭北燕大军的壮举传回京城、引动朝野上下一片沸腾之时,徐丞相和瑞妃娘娘便趁机‘恳请’陛下为三皇子赐婚,以图个‘龙凤皆喜’的好兆头……” 齐靖安眉头一皱,“能让徐丞相和瑞妃娘娘同求陛下赐婚……想必三皇子妃的人选,就是徐丞相的长孙女吧?” “你小子的脑袋果然灵光、反应很快嘛。”镇北侯赞许地点了点头,“三皇子和那位徐家小姐的婚事已经定了,徐丞相和瑞妃娘娘选择的时机实在很好,令陛下几乎没办法反对。” 丝毫没有因为受到镇北侯的夸奖而感到欣喜,齐靖安只感觉到他的头陡然大了一圈:他们这都还没有回到京城呢,朝堂后宫里的那些勾心斗角的烦心事就遥遥地飞到了他们的身边;可以想见一旦回京,他跟夏侯宣将会遇上多少麻烦? 相比起腹中刀、笑里剑的徐丞相和瑞妃等人,齐靖安真的宁愿继续面对直接对他们挥刀射箭的郑其英啊! 话说徐丞相和瑞妃迫使皇帝让他们结成亲家,究竟是什么意思?仔细想想倒也不难理解,无非就是夏侯宣在战场上的表现太好了,好得令徐丞相对三皇子一系生出了强烈的忌惮之心;而瑞妃为了缓和双方的关系,更为了让三皇子不至于因为夏侯宣的出色表现而成为徐丞相一系和太子一系前后夹击的“出头鸟”,便拿“三皇子妃”这个筹码来向徐丞相示好…… 徐丞相自是乐得抛出他庶长子的女儿来削弱三皇子一系的实力,于是双方就一拍即合了。 可皇帝呢?他早就忌惮徐丞相了,本来还打算扶持纪家来与之对抗的,结果瑞妃倒和徐老狐狸玩到一起去了,这还了得?!若是再把夏侯宣加进这个庞大的势力里,皇帝陛下真的感觉到他屁股下的龙椅晃荡起来了! 于是就有了这道密旨。 “陛下的这一招反击挺有劲的,真不像是他的手笔,究竟是谁出的主意?”齐靖安郁闷地摸了摸下巴——让他来杀纪彦平,然后再把公主嫁给他,那么他跟公主夫妇俩就必然会跟纪家离心离德——公主没了母家的依靠,齐靖安也没有世家背景,那他们俩除了抱紧皇帝的大腿以外,便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反过来说,如果齐靖安不杀纪彦平,那么他们回京之后,皇帝陛下就会把赐婚圣旨颁给纪彦平了——纪彦平此番也立了战功,再加上身份背景,配公主殿下全无问题。而公主不喜欢纪彦平,即使勉强下嫁也肯定会跟纪家闹崩,然后皇帝再重用“媳妇被抢”的齐靖安,让他这个有才有能更有满腹怨气的年轻人来对付纪家和老徐……到了那个时候,朝堂上必然会乱成一锅粥、各方势力互相扯后腿,皇帝也就能够安心了。 “嘿,这反击何止是挺有劲?再告诉你一件事吧,瑞妃和纪家在知道了公主殿下的能耐以后,已不打算干涉她对婚事的抉择了,便想把另一个好姑娘跟纪彦平凑做对……那就是我家瑶瑶!”说到这里,镇北侯狠狠地磨了磨牙。 齐靖安“噢”了一声,终于全明白了:皇帝陛下既不想让有军功、能统兵的夏侯宣跟纪家和徐丞相连成一片,更不能让纪彦平娶了陈淑瑶、以致整个朝堂都连成一片……所以选来选去,最好下手的人当然就是纪彦平了。 无论纪彦平是被齐靖安利落地干掉,还是在回京之后被封做驸马,都娶不到陈淑瑶了,还会让夏侯宣和纪家离心——再加上纪彦平从才能上讲无足轻重、死一百次也不会让皇帝觉得可惜,不像夏侯宣和齐靖安都是皇帝陛下真正看重的人才;而且皇帝让镇北侯把密旨带来,还能侧面暗示镇北侯别蹚这趟浑水……总而言之,这个“一箭数雕”的狠计,当真是颇有水平,难道皇帝真的在短时间内长进了这许多? “这道密旨甚至将我对纪兄的嫉妒之心都考虑在内了,陛下要是早有这般手段,何至于让徐丞相坐大?还请侯爷为我解惑。”齐靖安目光灼灼地看着镇北侯,说出来的话也很有几分大逆不道的意思。 镇北侯抚了抚胡子,对齐靖安的直言颇为满意,道:“这道旨意具体是谁的手笔,我也不好说。我只知道在这段时间里,郑妃娘娘和二皇子都越来越得陛下的宠信了,时常进出御书房。”说着他冷哼了一声,“他们母子俩这算是借了公主扇出来的东风飞了起来,却反过来在执扇人的头顶上拉屎了吧?!” “……”齐靖安无话可说,只觉得老爷子这个粗俗的比喻真他妈的精辟! 最终,齐靖安面色凝重地离开了书房。他已经从镇北侯的口中基本掏出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也是时候去跟夏侯宣商议商议了——镇北侯最欣赏齐靖安的也就是这一点了,遇上什么事都要跟公主说,从不想着瞒下来、自作主张——也只有这样的齐靖安,才能跟公主那样的“巾帼豪杰”一路携手走下去。 一边目送齐靖安离开,一边在心里暗赞对方,镇北侯却是不由自主地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个人——“令珣啊令珣,如果你也跟我凡事有商有量,又何至于走在我的前头?”他低声自语了一句,眼中透出难以形容的沧桑之感。 而另一边厢,若妍对公主殿下伤情的诊断也出来了,大家伙儿得知情况以后,心情都十分沉重,各自郁郁不乐地离开了公主卧房前的院子。 纪彦平随便选了一个方向,却是正好与齐靖安迎面碰上了。他见齐靖安面色不佳,还以为他的这位表妹夫早已知道了情况、也是在为公主感到伤怀,便走上前来轻轻拍了拍齐靖安的肩膀,无声地表达了安慰之情。 齐靖安眨了眨眼,领会到纪彦平的意思以后,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公主的伤情他确实是最清楚了,却没必要为之伤怀,最多就是心疼公主很是吃了一番痛、还落下了疤…… 至于若妍宣布的“诊断结果”,正是夏侯宣和齐靖安商议出来的说辞:公主殿下此番伤得不轻,将会留下至少两个后遗症,一是嗓音有变,这还算是个无足轻重的小问题;而第二个问题就比较严重了,那就是公主殿下将来很可能会做不成母亲了……是的你没看错,这对夫夫俩就是这么的“正直”,竟把夏侯宣正要经历的变声期和未来有可能会遭遇的“不孕不育问题”都给胡诌成了郑其英射过来的那三支箭的责任! ——总之公主要是有哪里不对,都怪姓郑的咯。 所以齐靖安也无声地拍了拍纪彦平的肩膀:哥们你误会了,随身佩戴着护胸镜的公主殿下根本没什么大碍,我其实是在为了你那悬悬危矣的小命而烦忧啊…… 第53章 回京 “表哥,具体情况便是如此,你怎么看?” 先前齐靖安匆匆而来,把密旨一递、因缘来由简要一说,夏侯宣便立时让他去把尚未走远的纪彦平喊过来一起商议——作为一个有道德有良知的好主公,夏侯宣是不会随便把手下小弟的性命当成筹码摆来摆去的,即使真到了需要别人卖命拼死的地步,也应该以情动之、以义服之,不能干无情无义的强盗买卖嘛。 此时此刻,纪彦平手捧着那封想要他小命的密旨,脸色苍白、腿肚子直打颤,“我、我我……”他“我”了个半天也没“我”出个什么来,干脆往前一扑,趴在床沿边惨嚎道:“表妹救我!” 靠坐在床的夏侯宣哑然一笑,安抚道:“别慌别慌,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表哥你先到那边去坐着,喝口热茶定定神。”他指了指离床不远处的位置,待纪彦平听话地起身、抖抖索索地往那边走去,夏侯宣便拍了拍床沿,对齐靖安示意道:“靖安过来坐。” 齐靖安淡笑着走过来坐下,很自然地给夏侯宣提了提被子。 回头见此一幕,纪彦平眼泪都快飙了出来,哽咽道:“我说你们两个,能不能稍迟一点再继续眉来眼去甜甜蜜蜜啊?先严肃认真地想想法子救救我吧……这可是陛下想要取走我的小命啊!如果这都算不上大不了的事,真要等到天塌地陷了才能算么?!” “哼,这不过是一道可应可不应的密旨罢了,难不成表哥你还抱着君要臣死、臣便不得不死的迂腐想法?”夏侯宣把目光从齐靖安的身上移开,望着纪彦平轻轻一哂。 “可应可不应?”纪彦平呆了呆,随即感激涕零道:“我真是太感动了,表妹!你这是为了保住我而让齐兄违抗圣命啊……此情此义我必定铭感五内、终生不忘!” 齐靖安嘴角一抽,语气颇为不爽地咕哝道:“这话听起来很有歧义啊!” 夏侯宣握住齐靖安的手、挠了挠对方的掌心以作安抚,然后斜觑着纪彦平,笑问道:“那么表哥,待我们回京之后,如若我父皇硬是要为我俩赐婚,你敢不敢也来违抗一次圣命呢?” 纪彦平张了张嘴、复又闭上,垂着头想了好半晌后,他才缓缓摇头苦笑道:“回京之后的事,现在真是说不准。一来我对自己的胆子没什么信心,二来即使我鼓足了勇气去违抗圣命,我爹还有老爷子也会全力阻挠我的,他们绝不会放任我连累整个家族……表妹啊,我不愿骗你、也不敢骗你,我这个世家子弟确实是无能得很,远远比不上齐兄。” 齐靖安扬了扬眉,被前任情敌表扬的感觉……还真不错哎。不过表哥实在是有点挫啊,完全不能烘托出他的优秀嘛,真该好好调教一番。 “你能如此清醒而诚实,已然比从前长进了不少。不过……”夏侯宣缓缓点了点头,陡然正色道:“彦平,你曾说过要奉我为主、此生为我效命,那究竟是认真的,还是随口说着玩的?” “当然是认真的!”纪彦平脱口而出,随即又蔫了下去,“但是我、我……唉。”他真是觉得羞愧极了,抱着头哀嚎道:“算了算了,干脆就让齐兄干掉我好了,然后你们就回京城成亲去,从此以后和和美美地在一起,我是真心真意地祝福你们……来干掉我吧!反正我自己都嫌自己活得憋屈、是个孬种,忒没意思!” 对于世家子弟来说,身不由己早就是一种“习惯成自然”的感觉了,从前的纪彦平也没觉得被别人一步步安排好的人生有什么不好的。 可出来这一趟,经历了真实的战争、学到了实用的本事、结交了过命的兄弟……纪彦平当然变了,他心里的那股属于年轻人的热血已经被点燃了,再回过头去看他从前那几乎是每天都在混吃等死的无聊生活,简直就是在浪费粮食!还不如拿那些粮食来养兵呢! 纪彦平这样想着,便也不自觉地说了出口,夏侯宣忍俊不禁道:“哦?表哥你在京里的日常的开销够养多少人马?” 纪彦平下意识地掰着手指算了算,“从前我一个月的开销,至少能养活一百……嗯,一百一十二个弟兄!这只是单算人的,如果把马匹也算上,那就少得多了,战马可比人要金贵……” “呵,就凭表哥的这番话,干掉他实在可惜,靖安,你有什么好办法么?”夏侯宣笑眯眯道。 齐靖安老神在在地说:“办法多得是,最简单的那一个莫过于就让表哥留在这儿呗,我俩回京成亲……不带上他!” “对哎!”纪彦平大乐道:“这么简单的法子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只要我随便找个理由不回京城,表妹也好、陈大小姐也罢,就算是都想嫁我也嫁不着啊!” 齐靖安翻了个白眼,“鬼才想嫁你!走走走,公主要休息了,你出去吧,去问问陈大小姐想不想嫁给你,哼。” “等等,”夏侯宣喊住纪彦平,“表哥虽不回京,却也不能少了我和靖安的大婚贺礼……明白不?” 纪彦平自是连连点头,保证一定会送上足够丰厚的贺礼。夏侯宣满意地笑了笑,又说:“彦平啊,这次的事,希望能让你略有所悟——圣命是可以违抗的,无论是直接而强硬地违抗,还是迂回而巧妙地违抗,都说明了……”说明圣命没什么了不起的,欺君大罪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跟对英明的老大才是最重要的。 “说明了什么?”见夏侯宣话说了半截就停住了,纪彦平眨了眨眼,既若有所思,也还有些懵懵懂懂。 “你自己想,”夏侯宣摆了摆手,故作疲惫道:“我还有伤在身,需要休息,不跟你多说了。总之你已经知道自己的胆子不大了,那就多练练,等我跟靖安成亲之后再回来,希望能看到一个胆气十足的你。” 纪彦平继续点头,连声说道:“对的对的,表妹你好好休息,我这就走了,我一定会努力让胆子变大的,我保证……” 齐靖安忍无可忍地起身撸袖子、亲自动手把叨叨不休的纪彦平给推出了房门,“啪”地一声甩上了门,然后回首一笑,“就这样?” 夏侯宣耸了耸肩,“就这样呗。”把纪彦平留下来交给镇北侯好好地操练一番,或许真能让他脱胎换骨。至于京城里的风浪,还是交给他们这些聪明人来直面吧。 事实上,夏侯宣本就有心把陆天石、凌远和纪彦平留在边境的:陆凌兄弟俩有西蛮血统,跟着回京只怕非但讨不了好处,反而还会有麻烦;而纪彦平呢,这哥们的个性不够强、身份又比较敏感,回京以后难免不会被各方势力各种利用,所以还是留下为妙。 陆天石和凌远都非常清楚他们自己的身家背景,对夏侯宣的决议自是毫无异义的。可纪彦平就不同了,若是没有这份密旨,他这个大少爷有八成的可能会不愿意留下来的——夏侯宣本来还准备用别的法子来压服他呢,现成的好理由就送上门了,啧,真是亏得京里的那些“黑手”了。 “哎,一直窝在床上就是容易犯困。靖安,过来陪我睡一觉、养足精神,然后我们就回京成亲、婚礼怎么隆重怎么来,在那些自以为是的黑手们面前狠狠地显摆一通!”纪彦平离开以后,夏侯宣伸了个懒腰,很没节操地向他的贤内助发起了同床共枕的邀请。 原本按照齐靖安的道德观,很该义正辞严地拒绝这种破廉耻的行为才是。可或许是因为轻轻松松地解决了密旨的问题、一脚就踢飞了躺在他们成亲路上的这块小石子儿,所以他心头大畅,干脆就高高兴兴地钻进了心上人的被窝……咳,他们只是纯洁地依偎在一起睡个觉而已,不要想太多。 翌日,深秋风冷,镇北侯亲自带着几万人马护送夏侯宣等人穿过原先的燕魏边境回到了宁京城,然后他老人家就利落地折返涿安城,准备趁着当前的好形势,跟北燕人狠狠地干上几大场仗,至少也要把边境线往北推个几千里,才算不负他的“镇北”之名! 而夏侯宣等人只在宁京停留了两三日,就领着三百余禁卫军轻车简从地南下了——出京时,夏侯宣带着齐靖安、纪彦平、陈淑瑶和若妍,以及许胜和那六百名并不太把任性的公主殿下放在眼里的禁卫军。而此时此刻,除了纪彦平换成了秦连横以外,其他人都还是熟面孔,更何况禁卫军还在战场上折损了将近一半,若是单看人数的话,他们的队伍更显萧条了。 然而,得与失并不是这么算的。虽然夏侯宣领回京的这支队伍只剩区区三百余人了,但看大家伙儿的精神风貌,再想想宁京城里的军心民意、涿安城里对公主殿下全然认同的弟兄们——夏侯宣在出京的这几个月里,究竟收获了多少好处,还用问么? 其中最为甜蜜的收获,当然就是那份真挚的感情和基本已经板上钉钉的婚事了。 这一日阳光灿烂,京城已遥遥在望。 “京城不远了,我们的婚期便也近在眼前了,靖安,我看你这些天都已经乐得合不拢嘴了,很期待吧?”夏侯宣放下车帘,回过头来看着齐靖安悠然笑道。在路上的这些时日里他们俩一直同乘一辆马车、同吃同睡,几乎都快让同行的弟兄们忘记他们还未成亲了——这分明已经是老夫老妻的相处模式了吧?! 确实,就感情而言,彼此倾心的二人已不差于世间任何一对夫妻了。但婚礼的意义还是很重大的,“是呀,我非常非常期待,特别特别想看到你顶着红盖头跟我拜堂成亲的那一幕!”齐靖安得瑟道。 “……”公主殿下顿时无语。 说真的,夏侯宣对他跟齐靖安的婚礼也是很期待的,但他更希望的是自己骑着高头大马把可爱又贤惠的小苗苗迎进洞房共度春宵,而不是穿着大红嫁衣蒙着红盖头去坐花轿……咳,算了,反正他都当了这么多年的公主了,早就习惯了,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总而言之,谁嫁谁娶是不能光看表面的,入了洞房才见分晓,嘿! 第54章 豪放 话说这一日,天高气爽、万里无云,官级仅为正四品的平蛮右将军带伤还京,竟然得到了丞相率领百官出城相迎的“超规格”待遇—— “劳累各位大人在此久候,末将受宠若惊,真是愧不敢当!” 京城北郊,夏侯宣动作轻巧地跃下马车,朝前来迎接他的一众大臣拱了拱手,礼仪言词一丝不错,但他的态度却是一点儿也不谦虚,反而带着几分理所应当的傲气,衬得他从上至下、由内及外都透出一股年轻人的蓬勃锐意,与暮气沉沉的朝臣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殿下客气了,殿下于战场之上不慎负伤的消息一经传来,直令朝野上下都提心吊胆、几近夜不能寐。陛下一片慈父之心,听闻殿下一行将抵京城,甚至想要亲自来城外迎候殿下!不过,君父出迎终究是于礼不合,便由臣等代为恭迎殿下……如今见得殿下的英姿不减反增,老臣心甚慰矣。” 开口说话的自然就是身为百官之首的徐丞相了:这是一个身材略显干瘦的老人,须发皆已斑白,精神却是很好,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大权在握的矍铄之气,尤以一双眼睛最不显老,目光狡狯而深沉,任谁与他对视一眼,都必不敢小觑于他。 “见到丞相大人依旧精神饱满,我也十分开心。劳您屈尊相迎,我这做小辈的怎么也该与您好好地叙叙旧才是。”夏侯宣淡淡笑道:“然而我出京日久,对父皇的思念之情已如滔滔洪流一般再难遏止,是以此时此刻我只想马上回宫、半刻也不想多耽,还请丞相以及各位大人多多包涵我的无礼……咱们就此别过,来日再叙。” 说着,夏侯宣转身就往马车走去——他的这般言行,当真是挺不给徐丞相面子的,但反过来说,原本也是这个老家伙先拿话来压他的,那么他又何必客气? ——先前徐丞相说的那番话中,每一句都紧咬着夏侯宣的公主身份不放,殿下长殿下短的,还全然不提他的功绩,只说他“不慎”受伤、令皇帝和百官担心……简要总结一下,就是在贬损公主殿下的任性呗,在场的大臣们又有谁会听不出来? 所以夏侯宣干脆就顺了这老家伙的意,任性到底了! 再者说来,夏侯宣越不把徐丞相放在眼里,待得这一幕被千百张口传回宫中,他的皇帝老爹反而会感到高兴呢。这种两相得宜的事,为什么不干? 那么徐丞相呢,他又为什么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就对才立了赫赫战功、风头正盛的公主殿下如此不善?也许同样是想让皇帝陛下高兴高兴、稍稍减淡一点儿对他的忌惮之情;又或者是因为徐丞相清楚地知道即使他对夏侯宣再怎么客气,也没有半分意义——他们早就结了怨,将来也几乎不可能坐在同一条船里,所以他也没必要自降身份地示好了。 目沉如水地望着夏侯宣大步而行的挺拔背影,徐丞相神情淡淡,既不显出丝毫怒意,也没有故作不在意,没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咦?公主殿下!你的车架里怎么竟会有一个外男?!”便在夏侯宣正要跨上马车之时,徐丞相身后的某狗腿子忽然开腔,目标直指公主殿下的贤内助——要说齐靖安也真是贤惠到了一种地步,不仅撩开了车帘,还伸出手臂去给夏侯宣当扶手,真是让在场众人想忽视他的存在都做不到啊! 狗腿子们其实早就把齐靖安的身家背景都打听得一清二楚了,这时候故作惊讶地吱个声,也无非是在帮徐丞相略做试探而已。 夏侯宣心下清明,便一把抓住齐靖安的手,回过头来豪放道:“外男?与我一同征战沙场的万千弟兄们全都可以算作外男,唯有这个人不算——”说着他显摆地晃了晃两人十指紧扣的手,“这是我选定的驸马,我正要带他去见父皇呢!” 话毕,夏侯宣借着齐靖安的力,动作潇洒地站到了马车的边沿上,在弯腰进入车厢的时候,他身上披着的毛皮大氅还在半空中划了一个漂亮的圆弧,真是特别有范儿、帅气得难以形容! 车轮辚辚驶入了京都,禁卫军们整齐地跟上,三百余人竟连一个眼神也没再分给那些位高权重的大臣们了……狗腿子们小心翼翼地偷瞄徐丞相的表情,却见他老人家竟是莫名笑了起来,“年轻人呵……” 马车里,齐靖安正捏着夏侯宣的脸,“那种年轻气盛、一朝得势便猖狂的感觉,你演得很到位嘛!” “我本来就很年轻,又怎么可能找不到那种感觉?”夏侯宣捉住齐靖安在他脸上作乱的手,凑到嘴边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啧,你就装吧,你以为学着小娃娃的样子来咬我就能显得你很年轻了吗?”齐靖安抽回手来,翻了个白眼,“我早就看清楚你这个人了,外表长一年、心就老十岁,根本就是老妖怪一个,‘年轻气盛’这四个字早就离你很远很远了!” 夏侯宣的表情顿时有点儿微妙,他静静地盯着齐靖安看了一会儿,直至对方都有点儿不自在了,他才忽然凑上前来重重地亲了齐靖安一下,笑眯眯道:“靖安你果然是我的知己!我这颗沧桑的心只有你能懂!” “……”齐靖安无语凝噎:每当他觉得他已经看清楚自己的心上人了,心上人总会带给他新的惊喜,爱上一个这样的人……真是甜蜜又沧桑啊! 两人便是这般没节操地、一路打情骂俏地来到了宫城外,这才收敛了所有的荡漾之情,霎时恢复到了严肃认真的态度,在太监们的引领下往御书房而去。 走过长长的回廊、穿过花叶凋零的御花园,来到御书房前,理所应当是夏侯宣先被传了进去面见他父皇。齐靖安在外间暂候,同时也在心里酝酿着见岳父的情绪:说真的,本性正直的小苗苗并没有公主殿下那么容易入戏…… 御书房还是几个月前的老样子,那时候,夏侯宣几乎是天天往这里跑,对这间房子和房子里的人都熟悉得不得了……可在战场上冲杀了一遭再回来,这御书房以及端坐在书案后的皇帝陛下却都让夏侯宣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陌生感。 “父皇……”夏侯宣低低地唤了一声,“咚”地一声跪地行了个非常标准的大礼,“儿臣参加父皇!” 皇帝似乎是这才反应过来,连说“免礼”,并一叠声地让夏侯宣到他身边来。 随着距离的接近,几个月未见的“父女俩”都开始细细地打量起了对方:夏侯宣敏锐地察觉到皇帝的身体以及精神状态都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虽不明显,但也足以引起他的重视了。 而在皇帝的眼里,夏侯宣的变化就很大了:首先就是肤色不像以前那么白嫩了,却更显健康和青春;再来就是声音了,变得略略沙哑而偏低沉,再不复之前的清脆明朗了;还有就是长高了不少,被战场洗礼过的气质也有了一些改变,整个人从内至外给人的感觉都从飒爽变作了刚毅……咦?用这个词儿来形容女孩子似乎有点儿不大对劲? 不过在这样的氛围下,皇帝并没有多想,他的思绪很快就转开了——他感慨万千地握住夏侯宣的手,摩挲了一下“女儿”手心里的茧子和伤痕,长叹道:“我儿辛苦了,你的表现真是太让父皇惊讶了……更让父皇感动至深!” 夏侯宣顺着皇帝拉他手的动作缓缓跪坐在地,还像从前那样亲昵地伏靠在皇帝的膝头,动情道:“父皇,其实在这些时日里,儿臣几乎是每天都会生出放弃之心、想抛开一切跑回京城来找父皇诉苦……直至如今,蓦然回首,就连儿臣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听闻此言,皇帝的神情终于是真正地柔和了下来,重新找回了那种疼爱女儿的慈父的感觉,“好孩子,这就是你的天赋和毅力啊,朕真为你感到骄傲!” 夏侯宣暗暗松了一口气:从惊讶到骄傲,这个感官的转变很要紧啊……要知道,“惊讶”这种感觉对于任何一个做皇帝的人来说都不会是美妙的,因为那就代表着超出预期、超出掌控,再添几分,就会变成“忌惮”! 幸而夏侯宣善体人心、对如何引导旁人的情绪也很有技巧,于是他很快就用撒撒娇、小抱怨、诉诉苦和开开小玩笑之类的独属于父女之间的交流方式,完成了“请罪”这个最为重要的“工序”:越职率军前往宁京是罪过,在石岭关“打劫”也是罪过……夏侯宣以九真一假的方式把他在这几个月里的所作所为挑重点说了一遍,认错态度非常诚恳,却也尤其突出了他对战局形势的敏锐判断力以及带兵遣将的极高天赋,让皇帝想不赞叹都不行,哪里还舍得怪罪他? 在把那些可能会被秋后算账的漏洞都逐一填补上了以后,接下来,夏侯宣就要把重点放在请求皇帝赐婚和打消皇帝对表哥的杀心这两件大事上了…… “父皇,有件事……儿臣虽然有些羞于启齿,却也是万万不能瞒着您的,只盼您听了以后,不要动怒。” “哦?”皇帝神情一肃,“什么事?说来听听。” 夏侯宣神情略有些小羞涩地“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然后说道:“先前儿臣也细细说过了,我在北燕境内受伤之时,条件当真艰苦,更重要的是当时与我一起突入燕境的再无另一个女孩子了,所以……我伤后全赖靖安照料,实在是难以避免地跟他有了不合礼数的……肌肤之亲。”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女儿啊,不要再装小羞涩了,你的豪放已经完全遮掩不住了╮(╯_╰)╭ 第55章 事成 听夏侯宣如此直白地说出了“肌肤之亲”这四个字,皇帝眉心一跳,表情顿时变得很微妙,“噢——”他拉长了语调,似怒似笑道:“这么说来,你是非要嫁给他不可了?” 夏侯宣继续小羞涩地说:“也不算是非要嫁给他不可吧,只能说暂时来讲,儿臣最愿意嫁的人就数他了……不过,母妃曾明确表示过不喜欢他,如果父皇您也不支持我们在一起,那便说明我跟他是真的没缘分,只好认命了。”说着说着,他的神情就从小羞涩过渡到了小萧瑟,此中转换要多自然有多自然。 皇帝的嘴角往上扬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哦!你母妃不喜欢齐靖安,是因为看不上他的身份吧?”说到这里,他的话音又稍稍变冷了几分,“不过,从前看不上,却不代表今后也看不上——齐靖安才能上佳,朕是打算好好用他的。” 夏侯宣轻轻地哼了一声,面上露出几分不满之色,嗔道:“看一个人怎能光看身份呢?母妃她可真是的……”说着他抱紧了皇帝的大腿,“还是父皇慧眼识珠,所以我和靖安都最最敬爱父皇了!” “呵,”皇帝终于展颜一笑,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夏侯宣的额头,“你这小妮子,嘴巴还是这么甜,所以父皇也最疼你了,可惜女大不中留啊……听听你这一口一个靖安的,哎!” 感慨地摇了摇头,皇帝向候在门口的内侍做了几个手势、示意了一番,不多时,齐靖安便也来到了御书房里,第二次面见他的准岳父:只要过了这一关,这个“准”字应该就可以摘掉了,所以齐靖安已然打起了全副心神,势要把心上人的老爹一举拿下! “姓齐的小子,你本事不小嘛!朕的这个宝贝女儿可是个有望比肩昭圣姑祖的巾帼英雄啊,一颗芳心也全落在你的身上了……来来来,你也到朕的身边来吧,我们好好地说说话。”齐靖安才刚跪下行了半个礼,皇帝就朝他招了招手。 夏侯宣暗暗朝齐靖安眨了眨眼,然后就很自觉地给他的贤内助让出了抱住皇帝大腿的最佳位置,笑立在侧静静旁观:接下来就是齐靖安的表现时间了。 话说齐靖安的口才一向不弱于夏侯宣,事实上,他还比夏侯宣更会讨好类似于皇帝这样的上位者——夏侯宣对付皇帝的方式素来是以情动之,因为他的长处就是掌控人心和引导情绪。而齐靖安则不同,他是真正善于揣摩上意,能在谈话的过程中敏锐地判断出皇帝当前最想听到的是哪方面的内容、最希望臣子对他说什么样的话,以及最能接受的是什么样的语气等等,所以夏侯宣之前的那番“女儿作态”只是攻破了皇帝的心房、让皇帝软化了态度,而真正的会心一击还要靠齐靖安来发招—— “还请陛下明鉴,靖安并没有多么大的本事,只有一颗真心和满腔忠诚。真心已全给了公主殿下,满腔忠诚惟愿尽付陛下……” “……”一个两个都嘴甜至此,皇帝陛下如何还能扛得住?! 更何况齐靖安还不仅仅是嘴甜而已,在向皇帝表过忠心以后,他接连提出了好几个“浅见”,都正正挠中了皇帝的痒处:比如怎样做可以分化徐丞相的势力,又比如皇帝可以怎样扶持太子,还比如怎样改革枢密院便能让皇帝的权力更加集中……这些问题大多都很是敏感,便连夏侯宣听着听着都有些心惊,但皇帝偏偏就是越听越高兴,最后甚至拍着大腿笑了起来! 在整个面圣的过程中,齐靖安一直目光清澈、态度诚恳,最重要的是他在向皇帝提建议的时候,完全是从皇帝的角度出发,对任何一方都不偏不倚,这样的表现,怎可能不对皇帝的胃口? 甚至于,齐靖安还在皇帝面前批评夏侯宣“做公主和做将军都有不称职之处”,因为夏侯宣“在做公主的时候想做将军、在做将军的时候又放不下公主的身份,不仅自己略感别扭,还让旁人也受到了一些不良影响”——听得皇帝既觉好笑又觉有理,更认为齐靖安真是正直得可爱! 就这样,齐靖安终于将皇帝哄得龙心大悦,并愉快地提笔写下了一道长长的圣旨——至此,长公主驸马的人选总算是确定了下来。 再然后,他们“一家三口”一起享用了丰富的午膳,气氛那叫一个和乐融融。 “嘿,成功拿下了父皇,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一鼓作气去拿下母妃?” 离开御书房后,夏侯宣和齐靖安一起去御花园里散步消食,并享受美好的二人世界。打量着四下里再无旁人,齐靖安便凑近心上人的耳边问了这么一句。 夏侯宣失笑道:“怎么感觉你喊起父皇母妃来比我还顺口了?” 齐靖安拍了拍胸脯,得意地低声道:“就凭我怀里的这道圣旨,我不仅能喊父皇母妃,还可以唤你作夫人呢!” 夏侯宣嘴角一抽,似笑非笑道:“那我是不是应该喊你夫君啊小苗苗?” “媗妹既有这样的雅兴,我自然是没意见的。”齐靖安咧了咧嘴。 “……” 瞅着齐靖安那副尾巴翘上天的小模样,要不是因为他们此时此刻正处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御花园中,夏侯宣真想“嗷呜”一口吃掉对方,让齐靖安彻底明白到谁才是谁的“夫人”! 也罢,反正婚期已近,都是迟早的事嘛……夏侯宣瞄了一眼齐靖安怀里那露出了金黄色一角的圣旨,无声地笑了笑。 两人在御花园里逛了大半圈,虽然已是深秋时节,实质上并没什么好景色值得欣赏,但因他们俩的心情都很好,彼此的目光偶尔交汇时也有浓浓的春意往来翻涌,所以他们在御花园里的首次约会还是很愉快的。 最终,在夏侯宣的目送下,齐靖安依依不舍地出宫去了——他虽然已得了皇帝陛下的赐婚圣旨,但也决不可能留宿在后宫,就算是想去瑞庆宫拜会一下岳母也要另约时间,万万不能太过放肆,否则乐极生悲就糟糕了。 齐靖安走后,夏侯宣先回凤宜宫打理了一下风尘仆仆的自己,还小憩了大半个时辰,这才慢条斯理地来到了瑞庆宫。 “翅膀硬了,反而飞得更慢了,可教本宫好等。”瑞妃对夏侯宣说话的语气还是跟原来差不多,但神情倒是缓和了不少,话里的含义也是揶揄多于怪罪。 夏侯宣轻咳了一声,作势摸了摸胸口,“身上有伤,所以动作不怎么利索,还请母妃多多包涵。” 瑞妃嗤笑道:“你就装吧,真要是伤势未愈,还能跑到御花园里闲逛?肯定早就躺下了……你有多惜命,以为我不了解么?” 夏侯宣笑叹道:“我是母妃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你了解我,正如我了解你,都是理所应当的。” 闻言,瑞妃沉默了。良久,她端起茶盏一饮而尽,然后很不顾仪态地抬起手背抹了抹嘴,说:“行了,我知道你不想跟我多说废话,我也没工夫跟你闲聊,总而言之,你的嫁妆我早就准备好了,足够丰厚,就盼你赶紧嫁了,然后爱干嘛干嘛去,再也别来烦我。” 夏侯宣点了点头,也直截了当地说:“父皇方才已下旨敕封靖安为宁京监政使,所以我俩成亲之后就会常驻宁京,极少烦扰母妃了。” 瑞妃眸光微闪,“宁京……龙兴之地,你们还真会挑地方。” 夏侯宣挑眉一笑,“宁京确实是个好地方,不仅风水不错,民俗风貌也大有可观之处。往后我在宁京建府,母妃也可以过来小住一二,我和靖安一定会好好招待你。” “你这崽子真是胆肥了,连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瑞妃哼了哼,低声道:“你是不是看出点什么了?”她身为皇帝的后宫嫔妃,是决不可能去往宁京跟“女儿女婿”小住的,除非……她变成了太妃或者太后! 夏侯宣摇了摇头,“并没有看出什么,只是有种颇为不妙的预感。” “……你少给我故弄玄虚。”瑞妃皱了皱眉,嘴上不怎么客气地驳了半句,可她的心里却也有些不安定了。 第56章 副帅 夏侯宣真不是在故意吓唬瑞妃,要知道,他们母子俩早在他被封为平蛮右将军的那时起就开始有了互利互惠的倾向,现如今更是连夏侯宣的婚事都已经板上钉钉了,他们又何必继续玩“内耗”呢? 且不提夏侯宣的得势会给瑞妃带来多少好处,事实上,夏侯宣对他的这位身为“宫斗小能手”的母妃也是有需求的——既然他跟齐靖安成亲以后将会常驻宁京,那么距离的阻隔和时间的流逝必然会逐渐削减他们与皇帝之间的感情和信任,虽然他们可以定期给皇帝写信表忠心,但古往今来无数臣子们的血泪已经证明了:写得再好、再感人、洋洋洒洒好几万字的信,也未必拼得过区区几句“枕头风”啊! 千万不要小看了枕头风的作用,更不要疏忽了皇帝的薄情本性,否则肯定少不了吃亏的时候:大多数皇帝都是薄情的,别看夏侯宣的这位皇帝老爹好像很喜欢他似的,单说一点,之前在御书房里,皇帝可是一句都没有询问过夏侯宣的伤势是否已经全好了,更没有对他胡诌出来的那些并不算轻微的后遗症表示痛心并急召太医来诊断诊断……这显然不是个称职的父亲该有的样子吧?即使是个不怎么称职的父亲,至少也会做做样子吧? 可皇帝真的是连一丝一毫的关怀之情都没有表现出来,虽然夏侯宣反而还乐得轻松、省去了迂回遮掩的许多“工序”,但这个细节也彻彻底底地暴露出了皇帝的薄情。 当然了,皇帝应该并不是故意连“做做样子”都懒得干的,或许他也挺想趁此机会表现表现、笼络一下女儿女婿的心,只是一不小心就忘了这一茬,甚至可以说……都怪夏侯宣和齐靖安嘛,如果不是因为他们俩的嘴太甜、舌灿莲花神功的段数太高,直把皇帝哄得晕头转向,他又何至于会完全忘记了这件事? 但仔细想想,如若不是皇帝率先表达了惊讶之意,夏侯宣也没那么容易带偏他的思路。 总而言之,皇帝对夏侯宣其实并没有多少父亲对孩子的那种爱惜之情,从前他大约觉得这个女儿挺聪明、挺贴心,可以留在身边凑趣;而现在他转而觉得这个长公主颇有用、颇能干,可以放在宁京镇守边关……那都不是爱。 不过那也没什么,天家皇室本来就跟普通家庭不一样,皇帝薄情,他的枕边人和儿子们又好得到哪里去? “母妃还是注意些吧,后宫里什么时候都少不了不安分的人。”点到为止,夏侯宣也不多说了,他虽然敏锐地察觉到皇帝有点儿小变化,但瑞妃若是真来追问他皇帝究竟有什么不对劲?他既不是医道圣手也不是测命天师,还真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他的第六感又不能拿来当证据,皇帝的眼袋有点重也许只是因为昨晚没睡好而已……所以夏侯宣还能说什么呢?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情况,只能跟瑞妃略提一提便罢了。 “嗯,我不会掉以轻心的。”瑞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后又似嘲似讽地笑了笑,“说来在近几个月里,后宫中最不安分的人就是郑妃他们母子俩了……早先你‘用’他们的时候,可有预料到这样的后果?” 夏侯宣耸了耸肩,“其实我的预感也没有那么灵。”他跟夏侯垣只是偶有来往、互相约定好了在合适的时机来一遭互惠互利而已,真没有太多的交情。 瑞妃“嗤”地一笑,“小崽子,我还当你心思有多缜密呢,原来却是个顾头不顾腚的!” “哎,反正我就要离开后宫了,遗留下来的麻烦就请母妃帮忙兜着吧。”夏侯宣摊了摊手,对于从前的他来说,飞出后宫这个牢笼始终是“第一要务”,只要是能给他提供推动力的“燃料”,他都会用,至于用了之后会不会有“污染”……哎,先污染后治理嘛,他又不是神,山穷水尽的时候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呢? 瑞妃郁闷地翻了个白眼,她可真是恨不得飞起一脚把夏侯宣这个“不爱护环境、不以后宫和谐为己任、就顾着找寻一切机会发展壮大自己”的小混蛋给踹出瑞庆宫啊。 见状,夏侯宣嘿然一笑,自动自觉地告辞了。 瑞妃一边哼哼着,一边目送夏侯宣离开,心里却没有真的生气:或许是因为“距离产生美”吧,与夏侯宣分别了几个月后再相见,她的心态平和了很多,对于身为她的“罪证”的小儿子,她原先的那种“除之而后快”的心思已然淡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法,她还是顺其自然吧。 夏侯宣也感受到了瑞妃对他的态度转变,所以他轻松愉悦地回到了凤宜宫,美美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上午,夏侯宣精神饱满地出宫去找齐靖安约会——照他的设想,在接下来几个月的时间里,他这个待嫁的公主应该是不会再有什么正经事要干了,就是出宫约会、回宫睡觉,偶尔抽时间跟他的小弟们吃吃饭喝喝酒,再监督一下瑞妃为他准备嫁妆的进度……多么潇洒美好的日子啊。 孰料才一见到齐靖安,夏侯宣就听到了一个令他心情沉重的消息:郭令珣老将军已经壮烈殉国了,陈长清扶灵回京,约莫就在这几天,他们的队伍便会抵达京城。 “昨天我出宫之后就听说了这件事,街头巷尾都有零碎的议论,许多人都不理解镇北侯为什么不愿意送他几十年的老兄弟最后一程,反而带兵跑到北燕去了……”齐靖安给夏侯宣到了一杯茶,然后就肃肃然地坐了下来。 夏侯宣叹道:“原来如此,之前我还觉得奇怪呢,陈老爷子许多年不问军国事了,怎至于亲率援军去接应我们?我原以为他老人家主要是为了淑瑶而去,可淑瑶这都回京了,他也不跟我们回来,原来是因为不忍相送郭老将军。” 齐靖安点了点头,“侯爷定是最早知道消息的几人之一,可他却是匆匆离京,还在我们面前谈笑无忌,偏偏绝口不提郭老将军,怎么想都有种自欺欺人的感觉……就连陈大小姐都是昨天才知道这件事,据市井传言说她当场惊恸得不能自已,一路哭着跑回家去了……你说我们要不要去侯府拜访一下?” “那当然是要的,”夏侯宣下意识地回应了一句,又马上摇了摇头,“我们一起去不大好,还是我一个人先去侯府陪陪淑瑶,你等陈将军扶灵回京之后再正式上门吊唁吧。” 齐靖安自是毫无异义,两人这便分开了——想想也是,他们二人正值蜜里调油的时期,即使不是故意秀甜蜜,只要待在一处,氛围也是甜滋滋的;而镇北侯府里的气氛肯定是沉重的,他们俩若是一起去,那就实在是太不知礼了。 又过了几日,陈长清回到了京城,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精神状态也很差,所以一回来就避不见客了。不过陈长清跟夏侯宣怎么说都是平蛮军的左右将军,而此番阵亡的正是他们的大将军,所以陈长清谁都可以不见,唯独夏侯宣却是一定要见的,也就是从他的口中,夏侯宣终于知悉了郭令珣在西蛮的战果…… 总结来说,只有两个字,那就是震撼! 夏侯宣在北燕的表现已是很亮眼了,可郭令珣在西蛮的表现却是更加夸张:仅凭六万人马,平蛮大将军就把西蛮弄得四分五裂、国不成国了! 不得不说,在此之前,夏侯宣真是大大低估了郭令珣的本事:原来这位纵横沙场几十年的老将,并不是因为一时热血上涌就头顶着欺君之罪、拉齐兵马去西蛮送死了,实是因为战机稍纵即逝,才令他不得不冒险激进! “早在去年冬季,西蛮的老国主病逝,新国主继位,郭叔叔立时就上书朝廷请战了,想要一开春就大打一场,为我大魏除一毒瘤……结果呢?枢密院里的蠢材们毫不留情地驳回了他的请求,要不然他也不会孤注一掷了!”提起郭令珣,陈长清满眼都是哀色,但乍一说到“枢密院”这三个字,他就咬牙切齿、满脸凶光。 话说郭令珣看准的战机确实是很不错的——两代西蛮国主新旧交替,而且老国主还给新国主留下了好几个麻烦的叔叔和一堆不怎么听话的老臣……自老国主去世后,这些西蛮的权贵们纷纷齐聚在他们的王庭吵吵闹闹、你不服我我不服你的,若是大魏能够趁机派兵突袭西蛮王庭、把他们包成饺子统统干掉,可不是爽极了么? 但枢密院既然不批准,郭令珣本来也没打算豁出老命的:再看看情况也行,说不定西蛮人吵着吵着就自己分裂了呢?那就更好了。 “谁曾想,那西蛮的新国主竟是一个枭雄般的人物!才几个月下来,那家伙就把他的叔叔们全数压服、逐一劝离了王庭,然后又开始清理朝堂、收拢大权、筹练新兵……这样下去哪还了得?若是放任虎崽子长出尖牙,最后流血的还不是我们?!”陈长清脸色铁青地说。 正是因为看到了西蛮新国主的可怕潜质,所以郭令珣才决定非要把他掐死在摇篮里不可,即使拼上老命也在所不惜! 一个多月以前,当夏侯宣正在宁京城下与北燕人短兵相接的时候,郭令珣便凭着穿越戈壁的神来一击,攻破了防备不足的西蛮王庭、火烧了西蛮王宫!而后,当西蛮国主的各位叔叔们分别带着兵马前来“勤王”之时,郭令珣非但不选敌方兵力最弱的那个方向突围,反而迎着兵力最强的西蛮王爷冲了过去,直把那人的实力削弱到跟他的兄弟们相差仿佛,而郭令珣也耗光了他的儿郎们,战死疆场…… 现如今,西蛮的几个王爷势均力敌地对上了,相当于整个西蛮国都变成了一滩散沙,再难威胁到大魏了,这可全是郭令珣的功劳! “在火烧西蛮王庭之后,郭叔叔即使带着人马突围出来,也很难再穿越戈壁返回兴庆大营了,所以他便做出了对大魏最有利的选择……”说到这里,陈长清呜呜地哭了起来,比他的女儿哭得还要伤心、半点儿形象也不顾了。 夏侯宣无声一叹,转头望向窗外,老天爷竟是应景地飘起了雪。 这一年,是大魏承平二十二年,从春初到冬末,实在是发生了许多大事。而最后的一件大事,就是郭令珣的葬礼:虽然存着很多争议,但朝廷还是肯定了他的功绩,将他追封为定西侯,风光大葬。 即使是在凛冽寒冬,镇北侯也一直在北方征战,当真没有回来送他的老兄弟一程。直至此事尘埃落定后,陈老爷子才派人送了一封信回来——举荐长公主殿下担任大魏新一任的兵马副帅,皇帝欣然应允。 而至承平二十三年初,新春吉日,万象更新,大魏的新一任兵马副帅……出嫁了。 第57章 成亲 去年发生的那些事,无论是春闱舞弊案、北燕突袭宁京,还是郭老将军以性命为代价换来的西蛮分裂,都让大家伙儿感到心情沉重。 而至今年伊始,开春的第一件大事就是长公主殿下风光大嫁——这无疑是个极好的兆头,所以朝野内外对此事的支持程度和热情程度都很高,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后宫之中,大臣和后妃们都不拿扫兴的事儿来搅扰皇帝了,他们极有默契地呈现出了一派和谐的气氛,对夏侯宣和齐靖安这对准新人的态度更是除了贺喜还是贺喜……大家都不是傻子,无论他们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在这举国欢庆的时候,只要无声微笑就好了,不是吗? 当有分量的大人物们都无声微笑了,普通百姓们的议论之声便响亮了起来:对于大多数爱看热闹的群众来说,他们对于这场喜事的最大感触便是……驸马爷的故事真是太励志了!简直比话本里的故事还要励志! 那些话本里的穷书生们,往往都是在高中状元以后才能娶到高门贵女,而且最多最多也就是娶到一个丞相家小姐了——可齐靖安呢?别说状元了,他连进士的最末一名都没有考中,居然能娶到皇帝老儿的掌上明珠!而且长公主殿下既能上马杀敌保家卫国,本身又是个顶顶的大美人,分明就是无数人心目中的女神啊……驸马爷真是太让人羡慕嫉妒恨了! “可惜啊可惜,当朝公主只有这么一位,如果还有多几个,打从明天起我就天天蹲在宫墙底下等着偶遇公主!” 尚是春寒时节,茶馆里却是十分热闹,某人唾沫飞溅地说至兴起处,惹得周围的人们纷纷起哄——“就你那小眼睛塌鼻子的模样,还想去跟公主偶遇?包管连宫里出来买菜的老嬷嬷都看不上你!”“还有这鸭公嗓子,刚开口就把公主吓跑了吧?”“什么呀,公主何等了得,怎么可能被这小子吓跑,肯定是把他当成敌国奸细,一枪给他戳个透心凉!”“哈哈哈哈……” “呵,说起来你当初还真是轻信啊,我一喊你你就应了,而且马上就跟我聊了起来,从没想过我有可能是敌国奸细吧?啧啧,你的警惕心比那边那个吃着饽饽喝着茶的老大爷还不如呢!”刚好路过茶馆、听到了这几句八卦,齐靖安便饶有兴致地凑进夏侯宣的耳边打趣道。 ——那些正在大聊特聊的八卦群众们肯定想象不到,他们所说的话竟然全被正主们听进了耳内:夏侯宣和齐靖安肩并肩地走在大街上闲逛,一路过来真是听了太多太多议论他们的话了,什么内容的都有,五花八门、既有趣又好笑。 “呿,当天我们分别以后我就派人去查你了,你以为我是天真不知世事的小女孩么?”夏侯宣哼笑了一声,“再者说来,虽然你是个大眼睛高鼻梁的俊俏哥儿,可如若你当初不是一开口就唤我三殿下,还说了几句故弄玄虚的‘谋士自荐专用语’,我根本懒得理睬你!” 齐靖安翻了个白眼,“按你当时那种龙困浅滩的境况,分明是捡到一个虾兵就算赚了、要是能捞到一个蟹将就更是赚大了!所以即使我就是在故弄玄虚,你也会忍不住多听几句的……” “是啊,那时候的我就是抱着随手捡个虾兵蟹将的念头,才会回应你的搭讪……谁曾想竟能捞着一个龟丞相呢?”夏侯宣笑吟吟道。 齐靖安挑了挑嘴角,“龟丞相?分明是乘龙快婿吧!” “嘿,即使我愿意承认你是老天爷送给我的乘龙快婿又怎样?天底下的人可都觉得你是个走了大运的穷秀才呢。”夏侯宣摊了摊手。 齐靖安顿时无话可说,在这一路上,他已经听到过关于他和夏侯宣相遇相识相爱的各种版本的故事多达几十上百个了,然而那些说书人几乎无一例外的都要先把他又穷又挫的身份“狠狠”地烘托一番,然后再来个激动人心的大转折,说他是因为祖坟上冒了青烟才能得到长公主殿下的青睐……有没有搞错,其实他的真实身份是土豪的孙子好吧?! “话说那一日,驸马爷刚从穷山僻壤来到繁华的京城,盘缠都在路上花光了,别说是住客栈了,就连饭都吃不起,那叫一个可怜!偏偏天公也不作美,竟还下起了瓢泼大雨,把他从里到外淋了个透透的!好在我们云客来的掌柜慧眼识珠,一眼就看出了他身具福禄之相,只是暂时还缺少了一分机缘,于是便把他请到了店里避雨,还白请他吃饭……嘿!我们掌柜的厉害吧?这可真不是吹牛!还有啊,当初驸马爷在这儿吃的就是我们云客来的招牌名菜‘花好月圆’和‘凤栖梧枝’,他吃得那叫一个狼吞虎咽、赞不绝口啊!而且从此以后哇,他就开始转运了,穷秀才变作了梧桐木,惹得天上的凤凰都飞了下来,与他花好月圆了!所以说这好兆头是多么的重要啊,哎,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进来快进来,来尝尝我们云客来的招牌菜,每一道都是有讲究的,吃了之后保管走大运!不信你们去问问驸马爷!” “噗!”走着走着又听到了这么一段,这下子齐靖安是真的服气了,“这云客来的掌柜……高,实在是高!” 夏侯宣嘿嘿一笑,道:“过奖过奖,承让承让,这云客来正是我的产业。” “……”齐靖安默默地伸出手,借着衣袍的遮掩狠狠地拧了夏侯宣一下:哼哼,现在你这么得瑟,待到成亲那天,看我怎么得瑟! ——二月二,既是小花朝,又是龙抬头,也是宜嫁娶的黄道吉日,更是齐靖安期盼已久的、想怎么得瑟就能怎么得瑟的好日子! 这一天终于到了。 戴着大红花、骑着高头大马从驸马府出发,齐靖安在无数人艳羡的目光中前往皇宫迎亲,神采飞扬、欢喜得嘴巴都快要合不拢了…… 驸马府是皇帝特别赐给女儿女婿用于成亲之用的,将来也可作为他们回京城探亲时居住的地方,占地虽然算不上很大,但内里的布置却很温馨,每一间房、甚至于每一处细节都是齐靖安亲自督造的——这几个月来,齐靖安可不像夏侯宣那么悠闲,即使清楚地知道他们婚后并不会在这驸马府里住多久,他也决定要好好布置这里、全心全意地筹备他与心上人的婚礼。 此时此刻,整个京城都仿佛沸腾了一般,千千万万的八卦群众跟随着驸马爷的迎亲队伍来到宫门口,而后又簇拥着公主殿下乘坐的花轿回返驸马府,看着那一抬又一抬的嫁妆流口水,哄闹着去捡送亲的宫人们沿路洒下的铜钱…… 傍晚时分,在拜过天地之后,公主殿下就被喜娘扶到新房里去了,而驸马爷的考验才刚刚开始——数百名达官贵胄登门庆贺,这其中想要把他灌醉的……真是不知凡几呵。 不过,齐靖安出身陇西,原本酒量就大,现如今人逢喜事精神爽,更是超长发挥、战斗力高得令人咋舌! 走了一圈又一圈、喝了一杯又一杯,多少人纷纷眼冒金星地倒到了桌子底下去,可喝得最多的齐靖安却似更加清醒了一般…… “哎,三哥?刚刚你躲哪儿去了,来来来,咱们一碗闷了!”齐靖安从被人灌酒到反灌别人,愈战愈勇、几乎堪称所向披靡——这时他猛然看见了夏侯卓,便毫不犹豫地一把将人抓住,紧接着就把一个海碗塞进了对方的怀里。 夏侯卓迟疑了片刻,反拽着齐靖安往人少的角落走,总算找到了一个可以说几句悄悄话的地方,他开口就问:“既然你都已经如愿以偿地娶到我妹妹了,总该让彦平表兄回京了吧?” 齐靖安微微一怔,片刻后回神道:“三哥你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表哥他是自己想要留在边关建功立业的,又哪里是我让不让他回来的问题?” 话说纪彦平的麻烦已经算是彻底解决了,之前齐靖安找了个不错的时机,跟皇帝来了一场一对一的“翁婿谈话”:当时,他一边表忠心一边表示可以理解皇帝对纪家跟徐家结亲的忧虑,还义正辞严地谴责了朝堂上的这种拉帮结党的行为;但紧接着他就委婉地对皇帝提出了他对那道密旨的看法——他认为纪彦平是无辜的,虽然那家伙仍带着几分令他厌恶的纨绔之气,但毕竟还是个有爱国之心的年轻人、更立有战功,齐靖安作为一个正直的好青年,认为皇帝应该赏功罚过、行堂堂正正的帝王之道,而不该听信某些小人的谗言,行阴诡之道,那根本就是在自降身份…… 因为齐靖安所选的时机正是皇帝心情挺好的时候,而且齐靖安也很有说话的技巧,所以皇帝还真把他的话听了进去,甚至“诚恳”地表示他早先确实是有欠考虑了,而齐靖安敢于如此这般直言进谏,也得到了皇帝的肯定。 就这样,齐靖安圆满地完成了任务,令皇帝淡化了想要纪彦平小命的心思,更让皇帝认为这件事是独属于他们翁婿之间的一个小秘密,反而更加增进了皇帝对他的信任。 而事实上,齐靖安不仅把整个过程一丝不差地告知了夏侯宣,夏侯宣还把这件事告诉了瑞妃:瑞妃对此表示极大的震惊,当即拍板决定让纪彦平继续待在边关、别急着回来,怎么也要等她跟纪家联起手来把那几个在背后煽风点火的“小人”捉出来斗垮再说…… 可这些事,夏侯卓显然都不知道,他颇为不满地瞪了齐靖安一眼,然后就郁郁不乐地离开了热闹的婚礼正厅。 齐靖安呆了呆,顿觉自己好无辜啊,明明他才是保住纪彦平小命的最大功臣,反而被哥哥大人当成了坏人……哎。 不过转念一想,齐靖安又觉得夏侯卓真是挺可怜的:整个儿都被蒙在鼓里,瑞妃什么事都不跟他说,就连纪彦平也没有写信过来解释解释,这是都不把他当回事啊…… 当然了,齐靖安也同样不怎么把夏侯卓当回事,他现在满心里想的都是夏侯宣——即使是在对夏侯卓产生了些微同情的时候,齐靖安更多的还是在想夏侯宣——他的心上人多不容易啊,从小到大的境况可比夏侯卓艰难得多了,如今都能杀出一条血路来、展翼冲天,那是多么的了得?不愧是他的心上人! 齐靖安一直都为夏侯宣感到骄傲自豪,可同时他也对自家心上人存着疼惜之情:年纪轻轻、心就“沧桑”了,早先他们虽是在互开玩笑,但那些话对齐靖安也是很有触动的……好在自今日往后,他就能名正言顺地对心上人好了,这样一想,他的心头就充满了斗志,提着酒坛子就重返了“战场”…… 夜色渐深,空掉的酒坛子越堆越多,最后几乎成为了一座小山。 在斗志昂扬地喝趴了所有想把新郎灌醉的宾客们之后,齐靖安精神抖擞地离开了大厅,穿过铺着红绸的回廊往婚房走去,心跳越来越快……当他大步跨过门槛,抬眼看见蒙着红盖头、静静坐在床边等他的那个人时,仿佛有“轰”的一声响在耳边,齐靖安顿时满脸通红,脚步都飘了起来,就如喝醉了一般。 仿佛恍恍惚惚地走了很久,又仿佛只一步就从门口跨到了床边,齐靖安站在他的新娘子跟前,忽觉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干些什么才好——幸而还有称职的喜娘侍立在侧,她及时递了一把象征着称心如意的秤杆过来,让晕晕乎乎的新郎回过了神——齐靖安伸手接过秤杆,屏气凝神地挑开了喜帕…… 在看到夏侯宣的那一瞬,齐靖安就醉了,心醉神迷…… “哇!”喜娘不自觉地惊呼了一声,显然是被公主殿下逆天的美貌给震到了——察觉到自己竟然发出了声音,她吓了一大跳,赶忙捂住嘴,却发现新郎和新娘只顾着深情注视彼此,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她的动静……喜娘既庆幸又有些莫名失落地抚了抚胸口,长出了一口气。 “公主殿下、驸马爷,该喝交杯酒啦。”直至喜娘把两只小酒杯分别塞进夏侯宣和齐靖安的手里,他俩才略略分了一点儿注意力给喜娘,随即又相视一笑,臂膀相交、各自饮下杯中的酒……这真的是酒吗?分明比蜜还甜。 眼看着新郎新娘又开始眉目传情了,喜娘心知自己的存在十分多余,于是便赶紧加快了动作:她走上前来跪在喜榻边,麻利地把夏侯宣和齐靖安的衣角交缠几下、打了一个漂亮的同心结;随即又各捻起两人的一小撮头发打了一个结,祝福他们“永结同心”;紧接着她挥舞着簸箕往喜床上撒了一大堆红枣、桂圆、莲子、花生,嘴里快速地说了一通“早生贵子”之类的吉祥话……终于到了最后一步,喜娘用长长的筷子夹起一枚饺子,先让齐靖安咬了一半,又送到夏侯宣的嘴边喂他吃,然后笑眯眯地问:“生不生?” “……” 夏侯宣倍感无语,尤其在看到齐靖安憋笑的表情时,他心里真不知作何感想……但他最终还是配合地点了点头,应道:“生!” 喜娘大功告成,当即脚下生风地退出了婚房,把良辰美景留给了这对新人。 婚房里一时变得极静,齐靖安听着自己那仿若擂鼓一般的心跳声,轻咳了一声,颇有些局促地说:“殿下,我们……”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洗洗睡? 夏侯宣的眼中透出几丝奇异的神采,他微微一笑,道:“我俩都已拜堂成亲了,你还叫我殿下?” 齐靖安眨了眨眼,正要张嘴喊一声“阿宣”,可话一出口,却又生生地变成了一声既带着几分揶揄之意、又满含蜜意柔情的“媗妹”…… 夏侯宣眸光一暗,陡然欺身上前把齐靖安扑倒在床,然后“唰啦”一声扯开了对方的衣襟,暧昧又邪肆地笑道:“靖安啊靖安,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究竟要做到哪一步才能让你彻底忘掉‘媗妹’这个称呼呢?” 作者有话要说: 齐小安:☆_☆来吧男神来蹂躏我~! 第58章 新婚 忽然间天旋地转,下一刻就已受制于人,齐靖安低头瞅了瞅自己这露出肚皮好似待宰小绵羊的模样,再抬头看看瞬间化身为狼的心上人…… 齐靖安心下一颤,敏锐地意识到了自己之前的那声“媗妹”喊得非常不合时宜,便讷讷道:“呃,我、我只是开个玩笑嘛,你千万别往心里去,”说着,见夏侯宣的笑容还是显得颇为“危险”,动作和姿势也怎么看怎么不对劲,他表面上讪讪然、实际上惴惴然地说:“殿下、阿宣,你……你先从我身上起来一下好不好?我、我有话想对你说,我们好好聊聊……” 夏侯宣伸出一只手指勾起齐靖安的下巴,低低笑道:“良宵一刻值千金,我们还是别浪费时间了,有什么话等明早再说罢。”说着他就低头亲了下来。 “等、等等!”齐靖安伸手抵住夏侯宣的肩膀,惊道:“你想做什么?” 夏侯宣顿了顿,失笑道:“当然是入洞房啊,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说到这里,见齐靖安顿时涨红了整张脸,他便毫不客气地俯身在那张可口的脸蛋上轻咬了一口,乐道:“我的亲亲靖安,现在我们已经是拜过堂成过亲的正经夫妻了,做做夫妻间该做的事再正常不过了,用不着这么害羞。” 齐靖安惶惶无措道:“可我们都是男人,你、你……”他是真的从未想象过跟心上人做“夫妻间该做的事”时的场景,正直又纯洁的他在此之前一直以为入洞房嘛,也无非就是跟先前夏侯宣在养伤的时候搂着他共眠的情形差不多吧?齐靖安真心觉得搂搂抱抱一起睡就已经够亲密也够甜蜜了,能够跟心上人一辈子像那样在一起他就已经满足了,却原来还要更进一步么? “男人也有男人的做法,其实我早就想试试了,只是看你似乎纯洁得很、完全没这个意向,外加身份约束,所以我才一直等到今天……”夏侯宣一边把手伸进齐靖安敞开的衣襟里,暧昧地摩挲着对方的腰侧,一边坦白到全无节操地说:“如今是万事俱备、名正言顺,即使你仍旧没这个意向,我也会尽全力‘说服’你的。” ——嘿,这是“说服”吗?这分明就是“挑逗”吧! 齐靖安呆呆地看着、感受着心上人的手在他身上越发放肆,这里捏捏、那里摸摸,还“唰”地一下扯烂了他的裤子,一把握住了他的命根子…… “松、松手,你不要乱摸啊……喂喂、更不能用捏的啊!”这种前所未有的新奇体验让齐靖安既窘迫又紧张,但心上人那漂亮修长的手指好似带着一种奇妙的力量,带给他妙到难以言表的感受,于是他便不自觉地生出了满腔的期待之情,基本没有了反抗之心——隐约意识到了这一点,齐靖安羞得不能自已,脸红红地低声问道:“你到底打算怎么做啊?” “你乖乖躺着就好,不要多问也不要乱动……这是军令!”夏侯宣也觉得这番体验很是新奇,把玩着另一个男人的命根子,他非但没有生出半分别扭之感,反而为对方那可爱的反应倍感心神荡漾……哎,自家贤内助真是越看越美味,好想吃好想吃啊,就快忍不住了! “你怎么这样……”这也太霸道了吧!齐靖安虽然暗暗腹诽了半句,却也下意识地“听令而为”,乖乖地躺平不动,事实上他就喜欢心上人的这种霸道风格……不过他还是多问了一句:“你比我还小好几岁呢,真的知道男人和男人之间要怎么做么?”他虽然游学多年见多识广,对龙阳之好和断袖分桃的说法绝非一无所知,但身为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正直青年,齐靖安用心研究各地的风俗人情、地理政况都嫌时间和精力不够了,哪里会去深入了解男男之间的房中事? 那么夏侯宣呢?作为一个在深宫长大的公主,他难不成还真是全知全能?齐靖安好奇又忐忑地眨了眨眼。 “你就放心吧,皇室子弟在成婚之前都有专人教导这种事的。”夏侯宣嘴上说着,手里动作不停,认真地“捣鼓”着眼前的这道即将被他拆吃入腹的“美味佳肴”,眼睛里都冒出了幽幽的光来。 “可你是公主哎,那什么专人……肯定只会教导你男女之事吧,怎可能告诉你龙阳之事……”或许是因为心里紧张,所以齐靖安不愿停嘴,一直在咕咕哝哝地说个不停,可声音却变得断断续续了——随着夏侯宣的动作,一股热意从他的下腹处直蹿上头,激得他头脑发晕、呼吸急促,眼神也逐渐迷离了起来。 “男男女女都差不多啦,最多添两道工序……”见齐靖安已动了情,夏侯宣便从怀里摸出一盒香膏来,麻利地开始了第二道“工序”。 “……”私密处被探索开拓的奇妙感觉让齐靖安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他怔怔然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前前后后地忙忙碌碌,最终……闯了进来,跟他结为一体…… 终于吃到了!夏侯宣把欲望埋在齐靖安的身体里,手臂环抱着对方的腰,满足地喟叹了一声,然后他就精神满满地进入正题了:由慢至快、从浅至深、进进出出、深入浅出…… 卖力地奋斗了小半夜,一发过后,夏侯宣瞅着齐靖安羞羞倦倦的侧脸,感觉自己只吃了个六七分饱哎……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他笑眯眯地问:“感觉怎么样,应该挺不错的吧?不如我们再来一次?” 齐靖安尚且沉浸在余韵之中,本是迷迷糊糊地窝在夏侯宣的怀里,听闻此言,他一个激灵醒过神来,伸手就想狠锤对方一老拳——可拳头挥到一半,他的目光落在了夏侯宣胸前的伤疤上,动作又不自觉地改锤为摸了…… 夏侯宣肤色白皙,肌肉线条流畅,身材几近完美,那几道狰狞的伤疤其实是有点儿破坏美感的,可正因如此,才衬得夏侯宣极有男儿气概——公主殿下在脱衣服之前还是个雌雄莫辨的大美人,可上衣一脱就风格大变、变得狂放而富有豪气了——“呵,靖安这是在邀请我么?”夏侯宣任由齐靖安摸他,自己也毫不客气地捏了捏对方挺翘的臀肉,这动作的含义再明显不过了。 “当然不是邀请!”齐靖安停下了揩油的动作,暗暗磨了磨后槽牙,别别扭扭地说:“夜已深了,我们还是休息吧,明天……总不好起得太晚?” 夏侯宣扬了扬眉,“没关系啊,明天我们睡到下午再起都没问题,所有人都可以理解的。”这时候就凸显出齐靖安“孤家寡人”的好处来了,要不然夏侯宣这新媳妇还要早起敬茶呢,现在都免了。 “理解个头啊!”余韵一过,齐靖安顿时觉得腰酸背痛,整个人都不得劲了……明明他才是新郎啊!谁能理解新婚之夜被新娘推倒的新郎?而且新娘还一次不够想来第二次! 与齐靖安心有灵犀的夏侯宣似是听到了他的心声,便低头咬住齐靖安的耳垂,闷笑道:“我理解你就够了,你这是欲迎还羞嘛……我都懂的。” 话毕,夏侯宣抬起齐靖安的腿架在自己的肩上,换了个新的姿势……继续吃。 反抗无能的齐靖安余光正好瞥见了那团乱糟糟堆在床里的新娘礼服,回忆起掀开盖头时的那惊艳一眼,再看看此时此刻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强势侵略之气的夏侯宣,最后感受一下他们当前的“顺序”和姿势……齐靖安无奈地抬手捂住了自己双眼,真是不忍看了。 今夜良宵美。 不过,传说中的良宵啊……真的很短吗?可齐靖安却觉得很长啊,长得他都睡过去又醒过来好几次了仍未结束,长得他的要都断了,还有那个难以启齿的地方……残了呜呜! 次日,这对新婚的夫夫俩当真睡到了午后才起,夏侯宣先给自己穿好了衣服、打扮妥当,又“服侍”他的亲亲驸马穿好了衣服,而后便唤侍从们进来收拾——那满床的狼藉让青春年少的侍女们纷纷红了脸,再瞅瞅满脸倦色的驸马爷,太监们都捂着嘴笑了…… 床单上还染着点点血迹,齐靖安偶然瞥见,又看见侍从们都是一副了然又暧昧的模样,当真是无语凝咽:这是我的血!