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驸马 作者:宝贝贾 文案 他本是权倾朝野亲王世族的世子,是皇上指定的长公主驸马; 本应一世无忧,平安富贵,顷刻之间,风云变化,家族沦落,公主退婚,父母双亡. 却偏偏在此刻,发现了肚子里有了,本应该是他未婚妻哥哥的孩子, 他选择带着自己未出世的孩子出逃,从此流落民间。 在南山这个偏远的小镇,开始种田养鱼,抚养小包子的平静生活。 只是当有一天,孩子的另一个父亲寻来时,他们是否还能继续平静生活。 有种田,有生子,雷者慎入。 内容标签:不伦之恋 生子 种田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莫南槿(容槿)┃ 其它:强强生子 编辑评价 莫南槿带着妻儿住在小镇南山过着平凡的日子,每天种种地养养鱼,还有着一手好厨艺,全家人过的幸福美满。 但随着一波波人的到来平静的日子被打破,原来莫南槿并非只是个儒雅种田人,多年被隐藏的身份逐渐浮出。 当年事情的背后隐藏着怎样的真相?当孩子的另一个父亲多年后出现,莫南槿该作何选择? 文章古韵味十足,作者描绘出了一个精彩纷呈的人生故事。 作者善于人物形象的刻画,虽然没有大量的笔墨描写,却能从各个侧面展现出主角细腻的性格。 冷静的莫南槿、霸道的南宫静深,他们平凡的身份下,又掩藏着各自的身份秘密。 平淡的种田与残酷宫斗相结合,谜团逐渐被一一解开。 【第一卷:田园生活】 第1章 宁静小镇 三月流花时节。南山上野生果树也次第盛开。 南山是个宁静偏远的小镇,说是小镇莫如说是一个稍微大一些的村庄,镇上的居民大多数来自四里八乡,小镇的形成的时间距今已经不可考据,据说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但是小镇依旧不是非常的繁华,逢五初十是这附近的集市,附近的村民会带着自家的农产品前来交易。 小镇的得名于背靠的南山,并不是险峻的名山胜境,除了本地人大概很少有人能叫出它的名字,但是说起它的主脉大概云岭大概整个宁国很少有人不知道,云岭横亘整个宁国的东西,是整个宁国最绵长的山脉。当然这对于南山镇的居民来说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他们只知道小镇后面的小山是南山就可以了。 莫南槿来到这里已经有五年的时间了,原先的不适应已经慢慢的淡去,他的双胞胎的儿子景止和行止已经快5岁了,就连最小的女儿云止也有3岁了,他们一家住在南山镇的最东边临街的那座宅子,门口有棵粗壮梧桐树的那家就是了。 他早上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青色的床帐里面昏昏暗暗的,脸上能感觉到一丝凉意,被窝里却很暖热,景止和行止光着肉团团的小身子在他的身边熟睡,蜷缩偎依他,发出小小的呼声,依稀可以听到窗外雨打在叶子上沙沙的声音,整个世界似乎都安静下来了,人在这一刻也格外的沉静温软,却有那么一霎间的恍惚,自己到底现在身在哪里? 既然已经睡不着了,索性起床,给两个孩子掖住被角,披衣出房门。寒凉的风带着水汽迎面扑来,从昨天下午开始的雨到今天早上了还没有停止的迹象,雨下的并不大但是很密实,墙角处几棵苦菜顶着黄色的小花在这雨中愈发的青翠可人,站在雨廊下一眼望去,远处的山峦和近处的小镇都笼罩在一层青黛色的薄雾中。 镇上的人这个时候大多还没起床,小镇在这早春的雨中静静沉睡,安然祥和。 他们的房子背靠南山地势较高,前后两进,前面三间,正中最大的一间是厅堂,用来接待客人,平时大家吃饭也作为饭厅使用,小地方其实没有太多的讲究,左边那间是小莫和明庭的,右边收拾了成一个小书房,莫南槿平时会在这里教三个孩子读些书认认字,房间里面还放着一张床,平时有亲戚朋友的来过夜的时候就住在这里,里面的院子有正房四间,耳房两间,正房中莫南槿带着景止行止住一间,旁边是莫南槿自己的小书房,妻子渔阳带着小云止住一间,主房还空着一间,渔阳的侍女明月住在东边的耳房,西边的耳房是家里的仓库,里院的后面隔着几颗果树花树加盖了三间小房子,一间作为厨房,一间是浴室,最后的那一间存放着家里面日常耕作用的农具以及一些杂物。 前后院中间挖了一个小荷池,当初最后决定要买下这个宅子的时候,实在也是喜欢极了这荷池,因为下雨水面上涨不少,现在时节还早,池子里还残留着去年的枯荷叶,雨滴落在水面上破碎又一层层晕开去,水面上刚刚冒出几个尖尖的荷角,几只蜻蜓在细雨中低低的飞着,有的就落在小荷角上。这大概就是前人诗中所说: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吧。 在屋檐下不知道站了多长时间,天渐渐的有些亮了。明月已经把早饭准备好。正提着食盒往这边来,看见莫南槿,放下食盒行礼,道:“姑爷,您起来了。”对明月说过很多次在自己家里不必如此的多礼,几次劝说下来无效就只能任她去了。 听到房间里面有响动,他知道应该是两个小鬼醒了。果不其然一进门就看到景止光着两只小脚丫,床可能对他来说有点高,他正撅着小屁股慢慢向下蹭,莫南槿快步走上前一把他抓进怀里,景止兴奋的尖叫一声,转身搂住莫南槿的脖子,一叠声:“爹爹,爹爹!” “乖了,乖了,爹爹的宝贝小景止。”亲亲儿子的小脸颊,粉粉嫩嫩的,柔软的像果冻。 “爹爹,爹爹!宝贝,宝贝!”行止坐在床上伸出两截肥肥短短的藕臂。 “爹爹亲亲,小行止也是爹爹的宝贝。”莫南槿一手抱起一个,不知道是不是养的太好了,两个五岁的孩子抱起来还真是锻炼臂力啊,太沉了。 和两个小家伙玩闹了一会,给他们穿戴好,明庭已经端着洗脸水进来了。 “庭叔叔,怎么是你啊今天,小莫叔叔呢?”明庭和小莫已经跟着莫南槿很多年了,虽然没有说过明确的分工,但是贴身伺候一直是小莫在做,明庭则主要是护卫的工作,当然自从来到南山镇以后,家里面的人白天都要劳作。已经不讲究那些了,但是早晚两次送水的工作因为小莫的坚持没有停过,有时候是明庭,当然次数并不多。 “行止少爷,小莫叔叔,天还没亮就起来了,说要去看看田里前些时候刚插的秧苗,这雨都下了一夜了,还没有停的样子。”后面几句话是对莫南槿说的。 景止行止的自理能力已经很不错了,四岁过后洗脸洗手漱口的事情已经可以自己做了,分别洗漱完,又帮他们用发带束好头发。 到饭厅的时候,明月已经把早饭摆在桌上了。 “爹爹!”“娘亲!”云止乖乖的坐在椅子上,妻子渔阳帮忙在盛粥。 “相公,景止,行止快过来坐吧!”今天渔阳穿了一件蓝色的棉布衣裙,早春的天气还有有些寒凉,她在外面又加了件天青色掐线的夹衣,简单的衣着,却自有明净可人的气质。 众人入座后,莫南槿抱过最小的孩子—云止,粉色带着黄色碎花的棉衣裙,圆滚滚的大眼睛,甜甜的苹果脸,一笑起来有两个深深的酒窝,可爱得不得了,景止和行止都疼爱到不行,在云止面前都端着一副小大人的哥哥的样子。 家里的早饭其实都很简单:煮的软软糯糯的白米粥。卤好的猪肉和豆腐切了一盘,一盘炒鸡蛋,一盘凉拌的笋丝,去年冬天腌制的胚蓝过了一下热油也切了一盘。油饼,包子,馒头盛在三个竹编的小篮子里。单独给云止蒸了一碗鸡蛋羹,嫩黄的鸡蛋上撒了些切碎了的葱末,应该还滴了几滴麻油,云止乖乖的坐在爹爹怀里,吃的很香甜,莫南槿用小汤匙慢慢喂她。渔阳几次想接她过去,她都勾着爹爹的颈子不肯撒手。 “都说女儿是娘的小棉袄,怎么我的小棉袄就亲爹爹啊。”渔阳嗔怒无奈的点点云止的额头。 大家刚开始吃,就听到院门吱呀一声被从外面推开,小莫披着蓑衣从门外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篮子,里面放着几把荠菜,可能下雨的原因显得特别的水灵,进来把蓑衣退下,道:“少爷,咱家的几亩田我已经去看过了,雨下的不是很大,地里面还没有积水,这雨下的正是时候,倒省了我们浇水的功夫了。”这边小莫笑得欢实,一副准备长篇大论的架势,那边明月又去把留给他的饭菜端了出来,还带块毛巾过来:“好了,知道你能干,你快擦擦吧,瞅你这一头一脸的雨水。” “谢谢明月姐姐,还是姐姐疼我!”小莫今年已经十五岁了,笑容甜蜜,有着少年特有的朝气。 “好了,快坐下吃饭了,别在那耍贫嘴了,待会饭都凉了”这个小莫,莫南槿也算看到大的,什么都好,勤劳能干,聪明伶俐,唯一的不好就是话匣子一旦打开就很难再关上。所以要趁他还没有完全打开的时候果断的给他锁上。 在这早春的清晨,一家人说说笑笑,早饭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家里人口不是很多,大家都是在一张桌子上吃,席间说笑两句,没有什么“食不言”的规矩. 前院里中了两个桃树,这个时节桃花都开了,桃红粉白的开的很绚烂,风吹过,有几片带着满满的水汽落到饭厅里来了,扑面而来的还有淡淡的泥土香。 莫南槿突然感觉有东西蹭到脚边,低头一看,大小毛头不知道一大早跑去什么地方了,一身光滑的黑毛被雨水打湿不少,服帖在身上,两个小家伙抬着头,睁着圆乎乎的眼睛讨好无辜的看着他,尾巴摇得那叫一个欢。大小毛头是他养的两只小狗,全身都是缎子般光滑的黑毛,只有四只爪子金黄色的,大毛头眼睛是琥珀色的,小毛头的眼睛是漠蓝的,已经养了很多年,也没有见长大多少,还没有他的手臂长,调皮捣蛋倒是一等一的。两只经常合伙出去打架,这附近的狗现在见到他们俩,老远就学会绕道走了。小莫把加了肉汤的饭端出来,两只乖乖的跟着小莫到角落享用他们的早饭去了。 第2章 忙碌一天 今天下雨,田里的农活没法做了,早饭过后莫南槿和小莫,明庭决定去收拾一下仓库,渔阳带着三个孩子到偏厅的书房去练字,明月收拾了碗筷,就去后院喂鸡去了,家里养的鸡并不多,总共就十几只,每天能捡七八个鸡蛋,家里自己吃很够了,后院挨着围墙的地方搭了一个小鸡棚字,茅草作顶,围了两尺高的竹篱笆。 去年风调雨顺,家里的收成还不错,水稻收了两季,小麦和玉米各一季,库房边角搭了小支架,放了几袋子花生,红枣,栗子和瓜子,红枣是地头上的自家的枣树结的,过年的时候渔阳蒸了米糕和枣馒头;花生和瓜子新年也炒了不少。留下的这些一部分是选的又大又饱满的好颗粒,留下做今年的种子的。 几个缸里是去年冬天腌制的咸菜,最大的一缸是胚蓝,一缸是用小萝卜切成段和豇豆,辣椒一起腌制的,鲜辣脆香。还有一缸是用笋丝和雪菜一起腌制的,很爽口。还有两个坛子里面分别是海鲜酱和肉酱,据说是小莫家的独家秘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过每年小莫都制两坛,炒菜加点就极香,省着点能吃过小半个秋天。 窗边放着腊鱼,腊肉,腊肠,已经腌制晒好的梅干菜,编好的蒜头,成串的红辣椒,已经脱水的雪里蕻和豇豆。去年酿的樱桃酒和米酒还剩下几坛,都密封了放在墙角。囤下的蔬菜都在库房地下的地窖里,地窖里很阴凉,圆白菜和葱保存的很好,萝卜和姜埋在沙土里也很新鲜,翻了一下角落里的土豆,有不少已经发芽了,不能吃了,小莫都捡出来,每个小芽切成一块,埋进潮湿的沙土中催芽,天气渐渐的转暖,前些天已经把地都深翻并追肥了,等雨停了就该播种了。 他们在家里找了几个盆子,装上温水,分别装上葫芦,苦瓜,冬瓜的种子进行浸种,这些蔬菜的种子壳比较坚硬,为了保证出芽率,浸种要一天一夜的时间,番茄和辣椒的种子也要稍微浸一下,准备育苗。 说起番茄还有一段小的故事,从家里的后院出去,穿过一片不大的竹林就到南山了,莫家刚搬来的第一年的时候莫南槿经常带着背篓进山去,因为是云岭的余脉了,山势不陡峭高大,也就没有所谓的深山密林了,虽然这样说,有些林深的地方除了当地熟悉地形的猎人还是没人敢进去的,他平常也是在森林边缘走走,来南山镇的时候已经入秋了,那时候山上野生的果子很多,大多较酸涩,很少有人采摘,但有一种当地人叫苺子的小果子,酸酸甜甜的很可口,那几颗番茄就是在在采苺子的时无意间找到的,在他以前的记忆中,番茄是从北美洲传过来的,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倒是一个意外,后来知道这个东西在这个世界是一直都有的,只不过不是用来吃的,只是栽培好了,作为观赏性的盆景而已。 忙起来时间过得真快,很快中午就到了,景止和行止已经几次跑过问今天中午要吃什么了,闲来无事,莫南槿决定今天中午亲自下厨,刚说出他的决定,就换来他们几个的欢呼,就连一向稳重的明庭嘴角都翘出了笑意。 大概想了一下菜谱,做一个酸菜鱼,白菜卷,腊肉小炒,酸辣土豆丝,糖醋小排,想起今早小莫挖的荠菜,再来一个荠菜汤就好了。然后分工,明庭去水塘捞条草鱼,准备做酸菜鱼,从库房里拿了白菜,肉和土豆,小莫过来打下手。 明月在厨房里正淘米准备蒸米饭,见他俩进来,也乐得留下来做帮手,小莫剁肉,去土豆皮切丝,又去院子里拔几棵春葱,这个时节的春葱青嫩爽口,正是最好吃的时候。 明月用打火石点着了稻草,塞到火塘里,火旺了,又加了一些干树枝,稻草是自家的稻子脱了粒子后剩下的,干树枝主要是平日里小莫和明庭去后山拣的,莫南槿决定先做白菜卷,再给云止做一个鸡蛋肉饼,这两道菜都比较简单。把瘦猪肉加一点肥肉膘,虾米剁成肉泥,再加香油,盐,葱姜末,胡椒面搅拌,然后入盆放在一边腌制一下,把白菜叶剥下来洗干净,过热水烫软。 “少爷,土豆丝切好了!”小莫停下手中的刀,从灶台上拿了一个木盆,装了半盆水,土豆过水,捞出来放在一个浅底的藤筐里放在窗台上沥水。 外面还下着雨,屋檐上滴下的雨水砸在青石板的地面上,溅开一朵朵的水花。 把已经烫好的白菜叶平铺到案板上,抹上一层鸡蛋糊,加腌制好的肉馅卷成条,码好放进白底青花的瓷盘里。 已经剁碎的瘦肉加鸡蛋,盐,葱末调匀,云止的鸡蛋肉羹就好了,和白菜卷一起上蒸笼。 不用吩咐,小莫已经开始接手切腊肉,莫南槿把已经用凉水焯过的肋排,加葱段,姜片,陈皮,大料一起入锅煮,明月看着灶火,火候掌握的好。一边向灶膛里加柴火,一边用勺子排骨里的白沫撇出来。 渔阳站在廊下,一股股青烟从厨房的烟囱里冒出来,聚拢又散在这雨天里,厨房窗户大开,几个人都在忙碌着,渐渐有饭菜的香气飘了出来。 排骨上锅,莫南槿拍开酸菜坛子的封泥,把酸菜沥干水,切成丝,泡的辣椒切碎,姜和蒜切成片,葱切成末,都放在盘里备用。 小莫看着少爷利落的动作,心里一阵感叹,食指不沾阳春水,生下来就是天之骄子的少爷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做这些琐碎的家务事了。如果老爷还在,看到这样的少爷不知道是痛心还是欣慰多一些呢。 蒸笼里的白菜卷好了,出锅改刀,明月利落的淘好米,开始蒸米饭。 排骨出锅,还没有放盐和调料,拿出几块,留给毛头们,其余放油锅里炸至金黄色,沥干油,在锅里放少许的油,葱姜,盐,酱油,白糖,水一起下,加排骨盖上锅盖直至把汤汁熬干,排骨也熟透了,装盘。淋上几滴醋,酸甜可口的糖醋小排就算是好了,这可是景止和行止的最爱。每次不用别人,两个小家伙就能消灭这一大盘。 明庭很快提着一条不小的草鱼回来了,看起来足有2斤多重。 “我说,明哥,你是不是选了一条最大的回来啊?”不要说小莫,连莫南槿也想问这个问题了,春天的鱼个头一直都不是很大,明庭捞的这条可真是算大的了。 小莫收拾鱼的同时酸辣土豆丝出锅。 锅里加油,把切碎的辣椒倒入锅中爆炒。一瞬间厨房里充满里辣椒的辛辣气息。 “小莫,把片好的鱼肉拍上一层薄米粉。”小莫答应一声,利落的把鱼片在米粉里一滚,粘上薄薄的一层。把爆炒好的辣椒盛在碗里,葱姜蒜下锅,炒出香味,把酸菜丝一起放进去,不停翻炒,加水,煮沸,把鱼片一片一片放进去,搅动一下不要互相粘连,加上事先爆炒好的辣椒。酸酸辣辣的,极容易下饭。 干豇豆加水泡开和腊肉一起炒。 最后做了一个清淡的荠菜汤。 至此,一顿有荤有素,有汤有菜,荤素搭配的丰盛午餐新鲜出炉了。 午饭大家都吃的很饱,特别是景止和行止,整个小肚子都圆滚滚的,两个小鬼吃完饭一直打瞌睡,莫南槿怕他们积食,又带他们在书房练了几张大字,检查了最近背的文章,觉得差不多了,才放他们回房间午休。 中午过后,雨差不多已经停了,空气还感觉湿漉漉的,渔阳和明月决定趁雨停出门,把这几日的绣品拿到绣房去寄卖,顺便再买些丝线回来。 当初到南山镇的时候也带了些银两,买了这处宅子,又加上买田地,置办家什,也没有剩下多少,后来渔阳和明月几乎是净身入户,家里的人口又多,前几年的时候过得一直很艰难,这两年地里的收成好些,加上渔阳和明月做些绣品贴补家用,日子慢慢的好起来了。渔阳的绣品精致,绣工好,渔阳自己会设计新图样,有时候莫南槿也会帮着画几幅新花式,这就使得他们的绣品独出心裁,与众不同,镇上的绣房总是把这些绣品带到县城甚至府城去卖,据说很受那些官家太太小姐的欢迎,价格自然也就比别人的高出不少。 莫南槿打发小莫在房间里看着三个睡觉的孩子,明庭继续整理仓库,他把浸泡的辣椒和番茄的种子,摊在竹篾上放在向阳的地方晾晒。在后院阳光充足的地方做苗床,撒了草木灰和鸡鸭粪,翻地,耙匀,说起来很简单的事情可是做起来并不容易,因为是做苗床,手里的活是怎么细都不过分的,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发芽率。这些事情做下来,半下午的时间就过去了,明庭又从仓库里收拾出了一些种子,他们决定明天天气好的话就种到田里去。 “爹爹,你在什么呀?”三个孩子都醒了,小莫领着他们来到后院。 “爹爹要种菜,等它们都长大了,才可以给你们做好吃的饭菜。”小莫打来水,洗净手,摸摸行止的小脑袋。 “爹爹,会长出排骨来吗?我和哥哥都喜欢爹爹做的糖醋排骨。”莫南槿哑然失笑,这两个小馋猫,今天中午刚吃过竟然又打起了排骨的主意。不过却突然想起他小时候学过的一篇课文。 小莫和明庭做收尾的工作,他抱起云止,牵着景止和行止;“走,我们去书房,爹爹给你们讲小猫种鱼的故事,农民伯伯吧玉米种到地里,到了秋天农民伯伯收获了很多玉米,小猫看到了,就把小鱼种到地里,它想到了秋天就能收获很多小鱼了——” 看着渐行渐远的几个人,明庭看向小莫,道“你怎么让少爷在做这些,你在屋里?” “你以为我没有反对吗?少爷说我还没有他做的好呢?”小莫表示也很无辜,“少爷的个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一旦决定的事情哪有我们反对的余地,再说了,我们两个可能真没有少爷做得好呢,五年前咱们刚到这里的时候,人生地不熟,我们忙着田里的农活,家里的饭菜,苗床的育种都是少爷一个人在做,况且当时少爷还——算了,不说了,没想到这么些年,咱们就这么过来了。”说到这里,小莫又顿了一下,继续道:“明哥,你说我们会一直这样,陪着少爷和小少爷,平静的过下去吗?” 会吗?邵明庭有时候也这样问自己,他希望会,可是将来的事情谁又能预知呢。 第3章 关于田家(一) 次日,天果然放晴了,用过早饭后莫南槿,小莫和明庭三个人收拾好农具和种子准备今天去种些蔬菜,正要出门的时候,隔壁的小姑娘采青过来了,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个头不高,一团稚气,但人已经很懂事了,经常来跟渔阳要些花样,绣些手绢,枕巾之类的小物件补贴家用。 “莫大哥。邵大哥,小莫哥哥!”看到莫南槿在,低头的一瞬间,脸悄悄的红了。 “采青,来找渔阳的吧,她在后面的房间里,你过去吧!”不是没有看到采青的异样,虽然在这个时代姑娘十六岁就可以出嫁,十一二岁家里人就开始操心婚事,但以莫南槿两世的年纪就算不把她当女儿,也不会是把他当女人来看。 刚下过雨,青石板路上还有些雨水,湿漉漉的,门口的桐花被雨大打下了不少,地上铺了紫色的一片。 乡下人起得早,他们三个出门,街道上已经有很多人了,有的是忙着去田地,有的已经忙了一早上,准备回来吃早饭,有的女人和孩子提着食盒,应该是到田里给家里人送早饭的。南山镇不大,镇上的人大多相互都认识,见面了都要招呼一声,一路上,莫南槿三人与邻里街坊的也相互打招呼,无非是“大叔,您吃饭了吗”“大伯,去田里做活啊?”这类明知故问,似是而非的话,但中国人讲究的就是这么个礼数,有了这些礼数就能融进大家的圈子里,被人认可,反之就会被排斥在外。 镇里的树很茂盛,雨后的叶子染上了了一层绿意,翠绿鲜亮,这个镇上,家里面有孩子出生,都会在房前屋后都会为他种一棵树,以期待孩子可以平安茁壮的成长。 这里面又以果树最多,桃花,杏花,苹果花,梨花,海棠花熙熙攘攘的开满了街道两旁,含着露珠,迎风摇曳着花瓣,还有不知探出谁家墙头的,灿若暖阳的迎春和连翘,路上清清浅浅铺了不少的落花,蔓蔓延伸开去,这个时节,走在这样一条开满鲜花的道路上,空气里充满了清甜的花香,阳光透过花枝间,暖暖的洒到路人身上,人的脚步仿佛都轻盈了。 莫南槿家的地主要有两块,一块面积较大,离河流很近,另一块稍微远一些,在山脚下,是莫南槿去年买的,因为地势较高,浇水不方便,土壤也相对贫瘠,买的时候价格也很便宜。他们今天去的是河边的那块地,说起流经整个南山镇的这条河,还有一个非常风雅的名字:十里雪。据说在这条小河的上游,春天两岸开满了白色的香积花,花开时节,白色的香积花落在河水里,就像在水面上了下了一层厚厚的雪,由此得名,当地的居民用这时候的河水酿制了名扬整个大陆的名酒:十里雪和香积雪。前者以清冽出名,后者以甘醇见长,俱是难得的佳酿。当然十里雪流到南山镇的时候,已经见不到十里飘雪的胜景了,只是一条清澈些的普通河流罢了。 “莫当家的,你们今天也都过来了。”赵叔一家人正在地头上用早饭,看到他们三个过来,起身和他们打个招呼,赵叔原名赵发,是前两年家乡闹饥荒,背井离乡,好不容易逃到这里的,拖家带口的,老婆,一个大些的女儿和儿子,还有一个六七岁的小儿子,本来听说还有两个姑娘的,因为饥荒,没有饭吃,两个姑娘途中都被卖掉了,但是即使是逃到这里,也是没有什么活路的,索性一家人都卖给了镇上的富户田家为奴。田家的地和莫家是邻着的,和赵家一家人经常见面,倒也算熟稔。 “赵叔,吃早饭呢。”莫南槿看到田家那边的地已经休整了好大一块,心里想看样子应该是天不亮就已经过来了。在这里已经五年了,田家人的做派其实人人心里都有数,但是赵家既然在田家为奴,其他人倒也不好说什么。 “赵叔,你们来的好早啊,地整都了这么大一块了。”莫南槿在心里想的时候,小莫却已经把这个问题脱口而出了。 “我家老爷说今天要把这边的地整出来,明天急着下种子呢,河那边的麦子也该除草施肥了,今天小山和乐乐在那边,我和小山他娘来整整这块菜地。”赵叔对小莫的话倒没有什么在意,来南山镇两年多了,认识莫家也有一年多的时间了,知道这家人心肠都很好。说实话,如果有别的活法,谁家愿意入奴籍,被人瞧不起,子孙不得出官入仕,甚至子女的婚姻嫁娶都要受管制,所嫁所娶之人也是奴籍身份,女子即使有朝一日脱去奴籍,也很少能成为正房妻室。南山虽然是个小地方,民风也还算淳朴,但是社会环境使然,对奴籍的人,还是有些看不起的。赵发也明白这个道理,平时镇上的人最多叫声老赵就已经算是很客气的了,但是莫家一直是赵叔赵婶的叫着。 而且这莫家的当家人模样不用说,自然是极俊秀的,他是个一辈子和农田打交道的粗人,大字不识一个,也说不出什么道道,就是觉得这莫家当家人比他见过的从府城来的表少爷还要气派。莫家当家的夫人他也见过几次,那通身的气度也是没得说的,就连这两个自称是莫家仆人的两人,一个沉默寡言,但举止有度,一个伶俐讨喜但极有分寸,这一家人竟没一个像这么个小的地方能教养出来的。 “你说,这可怎么让人活啊!”赵婶抱怨了一声,背过身去,擦点眼泪。她也有四十几岁的年纪,这要放到一般家庭里,就可以在家含饴弄孙,就算不这样,至少不会在田地里做这些青壮年男人应该做的活计了。 “那赵叔,赵婶,如果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你们就只管言语一声,能帮的我们都尽力帮,你们吃饭吧,我们也去地里忙了。”莫南槿虽然也很同情他们,但是很多事情不是他安慰两句就可以改变,他们能做的也就是偶尔接济一下罢了。 辣椒和番茄还在育苗。葫芦,苦瓜,冬瓜还在浸种,时间还不到,今天打算先种两垄黄瓜,两垄豆角,一垄葱,半畦芹菜,半畦香菜,一畦雪里蕻,一畦莴笋。田地前些天的时候已经整理平整,并追施了肥厚的塘泥做底肥,今天的主要工作就是扶垄,播种了,本来应该需要浇些水的,但昨天刚下过雨,地里还很潮湿,就省了浇水的环节。 说做就做,当下三人就忙活起来,明庭扶垄,每垄一个半手掌的宽度,两垄中间隔两个手掌的宽度,如果近了,两垄蔬菜之间争水争肥,而且影响阳光的照射,距离远了就浪费田地了。莫南槿撒种,垄上的种子,两个手指并拢,抠出小坑,约莫两个中指指节的深度局可以了,至于畦底的简单一些,只要撒均匀了就行,以后都是要移苗,补苗的。小莫就负责用稍微干燥的薄薄的土把种子盖住。 “少爷,你说这田家可真够过分的,那田家也算是镇上数得着的富户了,大大小小加起来得有几十亩地吧,就那么几个长工,就这河两岸就有十几亩,竟然都交给赵叔一家子!”小莫虽然忙着手底下的活,越想越为赵家打抱不平。 “每家都有自己的规矩,即使是过分些,我们也没有置喙的余地啊,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在这个时代,奴籍的人生命是不值钱的,别说被主人苛待,就是打死最好的结局也就是主人家拿出几个钱了事,有时候甚至是连理由都不用的。作为一个曾经的现代人,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众生平等,虽然在现代也不可能做到真正的平等,但是生命的权利是被尊重的。所以莫南槿自然是极看不得这种对待生命的态度,但是他有自知之明,即使对于这个世界他有些不同,他也不会就能认为凭借一己之力可以改变这个世界几千年的历史。 “也是,少爷,赵叔家也是倒霉,摊上这么一户主人家,做长工还好,偏生是卖身为奴,这样倒让别人说不得什么了。”小莫努努嘴,继续手里的活“不过赵叔家做不什么,可不代表别人也不能做,我听叶青说啊,田家的那几个长工都不想在田家做下去了,活多,银钱少,还要受主人家的气,前两年是田家拿捏着他们的契约,他们想走走不得,今年夏天就到期了,大家都不想和他们续约了,以田家人的做派,估计到时候请个人都难,看他们家今年的稻子,麦子怎么收?”叶青是采青的哥哥,今年十八九岁的样子,是镇子里一品斋糕饼店的伙计,很灵活的少年,虽然比小莫大了几岁,但是两人倒很合得来,有事没事就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这事估计不知道又是叶青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 “偏生就你消息灵通,田家的事情又哪里惹到你了,咸吃萝卜淡操心。”莫南槿笑骂,屈起手指,敲敲小莫的脑袋,这孩子真是愁人,明明是个聪敏伶俐的男孩子,偏生就喜欢去打听些别人家的家长里短,蜚短流长。倒弄得比小姑娘还八卦些。 “少爷,疼啊!”小莫捂着脑袋,夸张的跳开几步“再说,这才不叫关心呢,这叫幸灾乐祸好不好?” “你还真是够幼稚的。”明庭略停了一下,一上午就听他在这有的没的,“你别再这听风就是雨的。” “明哥,我可不是胡说,叶青可是有个远房的哥哥就在田家做长工的,叶青就是听他说的,叶青的哥哥说了,他们都说好了,到时候大家一起走,一个也不留下的。”这可是他得来的第一手消息。 “猪脑袋,你也不动动脑子想想,田家在南山镇多少年了,他家的为人镇上谁人不知,可是这么多年了,他们在南山镇还不是待的好好的,难道这次会因为几个长工的闹事就败落不成?” “少爷,你看,明哥,要么整天一句话不说,要么一开口就这么刻薄我。” “小莫,你听明庭的,这些话听听也就罢了,千万不要去外面传这些闲话。” “我也知道啊,可是就是看不过去,想想我们刚来的时候,田家那么为难我们,气就不打一处来。”虽然现在已经过了五年了,但一想起当初的情景还是让人恨得痒痒的。 说起这件事还真是牵扯到一段公案了,这个镇上虽然迁过来的时候来自四里八乡,但是因为居住的近,很多都是同宗同族的,这镇上以田姓和云姓居多,宗族枝繁叶茂。加之这两个大姓里面,都有族内的后人出仕,在朝为官。 上一代的田姓族长有两个儿子,大儿子自幼体弱,成亲不久就撒手人寰,留有一个遗腹子田程,谁知大夫人又难产,生下田家长孙以后,也跟着夫君去了,老太爷疼惜幼孙自幼失去双亲,加倍宠爱,待长孙年纪稍长,二房一家容不下这个孩子,因为祖父疼爱,更加矛盾不断,为了自己疼爱的孙子有个安静的读书环境,就在镇东为孙子另立住宅,就是现在莫家现在的宅子,结果孙子不能再在自己面前,导致在老太爷去世以后,二房霸占了所有的财产,而田程只得到了这座宅子和老太爷早先的时候偷偷给他的八亩河边的田地的田契。 莫南槿一家五年前来这里的时候,正逢三年一次的会考,田程却连赴京的银两都筹措不起来,只好背水一战,把宅子和田地一起卖掉。但他二叔放话这田地和宅子只能卖给他们田家,但却只肯出一百两纹银,要知道这镇上的田地普通的也要六七两银子一亩,田程的地在河边,灌溉方便,田地肥沃,就是出到八九两银子也是有人要的,再加上那处宅子,老天爷疼爱孙子,木材用的是上好的水曲柳,家具都是正宗的楠木,光这宅子就值一百两,镇上本地人碍于田家的势力都不敢出头,唯一强过田家的云家也不愿意去趟这浑水,就愣是弄得田程有房有地却换不了现钱,当时莫南槿是路经此地,本没有居留的打算,因借住田程家,遇到此事,又爱此地清幽,民风纯善,就以二百两纹银的价格买下了这处宅子和河边的那八亩田地,就因此事得罪了田家。让田家找了好一顿的麻烦。那段时间真是可以用鸡犬不宁来形容了,也怪不得小莫到现在还耿耿于怀,后来还是莫家的老管家认识云家主事之人,云家出手干预,居中调停才平息了此事。虽然明面上的事情解决了,但是不受田家人的待见是一定的,两家田地邻着,田家明里暗里不知道找了多少麻烦。 第4章 关于田家(二) 这些年与田家相处下来虽然是磕磕碰碰不断,但也只是小纠纷,莫南槿也没有太当回事。毕竟这里的民风使然,杀人放火这种事情田家还是做不出来的。又加上当时云家是说过话的,田家也不会太拂了云家的面子。他不主动去招惹,田家要主动寻衅,那就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至于田程,一走五年也没有准确的消息,有人说信誓旦旦的说他在赶考的路上遇到劫匪,被杀了,有人说没有考中,流落他乡里,也有人说在京城见到过田程,说他过的不错,已经当官了,种种说法不一而足。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五年了,田程没有回过南山镇。 活不是很多,不是中午就做完了,但过程中不停的弯腰,抬头,莫南槿也觉得腰颈酸痛。他伸伸懒腰,捏捏脖子后面。 “少爷,我来吧。”明庭从后面搭过手,用了手劲,在肩颈周围揉按着、“唔……”一股酸酸疼疼的感觉袭来,莫南槿情不自禁的低吟出声。 “少爷,明哥,手劲大了吗?要不换我来吧。” “没事,挺好。”莫南槿摆摆手阻止小莫伸过来的手。 这个时节,天气已经渐渐的回暖了,临到中午,干完活出了汗,站在大太阳下,甚至都感觉身上很热,莫南槿三人坐在地头的树荫下,打算休息一会,就准备回家吃午饭,明庭坐在莫南槿后面给他揉捏着肩膀,小莫坐在旁边,随意说着最近些镇上发生的趣事,时不时得给莫南槿敲敲腿。其实他们都知道,五年前少爷虽然最终逃过一劫,但身体也在那次大劫,以及后来带着那样的身体的逃亡生活中,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了。 “莫家少爷倒是好兴致,好享受,到农田里还要带着两个下人伺候着。”莫南槿不用抬头也知道来人是谁,田家的大少爷—田方。每次见面,有事没事的都要刺两句,如果有哪天不说,他们才会觉得反常的。 “讨厌什么,来什么,惹人烦的田圆。”小莫在莫南槿耳边小声嘀咕。 “调皮鬼!”莫南槿心里暗笑,脸上却没动声色。这个田家少爷二十出头,年纪倒是不大,可是已经腆着球大的肚子,圆头圆脸,整个人都圆滚滚的,小莫就背地里说,这个田家少爷不应该叫田方,应该叫田圆才对。 “田少爷,有事?”莫南槿抬头,望向他,不期然望进田方后面一双聊有兴味的眸子。不知道为什么,他眼睛里的东西让莫南槿莫名的不舒服。 “没事就不能过来叨扰莫少爷,街坊邻居的见面怎么能不来打声招呼呢?”田方暗笑一声,摇着扇子一步三摇的踱过来,这田家少爷一年四季身边带一把折扇,据田家少爷说,求的就是这世家公子的风度翩翩。走路也要慢慢地踱,要的就是这四平八稳的官家做派。 “那自然是可以的,承蒙田少爷看得起。”看起来今天是躲不过去了。 “莫南槿,本少爷决定也要在这里挖个池塘,也要养鱼,你觉得怎么样?”田方一脸的不怀好意的问道。 “自然是,好的。”莫南槿前些年的时候,请人在地里挖了鱼塘,种了藕。后来收益还不错,倒让田家惦记了很久,今天才出手,他还觉得田家人这耐性倒是极好的。 “噗……”田方后面的年轻人突然忍不住笑出声,让田方因为莫南槿的话已经黑下来的脸立刻又有转绿的趋势。 他身后的年轻人上前一步,莫家三人这才看清他的全貌,清晰的轮廓,眼窝略深,显得眼睛极其有神,嘴角含笑,蓝色暗花团丝长衫,体态风流。小莫打眼一看,想如果没看错的话,这个人身上穿的是湖锦,看来这个人的来头倒是不小。 “不好意思,打扰各位了。”嘴里虽然这样说,但脸上倒一点没有不好意思的迹象,看一眼田方显然没有介绍他的心情,“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田方的表哥,沈子楚。”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觉得这个沈子楚有些奇怪,但莫南槿还是站起身,说“在下莫南槿,这两位是我的家人。” “原来是莫兄,常听小方说起。莫兄的才干实在让人仰慕。” “哼……”莫南槿还没说什么,田方已经不屑的哼了一声。 “愧不敢当,但求养家糊口而已。”莫南槿见田方闻言眼睛圆瞪,脸色涨红,像只炸了毛的肥猫咪。忍不住想逗逗他,话到嘴边又忍住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过,仰慕,这沈子楚用的什么词?他暗下皱了下眉头。 “莫南槿,你别得意,就你那几条草鱼,鲤鱼的,本少爷还看不上,少爷我做就做好的,做大的,还不怕告诉你了,少爷这次准备养鳜鱼,鳜鱼听说过吗,古人说:船头一束书,船后一壶酒,新钓紫鳜鱼,旋洗白莲藕。说的就是这鳜鱼。” 莫南槿心想,我不仅听过你那句,我还听过那传颂千古的名句: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呢。 小莫心想,我家少爷饭桌上,顿顿有鳜鱼的时候,你还不知道这鳜鱼是什么呢。 明庭心想,几日不见,这田家的胖子倒是越发罗嗦了。 沈子楚想,几年不见,这表弟的脑子越发不知道长到什么地方去了。 田方自然不知道众人心中所想,继续道:“现在外面的诗人墨客,达官显贵,就爱这口,这一条鳜鱼的价钱就可以买你一筐的鲤鱼,草鱼了。” “那就在这里先恭祝田少爷财源广进,生意兴隆了。”莫南槿随意对他拱拱手,转头道:“小莫,去割点韭菜,摘点蒜苗,我们回家。”这个时节,正是韭菜和蒜苗新芽鲜嫩的时候,不论烧菜还是包饺子都是滋补又爽口。说不定晚上,可以包点韭菜猪肉的饺子,再拍上两瓣蒜,或者加酸菜和辣椒油弄个辣碟都行,莫南槿心想。 “哎,是,少爷。”小莫欢快的答应一声,偷偷掩住口,转身往菜地里去了。 这下,田方的脸是彻底绿了。 莫南槿装作没看见,对着两人又拱拱手,道“田少爷,沈少爷,后会有期。”说完不待两人反应,抬脚就走,明庭随之跟上。这礼数也不用讲了,反正这田家不待见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也不会因为他一次讲礼数就大方到和平相处,至于这个沈子楚,来历不明,和田家沾亲带故,而且这人话里话外总觉得有什么别的含义,无论哪一条都让他不待见,何况三条都占齐全的,最好就不要再见了。 “被讨厌了。”沈子楚摸摸鼻子,魅力下降了? “我说,方表弟啊,没想到你们这个小地方也藏着这样绝色人物。”沈子楚看着莫南槿一身普通青色棉布衣衫,却让他穿出来清标出尘的气度。放佛感觉到了什么,穿玄色短打的沉默男子回头包含警告意味的看了他一眼。 沈子楚当下笑弯了眼:“有意思!莫南槿吗,我记住了。” “表哥,你刚才说自言自语什么。” “没什么。” “这个莫南槿,不要落到我手里,早晚有一天让他不好过,看看云家能罩着你多久。” “我说,方表弟,这样的人物你也舍得下手。” “表哥,你说什么呢,我有什么舍不得的,莫南槿长得再好看也是个男人,我又不是镇上的大姑娘小媳妇,看到他就拔不动脚,不过他的娘子倒是个极标致的美人,便宜他了。” “呆子,有的人是让男人和女人都舍不得的。”沈子楚怜悯的看着这个口是心非的表弟。 话分两头说,花各一枝表,这边莫南槿三人回家的路上,正好遇到了前面说的叶青,叶青也正好从铺子里回来,莫南槿把割来的蒜苗和韭菜分了一些给他。 他知道叶青家的地少,都用来种粮食了,只是在房前屋后开了几块小菜地,一年到头也产不出多少。平时家里多半靠咸菜度日。 叶青也没有多客气,收下菜,但一定要把带回来的云片糕给他们。 叶青做伙计的一品斋是云家的产业,这云家产业大,但胜在做事不张扬,对下人和工人也还不错,就拿这一品斋的老板来说,是云家的家生奴才,本来是府里的管事,因做事爽利周全,这两年就外派到外面做掌柜了,而且主家还给他脱了奴籍,娶了娘子。虽然已经不是云家的奴才却对主家更是忠心耿耿。这就是云家的高明之处了。 这云片糕是一品斋早上的糕点,都是定量做。有时候买的人多了,后面的人买不到,那也只好明天起早,毕竟也没人敢在云家铺子里闹事,不张扬并不代表没本事,相反云家的几个少爷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人物。买的人少了,有时候剩下些,掌柜的就送给店里勤劳伶俐些的伙计,一则鼓励店里的伙计好好干,二则让众人知道一品斋从来不卖昨日的点心,三则宣扬了云家对下人的仁厚。一举三得,这个掌柜不可谓不聪明。 前面说过叶青也是个极伶俐的孩子,点心之类的东西虽不是经常,但是得的次数也不少,感念莫家不时的接济,经常带过来给景止他们三个,莫南槿每次其实都不想收的,毕竟采青也还小,叶青的母亲也年纪大了,他给他们东西也只是觉得街坊邻里的,相互走动,相互帮忙是很平常的事情,也没想让他们感激什么,他刚来南山的时候,叶青家也是帮了不少忙的,再说景止他们三个也不缺这些,虽然不经常出去买,但他在家也会给孩子们做些小糕点吃的。 叶青家前些年过的还是不错的,叶青甚至还上了几年私塾,但自从叶青爹生病买药,田地也卖了几亩,可病总也不见好,家里的境况倒是一年不如一年了,最终叶青的爹也没能熬过前年的冬天。 每次看到叶青送这些糕点过来的时候,眼神恳切,他知道这是叶青家仅有的能拿出来的东西了。俗话说:人情债最难还,莫南槿也就收下了,毕竟谁也不想背着这人情债过日子 第5章 莫家鱼塘 关于田家要挖鱼塘的事情,听小莫说,现在已经是成为大街小巷皆知的事情了,小镇不大,一丁点的风吹草动,就能在在镇上传的沸沸扬扬,再加上田家这次又放出话来说这次养的鱼非常的贵重,都是要卖到府城去的,为此,田家老爷的表亲,府城的少爷都亲自过来了,这鱼,镇上的人想见一下都难。就更加重了众人心中的好奇性。纷纷打听这是什么鱼,后来打听出来说是叫贵鱼,众人恍然大悟:哦,怪不得这么贵重呢,感情这鱼就叫贵鱼啊。小莫回来讲述这段的时候,笑得打跌在地。 这事,莫南槿也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他一家人养鱼。田地里忙了些日子,把蔬菜都种上了,又给稻田追了肥,除了草。这几天终于得了几天空闲时间,莫南槿带了明庭决定去他们的鱼塘看看,半路上遇到在街上四处溜达的大小毛头,于是两只也乐颠颠的,摇着小尾巴,一起跟在后面过来了。 鱼塘是前年挖的,地不是买的田程的那些,是临近的一块,离河水还要近一些,但是地势低洼,这里的夏秋两季雨水较多,经常性的积水,土壤盐碱化严重,农作物的收成很不好,主人家一直想把这地卖掉,但是没人看好,即使出到二两银子一亩也没有人买。 其实在第二年的时候,莫南槿就想买来做鱼塘,但是那时候手里的银钱实在短缺,即使买了地也雇不起人挖鱼塘。一直到前年秋天,莫南槿采用十两银子的价格买了近五亩的土地,主人家终于脱手,很快就结了地契。 趁农闲的时候雇人挖了鱼塘,买了鱼苗。挖了近三亩的水塘,挖出来的土填平了周围的低洼地带,莫南槿又移植了桑树过来。这个桑基鱼塘是以前书中看来的,觉得还不错,就照搬过来了。鱼苗买了很多,鲢鱼,青鱼,草鱼,鲫鱼,鲤鱼都有。 两年多过去了,当时移植过来的桑树已经长起来了,水塘边的芦苇地里不时的有野鸭和水鸟徘徊的身影。 水塘边上有一座小院子。占地不大,青砖墙黄色稻草的屋顶,房子周围的竹篱笆边种了野花,有的已经开花了,黄色,粉色,白色的,野花颜色大多都很淡,但也看得出女主人是用了心思的,石头铺就的小路从房门口一直延伸到水塘边。 大小毛头已经撒欢的跑到芦苇丛里了。 老李叔摇着小船在塘里撒鱼食,老远就看见莫南槿他们过来,撒完鱼食就迎上来了。 “东家,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老李叔四十多岁的年纪,是和赵叔一年逃荒过的,那一年,很多地方都遭了灾,难民很多,朝廷的赈济灾银只能解一时的燃眉之急,很多难民都逃离了家乡,南山镇那年的收成还好,涌进了很多难民,后来朝廷又颁下了很多灾民优抚返乡的政令,不少难民就都陆续返回去了,毕竟乡土难离,再加上在异乡也没有田地,亲人。留下来的也有,但不多,赵叔家是一家,老李叔家又是一家,赵叔不能走,是因为已经能够卖身为奴,没有了人生自由,自然不能四处走动,更不用说是返乡了。 老李叔则是另外一个原因。老李叔身边只有一个女儿,逃难的时候自然是带着的,他们逃到南山镇的时候正好被一户人家收留,这个人叫田大壮,虽然同姓,但是和田方家是扯不上半点干系的,家里孤身一人,日子也过得颇为贫苦,没有田地,平日里靠打些短工过活,养活自己倒也绰绰有余。因为一时好心救了李叔父女两个,后来这两父女感念其恩德,加上田大壮男未婚娶,李素素也就是李叔的女儿也是云英未嫁,就结了这一段姻缘。 前年的时候挖鱼塘请人,老李叔和田大壮都过来了,鱼塘挖好了,可是这鱼塘的看护和喂养也是需要人手的,莫南槿也只是会些理论的功夫,具体要做起来却是不行的,小莫和明庭更是没有接触过了,南山镇上没有养鱼塘的,当时莫南槿想的就是到邻近的镇上请人的。没想到老李叔自己上门来了,说以前在自己家乡的时候,帮别人看过鱼塘的。莫南槿大略的问了几个问题,见老李叔答得很有条理,便知道他是真的做过的,而且脑子很清楚,有自己的想法,人也还实在,便答应了下来。 这两年的鱼塘都是在老李叔在打理,桑树植好后,养蚕的事情又交给了李素素,后来一家索性在鱼塘边盖了两间小房子,开火做饭,日子就这么过下来了,平日里李叔打理鱼塘,素素在家养蚕,做饭,收拾家务,大壮平时出去帮工,有时也帮着晚上巡视鱼塘,农忙季节到莫家帮忙收割,捕鱼季节就留在水塘帮忙。 “前些日子,一直忙着地里的活,也没有得空过来看看,今天得了闲,过来看看,这边没有什么事吧?”莫南槿笑笑,回答他的问题。 “没什么事,这些日子天气转暖了,鱼儿也活泛了,吃的也多。” “那就好。” “东家,屋里去坐坐吧。” “好。”老李叔在前面,莫南槿跟在后面,边说边向小院走去。 还没到院门口,就听李叔喊道:“素素,快出来,东家过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一年轻的女子,从房间里闪了出来,算不上漂亮,梳着已婚的发髻,上身杏黄色的夹衣,下身着红色襦裙,打了几个补丁,难得竟是整洁干净。 “什么风把我们的东家吹来了?快请屋里坐。”李素素爽朗的笑着招呼众人进屋。乡下地方礼数也少,男女有别的大妨虽然有,当毕竟没有大地方人的讲究,只要有家人的陪同,男女同屋倒也没有什么忌讳。 “每次见到素素,倒是都很有精神。”莫南槿随她进屋。 “穷苦出身,每天就想着居家过日子,大字不识一个,当然不能和大家的千金小姐一样每天吟诗颂词,伤春悲秋。我是想享那个福,可没那个命。”素素边说边麻利沏水倒茶。 “素素,这话前面说得倒是在理。那些小姐不一定过的有你这样自由自在” “东家说的对极了,我以前在大户人家帮佣,那些小姐药要针织刺绣,女工活样样都得会,为将来在夫家受待见,还得有拿手菜,不认字不行,夫家认为没教养,太有才气也不行,夫家认为没妇德,规矩还有一大筐,嫡出的小姐还好,庶出的在家受欺负不说,出嫁也只能给人做小妾,一辈子俯小坐低的命。” 素素利落的斟好茶先递给莫南槿一杯,说“东家,别嫌弃,这是我用春季里鲜嫩的竹叶自己焙制的,您就当尝鲜。” 茶水入口,有点涩,细品,真有一股竹子的清香在里面。 接着又给明庭斟了一杯递给他。明庭道了一声谢也没说什么,素素向来知道明庭的话不多,也不在意,说实话,认识明庭两年多了,见面一不下数十次,但听到明庭的话大概还不到十句,这其中大多也是对着东家说的。 “东家,今年的鱼我看不错啊,收成肯定会好。”老李叔自己点了一袋旱烟,接着说“我看,再过个把月就该种藕了。” “恩,你和大壮看着弄吧,这个我不是很在行。” “东家书读得多,学问大着呢,都是东家安排妥当了,我们就是出把力气就是了,你看,这鱼塘,我养了半辈子鱼,就没见过这么养鱼的,不用粮食做鱼食,就用些养蚕剩下的蚕茧蚕沙,还在一个水塘里养了这么多种鱼,一个顶别家几个水塘用的。”老李叔想当初在这做工第一次见到这东家的时候,真不像是种地养鱼的。 当时他毛遂自荐到莫家也是看到了这一点,他原想以自己的经验,足可以接下来这活计的。没成想,活计是接下来了,东家那些想法确实闻所未闻,他本来可是极为不赞成的,喂鱼不用粮食,鱼料,还撒那么多种鱼苗,一开始的时候他是以为这个东家什么都不懂,就知道节省粮食,贪多才撒那么多的鱼苗,劝解了几次也没用,就只好听之任之了。心想,等东家栽了跟头就知道经验的重要了。没成想后来真的成了,用蚕沙蚕茧喂的鱼,捕捞的时候,个个是肥大鲜活。他这辈子算是服了这个东家了。两年相处下来,待人也一直是平静和气,文雅守礼。 关于多撒鱼苗这是事,莫南槿是要说一下的,还真不是他首创,当然更不是贪多,他是以前的看过桑基鱼塘这方面的书,当时就记得,各种鱼在水里的生活空间是不一样的,比如说他现在养的这些鱼,鲢鱼是生活在上层的,草鱼是在中间层的,鲫鱼,鲤鱼,青鱼是在下层的,还听说最下层,人家还养鳖来着,但一来莫南槿买不到鳖苗,二来这东西在这里也没听说有人养过,只更不用说食用了,销路也是个问题。就不做这一项的考量了。 他把这鱼生存空间的理论给老李叔说的时候,还得到了他好一顿感叹,无非是读书就是好啊,读书人就是聪明啊,连鱼在哪活着,这读书人都知道之类的。自那以后态度也越发的恭谨了。 和老李叔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些养鱼的话,素素又到里屋去照看蚕宝宝了。这时,大小毛头从塘边跑过来,小毛头嘴里还叼着一只野鸭,跑到莫南槿面前停下来,把野鸭放在莫南槿脚下,显然是被小毛头咬断脖子了,还残留着些血迹。小毛头乖顺的蹭蹭莫南槿,讨好的摇摇尾巴。 “小毛头,真乖。”莫南槿宠溺的笑笑,伸手搔搔它的下巴。小毛头舒服的眯眼眼睛。 “呜呜——”大毛头脑袋趴在前爪上,委屈的呜呜着 “大毛头也乖!”莫南槿失笑,也摸摸大毛头的大脑袋,怎么那么像家里的那三个小鬼。感觉像养了五个孩子似的。 老李叔也凑着笑说了几句。接着话题一转;“东家,我这两天听说,田家老爷也要挖鱼塘了,你看这事?” “老李叔,这天下的钱是赚不完的,我们能挖鱼塘,自然比人也能,别说今天田家我们阻止不了,就是能我们能拦住,也不会去这样做,老李叔,你放心吧,这事我心里有数呢。” “东家说的在理,是我多想了。”这个东家怎么说呢,看似什么都不在意,可是却担着一家之主的重任,努力的在赚钱养家,而且把家养的极好;说他在意身外之物呢,又屡次在这种事情上很看得开。真是让人琢磨不透。 第6章 养鸭事宜 婉拒了老李叔一家中午留饭,莫南槿和明庭带着大小毛头回家,明庭手里还拎着几只野鸭,一只是小毛头逮住的,其余几只是田大壮平时在芦苇地里做的陷阱圈住的。临走的时候老李叔一定要让带着回去尝个野味。莫南槿想着这几只野鸭回去做些什么菜可以犒劳一下小莫和那两只小馋猫,当然云止还小,不能吃这些,渔阳和明月不知道喜不喜欢吃鸭子。回去再问问他们好了。 “明庭,我突然想到一个主意,我们养鸭子吧。”莫南槿突然想到什么,停下脚步,望向明庭。 “养鸭子?少爷是说我们在水塘边养鸭子?”明庭反应显然是极快的,转瞬之间已经想明白了莫南槿话里的意思。 “对,水塘边既然可以生活野鸭和水鸟,就应该也可以养鸭子,无非是吃一些水草,小鱼虾,小田螺什么的,自然放养就可以了。这样我们水样又增加了一项收益,将来鸭子长大了,我们可以买鸭子,还可以卖鸭蛋,可以腌咸鸭蛋,恩,也许还可以试着做松花蛋。”莫南槿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件不错的打算。 明庭看着兀自沉浸在自己思路中的少爷,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已经走出来了吧?已经不再生活在那些事情的阴影中了吧?那个记忆中清贵无尘的少爷,沾染了这些生活的气息,似乎并不觉得那么的遥不可及了。 “明庭,我们回去再和夫人他们合计合计这件事情,我觉得应该可行。”莫南槿抬头,发现明庭已经掉在后面了,转身招呼他跟上来。 “恩,少爷。”明庭觉得这几年少爷所做的几项决定,都为家里增加了很多收益,这个养鸭子的注意少爷既然已经提出了,应该也是可行的。 他们绕了路去看了一下田里的刚栽种不久的蔬菜,下了种子的都已经出芽了,植苗的也开始扎根了,植株青翠可人。 不远处,田家的水塘已经开挖了,面积比莫家的大了不少,目测估计也有四五亩的样子,莫南槿想着这些挺肥沃的土地倒有些可惜了,转而一想田家也不缺这几亩地的粮食,况且水塘的收益也确实比单纯种粮食高出不少,也怪不得田家这次这么舍得下大本钱。 中午的时候,莫南槿加糯米,瘦肉丁,冬菇,葱姜,火腿和梅子做了一道糯米鸭,酸甜可口,下饭正合适;加香菇,笋丁做了鸭煲汤,倒也鲜美。剩下的两只,小莫也收拾干净了,挂了起来,明月下厨又做了几道菜,大家开开心心的吃了午饭,明月把三个小鬼带去睡午觉,他们几个准备商量一下养鸭子的事情,莫南槿又把对明庭说的话对众人又说了一次。 “相公的主意自然是极好的,本钱方面呢,刨去家里面日常吃穿的用度,倒也还有些余钱,只是这鸭子的销路——”毕竟平常人家即使吃些肉也大多是猪肉,鸡肉为主,羊肉,牛肉,鸭肉都是极少的,而且养的数量多的话,这样一只只的到街市上叫卖也不是一个好活计。渔阳不担心养,只是担心养了,卖不出去,所以事先把这个问题提出来。 “夫人想得周到。但不知夫人不知道今天中午的鸭肉菜色怎样?”莫南槿温雅的笑笑,没有回答渔阳的问题,反而问了她另一个问题。 渔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莫南槿顾左右而言他,她想了一下,说:“那道糯米鸭子,肉质细腻,有酸甜味,很爽口,老鸭汤,汤醇厚,鸭肉糜烂,极易入口。比起鸡汤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那不知夫人觉得,这菜若放在酒楼可会有人点?”莫南槿接着问。 “若是知道这滋味的人,自然会。”渔阳话没有说满了,自然,这鸭子做成菜味道很好,知道的自然会点,但是不知道呢,毕竟敢于尝鲜的人也不是到处都有,大家还是习惯点自己比较习惯的菜色的。而且据她所知,在宁国,虽然一直都有鸭子可以入菜的习俗,但是菜色并不算很多,即使在酒楼,以鸭为主菜的也并不怎么受推崇,所以酒楼对鸭子的需求量就更不会很多了。但是如果以今天中午的菜色,那就另当别论了。 “那夫人觉得,若是我们提供秘方,而且很多做鸭子的秘方,云家的酒楼是否会收购我们的鸭子?” “这是自然,商人重利,有秘方就意味着有生意,自然也会有利钱,至于买我们的鸭子也只是双方都可以获利的事情罢了,云家酒楼的生意是归大少爷云思川的,云思川是个聪明人,这点,他应该是明白的。”毕竟当初云家在莫家初来乍到时,在田家一事上帮过忙,加上云家又是镇上的大户,为人也还算公道,于情于理,莫家都没有疏远的道理,逢年过节,都会带些东西到云家拜访一下。为了一些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当然也没有刻意的去交好,倒是渔阳几次进内府请安,很得云家的老太太喜欢,多次请进府陪老太太说话,与几个小姐和夫人相处也不错,因为这些原因,对云家的人倒也算略微比外人了解一些。 “少爷,那就太好了,云家的酒楼那么多,每一家酒楼都卖鸭子做的菜,每一家都买我们的鸭子,那我们就不愁销路了,说不定可以大赚一笔,比养鱼还要挣多些钱呢!”小莫打刚才就乖乖的坐在那里,一直没插话,现在听少爷和少夫人解决了销路问题,那他们就可以放心的养了。 “不过少爷,我从刚才就想问,松花蛋是什么?”少爷和少夫人刚才一直在谈论,虽然现在不比以前在王府里,但是规矩他是知道的,所以一直忍到现在,终于可以问出来了。 莫南槿看众人都是一脸好奇,笑笑开口道:“其实这个东西,我以前的时候也只是听人说过,是用鸭蛋和石灰做的,我也没有做过,不过应该不难,我们到时候可以试试。味道还不错。” 鸭蛋,鸭子都可以卖钱,其实莫南槿还想到鸭绒的,前世的时候不是有鸭绒的被子,羽绒服什么的,轻软舒适,价格还不便宜,但是即使莫南槿没有做过这方面的研究也是知道,鸭绒做成品以前一定会先除菌的,可是在这里不知道能不能做。用现代的科技,在除菌这方面他是一窍不通的。但是在这里,人们也会用动物皮毛做衣服,既然这样,这里自然有他自己的方法,也许可以打听一下。如果成了,别的不说,给家里人添置几件鸭绒的棉衣和棉被过冬还是可以的。当然事情没有定论以前,这件事情就暂时搁置在这了。 “既然商定好了,我们就分头去做事,现在首要的事情,是要买鸭苗,虽然经常有人来镇上叫卖小鸭子,但是数量并不多,我们还要去乡下自己去收购,而且上门去收,价格也会相对便宜些。这样,小莫你待会去找大壮,毕竟他以前走乡串户的做短工,乡下地方他比我们了解,去收鸭苗的事情就交给她来做。”莫南槿想了一下说道。 “好的,少爷,我这就去。”小莫话刚说完,人已经窜出门外了,可以看出小莫对此事的热心程度。 “明庭,到时候你和大壮一起下乡,毕竟我们这次收购的鸭苗多,路上带的银钱也多,就怕大壮财外露,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明庭答应一声,接着说:“少爷,那这次养鸭的人选,你看大壮行不行?” 养鸭不是什么技术活,除了偶尔的投食,基本上的工作就是早上把鸭子放养到水塘边,晚上再赶回鸭棚,莫南槿想的是彻底的露天放养,毕竟这样养的鸭子肉质好,偶尔投食是为了避免食物不足的补充,大概只需要一人即可。认识大壮这几年他也可以看出是个老实忠厚之人,再加上老李叔和素素的关系,倒也不失是个很好的人选。 “那就先这样决定吧,大壮来的时候再问问他的意思。”莫南槿觉得应该问题不大,毕竟大壮现在四处打零工,活计并不好找,收入自然也就不稳定。现在让他们一家人在一起,相互之间也可以照应,在银钱方面也不会亏待他。不过事有万一,还是问问好了。 “我看明天我到云家一趟,亲自去会一下云思川,再和他商量一下这件事情吧。”毕竟现在也只是他们单方面的想法而已。 “就这样吧,相公。” 没过多长时间,小莫领着大壮过来了,大壮倒是人如其名,人长得很高大壮实,眉目分明,带着几分卑微的憨憨的笑容。小莫在路上已经把内容大体的和他说了一下,莫南槿又把养鸭交给他的事情,问了他的意思,大壮也一脸感激的满口的答应下来。 养鸭的事情就这样先到这里,一切还要看和云家商量的结果。莫南槿到书房想把自己知道的制作鸭子的菜谱整理一下。其他人也各安其事。 第7章 云家大少 云思川这个人莫南槿是打过几次交道的,正如渔阳所说的,是个聪明人,云家本家到云思川这一代共有三男四女,大少爷云思川和三少爷云洛川,以及大小姐云紫淑,二小姐云紫娴,四小姐云紫婉是大房夫人所出,二少爷云清川和三少爷云紫意是二房夫人所出,因为大房和二房夫人是亲生姐妹,所以两房子女相处倒也还算和睦,当然这其中云家现任家主云镜平的功劳也是功不可没。 云思川今年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现在掌管着云家酒楼和糕点铺子的生意,为人沉稳持重,自小养在老太爷的膝下,虽然年纪不算大,但在老太爷的刻意栽培下,接手云家的生意也有十几年的时间了,在做生意方面很是精明能干,是云家这一代实际的掌权者。自从接受云家酒楼以后,不能说是云家酒楼遍及大江南北,但是在宁国也算是数得出的酒楼商号了。 南山镇隶属昭阳县,云州府。云家世居南山镇,但是在昭阳县和云州府都是有不小的宅院的,但一来南山镇是祖宅,二来云家的老太太年纪大了,不愿意四处走动。中国人历来都讲究个孝道,百事孝为先。子孙们也就陪着老太太住在祖宅里。但是凡事总有例外,有的也因为生意方便往来住在昭阳县和云州府的。二少云清川就是常年在外,很少回来。莫南槿也只是在年节时远远的看过几眼,为人似乎颇为清标孤傲。 第二天上午吃过早饭后,看看时辰差不多了,莫南槿把昨天整理出来的菜谱和渔阳准备的礼物带上,准备到云家拜访云思川。虽然去商量生意的,但也不好空手去登门。所幸前些时候渔阳为几个孩子绣了些肚兜,小衣服,东西虽小,胜在样子精巧细致。当初家境窘迫时尚能顾及孩子,何况现在家里条件好了,渔阳是可劲的花功夫收拾孩子的,大人的衣服可以随意,孩子却一定要舒适的好料子。自然这次的小衣服料子也是极好的,拿出去送给云家的孩子也不会跌份。云思川早年已经结婚,妻子也会是云阳府大户人家的闺阁千金。夫妻二人育有一儿一女,大女儿现在已经有九岁了,小儿子和景止他们差不多大,最得这夫妻两个的疼爱,再加上云家大夫人也是很喜欢渔阳的手艺,想来想去这份礼物倒是很合心的。不贵重,难得的是心意。 云思川正在书房里查看各个地方送来的店铺账目,听到莫南槿来访的时候,倒真生出几分惊讶,莫家这几年和云家走得也还算近,但莫南槿也只是在逢年过节时例行来走一遭,这平常的日子倒是难得了,倒是莫家夫人时常被请进府,与内眷倒也相好,时常听自家夫人赞这莫家娘子娴雅大方,心灵手巧。 关于莫家和田家几年前的那桩公案,云思川倒也略知一二,当年事情发生时,他正在外地巡视店铺,没有亲眼目睹,只是后来听说是有人来找父亲,父亲也只是派府里的一个管事到田家做了调停处理。本来这件事情他是没有放在心上的,毕竟这件事情对于云家来说只是举手之劳,而云家做的略施小恩小惠的事情也不是只有这一件,云家祖训种就有一句话说:举手之劳,为则是之。意思就是举手之来,能帮就这样做好了。云家一直以来坚守这条祖训,广结了不少善缘,对家族的生意也很有帮助。 云思川对莫家,或者说对莫南槿的注意还是源于好父亲的一次谈话,当时他无意中提到莫家这件事情,父亲刻意规避的态度引起了他的好奇。几次对父亲明里暗里的旁敲侧击,却换来父亲的严正警告从此以后不得打听和提起此事。云思川一向是极为敬重父亲的,他想父亲决不至于无缘无故的喝止他插手此事。虽然心中仍有好奇,但是一来他已经过了好奇的年纪,偌大的云家还要靠他来支撑,二来也没有听说这个莫南槿对云家有什么不利之举,他也不能因为自己一时的好奇心,不顾父亲的警告,甚至冒着为云家惹来灾难的可能下,贸贸然的再去追查。这件事情也就告一段落了。 及至后来见到莫南槿,当时脸上虽不动声色,但是心思已经转了千百遍,莫南槿虽然已经刻意的收敛,其他人可能只会觉得这人似乎有所不同,但是他走南闯北的也是见过不少大人物了,莫南槿举手投足无意间流露出的清凛,贵重,那是一种久居上位的人才能拥有的。既然人家已经明摆着低调,他自然也只有配合,没有去点明的必要。后来莫南槿没有与云家刻意的交好,云家也给予了莫家适度的尊重,从而两家的交往虽不密切倒有几分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感觉了。 虽然猜不着这次莫南槿来访的目的,云思川也是赶快让小仆把人请入书房,他则把桌上的账本收进柜子里,又命人泡了两杯茶过来。 莫南槿踏进书房的时候,云思川已经迎到门口了。相互见面自然免不了要客气一番,待两人坐定,又寒暄几句。莫南槿先把话题导入正题:“云兄,此次贸然来访,是有一事相商。” “莫老弟,但说无妨。”云思川放下手中的茶杯。看向莫南槿,静待下文。 “是这样的,云兄想必也知道,我的鱼塘,我现在准备在鱼塘周围养鸭,想和云兄的酒楼合作。当然菜谱也有我来负责。”毕竟家里商量的时候,大家也约莫知道云家会顾及什么,莫南槿索性也不卖关子了,一股脑的说出来。 “莫老弟的意思是说,你把自家养的鸭子提供给云家的酒楼,并且提供做鸭子的菜谱,在云家酒楼售卖,然后利润两家分成?”云思川在桌下,莫南槿看不见的地方,屈起食指轻叩着腿,这是他思考的下意识动作。 “云兄意下如何?”莫南槿间接承认了他的意思。其实刚开始的时候莫南槿并不是要和云家利润分成,只是要给云家提供菜谱,然后把鸭子卖给云家,直到踏入书房的前一刻他也是这么想的。直到刚才突然才有这种想法,一来,云家并不一定会相信他的菜谱一定会被大众接受,也就不一定会为云家带来利润,所以也就不会贸贸然大量收购鸭子。那利润共享可以把两家紧紧的拴在一起,即使后来失败,莫家损失的是自家养的鸭子还有菜谱,云家也只是一次失败的尝试,并不会造成多大的经济损失。但是一旦成功,就不仅仅是银钱的收益,还有云家酒楼的名气,独一无二的鸭菜。二来也是为自家考虑,合理的利润分成,自然会比单纯的买鸭子收入高得多。 “用鸭子做的菜,云家的酒楼也有,不瞒莫老弟说,菜品比较单一,所以并不被大众推崇,莫老弟又何来的自信认为你的菜谱一定会让大众喜欢你的鸭菜呢?”莫南槿想到的,云思川自然也考虑到了,但是他很想知道莫南槿哪来的这份自信,让民众会去接受鸭菜,这种并不太普及的菜品呢。 “我的菜谱都是祖上传了几百年的私房菜,一直是秘而不宣,别具不同风味。”莫南槿心想这我倒真没有说假话,这些菜真的是中国几千年流传下来的,而且各个菜系都有,也当得了“别具不同风味”了。 云思川心中一阵狂喜,莫南槿一看便知出身高贵,既然莫家千年传承,自然有其过人之处。云家酒楼得此秘方,何愁不驰名宁国,要知道一家酒楼是否能够打响名声,关键就在于它的招牌菜。 “但不知莫老弟关于这分成?” “你六,我四。”若单纯提供鸭子,莫南槿也不敢提这个分法,但现在菜谱也归他负责提供,自然可以多要些份额,云家只负责场地和人员。这事搁现代他也算是技术和实物入股了。但是毕竟在这里,毕竟在云家,他也不能要求太高。四六分成是他想到的比较合理的价格。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些菜谱不会被人模仿,毕竟这些菜有很多都不是有多高难度的,但是这样即使有朝一日,鸭菜被人模仿,但云家名声一已经是打出去了,大众也会认为云家酒楼的才是正宗鸭菜,想吃最正宗的还是会来云家的酒楼,就像全聚德的烤鸭,狗不理的包子并不一定就是无可比拟的,但是一旦名声出去了,众人认定了,那就是最好的。这样算下来云家怎么都是合算的。 “莫兄弟,也是个公道人,我看就这样吧。”云思川心里也有自己的盘算,但是这个价格,云家是怎么也不会吃亏的,他也不是那种不给对方留余地的人,他明白合作是双方获利才可能长久。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双方都是聪明爽快人,各种条件摆在明面上,一目了然,倒也省了明来暗往,你退我进的玩心思的功夫。