我的! 夏侯宣摆出一副小娇羞的模样送走了收拾得当的侍从们,然后回眸一笑,温柔又促狭地说:“昨夜孟浪了些,下次我会更注意的……这样吧,我去给你煮粥喝,权当赔礼道歉。”说着他就神清气爽地出了门,移步厨房煮粥去了,还在驸马府内留下了一个“公主很贤惠”的传说,而相对的就是“驸马很急色”了。 ——齐靖安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夏侯宣表示深深的鄙视。 鄙视过后,齐靖安觉得很没必要折腾自己,便蒙头倒进刚收拾好的床里又睡了起来,等夏侯宣煮好粥端过来之后他再起床也不迟嘛……闭上眼睛咂咂嘴,其实昨夜于他而言也是挺值得回味的嘿嘿嘿。 而这边厢,心情很棒的夏侯宣正给自家爱人煮着爱心甜粥呢,却是忽而收到了一个很不好的、甚至可以说是十分扫兴的消息:就在昨夜,就在驸马府的某间客房里,他的亲哥哥夏侯卓……竟然睡了他的贴身侍女若妍! 因为驸马府中的侍从们大多都是皇帝的人,故而夏侯卓和若妍的事已然传到了皇帝的耳中——皇帝比呼呼睡到日上三竿的新婚夫夫俩更早知道这件事,于是他就做出了一个很不应该、却又合乎情理的决定:直接下旨赐封若妍为三皇子侧妃! 想想也是,皇帝原本就不高兴看到徐燕瑜成为三皇子妃,所以在赐婚以后,一直以二皇子尚未成亲为由拖着他们的婚事。而今发生了若妍这事儿,无论是三皇子酒后乱来也好、还是若妍有意爬床也罢,皇帝都带着点儿幸灾乐祸的微妙心情……再者说来,夏侯宣早就为若妍恢复了良籍,又带着她随军出征,是以现如今的若妍也算是个立有战功的奇女子了,如何当不得一个闲散皇子的侧妃? 所以说,昨晚不仅仅是夏侯宣和齐靖安的新婚之夜,同样也是夏侯卓跟若妍的新婚之夜。 “若妍……现在你是我的小嫂嫂了,你这又是何必呢?”转过身来看着倚在厨房的门框上痴痴地看着他的若妍,夏侯宣真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得不到也配不上真爱,我便选了个赝品。”若妍收回她那灼灼的目光,自嘲地笑了笑,说:“殿下不必为我叹息,这是我认真做下的选择,既不痛苦、也不后悔,相比起在边关提心吊胆的生活,做皇子侧妃反而安逸……我一定会好好对待自己的,殿下也要过得好好的,驸马确实与你般配,我祝福你们。” 夏侯宣无言以对,心里实在有些不好受:他素来善察人心,想不到竟被身边人给瞒过了…… 早些时候夏侯宣就看出了若妍的心思,也非常直接地拒绝了对方,没有在他们之间留下一丝可能。之后若妍闷闷不乐了几天,便在秀怡的开导下重新恢复了开朗,表现得要多正常有多正常,夏侯宣还当她是完全放下了——十几岁的小姑娘嘛,感情或许是来得快去得也快的,怎知她心里的执念竟有这么深?竟在他的新婚之夜委身于夏侯卓……这实在不是什么好结果。 “接我去三殿下府邸的轿子早已等在驸马府外了,我也是时候该走了。”若妍朝夏侯宣挥了挥手,转身就走,最后回首一笑,“好了殿下,别看着我发呆了,你煮的粥快糊了哟!” 夏侯宣顿了顿,无声一叹,不再去看若妍离去的背影,而是转身继续倒腾他的爱心甜粥去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选择,无论结果是好还是坏,人生总是朝前走的。 总而言之,今天以后又是个全新的开始了,夏侯宣手忙脚乱地把热粥从砂锅里倒出来,亲自端回房里去,殷勤地喂给他的亲亲靖安……有时他的心很大,装得下辽阔天地;但有时他的心也很小,只存得住眼前的这一个人。 第59章 回门 婚后第三日,公主和驸马携手回门。他们那感情甚笃的甜蜜表现,几乎给整个皇宫都蒙上了一层粉红色。 “瞧你们这琴瑟和鸣的架势,看来朕是不需要循着旧俗惯例问问我儿类似于‘驸马对你好不好’、‘他有没有欺负你’之类的问题了?”皇帝陛下喊了“免礼平身”之后,就笑呵呵地打趣了一句。 “确如父皇所说,什么都不必问了,驸马对我当真是好极了。”夏侯宣笑得一派爽朗,大大方方地回应了一句,惹得皇帝陛下哈哈大笑了起来,连声说“那就好、那可真是太好了”。 齐靖安表面上是温和地笑着,摆出一副绝世好女婿的模样听这父子俩说话,实际上正在暗抽嘴角:分明只有公主欺负我的份,哪里轮得到我来欺负他? 站在皇帝下首的瑞妃正巧跟齐靖安想到一块儿去了,她的小儿子啊,分明就是个不吃亏的性子,而且还狡猾狡猾的,这姓齐的小子哪里斗得过?肯定只有被欺压的份,而且还是心甘情愿地被欺压。 瑞妃在心里转过千八百个念头,表面上却是一边欣慰地笑着,一边附和她的丈夫对“女儿”成婚后的幸福生活表示满意和开心,吉祥话一串一串地脱口而出,仿佛不需要经过思考似的,几乎是每一句都在暗暗表扬皇帝慧眼识珠,是个明君慈父,更教皇帝乐得牙不见眼——自打夏侯宣告知瑞妃皇帝对她和纪家的忌惮以后,因为掌理后宫大权而渐生骄意的瑞妃立时警醒了过来、及时调整了心态,不再把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后宫事务上了,而是重新做回了皇帝身边的一朵贴心解语花,终于又逐渐笼回了皇帝的心,不愧是宝刀未老的宫斗高手。 欣慰地笑了一会儿之后,瑞妃又捏着手绢在眼睛上点了点,泪盈于睫地对夏侯宣即将随驸马远离京城而表示不舍,一叠声地嘱咐夏侯宣要注意身子,更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恳求齐靖安一定要好好对待她的孩子,将慈母的角色演绎得逼真至极,连皇帝陛下都颇为动容,还宽慰了她几句。 齐靖安自是连连点头,反复保证他一定会对公主殿下好之又好,绝不教他的“爱妻”受半分委屈,请岳父岳母放一万个心。 一家人和乐融融地聊了一会儿,皇帝大手一挥,给了这对新婚夫夫俩一些赏赐,然后就让他们跟着瑞妃走了……夏侯宣是瑞妃的孩子,这宫里又没有皇后,所以招待他跟齐靖安的事自然要落到瑞妃头上。 “方才我瞧着……父皇像是有什么急事赶着去做?” 三人一路闲聊着回到瑞庆宫,屏退了下人,夏侯宣这才把他的疑问向瑞妃道了出来。 按照夏侯宣的预计,皇帝本该多跟他们聊聊才是,至少还会留他们一起用午膳,怎至于才聊了半个多时辰就把他们给“打发”了?而且他们聊天时的氛围明明挺不错的,皇帝也不像是对他们生了偏见的样子。 “算是有吧,你父皇近来对道家的炼丹术颇为着迷,还在北苑弄了个丹房、养了一群道士给他开炉炼丹,今天似是正好有一炉炼了七七四十九天的丹药起炉,所以他赶着去看呢。”瑞妃不紧不慢地说着,神情中夹带着几分不屑之情,但更多的还是不在意。 夏侯宣目光一凝,“父皇迷上了炼丹术?这可真是一件可大可小的事……而且消息掩得还真是严啊。”虽说他近来把大部分的精力都耗在了自己的婚事上,但也不至于闭目塞听,可这消息还真是没有传进他耳朵里。另及,“炼丹”这两个字是多少帝王的催命符啊,他的皇帝老爹哎…… “可不是么,我也是这两天才知道的,早些时候还以为陛下在北苑里金屋藏娇了呢。”瑞妃轻哼了一声。 夏侯宣眉心一蹙,正要说些什么,却是被瑞妃抢过了话头,“好了,我相信你不可能不明白,对于皇帝养道士炼丹的那些破事儿,朝臣们可以进谏,百姓们可以诟病,唯有后妃和龙子凤孙们绝不能为之多嘴半句!所以我懒得跟你讨论这事儿,你有什么高见也别来跟我叨叨,现在我只想跟你聊一件事,那就是……若妍的事!”说到这里,瑞妃的眼中闪过一道森冷的光。 心下无奈一叹,夏侯宣只得暂时抛开了皇帝的事,以非常诚恳地态度向瑞妃解释道:“若妍的事真是一个全不在我掌控之中的意外,我绝没有把她安插到哥哥身边的心思,也没必要那么做,还请母妃不要误会。”他就知道若妍的事会惹瑞妃不高兴,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夏侯宣也没奈何啊。 瑞妃冷着脸,“哼,那小妮子分明就是倾心于你吧?倒要来招惹你哥哥!”说着她忽然把矛头转向一直静立在旁的齐靖安,“驸马,你对此事怎么看?” 没料到战火会陡然烧到自己身上,齐靖安微微一怔,垂首道:“小婿没什么高见,一切以殿下马首是瞻。” 瑞妃露出几分奇异的表情,“难怪我儿硬是要选你做驸马,如此乖觉……”说着她话锋一转,“可若不是你容不下若妍,她又何必玩这么一出?” 齐靖安无辜至极地眨了眨眼,夏侯宣便帮他解围道:“这事儿跟靖安根本没关系,是我有意在成婚之后就放若妍离开、给她配个良人,结果她心下不情愿、又不跟我说,偏要自作主张……” “既如此,我明白了。提早跟你打声招呼,过些时日我就把她处理掉。”瑞妃淡淡地笑着,转了转手上的碧玉镯子,看她这神情动作,一点儿草菅人命的心虚感也没有,理所应当得很。 夏侯宣面色微变,沉声道:“若妍伴我长大,我一直当她是亲妹子,还请母妃不要下狠手……算我求你一次。” 瑞妃凤目微挑,继续转着她手上的碧玉镯子,并不应承。 夏侯宣沉吟了片刻,又说:“现如今,儿臣身边没了若妍和秀怡伺候,当真是多有不便,能否请母妃把文娟姑姑和碧萝姑姑割爱于我?”瑞妃身边的文娟和碧萝就相当于夏侯宣身边的若妍和秀怡,既然若妍成了夏侯卓的侧妃,令瑞妃心有不虞,那夏侯宣便讨要瑞妃的心腹跟在他身边,就当是个交换。 瑞妃油然一笑,施施然说:“你呀,真还是孩子心性,先是怕那些小妮子抢了你的驸马,便把她们都给遣了,结果自己身边没了贴心人伺候,又想把我的人都给要走?呵,我虽是你的亲娘,却也不可能大方至此,最多让文娟跟着你,碧萝非得留下来陪我不可。” 既然瑞妃连往他身边塞人的理由都给找好了,夏侯宣也就自自然地接下了,再不多言。 瑞妃如了愿,心里因为若妍爬了她大儿子的床而生出的气也就没那么憋了,还促狭地对齐靖安说:“之前是我误会了驸马,原来你是个大度的,倒是我儿颇为善妒,还请驸马多多担待?” 齐靖安正正经经地拱手道:“母妃不必担心,小婿绝不会跟殿下计较的。” 瑞妃很给面子地笑了起来,笑得几近花枝乱颤,终于驱散了他们三人之间略显纠结的气氛,而公主和驸马回门拜父母的过程也就这样“和谐”地告一段落了。 夫夫俩携手走出瑞庆宫,齐靖安长吁了一口气,朝夏侯宣翻了个白眼,然后凑过来耳语道:“你的爹和娘啊,一个麻烦多、一个很难缠……” 夏侯宣捏了捏齐靖安的手心,轻笑道:“你才见他们几次啊,都嫌这嫌那。我可是熬了十余年呢,那又该有多不容易?” 齐靖安目露同情之色,点头道:“确实不容易,也难怪你年纪轻轻就这么沧桑了。”他编排皇帝和瑞妃本来就是在为夏侯宣抱不平,他知道自家心上人的情况特殊,这些年来日子不好过,让他想想都觉得挺心痛。 “呵,是啊,幸而我们马上就可以解脱了……以后但看你的本事了,一定要努力治愈我这颗沧桑的心哟。”夏侯宣笑吟吟地说着,一下子就给当前的语境换了个风格。 齐靖安的表情顿时变得很是古怪,咕哝道:“或许等我什么时候治愈了你,我自己反倒要沧桑得没救了……”他们这才成亲了三天呢,他就已经觉得挺沧桑的了……尤其是某个难以启齿的地方,唉。 夏侯宣听出了齐靖安的弦外之音,乐得不行,心里更是蠢蠢欲动,便打算在回到驸马府之后就继续品尝美味的小苗苗…… 不过就在出宫的路上,齐靖安却是被别人给“劫”走了,而且夏侯宣还全然不能阻止——因为来劫人的正是他的兄弟们,从太子大哥到最小的五弟都齐全了,他们难得表现出兄弟齐心的样子,把他们唯一的妹夫或说姐夫给拽走了——夏侯宣这才想起三朝回门还有“闹女婿”的说法,真没想到这些跟他都不算太有情分的兄弟们还有这份心,看来齐靖安还没这么容易过关啊,夏侯宣暗暗在心里给他点了一根蜡烛。 这一天,直至三更时分,齐靖安才蔫不拉几地回到了驸马府,闷头撞进了夏侯宣的怀里,郁郁道:“我们赶紧离开京城吧,我真不想在这儿待了。”心上人的一家子都是些什么人啊……真是太闹心了! 夏侯宣用力抱住他的驸马,豪气满满地笑道:“好,我们明天就走!” 第60章 暴毙 听心上人说明天就离京,齐靖安满意地“嗯”了一声,一双大眼睛眯成了两弯月牙儿,再然后……他就蹭在心上人的怀里陷入了半睡半醒的状态中。 夏侯宣本来还想问问他的兄弟们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但见齐靖安这副困困倦倦的、上下眼皮都黏在了一起的小模样,显然是被他的父母兄弟们接连“蹂躏”得狠了,夏侯宣顿时感觉自己的心都快化了,什么想法也没了,便一把将齐靖安打横抱起,先到浴室里洗白白,而后两人相拥而眠,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次日上午,夫夫俩慢慢吞吞、你侬我侬地从床上爬起来,收拾妥当以后,正要携手去向皇帝辞行,宫里就来人了,刚好与他们在驸马府的前院碰上…… “王总管?”来的正好是夏侯宣的熟人,这个老太监在这些年里收了公主殿下不少好处,也给他偷偷传递过不少有用的消息,总的来说双方合作愉快,便连齐靖安也对这位王总管有着不错的印象,所以他们夫夫俩的态度都很友善,笑问道:“是父皇让你来传我们进宫的么?” 可王总管的脸上却是一丝笑意也没有,整张脸皮都僵僵的,仿佛打了蜡。他点了点头,话音急促地说:“公主殿下、驸马爷,快随咱家进宫吧,陛下等着呢。”说着他拂尘一甩,转身走了两步,复又回首感慨了一声:“出大事了……” 夏侯宣原就觉得有些不对,闻言脚步一顿、心下一凛,反问道:“什么大事?”他脑子转得很快,立时就有了种种不妙的猜测,下意识地捏紧了齐靖安的手。 王总管神色复杂地停顿了片刻,才唉唉叹道:“是四殿下出了事,就在昨儿夜里……四殿下暴毙了!” “……!” 马车辚辚,载着面色沉沉的公主和驸马往皇宫急赶而去。 “昨天你的五个兄弟把我拽到南苑一聚,最初的时候大家都有点儿放不开,太子大哥便唤了戏子伶人来表演,我们边看戏边聊天,气氛就逐渐热络了起来。之后大家开始吃吃喝喝、谈天说地,吃饱了以后就猜谜、投壶、作诗唱词、互相灌酒,最主要的活动就是拿我开涮,还说了些荤段子……一直闹到二更后,大家才醺醺然地散了,各回各窝。” 齐靖安仔细回想着昨夜的每个细节,努力想要找出些许端倪来,可是却不那么容易——“在我的印象里,四弟并没有显出什么异常来,就是活跃了些、比较爱表现,他当场作了十来首诗,还写了一篇辞藻华丽的随宴赋,在文学造诣上完全胜过了我,借此灌了我好多酒……” “四弟从小就被徐贵妃养出了张扬、自傲、不服输的性子,依你所言,昨天他的表现倒是正常得很。”夏侯宣沉吟道。 齐靖安点了点头,“其他四位殿下的表现也都挺正常的,基本符合你以前给我做的介绍——太子大哥主持大局,既没怎么耍我,还特别照看了五弟,颇有长兄的气度;二哥秉持中庸之道,做什么都不冒尖,但该他的时候也挺积极的,一应活动有输有赢,酒也喝得不少,而且脸上一直带笑,打趣我的时候妙语连连,很会调节气氛;三哥看起来有点儿闷闷的,可他灌我酒的时候真不含糊,恨不得把我灌趴下,说起话来也不怎么客气,让我听着总觉得有些嘲讽的味道;五弟年纪虽小,猜谜却是一把好手,更何况他自己不用喝酒,倒是把我们这些做哥哥的都给狠灌了一通……” 夏侯宣听齐靖安回忆了每个人的表现,一时间还真找不出什么端倪来。 又想到他们夫夫俩原本就要潇洒离京、天高任鸟飞了,结果却忽然出了这事儿,翅膀又给拴住了,饶是以夏侯宣的沉稳性子,心里也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些许躁意和郁气来。 但见齐靖安的脸上既有忧虑又有遗憾,却也透出了几分难以掩饰的倦意,夏侯宣便强行压下了纷纷扰扰的心绪,放软了语气安抚道:“好了靖安,我们也别想太多了,现在连四弟的死因都还不知道呢,能分析出个什么来?一切都等见了父皇再说吧,到时候再随机应变,总之四弟绝不是我们害的,谁也休想攀扯我们。” 齐靖安无奈地吁出一口气,苦笑道:“四弟亡于你的归宁之日,而且还是在同我宴饮之后出的事,我们想要撇清关系谈何容易?少说都要沾上个‘婚事不吉’的评价了。” ——四皇子死得如此之“巧”,当真是巧合的概率该有多低?只要存在着幕后黑手,那么单看他选定的这个动手的日子,显然就是想要攀扯新婚的公主和驸马:齐靖安即将就任宁京监政使,而夏侯宣已经是手执半枚虎符的兵马副帅了,两人俱都手握实权,不知碍了多少人的眼,更不知有多少人想在他们身上玩几招一箭双雕…… “哼,我们的婚事吉利得很!”夏侯宣眸光一厉,“我倒要看看是谁在我们的好日子里整了这么一出,看我不弄死他!” 皇宫里,这时的气氛已是凝重非凡。皇帝高坐在御座上,皱着眉头扫视着下方的众人——妃嫔们都到齐了,纷纷捏着手绢低泣着;二皇子、三皇子和五皇子昨夜都住在宫里,现下正排排站着抹泪——他们每个人都表现得很悲痛却也很坦荡,只有遗憾伤感而不显半分心虚,但皇帝也明白,久居后宫的人,谁没有几分演技呢? 皇帝沉思着,一言不发。 原本按照常理来说,皇帝不说话,大家都得屏住呼吸静默着。可偏偏这时有个例外:“我的儿!我的心肝宝贝……究竟是谁害死了你,母妃一定要吃他的肉,喝他的血!”皇帝思考了多久,徐贵妃就嚎哭了多久,她瘫坐在地,又是伤痛欲绝,又是骂骂咧咧,仿佛完全豁出去了,什么礼仪和规矩都不顾了。 然而皇帝却也不喝止徐贵妃,就任由她这么哭闹,或许是想趁机看看众人的反应?又或许……他就是想看徐贵妃撒泼出丑? “长公主到——齐驸马到——”便在此时,内侍尖利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乍然便令众人心神一震。 在王总管的引领下,夏侯宣和齐靖安并肩入殿,朝皇帝行礼,两人的表情都是四分震惊加六分悲痛,标准得很,也很有“夫妻相”。 皇帝终于开了口,道了一声“免礼平身”,以手势示意公主驸马去与皇子们站在一处,然后他就又不说话了。 任谁都看得出,皇帝是想等人都到齐了以后再开始说些什么,可太子殿下却迟迟不至。 随着时间的推移,皇帝的眉头越皱越紧,就连徐贵妃都哭累了、嚎叫声越来越小,场中的气氛也越来越凝滞…… “王伴伴,你去太子府上看看是怎么回事,究竟是张伴伴没把朕的口谕传到,还是太子他因为某些原因……竟敢拒不进宫?!”继续等了约莫两刻钟,皇帝再也忍不了了,他脸黑黑地把才带着公主驸马回来复命的王总管又给派了出去,然后就猛一拂袖、把手边的茶杯扫到了地上,发出“砰啷”一声脆响。 “先前太医告诉朕,老四是被毒死的!” 王总管小跑出殿以后,皇帝一张口就吐出了这么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殿内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气声,而徐贵妃则是仿佛打了鸡血一样,嚎得比之前更大声了。 “昨天夜里,老四由南苑回返寝宫之后,先喝了一碗醒酒汤才蒙头入睡,可今早他却连身子都凉了!毒就光明正大地下在了醒酒汤里,一验便知,而且下毒的就是他的贴身内侍,人证物证俱在,一应痕迹完全没有被抹去丝毫!” 说到这里,皇帝气得又摔了一个茶杯——“贼子……真是好大的胆子!” 这下子大家都明白了,皇帝其实并不很为儿子的死感到悲痛,而是更在意幕后指使者的张狂——如此堂而皇之地下毒,把皇帝置于何处?! 事实上,说得残酷些,皇帝对徐丞相的忌惮越发深重,他对四皇子也早已“恨屋及乌”了,根本不剩下多少父爱……如果四皇子的暴毙是个精心布置的阴谋,也许查来查去查到最后还真有可能会不了了之! 可偏偏四皇子的死连谋杀都几乎算不上,因为根本没什么“谋”,就是直来直去的买通内侍、下毒杀人——只有这么两个步骤!简直就是直截了当得令人发指! “而且那个下毒的内侍已经招供了……”皇帝神情莫测地扫视了一圈,“他说,是瑞妃指使他这么干的!” “啊!”“天哪!” 伴随着众人的惊呼和徐贵妃的一声尖叫,瑞妃“噗通”一声重重跪下,涕泪在一瞬间流了满脸——“冤枉!臣妾万万没有那样的胆子,更敢指天发誓绝没有做过那样的事,求陛下明鉴!” “哼,朕当然不会那般轻信……”皇帝冷笑了一声,当下最有嫌疑的人显然是太子,就连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然而便在此时,一个中年太监却是踉踉跄跄地冲进了殿内——“陛、陛下!” “张伴伴?”皇帝霍地站起身来,正要把心头的疑问和愤怒一起倾泻而出,可那姓张的太监却是抢先说道:“不好了陛下,太子殿下他也、也暴毙了!” 殿中众人一齐色变,皇帝下意识地倒退了几步,连声音都骇得变了调,高喊道:“来人!禁卫军!给朕拿下瑞妃老三和公主驸马!快!” 第61章 困局 大事不妙! 看看皇帝那又惊又疑、或恨或怕的神情,再看看闻声而入、披甲执枪的禁卫军们,夏侯宣心头一片冰凉:皇帝这是把他们这一系的人都当成叛贼来看了?! 这可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夏侯宣恨不能敲开皇帝的脑瓜子来倒一点儿智商进去:如果他们夫夫俩以及瑞妃和三皇子当真猖狂如斯,敢于光明正大地弄死两个皇子,哪里还会两手空空地站在这儿等着禁卫军来抓?要么就是直接带兵逼宫,要么就让皇帝也来一个暴毙,那才是夺位的正确“姿势”啊……瞧瞧惊呆了的瑞妃和傻愣愣的三皇子,“姿势”明显不对! 然而这却也不是一个笑话,当四皇子和太子接连暴毙,他们这一群人就真的是太“显眼”了——有皇子、有宠妃,有身为将帅的公主、还有能做贤臣的驸马,而且皇子是丞相的准孙女婿,宠妃的母家势力不小,公主在朝野间颇有威望、更与镇北侯府往来密切,驸马本身能力不俗、还有土豪亲戚可以支持钱粮……天哪,这样一想,即使他们都是无辜的,也足以令皇帝生出满心的忌惮了,更何况他们本就最有嫌疑? “快来人、快,给朕把他们拿下!” 伴随着皇帝惊恐交织的喝令声,禁卫军们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以反折双手的方式擒住了夏侯卓和齐靖安,而对“身为女子”的瑞妃和夏侯宣则是稍稍客气了几分,只是横枪相拦,尽量不触碰他们。 “陛下!”瑞妃看着横在眼前的刀尖,心乱如麻,哭喊道:“我们真是冤啊!幕后黑手这是想要一箭三雕啊!” “住口!”此时此刻,皇帝的心比瑞妃还要乱上好几倍,耳边更是嗡嗡作响、太阳穴也一突一突地疼着,令他狂躁不安——用力地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皇帝目露凶光、语气阴沉道:“朕自会下令彻查整件事,在真相明朗之前,朕不想再看见你们,更不想再听见半句花言巧语!” 说到这里,皇帝环视了一圈,在几十道或震惊或呆滞或怪异的目光中,既决绝又有些无力地摆了摆手,下令道:“禁卫军,把瑞妃、三皇子、长公主和驸马都押到内廷西阁去,着一百人队严密看守,阻隔一切消息往来,待朕后裁!” 瑞妃微微张了张嘴,似是还想再说几句,可夏侯宣却是在被禁卫军押着转身的刹那间暗暗扯了扯她的袖子,瑞妃立时会意,闭口把所有的喊冤话语全给倒咽了下去。 夏侯宣的动作做得隐蔽,别说皇帝没看见,就连挨他们很近的禁卫军也没几人瞧见,可偏偏却是让正巧抬头的二皇子夏侯垣看在眼里,他的目光顿了顿,而夏侯宣也正好看向他,两人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眼,擦肩而过…… 内廷西阁是一座被空置了多年的院落,院里荒草凄凄,殿中阴暗破败。 一路被森严的禁卫军队伍押送至此,瑞妃一方面觉得她的心掉进了深渊里,另一方面则感觉到颜面尽失……入宫伴君近廿载,她聪明谨慎,总是赢多输少,可今天却被可怕的敌人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落到这样一个糟糕的困局里,真教她惊骇交织。 “究竟是谁……居然玩出了这么大的手笔?!” 当禁卫军们堪堪退出西阁正殿、把空间留给了他们四人,瑞妃便咬牙切齿地开了口,话里虽是带着疑问的味道,但更多的还是痛恨、惊惧和茫然失措。 相比之下,夏侯宣就镇定得多了,此时他正为齐靖安揉捏着胳膊、活血舒筋呢——方才那些粗暴的禁卫军们并不懂得“怜惜”他可怜的驸马,险些没把齐靖安的手臂给掰折了,令夏侯宣很是不爽与心痛,所以他栓上殿门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关怀他的驸马,至于他那同样需要关怀的母妃和哥哥嘛……排队等着呗。 然而,夏侯宣尚未开口回应瑞妃,夏侯卓倒是先来反问了自家母妃一句:“太子大哥和四弟出事,当真与你们没有半分关系吗?” “当然没有!”瑞妃顿觉一股闷气堵在了胃里,另有一股怒气直冲脑门,“阿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怀疑你的亲娘和胞妹造反叛乱么?!” 夏侯卓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复又挺直了腰板,忿忿道:“既然你们没做过,那我多问两句又怎么了?我只是不想糊糊涂涂地背个天大的黑锅,有什么错?!”说着说着,他越发激动了起来,低吼道:“母妃!这些年来,你瞒过我多少事……以前我从来不问,那是怕你敷衍我、平白伤了母子感情,可这一回出了这么大的事,难道我还不应该问个清楚吗?” 瑞妃瞪大了双眼,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今儿到底是什么日子?继被自己的皇帝丈夫打成叛贼之后,素来闷闷挫挫的大儿子也来气她,她这是犯了太岁吧?! 见瑞妃无话可说,夏侯卓反而越说越起劲了,还摆出了一张嘲讽脸冷笑道:“先前母妃你一声声喊冤,可有想过我的心里憋了多少冤屈?在父皇和其他人的眼里,你、我、妹妹和妹夫都是所谓的‘三皇子一系’,要抓就一起抓了……可在我们中间,我这个三皇子算个屁!” “好了哥哥,”眼看着瑞妃给他的大儿子气得脸都充血了,夏侯宣终于开了口,淡淡道:“事已至此,我们除了和舟共济还能怎样?要不然你就出去对那些禁卫军们说……请他们把你这个三皇子殿下当个屁给放了!然后再去找父皇,请他老人家也把你当个屁给放了,如何?” 夏侯卓一下子就噎住了,用一种好似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的妹妹——刚刚他是在心情激荡之下才脱口说了个“屁”字,自觉已经很粗豪了,可他貌美如仙的妹妹呢?如此平静、如此淡定地说着不雅的话……而且驸马就在旁边啊!在丈夫面前表现得如此粗豪真的可以吗? 这样一想,夏侯卓思维发散,忽然觉得表哥幸而没娶他这彪悍的妹妹啊……咳,总而言之,夏侯卓满心满脑都是无语,再也吐不出半句怨言了,难得酝酿出来的强硬气势也已完完全全地泄掉了。 随着夏侯卓的偃旗息鼓,西阁的正殿内恢复了安静。直到这时,他们四个人才清晰地感受到了一股破败腐朽的、令人生厌的气息环绕在周围,深刻地提醒着他们当下不妙的处境。 半刻后,瑞妃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在这破败的殿内随便找了一张椅子坐下,全不顾那上面厚厚的灰尘。坐定以后,瑞妃也再不想去理会她那非但帮不上忙、反而还会给她添堵的大儿子了,只看着夏侯宣,目光灼灼,语气肯定,道:“你已经想到法子来破开这个困局了,对不对?别卖关子了,直说罢。” 夏侯宣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背着手转过身去,看着紧闭的殿门,又透过殿门上的破洞看向守在殿外院子里的禁卫军们,“母妃真是高看我了,当前情况不明,我能有什么破局的办法?且看看吧,应该很快就会有变故……当变故出现的时候,机会也就来了。” 瑞妃蹙眉,“还会有变故?今天的变故已经够多的了……”说着她霍然抬首,“究竟是谁在幕后搞鬼?!” 夏侯宣不答,又飞起一脚把皮球踢了回去,“母妃以为呢?” 瑞妃半眯着眼,看了看夏侯宣那透出几分高深莫测的背影,再看看神情很自然、目光始终黏在夏侯宣身上的齐靖安,哼了一声,“郑妃?老二?他们哪有这么大的能耐……可若不是他们,难不成是徐老狐狸搞的鬼?也不对吧,这些年来,他们父女俩在老四身上费了多少心血,真要抛个弃子出来也该是舍了老五才对。” 不错,夏侯宣默默地点了点头,瑞妃的判断跟他大体上差不离,而有了这些信息,他已经对幕后黑手有了猜测了,甚至可以说是锁定了目标,然而瑞妃却仍在苦思冥想……呵,足可见幕后黑手的这一招“灯下黑”玩的有多妙了。 便在此时,齐靖安忽而俯身下趴,以耳贴地倾听了片刻,然后就面色凝重地低叹道:“开始了……” 同一时间,殿门外的院子里陡然骚动起来,“噗嗤噗嗤”和“噗通噗通”的声音接连传来,随即就是惊呼、怒喝和惨叫—— 负责看守夏侯宣等人的禁卫军百人队竟是自相残杀了起来,某些人倏尔偷袭了他们身边的同僚,而且是毫不迟疑地痛下杀手! 从殿门的破洞窥见这一幕,夏侯宣当即回身把齐靖安拉了起来,嘱咐了一声“顾好自己”,然后就三两步地走到瑞妃身边,仅用一只左手就提起了她旁边的一张重量不轻的实木太师椅…… “这是做什么?!”瑞妃和夏侯卓母子俩的神情都是如出一辙的茫然,但不同于夏侯卓仍旧呆呆地坐着,瑞妃马上站了起来,十分机灵地跑到殿内的一根大柱子的后面去了。 齐靖安顺势搬起了瑞妃刚刚坐着的太师椅,走前几步,将之打横放置在距离殿门三步远处,然后又去搬另一张,并招呼夏侯卓道:“三哥快来帮忙!” 夏侯卓茫茫然地眨了眨眼,迟疑地站起身来,正要把自己身后的大椅子搬起来,只听“轰”的一声——殿外有人撞门!带着血迹的枪尖已刺穿了门扉! 侧站在门前的夏侯宣猛然出手、动作快如闪电,一下子就抓住了那杆刺进门里的枪,然后他身体一旋、左手抓起那把太师椅离地绕了个半弧,“哐当”一下就砸在了门上——不仅把破败的殿门撞得粉碎,更将门外的禁卫军也砸懵了! 夏侯宣跃出门来,敌人的枪已完全被他夺至手中,反手一挑就把这杆枪的原主人的脑袋给挑飞了出去! 再然后,夏侯宣横枪而立,威势凛然地大喝道:“逆贼故意陷害本帅,就是为了逼宫犯上!无心从贼的弟兄们先把那些偷袭同僚的混帐们统统杀光,再跟我一起去护驾以证清白!” 第62章 乱战 夏侯宣豪言一出,原本因为被同僚偷袭而慌乱失措、几乎做不出有效反击的三四十个禁卫军顿觉找到了主心骨,脑袋也不发懵了、手脚也不抖了,场中形势立时就从一边倒的暗袭屠杀转变成了你来我往的对拼。 然而形势的扭转也仅止于此了,夏侯宣没有火眼金睛,无法确切地分辨出禁卫军中的叛贼,所以他并不亲自组织队伍,以免有叛贼假意听从他的号令、却在背后捅他一刀子——喊完话以后,夏侯宣便独自一人横枪守在正殿门前,谁来惹他他就杀谁,没人惹他他就不动,尽量省出精力去观察那些三三两两抱团奋战的禁卫军们,以图挑出几个可靠的小弟……但可靠的小弟又哪里是这么好挑的?危难关头,就连亲兄弟都靠不住呢! “三哥,堂堂男儿躲个什么,快过来跟我一起杀贼啊!”夏侯宣身后的正殿里,齐靖安才用一把实木大椅砸死了一个叛贼,回头一看,却见夏侯卓竟是连滚带爬地跑到柱子后面跟瑞妃躲到一起去了……哎,齐靖安此刻的感想真不知是鄙视更多还是无奈更甚了。 虽说夏侯宣正威风凛凛地守在殿门前,但叛贼们既可以玩声东击西,还可以爬窗,是以待在殿内的三人也并不能够高枕无忧。所幸齐靖安提前用椅子围出了一个简易的防御圈,能够稍稍阻一阻叛贼们的冲杀之势,还能辅助他们做出有效的反击——可最大的问题在于他们的这个“们”都不配合啊! 瑞妃是个养尊处优的宠妃,猫着躲着也就算了,可夏侯卓呢?身为哥哥居然也躲着!这家伙,明明跟夏侯宣长得有七八分相似,胆量却是差得太远了,就连趴在防御圈后面斜刺两枪都不敢,齐靖安还能说什么呢?干脆撇回头来、眼不见心不烦,重新将目光凝向他那威武霸气的心上人。 “我、我我……”夏侯卓缩在柱子后面,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直愣愣地看着他那英勇的妹妹舞动长枪扫杀来敌的矫健背影,他并不是毫不心虚的,也不是不觉得惭愧,只是他确实没那个胆子,连腿肚子都在抖个不停,他又能怎么办呢?唉,还是继续躲着吧,面子能值几个钱? 倒是瑞妃还要点儿脸面,又或者说是她的秉性之中本就不缺狠劲,于是她觑准一个好时机,猛地从柱子后面冲出来、捡起躺在地上的一杆长枪,嘴里发出“啊”的一声大喊,挺枪一刺就戳中了正与齐靖安面对面搏斗的那个叛贼! 齐靖安顺势抡了一棍子、砸翻了那个挨戳的叛贼,瑞妃马上跨前一步,双手执枪朝着那倒霉蛋一阵狂戳,直将那人戳成个血肉模糊的筛子、死相凄惨至极才堪堪作罢…… 齐靖安和夏侯卓都为瑞妃的出色表现讶然而惊,就连听到动静的夏侯宣,虽是并未回头来看,却也大赞了一声“好”。 “哼,”瑞妃抬手抹了一把溅到她脸上的血水,目露凶光地切齿道:“真正值得一赞的分明是太子殿下,憋憋屈屈这么多年,一旦爆发起来……还真是够劲!” ——时至如今,瑞妃终于是完全肯定了:幕后黑手就是太子! 至于说太子不是“也”暴毙了么?呵,那消息只不过是皇帝身边的张总管随口吐出来的而已,怎能信之不疑?既然夏侯宣都能买通王总管了,太子怎么就不能买通张总管了! 甚至可以这么说:买通张总管,正是太子的这一整套夺位计划中的点睛之笔! “先用最直接的法子除掉他的头号大敌老四、顺带着让大家都聚在宫里,然后趁着陛下和我们全都心惊神乱之时,用‘太子也暴毙了’这一足够震惊的消息送一个大大的黑锅给我们,最终……只要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后宫血洗一通,太子就能名正言顺地继位为皇,还可以昭告天下说是我们先杀了四皇子再来逼宫犯上,而他则成了为父报仇的英雄!” 不得不说,太子的这套组合拳打得真是不错,虽然招式和套路简单粗暴,但凭着狂风骤雨般的出拳速度以及狠辣疯狂的决绝气势,硬是让他们所有人都中招了! “是了,太子大哥的舅舅可不就是殿前都指挥使、统领着半数禁军么……”夏侯卓震惊至极,不自觉地腿一软、就背靠着柱子滑坐了下去,喃喃道:“可他既然都要逼宫了,还来陷害我们做什么,直接把我们连同父皇一起围杀了不就行了,何必多此一举?” “蠢才!你以为你妹妹也跟你一样是个软脚虾,随随便便就能围杀得了么?!”瑞妃喘着粗气,恶狠狠地说:“若是让皇帝与他信任有加的副帅聚在一处,既有天子之势又有将帅之威,只要他们振臂一呼,禁卫军们未必会跟着太子造反!只有像现在这样,先让皇帝自断臂膀、落得个孤单无靠的下场,再派心腹过来将我们统统杀灭在此,才能成就夺鼎大业!” 夏侯卓哑口无言,他已经十分清晰地感受到了瑞妃对他的嫌弃之情,却不晓得他的亲娘当前的心情已复杂得不可思议: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她早该把儿子和“女儿”换一换的……无能的儿子虽然好控制,却是根本无法依靠啊! 便在此时,眼看着禁卫军和叛贼们互拼得统共只剩下二三十人了,夏侯宣即刻就要偕同齐靖安一起杀出去了——瑞妃和夏侯卓当然也是要带上的,他们都还有用,夏侯宣并不打算扔下他们自生自灭——可想想也知道,夏侯宣分给他们的关爱和保护绝对会连齐靖安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快出来,都过来跟紧我!” 听了夏侯宣的招呼,齐靖安毫不迟疑地冲出殿门,奔到心上人身边:之前他一直待在殿内当然不是因为胆怯,而是因为他的近战实力并不怎么样,即使出来拼杀也帮不上太多的忙,还不如借着殿宇和桌椅的掩护尽量杀几个敌人。 瑞妃和夏侯卓也接连跑了出来,因为夏侯卓原本是坐在柱子后面的,而且还手抖脚软的,所以他毫无疑问地落在了最后面、落单了——好巧不巧的,就在这个时候,叛贼的援军到了! 好在叛贼的援军数目不大,也只有二三十人,而且他们大约只是被派过来看看副帅等人死没死的,所以他们加入战局的表现也挺仓惶的,并不足以成为能够威胁到夏侯宣性命的大敌。但其中却有着十来个弓箭兵——箭矢嗖嗖飞来,只听“啊”的一声惨叫,夏侯卓捂胸而倒! 夏侯宣眼疾手快地将齐靖安拽到身后,挥枪扫开七八支箭,倒也惠及了瑞妃和倒地的夏侯卓,没让他们在猝不及防之下变成刺猬。 “母妃架着哥哥,跟着我们冲杀出去!”夏侯宣一边说着,一边牵起了齐靖安的手,两人灵活地跑动闪避了起来,更看准了一个好目标,准备抢夺一副弓箭过来。 瑞妃听到了夏侯宣的话,下意识地伸手拉了一下她的大儿子,却发现儿子真是重啊……心念电转间,她干脆利落地松开了手,把中箭受伤的夏侯卓扔在地上就自己跑向了夏侯宣! 夏侯卓不可置信地瞪了瞪亲娘绝情的背影,白眼一翻就昏死过去了。 而在这时,齐靖安终于拿到了他趁手的武器,当即弯弓搭箭,嗖嗖嗖地射死了正准备朝“躺尸”在地的夏侯卓戳上几枪的叛贼们。随即他眼珠子一转,陡然唤道:“鲁平襄!护着三殿下过来与我们会合,快!” 某个正在与叛贼厮杀的禁卫军闻言一怔,终于还是在齐靖安的掩护下把夏侯卓半架半抱了起来,而后且战且往夫夫俩这边靠近…… 最终,他们一行五人冲出了伏尸满地的内廷西阁,朝着回廊折转、假山蜿蜒的御花园跑了过去。 叛军们并没怎么追上来,因为震天响的喊杀声正从与御花园相反的方向遥遥传来——那边才是主要战场,太子与皇帝、儿子和父亲,谁生谁死但看今朝…… “呼!”假山后,瑞妃长出了一口气,拄着手里的长枪一阵狂喘——刚刚跑得那么急,甚至可以算是穿过了枪林和箭雨,然而她竟也一直没有扔掉手里的兵器,其心境素质由此可见一斑。 “鲁兄弟,劳烦你帮我哥哥处理一下伤势,至少都要先把血给止住了。”夏侯宣也有些累了,便背靠着假山稍稍放松了一下浑身紧绷的肌肉,并朝着那个救了他哥哥一命的禁卫军露出了一个友善的笑容。 那禁卫军点了点头,当即就蹲下来、动手撕开了夏侯卓的衣服,动作颇为熟练地为三皇子处理起了伤势,一边做事,一边说话:“公主殿下、驸马爷,我确实姓鲁,却不叫鲁平襄,而是叫鲁定扬……” 齐靖安微笑道:“我知道你不是鲁平襄,只是看你们长得有点儿像,所以就叫了一声。” 鲁定扬诧异道:“驸马好眼力,鲁平襄正是家兄……”更让他敬佩的其实是齐靖安随机应变的能力和强悍的记忆力:随机应变的能力就不必多说了,一句话就挽回了夏侯卓的小命;记忆力才是真强悍,要知道,他哥哥跟公主驸马真是不熟啊,无非就是早先跟着许胜统领做过平蛮右将军的亲兵嘛,可他哥哥性子沉闷,还长着一张路人脸,这样都能被驸马爷记住,还借此认出了他来,这也太夸张了吧! 鲁定扬一边感慨驸马爷的厉害,一边又觉得三皇子殿下的运气真不错啊,这样都能捡回一条小命……想到这里,他不自觉地偷瞥了瑞妃一眼,暗道这世上原来还有这么狠心的亲娘啊,真是让他涨见识了。 殊不知此时此刻,瑞妃盯着夏侯卓胸前的那个血口,心中的某个“比后娘还后娘”的念头越发清晰了起来…… 第63章 心魔 眼看着夏侯卓的伤口渐渐不再流血了,箭头虽然还卡在肉里,但插得并不太深,应是要不了他的小命了……瑞妃忽然拽了拽夏侯宣的袖子。 即使瑞妃一言不发,夏侯宣也看出她有话想说——只想跟他一个人说。 “靖安,鲁兄弟,且在此地稍待片刻,我与母妃去去就来。”夏侯宣看了一眼他那中箭昏迷、脸白如纸的哥哥,再与齐靖安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终于还是回应了瑞妃的“邀约”,与她一起在假山下兜兜转转、又穿过了花木荫荫的小道,来到静谧的小湖边,并立在一棵大柳树下,看那艳阳下的湖面浮光跃金。 “以你的聪明才智,想必已猜到我要说什么了?”此时此刻,阳光透过柳叶,斑斑驳驳地打在瑞妃的脸上,令她的神情更显晦暗不明。 “哪能呢?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夏侯宣语气淡淡的,脸上似乎挂着几分笑,却又仿佛全是讥讽。 瑞妃微微一怔,在她的印象里,她的这个小儿子无论对她暗藏着多少恨与怨,表面上总是客客气气的,即使是夹带着威胁的狠话也会说得漂漂亮亮、让人捕捉不到他的真实情绪,极少像现在这样直白地表露出不满之情…… 然而瑞妃非但不怒,反而放柔了语气,缓缓说道:“这次的事,真不知道会如何收场,无论是太子弑君杀父的阴谋得逞,还是陛下福大命大躲过一劫,我们的未来都会变得扑朔迷离、危机四伏,只要一个不小心,所有人都会遭殃……你哥哥那草包的样子你也看到了,他如何能够成为我们的倚靠?只怕到头来会拖累我们所有人。” 说到这里,瑞妃停了下来,侧过脸,目光灼灼地看着夏侯宣。 “我也觉得哥哥扛不起事,”夏侯宣一如瑞妃所愿地接了这么一句,可随即他却耸了耸肩,漫不经心地笑笑道:“不过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我从未把哥哥看作倚靠,即便他真的会拖累我,我也有的是法子能反亏为盈。” 见夏侯宣摆出这么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度来,瑞妃的脸略略僵了僵,但仅在下一个眨眼间,她就恢复了过来,并忽然伸出手来抚上了夏侯宣的侧脸,柔声叹道:“好孩子,我知道你的本事大,这些年来,若不是受困于尴尬的身份,也许早就已经翱翔于九天之上了……” 夏侯宣一把捉住瑞妃的手,也侧过脸来看着她,似笑非笑地说:“所以呢?” “所以,你如何能够放过当前的这个好机会?”瑞妃凑近夏侯宣,几乎与他鼻尖相碰,用一种仿佛可以给人洗脑的激励口吻说:“是不公的命运负了你——让你受了许多委屈!现如今连老天都看不过眼了,特特赐下了这个良机,你一定会把握住的,对不对?!” “噗嗤”一声,一只不甘寂寞的锦鲤倏尔跃出湖面,随即又“哗啦”一声摔进了水里。 夏侯宣后退了半步,低低笑道:“天赐良机?好像还真的是呢,四弟已经死透了,大哥正在造反中……无论我是大发神威救出父皇、立下平叛保驾的天大功劳,还是任由大哥干掉父皇以及二哥五弟、我自遁出宫去纠集兵马再来决战,都是前途不可限量。” “不错!”瑞妃激动道:“而且这个机会对于既做了兵马副帅、也嫁了人的长公主来说只能算是锦上添花,可对于光芒一直被太子和老四掩盖的三皇子来说,却是通天之路的开端啊!” “可惜,以哥哥的能力,既没法子救父平叛,也做不成绝地反击的孤胆英雄……”夏侯宣虽不是瑞妃肚子里的蛔虫,却已明明白白地道出了她的心声—— “对,他不行,只有你能行。”这时这刻,瑞妃的双眼中泛出了异样的光,她再度抬手抚上了夏侯宣的脸,近乎无声地低语道:“好在,三皇子并不仅仅是阿卓能当,我的媗儿也可以……” “……!”夏侯宣瞳仁一缩,忽而无话可说。 方才他就猜到了瑞妃的意思,心里只觉得讽刺至极,更准备了一肚子的冷言冷语,打算要好好地出一口恶气——可真到了这个时候,听瑞妃明明白白地这样说着,自私冷酷绝情等负能量仿佛一大团乌云迎面扑来,夏侯宣便什么都不想说了……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可瑞妃却以为夏侯宣已被她说动、以沉默来表示心照不宣——她用力地抱住了夏侯宣,把头枕在他可靠的肩膀上,微笑道:“你才是我真正的好儿子……” 低头看着瑞妃脸上斑驳的树影,夏侯宣意味不明地说:“在我的记忆里,这是你第一次抱我、认我做儿子。”说着,他就推开了瑞妃。 瑞妃踉跄了一下,眼眶顿时就红了,动情道:“这些年来,我确实待你不够好,可我也不是不愧疚的,只是因为你的身份是我们心里共同的一道坎,才让我们的母子之情变了味……好在这个障碍即将消失,咱们母子俩也就不要记隔夜仇了,好不好?” “好,当然好,”瑞妃的演技和口才真是好,不愧是他的娘啊,夏侯宣笑了起来,笑得很欢,“确如母妃所说,我也可以当三皇子!” 瑞妃顿时一喜,可夏侯宣的话锋立时又转——“然而哥哥却是绝对做不了长公主的,该怎么办呢?” 瑞妃神情一冷,“你是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吗?”根本就是明知故问吧! 夏侯宣嘿笑道:“当然了,我是真的想不到好办法,只有一个坏办法,那就是让某个姓鲁的‘叛贼’干掉‘长公主’——然后我这个做哥哥的就因悲愤而暴起了,从此脱胎换骨……母妃以为如何?” 瑞妃抿了抿唇,幽幽道:“这个办法很坏吗?”见夏侯宣这般反应,她哪里还不明白小儿子根本就无意再玩一出“偷龙转凤”?她心里颇为愤怒,但更多的却是失落。 夏侯宣睥睨了瑞妃一眼,冷哼了两声,不再说话,转身就走—— 要他干掉哥哥、再来玩一次“偷龙转凤”? 十年前,他真的是连做梦都想这么干,只可惜完全做不到:身为一个被养在深宫的年幼公主,想要悄无声息地干掉一个有宫女和奶娘时刻照顾、有侍卫贴身保护,而且还要学文习武、有老师有同学有好哥们的皇子,并取而代之,谈何容易?那可真不啻于天方夜谭! 及至五年前,当夏侯卓都开始时不时地往宫外跑了,夏侯宣心知无望,便已完全放弃了杀之替代的念头,只一心一意地提升自己、积蓄着冲破桎梏的力量…… 而至今时今日,夏侯宣已一步步地完成了他的计划,得了兵权、有了名望、收了得用的人才,还“娶”了贤惠贴心的驸马,就连号称“龙兴之地”的宁京也算是变相地成为了他的封邑——形势一片大好,只要再熬个几年,他说不定连“女皇”都能当上!还当个屁的三皇子?! “媗儿!”瑞妃小跑着追上来,还想再试一把,“我明白你的想法,你是觉得既已忍了这么多年,再忍几年又如何?可接下来的这几年才是最最关键的啊,单凭太子造反一事,你还有机会带着驸马到宁京去逍遥度日么?一旦无法离京,你的身形体貌哪里还掩得住秘密……现在的你都已经比驸马高出几分了,别人也许不会往心里去,可我却是看得心惊胆跳啊!何不干脆一劳永逸?” “呵,一劳永逸?”夏侯宣脚步不停地继续往前走,“且不提别的后患,单说这个杀兄的把柄,我就万万不愿送给你!” 瑞妃脚步一顿——确实,她提出这个建议,确实是存着反制夏侯宣的心思,否则以她跟小儿子之间的这种“畸形”的关系,即便将来夏侯宣当上了皇帝,她只怕也做不成太后。 瑞妃并不是个蠢才,她其实一直都是“门儿清”的:她清楚地知道,只有“夏侯卓”当上皇帝,她才是名正言顺的太后,所以她从前根本懒得在夏侯宣身上“浪费”丝毫关爱之情,现在又迫切地想把夏侯宣“变成”夏侯卓……种种种种,都是为了达成她的终极目标,她的目标从未改变过,而她对目标的追求之心也同夏侯宣一般的坚定。 “我们母子俩啊,还真是像……都是心硬如石,也都想把一切掌控在手,呵。”瑞妃低低地笑了起来。 “不,我的心可不是石头。”夏侯宣哼笑道:“你也应该庆幸我并没有你那么狠的心肠,否则我当前最好的选择,其实是把你和哥哥一起干掉!”话毕,他龙行虎步而去。 夏侯宣还真不是在吓唬瑞妃,若他没了母妃和哥哥,且不说皇帝再不会忌惮他,即便太子篡位成功,说不定也会舍不得弄死他这个“昭圣长公主第二”呢! 瑞妃自然也想得到这些,她只是没想到小儿子竟会直白至此,看来从此以后他们母子俩就连表面上的情份都维持不下去了……如木桩子似的杵在当场,瑞妃神色复杂地目送夏侯宣快步离开花木荫荫的小道,身形没进了一片假山之中。 “鲁兄弟,待会儿我母妃回来以后,劳烦你护着她和我哥哥在这御花园里掩蔽,我跟驸马前去救驾,功劳也算你一份!” 回到原处之后,夏侯宣牵起齐靖安就走,只给鲁定扬和迷迷瞪瞪醒转过来的夏侯卓留下了一个豪迈的背影。 “我还以为从今往后,我又要叫你三殿下了呢。”齐靖安凑在夏侯宣的耳边打趣了一声,但实际上他却是很庆幸的——庆幸他的心上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清醒,并没有被瑞妃画的大饼蒙蔽了心神。 扪心自问,齐靖安觉得如果是他摊上了夏侯宣这样的身世,在憋屈了十多年之后,当“杀兄而代之”的机会终于摆在眼前,他真是不一定抵得住诱惑啊……因为孪生兄弟的分毫之差,却造成了如此不公的后果,那么哥哥的存在几乎都可以算是弟弟的“心魔”了吧?可夏侯宣却是轻易地抵住了“消灭心魔”的诱惑,全然没有半分动摇和犹豫,这让齐靖安十分自豪:真不愧是他的心上人! “弊大于利的事,我又怎可能去做?你也知道我是从来不爱吃亏的。”夏侯宣笑眯眯道:“再说了,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不能那么做啊……不然我将来左拥右抱着徐家姐姐和若妍妹子,你还不得被醋淹死?” 第64章 救驾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情逸致来调戏我……”齐靖安翻了个白眼,咕哝道:“如果你脑袋发晕了,真想去做三殿下,我肯定会在被醋淹死之前先把你的头摁进醋缸里泡着,好让你清醒清醒。” 夏侯宣哑然一笑,道:“放心吧,我是决计舍不得让你做鳏夫的。”他虽是嘴上不正经,动作却没拖延,牵着齐靖安左绕右绕,专挑近路往仁元殿的方向赶去——仁元殿本是后宫之主的居所,自皇后过世后已空置多年,此番因为四皇子之死,皇帝要将他所有的妃嫔儿女都召集在一处,便心血来潮地选择了仁元殿…… 说来,这其中还真有点儿冥冥之中的玄妙因果:二十年前,韦皇后正是在这仁元殿中郁郁而终;而今天,皇帝在仁元殿里召开“家庭会议”,先是怀疑太子害了四皇子,后来又因为太子暴毙的消息让禁卫军捉拿了夏侯宣等人,最终……太子逼宫造反了,正把皇帝堵在了仁元殿中,不知太子的亲娘韦皇后看到这一幕作何感想? “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啊,你还是别说话算了……”齐靖安一只手紧紧地攥住他这仿佛不晓得紧张为何物的心上人,另一只手则是握紧弓身、扶着斜挂在腰侧的箭筒,并暗暗回忆着仁元殿附近的地形和建筑,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夏侯宣也已做好了在叛贼的包围中杀个三进三出的准备,他并不是真的不紧张,毕竟刀枪无眼,任你勇冠三军都有可能折戟沉沙,所以每一次战斗都相当于要在生死之间走过一遭——对于实际上是在和谐社会里长大的夏侯宣来说,他当然会害怕,只是在齐靖安的面前,他并不想表现出来,让对方担心。 而事实上,就连瑞妃和夏侯卓都该“感谢”齐靖安的,因为假若齐靖安不在,夏侯宣也许真会把他们母子俩一起干掉…… 诚然留着他们母子的性命,夏侯宣也是有着其它考虑的,但很重要的一点是,他并不想在齐靖安的面前做下杀母杀兄这种“天理难容”的事,尽管他知道齐靖安是肯定不会阻止他的,甚至还会很贤惠地为他找出各种动手的理由,可难保这事儿不会在齐靖安的心里埋下一颗种子,说不准哪天就生根发芽了,严重的话甚至会造成他们之间的信任危机——为人之本的道德底线,绝不是说着玩的,现在看着好像没什么,万一哪天他们吵架了、出现分歧了,或者被敌人施展离间计,那这些黑历史就会成为威力强大的炮弹,从内部击垮他们共同筑建的情谊之墙! 正所谓防患于未然,夏侯宣心思缜密,自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不过他也想过,等到哪一天他把穿越的秘密也拿出来跟齐靖安分享,那就真的再无顾虑了,毕竟瑞妃并不能算是他的亲娘,他们之间也从未有过正常的母子情分,反倒是对夏侯卓,夏侯宣还是有那么几分怜意的——这娃儿从小就被养残了,还整天被蒙在鼓里,其实挺惨的,而且也没怎么对不起他这个便宜弟弟,能放一马就放一马吧。 巧了,便在此时,仁元殿前,两相对峙的太子和皇帝也正在说着“放一马”的话题…… “父皇,孩儿并没有弑父的心,只要您退位让贤,孩儿依旧会孝敬您,让您安安稳稳地做太上皇……哎,您又何必这么激动?喊打喊杀的实在是太伤感情了,再这样下去,即使孩儿真的很想放您一马,也办不到了呀。” 太子殿下穿戴着一身淡金色的盔甲,在心腹的簇拥下背手立于艳阳之下,盔甲闪闪发亮,却还比不上他熠熠生辉的双目——饶是皇帝正愤怒得头顶都冒烟了,也被他大儿子这神采飞扬的模样晃了晃眼睛,在他的印象里,大儿子的身上总是带着几分郁气,这才三十来岁呢,甚至连头发都白了一小半,故而一直让他很看不上眼,想不到今天竟然雷厉风行地逼宫造反了,而且还显得如此朝气蓬勃,皇帝的心情真是复杂极了。 “逆子,逆子!身为太子竟逼宫造反,还敢说什么退位让贤?就你这样的也敢自诩为‘贤’?简直天理难容!”皇帝咆哮了几句,愤愤道:“若你迷途知返,当即束手就擒,朕身为明君慈父,倒是真的可以放你一马!” “呵……”太子笑着摇了摇头,抬眼凝视着正悬于皇帝脑袋上那个牌匾,“仁元殿”三个大字透出古朴沧桑的味道,甚至令他眼眶微润,“父皇啊父皇,您不是天子吗?那您能不能为孩儿喊一喊住在天上的母后,让她来评判您究竟是不是个明君、又是不是个慈父呢?” 皇帝正想继续怒吼,被徐贵妃抱在怀里的五皇子却忽然大哭了起来,因为一颗怒目圆睁的人头正被砍飞过来落在他的眼前,不仅十分吓人,而且这颗人头的主人还是他熟识的贴身侍卫—— 皇帝闭上了嘴,因为再说什么狠话都没意义了,现在就看是他们这边的侍卫顶得住,还是对面的叛贼更厉害了。 “叛贼还有六七百人,父皇这边就只剩两百余人了,真是悬……我们要不要干脆遁出宫去?” 藏身于回廊的一根柱子之后,齐靖安略略探头观察了一番场中的情况,低声问道。 夏侯宣就在齐靖安的身后,闻言他眉心紧蹙:可不要以为六七百人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是逼宫而不是在打仗,太子必须把大半的人手用作封锁消息、守卫宫门,而这六七百人就足够把皇帝后妃和皇子们杀个几百次了——更何况这还是打到现在剩下的人数,先前的叛贼应有上千人,如果不是站在皇帝这边的侍卫和禁卫军们拼却了性命奋力抗敌,皇帝早就死上八百次了! 至于夏侯宣和齐靖安,他们又不是天兵天将,就算再怎么大发神威也杀不了几百人啊,被叛贼反杀几百次还差不多,所以要不要救驾……这真是一个值得好好思考的问题,夏侯宣之所以冒着危险偷偷潜到仁元殿附近,也是打算看看具体情况再做决断的。 不过,若是夏侯宣和齐靖安决定放弃救驾、想要遁出宫去,那也是很不容易的,甚至还会更加危险——因为守宫门的叛贼们肯定会对他们格杀勿论的,而这一边至少还有自己人在奋战、至少两边都是“亲戚”、至少还能试一试擒贼先擒王…… “那个正在发号令的……是许胜吧?”夏侯宣半眯着眼睛遥遥远望,终于眼睛一亮,认出了一个熟人:拼命护驾的禁卫军们的头头,可不就是许胜么,难怪弟兄们能杀掉那么多叛贼了。 “就是他!”齐靖安亦是心神一震,是熟人就有戏了,他们夫夫俩现在势单力孤,最怕的就是冲出去以后皇帝这边的人也不配合,那他们就真是要“壮烈”了。可既然是许胜在发令,如果他们冲过去会合的话,说不定还真能奋力一战、力挽狂澜,与叛贼们大杀一场! 夏侯宣收紧五指,用力握住手里的长枪,咬牙道:“靖安,你就待在这儿放箭掩护我,我冲过去!”说真的,他心里还真有点儿发毛,一来他现在没骑战马,虽然他的步战实力也很不错,但对上这么多人,万一有个不好连骑马冲出来都做不到,实在很危险;二来他手里握着的也不是他用惯的梨花枪,战斗力少说还要折两成,唉,这是雪上加霜啊。 齐靖安一把拉住夏侯宣,急道:“不行,叛贼们尚且游刃有余,甚至还在太子身边排布了防御阵势,你冲过去决计讨不了好处!”说着他指了指斜前方,“这样吧,我到那里去,那个位置正可对着太子的脸,看我一箭射死他!待叛贼大乱,你再动手……” 因为太子身披重甲,普通弓箭可不容易射穿、即使勉强射穿了也干不掉他,所以若想射杀他就只有“射他一脸”了——可夫夫俩现在所处的角度不对,齐靖安想要射到躲在人墙后面的皇帝反而是可以的,想杀太子就办不到了,必须要冒险换个地方。 “那样更不行,”夏侯宣反手抓住齐靖安,“跑到那个位置去,你放箭暴露之后连躲都没地方躲,当叛贼们纷纷朝你冲过去,我还救个屁的驾,肯定是先救你了。” 他们现在待的这个地方是很不错的,随时可以折返回御花园去玩捉迷藏,所以夏侯宣让齐靖安在这里掩护他,他也能放得下心。 齐靖安正为了他们二人进退两难的处境而殚精竭虑,但听了这话,他心下一暖,还是不自禁地挑了挑嘴角,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那我们干脆就这样干吧,我杀掉太子,然后我俩就一起逃回御花园去躲着,想来太子一死,父皇应该能镇住场子了,我们也算救驾成功了吧。” “……”夏侯宣摸了摸鼻子,虽说无论用什么方式救驾都算是救了皇帝一命,但这样干的话,又怎么能比得上他长公主殿下威风凛凛地冲出去大发神威来得爽快……更重要的是,这还怎么让皇帝大生感动呢? 而说得绝情些,如果皇帝不感动,那还拼死拼活地救他作甚?! 孰料,便在夏侯宣权衡利弊的时候,异变陡生—— 一直静静地缩在仁元殿内的二皇子夏侯垣忽然一个猛扑,从背后圈住了皇帝,然后就将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横在了皇帝的脖子上! “阿垣?你……?!”皇帝大惊,更是大怒——“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我怎么不敢,父皇,你真是应该退位让贤了,你连你的儿子们的心性都看不清楚,治国问政的能力更是比庸才还庸才,怎么还好意思赖在龙椅之上?!”夏侯垣冷笑连连地说出了这番大逆不道的话,然后抬眸看向太子,笑容中略添了几分温情,“大哥,弟弟我向你投诚啦,并提前贺你登基大喜,投名状和礼物都是咱们敬爱的父皇!” “好,好!阿垣我的好弟弟!”太子顿时大喜过望,眼看着许胜等人投鼠忌器,只能让二皇子挟持着皇帝慢慢朝他走来,太子激动不已,连嘴都乐得合不拢了…… 然而,一支疾飞而来的冷箭却是无情地刺破了太子的美梦—— 只听“啊”的一声,夏侯垣握着匕首的那只手臂被射穿,剧痛下匕首“呛啷”落地,皇帝顺势把他往身侧一推,禁卫军们就如狼似虎地扑了过来…… “阿垣!”太子方寸大乱,连带着叛贼们也在他的指挥下变得乱哄哄的:有人往前冲,有人朝冷箭射出的这边跑,还有人根本就跟无头苍蝇似的不知道在干嘛…… 终于,夏侯宣威风凛凛地冲了出来,挟着万夫莫当的势头直直杀向太子所在! 第65章 暴露 “好、好好!”看着夏侯宣那一往无前、几乎是一枪挑杀一个叛贼的豪迈英姿,皇帝两眼放光、大喜过望,精神亢奋地连连叫好—— 除了皇帝本人以外,再没人能体会他方才被自己的二儿子挟持着走向叛军时的心情了:每迈出一步,至高无上的权柄就离他越来越远,便连性命也越发的岌岌可危;顶在咽喉要害处的匕首冰凉透骨,逆子们得意的笑容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眼和心……幸亏,幸亏朕还有一个好女儿! 而太子呢,看着直直朝他杀来的“好妹妹”,迎视着那双比星辰更亮、比刀锋更锐的眼眸,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只知嘶声喊道:“快拦住她!杀了她!快,快!” 太子身边的一个肌肉虬结、须发怒张的中年人暴怒地狂吼了一声,挥舞着一把九环大刀就朝夏侯宣虎扑过来—— “呛啷!” 刀枪相击,夏侯宣手里的这杆长枪不过是从某个叛军手里“临时征用”的普通货色,一路而来更是挑杀了好几十人,是以这一击之下,枪杆“喀嚓”一声,竟是当中折断了! “啊呀!”见此一幕,皇帝大声惊呼,脸色骤变,又挥手又跳脚地朝禁卫军们呼喝道:“快去支援公主,快快快!” 皇帝的心情一下子就从欣喜转为惊惧了,那么太子的心情自然是刚好相反了,只见他手舞足蹈地叫唤道:“好!舅舅好样的!杀、快杀了这个小妮子!大家一起上,杀她之人当居首功!”随着这“首功”二字脱口而出,太子身边的其他护卫顿时都像闻了腥的猫一般“呜呜哇哇”扑向了夏侯宣。 夏侯宣兵器一折,奋勇冲杀的锐势戛然而止,眼看着就要被叛贼们包围,情势当真大大不妙。 便在这危急关头,三支羽箭连珠而至:第一箭射的是狂暴挥刀的“舅舅”,一箭中腿,使他顿时一个踉跄,砍向夏侯宣的大刀就失了准头;第二箭直扑太子面门,吓得他抱头下蹲,更令他的心腹们纷纷回头护他,再没工夫去给夏侯宣添麻烦了;而第三箭则是射死了一个离夏侯宣只有几步远的枪兵,那人往后仰倒、兵器脱手,长枪在地上滚了几滚,正正滚到了夏侯宣的脚边…… 脚尖一挑、展臂一捞,夏侯宣的动作就如行云流水一般,更与那三支飞射而来的羽箭配合得默契无间,不知看呆了多少人。 倒是夏侯宣自己连一眨眼的时间都没有停顿,只见他手腕一转、挺枪斜刺,一招就放倒了腿上中箭、又被大刀的惯性带得歪歪斜斜的“舅舅”,然后他便加速前冲,继续威风凛凛地杀向太子。 皇帝张了张嘴,似是又想大声喝采,可终究是一个音节也没能发出来——场中形势的变化实在是太快、太跌宕起伏、太无可预料了,而皇帝的年纪本也不轻了,在这短短的小半天里又受到了如潮水般一波波涌来的惊吓和刺激,以致心力交瘁,这时候就连大声喊话的力气都不剩几分了——强撑着精神,皇帝瞪大了双眼,直直地盯着夏侯宣和太子所在的方向,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可恶,可恶!”眼看着夏侯宣越战越勇,杀人便如砍瓜切菜一般,而自己的心腹亲卫便如韭菜般一茬茬倒下,太子双目赤红,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太子不是没想过朝着夏侯宣冲过来的反方向快速退走、暂避锋芒,可转眼一看,那个名叫许胜的禁卫军小头目正从反方向杀来、也快要杀到近前了,两相夹击之下,太子已是避无可避! “来人哪,快来人!”在无路可退的情况下,太子只得一个劲地喊人来救他,可真心回应他的人却是寥寥无几……怎么会这样?他手底下的兵卒数目分明是对方的两三倍啊,皇位于他本该是触手可及的! 可自从二皇子中箭倒下、夏侯宣气势如虹地冲杀出来,太子这边的军心就逐渐低落、气势也节节败退,尽管夏侯宣“擒贼先擒王”的目的已经再明显不过了,叛贼们也难以做出有效的应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夏侯宣离太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再加上此时此刻,太子那身为殿前都指挥使的舅舅一倒,叛贼们更是完全乱了套,仿佛无头苍蝇一般乱跑乱撞,甚至还有不少人趁乱脱离了战场、四散奔逃…… 想想也是,大部分的叛贼不是被胁迫的、就是想要赌一场大的赚个光明前程,真正愿意为太子挡枪挡箭的“忠心小弟”能有几个呢? 更何况夏侯宣原本就威名在外,此时的表现又如此勇猛,叛贼们谁都不想做他的枪下亡魂、做太子殿下登上皇位的铺路石,于是很多人都对夏侯宣能避就避,总想着其他人肯定能把这个可怕的公主给拦下的,结果……结果就搞成现在这样了! 此时此刻,太子的心腹亲卫死得只剩下两三个了,以夏侯宣一枪一个的速度,想必是不出片刻就能杀到太子身前——见此情形,太子心寒得如坠冰窟,既对他舅舅手下的那些人失望之极,更是恨不得一把掐死他的“好妹妹”…… 可他的“好妹妹”比男人还要勇武,究竟是谁掐死谁? 太子几乎已经绝望了,孰料便在此时,对他最最忠心的那个亲卫却是在被枪刺死的那一刻拼尽全力攥住了夏侯宣的枪——虽然夏侯宣反应极快,当即松手反劈,将另一个趁势朝他袭来的太子亲卫一掌劈倒,却还是给了太子以可趁之机—— 生死关头,太子爆发了!他觑准夏侯宣弃枪劈人的那一刹那,猛然一个前扑,以一招朴实无华的“泰山压顶”扑倒了夏侯宣! 脊背重重地磕在地上,夏侯宣闷哼了一声,下意识地提膝抬肘,准备把太子掀到一边再反压上去擒住对方——可太子这时已是发了狠了,连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一心只想掐死夏侯宣! 夏侯宣当然不会给太子钳住他的脖子,只凭一只手就挡住了对方的两只爪子,但一时之间,他却也是当真掀不翻太子:不管怎么说,太子都是个三十出头的壮年男子,再加上一身甲胄又重又硬,之前的那招“泰山压顶”真是把夏侯宣的五脏六腑都给冲击得隐隐作痛了……而且夏侯宣这么一路冲杀过来,本身也消耗不少,所以这时这刻,他们二人还真是僵持住了。 附近的叛贼们一看有机会,又纷纷围拢了过来,好在许胜领着弟兄们就快杀过来了,更有某个神射手的飞箭掩护,这才让夏侯宣得以和太子一对一地肉搏…… 不错,就是肉搏,双方的核心人物在混乱至极的军阵之中滚在地上肉搏! 竟会有这样的场景出现,真是太奇妙、太不可思议了——可偏偏又在情理之中,太子的心腹亲卫们都死了,其他叛贼又都犹犹豫豫地打打逃逃,太子除了亲自动手以外哪里还有别的选择? 现如今,太子唯一的机会就是在许胜等人杀到之前弄死夏侯宣,那样既能重振叛贼们的士气,也能让他有路可逃,不再被两相夹击,那么他的性命甚至皇位都还有希望! 然而,相对于被逼到穷途末路、只能决绝一搏的太子,夏侯宣倒是镇定自若、几乎没什么压力:都到了这一步了,他只要保证自己不在短时间内被太子弄死就行了,再坚持一会儿,待得援军一到,他的这场“救驾之战”便可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了…… 更重要的是,夏侯宣哪有这么容易被弄死?即使援军不到,他也有自信能反制住太子:急红了眼的兔子也还是兔子,再怎么发狠也不可能咬死老虎……相对于只有一股“疯劲”的太子,反倒是周围的那些拿枪乱戳的叛贼们对夏侯宣性命的威胁更大一些。 再者说来,这场肉搏虽然完全出乎了夏侯宣的意料之外,却也能够进一步凸显出长公主殿下的“劳苦功高”、让皇帝“好好地感受一下女儿的不容易”……这似乎并不是一件坏事? 但很快夏侯宣就不这么想了——说时迟那时快,两人才扭打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只听“唰啦”一声,狂躁的太子竟把夏侯宣的衣襟给扯破了! 夏侯宣勃然大怒,而太子则是顿时一呆:为什么他的“好妹妹”竟会有男人才有的喉结? “你居然……”是个男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怎么个情况?太子下意识地脱口就问,同时他心底里也隐隐约约地浮现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答案……然而他话才出口小半句,就被骤然发力的夏侯宣掀翻并反压了——再然后,夏侯宣毫不迟疑地扳住太子的头用力一扭! “喀吧”一声,干脆利落地杀人灭口。 紧接着,夏侯宣以极快的动作扯下太子的披风裹住了自己,然后霍地站了起来,冲向离他最近的人群中大杀特杀…… 按照常理来说,太子一死,夏侯宣本该高声将这辉煌的战果宣布出来,将叛贼们的士气彻底压灭,可这时他却沉默不言,一心只想在叛贼们投降之前多杀几个人……刚才的那一幕都有谁看到了?他能够杀个干净吗? 第66章 事后 夏侯宣因为“意外走光”而“杀性大发”,真恨不能把四周围都给血洗一通——虽说他也清楚,除了已被灭口的太子以外,其他人即使看到他走光的那一幕,也是基本不可能看清楚重要细节的;但太子惊诧错愕的反应和他临死前的最后半句话却难免让人生疑,而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难以预料的麻烦事便会接踵而来了…… 所以夏侯宣这是不得不大开杀戒,而且还要在短时间内尽量多杀几个……可惜事不遂人愿,没过多久,太子身亡的消息就如风一般地传遍了全场。闻讯后,叛贼们纷纷弃械投降,许胜也带着弟兄们赶了过来,于是夏侯宣只能悻悻然地收了手。 “殿下——” 许胜带着一身的血污大步而来,朝着夏侯宣重重地拱了拱手。虽说他的表情依旧严肃得像块木头,但他那微扬的语调却透露了他当下的情绪——高兴,许胜怎么可能不高兴?早先他和弟兄们都快要英勇就义了,如今不但保住了性命,还能沾着夏侯宣的光成为救驾的大功臣,升官发财不在话下,光明的前程近在眼前,即使他真的是块木头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而除了高兴之外,那就是感激了,许胜最感激谁还需要问么?自然是英勇霸气的长公主殿下。所以他那铿锵有力的动作和坚定的目光都无声地表达出了一个意思:大恩不言谢,日后必有报。 夏侯宣点了点头:经此一遭,许胜终于算是他的大半个小弟了,这倒也是个不错的收获。 而之所以说是大半个小弟,那是因为许胜此人有个原则:只要他还是禁卫军中的一员,就始终会把“忠君”摆在首位,这一点,夏侯宣早在战场之上就弄清楚了,所以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一直都是若即若离、不远不近…… 直至这一回,夏侯宣和许胜的关系才总算有了实质性的突破,由此可见“救驾之功”对许胜的意义是高于战场杀敌的——这是大部分禁卫军的“共同价值观”,一点儿也不出奇,毕竟“忠君”和“爱国”这两点无论哪一点排在前面都有一大堆道理可讲,夏侯宣也不会自大到硬要去扭转许胜的观念,一切顺其自然便是了——略有些愚忠的人自有其存在的必要,就比如说这一次,如果没有许胜等人的拼死不降、舍命抗敌,大魏的皇帝就真是要换人来做了。 “许统领和各位弟兄们都辛苦了,”夏侯宣淡淡一笑,语气沉稳道:“你们的功劳,我看在眼里,陛下也看在眼里;我记在心里,陛下也决计忘不了大家……”说着,他指了指太子和太子舅舅的尸体,“走,我们一起去御前复命!” “好!”大家伙儿都欢呼了起来,热烈的气氛仿佛一下子就驱散了四周围浓郁的血腥气。 “还是殿下功劳最大……”“多亏殿下来得及时,要不咱都得玩完!”“殿下勇武,弟兄们都佩服得五体投地!”“咱们大伙儿的性命都是殿下捞回来的,这恩情比海还深啊!” 夏侯宣既已给出了功劳大家分的表示,众人便兴奋激动、七嘴八舌、叽叽喳喳地说笑了起来,望过来的眼神就像是在看救苦救难又大公无私的菩萨——原本夏侯宣也该跟他们一样高兴的,可惜太子偏要在临死之前扫了他的兴,所以公主殿下的表情稍稍有点僵,还在暗暗地观察着周围的每一个人…… “殿下,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相比于其他人,许胜真可算得上非常淡定,所以他一下子就找出了关键性的问题——他用扫了一眼太子的尸体,又看向夏侯宣脚边的那几个来不及投降就被戳死的家伙,略有些疑惑地拧了拧眉头:公主殿下在最后关头的所作所为……明显有些不对劲? 听许胜这么一问,夏侯宣顿时眸光一黯,拢了拢披风、把自己裹得更严实了几分,而后他便语气低沉、郁郁不乐地解释道:“刚才大哥他发起狠来……扯烂了我的衣服!” 咳!饶是以许胜的面瘫脸,此时也露出了尴尬的神色,尤其因为齐靖安正好从两三百步开外跑了过来,也正好听见了夏侯宣的这句话,驸马爷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弟兄们的说笑声戛然而止,大家伙儿都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而丢掉了兵器、伏跪在附近的叛贼们更是既惊恐又悲痛:苍天啊,除了“附从叛逆”以外,他们又多了一项“窥辱公主”的罪名,真是完了个蛋的! 齐靖安愤怒地扫视了一圈,二话不说、拉着夏侯宣就走,把一个“自家媳妇被旁人占去了便宜”的丈夫角色演得活灵活现,而接下来,他自然是要带着媳妇去找岳父大人“评评理”了…… 许胜等人目目相觑、停顿了片刻,随即他们就抬起太子和太子舅舅的尸体默默地跟上了公主和驸马,每个人的动作都十分粗鲁,更在心底里狠狠地鄙视了太子一万遍! 而夏侯宣与齐靖安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各自心里都有了计较。 显然,方才夏侯宣故意表现出几分不爽,就是要引许胜发问,然后他便可以抛出这句“大实话”了,不仅对他之前的反常行为做出了合理的解释,更把众人的矛头都引向了太子——哼哼,太子身为哥哥,居然用这种无耻的招数来对付自己的妹妹,品德败坏至极,果然“不愧是”毒杀了四皇子进而逼宫作乱的首恶,真是死有余辜啊。 先拿太子来引开众人的注意力,尽量避免大家把注意力放在公主殿下的破绽上、越想越多,至于再之后的事……那就只能随机应变了。 至于说公主殿下会不会因为这事儿而坏了名声?相较于后续有可能出现的种种麻烦,这根本不算个事儿。事实上,人人都知道公主殿下是巾帼豪杰,自然不会拿大家闺秀的标准来要求他。再说了,公主都已经嫁人了,只要驸马不介意,旁人有什么资格去介意? 更何况,皇帝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 “我儿辛苦了!”喏,皇帝是什么态度?——看着他的好女儿和好女婿携手而来,皇帝这个激动啊,都热泪盈眶了——他急急地走前几步,连连点头道:“好啊、好,媗儿是上天赐给朕的绝世珍宝,靖安也是好样的,多亏了你们、真是多亏了你们啊,才没有让孽畜的奸谋得逞!” 夏侯宣和齐靖安非常识相地双双跪下,你说一句“全靠父皇洪福齐天”、我说一句“儿臣只有微末之功”,一边拍马匹一边玩谦虚,来来去去就是那些话、也没什么新意,偏偏皇帝就吃这一套,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还亲自弯腰把夫夫俩扶了起来,展现出一派极其和谐的景象…… 直至许胜等人抬着尸体站在殿外等得手都酸了,皇帝才收起了满面的笑容,挥手让他们把他的大儿子和大舅子抬进殿中,开始赏功罚过和处理首尾了。 夏侯宣和齐靖安手牵着手退到皇帝身后,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暗暗松了小半口气:先前在与皇帝说话的时候,他们两人都拿出了十二分的精神来观察皇帝,基本可以肯定皇帝并没有对太子临死前的那一幕生出疑心——想想也是,皇帝既没有透视眼、也没有顺风耳,当夏侯宣被太子扑倒在地的时候,他跟皇帝之间可是隔着好几十个互相砍砍杀杀的人呢,四周围也挺吵的,所以皇帝应该是看不清楚也听不清楚的……即使真有那么巧,皇帝正好看清了那一幕也听清了那半句话,但以他的智商,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所以然吧? 所以真正要紧的关头是在这之后,待得太子造反之事尘埃落定,皇帝静下心来多想一想,再向许胜等人仔细问询一下细节,阅读叛贼们的供词——那会给予皇帝怎样的“引导”和“启发”,就真是难说了…… “许胜,自此刻起,你便是新一任的殿前都指挥使了,其余有功者该怎么赏赐,就由你来拟定吧,朕等着你的章程。”皇帝大手一挥,一大堆活儿就落到了许胜的头上。 当然许胜应该是挺乐意干那些事的,他领旨谢恩之后,皇帝想了想,又侧过头来看着夏侯宣,说:“接下来该干些什么,我儿可有好想法?不如就全都交由你来安排吧!” 得,心情大起大落之后,皇帝原本就不怎么灵光的脑子这下子全成了浆糊么? 夏侯宣暗暗抽了抽嘴角,略略谦虚了几句以后,就当仁不让地接下了这副担子:他先叫刚升官的许胜带人抬着太子的尸身到宫门口去劝降其他叛贼,待宫门通畅后,便敲登闻鼓急召众臣入宫议事;此外,还要请得皇帝的特旨,传召京郊大营的将士们前来肃清宫闱,以防有叛贼躲藏在隐蔽处;再然后,重组禁卫军、安抚后宫众人、宣太医救治伤者、抄没太子和他舅舅的府邸……种种种种,总之是有得忙了。 这么一忙起来,公主殿下走光的事似乎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而齐靖安呢,他眼睁睁地看着皇帝舒舒服服地歪在软榻上歇着,可自家心上人却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一身,就开始前前后后、忙得脚不沾地了,驸马爷真是既感到骄傲、又觉得心疼。偏偏皇帝还在“哎哎哎”地感慨道:“朕所有的儿子加起来,都比不上这一个能干又贴心的女儿啊……靖安你呀,可真是好福气!” 齐靖安正打算再来谦虚几句,却是不经意地瞥见了窝在殿内一角、手捂着伤口面色惨然的二皇子夏侯垣——乍然听到皇帝的这声感慨,夏侯垣一个控制不住就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意…… 第67章 贤惠 虽不确定二皇子究竟是生了疑心、发现了什么,还是另有想法,但既然他的表现如此“不友善”,那也没必要对他客气了,哼。 齐靖安这么想着,眼珠子一转,便笑呵呵地凑到皇帝身边,先按原计划谦虚了几句,表示他“显然”是高攀了公主,所以他既庆幸于自己入了公主的眼,更感激皇帝的成全——如此这般把皇帝哄得眉开眼笑之后,齐靖安话锋一转,又说皇帝明明是个极其难得的慈父兼明君,而太子竟不珍惜,反倒闹出了今日之祸,真是让人难以理解啊…… 不过太子既已去了,那么他的想法便也成了谜,即使后来人能够做出种种猜测和推断,也终究无法像衙门审案那样与他当面对质、令他认罪悔过了。 “哼,那个孽畜确已伏诛、一死百了了,可这里还有一个呢!”听齐靖安这么一说,皇帝立时想起了二皇子的存在,目光顿如刀子一般射向墙角—— 因为当前的很多事都比处置二皇子要重要得多,所以夏侯宣只留下了几个禁卫军来看守他的二哥,暂时没工夫理会对方;而皇帝呢,由于在短时间内受了太多的刺激,之前他既庆幸、又后怕,更身心俱疲,便也把他的二儿子给抛到了脑后去。 而这时候,皇帝终于从齐靖安明为感慨、实为提醒的话语中,由太子那个孽畜联想到了二皇子这个逆子——“老二,这些时日以来,朕自问待你不薄,对你的宠爱比你的其他兄弟都要多……可你呢?你是怎么回报朕的?附逆犯驾!罪无可恕!现在你可还有话要说?” 皇帝重重地拍了拍桌子,凝目一看,却发现他的二儿子当前的模样还真是挺凄惨的:手臂上仍插着齐靖安射出的那支箭,小半个身子都被鲜血染红了,整个人都显得憔悴不堪……这种毫无威胁性的表象,令皇帝不自禁地塌了肩膀,表情也没那么狰狞了。 见此情形,齐靖安暗自冷哼了一声,眸中透出几丝厉色。 说实在的,二皇子这副模样真的很具有迷惑性,若让他在皇帝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表演一番,说不定还真能把皇帝给忽悠过去呢。话说,二皇子的“长处”不就是在于装可怜么? “父皇还请息怒,若是气伤了自己的身子就太不值得了,也许二哥他真的有苦衷呢?他挟持父皇走向大哥,会不会也是为了擒贼先擒王?”不等夏侯垣说出些什么来,齐靖安就抢先把对方仅剩的洗白理由给说了出来,而且还一脸正直,甚至比二皇子的惨样更能取信于人——嗤,你会装可怜,我也会扮正直,看谁的段数更高! “擒贼先擒王?”皇帝眉头一皱,立刻回忆起了夏侯垣把匕首横在他脖子上的时候,那粗鲁而绝情的动作和那些混账透顶话,还有推着他一步步走向太子时的那种急切而激动的表现,分明就是把他这个君父当成了擒贼先擒王的对象了吧?! 随即,皇帝又想起了女婿的精准一箭和女儿独身一人在敌阵中冲杀的勇武英姿,慨然一叹,拍了拍齐靖安的肩膀,道:“靖安啊,你什么都好,就是为人太过正直良善,都到这个时候了,还为他们这些逆子说话……” 余光瞥见二皇子表情扭曲、双眼冒火地瞪过来,齐靖安心下一乐,表面上却是露出一副惭愧的神情,躬身拱手道:“父皇说的是,靖安年轻识浅,还是把事情想得太过理想化了,总觉得一家人之间就该和和乐乐的……唉。” ——皇帝怎么可能不被这样正直而纯良的齐靖安感动?尤其是在他接连被两个儿子背叛的今天,女婿的好表现显然正中他的心门。 听皇帝一叠声地赞他是“好孩子”,齐靖安厚着脸皮,继续对皇帝说了好一通肉麻话,这才告辞离开:他的理由是瑞妃和受了重伤的三皇子直到现在还待在御花园里呢,他这个做女婿和妹夫的又怎么能不去帮扶他们? 而且齐靖安还趁机指出了夏侯宣的“疏漏”:之前公主殿下急着前来救驾,对母妃和哥哥都疏于安顿,而这时候又去忙着劝降叛贼、召集大臣、肃清宫闱,竟是完全忘了母妃还在御花园里担惊受怕、哥哥更是性命垂危——这显然是不妥当的,所以他必须替自家媳妇去补全这个疏漏。 皇帝连连点头表示理解,便挥了挥手,让齐靖安离开了仁元殿。 目送齐靖安俊俏挺拔的背影渐去渐远,皇帝心里是这样想的:他接下来就要跟自己的二儿子好好地算一算总账了,父子之间恩断义绝,肯定会闹得很不愉快,让正直的女婿继续在一边看着也不是个事儿,还是离开的好;而且他对女儿的“疏漏”其实是很满意的,这说明他这个君父在女儿心中的地位远远高于母妃和哥哥——在经历了太子逼宫和二皇子挟持的事情以后,皇帝是真不希望他那能干的、手握兵权的女儿跟三皇子交往过密了,最好就是他们兄妹俩闹翻决裂,那他就能彻底放心了。 至于正直的女婿要去帮扶瑞妃和三皇子,那本来就是应该做的,皇帝并不会因此而不爽。不得不说,齐靖安在君王面前,真是将说话做事的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妙不可言。 匆匆回到御花园,齐靖安帮着瑞妃把夏侯卓抬回了寝殿、请了御医来为夏侯卓拔箭上药,还留了一些禁卫军下来、并鲁定扬一起守护着他们母子俩……直至将一应事务安排得妥妥当当,齐靖安才转回头去找夏侯宣。 这会子已到了傍晚时分,公主殿下这边也忙得差不多了,从京郊大营赶来的人马已然入了宫,开始在各处巡查扫荡;而皇帝正在勤政殿里与众臣们紧急议事,讨论今日发生的一件件大事。 “你是说,二哥表情有异,有可能是发现了什么,所以我们要先下手为强?” 那边厢,皇帝和大臣们正在交换意见;而这边厢,公主和驸马也在互相咬耳朵说悄悄话——待得紧急事务都处理完毕以后,皇帝才恍然发觉自己劳苦功高的女儿甚至还是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样,心下大为过意不去,赶忙让他回寝宫修整、休息。而就在去往凤宜宫的路上,夏侯宣与齐靖安迎面碰了头,两人便手牵着手一起走了。 “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谁让你被太子……了呢?!”齐靖安郁郁地鼓了鼓脸,“都是为了你,要不我这么正直善良,才不会张口说杀那个人、闭口想杀这个人呢。” 夏侯宣哑然一笑,“我被太子什么什么了?你这话听起来有点儿怪怪的,好像我吃了大亏似的。”说着他侧过脸来看着自家驸马,艳艳的红霞映照着齐靖安的脸,透出的暖意深深地沁入了夏侯宣的心底,他温柔地低声道:“知道你是一心为了我,我绝不会嫌弃你不正直不善良的。” 齐靖安翻了个白眼,“得了吧,少来跟我说这些肉麻的情话了,刚才跟你爹说话的时候我都已经浑身起疙瘩了,你再说我就要吐了……对了,在我离开仁元殿之后,你爹和你二哥说了些什么,你探到消息了么?夏侯垣应该没机会告你黑状吧?我都已经把他逼到墙角了……” 夏侯宣“嗯”了一声,点了点头,“父皇可不敢跟二哥独处,所以我的消息来源多着呢,内侍、禁卫军、宫女,甚至还有父皇的妃嫔们……所以先前在仁元殿里,基本上每个人说过的每句话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说着他又忍不住微笑了起来,“还是你说的话最有趣了,几乎每一句都在一语双关、往二哥身上泼墨,先前我还在想着你跟他究竟有什么仇?要那么去黑他。” 夏侯宣暗觉好笑,齐靖安就是传说中的“高端黑”吧,先用“慈父明君”的奉承话来提醒皇帝,二皇子曾讽刺他是个愚蠢的父亲和昏庸的君主;后来又用多重含义的“擒贼先擒王”来堵住夏侯垣自辩的理由,并委婉地点出了公主殿下击杀太子的重大功绩……啧,驸马如此贤惠,夫复何求啊。 “哼,你惯爱得了便宜卖乖,我跟你二哥有什么仇?还不是为了你……” 齐靖安嘟囔了两声,也不去追问在他离开之后,皇帝跟夏侯垣究竟说了些什么了——按他推测,皇帝应该是痛骂了夏侯垣一大通,而夏侯垣还来不及多说几句、说些更加“深入”的话题,大臣们就纷纷进宫了,于是皇帝就让人把夏侯垣给押走了——总而言之,单看夏侯宣这淡定的表现就知道肯定没事,所以齐靖安也懒得紧张了,今天已经太累,之后要怎么处理掉夏侯垣这个隐患、怎么解决那些有可能带来麻烦的叛贼、怎么从太子叛乱的事件中攫取更多的好处……就等他们饱睡一夜、明天再说吧。 然而,齐靖安想得“挺美”,事实上,当他们夫夫俩携手回到凤宜宫,一起洗白白之后,原本也觉得挺累的夏侯宣就又“精神”了…… “哎,这可是你第一次到我的闺房里来,干嘛急着睡,不跟我一起做点儿‘有意义’的事么?”暖烘烘的被窝里,夏侯宣用下巴蹭了蹭齐靖安的脖子,热情地发出了邀请。按规矩来说,驸马确实没道理宿在公主出嫁前的寝宫里,原本他们俩应该一起出宫回驸马府才对,可皇帝心里不安,便让有能力的女儿女婿在宫里留一夜,万一有什么事也可以随传随到,所以齐靖安就得到了这个挺难得的“参观媳妇寝宫”的机会。 不过,齐靖安貌似不怎么稀罕,“还闺房呢,你也好意思说?”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乐的,总之嘴巴都歪了,“还有那什么事,有意义个头啊……按照习俗来说,在娘家住的时候是不能干那种事的!” “呵,娘家?”夏侯宣摸了摸下巴,“那就把这里当成你的婆家好了,按习俗可以随便做。” 齐靖安怒掀被子,翻身压住夏侯宣,掐着脸皮厚比城墙的公主殿下的脖子,咬牙切齿道:“明明是你嫁给我的,现在倒来耍赖?信不信我休妻了!” “好了好了,算我错了,”夏侯宣马上认错,摊了摊手,笑眯眯道:“驸马不要生气嘛,来来,我们来讲讲道理——习俗约定嫁出去的女儿领着女婿回娘家的时候最好不要留宿,留宿也不能敦伦,那是怕女儿在娘家有了身孕、将娘家的子孙福给带到夫家去了……喏,反正我是肯定怀不上的,那不就没关系了么?你可不能不讲道理啊靖安。” “……”饶是以齐靖安舌灿莲花的本事,每每面对“讲道理”的夏侯宣,他除了投降以外,还是只能投降。 这一天发生了许多事,但终于还是在和谐祥乐的气氛中过去了。 第68章 大权 翌日,皇帝在朝会上对跌宕起伏的太子造反事件做出了如下总结和处置—— 太子夏侯衍在其母舅、御前都指挥使韦建兴的蛊惑下萌生了造反之心,先毒杀了四皇子,后又带兵逼宫,所作所为不忠不孝不悌、德行败坏,令皇帝深感痛心及失望。但夏侯衍既已伏诛,念在父子一场的情分上,皇帝仅废其太子封号,下令以普通宗亲的身份将其安葬,便不再加罪他的妻妾儿女了,只将前太子的一众内眷贬为平民,并不多做苛责。 众臣自是大赞皇帝仁慈,但大家心里也明白,皇帝对太子“仁慈”,就代表着他一定不会对韦家仁慈…… 果不其然,皇帝接下来就痛斥韦家人离间了他和前太子的父子感情,故判韦氏全族男丁皆诛、妇孺为奴,以儆效尤! 感受着皇帝那越来越大的音量和蓬勃的怒气,众臣纷纷垂下了头去。无论他们心中对韦家的下场是嗤笑还是同情,这时都绝不会多说半句话的。韦家在朝中的根基实在是很浅很浅,除了韦建兴以外,再无其他支柱,依附者也都是些没什么大用的小虾米,这次全给一锅端了,所以此时此刻,绝不会有人甘冒风险来为韦家人说话的。 可怜韦氏一族,原本大多都是庄稼户,谁曾想族中竟会出一个皇后?他们也一跃成为了太子的母族,光明的未来似乎近在眼前……结果,韦家人的好日子没过多少年、家族都还没能振兴呢,就落得了这么个下场,不知韦皇后在天之灵做何感想? 事实上,夏侯衍究竟为什么要造反,光从韦家单薄的势力上就能看出些端倪来:“太子党”实在是太弱了,跟徐丞相一党的势力根本没法比,若不是有皇帝的支持,早就垮了……可问题在于,皇帝也不是个有能力的强势君主,他自己本来就解决不了徐丞相,还把他的大儿子推到前面去当马前卒,故而长期以来,夏侯衍承受的压力有多大、心情有多郁结,可想而知。 而且夏侯衍对皇帝心有不满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祸患早在韦皇后抑郁而亡之际便深深地埋在了他们父子之间。 再有,除了对韦皇后的死难以释怀以外,夏侯衍对皇帝给他安排的太子妃也是很不满意的——太子妃是位大文豪的孙女,家族的名声很大、很好、很响亮,完全配得上太子;可她的娘家亲戚却都是些翰林啊、言官之类的“清流”,实际握在手中的权力比之韦家还要不如——太子党本来就弱势了,皇帝还要给夏侯衍安排这样一个太子妃,他能觉得满意才怪了! 即使太子妃这事儿其实不能怨怪皇帝,真正该怪的人还是背后推手的徐丞相和掌理后宫的徐贵妃,但皇帝的无能和不作为也实在是让夏侯衍憋气得很,憋得满肚子都是邪火……所以终究是要爆发出来的。 至于夏侯衍为什么选在这个时候爆发出来?且看看近一年以来都发生了些什么事吧:身份尴尬的二皇子忽而奋起、搏得了皇帝的宠爱,沉闷又透明的三皇子不但拥有手握军权的孪生妹妹和能力不俗的好妹夫、还即将成为徐丞相的孙女婿,更别提一直都很高调的四皇子了,他日益成熟、风头更盛…… 眼看着父皇日益老去,弟弟们各个都开始“发力”了,而太子党却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鬼样子,这让夏侯衍心里怎么想? 或许他是这样想的:与其在沉默中灭亡,还不如孤注一掷! 所以说了,真的是韦建兴蛊惑了夏侯衍吗?真是未必,也许是夏侯衍把他的舅舅给拽上了贼船呢……不过,皇帝既已下了结论、把大部分的责任都倒扣在了韦建兴的头上,无论他老人家是因为不想弄死自己的儿媳妇和亲孙子,还是为了自己的面子、皇室的声誉,反正他怎么说,大家就怎么听呗,只有傻子才会提出异议呢。 总而言之,夏侯衍和韦建兴都已经死了,死了就不再重要了,大臣们更在意的当然是历经太子叛乱一事之后“幸存”下来的人,譬如长公主和驸马、徐贵妃和五皇子、瑞妃和三皇子、许胜和他的弟兄们,又譬如二皇子、郑妃…… ——功要怎么赏,过要怎么罚……未来的天,又会怎么变? “长公主天资异勇、忠孝两全,先曾安邦拓境,今又除贼救驾,报国之义可书青史,护朕之心尤为可纪,特此敕封其为护国长公主,职俸等同于护国大将军衔,并领重整禁军之责,钦此。” 在一众大臣们复杂的目光中,夏侯宣从勤政殿外朝气蓬勃地大步而来,一直走到御座下的台阶前,神采奕奕地跪地领旨受封。谢恩之后,他就毫不忸怩地走到了武将一列,当仁不让地站在了最前端—— 在此之前,夏侯宣虽已获封为大魏的兵马副帅,却是除了受封受赏以外再没有上过朝、参议政事,因为兵马副帅并不是一个有品级的官职,按品级来说,之前夏侯宣的真正职位是从二品的上将军,而按大魏例律,只有正二品以上的武将才能参与日常的议政朝会,他刚好差了半级,所以朝会根本不关他的事。 那么,兵马副帅又是怎么一回事呢?正式的说法是,兵马大元帅与副帅各掌半块虎符,故而副帅的职责便是在紧急关头跟大元帅一起调集兵马保家卫国……但问题在于,什么时候才算是紧急关头呢? 这个嘛,像昨天那样、当皇帝被叛贼逼宫了,大概就算很紧急了。 可是想想昨天的情况,夏侯宣能有机会调集兵马吗?别开玩笑了,他手上只有半块虎符,想调兵马还得从远在北燕打仗的镇北侯手里弄来另外半块……这不是扯淡呢么?!所以说,还是不要把副帅的名头太当回事了。 实际上,大魏的兵马大元帅和副帅这两个头衔主要是代表荣誉的,调兵遣将还是枢密院的活儿,如果没到紧急关头,元帅和副帅就拿虎符去抢枢密院的活儿,那会怎么样呢?答案大约只有两个字:呵呵。 所以说了,聪明如夏侯宣,在受封副帅以后,反而越发低调了,连御书房“首席秘书”的职务都“辞掉”了,只专心备嫁……要不然他何至于会被夏侯衍打了个完完全全的措手不及?哎,这就是“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的道理,夏侯衍也懂得挑选造反的好时机的。 这件事真是给夏侯宣上了一课,令他反思了不少。 而皇帝呢?他大约也有反思吧,所以才会趁此机会,一举把他的女儿和女婿都给“捞”进了朝会里来:在大臣们的注视下,第一个受封的是夏侯宣,第二个受封的就是齐靖安了,再往后才轮到许胜等人——封赏的“好处”大小也是根据这个顺序来的,护国大将军是从一品的官衔,比之更高的只有正一品的镇国大将军了,那就是镇北侯的军职,而他老人家现在不在朝中,是以夏侯宣站在武将首位是理所应当的。 那么齐靖安呢?他又得了什么“好处”? 说起来也挺微妙的,齐靖安自任职宁京监政使以来,都还没有正式上任呢,这就又升官了——由从三品的宁京监政使升迁为正二品的参知政事,留京重用。 于是乎,今日的朝会便成为了大魏开国以来极为特殊的一次,因为竟有一对“夫妻”同立于朝堂之上,而且还分列于文臣武将之中,公主是武将之首,驸马就站在丞相的后面……这可真是前无古人的奇景啊,即便昭圣长公主也曾上过朝、军职还高于夏侯宣,但她并没有“捎带一个驸马”呀! 哎,总而言之,羡慕嫉妒恨已经完全不足以形容众人对公主和驸马的感官了。 然而,两个当事人却似乎并不太开心呢——“这样一来,我们之前围绕着宁京做下的计划是完全泡汤了。” 下朝以后,夫夫俩携手回府,一路上都是春风得意的模样。可回到家中以后,两人脸上的笑意便在同一刹那间淡了下来,夏侯宣眉心微蹙地叹了一口气:意外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啊,真是多得让像他这么淡定的人都觉得有些无奈了。 “事已至此,我们也只能打起十足的精神来面对这一切了。”齐靖安拍了拍心上人的肩膀,“好在从今往后,我们都是真真正正的高位重臣了,很多手段都能放开来使,再不必束手束脚了,这也算是有得有失吧。” “嗯,确实如此,不管怎么说,只要你我同心,就再没什么值得我俩害怕的事了!”夏侯宣顺势抓住齐靖安的手、握得紧紧,沉稳地点了点头——诚然留在京里,他身量渐渐长开、定然会越来越危险,可风险与机遇是并存的,负责重整禁军显然会给他带来极大的好处,而齐靖安的参知政事一职,通俗来讲就是副丞相,那有多爽还用说么?说真的,只要他们夫夫携手、好好经营个几年,就算是逼宫造反都大有可为啊,还需要怕暴露秘密么? “不过,父皇也实在是太那什么了吧,”齐靖安抽了抽嘴角,“先前让你做从二品上将军,就让我当从三品的宁京监政使;这一回给你安了个从一品的护国头衔,我就升任正二品的参知政事了……还能更微妙一点儿么?” 夏侯宣哑然失笑,心头的最后一点儿沉重感也飞走了,他伸展手臂、一把抱住自家驸马,轻笑道:“这是圣意要我一直压着你啊……那我就不客气了哈。” 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这两个刚得了大权的家伙……就这么没羞没躁地得瑟了起来。 第69章 在握 当一大波的封赏和处罚涌过去之后,太子造反事件似乎就这样告一段落了。然而,这件事给朝堂上下遗留下来的影响却是深远的。 首要问题就是:太子没了,那么这个极其重要的位置是要换人坐呢、还是索性空置? 单看皇帝在朝会上表露出来的态度,大臣们心里都门儿清:他老人家完全没有另立太子的心思。 但话又说回来了,在当前的这种情况下,无论皇帝立不立新太子,朝堂中都是一样的人心浮动,因为皇帝已经不年轻了,身体也不算太硬朗,所以继承人的问题是绕不过也避不开的。 而前太子玩了一出逼宫造反,不但玩死了他自己、弄死了四皇子,还让原本就身份尴尬的二皇子更没希望了——二皇子夏侯垣和他的生母郑妃此时都被软禁了起来,皇帝或许是还没想好该怎么处置他们,又或者是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心里也有膈应,故而他在朝会之上根本连一句都没有提到他们母子俩;一众大臣自然也不会开口发问,他们本来就不看好身具北燕血统的二皇子,现在更是懒得分给他一丝一毫的注意力了。 真正能牵动众臣心神的,当然是三皇子夏侯卓和五皇子夏侯旭:皇帝只剩下这两个可供选择的儿子了,而大臣们也只剩下这两个可供选择的“新主”了,偏偏三皇子即将迎娶五皇子的表姐……微妙,真是微妙。 原本徐丞相把庶长子的女儿订给三皇子做正妃,打的是断其一臂、牵制敌人的主意。可现在呢?三皇子虽然仍旧是个没什么长进的草包,但跟五皇子比起来,他还是很有优势的:位高权重的长公主和驸马爷就不必多说了,他们二位就是三皇子一系中最重的砝码了;而且三皇子本身也是有优势的,那就是年纪,五皇子还不满十岁呢,怎么跟他比? 除非皇帝还能活个十年以上,那么三皇子的年纪优势反而有可能转变为劣势。但皇帝的寿数谁能说得准?十年之后会怎样,谁又说得清?即便到时候三皇子的年纪变成了劣势,说不定徐丞相的寿数也尽了呢?总而言之,未来太过飘渺,只能着眼于当下。 所以现在嘛,风向颠倒、高低互换,三皇子一系的东风一下子就压倒了徐丞相一系的西风,纪家开始变得门庭若市,而即将成为三皇子妃的徐燕瑜也不再是徐家的弃子了,反倒成为了各家女眷们争相结好的香饽饽—— 然而此时此刻,这颗“饽饽”既没有去跟贵妇贵女们联谊、也没有乖乖待在家里备嫁,而是跪在驸马府的正厅里,紧紧地握着夏侯宣的手,眼眶红红地说:“妹妹,我真的是好担心、好牵挂三殿下,虽然知道很不应该,可我还是要厚着脸皮提出这个不情之请,请妹妹带我入宫去看看三殿下吧……只有确认他的伤势没有大碍,我才能安心啊。” 夏侯宣手上发力,一下子就把跪在地下扮可怜耍赖的徐燕瑜拉了起来,神情很柔和,语气却是淡淡的,道:“徐姐姐的一片心意当真感人,我又怎会不明白?这样吧,我带你入宫去见母妃,她最清楚哥哥的情况了,定能教你安心。”说着他就朝站在门厅边的近侍摆了摆手,示意备车入宫。 “我也一起去吧,三哥伤得不轻,真是让人担忧。”眼看着夏侯宣和徐燕瑜就要“携手”跨出门去了,齐靖安立即跟了上来,嘴上虽是在关心三皇子,眼珠子却是一个劲地往“挂”在夏侯宣臂弯上的徐燕瑜瞟去,心下略有不爽:这女人的脸皮当真厚啊,一来就动手动脚、吃他心上人的豆腐! 事实上,齐靖安的腹诽挺准确的,徐燕瑜的脸皮确实很厚:她身为一个待嫁的姑娘,却是硬要让“未来的小姑子”带她进宫去探看三皇子,一般的女孩子还真做不出这种事来。 不过徐燕瑜的所作所为倒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夏侯卓对她的意义真是相当的重大,那不仅是她未来的丈夫,还是她扬眉吐气的希望、美好未来的依托者,是以她怎么可能不“牵挂”夏侯卓? 现下徐燕瑜最最担心的就是夏侯卓的身体出问题,以致他们的婚期需要延后甚至好事泡汤——她绝不能让那样的事情发生!在她看来,太子忽然造反,简直就是老天都在向着她,天注定她要打一场翻身仗、跟她未来的丈夫一起登上至尊之巅! 所以徐燕瑜已经完全豁出去了,一大清早就跑来搅扰她未来的小姑子,为的就是得到三皇子身体状况的第一手消息。而这时候听齐靖安说“三哥伤得不轻”,她真的是连眼泪都飙出来了…… “哎,徐姐姐你怎么哭了?都怪靖安,说话怎么能只说半截呢,我哥哥虽说伤得不轻、但也不太重,至多一个月就能养好伤,应是不会误了与徐姐姐的婚期的,姐姐快别难过了,哭得让人心疼。”夏侯宣瞥了齐靖安一眼,眸中深藏着浓浓的笑意:蘸了醋的驸马还真是可爱啊,这是故意吓唬人家徐小妞呢,真不厚道。 齐靖安也回瞥了夏侯宣一眼:我就是吓唬她怎么了,你还心疼呢?你再心疼我就要肝疼了! 于是在这进宫的一路上,徐燕瑜是愁眉不展、梨花带雨,而没脸没皮的夫夫俩则在旁若无人地眉来眼去…… 坐在马车上晃荡了小半个时辰,一行三人来到了瑞庆宫,却没想到刚踏进宫门就正巧碰上了一件“喜事”:皇帝派人前来宣旨,册封瑞妃为纪贵妃,今后与徐贵妃同掌凤印、分理宫务。 “恭喜母妃了,往后事多人忙,更要多多保重身子。”送走了传旨太监以后,夏侯宣微微笑着恭贺了一声,齐靖安也拱手附和,徐燕瑜更是高兴得眼睛发亮——她从小到大一直都很不爽她的贵妃姑姑,如今见到对方先折了心爱的大儿子,后又失了半枚凤印,徐燕瑜非但不会心生同情,反而还暗觉很痛快。 可新晋的纪贵妃脸上的笑容却有些淡,她暗暗朝夏侯宣挑了挑眼梢:皇帝这么做,显然是要玩平衡;事实上她根本就不稀罕贵妃的位置,先前她还是瑞妃的时候就已经借着夏侯宣的东风独掌后宫大权了,徐贵妃空有凤印而没权力,都差不多快被她架空了——要不然四皇子的近身内侍也不至于会被前太子拿捏住,而这件事,纪氏真的是完全不知道吗?当然不是,可她乐得看到“狗咬狗”,所以权当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没想到前太子的手段会那么激烈…… 而至如今,平白丢了一半权力,只换了个没什么意义的名头和更加没有意义的凤印,纪贵妃能觉得高兴才怪了。不过皇帝既已下了旨,她除了接受现状也没别的法子了,而且还要感恩戴德地谢主隆恩。 “知道你孝顺了,我会多多保重的。不过我要管的事多、你要忙的事也不少,也顾着点自己吧。”纪贵妃勉勉强强地柔和了语调回了夏侯宣一句,然后就把锐利的目光投向了徐燕瑜,“徐小姐怎么来了?” 以纪贵妃的阅历和宫斗水准,她当然知道徐燕瑜在打着什么小算盘,但现下她心情不怎么样,说话便也不怎么客气了。况且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纪氏本就不是真心想要徐燕瑜来做她儿媳妇的,先前是没办法、必须要跟徐丞相虚以委蛇,而现在呢,这婚事已经定下来这么久了,礼部都筹备得差不多了,再想反悔可就太不容易了,且走一步算一步吧……总之她是不会给徐燕瑜什么好脸色的。 “娘娘,我、我……”徐燕瑜虽然有些眼高手低、自以为是和自作聪明的毛病,可她也并不太蠢,自然看得出纪贵妃对她不怎么有感,于是她便“哗啦”一声地跪下了,两行清泪顺着脸庞滑落,梨花带雨的小模样好不可怜…… 眼看着徐燕瑜嘤嘤地扮柔弱、嘤嘤地述衷情,直把纪贵妃恶心得够呛,却还要绞尽脑汁来想理由打发她——直接撕破脸皮也是不合适的,后宫嘛,玩的就是弯弯绕——站在一边旁观的夏侯宣憋笑憋得肚子都痛了,得,就让她们这对未来婆媳好好斗法吧,看这样子,以后真还有得斗呢……也许能看到连台的好戏。 告辞离开了瑞庆宫以后,夏侯宣便牵着自家驸马去御书房找皇帝老爹了:趁着现在、皇帝老爹正信重他们夫夫俩的好时机,当然要多捞点好处了。 比如说,齐靖安完全没来得及上任的那个宁京监政使的职位,“转赠”给卢潜岂不正好? 卢潜这个老朋友啊,夏侯宣和齐靖安可没忘了他——要说卢潜还真是个挺好命的家伙,先前夫夫俩在战场上打生打死,他倒好,娶了秀怡妹子之后就离京当官去了,逍遥得很;而今他在任上做出了些许成绩,令皇帝挺满意的,也就顺势答应了女儿女婿提出的“转赠”——据悉秀怡还有了身孕,这下子卢潜真可谓是双喜临门、爽翻了。 卢潜爽了,接下来还有纪彦平、秦连横、陆天石和凌远等人……总之公主殿下肯定会让他们都爽起来的,独爽爽不如众爽爽嘛,他们的主公大权在握的日子,这才刚刚开始呢。 第70章 二哥 抱了皇帝的大腿、给卢潜讨到好处以后,夏侯宣和齐靖安便也不在御书房里多留了,过犹不及的道理他们都懂,总不可能让弟兄们都一蹴而就地升任封疆大吏吧,皇帝就算再糊涂十倍也不可能同意的。 适当地说了几句奉承话,哄乐了皇帝以后,见好就收的夫夫俩这就离开了御书房,携手回到了瑞庆宫。徐燕瑜已经不在这里了,算算时间她大概还没出宫,应该是在夏侯卓那里吧。总之夏侯宣只负责带她进宫来,可不负责再带她回去的,他只是要趁着这个没外人的时候来跟纪贵妃打个招呼——“母妃,二哥的事就拜托你了。” 这当然不是个普通的“招呼”,夏侯宣的意思自然是——让纪贵妃帮忙把二皇子夏侯垣给“处理掉”,以防有变。 “你说得倒轻松!”纪贵妃怒笑道:“若是在皇宫里杀一个皇子就跟吹灭一支蜡烛那么简单、只是吐口气的事儿,你小子哪里还能活到今天?!” 这话一出,在场的三人都是一怔,其中尤以纪贵妃的脸色变化最大,她全没想到自己会在心情不爽之下这般的口不择言、话没过脑就脱口而出了,所以她的目光顿时闪烁了起来,几乎不敢去看夏侯宣了…… “别人也许做不到,母妃却是一定可以的,儿臣相信你的能力,”夏侯宣挑了挑眉梢,似笑非笑道:“如若母妃一个不小心失了手,致使我们最大的秘密暴露了,儿臣在逼不得已之下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就连我自己都难以预料,更不会符合你的期待……所以,还请母妃对此事多多上心、防患于未然罢。” 听夏侯宣以这种半是威胁半是命令的口吻跟她说话,纪贵妃的脸色很是不好,但她终究没有再发脾气,只敛眸颔首,应道:“知道了,我一定会尽力办妥此事的。” ——自从前太子逼宫那天、他们母子之间捅破了一层窗户纸以后,夏侯宣和纪氏之间的风向就完全颠倒过来了。 从前是夏侯宣怕纪氏给他添堵、跟他唱反调,甚至是损他害他,所以无论纪氏对夏侯宣的态度有多差,他都得哄着她、供着她、忍着她。而现在呢?风水轮流转呵,反倒是纪氏要供着夏侯宣了:长公主和驸马双双位高权重,是三皇子一系的中坚力量,纪氏哪敢跟他们闹别扭?只要有一点点“母女不和”的风声传扬出去,朝堂中的墙头草们肯定会立马倒向另外一边儿去!所以纪氏没别的选择了,只能忍,一直忍到“真正胜利”的那一天。 而且更重要的是,自那天以后,纪氏是真的有点儿害怕她的小儿子了——没错,就是害怕。 要知道,在那之前,虽然夏侯宣的锋芒越来越盛,早已不是池中之物了,可纪氏总还是觉得,这人就算再怎么了得、终归是她生下的崽子,而且打从出生开始就有天大的把柄握在她的手心里,难不成还能反了她去?终归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无论小蚂蚱的肚子里存着什么心、想往哪边蹦跶,都逃不过她这只大蚂蚱的感应,也逃不出她的算计。 直至夏侯宣断然拒绝成为三皇子,甚至还冷笑着说他完全可以把纪氏和夏侯卓一起杀掉——这才让纪氏悚然惊醒,心里顿时一空,随即就被畏惧之情和苦涩的滋味填满了…… 由此一遭,她算是彻底醒悟了、明白了:她的小儿子眼界比她宽、心胸比她广、力量也比她大,真要是发起狠来说不定能把天都给捅破了,和她根本不在同一个档次上。如果她再像从前那样不识趣,还要继续挑战夏侯宣的忍耐力的话,迟早完蛋! 所以说,现在的纪贵妃是打心眼里不想再跟夏侯宣交恶了,至于她刚才说的那句气话,真是只是因为习惯使然,不是故意的…… 这许多年来,纪氏向夏侯宣撒气都撒习惯了,在旁人面前,她总要端着架子,装出或贤惠或端庄或慈爱或体贴的模样来;唯独在夏侯宣的面前,她才能想怎么刻薄就怎么刻薄、本性有多自私就表现得多么自私,反正她从来也没对自己的小儿子抱有一丝一毫的期待,甚至恨不得他早死早干净,又何必在乎他心里爽不爽?自己爽就好了嘛! 结果这下好了,这个“坏习惯”还挺难改的,一不留意就“现”出来了。纪贵妃正暗自懊恼间,夏侯宣已牵起齐靖安的手就要离开了——“等等!”纪贵妃喊住他们,“你们不想知道老二他究竟是为什么要搅事吗?” “嗯?愿闻其详。”夏侯宣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好奇的,毕竟夏侯垣看着并不是个蠢蛋,否则他们也不会有过那一次“合作愉快”的经历了。况且夏侯宣自认看人还是很有一套的,他看出夏侯垣挺懂得察言观色、也挺精明的,怎么后来变得越来越无理取闹、昏招连连了,是他看走眼了么? 纪贵妃大约是想借夏侯垣的事来分散夏侯宣的注意力,好把刚才的那番不愉快给彻底揭过去,所以她把整件事都说得非常清楚、毫无保留—— 话说在昨日的朝会之上,皇帝处置了叛贼、大赏了功臣,独独略过了二皇子;但皇帝心里其实还是梗着这件事的,于是他便在下朝之后领着一些亲卫和内侍一起探看他的二儿子去了:那时他已经冷静了许多,决定要把前因后果都搞清楚、好好问问夏侯垣究竟为什么要背叛他,而不打算再发脾气了。 “怎料老二却是发起了脾气,像个疯子似的大喊大叫、控天诉地,直把陛下气了个仰倒,还让亲卫和内侍们都看了笑话,有些个忠心的便把他的那些疯话都学给了我听……”纪贵妃撇了撇嘴角,透出几分嘲讽、鄙视和不屑的情绪来,把二皇子的“笑话”又转述给了夏侯宣和齐靖安听。 静静地听完了纪贵妃的讲述,夏侯宣终于恍然:原来夏侯垣从小到大一直有着很严重的心理问题,总觉得上天待他太不公平,让他背负着尴尬的身份来到这世上,一辈子都注定要低人一头;尤其是在抱上了皇帝的大腿以后,夏侯垣一方面享受着久违的父爱,另一方面又被皇帝的那种怜悯和补偿的心态刺伤了自尊心,怨忿之情日益加深,于是他的思想也越发的扭曲了,终于产生了“既然我这么倒霉、那就要让所有人都一起倒霉”的极端想法…… “枢密院里混进了北燕的钉子,老二得宠以后也不知是怎么就跟他们联系上了,总之就是搅合在了一起、作祟使坏,你在燕魏边境的时候也有察觉到的吧?”纪贵妃捂着嘴,尽量遮挡她那幸灾乐祸的笑容。 夏侯宣点了点头,语调平稳地说:“之前我就有些怀疑二哥,但又觉得他没必要做那样的事,勾连燕贼对他有什么好处?他终归是大魏的皇子,如若真让燕贼侵占了大魏,他们的皇族难道还会把他当亲戚看待么?当成耻辱还差不多……现在我算是懂了,他对大魏和北燕其实是一般的憎恨,所以他巴不得看到两国之间战火汹汹、打得血流成河生灵涂炭,让大家都痛苦,他就开心了。” “他脑子有病!”纪贵妃斩钉截铁地做了一个总结,然后就挥了挥手,说:“行了,总之我会把他解决掉的,即使不是为了你,像这种损人不利己的家伙也绝不能留!” 夏侯宣了然一笑,他心知纪贵妃挑起夏侯垣的话题其实是为了营造出这种“同仇敌忾”的氛围来缓和他们之间的不快,说实在的,这一招还真是挺有效的,此时他也赞同纪贵妃对夏侯垣的评价,便顺驴下坡地附和了几句——双方总算还是在一个较为和谐的情境下分别了。 “想什么呢,一直皱着脸,也不说话。”走出瑞庆宫后,夏侯宣牵着齐靖安又顺路绕到了御花园去,两人边逛边往宫门的方向走,反正现在时候还早,来一场小小的约会也挺合适的。可是在这该轻松的时候,驸马爷的神情怎么还挺严肃的呢? 夏侯宣伸手戳了戳齐靖安脸蛋上的梨涡,颇有些小纳闷——话说今天他们挺顺的啊,先给纪贵妃添了堵、再向皇帝讨了官,还解开了早先的疑惑、把夏侯垣这个必须“解决”的任务也推给了纪贵妃去烦……这多好啊,他们自己还有什么可烦的呢? “我是在想母妃后来说的那一段,二哥又哭又笑地说他宁愿做个任性的公主、也不想做个没指望的皇子……”齐靖安神色复杂地说:“母妃只把二哥的那些话当成笑话和疯话,可我却觉得很有感触,这难道是因为我比母妃更加多愁善感么?” 夏侯宣轻笑道:“是呀,你性子里的母性和感性都比我母妃多多啦!要不怎么能如此贤惠贴心?” 齐靖安表情一滞,微微着恼地给了夏侯宣一肘子,“我说正经事呢,你能不能正经点儿?” “好吧好吧,我们来说正经事。”说着,夏侯宣收敛了笑意,低声道:“感触嘛,我也有,二哥那意思明显是羡慕我,可实际上我的处境比他还糟呢!若是让我变成他的话,那该有多好?做个逍遥无争的闲散王爷、舒舒服服一辈子,娶十七八个美娇娘、生七八十个娃娃……” “喂喂!”齐靖安打断道:“你越说越过头、又不正经了!” “怎么不正经了,我说的都是大实话啊,”夏侯宣摸了摸鼻子,哼笑道:“若我真是个带着北燕血统的大魏皇子,跟你就没缘分了。那样的话,我怎么也要娶十七八个美娇娘,才能勉强抵得过一个你吧?” 齐靖安又好气又好笑,说:“怎么抵啊,十七八个美娇娘能生七八十个娃娃,我可是一个也生不出来的……”笑了一会儿,他停下来想了想,不禁眉心微蹙,咕哝道:“奇了怪了,全家人都不怎么正常,独你一个处境最糟糕的,反而最正常……” 第71章 打响 闻言,夏侯宣心下一动,侧头瞅瞅齐靖安那略透着几分困惑的可爱表情,他忽地就生出了满腔的倾诉欲望:穿越的那一码事,也许可以跟自家驸马说道说道了?反正他们之间的互信程度早已足够高了,而且齐靖安的接受能力之强也是根本无须担心的,那么…… 然而,不等夏侯宣做下决定、打好腹稿,齐靖安就续而咕哝道:“不对,你也是个不正常的家伙,而且不正常的程度并不比他们轻!” 夏侯宣顿时无语,满腔倾诉的欲望“哗啦”一下就统统飞走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脑子“不正经”的欲望……于是他拉着齐靖安加快步伐,准备赶快回到家里去,让齐靖安好好地感受一下他的“不正常”,哼! 虽然夏侯宣什么也没说,但以夫夫之间的默契,单看他的动作和神情齐靖安就知道他想做什么了—— “喂,这青天白日的,我们何必急着回家?不如去找许胜吧,你不是要负责重整禁卫军么,我们找他一起去京郊大营里挑人吧。”这时候才刚到中午啊,如果他们这就回家去鬼混的话……齐靖安想想都觉得压力很大,不禁有点儿后悔刚才的口无遮拦,以至于刺激到了他的心上人。 “重整禁卫军才是真不需要着急,”夏侯宣嘿笑道:“别忘了,我们现在正是新婚燕尔时,首要大事就是整日整夜地腻在一处,其它任何事都可以往后放放。” 可不是么,今时今日,他们夫夫俩成亲还不到十天呢,分明还在蜜月期里,你侬我侬才是他们最应该干的事儿。先前跟叛贼们打打杀杀纯属无可奈何、不得不干,所幸结果还算不错,加官进职、大权入手,就当是蜜月惊喜吧。可之后那些权力场上的事儿,就真的不必急于一时了,来日方长嘛。 “……”这下子轮到齐靖安无语了,只能脸红红地跟着夏侯宣急匆匆地回家去,干新婚燕尔时该干的事。 就这样,在接下来的时日里,公主殿下的小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滋润,时时刻刻跟他可口的驸马腻在一处,每天都“吃”得饱饱的;隔几天参加一次朝会,他们就携手同去同回,令气氛严肃的勤政殿里都沾染了几分甜蜜的味道,他们那恩恩爱爱的表现更是闪瞎了许多人的眼…… 哎,穿越至今十余年,总算是熬出了头,过上了舒心又愉快的好日子,饶是以夏侯宣的意志之坚定、目标之明确,都生出了几分沉溺于温柔乡中不可自拔的倾向了。 幸而还有“责任感满满”的齐靖安,他一直都在“不遗余力”地督促夏侯宣正经起来、多把心思放在正事上,这才把他的明主“腐化堕落”的苗头给掐灭在了摇篮里:真不负他的贤惠之名啊。 随着春日愈暖、夏至渐近,朝堂上的事务越发繁重了起来,公主和驸马的蜜月才算告一段落:先前因为太子造反事件的余波尚在,所以朝堂上的氛围就跟春天的气候一样不温不火,一众大臣们都很有默契地不挑起事端来惹皇帝不快、和和睦睦地观望着风向;而当事情过去了一月有余,首首尾尾都尘埃落定了,皇帝似乎也转移了注意力,朝堂上的氛围便逐渐热烈了起来,争论和驳斥时有发生,大家都不那么战战兢兢了,夏侯宣和齐靖安便也有了用武之地。 ——“因为强征田租而率众打折了一位老人家的腿,还强抢了人家寡居的儿媳妇做妾,像这样的一个县太爷还能连续三年得到上上等的考评,被推举升任府官?” 勤政殿上,夏侯宣忽而出列,气场全开地斜睨着徐丞相,冷笑着喝问道:“天理何在?!” 话说这一日,朝会才一开始,徐丞相便出列宣读了一份长长的举荐名单,其上约有百余人。这是每三年一次的惯例,按往常的情况,当丞相代表一众执政重臣们宣读完考核优良、举荐升迁的官员名单之后,就相当于“公示”了,只要朝会上无人提出异议,皇帝就会御批一个“准”字,让名单上的百余名官员都挪一挪位置,既填上了前面的“萝卜坑”,也给后面的“萝卜”们让出了坑来,皆大欢喜。 然而,这一次的情况却与往年大有不同,当徐丞相用平淡无波、枯燥乏味的语调念完了长长的名单,而朝堂上的大多数人都听得昏昏欲睡之际,从始至终一直锐意抖擞的夏侯宣陡然出列朝徐丞相发难,令包括皇帝在内的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哦?我儿说的是谁?”皇帝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不再懒洋洋地斜靠在御座的扶手上了,还露出了兴味盎然的目光:自己的好女儿才参加了几次朝会就开始挑战老狐狸的权威了,这是皇帝很乐意看到的事。 “回禀父皇,儿臣说的是皖南知县蒲绍昌,其人恶迹斑斑,却还在丞相的举荐名单之内,真教人不得不对丞相的考核举贤标准产生疑虑!”说话间,夏侯宣目光灼灼,整个人显得自信非凡:既已大权在握,不用白不用,当然要把握一切机会打击敌人、排除异己,然后再加大力气扶持自己的势力了。 徐丞相眼皮跳了跳,耷拉着一张老脸看过来,既不反驳夏侯宣的喝问,也不去扯那些有没有证据之类的无意义废话,只淡淡道:“如若老臣当真犯了失察之过,上有天子圣裁、中有言官纠察、下有百姓诉冤,却是无论如何都轮不到职同护国大将军的殿下你来忧心疑虑的。” 老狐狸此言一出,皇帝那期待好戏开场的神情就发生了一些变化:诚然他很希望看到“压”了他大半辈子的老徐在他女儿这里吃瘪,可他身为皇帝,对“逾职”总是很敏感的,身在武将序列的长公主确实没资格去质疑丞相考核并提拔官员的标准,这是越过了文武分界线、管得太宽了吧? 夏侯宣眉梢一挑,旋即闭口不言,但却并不代表他这就偃旗息鼓了,因为齐靖安立时接口道:“丞相此言差矣,这件事还真与殿下有关,因为那个被蒲绍昌打折了腿还强抢了儿媳妇的老人家特特来找殿下诉冤了,他的儿子阵亡于北疆、在北燕人的刀枪下壮烈殉国,可烈士的老父和寡妻却被欺凌至此,殿下身兼兵马副帅之职,如何不能为之讨个公道?” “原来如此,”徐丞相不紧不慢地点了点头,“可是据老臣所知,阵亡将士的家属都有抚恤,何至于连田租都交不起?此中缘故,副帅可否给个解释?又或者我们应该一起去问问陈侯爷?” “有关抚恤一事,儿臣正要向父皇上本详述。”夏侯宣一边说着,一边捧出一本奏折递给了伸手来接的内侍、由之转交给皇帝,并续道:“在儿臣看来,朝廷给予阵亡将士家属的抚恤存在两个问题,一是太少,正如丞相所言,真的是连田租都不够交;二是太不及时,比方说此次向儿臣诉冤的老人家,他的儿子是在儿臣回京之后继续跟随陈侯爷征伐北燕而阵亡的,但按我朝往例,这一份抚恤须得等陈侯爷率军还朝之后再行下发,可若是侯爷一鼓作气直袭敌都、征战几年不还朝,烈士们的家人如何等得?” 简要说明情况、待皇帝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之后,夏侯宣话锋一转,又毫不客气地说:“不过,抚恤的问题延绵已久,并非一日可改,须得由父皇详细审阅儿臣的奏本之后,大家再行讨论。而今我们正该关注的,是丞相所举荐的官员们……究竟是人才还是人渣?!” 徐丞相的眼皮剧烈地跳动了起来,脸上的皱纹也更深了几分、犹如一条条填不满的沟壑,他语气严正而低沉地说:“即使老臣真的看走了眼、那蒲县令当真是个恶迹斑斑之徒,殿下也不该因他一人之过而辱及此次举荐的所有人,岂合情理乎?” “由一及百、推想置疑,本就是人之常情。殿下的脾气直,说话不大中听,但他的一片忠君爱国之心却是铮铮然可昭日月的,还请丞相不吝理解。” 齐靖安就站在徐丞相的身后,继续“没羞没躁”地力挺他的心上人,而且紧接着也打出了他自己的好牌——“更何况在丞相今日所举荐的百余人中,有劣行的何止蒲绍昌一人?” 说到这里,齐靖安也取出了一本奏折递了上去,恳切道:“承蒙圣上天恩,授臣以参政之职,然而臣年轻识浅,连京外的地方官员都不认识几个,故无法与各位大人们共举贤才,更无法为老丞相分忧,心下惭愧之极,便勉力将各位大人所举荐者的人品德行都查了一遍,本是想作为举贤的佐证,也算是我为各位大人分忧的一片心意,谁成想查探的结果竟是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 听齐靖安这么一说,一众执政重臣的眼皮都跳了起来:类似今天这样的举荐,一向是他们提携自己人的好机会,齐靖安虽然已经跻身他们之中,但一则时间太短底蕴太浅,二则……这小子这不是才跟公主殿下新婚燕尔嘛,所以他们指定推荐人选的时候就没让齐靖安参与,也可以算是故意排挤他这个好运的小子吧。哪料到驸马爷先前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就顾着跟公主殿下腻腻歪歪,实际上却是在背地里做功课啊!竟把他们举荐的人统统查了一遍! 不知驸马爷究竟查出了些什么玩意儿? “哦?怎么回事?”皇帝伸手接过内侍恭敬呈上的奏折,只听齐靖安略略激动道:“臣真是万万没想到,在本次被举荐升迁的百余人中,竟有二十八人曾有仗势欺压良民、强抢民妇的重大劣行,品德之坏甚至比蒲绍昌犹有过之。而余下的七八十人也都或多或少地有过贪赃行贿的污点,完全清白之人竟是一个也无!” 噗!一众执政重臣都暗暗吐出了一口老血:这驸马爷究竟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愣头青、还是一根恨不得把天都捅破的搅屎棍啊? 水至清则无鱼,大大小小的官员们多多少少都有点问题,若是按照往常的朝斗经验来说,齐靖安想要狠咬徐丞相以及其他执政重臣们一口、从昭示他身为参知政事的“存在感”,只需将有着重大劣行的二十八人挑出来也就是了,那就足够众臣们喝一壶了,以后也不敢随意排挤他了,可齐靖安偏还掷地有声地添了一句“完全清白之人一个也无”……这种话能随便说吗?这让满朝文武以后还怎么混?况且这也会让皇帝陛下颜面受损啊! “竟、竟有此事?!”皇帝脸皮一僵,正准备翻开齐靖安递上来的奏折的手也僵住了,一方面他确实觉得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但另一方面他也暗暗感慨自己这女婿果然是个正直的年轻人啊,太正直了…… “哎,驸马为人正直、眼睛里容不得沙子,所以才会这么说,可儿臣却有不同的意见。”夏侯宣稍稍柔和了语气,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那略有污点的七八十名地方官,只要在忠君爱国的大义上不出错、为官一任能够造福一方,即使他们的身上确有瑕疵,也不是不可以酌情拔用的。正视其过而尽用其才,岂不正是明君所为么?” 皇帝的脸皮立时又松了下去,连连抚掌笑道:“对,对,正是如此!”嗯,女婿正直女儿贴心,真是太让他这个君父感到满意了。 迎视着皇帝慈爱的目光,夏侯宣和煦一笑,那明艳大气的模样简直快要闪瞎众人的眼,可他周身上下强大的气场又让人完全无法生出狎昵的念头,只听他朗声说道:“至于那劣迹斑斑的二十八人,他们也未必没有才能,只是自甘堕落、白白浪费了一身才华,也辜负了父皇的信任和丞相的推举,必须要严肃处置,以正视听!” “好,好,就这么办。”皇帝一边重重点头,一边说:“着吏部、刑部和大理寺将此次受到举荐之人统统查个一清二楚,给朕一个交代!”说着他又把目光投向了表情硬硬的徐丞相,道:“那么,在最终结论出来之前,本次的举荐升迁之事就暂且压下不提了,丞相可有异议?” 徐丞相弓下背去,语气平得好似一滩死水,“老臣惭愧,但由圣上所决,待三司明察秋毫后再作打算。”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大手一挥,这就散朝了。 