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这事就说定了。 “莫老弟也是爽利人,我也不多说了,为兄就以茶代酒预祝我们这次合作会大获成功。”云思川说着就端起了面前的茶杯,莫南槿也端起自己的茶杯,遥遥一碰示意,举头饮下,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随后云思川叫来自家的账房先生草拟一份契约,大意是说明了双方的合作以及利钱的分成,云思川和莫南槿都加盖了自己的私人印鉴。 莫南槿把随身带来送给云思川小儿子的礼物拿出来,云思川倒也很大方的收下了,换来小厮道:“把这个交给夫人,就说是莫家娘子,特意做给小少爷的。” 又对莫南槿道:“真是让弟妹费心思了,你这嫂子一直夸弟妹这手上的功夫可是一绝!” 莫南槿又笑着客套了几句。 临走又给莫南槿带了四两上好的顾渚紫笋。 “莫老弟,应该知道,这倒真是好东西,我统共也只得了二斤多,老太太那给了四两,父亲那三两,母亲,姨娘那里也都给了二两,兄弟姊妹那分了一些,我这里也就留了五,六两,生意场迎来送往,不会品的人,我倒怕浪费了这上好的茶叶,送给莫老弟倒也是相映得彰,莫老弟千万不要推辞,这是为兄的一份心意,以后合作了,见面的机会倒比从前多了。” 话说到此,莫南槿也只好接受了,况且,他真是知道这东西味道也是极好的。 回到家,把在云家的情况一说,大家也都满意,剩下的工作就是买鸭苗,养鸭子了。 此后,明庭和田大壮开始走乡串户的去收购鸭苗,又委托了老李叔请人修了鸭棚,此后过了差不多一个月时间,一千多只鸭苗到齐了,第一年,莫南槿并不想养太多,这一年积累一些经验,再看看宁国人对鸭菜的接受程度。 就这样,莫家的养鸭计划就这样开始了。 第8章 春季忙耕种 一 这个春季,莫家每个人都忙坏了,明庭随田大壮到乡下收鸭苗,其他人也都没有闲着,老李叔请人修好了鸭棚,接着就该种莲藕了。 莫南槿和小莫则是忙着山脚下那块地,去年的买的时候莫南槿就想好了用处那就是做果园。莫南槿刚来的时候就发现南山上野生的果树很多,但是大多酸涩难以入口,有些甜的,个头又很小,所以采摘的人并不是很多,更不用说是栽种了。莫南槿当时就想到说不定可以通过嫁接来改善一下,他实在很怀念以前那些酸甜多汁的各种水果,如果成功了也可以补贴些家用,再说家里面的小孩子多吃些水果总是好的。 前几年,他从山上移种些最普通的果树到后院子里,都是李子树,杏树,桃树,苹果树,大樱桃树,海棠树,山楂树,枇杷,梨树等最常见的果树,当初还想挖棵梅树回来的,渔阳说:相公不知听过一句话没有,因荷而得藕,有杏不需梅。梅树就此作罢,不过后来因缘巧合,明庭竟然挖回来一棵杏梅,栽种到院子里,年年开花结果,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现在我们还是讲嫁接的事情,其实南山上还有一些其他的果树,他也不是很清楚品种,更不用说用来嫁接,这些普通的果树他多少知道一些,都是蔷薇科的,同科属之间嫁接成活的几率比较高。这几年在后院陆陆续续的做了一些实验,失败当然有,但成功的也不少,很多果树从去年的时候就开始挂果了。当时主要是以野生的梨树做砧木嫁接了桃树,梨树,苹果树,大樱桃和海棠都是同种嫁接,山楂树是以海棠为砧木,枇杷是以苹果树为砧木,杏树是以李子树为砧木进行嫁接的。 山脚下的果园,大概有三亩多,去年秋天就进行了嫁接。但是种过果树的人大多知道一句话就是“三分种,七分养”。所以这定期的管理是必不可少的。 “少爷,你看,我们园子里的树花开的多好啊,这过几年就是名副其实的果园了。”小莫正挨个棵在果树底下施肥。 “俗话说:桃三李四杏五年,这樱桃,枇杷,梨树大概也要三四年的时间,到时候景止和行止也大些了,云止也可以满山跑了,小莫也到该娶媳妇的年纪了。”莫南槿在给果树摘心,避免枝叶的过度抽长。他现在已经很少去想回忆以前的事情,不管是他的前世还是那恍如一梦的十七年,前尘往事,尽皆随风,他现在最多想的看着三个孩子长大成人,看着他们生儿育女,生活平淡幸福。想着他的果园和鱼塘,可以带给家人更好的生活。也许再过几年还可以看到小莫,明月也都结婚了,那样家里人就更多了。至于明庭,虽然也到了适婚的年龄但是他是个自己有主意的人,做什么事,莫南槿相信他自有自己的分寸。 “少爷,我不娶媳妇,我要一辈子跟着少爷,伺候少爷。”小莫一听这话急了,手里的铁锹都放下了,“少爷不会是不要我了吧?” “还是个小孩子的想法。”莫南槿笑笑,“赶快干活,待会还要浇水,做不完,不准回去吃饭了。”现在说不娶媳妇,过两年不让他娶,他才要不乐意呢。再说,什么时候说不要他了,这一家人是他在这个世界上仅剩的亲人了,他保护还来不及呢,还说什么赶走。不知道小莫顶着那么个大脑袋每天在想设什么。 “好嘞,少爷。”小莫拉下脖子上系着的毛巾,擦擦脸上的汗,脸红扑扑的。又埋下身子刨坑追肥。 少爷,你听说了吗?叶青快要娶媳妇了,是他姨娘家的表妹,前几天的时候还来了叶青家呢,听说是自小就定下的呢。”小莫就是小莫,如果哪天让他不说话了就不是他了。 “恩,听说了,日子就定在下月。”两家是邻居,就算莫南槿再不爱打听事,这种事情也是知道的,毕竟对孙家,对叶青来说都是一件大事情。 “少爷,连你都知道了啊!”小莫嘀咕一声,少爷那边的消息一向闭塞,如果是少爷都知道的事情估计这个不大的南山镇的人都知道了。 “我难道就不能知道,采青都来和渔阳要并蒂花的花样,准备给她哥哥绣个门帘子了。”小莫虽说的小声,但还是被莫南槿听到了。他也是从渔阳那里听来的,渔阳也绣了一对鸳鸯枕套准备做新婚贺礼呢。 “不知道这个新娘子怎么样,以前也没有听叶青提起过。这还是我前两天的时候,夫人说采青送来了一篮子春笋,让我提了些鸡蛋回过去,正好遇到他家姨娘和表妹呢。我就瞅了一眼,她一直低着头,模样也没有看到。” “等叶青娶回来,你就看到了,看你急的,又不是自己的媳妇。”莫南槿打趣道,关于孙家的这个亲家,莫南槿倒是从渔阳那里听到一些,大概她也是听采青说的。亲家是魏家村人,据说日子过得也是拮据,统共一儿一女,儿子魏三在村里是个游手好闲的主儿,快二十岁了,也没能娶上媳妇,前些时候不知听了谁的主意,打算用妹妹魏玉去换亲,就是把自己的妹妹嫁给对方家的儿子,自己娶回对方家的女儿,双方都不用给聘礼的。这都是那种极贫苦的人家拿不出娶媳妇的聘礼不得已为之的法子或者是家里的兄弟因为各种原因娶不上媳妇,就拿自己的姊妹给自己换来个媳妇,前者也就罢了,后者受苦的而一般都是自家的姊妹,魏三就是前些时候相中一户人家,那家的男丁据说已经快三十岁了,因为瞎了一只眼睛,一直没有娶上媳妇,家里还有一个幼妹待嫁,就同意和魏三换亲,这个魏三呢也不管妹妹已经许了人家,就要强迫妹妹去换亲。叶青姨娘既害怕儿子,又怕苦了自己的女儿,本来婚期定在明年,魏玉满十六岁的,因为这原因,就领着还未及笄的女儿急匆匆的来到南山镇,住到叶青家,准备下月就完婚。关于未及笄女子婚嫁倒也没有明文规定不可以,只是大家习惯了男子及冠,女子及笄才可婚配嫁娶。这魏家的事情,莫南槿也只是听听便过了,毕竟一旦魏玉嫁过来就是孙家的人,魏三再怎么样也不能到孙家来抢人家媳妇换亲吧,他倒是没料到这件事情后来真给莫家带来一场不大不小的麻烦。 “少爷,你就会取笑我。” 莫南槿手中的活儿没停,时而逗逗小莫,连活儿也感觉轻快不少。虽说是刚才吓唬小莫不浇完水不准回家,但是现在日头已经正中了,应该快到午时了。这些事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做完的。这大半个月,他和小莫都要到果园拔草,施肥,修枝,剪叶,防风,固树,修篱笆,种荆棘,间或还要田里看看庄稼蔬菜,还要到鱼塘看看鸭棚和莲藕,虽然有明庭和老李叔一家,也不是信不信任的问题,而是他毕竟是主人家,必须到场去看看的。这些日子大家可真是都累坏了,好在看着进度,今明两天果园的事情也忙个差不多了。鸭棚已经能够修好了,种莲藕和买鸭苗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但总起来说应该在四月中旬就可以告一段落了,到时候大家都就可以好好的休息一下了。 “少爷,这边,有看到海棠哎。”小莫站在一棵海棠树下,突然兴奋的直起身,两人离得有些有些距离,小莫把手拢在嘴边喊道。 莫南槿走到近处,海棠树上有些鲜红色的花瓣已经落了,一串串的豆大的海棠隐在绿色叶子之间。 “看来,今年这些海棠就可以挂果了。”莫南槿很开心,不枉大家一直以来的努力。还有什么比看到自己付出的汗水得到成果更高兴的事情。 “少爷,这是不是说我们那个什么,哦,就是嫁接,是不是成功了?”虽然不知道少爷怎么想到这么个主意,但是家里那几棵果树少爷就是这么弄的,去年结的果子虽然不多,但是个头不小,也挺甜的。 “这海棠应该算是成功了,现在就看看果子成熟了怎么样。”莫南槿拨开叶子数数,一共也只有五六串的样子。第一年嘛,也不能要求太多了。虽然家里的那几棵已经算是成功了,但是那也只是几棵而已,像果园里的这么多,当初种的时候还真是心里还有些不确定的。幸好果树都是从山上挖来的,不用花钱,他才弄了这么多。 第9章 春季忙耕种 二 “哎。莫家大兄弟,这都晌午了,还不回家吃饭,在看什么呢?”地也在附近的孙铁匠扛着锄头从莫家果园边上经过,看到莫家主仆两人凑在海棠树下小声说笑些什么。 “是铁匠大哥啊,回家吃午饭呢,我们这也回去,一起走吧。”莫南槿拍拍小莫,示意他也跟上来。 “我说莫家大兄弟,你这果园这么勤快的收拾,什么时候能挂果啊?不是我说啊,你这果树都是从山上移过来的,山上的那些果树结的果子都没法吃的,你看别是白忙活啊。”他们现在正走在下山的小路上,路两旁都长满了野草,还有些杂花树,时有麻雀,喜鹊之类的鸟自草丛中飞起来。 “铁匠大哥的意思我明白,我们先种两年看看。”毕竟其他的果树还没有挂果,他现在也不能肯定的说一定会成功,还是等一切确定的时候再说吧。 “铁匠大叔,你这回可说错了,我家少爷种的果树,一定会结又大又甜的果子,我们海棠树今年就挂果了。”在他小莫心里,少爷可是无所不能的,他怎么能忍受别人怀疑少爷的做法。 “这海棠,很多人家也种的,也只是图个花新鲜,果子倒是年年结,味道倒不怎么样的。”孙铁匠换个肩头扛锄头,笑着看向小莫。 “我家少爷种的一定好吃的。” “这个小莫还真是!”孙铁匠笑着摇摇头。 “铁匠大哥,你别和他一般计较。小孩子家家的。”莫南槿示意小莫不要说了。 “我这把年纪了,还会去和个孩子计较吗再说,小莫说的也不一定有错,你们读书人,弄的东西自然是不同的。”莫家这两年的事情大家也都看在眼里,嘴上虽然没多说什么,其实大家心里谁没觉得这个莫家的少爷是个有本事的人。关键是还肯帮人。别的不说就那个引水的管子就不知道帮了多少人。 “铁匠大哥说笑了,如果海棠今年味道还好的话,一定送些给铁匠大哥尝尝味道。” “那感情好啊,我可等着呢。” 路上大家又遇到几个回家的人,又谈论了几句叶青的婚事,大家又感叹了一回魏三的作派。 到家的时候,孙铁匠又拐到叶青家去了,孙铁匠是叶青的二叔,叶青的父亲已经不在了,婚事他自然是要多费心了,况且这次又遇到了这种事。 “爹爹回来了!” 莫南槿一进门,就被行止和景止扑了个满怀。 “上午在家有没有好好听娘亲的话?有没有好好念书?”莫南槿一手一个抱起来。 “有的,有的,爹爹,今天娘亲有教我们诗经开篇第一章呢。”景止把小胖手搂上莫南槿的脖子,抢先回答。 “我还有教妹妹写大字哦。”行止也不落人后。 “行止教妹妹写字?”莫南槿惊讶的笑笑,问的却是站在廊下的渔阳。 “是啊,行止今天有教云止呢,云止现在把一这个字写的又直又平。”渔阳也忍不住掩嘴笑笑。 行止大眼睛亮闪闪的望着莫南槿,一副“爹爹,你看是吧,行止很乖“的样子。 莫南槿笑出声,用额头碰碰两个孩子的,怎么自家的孩子可以这么可爱呢。 “景止,行止,快下来吧,爹爹做了一上午的活儿,已经很累了。”渔阳笑着走上前来,伸出手,把两个孩子接下来。“先让爹爹去洗一洗,回来我们就吃开饭,好不好?” “爹爹,你累了吗?待会景止给爹爹捶背好不好?” “行止也要给爹爹捶背。” “学人家说话,早晚变鹦鹉,学人家做事,一定变小狗。”景止向行止做了一个鬼脸。 “爹爹,哥哥骂我是小狗。”行止委屈的向莫南槿扁扁嘴。 “好了,爹爹两个肩膀都好累,待会景止和行止都帮爹爹捶捶好不好?”莫南槿在两个孩子面前都收不起笑脸来。 “好!”“好!” “那先现在我们先去洗手。”莫南槿一手牵起一个,向一旁的渔阳点点头,牵着这两只向后院走去。小莫跟在后面也一起过来。 小莫到厨房里兑了些热水端出来,就放在院子里的木桩上。莫南槿把四只小爪子泡到水里,慢慢的给他们揉捏。 “爹爹,有花瓣落到盆里了。”行止的小手在水盆里扑腾着去抓落在水里的梨花。捞起一片 “啪”地一声贴在景止额头。 “哥哥,漂亮的新娘子!”行止高兴跳起来拍拍手。 “你才是新娘子!”景止也不甘心,捞起一片也贴在行止额头。 “两个调皮鬼。”莫南槿失笑,拉起他们的小手,给他们擦干净。 “小少爷,人家新娘子画桃花妆,哪有贴梨花的啊?”这里的风俗是新娘子出嫁,要找一个据说是有福的妇人在她的额间画一朵桃花,表达对新嫁娘的祝福,这就是所谓的新娘桃花妆。 “你听他们胡闹!” 到了饭厅,明月还在摆饭,小莫过去帮忙了,莫南槿搬了小竹凳子到院子坐坐,两个小的一左一右站在他后面挥舞着小拳头敲在肩膀上。力气不大,软软的,挠的人心头暖暖的,痒痒的。 “爹爹,舒服吗?”行止把脑袋凑过来。 “很舒服!”莫南槿夸奖的摸摸他。 “爹爹,是行止敲的舒服还是我?” “都很舒服,我儿子敲的最舒服了。” “相公,吃饭了,你们两个也快过来坐下吃饭。”渔阳抱着云止也出来了。饭菜也已经好了。 这些日子渔阳也接了一个大件的绣活儿,云州知府家的二小姐要出嫁,指定要渔阳绣的嫁衣,这种大户人家的嫁衣讲究也多,日子也很赶,要是换做一般人家渔阳就推掉了,但是现在是一州之主,他们还想在这好好的过日子,当然不能得罪这样的人家。唯一值得安慰的是给的银钱倒是很丰厚。 现在的饭大都是明月一个人在做。今天明月了做了蒜苗炒肉,韭菜鸡蛋,芙蓉豆腐,辣子鸡丁,春笋炒香菇,还有一个菠菜汤。 “相公,尝一下这个笋丝,这还是前两天采青刚送来的呢。”渔阳夹了一筷子春笋到莫南槿的碗里。 莫南槿吃了一口,说:“恩,很鲜,明月做菜的手艺越发好了。” “谢谢姑爷!”明月在一边照顾云止吃饭,闻言说道。 “对了,相公,果园的活儿现在怎么样了。” “也快了,今明两天施施肥,浇浇水就可以了。”莫南槿无视两只小的瞬间垮下的脸色,给两人各夹了一筷子韭菜鸡蛋。这两只每次吃饭只对准肉菜下手。“乖,多多吃点青菜。”看着两人把菜吃下去,才满意地点头笑笑。 “今春早些时候的埋下的那些陶管现在可以派上用场了吧?” “我和小莫试了一下,很好用,省事了浇水还快。是吧,小莫?” “对啊,少夫人,我们都不用担水了,还是少爷聪明,想到这个好主意。”小莫一副有与荣焉的样子。 “这个小莫,他的少爷做什么都是好的。”渔阳笑着打趣了一句,夹了一块鸡肉给他,说; “小莫最辛苦了,快吃块鸡肉补补。” 小莫赶快把碗端起来接着,道:“谢谢少夫人。” 因为这块地是在南山脚下,离十里雪的水源较远,地势高,挖水渠,河水也流不过来,担水来回,不仅累人,而且水量也少。后来发现山里有条小溪,但距离也不近,他想应该可以想办法把水引下来,见到镇上的陶瓷作坊做水缸,就请他们做了些陶瓷管。把陶瓷管连接起来埋在地下,一头伸入小溪,一头伸到果园内的水渠里,陶瓷管伸入小溪的那头平时堵上,浇水时就打开,水就会一直流到果园里。后来让附近的田户也挖了水渠,让他们也可以用这些陶瓷管引水,也给他们带来了很大的方便。 “你也别光顾着别人了,自己也多吃些,这些日子,你要忙着知府家的嫁衣,还要在家照顾这三个小的。” “恩,这个春天真是忙坏了,等忙过这些日子,大家都歇歇,我们一家人也出去走走,去踏青!” “好嘞,娘亲好棒!”行止欢呼。 “先咽下去,不要含着饭说话。小心噎着!”莫南槿轻轻顺顺他的后背。 “小笨蛋。”景止白了他一眼。 云止也感染了大家快乐的气氛,兴奋的挥着小手。 这个春天确实很忙,但是也很充实,这个春天忙过了,到时候家里的日子就可以过得更好一些了。 第10章 踏青出游 到四月底,莫家每个人手里的活计差不多都忙完了,莫南槿让大家好好的休息了两天,三只小的就嚷嚷着要出去春游踏青了,连渔阳也说,再不出去,就立夏了,到时候就也不用叫踏春了,就直接叫踏夏好了。众人都笑开。 大家已经决定全家第二天踏青,前一天下午大家就忙开了,明月去准备些明天可能用到的日常用品,莫南槿准备亲自去弄些明天用的饭食和小点心,小莫和明庭跟着去厨房帮忙,三只小的最开心,从听到明天出去踏青就没有停下来过,一会这里,一会那里,忙得像三只小陀螺,大小毛头也跟着凑热闹,撒欢似的跟在三只小的后面满院子乱窜。渔阳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给莫南槿缝制一件夏天穿的凉衫,水色的衫子,在袖口,领口和下摆处绣了墨色藤萝,文雅又不失别致。她不时抬起头看看院子里的三个孩子,嘴角始终带着一抹恬淡宠溺的笑容。 春游的食物他们是本着简单方便携带的原则,当然好吃是一定的。莫南槿准备先做些肉加馍。 “少爷,你说的那个肉夹馍好吃吗?”肉夹馍,顾名思义就是肉夹着馍馍吃吗?好奇怪的吃法。 “你尝尝就知道了,你先去烧热饼铛。我先做饼。明庭你去切些猪肉,放到砂锅上炖着。” 莫南槿洗手和面,面是早些时候已经发好的,他加水加面粉,等面揉匀了,一块块分成小孩拳头那么大,用面棍赶成长形,拍上些菜籽油,加一点盐,卷起来揉一下在赶成圆形,最后在表面上撒一点芝麻,莫南槿把做好的饼子放在已经加热的饼铛上,五六个一锅。小莫一边向灶里添柴,一边不时的翻着。 “好香啊,少爷。”不长时间,面香里带着一股浓浓的芝麻香飘散开来。 莫南槿又裹了杏梅酱,红豆沙给三个小的做了甜饼。 明庭也把切好的猪肉放到砂锅里,加葱姜蒜,花椒,辣椒,老抽,料酒,八角,陈皮一起下锅文火慢炖。 饼一共做了三十几个。加面和鸡蛋搅匀又摊了鸡蛋饼。还做了大家都爱吃的鸡蛋糕。 莫南槿把明庭已经片好的鸡脯肉,加葱姜盐,酱油,胡椒粉,花椒油放在一边腌制备用。小莫在另一个锅里放油,烧热,莫南槿把腌制好的鸡脯肉裹了一层米粉下锅炸到金黄色,起锅,放到一边沥干油。 最后又用糯米做了红豆沙,黑芝麻,葡萄干,栗子馅的糯米糍,和已经做好的鸡蛋糕上锅一起蒸。 另外准备了可能用到的调味料:甜酱,生菜,香菜末,葱丝。如果有西红柿和青椒就更好了,可惜还没到这些下菜的季节呢。 明天再拌个笋丝,菠菜,切一盘卤味,再带些米饭团子就可以够大家吃了,差点忘了还有他们最关键的大菜——烤鸭。他们把已经处理好的鸭子过了滚水,涂了蜂蜜,挂在窗边风干,准备了火腿,香菇,笋片,葱段,八角,决定明天在野外直接烤着吃。 既然已经动手了,莫南槿索性把晚饭一起做了,素炒黄豆芽,木耳烧菜心,炝圆白菜,素炒三丁,小炒胡萝卜丝,腊肉土豆片,梅菜扣肉,还有豆腐汤。 吃过晚饭后,大家早早的洗漱上床睡觉,两只小鬼却在床上翻来滚去,兴奋的睡不着,景止和行止还有两个多个月就五岁了,这些年来一直忙着家里的生计,也确实没有带孩子好好出去玩过,也难怪一听到可以出去玩就兴奋成这样。 “爹爹,我们明天真的会出去踏青吧?”行止还没有睡的意思,紧紧的巴在莫南槿身上。 “是啊,你都问了爹爹五遍了。”莫南槿屈指刮刮他的小鼻梁,又把他塞到被窝里,春天的夜里还有些凉,怕他们穿着单睡衣着凉。 “你们两个在被窝里乖乖躺好,谁不听话,就把他留在家里看家。”莫南槿把被角塞住,一左一右的搂在怀里。 “爹爹,明天我们去踏青的地方什么样啊?”一听不让他们去,两只都乖乖的躺好,窝进爹爹的怀里。 “有山,有小河,有开花的树,还有很大的绿草地。” “爹爹,河里有鱼吗?”景止翻个身,面向爹爹。 “有的,水里有鱼,山上还有小兔子。”莫南槿轻轻的拍着两只,轻声地回答着他们的问题。 “那我们明天要去抓鱼,要逮小兔子。”张着小嘴打呵欠,两只小的,声音渐渐的低下去,小小的鼾声响起。 “好。等你们抓住了,爹爹就烤鱼给你们吃。” 南山镇从东边出去,再走不长的距离就是田地,风景不如西边的好,镇西边有条大路直通向县城,是云家祖上出资修建的,都是青石铺道,这些年维护的好,到现在还是很平坦。从南山镇出去,大路右边有一个很浅的谷地,整个山谷成呈倒喇叭形状,口小腹宽,漫山遍植花树,有条清澈的小溪流经整个山谷,最后汇入十里雪,这处山谷是南山镇上的人春季踏青的好去处。最出名的是那里的梨花,每年的三四月间,梨花盛开,如雪似锦,雪香凝树,真真应了那首古诗:冷艳全欺雪,余香乍入衣。那个时节是游人如织,也算是昭阳县一景了,山里还有一间有寺庙,就叫做梨花寺,寺庙不大,和尚也少,只有一个主持慧严,三个小沙尼,但据说是极灵验的。附近村子里的人都爱来这求个签,拜个佛,偶尔甚至还见外乡人慕名而来。莫南槿常偷偷在心里腹诽那个老家伙骗人的功夫。 这个时节赏梨花肯定是不行了,好在山上还有些石榴树,正是榴花盛开的好时节,还有山上野生的杜鹃花也明艳着。 明月在小溪旁边的一个大梨树下铺好毯子,把吃食摆了出来,小莫和明庭去林子里找些干木柴,待会准备烤鸭。 为了今天的出游,小莫还特意给三只小的扎了三只风筝,景止的是小燕子,行止的是小蜜蜂,云止的是花蝴蝶,莫南槿帮着他们放飞,景止和行止还能跟着跑两步,云止就只能让娘亲帮着了。 “爹爹,你看我的小蜜蜂飞的好高啊。比哥哥的小燕子要高啊。”行止扯着线,小跑着,仰头看着天上。 “才不是呢,我的小燕子比较高,小蜜蜂只能在花丛中嗡嗡嗡,小燕子才在空中飞呢。”景止仰头看着天上的风筝,不忘得空瞪了一眼自己的同胞兄弟。 “哥哥,云止的蝴蝶也高。”在渔阳怀里的小三这时候也不忘了出来凑热闹。 “是哦,妹妹乖,云止的花蝴蝶最高了。”行止学着大人的样子哄云止,一副不甘心又不得不为之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哼!”景止不服气的哼了下,倒也很乖觉地没有出声反驳。 莫南槿跟在一旁,不时的提醒两声留意脚下,倒也没有刻意保护,毕竟草很茂密,就是摔两下也没有多大关系,男孩子嘛,总是要摔打摔打的。不像女孩,那是要娇贵着,宠着的。 今天的天气真好,暮春的阳光很暖和,深吸口气,泥土的芬芳,野草的清香,隐约间空气里带着不知名的花香,这是古代没有污染的空气,清爽宜人。这边孩子在草地上扯着纸鸢奔跑,那边小莫和明庭已经捡柴回来,小莫和明月已经把鸭子架在了柴堆上开始烤了。 “爹爹,好累啊。”景止和行止不停歇得奔了了大半个时辰,跑的满头大汗。 “过来,爹爹和你们一起把风筝放飞了,到树下娘亲那里坐下歇歇。”渔阳抱着云止已经坐在树下了,她抱着个孩子,可没有这两个小鬼的精力。 “爹爹,风筝很漂亮,为什么要放飞啊?景止很喜欢这个小燕子。” “爹爹,行止也喜欢这个小蜜蜂。”这两个倒是难得志同道合。 “这是因为,风筝要把今年不好的东西都带走,这样就可以给景止和行止只留下好的东西了,你看,刚才娘亲帮云止的花蝴蝶也放飞了。”莫南槿耐心解释给他们听,这里的说法是放飞风筝可以带走霉运和晦气,虽然,莫南槿并不相信这些,但是还是要入乡随俗,毕竟他也没有想要把现代的思想全都灌输给孩子,他还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适应这里,毕竟他们是属于这里而不是遥远的现代。 “好吧。”景止和行止虽然顽皮但是很懂事,道理一旦讲开了,他们也不会计较着放不开。 “把菜菜都带走吧,我只要吃肉肉。”行止对着飞远的风筝,嘴里念念有词。景止一脸赞同,莫南槿心里暗笑,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牵着他们往树下走去。 “看这满头的汗,过来娘亲这里擦擦,仔细回去感冒发烧了。” 渔阳把两个孩子领到自己身边,从袖子里掏出随身带的手绢给他们擦擦。 “好香啊,我闻着烤鸭的味道了。”景止吸吸小鼻子。 “啊,我也闻到了,爹爹,好香啊。” “两个小馋猫,还没好呢,这才刚有香味,还要再过些时间。我们去看明庭叔叔抓鱼。”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溪水清浅,没有什么鱼,明庭沿着溪水往上,寻了一处溪水深但平缓的地方,莫南槿领着两个小的到的时候,明庭已经扎了两三只扔到岸边了,其实说水深也只是相对而言,这里也只没过明庭的小腿肚。只见他挽着裤脚和衣袖,手里握着根木棍,一头已经削尖了,鱼叉很粗糙,估计是刚才在林子里弄的。明庭显然眼力极好,几乎是一扎一个准。 “爹爹,明庭叔叔好厉害啊。”景止简直两眼放光的盯着明庭手里的鱼叉。 “那以后早上要早起床,跟着明庭叔叔练功夫。”恩,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听说明庭也是三四岁就被他老爹每天来回的操练了。他倒不要求这两个小的学好功夫去闯荡江湖,但起码有自保能力不是,再说,这学好了功夫也可以强身健体。 “早起床啊,会很困的,爹爹。”行止扳着胖胖短短的小指头准备列举早起床的不好了。景止赶紧附和的点点头。 “反对无效,以后都要早起床,跟着明庭叔叔学功夫。”莫南槿故意板起脸,无视他们一脸讨好的样子,现在他们如果也有尾巴,估计就像大小毛头一样摇着讨好人了,莫南槿心中想笑。 说话的功夫,明庭又扎了四五条扔了上来。 “差不多了,明庭,上来吧,这些够吃的了。”一共有七八条的样子了。 “好,少爷,我这就上来。”明庭转身又扎了两条,踢水上岸。麻利把鱼用草藤串起来。 “少爷,你看这鱼虽然个头不大,但是很鲜美,家里养的不比这野生的,我寻思着留几条带回家吃。” “恩,是这个道理。”莫南槿也不清楚这鱼叫什么名字,镇上的人看着这鱼通体银白,个头不大,梭形,就起了个诨名叫银梭鱼。用来做鱼汤在合适不过,鱼熟了,拿筷子一挑,整根鱼刺都脱了出来。汤也鲜美浓厚。 “明庭,和你商量个事情,改天你把这两个小鬼也操练操练,快五岁了,应该学点防身功夫了。” “少爷,两个小少爷还小,再等两年也不迟的。”明庭看着两个走在前面的小少爷,每个人手里拎着一条鱼,晃来晃去,人也蹦蹦跳跳的。他自小练武,自然是知道那份苦处的。又如何忍心小少爷们小小年纪就受这份罪。两个小少爷也是他看着长大的。 “俗话说: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虽然不要求他们成为人上人,但是也不能受人欺侮,没有还手之力不是。”莫南槿想到什么,轻叹一口气,继续道:“明庭,我从来没有想过会一直瞒住他,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心里也有个大概,我已经躲了他五年了,但是谁又能够保证还会有下一个五年,我有时也希望他放手,但是有景止和行止在,他又怎么可能会放手。无论景止行止将来会怎样,我都是希望他们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好,少爷,你不要说了,我会尽快安排小少爷练武的。”为今之计,只能如此。 “明庭,如果真到那日,我有万一的话——” “少爷。”明庭抬眼,打断莫南槿的话。 “好了,不说了,今天是出来踏青的,大家要好吃好玩。”莫南槿轻掀唇,歉意笑笑。 “景止,行止跑慢点,小心摔了。” “爹爹,明庭叔叔快点!” “爹爹明庭叔叔,太慢了。” “咱们快走,明庭,倒让两个小鬼嘲笑了。”说完,不待明庭回答,抢先一步,追那两只小的去了。这样一来反而像逃避什么了。 “少爷,如果真到那一天,我拼命也会护你和小少爷周全,所以在那以前,少爷一定要平静的生活着。” 莫南槿疾走的脚步一顿,接着继续走开了。“明庭,以牺牲他人的代价换取自己的生命,一次就够了。”这是莫南槿未出口的话。 “少爷,明哥,就等你们了,烤鸭好了,真是香啊。”小莫老远就在招手让他们赶紧过去。 “汪汪~~~~~~” “忘了大小毛头了,少爷,大小毛头去林子里一人逮了一只野兔呢。”小莫指指放在火堆边的野兔。 莫南槿鼓励的拍拍他们的头,道:“大毛头和小毛头真能干。”转身对众人笑道;“我都不知道我养的是两只猎狗。”上次去水塘抓野鸭,这次去林子里逮野兔。 “汪汪~~~~~~~~~~”大小毛头大概以为是在夸他们,更兴奋了。 大家都笑开。 “大家这么高兴,在说什么呢?”一道男声从山谷的入口处传来。 第11章 端午节 “是云家大少爷。”小莫正对着入谷口,先看到了来人。 莫南槿回转身。就看到云思川,骑着一匹棕色的马,从谷口转出来,紧随其后的还有两架马车,并四五个手里提着东西的小厮。 “云兄。”莫南槿轻笑着拱拱手 “正是巧了。今天天气很暖和,老太太一直说要出来走走,没想到和莫家兄弟在此偶遇。”云思川挥挥手,让马车停下来,自己也翻身下马。 “思川,是谁啊?”一道听起来有些年纪的声音从第一辆马车上传出来。 “老祖宗,是莫家兄弟一家人也在踏青出游呢。” “是槿哥儿啊。”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马车里走出来一个随侍的粉色衣衫丫头,伸手把车帘子撩开。 旁边的小厮手脚麻利的放了一个脚蹬,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边扶着云家老太太从马车里出来,边在耳边叮咛:“老祖宗,小心脚下。”云家的大小姐云紫淑和二小姐云紫娴已经出嫁多年,四小姐云紫婉年纪还要小一些,那这位应该就是云家三小姐云紫意了。 云思川亲自到车旁,把老太太扶下车,随后少女也跟着跳下车。果然听到云思川说:“三妹妹,小心点儿。” 渔阳在看到老太太下车的时候就把云止交给旁边的明月,这时也快步上前,和云紫意一左一右的搀扶着老太太,笑道:“老祖宗,今天正是暖和时候,正该是出来走走看看。” 云老太太慈和的笑笑,拍拍渔阳的手背:“渔阳丫头说的极是呢,槿哥儿,也过来,让我这老婆子看看,有些日子没见了呢。” 莫南槿原本顾及有女眷在场,不好太过靠近,听到这话,又往前走了两步,道;“老太太,身子骨还这么硬朗。” “不比你们年轻人了,前些日子春寒,他们也不让出门,好不容易现在天转暖了,才让出来走走。”老太太嘴里虽然说着抱怨的话,却一脸笑意。显然也是极为满意的。 “子孙孝悌,这是老太太的福气。”莫南槿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你就是莫南槿?”云紫意看向眼前的人,很出挑的容貌,不输给二哥的俊美,可是看到那双眼睛,反而让人不会太去注意他的容貌了,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呢,似乎历尽了几世的沧桑,岁月沉淀下来的只有平和淡定。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是个有很多故事的人。 “三丫头,怎么说话呢?”老太太嗔怪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听说这三小姐自小是养在老太太身边呢,老太太对她宠爱非常,此事应是不虚了。“槿哥儿与你二哥一般大,你竟直呼其名,大家小姐的礼数都学到哪里去了。“转身谁莫南槿道:“槿哥儿,别和你这三妹妹一般见识,这丫头就是心直口快的。” “三小姐,伶俐活泼,我怎会见怪?” “哎呀,老祖宗,我这不是经常听你们提起,一直在内院也没有见到真人,心中好奇嘛,老祖宗不要生紫意的气了。”云紫意扯着老太太的袖子撒娇。接着又对莫南槿福福身,道:“槿哥哥,也不要生三妹的气。” “三小姐,多礼了。”莫南槿抬手,虚扶。 “那就是槿哥哥不生我气了。”小姑娘起身,俏皮的笑着。左侧脸颊上显出一个深深的酒窝。 “三妹妹,莫要顽皮。”云思川的声音轻松爽朗,道:“让莫老弟见笑了。” 众人说着向梨树下走去,早有云家的小厮丫头把厚厚的毡毯铺好,就在莫家不远处。毡毯上放了一个矮桌,上面已经摆放了话梅,蜂蜜核桃,合意饼,云片糕,奶白杏仁,豌豆黄等一干的零食以及其他的一些吃食。 三个小的也被领过来请了老太太的安,老太太很喜欢他们三个,送了不少东西。