朝臣们按序离开勤政殿,期间静悄悄的,但所有人都忍不住瞥向公主殿下和驸马爷:这对小夫妻啊,前些时日可劲地秀恩爱,直让大家都降低了防备,这时候却猛然爆发出来,往徐丞相的脸上啪啪地招呼;而且与此同时,他们还不忘继续秀恩爱,两人一唱一和、你夸我我赞你的,真是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夏侯宣和齐靖安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呢,只要达成他们的目的就行了:这一回他们一早就让秦连横去弄来了举荐名单,又把名单上的人统统彻查了一遍,就是为了破坏这一次的“萝卜填坑活动”、打乱徐丞相的布置,然后尽量为他们自己的小弟们抢占一些“萝卜坑”……显然,今天这开局的一战他们打得不错。 各按文武分列走出勤政殿后,夫夫俩便马上会合到了一起,手牵着手往宫外走去,步履轻巧,只留下一双潇洒的背影。 许多人看看富有青春活力的公主和驸马,再瞅瞅老态龙钟的徐丞相,都暗暗摇了摇头:春风吹、战鼓擂,未来的朝堂会是谁说了算,此时似乎已露出了苗头……总而言之,这场战争已经打响了,也代表着三皇子一系和五皇子一系正式对上了,今后的热闹肯定少不了。 而算算时日,还有不到二十天的时间,三皇子就要娶徐丞相的孙女为妃了,可十来天以后,三司也会就今天这件事给出初步的调查结论——这说明了什么呢?是三皇子一系有意向徐丞相示威么,当初他们迫不得已应下这门婚事,这时便要在婚礼前夕狠打“亲家”的脸?真是这个意思么? 哎,这样想想,众人对三皇子和徐家小姐的大婚之礼还真有点小期待了呢,会不会有更精彩的好戏在等着大家? 孰料,又过了几天,当三皇子的大婚之日越来越近,被软禁在后宫中某座废旧宫殿里的二皇子竟然举火自焚了! “不愧是你的亲娘啊,一箭双雕也玩得这么熟练……”闻讯之时,夫夫俩正挨坐在驸马府内的湖心亭里钓鱼,齐靖安不自禁地感慨了一声,手腕微颤,正要咬钩的鱼儿便受惊游开了。 夏侯宣不说话,直至另一条鱼咬上了他的钩子,他才一边起身收杆扯线,一边微笑道:“是啊,我的亲娘手段不俗,还让我又沾了个小小的光——”他一把抓住奋力摆尾的咬钩之鱼,朝齐靖安示意了一下,得意道:“喏,我先钓上来一条,赢了咱俩的小赌约,今晚该干什么还是我说了算哈。” 齐靖安侧过脸来怒瞪了夏侯宣一眼,却还是放下了手里的钓竿、站了起来,伸手帮夏侯宣抓紧那条活蹦乱跳的鱼儿,然后小心翼翼地取下了挂在它嘴上的尖锐鱼钩,以防自家心上人在得瑟大意之下被扎伤了手……做完这一切,他才锤了夏侯宣一拳,“正经点!你说,经此一遭,那徐小姐还做得成我们的嫂子不?” 纪贵妃选在这个时候让夏侯垣“自焚”,显然是打着拖延婚期、甚至是取消婚约的主意:她实在是对徐燕瑜越发不满了,尤其是在这段时日里,徐燕瑜经常进宫跟夏侯卓“幽会”,极大地安抚了夏侯卓受伤之后脆弱的小心肝——就这样,他们这对阵营对立的未婚夫妻,感情竟是越发好了,这真是大大出乎了纪贵妃的意料之外。 更重要的是,自从前太子造反当天、纪贵妃扔下中箭的夏侯卓自己逃命之后,他们母子之间的感情就出现了严重的裂痕,在这样的情况下,纪贵妃哪能容忍一个敌对势力的儿媳妇勾走儿子的心? “应该还是做得成的,前几天我去探望我哥哥,感觉到他对徐小妞真是满意得很……”夏侯宣把手上的鱼儿复又抛回湖里,揽着齐靖安重新坐下,似笑似叹道:“婆媳之间的战争也已经打响了,母妃的这招一箭双雕最多只能把哥哥的婚期往后延两三个月,想退婚?几无可能,徐老狐狸和徐小妞都不是吃素的,而且我哥哥也对母妃有了逆反之心,呵……” “亏你还笑得出来,三哥的心若真被徐小姐勾走了,我们为挖倒徐家这棵大树而做下的种种布置,难道不会有受挫的风险吗?”齐靖安皱起了眉头。 “这个问题,真的说不准。”夏侯宣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随即自信一笑,动作潇洒地一甩鱼竿——“我只知道,水越浑,越好摸鱼。” 第72章 进击 大魏朝中的这池水确实是越来越浑了,一个不小心,也许就会全盘皆崩。 所幸与此同时,两个如狼似虎的邻国俱都自顾不暇:西蛮因为失去国主而分裂,诸王正在互相对峙,不知何时才能再度一统;而北燕的形势更是糟糕,自从去岁秋末、镇北侯从夏侯宣的手里接过北边的整副担子以来,他老人家便像是打了鸡血、年轻了二三十岁一般,战意汹涌,冲劲十足,领着兵马在北燕境内横冲直撞,这时候甚至已逼近北燕名义上的陪都、实际上的王庭所在了! 是以在短期之内,大魏内部反而算是最为安定的。至于朝堂上嘛,乱一点就乱一点吧,不好好地乱上一通、打破现有的格局,又如何能够破而后立? “靖安啊,你给朕举荐的这些人当真是不错,各个都是好的、都是能用的——”御书房中,皇帝把目光从手上的奏本上移开,投向肃立在书桌前不远处的齐靖安,慈和地笑了笑,但笑意却未达眼底,说:“看不出来,你的人脉还挺广的嘛,几下子就找出了这么多人才。” 小半个月之前,就在二皇子的头七过后,吏部、刑部和大理寺就一起向皇帝提交了一份调查结果:因为有了齐靖安的奏折在前,三司自不会让他们的调查结果跟驸马爷的相差太大,否则这事儿就扯不清楚了,麻烦更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那是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包括徐丞相在内;所以最后的结果是三司的调查佐证了驸马爷的奏折,那二十八人确实有罪、理应严惩,而剩下的人也确实都有些小问题,至于该怎么处置,那就看皇帝的决断了。 而看到三司的调查结果之后,皇帝是真的有些生气了,便决定借此机会往徐丞相的脑袋上狠敲一榔头,于是他御笔一挥,就将本次受举荐的百余人全都从严处置了,就连污点最浅的那个人都被罚俸三年、降职留用了,更别提其他人了。因而经此一遭,前面的萝卜坑是一个都没填上,后面的又都空了出来,敲榔头敲得挺爽的皇帝马上就面临了一个新的、还挺严峻的问题:烂萝卜都拔掉了,徒留下满地的坑,那么好萝卜呢?好萝卜都在哪儿? 皇帝烦恼了一小会儿,就把“找到好萝卜来填坑”的这个重任交给了他的好女婿——这既是件肥差,也是一件很难办的差事:满朝文武都盯着呢,只要驸马爷举荐出来的人有一点点小问题……嘿,那么“一报还一报”的时候就到了! 就连皇帝也认为,他的好女婿这下子是免不了要挨冷箭了:不过没关系呀,年轻人嘛,多锻炼锻炼也是好的,反正他这个做岳父的肯定会尽量护着女婿的,无论中途有多少坎坷,最终一定会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却没想到,齐靖安只花了十天不到的时间,就在朝会上当众给皇帝呈上了一份全新的举荐名单,而且更让皇帝吃惊的是:满朝文武竟然都对这份名单没有异议! 皇帝既纳闷又迟疑,便又让三司去查这份新名单上的人了,结果怎么着?在今天的朝会上,三司主官都递了折子,他们众口一致:齐靖安推荐的这百余人,居然全他娘的都是忠孝仁义的道德典范啊! ——这可能么,这怎么可能?! 所以甫一下朝,皇帝就把他的好女婿单独传到了御书房来。 此时此刻,皇帝死死地盯着齐靖安,嘴角虽还挂着笑,但脸皮已是一片僵硬,便连捏着奏折的手指关节都暴出了青筋。 “父皇的这番称赞,小婿实在是愧不敢当。”齐靖安拱了拱手,轻叹道:“万万不敢隐瞒父皇,这件事,小婿其实是这么办的——” 这么一件难办的差事,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 解决办法其实也没多玄妙:当齐靖安在满朝文武复杂目光的注视下接过这个差事以后,他转头就到各位执政重臣的府上逐一拜访了一遍,以“谦虚诚恳”的态度“邀请”他们跟他一起把这份新的举荐名单填满…… 哎,“有肉大家吃、好处大家分”的道理,驸马爷怎么可能不明白? 齐靖安这么做,意思很明确,就是要告诉各位执政重臣:之前你们吃肉不喊我、做事不厚道,所以我才要把整个盘子都给掀翻了!而现在呢,我带着新的一盘肉来请大家一起吃,吃了以后,之前的事就算是彻底揭过了,往后再有肉吃,我也绝不会吃独食。可如果谁不给我面子、不吃这盘新肉,而且还想反过来掀我的盘子……哼,那就走着瞧!看谁玩得过谁! 执政重臣们虽然大部分都跟徐丞相是一党的,但强势崛起的长公主和驸马爷着实很让他们心生忌惮。再加上齐靖安的口才极其了得,气场也丝毫不弱,在拜访各位重臣的过程中,他总是把场面话说得漂漂亮亮、谦谦虚虚的,可话语之中隐藏的深意却能让每个重臣都背沁冷汗……所以他们没坚持多久,就都被驸马爷拿下了。 当一个不漏地拿下了其他执政重臣之后,最后需要“攻坚”的自然就是徐丞相了。 而面对着“强势进击”的齐靖安,就连徐丞相都不得不暂退一步:他老了,尤其是在四皇子死后,他老得很快,通身的那股大权在握的矍铄之气都消磨了许多,看上去就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家了,即使他还对五皇子存有期待,也想要为徐家多备下一条后路——徐燕瑜的婚事,就是徐丞相提出的要求,他知道纪贵妃想悔婚,他也有的是阻止对方的办法,但他老了,不想多费神了,便把这件事当作筹码兑给了驸马爷。 不过,徐丞相其实也有着自己的盘算:他把阻止纪贵妃悔婚的这件事交给公主和驸马去办,便是要让他们俩在未来的婆媳斗法中偏转阵营,借此瓦解纪贵妃和公主“母女俩”的天然联盟,并拉近公主和徐燕瑜的“姑嫂”关系……这老狐狸,虽是老而近朽了,心思却还是剔透的,并没有老糊涂。 但问题在于,母女?姑嫂?呵……夏侯宣难道还会陪纪贵妃和徐燕瑜她们玩宫斗么?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所以齐靖安欣然应下了徐丞相的条件,于是就有了这份新的举荐名单。 当然了,在皇帝面前,齐靖安是绝不可能表现得霸气侧漏、也绝不会显摆他是如何对各位执政重臣进行威逼利诱的。他这时候的表情,那叫一个无奈、那叫一个委屈——“父皇,小婿阅历浅、人脉不广,能举荐出十个人才来都已极不容易,更遑论百人?所以小婿思前想后,只能想到这么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让各位大人再举荐出一批人来……” “原来如此,”皇帝的神情顿时就松快了下来,他笑着问道:“那么靖安,如果他们重新举荐的这批人,还是有劣迹、有污点,可该如何是好?” 齐靖安慨然叹道:“正如殿下先前所说,人无完人,小婿也并不相信这一批人就完全没问题了。但朝廷既然急着用人,也只能先拿他们顶上,之后再抡才相替。况且有了第一批人的前车之鉴,且不论各位大人在举荐这第二批人的时候是否提升了标准,单说这第二批的百余人,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肯定不敢太过造次,应该会尽量造福于民……这就已经算是略有进益了,父皇可以为然?” “然,”皇帝笑着点头道:“靖安啊,这件差事,你办得真是相当不错了,朕对你刮目相看哪!” 齐靖安谦虚道:“小婿还有很多不足之处,尤其是底蕴太浅,所以只能用取巧的法子来办差,自觉十分惭愧。”说着,他的表情很自然地过渡到了诚恳,续道:“不过,小婿也有自豪之处,那就是在‘尽心尽力’这一点上,我自无愧于心,亦无愧于父皇。” “好,好!朕最最需要的,就是尽心尽力为朕办差的人才!”皇帝愉悦地离开御座,绕过书桌来到齐靖安面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不吝赞扬道:“你这孩子,秉性正直,却也懂得变通;既聪明,办事也踏实牢靠,好,真是好极了!” “……” 齐靖安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大拍马屁哄皇帝开心的好机会,他继续施展舌灿莲花大法,及至日头西斜,口干舌燥外加饥肠辘辘的驸马爷这才回到了家。 “靖安辛苦啦。”夏侯宣用温暖的怀抱爱抚了他亲爱的驸马,然后便搂着对方吃好吃的去了——“猜到你会回来得特别晚,所以我亲自下厨给你煲了一锅大补汤,还做了一桌子好菜,嘿嘿,我这么贤惠,驸马感不感动?” 齐靖安翻了个白眼,“就凭你的厨艺,能达得到贤惠的标准才怪了!”但他心里其实还是很受用的,脸蛋上的梨涡已彻底暴露了他的愉悦之情。 夏侯宣凑上前来亲了亲自家驸马,笑眯眯道:“放心,我专门跟徐小妞学了几手,厨艺已大有长进了。” “哟,你这是趁我不在家,就跟小美人私会?”齐靖安哼笑了两声。 “我跟她又何须私会?我们这是光明正大地‘姑嫂和睦相处’。”夏侯宣挑了挑眉梢,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第73章 嫂子 话说徐燕瑜对夏侯宣这个“未来小姑子”到底是个什么感觉?这个问题,就连徐小姐本人都答不上来,总之就是很复杂,而且还挺纠结的。 犹记得初次见面的时候,徐燕瑜当真是被一身男装俊美不凡的公主殿下给“炫”到了,热血上涌、小心肝砰砰直跳,从此她就对三皇子妃这个“职位”有了更多的期待……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徐燕瑜身为一个有理想、有野心,还有丰富的宅斗理论的官家小姐,她想要嫁给夏侯卓,绝大部分的理由都是为了她自己的前途打算,而所谓的“见色起意”只能算是个小小的、无足轻重的添头;所以曾几何时,徐燕瑜还对夏侯宣施展过她的宅斗小技巧,企图让她的这个美艳过人的未来小姑子远嫁出京,再也碍不着她以及她未来的丈夫和婆婆。 却没想到,在后来的大半年时间里,事情的发展和走向,都远远超出了像徐燕瑜这样的官家小姐的眼界和想象能力之外:先是公主殿下受封将军出征西蛮了,然后是北燕人入侵、公主立了大功还朝并且升任副帅了,再然后是公主殿下成亲了、嫁给了一个走了狗屎运的草根小子,紧接着太子就造反了,却是一下子就被平定了,公主又立大功了,并与驸马携手成为了朝堂上炙手可热的后起之秀…… 徐燕瑜真心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了,公主殿下做的这些事,跟她从祖母、亲娘、姨娘、姑姑婶婶以及姐姐妹妹们的身上积累出来的“女子生存经验”完全不搭界啊! 所以徐燕瑜对夏侯宣的定位很错乱、感官很纠结,跟他相处的时候也觉得十分别扭,闺阁话题不适宜说,朝堂大事又聊不起来,真是尴尬—— “直至今天,我们之间的关系才算是有了一点儿突破。” 当夏侯宣跟齐靖安聊起他和徐小妞的相处情形时,已经回到丞相府中的徐燕瑜也在跟她的亲娘说着这个话题,“真是让人想不到,像公主殿下那样的巾帼豪杰,居然会为齐驸马下厨,还特地向我请教厨艺……” 徐夫人轻哼了一声,要笑不笑地说:“再怎么样的巾帼豪杰,也是个女人,只要是个女人,就一定要讨丈夫的欢心,否则日子还怎么过?”说着,她伸手搭在女儿的肩头,语重心长地说:“瑜儿,你可不要因为长公主在战场上打出了赫赫声名、在朝堂上手握重权,就跟别人家里的那些没见识的小姑娘一样,把她当成神仙人物来看待。你记住,无论她有多大的本事,只要你们成为了姑嫂,娘教你的那些手段,就都能用、都能往她身上招呼!” “可、可是,我总觉得她跟一般的女孩子大不相同,”徐燕瑜迟疑道:“就拿今天这事儿来说,公主她亲自下厨,似乎不只是为了给驸马做吃食,更是为了跟我拉近关系——先前我们没有共同话题,每次见面都不尴不尬的,而这一回,她或许是特地向人打听过我的厨艺,才故意整了这么一出?” “那又如何,”徐夫人冷笑道:“你还当她是有意跟你交好?真是太天真!”说到这里,她的表情越发狰狞,恨恨道:“傻孩子,你可知道,就在刚才,你去教她厨艺的时候,你的亲娘我花了好大的本钱,才为你探到了一个重要的消息,却也是一个大大的坏消息……” “是、是什么消息?”徐燕瑜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三殿下的那个侧妃有了身孕!而且已经过了三个月、坐稳胎了!”徐夫人目露凶光,说:“这简直就是在打你的脸!正妃还没进门,侧妃就怀上了,那岂不是当你还在新婚燕尔的时候,便连庶长子都有了?!” 徐燕瑜的脸顿时煞白一片,双手绞紧手帕,切齿道:“那个贱人、那个贱人……” “那个贱人,可不就是长公主的身边人么?她们从小一起长大,据说情同姐妹呢。”徐夫人撇了撇嘴,又叹了叹气,说:“所以啊,我的女儿,你可不能再天真了,一旦嫁进皇家,天真的人是活不下去的……你必须硬起心肠来,好好地跟那个贱人,还有站在那贱人背后的长公主斗上一斗!” 如果夏侯宣也在这里,听了徐夫人的话,他或许会大感荒谬而失笑不已,又或许会无奈又无辜地耸耸肩:若妍真不是他故意安排到哥哥身边的,宅斗什么的,他也真的是完全不感兴趣啊!但他并不在场,所以他也并不知道这里有位徐夫人已经把他当成了宅斗假想敌,而且还在努力调教她的女儿、夏侯宣的“准嫂子”。 “谈何容易……公主那么厉害,纪贵妃也不喜欢我,这个也要斗、那个也要斗,真是谈何容易?”徐燕瑜语无伦次地喃喃自语了一阵,越发觉得压力好大,终于捂着脸呜呜地痛哭了起来。 徐夫人一下一下地抚过女儿的背,柔声说:“好孩子,不要怕,只要你能牢牢拴住三殿下的心,就再没什么可怕的了,明白么?” 徐燕瑜把手放回膝上,呆呆地看着被眼泪沾湿的掌心,道:“三殿下?他倒是真的喜欢上我了,可他、他就是个懦弱的草包,连他妹妹的一成本事都没有……” “那又怎地?只要他还是个男人、是个皇子,那就足够了。”徐夫人冷然一笑,“长公主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个女人,除了扶持她的亲哥哥上位以外,她还有别的选择么?纪贵妃也是一样的,她只能依靠儿子;还有那个贱人,只要你能让三殿下彻底厌了她,你立马就能碾死她!” “男人、女人……”徐燕瑜反复念叨着这两个词,目光逐渐清明了起来,似乎真的领悟到了一些深刻的人生哲理。 见状,徐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下结论道:“总而言之,三殿下作为兄长、儿子、丈夫,就是她们的天。而你的目标,就是一手遮天!” 就这样,在徐夫人的“谆谆教导”下,徐燕瑜的神情坚定了起来,心底里也燃起了熊熊斗志……再然后,她出嫁了,终于终于,在历经了好一番波折之后,如愿以偿地成为了三皇子妃。 “恭喜你了,哥哥。” 这一夜,张灯结彩的三皇子府中,宾客临门,热闹非凡。夏侯宣端着一个盛满美酒的海碗,迎上了身穿大红喜服的夏侯卓。 夏侯卓回过头来,看着一身盛装、明艳动人的亲妹子,一时间有些小小的无语:他的这个妹子啊,真是女孩子中的异数和奇葩,就看现在吧,她不到屏风后面跟女眷们凑作一堆聊聊闺阁话题,反而光明正大地牵着驸马的手,在大堂里走来走去,跟一众男宾们谈笑喝酒……夏侯卓深深地相信,正在心底里暗暗腹诽他妹子的绝不止他一个人,但没有人会不识相地说出来,反正就连驸马爷自己都不介意嘛,不是么? “三哥,来,干一碗!”齐靖安也端着一大碗酒,笑得一脸友善。 “咳,你们两个、这也太不厚道了吧。”夏侯卓一连喝了两大碗酒,辣得眼泪都飙了出来,再看看笑容如出一辙、很有“夫妻相”的妹妹和妹夫,忍不住控诉道。 齐靖安抬起一只胳膊搭在了夏侯卓的肩膀上,整一副哥俩好的模样,笑眯眯地说:“上次那什么的时候,你也没少灌我啊三哥,礼尚往来嘛。”说着他顿了顿,低声道:“纪表哥连你的婚礼都没法参加,这可真不是我不让他回来,而是纪家遭了父皇的忌惮,所以表哥才不得不留在边关,实在没法子。” 夏侯卓怔了怔,点头表示了解。说真的,分开的时间长了,感情难免减淡,而且近来有不少官宦子弟攀过来巴结他、讨好他,跟他做好哥们,所以夏侯卓对“青梅竹马”的好哥们纪彦平也没那么想念了。更何况一提到纪家,夏侯卓就会自然而然地想起纪贵妃弃他而去的绝情背影……他暗暗打了个寒颤,也回手拍了拍齐靖安,说:“之前是我误会了你,别往心里去,以后我们也是好哥们了。” “呵,还说什么以后啊,我们早就是了啊。”齐靖安爽朗一笑,然后朝夏侯宣挤了挤眼,“对吧媗妹?” 夏侯宣眨了眨眼,温然一笑,“难道我还会反驳你的话么?” “呃!”夏侯卓狠狠地打了一个更加剧烈的寒颤,一边说“那边有人叫我,少陪了”,一边快速地脱离了妹妹妹夫施展“眉来眼去大法”的“波及范围”……真是受不了了,看来不止他的妹子是个奇葩,妹夫也是个更大的奇葩,要不然他们俩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肉麻至此,并让所有人都觉得他们般配至极? 目送自家哥哥落荒而逃,夏侯宣挑了挑眉,径自牵着齐靖安离开了热闹的大堂,也隔断了许多人的目光注视,一直走到了冷冷清清的庭院里,才停下了步子,说:“靖安,你且在这儿等我几刻,我去见若妍一面,然后我们就回家。” 齐靖安自无异议,送走了夏侯宣以后,他就独自站在回廊里,欣赏溶溶月色下的幽幽庭院,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然而,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才过了一小会儿,一个身穿粉红色长裙的侍女就从院子里的假山后面钻了出来,小跑着来到了回廊上,没头苍蝇似的朝齐靖安撞了过来…… 这是玩的哪一出?如果夏侯宣还在这里,凭他强大的联想能力,肯定能马上想到若妍就是在他跟齐靖安的大婚之夜“巧遇”了夏侯卓,并发生了一些超乎预计的事儿……所以这一出,怎么看怎么像是“一报还一报”。 可惜夏侯宣已不在这里了,想想也是,要跟驸马爷玩艳遇,当然要选在公主殿下不在场的时候,要不然还怎么玩? 更可惜的是,齐靖安先前喝了不少酒,就连别人敬给公主殿下的酒都是他给包圆了,所以这时候他脑子稍欠灵光,并没有联想到什么一报还一报,而是下意识地升起了这样一个念头:有刺客?! 于是便在那粉裙侍女冲到近前、即将撞进他怀里的那一眨眼间,齐靖安猛然出脚踢在对方的小腿上,然后侧身一避,还顺势抬手摆出了一个防御的姿势…… 咳,所以最后的结果还用问么? 在驸马爷面前,艳遇什么的都是浮云,至于嫂子在新婚之夜送出的这份“厚礼”……那也是浮云。 第74章 骤变 “公主和驸马去参加自家哥哥的大婚之礼,却把新嫂子的贴身侍女的腿给打断了……” 夏侯卓的婚宴结束后,已是夜深人静时分,夫夫俩携手走在回家的路上,夏侯宣一边说着刚才的事儿,一边摇头失笑不已,“真是太凶残了,以后还有谁敢请我们去喝喜酒?” 齐靖安哼哼了两声,忿忿道:“你少来夸大其词了,一来我没打她,只不过是把她给绊倒了;二来她的腿也没断,最多养个十来天也就好了。而且最最重要的是,我分明是无辜的受害人好吧?她先是吓了我一大跳,后来又用尖叫声折磨我的耳朵……” 夏侯宣笑得肚子都痛了,伸出手去作势揉了揉齐靖安的耳朵,“你呀,真是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直接让人撞进你的怀里,岂不就皆大欢喜了?” “呿,我要是真的怜香惜玉了,就要被你打断腿了吧?!”齐靖安觑着夏侯宣,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瞧你说的,我有那么凶残嘛?”夏侯宣暧昧地凑近齐靖安的耳边,低声笑道:“我很懂得怜香惜玉的,而且独独只怜惜你一个人,决计舍不得打你……” 齐靖安嘿了一声,“你现在说的好听,那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我就不客气了,非要怜香惜玉一把,收个侍妾带回家里去,看你到时候又会怎么说。”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夏侯宣呲了呲牙,眼珠子一转,见四下无人,竟是顺势咬了咬齐靖安的耳垂。 “喂!”齐靖安张口就想说大庭广众之下怎么能这样,可环目一瞧,附近确实是半个人影也无,便也放松了下来,咕咕哝哝道:“你不是说你很懂得怜香惜玉么?那干嘛咬我,会痛的哎!” “是么,那我给你吹吹好了……” “……” 朗月高悬的夜空下,夫夫俩一边往家走,一边打情骂俏,身后两道长长的影子越挨越近,最后干脆混在一处、不分彼此了。 对于夫夫俩来说,今晚的事不过是个笑话,一丝一毫也不会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也不会影响到他们卿卿我我的心情。而事实上,在往后的一段时日里,这件事也确实成了个挺热门的笑话——在三皇子大婚当夜,三皇子妃的贴身侍女竟然企图勾引喝了不少酒的驸马爷,结果呢?不知是被公主打的、还是驸马打的,又或是公主和驸马一起打的,总之那小妮子连腿都断了,真是好不凄惨——参与晚宴的宾客们很自觉地把这件“趣事”传扬了出去,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京城的贵人圈子,使得才刚成为三皇子妃的徐燕瑜大大地跌了脸面。 出了这么一件事,可不就是徐燕瑜最丢脸么?公主和驸马这对小夫妻之间的感情有多好,只要是眼睛没瞎的人都能看出来。而这徐家小姐才刚当上这对“有爱夫妻”的嫂子,就玩了这么一出,有意去破坏人家的幸福,实在过分。 当然最为重要的是,徐燕瑜玩的这番手段彻底失败了。若是成功了,她还能委委屈屈地喊两声“冤枉”、“无辜”,甚至控诉一下酒后乱性的驸马爷。结果她败得这么惨、这么难看,顿时就成了恶人、丑角,即使她再怎么辩解这只是一个意外,“妇德”二字也已离她远去了……没办法,谁让她是个女人呢,而且还是个大家闺秀,如今更成了皇家的儿媳妇,世人对她的“妇道”要求自然是很高的。 相较而言,公主殿下就爽得多了。 想当初,夏侯卓睡了若妍,丢脸的也是他而不是夏侯宣,谁让他是哥哥呢?醉酒了以后就跟妹妹的侍女滚到了一张床上去,怎么说都是他的问题最大。更何况皇帝当时还下了一道旨意,肯定了若妍在随军途中的功劳,并册封她为三皇子侧妃,这样一来,责任就真是都堆到了夏侯卓的头上,若妍连同公主殿下都是受害人,尤其以公主殿下最为无辜…… 哎,联系前后,夏侯卓和徐燕瑜这对新婚夫妇啊,一个曾因睡了妹妹的侍女而丢脸,另一个则是因为指使侍女去勾引妹夫而丢脸:真是一对般配的夫妻啊! 总而言之,徐燕瑜“首战告负”,而且还偷鸡不成蚀把米,自此很是消停了一段时间,只老老实实地窝在三皇子府的后院里,倍加努力勾住自家丈夫的心,除此之外再不敢随便出手了——这倒让若妍捡了个便宜,得以清清静静地养胎,颇为幸运。 时间的车轮咕噜噜地滚过,一晃眼就又入了秋。在这几个月里,夏侯宣和齐靖安夫夫联手,可劲地在朝堂上扩张势力,成效当真斐然。 他们先给秦连横戴上了一顶名为“监察御史”的帽子,这虽然是个没有油水、品级低,还很清闲的职务,却能让秦连横名正言顺地监察百官,更为方便地收集情报。而且既已成了“体制内”的官员,秦连横的安全和地位都有了保障,连带着他的嫂嫂和侄女也都成了官家亲眷,做起生意来更加顺当了——秦连横的嫂嫂甘素玲,一早就接手了夏侯宣在京里的大部分产业,她是个非常能干的女掌柜,这时已将产业扩张到陇州和宁京去了,为夏侯宣赚了不少钱,更重要的是打下了一个牢固的基础,相当于养起了好几只会下金蛋的母鸡,未来绝对好处多多。而甘素玲的女儿秦毓钟也不是个普通的小女孩,她年纪虽小,脑子却是特别灵,自从在京城里安定下来以后,她想出了一个又一个赚钱的点子,刚好能跟她娘配合起来,母女俩合作无间,让夏侯宣暗呼“捡到一对宝贝”,真是又乐又爽。 除秦连横的一家子之外,卢潜参加春闱时认识的朋友、以及他在外放做官时认识的同僚,也大多投在了夏侯宣和齐靖安的门下。夫夫俩从中挑出了六七个可用的人才,并趁着先前的那次好机会,把他们的名字都给添进了执政重臣们的举荐名单中,至此,他们的“小团体”越发蓬勃了起来。 至于纪彦平、陆天石和凌远他们仨,仍在北地奋战,劳苦功高,夏侯宣自然不可能不帮他们捞好处。事实上,真正举荐他们的是镇北侯,再有夏侯宣和齐靖安这对舌灿莲花的夫夫俩在皇帝面前鼓动鼓动,事情自然没有不成的道理,那三个哥们都升官发财了,只可惜一时半会儿还没法回京享受美好人生,还得继续奋斗。 而夏侯宣和齐靖安呢,他们俩很是过了一段美得冒泡的好日子,对外霸气侧漏,彼此间腻歪甜蜜,但他们毕竟还没有奋斗到最终的高度,所以这样的日子尚且无法一直延续下去,终于还是告一段落了。 “西蛮国主其实没死?他蛰伏了一段时间,这会子又冒了出来,正在以极其强势的手段收拢西蛮各部?!” 勤政殿内,皇帝瞪大了双眼,直愣愣地看着肃立于大殿中央拱手上奏的陈长清——“陈将军,这个消息当真属实?” “臣敢以性命担保,绝对属实!”陈长清斩钉截铁道。 皇帝因震惊而无语了好半晌,这才转而看向站在他右手边第一位的夏侯宣,“我儿于此事有何看法?” “除恶务尽,绝不能姑息养奸!”夏侯宣霍然出列,语气也是同样的斩钉截铁。 关于这件事,在上报皇帝之前,陈长清已提前跟夏侯宣沟通过了:自从去年郭老将军一举使得西蛮国不成国、四分五裂,陈长清就趁机往西蛮各部落派去了许多探子,让他们分别潜伏下来收集情报,而这个消息就是探子们拼命传递回来的,陈长清已反复确定过真假了——确实是真的,西蛮国主当真命大,所以他们绝不能有所拖延,必须立即出兵再一次将其击溃,否则一旦让西蛮重新恢复一统,郭老将军就白死了! 皇帝想了一会儿,沉沉地点了点头,说:“你们尽快拟个章程出来,并着枢密院加急筹备出兵所需……这就赶紧去办吧,退朝。” 绝大多数的大臣都有种如堕梦中的感觉,这是什么情况?也太意外了吧! 他们看看神情坚定的长公主殿下,再瞅瞅表情极其严肃的驸马爷,哎?也就是说,他们又要出征了? 再往徐丞相那里瞥一瞥,众臣都暗暗觉得,这事儿真不简单哪。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皇帝的身体可是眼见着越发衰弱了,在这样要紧的关头,三皇子一系的中坚人物离京远征?万一他们赶不回来或是在战场上出了什么意外,这……这可就悬了啊。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们一定要分开?” 驸马府内,齐靖安一边帮自家心上人收拾东西,一边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次这个问题:皇帝要的章程,他们早已拟好了,那就是让夏侯宣和陈长清、这两位曾经的平蛮左右将军再次同征西蛮,务必要彻底为大魏消除这个威胁;而齐靖安呢?他身为执政重臣,当然不可能再随军做什么从属官或说军师了,他必须留在京城里,稳住三皇子一系的人心,并为离京远去的夏侯宣提供坚实的支持。 “实在是这消息来得太突然,而且也容不得拖延,否则大可将陆凌两兄弟还有表哥召回来,让他们跟着陈将军去戈壁深处打仗去……” 说着,夏侯宣长叹了一声,一把搂住齐靖安,送上了一个深深的吻。良久,他把下巴搁在自家驸马的肩上,喃喃道:“我是真不想跟你分开,奈何确实没有别的办法了……真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第75章 瑕疵 秋天本是收获的季节,可连续两年的这个时候,夏侯宣都要离京远征,而且目标都是西蛮: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个不怎么令人愉快的巧合。 齐靖安站在高高的城楼之上,目送自家心上人骑着战马越去越远,那熟悉的背影终被猎猎飘扬的旌旗以及队伍扬起的尘土淹没,再难以捕捉到了,他心中的郁闷感和失落感就更浓了几分。 由于这一次的事态当真紧急,所以皇帝的决定下得很快,枢密院的效率也出奇的高,陈长清在前天的朝会上奏报了这个消息、夏侯宣昨天把章程递了上去,而今天他们就誓师出发了,令齐靖安完全没法放下手里的担子跟上去,只能与心上人匆匆分别…… “好啦,他们都走远了,你也别在这儿傻站着了,想要变成望夫石么?” 同在城楼上的陈淑瑶忽然蹦到齐靖安的眼前、挡住了他的视线,嘿笑着打趣了一句,但随即她又纳闷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咕哝道:“按理说,即使你真的要变,也应该变成‘望妻石’才对,可我偏就觉得‘望夫石’这个词儿更贴切些,真是奇了怪了……” 齐靖安回过头来,朝陈淑瑶这位“犀利的闺蜜”翻了个白眼,一句话也懒得多说,就径自往台阶处走去。 陈淑瑶眨了眨眼,下意识地朝那远去的队伍望了最后一眼,这才小跑着追上了齐靖安,与他一起往城楼下走,并继续打趣道:“瞧你这幽怨的小表情,也难怪会让我生出错觉了,简直就跟我娘送我爹出征的时候一个样子,既为我爹的安危担忧,也担心他一个忍不住就会在外面偷腥,男人呵……” “停停停,”齐靖安摆了摆手,幽怨的小表情顿时就转变成一副“我真拿你没办法”的无奈脸——“我说陈大小姐啊,你一个女孩子,居然跟我聊起你娘担心你爹在外面偷腥的话题?这也未免太过豪放了吧!” “哎,论豪放,我哪里比得上你家那位?驸马爷你难道不应该早就习惯了我们这类豪放的女孩子么?”陈淑瑶学着夏侯宣的样子扬了扬眉,得意地笑着。 齐靖安无语地抽了抽嘴角,暗暗腹诽道:我家那位根本就不是女孩子啊,陈大小姐你真是我所见过的最为豪放的女孩子了! “其实我本来也没这么豪放的,”得意地笑了一会儿,陈淑瑶又纳闷了起来,“关于我爹偷腥的话题,我在公主面前都没提过呢,可偏偏在你面前一顺口就说出来了……真是的,怎么我竟然会觉得你比公主更合适当我的闺蜜呢?” “……陈大小姐!”齐靖安磨了磨牙:先前他整天被公主殿下调戏也就罢了,谁让他是驸马呢?可现在公主出征去了,竟换了公主的闺蜜来调戏他,难道他真的长了一副很好调戏的脸?! “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虽然你这不经逗的小模样还真是挺有趣的,但本大小姐说什么也不可能染指闺蜜的夫婿的!”陈淑瑶双手叉腰,大摇大摆地走下城楼,继续说道:“对了,我反而要帮公主好好地看着你,绝不教你趁她不在家的时候拈花惹草!” “我怎么可能拈花惹草?”乍从窄小的城楼台阶上行至地面,齐靖安立马往横向跨了一大步,拉开了他跟陈淑瑶的距离,哼道:“我恨不得跟所有女人保持三尺以上的距离,尤其是聒噪至极的你!”话毕他就拂袖而去了,身为执政重臣,驸马爷忙着呢,才没空跟闺蜜多说闲话。 目送齐靖安匆匆而去,陈淑瑶又眨了眨眼,“真是越来越觉得公主和驸马的夫妻身份应该调转过来才对,不然真有些别扭……”这样想着,她终于忍不住发了一句感慨:我和公主分明都应该投生成男人嘛! 另一边厢,领队出征的夏侯宣可不知道陈淑瑶竟是如此犀利,不但调戏了他的贤内助,甚至还隐隐触摸到了真相的边缘…… 此时此刻,夏侯宣一马当先、英姿勃发,这积极的模样极大地鼓舞了跟在他身后的将士们:除了陈长清和他的亲兵以外,剩下的五千余人都是夏侯宣从京郊大营里挑出来的,这些兵士们大多出生在京畿附近,又长期驻扎在京郊,虽然训练还算刻苦,却是实打实的新兵蛋子,所以夏侯宣才要带他们到战场上练练,争取把他们培养成他的又一批精锐的亲兵。 是的,这五千余人,都只是夏侯宣这一回出征所带的亲兵而已:从这里就看出身份提高的好处来了,身为三军副帅、护国大将军,他此次出征的待遇与上次出征时相比,差距真是大啊。 至于上一次的那些亲兵,原本能从战场上回来的就只有两三百人了,后来在太子造反事件中又折了一半有余,最后剩下的都升官发财了,虽然他们都非常愿意再次跟着夏侯宣上战场捞功劳,但公主殿下仔细考虑了一番,还是婉拒了那些弟兄们——他们都是禁卫军的小头目了,留在京里为齐靖安所用,可比跟去战场上冒险有意义得多了。 其他弟兄们尚且如此,许胜就更不用说了,他现在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全权负责皇宫安全,自然不可能随军出征了。 事实上,就连秦连横也留在了京城里:谁让他成了监察御史、进入了文官序列呢?哎,如果早知道会有这一码事,夏侯宣说不定会给他换个官职的,但现在嘛,事情已成定局,公主殿下干脆就谁也不带,一个人潇潇洒洒地走了……才怪呢,这不是还有陈长清吗?他现在的职级略低于夏侯宣一头,所以就从“陈叔叔”变成了公主殿下此次出征的副手,简而言之,就是小弟咯。 当然话又说回来了,夏侯宣对陈长清还是很尊重的,即使不提年龄辈分和资历,怎么都是好闺蜜的老爹嘛,总要给点面子。而好闺蜜本人呢,话说陈淑瑶还真是想要再次随军的,但由于这一回跟上一回的情形有了一个很大的不同之处,那就是公主殿下已经“嫁做人妇”了,而陈大小姐还是云英未嫁的身份,所以她不能再使用“公主都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的理由了,终于就没能拗过她的祖母和母亲,只能留在京里进行相亲大业……唉,何恨生而不为男? 如果让夏侯宣知道了陈淑瑶的感慨,真不知他会作何感想。不过,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夏侯宣已越来越不需要为了性别的事而纠结了——他,已越来越有底气了。 “陈叔叔,平南军的潘元盛将军性格如何,你可有了解么?” 策马奔行了一段时间之后,队伍进入了匀速行军的状态,夏侯宣便扯着缰绳与陈长清并列而骑,一边向对方这个老行伍问询情况。 陈长清控制着身下的坐骑略略落后夏侯宣半个马头,仍是板着一张脸,说:“潘将军为人忠厚宽和,并不是那种爱争功、抢风头的性子,应该能与我们配合得不错。” 夏侯宣松了口气,微笑道:“这可真是个极好的消息,此次出征,天时与人和尽在我方,而敌方虽有地利,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陈长清淡淡地点了一下头,说:“虽如此,可我还是很不赞同枢密院急调潘将军及其所部来与我们会合的这一项安排。” 潘元盛将军手下的平南军足有二十万人,他们常年镇守于大魏的南部疆域,与那些时不时作乱的夷人、俚人以及西南山区里的贼寇多有交战,所以战力颇为不错。而这一次,枢密院本已下令调集平南军北上加入镇北侯的大军,以图一举击垮北燕人最后的战力、长驱直入对方的王庭所在——北部战场这时也到了最为要紧的关头,镇北侯率领的几十万大军正与北燕的最后一支强军对峙,所以一旦潘元盛领着二十万生力军加入战场,北燕很可能就要面临亡国之祸了! 然而偏在这个时候,出了西蛮这一码事,所以枢密院干脆就下令北上行军行到一半的平南军改道转向,来与夏侯宣等人会合了。至于镇北侯那边……应该不用太着急吧?多对峙一段时间也问题不大?反正现在是大魏在入侵北燕,而且我方的形势一直占据着上风,所以枢密院就直接“挪用”了本该去支援镇北侯的平南军。 “我也觉得这样有些不妥,原本我是打算把京郊大营的人统统带走,之后再与兴庆大营的人马会合,便也有近二十万大军了,足够了。”夏侯宣皱了皱眉头,可惜枢密院就是不按他的意思来办,因为京郊大营的将士们大多是枢密院的嫡系,如果全交给夏侯宣带出来转一圈再回去,就凭公主殿下的人格魅力,将来谁是谁的嫡系可就真是说不准了。 哎,一切都挺顺的,唯有这件事是个瑕疵,希望不会造成一些不妙的后果吧…… 第76章 变天 大魏承平二十三年秋,软弱了近百年的大魏朝廷竟同时对北燕和西蛮两大邻国用兵,这着实很不寻常。 夏侯宣和陈长清率军离京的时候,走得很急,令许多人根本没能反应过来,就连皇帝陛下也是脑袋一热就做出了决定,直至西边和北边的战报交替而连续地传入京来,他们才蓦然回过神来,不自禁地背沁冷汗…… 同时对两国用兵,听着霸气、干得痛快,可一旦哪一边出了纰漏,那就真不是开玩笑的了! 所以皇帝后知后觉地纠结了、惴惴不安了,于是他便先把枢密院里的官员们都召到跟前来骂了个狗血淋头、借此舒缓了一下他那紧张的心情,然后又把他的好女婿给传进了宫—— “靖安哪,来来来、你快过来看看最新的战报,西边和北边都打得非常激烈啊,你说咱们是不是应该为他们做些什么?” 御书房中,皇帝连连招手让女婿到他身边来,然后就把两份战报都递了出去。 齐靖安恭敬而沉稳地接过战报,当先翻开西边送来的那一份,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确定心上人安然无事,他暗暗松了半口气,这才去看北边送来的另一份:镇北侯和表哥等人也没事,齐靖安彻底安心了。再然后,他又转回去把有关于自家心上人的战报仔仔细细地重看了一遍,不漏过一丝一毫的细节,直至皇帝都忍不住想要催催他了,齐靖安才不急不缓地开了口,道:“回禀父皇,在您的龙气和福气的庇佑下,两边的战况都是我方占优,而且优势还在不断扩大,所以当前我们唯一需要做的事,就是坚定地支持他们继续按照当前的战略打下去、狠狠地打,打到燕贼和蛮人都再难翻身为止!” “好!”皇帝一拍大腿,眼睛闪亮亮的,仿佛看见了北燕和西蛮双双灭国的美好未来,而他则成为青史扬名的千古明君。 激动之下,皇帝霍然起身,在书桌前来回踱了几步,续而欢欣道:“听你这么一说,朕就安心了。想想也是,陈帅老当益壮,我儿后生可畏,都是难得的良将,而他们竟能同聚本朝,显然是天佑我大魏!” 齐靖安微笑着点头,整一副很赞成皇帝,并为对方高兴的模样,但事实上,他心里却是在想着:看西边的情形,确实没什么问题,只要朝廷和枢密院不做多余的事,以他心上人的本事,拿下西蛮应该是妥妥的;可镇北侯那边……还真是有点儿问题呢。 心念电转间,齐靖安一张嘴就说了一大通吉祥话,令皇帝更加开怀了几分,然后他便话锋一转,说:“不过,陈侯爷等人毕竟已深入了燕境,若是继续以温火慢炖,只怕燕贼会绝地反扑,后果难测……故依小婿浅见,父皇何不让京郊大营的将士们北上加入陈侯爷的大军,狠添一把猛火,直扑燕贼的王庭?只要能拿下他们的王庭,北燕的气数便将走到尽头,而我大魏彻底光复北疆的时候也指日可待!” “这个……” 皇帝顿了顿,眉头稍稍拧了拧,他老人家当然知道枢密院为什么不愿把京郊大营中数万大军的掌控权移交出去了,因为事实上,枢密院跟皇帝是站在同一立场的,在他们看来,京郊大营里的将士们就相当于皇宫和朝廷的“外围护院”,他们最重要的职责就是拱卫皇都、以备不测,所以对于齐靖安的提议,皇帝心下并不赞成。 但对齐靖安这个正直的好女婿,皇帝还是很信任的,也不想太过“打击”对方,便笑笑道:“靖安啊,你说的颇有道理,这样吧,且让朕考虑考虑,也把枢密院的那群老顽固们召来讨论讨论,然后再做定论罢。” 听皇帝这么敷衍地一说,齐靖安就知道京郊大营还是动不了,暗暗一叹,他也不再多说什么了,神态自若地拱手告退,这就离开了御书房。 不管怎么说,齐靖安也算是尽力了,至于镇北侯那边究竟会怎样?依齐靖安的战略眼光来看,除非出现天大的意外,否则最多就是失去一些好机会,倒也不至于会损兵折将——这对皇帝来说并不是个多么严重的后果,无非是有点儿可惜罢了,所以方才,齐靖安有意把话说得含含糊糊,就是想吓一吓、激一激皇帝,但却仍是没有成功,毕竟皇帝也不可能什么都听他的——可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极好的战机在眼前流失,这样的结果,无论是对齐靖安、夏侯宣,还是镇北侯等熟知军事的人来说,都是很可惜、也很严重的,因为他们都深深地明白,良机无价,失去一次就很可能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唉,事已至此,徒叹奈何,这或许只能怪老天爷太爱开玩笑了吧?竟让大魏军队击破西蛮和北燕的良机凑到了一块儿,哪一边都等不得,偏偏当朝的大魏皇帝又不是个很有魄力的君主,于是好好的两个机会就被硬生生地整成了一个半…… 不知两边的战役打到最后,究竟会是个什么结局? 就这样,在齐靖安和陈淑瑶等人的忧虑中,日子一天天地往前推进,西边和北边的战报继续频传入京—— 神奇的是,也许真的是老天爷在庇佑大魏,以至于坏消息一个没有,好消息纷至迭来:在这个战事激烈的秋天里,不仅夏侯宣那边连连告捷,每一场仗都打得漂亮至极,就连镇北侯这边也在没有援军的情况下越战越勇、如有神助! 镇北侯他老人家看来真是爆发了,精妙的计策、诡奇的战术,以及不可思议的用兵方法,他都信手拈来、挥洒自如,硬是兜住了险些就要失去的战机,将企图翻身的北燕人狠狠地踩住了! 更巧的是,也是在这个秋天里,大魏境内的多个地区都迎来了粮食大丰收,这对百姓们来说,远比边境战事告捷更让他们欢欣鼓舞,所以皇帝也乐得不行,兴致勃勃地拍板做下了一个决定——“朕要去祭天!” 祭天?百官们目目相觑:难得啊,陛下居然自己提出要去祭天了…… 话说祭祀天地、与上苍交流并祈求赐福,原就是号称“天子”的皇帝的重要职责之一,按照自古以来的习俗,冬至之日正是举行祭天的时候,每三年必有一次正祭,正祭必须由皇帝来主持;至于中间两年的冬至日,皇帝可以亲自祭天,也可以不祭,只委派祠官向皇天后土定时送上供奉即可。 而祭天的频率,便是判断一个皇帝对上天虔诚与否最直接、也最简单的方式了,虔诚的皇帝每年冬至都会亲自主持祭天,甚至在其它时候也要拜上几拜;至于不怎么虔诚的皇帝嘛,夏侯宣的老爹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了,或许是因为他是个“半路出家”的皇帝,本身总有种“非正统”的心虚感,所以他并不喜欢“跟上苍交流”,大约是在潜意识里就不认为上苍会赐福于自己,故而皇帝陛下宁愿去期待一群假道士能帮他炼出延年益寿的丹药…… 回忆从前,皇帝陛下就连每三年一次的主持祭天都是被赶鸭子上架的,非要大臣们再三督请不可。而这一次,这一个秋天,大魏真的是诸事皆顺,所以皇帝蓦地起了兴致,决定要去感谢一下老天爷——既然皇帝有这样的“雅兴”,当然没有人会反对,众臣们都各司其职地筹备了起来。 时间继续往前奔跑,冬至日一晃眼就到了。一大清早,皇帝就率领百官早早出城,大家都饿着肚子,来到郊外的圜丘祭坛开始合祀天地:献酒祭祀的仪式非常繁复,一直进行到正午,皇帝还要亲自跳几下祭祀之舞……这样折腾下来,就是像齐靖安这样身强力壮的年轻人都觉得挺累的,更何况是皇帝他老人家? 手舞足蹈地跳了几下子,皇帝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心下暗暗觉得自己真不该一时兴起啊…… 而且祭天到这里还没完呢,当皇帝停下来以后,祠官们便把祭祀所用的酒醴和牲肉都捧到了他的面前,接下来,作为祭天主持者的皇帝要亲自倒酒割肉,把祭品分给同来祭祀的宗室和臣子们,而后大家一起喝一杯,即“饮福”——直至众人都把福气给“喝”下去了以后,这次祭天才算是差不多了,大家也差不多可以回去了。 然而,就在众臣们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纷纷把视线凝注在皇帝身上、等着他老人家宣布祭天结束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陛、陛下!” 在数百道骇然的目光中,刚喝了一杯酒下肚的皇帝陡然身体一僵,竟是直条条地扑倒在地! 场中顿时安静了下来,静得仿佛在场没一个活人。 而至下一刻,这祭台下方就“轰”地一下犹如炸开了一般,众臣纷纷朝前拥挤,都想看看皇帝到底怎么样了;原本守卫在四周的禁卫军们也都围拢了过来,但大家的心里都有些茫茫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 第77章 新君 “大家都不要乱!禁卫军快将当值的御医送到陛下身边,其他人都待在原地,不许妄动!” 便在众人都六神无主的时候,齐靖安霍然站了出来,高声发号施令,令众人下意识地顿住了脚步、也稍稍回过了神来,于是他们便纷纷让开了道路,使得御医能够快速赶到皇帝身边查看情况、施以医救;而禁卫军们也瞬时有了主心骨,军容整齐地围住祭台,阻止闲杂人等靠近。 徐丞相猛地回过头来,冷冷地瞥了齐靖安一眼,原本浑浊的一双老眼骤然暴出亮芒,就如刀尖一般锐利:很显然,驸马爷这是抢了他老人家的活计了,可谁让他年纪大了、反应慢了半拍呢?而这时这刻,他也不可能跟齐靖安就这种“小问题”闹起来,当前最最重要的“大问题”,当然是皇帝…… 皇帝究竟怎么样了? 所有人都在暗暗想着这个问题,可没有人敢问出口,只能屏住呼吸,等待御医们的结论。 几位随行前来祭天的御医脸色苍白、满头冷汗地扑到皇帝身边,探呼吸探脉象、这里摸摸那里按按,还拿出银针来扎了皇帝几下,互相交头接耳…… 好半晌后,在数百人的瞪视下,在场御医中的领头羊、太医院的副院判终于站了起来,稳住语气,大声地宣布道:“陛下他……或许是由于在与天地沟通时太过专注、耗费了许多心神,所以才会一时厥了过去!” “呼——”众人的呼气声齐齐响起,而后大家反应过来,复又面面相觑:他们的皇帝陛下“只是”厥过去了,问题……应该不大吧? 呵,大约只有最为天真的那一两个人,才会真的认为问题不大——此时此刻,绝大多数的人都在心底里噼里啪啦地打着小算盘,并偷偷去瞄徐丞相和齐靖安等重要人物。 而徐丞相呢,他面上不露丝毫情绪,只以苍老的声线发令道:“即刻护送陛下回宫!” 就这样,祭天的队伍匆匆回返京城,随行的大臣们表情都很严肃,至于他们的真实心情究竟是沉重、忧虑、关切,还是其它的什么……除了他们自己以外,没人知道。 齐靖安只知道,自己的心跳得很快,扑通扑通的,仿若急促的战鼓声。可他的思路却还是一如既往地清明,甚至在皇帝倒下的那一刹那间,他就已经在脑海里列出了一二三四种可能性和五六七八种应对方式…… 而一切的一切,核心都在于,皇帝他到底怎么样了? ——近些时日以来,皇帝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对此众臣们早已心照不宣。而且更为重要的是,方才那副院判说出来的话其实非常微妙,一个“或许”,再一个“厥了过去”,就把一应责任推得干干净净:他可没说清楚皇帝的情况究竟是“小意思”还是“很严重”,也没说皇帝还会不会醒过来…… 事实上,那副院判未必没有判断出皇帝的真实情况,但他显然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那么,谁会第一个知道皇帝的真实情况? 而第一手消息有多重要,谁又会不明白? 伴随着轮子辚辚转动的声音,马车载着昏迷不醒的皇帝入了宫门。 齐靖安半点儿也不迟疑,直接跟着御驾进了宫去,身为皇帝的女婿,他本来就有这个资格——驸马爷急着去表孝心,谁能拦他? 而徐丞相身为皇帝的“大半个岳父”和百官之首,反倒是必须留在宫外安抚人心,直至御医们对皇帝的身体情况做出确切的结论、昭告朝野,他才能因时制宜。所以这时候,徐丞相只能眸光沉沉地目送齐靖安随驾入宫,暗自焦急地等待着徐贵妃的消息。 可徐贵妃能拿到一手消息么? 事实上,当那个副院判站起来的时候,齐靖安的心里就稍稍有了一点儿底:因为那人正是纪贵妃的心腹,甚至连夏侯宣的身份之秘都是他帮忙保守的……所以当皇帝一行人回到宫中以后,谁会拿到第一手消息,还用问么? ——“师父让我来通知娘娘,陛下实是中风了!请娘娘速做打算!” 当所有的御医都聚集在一处,还在给皇帝紧急会诊的时候,副院判的学徒就匆匆赶到瑞庆宫报讯了。 闻讯之后,纪贵妃神色大变,额头上顿时沁出了大滴大滴的冷汗,但她马上就强行稳定了心绪:这是最最关键的时候啊,她怎么能乱?怎么可以心慌?必须稳住! “碧萝,你去把三殿下叫来,快!”纪贵妃这样说着,却是不等她的心腹侍女转身走出几步路,她就马上改口道:“不,不必了,不用跟三殿下多说什么,只让燕瑜过来见我就可以了。” 纪贵妃对她的儿媳妇徐燕瑜始终无甚好感,然而,在当前这个紧要的关头,她却是第一个就要让徐燕瑜过来跟她密谈,因为在升任婆婆的数月时间里,纪贵妃已完全确定徐燕瑜的心是向着夏侯卓的,无关乎情情爱爱,只在于野心和期望……说真的,她们这对婆媳,其实还真一些相似之处,所以在这个关头,徐燕瑜的用处着实不可小觑。 把心腹侍女派去传唤儿媳妇之后,纪贵妃这才看向那个前来报讯的太医院学徒:这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可他在这种时候却并没有显露出紧张和害怕的情绪,只候在一旁、咕噜噜地转着眼珠子,浑身上下透出一股机灵劲。 “陛下中风的事,可还告诉了别人?驸马爷知道了吗?”纪贵妃也不跟这学徒见外了,既然他师父是她的心腹,这个小徒弟肯定也是他师父的心腹吧。 那学徒摇了摇头,口齿清晰地说:“其他御医都怕担责任,没人敢轻下结论,至少还要诊断上个把时辰才敢对外宣布结果,所以‘中风’这个词,出于师父之口、由我传入娘娘之耳,期间再无他人得知。更重要的是,禁卫军已将陛下的寝宫附近封锁了起来,若无驸马爷的帮忙,我也没法来给娘娘报讯。不过驸马爷虽然帮了我,却是什么也没问,所以我也什么都没说。” 纪贵妃顿时恍然:原来如此,在这种时候,以那副院判的能量,哪有这么容易就能把这么一个重大的消息传递给她?但齐靖安既然帮了一把手,那就不足为奇了,女婿的能力她心里有数……不,不对,事实上,齐靖安也是她的儿媳妇啊。 这样一想,饶是当前情势紧急,纪贵妃也不禁弯了弯嘴角:徐燕瑜是个有用的儿媳妇,齐靖安更是个有用的……而且齐靖安还比徐燕瑜聪明百倍,就拿报讯的这件事来说,齐靖安虽是一言不发,却已用行动把他的态度给表达清楚了,那就是但凭纪贵妃来做决定,他没有异议! 而纪贵妃会做出什么决定来,还有悬念么? ——皇帝中风了,从今往后都将瘫痪在床不能自理,这说明另立新帝的事只在这两天内就会出结论,而结论也只能是从三皇子和五皇子之中二选一。 如若夏侯宣此时尚在京城,齐靖安能做的事会有很多很多,可夏侯宣不在,那么在当前这种情况下,齐靖安只能力挺纪贵妃…… “你现在就回去,把陛下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驸马爷,再让他做足准备,胜负但看明日一搏!”这时这刻,纪贵妃的眼眸中燃着熊熊的火焰。 是夜,宫中传出确切消息:皇帝中风,复原无望! 消息一出,许胜当即带领禁卫军将皇宫内外守得如铁桶一般,并将三皇子和五皇子都严密保护了起来。 由于后宫无主,凤印由纪徐两位贵妃分掌,而当下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两位皇子也正是两位贵妃所出的,所以她们二人便联名颁下懿旨、加盖凤印,令京中百官于明日集会于勤政殿,商议新君事宜。 而枢密院更是连夜宣调京郊大营的将士们入京稳定形势,谨防有乱。 总而言之,新旧交替的时候到了,能行动的人都行动了起来,没什么可行动的人也都无心睡眠,睁着眼等待天亮,等待着…… 后半夜,丞相府中,书房的灯还亮着。 刚送走了前来与他商议新君问题的十来个老伙计和心腹门生,徐丞相瘫软在书桌后面的大椅中,疲惫地揉了揉额头两边的太阳穴。 “来人,把参汤端上来。”歇了好一会儿,徐丞相才嘶哑着嗓子吩咐了侯在门外的心腹侍从一声,同时不禁暗暗苦笑道:老了,自己真是老了,想当年,当今圣上的堂兄忽然驾崩,身后连一儿半女也没有留下,当时的他是多么了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把这么个无能的郡王之子扶上了皇座,不但稳住了他的丞相之位,还让女儿当上了贵妃…… 而这一次呢,皇帝倒下了,仅剩的两个皇子一个是他的外孙,一个是他的孙女婿,形势比先前那次不知好上多少倍,不是吗? 徐丞相端起侍从送到他手边的参汤,大饮了一口,润了润嗓子,暖了暖身体,更令他的心也安定了下来,嘴角微挑,露出一抹笑意:没什么可焦虑的,明天在朝会之上,只要把手里的筹码全部甩出来,纪家人能奈他何?三皇子一系最大的依仗无非就是那个号称“昭圣第二”的小妮子嘛,天意安排她正好不在京里,三皇子一系还怎么跟他斗?至于那个有点儿小聪明的驸马爷,他老人家也有的是法子钳制他,说到底,姜还是老的辣…… 便在此时,徐丞相的表情陡然凝固了,因为忽有一股钻心的痛意侵袭了他的五脏六腑! “来、来人……毒、有人下毒!” 拂袖一扫,手边那只瓷碗“哐当”一下摔了个粉碎,碗中剩余的参汤洒在地上,映照出徐丞相惊慌痛苦且不可置信的模样。 “不用喊了,爹,书房这边的声响是传不到后院里去的,这不也正是您所要求的么?” 闻声抬首,徐丞相顿时双眼外凸,怒瞪着抱臂倚靠在门边、一派悠然模样的、他的大儿子,以及垂手站在儿子身后的那个侍从——那原本是他的心腹侍从,谁成想竟帮着他的大儿子来毒害他! “你、你们……混账东西、忤逆子!” 千算万算,可惜却没算到自己这个素来唯唯诺诺、对他恭恭敬敬的大儿子竟有弑父的胆量,这一刻,徐丞相肠子都悔青了:他早该有所防备的,早在大儿子提出要把女儿嫁给三皇子、为侄儿削弱对手的助力时,他就应该想到的,真是……老了…… “哎,三殿下上位,我就是国丈了!五殿下上位我算什么?太后的庶出大哥?”徐丞相的大儿子、徐燕瑜的父亲徐峄“嗤”地笑了一声,摇头叹道:“爹啊,盼您理解,儿子我憋屈了这么多年,再不拼搏一把,岂不要继续憋完下半辈子?” 徐丞相张了张嘴,终于是无言以对,死不瞑目。 眼看着自己叱咤朝堂的父亲就这样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徐峄神情复杂,似喜似忧,有怨恨也有叹息:老爷子去了,自己的未来……应该至少会比现在好吧? 翌日,红日初升,百官上朝。 内侍们已连夜在勤政殿中拉起了一道帷幕,这时候,徐贵妃和纪贵妃一左一右地坐在帷幕之后,彼此距离很近,可她们二人却连一个目光也不分给对方,而是双双盯着帷幕前方的那张——龙椅! 再然后,才往下扫视分为两列、缓行入殿的文武众臣…… “丞相何在?!” 惊见走在文官第一位的竟是齐靖安,徐贵妃霍然起身,既怒且惧,大喝出声后,她浑身上下都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走在文官队伍较为靠后处的徐峄赫然出列,哽咽道:“昨夜惊闻陛下重恙,臣之老父哀思过重,以致心痛神衰,现已……乘鹤西去了!” “……!” 悉闻此言,满朝皆惊,最惊的自然是徐贵妃——她呆立片刻,猛地尖叫了一声,竟是双目翻白,直接就昏过去了。 而纪贵妃的一双凤目则是顿时璀璨如星,那熠熠星光甚至穿透了帷幕、直直地洒落在了齐靖安的身上。 “圣上抱恙,已令我大魏日月黯淡,而老丞相竟在此时撒手人寰,这于我朝更是一个犹如山崩地裂般的巨大噩耗!”在数百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齐靖安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掷地有声道:“然而,纵使日月黯淡、山崩地裂,朝堂大事却也是万万不能荒废的,诸位同僚,为大魏国运计、为天下百姓计,你们说,该当如何?” 该当如何?这还用问吗? 众臣们暗暗腹诽: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三皇子登基已是完全没有悬念的事了,驸马爷你直接把那句最重要的话说出来不就行了?还等什么呢?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其中尤以纪贵妃最为急迫,甚至已将自己的衣摆拧成了麻花——可齐靖安却偏偏不再说话了,只用透亮的目光扫视着群臣,并以强大的气势压迫着众人:怎么着,想让我来当出头鸟?门都没有! 皇帝还没死,就要提议改立新君,这个活计,可不是什么好活计。 虽说事已至此,出头鸟总要有人来当的,但齐靖安却是最没必要出这个头的,一则皇帝对他这个女婿恩重如山,他要是真出了头,岂非忘恩负义?二来,他真正想要拼命力撑的根本不是三皇子,而是他那远在戈壁征战的心上人啊,所以他何必费这个劲?! 齐靖安神色稳然,将自身情绪把持得滴水不漏,极为沉得住气。可其他人就渐渐撑不住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勤政殿内的气氛越发凝滞,这感觉,就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了大家的脖子。 “依臣浅见,该当另立新君,以安朝野!”——出头鸟终于扑腾着翅膀飞出来了,正是徐峄。想想也是,他为了当国丈,连老爹都干掉了,在这关头还怎么憋得住? 而“另立新君”这四个字一旦在勤政殿中响起,接下来的事,也就顺理成章了。 朝臣们装模作样地“热烈讨论”了一下新君该由谁来当,并掰着手指数出了十条八条“很有道理”的理由之后,大家众口一致地表示:自然是三殿下! 纪贵妃几乎快要被巨大的幸福感给砸晕了,但看看晕倒在地、狼狈不堪的徐贵妃,她终于还是没有晕过去,而是端坐在帷幕之后,很有风范地说了一番话,以准太后的身份感谢朝臣们的“公正”和支持,并请大家继续为国效忠,尽心尽力辅佐新君……众臣自是齐声应喏。 就这样,当消息最不灵通的夏侯卓终于搞清楚了这两天究竟发生了哪些大事的时候,他已即将成为大魏的新一任皇帝。 