渔阳又捡了些红豆沙,黑芝麻馅的糯米糍装了一盘,鸡蛋糕也拿了些。另外用蛋饼裹了甜酱,生菜,葱丝,片好的鸭肉,以及鸭肚里的蘑菇笋丝。拿过来给老太太尝尝。 “家里开着酒楼点心铺子,老婆子菜叶尝过不少,这些东西的做法也倒是新鲜,今天真真是有口福。” 云思川尝了,也连声点头说是,只是看向莫南槿的眸子里总有那么一些意味深长。 云紫意干脆已经凑到莫家那边,边吃边和小莫他们烤鱼去了。 很多年后,莫南槿对那次踏春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楚了,记忆中那个明朗的少女,如果没有相遇,是不是可以—— 人生若只如初见。 转眼已经到了五月,孙叶青的婚期也正式的确定下来。请人合了两人的生辰八字,又翻了老黄历,五月里,只有初十,是个好日子,宜婚嫁。 孙家的婚期还有几天,但是家里已经忙起来了,莫家和孙家是邻居,每天看到孙家的门进进出出,人流不断。隔着院墙也能清楚的听到那边忙碌而喜庆的声音。这些人主要是孙家的亲戚来安床合帐,以及本应该是魏家那边的陪嫁用品送过来,因为魏家的事情还未解决,魏玉母女两个也不敢回家,再加上可能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陪嫁品,孙家就多拿了些银钱贴补了新娘的嫁妆,在镇上的木器行里,定了两个桐木的衣柜和一套桌椅。安床和帐也是要请家里子女多的妇人来操办,主要是摆放床的位置,亲手制作一床蚊帐挂在新房里,并找几个年纪小的男娃娃在床上滚一圈,祈愿新婚夫妇也能得到福气,将来可以多子多福。景止和行止因为长期吃人嘴软,也被借去到叶青的婚床上滚了一遭。 话说莫家这边,也没有闲着,因为五月初五端午节快到了。在这个时代,五月普遍的被认为是不吉利的月,若不是有魏家那事摆在那里,一般人家也不会选在这个月份婚娶的。 端午节自然少不了粽子,枣子和糯米是早泡好的,老李叔又让大壮送来了芦苇叶,包粽子这差事莫南槿是做不来的,渔阳和明月倒是其中的好手,粽叶在她们手中折来折去,塞糯米,馅料,扎绳,很快一个粽子就出炉了。今年他们包了红枣的,鲜肉的,豆沙的,栗子的,咸蛋黄的,一共五种,渔阳用不同颜色的丝线扎了,倒也很好辨认。 莫南槿在厨房里也帮不上什么忙,索性领着三个孩子到书房检查了行止和景止的《诗经》背诵,现在他们还在学诗经中的风篇,今天讲到的是《诗经。齐风。著》:俟我著乎而,充耳以素乎而,尚之以琼华乎而。俟我于庭乎而,充耳以青乎而,尚之以琼莹乎而。俟我于堂乎而充而,充耳以黄乎而,尚之以琼英乎而。讲到正是新娘子出嫁时的情景,倒合乎邻家的此番的境况了。莫南槿讲完,景止和行止到一旁的桌子上各自背诵去了,他又握着云止的小手认了几个简单的字,她静静的坐在莫南槿腿边的小桌凳上自己练习。莫南槿拿起笔开始描画他的植物图鉴,前世的时候他就对地理方面很感兴趣,后来因为诸多的原因没能从事地理相关的工作。那时候他看过一本美国作家的书,描绘的就是美洲的植物,很是生动有趣,现在闲来无事,他便决定制定一本这里的植物图鉴,分为图形和文字描述两部分。一来是了自已一直以来的心愿,二来也可以多叫教孩子些知识,在这个时代,这都是杂学,是不被重视的,自然也没有人教授,但是他可不想自己的孩子将来五谷不分。 粽子包好后,上锅煮一个时辰左右就可以出锅了,今年渔阳他们包的也不少,她从中选了些栗子,鲜肉和咸蛋黄的扎成三串,让小莫给云家送去了,云家昨天差人也送了粽子过来,花样倒也别致,竟然是柿饼的,绿茶的,槐花的,还有糖渍佛手的,东西倒是不稀奇,难得是这份巧思。又给孙家送了几串,想来他家忙于婚嫁,这端午大概也被忽略了。素素午饭后也送来些,渔阳又拿了几串让她捎了回去。 晚上大家都用艾叶泡水洗澡。 第二日就是端午,早些时候镇长已经让人挨家挨户的通知,一大早要到河边祭祀。早上莫南槿他们起床后先在门上插了艾草和菖蒲。出门到河边的时候,祭品已经摆好,整只的羊,整只的猪和鸡鸭鹅都被绑上了红绸带。 虽然南山镇是以云,田两家为首,但是这镇长却是姓孙的,说起来还和叶青家有些关系,前些天在叶青家还看到镇长家的人出入。当然在这个以宗族为主的镇上,镇长说的话可能都不及一族之长来的有效力。主要是管些祭祀,宗族之间调节纠纷,买卖见证人之类鸡毛蒜皮的事情,但毕竟也是从镇上有名望的人中选出来的,平时大家也乐意尊重。 清点众人到齐后,鸣锣,吹号,点鞭,镇长一身黑色掐丝长袍,手持高香,领着一众人等下跪叩首,起身,镇长手持一页纸,口中念念有词,镇长后面依次站着云家,田家众人以及各个宗族的族长,个个凝首静思,莫南槿分了一回神,也没有听到镇长说了什么,见众人再下跪叩首,莫南槿也跟着照做。之后仪式就结束了,有些人留下来继续寒暄,莫南槿无意如此,再说早上过来也没有吃早饭,就更没有心思在这讲些有的没的,看到田方向这边望过来,他果断带着明庭和小莫跟众人打声招呼就离开了。惹不起,咱还躲不起,莫南槿心想。自然也没有看到后面田方冒着火星子的目光。 渔阳和明月给家里的每个人都绣了装着艾草的荷包,大家也在手腕上系了五彩的丝线,据说可以去去晦气,讨个好彩头。这些都是要一直带着,直到五月过去。 “不能再吃了,每人一顿饭只能吃一个,这不是和爹爹约定好的吗?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可以言而无信?”莫南槿拨开景止又一次伸进粽子篮子的手,粽子这东西虽然好吃,吃过了却不好,以往这两只小的总是不知节制,所以今年莫南槿事先就和他们约定,每顿饭只能吃一个,多了不让吃。 “可是爹爹,哥哥是小丈夫,我们还没有长大。”行止从自己面前的粽子碗里抬起头,嘴角还沾着白糖,他的那个还没吃完。 “可是爹爹也教过你们,凡事从小做起啊。”莫南槿拿起他们旁边准备好的手帕,给他们擦擦嘴,又往他们碗里夹了两个锅贴,说道:“这是木耳肉的,你们不是喜欢吃吗?现在先吃这个,粽子中午的时候再吃,好不好?” “恩,” 桌上每人都喝了一点雄黄酒,说实话,雄黄酒的味道真是不怎样啊,三个小的在一旁,眼睛眨巴眨巴,莫南槿用筷子点了一滴到他们嘴里,看到三只小圆脸皱成包子,莫南槿幸灾乐祸的弯了弯唇角。 吃晚饭,渔阳把剩下的雄黄酒撒到了院子里。 小莫急着要去看龙舟比赛,莫南槿倒也不太爱这热闹,决定到书房继续描画他的植物图鉴,明庭也是不爱凑热闹的人,但是三个孩子都闹着去,明庭就陪着大家一起去了。 大家都去看龙舟比赛了,就连叶青家今天也去了,倒是难得的安静下来了。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雄黄酒的味道,莫南槿打开窗户,和暖的风入窗,他有些昏昏欲睡,后来直接趴在窗前的书桌上睡着了。所以他没有听到前面的叩门声,来人叩门良久不见回应,径自推门进院。 第12章 故人归来 莫南槿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过了午饭时间,估计睡了两个多时辰,今天早上的时候说过难得热闹,让他们多玩闹会,午饭自己会弄,至于他们,他也不是很担心,端午节赛龙舟,河两岸,买零嘴小吃的多不胜数,倒也不怕他们饿肚子,至于三个小的,渔阳和明庭都是心里有数的人。 自己在家,午饭莫南槿也不想弄的很麻烦,粽子和早上的木耳肉末的锅贴还有些冷米饭。他在锅里加凉水和米,笼屉上放了粽子和锅贴加热,等锅里的白粥熬好了,粽子和锅贴也热了。又切了些青葱,笋丁,蘑菇,火腿,红辣椒,加了鸡蛋做了一大份蛋炒饭,笋丝雪菜的咸菜放了一盘。 莫南槿到前院的时候,竟然意外的发现,自家的桃树下站了一个人,一身藕荷色缎面的长衣,正背对着饭厅,也许是听到莫南槿走路的声音,来人转身,平淡的容貌,温和的笑容。 “莫兄,一别五年,可安好。”竟然是田程。 “原来是故人归来。”莫南槿淡淡一笑。隐约之间可见一丝欣慰。虽说当年事莫南槿帮了他,但是谁又能说不是田程给了他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呢。 田程静静的望着眼前的人,五年不见,他却一如五年前初见时一般,宁静清雅,犹如一幅悠远的淡墨山水。 “不请自到,还请莫兄不要见怪。”田程语调中带着一种真实的歉然。 “田兄多虑。田兄现在衣锦荣归,高兴犹且不及。” “衣锦荣归?唉,只是亲人不在。”田程以手抚摸着边上的桃树,语气之间也陷入回忆中的落寞,继续说道:“我自幼失去双亲,不曾见过自己的爹娘,祖父疼爱至深,手把手叫我读书认字,我总期待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报答祖父深恩,不料功名未就,祖父就撒手而去,甚至最后一面都未得见,这桃树还是开宅时,祖父亲手植下,祈愿我远避凶邪,平安长大,我走那年桃树还是幼苗,没想到今日归来,桃树已经枝繁叶茂,硕果累累,可是祖父却再不得见,子欲养而亲不待。” 莫南槿静立一边,并没有说话,他知道这个时候,田程也许并不需要别人说什么。他只是沉浸在自己回忆的世界里。 “让莫兄见笑。”过好一会,田程意识到身旁还有人,背着身,轻拭一下眼角。 “人之常情,田兄至孝之心,相信田老太爷九泉之下当可安心。” “只顾在此怀旧,方才见莫兄似乎是要用午饭的,倒耽搁了。”田程记得方才莫南槿过来的时候,手里拿着木漆盒子,上面摆满了饭食,料想应是午饭。 “田兄,如不嫌弃,一起用点?”莫南槿估摸那田程站那树下也不是一时半会了,甚至肩上落了几片桃树叶子也未发觉。应该午饭也是没吃的。 田程刚想拒绝,肚子却“咕噜”一声响,他脸上一红,倒显出一份稚气来。 “今天家人都外出看龙舟去了,家里的饭菜也没有多少,田兄将就一下。”莫南槿也不在意,拉着田程坐到桌前,把盒子里的几样饭食端出来,好在天气已经有些炎热,饭食放了一会,余温犹在。莫南槿先给田程盛了一碗炒饭递给他,接着道:“田兄就在这住这里吧,今晚做些好酒菜给田兄接风洗尘。” 田程早上从昭阳县赶过来,一直现在还没有用过,确实饿坏了,眼前的蛋炒饭,黑色的的菇片,青的笋丝,金黄的鸡蛋,鲜红的碎辣椒,看着就有胃口,吃起来有一点点辣,但很开胃,他听闻此言抬头道;“莫兄,不必麻烦,我今天赶回县城就可以了。” “田兄,太客气了,当年我们一家路过此地,也是多亏田兄收留,今日田兄回来,难道还能让田兄外宿不成。”在南山镇是没有客栈的,普通人家里来客人了,一般是和孩子挤挤,或是借宿邻居街坊的空房间,至于大户人家,家里房间甚多,也不存在让客人住客栈的问题了。当年莫南槿带着两个不足两个月的孩子和明庭小莫,当时还有莫家的老官家,到南山镇的时候,正逢秋雨,雨点冰凉,大人还好,两个孩子冷的直哭,无处投宿,正是田程在那个秋雨的晚上收留了他们。对此,莫南槿一直感激在心。 “如此,倒是叨扰莫兄了。”田程心中一暖,也不多加推辞了,他看的出莫南槿是真心邀请,并不是说客套话。说实话,田程此次归来祭祖是需要一些时日的,确实是无处安身的,他虽姓田,但是二叔一家当年把他逼迫至此,田姓族人更无一人说话,田家已经回不去了,镇上的人忌讳田家的人,更无人敢收留他,虽然他今时不同往日,但是他并不想以此来换取这些了。虽然这样说起来,这故乡对他来说有点凄凉。就此看来莫家似乎真的是他唯一的选择,但是宅子已经了买与人家,此番回来要住,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了。莫南槿此番挽留,倒是难得的情分了。 午饭过后,闲来无事,两人便在树底下摆上棋盘,边下棋边随意的聊了些这几年的事情,原来当年田程上京赶考的时候在路上真的遇到了山贼,身上财物尽被抢去,人也身受重伤,好在遇到了一位进京述职的官员,这位官员得知他是进京赶考的举子落难,便让他搭着自家的马车进京,并住在此人在京城的宅子,对他照顾有加。田程也不负众望,在那年的会试中,得中进士榜第八名,并拜在那人门下,外放做了三年一任的七品知县。不久前又迎娶了恩师家的小姐。莫南槿此番听来,这田程也算是出人头地,小有成就了。也很为他高兴。 半下午的时候,看龙舟比赛的人终于尽兴而归了。三个小的已经能够累的睡着了。渔阳,明庭和小莫各抱着一个,明月在最后面,手里面还抱着一大包的东西。 看到来人,田程也立刻站了起来。 “田家少爷?”小莫眼中掩饰不住的讶异,感觉自己见鬼了,要不是手里还抱着景止少爷,他都想揉揉眼睛,看看是不是自己出现幻觉了。不是都说田家这少爷客死异乡了吗? “小莫。”田程看到小莫的表情有点想笑,估计五年未归,镇上的人一定以为他死了吧,也难为方才突然出现在莫南槿面前的时候,莫南槿没有把他当鬼看,倒是难得的一脸平静无波。 “明庭,好久不见。”田程看向站在一旁从进门都没有说话的邵明庭。一贯淡漠的脸上也看不出有什么想法。 “恩,田家少爷。”明庭淡淡的点头示意,算是打过招呼。 “想必这位就是弟妹。”田程从刚才就看到这位清丽明秀,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他一进门,莫南槿就迎上去,很自然地接过她怀里的女孩。虽然五年前没有见过,但料想应是莫家的夫人。他记得莫南槿是小他两岁的,所以这声弟妹他也叫得。 “常听相公提起田家少爷,当年我到镇上时,田家少爷已经进京赶考,倒是未曾见面,今日既然到家,就一定要留下来吃顿便饭。”渔阳笑着福身,全了妇人的礼数。 “弟妹,这可使不得。”田程上前两步,抬手虚扶,道:“这几日却要叨扰了。” “田兄这次回乡祭祖,还需要几日,我就做主,让田兄在家住下了。”莫南槿拍拍怀里因大人们的说话声发出嘤咛的云止。话是对渔阳说的。 “相公,说的正是呢,田家少爷就在此安心住下,我和明月去收拾房间。”她从莫南槿怀里抱过云止,和明月一起下去了。明庭和小莫也到里院把两个小的放回房间。 明月不大一会,又端来一壶沏好的热茶并几样家常的小点心,问过莫南槿后把桌上的棋盘和棋子都收了起来。 小莫到镇上的铺子里又买了些肉,后院的墙边以前随意撒了些菜籽,现在有的也可以吃了,数量也不是很多,明月摘了些。明庭道塘子里捞了一条鲤鱼和一条草鱼,并从地里又带些菜回来,老李叔又让带回来一只野山鸡,如此一来倒也可以弄一桌丰盛的晚饭了。 今天晚上渔阳亲自下厨,她的厨艺还是不错的,以前的时候就会几道菜,这几年子在家,又着实学会不少,莫南槿倒也担心。 明庭待到后山竹林去了,每天早上和傍晚明庭都要去练会功,风雨无阻,一日不曾落下。 小莫到厨房里帮忙收拾鸡,肉,鱼的很快也被渔阳赶出来了,只留下明月在厨房帮忙。三只小的醒了,可能今天确实累坏了,都很安静,见过田叔叔后,景止和行止找了些小石头,蹲在树荫里下五子棋去了,云止自己拉了个小板凳坐在旁边观战,小莫也凑过去看热闹。 “莫大哥,听说家里来客人了,采青刚从山里采了些金针菜,我娘让我送过来加个菜。”叶青手里提着一个篮子,从门外走进来,可能快当新郎官了,声音里也带了几分喜气。但在看到莫南槿身后的人时,那几分喜气立时消失,呆立在院里,嘴巴还保持微张的架势。 小莫从叶青进门就已经从地上跳起来,这时看叶青这表情,“扑哧”笑出声,拍拍叶青的肩膀说;“别一副见到鬼的样子了。田家少爷没死,还高中了,人家这次是回乡祭祖的。” “原来是这样。”叶青抹抹头上的一头冷汗,把篮子递给小莫,道:“这是我我娘让送过来的金针菜,你拿着。” “田大哥,对不住啊,前些年的时候镇上的人听了些风言风语,我也信以为真了,田家大哥,你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叶青挠挠头,不好意思的对着田程笑笑。至于什么风言风语大家不言而明。 “叶青也长大成人了,我听莫兄说,你过几日就要成亲了?”田程也没什么好在意的,再次踏上南山镇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是啊,到时田家大哥一定要来喝杯水酒。”提起他的婚事,叶青的兴致倒不错,刚才的事情就算翻过去了。 “一定的,邻居这么多年,这酒是一定要喝的。” “叶青,你这几日就要娶亲了,怎么还往这边送菜?留着招待客人吧。”莫南槿看着小莫手里是半篮子金针菜,花色鲜嫩,可见是刚采摘不久的。这里的金针菜就是大家平日里说的黄花菜。 “这些是采青刚进山采摘的,家里留下了,这么多也吃不完,送过来给你们尝尝鲜,再说田家大哥也几年没回来了,让田家大哥一尝尝咱这家乡的野菜。” “那小莫拿到后厨给夫人吧,今晚就加个凉拌金针菜吧。”莫南槿笑笑招呼叶青一也过来坐,给他倒了一杯新茶。 小莫把金针菜放下,回来的时候篮子了放了一块腊肉和半只腌制的野兔肉,这还是出游的时候那两只野兔,后来红烧了一只,剩下的一只,腌制起来,前几天做菜用了半只,只剩下这半只,想是渔阳让带过来的。 “夫人说这肉和野兔过两天宴客或许用得着,你拿着吧。”小莫把篮子塞到叶青手里叶青还待推辞;“我不是,我不是——”急的话都说不清楚了。 莫南槿拍拍他的肩膀,安慰的笑笑道:“知道你不是来要东西的,但是这是你嫂子的一份心意,你娶亲,我们都替你高兴,邻里街坊的,能帮一把是一把,你说是吧,叶青?” “那我就谢谢莫大哥和嫂子。”叶青低头,眼圈有些红了。这两年真的是得了莫家不少的帮忙。 “你们这几年在南山过的很好,”田程见叶青离开,心里很有些感慨。小地方的人虽然淳朴,但是大家大多是世代居住此地,相互之间颇为熟识,倒不大能接受外乡人了。现在看莫南槿也街坊邻居关系这么好,想来是被这里接受的。 第13章 接风晚宴 晚饭渔阳弄得很丰盛,糖醋鲤鱼,清蒸草鱼,黄瓜木耳炒蛋,蒜香排骨,麻婆豆腐,香酥焖肉,炒三丝,凉拌金针菜,野鸡菌汤等大大小小的杯盘碗碟加起来差不多有二十道菜,菜做的多了,索性把叶青一家也请了过来,孙家又端来几道菜,大家添桌加椅坐了满满的一大桌,去年酿的樱桃酒也取了两坛出来,樱桃酒酸甜可口,几个女眷,渔阳,明月,孙大娘,采青都满斟了一杯。 “很多年没有这么热闹吃过饭了。”田程眼中掩饰不住的笑意,多久了,都多久没有这样放松的好好的吃一顿饭了,没有目的,没有算计,就这么一大桌人热热闹闹的凑在一起说说笑笑。 “怎么会呢?田家大哥,你去过京城,京城一定很热闹吧?”叶青咽下嘴里的肉片,提起京城,最远只到过昭阳县的人掩饰不住的向往。 小莫不着痕迹望了少爷一眼,见莫南槿脸色依旧,才放心的低头继续夹菜用饭。 在小莫的低头的刹那,莫南槿的眼睛里飞快的闪过些什么,眼睫微敛,转瞬即逝。 “是很热闹,大街上的人熙来攘往,即使在夜里也会有很多人出来游玩。京城也很繁华,来自全国各地的人都有,各种各样买东西的,那里的人生活富裕,有很多的达官贵人,皇亲国戚。”田程没有注意到莫家几个人的异常,对叶青笑笑,回答他的问题。叶青虽然家境也不富裕,也会为生计发愁,但是比起外面世界的尔虞我诈,争权夺利来说,这南山镇倒可以算得上世外桃源了,所以对于可能一辈子都会生活在这个小镇的叶青来说,田程觉得还是对京城抱着单纯美好的想象吧。 “我这一辈子,如果能到一次京城就好了。” “过几天就要娶亲的人了,成天的胡思乱想,等娶了亲,你挣钱养家糊口还来不及呢,还想着去京城。”孙大娘就坐在叶青和采青的中间,见儿子净想着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忍不住拧了他胳膊一把,“娘,疼!”叶青呲呲牙,语带抱怨道:“娘,我这不是没有去过京城,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去一次,咱镇上除了云家谁家去过啊,我平时打听点也没有个人,好容易见到田家大哥,我就问问还不成吗?” “孙大娘,你就别难为叶青了,到底年轻人,谁不想出去看看,开开眼界呢。”渔阳笑着打圆场,转头对采青道:“采青,快给你娘再盛碗鸡汤,孙大娘,这鸡汤,我可是熬了一个多时辰呢,您多吃点。”当然后面的话是对孙大娘说的。 “你看小莫的年纪比他还小呢,人家小莫就没他那么多事。叶青,你看人家小莫多稳重。” “孙大娘,我要跟着少爷的,少爷在哪里,我就到哪里。”小莫笑着看看坐在上位的少爷,一语双关。 “是啊,莫家就你最忠心了。赶紧吃你的饭。”天色渐渐的暗下来,明庭抬眼看向少爷,虽然感觉依然是笑着,脸上却已经一片模糊了。 “田家大哥,那你认识那些皇亲国戚,达官贵人吗?是这不是和云家的人一样气派啊?”叶青见过最气派的人家就是自己的东家——云家了,云家的人待人和气,教养也好,还会造福乡里。 “没有的,当时我只是进京赶考的举子,怎么会认识那些京城的富贵人家。”别说是皇亲国戚,世家大族了,就是那些京城的朝廷要员,又岂是一个云州府的云家比的了了。云家虽然在云州府也算是一大族,但是士农工商,虽然在宁国,不特别的歧视商人,商人的后代子孙也可以考取科举,但到底也只是庶籍。官员是仕籍,最上层的人那是皇籍。他的岳父也算是一方大员了,可是到了京城又怎样呢,别说是皇族圈子就是就是世家大族的大门口都进不去的。也只是和京城的中下层的官员有些往来罢了。想到些什么,田程又道:“不过京城流传一句话,是妇孺皆知的,说的是京城乃至整个宁国都很有名的人物,祈王云将,莫家容郎,风流最不过,靖州苏相,这分别指的是当朝的祈亲王南宫致远,大将军云仲淳,莫家的少爷莫云峥,当朝嫡长公主的驸马容季,最后那个说的就是出自靖州我朝的一品宰辅——苏未央。” 小莫手不自觉的一抖,手里的筷子“啪”地落在青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整个饭厅突然在那一刻安静了下来。小莫自己似乎也没有反应过来,顿了一下,条件反射的想朝莫南槿看去,半途又硬生生的止住,弯下身去把筷子捡起来,人未抬头,说道:“抱歉啊,听的太入神了,呵呵呵——”笑声干干的。 田程这次也发现了小莫的异常,但是他也没有多想什么,单纯的认为这个少年估计也是和叶青一样对京城充满了好奇和向往,但是碍于自家主人家在场,不能像叶青一样表现出来,于是神思不属。 叶青是压根就没有发现小莫又什么不同,还开玩笑道:“方才我娘还夸你稳重来着,就这么会儿,就忍不住了。我就说平日里小莫比我的好奇心还重,怎么今天就能住了呢?” “恩,是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低着头的原因,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叶青怪异的看了他一眼,心想:“小莫,今天到底怎么了。” “叶青不要理会他了,他大概是怕你以后娶了新娘子,就没人陪着他到处闲逛磕牙了。”莫南槿打趣小莫一句,又把旁边田程的酒杯满上,说道:“田兄说的京城见闻倒也有趣,只是今日还乡,一定要多喝两杯。”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呢,小莫咱还不是邻居嘛,有什么事,你去找我说就是了,难道因为娶了媳妇,我还能不搭理你不成?” “是啊,小莫,孙大娘可是顶喜欢小莫的,小莫以后还要常来大娘家玩。”孙大娘也加入了劝说的行列。 此事就这么过去了。 明月又到后面掌了两盏油灯,饭厅里亮堂了许多。莫南槿抬头,不经意的对上明庭沉默凝重的目光,微不可见的摇摇头。 叶青和田程聊的似乎颇为投机,莫南槿和渔阳也不时的劝说两句,大家推杯换盏倒也尽兴,到最后的时候,田程和叶青都醉了,樱桃酒虽然不醉人,奈何这两位几乎把两大坛都喝光了。小莫和明庭把田程架到小书房里歇下了。采青一晚上几乎都没说过几句话,她本就是一个内向害羞的女孩子加上今晚又有客人在,更是头也不敢抬了,田程离开南山镇的时候,采青还小,虽然见过几面,但是印象已经渐渐淡忘了,现在见到,几乎可以算是一个陌生人了。 她谢绝了莫南槿的相送,自己和孙大娘搀扶着叶青也离开了。 三只小的,因为今天看龙舟玩得太累,吃了点晚饭,中途就送回房间睡了。 渔阳和明月还在收拾饭桌和碗碟。 莫南槿站在院子里,月上中天,可是东边已经开始起雾了—— 第14章 叶青的婚礼 这几天镇上的人大多也已经知道田程已经回来并住在莫家的事情,田家那边打发人来看了一次,倒也没有提见面的事情,田程也是混不在意的样子,开始张罗着买了些纸钱,素果,祭品,寻了一天到田家的祖坟给祖父和父母祭扫墓地去了。听他说过几天他的新婚妻子也会过来,到时候一家人再去正式的祭扫一次。 五月初十很快就到了。婚礼都遵循这一定的礼数,主要有六礼:一纳采、二问名、三纳吉、四纳征、五请期、六迎亲。孙家的这次婚事比较仓促,但是该做的也都已经做了,只是简单了许多。 南山镇这里讲究的是新娘要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就要入门,大概凌晨时分,孙家那边就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了。熙熙嚷嚷的笑语人声,约莫都是孙家本家的人过来了,其他邻里街坊帮忙的在天蒙蒙亮的时辰到就可以了,毕竟什么都要讲究个亲疏有别。莫家就是在天微亮的时候过去的,渔阳在家照顾还没睡醒的三个小的,明月也已经起来在家张罗早饭。莫南槿和小莫,明庭,田程一起过去的,众人见到田程都或多或少的上来攀谈了几句,田程也是笑容温和的回应,倒也没什么尴尬的场面出现。 “少爷,你说这幸亏是夏天,如果是冬天,这天未亮就要迎娶新娘子,还不得冻死人啊。”前些天该张罗的事情都差不多已经忙完了,迎娶当天,主要是招待宾客,现在新娘子的花轿还没到,反而没有什么事情什么可忙的了,女眷在后面的厨房里忙着今日的饭菜,男人们大多在前院里准备一些礼数上的事情。因为招待客人,孙家的桌椅不够用,临时到街坊邻居借了些过来,大家又开始忙着摆放桌椅。莫南槿把手中的椅子摆好。侧头看看小莫正在往桌上摆放茶碗。 “幸亏没有让你冬天去迎亲,否则还不得半路扔下新娘子自己跑了。”莫南槿眼中漾起温温润润的笑意,这句话还真有那么几分来历的。因为有新娘子日升过门的习俗。因此如果冬天里婚嫁,如果再加上新娘子家路途远点的,差不多就是要半夜里顶着烈风酷寒赶路的,如果路上再遇上风雪,更是苦不堪言的差事,但往往这个时候,主人家发的红包要丰厚些的,这是历来的规矩。去年冬天的时候镇山一户李姓人家迎娶新娘子,半路上遇到暴风雪,新郎官竟转身自己跑回来了,传为镇上一时的笑谈。 明庭从厨房里提了两壶热水回来,涮了杯子,递给莫南槿一杯热水,说道:“少爷,这里的茶叶不太好,你先喝杯热水吧,花轿一会就到了。” “花轿?我怎么没有看到啊。”小莫伸长脖子,越过人群,向门口的方向看了看,大门口一片平静,没有花轿啊。 “还有三个路口。”明庭不冷不热的又加了一句。 “明哥的耳朵怎么比狗耳朵还灵。”小莫竖起耳朵听听,似乎隐约之间是有唢呐的声音传过来,小莫看了明庭一眼,低头小小声的轻喃一句。因为新娘子不能从一个门出入,因此这次新娘子是住在叶青的二叔——孙铁匠家里,今天的迎娶也到孙铁匠家迎娶入门的。因为都在镇山也不远,来回也快了些。 “说什么?”明庭把水壶里的热水倒进桌上的茶壶里。 “啊,没什么,我说明哥你的耳朵真好灵啊。”小莫马上堆起满脸的笑意,笑话,谁敢承认啊,在这个家里,少爷他倒不怕,少爷最多就打趣他两句,可是明哥脸一冷,他的心也跟着冰凉一片,谁知道,他会出什么主意整自己啊。 莫南槿低头喝了几口,双手捧着茶杯暖暖手,夏日的早上特别是太阳还露脸的时辰露水重,在外面站久了,真有那么几分凉意。 看到他们两个拌嘴,他眼中的笑意深了深,别看明庭的话不多,可是就爱有事没事的逗逗小莫,小莫空长了一副聪明相,可是次次都要栽在明庭手里。有一段时间,小莫不知道怎么惹着明庭了,每次半夜睡着,都被明庭从床上踹下来。偏生小莫是个贪睡鬼,被踹下床也没感觉,直到早上才发现自己睡在地板上。还一直以为自己睡觉不老实。到现在也不知道是被明庭踹下来的。 “新娘子的花轿到了。”大门口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众人都停下手中的活计,往大门口涌去。 “少爷,我们也去看看。”小莫把剩余的几个茶碗放好,拉起莫南槿的手也往大门口凑热闹,明庭在后面也跟着过来。 新娘子的花轿已经到了门口,挂在门檐上的大红炮仗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叶青一身红衣从马上下来,镇上养马的人家不多,如果没看错的话,叶青骑得那匹杂色马应该是镇上齐家拉车跑路的那匹,莫南槿有次到县城就是搭乘的他家的马车。马已经很老了,跑的也慢。不过今天披红挂绿,倒显得神气多了。他以前的时候也有一匹马,很温顺,是父亲送给他的,只是现在也不知身在何处了,又落于何人手中了。 “新娘子下花轿。”迎娶婚嫁之事讲究三媒六聘,媒婆自然是少不了的,孙家这次找的家伙住在镇西头的刘媒婆,四十几岁的年纪,微福的身材,一身艳丽桃红的衣裙倒也喜庆。刘媒婆弯腰牵着新娘子的手出来,把红绸的一端交到她手里,另一端握在叶青手里。 刘媒婆说着一堆喜庆祝福的话:“五谷撒满身,吃穿不愁人。”旁边跑出来几个挽着篮子的小姑娘,笑嘻嘻的把篮子里的五谷高高的抛起来,围着新人从花轿一直撒到大门口。 大门内早有人摆好了火盆,火红的炭火烧的正旺,刘媒婆扬扬手中的红手绢,又唱和道:“新娘子过火盆,一辈子平平安安,日子红红火火。” 还没到正堂,就听到大门口那边已经给乱起来了。五六个人,手持砍刀,棍棒冲了进来,门口的人见这架势,也没敢真拦,只是做足了拦不住的空架子。有几个人甚至趁乱溜到了门外。 为首的人冲过来就把新娘子的盖头掀了,拉起新娘子的手腕就要往门外走,一边走一边拨拉开旁边的人,叶青一闪身拦到他前面,被他也推了一把,手里拿着砍刀对着众人晃了晃,说道:“闪开,闪开,我妹妹早许配了人家,你们孙家今日又娶得哪门子亲?” “放开我,哥哥。”新娘子一脸惊吓的表情,清秀的小脸上一片苍白,惊慌的眼光投向四周的人群。 “你这个孽子,你还想怎么样?你这是成心不让我们活了。”一个头发花白的年老的夫人从正堂里疾步跑出来。 “娘,是你们不想让我活了。我这么大了娶个媳妇容易吗?还不用你老拿聘礼,可是你就是不同意,还带着妹妹跑来这里躲起来,要不是今天迎娶,我还找不到人呢,你就只管妹妹,不管我这个儿子了?” 看来此人就是魏三无疑了。 “三哥,你还啰嗦什么了?把你妹妹往独眼张那里一送,小嫂子就归你了。”来人中一个尖嘴猴腮手里挥着棍棒说道。 “哥哥,我不去,你放了我。”魏玉闻言,眼泪夺眶而出。 “你放开我娘子。”叶青从地上爬起来,一步就要冲上去,被身边的人联手拦住。他们手里拿着砍刀棍棒,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但是想出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毕竟这里的人不是街坊邻居就是亲戚朋友,谁也不能让人把新娘子就这样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拖走,拦不住放他们进来是一回事,让他们带着新娘子走了就是另一回事了。 众人有意无意的拦截,让这五六个人神色之间也慌张了起来。毕竟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这点道理他们还是懂的,平日里在村里游手好闲也就罢了,但是到了人家的地界上闹事,他们头脑再简单也是避讳些的。但是今天魏三觉得是不得不如此行事了,才纠集了几个平日里的一起胡闹的所谓弟兄闹了这出抢亲记。 “快放开新娘子。不然你们今天也走不出这南山镇半步。”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句,众人跟着大喊,撸了撸袖子。 其他几个人这时看着魏三的目光也不免带了几分抱怨。 所谓狗急跳墙,魏三现在也顾不了什么了,一把推开还拉着她胳膊的老娘,横刀就架在自家妹妹的脖子上,对众人喊道:“横竖我今天带不走我妹妹,这辈子也讨不了娘子。你们不让我走,我就拉着我妹妹死在这里。” 众人没想到魏三这么犯浑,竟然来了这么一招,一楞间,就让魏三一伙人逃到大门口。 