第78章 可怕 三皇子夏侯卓将成为大魏的新一任皇帝,此事已顺利地确定了下来,登基大典将在十余天之后的某个黄道吉日举行,朝臣们各去准备,这一场关乎到皇位归属的重要朝会便也到此结束了。 总的来说,众臣对这个结果都可算是勉强满意的,虽然三殿下看起来就不像是个明君的样子……咳,但他们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不是么?五殿下还是个孩子,纵使徐丞相没有死,五殿下的“个人竞争力”也是低于三殿下的,更何况他的大靠山倒下的时机如此之“巧”,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至于徐丞相是怎么死的,事已至此,就更没有计较的必要了。即便是他的官场老友、得意门生,也不会为了他而“多做傻事”的。事实上,面对这个结果,他们也许还暗舒了一口气呢——不用去跟三殿下一系的人马硬碰硬了,就算往后他们都会被降职甚至免官,也总好过拼个头破血流、变成皇座下的铺路白骨吧? 无论如何,从大面上来说,政权的平稳过渡,对谁都有好处,区别只在于好处的大小而已,所以离开勤政殿的时候,大家都是笑呵呵的。 齐靖安也在微笑着,笑容十分标准得体,但他瞅了瞅那高高在上的皇座,想象着与自家心上人很是相像的夏侯卓坐在上面的样子,心情还真是颇有些微妙。 他暗暗思忖着,回家之后,肯定要让秦连横等人以最快的速度把这个变天的大消息传给夏侯宣,但路途遥远,消息来回传递极为不便,等夏侯宣收到消息的时候,夏侯卓都已经登基了……思及此处,齐靖安眸光一暗。 而另一边厢,目送众臣退离勤政殿之后,纪贵妃勉强压制住自己狂喜的心情,以极其温柔的语气吩咐内侍们把晕倒在地的徐贵妃送回寝宫并“好好地”安抚照顾,然后才扶着心腹侍女的小臂站了起来,雍容端庄、不急不缓地离开了勤政殿。 直至回到瑞庆宫,屏退了所有侍从,纪贵妃才彻底放开了心怀,仰天大笑了起来——赢了,终于赢了,自己终于终于,就要成为皇太后了! 哦不,不是皇太后,而是太上皇后,因为她的丈夫还活着、将会成为太上皇,所以纪贵妃并不会得到寡居的皇太后头衔。但太上皇……呵呵,一个活着就跟死了没什么区别的废人,也碍不着她什么事了吧? 纪贵妃对她丈夫的惨况并无半分同情,只有满满的幸灾乐祸之情:好啊,多好啊,要不是那冤家中风了,真不知道她还要在这瑞庆宫里住多久呢。 大笑了一阵子以后,纪贵妃停了下来,一边抚胸平复着急促的呼吸,一边环目扫视着四周,看着这殿宇内熟悉至极的一处处装潢和摆设,饶是以她硬如铁石的心肠,也不自主地生出了几分唏嘘之情:瑞庆宫啊,自己在这座宫殿里耗尽了青春,更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如今终于就要搬离这里了——搬到慈仁宫、搬到她梦寐以求的太后寝宫里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一想到慈仁宫,纪贵妃忍不住又笑了起来,狂笑,笑得眼泪都快流了出来——太开心,她真是太开心了,作为注定要在后宫里耗尽一生的女人,还有什么能比自己的儿子当上皇帝更开心的事呢? “……娘娘,娘娘!” 然而便在此时,心腹侍女焦急的声音在殿外响起,打断了纪贵妃的“自娱自乐”——她脸色一沉,语气也沉沉的,道:“碧萝,进来说话……究竟有什么事?” 碧萝踉跄着跨进殿内,仓惶无措地说道:“陛下、是陛下……他醒过来了!还想要召集文武众臣到他床前听旨!” 什么?! 皇帝醒过来了?还想召集群臣?! 呆滞了一眨眼的工夫,纪贵妃那保养得宜的秀美面容霎时变得狰狞无比,狂躁地低吼道:“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他醒过来了?难道还能说话了吗?怎么可能!都有谁知道这个消息?!” 乍然听到这个消息,纪贵妃整个人都快爆炸了!她大步往殿外走去,一边走一边急切追问具体情况,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大事已定,她的儿子就快登基为帝了,她那该死的丈夫还醒过来做什么?为什么不干干脆脆地去死?! 碧萝跟上纪贵妃,稍稍缓了一口气,语速很快地回答道:“陛下确实醒过来了,但他全身都是僵硬的,也无法发出声音,只有右手的小拇指能勉强动一动……” 纪贵妃心里一松,凤眸微眯,继续追问:“不能说话?只有一根小指头能动一动?那召集群臣又是怎么一回事?” “是王伴伴,”碧萝说:“王伴伴取了一沓纸,让陛下用手指沾着茶水在上边儿划大字,好不容易才搞清楚了陛下的意思……” “哼,”纪贵妃冷哼了一声,加快步伐往皇帝的寝宫而去,阴测测地问:“那王伴伴已叫人去传唤群臣了吗?” “没呢,陛下还想问问王伴伴这两天的情况,所以他们还在交流着,我便悄悄赶来给娘娘报信了……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我,我是从门缝里偷偷瞧见的……其实王伴伴似乎也有点儿犹豫……” 越是接近皇帝的寝宫,碧萝就下意识地把声音压得越低,可纪贵妃的心反倒是越发安定了下来,神色也逐渐回复了平静,不再表露出一丝一毫的狰狞之色,而是隐隐透出了几分凛冽的冷意。 “母妃?” 纪贵妃和碧萝匆匆来到皇帝的寝宫,谁成想,却是在门外迎面碰上了夏侯卓和徐燕瑜,真是巧极了—— 夏侯卓一见纪贵妃,目光就有些闪烁,脚步也下意识地顿了顿,反而是徐燕瑜热情地迎了上来,亲热地挽住纪贵妃的胳膊,笑吟吟道:“哎呀,不对,以后啊,该叫您母后才是了……” “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纪贵妃眉心一蹙,来回扫视着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妇。 “我们这不是、来看看父皇嘛,”徐燕瑜侧过脸来看着自己的丈夫,露出一个娇娇羞羞的笑容,柔声细语道:“阿卓有很多话想跟父皇说,嗯,既想感谢他老人家的养育和栽培之恩,还想在他的床前保证会做个好皇帝,让他老人家放心……” 纪贵妃一听,就知道徐燕瑜这是已经开始玩宫斗了,要不然这小妮子何必在她的面前喊什么“阿卓”?叫得这么亲热,可不就是在示威么,看来徐燕瑜已经发现夏侯卓对纪贵妃有心结了…… 不过在这个当口,纪贵妃哪有那个工夫去玩什么宫斗,她嘴角一撇,凑近徐燕瑜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骤然间,徐燕瑜暗藏得意的笑容僵在脸上,脸色煞白如雪! “怎、怎么了?”夏侯卓看到妻子的异状,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说真的,他直到现在都有一种整个人踩在云端上的感觉,好像自己真的飞起来了、很爽,可轻飘飘的、落不着地,心里又特别不踏实。 纪贵妃一努嘴,往皇帝的寝宫里示意了一下,然后就抽出被徐燕瑜挽住的胳膊,带头跨进了门槛。 碧萝心下忐忑地留在寝宫外“望风”,而脸色极差的徐燕瑜和不明所以的夏侯卓则是依次跟上、跟着纪贵妃穿过院子,看着她直接推开了门…… “哎?纪娘娘怎么也不遣人通报一声就进来了……” 王总管原本正跪坐在皇帝的床边,听见门开了,回头一看,见是纪贵妃和三皇子夫妇鱼贯而入,立时匆匆起身,颇有些不自然地问了这么一句,眼角的细纹中透出几分紧张感来。 纪贵妃一声不吭,只用深沉的目光扫视着皇帝手边的那些散落的纸张,还有那半杯暗青色的茶水,而徐燕瑜则是默默地回身关上了门…… “这、这是?”夏侯卓也看到了那些纸张,微微一愣,顺口问道:“父皇醒过来了?”他下意识地走前几步,只见直挺挺躺在床上的老父亲果然醒了,目光直直投向他这边,还朝他眨了眨眼睛。 夏侯卓“呀”了一声,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呆呆道:“父皇您还是清醒的么?我……儿臣这就去传太医过来?” “传个屁的太医,你个蠢才!”忽然间,纪贵妃走上前来,一把拨开挡在她身前的夏侯卓,气势汹汹地直扑床边,又把杵在床前的王总管推到一旁,张牙舞爪地就去掐皇帝的脖子! “娘、娘娘……住手,快住手啊!” 眼看着皇帝的脸在几息之内就憋红了,还渐渐往可怕的紫青色过渡,被推得踉跄摔倒的王总管如梦初醒,赶忙手脚并用地爬到床边想阻止纪贵妃的动作,可又略有犹豫地停顿了一下——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完了完了,这回真是死定了! 想当初,就在前太子造反的关头,这位王总管被皇帝派去太子府上传话,本是九死一生的险况,结果他还没走到太子府呢,前太子已并着韦建兴等人杀进了宫里,所以王总管反而安全了、捡回了一条命,还当上了最受皇帝信任的大总管……按理说,他的运气真是不差的。可遇上今天这种状况,他、他还有活路吗?! “来人、来……” 把心一横,王总管干脆放开嗓子大叫了起来,豁出去了——然而,他才喊到一半,看起来娇娇弱弱的三皇子妃竟扑上来捂住了他的嘴! “阿卓还愣着干什么,快来帮忙啊!” 王总管拼命挣扎,老皇帝也硬憋着一口气就是不愿死,纪贵妃和徐燕瑜毕竟都是女流之辈,所以她们都在呼唤夏侯卓—— 而夏侯卓呢? 他已惊呆了,吓傻了! 尤其是老皇帝的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夏侯卓,把他看得快要崩溃! 生他养他的母亲,还有柔顺依人的妻子,在这个时候……都是如出一辙的狰狞可怖……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了,皇宫里的女人! 夏侯卓没有向前,反而后退了一步,连连摇头道:“不、不,别这样,别这样……” 便在此时,只听“哐当”一声巨响,寝殿的门开了! 一道人影如疾风一般冲了进来,猛地拽开了纪贵妃的手,拯救了濒死的老皇帝! 第79章 毒妇 在这一刹那,时间仿佛停滞了,在场每个人的表情都是那么的复杂,复杂到难以形容——惊诧、彷徨、紧张、激动…… 不啻于人生百态。 而下一刻,时间重新开始流动,纪贵妃猛然回过神来,瞪大了双眼、柳眉倒竖,声音尖利如刀,喝道:“是你!” 来者是谁?只见肃立于皇帝床前的那人,表情甚至比中了风的皇帝还要僵硬——赫然正是禁卫军的头头,许胜。 先前许胜就在附近巡视,听到王总管那一声喊,他当即就过来了,却是真没想到皇帝的寝宫里竟是在上演这样一出骇人的戏! “纪娘娘……你又何必如此?” 许胜嗓音嘶哑,目光中也暗藏着几分纠结之情:虽说他一直都将“忠君爱国”当成男儿立身于世的首要大义,但他也并非是个没脑子或者脑子迟钝的人,所以在当前这种复杂的情况下,他纠结了…… 这件事到底应该怎么解决呢?难不成他还能把纪贵妃和三皇子夫妇都当成反贼抓起来? 若是直接仗着武力蛮干,许胜确实可以做到,但接下来呢?是把年幼识浅而且靠山已倒的五皇子扶上皇位,还是让中了风的老皇帝来主持朝政?——那显然都不合适啊! 想想看吧,当前的大魏可是同时在与两个邻国交战啊,如若朝廷发生大动荡,让敌人们抓住机会来个大反扑,那还了得?! 再者说来,以许胜跟夏侯宣的交情,他原就是偏向三皇子一系的,甚至于当今天的朝会一结束,他都已经把夏侯卓看作新的主君了,哪能想到一转眼就会闹出这么一码事呢?这时这刻,老皇帝还没有退位,从“职业道德”上讲,许胜是该效忠于他的,但从其它方面来讲,他…… “许统领,”听出了许胜话语中的迟疑之意,纪贵妃心下稍定,旋即目光深沉地看向许胜,意味深长道:“你现在马上离开,我们就当今天这事儿从未发生过。” 许胜眉心一凝,转头看向呼吸急促的老皇帝:昔时的皇帝虽也是皮肤干皱、脸色蜡黄,可御冠华服、高坐龙椅的他总还是有几分威势在的,哪像现在的他,眼歪口斜,而且还浑身发抖——也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害怕,总之皇帝他看起来就是一个可怜又可悲的、风烛残年的老人,令许胜好生感慨。 “纪娘娘,现在你们马上离开,我也可以当作今天这件事从未发生过。” 许胜当然不可能就这么离开,即使不提职业道德,也不提他生而为人的良知,单说他这么一走,老皇帝死定了,而三皇子登基以后又怎可能放过他? 虽说许胜还想不出什么好方法来解决当前的复杂问题,但以简单的方式来想,首先得让皇帝活着,皇帝活着他才能活;其次他也不想搅得朝堂大乱,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呢? 自己想不出法子,不如去问问比自己聪明的人——许胜已在心底里打定了主意,先把当前的这一关迈过去,然后就去找驸马爷好好商议商议,问问驸马爷打算怎么解决他岳父和岳母的这一摊子乱七八糟的事…… “许统领,或许你说的对,我们立即离开是个更好的息事宁人的办法。不过,我真心希望你是个明白人、真的存着息事宁人的心思,否则,若是闹到朝野上下鸡犬不宁的地步,那对谁都没好处。” 眼见着许胜是下定决心要护住老皇帝了,纪贵妃暗暗衡量了一下双方的“战斗力”,心知他们“全家一起上”都未必能干得过许胜的一只手,再想想就在附近巡逻的禁卫军们……她也只能暂且服个软了。 不过,服软是一回事,威胁也是不能少的,要不然他们一走,许胜转头就把老皇帝抬出去面见群臣,那三皇子一系就真是完蛋了。 事实上,纪贵妃这时也在暗暗后悔:方才她实在是太冲动了,其实完全可以用一些迂回的法子来解决老皇帝的,真没必要直接动手。 可话又说回来了,纪贵妃会忽然冲动成那样也是可以理解的,那种大喜大惊大怒的巨大心情起伏,足以击溃一个人的神智。更何况皇帝在这个时候醒过来,确实是对她不利的:站在皇帝的角度想一想,纵使他确实中风了、往后都难以恢复了、必须让出皇位了,可他这不是才昏迷了将将一整天么,又不是十天半个月,结果他的三儿子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取代他了,皇帝怎能乐意? 皇帝一不乐意,变数就会发生,如果他是完全瘫了也就罢了,偏偏他还有一根小拇指能动——千万不要小看一根小拇指的功用,只要这是皇帝的小拇指,就足以在有心人的利用下玩出千般花样来——所以纪贵妃之前一下子就着急上火了,徐燕瑜也爆发了,简而言之,那都是为了稳住她们“母仪天下”的权势和地位。 “末将绝不会坏了纪娘娘和三殿下的事,只盼你们能念在夫妻、父子的情分上,让陛下安安稳稳地做个太上皇,颐养天年罢。” 许胜这么说着,只盼纪贵妃等人赶紧离开,一来他很想马上去找齐靖安商议商议,二来他看着纪贵妃的这副嘴脸,心里实在难受、憋得慌——今天的这件事已然颠覆了他的一些认知和道德底线,所以现在他的脑子很乱,心情也很乱,连木板脸都有些绷不住了。 纪贵妃点了点头,还稍稍弯了弯嘴角以示满意,“哎,其实我方才只是太激动了些,你也知道,后宫里的女人都不容易……”说着,她缓缓走到床边,在许胜警惕的注视下,慢吞吞地坐在了床沿上,迎视着老皇帝那又恨又怕的目光,幽幽叹道:“陛下,我把二十余年的青春韶华都赠给了你,我对你,又怎会毫无情意?” 皇帝眨了眨眼,显然是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觉。 不仅是皇帝,其他人也有些愣神:纪贵妃的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怎么忽然就风格大变了? “可是这后宫里百花争艳,我既不想做一朵逐渐枯萎的花,就只能硬起心肠,变得越来越薄情寡义,以应对你对我们这些女人们的薄情寡义……” 纪贵妃继续说着,就好像一个哀怨的少女在倾诉衷肠,直教众人都反应不过来这到底是怎么一个情况;就连皇帝都没留意,纪贵妃哀哀婉婉地说着说着,就“很自然”地握上了他的手…… “呀!”王总管陡然尖叫了一声,因为他坐在地上、视线较低,所以第一个发现了纪贵妃的指缝间闪过一抹寒光——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当王总管叫出声来的时候,许胜已来不及阻止了——纪贵妃用一把修指甲用的小刀,就这么削掉了皇帝唯一能动的那根小拇指! 在所有人骇然的目光中,纪贵妃施施然地站了起来,用贴身的手绢包起了那截断指,然后微微一笑,道:“许统领,我们这就离开了,记住你说过的话,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哟。” 许胜勃然变色,终于是绷不住他的木板脸了,但事已至此,他就算是真要把纪贵妃等人当成反贼抓起来,也失去了最最重要的“证人”,所以他只能目送这个可怕的女人不疾不徐地离开了皇帝的寝宫——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夏侯卓被徐燕瑜拉扯着,跟在纪贵妃的身后也离开了,但他双目无神,整个人显得呆呆傻傻的,显然是被刺激大发了……待到登基的那天能不能恢复过来都难说呢。 “天啊,天啊,我可怜的陛下……”王总管捧着皇帝那缺了一根手指、整个都被鲜血染红的右手,嗷嗷哭嚎了起来。 十指连心,皇帝痛得涕泗横流、大口喘气,喘着喘着,就嘶哑而含糊地吐出了两个字——“毒妇!” 王总管和许胜俱是一愣,“陛下您能说话了?”用一根小拇指换得说话的能力……似乎不怎么亏哎? 皇帝愤恨地嘀嘀咕咕了一通,但由于他的舌头还是不利索,所以他具体嘀咕了些什么话,许胜和王总管一句都听不出来。但他们都明白,皇帝开口说话的这个现象,就预示着未来绝不会平静! “那么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三殿下过些时候就要登基了,到时他肯定会罢免许统领的职务,那我们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话又说回来了,甭管未来平不平静,都还早着呢。如何渡过当前的难关才是最重要的事,王总管一边为皇帝包扎伤口,一边愁眉苦脸地向皇帝和许胜发问。 皇帝茫茫然地眨了眨眼,然后就跟王总管一起把目光投向了许胜。 “末将打算去找驸马爷说明情况,相信他一定会有好办法的!” 第80章 獠牙 乍一听到“驸马爷”三个字,王总管顿时双眼放光,连连点头:事实上,即使许胜不提出要去找齐靖安,他也是要去的;这位王总管原就跟公主驸马的关系不错,而经过了今天的这一遭,他心知自己是彻底成了纪贵妃连同三皇子夫妇的眼中钉肉中刺了,那么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他除了抱紧公主和驸马的大腿以外,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许胜也是一样的,若说从前他还只能算是夏侯宣的大半个小弟,那么从今往后,他就“从心到身”都是长公主一系的人马了,谁让他一阵风似的赶来英勇救驾、把即将登基的三皇子连同未来的太后和皇后都给得罪了呢? 不过许胜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其实也挺好的:如果他并没有看到今天的这一出戏,将来还傻乎乎地继续“忠君”,效忠于懦弱无能的新君夏侯卓、心狠手辣的太后纪氏和表里不一的徐皇后,那可不是糟糕透顶了么?相较而言,人品好、能力也强的公主和驸马更得他的心,也更值得他交付忠心,许胜总算是彻底想明白了。 而更有意思的是,无论是王总管还是许胜,都在潜意识里认为公主和驸马的组合足可抵得住未来的皇帝加太后皇后的组合——这其实已经很可以说明一些事了。 然而这时候,老皇帝却是迟疑了,只听他含含糊糊地咕哝道:“公主……也是纪氏所出……难说他们会帮哪一边……” 哎,皇帝他老人家中风了、瘫痪了,还被纪贵妃又是掐脖子又是切手指的,受苦受难受惊吓,结果智商反而提升了?纵使许胜救了他的命,他也没对许胜的话全听全信?真是不容易,果然是苦难让人成长啊。 “陛下,这些年来,老奴早就看清楚了,那纪氏对公主的态度实在不怎么样,比之她对三殿下的重视真是差得远了,所以她们母女之间感情浅淡,在选婿的过程中更曾出现过重大的分歧……”王总管见皇帝竟对公主和驸马的立场产生了疑虑,赶忙为他认准的“粗大腿”们敲边鼓:“相比之下,您作为君父,对他们小夫妻俩那可真叫一个好啊,公主能够上战场杀出赫赫声威,驸马能娶得如花美眷、更从一个穷秀才跃升为执政重臣,不都是源于陛下您对他们的爱护和赏识么?所以老奴相信,他们一定会知恩图报的!” 事实上,王总管也不能确定公主和驸马的立场,他只能这么期盼着,一边安抚皇帝,同时也安抚自己:倘若连公主驸马都偏向了母兄那边,那他、皇帝以及许胜这仨“难兄难弟”就真是完蛋了……想想都觉得特别伤感,所以他宁愿不往那个方面去想。 反倒是许胜,虽是一言不发,但他对夏侯宣和齐靖安的信心却远比王总管要大得多,因为他曾跟着那两人上过战场、相信他们的战略眼光,更确切地知道:公主和驸马那积极向上的拼搏之心——简化来说,就叫“野心”! 老皇帝瞅着神情坚定的许胜、听着王总管的话,再仔细回想了一阵:确实,他对女儿的纵容和宠爱胜过了任何一个儿子,就是对齐靖安这个女婿也比亲儿子们要好上不少——不谈别的,光谈感情,女儿和女婿也一定会站在他这一边的吧? 又想起当初大儿子谋逆逼宫的时候,女儿女婿抛下受了伤的兄长和受了惊的母妃、竭尽全力地赶来救驾,老皇帝的心更是安定了几分,便朝许胜示意了一下,表示同意对方的提议了。 许胜立即安排值得信赖的弟兄们守护好皇帝的寝宫,自己则匆匆去往驸马府,与齐靖安关起门来好好地密谈了一次。 那么齐靖安呢?在得知了纪贵妃的所作所为和皇帝的处境以后,他又会做出怎样的反应呢? 密谈之后,许胜回到了皇帝寝宫,只给翘首以待的主仆二人带回来了八个字:稍安勿躁,尽可放心。 就这样,十来天的时间一晃眼就过去了。 这一日,天上飘飘扬扬地落下了雪花,这是承平二十三年冬季的第一场雪,正正巧巧,也就是在这一天,夏侯卓登基为帝——瑞雪兆丰年,这或许是个好兆头? 然而,就在夏侯卓登基后的第一个大朝会上,齐靖安便公开上奏,表示他要“为陛下分忧,向父皇尽孝”,简而言之就是要将太上皇接到自己的家中颐养天年,而且他特地还为太上皇准备了温泉、药膳等调养疗法,保证会让太上皇“退休”以后的日子过得舒服又愉悦:“臣谨以一片诚心,恳请陛下不吝成全。” 挺拔如松地立于百官之首,齐靖安义正辞严地这般说着,眼眸中神光湛然、正气满满,简直令某些心里发虚的人不敢直视于他。 “……”高坐在御座之上,夏侯卓略有些不自在地撇开眼,一时没有说话。 众臣也纷纷觉得摸不着头脑:驸马爷这是玩的哪一出啊? 话说夏侯卓登基了,太上皇的地位自然就变得很尴尬了,但不管怎么说,父子伦常不可破,于情于理都该是由夏侯卓来孝顺和照顾太上皇的——当然不需要他亲自照顾,只要对内侍们吩咐几声、再时不时地去看望一下瘫痪在床的老父亲,便也算是尽了孝心了。 可皇帝陛下的那点儿孝心,能跟驸马爷比吗?且看看齐靖安的“表演”吧:微红的眼眶,动情的语调,再加上他为了孝敬太上皇而做出的种种安排——那叫一个细致周到、那叫一个体贴入微,简直就是感人肺腑啊,比之那些被千古传颂的大孝子们都丝毫不差了! “驸马有此孝心,我……朕心甚慰,相信父皇也会很、很感动的……” 静默了好半晌后,夏侯卓终于开了腔,把齐靖安表扬了一通,可他的这一番话说得磕磕巴巴,听得一众大臣都觉得很不得劲: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驸马爷这么做,难道是在暗讽新皇不孝?可看新皇的表情,似乎也并没有怒意? 众臣们越想越觉得茫茫然,于是纷纷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地扮演起了木桩子。 “……朕初登基,确如驸马所说,分身乏术,难以多多陪伴父皇……既如此,就依驸马所言罢。” 断断续续地说到这里,夏侯卓神情复杂地垂下了头,此时此刻,他既感惭愧、心虚,也觉得解脱:自发生了那天的事情以后,他都不敢去看望自己的老爹了,哎,既然妹夫要接下这个烫手山芋,那就给他吧,想来父皇本身也不愿继续留在宫里了吧? 就这样,夏侯卓甫一登基,太上皇就搬进了女儿女婿的家里。 可以想见,一旦这事儿传扬开来,肯定会对新皇的名声有损,“不孝”的评价可不是开玩笑的啊!但夏侯卓一来没想太多,二来他对自己的老父亲有愧,三来他更怕母亲和妻子再对老父下手,所以干脆就应了齐靖安所请。 而反过来说,这件事却能给齐靖安的名声再镀上一层金辉:知恩图报、仁义孝顺、细致体贴……选婿当选齐靖安啊!“绝世好女婿”的楷模舍他其谁? 更重要的是,太上皇这个大筹码能带给齐靖安的,又何止是区区好名声? “齐靖安!你究竟想怎么样?”眼睁睁地看着许胜等人护送太上皇麻利地搬到驸马府里去了,刚荣升太上皇后的纪氏顿时就怒了——“我劝你最好不要扯着太上皇这面大旗搅风搅雨!否则……别以为你足够聪明,本宫就完全拿你没辙!” 齐靖安冷眼望着凤袍加身的纪氏,淡淡道:“母后想多了,小婿只是想回报父皇对我和公主的知遇之恩罢了。” “别在我面前扯这些虚的,”纪氏凤眸一眯,寒声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不知道我那小崽子的野心?我警告你们,阿卓已经登基了,你们若是足够识相,尚可安享荣华富贵,若当真太不识相……就别怪我辣手无情!” 齐靖安忽然笑了笑,说:“敢问母后打算怎么对我们辣手无情?就像对父皇那样先动手再动刀子?还是干脆让三哥下一道圣旨,光明正大地赐死我们、一了百了?!” 纪氏脸色极差,目光阴狠地盯着齐靖安,“你这是在讽刺我,还是在威胁我?!” “都不是,其实我只是敬佩于母后的够狠够绝,丈夫也好、儿子也罢,在你的心里根本都是毫无分量的,任何人挡了你的路,都要被一脚踢开!”齐靖安夷然无惧地迎视着纪氏的目光,肃肃然地说到这里,忽而轻佻地耸了耸肩——“可是母后啊,你何不反过来想一想,在我们的心里,你又算得了什么呢?” 说着,齐靖安就施施然地转身离开了慈仁宫。什么礼数、什么谦虚,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夏侯卓既已登基,那么纪氏对他们夫夫俩的态度,就注定会从倚仗和隐忍逐渐转变为忌惮、防备,甚至是除之而后快的。所以齐靖安果断地亮出了他的獠牙,甚至没有、也不需要跟远在千里之外的夏侯宣商议,他相信自家心上人肯定会跟他一条心的。 至于太后娘娘此时的心情?呿,谁在乎。 第81章 番外一 平行世界的故事 一觉醒来,大魏皇后兼丞相齐靖安发现他莫名回到了十岁的时候,重新成为了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子……这是闹哪样啊?! 掰着手指算一算,他的亲亲爱人、大魏立朝以来最最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夏侯宣……现在也还是个小豆丁呢! 稍稍幻想一下缩小版的夏侯宣在御花园里玩捉迷藏的情景,齐靖安倍感哭笑不得——而更让他忧虑的是,那个小豆丁还认不认识他?如果他的亲亲爱人没了往后几十年的记忆,那他们岂不是要完完全全重头来过了,只是这样想一想,齐靖安就觉得……好累感觉不会再爱了o(>﹏<)o不过,齐靖安既然能够前无古人地身兼皇后和丞相二职,心理素质自是不同凡响,他只稍稍狂躁了片刻就恢复了镇定:反正事情都已经变成这样了,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呗,但看老天爷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而重回少时也不是完全没好处的,时隔几十年后再次看见自家活蹦乱跳的爹娘,饶是以齐靖安的镇定和豁达,也情不自禁地热泪盈眶了:他原本就算是人生赢家了,然而老天爷竟然还要让他重来一次,那他就要努力做到完全不留遗憾! 这样想着,外表十岁内心成熟的齐靖安立时开始发奋图强:先玩玩宅斗和种田,带着爹娘和奶奶一家人一起发家致富,闲暇时还可以跟爷爷的继夫人虞氏斗斗法,小日子过得那叫一个多姿多彩。 花上两三年、自力更生地奋斗成小财主以后,齐靖安就要开始树立他的名望了,最好的机会莫过于那场即将袭来的瘟疫——这一回,他不仅要保证爹娘平安无事,还要救下更多的人——最终,能力不俗的齐靖安毫无疑问地成功了,连同爹娘一起都成为了远近闻名的大善人,而有了这个名望打底,他们一家子善人做起生意来自然就更顺利了。 眼看着家里的一切都已经步入了正轨,而自己也快到了“上辈子”外出游学的年岁,齐靖安便再也待不住了,狠下心来拒绝了爹娘的挽留,在亲人们的泪光中以游学为名独自离家——事实上他才一离开陇西就直奔京城而去!齐靖安实在是太想念他的亲亲爱人了,自定情以来他们从未分开过这么久! 而且即便齐靖安已经算是个有财有势的财主二代了,他也没法去打探“小公主”的消息——自己不能打探、也不能拜托旁人打探,因为他根本找不到任何理由去关注皇帝陛下那尚且年幼的“女儿”,所以他就只能憋着,一憋就憋了三年多。 总算来到了既熟悉又陌生的京城,齐靖安才刚刚安顿下来,就开始想方设法地收集消息了:京城是天子脚下,百姓们偶尔聊聊皇帝的家事就显得再正常不过了,京里人完全不会像陇西的“土瓜子”那样,总感觉皇帝距离他们就好似天和地那么遥远、而皇家的事更是完全不能提的,所以在京城里的大街小巷逛了一圈以后,齐靖安很快就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他想要的消息…… 不!这个消息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 他听到了什么?当朝皇帝唯一仅有的那个女儿……早在几年前就因为后宫失火而夭折了! 齐靖安简直快要崩溃! 那怎么可能?那怎么可能?!他跟夏侯宣一起经历过的一切一切,那些甜蜜的细节、那些波澜壮阔的战争和斗争,一件件都无比清晰地存在于他的脑海之中,他半分也不曾忘却……难道那只是他的妄想?怎、么、可、能! ——他不可能搞错,他的心上人就是当朝唯一的公主,而实际上却是个男扮女装的假凤真龙,更是注定要在未来的几十年里大放光彩的天字第一号豪杰人物,怎么可能会早早地夭折呢? 在反复确定了“长公主夭折”的消息的真实性以后,齐靖安心乱如麻,又想起夏侯宣曾跟他寥寥提过几句:六岁那年,长公主殿下确实经历过一场大火,险些就丢了小命,好在侥幸生还,要不然就不会有以后的种种了……再也没有以后了…… 曾在战场上待过的齐靖安当然明白这个道理:生与死之间的界线其实很浅,历史上的任何一支冷箭只要稍稍偏过一个微小的角度,结果就会大不一样;而对于某人曾经历过的一次又一次生死劫,如果重来一次的话,未必还能幸运地躲得过第二次…… 尤其是长公主殿下如果没有往后几十年的记忆的话,他陷于火海之时也不过就是个懵懂的六岁孩童而已,“上辈子”能够侥幸生还,“这辈子”也许就做不到了…… 想到这些,齐靖安只觉得心中剧痛难忍,真恨不得死了算了。可是他终究还抱着一丝希望,于是他在京城待了一段时间,好不容易得了个机会,远远地看了一眼跟着瑞妃回纪家省亲的三皇子—— 那不是,那不是他的心上人,真的不是。 他的心上人是三皇子的孪生弟弟,是个可怜的弃子,已经被烧死了、被害死了,于是再也没有以后了——齐靖安的心碎了,碎成粉末随风飘散,空落落的,他再也没有心了。 失魂落魄地回到陇西以后,齐靖安整个人都变了,他开始变得强势、变得野心勃勃,仿佛被某人附体了一样——他汲汲营营、四下打点、苦心布置,只为了一个目的——他要造反!他要报仇!既然老天爷让他做不成大魏的皇后兼丞相了,他就要掀翻龙椅、自己来做皇帝! 大魏承平二十二年,北燕大军奇袭宁京,破城之后长驱直入中原,开启了乱世的序幕。而后大魏与北燕开战,中原腹地陷入了战争的泥淖,由于皇帝的无能和朝廷的腐朽,大魏高层的决策连连失误,以致大魏的国力也处在崩溃的边缘,底层百姓们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终于,当时身为陇西豪强的齐靖安率先揭竿自立,带动了各方蠢蠢欲动的豪杰,同年,起义军便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内忧外患终于把大魏逼到了灭国的境地。 在一众起义军的首领之中,率先起义的齐靖安自是声望最高的那一个,于是他带着精兵良将直破大魏京都,俘虏了大魏皇族,而后运筹帷幄、纵横捭阖,终于在十余年后打残了北燕人、平灭了其他的起义军,收复中原,重开新朝,立国号为“宣”。 而让天下人都无法理解的是,堪称一代枭雄的齐靖安终其一生无妻无子,只有少数与他最为亲近的人知道,他一直在自己的寝宫里囚着一个人……那人复姓夏侯,单名一个卓字,乃是大魏末帝的第三子。 ——做了皇帝又能怎样?即使倾尽天下之力,也无法扭转时空,让他的心上人活过来了,只能日日对着个赝品聊寄相思……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脑洞很大,忽然想到了这样一个小喵喵黑化的故事…╮(╯_╰)╭三哥:嘤嘤嘤嘤替身梗+囚禁play!!要不要这么没节操嘤嘤嘤嘤! 齐小喵霸气脸+嫌弃的语气:嘤你妹啊!朕根本不会碰你好不,就是拿你当木雕模特而已╭(╯^╰)╮ 第82章 如果 远在西蛮喝风吃沙的夏侯宣可不知道他家驸马是那么的霸气侧漏,甚至在朝堂之上都已经逐渐往只手遮天的方向发展了。不过他对齐靖安的能力是抱以十足信心的,更相信对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夫夫俩光明美好的未来,所以公主殿下虽是远离了京城那个政治中心,却也没有太大的心理负担,一心只想把西蛮的这场仗打得漂漂亮亮的,顺带着让几十万大军视他为偶像…… 而这个目标,及至承平二十三年年末,已然实现了一大半,基本就差最后一击了。 “殿下,前面就是色勒堡了,这一回,咱们一定要干死萨日钦那蛮王!” 覆盖着皑皑白雪的荒漠上,一支足有二三十万人的庞大军队正在行军,这自然就是夏侯宣所统领的征伐西蛮的大军了。此时此际,一个皮肤黝黑却神采飞扬的年轻人骑着马儿追到夏侯宣的斜后方,兴奋地喊叫着、挥舞着马鞭,眼中满是战意,但看向夏侯宣时,这战意又化作了浓浓的倾慕和敬服之情。 “那可难说,萨日钦比泥鳅还滑溜,也许那色勒堡中也挖有纵横交错的地道呢?”夏侯宣浅浅地弯了弯嘴角,眸中神光湛然,同样是战意满满,却不带有半分跳脱飞扬的感觉,整个人的气质稳重如山——作为几十万大军的统帅,他无疑是合格的,甚至已达到了优良的水准,所以在这几个月内,他在军中的威望越来越高,人气也越来越旺。 “宗朗!回到你铁骑队里去,别老凑过来跟殿下说些没意义的废话!”陈长清眉头微皱地觑着那皮肤黝黑的年轻人,呵斥了一句,但其实他的态度也并不太严厉。 那年轻人、也即是名叫宗朗的小子,先朝陈长清咧嘴做了个鬼脸,而后声量不小地咕哝道:“怎么是废话了,我这是在跟殿下讨论军机大事……殿下都已封我做将军了,我本来就有这个资格凑到殿下身边……” 不过这小子也算识相,咕哝了几句之后,他就打马离开了夏侯宣和陈长清所在的中军,回到他该待的地方去了。 陈长清本想继续教育那小子,告诉他公主殿下只是说过要为他请封将军,并不可能绕过朝廷就直接封他做将军,但见那小子溜得那么快,陈长清也只能把升到嗓子眼的那一番话又给咽了下去,转而对夏侯宣说:“殿下,宗朗这小子甚至比凌远更不遵守军纪,你真该好好管管他,而不是继续纵着他……” “陈叔叔放心,我自有分寸。”夏侯宣淡笑着应了一句,陈长清便也不多说什么了——他现在对公主殿下也是越来越服气了,再不把自己当长辈了,而是自觉地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副官,只对主帅提出建议,绝不干涉对方的决策。再者说来,陈长清也挺欣赏那个作战勇猛不怕死、人也挺机灵的宗朗的。 目送宗朗那小子活力满满地打马而去,夏侯宣取下挂在马鞍边的酒囊,用戴着厚皮手套的手颇为艰难地拧开盖子,仰头大饮了一口囊中的烈酒,同时不自觉地暗暗想到:待到凯旋回京的时候,自己的酒量应该会比靖安还要大了吧? 乍一想到齐靖安,夏侯宣的神情顿时就柔和了好几分,但看看手中的酒囊,他又不禁想要苦笑:没奈何,这西蛮的冬天实在是冷,尤其是猎猎的寒风,就如刀子一般,既能把人吹得透心凉,也会割得人脸蛋生疼,如果不随身带着烈酒驱驱寒气,这征战戈壁的日子实在难熬。 所以,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夏侯宣的外貌真是越来越不“柔美”了,阳刚之气止不住地往外“逸散”——若非时值寒冬,一身厚重的皮毛大氅把他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大半张俊美绝伦的脸,他早就露馅了! 思及“露馅”一事,夏侯宣的目光霎时就变得十分坚定:是时候了,此次回京,就是他亮出獠牙的时候了…… 当是时,夏侯宣还并不知道齐靖安已经在纪氏的面前亮出了獠牙,但他们夫夫俩的默契还真不是吹的,纵使相隔千万里远,心思却都是一样的。不过,现在正有一个重大的问题横在他们夫夫俩的面前,那就是夏侯宣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京? 先前宗朗提到的萨日钦,就是大家伙儿都想除之而后快的西蛮国主。此人阴险狡诈、手腕不俗、颇有雄主之姿,与历代西蛮国主那“肌肉强于大脑”的特性完全不符,若是真让他一统西蛮、改制强国,再过个十几二十年,他必会成为大魏举国上下的巨大祸患!所以这一回,夏侯宣是打定主意一定要干掉那西蛮国主了,同时他也真是庆幸,庆幸郭令珣老将军目光如炬、察觉到了萨日钦的危险性,更感佩于对方的奋不顾身,如果不是先有郭老将军拼死给那萨日钦来了一下狠的,夏侯宣和陈长清强袭西蛮的这一场大战役绝不会打得如此顺利—— 这几个月下来,夏侯宣和陈长清领着二三十万精兵强将一路横扫,先是用各个击破的办法,打残并招降了萨日钦的两个叔叔,后又对西蛮国主穷追猛打,及至如今,他们已将西蛮的有生力量清剿了一大半,只要能一鼓作气干掉萨日钦,这一战便可算是功德圆满了,残余分散的西蛮人在短时间内都不足以成为大魏的威胁,大可等以后再慢慢“清除干净”。 不过,西蛮国主是那么好杀的吗? 事实上,夏侯宣已经跟那萨日钦正面遭遇好多次了,甚至还围困过对方两三次,但直到现在,萨日钦都还是活蹦乱跳的,足可见对方的本事了。 但话又说回来了,那萨日钦倒也并不精于战略,他遣将用兵的水平跟夏侯宣和陈长清比起来那是差得远了,唯一的问题就在于萨日钦爱玩“地道战”,凡是他待的地方,地下都掘有纵横交错的地道,令他保命的资本大大提升——想当初,就是靠着王庭下方的地道,萨日钦才躲过了郭令珣的杀招,得以幸存;而这一回,萨日钦也是靠着一条条地道,从这座城跑到那座城,不断地跟夏侯宣周旋,就是“赖着不死”! 那么,夏侯宣究竟应该怎么干掉这只土拔鼠似的西蛮国主呢? “陈叔叔,之前我们在扎兰堡里俘获的那几十个沙盗呢?带他们的首领来见我。” 沙盗虽然也是西蛮人,但就跟大魏境内的山匪强盗一样,是被官方通缉的对象。别以为在西蛮这个盛产强盗和马贼的国度里,所有的强盗就都是“合法”的了。事实上,沙盗群的成员大多都得罪过西蛮权贵,甚至还有不少就是贵族家里的逃奴,所以他们只能在沙漠里做强盗、劫掠自己的同胞,对西蛮国的归属感非常之低。 于是这就给了夏侯宣以可趁之机,附近荒漠的地形,还有人能比这些沙盗更熟悉吗?凭沙盗们的经验,甚至有可能推断出地道的出口开在哪里! “只要能用大棒加甜枣收服那群沙盗,迟早能教那萨日钦插翅难飞!” 陈长清点头表示同意夏侯宣的决断,转头就吩咐亲兵去把沙盗头子带过来。然而这个亲兵才刚离开,另一个亲兵就打马过来递上了一沓封着火漆的信,陈长清一看那封皮上的字迹,立即转手把信全都递给了夏侯宣,然后就默默地控马远离了夏侯宣——每当公主殿下收到驸马爷的信,以公主为中心方圆几丈的范围内都会飘起粉红泡泡,对此,陈长清已经很有经验了,所以还是走得稍远一点儿为妙。 这一回,事情的开头也确如陈长清所预料的那样发展了,夏侯宣一接过信,嘴角就止不住地上扬,笑得好生愉快,四周围的“甜度”也在上升。但他稍稍目测了一下这一沓信究竟有多少封,又不禁有些唏嘘:这年头的远距离联络真是不方便啊,靖安传信给他,需要经过好几番中转,所以每一回当信件抵达他手里的时候,都是一沓一沓的,这说明一早发出的信在路上耽搁了许多时间,以致后面的信都逐渐“赶上来”了,最终一起送达…… 好在秦连横的嫂嫂甘素玲的商业网络越铺越大,甚至与西蛮的一些皮货黑商都有了往来,要不然齐靖安的信能不能送到夏侯宣手里都两说了,现在虽然会滞后将近一个月,但至少还能送到,也算好了。 按时间的顺序一封封地拆开齐靖安的信,夏侯宣微笑着看了起来。照他的经验,自家驸马来信的内容一般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诉诉衷情、谈谈家里的近况、对他表达关心和思念的家书,而另一部分就是朝堂大事了——家书的内容直接写出来就行了,但有关朝堂大事的那部分,未免信件在中途遗失或被奸细拦截拆封,齐靖安都是用他们夫夫之间约定好的密语来表达的,所以夏侯宣一般都是先把家书的部分集中在一起看了,直看得心头一片火热了,再去仔细研读那些密语。 不过这一次,夏侯宣赫然发现,时间越靠后的信,家书的部分就越简短,而密语的部分则是越发“加量”,这教他心头一震:显然是朝中有大事发生了! 把一沓家书收进怀里,夏侯宣凝神研读起了一页又一页用密语写就的政事要事,越是往下看,他的表情就越是严肃:他真是没想到,他不过是离开了京城几个月,居然连天都变了! 皇帝老爹中风了,现在已经变成了太上皇;徐丞相死翘翘了,基本可以确定就是他大儿子动的手;夏侯卓登基了,纪贵妃做了太上皇后,齐靖安已彻底跟纪氏闹掰了,好在夏侯卓还是很倚仗他妹夫的;还有若妍,她在新皇登基大典的几日之后顺利地诞下了皇长子,令徐燕瑜郁闷得快要发狂…… 总的来说,喜忧参半。 方才稍稍远离了夏侯宣的陈长清似乎也感觉到了气氛不怎么对,粉红泡泡没飘多久就变成了低气压,所以他又靠近了过来,关切地询问道:“殿下,可是朝中有什么变故?” 夏侯宣长叹了一声,“陈叔叔,来年开春,我们大魏就会有新的年号了……” 陈长清惊得眼睛一瞪,嘴巴也张得大大的,再不复往日里稳重又严肃的模样——明年要换年号,既然公主殿下是用这样的态度道出这个消息,那就肯定不会是老皇帝一时兴起想换个年号玩玩了,而是说明新皇已经即位! 约定俗成,除非是开国皇帝鼎立新朝,否则,接替老皇帝的新皇在登基之后一般都不会马上换掉现有的年号的。因为一个年头里总不好有两个年号,那也太让百姓们混乱、史官们费劲了,而且也会显得新皇很急迫、隐隐透出点儿不孝的味道,所以总要等到登基之后的次年才换年号。 “怎、怎么如此突然?新、新……是哪一位?”陈长清已然语无伦次。 夏侯宣也不卖关子,直接回答道:“我父皇在祭天的时候不幸中风了,于是大魏的这副重担便交到了我哥哥的手上。” 陈长清微微松了口气:新皇是公主殿下的哥哥,而不是弟弟,那还好、那还好……他们陈家跟公主走得这么近,早就算是搭上三皇子一系的战车了,而如今三皇子顺利即位为皇,这挺好的,不是么? 可公主殿下看起来如此严肃,真的只是因为不好表露欣喜的情绪、必须为太上皇抱憾么? 陈长清毕竟是武将,政治敏感度不算太高,所以他一时没有想到:三皇子一旦登上皇位,大权在握的公主驸马与纪家便是两党了,而他们陈家也不会从三皇子党“直升”帝党,反而很有可能遭到忌惮;若是再加上徐皇后的娘家人,朝堂便又是一滩新的浑水了…… 浑水里,或许可以摸鱼,但也水草丛生,一不留神就会被绊倒然后溺毙! 所以,饶是清楚地知道齐靖安的能耐,夏侯宣还是有些担心对方,既因为情之所至,更因为距离的遥远——大魏都已变天了,如此要紧的关头,他们难道不该携手一起面对么?相距千万里算个什么事啊! 重重地呼出一口白腾腾的热气来,夏侯宣猛地一扬马鞭,示意传令官让全军加速,然后又策马向前,迎上那个被亲兵押送过来的沙盗头子——他已太想太想回京了,此番进击色勒堡,他非要斩下萨日钦的人头不可! 陈长清有些出神地凝视着夏侯宣威势凛然的背影,方才因为三皇子“战胜”了五皇子而生出的几分轻松情绪又颇为微妙地转变成了遗憾之情:唉,即位的新皇虽是公主的亲哥哥,但新皇的人品和才干比起他的亲妹妹来,又实在是差得太远,如果、如果是公主即位的话…… 我这是在想些什么呢?!陈长清回过神来,略略一惊,但随即他又蓦然回想起年少时,自己阅读史书的时候,其实就曾感慨过:中宗皇帝的人品才干拍马也及不上昭圣长公主……如果这些强悍的公主们都变成皇子,那该有多好? 作者有话要说: 陈淑瑶:老爹你跟我英雄之所见略同啊~\(≧▽≦)/~ 陈老爹:胡说,我是站在为国为民的高度来思考这个问题的,而你只不过是觉得逆CP了,档次太低╭(╯^╰)╮ 第83章 悲喜 荒漠上,天气严寒,北风如刀,几乎都快达到呵气如冰的程度了。可纵使气候恶劣如斯,也丝毫不能影响到二三十万大魏将士们高涨的士气,大家的心头都是一片火热,因为天大的功劳已近在眼前! “杀——!” 巨大的喊杀声在色勒堡外响起,伴随着隆隆的铁蹄声,把这座西蛮小城震得摇摇欲坠——相比于大魏的高墙坚城,西蛮的一座座城池根本不够看。如果是仗着地利,把城池修建在沙石垒高的山坡上,那防御力还能稍稍好一点儿;可这色勒堡却是修建在一片平坦的荒漠上的,在大魏的能工巧匠们造出的攻城器械的猛攻下,它就像是一座由小孩子在海滩上用沙子堆砌起来的城池,不堪一击,注定会毁灭在汹涌巨浪的拍打之下。 “快、快把他们统统杀光,动作快一点!” 便在魏军猛烈攻城的时候,色勒堡中、西蛮国主的行宫内,却已然是血流成河:一个头戴蓝金色圆帽、身披华丽长褂、脚踩尖头金靴,还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家伙正在呼呼喝喝地指挥着一群蛮兵血洗这座行宫;而上百个死不瞑目的侍女和仆从或许直到刀戟临身的时候也没能想明白,明明敌人还没有攻破城墙、冲杀进来,为什么他们已先被自己的国主指挥护卫们杀掉了呢? 不错,那个下令血洗行宫的家伙,正是西蛮国主萨日钦,而他之所以要让心腹亲卫们杀光行宫里的“累赘”们,无非是因为他既不会带他们一起离开,又不能让他们泄露地底密道的入口所在。 “回禀国主,任务完成!” “好,我们走!” 把行宫“清理干净”以后,萨日钦便与他的几百名亲卫一起,鱼贯钻入了地道之中。 说真的,如若萨日钦不是西蛮国主,他还真有可能成为一名大师级的地道设计者,因为他所设计的地道真是相当的有创意也相当的有玄机,单是入口就设有好几十个机关,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足可让企图从后面追上他的敌人们头痛万分,由此为他自己争得从容逃跑的时机。 一直以来,萨日钦都对自己设计的地底密道十分喜爱并倍感骄傲。然而此时此刻,当他又一次钻进黑黝黝的地道里,心里却只剩下了浓浓的烦躁和挫败感——苍天啊,那个大魏的长公主怎么就那么狠、比男人更狠,而且还阴魂不散地追着他打,难道他真要被一个小妮子干掉?! 几个月下来,萨日钦循着自己的地底杰作从这座城跑到那座城,却是怎么也甩不脱魏军的追杀,而且眼看着天气越来越冷,就连他们本地人都快受不了了,那些来自南方的魏军居然也不撤走!即便他们都是真汉子,能扛得住,那个大魏长公主呢?怎么也不担心她娇嫩的皮肤会被风刀霜剑打磨得像汉子一般粗粝?! 咳,萨日钦暗暗掐了自己一把,生生止住了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得了吧,那个大魏长公主肯定是个满脸横肉、腰粗膀圆的母夜叉,本来就没有什么娇嫩的皮肤,所以才会毫不在意! 把自己的头号大敌幻想成一个“女人中的残次品”,这似乎让萨日钦的心里稍稍好受了一点。 但即便如此,这一丁点儿心理安慰也远远不能盖过萨日钦心头的悔恨之情:早先他真不应该一味避战,总想着等魏军被寒冬逼退之后再来收拾残局、重整西蛮的;即便他因为一次险死还生的经历,丢失了西蛮部分地区、甚至包括王庭的控制权,手中能掌控的兵力也大幅减少,但他要是竭尽全力与魏军狠拼一场,也足够教对方伤筋动骨了! 可结果呢?因为一时的侥幸,萨日钦在刚开始的时候并不想与魏军硬碰硬,反倒还想利用魏军去对付他那几个不听话的叔叔。谁成想他虽不傻、敌人却更加聪明,借机将他们西蛮的几大部族分而击破,等萨日钦开始后悔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丧家之犬了…… 郁郁不乐地在地道中穿行,萨日钦一边暗暗祈求天神保佑他以及西蛮举国上下都能渡过此劫,一边在心底里把大魏长公主诅咒了几十万遍…… 就是在这样的心境下,一直走了两三个时辰,萨日钦和他的亲卫们才终于走到了这条地道的十几个出口的其中之一:从这里上到地面去,再往西北走个七八天,他们就能抵达阿其克城了——那是一座西蛮少有的坚城,修建在易守难攻的石头山上,而且城里还有不少存粮和过万兵马,足可给魏军添上不少麻烦了。 在此之前,萨日钦并不想跑到阿其克城去,因为那座城池既然是修建在石头山上的,就显然不会有地道了,一旦他到了那里去,除了死守死战以外再无他法,以萨日钦的性格,他是很不愿意落到那种境地的。 然而时至如今,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大魏长公主,这都是你逼我的!你想要我的命,我拼死也要咬下你一块肉!”萨日钦虽是西蛮人中的异类,爱耍奸谋多过真刀真枪地拼杀,但他的身上终究流着西蛮人的血,被逼到绝路的时候,骨子里的狠劲也会爆发的! 此时已近傍晚,雪花如鹅毛般洒落大地。在一片覆盖着厚厚白雪的沙砾地上,一块被雪埋了小半截的巨石忽然“自行”往一侧缓缓移动了起来——“唰啦啦”的一阵雪堆崩落的声音响起,雪原上就这样凹下去了一块儿,再然后,数百名蛮兵连同一个唇上挂着两撇小胡子的家伙便从那凹处鱼贯爬出。 勉力在及膝深的雪地里站稳,萨日钦环目四顾,见周围除了几百上千块大大小小的石头以外,俱是白茫茫的一片,并没有敌人的踪迹,不禁大舒了一口气。 一行人开始往西北方向行进,孰料他们才走了几百丈远,一个又一个的披坚执锐的兵士们就从那些石头块的背面现出了身形来、并将萨日钦等人团团包围了! “……!” 眼见着敌人把自己堵了个正着,萨日钦简直惊骇欲绝,但他马上就注意到那数千魏军肩甲上积的雪都有好几尺厚了,见此一幕,他也只能苦笑着认命了:显然这些魏军是冒着被冻僵冻死的危险早早地等在了这里,所以他们来时的痕迹全被大雪磨灭了,而萨日钦在走出地道之前先让人听一听地表动静的安排也全无作用了。 “果然是这个出口,殿下真是神机妙算!”一眼就认出了萨日钦那标志性的穿着,宗朗兴奋地欢呼了一声,然后就领着弟兄们,呜哇大叫着杀向那些蛮兵——不多时,他就毫无悬念地活捉了萨日钦,推推嚷嚷地把这个西蛮国主带到了夏侯宣的面前。 “他奶奶的,可算是抓住这家伙了,险些没把弟兄们冻死!” 宗朗狠狠地推了萨日钦一把,还在对方的膝盖窝踢了两脚,萨日钦“啊”地一声跪在了雪地里,然后他就看见一个身穿银白色盔甲的人缓缓走近…… “你、你是大魏长公主?”呆滞地仰着头,萨日钦简直不敢相信,他想象中的母夜叉原来竟是个顶顶的大美人! 夏侯宣冷哼了一声,抬枪顶在萨日钦的咽喉上,“我是……杀西蛮国主之人!”话毕,萨日钦的一腔热血洒在了皑皑的雪地之上。 终于干掉了西蛮国主,夏侯宣也终于可以回京了——正因如此,他再不自称大魏长公主了,他已有了预感,此番回京,这个名头就要离他远去了! 至于新的名头会是什么?也或许,杀西蛮国主之人……即将成为大魏之主?! “殿下真是霸气!”宗朗双眼放光地看着夏侯宣,竖起了大拇指:方才他见那西蛮国主盯着公主一阵猛瞧,当即就想出手挖掉那对狗眼,不过公主比他出手更快、也更加的干脆利落,所以宗朗的心头就只剩下了感佩之情,再无其它。 而除了宗朗之外,在场的其他人也都对夏侯宣佩服至极:一则是夏侯宣从沙盗们指出的十几个地道出口中准确地判断出了萨日钦所选择的这一个;再来,公主殿下身为金枝玉叶,居然跟他们一起在雪地里窝了个把时辰,这实在是很不容易! 夏侯宣爽朗一笑,大声道:“今日得诛西蛮国主,在场的诸位弟兄都是首功!”他带来的这几千人,大部分都是他这一回出征的亲兵,现如今,他确信自己已经彻底收服了他们的心。 “嗷嗷嗷——”众人痛快地欢呼了一阵子,而后就簇拥着夏侯宣回头去与几十万大军会合。尚在路上的时候,夏侯宣就派出一队人马急速将此捷报传回京城去,既是想让齐靖安提前有个准备,更是为了告诉自家驸马:他就要回家啦! 然而,另一边厢,被夏侯卓提拔为代丞相、一力主持朝政的齐靖安尚未收到自家心上人的捷报,却是先收到了一个噩耗:在北部战场上,正值交战双方打得如火如荼之际,镇北侯竟然临阵病亡了! 第84章 霸气 “什么?!你说我爷爷他、他……” 乍然听闻噩耗,陈淑瑶整个人都呆滞了,她原是打算过来找齐靖安问问自家闺蜜的情况的,谁成想闺蜜的好消息没探到,却是先听到了她爷爷的坏消息! 见此情状,齐靖安轻叹了一口气,并不去制止陈淑瑶尽情地流泪,而是朝站在一旁的秦连横摆了摆手,道:“立即安排人手把这个消息传给殿下,越快越好,绝不能有丝毫拖延!” 秦连横点了点头,正要应诺,却是被陈淑瑶抢了先,只听她恨声道:“对!公主一定会为我爷爷报仇的,她一定能灭掉所有的燕贼……我也要、我也要到北方去杀贼,杀光他们!”说话时,她表情狰狞、咬牙切齿,却仍是难掩满心的哀伤,泪水也完全止不住、依旧哗哗地流。 但齐靖安非但不安慰陈淑瑶,反而严肃地摇了摇头,说:“无论是你还是殿下,都不需要到北方去杀贼,因为燕贼很可能会趁此机会杀到京城来!” “啊?!” 陈淑瑶惊呼了一声,秦连横也张大了嘴巴,他们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大魏京都位于中原腹地,北燕人若要杀到这里来,沿途要经过好几十座城镇、跋涉千万里,这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齐靖安仿佛听出了二人的心声,“侯爷所率领的镇北大军已深入北燕腹地,此时骤失统帅,难保不会生乱,再加上殿下的征西大军也远在西疆戈壁,是以中原腹地空虚至极!”说着,他目光一厉,缓缓扫过陈淑瑶和秦连横,问:“如若让你们来当北燕国主,这时该当如何?” 严肃的驸马爷气场当真强大,在他的扫视下,陈淑瑶止住了泪水,秦连横也闭上了嘴巴,他们都被震住了,双双噤若寒蝉:真不愧是驸马爷,连气场都跟公主殿下有着“夫妻相”哎…… “怎么,你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当北燕国主?那就让我来告诉你们,如果我是北燕国主,一定会趁此机会分兵二用,一方面死死地拖住深处燕境内的几十万魏军,另一边则派兵急袭大魏京都,在敌人的心口上狠插一刀!”说到这里,齐靖安目露森然寒光,只稍稍瞥了秦连横一眼,这个曾经的豪侠就像只被火烧到屁股的兔子一般飞奔而去、去想办法把这个干系重大的消息传给夏侯宣了。 陈淑瑶也被齐靖安吓得没那么悲痛了,她定了定神,表情逐渐坚定了起来,朝齐靖安抱拳行了个军礼,然后就转身回家去了——他们陈家的擎天柱、她的爷爷去世了,而父兄也全都离家在外、或是征战他乡或是镇守一方,所以此时此际,她陈淑瑶便是陈家的顶梁柱了,必须要坚强! 而齐靖安呢?身为大魏朝堂上一手遮了半边天的实权人物,他更要坚强,还要冷静、果决、洞察先机……他身上的担子很重,而且最最重要的是,他必须为自己征战未归的心上人抗住来自背后的所有压力! 所以在接连送走了秦连横和陈淑瑶之后,齐靖安便立即入宫去找夏侯卓了,还用路途上的一点点时间打了个腹稿,准备施展他舌灿莲花的“神功”来说服才刚刚登基了个把月、连属于自己的年号都还没有一个的皇帝陛下…… 嘿,至于驸马爷说服皇帝的结果如何,还用问么? 以齐靖安的本事,他连脾气反复的老皇帝都能摆平,又怎可能摆不平软弱无能的夏侯卓? “燕、燕贼就要杀过来了!那、那可怎么是好?” 听了一番有理有据的分析,外加被妹夫的气势所震,夏侯卓对北燕人即将进犯京城的事基本上是确信不疑了,更被吓得脸白腿抖、呆滞茫然,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才好。 “陛下不必担忧,只需颁下两道圣旨,这个大问题马上就会变得没那么棘手了。” 御书房内,神色镇定的齐靖安微微一笑,稍稍安抚了夏侯卓惊惶不定的小心肝,然后便开始说重点了——只听他款款而谈道:“其一,陛下须得为陷于燕境内的几十万镇北大军确立一个新的统帅,越快越好,那样既可以安定军心,也可以反制燕贼,如若那新统帅是个有能力的,他甚至有可能做到在敌人的突袭队伍尚未杀至京城之前、便率军攻破燕贼的王庭!” 夏侯卓眼睛一亮,连连点头道:“对对对,正该这么办,不如就让朕的皇妹去做这个新统帅吧!” 做你妹啊!齐靖安暗暗抽了抽嘴角,表面上则摆出一副十分恳切的表情,说:“能得陛下如此看重,我与殿下都感激涕零。然则殿下当前远在西蛮,纵使他也很想拼尽全力以报陛下隆恩,却是实在无法插翅赶至北燕去担此重任,甚至当这消息传到殿下耳中之时,燕贼的突袭队伍只怕都已经杀过来了。” 齐靖安这话说的可是大大的实情,他家心上人就算再怎么厉害,终究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一下子就从西蛮的荒漠里飞到北燕的王庭附近?那可是数万里的距离啊! 再者说来,夏侯宣在西蛮那边的战况如何,这时都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传回京城呢,也许那边打得正激烈?齐靖安真心认为,夏侯卓但凡还有一丁点儿脑子,都不该提出要让他的“皇妹”来挑起北边的担子吧? “啊,”于是夏侯卓又茫然了,“那除了皇妹以外,还有其他的好人选吗?” 齐靖安垂头拱手道:“依臣浅见,当从此时正处在燕境之内、熟悉镇北大军情况的将军们中间挑出一个最合适的……” 夏侯卓的眼睛再一次亮了起来,“那就选表哥吧!”皇帝陛下连镇北大军里的其他将军是圆是扁都不知道,唯一熟识的就是纪彦平了。 表你个头啊,齐靖安简直无语了,纪彦平是专管后勤军需的辅将军啊,让他来当几十万大军的新统帅?有人会听他的才怪了! 事实上,齐靖安是想让陆天石来当这个新统帅的:陆天石的统军能力早就得到了夫夫俩的认可,而且他为人聪明识相,还有个身为猛将的弟弟,只要给他机会,不怕他控不住场子。 好在夏侯卓提到纪彦平也只是一时兴起,不等齐靖安再来一次委婉的反对,皇帝陛下就否决了自己刚说的话,“不行不行,表哥他做不来的,还是靖安你来说吧,你觉得谁最合适?” 齐靖安暗暗吐出了一口气来,沉稳道:“今年春,陈侯爷曾向朝廷举荐过一批作战有功者升任将军,当时纪表哥也在其中,但最得陈侯爷赏识的,还属一个名为陆天石的青年……臣相信陈侯爷统军几十年的眼光,故此举荐陆天石。” 听听驸马爷这话说的,基本上就是举荐自家小弟的最高境界了:即便以陆天石的资历和军职级别还远远达不到出任新统帅的资格,但他是陈侯爷看中的可造之材嘛,现如今陈侯爷都为国捐躯了,且让他来暂时顶一顶,可不是合情合理么? 而且齐靖安还用“语言的艺术”误导了夏侯卓,就仿佛他跟陆天石一点都不熟,只是在很客观地举荐陈侯爷看好的人而已…… 驸马爷都做到这个地步了,皇帝陛下怎么可能还不入彀? 就这样,在齐靖安的“说服”和“怂恿”之下,夏侯卓当即提笔写了一道圣旨,进封陆天石为二品骁勇将军,并敕令其暂领全军、进剿燕贼云云……刚一写完,夏侯卓顺手就把圣旨递给了齐靖安。 直至齐靖安把圣旨卷好收了起来,夏侯卓才猛然反应过来,“等等,这道圣旨是不是应该交由枢密院来传发宣诏?” “那是自然,”齐靖安镇定自若道:“臣会把这圣旨转交给枢密院的,如若院丞、院使们对新统帅的人选尚有异议,正好可以在明日的朝会上再行讨论。” 夏侯卓点了点头,但他显然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明明应该由太监来把这道圣旨送去枢密院的,何须劳烦驸马爷专门去走一趟? 可齐靖安不等夏侯卓迟钝的脑子转转弯,他就接着说道:“要解决燕贼袭京的问题,镇北大军只能算是后招,因为在新统帅被枢密院正式任命之前,燕贼的突袭队伍就大可以绕开镇北大军以及坚固的宁京城,突破山平关、余庆关,直奔京城而来了——” 说到这里,齐靖安缓缓跪下,恳切道:“所以,臣的第二个提议,是一个逾越之请,诚请陛下敕令京郊大营的将士们整军待发,只等朝廷甫一确定合适的统帅人选,就挥军向北、扼守永定关,做足准备迎击即将来犯的燕贼!” 