早在魏三一伙人冲进来的时候,明庭和小莫就护着莫南槿退到一边,虽然莫南槿觉得没有必要,他还不至于被几个不懂武功的山野莽夫伤到,但他们的好意也没有必要拒绝。莫南槿示意明庭上前暗地里帮帮忙。 明庭看了小莫一眼,示意他看好少爷,这个角落也算安全。他上前几步融到人群中了。 “少爷,这个魏三竟然连他妹妹和老娘都不顾了。还真是一个泼皮无赖,怪不得他老娘和妹子连夜收拾东西跑了出来。”小莫警戒的看看周围,拉拉莫南槿的衣袖示意他在后面不要出来。 莫南槿好笑的看着执意要挡在他面前的小莫,比他还矮了一大头,是什么让他以为可以保护自己的,他的武功是废了,但是还不至于让他保护吧,小莫可是一点功夫都不会的。 “小莫,再踮踮脚,少爷我的脑袋前面还没东西保护呢。”莫南槿好心情的摸摸小莫刚到他胸口的头。 “少爷,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啊。”小莫转过身来,就看到少爷依旧平静无波的样子。 怎么会没心情,那么大的风浪都挺过来了,今天的这点小阵仗还真没放在眼里,也就是明庭和小莫自打他失去武功后,总是担心着担心那的,关心则乱。 两人顾自说话,谁也没有看到本来已经退到大门口的五六个人又退了回来。被众人冲散后,魏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魏三手里逃脱出来,现在正和自家老娘抱头痛哭,魏三被逼急了见人就砍,众人都不敢近身,魏三提着砍刀正朝着莫南槿两人所在的角落过来。 “少爷,小心!”明庭从远处看到这一幕,原本淡漠的脸上顿时失了血色。施展轻功向这边飞奔过来。 莫南槿抬头,眸中神色一沉,抬手拨开正面对着他的小莫。屈指刚要弹开已到眼前的刀,只觉腰间一紧,被人揽了过去,撞上一副厚实的胸膛。 明庭这时也赶了过来,抬脚就把魏三踹出去一丈有余,摔在院子了宴客用的桌子上又落到地上,吐一口血,晕在地上不省人事了。被人连同其他几个一起捆了拖出去了。 “莫兄,好久不见。” 莫南槿拍开还揽在自己腰间的手臂,眉头微挑,道:“好久不见,沈兄。” 不错来人真是田方的表兄———沈子楚。他笑笑收回自己的手臂,偷偷的藏在背后神色不露的揉了两下。心中暗道:“这莫南槿下手真狠,不就是趁机抱了一下嘛。”没错,他是瞅准时机凑上来的。 原来刚才偷溜出去的人,出去招呼了镇上的人带着些家什过来,沈子楚正好遇到这一幕,想到莫南槿家也还住在这附近,估计不可能置身事外,就跟着众人过来凑热闹。进来一眼看到在角落里的莫南槿难得笑得一脸促狭,他瞅准时机就想上来打声招呼,就发生了刚才一幕。其实他也看出来了,即使没有他,莫南槿也不会有事,只是在那一刻,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手臂自然而然的就这么伸出去了。 婚礼上发生了这么一档子事,众人的心情或多或少的也受了影响。早饭时间也错过了,但是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收拾了一下,新人拜了天地,父母。又拜谢了今天的来宾。干脆早饭午饭的酒席一起摆了出来。 莫南槿也没太理会硬是挤到他们这桌的沈子楚。 本来还有一系列的闹新人的习俗,镇上的人也会来看新娘,一直要闹到晚上洞房的。今天这事一出,谁还有心情啊,就算有个把年轻人有心情也得看看新娘子那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莫南槿把渔阳准备的鸳鸯枕套和二十文钱的红包交给孙家人,得了一小包的糖团子准备回家。 沈子楚晃晃悠悠的跟在后面。 “沈少爷,田家不是这个方向。”小莫奇怪看他一眼,这个沈少爷难不成还想去他们家不成,他可不记得和田家关系这么好了,田家的亲戚都能到莫家来串门子了。前两天他在街上买东西的时候还被田方送了两个大白眼。 “我是跟着他的。”沈子楚伸手指指一直跟在旁边没有做声的田程。见田程还是一副没有反应的样子,怪异道:“你不会不认识我了吧,小时候还玩在一起的。” 这下田程终于有了点反应,说道;“我知道,你是田方的表兄。”顿了一下,接着说:“可是我现在和这个田家已经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沈子楚也是微微一愣,当年的事情他也觉得姨丈家做的过分了,但是没想到这个小时候没脾气,成人了也没见长多少脾气的人在这件事情上竟然如此决然。 “相公。”莫家门前停着一辆马车,马下站着两位仆从,一个丫鬟从车上扶下一个容貌明丽,神态倨傲的少妇。 “娘子,你这么快就赶过来了。路上累了吧?”田程快步上前搀住来人。 “竟然是她。”沈子楚在后面小声嘀咕了一句。 莫南槿眼尾扫了他一眼。 他朝莫南槿不自然的一笑,摸摸鼻子,也没和众人道别,一溜烟的————跑了。 第15章 草莓熟了 把田程的妻子迎进家门,渔阳也出来招呼,大家寒暄了几句。说来也是凑巧,这田程的妻子,姓郭闺名唤作明霞,正是那云州知府家的二小姐,也就春天里指定让渔阳绣嫁衣的那主儿。 这个明霞小姐,不,现在应该叫田夫人了,说话倒也算和气,毕竟是官家的小姐,基本的教养礼数还是有的。但眉宇间隐约的不耐莫家的人也不是没有看到。田程似乎也察觉了,神色间流露出一丝尴尬。 妇人之间的谈话,莫南槿也不便多留。借口田里有事,挥挥衣袖走人了。 坐下了没有半个时辰的功夫,这田夫人就起身准备走人了。渔阳客气的留了留,倒也没几分真留下她的意思。 这位田夫人的姐姐和云思川的妻子年纪相仿,家世也相当,云英未嫁时,两家常有走动,一来二往,两家的小姐也成了不错的手帕交。这次郭明霞到南山镇正是要投宿在云家的。田程自然是要跟着去的。明月带着郭明霞随身的侍女到小书房给田程收拾东西,有这位郭小姐在,田程估计以后来住的可能性也不大,索性一起收拾干净了倒也省心了。不过这位名唤喜蝶的丫鬟倒比那小姐还要嚣张几分,竟然在莫家公然的使唤起明月,这可惹来渔阳的不乐意,明月自小是跟在渔阳身边的,渔阳都把她当姐妹待,这么多年也没这么使唤,哪里容得别人这样欺负,当下就冷了脸色。 田程居中调和了几句,也是两边为难的样子。看那喜蝶的神色就知道了,这姑爷在郭家地位也高不了哪里去,还好这喜蝶还知道些规矩,神色间虽颇有不服,但也没有还口。渔阳也不想揪着不放,赶紧把这尊菩萨请走了了事。 这边渔阳的事情搞定,顾自拿了把扇子,到内院廊下的小榻上准备小憩一下,明月搬来脚凳,把手中的针线簸箩脚边,穿好针线,坐下来开始绣一条丝帕,白色的云缎上一树粉色的桃花乍然绽放,明月子手持银白色的丝线在做最后的锁边。 “小姐,有句话我憋在心里好几天了,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明月咬着下唇,犹豫了半天,一副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又为难的样子。 “唔,什么事?”渔阳歪在榻上已经快睡着了,听到明月的话勉强唤回几分清醒。但眼睛半眯着,一副随时准备再睡过去的样子。 “小姐,这几天我总觉得有很不好的预感,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明月把手中的针又换根线,继续道;“可是自从田程回来,家里就有些奇怪,小莫这些天总觉得是坐立不安,就连明庭有时候也盯着姑爷,神思不属。” “那应该不是自己的错觉了。”渔阳垂下眼睑,暗地里叹一口气,心想:“平静的日子终究要被打破了吗?只是不知道这次是莫南槿还是自己的劫数呢?” “小姐,你睡着了吗?” “没有。” “小姐,你看郭明霞这人怎么样啊?”明月见小姐没有接她的话,心中了然,自动的换了话题。 “小门小户,难登大雅之堂。”虽然有基本的礼数却无基本的涵养,可见也是祖上根基浅薄。就是云家也断不会教养出眼皮子这么薄的小姐。这云州知府的家教可见一斑。 那边莫南槿已经带着三只小的到果园去了,夏日的午后,天已经有些热了,镇上的人大多已经开始午休了,一路上遇到的人也不多。 路边的草丛夏日里很茂盛,不时看到蚱蜢在里面蹦来蹦去,有白色和浅黄色的蝴蝶穿梭在野花上。上百亩的田地,沟渠相连。麦子已经开始发黄,水稻也抽出了长长的谷穗,渠边大家都栽上树。云止是第一次到田间来。莫南槿牵着她软软的小手,听她一路鸟雀似地说个不停。 “爹爹,哪里的田地是我们家的啊?” “云止顺着爹爹的手指看。”莫南槿把云止从地上抱起来放在肩膀上,果园这附近的的地势高,远远的能够看见自家的田地,继续说道;“水渠边种着槐树的就是我们家的地了。” “啊,爹爹,我知道槐树,就是开白花花,可以吃的。” “我们的云止,好聪明。” 云止欢喜地蹭蹭莫南槿的脸颊。 景止和行止一路上也没闲着,蛐蛐都逮住几只了。一不留意就溜进草丛里找不到人了。 当初开园子的时候,莫南槿恰巧到昭阳县城买东西,在路边看到一个老农卖草莓种子,他就买了一小包,随意洒在果园的边边角角,这东西也好成活,茂密繁盛的铺了一大片,前些天已经看到有发红的了。今天过来,拨开上面的绿叶,一颗颗鲜红的草莓带着饱满鲜亮的色泽趴在绿叶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几个小的欢呼一声,提着自己的小篮子就冲进去了。摘了直接就送嘴巴里,也顾不得上面还沾着些许尘土。 “我的小少爷,小小姐,要洗洗再吃的。”小莫说着就要上前拦着。 “算了,随他们去吧。”莫南槿笑笑,扯住小莫的腰带把他拉了回来。这些草莓放到现代这就是绿色无公害啊,直接摘了吃能怎么样啊?小孩子嘛,随他们的天性吧。 “可是——”小莫还是不放心的又瞅了几眼。 “别可是了。”莫南槿干脆把刚摘到手的草莓塞到小莫嘴里。 “唔,少爷,这草莓很甜啊。”小莫吞咽下去,犹不忘舔舔嘴角的汁水。 “你这吃相可真够难看的。” “本来就是很甜的,不信明哥尝尝。”小莫朝明庭做个鬼脸。 “爹爹,你看我这个草莓好大好红啊,这颗给爹爹吃好不好?”行止跑回来。手里抓着一颗草莓送到莫南槿嘴边。 “爹爹,甜不甜?”行止见莫南槿吃下去,一脸期待。 “恩,很甜。”景止偎进莫南槿怀里,冷不防的在他唇上添了一下,一脸偷腥的大猫的样子,还不忘抿抿嘴,笑眯眯的看着爹爹和行止。 “老爹的便宜你也敢占?”莫南槿被他气笑了,轻揪着耳朵从自己怀里提出来。 行止一脸委屈的戳在一边,不甘心的嘟着粉粉嫩嫩的小嘴,说道:“爹爹,我也要亲亲。” 云止回头,看见两个哥哥和爹爹落在后面,听到行止的话,也笑着扑过来,莫南槿赶快放开景止,伸出双臂把云止接住。 “爹爹,云止也亲亲。”云止扑在莫南槿的臂弯里奶声奶气的说道。 莫南槿唇角抽搐,一脸黑线。 小莫在一旁看的可不可支,明庭也笑弯了眉眼。 西边的山头只能看见半个太阳了,晚霞满天,莫南槿和明庭又看了看,果树的长势都不错,尤其是海棠,挂果不少,三个小的闹着要吃,莫南槿摘个几颗,告诉他们现在还很酸,给他们拿着玩,这三只小的都没有禁得住诱惑,吃到嘴里酸的直吐舌头,连忙又猛塞了几颗草莓。 远远的看到镇上的炊烟已经升起,小镇在青色的烟雾中影影绰绰。矗立在葱郁树木间的黑瓦白墙,如江南三月的烟雨图。 三只小的各自的篮子里一下午也没能留下几颗草莓而且还是红的绿的夹杂着。反倒是小莫篮子已经有大半篮子了,个个通红饱满。莫南槿和明庭索性和他三个人凑了一篮子,篮子不大,其实也没有多少,几个人的肚子倒是都填满了。 三个小的提着各自的小篮子不放手也只好由着他们,几个人下山回家。夏日的傍晚,路边还摆着些小摊子,小孩子在街道上追逐玩耍,临街的人们开着门可以看到让他们家里忙碌晚饭的情形,有些人家晚饭吃的早,已经聚在大树下摇着蒲扇乘凉聊天了。 莫南槿他们回来的时候,在接待口摆着猪头肉摊子的老李头还没有收摊,正坐在摊子后面抽着一袋旱烟。摊子旁边的炉子上,咕嘟嘟的冒着热气,肉香老远就能闻到。 景止和行止有意无意的望那边看看,倒也没说什么。莫南槿笑笑,走上前去,眼尾看见两个小的乍亮的目光璀璨夺目。 “李大爷,还没收摊呢。” “是槿哥儿啊,刚从地里回来呢。”老李把烟锅子在旁边的石头上磕磕,站了起来。 “是啊,李大爷,给我拿两斤猪头肉吧。”老李在镇上已经摆了多年的摊子,主要卖些猪头肉,猪下水,猪大肠什么的卤味。祖传的手艺,不知道用的是什么香料,卤出来的肉总是特别入味,有种特殊的香而且一点也不腻。莫家自家也做卤味,但是莫南槿自己也承认,这李家的卤味确实更胜一筹。 “好嘞,瞧好吧。”李大爷用钩子从锅里钩出一块卤好的,手起刀落,放在称上,不多不少正好二斤。 “小景止,小行止,这个是最小的云止吧?”李大爷拿纸和棉绳把切好的肉打包,抽空还朝三个小的招招手。 “李爷爷。”以前莫南槿领着景止和行止来买过几次,这两个倒也自来熟,嘴巴很甜。 “李爷爷,这个是我们今天和爹爹新摘的草莓哦,这些给李爷爷吃吧。” “这几个孩子真是招人疼,来,这个给你们吃。”李大爷从灶上端下一个小碗,里面放着七八颗已经卤好的鸟蛋。 “小莫?”一辆马车已经从他们身边经过,不知为什么却又突然折返。车帘子被掀开,跳下来一个长身玉立的年轻人。 小镇的夕阳下,年轻人的神色有些模糊。了 “少爷,这个我来拿吧。”莫南槿刚要接过肉付钱。小莫笑嘻嘻地横出来一只手接过去。 “小莫?”来人拍拍小莫的肩膀,不确定的叫了一声。 “啊?”小莫转过身,脸上的笑容僵在脸上。 “大少爷?”来人竟然是莫云峥。 小莫心想:最近是怎么了?这人怎么一茬接一茬的来啊? 第16章 匆匆一别 几个人找了一家茶馆坐下,这是镇上唯一的茶馆,茶馆不大,只有五六张桌子,平日里卖一些简单的熟食和小菜,是一对姐妹俩经营着,姐姐娟红,妹妹齐红。 一行几人进来,傍晚的茶馆里冷冷清清,只有角落里的桌子上坐着两个人,看样子是赶车的脚夫,桌上只要了一壶茶和几个馒头,一碟咸菜丝。俩人边吃边交谈些什么,见有人进来,抬头看了一下,又低头继续说话。 “莫大哥,你们几个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听到声音,齐红掀开门帘子笑着从里面迎出来,手上还湿着,在蓝花布的围裙上擦了擦。镇上的人一般这个时候都已经用过了晚饭,茶馆里这时辰也是赶路的外地人居多,他们这里用过了晚饭,还要赶到下一个大些的城镇上投宿。 “齐红,在做晚饭呢?”莫南槿点头笑笑,把云止放在一旁的凳子上。 “是啊,刚弄呢,莫大哥,你们要点什么?”齐红看看莫南槿身后的人,小莫和明庭她自然是认识的,但是后面的两人她没见过,看样子应该也不是镇上的人。 “给我们一壶茶好了,给三个小的拿几个花生酥就可以了。” 齐红答应一声,进里面去了。明庭领着三个孩子到单独一张桌上坐着。莫南槿,小莫,莫云峥坐在另一张桌上,另一个侍卫模样的人站在莫云峥身后,没有入座。 不长时间,齐红端着一壶热茶,并一盘花生酥出来,热茶放在莫南槿这一桌,花生酥放在三个小的那一桌。角落的那桌人正好吃完,顺便结账走人。 齐红看着几个人坐在那静默不语,奇怪的多看了两眼,对莫南槿道:“莫大哥,还要点什么,就喊我一声。” 莫南槿笑应,齐红转身又回里面去忙了。 见其他两人似乎没有开口的打算,莫云峥看看莫南槿又看看小莫,认命的先开口:“小莫,你怎么会在这里啊?福伯不是说你回老家吗?你的老家不是临央吗?”莫云峥口中的福伯正是莫家的老管家莫福气。小莫是他的孙子,小的时候在莫府住过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七八岁才离开,莫云峥也算与他自小熟识。这几年小莫也陆续的回去探望过福伯。 “我是跟着我家少爷过来的。”小莫喝口茶润润喉,又看了看莫南槿说道。 “你家少爷?哦,就是这位莫兄吧?”一路上大家已经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互通了姓名。 “久仰莫兄才名。”莫南槿拱拱手。湖州莫家,当世士林清流的代表,莫云峥,湖州莫家的长子嫡孙,十六岁就高中同熙二十年的状元。如今二十一岁的他已经是翰林院的侍读学士,正三品的官衔。其父莫凌云是当今圣上还是太子时的太傅,现在授衔太傅加内阁大学士,正一品。 “愧不敢当!”莫云峥也温和的笑笑抬手还礼。儒雅清俊的面容,平和沉稳的举止让人第一印象就很好。 莫南槿眯眯眼,如果没有看错的话,这个莫云峥竟然也是—— “大少爷,你怎么也会到南山镇来了?”小莫喊习惯了,一时也改不了口。他喊莫云峥大少爷,喊莫南槿少爷,加上这两人同姓,乍然让不知内情的人一听还以为这两人是兄弟俩呢。 “是这样的,清明回湖州祭祖,返京途中路过云州府,想买块好些的砚台带回去,恰巧在云家的店里遇到云青川,说他本家收藏有几块上的上等的云砚,他已经托人带信回来询问过家里人,说可以买与我,我此番来南山镇就是为了看看那几块云砚的。” 云砚得名自它的产地云水溪,因砚台上有青白色纹理交互缠绕,仿若枝叶,又名缠枝砚。云砚与产自豫州的红丝石砚和南川州的霜雪砚并称宁国三大名砚。其中云砚以石质优良,滑腻润泽,涩不滞笔,滑不执墨的优点仅次于霜雪砚,是宁国第二大名砚,但凡到过云州的人尤其是文人或多或少都会带几块回去送人。而身为云州望族的云家在云砚收集方面自然是他人难以望其项背的,而又被云家珍而重之的收藏在本家的,那自然是佳品中的珍品了。云青川既然让莫云峥来本家取砚,想必也是知道莫云峥的出身背景的。 说话间,有云家的下人已经过来寻人,说是二少爷已经让人回来说过,有贵客来临,估摸着今日就该到了。大少爷一大早已经着人在进镇的路上迎了几次,方才听人说有辆马车进镇,和莫家少爷来了茶馆。这才寻了过来。 看着天色也晚了,莫云峥询问了莫南槿的住处,道改日登门拜访,就随着云家的人到云府去了。 登车前,莫云峥又看了一眼莫南槿几个人离去的背影,几个小的提着篮子跑在前面,小莫面朝着莫南槿指手画脚的不知道在比划着什么,莫南槿和邵明庭步伐轻松,看不到众人的表情,但可以感觉到那份彼此间一份从容和暖暖的温馨。终至渐渐的融入这夏日的夜色中。 莫南槿?为什么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还是在哪听到过这个名字? “少爷?”莫辉早先一步掀着车帘子,却见少爷望着远处出神。 “走吧。”莫云峥抬脚上车。 前几日果园里的草莓熟了,这几日眼瞅着家里的那几棵樱桃也红了,有一枝还伸出了墙外,街上路过的人难免都他抬头多看几眼,这几天莫家门口来来回回的小脑袋比平日增加了几倍,这日莫南槿三个从田里浇水回来,就见三个孩子,叠罗汉似地趴在墙上,最上面的那个孩子努力伸长手臂去抓树上的樱桃。最下面的小胖子被压得满头大汗,一个劲的抬头问:“小牛,够到了吗?够到了吗?” “再高点啊,就差一点了。” “我快站不住了,你快点。”似乎为了验证他的话,身子向前晃了一下。 “小胖,你别晃,我在中间也站不住了。”中间的孩子低头责怪看了小胖一眼,却正好看见莫南槿笑眯眯的站在身后。 “莫,莫,莫,莫叔叔。”他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抓着最上面孩子的脚的手劲一松,最上面的孩子“啊“地一声从上面摔了下来。 莫南槿眼疾手快的接住,七八岁的孩子撞得他胸口一痛。 那两个孩子摔倒在地,也立即爬起来,三个孩子看了看莫南槿,满脸通红的低下头,一副俯首认罪的样子,看得莫南槿只想笑。方才他没有出声,就是怕他们一害怕摔下来,没想到还是看见了自己,摔下来了。 “是想吃樱桃吗?”莫南槿俯下身,揉揉他们乱糟糟的小脑袋。 “我们下次不敢了,莫叔叔。”小进是孙铁匠的小儿子,小胖子是一品糕饼店的独子,莫南槿接住的小牛则是镇上那家木器行云木匠家的,平日里常在这条街上玩,莫南槿也是都认识的。 “你们想吃可以进来和叔叔说,但是偷东西是不对的。”莫南槿自认还算和气又撸撸了两下这几个脑袋,本来已经鸟窝似的脑袋现在直接就是一团乱草了。 看到这一幕,小莫嘴角抽了又抽,心想:少爷的恶趣味还真是不敢恭维。 “莫兄。”莫云峥刚走到莫家门口恰巧看到这一幕,不由驻足,眼睛里闪过一抹兴味。及至看到莫南槿抬头,出声打招呼。 “你来了?”莫南槿本来也想开口叫莫兄的,但怎么觉得那么怪异呢,你叫我莫兄,我再倒过来喊你莫兄?索性就把称呼免去了。 莫云峥心中一顿,莫南槿这样称呼一省,倒让人觉得熟络了几分,面上的笑容不由就加深了。 那个侍卫站在莫云峥身后,莫南槿不奇怪,但是为什么田程和郭明霞也在这里?上次郭明霞的态度,可不像想再登门的样子。但来者是客,总不能扫地出门吧,再说人家郭明霞也没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不就是知府家小姐看不起一个乡下人吗?也只能说郭家的家教有待提高,这种事在这个时代也不是一件多不合常理的事情。甚至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但是再正常也不能强迫那个被歧视的人还要热情欢迎人家来歧视对不对。所以莫南槿也只是朝他们点点头,先前一步领着莫云峥进门了。 想起什么,又转身迈步出来,朝那三个刚要掉头就跑的孩子招招手示意他们过来。那三个脸上刚浮现的一点喜色顿时又垮下来,耷拉着脑袋过来了。 “莫叔叔。我们下次再也不敢了。” “真的,莫叔叔。” “莫叔叔,你不要告诉我爹娘,他们会打死我的。” 莫南槿不理会他们,只是示意他们跟上来。 “相公回来了?”渔阳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看到莫南槿身后跟着一干众人。其中一个自己还不认识,便问道:“这位公子是?” 莫南槿给众人做了介绍。在大厅坐定。 明月端来几杯茶水。 莫南槿让明月去把早上刚摘的樱桃给那三个孩子各拿了一包。又洗了两盘给客人尝尝。三个孩子一脸欢喜的带着樱桃走了。大厅里有渔阳照应着。莫南槿三个人到后院洗漱一下,又换了身衣衫出来。他们今天因为是浇水,身上自然沾了不少泥水。打刚才那位郭氏明霞小姐看着他们的衣衫,眉头皱的都可以打成死结了。 “莫兄这院子,倒是清雅。”方才莫云峥提出来想参观一下这宅子,莫南槿便带着众人四下里看看。 “过奖了,只是普通的农家院子罢了。”莫南槿笑道。 “莫大人,你有所不知,这宅子还是当年我们田家的,只是当年相公要进京赶考,他们家又初来乍到,无处安身立命才买与他家的。”郭云霞突然从旁边插出这么一句话。 “娘子——”莫南槿在这个方向可以看到田程拉了一下自家娘子的衣袖,不敢明面上反对,小声只能示意他不要说了。 郭明霞暗里瞪他一眼,扯开衣袖。 莫南槿看到了,莫云峥自然也看到了。 “这么说来,莫兄并不是南山镇人了?”莫云峥状若不经意的问道。 “确实,我们是从临央搬过来的。”莫南槿是有问必答。 “问句冒昧的话,还请莫兄不要见怪。临央是个繁荣的州府之城,莫兄为什么会想到搬来此地呢?”这南山镇怎么看起来都不如临央城啊,这是莫云峥未竟之语,临央是南川州的州府所在地。而南川府是宁国数一数二繁华的州府。 “六年前,临央大乱,我们举家逃难来云州投奔亲戚,不料亲戚未寻到,路经此地,遇到田兄,才在此定居。”莫南槿没说,其实当年逃难,我本来就是奔着你们家去的。 “莫兄,我——”田程听闻此言,不知急得还是怎么的,脸上直发红。 莫南槿示意他不用说什么,他明白田程要说的意思。 “临央大乱——”莫云峥心里暗叹一口气,沉思半晌不语,已经过了六年了,这场临央大乱让多少人心里依旧过不去那道坎。那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风华绝世的容氏父子,大宁国两代长公主的驸马,都在那场临央之乱中魂飞魄散。 “莫大人,莫大人。” “田夫人,什么事?”莫云峥回转神,心想这田家夫人倒也奇怪,从前几天在云家遇到并得知他的身份后,就一直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今天他出门来莫南槿家,她也跟着一起过来。他虽然自认并不迂腐,但是男女有别,他还是懂得的。 “我是听说莫大人此次来南山镇是为了买砚台的,家父那里也有几方上好的云砚,莫大人到云州府不如过府一叙,也给家父掌掌眼可好?” 感情人家在这里等着呢,怪不得又登莫家门,原来是应在莫云峥这里。莫南槿心想。 这些日子也听人说这田家娘子的厉害,竟单枪匹马去了田程二叔家,硬生生的从田家老爷那铁公鸡的身上拔走了不少毛,疼得田家老爷几日未出门,从田家门前三尺处经过都能闻到那冲天的怨气。 “蒙田夫人抬爱,只是圣上许我两个月期限回乡祭祖,而今两月将至,我明日也要启程回京复命了。毕竟圣命不可为。”抬出当今圣上,谁又敢强求。 “是啊,既然大人圣命在身。我等自然是要谨遵的。”郭明霞讪讪笑道。 接下来的时间,郭明霞明显的有些心不在焉了,莫云峥和莫南槿倒也不在意,继续参观宅子,莫南槿甚至还领着莫云峥到后山竹林里走了一遭。一路上莫南槿给他指指山上的花草树木,瓜果虫鸟,其他几个人远远的缀在后面。两个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莫南槿发现这个莫云峥真的算是学识渊博了,山上的许多花草他都熟识名字。甚至在他的指引下,莫南槿还采到了几种药草。 不知不觉大半日竟然就这样过去了。莫南槿本想留他晚饭,但是因为他明日就要启程离开南山镇,今晚云家要给他饯别,只得就此别过。 “小莫,有时间多回去看看福伯,多来府里走动走动,大家伙都很惦念你。”临走时,莫云峥又拍拍小莫的肩膀说道。 “莫兄,今次一别,不知何日再见,莫兄多加保重,如若哪天莫兄到京城,我一定倒履相迎。”莫南槿手被握住,但觉手中一凉,低头看去,莫云峥悄悄在他手里放了一枚莹润剔透的玉佩。就听莫云峥悄声道:“莫兄,这是我自小就带在身边的,你若到京城来,只要出示此玉佩,莫家的人都会认识的。” “可是今日一别,也许我们此生都不会见面的。”莫南槿推辞。 “会的,莫兄,我觉得我们一定会再见面。”莫南槿不知道这莫云峥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也只好笑笑,把玉佩收下了。 走出去很远,莫云峥突然又回头,见莫南槿依然站在问口,夏日的风拂动他水色的衣衫,沉静绝尘。见他回头,又朝他示意的笑笑。 莫南槿,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云家老爷云镜平会说五年前是莫家老管家陪着莫南槿到南山镇的,还出示过父亲的家主信物?来自临央?六年前的临央之乱?莫南槿,你是谁?父亲,在那场震惊宁国的临央之乱中您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沉静绝尘?沉静绝尘?沉静绝尘?!宫里的那幅画,似乎想到什么,莫云峥脸色大变。 莫南槿,莫南槿,你会是我想的那个人吗? 第17章 风雨欲来 如果可以,莫南槿但愿终其一生都不会再踏足京城,也不愿与来自京城中的人有任何的交集。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可是每次一想起,莫云峥临行前一刹那的眼神变化,他心中总浮起不好的预感。 当然接下来的农忙并没有让莫南槿有太多的时间去想这些,很快就到了收割早稻价和麦子的时节了,河边的那八亩地,除了一亩作为菜地,二亩作为麦子地,其余的五亩都是作为水田种了水稻。 收割,晾干,舂米,麦子脱粒,补种晚稻和玉米。夏季的雨水多,有时候还要抢收晒着的稻子和小麦。夏季的果园里同样缺不得人,剪枝,浇水,追果肥。如果这个时候管理没有跟上的话,早先的努力也就白费了。莫南槿三个人加上田大壮肯定也是忙不过来的,于是又找了三个短工。素素间或也会来帮忙送饭,但是家里现在的蚕丝的事情也忙,送饭送水的大多是落在渔阳和明月的身上,每天准备十几个人的饭菜也不是件轻松活儿,这些日子她们两个也瘦了不少。 “相公,这几年风调雨顺的,地里的收成也好,我看今年也不错的样子。”渔阳给莫南槿摇着扇子,看着满地已经收割好的麦子和水稻,一派金黄的丰收景象。 “恩,我看今年的麦子这两亩地能收一千四五百斤吧,水稻每亩也有个六七百斤的产量。”他们现在水渠边的大槐树下休息,渔阳送了午饭过来,莫南槿拿着水壶先喝了几口水。 “少爷,这几天闷热得很,依我看估计要下场大雨。”小莫擦擦头上的汗,即使在树荫下也感觉不到凉爽,没有一丝风,灼热的空气里带着满满的潮气,粘在皮肤上,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是啊,已经收割了,也晒了两天了,我估计也干了六七成,我们要尽快脱粒舂米,赶在这场大雨之前做完,要不然雨水一来,就更难收拾了。”四肢突然一阵酸痛传来,莫南槿眉头轻皱。看来真的是有一场大雨了,这几天关节都酸胀的厉害。 “少爷。”明庭本来在一旁用午饭,这时把饭碗往旁边一放,执起莫南槿的左手腕。边朝小莫看了一眼,小莫飞快的扫了下田大壮和那几个短工,见他们低头还在继续用饭,会意侧侧身子,挡住莫南槿的半边身子。 渔阳神色不变,仿若没看见这一幕,继续给莫南槿扇风,边随意的聊些今年田里的收成。但是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她眼中隐约的一丝担忧。 莫南槿放松身子,背靠在后面的槐树上,一股暖暖的热流从左手腕渐渐流经四肢百骸,关节处的酸痛顿时减缓不少。 莫南槿轻叩明庭的手示意可以了。当年关在水牢里,终日阴暗潮湿不见天日,加之后来也连日的逃难,后来有了景止和行止都没有好好的调理,每次遇到潮湿变天或者季节转换,总是要疼上好一阵子。前些年家里也没有余钱,这两年家里渐渐好转了,用了些药,也是疗效有限,倒是这些年多亏了明庭在身边,用内力缓解着,着实减轻了不少痛苦。其实他也知道自己的身子早已亏损太多,只是不知这幅破败的身子到底还能坚持多久。他只希望可以亲眼看见这几个孩子可以长大成人。 “少爷,好些了吗?”小莫蹲在他脚边,揉按着膝盖,轻声问道。 “好多了,老毛病了。不用担心。”莫南槿朝他们三个安慰的笑笑。明庭和小莫是知道究竟的。至于渔阳他从来也没想瞒过她,渔阳是个极聪慧的女子,在一起生活三年多,他知道渔阳心中或多或少的有几分了然,但是她却从来也不会追问,就像他也知道渔阳必不是简单的女子,但他也没有去追根究底。彼此心中明白对方是可以相信和依靠的就够了。同是天涯沦落人。 “相公,吃饭吧,下午还有得忙呢。”就像莫南槿知道她一样,她也明白莫南槿这个人绝不会随她回去休息的。渔阳从食盒了端出一碗米饭,又夹了清淡的菜色给他。 “莫家兄弟,你这地里的庄稼晒得差不多了吧?我看你家今年的收成比往年还要好些。”赵婶也回家带饭过来了,赵家一家人在他们旁边的树荫里坐下。老赵叔手里端着一个大青花粗瓷碗过来他们这边。 “其实和去年差不多,老赵叔这边坐。” “莫家兄弟,我倒是看着你家这地比旁人家每年多收不少。”也不知道人家是怎么种的,一样的地,人家的用的功夫自己也用,甚至用的更多,但是就是这莫家就是每年多收不少的粮食,说起来倒也奇怪。 “我们也只是更精细些罢了。多不出多少的。我看赵叔这片地也快收割完了。”莫南槿笑笑把这话题掀过这一页,其实他也知道这老赵叔的意思无非是要套套有的什么秘诀。他家的地也确实每亩比旁人家多收一百多斤粮食。问题的关键就出在前期的育种,育苗和田地基肥的使用。他毕竟有现代的知识,虽不是专门搞农业的,但多少也比这里的人先进些。不是他不愿意拿出来,只是他明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作为一个外来人,他如果教授了这些知识,这些种田人倒是会真的感激他,但是那几个势力大的宗族就不一定乐意见他在此地出风头,笼络人心了。好事也是要分人做的,像云家那样的大家来做,众人不仅不会有微词,还会歌功颂德。至于没权没势的也要出这个头,不是不行,只是后果就得自己先掂量掂量看了。 “收完了这片还有河对岸的那片还没开始收呢。”老赵叔低头,就着碗喝了几大口,接着说:“今年的长工少,老爷让我们多担着些。眼瞅着这雨也快来了。” 莫南槿看看他的碗里,仅能看出有糙米,野菜叶子其余就看不出还有些什么材料了,一大碗黑黑黄黄的,不远处,赵婶和三个孩子吃的正香,一小篮子不知添加什么做的小黑窝窝头,一小盆老白菜帮咸菜还有就是一人一大碗的这种粥了,最小的孩子小水也就七八岁的年纪也端着一个大碗,呼啦呼啦得喝得欢实。 “这是杂菜粥。在我们家乡的时候也常吃这些。”老赵叔见莫南槿看了他的碗几眼,估摸着这莫家的少爷也没见过这东西,也不以为意说道:“在家乡时候糠面也加过,逃难的时候更是什么都吃过。泥土,树皮,草根甚至自己的衣服草鞋也吃过。” “泥土?草鞋?”小莫吃完,放下碗,讶异问道。 莫南槿笑笑,小莫这几年跟着他,确实吃过不少苦,但是还不至于饿着他,早些年更是衣食不愁,哪见过这人家的惨剧,遇到那时候别说是泥土,草鞋,就是“易子而食”也是有的。 “是啊,小莫哥哥,吃白色的泥土,大家的肚子都很饱,肚子还涨涨的。”听到小莫的话,小水凑过来,比划着自己的小肚子。 看到莫南槿碗里的白米饭,偷偷咽了咽口水。 莫南槿让小莫把剩下的米饭给他盛了一大碗,有一盘子小炸鱼几乎没有动开,也一起拿了过来给他。 “这怎么使得。”赵叔连忙推拒。 “无妨,大家已经都吃完了。”莫南槿摆摆手,示意小水端到那边和家人一起吃好了。 老赵叔不好意思的笑笑,看了看那几个已经开始舂米的短工,又往莫南槿跟前凑了凑,悄声道:“我说莫家兄弟啊,你做人不能这么实在的,你这家境好,吃米饭自然是无妨的,可是你见谁家给佣工吃白米饭的还有这些菜。不瞒你说,我见过我家老爷给长工吃的那些饭,无非就是些糙米玉米糊糊。善心些的家里也只是给碗糙米饭就罢了,哪有你这样的啊?又不是不给工钱的。” “哦,倒是多谢赵叔指点了,只是先前已经给了白米饭,再换,怕弄得大家都不乐意,赵叔也知道这农忙时节请帮工不容易的。”其实事实是这大热天里闷在厨房烧火做饭绝对不是一件好差事,吃一样的一次就搞定了。分两样,渔阳他们还要遭两次罪。他觉得没有必要,再说家里也不缺这点米,既然请人来做工了,这几个人也手脚勤快,吃食上何必分得这样清楚,只是他也明白这赵叔是好意提醒,他也不便反驳什么。既然是好意,领受就是了。 “莫家兄弟说的也是。你看我家老爷就是了,苛待长工,今年走了那么多,这收割人手都不够。” 莫南槿见小莫暗里撇撇嘴,也明白他的意思。先前这小莫还真说对了一半,田家的长工确实是在收割前走了不少人,可是这田家老爷转身又换了一批人,而且还不比以前的那些还便宜些。这农忙时节虽然说人手短缺些,但是没地的人多了去了,也还不至于说请不到人。做短工不是一件长远的事情,到农闲了就没什么差事了,要做工还要四处打听。一般这些人都想找个长工的活计做,可也并不是每家都能常年用得起长工的,在这镇上也只有云家,田家这为数不多的几家势大些的可以,如云家的,长工契约到期都不愿意离开,剩下就是诸如田家这样的了,虽然苛待些,但是有活计总比没有的好,所以今年很多走了的,一回头又求上门的,反倒是这田家老爷谱摆的大,挑来选去的没要几个,明白人心里都透亮着,估摸是这田程的媳妇上门要狠了,这田家老爷就在银钱上更抠了了。 这些天实在是闷热,但是大家也不敢稍事休息,就怕一停,一场雨下来,大半年的辛苦就付诸流水了。也好在今年的也几个短工都是些熟手,舂米的工具也借到了两架,就这样也三天也就舂了一半,剩下的是些带皮的糙米和麦粒直接入仓了。舂好的精米选了一千五百斤卖到了云家米铺,四十文钱一斤,一共买了六十两银子。省着点用,也够一家人半年的嚼用了。 收割完又立刻马不停蹄的插秧种玉米,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了有大半个月,直到麦秆和稻草也已经半干了,雨却一直没有落下来,天倒是越发的潮湿闷热了。大小毛头白日里也不出门了,趴在院子里的树底下直吐舌头。景止和行止一晚上热得醒来好几次。莫南槿只好在房间里放了一盆温水,一晚上轮流的给他们擦擦小身子,坐在床边时不时地扇扇风。随着天气的日益潮湿,关节的酸胀也让他也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有时候早上起来眼前一阵阵发黑。人也越发的清瘦下来。 不是没看到小莫和明庭眼中的隐忧,明月和渔阳也变着法子,换着花样的做了不同的吃食。小孩子敏感,景止和行止也似乎觉察到些什么,变得很乖。有时候晚上醒过来,见莫南槿还在给他们扇风,就乖乖的再躺下去,软软糯糯地叫道:“爹爹,睡吧。我们不热了。” 镇上的人都在谈论着这天气的异常,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回忆起六十多年前也出现了一次这样的天气,连续一个多月的闷热潮湿接着是十几天的暴雨不断,流经整个云州的云水暴涨,冲毁两岸的堤坝,河水一泻千里,农田被淹,大批民众流离失所,南山镇因远离云水,没有造成太大的灾难,但是暴雨侵袭,加上云水的支流十里雪河水也泛滥,那一年也是粮食大减,饿死了不少人。 整个南山镇都笼罩在一种紧张不安的气氛中。隐隐约约中似乎有些事情真的要发生了。 莫南槿望着窗外混黄的天空,风中都带了一股土腥气,喃喃了一句:“风雨欲来……” 第18章 暴风骤雨 在镇上的躁动闷热中迎来了七月,七月初三是云家老太太的六十九的寿辰,俗话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在这个年代能够活到这个年纪,四世同堂,生活安康,是一种很大的福气,况且这里讲究的是“庆九不庆十”,九意味着长长久久,十与死谐音,代表着终结。所以这云家老太太的六十九岁是当做七十岁的整寿来做,已经算是大寿了,云家办得非常盛大,莫家提前三天已经收到了请柬。 进入七月以来街道上热热闹闹的贺寿的外来的车马不断,不仅是云家宗族的子孙尽数都回来了,就是和云家有生意来往的人,关系深厚的自不必说,那是一定要来的,关系远的或者想要借此和云家攀上交情的更是殷勤非常,毕竟云家在云州经营多年,也是一方的大族,和京城的云家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据说云州太守都要亲自上门拜访,太守都来了,云州下属的各级官员不管是为了巴结上司还是云家,那都是要来撑场子的,一时之间,小小的南山镇倒成了整个云州关注的焦点了。 镇上的人每天都能看到整车整车的贺寿礼经过进镇的大路运进来,一箱箱披红挂绿。衣着华丽富贵的人们或骑着高头大马或乘着富丽堂皇的马车驶进这小镇,原本小镇的平静突然在这几天被打破了,人们争相出来观看这难得一见的盛况,众人或羡慕或妒忌地聚在一起谈论着这云家老太太,真是有福气,子孙都这么争气,看人家这大寿过得。这样一来,倒把镇上因为这燥热天气引起的各种不安和猜测硬是压下去不少,现在的人们更多的是去关注这场即将到来的云家的盛大的寿宴。 前来贺寿的人太多,收到请柬的,有名望的,云家自然是有安排的,但是那些不请自来的就只好自己解决住宿问题了。于是镇上的人又开始忙碌到自家借宿的外乡人。以前说过这镇上是没有客栈的。这闷热的天气,很多人家都是晚上搬张藤床到院子里睡,虽然并不比屋子里凉爽多少,但是感觉似乎还透气些。现在有人出钱租自家的房屋住,反正自己不住,又有钱赚,何乐而不为,大家就纷纷把房子租出去了。除了家里面确实是不方便的,近半数人家都有把房子出租,特别是距离云家近些的,更是火热抢手,租价一涨再涨,乐坏了那些主人家。莫家的宅子放在这个南山镇还算是不错,自然也有人频繁上门想要租房。最多的那一天竟然接到五拨人。连小莫都忍不住说:这也太离谱了吧。最后干脆在自家门前贴了张红纸:此户无房出租。才让租房的事情告一段落。由此也可见这次云家寿宴的盛大,小莫说这一句话的时候,明庭突然接了一句:由此也可以看出这个镇子有多小。 小到几个贺寿的人就塞满了吗,莫南槿笑笑。 莫家的贺礼自然是不能与那些外来的富贵人家相比。好在诚意是到了,渔阳前些天的时候已经把一件亲手绣的寿袍专程送过去了,玫瑰红的缎子绣了仙鹤,松树,牡丹花等吉祥富贵的图案,既喜庆又不失大气,渔阳回来说老太太见了一个劲拉着她的手夸她手巧,喜欢的不得了,寿宴当日就准备穿这件寿袍接受众人的祝寿。 莫南槿另外又准备了一件寿礼准备寿宴当天送过去。前些年莫南槿在自己院子里弄嫁接的时候。突发奇想,闲来无事,在一棵小梨树上嫁接了桃树,苹果树,杏树和梨树,栽在一个大花缸里面,每年开花的时候都会四种花次第盛开,莫家人很惊奇,把这当西洋景来看,去年的时候开始结果了,竟然同时结四种果子,果子不多,味道倒也在其次,大家看到这四种果子同时出现在一棵树上就已经觉得很神奇了。小莫那段时间注视莫南槿的眼神就是那种恨不得跪下来顶礼膜拜的表情。今年比去年的还要好些,一棵树上结了二十几颗果子,桃子最多,杏子最少,梨子和苹果都差不多,除了杏子都差不多已经有大个核桃那么大了。莫南槿自己也很喜欢这棵树,可是都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可以照顾到它,也只好送人了,起码云家老太太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可以照顾花草。 转眼间,七月初三到了,这一天,天阴沉的格外厉害,西边清晰可见大片乌云慢慢朝南山镇这边聚拢,今天莫南槿穿了一件簇新的青色外衫,渔阳和明月带着三个孩子先过去了,老太太是在内院先接受女眷的拜寿,然后宗族内子孙的拜礼,最后才是到前院接见外面的男客。 莫南槿从房内收拾好出来,小莫和明庭已经在门外等他了,小池里的荷花开了,衬着田田的碧绿叶子,带着夏日里的一丝清凉。前院里的那两棵桃树因为没有嫁接过,果子稀稀落落的,墙角的蔷薇花开得正好。小莫走在最后,关门前莫南槿回头看了最后一眼,几片叶子打着旋儿落在青石板的铺就的小径上。 “走吧,少爷,时间不多了。”明庭手里推着小板车,板车上用红绸盖着的是那棵结四种果子的小梨树。 “恩。”莫南槿低低的应了一声,没有看到他的表情,率先抬步走开了。 小莫跟在车旁扶着小梨树,避免它从板车上滑下来。 莫南槿三人到云家的时候,大门两旁已经停满了各种马车,云家的人进进出出招呼众人,仆人来来回回的帮着搬贺礼。 门口迎接的人莫南槿不认识,估计是从外面回来的云家宗族里哪一支系的子孙,不过既然能站在这里迎客,,想必关系也不会远到哪里去了。莫南槿递上请柬,他翻开看了一眼,后面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上来凑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抬头的时候,脸上已经绽开笑容,道:“原来是莫兄,久仰久仰,快里面请。”看到莫南槿板车上只露出一个大花缸的贺礼,脸上的笑容一顿,随后若无其事的招呼后面的仆人:“来人,帮莫兄把这棵,这棵……这什么……贺礼抬进去。” 莫南槿和那管事擦身而过,点点头示意,那不是旁人,正是镇上一品斋糕饼店的老板。 “前些日子,幼子不懂事,劳烦莫少爷。” 云家的宅子占地面积广,前院自然是极大的,光是院子里粗略打一眼就有七八十张席位,每张席位上都能容纳十几个人同时入座,里面大厅里也有十几张,前门外的大街上摆了流水席,一字排开,宴请镇上的乡亲们。 莫南槿的位置还算不错,在大厅里,中间还略微靠前的席位,给足了他的面子。莫南槿一路走来,承受的目光洗礼已经没有感觉,走进厅里看见众人齐刷刷对着他的目光倒也不在意,泰然自若的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反倒是众人在他这种态度下有些不自然,假装低下头继续聊天,可是眼角的余光不时的向莫南槿身上扫来,三人刚落座,训练有素的丫鬟就把茶水端了过来。 “莫少爷,请用茶。”一个鹅黄色长裙,头梳双髻,脸色绯红的给莫南槿递上茶水。 “谢谢你,黄莺。”这个黄莺是云思川身边的人,莫南槿是见过几次的。 听到莫南槿叫出她的名字,小姑娘的脸色更红了,福福身退下去了。 本来同桌上,在假装交谈的其他几个人见到这一幕,都停下讲话,相互交换了个眼色。心想:这人是谁啊?今天能进大厅的人要么是与云家交情深厚的,要么是家世背景显赫的,这个人能坐在这个位置上,这云府本家的丫鬟还显然是认识的,并且对他毕恭毕敬,看来这人来历不简单,但是也不外乎这两个条件占其一或者两者兼具。可是生意人嘛,相处久了,都会形成自己的一个圈子,在这个圈子里的人和事,大家或多或少的都知道一些,没有理由云家结交了这个一个出众的人物,大家一点消息也没有啊。云家二少爷云青川是大家公认的俊秀美貌之人,可是和眼前人一比,高低立下就明显了,总觉得云家二少爷相比此人似乎少了些什么。 大门口唱和的声音不断传入大厅里。莫南槿端着自己的茶杯,吹开表层的茶叶,露出里面碧色的茶水,轻酌一口,唇齿留香,这云家待客的茶水竟然也是上好的龙井。明庭冷冷的视线扫向四周,那些朝这边偷看的人只觉身上一凉,不自觉的打个寒战,乖乖的把视线收回去了。 “关键时刻,还是明哥的冷箭管用。”小莫凑到莫南槿耳边笑道,小莫常说,当明庭冷冷地看人的时候,就像一支支冰冷的箭向人身上狠狠扎进去。 来客的的高潮是云州太守郭守忠及一众云州地界上的大小官员的到来,大多都被安排在大厅里面,只是一些随从属官安排在外面的院子。郭明霞和田程也过来了,田程现在也是正六品的主簿了。 那个与云州云家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京城云家送来的贺礼才将今天的贺寿推上了沸点。那是一个真正的一等一的豪门世族,遥不可及的王朝的上层门阀。云镜平亲自带着众子侄迎到大门外,众人也一股脑的跟着出去看热闹。 几大箱的贺礼没有下车直接进到后院去了。那些瞧热闹的人眼巴巴的瞅着,恨不得直接冲上去打开箱子看看人家那样的家族到底送了什么贺礼。但也只是想想罢了,谁真的敢啊。 一个年轻的管事被云思川亲自引领到了上座,经过莫南槿身边的时候似乎顿了顿,落座后云州太守也借故上前攀谈了几句,大有相见恨晚的架势。 “这个管事不简单,功夫很好。”这人步速沉稳,看似缓慢,但每一步的力度恰到好处,是个练家子,而且是个武功很不错的练家子,云家虽然是武将出身,但是一个年轻的管事就有如此的功夫,也足够让人惊异。明庭放在桌子下面的手握紧了又松开。 莫南槿低头喝茶,氤氲的雾气中,向来平静的眸子中闪过一抹几不可见的暗沉的光芒。 至此,客人差不多已经到齐,即使没有到的也是无足轻重可有可无了,起码最重要的客人都已经到了,寿宴正式开始了。 第19章 南宫静深 云家老太太在儿子孙子的搀扶下,一身玫瑰红的寿袍从里面出来了。 云州太守带领,众人齐声祝寿,并把带来的贺礼陆续摆出来,依次上前献礼,字画玉器,丝绸珠宝应有尽有,其中还不乏珍品,其中云州太守送的一尊白玉观音高约一尺,通身晶莹剔透,菩萨面相慈和,雕工精致,衣衫似乎都可以迎风飘起,引得众人一片赞叹之声。 老太太看着也喜欢,当下让人请到内院的小佛堂,日日上香供着。 轮到莫南槿送贺礼的时候,三个下人抬着一个硕大的花缸进来了,众人引颈看去,红绸盖着也看不出是个什么物件,只是约莫着看上去是一树小树,可是哪有祝寿给人送棵树的。 这边老太太坐在上位看着也奇怪呢,就问道:“槿哥儿,你这是个什么物件啊?” 莫南槿从自己的位子上站起来,朝老夫人拱手笑笑:“今日老夫人大寿,寻思着老夫人是有福之人,万事不缺,家里自己养了棵小果树,送给老夫人看个新鲜景儿。” 厅里厅外的人一听“哄”就炸开锅了。说什么的都有的,都奇怪着竟然真有人送一棵果树给人贺寿,而且还是来给云家老太太庆贺六十九岁的大寿。 “我老婆子平日里就爱个花草什么的,槿哥儿也是知道的,真是还没种过果树呢,倒是个新鲜景儿,槿哥儿是个知心的。”云家老太太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莫南槿突发奇想给她送了棵果树给她,但是素来知道他是个极有分寸的人,应有他的道理,也赶忙出声给他打圆场。 众人一见人家老太太都不在意了,还一副亲昵有加的口吻,大家也停下来不说什么了,但心里还是觉得有些怪异。 莫南槿对众人笑笑,流光溢彩,灿若琉璃,年轻的管事在众人看不到的角落里低喃一句:“造孽。”随后好像想到了什么,向四周看看,再抬起头时又是一副严肃端正的面孔,暗地里偷偷擦了一下冷汗,心想:我真是不想活了,说他的坏话,被那人听见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莫南槿自然是没有看到这一幕,他把手里的红绸子掀开,众人起初不在意,待仔细瞧去,竟然……哎?同时结了四样果子。紧接着想不会是用细线拴在上面的吧,凑到近处仔细看,真的是自己长出来的!各个都惊奇得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竟然在一棵果树上同时结了四种不同的水果,众人沸腾,一传二,二传三,大厅内外一时间就水泄不通,挤满了赶过来瞧热闹的众人,对着那棵果树啧啧称奇。 老夫人也被众人搀着走下来,围着果树转了两圈,看的是又欢喜又惊奇,连连问道:“槿哥儿,你这果树从哪里淘置来的?真真的奇景儿。” “老太太,这果树春天里开花也是开四种花,梨花,苹果花,杏花,桃花。” “是吗?那感情好,这真是个宝贝东西,槿哥儿真是有心了。”老太太满意的连连点头。 “思川,待会给大家看完了,找几个人稳妥些的小厮,仔细点,就放到我房内,我得自己看顾,也找你媳妇她们也去看看,估计她们也是没有见过的。” 云思川答应一声,老太太又朝莫南槿点点头,被儿孙们扶回主位。经过这么一出,后面的人送的贺礼大家也就没有那么在意了。 贺礼的环节过去,寿宴正式开始了,身着各色衣衫的丫鬟,穿花拂叶,各色菜品陆续上桌了。众人再端起酒杯齐声贺老太太万福金安。三杯水酒过后,老太太被众人搀着回内院去了,云家众人在各酒席之间穿梭来回敬酒。 小莫和明庭先出去了,几个人借机过来攀谈,莫南槿和众人推杯换盏几杯,云思川过来应酬,不着痕迹的挡了那几个人,暗下里送了一个眼色,莫南槿明白,当下找了个众人不注意的时刻,出了大厅,门外候着一个小厮见莫南槿出来,松了一口气,低头悄悄的引领莫南槿朝后院走去,弯弯绕绕的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地方,终于到了云家的后门。 云家的后门外面是一条小巷子,巷子口已经停了一辆马车。小厮在马车旁停住,对莫南槿道:“莫少爷,我家主人让我转告说,只能送到这里了,后面的路希望莫少爷一路平安,尽快到达安全地界。” “替我谢谢你家主子,莫南槿会记住今日相助之情。”莫南槿点点头,跳上马车,渔阳,明月,三个孩子还有小莫已经都在车厢里了,明庭在外面驾车。 出了小巷子口就是镇上宽阔的街道,街上没有人,人们大多到前面的街上去吃云家的寿宴了,明庭一拉缰绳,马匹长呲一声,离弦箭一般冲出去了。莫南槿挑起窗边的帘布向后看去,小镇在阴沉沉的天底下渐渐远去,西边雷声滚滚而来。 行了没多久,车内一道亮光闪过,就听外面“咔嚓”一声,一道响雷打了下来。云止“哇”的大哭了起来。渔阳和明月赶紧哄着她。 “爹爹,我害怕。”行止看看爹爹,圆圆的大眼睛里,掩饰不了了的恐惧。 景止虽没有说话,但是紧抓着莫南槿衣袖的小手瑟瑟发抖。 “不怕,不怕,刚才是打雷呢,去年夏天不是也打雷了吗?没什么的,爹爹在这陪着你们呢。”莫南槿把两个孩子拢进怀里,紧紧的抱住。 “爹爹,我们这是要到哪里去啊?”景止不明白,他们住的好好的啊,为什么爹爹突然要搬家呢,今天早上娘亲带他们给云家老夫人拜寿了,就带他们到了这辆马车上,说爹爹要带着全家搬家,去很远的地方,他们想回去带着小莫叔叔给他们做的蝈蝈笼子,竹蜻蜓,爹爹给他们做的小木剑,还有好多的东西,但是娘亲说什么都不能带了。 “很远的地方,那里四季如春,到了就知道了。以后我们一家人就一起到那里。” “恩,和爹爹一起。”两个孩子把头埋进莫南槿怀里。 马车外电闪雷鸣,沉积半个多月的暴雨瞬间倾盆而下,密集的雨水打在马车顶上,震得车厢里嗡嗡作响。 明庭还在外面驾车,虽然有车厢延伸出去的一段廊檐,但是这么大的雨根本不顶用,“明哥,少爷让你进来避避雨。”小莫打开车门,雨水带着凉气一股脑倾进来,让马车内没有准备的几个人硬生生打了个寒战。包袱是云家准备的,渔阳打开,里面竟然有几件披风,这云家想得倒周全。渔阳拿出披风分给几个人。莫南槿把景止和行止抱在自己胸前一起裹好。 “小莫。把车门关好,小心进去雨水。我身上有蓑衣,不碍事,我们得赶路,到下一个地方停下休息,车门关好。”明庭头也没回,斩钉截铁,不容拒绝。 小莫把一件披风扔给他,在这瓢泼大雨中,聊胜于无吧。 暴雨倾盆,前面的路已经看不清楚了,马车依然行驶得很快,但是莫南槿知道,他们还没有出南山镇的地界呢。 突然—— 大小毛头似乎听见了什么,从座位底下冲出来,冲着门外“汪汪汪”不停叫,小莫刚要上前阻止,就感觉到马车戛然而止。马车内的人猝不及防向前倾倒。 小莫似乎意识到了,望向莫南槿,脸“刷”地惨白了,泪水夺眶而出。嘴唇哆嗦着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的说道:“少爷……少爷……少爷……” 莫南槿闭上眼睛,天地之间在这一霎那静下来了,只听到外面暴雨敲打着车厢,大小毛头对着门外叫个不停,除此之外真的没有什么声音了。沉寂的压抑渐渐在在这小小的车厢里漫延开来。 过了有一刻钟的时间,莫南槿睁开眼睛,亲亲怀里孩子还有些冰凉的脸颊,连同披风把孩子一起放到小莫怀里。 “爹爹,不要走。” “爹爹。”景止和行止抓着莫南槿的衣袖不放开,泪水涟涟,好不凄惨。孩子还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本能得觉得不能松开爹爹的手。 “乖啊。”莫南槿给他们擦擦脸上的泪水,轻柔说道:“爹爹只是出去看看明庭叔叔,一会就回来了,乖乖听娘亲和小莫叔叔的话。” 狠狠心,挣开两个孩子抓着的衣袖。 “爹爹。”“爹爹。” “相公。” “少爷。” “姑爷。” “如果有机会的话,好好照顾孩子长大成人。” 说完,莫南槿没有回头,一把推开车门,出去了。甫一踏出车门,倾盆大雨就把他从上到下浇了个彻底。 “少爷。”明庭立刻把解下披风给他, “不用了。”莫南槿伸手示意阻止。 莫南槿就这样笔直的站在马车上,前面的路上伫立了几千人的卫甲军,手持刀剑,整齐划一的立在路中央。 为首一人,身下一匹黑色战马,一身玄色银绣的外衫,容姿卓然,尊贵出众,非笔墨可以描绘。即使在这瓢泼大雨中,依然带着睥睨众生的气势。 见到莫南槿,薄唇微翘,带出淡淡的讽意道:“容槿,五年不见,一切安好?” 南宫静深,你真看得起我,竟然出动了大宁最精锐的卫甲军。 五年不见,你终于还是找来了,南宫静深。 第20章 在劫难逃 云思川看看外面乌蒙蒙的天空,电闪雷鸣,风声大作,暴雨瓢泼,前街上的流水席和院子里的酒席从开始下雨就已经散了。只剩大厅里的十几桌人还在推杯就盏,意犹未尽。莫南槿已经出了南山镇了吧?这么大的雨不知道一路上可顺利?是什么原因让他这么突然的决定要走?甚至还要借这助于云家这次的寿宴掩人耳目?今日一别不知道今生可有再见的机会? “大哥,你在想什么?”云青川推掉了身旁人的敬酒,刚才还在身边的大哥一转身就不见了,四下里看了看,大哥竟然在窗边发呆,难得见一向稳重有加的大哥流露出这种表情,那是一种什么表情?怀念?恍然?是谁?到底是谁?想到可能性,比女孩子还要纤长的睫羽掩饰下,眸子陡然闪过一道凌厉的光芒。 “没什么,只是看今天的雨真是大。”云思川闻言转身,就看到自己弟弟一脸担心的表情,“喝酒要适量,不要太逞强了。”云思川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他这个弟弟啊,从小长得比女孩子还要漂亮,却偏生一副倔强不认输的脾气,事事要争先。 “大哥?你……”云青川见他转身欲走,情急之下,抓住他的手。 云思川看了一眼被抓住的手,询问的表情看向他。 “没什么。”云青川勉强的翘翘嘴角,放开手。 云思川也不以为意,这个弟弟小的时候和自己最亲,成日的粘着自己,不想成人以后特别是自打他成亲,倒是和他越发的生疏了,平日里呆在云州府,也难得回来一趟。 “你们兄弟两个在那里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呢?把我们这些大老远来的客人丢在一边。”郭守忠举着酒杯向桌上的人笑道:“我看,该每人罚酒三大杯。” 桌上众人齐声应和。 “怠慢了诸位大人,是在下招待不周了,方才二弟与我说,今日雨太大了,估计路上多有不便,不若今日诸位大人就在此留宿。”云思川笑着迎上去,“不过怠慢诸位大人,我还是自罚三杯,二弟酒量浅,我就代他喝了。”说完不待众人回答,一口气干了六杯酒。众人哄然叫好。 大哥,你刚才想的到底是谁?他知道大哥婚娶多年,与大嫂也算相敬如宾,但是也仅止于此了,可是大哥刚才那表情,心中分明是心中已有牵挂之人,是谁呢?他这些年常年在外,但是对家里的事情也还算了解,但是没听说大哥特别中意谁啊,但是刚才的样子他又不会错认。 “对了,云大少爷,方才那位送果树的俊秀公子呢?”郭守忠状似不经意的问道,此话一出口,周围的其他人呼吸不自觉的慢了半拍,静待下文。 云思川也仿佛没见到众人的异样,轻描淡写的说道:“哦,那位公子有位亲戚家有急事,但他又很得老太太喜欢,夫妻两个都与老太太投缘,所以今日特地过来送了寿礼就急匆匆的赶到出事的亲戚家去了。” “这么说,这位公子是南山镇此地人吗?”桌上另一中年人问出口。 “大约此时已不在南山镇了,他家的那位亲戚据说很远,短时间是不会回转的。”云思川抬抬眼皮看去,是云州的守备,掌管云州军事兵马。他与官场众人打过不少交道,素来知道官场上一些人的为人处事。圈养妓子并不是什么新鲜事,现在这年头反倒是玩弄小倌和男戏子成为一时的风尚。他看出这里面有些人对莫南槿是起了觊觎之心,但是把他那么一个清华贵气之人当做小倌,戏子之流,未免这眼神走的太离谱了。不过反过来说,这些人也不是一无所觉吧,莫南槿此人天生带有一种气质,即使穿着粗布青衣,混在平民百姓中也令人觉得高山仰止。否则方才莫南槿在的时候也不会只是拿眼神看几眼的问题了。估计现在也只是过过自己的嘴瘾罢了。幸亏莫南槿是在南山镇这样的小地方,镇上的人淳朴,即使觉得莫南槿容貌过人,也不大会有什么非分之想,这要是在外面,即使众人碍于莫名的原因不敢动,但光出门就收到的那些暧昧的眼神也够让人浑身发毛了。 一个小厮急匆匆的从大门外跑进来,在雨廊下拍了两下身上的雨水,进得大厅后,疾跑的脚步略缓,但还是比往常快了几倍的步速来到云思川身边,支着手在云思川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就只见云思川脸色大变,站起身就向门外走去。 “青川,带我招呼诸位贵客,我去去就回,诸位见谅。”云思川歉意的拱拱手,就疾步向门外走去。 “大哥,到底出了什么事?” 云思川来不及回答他什么,匆忙之间竟然撞掉了其中一张桌子的碗筷,杯盘齐碎,连声道歉的话都来不及说就随着那位小厮走了。 众人面面相觑,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让这一向稳重的云家的当家人慌乱成这样。 其实这个小厮就说了一句话:莫家少爷被官兵抓回来了。 这个人就是当时送莫南槿出门的那个小厮,是云思川身边第一得用的人,叫做云念,是云家的家生奴才,机灵懂事很得云思川的赏识,这次帮着莫南槿走人,云思川也没有告诉其他的人,就指使云念一人负责此事,嘱咐千万不得告诉他人得知,并说务必要确认莫南槿一家人安全的离开南山镇再回来和他通报。 这云念做事也稳妥,他送莫南槿进了马车以后,就悄悄的尾随着马车到了出镇的路口,马车跑得很快,他也只是远远的看了个影子,但是也确信是安全地出镇了。正想回家给大少爷报平安信,但是忽然之间雨就下来了。他见雨大,寻思着先躲躲雨,就在镇口的一间小茅屋里躲雨,但是见这雨越下越大,云念也急了,想着不管怎样了,先跑回去吧,这雨一时半会也没个停下的样子,就在云念想不顾三七二十一就冲出去的时候,他听到了进镇的大路上传来了整齐有力的步伐,在这大雨中依然清晰,由此看来估计人数不少。云念心中也惊奇,南山镇这么个小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来做什么。他扒开窗户悄悄的看了一眼,就这一眼,差点吓得他魂飞魄散。 好多的官兵,每个人都凶神恶煞的,手持刀剑,方才已经离开的莫家马车就被夹在这些人中间,官兵环绕,驾车的人也从莫家的那个明庭换成了一个官兵,他本想多看两眼好回去和少爷禀报,但是为首一身玄衣的年青公子似乎发现他了,远远的瞥了一眼,他看清了那个公子的模样,真是神仙样的品貌,可是那眼神说不上有什么内容,可是就是让他莫名的感到了一股沉重的压力,他腿一软,坐在地上,直到那些官兵过去了,他才缓过神来,急匆匆冒雨回来和少爷禀报了。 云念一路上把他的所见所闻悉数告诉少爷,云思川到莫家宅子的时候,就见莫家大门外已经是重兵把守,莫家离开时乘坐的那辆马车就停在门外。那些驻守的兵卒即使在这大雨中也是站的纹丝不动,他自然不会和云念一样认为这是一群凶神恶煞的官兵,他看得出这是一些真正上过战场的将士,云念以为的凶神恶煞就是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杀伐果决之气。莫南槿,你到底招惹了什么人,竟让人出动一支军队来追杀,而且明显看得出这还是一支精锐之师,那么能调动这样一支军队的人,那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们在这里说的时间很长但是在云思川的脑子里也只是一瞬间的想法,再说他现在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想这些。 “这位军爷。”云思川上前两步抱拳道:“我与这家的主人有些渊源,不知道他现在何处?我与他有些话要说。还望军爷通报一声,给个方便。”云思川话说的极为客气。 站在门口的人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心想:五年前,那个容王府世子当庭自杀,主子爷就大发雷霆,这次得知竟然是诈死,主子爷亲自调军,日夜兼程从京城赶过来,这会儿说不定在里面怎么雷霆动怒呢。谁敢选在这个时候进去找晦气,不是活的不耐烦了吗?瞧方才主子进门前看着那个可怜的小容王爷的眼神似笑非笑的,想起来就觉得恐怖,心里暗暗打个哆嗦。 云思川不知道眼前这人眼神里是什么意思,但是看这样子似乎也没有进去通报的打算。 “少爷,要不,我们先回去吧,在这里等着不是个事啊。”云念又把伞往少爷头上移了移,这么大的雨,打着伞都不顶事,这么一会少爷的衣服已经都湿透了。 “无妨,我今天一定要见到人。” “不要等了,你先回去吧。”门内走出一人,剑眉修目,自然流露一股硬挺爽朗之气。 云仲淳,竟然是他!云思川也是心下暗惊,当朝的大将军,竟然在这里守门!里面的人究竟是谁? 前面说过,这个云州的云家和京城的云家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了,两家也有来往,所以这云仲淳本人云思川也是认识的。至于究竟两家什么关系,这里先略下不表。说到云思川竟然在此见到云仲淳心中暗惊,脸上却没有露声色,还拱手笑道:“原来云兄,今日到南山镇,怎么不到家里坐坐,今日还是老夫人寿辰,还感念你们送来的寿礼呢。” “我也是公务在身,脱不了身,要不然自然会亲自上门给老太太拜寿的。”云仲淳还礼,继续道:“不过今日听我一句劝,暂且回家吧,这里暂时不会有事的,就算你担心槿世……槿少爷,一帮不了什么忙,还是静观其变吧。” “他不会有危险吧?”这个他彼此当然知道是指谁? “我只能告诉你,暂时是不会的。”云仲淳笑笑,以后的事情他可不敢保证的。 好不容易把云思川送走了,回头看见大厅里还对立的两人,云仲淳觉得自己的头又痛了。 第21章 过眼云烟 南宫静深,五年过去,你的到来又会带来怎样的变数?