夏侯卓眨了眨眼,手撑着下巴沉吟道:“靖安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可是你也知道,要调京郊大营的兵马,须得枢密院首肯,所以这件事……还是等到明日的朝会上,再与群臣详作商议吧?” 夏侯卓虽然傻兮兮的,但对京郊大营的兵马归属还是有一点儿敏感度的,而齐靖安也料到他这个“逾越之请”很难得到满足,所以他也不再多说什么了,客套几句就告退了。 匆匆赶回驸马府,齐靖安立即把秦连横又唤了回来,“怎么样,事情都安排下去了?依你估计,殿下大约还要多久才能收到消息?” “由于事态紧急,所以我已将西北部的暗线都动用了起来,一切顺利的话,殿下或可在二十天之后就收到消息。” 齐靖安点了点头,先前他的信件都要一个多月的时间才能送达夏侯宣手上,所以这一次,秦连横真是已经竭尽全力了。 “辛苦了,连横,这里还有一件事需要你立即去办。”齐靖安把先前从夏侯卓那里“顺”来的圣旨递向秦连横,说:“我记得你手下有这方面的人才,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把这圣旨仿制一道,然后你就派人将其加急送往镇北军中,交给陆天石……” “……!” 秦连横本想说些什么表示一下他的惊讶,但既然他自己的下巴都已经惊得脱臼了,就干脆什么也别说了,照办就是:反正驸马爷这么霸气,天塌下来就由他顶着吧。 接过圣旨,秦连横转身就走,齐靖安却是在他背后又多嘱咐了几句:“无论今天能不能仿制好,都一定要把这原件给我送回来,我还要拿去交给枢密院呢!实在赶不及的话,你就让他们先印个模子然后照着做,用不着太精细,能唬唬那些没什么见识的军汉就行了。” 秦连横脚底一个踉跄,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来朝驸马爷竖起了大拇指。 作者有话要说: 哎嘿嘿,必须给霸气的驸马爷点个赞吧~ 想当初老徐当丞相的时候也就是改改邻国的国书嘛,小苗苗这还只是代丞相呢,直接就仿制圣旨了=_=就凭这胆量,除了公主还真没人能压得住他~ 第85章 倚仗 齐靖安淡定地送走了对他连连表示叹服的秦连横,心里并无太大波澜。在其位而谋其政,他既已站到了现在这个高位上,就要有敢做敢为的勇气。 更何况,虽说是事急从权,齐靖安也是有所倚仗的——别忘了,在驸马府的后院里,还住着一位太上皇呢。 “父皇,今天天气不错,雪后初晴,我们一起到院子里晒晒太阳吧。” 齐靖安亲自把太上皇从床上扶到一辆特制的有轮木椅上坐着,然后就推着他的老丈人来到了院子里。在冬日暖阳的照耀下,他们一老一少、一坐一走,缓慢地散着步。院子里的池塘已经被薄冰覆盖了,但偶尔还能看见游鱼的影子在冰面下晃过,这番景致似乎带着点儿“绝境生机”的意味,令人颇有感触。 太上皇此时的气色真是相当不错,甚至比他以前一边胡乱地当着皇帝、一边愚蠢地服食丹药的时候更为滋润,可见齐靖安对他的照顾真是用了心的。 “前日里我又得了一个好话本,给了王总管去排演,到今天应该能出台子戏了,父皇可有兴趣赏看赏看?” 齐靖安有多贤惠,那可真不是吹出来的,自从把太上皇接到身边以后,他不仅下了大功夫、请了多名良医来调理对方的身体,还安排了多种多样的娱乐活动来丰富太上皇的精神世界,真正做到了“身心合一、双管齐下”,也难怪太上皇的脸色一天比一天更红润,精神也越发的好了。 “不、不看戏,要、要下棋。”太上皇咕咕哝哝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思,口齿虽然还是不怎么清楚,但也有了一些长进,尤其是他还摸索出了“简洁明了”的表达方式,让人越来越能准确地理解到他的想法了。 齐靖安点了点头,颇为随意地说:“反正我今天也没别的事要做了,就陪你杀上几局罢。” 随着太上皇越来越习惯用简单的几个字来表达意思,齐靖安跟他老人家说话的时候也越来越自然而随便了,什么敬辞啊、套话的,驸马爷是能省则省、省得多费口水。 而失了大权、瘫痪在床的太上皇也正好不再爱听那些奉承话了,齐靖安这样对他,反而让他更加觉得轻松自如、豁达舒坦,他们翁婿之间的感情也更显亲近了。 “几、几局怎么够,要几、几十局……” “呿,几十局,我倒是没问题,就看你了,如果你连输了几局之后,又像前几次那样大喊大闹着不要跟我玩了,那以后我就都不陪你下棋了。” 在齐靖安看来,太上皇这是返朴归真、变成个老小孩了,这样的岳父显然比以前那个端着架子、动不动就要让他浪费很多口水外加跪来跪去的岳父要好上不少,所以他这个做人女婿的也可以多添几分真心实意的孝心了。 感情嘛,都是相处出来的,说真的,在太上皇还是皇帝的时候,他跟儿子儿媳、女儿女婿的相处时间能有多少?本来就挺少了,还时时刻刻充斥着虚伪的笑容和虚假的恭敬,久而久之,亲人之间的感情都磨光了,也难怪在皇宫里忤逆的事情屡现不鲜了。 而现在呢,太上皇离开了皇宫,住到了女儿女婿的家里,体会到了贴近普通人的家居生活,心情得到了放松,人也清醒了不少——越是清醒,他越是觉得自己这个女婿真是好啊,才华和能力都是毫无疑问的棒,更重要的是心肠好啊,对他这个瘫痪的老人家既孝顺又贴心,简直比他的亲生儿子全部加起来还要好上几十倍! 不过嘛,对于儿子不孝的这件事,从前的皇帝只会发怒怨怼,可现在的太上皇却懂得反思了:回顾起这二十多年的皇帝生涯,自己不仅在政事上迷迷糊糊,对儿子们的教养也是完完全全的失败了,他根本不是一个合格的君父…… 可惜事到如今,悔悟和弥补都已不怎么来得及了,太上皇只能回顾往昔、唏嘘感慨,并庆幸自己难得开了一次慧眼、就挑了这么一个顶好的女婿…… 时值冬日的午后,最易让人生出懒骨,齐靖安慢悠悠地推着太上皇来到院子里的八角亭,亭中的石桌上摆着一副象棋,棋子在棋盘上和棋盘边叠叠放放,由此还能依稀分辨出上次他们下棋时的棋路走向。 见状,太上皇含含糊糊地笑道:“媳妇不在家,你、你小子就连棋盘都懒得收拾了……” “是啊,所以他还是赶紧回来为妙,不然这家里面还真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呢。”提及心上人,齐靖安不自禁地就弯了弯嘴角。 太上皇不说话了,默默地看着齐靖安在他对面坐下、把棋子按序摆好,这才迟疑地开口道:“你、你……话里有话?” 岳父果然很有长进啊,齐靖安耸了耸肩,指着棋盘道:“确实有些事要跟你说,我们边走棋边聊吧。”说着,他就径自走了一步炮二平五。 太上皇眨了眨眼,“帮我走马、马二进三。” 就这样,他们翁婿俩便下起了棋来,太上皇虽然不能动,但他光用嘴巴指挥着女婿帮他“干活儿”也挺愉快的。 不过,随着齐靖安把大魏当前的形势逐条分析清楚,太上皇就完全愉快不起来了,他大瞪着眼,磕磕巴巴地说:“我、我朝竟、竟至于斯?!” 在此之前,太上皇虽已意识到了,在几代魏帝的“折腾”下,大魏朝野上下都出现了一些问题、而且还都挺棘手的。但他真是全没想过,堂堂泱泱大国,竟是眼看着就要被敌人杀到京都来了?! 心头油然而生一股惭愧之情,太上皇忽然想到他将来嗝屁了、见到了列祖列宗们的英灵,他只怕会被愤怒的老祖宗们扔进油锅里煮了吃吧? “你、你小子这、这么聪明,肯定有、有办法应、应对这个危机吧?”太上皇眼巴巴地看着自家能干的女婿,心虚气短,说起话来更磕巴了。 “那要视危机大小而定,”齐靖安认真地看着棋盘,头也不抬,淡淡道:“经过陈侯爷的消耗,北燕举国上下的正规军加在一起也就只剩下五六十万了,如果他们的国主只分出一半以下的兵力来袭我大魏京都,单凭着京郊大营的十余万人,要扛到殿下从西蛮回军来援应是不成问题的。” 说到这里,不等太上皇略舒一口气,齐靖安又说:“可若是那北燕国主敢于破釜成舟,派个四五十万人过来,再让北燕的几十万民夫壮丁统统到战场上出力、拼死拖住镇北军回援的脚步,那就真是悬了,不仅是我不一定能扛得住,就是扛到殿下回来了,我们也不一定能打得赢‘置诸死地而后生’的燕贼……二三十万兵力的差距可不是开玩笑的,更何况还有‘哀兵必胜’的说法?” “那、那我们赶紧提前做准备啊,我们也征、征个几十万的壮丁,再从南方调兵过来!”太上皇急了,说话都顺溜了很多。 齐靖安呵地一笑,摊了摊手,“父皇啊,别说什么征召壮丁、从南方调兵了,那都是远水难救近火。现在最要紧的是,连京郊大营都还不归我管呢,将士们都不听我的指挥,教我怎么提前做准备?”说着他顿了顿,又得意地嘿了一声,“不过,我会束手无策么?其实我也做了一些事的,只是不能对外宣扬……但看你老人家这么着急,我就偷偷告诉你好了。” 于是齐靖安便把他矫诏的事儿说给了太上皇听—— 别看驸马爷语气轻松,实际上他心底里还是紧紧地绷着的。他这么做,显然是想要试探一下心上人的老爹:如果太上皇能够理解他矫诏的这一码事,那他心上人男扮女装的那一码事……是不是也有机会“被理解”了呢? 太上皇表情呆滞地听完了女婿胆大包天的行径,又发了一会儿呆,终于长长叹道:“如果你是我的亲生儿子就好了……” 齐靖安真没料到太上皇竟会忽然这么说,这是什么脑回路?但他立时反应过来,眉梢一挑,哼笑道:“是又怎样,你想把皇位传给我?” ——哼,既然有此良机,他干脆放开胆子使劲试探! 太上皇也没料到齐靖安竟会口无遮拦到了这个地步,他的反应力可就慢得多了,好半晌后,他才低声咕哝道:“废、废话,那是当然了,我、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哪、哪里比得上你……” “哎,虽然父皇你这么说,真的让我很感动,但你也没必要妄自菲薄嘛,阿宣就比我厉害啊。”齐靖安笑眯眯道。 太上皇显然没能领悟到齐靖安这话中的隐藏意思,更没注意到女婿喊的是“阿宣”而不是“媗妹”,他兀自遗憾道:“媗、媗儿……她、她也很好,可惜是个女孩子……”他现在真心觉得,如果他唯一的女儿能变成儿子,那就好了,那他就完全不必担心列祖列宗会跟他秋后算账了! 齐靖安瞅着太上皇那遗憾的表情,眼珠子转了两转,笑着说:“好啦,别想那么多了,反正我会把能做的事都尽量做了,最后是成是败,就看老天的意思了……至于现在嘛,我们还是继续下棋吧,喏,我将军了,该你走了。” “……” 第86章 愤怒 翌日朝会,一应情形正如齐靖安所料:枢密院的一众人等急吼吼地蹦了出来,全盘否定了他所推举的陆天石,甚至还把陆凌两兄弟身具西蛮血统的这一“重大”情报给甩了出来——看他们那既愤慨又嘲讽的表情,似乎是想借此机会狠扇驸马爷两巴掌、让他在皇帝面前丢个大丑? 可齐靖安却始终淡定如初,只咬准“英雄不问出身”这个论点,任由枢密院的那群人再怎么挑衅,他自岿然不动:本来就是嘛,齐靖安有什么可着急的?秦连横昨夜就把“另一道圣旨”快马急送往镇北军中了,无论枢密院再怎么唧唧歪歪,也完全影响不到他的计划,所以他只当是在看猴戏就行了。 就这样,当大半个朝会的时间都过去了以后,齐靖安与枢密院众人依旧没能达成一致意见,仍在你来我往地言语交锋,以致于勤政殿内的气氛都跟菜市场差不多了。 其余那些插不上话的大臣们、连同皇帝在内,一开始都还抱着围观看戏的心思,可看着看着,他们就感觉到自己的头开始涨大了。 “怎么还没吵出个结果来啊?哎,吵得我头都晕了,这个破皇帝还真是不好当啊,而且也很没劲……” 心里这样想着,皇帝陛下偷偷地打了个呵欠,又揉了揉额角,先瞅瞅以一敌众却丝毫不落下风、一派淡定高手风范的妹夫,再看看一向自诩“帝党”、各个脸红脖子粗的枢密院众人,夏侯卓暗暗翻了个白眼,摆手道:“好了好了,诸位爱卿且都冷静一下吧,此事压后再议,别伤了自己人的和气嘛。” 既然皇帝都出面和稀泥了,枢密院的那一伙人自是消停了,齐靖安也懒得跟他们一般见识,权当是给大舅哥一点儿面子,于是……陆天石的这件事就这么被搁置了,呵。 “还有其它的事情需要当廷共议吗?” 夏侯卓才舒了半口气、习惯性地说出这句话来,齐靖安便又出列了—— “镇北大军失了统帅,依臣判断,燕贼有很大的可能会趁机南下、急袭京都,故此,我们应当立即把附近城镇的粮草全数统筹起来,并让京郊大营的十余万将士们提前备战,甚至还可以主动出击、令大军开拔至永定关扼守要塞……” ——得,又要开吵了,夏侯卓默默地捂住了双眼。 毫无疑问,齐靖安的这个提议又被枢密院的那一群人给否决了。从他们的立场上来看,大魏举国上下的军力都应该归他们来统一调度,这是中宗皇帝在历经了“康郑之乱”后立下的定国安邦之“良策”,为的就是防止掌兵之人犯上作乱。就连紧急调用大军的虎符,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被一分为二的。 因此,枢密院的那些人最是反感领军的将帅自作主张了,而郭老将军、镇北侯以及公主殿下都干过这样的事儿,所以他们会对齐靖安和颜悦色才怪了!更何况今时今日,驸马爷的两个提议还接连触及到了枢密院的忌讳呢。 “燕贼想要绕开我大魏的几十万大军南下突袭,来一记‘袭魏救燕’,谈何容易?” 齐靖安才把提议说了出来,甚至还未详述他的判断理由,枢密院的某人就慨然出列,斜眼觑着齐靖安,冷哼道:“驸马爷,你这分明是在危言耸听啊,而且你已身为代相,竟然还想要染指军权,居心何在?!” 这话说得真是诛心,就连素来没什么主见的夏侯卓也听得变了脸色。 “我什么居心都没有,惟有报效主君、守卫家国的一片丹心!”齐靖安周身的气势猛然飙升,锐目如刀地盯着出声的那个家伙,斩钉截铁道:“如果一定要是枢密院的人、才有机会调兵遣将守卫国都——那我就此辞去代相之职,并请陛下肯准,让我加入枢密院、听凭各位大人的指挥!” 齐靖安此言一出,勤政殿内顿时鸦雀无声,一众大臣心念电转、思绪纷纭:有人震惊、有人沉思,也有人茫茫然不知所以…… 驸马爷今儿这是怎么了?这种尖锐而具有强烈压迫感的说话风格,跟他以往的那种温文稳健的风格也相差太远了吧? 但就在大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也有人在暗暗发笑,那就是国丈徐峄——此人一直认为自己是夏侯卓登基为帝的第一大功臣,然而在夏侯卓登基以后,徐峄虽也稍稍升了官,却是并没有很得重用,反而是齐靖安一跃而起,摘取了那颗最大最甜的、名为“文官之首”的果实——所以这位国丈很不爽啊,看女婿不爽、看着被女婿重用的齐靖安更不爽,还有他的女儿,那也是个不争气的,明明都当上皇后了,反而却有了失宠的迹象,连枕头风也吹不起来了,真是太教他失望了。 而如今呢?齐靖安竟是公然在朝堂上说出这样的话来,表面上听着大义凛然,可实际上却带着威胁和自视甚高的隐藏含义,这难道不会让皇帝觉得他太嚣张么?——这简直就是在自毁长城嘛,徐峄暗自偷笑不已,肚子里的幸灾乐祸之情几乎快要满溢出来了。 可紧接着,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齐靖安非但不收敛几分、向皇帝表表忠心以缓和一下气氛,反而更加嚣张地抬起手来,指着枢密院的那一群人,凛然喝道:“然则,如若燕贼当真绕过了镇北大军,来犯京都,枢密院便有失察之过、甚至是误国误民的大罪,届时又该如何?” 顿时,枢密院的那些家伙们脸都憋成了酱色,但他们却再不敢吱声了。官员嘛,都是这样,一到该背责任的时候就萎了。 场中又一次出现了僵持,不同于刚才的吵闹,现在的沉默却更让人觉得闹心,夏侯卓暗暗哀叹了一声,只得再一次仗着他身为皇帝的脸面来和稀泥,让双方各退一步,等前线的军情传来以后再做决议。 再然后嘛,这场朝会就结束了。 夏侯卓才一宣布退朝,齐靖安就板着一张脸拂袖而去了,真是嚣张到了一种境界。但他的这种态度,外加夫夫俩从前的光辉战绩打底,反倒让不少人相信了他的判断,即使枢密院还没松口,某些管粮、管军械的官员们也已暗暗下定了决心,要马上开始做些准备了…… 大多数人总还是更愿意追随强者的。想当初,夏侯宣还在京城时,齐靖安总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那是因为公主殿下本身就够强悍了,驸马爷就该和气一点儿,免得让旁人觉得他们夫夫俩太有“攻击性”、不好相与。然而当夏侯宣离京远去,京城里又接连发生大事、人心浮动时,驸马爷果断强势起来,就很符合“天时”了——如果他依旧温温和和的,不说别人了,就连公主殿下的小弟们都未必会买他的账,真到了紧要关头,没几个人支持他,那可怎么办? 所以齐靖安才会可劲地霸气侧漏,因为他心里门儿清: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再不嚣张、再不强势,更待何时?! 至于夏侯卓会不会对他有意见……呿,谁在乎!等北燕人真的杀到京城脚下,夏侯卓还能坐得稳皇位才怪了! 像他这样软弱无能的皇帝,若是放在和平年代,大臣们也许忍忍就算了;可如今的大魏显然是内忧外患一大堆,朝堂上的人也不都是睁眼瞎啊,他们还能忍耐多久? 别的不说,就说今天的这场和稀泥的朝会吧,简直就是个大笑话,搞了半天就只得出了一个结论:一切都等前线的军情传来以后,看看情况再考虑该怎么办吧。 ——这不就跟“等到下雨之后再来讨论要不要浪费木材去修屋顶”是一个道理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而且事实上,就连枢密院里的那群人,也未必都对齐靖安的推断嗤之以鼻、完全不信。但官场中人嘛,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心存侥幸,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反过来说,如果皇帝足够强势,直接拍板决定要整军备战的话,他们肯定会牢牢地闭上嘴巴、屁颠屁颠地筹措粮草去了。 所以说,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里,皇帝本人的素质对于整个国家来说究竟有多么重要,那还用问么? “哎,我的殿下,你究竟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齐靖安气势汹汹地走到宫门口,正好便有稀稀落落的雪花从天上飘洒了下来。他脚步一顿,想到去年冬天的这个时候,他刚和心上人一起凯旋回京,婚事也顺利地定下了,两人在京城里约会,甜甜蜜蜜的,那可真叫一个幸福。下意识地朝西北方望了一眼,却只看见满目萧瑟的冬景,齐靖安暗暗叹了一声,然后就钻进马车,回府去了。 在之后七八天的时间里,齐靖安一直称病不出,连朝会也不去了,就窝在家里跟太上皇一起看看戏、下下棋…… 直到这一天,当第一封加急战报送达京城以后,就仿佛有一道蓄闸已久的洪水忽然爆发了一般,第二封、第三封……仅在大半天的时间里,就有十几封战报接连抵京,全是告急信、求救信、示警信:燕贼真的杀过来了! 因为消息传递的延迟性,所以事实上,当镇北侯逝世的消息还在传来京城的路上时,北燕人就已经发动了——他们果断分兵,留下一小部分兵力拼死拖住群龙无首的镇北大军,大部分兵力就直冲大魏京都而来了! 而且北燕人的行事风格远比大魏朝廷要雷厉风行得多了,只在近二十来天的时间里就行军过千里,按这速度,他们杀到京城也就是十天左右的事了! “启奏陛下,燕贼来势甚急、一路之上几无停顿,只在冀州攻下一城以补充粮草,如今就快杀到濮阳府了……” “陛下,我们必须早作打算啊!” “陛下,京郊大营已紧急集结了,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该任命谁来统帅大军呢?” 勤政殿内,夏侯卓看着闹哄哄的群臣,听着一个个坏消息,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地看向沉默肃立的妹夫:靖安真是厉害啊,先前的预料完全应验了,那么现在大家伙儿究竟应该怎么办,还来问他做什么,问靖安就好了嘛! 可夏侯卓还未开口,一把焦躁而洪亮的声音就传入了所有人的耳朵里:“还能怎么办?北燕出动了五十万大军来袭京城啊,我们还能怎么办?!任由谁来当统帅都不可能力挽狂澜,只会把京郊的十余万将士白白赔出去!” 一时间,全场俱静。 说话之人正是国丈徐峄,他显得有些气急败坏,跳脚道:“为今之计,正该护送陛下尽早渡江南下,借大江之天险来渡此劫难,然后再集结南方的兵民之力反扑回来!” “……!” 听徐峄这么一说,包括夏侯卓在内的一部分人,眼睛都亮了起来。 是啊,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嘛——燕贼此番破釜沉舟,挟五十万大军急扑而来,单凭京郊大营那从未真正上过战场的十余万人,怎么可能挡得住? 而且五十万大军是什么概念,虽说夏侯卓软弱又无能,他好歹也是从小接受正统皇子教育长大的——五十万大军啊,即便是他那威武霸气的妹妹能够及时率领二十万兵马回援,也很可能一败涂地! 所以还是走吧、逃吧,夏侯卓忍不住这样想着:脸面才值几个钱,还是小命最重要啊,想当初中宗皇帝不是也逃了吗?可后来还被誉为力挽狂澜的中兴之主呢! 可是想到这里,夏侯卓又有些迟疑了:真的要逃吗?世人谁不知道,中宗皇帝能够力挽狂澜,全靠昭圣长公主神勇无敌啊,要不然大魏早就亡国了,哪里还会有今天? 而今天的情况就大不相同了,一旦他们举朝南迁,拿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当朝长公主惨定了!当北燕的那五十万大军在京城里扑了个空,他们肯定会改道杀向大魏的征西大军,而且说不定还能玩一招出其不意,以极小的代价就把二十万魏军连同威名赫赫的大魏长公主一起干掉! 就算夏侯宣早有心理准备,不至于中计落败,可他手下的兵马也肯定会因为朝廷渡江南下的行为而军心浮动,境况远不如回援京都之后再行苦战。还有镇北大军也同样危险了,简而言之,朝廷一旦跑掉,就是自毁根基,并白白送给北燕一个分而击破大魏的镇北、征西两军的绝佳战机,外加江北的百万沃土…… 在那之后,当北燕人在江北站稳了脚跟,即使朝廷收拢了南方的军力,再想杀回故都也难了。 所以,真的可以逃吗?夏侯卓动了动嘴唇,犹豫迟疑,嗫嚅地发不出声来—— 此时此刻,他心里有一把声音在呐喊,叫他坚强一点、像个男子汉,更重要的是必须担起身为一国之君的责任;然而可惜的是,夏侯卓真心没有那么大的胆量和勇气,真心没法坚强,于是心中的呐喊声渐趋减弱——他“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张开嘴,准备说一句“那就按国丈说的办吧”…… 但齐靖安却抢在了前头,因为他根本不需要迟疑,也不缺少勇气,所以他当即暴喝了一声:“胡说八道!” 说着,怒发冲冠的驸马爷回身就把拳头砸到了国丈那扭曲而丑陋的老脸上,只听“砰”地一声,国丈满脸开花,连牙齿都被打掉了两颗…… 第87章 开打 任谁都想不到驸马爷竟会在勤政殿内动手,而且打的还是皇帝陛下的老丈人,这、这这……这可真是数百年难得一见的奇事啊! 一众大臣们全数目瞪口呆,而刚才正准备出声的夏侯卓更是一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头,疼得眼泪都快飙了出来——但看看瞬间变成猪头的国丈,他又觉得自己这点儿小痛算不得什么了…… “你你、你竟敢,竟敢打我?!”徐峄一手捂着脸颊,一手颤颤抖抖地指着齐靖安,因极度的不可置信而表情扭曲、语调古怪,再加上他那漏了风的门牙,真是把“丑角的精髓”给演绎得活灵活现,令回过神来的众臣们都有些忍俊不禁。 但在这样严肃的关头,当然没有人会真正笑出声来,大家都维持着惊诧的神情,围观这场大戏—— 只见驸马爷愤怒地回指着国丈,喝道:“打的就是你!老匹夫,竟敢怂恿陛下弃国都而逃,弃江北千万百姓于不顾?真乃祸国之蠹虫、卖国之奸贼!特特该打!”说着他又扬起了拳头,作势就要再往徐峄的脸上招呼一下狠的。 “哎哎……住手、你快住手!”徐峄吓得跳了起来,往后退了几步,大叫道:“禁卫军呢?快来人啊,有人当廷撒野、或欲犯驾!” 齐靖安冷哼了一声,收起拳头,背手而立,身躯挺拔,一派硬朗风度,毫不心虚地环视四周,义正辞严道:“我齐某人素来只会救驾,不会犯驾,揍你这奸贼,更是为了救国救民!” 对于驸马爷的这套说辞,文官们大多不置可否,可武将却都很吃这一套,尤其是他们几乎都与陈家关系匪浅,眼看着陈长清还在西边征战,许多老哥们也都在镇北军中,要是皇帝跑了,那还得了?所以他们纷纷出声应和,并狠狠地瞪向徐国丈,甚至还有人呲了呲牙,放出了几分杀气。 徐峄浑身哆嗦,也不知是真被吓到了,还是气的,他目光游移,见没人出来为他说几句“公道话”,心里大觉恼怒,便朝着御座的方向伏倒在地,痛哭道:“求陛下明察!老臣一心为了陛下的安危着想,怎料竟被齐驸马动粗,还被这般诬赖……老臣冤啊,真是太冤枉了!” 夏侯卓不自觉地露出了些许为难之色,他有心想说“国丈的提议也有几分道理,大家可以好好地探讨一下嘛”,却又怕妹夫激动起来甚至会连他一起揍了,于是就支支吾吾道:“国丈为朕着想,这、这心思当是好的……只是,呃,也许只是在仓促之间没考虑周全吧。” 可夏侯卓这么说,徐峄又不乐意了,他哀声叹道:“陛下啊,老臣并非考虑不周全,只是不像驸马爷那样年轻气盛、心态过于激进罢了……” 说到这里,徐峄转头看向齐靖安,苦笑道:“齐驸马,你扪心自问,京郊那十余万将士真能挡得住来势汹汹的五十万燕贼吗?”说这话时,他已努力保持平静,想要尽量表现得更客观、更理智些,但他的神色间还是难以抑制地流露出了几分怨毒之情。 齐靖安并不把徐峄放在眼里,只淡淡道:“你这个问题,实是在问京郊大营的将士们战力如何,这莫不该由枢密院来回答么?” 徐峄顿时一噎,无话可说,心下暗骂齐靖安当真狡猾:枢密院一向自诩帝党,跟朝堂上的任何一派关系都不咋地,但终归还是会有偏向的,自从公主驸马夫妇俩与枢密院渐趋交恶,他们徐家一派就逐渐拉近了与枢密院的关系。可如今这话题给齐靖安这么一带,岂不是在隐射他根本不信任枢密院嫡系军队的战力么? 而枢密院的那群人呢?他们同样也在暗骂齐靖安:这般拿话堵他们,如若他们支持徐峄的南逃建议,岂不是要自认能力不足了? 暗暗咬了咬牙,枢密院院使出列下跪,哽咽道:“确是臣等无能,以致京郊大营的将士们无法以一敌五,既辜负了陛下的重望,也教驸马爷失望了,臣等惭愧!” 枢密院院使说话的水平也不低,“以一敌五”这个词显然是重点,夏侯卓听到这里,也不免觉得自家妹夫确实是太过激进了些,与其背水一战,倒还不如按他之前想的,留得青山在…… “院使误会了,”齐靖安依旧是一副坚定至极、决不妥协的模样,“我从未指望过京郊大营的将士们能以一敌五,又谈何失望?” 如此这般地回扇了枢密院一个响亮的巴掌之后,齐靖安继续说道:“陛下,各位同僚,燕贼虽然来势汹汹,却也挟着几个不容忽视的大劣势,只要我朝上下一心、将士用命,就远不致于要落到‘弃都南逃’的地步!” “哦?” 夏侯卓和众臣都竖起了耳朵,想听听驸马爷究竟有什么高论。 “首先,燕贼为什么会南下来袭,实是因为镇北大军已逼近他们的王庭,几乎快将他们逼到绝境了,若非镇北侯他老人家倏尔辞世、登仙而去,燕贼就只有引颈就戮的份,再无翻身的余地了……” 齐靖安一改方才激愤而尖锐的态度,又恢复到了温文理智的模样,款款而谈,甚至拿出了他与夏侯宣初初相识、以言谈吸引对方的那份口才,从头说起,把整件事解说得条理分明,更兼语气不疾不徐,有效地平息了众人心中的浮躁。 “那五十万燕贼是哀兵,战意汹涌;但同时,他们也是远驰千里而来的疲兵,一旦我们使用拖延战术与其周旋,他们的气势就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层层下跌……” “事实上,这一场仗,拼的就是谁先自乱阵脚。我方占尽地利人和,而敌方看似占了天时,其实也只是自欺欺人罢了,无论是征西大军及时回援,还是镇北大军攻破燕贼王庭,都会使那五十万来犯之敌军心大乱、变成无根的浮萍,不堪一战!” “更何况,江北各府,人心尽皆向魏,值此国难关头,如何不能集结出百十万壮丁来协助我们守卫国都?我们的军力,实则远不止京郊十余万耳。” 话到此处,齐靖安便停了下来,再不多说什么了,只气定神闲地站着,透出胸有成竹、信心满满的气势来。 “驸马所言……有理,当真有理。”见妹夫这般镇定,说出来的话也很有道理,夏侯卓的小心肝便略略安定了下来。他朝齐靖安扯出一个笑容来,用力地点了点头,又问大家:“众卿以为如何?” 还能如何?大多数人这样想着:驸马的口才如此之好,皇帝显然已经被说动了,那就这么着吧,反正他们本来也并不想渡江南逃,那样太没风骨了,甚至还有可能在史书上留下骂名……如果驸马就跟他家媳妇一样英勇,真能扛得住燕贼大举来袭,那就最好了,对谁都有好处。 所以大家纷纷附和道:“驸马言之在理,燕贼不过是强弩之末,而且失道寡助,不值为虑,不值为虑……” 见此情状,夏侯卓的嘴巴咧得更开了,心里也更安定了。 不过,徐国丈又说了,“陛下,老臣听了驸马所言,也觉欢欣鼓舞,但老臣终究还是把陛下的安危摆在第一位,故还请陛下三思。” “好了好了,国丈不必多说了,朕意已决,就按驸马说的办吧。”夏侯卓摆了摆手,这时候,呐喊声又在他心底里响了起来,让他凭空生出了几分勇气,所以他决定坚强一把,做个负责任的好皇帝。 接下来,夏侯卓便把应敌事宜全权交给齐靖安负责,包括京郊大营的控制权在内。而枢密院的那群人也没什么话说了,因为北燕人来袭京城的这件事已经打了他们的脸,所以他们只能麻利地接旨,对齐靖安“俯首称臣”了。 好在齐靖安并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况且军情紧急、大事为重,他乍一接下这个担子,就雷厉风行地干了起来,才没那个闲暇去跟得罪过他的人算账呢。 而且齐靖安还“很自觉”地把台阶递到了枢密院众人的脚下,表示他非常需要他们的协助,盼双方能摒弃前嫌、通力合作,为国为民云云……这既让枢密院的一众人等捡回了脸面、舒坦了几分,而且也不好再明晃晃地跟驸马爷作对了,更让其他的大臣对驸马爷的印象又上了一个台阶:宰相肚里能撑船,单从这一点上来说,驸马爷就已然是个合格的丞相了。 就这样,朝堂上下达成了一致意见,所有职责相关的大臣们都开动了起来。 齐靖安居中调度,有条不紊,不出三天,便集结了十余万大军进据永定关,扼守京畿咽喉——他立下军令状,亲自坐镇永定关,统筹囤积粮草、安置守城器械,并向周围城镇中的百姓发出了大战将至的通告,建议百姓们举家迁离,既可暂避祸端,也能造出一个小范围坚壁清野的效果,对敌人造成一定的麻烦。 又过了六七天,燕贼终于“如约而至”,杀到了永定关下! 是时北风猎猎,入目皆荒,黑压压的敌人就像是一群蝗虫呼啸而至。 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俯视着敌人的军阵,齐靖安一眼就认出了那个敌军统帅,正是北燕国主的次子郑其英! “赫,是那小子!”旁边的秦连横舔了舔嘴角,目露凶光,“旧敌相见分外眼红啊……” 那边的郑其英似乎也认出了城墙上的老熟人,他拔剑朝天一指,令旗随即挥动,几十万燕军齐声大吼、声震云霄,仿佛让齐靖安等人脚下的城楼都微微晃动了起来……再然后,燕军就扛着浮桥、云梯,推着冲城车等攻城器械涌了过来。 第88章 生乱 话说郑其英和齐靖安之间,那可真叫一个新仇旧恨掰扯不清。 去岁秋时,郑其英被夏侯宣和齐靖安联手杀得惨败归朝,不仅折损了近三十万大军,还“捎带”了一场可怕的瘟疫回去,致使他被父王重责,险些就再难翻身、甚至被嫡母害死……可以想见,这一年多来,郑其英肯定已在心底里扎夫夫俩的小人扎了几千万遍了。 而反过来说,在那场战役中,郑其英也在夏侯宣的身上留下了几道难以磨灭的狰狞伤疤,以致齐靖安每每跟心上人亲热时看在眼里,都会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郑其英的衰样……咳,所以说了,驸马爷当然也对北燕二王子恨得牙痒痒啊。 那么,这两个人一旦对上,而且还是各自作为双方的大军的主帅——当前的场面,怎么可能不激烈? 轰隆隆! 大战开始,北燕的数万先锋军当先发动了冲锋,来势汹汹,带起大片烟尘,几近遮天蔽日,使得守城的魏军们眼前一暗,心头难免有些发怵。幸而齐靖安能够摒除一切外界的干扰,找准最佳的时机,令城墙上的投石机纷纷开动,密集的巨石呼啸飞出,重重地砸在地面上,剧烈的响声一下又一下、接连不绝,就仿佛一阵阵丧钟声敲响在几十万北燕军士们的心头! “哼,让传令官把战鼓敲得更急一些,鼓舞先锋军给我加速冲锋!”远远眺见对方那恰到好处的反击,郑其英冷哼了一声,暴喝道:“我们没有退路,所有人都没有!只能向前冲杀,杀出一条血路,非赢即死!” “嗷嗷——”北燕几十万大军齐声嚎叫,先锋军的士气也再度回升至顶峰:他们这一支前来急袭大魏国都的军队,本就是一支哀兵,几乎人人都做好了拼命赴死的心理准备,纵使在巨石临头的时候仍会自然而然地心生惧意,却绝不会轻易地丧失斗志。 “……我们也没有退路了,身后就是国都所在,不是他们埋骨他乡,就是我们国破家亡!” 彼此间隔千军万马,齐靖安当然不可能听得到郑其英喊的话,但他完全可以猜得到对方是怎样鼓舞大军士气的,无非就是拿“破釜沉舟、远驰千里深入敌境”来说事儿,企图达到“哀兵必胜”的效果。那么己方呢?难道就不是“哀兵”了吗?敌人这都已经打到家门口来了啊! 齐靖安心智坚定,即使是面对再多的敌人,也绝不会有半分惧怕之情,唯一可虑的就是己方的士气并不像敌方那样高昂——京郊大营的这支军队的素质着实不怎么样,从未真正上过战场,战斗力本就一般般,将领们还小心思多多,对齐靖安这个统帅没多少认同感。反倒是那个被枢密院派来监军的、曾跟夫夫俩有过旧怨的王岐飞对驸马爷的认同感最高,表现得也最是殷勤、特别积极。 “就是就是,若是连京城都丢了,咱们还有脸面去见列祖列宗么?只怕就连家里的婆娘和小子都会嫌弃咱这个无能的丈夫和狗熊老爹吧!” 王岐飞咋咋呼呼地附和着齐靖安的话,并撸起袖子指挥着自己的两个亲兵,斥道:“你、还有你,两个愣头青,傻站着干啥?搬石头的人手够了,你们就去起锅烧油啊,把菜油烧得烫烫的,顺着城墙倒下去,烫熟那些爬墙的直娘贼!” 秦连横瞥了王岐飞一眼,虽觉得这家伙叽歪蹦跶的样子有点儿可笑,却也很能理解对方的想法:根据亲身经历,王岐飞确信公主和驸马都是有真本事的人,抱紧他们的大腿当然要比跟着枢密院瞎掰掰更靠谱些;而且身为土生土长的京城人,王岐飞是打心眼里不乐意看到燕贼攻破京都的,所以他的阵营便不知不觉地发生了转移。 而在京郊大营的将士们中,心思跟王岐飞相似的人其实挺多的,于是在这个“好榜样”的带动下,魏军整体的气氛都积极了不少,这可真是个意外之喜。 齐靖安朝王岐飞投去了一个赞许的目光,然后便转回头来,继续注视着城下的战局:所有人都知道,最开始的这一段,是守城一方最为占优的时候,城坚门固、军械充足,将士们不需要直面敌人,死伤的几率很小;但也正因如此,齐靖安更要聚精会神地关注战场、好好指挥,尽可能地用己方最小的消耗换取对方最大的伤亡,延长守城的优势时间,更兼鼓舞起将士们的士气,为之后的苦战打下坚实的基础。 ——驸马爷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齐靖安的指挥水平还真不是吹出来的,而且自己人的体会往往还不如敌人的感触更直观。 “他娘的,大魏长公主就够邪门的了,谁成想,她的驸马竟也这么难啃!” 这一天,从早打到晚,愣是没有一个北燕人能活着爬上永定关的城墙,成千上万的尸骨在墙下堆积,鲜血染红了护城河,看得一众北燕将领都有些心情沉重了:虽说他们在人数上大大占优,但几万人就这样“扑”了,谁不心疼?再者说来,如果往后几日也是这样,眼看着他们的优势逐渐减小,而且仍旧抢不下这座关口,那就真是距离悲剧不远了。 郑其英冷冷地觑了身边的副将一眼,没有作声。邪门?哼,那大魏长公主确实够邪的,他深有体会……但老天爷既然让他从那人的手底下捡回一条命,还得了这么个报仇雪恨的机会,他就非要“破邪”不可! 再没有旁人知道,郑其英究竟有多么困难、又有多么侥幸才得以翻身:因为去年的那场大败,北燕国主几乎都已经完全放弃了他这个儿子。幸而他的嫡母因国舅之死而病倒在床、无暇对付他,否则,这时候的郑其英大约连尸骨都凉透了。 不得不说,这世间的因果还是很奇妙的,想当初,那北燕国舅若不是中了齐靖安一箭,又如何会被郑其英趁机干掉? 不过郑其英可不会感谢齐靖安,他只知道,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靠一个“狠”字争取而来的,当杀则杀、当断即断,就好比他弄死国舅的那一次,也好比这一次,北燕险些就要亡灭在大魏镇北侯的手中,朝中的大臣们不是提议割地求和,就是提议举国投降,即便后来那镇北侯都染病身亡了,大臣们也还是提议求和求稳——唯有他,严正提出要趁机急袭大魏京都,既为了挽救北燕,更为了让自己翻身! 后来,事情的发展果然不出郑其英所料,他那同样富有野心的父王肯定了他的提议,更力排众议,任命他为几十万大军的主帅,让他戴罪立功、全权负责南袭大魏京都,同时也是让他破釜沉舟、拼死一搏! 他们父子俩,实是一路人。 思及此处,郑其英远远地眺望了城楼上的齐靖安一眼,转身打马就走——“鸣金收兵,明日再战!” 这只不过是第一天而已,一切才刚刚开始,且走着瞧罢,他的杀手锏还没出呢…… 而在永定关的城楼上,目送敌人如潮水般退去,所有的将领和士兵们都情不自禁地大声欢呼了起来,甚至乐得抱成一团。 在这短短的大半天时间里,他们的战果当真辉煌,干掉了好几万敌人,而自己这边仅有千余人的伤亡,大多是被城下抛射上来的弩箭给射中了,大家伙儿甚至不需要跟敌人肉搏……直到这时,大多数人才恍然觉察到驸马爷的劳苦功高,更兼本事不俗,于是认同感便在他们的心底里生根发芽、逐渐成长了起来。 “今天弟兄们都辛苦了,我请大家吃肉,吃好了,明天继续杀贼!”见不少人都偷偷摸摸地往他这边瞧来,齐靖安朗然一笑,爽快地招呼了一声,将士们的欢呼声顿时更响亮了…… 就这样,一天又一天,在接连的五天之内,齐靖安稳守永定关,仅以两三万人的伤亡就耗掉了对方的十万大军! 毫无疑问,随着军事能力的不断展现,驸马爷在魏军中的威望节节攀升,弟兄们的士气也连连走高,反之,北燕大军的士气则是“唰唰唰”地往下滑落,致使郑其英都开始焦躁了:怎么还没有消息?他的杀手锏啊,此时再不发动,更待何时? 便在两军对战的第六天里,齐靖安指挥守城的将士们又取得了一场大胜,正是气势如虹时,却是乍然收到了一个坏消息:京城生乱了!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快给我仔细说说。” 在齐靖安的催促下,秦连横把他刚收到的情报一股脑地倒了出来:就在昨天,一伙黑衣人忽然出现在了京城之中,见人就砍、逢人就杀,并重点“关照”了一些高门大户、达官显贵,甚至还朝皇城发起了冲击…… “黑衣人?!”齐靖安眉头一皱,心念电转间,立时就回想起了曾经夜袭过他们、还烧过他们粮草的那群人。 “对,驸马你反应真快,就是我们曾经遇到过的那种死士、燕贼培养的死士!”秦连横点头道:“也不知他们是怎么混进京城里去的,还带了手弩和砍刀,可把那些官老爷们吓得够呛!” “早前我们就怀疑朝中有北燕的奸细,后来二哥死了,还当此事已告一段落,却原来还是有所疏漏……”齐靖安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说:“无论他们是怎么混进京城里去的,总之此事已成定局,被吓坏的可不止官老爷吧?皇帝呢,太后呢?连横啊,跟我说话就没必要遮遮掩掩了。” “哎,不是我遮遮掩掩啊,而是觉得没必要多说,你自己也能想得到。”秦连横摊了摊手,“那些黑衣人的战力,我们一早就领教过了,当真不俗,再加上许统领还被闲置了,所以禁卫军死伤大半,甚至还让几个黑衣人冲到御前射了几箭,皇帝陛下他……据说都给吓哭了,嘿。” 齐靖安瞪眼道:“你还笑呢,陛下他受伤了吗?” “就是没伤我才笑啊,陛下这也太孬了吧,”秦连横撇嘴道:“想当初公主殿下给那姓郑的射中好几箭,还当个没事人似的站起来整军呢,明明是从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兄妹俩,这差距忒也大了!公主殿下比真汉子还霸气,皇帝陛下却比娘们还弱,是不是投胎投反了啊……” “行了行了,你闭嘴吧。”齐靖安摆了摆手,来回踱着步,“这事儿严重着呢,你还有闲情说这些废话!” “这不是你让我不要遮遮掩掩的么,我把心里话说了,你又不耐烦听……”秦连横咕哝了一声,拱手道:“若没别的事,我就先退下了?” 齐靖安一把抓住秦连横,“怎么没别的事了,你还没说我家里有没有受到冲击呢?父皇他老人家没事吧?还有若妍母子俩,可都还好么?” “嗨,这些事,我不说你也知道,有许统领在,你和殿下的府上可比皇宫还要安全几分,老老少少都好着呢。再说了,如果你们的家里真出了什么事,我肯定一张口就说了,皇宫里的事都得往后排啊。” 秦连横耸肩一笑,此时的驸马府中,虽说两个主人都不在,可“暂住人口”还真是不少,而且分量都挺重的:太上皇以及伺候他的王总管就不必说了,许胜和一众弟兄们也在——夏侯卓登基以后,就下旨委派他们这群人随护太上皇,并名正言顺地换了个禁卫军统领——这是很好理解的事,禁卫军统领嘛,素来是由皇帝的亲信来当的,许胜本就不是夏侯卓的亲信,更何况他还目睹并参与过一场“好戏”,怎么可能不被拿掉?没有被秋后算账,已全靠齐靖安从中周旋了,所以许胜就领着弟兄们安心地待在了驸马府上做护院,不仅不觉得委屈,反而特别感谢驸马爷的救命之恩。 此外,齐靖安在出镇永定关前夕,还略施手段、把若妍母子俩也从宫里捞了出来,安置在了自己的家里,理由也不难找:驸马离京之后,太上皇怕寂寞,便想让小孙子来陪陪他,难道不可以吗?小孙子年纪太小,就让他的母妃也一起跟来了,这很说得通吧? “不过,驸马爷啊,你一早就把大家伙儿都聚在一处,难不成是提前预料到京里会出乱子?”想到这里,秦连横收敛了笑意,微微吃惊道。 齐靖安眉梢微挑,淡淡道:“当然不是,我有那么神么?”他做下这些布置,本是为了防止太后皇后纪家徐家等等不省心的亲戚们在他离京之后搅事,至于黑衣人什么的,如果他连那样的意外都能提前料到,那就真是神了。 可秦连横却点了点头,小眼神闪亮亮地看着齐靖安,认真地说:“我觉着,你就有那么神。” 第89章 功臣 瞅着秦连横那狗腿的小样儿,齐靖安翻了个白眼就不作理会了。他继续来回踱着步,思考着京城里的突发状况将会带来的麻烦。 ——毫无疑问,京城里的乱子不小,带来的麻烦也绝不会少。 虽说早在领军守关之前,齐靖安就已驳倒了提议南逃的国丈,也说服了皇帝陛下,但以夏侯卓那软弱而摇摆的性子,改变主意还不是眨眨眼的事? 下决心要做某件事并不难,坚持做下去、甚至在遇上困难和危险的时候仍能不改初衷,那就很难了。齐靖安十分清楚,皇帝陛下之所以会支持他坚守永定关、等待自家心上人率军回援,只不过是因为他口才不凡、表现得霸气又自信,更把国丈给揍了,于是皇帝便被震住了、还暗暗生出了几分侥幸之心。可现如今呢,北燕死士在京城里大闹了一场,把皇帝吓得够呛,更兼国丈等人煽风点火,夏侯卓会不会重新萌生“弃都南逃”之心,那就真是说不准了…… 事实上,燕贼急袭京都也好、派出死士作乱也罢,可不都是为了搅乱甚至摧毁大魏的“政权中枢”么?一旦让他们得逞,两国的形势就会陡然逆转。 而更要紧的是,夏侯卓的软弱无能,正会助长燕贼得逞的可能性! 思及此处,齐靖安下定了决心,便在秦连横的跟前停下了步子,抬手搭在对方的肩上,郑重道:“连横,你带几个弟兄,马上回京城去,跟许胜一起注意着朝中的风向。” “哦,哦?”秦连横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回过神来,又生了些许疑惑,道:“你是说,要我亲自回京城去?没必要吧,我手下的探子们都很得用的,一有消息就会马上给我们传过来,我在不在京城都没什么差别。我觉着我还是应该留在这里保护你,城楼上挺危险的,万一你被那些石块啊、流矢什么的给磕着碰着了,我可不好跟殿下交代啊!” “保护我的人多着呢,不缺你一个。”齐靖安摇了摇头,说:“而且我让你回去,并不为了传递消息,而是有更重要的任务,非你不可。” “非我不可?”听闻此言,秦连横精神一振,拍了拍胸脯,豪迈又得意地说:“是什么任务那么难办?尽管交给我老秦,刀山火海我都敢闯一闯!” 齐靖安不置可否地觑着秦连横,说:“我要你跟许胜一起,密切留意着京中的形势,一旦陛下被人说动、决意举朝南逃,你们就立即把驸马府中的所有人都给我送到永定关来!” “啊?!”秦连横一下子就惊呆了,磕磕巴巴道:“驸马府中的所、所有人?也……也包括太上皇、祝贵妃和小皇子么?”祝贵妃便是若妍,她本姓祝。 “当然,他们三位最是重要,万万不能有失,你可明白么?”齐靖安手上发力,紧紧地扣住秦连横的肩胛,目光也紧紧地凝注在对方身上。 秦连横张了张嘴,复又闭上,思考了好一会儿,才苦笑连连道:“我的驸马爷啊,你究竟想要做什么?该不会是打算挟持他们,以迫使皇帝放弃南逃的打算吧?” 齐靖安轻哼了一声,并不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倘若陛下举朝南逃,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你知道吗?” 秦连横大力点头道:“当然、我当然知道啊,皇帝要是带着整个朝廷一起逃了,大魏的半壁江山就完蛋了,征西和镇北两军也都惨了,全成了没有根基的孤军,迟早会被燕贼分而击破……” 这是个很标准的答案,可齐靖安却缓缓摇头,说:“你还漏了我们呢?永定关的这些人,又会怎么样?” 秦连横略茫然地眨了眨眼,边想边说道:“陛下若是逃了,连京城都不要了,这永定关还有必要守吗?一旦陛下举朝南逃,肯定会下旨让我们且战且退、领军南下……”说到这里,他神情骤变,忍不住叹起了气——“惨了惨了,对面那姓郑的还有三四十万大军在手,而我们只有整整十万人,踞城死守尚可一拼,且战且退的话,死掉一大半人都算是少的了,不走运的话,很有可能会全军覆没啊!” 齐靖安松开了手,满意地点了点头,说:“正是如此,若非你另有要务,我一定会让你站到高台上去,把这番话当着十万将士的面再说一遍,说个清清楚楚……不过,换我来跟他们说也是一样的。总而言之,不管京城乱不乱、皇帝逃不逃,我们这群人唯一的活路,就是守住永定关,守到我家殿下率军回援的那一天。” 说到这里,驸马爷不等秦连横反应过来,又继续说道:“好了,话都说清楚了,你现在就出发吧,回京城去,照我说的办。” 这下子,秦连横的双眼又瞪大了,大得好似两个铜铃——“等等,我是把话说清楚了,可你还没有跟我说清楚呢?我的那个任务,到底、到底是怎、怎么……” 问题才说到一半,秦连横便已开始一个劲地吞咽口水了——饶是他曾经身为豪侠,但也实在是难以接受“挟持太上皇、贵妃和小皇子来威逼皇帝”的任务啊,这真是太夸张了吧? “皇帝举朝南逃的后果如斯严重,我当然要提前做足准备了。不过你大可放心,我把父皇和若妍母子俩接到身边,并不为了威胁皇帝。” 齐靖安这般说着,不等秦连横呼出半口气来,便续而冷笑道:“软弱无能的皇帝,即使留下来,又有什么意义?还不如远远地逃了,一了百了!” 噗!秦连横真心有种想给驸马爷跪下的冲动,虽说他之前也嘲笑过皇帝,但他的语气是鄙视、失望和无奈混合在一处,跟驸马爷的这种饱含煞气的口吻有着天壤之别啊—— 驸马爷这么说,究竟是什么意思? 秦连横眼巴巴地瞅着齐靖安,甚至不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连横啊,我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不明白么?”齐靖安镇定自若地笑了笑,又拍了拍秦连横的肩膀,道:“皇帝若弃国都而逃,那便是抛弃了江北的万千黎民,也舍弃了祖宗家庙所在——其为君无德,更兼不仁不孝,只消太上皇一句话,便是换个人来坐坐龙椅,又有何不可?” “……!” 秦连横瞠目结舌,连头发都惊得竖了起来:我的娘呀,自从殿下离京去了西蛮以后,驸马爷就越来越霸气,这下子都霸气得没边了啊!我的小心肝真的已经承受不住! 却听齐靖安又道:“不过,换个皇帝的事暂且不急,当前我们的首要大事还是拖住燕贼的大军,不教他有机会去把征西和镇北两军分而击破。也正因如此,我们更该把太上皇接到永定关来,有他老人家在此,至少可以废掉那道‘且战且逃’的圣旨……哼,皇帝害怕了,那就让他自个儿逃去吧,反正归我统帅的这十万人,一个也甭想走!” 听到这里,秦连横是彻底给霸气威武的驸马爷跪了。当齐靖安再次问他明不明白自己要做什么、明不明白自己的任务有多重要的时候,他除了大力点头表忠心,就还是大力点头表忠心,再无二话。 可临走之际,秦连横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来,小小声地说:“那个……换、换人的事儿,您刚才是在说气话吧?除了当今圣上以外,太上皇他老人家也就剩个五殿下可以选了,那对我们也没好处啊。” 事实上,秦连横真正的想法是:即使太上皇真的想选五殿下,只怕也选不着啊——自新皇登基以后,徐贵妃和五殿下就再没有当众露过面了,据传他们是被太后娘娘严密控制了起来,甚至很有可能已经做掉了! 胡思乱想间,秦连横甚至还想到了“太上皇有没有可能把皇位传给女婿”这个深奥的问题…… 可齐靖安却轻笑了两声,好似在开玩笑、又好似很认真地说道:“怎么会只剩五殿下了呢?你把我家殿下给忽略了?” “啊?啊!”秦连横又呆了,傻傻地张着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秦连横这人,脑子一向挺灵光的,此前从未像今天这样“傻态频出”,看得齐靖安忍俊不禁,便继续逗弄对方,道:“老秦啊,先前你说的某句话,还真是说到点子上了——我家殿下和他的哥哥可不就是投胎投反了么?不过,‘正’过来的机会也还是有的,你说是不是?” “……!!!” 秦连横怔怔然地望着驸马爷,已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好啦老秦,就此打住,你我也算是交了心了。”齐靖安笑着摆了摆手,说:“你这就走吧,回京城去,把太上皇和若妍母子俩好好地送到我身边来,往后肯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回过神来,秦连横狠狠地点了点头,又表了几句忠心,然后便脚步虚浮、摇摇晃晃地走了。瞧他那模样,就仿佛被驸马爷狠狠地蹂躏了七天七夜似的。 直至骑马离开永定关,秦连横的脑袋里依旧是乱糟糟的,眼前还不断地闪过种种画面,一时是公主殿下登基做了女皇,一时又是驸马爷把若妍的儿子抱上了皇座……总而言之,他老秦都是妥妥的大功臣,妥妥的! 思及此处,秦连横的目光重新坚定了起来——“驾!”他扬鞭策马,直奔京城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标题的“功臣”不仅包括了老秦和驸马,还要算上郑二……郑二的杀手锏真是帮了公主一个大忙啊╮(╯▽╰)╭另,老秦给驸马爷跪了:大神请收下我的膝盖!想做皇夫的驸马太霸气! 公主:其实我家驸马的目标是皇后嘿~【得瑟,无比得瑟~ 第90章 分歧 便在齐靖安得知京城生乱的同一时间,郑其英也收到了消息,为此他有多么欣喜,那还用得着说么? 这位北燕二王子仿佛已经看到了大魏京都乱成一团、皇帝大臣们纷纷南逃,连带着永定关的将士们也乱哄哄地弃城出走,而他则统帅着几十万大军横扫江北的美好未来了。 所以次日一大早,郑其英就领着大军又到永定关下叫阵来了,可结果呢?他们仍是满怀信心而来、却是又一次灰溜溜地走了——永定关的将士们没有受到丝毫影响,齐靖安的指挥水平也没有半分降低,反而还更添了几分昂扬的士气和凝聚力,直令郑其英憋闷得不行,甚至恨不能仰天大吼几十声“好戏在后头,咱们走着瞧”了。 殊不知等着“好戏”上演的可不止他一个,窝在驸马府里等消息的秦连横、许胜以及若妍等人甚至比郑其英还要更着急些:皇帝和朝廷到底会不会南逃?会的话,什么时候开逃?驸马爷所预想的情况会成真吗?他们的计划能够顺利达成吗?……种种问题,诸多思虑,都如巨石一般压在众人的心头,令他们既紧张、又担忧,既激动、又迟疑,既对美好的未来充满期盼,也为当前的境况焦躁不安。 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京城“迎来”了第二、第三,以及第四五六次动乱:郑其英心心念念的杀手锏果然不简单,那并不只是“一波流”,而是在接连几日之内,每天都有黑衣人冒出来乱砍乱杀,并冲击皇宫——即便京城已经戒严,也还是无法杜绝那些早就混迹在寻常百姓中的北燕死士忽然现身作乱。 这样一来,被吓坏的可就远不止胆小的皇帝了,上至高官贵胄,下至平民百姓,许多人都纷纷开始收拾家当、准备出逃了:什么家国大义,跟自个儿的身家性命一比,算个屁? “好啦,事到如今,结果不看可知,你们两个还在犹豫什么呢?快点儿开始行动吧,我早就准备好了。” 说这话的人,是若妍。此时的她穿着一身劲装,腰间还别着短剑,整一副英姿飒爽的模样,哪里像是一位贵妃娘娘?倒像一个侠女。 “我的姑奶奶呀,老秦我可真是服了你了,皇帝都还没说要逃呢,你就急着‘休夫’了啊?”秦连横苦笑着望向若妍,说:“驸马爷都没你着急啊,他是要我们在皇帝下定决心之后再行动,可不是叫我们直接就把你们几位大人物给‘挟持’走了,‘师出无名’可不成啊。” “哼,等皇帝下定决心?他什么时候会自己‘下定决心’了,他总是让别人来替他下决心!”若妍冷然一笑,双手叉腰道:“现如今,就连纪家的大老爷都跟姓徐的一起高呼着要逃了,皇帝哪里有反对的可能?所以喽,你们的计划到底是什么呀,既不肯跟我说个清楚,也不麻利地开始行动,还要等什么确切消息……那根本毫无悬念哎!真是的,你们再磨磨唧唧的,我干脆就跟着陈家的队伍走了算了,懒得管你们!” 陈家的队伍,指的自然就是陈淑瑶等人了。 话说齐靖安让秦连横来接走太上皇和若妍母子俩,却连一个字都没有提到陈淑瑶,因为他心下清明:陈家的那一大家子老老少少要往哪里去,根本就轮不到他来做决定。不过,出于“闺蜜的默契”,齐靖安相信陈淑瑶应是不会南逃的。 果不其然,就在几天之前,眼见着京城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越来越乱,皇帝的态度也越发摇摆,陈淑瑶立时就有了想法。就她自己而言,她是巴不得跑到永定关打仗去的,可家里人的安危也不能不顾啊,所以她就跑到驸马府来找人商议了。却是正好碰上秦连横在跟许胜和若妍解说驸马爷的打算,陈淑瑶一听,心里顿时就安定了,蹬蹬蹬地跑回家去,招呼祖母和母亲赶紧开始收拾东西,收拾好了,就一起“投奔”霸气的驸马爷去! ——陈大小姐这是一时间热血上涌就做出了决定吗?当然不是,此时的陈淑瑶早就不是个任性的大小姐了,她做下这个决定,虽可算是把祖母、母亲等一家子人的性命都押在了“闺蜜”的身上,可别忘了,陈长清还在征西军中呢,老侯爷的遗骸也在镇北军中,他们陈家人哪有南逃的道理? 说实在的,在危急关头,大部分的人都会优先考虑自己的身家性命,那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可也有那么一些人,始终有勇气坚守一些原则、扛下一些责任,说是赌徒心理也好、英雄情结也罢,总之陈淑瑶就是这样的人,而且她的祖母和母亲也都支持她的决定,用她祖母的话来说,那就是:陈家上下没有一个孬种,我老太婆的拐杖也可以敲死几个燕贼! 所以陈家人的动作很快,他们甚至不需要等到确切的消息再动身,因为他们没有什么太上皇、贵妃之类的敏感身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要“捐躯赴国难”,就根本不需要犹豫——而今天,就是他们举家出发的日子。 “能跟上陈家的队伍,那当然是最好的。可他们若是捎带上贵妃娘娘和小皇子,只怕也走不了了。”许胜淡淡道:“所以娘娘你还是稍安勿躁,静候时机吧。我们也都准备好了,一旦消息准了,就绝不会拖延。” “就是就是,”秦连横附和道:“再说了,皇帝到底逃不逃,现在还真是说不准嘞,坚决反对南逃的,那可是太后娘娘啊!” 听到“太后娘娘”这四个字,若妍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但神情不变,依旧冷笑着,说:“太后娘娘啊,她可总算是落到了今天这个众叛亲离的地步,就连纪家都跟她站在了对立面……没了纪家的支持,她的意见,能管什么用?终究是后宫里的女人,一旦没了依靠,就什么都不是了。” “咳,”秦连横摸了摸鼻子,“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看来贵妃娘娘你对后宫还是很有体会的嘛……” 若妍瞥了秦连横一眼,再看看若有所思的许胜,无声一笑:她对后宫有没有体会,那不好说;可对纪太后这个人,她就真是很有体会了。十几年来,若妍先是跟在夏侯宣的身边,后来又成了夏侯卓的女人,可以想见,她对纪氏这个“亲娘”的体会能不深么?比后娘还后娘,这就是她对纪氏的印象了。 不过,风水轮流转,这一回,纪太后可算是体会了一把“被亲人背叛”的感觉了。 话说纪太后为什么不愿南逃,那还用得着问么?她深知自己的小儿子不简单,“小儿媳妇”也很有本事,甭看现在的形势像是“风急雨大”的样子,说不定再过几天就出彩虹了呢?那他们还逃逃逃、逃个鬼啊?而且她还想到,大儿子一旦南逃,简直就相当于把江北的万里沃土送给了她的小儿子夫夫俩,搞到最后,整出个“划江而治”都大有可能! 至于燕贼什么的,很厉害么?纪太后虽不懂军略战局,却对她的小儿子夫夫俩颇有信心,所以她当然不愿意南逃啊。 可事情偏偏就有那么巧,纪家的老太爷、纪太后的老爹最近病倒了,病得人事不知,而他老人家又是纪家唯一知道“偷龙转凤”内幕的人,他这一倒,换了纪太后的大哥、也就是若妍口中的“纪家大老爷”来做纪家的主——分歧就这么自然而然地产生了。 驸马爷手中的兵力和燕贼相差那么大,京城还乱成这样,出于稳妥起见,纪家大老爷便决意南逃了,这可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吗?虽说纪彦平还在镇北军中,可纪家大老爷又不止那一个儿子,当然没必要为了一个纪彦平而让更多的儿子、甚至整个家族的前程都陷于危险之中了。再者说来,纪家大老爷可不像纪太后那样、对公主驸马深具信心,在他看来,江北被燕贼横扫的可能性很大,即使大家都不逃走,最后也不过是一起为国都陪葬而已,那又何必呢?不值当啊! 由此可见,纪家大老爷既是存在这样的心思,纵使纪太后把好话歹话都给说尽了,那也是没用的。纪太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亲大哥在朝堂上大力支持南逃,直把她气得胃疼肝疼浑身都疼,但终究就是没辙。 而且纪太后也不可能把偷龙转凤的秘密告诉她大哥,一来那是肯定不会有什么作用的,人家对江北的形势不看好、对公主和驸马没信心,跟公主是男是女有关系么?二来,真相一曝,说不定还会起反作用,公主是个男人,可纪太后还曾经打算把他嫁给纪彦平呢,这让她大哥怎么想?合着亲妹子以前还打算耍他这个大哥一下狠的呢,幸好没有成事,要不然他肯定会在生米煮成熟饭了以后才被告知真相,那该有多憋屈? 所以说了,纪太后是真的拿她大哥没辙了,这回轮到她憋屈了。而且更憋屈的是,她的皇帝儿子也是指望不上的,即使她说服了夏侯卓又有什么用呢?夏侯卓本身就是个没主见的,管屁用! 这不,正和若妍说着话呢,秦连横就收到了手下探子的消息——皇帝已经正式下旨,即时举朝南迁至嘉宁府,暂避来犯之敌,并聚江南之兵,以图后策…… “他娘的!”秦连横一拍大腿,也不知是愤怒还是高兴,总之心情复杂得很,“走,依计行事,这下子咱们是真的可以赶上陈家的队伍了!” 毫无疑问,皇帝的这道旨意立时就在京城里掀起了轩然大波,在此之前,京里确实已人心浮动,甚至已有一些人拖家带口地趁早逃了,可总有一些人是不想逃的,还有更多的人是一边收拾细软一边观望着风向……当真正听到连皇帝都要逃了,心里受到的冲击、那种特别剧烈情感波动,不身临其境真是很难体会的。 不管怎么说,当皇帝做出这样的决定时,他在万千子民们心目中的形象便也一落千丈了。 更何况,便在皇帝的旨意刚刚传开没多久时,另一个大消息也随即传扬开来:太上皇让侍卫们护送他到皇陵去了!他老人家要亲自去向列祖列宗请罪! 哗——什么叫雪上加霜?这就是雪上加霜,或者还可以说是“会心一击”——皇帝在普通百姓心目中的形象彻底完蛋了。 至于那群带着太上皇冲破城门、扬长而去的家伙究竟要把太上皇他老人家带往哪里去……谁还会去查证呢?朝野上下都已乱成一锅粥了! 尤其是,最最在意太上皇去向的纪太后,此时竟已被她的儿媳妇徐皇后用一杯蒙汗药给放倒了,并抬上了凤驾,往南边去了。 而若妍和小皇子的去向,徐皇后会在意么?她早就盼望着那母子俩消失不见了,现在这样,岂不正好?