你口中的容槿,早已经死在乾安殿的朝堂上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人只是一个名叫莫南槿的平民百姓,是三个孩子的父亲,是一个女人的丈夫,是这个家庭的支柱,是一个只想平静淡泊的生活在一个偏远小镇,如果可以的话可以看到儿女长大成人,然后会在某一天,静寂离去,了无痕迹,本来也不属于这个世界,也许静静的离开应该会是对每个人来说都是最好的结局。 说是莫南槿没想到会有今天,也是不可能的,五年前当他决定离开,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或早或晚罢了。毕竟他从来也没有低估过南宫静深,这样一个自小就生长在这个王朝最顶峰的人,又怎么会是一个好相与的人物? “你预备和我在这里一直站着吗?” 忽然觉得有热气喷在脖颈间,莫南槿抬眼就看到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玄锦的外衫已经湿透了,距离他不到一个手掌的距离,他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 南宫静深意义不明的轻哼一声,径自在大厅里寻了张椅子坐下。 三个孩子一路惊吓,现在哭累睡着了,小莫和渔阳他们把孩子抱到内院的房间里去了,明庭本来想要留下来,也被寻个借口他打发下去了,外面的将士没有南宫静深的命令自然是不敢进来的,现在大厅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 “不知道……”莫南槿寻思了一下称呼,五年前或许他还可以对南宫静深直呼其名,但时至今日,再看两人现在的身份差距,“您此次来有何见教?” 南宫静深闻言,剑眉微挑,方才隐约之间还带有一丝轻快的语调霎时就沉了下来,“容槿,你不会忘记五年之前你是怎么离开的吧?” “那么说,您这次来果真是准备亲自捉拿我这个钦命要犯的了?”以他此时的身份,竟然亲自出京,真是给足了自己的面子了。 “你明白就好。”南宫静深食指关节轻叩了两下桌子,修长手指上碧青色的扳指碰到桌面,清脆的规律的敲击声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回响,也不理会莫南槿口中的讽意,不着痕迹的打量着眼前的人,似乎比五年前瘦了很多,不是说他在这里一直生活的平静安稳与世无争吗? 话到这里,两人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大厅里又恢复了刚开始的宁静。 福顺悄悄门边又探探头,手里捧着一套干净的衣衫,都半个时辰了,这两位爷可还是一身的湿衣服,虽说是盛夏的天气,可是也不能这样啊,本来这次主子出来就一路上日夜兼程,风餐露宿的,再浇上这么一场大雨,虽说主子的身子底子好,可是这万一就是有个伤风感冒的,他也得吃不了兜着走啊,可这两位爷之间的气氛,怎么看都觉得……不是剑拔弩张,当然更不可能是温情脉脉了,就是觉得奇怪,不知原因,他也不敢踏进门一步啊。 南宫静深揉揉眉心,叹口气道:“小顺子,你进来吧。” 福顺弯腰应了一声,腿脚麻利地进门。 “你的房间在哪里?”南宫静深突然转向莫南槿。 “你要做什么?”莫南槿一脸警戒。 “你觉得我要做什么?”南宫静深上前两步探凑过来,唇角微抿,沉静深邃的眸子中闪过一抹促狭的笑意,摇摇手中的衣衫:“你不会让我在客厅里更衣吧?” “旁边就是客房。”莫南槿再退一步,暗地里皱一下眉头,他刚才那句话是怕他到自己的房间里发现没有渔阳的日常用品,心中起疑,不知道这南宫静深想到哪里去了。不过方才似乎是表现的太焦躁了些。可是淋了雨现在浑身都酸胀疼痛,他明显的感觉到自己力气的流失,精力也越发的无法集中,他心知,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南宫静深此人聪明绝顶,一不小心露出马脚,就会被他抽丝剥茧,层层揭开。 “你的房间。”南宫静深坚持。 “你……”莫南槿只觉得一口气闷在胸口,眼前一暗,身子不易觉察的微晃,旋即稳住,仰首自信淡笑道:“恐怕太方便吧?毕竟现在我的妻子和孩子都在房间里。” 闻言,南宫南宫静深掀起一丝冷冷的嘲笑,“我倒是忘记了,你现在已经娶亲生子了。看样子孩子都四五岁了吧?你只还真是一点功夫都不耽误,算算日子,还在逃难的路上吧?”顿了一下,冰冷的视线直直射向莫南槿,莫南槿视线微垂避开他的注视,,隐在玄色衣袖下的手握紧又强迫自己松开,似笑非笑的继续道,“容槿,你真真好本事,倒也不愧是容熙王爷的儿子。你说容季也算是你的弟弟,怎么就没有好好承袭你们父子俩的本事呢?”南宫静深话刚说完就后悔了,容熙王爷那是他们之间的死结。 果然就见莫南槿脸色一黯,转而讽刺一笑,“您这话错了,我怎么能跟当朝驸马爷相提并论,再说,驸马爷又怎么是在下的弟弟?容家满门不是在五年前已经尽皆屠戮,满门抄斩了吗?容槿认罪伏诛,赐死在乾安殿上,容熙王爷在自己王府投身火海?”容季?他怎么能认这个弟弟,父亲又怎么能认这个儿子? “你明知道……”南宫静眼中飞快的闪过些什么,欲言又止。 “明知道什么?知道你们本没有抄斩我们容家的意思?明知道没有亲手诛杀父亲和我吗?所以今天我该满心欢喜的迎接您的到来?” “容槿。” “抱歉,方才失礼了。”莫南槿再退一步,避开他伸过来的手,他现在已经退到门边,冰冷的雨水洒在身上,让他有些清醒,莫南槿极坚持住,可是头越来越昏沉了,莫南槿你要理智些,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过去的一切已经过去,再追究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你现在要做的是稳住现在,莫南槿你千万不能在这里失去神智。身后抓住门框的手指惨白如雪。 “容槿……”他的脸色怎么那么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南宫静深未说完的话被两个远远跑来的童稚身影打断。“爹爹”“爹爹” 一摸一样的粉白缎子上衣,葱绿的薄夏裤,一模一样的绿色缎带包包头,一模一样灵动的眉眼像极了他们的父亲,说他们不是父子大概谁都不可能相信吧?心中最后一丝微弱的期盼在看清两个孩子的样子时轰然崩塌。 两个孩子争相偎进父亲的怀里,伸手揽住自己父亲的脖子,撒娇笑闹着说了些什么,惹来父亲宠溺无奈的笑容。 他见过的容槿,可以冷淡,可以倔强,可以谈笑自如,可以从容优雅,可以清贵无尘,可以……但是却从来没有想到过他也可以笑得这么满足,这么幸福? “爹爹,我刚才醒来见不到爹爹,好害怕,以为爹地自己去新家了,不要我们了。” “哼,胆小鬼。” “爹地,刚才哥哥也吓得差点哭了。”行止立刻不甘示弱的指出,才不是他一个人害怕。 “我才没有。”景止撒娇的把小脸蹭近爹爹的脸颊。 “是是,没有,景止和行止最勇敢了。”莫南槿包容的笑笑怕痒的缩缩脖子。 门外暴雨瓢泼,门内一角,父子三人自成一世界,温馨如晴空。 明明是这么美好恬静的画面,为什么心会这么痛呢?疼痛蔓延,似乎全身都麻木了。 “主子!?”福顺轻呼一声,主子指尖怎么血迹斑斑? 明庭是跟在景止和行止后面过来的,此时站在门外冷淡地看着这一幕,早知今日,南宫静深,你当初的坚持是否依旧不会改变? 绕了一大圈,原来终究会失去,容槿,原来即使你不是我的妹夫,我们也会终成陌路。 容槿,我一直努力的想走到你的身边,可是事到如今,容槿,我该以什么立场站在你的身边。 这一次,我真的该放手了吗?那么这五年的等待又算什么呢?他从来就不愿意去相信,那么骄傲倔强的人会选择那样一个决绝的方式离开,所以他去努力找寻,五年以后呢,竟然是这样的结局啊!是啊,南宫静深自嘲的笑笑,从来就是他的一厢情愿,容槿从来没有承诺过什么,再加上那场五年前的事情,说不定现在的容槿见不愿见到他,又谈何相守? “主子?”南宫静脸色忽然疲惫下来,未置可否,转身进旁边的房间,福顺赶紧跟在身后进去伺候了。 感觉到他的离开,莫南槿脸上的笑容淡去了几分,摸摸两个孩子的软软的头发:“我们也回房间去吧。” 莫南槿起身,踉跄一下。 明庭上前两步扶住,脸上露出几分焦急,道“少爷,你怎么了。”手中的手臂隔着已经湿透的衣衫,高热异常。“少爷,你发烧了?” “没事,回去换身衣裳,洗个热水澡就好了,你让小莫把家里的药煎一副送到我的房间。”在这里并不是谁家有个头疼脑热的就要请个大夫的,镇上只有一个药铺,出诊金也不便宜,一般人家多少认识一些医治平常小毛病的药草,平常进山就顺便采回来,以备不时只需,莫家也准备了一些,家里人的身体还好,其实也用不了多少。 第22章 心绪难平 莫南槿本想就是淋雨受寒发烧,也不是什么大毛病,起初也没放在心上,这些年除了阴雨变天,身上酸痛,其实算起来还真没生过大病。回房间后,小莫他们早准备了热水,洗了热水澡,换了衣服,又喝了一大碗药,不到晚饭的时辰就睡下了。脑子里一片昏昏沉沉的,似乎睡着了,又似乎一直醒着,一幕幕在眼前闪过,前世,今生,往日,今时交叠混乱,他想抬抬手抓住什么,但身体好像被压住了,沉甸甸地动不了,一直向无名黑暗的地方沉下去。 中间似乎明庭来过,喂他喝了一碗粥,那时似乎还有一点意识,心里还想着应该是晚饭时间了吧,不知道三个孩子有没有好好吃饭,不知道一下子来了那么多人,家里余留的粮食还够不够?之后就周围一片漆黑了。天黑了吧,这是最后的一点意识。 “小顺子,现在什么时辰了?”窗外的雨一直没有停止的迹象,这山野小镇在这雨夜愈发安静下来了,全新青花面的棉被褥,很松软,没有熏香,淡淡的暖暖的自然气息,可能是刚晒过不久吧,南宫静深心想,在床上已经躺来了两个多时辰了,可是怎么也睡不着,今天的晚饭是容槿的妻子是那个叫渔阳的女子一手准备的,温婉大方,进退有礼,眉宇坚定,柔而不弱,连他也不得不承认是个难得的贤妻人选。 “主子,已经过了子时,快丑时了。”福顺伺候南宫静深也有四五年的时间了,对自家主子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这个主子的性子好好听点就叫淡定从容,其实说白了就是凉薄寡情,就是对自己的母亲和同母兄弟致远王爷也是并不多亲近,鲜少感情外露。那场临央之乱,即使朝廷禁言,可是那么大的事情,震惊了整个宁国,他多少知道那么一星半点的。他不知道当年的实情是怎样,不知道为什么早已经明正典刑的小容王爷为什么还活着,但是他看得出主子对今天的那个小容王爷是不同的,连他都可以看得出主子今天心绪难平。“主子,要喝点水吗?”福顺端来一杯在外间的小炉子上温着的水。 “主子,还有两三个时辰就天亮了,您再睡会吧。”福顺接过南宫静深喝完的杯子放在一边。 “你下去吧。” 福顺应了一声,端着杯子退到小隔间去了。 他今晚怎么没出来吃饭呢?家里人说不舒服,不知道现在怎样了。听说他的妻子一直在照顾着,他倒是不方便进去了,明天去看看吧。 南宫静深闭目养神,就听到另一个房间里传来一阵骚动,动静并不大,但在这深夜就格外清晰。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个房间不是容槿的两个侍从那两个名叫小莫和明庭的吗?家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主子,您睡着了吗?”福顺轻手轻脚的推门进来。 “什么事?” “主子,听说那个小容王爷病的很严重,已经不省人事了。”福顺也是刚听到动静,就出去打听了一下,今天云将军也歇在那个房间里,他刚进去,就见云将军和那个明庭已经冲出门请大夫去了,小莫也急着要赶到内院,匆忙之间就告诉了他这几句。他直觉这件事如果不及时来报的话他以后估计也不用来了,就大着胆子进来禀报了。 “主子,主子!”福顺只觉得眼前人影一闪而过,床上的人已经没有了,“主子,你好歹加件衣裳,这雨夜露深的。”福顺拿起床头挂着的衣衫追着过去了。 容槿,我才刚刚找到你,我才刚刚找到你。 内院左边的房间灯火通明,有人影进出,南宫静深直觉就是那间了,进门一个小隔间,右转进去。东墙下放着一张床。 “少爷,少爷,你听得到吗?少爷,你醒醒啊,少爷……” 南宫静深呼吸一窒。 “静公子,麻烦让一下。”渔阳端着一盆水进来,就看到今天来的公子就立在床前,只着白色内衫,发微束起,一直垂落到腰际,面上似乎还平静,只是眸色极深,让人不敢直视。闻言,侧身,渔阳端着水已经来到床前。 “主子,云将军他们已经去请大夫了,你别着急,先坐会,小容王爷不会有事的。”福顺好歹赶上来,把衣服给南宫静深披上。 南宫静深一言不发,在床边坐下,小莫认命的往一边了靠了靠。 “容槿?容槿?”南宫静深一只手握着莫南槿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潮热一片。另一只手摸上额头,人似乎是睡着了,可是在昏黄的油灯下也可以看出,脸被高热灼得通红,却没有一丝汗水,呼吸不畅。眉头紧锁着。 “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没有早点请大夫?”南宫静深的语气很平静,似乎怕为了吵醒床上的人,甚至是算得上轻柔了。 可是小莫总觉得身上一寒,但也没有耽误工夫,竹筒倒豆子,一股脑的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一一说来。原来今天下午进门的时候,衣衫是从里到外换了一遍,澡也洗了。药也喝了,晚饭的时候本想让少爷起来吃饭,但是少爷睡得正沉,这些日子,少爷难得睡着了,现今又病着,心想让少爷多睡会也无妨。明庭还来喂了一碗粥。避免过了病气,两个小少爷也都在夫人的房间里睡下了,小莫估摸着不能没人守着,就外面隔间的小榻上守夜,半夜雷声大,他起来看看,一摸额头比下午烧的更厉害了,人也叫不醒了,这才慌了神,赶紧去通知了夫人和明庭。 大夫来得很快,估计是被明庭和云仲淳两人架着回来,进门走路跟踩在棉花上似地,深一脚浅一脚的,被小莫直接一把搀到床前,拉把椅子坐下。 “云大夫,你先别喘了,你快看看我家少爷怎么了?”小莫赶紧给他捋捋顺顺气。 “小莫,你们要折腾死我这把老骨头啊。”这个云大夫也是五十上下的年纪了,今晚下雨,他早早地和老婆子熄灯睡了,谁知半夜听到砸门声,还没来得及开门,就闯进来来两个人影,二话不说,抄起他的药箱,架人就走。一路上连冷带吓,差点没要了他这条老命,好在半路上明庭终于说话了,才让他知道感情这是到莫家治病的,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了。 云大夫见众人着急的神色,也不多话了,抬手搭脉,还有些奇怪,边上这贵气的年轻人似乎不是镇上的人啊,这云大夫还有空想这些有的没的。 诊脉起身点点头,小莫会意赶紧把笔墨纸砚伺候好了。 “云大夫,我家相公没事吧?”渔阳问出大家的心声。 南宫静深自始至终,眼皮抬也未抬,自顾自的拧干了毛巾,搭在莫南槿额头。 “思虑过甚,睡眠不足,又浇了雨,内热发不出来,我开几幅药,你们待会有人随我回去取药,今晚就服下,到明早如果发汗了,就好了,到明早如果不发汗,你们就得赶紧到县城去找大夫了。 大夫开了药方,明庭随大夫回去抓药,小莫准备到后院再烧些热水,少爷发汗了,可以擦擦身,渔阳看了一眼床边两人交叠的手,什么也没说,回自己房间去了。福顺和云仲淳对看一眼,也退到外面的隔间去了。 小莫把煎好的药端来,南宫静深扶起莫南槿靠在自己肩上,小莫拿着勺子喂,虽然莫南槿一直皱着眉头,但是好在药是咽下去了,南宫静深拿着毛巾把嘴角的药渍擦去,连小莫都心里忍不住的嘀咕:这静公子怎么看也是大家少爷出身,应该也是被丫鬟老妈子团团伺候着的,怎么这照顾人的功夫这么熟练呢? 好热,好热,这里是哪里?莫南槿觉得好热,周围灰蒙蒙的,快天亮了吗?待眼前的一切渐渐清晰,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他看到了自家房子,他又回到现代了吗?还是在那里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他的妹妹乔子意一身职业装正开车出门,妈妈从后面追上来:“路上小心些,晚上早点回来。”爸爸还在侍弄他最心爱的花园。墙角的几棵白玉兰花开的正盛,闻言抬头笑笑:“你就瞎操心吧,小意都快三十的人了,心里有分寸着呢。” 妹妹俏皮的皱皱鼻子:“还是爸爸最了解我,爸爸妈妈,我上班去了,晚上早点回来,妈妈做我喜欢吃的鱼片粥喝。” 莫南槿不由跟着笑笑,小意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一点改变也没有啊,上学的时候就这样。可爸爸妈妈都老了,已经有了那么多白头发,他记得爸爸妈妈刚五十出头啊。 不对,不对,有什么不对,小意,小意不是今年刚考上大学吗?他还记得当时他在国外,小意还特地打电话问他要礼物的,为什么小意已经上班了? “爸爸,妈妈。”莫南槿走到他们跟前,可是为什么爸爸妈妈看不到他。 “妈妈。”莫南槿抬手摸摸妈妈鬓边丛生的白发。 “老头子,我怎么觉得小槿回来了。”妈妈似乎感觉到什么,四处看了看。 “你又开始多想了,小槿都走了十几年了,起风了,我看咱回房去加件衣服吧。”爸爸揽着妈妈的肩膀往房间走,妈妈回头向莫南槿的站的地方望望,“我总觉得小槿是回来了……” 莫南槿想追上去,可是怎么也挪不动脚步。 景色一转,又到了临央的容王府。 “小槿,父王的小宝贝。”一个年轻俊美的男子正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孩子,在孩子小脸上使劲亲了几口,白玉般的小脸上被亲过的地方泛起潮红,惹得小孩子直皱眉头。小孩子面容精致无双,搪瓷娃娃似地,和男子有几分相似。 小孩子心里偷偷翻个白眼:平白无故被个男人占便宜。 “萱萱,你看他还不乐意呢,他都不知道他的父王在大宁有多么受欢迎,呵呵,小槿,你赚了。”年轻男子似乎逗孩子上瘾了。 “王爷,小槿才九个月大,哪听得懂你说的话。”旁边过来一个容貌清秀的女子,略显普通的容貌,却灵动非常。 “父王,娘。” “容槿,你在说什么?”南宫静深把毛巾放到一旁,服下药不久,莫南槿就开始发汗,人也似乎有了一点意识,嘴里一会喊冷,一会喊热,一会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南宫静深怕他乱动,就干脆踢鞋上床,把人用被子裹好,紧紧搂住了。 “容槿,你醒了吗?”南宫静深似乎看见他的眼睛动了,嘴里又开始嘀咕些什么。 莫南槿觉得好像有人在唤他,他想睁开眼睛看看是谁,可是眼皮太沉了。 临央的四月,城里都是白色的槿花,槿花花期极短,一夜绽放,一日盛开,一夜凋落,总共也只有两夜一日的花期,花开那一日就是临央城的春祭,那一日万人空巷,街道两旁,百鼓齐鸣。 陵江边上,踏舟而来的少年,白衣玉带,眉眼清亮,“阿槿!” “容槿,你说什么,是要喝水吗?”南宫静深耳朵凑到他唇边,待听清楚,眼中寒芒一闪,倾身覆上唇,辗转相就,吞没即将出口的名字。 他听到,莫南槿喊的名字是: 未央! 第23章 天气晴好 连日阴雨,刚开始的三四天是倾盆大雨,后来的几天就是连绵的细雨停停下下的,也没个要晴天的样子,莫南槿被勒令这几天都不得下床,困在床上七八天了,他都感觉自己再撒点水就可以直接种蘑菇了,其实病也已经好了大半,但是可能真的把他们吓坏了,后来据他们说,他是整整昏睡了两夜一天。 这几天终于雨过天晴了,他也可以下床走走,其实那一日醒来就已经觉得连日的沉重消去很多。 小莫和明庭这几天一直在田里,连日的暴雨,田里积水,虽然排水渠还建的不错,但是奈何这几日雨实在大,田里到底是积下水了,如果不赶快排水,地里的庄稼和菜就会得烂根病了,到时候就不好挽回了。 闲来无事,莫南槿随意的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在窗边的小榻上坐下,前后窗都打开通风,空气里泥土的芬芳荷花的清香让他忍不住深呼吸一口,一直憋在胸口的浊气也散去不少,前窗下的几棵芭蕉鲜绿欲滴,打了蜡一样,满满一池荷花,亭亭玉立,空中有蜻蜓和蝴蝶低低飞过。 三个孩子跟着明月在后院采蘑菇,雨后,后院的墙角下都会冒出一丛丛白色的蘑菇,虽然不认识,但是前几年已经用鸡都试验过了,没有毒,相反味道还鲜美的很。 “爹爹,有好多蘑菇!”行止看见爹爹坐在窗下,摇摇小手里的蘑菇,黑亮亮的眼睛里满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莫南槿点头笑笑示意看到了。 “月姑姑,你看这棵树上有好多的木耳。”景止在一棵躺倒的树下蹲下,已经腐朽的树干上密密麻麻长满了黑色的木耳。莫南槿记得那是前几年水渠边的一棵老榆树,枯死了大半,伐回来一直放在后院。 “真的是木耳,还真是多啊。”明月也惊喜得撩了裙摆,蹲下来薅了一把。 “爹爹,你看,咱们自己家的木耳。”景止几步跑过来,踮着脚巴在窗台上,把手里的木耳举起来给爹爹看,后窗下是棵梨树,有一根低枝正搭在窗台上,景止这一伸头正好被树枝勾住头发。 莫南槿放下手中是书无奈笑笑,移开勾住头发的树枝,把孩子从窗台上直接抱进来。 “爹爹,你生病好了吗?”这些天娘亲说爹爹生病了,所以都不能和爹爹在一起睡了,他们这些天都是和娘在一起睡的。 “很快就好了。”莫南槿笑笑,把景止头上的丝带拆下来重新绑好,不长时间就拍拍小脑袋示意好了。手艺还不错的,想他小时候,父王一时兴起,也会缠着他,要帮他绑发带,结果是每次都弄得左掉一缕右散一把,看的他干瞪眼睛,欲哭无泪,父王倒在一旁可不可支,怡然自得。 景止晃晃脑袋,感觉绑结实了,抬起头,一脸期待的望着爹爹,“爹爹,那我们今天晚上可以回去睡觉了吗?“莫南槿忍不住轻捏两下水嫩的脸颊,笑道:“怎么了,在娘亲那里睡得不好?” “我们想爹爹了啊。”景止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无辜的样子。 “调皮鬼!好吧,今晚回来睡吧。”其实他也知道这两个孩子自小和他在一起,乍一给他们换个地方,肯定是睡不好的。本来他以为这两个小鬼不在身边,自己也会睡不好的,不过这些天总是一沾枕头就睡着,隐约之间似乎身边有人,但醒来身侧的床铺也不像有人躺过的样子,可能是自己做梦吧。 “天虽然晴了,但是还潮湿着,你要睡好歹也要加床毯子。“南宫静深一进门,就看到莫南槿歪在后窗边榻上,昏昏欲睡,把一旁放着的毯子拿来替他盖上。眼底闪过不易觉察的笑意。 “谢谢。”莫南槿歉然笑笑,扶扶额头,这几天天睡,怎么还是想睡? “怎么也看起这样的书了?”南宫静深很自然的从莫南槿手中把书接过来,随意的翻了翻,眉毛颇觉有趣的挑了挑,竟然是是一本《经义考据》这种书大多是本朝所谓的大儒编纂的,他听说科举应试的秀才举子看的倒是不少,倒不知道容槿什么时候对这有兴趣了。 “是这宅子的前任主人留下的。”这个房间里的书很多都是田程留下来的,其中又以科举应试的居多,说实话实在让他提不起兴致来。方才只是随意的抽了一本,也没翻了几页。 “容槿?”暖暖的阳光从树杈间渗进房间,书桌上斑驳陆离,风轻轻的翻动着桌上的书页。 “恩?”莫南槿疑惑的看他一眼,怎么没有下文了? “容槿?” “恩。” 院子里小孩子清脆的笑声从风中传来,莫南槿转头看看窗外笑闹成一团的几个小鬼,明月在边上一手叉着腰,一手拎着裙摆不知道在说什么,脸上不自觉的带上宠溺的笑容。 宁静的笑容在阳光下流光灿然,南宫静深修长的手指在空气中慢慢描绘这他的轮廓。容槿没想到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后,还有这么一天我们可以这样静静坐在一起聊天,想到这些眼中的笑意渐渐深了。 今天是七月十五,是南山镇逢五初十的集日,也是一年一度的中元节,明月说这几天家里的调料不全了,正好莫南槿想要出来走走,就提出自己到街上的调料铺子买一些好了,三个小鬼听见也吵着要去,渔阳怕今天街上的人多,莫南槿照应不过来,再说云止也小,就留下了,可小丫头怎么会这么容易对付呢?好在莫南槿答应一定给她带熟梨糕回来,才安抚了她。不过最后倒是没想到南宫静深也要一起去。 因为恰逢中元节,宁国的习俗是今天要祭祀祖先和家里故去的人,很多人都会在今天采购一些祭奠的物品,所以说今天的集市特别的热闹。鸡鸭鱼蛋的摊子前挤得几乎水泄不通,卖荷花灯的人也多,今天晚上很多人家都是要到十里雪河边去放荷花灯的,据说这样可以引导已经往生的人找到回去的路,顺利转生。 “槿哥儿,这边!”云大夫正在路边的一家摊子上吃东西,老远就看见莫南槿了,毕竟那么两个抢眼的两个人走在一起,想让人不注意也不行,见他们向这边走来,就起身招呼。 “槿哥儿,你身上好些了,看今天的气色不错啊。” “那日多谢云大夫了,我听他们说了,半夜把云大夫请来真是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病好了比什么都强。”云大夫捋捋自己已经花白的胡子,笑的满脸的慈爱祥和,一点都不介意麻烦,事后他从莫家回来,有人可是整整给了他一锭纹银,足足有十两,平时他就是到云家出诊也就是五十文钱的诊金,至于到其他地方就更相对便宜一些的。 “这里的糯米果子很地道,是多年的老手艺了,槿哥儿你们也尝尝?” 这是一对夫妻俩的摊子,每逢赶集都是要过来的,前两年的时候还有一位老人一起来,这几年老人年纪大了,赶不动集了,就只有这对夫妻领着两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莫南槿以前也带着孩子们来吃过,味道确实不错。 “难得你来一趟,不如来尝尝这里的小吃?”莫南槿看向身后的南宫静深问道。 “也好。” “老板,来两个大碗,两个小碗。” 老板娘答应一声,拿着抹布又把他们面前的桌子抹了一遍。 南宫静深打量了一下这个摊子,并不大,只有四五张桌子的样子,一个模样不显的男子正在炉子边不停来回翻煎着铁质台子上的已经做好的糯米果子,虽然天气不是很炎热,但是男子已经满头大汗,不时的要拿起脖子上的毛巾擦擦。浓郁的米香渐渐飘散出来。 四个碗上桌,莫南槿把钱给老板娘,大碗的四文钱,小碗的两文钱,倒也还实惠。 糯米果子每个鸡蛋大小,外表已经煎至金黄色,卧在浓稠的汤汁里,南宫静深拿勺子搅了两下,发现里面有菜,有鸽子蛋,还有肉,再就是一些调味料了,最上面撒了一点黄色的咸菜丁和绿色的香菜末。 “静叔叔,真的很好吃哦。里面还有肉。”行止抬头看着这个静叔叔只是盯着碗,没有要吃的意思,“我的这个给静叔叔吃。”他举着小手臂把自己已经咬了一口的糯米团子送到南宫静深唇边。 “行止,不要胡闹。”莫南槿好笑的看了一眼那个糯米果子,还有小牙印留在上面,估计口水也是少不了的。 南宫静深倒是没有犹豫,就着行止的手,一口就吃下去了,末了温和笑着摸摸行止的头,“确实很好吃。” “槿哥儿,这位公子倒是和景止行止投缘。你家的亲戚?”云大夫看着凑在一起的三个人,其乐融融的倒像一家人,不过这样看上去,三个人长得真的有些相似,特别是这轮廓。 “远房……兄弟。”莫南槿倒是没想到这三个人这么快就熟稔起来。撇开南宫静深本身凉薄的性子不说,就是景止行止虽然乖巧懂事,也不是那么快就能和人打成一片的小孩,也许这就是……天性吗? “难怪了。”云大夫摇头感叹了一声,难怪长得相像了。 糯米果子外焦里嫩,咬一口,里面还有浓香的肉汁,配着汤汁吃,一点也不腻,直想让人再来一碗。 时间还早,一行四人倒也不介意多逛一会,莫南槿从来不知道南宫静深可以这么宠孩子,简直到了有求必应,不求还要主动提供的地步,一路上又买了鸡丝火腿烧卖,酱肚子春卷,海棠酥,花色团子,鲜肉蒸饺,如果不是后来莫南槿拦着估计整条街上的小吃都要让他们买个遍了。 镇上最齐全的一家调料酱料铺子是田记,没错,就是那个田方家开的田记,莫南槿倒也没觉得为了那点恩怨就跟自家饭桌过不去,再说人家都没有把自己关在门外了,难道自己还要不敢上门吗? 既然来一次了,莫南槿决定多买一些,酱油,醋,香油,麻酱,料酒,花椒,陈皮,大料,肉桂,茴香,豆蔻都要了一点,乐得伙计前后跑得勤快,一口一个莫少爷喊得那个喜庆。最后一定不会忘记的是要了一小坛子豆腐酱,主料是辣椒末和豆腐,最后制好的豆腐酱是桂花黄色,乍闻起来有一点点臭豆腐的味道,但是吃起别有一股鲜辣香气。可以说是这家田记酱料铺的招牌之一了。 本来挺顺利的一趟,愣是在要出门的时候遇到了来铺子里的田方,莫南槿常想,这田方倒是个实在可爱的人,每次见到他,总是先用鼻子和眼睛打个招呼,哼一声,再附赠个大白眼。其实弄得莫南槿每次想笑,又怕真的惹到他,以后麻烦不断。 这次田方照例想来演练一次的,还没开始呢就感觉到一道打量的视线,抬眼望去,就看到莫南槿身边站了一个俊秀的年轻人,年纪倒不大,但是就是有一种凌驾众人的气势,迫得他本来到嘴边的话硬生生的又压下去了。 后面的沈子楚倒是面色如常的和莫南槿笑笑打了声招呼,待几个人转身,他眉头立即皱了起来,他感觉最近镇子外驻扎的那支军队一定和此人脱不了关系,不经意间表露出来的气势总是骗不了人的。 回去的路上顺便买了些茄子,豆腐,绿豆芽什么的,莫南槿和南宫静深两人手中已经都满了,景止和行止小手中也拎着几个比较轻的调料包。 当然也没有忘记答应云止的熟梨糕,熟梨糕做法也简单,提前已经能够做好的米外皮,裹上梨条,上锅蒸,出锅以后在糯米粉上滚上一圈。要带走的话就放在一个小小的苇叶编就的小盒子里,其实说是熟梨糕,但是馅料不只一种,樱桃的,苹果的,杏子的,李子的之类的都有,云止是偏爱梨子口味的。 午时快到了,买好了需要的东西,四人就准备回家了,温暖的阳光,喧闹的街市,有一种现世的安好。 风停雨住,天气晴好。 第24章 再次分离 中元节过后,天气虽然还是炎热难当,但空气里渐渐的多了一丝凉爽的气息,这一年一半的时间又过去了。 南宫静深已经来了有十几天的时间了。想起第一天,莫南槿就忍不住额角抽痛,为什么那么容易在他面前失去一贯的冷静。已经选择了彻底抛弃过往的一切不是吗?好在病了一场休息的这几天总算找回了几分往日的冷静自持,他现在已经不想去想他此行的目的,既来之,则安之吧。不管是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他觉得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了解过南宫静深这个人,也不知道他在那场被大宁的史官称作临央之乱的斗争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但是他清楚的是当时处在那个位置的他绝对不是那个置身事外,毫无所知的那个。恨,也许有吧,但是这么多年的时间过去,恨对现在的他来说又是何等的奢侈,他没有那么多的力气去恨一个人,再说,真的要恨的话,需要去记住的人太多了,他觉得很累,他现在只希望自己可以慢慢的去淡忘,直到有一天那些人和事都会成为他记忆中的过往烟尘。似乎现在还不是很成功,他发现到南宫静深依然可以扰乱他的思绪。但也仅此而已了,毕竟在发生那么多的事情以后,两人之间还可以完好如初又怎么可能呢。慢慢来,也许有一天他们可以成为这样最简单单纯的朋友。 “容槿,你在想什么?”窗外夏日里正好的阳光,斑驳入房,暖洋洋的让人平添了几分慵懒,此时两人在书房里下棋,南宫静深下完一子,那边却迟迟没有动静,容槿的心思不知道哪里去了,直愣愣得对着某一处径自发呆,玉雕般清冷剔透的人,难得的迷惘表情真的……难言的惑人,南宫静深眼神以可见的速度黯了黯。 今天的南宫静深紫袍长裾,莫南槿抬眼看去,气度雍容,端的是修眉凤目的好相貌。五年不见,容貌似乎没有多大的变化,却总在不经意间散发出一种冷厉的气息。五年的上位历练果真是功不可没。 “在想什么?”南宫静深又靠近几分,喉咙深处发出的声音渗透了一丝压抑的嘶哑。 “你……”莫南槿转头,唇堪堪擦过,蜻蜓点水,准瞬即逝。 莫南槿还没来及反应过来,就被大力揉进一个宽阔的怀抱,灼热的呼吸近在咫尺,颈下的皮肤被若有若无的轻啄,“容槿,跟我回去,跟我回京。” “你放开我,南宫静深!”