她说不得还要在皇帝面前“帮忙”遮掩一二呢。 不过,被一大群人簇拥着坐上銮驾、离京而去的夏侯卓……还能不能想得起若妍母子俩都是个问题了,此时此刻,他的脑子究竟有多乱,心情究竟是多么的茫然无措,旁人是根本想象不到的。 要知道,今时今日,或许会被记载在史书之上,成为一个值得一提的大日子。 便是在这一天,有两个“分量很重”的队伍几乎是前后脚地离开了京城,方向是一南一北,而他们两拨人的未来……也将大相径庭。 第91章 信物 太上皇怀着复杂又激动的心情,在永定关的南面城楼下与他的好女婿重逢。 他老人家的脑子是越来越好用了,所以他非常清楚:自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被女婿给挟持了。 但太上皇却并不生气,曾几何时,大儿子造反、二儿子背叛、三儿子懦弱无能见死不救,都让他气得要命,可此时此刻,女婿也“大逆不道”了,他老人家却只觉得欣慰:女婿真是厉害啊,不仅才能出众,而且当断则断、敢作敢为,跟他那霸气勇武的女儿妥妥是天生一对,而且看这情形,他们夫妻联手迟早横扫天下啊!真到了那一天,他老人家在地下见了列祖列宗,非但用不着惭愧,反而还能使劲得瑟,想想都觉得棒极了! “父皇,”当太上皇的车架距离城门口还有好几百步远时,齐靖安便快步迎了上去,握住太上皇的手,关切道:“您老人家远来劳累,且先歇一会儿,待小婿处理完手头上的事,立马就来相陪。” “不用,不用陪我,你忙着呢,若好不容易得了闲,更要好好休息,再费神来陪我就太没必要了。”太上皇笑眯眯地打量着小半个月没见的好女婿,只见对方披甲执剑、威势凛然,像个年轻的将军,英气勃勃,比身穿朝服时更添几分男儿气概,真让太上皇觉得自己要是女孩子也要嫁这样的好儿郎。 于是他老人家的语气便更和蔼了几分,接着说道:“再者说来,正所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所以靖安啊,你非但不需要顾虑我,相反,我这把老骨头任你差遣,你千万不要跟我客气。” 齐靖安眨了眨眼,隐约觉得岳父大人看过来的目光有点儿过于火热了,不过更重要的是,他老人家说话居然这么顺溜了、一点都不结巴了哎! 前来迎接太上皇的并不止齐靖安一人,京郊大营的将领们以及部分士兵们也都在场,太上皇的表现着实令他们吃惊,却也给他们吃了半颗定心丸:老人家中风之后竟能恢复得这么好,简直都可以重新掌权理政了,难怪驸马爷在举朝南迁之后还能镇定如初。 而更让大家稍稍安心的是,驸马爷和太上皇的关系看起来真是很融洽的样子…… “多谢父皇体谅,不过‘差遣’二字真是说重了,哪能劳动您老人家呢?只要您坐镇在此,便是定海神针了,大家伙儿的心里有底了,砍杀燕贼的时候手上也更有劲了,那便足矣!”说到这里,齐靖安朗然一笑,伸手往城门一指,“走,咱们进城罢。” 驸马爷对太上皇的表现真是满意极了,老人家在历经几场“大劫”之后,越发的开明而洒脱了,这将会给他和他的心上人带来多少好处,那还用得着说么? 车轮辚辚,驶入城门。在太上皇的车架后面,还有另一辆车,若妍怀抱着自己软软小小的儿子,撩开车帘一角,看了亲自为太上皇的车架牵马的齐靖安一眼,感慨一叹,旋即由衷地笑了起来…… 就这样,驸马爷得到了太上皇这张王牌,还附带着两张小王牌,更兼陈淑瑶等人,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到了永定关内。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秦连横虽已圆满完成了任务,“王牌”们也都入了驸马之手,可并不代表永定关的十万将士就完全被摆平了。 ——皇帝举朝南迁,对将士们的影响毕竟是太大了。 尤其是皇帝在临走之前还委派了枢密院“对永定关守军做出妥善调配”,而枢密院则是一如驸马所料地下达了“且战且退”的指令,这让许多将士都很纠结,真不是一般的纠结。 要知道,京郊大营的这批人,本就是枢密院的嫡系,将领们甚至大多都跟枢密院的那群人沾亲带故的,士兵们也有不少是出身于那群人名下的佃户家庭,所以即便是齐靖安仗着太上皇在手,把他们统统强留了下来,也无法留住原先的士气了。 “这群人真是他娘的麻烦!” 这天傍晚,打扫完战场、清点了损失之后,秦连横暴躁跳脚道:“话都跟他们说得那么明白了,弃城而逃就是个死,连太上皇都给抬到高台上鼓舞士气了,可他们还是不安分、不专心听你的号令……看看这两天,才两天就死了三万人!都赶得上之前五六七八天的折损了!真堵心啊!” “好了老秦,消消火。”齐靖安的涵养真是没得说的,在这样的情境下还能安慰旁人,“他们已经算安分的了,要不然,光是逃兵都能让我们杀到手软。若是骚乱起来,更是不得了。” 没有出现骚乱,也没有几个逃兵,全是得益于齐靖安在先前的那段时间里的优秀表现,将士们对驸马爷已颇有认同感了,否则当前的状况绝对会让他们更加头痛,甚至导致城关被破、一败涂地! 事实上,对于士气不振的这码事,齐靖安也是有心理准备的,“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想想吧,他们的家人,很可能都已经跟着朝廷南下了,而且枢密院的命令在他们心目中的分量肯定比太上皇要重得多……我玩这一手,他们肯捏着鼻子认了,已算是很给我面子了。若是还要强求他们心甘情愿、斗志昂扬,换了老秦你,你能做到吗?” 秦连横憋红了脸,“我确实做不到,那可怎么办呢?且不说这两天瞅着姓郑的那得瑟的小样儿直恨得我想要吐血,就说再这样下去,我们就要顶不住了啊!” “顶得住,当然顶得住,”齐靖安笑笑道:“老秦你别担心,我心里有数,壮丁都陆陆续续来了近二十万了,再训个一两天就能上城墙了,只要在这两天内,正规军的人数不至于跌到五万以下,问题就还不算太严重。” 士气跌落了,想要再涨回来,总是要花点工夫、费点时间的,而在这个过程中,折损肯定是难以避免的,作为统帅,如果齐靖安连这点压力都承受不住,他早就不用混了! 再者说来,守城一方的优势本就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渐趋渐小,伤亡也会越来越大,这不仅仅是士气的问题,而是必然…… “驸马,老秦,好消息——你们快猜猜看,是谁来了?” 便在气氛比较低迷的这个时候,陈淑瑶清脆的声音乍然响起,随后她的人就如一阵风似的冲进了这个设立在永定关内的“临时指挥部”,而后飒爽回身一指门口,只见跟在她身后跨进门里来的,赫然正是—— 纪彦平! “表哥?”齐靖安讶然唤了一声,心念一转,便算清了对方在路上耗费的时间,从而推算出了纪彦平从镇北大军出发的时间点,却还是对他的来意感到有些迷糊。 “你?你小子不跟着镇北大军一鼓作气拿下燕贼的王庭,跑回来做甚?!”秦连横大步上前,大力一掌拍在纪彦平的肩上,发问道。 若是以纪彦平原来的小身板,非要给秦连横这一掌拍到地上去不可,然而此一时彼一时,在北部战场待了一年有余的纪彦平显然已是今非昔比了,只见他肩膀往下一垮、卸去大半“来袭”的力道,紧接着手肘一抬,反把没有准备的秦连横给撞出了好几步远,然后下巴一扬,回应道:“当然是有重要的事,特别重要!” 说话间,纪彦平已来到了齐靖安跟前,伸手就将一件物什递了过来,“喏,就为了把这个给你——” 齐靖安定睛一看,霎时恍然,随后便是大喜过望,原来纪彦平竟是把陈老侯爷生前掌握的那半块虎符给他带来了! “来得正好!”齐靖安一手接过虎符,另一只手臂抬起来就给了纪彦平一个热情的拥抱,欢喜道:“我们正愁士气不振,表哥你就从天而降了,真是让我不得不相信——天意助我!” 纪彦平奋力地从驸马爷的臂弯中挣脱出来,神情略有些复杂,还小小心地瞅了陈淑瑶一眼,才轻叹道:“天意助不助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陈老侯爷肯定是站在你和公主这一边的,无论是生前的他,还是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 齐靖安闻言一顿,而陈淑瑶则是一下子就“晴转小雨”了,她眼里含着泪,哽咽道:“我爷爷他……可交代了什么吗?” 纪彦平顿了顿,说:“老侯爷忠心为国,直到最后关头,说的也是国事……” 陈淑瑶连忙道:“那你也说说啊,只要是我爷爷说的话,我都想听,还有这个虎符,又是怎么一回事?” 纪彦平点了点头,缓缓说来:“早先我们镇北军的援兵被挪用时,他老人家就很不高兴了,曾对我们说过他迟早要跟公主联手,把枢密院那个毒瘤给拔掉;后来帝位更迭,老侯爷更是忧虑,说大魏正处在转折关头,一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新帝恐怕撑不起这个担子;再后来,他老人家突发疾病,临终前嘱咐我一定要把虎符送到公主或是靖安的手里,否则家国危矣……” “老侯爷真是目光如炬啊,”秦连横大声感慨道:“表哥你还不知道吧,你的表弟已经逃啦,灰溜溜地逃到南方去了!本来吧,他逃就逃呗,结果却还让枢密院下达了一个去他娘的烂命令,搞得我们这里士气大跌,真可恶啊!” “他啊,”纪彦平长叹了一声,“他真不该当这个皇帝的,既苦了他自己,也麻烦了大家……奈何身不由己。” “呿,那他就该麻利地把皇位让出来啊,让给他亲妹子多好,就是让给亲妹夫也行啊!”在场都是自己人,再加上秦连横的心情才从憋屈转到兴奋,亟需发泄,所以他便口无遮拦地叨叨了起来,“表哥啊,我跟你说,驸马有多厉害你肯定还不知道……” 秦连横吧啦吧啦地说了一通,把驸马爷在这些时日里的壮举“高度概括”了一通,那可真叫一个霸气啊,直把纪彦平惊得瞪圆了眼睛,上下打量了齐靖安好几通,才唏嘘道:“厉害,真是厉害,我本以为自己脱胎换骨、长进了这么多,说不得也能跟表妹夫比比肩了,结果却还是云泥之别!” “嘿,”陈淑瑶揉了揉眼睛,破涕为笑道:“这下你可知道公主的眼光有多厉害了吧?现在的你比驸马尚且差得远了,以前的你更挫,居然还妄想跟你表妹亲上加亲,羞不羞啊?” 瞥见齐靖安似有深意的笑容,纪彦平无奈苦笑,朝陈淑瑶拱手道:“我的姑奶奶,求你别再提那茬了……我把虎符送过来,好不容易立一大功,你这么一说,驸马心里不爽,就又给抵消了,我冤不冤啊?”说着他一拍脑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陈淑瑶,故作懊丧道:“噢,我早该把这个拿出来堵住你的嘴才对,真失策!” “这是什么……呀,是我爷爷的信!你个混蛋连这都敢忘!”陈淑瑶急急忙忙地拆信来看,嘴里也不忘跟那个“不负责任的信差”算账。 纪彦平忍不住小声叹气道:“我还不是怕你看这信时哭出来,本打算私下给你……可仔细想想,大约我无论怎么做,都会遭埋怨吧。”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陈淑瑶看过信后,并没有又伤心得哭起来,表情反而有些奇怪。 “怎么了?”大家都关切地问她。 “没什么,爷爷在信中说了一些家事安排……”陈淑瑶略有些纠结地瞪着纪彦平,问:“你有没有看过这封信?” “当然没有!我怎么可能私拆老侯爷给你的信?”纪彦平义正辞严地摆手道。 “噢——”陈淑瑶拉长了声音,又纠结了一小会儿,终于说:“我爷爷在信里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瑶瑶啊,如果那姓纪的小子把爷爷的虎符带给了公主驸马,那你就可以考虑考虑嫁他了’!” 噗!秦连横忍不住喷了口水,纪彦平也不知是尴尬还是羞涩,总之是满脸通红。 但齐靖安的表现却跟大家都不一样,他很感慨地说:“果然不愧是久经战阵的老侯爷,这封信,实是用兵大家的手段啊!” “哎?” 其他人在一时之间都没能反应过来,不过齐靖安也不打算详细解释了,只微微笑道:“好啦,老秦啊,我们还是离开这儿吧,让他们这对小儿女好好聊聊,否则岂不辜负了老侯爷的一片心意?”说着,他掂了掂手上的虎符,招呼道:“走,我们是时候该去做正事了!” “好嘞!”秦连横欢快地应了一声,可随即他又迟疑道:“等等,用这半块虎符真能鼓舞士气吗?” 陈老侯爷在京郊大营的那些人心里的威望,虽说肯定会比太上皇高,但能不能压得过枢密院,还真是一个问题。 不过,这个问题在驸马爷这里,就不是一个问题了——“老秦你是什么眼神啊,怎么会是半块虎符呢?分明是一整块啊!就算枢密院的那群人都在这里,也全得听我的!” 齐靖安哈哈一笑,把手一摊,只见他掌心中躺着的,赫然正是一块完整的虎符! 得意地显摆了一下,驸马爷转身就走,背影那叫一个潇洒。 “哎等等——”秦连横急忙赶上齐靖安,追问道:“真是神了,公主是什么时候把她的那半块虎符给你的呀?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能未卜先知啊?!” “……哪有那么神,”齐靖安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到仍留在房里的两人耳内,“无非是虎符这玩意儿,很适合当定情信物罢了……” 第92章 重逢 “定情信物”的能量显然是很大的,因为它占全了“名正言顺”这四个字。 枢密院的那群人为什么牛气?那是因为大魏的律典中写得清清楚楚,调兵遣将就是他们的权力,不听他们调配者,俱可按谋反罪论处! 故而即便是驸马爷把太上皇这尊大佛搬出来,将士们也仍旧心存疑虑——除了“大义”和“孝道”这两点,太上皇其实也没别的优势了,而且他毕竟是年纪大了,还中过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倒下,实在是让人心里没底啊……想想看吧,倘若大家伙儿拼死拼活、好不容易打跑了敌人,却被枢密院以律法为依据给定成了“反贼”,那该有多冤啊?还不如直接逃到南方去跟家人相会呢。 而这下子,驸马爷把虎符亮了出来,问题就彻底解决了:律法规定,在紧急关头,正副元帅的虎符合二为一,便可号令举国之兵,就连枢密院也要配合听调! 所以将士们的心顿时就安定了,无论这场仗打到最后结果如何,他们都算是被虎符调集而来、保家卫国的英雄,若能活着看到胜利,升官发财不在话下,即使不幸亡于战场,那也是名正言顺的烈士……这样一想,士气哪里还有不回升的道理? 更巧的是,纪彦平前脚才把虎符送到齐靖安手上,后脚跟着的就是夏侯宣在西蛮的捷报:西蛮王庭已破,国主已死! 最重要的是,夏侯宣还在捷报里夹带了一封信,特地告诉他的心上人,在捷报送出的同一时间,征西大军便已启程还朝——这才是最让齐靖安高兴的事——看看信尾的日期,这份捷报发于月余之前,算算时日,征西大军的行军速度即便是再怎么慢,不出半个月也肯定能抵达永定关了。 更何况,齐靖安确信他的心上人在得知镇北侯离世的消息以后,肯定能判断出燕贼急袭京城之事,便也肯定会加急往回赶,所以……他们的相会之日已近在眼前! “嗷嗷嗷嗷——” 先是虎符,后是捷报,而且援军还不日将至——闻讯之后,永定关的将士们顿时就像一群发情的公狼般嚎叫了起来,亢奋得浑身是劲,真有种恨不得冲到城外、冲进敌军的大营里杀个三进三出的冲动!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永定关的所有人,连同齐靖安在内,都表现得堪称神勇,直把来袭的燕贼打得哭爹喊娘、屁滚尿流…… “怪事了,明明之前他们的士气跌落得厉害,怎么会恢复得这样快?” 北燕的一众将领们真是郁闷啊,“而且我们的损失甚至比最开始的那几天还要大!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郑其英阴着脸,沉默地听着手下诸将讨论来、讨论去,直至气氛从闹哄哄过渡到死寂一片,大家都心有惴惴地望着他时,他才开了口,冷冷地说:“一群蠢才!敌人的士气为什么会忽然暴涨,还用得着问吗?那当然是因为——” “大魏长公主就要回来了!” 郑其英狠狠地把手中的瓷杯砸在地上,摔出巨大的声响,却仍是不及他的咆哮声响亮:“他们即将等来得力的援军!那么我们呢?我们会怎么样?!” ——被大魏的驸马爷拖在永定关下,再被人家的媳妇抄掉退路、包夹围歼? 这样一想,郑其英真是气得要命,血液一股股地往头上涌,以致他的眼前都蒙上了一层血色,面目狰狞骇人…… 北燕诸将都下意识地退后了几步,远离了他们近乎发狂的主帅,噤若寒蝉地缩在角落里,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他们的这位二殿下啊,性情实在残暴,在此之前,无论是为了立威还是为了发泄,都已经杀了他们好些个同袍了,尤其是那些不怎么服他做统帅的人,所以剩下的这些人就都乖觉了。 可诸将这样的表现,却让郑其英更觉得不爽至极:看看他手下的这些人,脑子里全是屎,半个好想法都没有!一个两个的、全是些渣渣!可为什么敌人身边的人才就那么多呢?无论是在镇北军中,还是在这永定关下,大魏长公主一系的将领人人有用、各个出彩! 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真是苍天不公啊! 郑其英愤怒地长吼了一声,似乎是想把满腹的怒气都给喷发出去,可当他的怒意当真散去了,却又觉得整个人都空空的,只剩下了满心的萧瑟之情。 他怔怔然地静立着,不知怎的,却是又一次地回忆起了在宁京城下,自己与那大魏长公主首次相会时的场景:千军万马中,独那一人白马银枪,耀眼夺目……在他战败归朝,受斥责、受冷遇的时候,这场景曾无数次地出现在他的梦中、成为了一个永不褪色的噩梦。而当他翻身复起,重获统兵大权之后,这个梦就不复存在了。 那么现在呢?这难道是一个不详的预示吗?郑其英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脸颊上的伤疤,暗暗做出了一个决定。 “什么?我没听错吧?你是说……那姓郑的带兵退走了?!” 这一日,天亮之后,燕贼的大军非但没有前来攻城,反而拔营离开了,闻讯后,陈淑瑶失态地张着嘴,不可置信地瞪着统管斥候的秦连横。 “你没听错,是真的!”秦连横既很欣喜、又有些纠结地说:“想不到那姓郑的这么孬,不过是这几天输得狠了些,竟就这么麻利地跑了!” “也许他不是真的跑了,而是在行诱敌之事呢?”纪彦平摸了摸下巴,沉吟道。 “有可能,这真是有可能!”秦连横拍大腿道:“可是我们即使把新征的壮丁都算上,人数也还是比他们少一截,又怎么可能去追击他们呢?哈,就随他们跑来跑去好了,反正我们就是要拖时间拖到殿下回来嘛,以逸待劳就是了,等殿下回来再跟他们决一死战……嘿,那姓郑的肯定是脑袋发晕了吧,要不怎么会干出这么没意义的事?” 然而这时候,一直默默思考的齐靖安却是忽然出声问道:“他们的大军是往哪个方向走的?” “启禀驸马爷,敌人是往东北方向走的,我军该当如何,还请您示下!”秦连横“啪嗒”一下,右手抚胸行了个军礼,一板一眼地回答了驸马爷的问题,可他咕噜噜乱转的眼珠子却是出卖了他此时稍显轻松的心态。 “东北方啊……那就应该是真的要跑了。”齐靖安轻轻一叹,起身绕到宽背大椅之后,去看那悬挂在墙上的军事舆图。 “往东北方去就是真的跑了吗?”陈淑瑶不懂就问,好学得很。 纪彦平“噢”了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脑瓜子,恍然道:“是了,如果那姓郑的是打算使诱敌之计,那该带兵往西北方去才对——作势要迎击公主的大军,以此引诱我们衔尾追击,然后再折返回来歼灭我们,攻下永定关!” 从西北边归来的公主殿下手底下只有二十来万兵马,而且还经历了长途跋涉,甚至穿越了戈壁,如若跟郑其英的三十余万大军正面遭遇、甚至在全没准备的情况下被突袭,那还真是挺值得他们担心的,说不得他们真要带兵出城,前去策应。可郑其英却是往东北边去了,这根本就是返回北燕的节奏嘛——至于身处北燕腹地的镇北军,原本就在人数上占优,而且还有着坚固的阵地,根本不怕郑其英回军夹击。事实上,如果夹击有用的话,郑其英一早就没必要带兵急袭大魏京都了。 “对哎,他们往东北方去,无论怎样我们都没必要去追啊,”陈淑瑶也马上反应了过来,欢呼道:“哈哈,看来他们真是跑了,被我们给打跑了,我们赢咯!” 这般看来,那郑其英是知难而退了,不得不说他还真是挺识相的:既然都攻不下永定关了,也“捡不着”江北的万里沃土了,干脆就率军回老家去,至少还能暂时保住小命,不至于在大魏长公主和驸马的两相夹击下“英勇就义”……再者说来,经过他的这番努力,已经是成功搅乱了大魏京都,甚至都逼得魏帝举朝南迁了,故而他此行的目的也可算是达成了一半吧?这时候回北燕去,跟他老爹一起尽力扛住镇北军的攻势,想来大魏朝中还会有一番动荡,那么最后会是怎样的结果,现在还真是说不准,也许北燕还能绝处逢生呢? “是吗?我们这就赢啦?”秦连横嘴角一抽,说:“虽然好像挺值得高兴的,但我怎么忽地就有了一种用力挥拳却打到空处、特别不得劲的感觉呢?” “那是当然了,”齐靖安转过身来,目光湛湛地看着在场诸位,说:“此时我们士气如虹,殿下也马上就要回来了,再加上周围各州府的厢兵和壮丁都在源源不断地赶来,所以我们其实已有了全歼燕贼几十万大军的信心……可他们却跑掉了!正如同煮得半熟的鸭子扑棱翅膀飞走了,谁能觉得痛快?” 纪彦平深吸了一口气,“那靖安你的意思是……我们出城去追?” “不错,我正有此意!”齐靖安铿锵有力地点了点头。 “那也不成吧?我们的正规军还不到六万人,剩下的都是连马都骑不顺溜的壮丁,守城还行,若是真去追那姓郑的、跟他手下的三十万大军在平原上相遇并激战,我们肯定会死得透透的吧?!” 秦连横这般说着,挠头想了一会儿,便大力摇头反对道:“不成不成,真是不成,我们绝对不能出城,否则不但自己玩完,永定关也会被他们夺下的,那我们之前的苦守岂不都白费啦!还不如就让他们走了算了,反正我们也没有太多的损失。” “得不到预计的战果,便是损失了。更何况郑其英此人并不简单,此番若是纵虎归山,在不久之后的将来,也许我们要花费更多的时间、付出更大的损失才能拿下他,甚至还有可能会横生变故,教我们再也拿不住他……” 说着,齐靖安绕过书案,走到众人中间,郑重道:“所以我决定亲自带领将士们去追击他,以扰袭和拖延为主,尽量不与他们正面遭遇,待殿下回来,我们就可以一举干掉他,永绝后患!至于你们,就留下来组织和统领壮丁、守好永定关罢。” “不行!”秦连横、陈淑瑶和纪彦平一致反对——“开玩笑,万一你出了点什么事,那岂不是亏大本了吗?”“真是没必要啊,我们还是一起等公主回来再做打算吧。”“就是就是,靖安你怎么变得如此激进了,都不像是原来那个稳重的你了……” “我当然还是原来那个稳重的我了,你们怎么会以为我会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呢?” 眼见着得不到大家的支持,齐靖安略有些无奈地摊了摊手,说:“我作此打算,当然是有把握的,你们还记得去年的那一回吗?郑其英玩了一手故弄玄虚,想让我们困守宁京,可殿下却反其道而行之,杀入北燕境内,终得大胜——那一次,与我们当下的境况,其实是很有共通之处的,只需小拼一把,就能赚一把特别大的,何乐而不为呢?” 三人静默了片刻,却还是一起摇头,秦连横道:“不管怎么说,你去冒险总是不妥,还不如你留守在此,我们去追敌呢。”陈淑瑶和纪彦平也点头表示同意。 “咦?”齐靖安忽然觉得有点不对,“为什么当初殿下带着几万人冒险突入北燕境内的时候,你们谁也没有提出反对,可现在轮到我要这么做了,你们就态度大变了呢?” “那也许是因为你和我的气场不一样吧……” 便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这么一句笑意满满的话来,这把声音大家都太熟悉了,也太想念了—— 说话的不是夏侯宣,还能是谁? “呀!”众人纷纷惊呼出声:“殿下回来了!”“怎么这么突然?”“是呀,我们原本还想着要到城门口去隆重迎接你呢,哪想到你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跑到我们面前来了,就跟从天而降似的……” 秦连横、纪彦平和陈淑瑶都又惊又乐地迎了上来,外加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唯有齐靖安仍旧站在原地,呆呆的,整一副被巨大惊喜给砸懵了的模样,眼睁睁地看着夏侯宣越过众人,龙行虎步地来到他面前,一展臂就将他搂进了怀里—— “哎哟,才一见面、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就搂搂抱抱的,羞得我都不敢看了。”陈淑瑶嘿嘿一笑,故意伸手捂上双眼,可手指间的缝隙却宽得很,足够她把这“羞人”的一幕尽收眼底。 “好啦,我们还是识相点,先离开吧,表妹的眼里只剩靖安了,根本就看不到我们嘛。”纪彦平笑着耸了耸肩,一转身就潇洒地走了。 倒是秦连横,他眨巴着眼睛,瞅着那对乍一重逢就闪瞎人眼的夫妇俩,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别扭——为什么是公主把驸马搂进怀里呢?就没有人觉得不对劲吗?还有驸马爷那呆得可爱的小模样,嘿,这反差也忒大了吧!之前那个霸气侧漏震得他老秦跪倒在地的驸马爷跑到哪里去了喂?! 第93章 春意 秦连横发呆发得稍久了些,直至夏侯宣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剜了他一眼,他才一个激灵醒过神来,飞也似的拔腿溜了。一边溜还一边拍着自己的胸脯、吐着舌头想到:公主殿下在西边吃了几个月的风霜雨雪,霸气程度又上了一层楼啊,随便一个眼神都透出几分凛然的杀意!这样看来,对于驸马爷而言,“重振夫纲”仍旧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真的只有他老秦一个人觉得那对夫妇很别扭吗?明明就是哪哪儿都不对劲嘛,可惜现在不好多问,否则他肯定会被公主殿下宰掉的,还是识相地“滚”吧。 目送姓秦的那厮麻利地滚远了,夏侯宣重新看向自家驸马,神情顿时就柔和了下来,并毫不迟疑地送上了一枚饱含思念的深吻,以至四下里的氛围顿时就从“寒冬腊月冷飕飕”过渡到“春意融融、桃花朵朵开”了。 好半晌后,夫夫俩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四目相视,心头都是一片火热……几个月不见,他们当然有很多话想说、想跟自己的心上人好好倾诉一番。可见面之后,觉察到彼此间的默契半分不减,似乎又可以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说”哪有“做”更实际?夏侯宣很清楚自己当下最迫切的需求,那毫无疑问是“饱餐一顿”啊:饿了大半个冬天是什么滋味,还需要他来解说么? 眼见着自家心上人的目光越来越具有侵略性,齐靖安心头一跳,顿时觉得他必须说点什么了,随便说点什么都好——“那个,你、你怎么如此低调地回来了?一点儿也不像是你的风格。” 瞅着自家驸马略有些局促的小模样,夏侯宣眉梢微挑,暧昧低笑道:“因为我太想念你了,所以就把大军甩在了后头,一个人快马加鞭地赶回来,好匀出些时间与你亲热亲热。” 齐靖安闻言一呆,旋即涨红了脸,羞恼道:“胡说八道!倘若你当真做出了那样的蠢事,我立马休了你!” “不是吧,这要是换了某位将军夫人听到她征战归来的丈夫这么说,可不得感动得泪流满面了……怎么我家的这位反而要休夫了呢?”夏侯宣故意摆出一副苦恼沉思的模样。 “去你的!”齐靖安毫不客气地给了夏侯宣一拳,哼笑道:“你就这点儿出息?就算你想当昏君,我还不乐意当祸国蓝颜呢!” “哈哈,”夏侯宣一边大笑,一边紧紧地抱住他的蓝颜知己,大有恨不得与之融为一体的架势,良久才笑叹道:“就知道我的靖安最是贤惠,诚我之幸,亦是天下之幸。” 齐靖安歪着头枕靠在心上人的肩窝处,继续哼哼道:“什么贤惠,我这叫能干!外加智勇双全,果敢霸气!你可知道,在我们分别的这几个月里,我究竟为你铺了多少路么?” 夏侯宣点了点头,毫不吝啬地赞扬自家驸马,道:“我这一路急赶回来,离你越近,得到的消息越多、越详细,便也教我愈发地惊喜和自豪——我的靖安,你可真是我的宝贝,无价之宝!” 他们夫夫俩分别的时间其实并不太长,可京里却发生了一件又一件大事,而且每一件事都会对夏侯宣的前程造成难以估量的影响。偏偏他本人远在西疆征战,即使是想要做些什么动作,手也伸不了这么长;更何况这期间还有个最大的阻碍,那就是消息的滞后性,任凭夏侯宣如何了得,碰上这样的情况也只能“望洋兴叹”了。好在还有齐靖安坐镇京都,他不仅与夏侯宣心意相通,本身的能力更是非凡,牢牢地抓住了每一件大事所带来的机遇,坚定而果决地高歌猛进,硬是把这条通向皇座的路给铺平了! 而至今时今日,夏侯宣几乎已经是脱下战袍就可以直接穿上龙袍了! 娶妻当娶贤,古人真是诚不欺我。夏侯宣既有感慨,又很得意。 “嘿,你知道就好了,我的本事,真不是吹出来的!” 听了心上人直白而热烈的表扬,齐靖安也很得意,笑得那叫一个甜——香甜可口,教夏侯宣看在眼里,越发觉得自己很饿…… 齐靖安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赶忙又把话题扯回到正事上来:“对了,你的征西大军呢?还有陈大小姐的爹爹,都没个消息,总不会是真的被你甩开了吧?” “当然不是了,我若昏聩如斯,岂不就配不上你了?” 夏侯宣微微一笑,牵着齐靖安的手来到书案后的军事舆图前,点了点图上的几处地方,直观地解说道:“十几天前,我领着大军才刚到壶口关的时候,就收到了陈老侯爷离世的消息,以及你对燕贼即将急袭京城的判断,所以我立时就把骑兵和步兵分开,自己领着八万骑兵加急南下,而令陈将军领着十余万步兵继续西行,到平宁关去……守株待兔了。” 齐靖安眼睛一亮,“平宁关?哈,你这是料准了郑其英要逃,于是早早地就抄了他的后路啊!” 平宁关就在宁京以南百里处,百余年前,燕人在那里设下一道雄伟的关口,为的就是拱卫他们的燕京,防止魏军反扑。可最终,昭圣长公主还是率军破了那座关口,打得燕人落荒北逃,夺回了大魏的龙兴之地。再后来,那座关口就被命名为平宁关了。 及至如今,平宁关已百余年未经战火了,更是成为了文人墨客凭古吊今的一处名胜,郑其英若想以最快的速度逃回北燕去,就肯定会选择穿过平宁关——他如何能想得到,那里竟会有埋伏?! “可不是么,我料想那郑其英自私贪权,见势不妙肯定会逃,事实证明……我果然够了解他,天注定他要栽在我的手里!” 夏侯宣豪迈一笑,随即又略有些遗憾地说:“可是我却也没想到他会逃得这么快,哎,我带着八万兄弟穿山越岭疾奔而来,而且从几天前开始就马口衔铁、马蹄裹布,悄悄潜至左近,本打算在今天他再攻永定关的时候横杀出来,就像当初在宁京城下那样,给他来一下狠的,打得他仓惶北逃,再追上去,与陈将军两面夹击,彻底跟他做个了断……谁知他刚好也选在今天逃跑?害我平白失去了一个表现的好机会,想高调也高调不起来了。” “哟呵,看来你不仅很了解他,就连选日子也跟他很有默契嘛。” 齐靖安并不希望夏侯宣因为这么个无伤大雅的小差错而心情不畅,在他看来,自家心上人已经很棒了,消息滞后那么多,还能早早地做下如此妥当的安排,不愧是他所爱的人。于是他眼珠子一转,说:“其实你真正料错的是我的能耐,你没想到我会如此了得,只凭不到十万的正规军就能把他打得信心全无,甚至让他等不及跟你打个照面,就灰头土脸地逃了!” 齐靖安故意用一种酸溜溜的语气来说话,还把话题往自己身上引,果然逗得夏侯宣忍俊不禁,抱住他狠狠地亲了几口,并调笑道:“原来如此,是我的宝贝靖安从前在我的面前藏了拙,以致我既低估了你,也料错了敌人的动向……啧,快来让我好好地了解了解你,也算是补偿我的损失了。”说着,他的手就不老实了,开始毫不客气地吃起了豆腐。 “谁藏拙了?哼,明明是你太爱表现了,所以我懒得跟你抢风头,让着你呢。”齐靖安咕哝了一句,心里却是清楚,心上人在身边的时候,自己不需要表现得那样锋芒毕露,其实更觉得松快些,还感觉很踏实;而当心上人不在的时候,他虽然也可以霸气侧漏,但“漏”多了也会累的,尤其是总把心提着,那种落不到实处的感觉可不怎么美妙。 他和夏侯宣,就是要相辅相成才最和谐,谁也少不了谁。 不过,某人此时的动作似乎有点不大和谐?齐靖安回过神来,一把抓住夏侯宣解他腰带的手,羞窘道:“喂,正事要紧,我们是不是应该立即纠集兵马去追那姓郑的?他手里毕竟还有三十多万大军,即便会中陈将军的埋伏,也未必会全军覆没……” “不急,既然我都已经高调不起来了,干脆就低调个彻底,根本不让那郑其英知道我已回来了,省得他福至心灵地绕开平宁关。” 夏侯宣揽着齐靖安往后院走去,一边走一边说:“我们先歇两天,一方面把这永定关内的正规军集结好,不要搞出太大声势,只悄悄地与我那八万兵马会合,再去追敌;另一方面还要把附近的斥候和探子都给清扫掉,郑其英的斥候不能留,朝廷的探子也不能留,我可不希望我哥哥他们坐着大船游几天江就又回来了,碍手碍脚的……” 先歇两天?说得好听……齐靖安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夏侯宣拖去洗白白,心里暗暗腹诽到:歇息两天之后,你肯定是精神了,我却绝对会更累! 夏侯宣似乎听到了齐靖安的心声,便笑着亲了亲对方的脸颊。事实上,驸马爷此时此刻那春意荡漾的小模样已完全出卖了他的真实心情,公主殿下又怎么会看不到呢? 这个冬天,着实就要过去了。 第94章 交心 别后重逢的这一日,夫夫俩热烈地缠绵到后半夜才相拥入眠。然而,翌日天方微亮时,夏侯宣便早早起了,真是个精力旺盛的男人……咳,当然不仅是因为这个缘故了,主要还是由于燕魏战局未歇、大势未定,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绝不能由着性子偷闲犯懒。 倒是齐靖安睡得很是安稳,想必心上人的归来让他放松了许多,也许还做了连场美梦,就连呼呼睡着的时候脸上都挂着笑意,真是香甜可口啊,看得夏侯宣又饿了……好在饿感只是次要的,夏侯宣看到齐靖安睡得这样甜,再坚硬的心也化成了一滩水,欲念虽有,但疼爱之情才最是浓厚,所以他只轻吻了一下心上人脸颊上的小梨涡,又给对方掩了掩被子,然后就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去。 在夏侯宣的计划里,今天他先是要定下追击郑其英的路线、安排好补给点、准备应急战术,还要跟永定关里的老熟人们都叙叙旧、交交心,最后再跟齐靖安一起归整兵马,商议一些细节……总之事情多着呢,却没想到他才跨出院门,就看到了一个探头探脑的家伙—— “连横?你有事找我?” 这家伙,来得倒早,原本夏侯宣还打算晚一点儿再去找他的呢。 秦连横乍一看见夏侯宣虎虎生风地走到近前,表情就变得有些微妙,他挠了挠头、摸了摸鼻子,还搓了搓下巴,磨蹭了好一会儿,同时也盯着夏侯宣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咬咬牙道:“殿下,属下确实有事想与你商议,我们单独聊聊?” “行,我们到书房谈吧。”夏侯宣镇定自若地抬脚就走,仿佛没看见秦连横很那颇有些不自然的模样。 秦连横跟了上来,目光紧紧地盯着夏侯宣挺拔的背影,待得两人进了书房,关上门,他张口就问:“殿下,你、你真的是公主吗?”这话问得颇为突兀,但他相信事实倘若真是如他所想的那样,他的老大一定能明白这个问题的真正含义的。 夏侯宣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对方,表情有点儿高深莫测,但他的心情其实是很轻松的。在夏侯宣看来,既然老秦都这么问了,他也就没必要遮遮掩掩了,所以他便这样回答道:“我当然是公主了,尽管我本该是个皇子。” “咕咚”,秦连横重重地咽下了一口唾液,狠狠地锤了锤自己的头,而后就在这个并不宽大的书房里转起了圈圈,一边转,一边吧啦吧啦地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居然真有这样的奇事!难怪难怪,我早该想到的……不不不,要是没有提示,就是给我长三个脑子我也想不到啊!” “喔?”夏侯宣笑问道:“是靖安给了你提示么?我还以为是你自己从蛛丝马迹中分析出来的呢……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秦连横的脚步微微顿了顿,然后他就狗腿地凑到了夏侯宣的身边,把前些时日里齐靖安惊得他跪倒在地的那些话统统复述了一遍,譬如“换个人来做龙椅”,又譬如“我家殿下和他哥哥投胎投反了要正过来”……种种种种,几乎说得一字不差。 “哈哈!”夏侯宣越听越乐,终是大笑了起来,他虽已知道齐靖安为他做了多少事,却是真不知道这些细节,这时听来,真是大觉新鲜,“想不到靖安还有这样的一面,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 何止是有意思?其实夏侯宣可感动了,有这么一个人,无论是智慧能力,还是霸气果敢的秉性,都丝毫不输于他,却是对他死心塌地,一心为他谋划、为他铺路,还会不由自主地在他面前化身成可口的小绵羊,真是夫复何求?不过,现在他正跟小弟说着话呢,当然没必要把这些感性的想法也表露出来了。 秦连横嘿嘿一笑,道:“陈大小姐和纪表哥都没有见过驸马爷特别霸气的模样,所以也没觉得有太大反差。可我就不同了,昨儿我见了他与殿下重逢时的模样,就已觉得别扭至极,再回忆起先前的那些话中话,那可真是……豁然开朗啊!” 夏侯宣了然地点了点头,看来昨天的事恰好就是最后一根稻草了,而秦连横是第一个猜出他秘密的属下也在情理之中:别看这老秦时常露出憨样,他可是夏侯宣的情报头子,内里精明着呢,经他过手的消息那么多,蛛丝马迹肯定不少,说不定他早就有所疑惑了,即便是齐靖安没有给那所谓的提示,他也迟迟早早都会想到的…… 故而回过头来看,齐靖安给出的“提示”,其实也是恰到好处的。一方面震慑了秦连横,另一方面更是要让他在心里存个底,隐约明白到他所投效的老大已经有要跟他交底的意思了,要不然今时今日的他又怎敢这么直白地问询夏侯宣? 齐靖安做起事来,周密稳妥,几近滴水不漏,当真是能力不凡。 “连横啊,既然你都已经豁然开朗了,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做,也就不用我多说了吧?”夏侯宣笑眯眯地拍了拍秦连横的肩膀。 秦连横立时收敛起一切不庄重的表情,正色道:“请殿下放心,属下就是拼却性命不要,也会为殿下办好三件事,一则牢牢看好太上皇和祝贵妃母子,二则沿江封锁殿下的消息,不教南迁的那群人及时知晓,三则开始在江北为殿下造势,譬如歌谣、祥瑞之类,保管做得妥妥当当!” “很好,”夏侯宣也郑重了起来,说:“连横,除靖安外,我素来最是信你,今日大事相托,万盼绝无疏漏。” 闻言,秦连横“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朝夏侯宣端端稳稳地行了个大礼,礼毕后,他不再说话,只用坚定至极的目光凝视着他的主公。 夏侯宣又拍了拍秦连横的肩膀,神情和动作都是一派安抚之意,而后他和善地扶起对方,微笑道:“好了,方才你说的那些事,现在就开始办吧,我去与太上皇说说话,晚些时候,你再来与我和靖安碰碰头,详细商议一番。” 秦连横抱拳应了一声喏,旋即风风火火地办事去了。夏侯宣背手而立,微阖双眼,将他们二人方才交心的整个过程全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确定没什么问题以后,才慢悠悠地离开了书房,去往太上皇暂居的院子。 说来,夏侯宣方才表明除了齐靖安以外,他最是相信秦连横,那还真不是虚话——情报头子是多么重要的职位,非是心腹如何能当? 倒也不是说夏侯宣就不信任纪彦平、陈淑瑶等人了,但仔细想想看,纪彦平的身后有纪家,陈淑瑶也有一大家子人,如果让他们来当情报头子,干老秦现在的这份活儿,那是当真不合适,碰上个人立场和家族立场冲突的时候,只会让他们为难。而秦连横就不同了,他不仅羁绊少,就连他唯二的亲人——嫂嫂和侄女,也都在为夏侯宣做事,再加上齐靖安对秦连横还有救命之恩,所以夫夫俩与老秦之间,其实是早有默契。 而至如今,便连最后的一层窗户纸也捅开了,秦连横此人,就算是彻底“上船”了。 接下来嘛,夏侯宣就去见太上皇了,老人家那叫一个激动啊,仿佛他们并不是才几个月没见,而是失散了好几十年似的…… 不过世事的变化莫测还真是让夏侯宣挺唏嘘的,想及从前,一直都是他在努力地抱这便宜老爹的大腿,而老爹对他的父爱虽比其他兄弟都要多,但事实上也没多真挚,主要还是看他有用、能干。 结果现在可好了,便宜老爹的身体动不了了,脑子却通透了,还真心想要做个慈父了——才见着“女儿”,太上皇的眼眶就红了,一叠声地对夏侯宣嘘寒问暖,先问他有没有受伤、身体好不好,然后就说他长高了、也晒黑了,真是让夏侯宣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最后想了想,还是陪老人家下棋吧,据贤惠媳妇说,他们的老爹最好这一口了。 你来我往地杀了几盘棋,夏侯宣感觉自己跟太上皇之间似乎也有了些许默契,便笑笑道:“父皇啊,今明两日间,儿臣还要与靖安一起率军去追击敌人,争取让那些来犯之敌统统埋骨大魏,所以当下只能少陪了。待战事结束后,儿臣再来尽孝,顺带着还要跟父皇说些心里话,希望父皇……早做准备。” 本以为太上皇会怔一怔的,谁料他老人家反应可快了,马上就说:“知道啦知道啦,你们快去快回吧,不然没人陪我下棋,我可闷啦!至于心里话什么的……哎呀,你怎么还不如靖安爽快呢,啰里吧嗦的作甚?直接告诉我你究竟需要我做什么就行啦,你想做女皇也好、摄政王妃也罢,我都支持!” “……” 离开了太上皇的别院后,夏侯宣立即去把还在睡懒觉的齐靖安从被窝里挖了出来,猛亲了好几百下。 第95章 收官 在齐靖安的努力下,便连太上皇这座大堡垒都给攻克了,夏侯宣的那些小弟们就更不成问题了,除了已知真相的秦连横以外,陈淑瑶、纪彦平以及许胜也都已有了心里准备:公主和驸马俱是人中英杰,偏偏还结成了良缘,二人联手,哪有不立于人世巅峰的道理?至于他们最终会以怎样的形式、怎样的名头去掌揽大权……那还重要么?反正对于他们这些追随者而言,自家老大越厉害,未来肯定越光明嘛。 就这样,得益于媳妇的贤惠能干,夏侯宣是彻底没了后顾之忧。接下来,他只需按计划打一场漂漂亮亮的收官之战,将自己的战功和声望都推至峰顶,再通过太上皇把真实身份一亮,便可顺理成章地黄袍加身了! 所以也可以这么说,郑其英就是夏侯宣走上皇座前要踩的最后一块砖了。 “据估计,明日傍晚时分,郑其英及其大军会在昌阳县北的那处小平原上扎营,是以明天夜里,正是我们夜袭的好时机——” 这一天,是夏侯宣和齐靖安领着十余万兵马离开永定关的第八天。就在这段一旬不到的时日里,他们一路追着那郑其英打游击、玩扰袭,双方已交手近二十次,甚至有过一天之内碰头三次的情况。 不过,双方虽是频繁交手,但各自的伤亡都不多,郑其英只遇着齐靖安带领三四万人马各种“骚扰”他,故而他仅仅以为大魏的驸马爷是想要拖住他、拖到征西大军回来,并不知道夏侯宣已经缀在他的后边了,而且打游击的那三四万人马,其实是十余万人分成三组轮流上的。 ——郑其英还以为自己是只溜得很快的狐狸,殊不知夫夫俩是在把他当羊赶呢。 “好,那小平原距离平宁关也不远了,郑其英就是再想绕开也难了,明天夜里,便让我来与他好好地‘叙叙旧’吧!”帅帐内,夏侯宣听了齐靖安的分析,用手指在地图上比了一段短短的距离,神情既自信又愉悦。 “嘿嘿,我可真是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那姓郑的见了你以后会是个什么表情了,”陈淑瑶整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说:“当然我最想看到的还是他见着我爹爹的时候……那满脸的绝望!” 夫夫俩本是打算把陈淑瑶也留在永定关的,跟表哥待在一起谈谈小恋爱不是挺好的么?可陈淑瑶也不知是因为害羞了还是闲不住,强烈要求出关追敌。考虑到陈长清就在平宁关,夫夫俩终究还是把陈大小姐给捎带上了。 “好啦,你想看的,肯定都能看到。”夏侯宣温言道:“不过,在我正式出场之前,你和靖安还是要在明天白日里扰袭他一两次的,所以今天还是早点休息吧,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 听出了公主殿下话语中明显的“送客”之意,陈淑瑶撇了撇嘴,一边转身离开帅帐,一边往后摆手道:“好了我走了,不妨碍你们卿卿我我了。” “哗啦”一声,帐帘被掀起又落下,夏侯宣摇头笑道:“这丫头,真是越来越口无遮拦了。”说着,他揽着齐靖安的腰往后一倒,就窝进了舒服的虎皮大椅里。 齐靖安原本还在认真地查看着平铺在书案上的地图,哪能料到下一刻就坐在了心上人的大腿上,他嘴角一抽,既无奈又好笑地说:“她只不过是口无遮拦而已,你才是真豪放!”他拍了拍心上人环在他腰上的手臂,又说:“快松开,我是真的累了,要去睡了。” “呵,累了就放松下来,什么都不用多想了,连路都不必自己走,都交给我。”夏侯宣轻轻一笑,非但不松手,反而还就着这个姿势站了起来,打横抱着自家宝贝走向了软榻。 齐靖安虽觉得被这样抱着当真别扭,却也没有反抗,任由夏侯宣把他抱到了软榻上,还帮他脱衣脱鞋解发髻……哎,心上人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的,他当然没必要拒绝了,就算被吃几块小豆腐也不亏嘛。 至于更大块的豆腐,当下分明不是吃的时候,齐靖安相信自家心上人不会轻重不分的。 而夏侯宣也没有辜负齐靖安的信任,他虽是把对方差不多剥了个精光,还让人家抱着枕头趴在软榻上,其实也只是想来一场爱意满满的按摩而已。他的手法不轻不重,动作恰到好处,很能舒缓疲劳,齐靖安享受着享受着,就挂着一副惬意的小表情呼呼地入了梦乡。 这对夫夫啊,就连一起打仗,幸福度都能这么高,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的吧? 次日辰初,郑其英所率领的大军才吃了早饭准备拔寨,就遭了一次扰袭。及至午时用饭,又与那些滑不溜手的敌人遭遇了一次——郑其英已见惯不怪了,反正是不痛不痒的,他甚至都懒得次次去与齐靖安“打招呼”了,在他看来,保持行军速度才是回击敌人的最好方式。 不过,郑其英却也并不简单,他敏锐地察觉到今天的两次扰袭的强度比往日稍弱,敌人的停留时间也略短了些许,故而到了傍晚安营扎寨的时候,他也特地做了一些布置。 果不其然,夜半时分,“敌袭”示警声大作,郑其英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床,抱着头盔和佩剑就出了营帐,嘴边挂着讥讽的冷笑—— “齐靖安!我令几十万弟兄枕戈待旦,就知道你今夜定会大驾光临!” 扰袭嘛,要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而且不能太过深入敌阵,否则几万人马一旦被几十万大军包围,那可真是不妙了。 而这一回呢?由于郑其英提早做了些准备,所以齐靖安才一率军袭营,就被好大一群人呼啦啦地包围了,而且敌人还想冲散他们的锥子阵型,将他们这几万人像分肉饼似的、切割成一小块一小块地吞掉! “你也未免太自负了,真当我是傻子么?今儿非要你付出大代价不可!”郑其英特地纵马而来,就是为了在齐靖安的面前得瑟几下——憋屈了这么久,终于轮到他爽了,怎能不把握机会? “哼,”齐靖安才懒得理会对方,他打马掉头,当即传令道:“前后军对换,全力突围!” 这几万兵马实是夏侯宣从西边带回来的,征战多时,训练有素,即使陷于重围也丝毫不乱,他们镇定地依令而行,调转马头就往回杀,势如破竹,仿佛敌人的包围圈根本就是纸糊的一样。 见状,郑其英真是气得牙齿都痒了,他虽也没指望过凭此一遭就能留下齐靖安的命,但至少应该把那三四万敌军留下一大半吧? 要是以十倍的人数优势都做不到这一点,郑其英觉得自己真的可以挖个地洞钻进去了! “截住他们!所有人一起上!谁能为我取来大魏驸马的人头,重赏千金!” 原本郑其英还不想让整个营地都乱起来,齐靖安只是从一面突入,便也只是被十来万人从三个方向包夹而已。可眼看着大敌就要在眼皮子底下溜走了,而且也没受多少损失,郑其英一下子就火了,干脆让所有人乱糟糟地一拥而上,用人海战术淹没敌人! 然而便在此时,另一支骑兵忽然杀出,呈尖刀阵型斜冲过来——看那势头,当那“刀尖”与身处于“锥子”中心处的齐靖安相会合时,刚好能把郑其英连同他附近的十余万乱糟糟的兵马分割包围起来! 猎物和猎人的角色霎时就调转了,齐靖安当即下令停止突围,开始变阵,令两个锥尖的人马向中间聚集,相当于以最简便的方式将原来的锥子阵型转过一个直角,这样一来,齐靖安与自家心上人会合的速度会更快,而且郑其英身边的兵马也会被分割得更少—— “娘的,又给他们骗了!” 远远地眺见夏侯宣那熟悉的身影,郑其英真心快要一口老血喷出来了,但他甚至连喷出一口血的闲暇都没有,因为他必须在两支敌军会合之前尽量冲到十几二十万自己人的中间,否则就轮到他被包围了! “所有人加快速度!”夏侯宣的一双锐目紧紧地盯住郑其英,近了,越来越近——他故技重施,把枪头弹射了出去,再一次伤到了对方,可惜还是没能夺其性命。 郑其英终究在千钧一发之际蹿出了将将合拢的包围圈,夏侯宣也不急着追杀他,而是与齐靖安会合在一处,将被他们包围的那一部分敌人杀得呜呼哀哉,然后扬长而去。 天亮后清点损失,北燕大军竟在一夜之间折了七八万将士,真令郑其英心痛得好像被刀子戳了一样。好在他的大军原本基数就大,直至这时也还剩下二十五六万兵马,尚且远远达不到一败涂地的程度。 真正重要的是,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呢?是继续往北、逃回故国,还是就在这平原上与大魏长公主决一死战? 因为昨晚发生的是一场夜袭,周遭黑漆漆的,还打得乱哄哄的,所以郑其英无法准确地判断出夏侯宣究竟带了多少人马来,只能估算着约有十几二十万人的样子——征西大军应该全在这儿了吧?这样想来,郑其英当即决定加速回返北燕,不与敌人硬碰硬。他相信自己只要越过了国境线,大魏长公主就不会追过来了,他也就能摆脱那对邪门的夫妇了。决一死战什么的,根本不是他的风格。 事实上,郑其英想的不差,如果他真的回到了北燕境内,夏侯宣当然不会继续追着他打了,因为没必要去抢镇北军的活嘛——可问题在于,郑其英能回得去吗? 又过了几日,当郑其英率军来到平宁关下,惊见城关上忽然冒出一片黑压压的敌人,耳边还响起了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再回头看看,尘土飞扬,大魏长公主领着骑兵堵了他的退路…… 完了,完了,郑其英喉头一甜,真的吐血了。 此时此际,是大魏承平二十三年,腊月下旬。 夏侯宣与齐靖安在平宁关下顺利地活捉了北燕王子郑其英,并俘十余万燕军,携着凯旋大胜的势头进驻了平宁关后的宁京城。 据传,当他们二位并骑入城时,天边现出紫气红云,更有人在宁京郊外听到了龙吟之声……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郑二小怪兽表示:输给一对邪门的夫妇,不服! 过段时间,郑二小怪兽:……原来我是输给了俩断袖啊,,娘的,我干脆去跟奥特曼搅基算了!! 第96章 除夕 纵观大魏全境,当属宁京的百姓对夏侯宣最是崇敬仰慕,在这天寒地冻的腊月中,尚有数万男女老少自发地出城铲雪,以迎接公主和驸马凯旋入城,着实令人感怀不已。 “怎么样,方才亲眼所见,总算信我没吹牛了吧?这宁京城里的百姓啊,那是真将你家殿下视若神明!相比之下,我这个父母官可就差得远喽,偶尔还要搬出殿下的名头来唬唬人,才能镇得住场子。” 说这话的,是与夫夫俩颇久未见的好朋友卢潜——他早就不是卢秀才了,而是掌政宁京的卢大人。今日一大早,天还没亮呢,卢大人就屁颠颠地出城十里,翘首以盼,盼得他的脸都快要冻僵了,直至傍晚才终于盼到了他的好朋友,并把夫夫俩迎回了他的府上。 “腾云真是太谦虚了,你卢青天的大名我早已闻悉,方才穿街过巷,见这宁京城里果然比去年繁华许多,老百姓也都是一副祥乐之貌,就知你名不虚传,着实令我欣慰欣喜。”夏侯宣回过头来,对跟在他身后的卢潜露出了一个十分和善的笑容。 卢潜本是在跟齐靖安说着话呢,而且还特把声音压低了些许,所以他的态度很是随意。可夏侯宣这么一接话,他霎时就有点儿小拘束了,忙拱手道:“殿下过赞,令臣愧不敢当,臣在掌政方面尚有许多不足之处,亟需殿下和齐兄多多提点。” 瞧他这表现,倒像是在君臣奏对—— 卢潜已经知道偷龙转凤的事了。 约在半个月前,当夏侯宣与秦连横交心之后,夫夫俩又跟老秦商议了一些造势的细节,并最终敲定了宁京作为成事之地,于是夏侯宣便写了一封很简洁、却也很重要的信,派人加急送给卢潜的夫人秀怡,告诉她“大事将定,可将隐故旧事悉诉与汝夫知晓”。就这样,卢潜也“上了船”,还参与进了制造祥瑞、散布传闻的大业中来——这本就是他干得很熟练的老行当,又怎么可能办得不漂亮? 什么紫气红云、阵阵龙吟,或许只不过是普通的晚霞,以及驻扎在城郊的那十几万战马发出的嘶吟声。 然而,当某些人信誓旦旦地说,红云里夹着紫气,龙脉所在之地传出了龙吟,那就是妥妥的祥瑞了——古有三人成虎,而今有数百人、甚至上千人都在街头巷尾里谈论着紫气龙吟,还说得有板有眼、头头是道。那么不出几日,城内半数以上的普通百姓都会相信紫气龙吟真的出现过,只是他们没福气,所以才没能看见、听见。可一旦有外乡人向他们打听情况,包管大多数宁京人都会拍着胸脯说自己看见了、也听见了…… 当传闻被人云亦云地粉饰了一遍又一遍,自然也就煞有其事了。卢潜玩这把戏,当真熟练得很,便是秦连横也要向他拜师学艺。 不过,圆满完成了任务、也相当于是交了“投名状”的卢大人,心里还是有点儿小纠结的:任谁突然知道自己的好哥们正式迎娶的媳妇其实是个男人,都是没法平静相待的吧?更何况这个男人还是跟自家夫人从小一起长大的,往后还要成为他效忠一生的君王……这么多稀里糊涂的事情搅在一块,而且卢潜也还来不及静下心、好好地理清头绪,所以他在面对夏侯宣的时候,颇有些不自然的感觉,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见此情状,夏侯宣了然一笑,又见回廊转角处,秀怡正抱着孩子,眼睛亮闪闪地看向这边,于是他便拍了拍卢潜的肩膀,笑道:“既如此,我便把靖安借你一会儿,让他好好地提点提点你。而我呢,就去与尊夫人叙叙旧……等价交换嘛。” 说着,不等卢潜反应过来,夏侯宣转头就在齐靖安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而后才大摇大摆地往秀怡那边去了。 “……!” 卢潜惊得眼睛都快脱眶了,下意识地左右瞧瞧,确定附近再没有旁人了,这才略略松了半口气,呲牙咧嘴道:“齐兄啊齐兄,你们如此这般……哎,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你们什么才好了。” 齐靖安脸颊微红,笑得十分甜蜜,道:“随你想说什么,不过我现在呢,最想听到的便是祝福了。” 卢潜顿了顿,感慨轻叹道:“早在你们成亲的时候,我就由衷地祝福过你们了,而至如今,我的祝福不变,仍是盼你们长长久久、和乐安康……可是靖安啊,我实是心有隐忧,就怕他登极九五之后,你不好自处。” 齐靖安心下颇为感动,但面上仍是一派轻松笑意,反问道:“我怎么会不好自处呢?你是担心他会对我始乱终弃么?” 听好友说得如此直白,卢潜神情一滞,呆了片刻,才转为一副壮烈的表情,重重点头道:“可不是么,自古有言,帝王薄情,多少人为之付出了血泪的代价……更何况你俩的情况还特殊至极,实在是让人心里没底啊!” “哎,阿潜的关怀,我铭感五内,不过你也无须为我忧心——”齐靖安抬起手臂搭在卢潜的肩膀上,整一副哥俩好的模样,笑着说:“我的眼光可不赖,九成九可以确信,他当是不会负我的。” “九成九?”卢潜抓住了这个细节。 齐靖安耸了耸肩,“世间之事,难保有个万一,是不是十成十,总要等到几十年之后才有结论。提前把话说死,可不是我的风格。”不过,他对夏侯宣的信任,其实早就是十成十了,非要留出一分余地来,倒不如说是为了略减一分得瑟之情。 “那倒也是,”卢潜松了半口气,说:“其实吧,你家殿下的人品,我也是看在眼里的,可以说,我也是九成九信他,所以才会在知晓了那个大秘密之后,毫不迟疑地筹划了起来……” “喔?”齐靖安顺着转移了话题,笑问道:“真的是毫不迟疑么,至少也要大吃一惊吧?” 卢潜点头道:“确实大吃了一惊,但我转念一想,便觉得这是家国之幸,是天佑大魏,所以办起事来毫不含糊……”才说了几句与自己相关的事,他马上反应过来,又把话题引了回去,“等等,方才那一茬我还没问完呢,如果你真的碰上了那个万一呢,又该怎么办?我的隐忧,本来也就是那个万一啊!” 齐靖安眉梢一挑,微微转头望向回廊那边,凝视着心上人挺拔的背影,蓦地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豪迈笑容——“若是真有万一,我也不是吃素的!届时龙虎相斗,但看谁能更胜一筹!” “……” 卢大人默默地擦了一把汗,暗暗想到:两个人都这么霸气侧漏,真要是生了情变,说不定会祸害全天下!所以他们还是相亲相爱一万年吧,为了天下苍生的福祉…… “呵,我们当然会的。”齐靖安似乎听见了卢潜的心声,他笑吟吟地瞥了好友一眼,便收回了搭在对方肩膀上的手,径自朝回廊那边走去。 卢潜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好友越是靠近回廊,通身的气势就越发柔和,当走到心上人身边时,齐靖安便从猛虎变回了家猫,而回廊中也瞬间漫起了粉红泡泡…… “得,人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瞎操个什么心!” 卢潜哑然一笑,心下再无隐忧。于是他便也走进了回廊,揽着娇妻爱子,与好友夫夫俩共享这平和幸福的好时光。 又过了几日,便是除夕了,正好秦连横并着纪彦平许胜把太上皇和若妍母子也都送到了宁京城来,大家伙儿齐聚一堂,一边包饺子一边嬉笑打闹,真是好生愉快。 和乐融融间,夏侯宣便自然而然地给大家讲了一个故事—— 偷龙转凤的故事。 “……!!!” 这可真是一个别开生面的除夕夜啊,就在这一夜之间,太上皇唯一的掌上明珠变成了儿子,纪彦平的表妹变成了表弟,陈淑瑶的好闺蜜变了性……咳,至于许胜和王总管等人,那都是路人甲乙丙丁,可以忽略不计。 总而言之,夏侯宣掩了十多年的大秘密就这样在小范围内公开了,所有不知情者的反应基本都是从震惊万分过渡到且惊且喜,再到豁然开朗心怀大畅—— “朕真的可以笑对列祖列宗了!”早有心理建设的太上皇如是说。 “表妹……啊不、是表弟,表弟和靖安的演技真是神乎其神哎!”纯洁的表哥呆呆地说。 陈淑瑶朝纪彦平翻了个白眼,叉腰乐道:“我早就察觉到他俩有些不对劲了,事实证明本姑娘的这一双慧眼果然厉害!” 再然后,大家就一边吃着饺子,一边讨论起了该怎么昭告天下、把夏侯宣的“合法身份”从公主改换为皇子,然后再顺理成章地把他推上九五至尊之位。 那并不会太困难,对于老百姓来说,只要给他们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就已足够,他们真正在意的是新皇能否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可以的话,即是新皇是只猪变的,他们也不会介意的。 真正的阻力其实在于世家贵族、勋贵大臣。而很幸运的是,他们大多都跑到大江以南去了——待他们回过神来,尘埃落定,便已没有他们发表意见的余地了。 也有一部分有风骨的大臣坚持留在了京都,夏侯宣已派人去接他们到宁京来“商议大事”了。事实上,他们之中的很多人,原就是支持公主驸马的,所以那群人生乱的可能性很小,基本不会出问题。相反,夏侯宣还可以统合他们,协力搭起新朝廷的骨架,以保证政权中枢的正常运作,然后再招贤纳才、填补空缺。 最后值得一提的,便是地方官和各地的士人学子了。那些人并不好糊弄,但他们除了嘴皮子和笔杆子,也没什么其它的武器了。夏侯宣兵权在手,根本无需理会他们,随他们怎么唧唧歪歪,也造不成多大影响。待得再过上一段时间,夏侯宣坐稳了皇位,开科取士,文人们自然就会墙头草一般地倒向他这边——“御用文人”是各朝各代都不会缺少的“物种”,他们为了仕途通畅,会自动自发地给皇帝的一切行为描上金边,再夸张的故事,在他们的妙笔生花之下也算不得什么了。 而说起来,其实卢潜就很有“御用文人”的潜质,他既能写出花团锦绣的文章,也很会编故事,就连“昭圣长公主因前世有憾,故此世专程投为男身来复兴大魏,却为敌国的恶灵所忌,所以特地给他添了一个孪生兄弟以阻其道,于是殿下只能再一次以长公主的身份扫平天下,而至如今得灭西蛮、震慑北燕,所以殿下也能恢复身份临登九五”这样的故事都能编得出来,明明漏洞百出,可听起来还挺像是那么一回事的,令众人纷纷捧腹大笑,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不过当然了,这种故事传出去当个野史笑谈、给其他文人们做个榜样也就罢了,真正昭告天下的说辞,太上皇的心里已经有了数。 这一夜,一切都是这么自然,就仿佛大家伙儿只是在讨论着大年初一要吃些什么而已。可事实上,他们这群人甚至连新的年号都已定下。 次日即是开泰元年。 第97章 美满 新年初始,举国上下尚且沉浸在新春的喜庆气氛中,就被太上皇接连颁下的三道诏书给惊着了—— 第一道诏书,太上皇直截了当地言明他此时已能说能写,而其三子夏侯卓在继位理政的短短数月之内便已尽显无能昏君之相;故,为国运计、为百姓计,太上皇决意复位为皇帝! 这道诏书的行文与内容都非常简洁,他老人家甚至没有多费口舌去细数夏侯卓的种种不堪之举,就麻利地夺回了皇权,根本不在意渡江南下的那个朝廷会不会激烈反驳,也不在意天下臣民们怎么看他,更不在意他所夺回的皇权有多大的实际效力……因为真正的重头戏,还在后面! 太上皇颁下的诏书,和皇帝颁下的诏书,意义当然是不一样的。 以第一道诏书复位之后,他老人家连半口气都没喘,就更为麻利地颁下了第二道诏书,直白而果决地告诉天下人,他那打从一出生就被封为长公主的掌上明珠,实是男儿之身,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四子!故此,去其长公主封号,复为皇子身份,并改赐其名为宣。 就这样,夏侯宣的身份很自然地从公主转为了皇子。至于更多的内情,还重要么?那显然已经不重要了,不过他的皇帝老爹还是在诏书里简要解释了几句,用很平和也很淡然的态度,稍稍满足了天下人的好奇心—— 他的儿子为什么会被当成女儿养大,那是因为儿子他娘的见识比较低,竟然相信了“双子不详”的无稽说法,所以才搞出了这么一码事,以致儿子自幼时起便无辜地背上了“欺君”的罪名,还要男扮女装,憋屈了十几年。好在儿子本人很争气,而且秉性正直、素有担当,一直抱着“将功折罪”的念头努力上进,终于立下赫赫战功,便诚恳地向他“请罪”。 但作为一个理智的君主和慈和的父亲,老人家表示他并不觉得儿子有罪,反而还算是受了很大的委屈,所以他马上为儿子正名,将此事昭告天下。至于儿子他娘,那才是真的犯了欺君之罪,但念在她也是出于一片慈母之心,便既往不咎了。 至此,偷龙转凤之事可算是有了个定论,正式又合理的定论。 虽说这定论并不是毫无破绽,就比如说双生子于皇室而言究竟是不是不详的?可是拿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只有极蠢的人才会去计较这种“无伤大雅的细节”,大多数人都不会多想,而聪明人则会把这个问题忽略过去,就当是从没考虑过这么个无稽的问题。那么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问题自然也就不是问题了。 再然后,不等天下人从“公主变皇子”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第三道诏书随即而出:朕之四子夏侯宣贤明仁孝,德才兼备,更有大功于国,实天意所属,兹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立其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其才兴家国,以其能定四海。又及,朕年高有疾,理政乏力,思四海不可以一日旷主,兹传位于皇太子…… 这这这! ——毫无疑问,这三道“组合拳”似的诏书真不知道打蒙了多少人! 不过,一旦回过神来,有见识的人也就都明白了,这三道诏书,无非是想告诉天下人两件事:英明神武的长公主其实是个男人!所以他要名正言顺地当皇帝了! 没错了,为的,就是“名正言顺”这四个字。 现在还有哪里不顺吗?显然没有,所以宁京城上下都喜乐洋洋地忙碌了起来。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值得略提一句,那就是大魏迁都了——夏侯宣接下传位诏书后,当即表示要在这宁京城、也即开国先祖钦定的国都祭天登基! 从今以后,这座据说镇着龙脉的城,就又是大魏的京都了。而先前的京都则回降为陪都,并复其原名大梁城。 谁会有异议么?当然没有,大家只会觉得一雪前耻,欢欣鼓舞! 尤其是北燕那边锦上添花地传来了捷报,镇北大军已攻破北燕王庭!于是燕贼“也”举朝出逃了,不断地往北退却,收缩防线,并疯狂地征兵,就连老弱妇孺都要扛着刀枪上战场…… 不得不说,北燕国主的脾气还真是够硬的,时至如今仍抱着力拼到底的念头。但即便他再怎么硬气,也依旧只是一块躺上了砧板的肉,仅剩的意义就是让大魏新君立威——好在夏侯宣并不急着要他的老命,或者换句话说,这位“仁慈”的皇帝陛下对屠杀老弱妇孺毫无兴趣,更不想因此而勾起北燕百姓的强烈反感。 本来嘛,北燕人在百余年前也是大魏子民,本就不是异族,没必要平添双方的仇恨。夏侯宣想要的,是和谐的统一,自然而然的融合——这跟他对西蛮人的预设处置是完全不同的,所以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来温水煮青蛙,主要从经济和文化两方面着手——这才是不留隐患的做法,夏侯宣心有成算,所以他一点儿也不着急。 言归正传,正是因为不着急,所以就连陆天石和凌远两兄弟也能抽出时间回京参加夏侯宣的登基大典了,好兄弟们都齐聚一堂、一个不落,自是大有一番热闹。 “第一眼看见咱们陛下的时候,我就觉得他是个男人,所以说来说去,还是我的眼神最好!” 热闹的接风宴上,凌远得瑟地拍拍胸脯,咧嘴亮牙——他打了一年多的仗,浑身上下都黑黝黝的了,就是牙齿最白,所以他一亮出牙齿来,对比度非常明显,任谁都会忍不住瞧他——这可真是一个吸引大伙儿注意力的好方式嘿。 “呿,你的眼神好?当初你是怎么形容陛下的,还敢再说一遍嘛?!”陈淑瑶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挤兑道。 大家都还记得,凌远当初用的形容词是娘娘腔哎,这时候旧事重提,那不是找抽么?瞧瞧坐在主位上的夏侯宣,虽说他还没有正式祭天登基,但看他那满身威势滔滔、皇气四溢的模样,真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曾经“身为公主”的痕迹了,所以大家伙儿也都很识相地改了称呼,彻底把“殿下”的旧称给扔掉了。 偏偏凌远这人就是爱找抽,连他哥都管不住他,只听他张口就说:“我有什么不敢的?娘娘腔嘛,当初的陛下就是有些别别扭扭的,我眼神特别好,所以才能一语中的!” 噗!大家都为凌远的勇气暗暗竖起了大拇指,然后就憋着笑去瞧他们的老大有什么反应—— 然而夏侯宣的反应就是没什么反应,他只是朝凌远笑了笑,整一副不怎么介意的样子。想想也是,他本就不把男扮女装十几年的事当成一个耻辱,更不会自欺欺人地严令所有人对他的过去闭口不提,只有没自信的懦夫才会否定自己的过去——夏侯宣胸怀宽广、性子洒脱,当然不会那样做了。更何况,他不仅穿了十几年的女装,甚至还嫁了人呢,如果真要否定过去,首先就要拿齐靖安开刀,那又怎么可能?所以他也不会介意小弟们拿他的过去开开小玩笑。 可齐靖安却是介意的,瞧他那小眼神啊,就跟飞刀似的、嗖嗖地射向凌远,因为他正好特别讨厌娘娘腔这个词,因为大家伙儿都在私下里喊他皇后娘娘……娘你个头啊! 所以齐靖安霍地站了起来,提着两个酒坛子大步跨到凌远面前,哼笑道:“你的眼神特别好嘛?那么,你的酒量是不是也一样的好?不如这样,我俩拼酒,看谁先倒下,谁就是娘娘腔!” 凌远的脸顿时就青了,说来也好笑,这小子桀骜不驯、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就是怕酒,沾酒就倒——“酒量大有什么了不起的,有本事跟我打一场!” “哼,连酒都不会喝,还敢自逞英雄好汉?”齐靖安满腹韬略,怎可能中了小小的激将法,他立时反击道:“我们现在是在宴席上,又不是在战场上,有什么好打的?不比喝酒,就比投壶,要不然还可以比一比吟诗作对行酒令……怎么样,你怕了?那就给我认输!” 闻言,凌远嘴巴一歪:吟诗作对行酒令就不要提了,他唯一能行的就是投壶了,可谁不知道齐靖安是神箭手?所以比投壶也就等于认输了,可凌远又怎可能乖乖认输…… 眼看着双方陷入僵持,夏侯宣终是出来打圆场了,笑吟吟道:“好啦,阿远能拿得出手的本事只有打架这一项,同多才多艺的靖安根本没法比。这样吧,阿远来跟我打一场,无论谁输谁赢,先前的那个小玩笑都彻底揭过不提了,如何?” 皇帝陛下都出马了,哪里还有“不如何”的道理?大家自是连连道好,一起来到宽敞的院子里。 却不料在开打之前,贤惠的皇后娘娘很自然地帮自家心上人解下厚重的皮毛大氅、抱在手里,夫夫俩还顺带着眉来眼去了一番——这秀恩爱的绝技一出,凌远险些就被闪瞎眼、未战先败了,好在他咬牙撑住了,才让大家伙儿大有眼福地欣赏了一场激烈精彩的打斗,也将这鸿门宴的热烈氛围推至了顶峰。 这边厢,众人便是这般轻松愉快地等待着好日子的到来,等着参加夏侯宣的登基大典,等着亲眼见证一段传奇。 而另一边厢,才在嘉宁府安顿下来没多久的那群人,心思是如何的浮动不定,那还用得着说吗? 再丰富的语言也很难形容他们闻悉那三道诏书之后的心情,大抵上,先是惊骇欲绝,而后彷徨无措,最终心念电转、绞尽脑汁:这可怎么办?他们还能做些什么? 以徐国丈为首的一群人,不是没想过“划江而治”,可单看这嘉宁府的地方官员和士绅们的态度转变——从一开始的殷勤奉承到现在的冷淡嘲弄,徐国丈等人便也心灰意懒了。划江而治?别开玩笑了,就连嘉宁府的人都是这样的态度,江南其它州府的地方官员又有几个会听他们的号令?稍稍打听一下就知道了,各州府都在争先恐后地向宁京那边上贺表、送厚礼呢,甚至还弄出了好些个祥瑞来表忠心! 若不是靠着几万禁卫军暂保平安,他们这群人只怕也早就被嘉宁府的地方官和厢兵们捆成粽子送到宁京去邀功了! 可大家也都明白,他们迟早都有那一天的,只要宁京的那位“太子殿下”甫一登基,随便派些兵马过来,就能把他们统统“打包”回去,根本不用费多少力气! 惨,真是惨,抱错了大腿站错了边,只能束手无策地等待着命运的判决……束手无策。 而纵观这“江南小朝廷”的上下人等,心里最有底的,却是纪太后。 是啊,纪氏有什么可担忧的呢?诏书里不是说了么,她虽有欺君之罪,却是源于一片慈母之心,故可既往不咎……慈母之心啊,有这四个字打底,就注定她仍将是太后、是整个大魏最尊贵的女人! 所以,纪氏无疑就是嘉宁府中最希望被“打包”回宁京的人了,赶紧的,她都等不及了——至于其他人的死活,她才懒得管呢。 可她也不想想,她自私若此,旁人能教她得意吗? 这一天,徐燕瑜娇娇弱弱、嘤嘤啼啼地来到纪氏跟前,竟是陡然暴起发难——她先将一整壶滚烫的茶水泼到了纪氏的身上,然后就拔出金簪一阵猛刺! “都怪你、都怪你这个死老太婆!” 徐燕瑜眼底赤红、状似疯癫,嘴里一个劲地咒骂纪氏,在她想来,自己的丈夫即使不会立即被杀,过不了几年也肯定是毒酒一杯的下场,所以她也完蛋了,甚至会完蛋得更早,因为她是徐家的人,整个徐家都会完蛋! 在这样悲观的情绪下,徐燕瑜是彻底豁出去了,一心只想拉个垫背。而婆媳自古是天敌,她本就厌恨纪氏,更何况纪氏还是一手玩出“偷龙转凤”的始作俑者,选垫背舍她其谁? 猝不及防之下,纪氏给滚烫的茶水泼了个正着,还被戳出了好些血洞,可她毕竟也不是善茬,立时就更为狂暴地反击了起来,一脚将徐燕瑜踹倒在地,又抄起手边的花瓶狠狠地砸了下去——只听“嘭”地一声,鲜血飞溅,徐燕瑜头破血流,竟就这么丧了命。 “……” 不知何时,夏侯卓已呆立在门口,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媳妇和老娘互殴,最终老娘把媳妇杀了……他的表情一片空白,浑身僵硬着动弹不得,直至纪氏举着半截花瓶朝他走来,他才骇然回神,既惊又哀地说:“母、母后要亲手杀了我吗?” 其实还真不是,纪氏举着花瓶只为自保,她还担心大儿子也会像儿媳妇一样发了疯要杀她呢。走到门边,见夏侯卓并没有动手的意思,反而手抖脚抖、惶恐无措地望着她,纪氏才大舒了一口气,推开夏侯卓跑出门外,喊人去通知纪家的人来接应她。 纪家不仅有纪太后,还有纪彦平,所以他们可比徐家淡定得多了,虽说早对纪太后心生间隙,却还不至于会害她。 喊完人后,再回头来,见夏侯卓还是保持着那么一副挫样、呆然而立,纪氏顿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感觉身上被烫伤和戳伤的地方也更痛了——她恨恨地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呸”地一声,斥道:“你个扫把星,不仅碍了你弟弟的路,更害了我,如果你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那该有多好?” 夏侯卓心头一片冰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默默无语地回到自己的寝室,心里甚至比纪太后更期待被“打包”带走了……这些莫名其妙的事,赶紧都结束吧,其实他从小到大,最想做的只不过是个混吃等死的米虫而已。 ——他的弟弟那么厉害,看着就不像是个小气的人,应该不会介意他浪费些许粮食吧?他很好养的,真的。 …… 二月二,龙抬头。 去年的这一天,夏侯宣与齐靖安喜结良缘。而在今年的这一天,夏侯宣就承天受命,正式登基为帝了…… 这既是一个美好的巧合,也带着因缘注定的深刻含义:若是没有齐靖安,夏侯宣的登顶之路又如何能走得这么顺?金麟本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他们二人的这场奇缘,才是一切的核心。 所以登基之后,夏侯宣的第一道圣旨就是敕封齐靖安为丞相,以圆满达成他们自相识以来始终坚定的目标:一为君,一为相,携手治世,共书青史。 不过,但凡有眼色的人都看得出来,齐靖安何止是丞相?他分明也是皇后啊——坦坦荡荡地住在皇宫里,与皇帝同进同出,琴瑟和鸣,根本不避外人,除了没有正式册封,他享受的就是皇后的待遇,而且其所得的宠爱,更是足可傲视历朝历代的皇后们。 哎,皇帝和丞相是一对断袖,这本是不正常的、甚至会被诟病的事,可偏偏皇帝霸气强势不输于开国之君,丞相又是权臣、能臣,和宠臣的“三合一体”,谁敢在他们面前唧唧歪歪? 那么,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吗? 当然不算,事实上,夏侯宣早就料到了,一旦太后归朝,整体局势稳定下来,开始开科取士之后,就肯定还会有不长眼的傻瓜蹦出来提皇帝大婚的事——他和齐靖安都等着呢。 “大婚?” 高坐在皇座之上,夏侯宣不紧不慢地扫视了神色各异的众臣一圈,而后玩味地看向提出此事的那个傻瓜,说:“爱卿可是记忆出了差错?朕早已成亲,三媒六聘的伴侣尚在,岂有二次大婚之理?” “……!” 各色目光纷纷投向了齐靖安:虽然早就知道你们是真爱了,但这么光明正大的断袖真的可以吗? 又有傻瓜忍不住惊呼道:“那么陛下是不打算立后了吗?任由后宫空置?可选秀否?” “选秀的事以后都不必提了,朕有心当个不溺于后宫的明君,故而谁若再提选秀,便是误国奸臣,依律当斩!” 夏侯宣骤而气场全开,杀气四溢地为选秀一事下了定论,把众臣都吓得战战兢兢,再不敢多言。 然而夏侯宣很快又缓和了气势,悠然笑道:“倒是立后的事朕早就在考虑了,只是一直难下决断,到底是立后好呢,还是册立皇夫比较恰当?” “——噗!” 众臣彻底被他们的皇帝陛下给震晕了,最终,经过很一番权衡利弊,大家只得纷纷恳求皇帝立丞相为后——皇后总比皇夫好啊,皇夫实在让人接受无能! 就这样,齐靖安成了大魏的丞相兼皇后。 至于这男皇后的事该怎么跟天下人交代呢?嗨,有御用文人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皇帝陛下曾是公主,而丞相就是驸马,他们是被圣旨赐婚,更有三媒六聘、天地为证的正经夫妻,此事世人皆知。如果皇帝在登基以后就“过河拆桥”,甚至“卸磨杀驴”,反倒说不过去。如今这般,不是正可说明皇帝有担当、负责任么? 更有话本传奇说,齐靖安其实是昭圣长公主前世的那匹战马,两人前世便共历刀山火海,感情莫逆,可惜人兽殊途,终究无缘,至多只能葬在一处。所以在这一世里,齐靖安才要先做驸马了结前世夙愿,再做皇后长久伴在知己左右…… 这个故事分明荒唐至极,偏偏还感动了不少人,真是让夏侯宣这样聪明的人都百思不得其解。哎,算了算了,想不明白还有什么可想的?夏侯宣干脆走上前去,跟齐靖安一起把卢潜暴揍了一顿…… 生活就是如此美满。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圆满完结啦~很激动很开心,群抱所有亲们,群么么=3= 非常感谢一路陪我走到最后的亲们,你们都是我的动力源泉,真的非常感谢,非常爱你们。说实在的,这篇文在连载的过程中其实挺不顺的,我也前所未有地在入V后请了小长假,对此我一直觉得十分抱歉,必须给亲们鞠个躬。之后如果再开新文,我一定会注意存稿,竭力保证日更,尽量不让亲们久等甚至失望,再鞠躬。 PS:接下来还有几篇番外,预计有帝后日常,还要说说攻主登基以后的美好新时代,再有就是之前那个平行世界番外的后续……如果亲们对番外还有其它脑洞,也可以告诉我,我会视情况尽量写的,么么哒=w= 【番外篇】 第98章 番外皇帝皇后的日常 “你适可而止吧,明天还有朝会……” 这是开泰三年的某一个春夜,帝后寝宫中,齐靖安瞅着把他折腾得腰酸背痛、自己却依旧精神抖擞的夏侯宣,有气无力地叹道:“上一场朝会我就没去,此番怎好再度缺席?” 他可是百官之首啊,总是因为给皇帝侍寝而不去上朝真的可以么?! 可夏侯宣却耸肩笑道:“缺席就缺席呗,有什么大不了的?现如今,举国上下已初现升平之象,我们也没必要再像前两年那么勤奋了,偶尔来个‘夜半笙歌不早朝’,又有什么所谓?”说着,他“动手动脚”,毫不客气地吃起了自家皇后的嫩豆腐。 “……!” 听闻此言,本已昏昏欲睡的齐靖安猛地瞪圆了眼睛,伸手揪住夏侯宣的那张神采飞扬的俊脸,磨牙道:“什么升平之象,我看分明是昏君之相才对!” 夏侯宣笑着捉住齐靖安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一口,暧昧道:“我若是昏君,你就是妖后……” “嘿!”齐靖安收回手来,不轻不重地锤了对方一拳,既好笑又好气地说:“我宁愿做奸相也不要做什么妖后,你这主次不分的昏君!” “好吧好吧,我的丞相大人,那就请你身体力行地告诉朕,什么是主、什么是次……” 夏侯宣调笑的话语没于一个深吻中,而夫夫之间的气氛也再度升温。眼看着又一场“大战”将起,被吻得晕晕乎乎的齐靖安却是“有心杀敌、无力回天”,只得半推半就地从了。 谁成想,这场仗直打到后半夜也没见有“鸣金收兵”的意向,丞相大人真是累了,连连喊停,并羞愤道:“即使我们明天都不去上朝了,到这程度也该适可而止了罢?你、你还不消停,是根本不把我说的话当回事么?” 夏侯宣动作稍顿,侧撑着身子半躺着,看着齐靖安那气鼓鼓的小表情,无奈笑道:“你的话我怎敢不听?只是我虽也有心要适可而止,身体却不大听我的指挥,这可怎么是好?” 今年里,夏侯宣满二十岁,正是精力旺盛的好年华。再加上整个朝廷都已被他完全掌控住了,政局稳定,四海清平,新的政策、律法和改革也都走上了正轨,让他有了比登基的头两年更多的空闲时间,故而饶是以他的心智之坚,也不禁起了纵情的心思——青春如此美好,错过了岂不可惜? 当然更重要的是,自家皇后实在是太可口了,皇帝陛下哪舍得停嘴? 可齐靖安却翻了个白眼,哼笑道:“看来你还真是越发的昏聩了,连自己的身体都不听指挥了,既如此,你干脆就召开一场盛大的选秀,挑上百十个美人来服侍你好了,省得总是折腾我!” 闻言,夏侯宣神情一肃,语气沉沉地说:“朕曾经金口玉言,谁若是再提选秀的事,那便……” “谁提选秀,便是误国奸臣,依律当斩——你说过的话,我可都记得清清楚楚。”齐靖安轻描淡写地接话道。 “那你还要明知故犯?”夏侯宣故意露出几分危险的神情。 齐靖安挑眉笑道:“那又如何,我本来就是误国误民的奸相了,无论再犯多少罪过,你最多也只能斩我一次,我怕么?” “噢,那我才不会便宜你呢,斩只能斩一次,可若是用咬的,就可以很多很多次了……”夏侯宣说着,就凑近齐靖安的脖子咬了上去,一边咬,还一边含含糊糊地说:“所以我要每天咬你一口,持续一辈子!” 齐靖安笑而不语,他知道今天的“大战”已到此为止了,心上人终归还是体贴他的。但他自己的策略也很重要,扯东扯西地引开对方的注意力,更加以一些暗示,让对方心有灵犀地想到“长长久久”的这一点上,那么他们自然就会“休战”了——嘿,满腹韬略的丞相大人,无论是运筹于帷幄之中,还是决胜于床榻之上,都是一样的厉害…… 正得意间,齐靖安忽觉不对,赶紧把夏侯宣推到一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着恼道:“喂!你怎么咬在这儿!领子挡不到,谁都能看见!” 夏侯宣笑眯眯地搂住自家皇后,“看见就看见呗,反正谁都知道肯定是我这个昏君咬的,又有什么关系?好啦,我们睡吧。” “……”齐靖安彻底无语。 翌日,夏侯宣仍是准时起床去上朝了。昏君什么的,显然是他们夫夫俩说着玩的,除了皇后以外,再没有谁会这样去说皇帝陛下了——朝野内外,谁不说夏侯宣是百千年难能一遇的贤君明主? 登基不过两年多,年岁也方及弱冠,可夏侯宣做出的政绩就已经可以用“斐然”来评价了,对内整顿朝堂、招纳贤才、修订律法、安抚百姓以及充盈国库,对外则大力开发曾属于西蛮和北燕、而今属于大魏的土地,修通了道路、沟通了商贸,还在北燕试行了新法,在西蛮的戈壁上种了树、开了荒…… 值得一提的是,无论是修路建集市还是在戈壁上开荒种树,都是用的当年的那些战争俘虏们的廉价劳动力:北燕的俘虏在西蛮开荒种树,西蛮的俘虏在北燕修路建集市……事实上,现在的他们已经不是俘虏了,而被称作“劳改人员”,一边劳动一边被洗脑,洗着洗着就差不多都成了大魏的顺民。 当然了,这一切并不都是皇帝的功劳,丞相的功劳也很大,他们一个是明君一个是贤相,携手掌政,造福天下,除了光明正大地玩断袖,基本就没有别的问题能给旁人挑刺了。 即使是断袖这件事,一开始确实有很多人明里说嘴、暗里鄙薄,可时至如今,说来说去也无非就是“私德有亏”,说多了也没劲,大部分人便都习惯成自然了。尤其是皇帝陛下已正式过继了他的孪生哥哥常乐王的长子为嗣,其心意决绝若此,旁人哪还有话可说? 更何况,皇帝与丞相之间的深情厚意,已逐渐打动了很多人。特别是京中的贵妇贵女们,很大一部分都被昭武将军、一品国夫人和吏部尚书夫人给“带入了新世界”,从而越发觉得皇帝和丞相很相配。于是乎,枕头风的威力有多大,那还用得着说么? 所以,自今年开春以来,丞相偶尔缺席朝会,非但没有遭到明嘲暗讽,反而还收获了一大堆补品,统统来自于那些京中贵妇……话说,贵妇们给皇后送礼,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吧? 今天也是一样的,朝会已经开始,而丞相仍在帝后寝宫里安睡,某些大臣们已经可以料到自家夫人肯定又要送礼了…… 两个时辰后,朝会结束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中,大臣们都很轻松地离开了,那么皇帝呢?当然是愉快地回家陪媳妇了。 夫夫俩你侬我侬地用过午膳,一起到御花园里散步消食,走着走着就听到了清脆而熟悉的嬉笑声,他们相视而笑,很自然地往那边走去。 一片宽阔的草地上,坐着小太子的生母、一品国夫人若妍,以及吏部尚书夫人秀怡。她们一边看着两个小宝贝玩耍嬉闹,一边说说笑笑,谈天说地,好生自在。 而太上皇则坐在湖边的树荫下垂钓,同时也在看着小孙儿玩乐;王总管一时给他老人家喂茶,一时为他捶背捶腿,主仆两个都笑得满脸褶子,显然是心情很好。 机灵的小太子第一个看到夫夫俩携手而来,他马上欢叫道:“父皇母后!”他张开短短的双臂,撒腿就往这边奔。 眼看着这个小肉团子就要抱住夏侯宣的小腿了,齐靖安忽然弯腰把他抱了起来,捏着他肉呼呼的小脸,哼笑道:“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我母后,要叫我相父,你个小皮猴怎么就记不住呢?” 小太子毫不迟疑地伸手指向捂嘴偷笑的若妍,说:“是阿娘让宝宝这样喊的,她说母后比相父听着更亲热些,宝宝也这么觉得。” 齐靖安嘴角一抽,故意沉下脸来,用唬小孩子的语气问:“那你是听她的还是听我的?” 小太子眼珠子一转,小腰一扭,伸手就搂住了夏侯宣的脖子,嘻嘻笑道:“听父皇的!” 虽说夫夫俩贴得很近,但小太子坐在齐靖安的臂弯里却来揽夏侯宣的脖子,着实也算个高难度动作,夏侯宣笑着把他的小屁股挪到自己的臂弯里,点着他的小鼻子说:“父皇和宝宝的感觉一样,喊母后听着更亲热些。” 齐靖安暗暗掐了夏侯宣一把,顺带着甩了个白眼过去,就大步往太上皇那边去了。 “靖安啊,来来来,就等你呢,还是你跟我下棋的时候杀得最痛快!”太上皇笑眯眯地招呼着,可等齐靖安走近了,他老人家又促狭地补充了一句:“听说你今儿又没有上朝啊,可休息够了么?不会没力气陪我下棋了吧?” 齐靖安脚步一顿,下意识地拢了拢衣领,哼笑道:“您老放心,我今儿就让您知道什么叫做大杀特杀!” 这边厢,俩棋友撸起袖子开杀了。而那边厢,夏侯宣和声和气地跟小太子以及卢潜的儿子说了一阵子童言童语,然后就放他们俩小伙伴继续玩耍去了,转而跟若妍秀怡闲聊了起来。 若妍是太子的生母,受封一品国夫人,基本上就是京中贵妇的领头人,日子过得可滋润了。要注意的是,她可不是常乐王妃,因为早在两年多以前,当夏侯卓刚从南边回来、受封常乐王的时候,她就把对方给休掉了—— 若妍本来就不爱夏侯卓,而在做了母亲、思想更通透了之后,她就更加没必要跟夏侯卓凑合着消耗掉彼此的下半生了——在这个时代里,有几个女人能够自由地生活?就连太后都不行,可她却行,她有身份、有地位,既有现阶段的超级大靠山、也有未来的坚实保障,还不需要伺候丈夫公婆,儿子的教养也完全不需要她来操心,更能想逛街就逛街、想出游就出游、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真是不知羡煞多少人! 所以若妍的幸福指数可高着呢,根本不需要一个丈夫来锦上添花。享受过自由畅快的生活以后,若妍已完全可以确定:即使她的初恋男神夏侯宣说要娶她,她也毫不稀罕! 更何况,按照夏侯宣的计划,“皇家医护学院”即将成立,若妍就是名誉院长,所以她在闲暇时还经常阅读医书来提高自己,并与太医们探讨医术,生活充实至极。 而秀怡呢?她也很是幸福,作为吏部尚书的夫人,丈夫深受帝后重用,她当然也是京中贵妇们巴结的对象。且这还不止,她也有爱好的,那便是写话本、编故事——她性格活泼、想象力很丰富,编出来的故事甚至比卢潜编的还要曲折动人。虽说她的文笔远远比不上卢潜,可胜在剧情新颖,大白话一样的写法反而让许多读书不多的贵妇贵女们看得如痴如醉,天天追着她要续集、要新话本,让她可有成就感了。 夏侯宣跟这两个妹子从小一起长大,看她们各有各的愉快生活,自然很高兴。 “对了陛下,陈姐姐什么时候回来?我的下一个故事是以她和纪将军为原型的,特别想跟她交流交流。” 两个妹子悠悠闲闲地坐在草地上,跟夏侯宣聊了几句日常琐事,然后秀怡就趁机问出了这个问题。 “快了,北燕已定,他们再不回来也没事可干了。”夏侯宣微笑道。 陈淑瑶已经嫁给了纪彦平,但以她的性子,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待在家做个贵妇人?她硬是要跟纪彦平以及陆凌两兄弟到北燕去打仗,夏侯宣便索性封她为昭武将军,随她高兴去。 由于纪家当初在南下问题上站错了边,所以除了纪彦平以外,夏侯宣毫不客气地打压了整个纪家,很是给他们吃了一个大教训,所以他们既干涉不了纪彦平的婚事,也管不了陈淑瑶……说起来,他们跟纪太后还真是有些同病相怜呢。 话说纪氏自从被接回来以后,仍是养尊处优的太后,夏侯宣把她安置在慈和宫里,让人好生伺候着,从物质上来讲,什么也不短她的,但旁的也就什么都没有了。 强势的夏侯宣当然不可能让纪氏干涉朝政,而他的“内眷”又只有齐靖安一个人,齐靖安难道会去陪纪氏玩宫斗么?别开玩笑了,遍数后宫,皇后根本懒得理会太后,太上皇也完全当纪氏不存在,众人更不会让小太子和她碰面,就连宫女太监也不归纪氏管,而是由王总管来统一管理,所以纪氏有多寂寞,可想而知。 寂寞是一把看不见的刀子,其威力不容小觑。尤其是对于纪氏这种有野心的女人来说,失去了权力、没人理会她,简直比真的拿刀割她的肉还要让她难受。这种寂寞还有一个说法,那就是“冷暴力”。 两年多的冷暴力,让纪氏仿佛熬过了二十年那么长的时光,看起来老得特别快,真是奶奶辈的样子了。她憋了一肚子的悔恨和恼怒,却是无处倾诉,也无处宣泄,没有人知道,纪氏对自己做过的某一件事特别后悔,那就是当年她暗下狠手弄死了徐贵妃母子!如果他们母子俩还在世的话,这时便也会住在宫里,至少还能跟她说说话,就是跟她斗嘴斗心眼也好啊,哎,真是悔不当初…… 恐怕就连夏侯宣都想不到,众叛亲离的纪太后竟对曾经的敌人都怀念起来了,不过那又怎样呢?反正夏侯宣是完全不在意她了,就连夏侯卓偶尔进宫来,也不会去探望她。明明有两个亲儿子,一个是皇帝一个是王爷,可纪氏这个当娘的却混成了这样,又能怪谁呢? 不过,说起夏侯卓,他的事儿就来了——便在御花园里和乐融融的时候,秦连横匆匆小跑过来,凑到夏侯宣的耳边说了一件事:某个俘虏兼人质打上了常乐王的主意…… “郑其英?”夏侯宣眉心微蹙地思考了一阵子,冷笑道:“他这是心知自己命不久矣,就想去骗我哥哥?” 活捉了郑其英以后,夏侯宣并没有急着杀他,因为当时那北燕国主还在负隅顽抗,留着郑其英,用处肯定有——后来也证实了这一点,正是因为有郑其英这个人质在,所以这两年间,连续有好几拨那种身穿黑衣的北燕死士来到了大魏京都企图救人,殊不知夏侯宣早就有所安排,别看郑其英在京城里有一定的自由度,事实上他被暗探们看得可紧了,以致那些黑衣人来多少死多少,直至近来,再没有黑衣人出没了,想来已是消耗殆尽了。 而至如今,北燕全境都已落入大魏掌控,北燕国主也已死了,郑其英是彻底没用处了,夏侯宣又怎可能饶过他?即使皇帝陛下真把姓郑的给忘到脑后去了,皇后也不会忘的,每夜都能看到心上人的伤疤啊…… 所以郑其英急了,便找了个单纯好骗的目标…… 哎,一波平一波起,看来皇帝和皇后的生活永远都会多姿多彩呢。 第99章 番外明君贤相新时代 眼前是一片广阔的操场,夯实的泥沙地在艳阳的照耀下呈现出暗红的色泽,像是洒过鲜血的战场,似会让人不自主地出几分肃穆的感官。 场上,两个年轻人正骑着战马、穿着战甲,真刀真枪地拼斗着,打得尘土飞扬、好生激烈。 操场的四周围都是阶梯式的看台,其中三面看台上,约有三四百个年轻人在观着战,他们边看边议论,偶尔也会为场上的人叫好鼓劲。而坐北朝南这一面看台上,则是坐着一群中年人,他们也在观战、也时而议论,还拿着纸笔写写画画,应是在记录着什么。 便在此时,一群素质不凡的侍卫簇拥着一个华服青年走下过道,来到了坐北朝南的看台上,那群中年人见了华服青年,忙不迭地要行礼,却被华服青年摆手制止了,且这华服青年还指了指下方的操场,示意他们继续观战。 中年人们互相对视了几眼,纷纷露出了局促的表情,还有些欲言又止。可华服青年却并不理会他们,只颇有兴味地观看着场上的拼斗,直到那两个年轻人分出了胜负,他才收回了视线,转而看向这看台上正在擦汗的某人—— “杨卿,那个得胜的小子,姓甚名谁?他的枪术非常扎实,定是狠下过一番苦功的。像这样刻苦的年轻人,其它科目也应是学得不差的……可你之前呈给朕的优秀学员名录上,却似乎并没有他?” 这华服青年,自然就是夏侯宣。今年已是他登基的第八个年头了,久居高位令他周身上下的威势更甚,即便他是用一种平平淡淡的口吻来问出这番话的,也把那杨某人吓得够呛,赶忙小跑过来跪在他的脚边,又是请罪、又是解释,也不知是热的还是吓的,总之是满头大汗。其他人也都是战战兢兢的,甚至不敢多喘几口气。 “原来他是韦氏子弟……” 听过杨某人的解释以后,夏侯宣了然地点了点头,并从记忆中翻出了一件颇为久远的往事来:太子逼宫,韦氏获罪,男丁尽数伏诛,妇孺皆入奴籍……及至如今,八、九年过去,当年的孩子都长大了,甚至可以上马打仗了,想想还真有些唏嘘呢。 心念微动,夏侯宣似笑非笑道:“可朕在三年之前便已废除了奴籍,韦氏子弟与其他学员也无甚区别吧?都是凭真本事考入学院的,评定优良也该看真本事,难道杨卿你竟是按照他们的身份背景来做出评定的么?” 听皇帝陛下这么一问,姓杨的顿时汗如雨下,连连叩首道:“恳请陛下明鉴,全院上下仅此一例特殊,都是臣自作聪明,臣知罪、知罪了……” 夏侯宣不置可否地说:“你有罪无罪,监察司自会告诉朕的,现下就不必多言了,还是继续观看实战考核吧,可别把其他人的成绩也给弄错了。”说到这里,他就径自走下看台,往学舍那边去了,徒留下瘫软在地的杨某人和面色各异的其他教员们。 这里是“皇家将领学院”,顾名思义,就是为大魏批量培养低级和中级军官的地方。 夏侯宣和齐靖安都是名誉院长,偶尔还会来给学员们上一两堂公开课,所以每年招新考试的时候,总会有成千上万的青年才俊汹涌而来,挤破头地想当天子门生。 更何况,不止帝后二人,柱国大将军陆天石、威武大将军凌远和荣麾上将军纪彦平等简在帝心的将军们也都是名誉教员,而且他们来此授课的几率可比帝后二人频繁得多,还经常与学员们面对面地交流,若能得到他们的青眼,自是前程远大,所以皇家将领学院是绝对不会缺少生源的。 还值得一提的是,这学院里有一批比较特殊的常驻教员,多年以前,他们基本都在枢密院里供职。后来夏侯宣撤掉了枢密院这个机构,为了避免这些人以及他们背后的家族反弹得太过厉害,皇帝陛下便把他们全部安排进了皇家将领学院,分门别类地教授学员们军事理论——理论嘛,可不就是他们最为擅长的玩意儿么? 所以说,这所学院的师资力量当真强大,入学考核不容易通过,毕业考核更是困难。当学员花费几年的时间完成学业并通过考核之后,便会被收入军中,一开始就是百夫长甚至校尉,起点当真不低。至于最后能不能为将为帅,那就要看各人的本事了。 由此可以想见,先前那个名叫韦明吉的年轻人不仅能够入学,还能脱颖而出,绝对付出了很多的艰辛。夏侯宣素来爱才,自是不会吝啬于给那小子一个机会。 至于出身背景,那很重要么?皇帝陛下让亲卫把那韦明吉带到一间空的学舍之内,与之进行了一番亲切的交谈。单看那年轻人激动万分并欣喜若狂的表现,就知道他早就已经被洗脑了,妥妥的。 要知道,思想品德课可是皇家将领学院的重头戏,教材由皇帝陛下亲自编写,并由监察司的秦连横司长委派专人负责讲课,务必要把每个学员都给洗脑成忠君爱国的“好同志”,从此为国为民奋斗终生…… 所以无论那韦明吉是否罪官家族出身,都无关紧要。更何况韦氏一族也不是夏侯宣判罪的,都是上一辈人的事了,早就过去了,也该给他们平等的机会了。 在离开皇家将领学院之前,夏侯宣又在全体学员面前做了一个简短的公开演讲,明确地告诉这些年轻人,他们毕业得正是时候,刚好可以赶得上国家的一次大规模用兵——对象是西域诸国。 自夏侯宣登基以来,稳步扩张便成了大魏的基本国策之一。这一国策在刚颁布的时候还遭到了很多的质疑,可就在三年前的开泰五年间,大魏的第一支海军和第一批海上战船面世,首战对象是东海外的一个岛国。轻松告捷之后,大魏收获了丰富的金银矿藏和海产品,外加几十万身材矮小却吃苦耐劳的奴工,不仅充实了国库,令大魏的老百姓们得到了减税的实惠,夏侯宣还趁势废除了本国子民的奴籍…… 于是从那以后,举国上下都对对外扩张充满了兴趣,而官绅士族们更是明白到了这样一个道理:想让自己的国家更加繁荣美好,就要取别国的资源为己用、让别国的人民为我们服务——压榨自己的老百姓有啥意思?压榨别人才是真英雄! 再者说来,打仗的机会多了,也就代表着建功立业、升官发财的机会更多了,不止世家大族的子弟们有心捞军功,老百姓家的子弟也想着拼一个锦绣前程,于是自开泰五年起,朝野内外的气氛都变得积极了起来,人人都在期盼着下一次用兵。 不过,夏侯宣却并不是个激进的人,扩张的前面还有“稳步”二字呢,如何能够忽略? 所以这三年来,大魏没有再对外用兵,而是逐步消化了上一场战争的所得,开始构建军工业的框架。而先锋密探们也先一步开动,到西蛮旧址更往西的地方去勘绘西域诸国的战略地图、了解风俗人情并收集情报去了。 直至今天,夏侯宣才在皇家将领学院首次透露了对西域诸国用兵的决议——至于反响如何,那还用问么? 皇帝陛下是在一阵极其热烈的欢呼声中潇洒离开的。 出了皇家将领学院的大门,夏侯宣便坐上了一辆宽大舒适的马车。这马车并不普通,因为车轮的底下还垫着轨道:这既能为拉车的马儿省下很多力气,也能让马车更平稳、速度更快,这种轨道已经在不少主干道上建成使用了,国库只需投入成本,就可以向需要使用轨道来运货的大富商们收取颇为可观的费用,而且还是长期而平稳的收入…… “想致富先修路”的道理,夏侯宣显然实践得不错。而且他还知道,这些轨道在不久的将来就会有新的用处了……更快的车,更大的船,更美好的世界,在他的时代里,必会出现! ——等等,这又何止是“他的时代”?分明该说是“他们的时代”才对嘛。 马车奔行了一段时间后,停在了一座农场的外围。夏侯宣身形矫健地跃下马车来,立时就享受到了贤惠皇后的体贴问候。 “小半天的时间都闲不下来,非要跑来跑去的,不嫌累么?” 齐靖安特地端了一碗解暑汤过来,夏侯宣笑着接过,一饮而尽,还趁势亲了对方一口,低声调笑道:“朕的身体有多好,皇后岂不是最清楚了?” 齐靖安白了心上人一眼,又以目光示意了一下前来接驾的其他人,表情灵动,神色间既有甜蜜也有羞窘,似乎在说:你这家伙,不知道‘害臊’两个字怎么写吗?这么多人看着呢! 夏侯宣眉梢微挑,这才转头看向其他人——扫视了一圈,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一张娃娃脸上——他招呼那人道:“叔父,每一次见你,都觉得你好像又年轻了好几岁,有什么秘籍可以分享么?” 能够被皇帝陛下称作“叔父”的,举世间有且仅有皇后的叔父齐霖一人。 而跟在齐霖身后的,也都是齐家的人,他们看到帝后二人如斯恩爱,被闪瞎眼的同时也都高兴非常,所以夏侯宣就更加没了顾忌,搂着齐靖安的腰就往这农场的主院走去。 话说,这座农场有一个颇为高大上的名字,那就是“皇家农业研究院”。而这研究院的名誉院长,自然就是齐靖安的叔父齐霖。齐氏家族本就是家底丰厚的大粮商,后来按照皇帝的指示到处“投资”,不出几年就成了大魏的首富家族。钱赚够了,眼界便也开阔了,所以当皇帝陛下提出了要求以后,齐霖就很自觉地兴建了这个研究院,并包圆了所有开支,还找了不少农业方面的人才来“做研究”,譬如选育优良种子、提高农作物产量等等,着实得到了不少造福天下的成果,并让齐霖的人望节节攀升…… “陛下说笑了,我都是叔祖辈的人了,还谈何年轻?” 齐霖跟了上来,也不拘束,直接就把他对小太子喊他叔祖的“怨念”表露了出来,而后又说:“倒是我还想从陛下这里挖出更多的秘籍,让这研究院的成果更加辉煌呢……话说陛下您真的不是星宿下凡么?怎么竟对农家杂事都有种种高见?还有靖安也是相当厉害,陛下提出的某些高见,就连陛下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实现,可靖安却能想出各种可行的法子来,真是让我不得不怀疑,你们俩在做星宿的时候也是一对啊……” 跟在后面的齐家人都暗暗对他们的家主竖起了大拇指:本来他们还觉得家主在帝后面前说话太过随意了些,直至听完了这番话才豁然开朗,他们家主拍马屁的功夫啊,分明已经臻达返璞归真的高度了……高,实在是高! 只有齐霖知道自己的话都是出于真心,事实上,落在他名下的许多重要成果都是源于帝后二人的理论和方法,如果不是因为这对神一般的夫夫完全不需要“农学大师”的名头来锦上添花,哪里还有他的事儿? 面对齐霖好奇探究的目光,夏侯宣笑而不语,只跟齐靖安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 属于他们的精彩时代,这才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三哥的故事,我想了一下,还是决定不要开单章了,暧昧啊、副CP什么的,让亲们自由脑补,应该会更有趣吧? 至于我的脑补也可以略说一下:三哥真是郑二小怪兽最好的目标啊,,因为在郑二小怪兽看来,三哥简直就跟他一样的可怜,他是被夏侯宣打败、俘虏、命悬一线了,可三哥呢?皇位和儿子都被抢了,更从九五之尊变成了没权没势的常乐王,说不定哪天就毒酒一杯了……所以郑二小怪兽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一心要跟三哥搭上线、牵上头,心想那样他就终于有盟友了,可以携手奋斗了(误,其实他是想拿三哥做炮灰)…… 可结果呢?事实和想象的差距忒大啊,三哥一点都不苦大仇深,反而过着非常快乐的米虫生活…… 当阴险毒辣苦大仇深的小怪兽遇上胸无大志知足常乐的二呆米虫,,这究竟会是个怎样的故事?我就不说了╮(╯▽╰)╭ 第100章 番外平行世界的故事(下) 从沉睡中醒转过来,还未睁开眼睛的时候,夏侯宣就感觉到不对劲了。 最不对劲的是自己的身体,异状真是相当的明显:浑身酸痛反而是小事,脑子里混混沌沌的、注意力难以集中,连思维都变得迟滞了,眼皮更是沉重得难以抬起,这些才是顶顶的大事——难不成是昨晚消耗了太多精力,又一不小心着了凉,于是他就生病了? 不,事情绝不止那么简单,因为此时此刻,夏侯宣的身边空荡荡的,连一丝残留的温度都感觉不到了……齐靖安人呢?! 如果皇帝陛下真的病了,贤惠的皇后又怎可能踪影全无? 定是有一些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果不其然,当夏侯宣用强大的意志力压下赖床不起的欲望,猛地睁眼一瞧,就发现一切都变了! 这里不再是他和齐靖安的寝宫,自己也不再是那个声名赫赫、威服四海的大魏皇帝了…… 看着铜镜中映出的人像,饶是以夏侯宣的心智之坚,心头也泛起了惊涛骇浪:他又穿越了!而且还穿成了……夏侯卓! 就连旁人都不会搞混他们这对孪生兄弟,夏侯宣自是更不可能弄错了。 瞧瞧这具“新身体”,容貌与夏侯宣有八成相似,但脸色苍白、眼圈青黑,一身皮肉白白软软……不是夏侯卓那宅男,还能是谁? 如果说,这只是老天爷因为无聊至极而开的一个玩笑,给皇帝陛下和常乐王的魂魄调换了一下“居所”,依夏侯宣的行事风格,他大概只会无语片刻,然后就雷厉风行地开始寻找调换回来的方法——要是实在换不回来了,那也就算了,权当是白送了自家哥哥一个健康强壮的身体,以夏侯宣的慷慨豁达,还不至于太过郁闷和纠结。况且对于皇帝陛下来说,从头再把这副白斩鸡一样的身体练起来,也算不上什么难事。 还有身份的问题,也并不麻烦,只要“一觉醒来又变回了皇帝而且还睡在了弟媳身边”的夏侯卓肯配合,他们兄弟俩再互相换换就是了,那还真不是什么大事。 至于说夏侯卓会不会不肯配合?那是不可能的,他才不会笨成那样呢,拿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去跟霸气侧漏的夫夫俩拧劲…… 可是,真正的问题在于,夏侯宣十分确定,现在的他并不在常乐王府之内——根据基本不会改变的房梁、柱子等标志性的房屋组件来看,这里分明就是夏侯宣还在当公主的时候所居住的凤宜宫! 虽说摆设都变了,但夏侯宣显然不可能认错他曾住过好些年的寝宫。再看这屋子房里的布置,他所附身的这一位,也是常住在这里的,而且并没有男扮女装,那么现在的情况是…… “哐当!” 便在夏侯宣思维急转、决定马上做些什么以试探情况的这个当口,这寝殿的门忽地被从外面推开了—— 一个四十来岁的“大妈级”宫女大步走了进来,整一副风风火火的模样,嘴里还在嚷嚷着:“起床起床,该起床啦!” 夏侯宣回过头来,只见那大妈一阵风似的“刮”到床边,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床上没人,再转身,与夏侯宣目目相对,那大妈微微一怔,随即欢喜道:“公子已经起来啦?这么自觉,真是太难得了!” 公子?夏侯宣眨了眨眼,一时没有接话,只摆出一副无辜小绵羊的样子来——曾经假扮过十来年的公主,夏侯宣的演技自是没得说的,那大妈一点儿也没怀疑,直接走过来为他更衣,动作极是熟练。与此同时,她的嘴也没停下,继续唠唠叨叨道:“公子啊,看你今天早早地起了,也不再是一派迷迷糊糊的模样,我这心里是真开心啊,你可总算是开了窍了……” 虽说大妈的这些唠叨话几乎是毫无意义,可夏侯宣何等聪明?他还是从中得到了一些信息,并果断地抓住了机会,学着夏侯卓迟疑软弱的模样,说:“我、我确实想通了一些事,想要好好地过日子,可、可是……”他没有说下去,而是露出几分无措的神情。 不出夏侯宣所料,这大妈果然吃这一套,马上强硬地接过了话头,说:“什么可可可是,你还在犹豫什么呢?!” 夏侯宣很配合地露出一副受了惊吓的小模样,大妈便又软和了口气,一边为他束发,一边说:“公子终于有想法了,这是大好事啊,但你还是迈不过心里的那道坎子,对吧?” 夏侯宣继续配合,弱弱地点了点头。 至此,无需夏侯宣继续引导,这大妈就把满肚子的话统统倾倒了出来,看样子她已憋了很久—— “我也知道你不容易,站在你的立场上想想,陛下他亡灭了你的家国,还把你养在这里当、当那什么……咳,总而言之,这几年下来,你整日里懒洋洋的,说话少,活动得也少,吃吃睡睡,消极度日……这种种表现,我都是很可以理解的。” 说到这里,大妈喘了一口气,续道:“但是吧,话又说回来了,不管怎么样,陛下他对你还是很好的,甚至可以说是痴心一片,这何其难得?而你呢,也不是那种性烈如火的犟人、也想好好地过日子,那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当然要努力抓紧陛下这个大靠山啊……咳咳,你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 以夏侯宣的领悟力,又怎可能听不明白这大妈话里的“深刻内涵”? 显而易见,这里是另一个世界,而且在这个世界里,大魏早在几年前就被某人给灭国了,而夏侯宣所附身的这个人则是新朝开国皇帝的俘虏兼那什么什么……男宠?! 这一刹那间,夏侯宣的心情真是相当的微妙。 明明他都已经打通了“从公主到皇帝”的圆满结局,难不成还要再玩一出“男宠翻身记”?! 翻你妹啊!饶是以夏侯宣的涵养都有了掀桌的冲动了,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眼珠子一转,微微垂头,还浅浅地红了脸颊,讷讷道:“陛下待我很好么?” “那当然啦!偌大的后宫里只你一个人,多少名门贵女挤破头都进不来,这还不算好?”大妈这样说着,眼中透出几分羡慕,可随即她就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夏侯宣的额头,说:“可是你呢?我的公子呀,你可真是半点都不会讨好陛下,更别说什么温情体贴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啊,担心你会把陛下的耐心给磨光了……失宠有多可怕,你根本想象不到!那比死还可怕!” “啊……”夏侯宣呆呆道:“那、那我以后好、好好表现,还来得及么?” “来得及,肯定来得及啊!”这下子,大妈真是大喜过望了,连连点头,并拍着夏侯宣的肩膀鼓励道:“据陛下的侍女说,他就是在上朝的时候都会贴身带着一个小木雕……你肯定见过那个木雕的吧?那就是照着你刻的呀,陛下亲手刻的!哎呀呀,那说明了什么?说明陛下对你是真爱啊!” 木雕!听到这个词,夏侯宣眸光一亮,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这说明了什么?那个灭了大魏的开国皇帝……肯定就是齐靖安啊! 果然是他的真爱! 事实上,在获取到木雕这个重要信息之前,夏侯宣就认为那位皇帝陛下有七八成的可能是齐靖安了——谁还能比夏侯宣更清楚齐靖安的本事?他的宝贝皇后兼丞相,分明就是“治世能臣乱世枭雄”一类的人物,足具问鼎之能! 而现在又有了木雕这一“保票”,那就妥妥是齐靖安了——可得知了这件事之后,夏侯宣也仍是不能松懈,因为他尚且不能判断出,这个齐靖安是否拥有他们之间的美好记忆? 若有,那自是万事大吉;可若是没有……那夏侯宣还是得玩一出“男宠翻身记”啊!坑爹的,想想都觉得好累感觉不会爱了! 所以此时此刻,夏侯宣决定马上弄清楚:他到底是为什么会浑身酸痛?这是个重点要点啊,如果真是因为那什么什么……那他就真的悲剧了。 所幸爱开玩笑的老天爷还不至于那么残酷无情无理取闹,当大妈为夏侯宣换好了衣服,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浮出了水面—— 只见铜镜中的青年,虽然仍是一副白斩鸡的身段,可配上这一身紧衣窄袖的习武练功服,却也透出了几分英气来。 “我家公子就是俊,难怪能把杀伐果断的陛下都给迷得神魂颠倒。”大妈感慨又暧昧地嘿嘿了两声,还伸手摸了摸夏侯宣的脸,然后才推着他往门外走去,边走边说:“好啦,是时候到练武场去了,待会儿记得要好好表现哟!” 练武场?夏侯宣心底有了些许猜测,便任由大妈把他推出殿门,又引着他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走啊走,他们穿过了御花园,来到了一个面积不小的练武场中,夏侯宣环目四顾,只见四周围摆着一排排兵器架——可架子上所有的兵器都是长枪。 见此情状,夏侯宣的眼底闪过一丝流光,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可不等他再多思考一阵子,一个老熟人就从另一边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这个练武场中,还用一种不怎么友善的口吻说:“哟呵,难得你来得比我早,是终于懂得尊师重道了,还是昨天被我训怕了?” 夏侯宣抬眼一看,来者竟是秦连横。 这位老秦同志此时正以一种混合着鄙视、不忿,甚至还带着些许杀意的复杂目光斜睨过来,令夏侯宣颇感新奇和好笑,更多的却是唏嘘——在他当皇帝的世界里,秦连横怎可能这样看他?不过想想自己的“新身份”,夏侯宣便也可以理解老秦的态度了。 陪在夏侯宣身边的大妈看来也能理解秦连横的恶劣态度,所以她只暗含同情地看了夏侯宣一眼,就规规矩矩地退下了。 练武场中只剩两个人了。 “好了,还傻站着干嘛?去拿一杆枪过来,把昨天我教你的那套枪法耍一遍。” 秦连横整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令夏侯宣没什么好法子来套他的话,只能故技重施,露出一副无辜的小表情,手足无措地呆立着:你丫的老秦,我怎么知道你昨天教的是哪套枪法? 然而,不同于就吃这一套的大妈,秦连横乍一看见夏侯宣那“惟妙惟肖”的表演,就勃然大怒,反手从兵器架上捞了一杆枪在手,用力掷向夏侯宣,只听“唰”地一声,枪尖几乎是擦着夏侯宣的脸飞过,紧接着又是“咚”地一声,枪头斜斜地插进了地面,而杆尾兀自震颤不停——“你个小白脸,是不是又把我教你的枪法全忘光了?那就给我练习直刺,一万下!立即开始!” 夏侯宣很自然地哆嗦了一下,蔫头耷脑地“哦”了一声,一边伸手去拔那杆枪,一边弱弱问道:“我、我……能不能只练五千下?” “你还跟我讨价还价?!”秦连横彻底怒了,撸起袖子叉着腰,怒极反笑道:“卓公子你给我听好了,今天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你打赢我老秦,从此以后你都不用再练枪!要么你就给我练习两万下直刺,一下都不能少!” “噢——” 夏侯宣提枪在手,忽而气势一变,挑眉笑道:“如此甚好,但请赐教。” “嗯?!”秦连横怔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他堂堂的一品大员、皇帝陛下的第一心腹,居然被一个除了脸蛋就一无是处的小白脸给挑衅了! 反手又从兵器架上抽出了一杆枪来,秦连横龇了龇牙,大吼着冲了过来——丫丫个呸的,今儿他老秦非把这个无耻媚上的小白脸给揍成猪头不可,即使过后会遭到“枕头风的报复”也认了! “——呛啷!” 两枪相碰,荡出金戈之声,旋即这练武场上就开始了一场飞沙走石的激烈比斗。 半晌之后,尘埃落定。 秦连横好似乌龟一样趴在地上,灰头土脸地看着抵在他颈边的枪尖,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你这小白脸竟是一直在藏拙?!” 夏侯宣收枪转身,背对着秦连横,不让对方看到他青白一片的脸,也并不说话,因为他只要一开口,就会暴露他喘不过气来的窘状:这白斩鸡似的的宅男身体真是坑爹啊,要不是因为老秦的枪法本就不咋地,而且还轻敌了,哪能被他速战速决地打趴在地? 可虽说是赢了,夏侯宣也着实累得狠了,他随手把枪扔在地上,勉强撑着往外走去,只给秦连横留下了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 当秦连横一个鲤鱼打挺蹦跶起身,匆匆追到演武场外,就看见那个忽然爆发的小白脸在某大妈的搀扶下渐渐远去,脚步软塌塌的,整一副娇弱无力的样子,哪里还有刚才跟他打斗时的半分气势? 而那大妈则骂骂咧咧地说:“每天都累成这样,明显是那姓秦的故意整你呢,真是太过分了,要我说啊,你就该跟陛下撒撒娇,让他给你做主……” 秦连横目瞪口呆。 直至主仆二人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这密探头子才猛地反应过来:不好!这亡国皇子的演技如此高超,还有一身深藏不露的功夫,很可能会对陛下不利啊! 用力锤了锤自己的脑袋,老秦转身就跑,急着去给他所效忠的皇帝陛下报信:绝不能让自家主公被美色迷惑了!斩草除根是必须的! 可是不知怎地,秦连横的心里又生出了几分可惜的感觉来,对象正是他一直讨厌的那个小白脸…… 但无论如何,这事儿必须让皇帝陛下知道,密探头子才不会在关键性的问题上拎不清呢。 于是乎,夏侯宣回到凤宜宫后,才歇了没多久,就与下朝之后连朝服都没换就疾奔而来的皇帝陛下见上了面。 “果然是靖安啊……” 夏侯宣姿势很随意地瘫在床上,侧过头来,笑眯眯地看着几乎是破门而入的某人——方才还在练武场上的时候,他便已经确定了,这位皇帝陛下肯定就是他的宝贝靖安了,否则这皇帝为什么要让一个“男宠”去练习什么枪法?若说全是巧合,那也未免太过牵强了。 更何况,夏侯宣还找到了一个重要佐证:那个练武场,实是建在当年那场大火的废墟之上的,也就是在另一个世界里,夏侯宣穿越成六岁小孩子的地方……都到这一步了,他还有什么不明白、什么想不到的呢? 所以夏侯宣才要把秦连横打趴,以将皇帝陛下引来与他相见——在最短的时间里——事实证明,即使是从堂堂的皇帝变成了皇帝的男宠,身份落差如此之大,主动权也仍掌握在夏侯宣的手中。 “你、你真的是……?还是我又在做梦?” 齐靖安呆呆怔怔地盯着自家“男宠”看了好一会儿,才脚步飘忽地走了过来,迟疑地伸出手来想摸摸对方的脸。 可夏侯宣的动作却要更快一些,他直接伸出手去捏住了齐靖安的脸,感受着手中温热而柔软的触感,他微微笑道:“是真的,我真的不是你的卓公子了,皇帝陛下,事实上我更习惯于叫你皇后、丞相、亲亲靖安……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小半天的经历还真离奇啊,也许这真是一场奇妙的、逼真至极的梦?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彻底‘醒回去’呢?” 齐靖安醒过神来,“嗷”地叫了一声,猛扑过来紧紧地抱住夏侯宣,也不知是要喷火还是要飙泪,他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又是愤怒又是激动地说:“小半天!你才做了小半天的梦!可我呢?我一觉醒来就回到了十岁啊,十岁!你知道我有多想从这场没有你的噩梦中脱身么?我想得都快疯掉了!” 夏侯宣闻言吃了一惊,心疼极了,赶忙大力地爱抚自家宝贝,各种亲吻揉捏,温言细语,并狠狠地抨击闲着没事干、胡乱开玩笑的老天爷,才终于让“被玩狠了”的齐靖安略略平复了激动的心情。 本来吧,在此情此景之下,他们真是很该来一场酣畅淋漓的那什么的……然而可惜的是,“更换了外壳”的夏侯宣实在是有心无力哎。 “久别重逢,你居然跟我说不行?这都不像你了啊,媗妹!” 齐靖安用一种很奇异地目光打量着他的心上人——素来精力旺盛、欲求不满的大魏皇帝陛下居然讪讪然地提出了“盖棉被纯聊天”的邀请,这还是真让他觉得既新奇又好笑啊。 “不是我不行啊,而是三哥不行,我猜他昨天应该是练习了一万下举枪直刺,以致我今天早上差点起不来床,好在我足够坚强,后来还拖着这副半残的身体把老秦给打趴下了……我已经很不容易了好不?别幸灾乐祸了小苗苗!” 夏侯宣无奈地耸了耸肩,转移话题道:“对了,你为什么要折腾三哥啊?就让他每天开开心心地吃吃睡睡不好么?” “说得倒轻巧,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他的命么?”齐靖安哼笑着摸了摸心上人的脸,“身为魅惑了皇帝的超级祸水,没点儿自保之力,是很容易蓝颜薄命的,懂不懂?” “……受教了,看来我的处境很危险啊。”夏侯宣故作苦恼地摸了摸下巴。 “哈,放心吧美人儿,我会保护好你的。”齐靖安笑眯眯地凑上来亲了夏侯宣一口,然后就满足地枕在心上人的胸膛上,继续说道:“其实之前我也没指望过三哥能练好枪法对抗刺客,主要还是想让他锻炼一下虚弱的身体。就在去年冬天里,他大病了一场,差点儿丢了小命,本来我已打算要迁都到宁京去了,就是为了他而作罢的……” “等等等等,”夏侯宣颇有些小郁闷道:“你对待三哥也这么贤惠体贴,真让我觉得有点儿不痛快了哎。” 齐靖安猛地撑坐起来,揪住夏侯宣的衣襟,忿忿道:“你还好意思说?谁叫你不早点过来!” “好吧好吧,都是我的错,都怪我,你不要生气啦,气坏了我会心疼的。”夏侯宣很熟练地连连认错,逗得齐靖安忍俊不禁。 而更重要的是,在与心上人打情骂俏的过程中,齐靖安忽然发现,那段看似漫长的“噩梦”并没有在他们之间造成一丝半点的隔阂,感觉就像是他忽然睡醒了——在与心上人重逢的那一刻——于是“梦”里的大部分细节他都记不清楚了,反倒是“入睡”之前的那一夜他们做了什么,历历在目。 “……我记得,那是开泰十一年的七夕?” 齐靖安忽然来了这么一句,与他心意相通的夏侯宣很自然地回应道:“是啊,昨晚就是七夕嘛,多么美好的日子啊——” 说着,夏侯宣摊开手脚,软绵绵地躺了回去,“也就是因为昨晚我太卖力了,所以我现在累得很哪,浑身酸痛不得劲……皇后快来给朕揉揉嘛。” “不要叫我皇后,要叫我丞相!”齐靖安这样说着,把自家心上人的脑袋搬到自己的大腿上枕着,然后就给对方来了一场爱的按摩,动作熟练得很——“你个昏君,早就叫你不要纵欲过度了,你偏不听,这下好了吧?小身板变得这么虚,可得好好补一段了。” “遵命遵命,那朕就好好休养一段,国事都拜托丞相大人啦。” …… 男宠翻身?这个任务对于夏侯宣来说,根本就没有难度嘛——大魏皇帝抱住自家皇后的腰,愉悦地沉入了梦乡。 无论老天爷还想要玩些什么、这场离奇的梦还要做多久,都已经无所谓了,因为这个世界也好,那个世界也罢,只要他们夫夫俩始终相爱如初,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至于无端躺枪的三哥和无辜被揍的老秦……嗯?他们有出过场么?不记得了呀。 ——番外完—— 作者有话要说: 超级脑洞番外结束啦~至此这篇文也彻底圆满地完结了,群么么亲们~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