莫南槿挣扎的手被反扣在身侧,南宫静深力气大的惊人。 “终于肯叫我的名字了吗?”南宫静深在他耳边轻哼一声,启唇继续品尝久违的肌肤,冰凉而清透似乎还带着沐浴后的香气。“不是要和我做陌生人吗?”以为这几天他都没有感觉吗?一步步拉开彼此间的距离,表面上看似和善,实际上却是变相的拒绝。 “你……恩……”颈上一阵刺痛传来,这人属狗的吗?竟然咬人! “跟我走吧,容槿。”南宫静深叹息一声,转而含住耳垂,轻轻噬咬。 “南宫静深,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别忘了今天彼此的身份。”耳边日渐急促紊乱的喘息,莫南槿心下一惊,加大力挣扎。 “唔……不要动。”扣住腰际的手臂一紧,两人紧密贴合在一起,感觉到他身体变化,莫南槿一僵,“放心,我现在不会对你做什么,让我抱一下就好。” 南宫静深深呼吸几口,渐渐平息体内被挑起的欲望。 “容槿,你知道我得知你可能是诈死时在想什么吗?”似乎也不是为了要他的答案,不待莫南槿的回答,自己接着道:“我在想如果我找到你,我怕自己会忍不住想撕碎你,一路上都在想我该以什么样的表情或者心情来面对你,可是真正见到你的那一刻,我的心里却什么都放下了,你还活着,我还能抱着你,真好。”转而想到什么,恨恨的开口:“可是你先是病倒吓我,醒来又对我一脸的平和淡然。”唇在颈上转移阵地,解开衣领,一路下移至锁骨处下轻挑慢捻转而牙齿一合下狠劲一口,几见血丝,留下一个清晰的齿痕。 “南宫静深,你……恩……”混蛋,莫南槿人忍不住想骂人,再好的举止教养也难以南宫静深夫人近似无赖的行为面前保持。 “跟我回去。”他旧事重提。 “不可能!”拒绝一如既往的果决。 “为什么?”他不放手。 “南宫静深,撇开那些事情不谈,你觉得我们以什么样的身份在一起?我又以什么样的身份回去?你的前妹夫还是已死的荣王府余孽?怎么面对天下的悠悠之口?怎么面对史官的口诛笔伐?又把我现在的家人置于何地?我怎么对我妻子和三个孩子说?说她的丈夫,他们的父亲,是在男人身下辗转承欢,博取荣宠吗?” “你知道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天子的口才是史官的笔。”一闪而逝的暴乱目光。 莫南槿摇摇头,“你该知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撇开所有不谈,我如果这样做了,又怎样对得起我蒙冤而死的临央容氏一门,怎么对得起我的父亲。而你怎能解释那场已经被太上皇盖棺定论的临央之乱。 南宫静深,还有一件事情,我希望你此生都不会知晓,但是我有时会想你如果知道了,是否还会有就今天的坚持。 “南宫静深。”莫南槿迎上他的目光,直直望向他的眼眸深处,“回到你该去的位置,至于我们,如果你还念及往日的情分,就让我们……到此为止。” 那日的谈话还未结束,云仲淳就急匆匆的赶来了,莫南槿不知道呈上的密报中说了些什么,但从南宫静深几乎是瞬间冷凝下来的气息看来,事情应该是不简单的,他决定即刻启程回京,只是在即将踏出房门时,他又回转身,紧紧拥住,勒的莫南槿手臂隐隐生疼,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旋即离开,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我绝不放手。”音犹在耳,南宫静深,你又何必! 虽然在莫南槿病倒的第二天门前的看守就已经撤到镇外驻扎,但这足以在这闭塞小镇上掀起轩然大波了,不少人都见过这些将士曾经是在莫南槿门前出现过的,在加上莫南槿家里最近来了一个看起来就贵气非常的年轻人,小地方就是有这么一个特点,就是但凡哪家有个风吹草动就会尽人皆知,基本上是没有什么秘密可言的。更何况,南宫静深和莫南槿也相偕出来过几次,也是完全的没有避讳什么。那些将士还在的时候,镇上的人最多在自己家私底下评论几句,但是将士一开走,镇上的人立刻像扔进开水里的饺子,呼啦啦一下就沸开了。各种版本层出不穷,有时候连莫南槿听到不禁感叹:人民的智慧果然是无穷的。竟然什么离谱的剧码都有。好在大多数人都是认为莫家有一个带兵打仗的富贵亲戚,无形之中倒是对莫家更尊敬几分,莫家也没想到会带来这样南辕北辙的效果,果然世间的事情是不可预料的。 第25章 孩子生日 八月初六是景止和行止的五周岁生日,莫南槿常想时间过得真快,见证在孩子身上又格外明显,似乎昨天还是抱在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孩子,现在已经能跑能跳能撒娇了。 虽然小的时候父亲曾经告诉过月遗一族的特性是男女皆可孕育自己的子嗣,而且月遗一族的男子也可嫁为人妻,这在大宁的律法是许可的,但是他并未放在心上,他是权倾宁国的容王府的嫡长子,向来只有他选择娶谁,断没有他嫁人的道理。他身上是九月火莲,普天之下又有谁能知道他是月遗族人呢,除了他的父王和母亲。就是他的生身之人,即使知道他的孩子是月遗族,但是却也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在哪里的。 月遗族人的特性是无论男女身上都有一朵莲花印记,与生俱来,若为女子则为银莲,若为男子则是火莲。莲生九瓣,莲花印记从一瓣到九瓣,分别称为一月莲到九月莲,一到三月莲印记是出现在额间眉心,四月莲一般是胸口,五月莲在腰际,六月莲在大腿内侧,七月莲是在脚心,八月和九月莲是不显的,世人也普遍称为隐莲。说是全不显也是不对的,八月和九月莲在出生后一年之内是显现的,周岁过后就消失不见,承下一方会在初夜盛开,自身孕育子嗣后出现。若身带八月和九月莲的男子一生未自己孕育子嗣是很少有人能知道他们是月遗族人的。一般的认为是莲瓣越多,资质越好,这样的说法莫南槿是无从考据的,但是一般除了一到三莲瓣是在额心较易辨认以外,其余的几个即使在身上印着,但是也不能随便去脱别人的衣服求证,倒也让世人难以说清。但是月遗族人有他独特的办法,就是高阶的月莲可以一眼就可以认出低阶月莲,则很可能就是普遍认为莲瓣越多资质越好的原因之一吧,月遗族中各月莲的数量是随着莲瓣数量的增加而递减的,物以稀为贵,这可能是另外的一个原因,九月莲中火莲是可以认出银莲的,两个火莲之间是否能互相认出,这就是个人资质的问题了,至今没有具体的说法。虽说月遗族人无论男女皆可孕育子嗣,但是下五月的火莲手孕育子嗣是比较困难的。至于银莲女子则没有太大的区别。 知道这些以后,莫南槿倒也从来也没有担心过会有人知道他是月遗族人,倒不是有歧视或者其他的想法,别人还好,就是一想到自己也有孕育子嗣的能力,虽然他从来也没想过在男人身下承欢,孕育子嗣,但本身有这种能力就让他觉得难以接受。估计没有几个正常男人在被告诉可以生孩子的时候还可以满心欢喜的。 基于这个原因,当时在他得知自己身怀有孕时,第一反应是不能接受,而不是什么期待小生命的惊喜。再加上当时身子亏损的厉害,孩子双胎,景止和行止刚生下来的时候才四斤多一点,皮肤红红皱皱的,身子瘦瘦小小的,吃奶的力气都没有,缩在他怀里,哭起来嘤嘤咛咛,像两只病弱的小猫咪,莫南槿那时候才真正体会到做为父母的责任,他是这两个孩子在世上所有的依靠和全心的依赖,他既然把这两个小家伙带到这个世界上,就有责任疼爱他们,抚养他们长大。 好在这些年,家里的日子虽然不富裕但是孩子将养得还算不错,现在两个孩子长大点了,白白胖胖可爱到不行,一点也看不出刚出生时病弱的样子。 在这年代,小孩子是不兴做寿的,据说这样要折寿的,莫南槿也没想要大操大办的,只是想喊上两个小家伙的奶娘一家人,大家凑在一起吃个饭就可以了。 渔阳提前给两个孩子裁了一身精细棉布的新衣服,杏仁白的对襟海棠花盘扣小上衣,湖蓝色的小裤子,为了应景,还特地绑了两条玫瑰红的发带,明月直笑说不知道的,只道是庙里菩萨跟前的两个小仙童跑出来了。 “爹爹,这根豆角可以摘吗?”夏日里,地里的蔬菜长势很好,黄瓜,豆角,葫芦,苦瓜早些时候都已经用木头搭好了架子,现在已经密密的结了不少,长长的豆角,顶上带花的黄瓜,番茄和辣椒红得透亮,冬瓜和南瓜个头也不小了。整个菜园一片的生机盎然。 “这根还有些嫩,摘旁边那根颜色浅些的。” 今天带着两个小家伙来菜地里多摘些菜,今天过来吃饭的人不少呢,算算奶娘那边起码会来七八口人呢。 “爹爹,摘那个最大的葫芦!”挂在棚顶的小葫芦,点缀在层层的绿叶间,珠圆玉润,煞是娇嫩可爱。 “那个已经有些老了,我们可以以后留着做水瓢,葫芦要摘个头小点的做菜才好吃。” “少爷你这边摘是怎么样了?我已经掰了些芹菜。挖了几棵莴笋,韭菜和香菜也摘了些,葱的话,家里小菜园的那些应该够了。”经过一个夏天的暴晒,小莫的小脸盘明显的黑了不少,一开口只有牙齿雪白雪白的,人倒是精壮不少。小莫也长大了,莫南槿突然有种自家儿子初长成的自豪。看见他鬓角的汗水,莫南槿刚要把袖子里的帕子递给他,就见一只还带着泥土的爪子上来就是一把,脸瞬间就花了,莫南槿额角抽痛,收回前话。小莫提着的那个不小的篮子里的菜确实已经不少了。 “小莫叔叔,你看我的里面也有很多了。” “小少爷也好能干啊。”小莫景止的小篮子里是翠绿的黄瓜和火红的辣椒,行止也摘了不少的豆角。 莫南槿摘了番茄,葫芦,苦瓜,再抱上个冬瓜和南瓜,明庭还去买了肉,现在又去塘子里带些藕和几条鱼回来,这些菜再加上几个人一起吃应该也够了。 “夏奶奶,王妈妈。”几个人还到家,就见有两个人已经在路口张望,小孩子眼神好,老远就瞧见了。 “景止,行止啊,快让夏奶奶看看,哎呀,媳妇,你看,这快两年没见,都长这么大了。”夏奶奶今年也快六十的人了,早年的生活艰辛是她的头发已经几乎全白了,但是精神很好,脸色红润。气色也比两年前好了很多。 “娘,看您高兴的。”旁边扶着的就是两个孩子的奶娘,是夏奶奶的儿媳妇。三十出头的年纪,眉眼和顺,一身干净的蓝布衣裙,发上别了一只玉簪子,整个人都非常的素净。 “夏家婶子,嫂子,怎么不在屋里歇着,还在路上迎我们?” “槿哥儿还和我们客气,我一向是拿着这俩孩子当我的亲孙子,我这两年没见这俩孩子,还怪想呢。”举止之间倒比当年还热络上几分,莫南槿联想到这些日子镇上的传言倒也并觉得太奇怪。夏奶奶这个人,怎么说呢,人并不坏,可能早些年自己一手拉拔孩子太辛苦,造就了有点趋炎附势,有点爱贪图小便宜,总起来说倒也不失为一个爽快利落的人 。 “相公回来了,夏婶子一家都来了,夏家婶子和嫂子去路口迎你们去了,见着人了吗?”渔阳笑着从堂屋出来,把莫南槿手里的菜接下来。在众人没有看到的角度,对着莫南槿俏脸笑脸一拢脸色立刻沉了下来,飞了个眼色示意屋里。 “和两个小的在后面。我们几个提着菜就先走了一步。”莫南槿唇角微弯,眼中飞快闪过一丝笑意,估计堂屋里的人已经把渔阳彻底惹毛了,难得见渔阳这么急赤白脸的想砍人的样子。就是上次那个郭小姐渔阳也就是当场冷个脸子。 “老爷,你看这乡下地方,没有一处合心意的地方,要吃的没吃的,要喝的没喝的,连个唱堂会的也没有,今天更好了,还要来这个劳什子的地方给个四五岁的小孩子过寿辰。这都是些什么事啊?”人倒是还没见到,一道尖细娇柔的声音已经从堂屋里飘出。 “小祖宗,你轻声点,这是在人家家里呢。”听起来就是一个中年男人,估摸着就是夏家的当家了,可听这做派可不像是传闻中所说。 “怕什么,这种乡下小地方,还有人惹不得不成,看你那副孬种样子。” “千红,你在这里胡吣什么?” 夏奶奶从门外进来恰好一进门就听见自家儿媳妇这话,看见莫家人还站在堂屋外,老脸一红,上前几步就把虚掩着的门给推开了。 “娘,你这是~”从莫南槿这个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大汉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身褐色金纹的袍子,仓促之间还留有一份被发现的尴尬。 “我这是什么,老脸都让你弄来的这个小娼妇给丢尽了。” “娘,您老说谁是小娼妇啊,您口里的小娼妇可是您宝贝孙子的娘。”人未起身,看不见人的全貌,橘色的衣角绣着两只蝴蝶,一双红色的绣鞋在空中一荡一荡的。 “渔阳妹子,你看今天这么多菜,我和你到后面去洗洗吧。”王氏仿若未见这一幕闹剧,神色冷淡,对着渔阳的一笑倒有几分神采。 渔阳看起来也懒得进去搭理了,莫南槿看里面的情形估计夏奶奶也是吃不了亏的,就由着他们去,打算去后院给孩子洗洗,这下子索性几个人都走了个干净,隐约的骂声还不间歇的从门内传来。 明月在厨房带着几个女孩子在后院里嬉笑玩闹,树下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洗净的瓜果葡萄。 几个人见到景止和行止进来都热闹的凑了上来。 这个夏家原先也是南山镇上的人,现在的这个当家人名叫夏都,是夏奶奶的独子,在外面一家镖局里跑江湖的,和这王氏成亲以后,一连生了四个女孩子,这夏奶奶即使原本再满意这媳妇,这时也有怨言了,莫南槿五年前来这里的时候好夏家第四个女孩还没满月呢,但是夏都据说已经在外面有相好的,不常回家了。当时还是叶青家帮忙找的奶娘,说这女子虽命苦,但人本分干净,莫南槿看来也是不错的,就留下了,这夏奶奶那时常陪着一起过来,天天还念叨着沾沾莫家的喜气,给自己也抱个大胖小子,这王氏生的孙子是没见着,但是外面的倒是有了,据说是夏都在走镖时遇到一个青楼女子,死活要娶进门,本来这夏奶奶也是不同意的,但是架不住夏都几年不过家门,几年后回来就抱来一个孙子,夏奶奶呢不想认这个媳妇但是孙子是舍不得的,最后也不得不妥协,就演变成今天这样子了,听说这个夏都是个硬脾气,今天看来倒是闻名不如见面了。这王氏估计在家也免不得的要受委屈,这两年夏都在昭阳县城买了宅子,全家人都搬过去了,消息就此断了,这次景止和行止过生日,恰逢路上遇到他们。王氏还记得两个孩子的生日也问起此事,就顺道邀请他们一起过来了,毕竟两个孩子是吃了她大半年的奶水,倒不成想这夏都和他的二夫人也会不请自来。 井边上渔阳和王氏边打水洗菜边聊着这女人的私房话,厨房里传来一阵芝麻的香气。 “哎呀,我的黑芝麻糊。”渔阳突然想来锅里还添着柴火,熬着黑芝麻糊,光顾想着把那女人丢出门了,把这茬给忘了。 “大家快过来尝尝我的手艺。”渔阳从厨房了提出来一个食盒,里面放了一个小瓷盆,浓郁香气在院子里飘散开来。明月端着一摞的碗和勺子放在院子里的青石桌台上。 “今天景止和行止是小寿星,我要先给小寿星们盛一碗,这一碗是景止的,这一碗是行止的,小心烫。”渔阳每碗都小口的吹吹再递给他们,明净的容颜上是满满的关爱,不得不说这些年渔阳真的是扮演了一个好母亲的角色,孩子的衣食住行,她都细心打理,面面俱到。有时候也会想就这样一直相伴着走下去或许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够甜的话,这边还有糖,云止,小心洒在衣服上。”突然不知道想到什么,眉眼颇为怪异的弯了两下,手飞快在围裙上擦了两下。 “明月,你把厨房里还剩下的那些端到堂屋里去给二夫人好好的……尝尝。”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有股咬牙切齿的味道。 明月先是明显的一愣神,有点不明其意的看向自家的小姐,眼里带了几分询问的意味,渔阳拍拍衣服上不存在的尘土,明月眉目一舒展,“是,小姐。我这就过去。”果然不愧是多年的主仆,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明白对方的意思。莫南槿虽然没有明白她们两个要做什么,但是他知道渔阳绝对不是以德报怨的人。 果然不久,明月就“一脸慌张”跑回来,“小姐,我很不小心的……那些黑芝麻糊都……洒在那个二夫人的衣服上了。”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明月,一点小事都做不好。没把二夫人……烫伤吧?”渔阳还挺像那么一副焦急的样子。 “莫家娘子啊,这不关明月的事,都是千红乱发脾气。我已经让我儿子陪她回去了。”夏奶奶也从前面追过来,见到渔阳难得竟有几分局促不安。估计方才的一不小心也让夏奶奶明白了不少事情。 本来今天只想大家平静的吃顿饭,倒没想到还弄出这么鸡飞狗跳的一幕,估计他们没来之前,那个二夫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很过分的话了,要知道渔阳不是那么爱计较的人。不管怎样,渔阳开心就好,打发走了该走的人,渔阳明显的心情飞扬,眼中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不复平日的端庄,倒显出几分女孩子恶作剧成功以后的得意和娇俏了。 “爹爹,娘亲,你们在做什么好吃的?”景止的小脑袋从厨房的小窗下探进来,眉眼弯弯,玫瑰红的发带随着小脑袋在风中飘来荡去。 “给你们做好吃的,乖,先带着弟弟妹妹在外面陪夏奶奶和王妈妈,不许进来偷偷看。”嘱咐着他们,渔阳手中搅打鸡蛋的活儿也没停下。 “相公,这个生日蛋糕是怎么做啊?”她以前只知道过生日一定要吃红鸡蛋和长寿面,竟然都不知道这个生日蛋糕是怎么回事。 “待会你就知道了。”莫南槿神秘一笑。 说起蛋糕这个主意,莫南槿觉得今年也算是突发奇想了,毕竟这里奶油什么的都没有。为这个蛋糕他还特意去打磨了一个模具,圆形的,一个手掌的高度,中间突出一个中空圆柱体,把蛋液,面粉和糖搅拌好,装入模具上锅蒸。 把前些时候已经密封好的水果坛子开封,里面都是莫南槿自制的水果罐头,有苹果,草莓,梨和桃子,盛出来分别放在藤条浅盘中沥干水备用。 明庭很快就把需要的肉剁好了,明月和渔阳留下来帮忙,今天他们做了干煸豆角,番茄炒蛋,粉蒸肉,红烧豆腐,鱼香茄子煲,冬瓜盅,红烧狮子头,凉拌苦瓜,芹菜小炒肉,莴笋拌木耳,荷叶烤鸡,蒜泥黄瓜,醋鱼,韭菜炒蛋,醋溜藕片,小葫芦炒蛋,丝瓜三鲜汤,当然也没有忘了两个小的最爱的糖醋排骨,都是些家常小炒。 长寿面是莫南槿之后到这里刚学的,大概只有自己成了父母才会想学做长寿面吧,他刚开始做的时候,总是拉不长就断了,往往一碗他都要鼓捣上半天,甭说两碗了,好在现在已经很熟练了,猪骨,鸡肉,香菇,葱熬好的汤底,撇去杂质,清亮干净,把两根长长的面条捞出锅,每人一只小瓷碗。 蒸好的蛋糕是个环形,中间有深深的凹槽,把已经沥干水的水果填到中空的地方,一个简单美味的水果蛋糕就好了。 今天桌上的小孩多,气氛热闹非常,几个孩子对那个水果蛋糕格外的感兴趣,每人一块,托着自己的小盘子吃得津津有味。临走的时候王氏送给两个孩子两只不错的狼毫笔和县城带来的几盒点心。 下午的时候,莫南槿和渔阳专程到镇口的大榕树下给孩子放了平安符。那棵老榕树上挂满了红绸带绑的平安符,镇上的人过寿辰都会来这里挂张平安符祈求平安康泰。 “爹爹,小荷姐姐他们说宝宝是从娘的肚子里出来的是吗?” 小荷是王氏大女儿,他们一家还没搬走的时候也常来莫家玩耍的。 “是啊。”莫南槿把他们的小脚从水盆里拿出来擦干净,抱到床上。 “我们是从爹爹肚子里出来的吗?”莫南槿闻言,暗下里一惊,谁对他们说了什么吗? “景止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小荷姐姐长得像王妈妈,所以她是从她娘肚子里出来的,我们长得像爹爹,所以我们是从爹爹肚子里出来的。” “歪理。好了。来盖上毯子,快睡吧。”他还是没法开口告诉自己的孩子是从自己的肚子里出来的,在孩子面前亲口承认这个事实,起码他现在还做不到。 “爹爹,今天水果蛋糕很好吃。” “喜欢的话,明年爹爹还做给你们吃,睡吧。”莫南槿侧着身子,轻轻拍打着两个孩子哄他们入睡。 夜深人静,窗子下泻进几缕并不明亮的月光,莫南槿心里隐约之间有一丝庆幸:幸亏南宫静深已经走了。否则孩子的生日他真是难以解释了。毕竟那个时候…… 第26章 昭阳之行 两个孩子的生日过后,也渐近中秋了,云州虽然位置偏南一些,但早晚已经能明显的感觉到秋天的凉意。 他们现在正去往昭阳县城的路上,天色还早,一路上行人不多。前几天的时候,云思川派人从昭阳回来传话,说让他务必今天去一趟,虽然没有明说,但莫南槿估摸着应该是合作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水塘边放养的鸭子入秋以后已经长的很不错了,大的有三斤左右,小的也差不多两斤了,虽然还可以长些日子,但是现在却是入菜的最佳时刻,太大了,口感就不若现在好了,会多少有些柴。当初云思川没问理由就答应帮助他离开南山镇,他也没有什么可酬谢的,就把手中所有的鸭子菜谱和鸭子都交给了云家,只是要求云思川可以给老李叔家一份应得的酬金就可以了,至于菜谱并没有多繁琐的程序,需要注意的配料,比例以及什么样的火候甚至需要什么样的柴,莫南槿也都事无巨细的写上了。云家酒楼里的都是多年的老厨子了,这些菜他们上手应该是不成问题的。虽然后来没有走成,但当时莫南槿觉得既然已经给了云家,怎么也不能半途收回的,好在当时离开的时候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东西都没有卖,现在才可以和以前一样过活,镇上的人也没有什么察觉,最多觉得莫家似乎有一门颇为富贵的亲戚来了又走了。 倒是没想到后来云思川主动找上门来说,还要按原先商议的价格两家四六分利钱的,不是说商人重利吗?云思川的做法倒是让莫南槿有些意外,可是莫南槿也不想平白无故的再承这份情。最后妥协的结果是莫家两成,云家八成,从前些时候鸭子已经开始陆续出塘,制成的菜品也开始在昭阳和云州府的云家酒楼挂牌出售,但是结果和反响就不得而知了。照今天的情况来看,应该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吧。 “相公,赶了一个多时辰的路了,你喝杯茶吧?”渔阳从一旁马车里固定住的小桌上拿起一个茶杯涮了一下,沏一杯新茶递给莫南槿。 莫南槿笑笑道谢并接过来。听说最近昭阳来了一位贵人,是个极为讲究的人,在昭阳的绣品铺子里订了很多上好的料子,店家不敢怠慢,渔阳的绣品在那家售卖的时候很受欢迎,所以那个店家特意托南山镇的绣品铺子老板带话想请渔阳去指导一二。本来渔阳已经准备推掉了,正好这次莫南槿也要去昭阳,就顺路一起过来了。说是为了路上便于照顾,于是明庭也执意一起过来了。家里有小莫和明月看顾那三只小的,其实他倒也放心。 “莫少爷,前面就是昭阳县城了。”马车也是云思川派来接送的,今天一早就候在莫家门口了,说来也巧,这次驾车的小厮,莫南槿认识,就是那天他们离开南山镇的时候给他引路的叫云念的那个,后来听明庭说他和云思川当天就来过,可是被南宫静深的属下挡在门外,不过想来云思川能那么快就得到消息,估计就是他的缘故了,当时出镇的时明庭就说过那个小厮从云家出来就远远的缀着了。 果然马车又向前了走了没有几步就停下了,应该是到城门口了,“莫少爷,这几天城里来了贵人,城门盘查挺严的,估计要耽误些时候。” “无妨,既然这样,我们就多等会就是了。”莫南槿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顺手撩开帘子看了看,果不其然,城门外已经排起了很长的队伍,不少人都是临近的村子里的百姓,挑着的东西从新鲜的蔬菜瓜果到鱼虾肉蛋不一而足。还有些商人模样的,带着大批的货物,人和马车都停在路边的树下休息。 看样子一时半会是走不了,也不知道是来了什么样的大人物弄出这么大的排场?莫南槿有些无聊的支着胳膊想,易觉察的打了个小呵欠。病了那一场,醒来虽然轻松了不少,但是就很容易发困,今天早上又起得早,若不是路上是实在颠的难受,估计他早就直接睡过去了,强打着精神撑到现在平静了,睡意就涌了上来。 “少爷,你靠着我睡会吧。我看这次盘查很仔细,估计一时半会是进不了城门的。” “也好。”莫南槿也不想做无所谓的逞强,头往明庭的方向一歪,很快就睡过去了。 明庭用马车上的薄毯子给他盖好,很少见到少爷这么沉的睡眠,脸色有些苍白,即使睡着了,眉头也一直皱着,似乎有些烦扰一直让他放不下。 “明庭,”渔阳把一旁掀开的帘子放下,挡住了照在莫南槿脸上的阳光。双手握着一个青瓷茶杯有一口没一口的轻啄着。她背着阳光坐着,脸陷在一片阴影中,明庭看不出她脸上的表情。 “夫人,有话不妨直说。”明庭一直尊重这个女子,因为她给了少爷一个明面上正常的家庭,才能让一大家人没有活在别人的目光下。 “那个静公子……”渔阳也不知道她到底想知道些什么,这些天来她的心里也很乱,突然的逃离,突然来临的静公子,莫南槿甚至都没有介绍过他的名字,只说告诉家里人,称呼静公子即可。隐去姓名,无非也就两种了,一种是不敢用真名,躲避他人,怕随之而来的灾难,另外一种就是不能用真名,因为他们的名字天下皆知,名字出口就等于直接道出身份了,那个静公子言行举止,举手投足那一份矜贵,又怎是轻易惧怕他人的主儿。这样想来必定就是第二种了。 “是少爷以前的……故人。”明庭是这个家里出了莫南槿以外唯一知道南宫静深身份的人,就连小莫也不知道。 只是故人吗?渔阳垂下眼,茶水青碧,杯底卧着一片茶叶,随着茶水微微晃动。她记得莫南槿倒下的那一天,静公子站在床头,她只是从旁边经过,也能感觉到他的那份僵直,是什么样的关系让那么一个从容镇定的人失态至此? 虽然隐约的知道渔阳担心什么,但是明庭不是多嘴的人,只是道,“夫人,你放心吧,他对少爷的性命是无忧的。”至于其他的伤害……少爷已经到了今天个地步了,他们还想怎样? “这样,我就放心了。”渔阳把喝完的茶杯放下,抬首,轻笑一声。 马车内有重新安静下来。 “莫少爷,快到咱们了。”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云念兴奋的掀开帘子进来,似乎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满脸兴奋的笑容就僵在脸上,配上那个掀着帘子的动作,说不出的怪异,莫南槿一睁眼就看到云念这副怪样子。 “云念,后面的人在催了。”莫南槿在云念那一嗓门出口是就醒了,现在马车不动,他都听见外面已经有人礼貌的轻敲马车厢壁示意了。 云念干笑两声,摸摸鼻子,驾车去了。他刚才看见什么啊,莫少爷窝在那个明庭的怀里睡着了,那个莫夫人事不关己的坐在一旁喝茶,一点也没有不自在。这是什么关系啊,他有点懵了。 其实真是云念多想了,莫南槿真的就是靠在明庭的肩膀上睡了一觉,明庭见他似乎睡得不舒服,就轻轻给他换了个姿势,让他靠在自己胸前,但是说到窝在怀里就有点言过其实了。 马车很顺利的过了城门,驶入了昭阳城里的石板路。马车外的声音渐渐的热闹了起来,街道两旁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云家酒楼硕大的黑底金字的招牌远远的就可以看见,走到近处,才发现云思川已经站在门口等着了。 云念喊了一声大少爷,莫南槿几个人从车上下来,立即有个店小二勤快上前把马牵到后院的马棚喂草去了。 “莫兄弟,弟妹也来了?不好意思还麻烦莫老弟这么大老远的从南山镇赶过来。”云思川上前两步,亲自引着他们进酒楼。一个店掌柜模样的中年人恭谨的站在他身后。 “云兄,不必客气。”莫南槿轻笑,即将进门的时候看了一眼正门口挂的那块招牌,以楷书写就:集味轩,名字倒也风雅。 现在还不到用饭的时候,但是一楼的人已经不少了,坐了有五六成的样子。常在这里出没的人或多或少的见过云思川这个人,今日见他在门外等人,并亲自引了进来,不无好奇者引长了颈子向这边张望,待看清来人,竟然是位极为俊美的年轻公子,众人的好奇心更重了。 云思川也没有理会众人的大量,径自领了莫南槿三人上了三楼,一楼是大堂,二楼是清净的包间,三楼的装修更为精致用心,是留着给云家招待贵重的客人的,当然有时候也租给相熟的友人,三楼的私密性也好。 几个人刚落座,店掌柜亲自在一旁伺候,把准备好的茶水端出来,云思川刚要开口,就被窗下街道上传来的一阵喧哗声打断,他皱皱眉头,起身走到窗前观望。 “莫少爷,请用茶。”店掌柜熟练的给每个人把茶水沏好。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吗?”外面的动静似乎没有减弱的趋势,反而越来越近了。 “估计是那位贵人出来了,莫少爷有所不知,我们昭阳这几天了驾临了贵人,想必莫少入城的时候也感受到了,现在城里为了保证贵人的安全,最近盘查的厉害,不仅是城门口就是我们这些客栈酒楼,官差每天都要来好几遍的,贵人出门更是要出动官差清道的。” “哦?什么贵人这样金贵啊?”莫南槿状似感兴趣的追问一句。 “这就不知道了,也没处打听去。”掌柜想了一下,接着道:“估计来头很大,你看,昭阳城这么多年哪有过这阵仗啊?” “好了,张叔,你下去吧,让后厨做几个拿手好菜,新学的鸭菜也做几道来,让莫兄弟指点一下。”云思川从窗前转回来,依旧在莫南槿的邻座。 掌柜应承一声,退出了门外,临走还不忘关上房门,隐约听到他嘱咐门外的伙计好生看着门,支着耳朵伺候好了。 “是当今的长公主殿下和驸马爷驾临了昭阳。”云思川冷不丁的在莫南槿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 “哦,是吗?那倒是当得起这排场了。真真是贵人了。”莫南槿也轻声回了一句。 云思川说完那句话就不动声色的观察莫南槿,想从他脸上找到蛛丝马迹,可是他失望了,莫南槿闻言,眼睛都没有多眨一下,说是沉静如常,倒不如说是毫不在意更确切。他虽然不能现在判断他猜测的那件事情,但是却让他更加确定了一件事情,莫南槿的来历绝对不简单,一般人听到这个消息会是这么淡漠的反应吗?那可是宁国尊贵的长公主和名闻天下的驸马爷。再冷淡的人即使不会太失态,也不该是这样的毫无反应啊。这个莫南槿到底又是谁呢? 其实也不能怪莫南槿没反应,只是他当时听到云思川的话时,在想的却是幸亏这次跟来的是明庭,以明庭的耳力,即使云思川说的再小声,他也是听得到的,如若是小莫来,他要听到这个消息,再掉双筷子摔个茶杯的,云思川不是田程,他一定会察觉有异,况且在他看来,云思川此举就有极大的试探意味在里面,估计南宫静深上次的到来也让他怀疑到了什么。 第27章 步步逼近 一顿午饭在大家表面上其乐融融,实际上各怀心思的情形中结束,饭后,听说渔阳要去绣品铺子,掌柜的主动提出让他的小女儿陪着去,小伙计上来把桌子收拾了又重新上了一壶热茶,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了四个人,莫南槿,云思川,明庭,张掌柜,云念在外面守门,这时云思川才把事情一一道来,预料之中的是菜品的问题,其实刚开始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一点,陌生事物被接受总是需要一个过程的,成功的关键就在于这个过程的长短,过程太长了,成本增加不说,成功的几率也会被相应的减少,那么我们这时候就需要营销,,当然这些是他前世的大学营销学课教授讲的。营销学中最简单直接的就莫过于打广告了,在这个时代怎么把广告打出去就是一门学问了。 “莫兄弟,我虽然不明白你说的广告是什么意思,但是你大概的意思就是说首先要让更多的人知道我们的鸭菜这回事吧。”云思川不愧是一个精明的商人,即使不是十分的明白,但是也能猜到八分的意思。 “对,我相信云兄应该也想到了这点。”云思川点头示意,确实是想到了,还想到了一些具体的做法,这次让莫南槿来也是想把做法说给他听并问问他的看法,毕竟这生意也有他的份额,再说他觉得或许莫南槿会有更好的办法也说不定,他也不知道这份信任从何而来,也许莫南槿本身就给人的安定平和的感觉,让人不知不觉就付出了信任吧。 “我们原先商量了一下,”张掌柜得到云思川的眼色,开口道:“现在市面上鸭子的价格比鸡便宜了不少,而且我们的鸭菜,菜色现在也挺多,口味也非常好,如果我们把鸭菜的价格降下去,应该会有不少的客人愿意尝试一下,等生意好了,打出了我们的名声,我们可以再把价格提上来。” “莫兄弟,意下如何?”云思川私下里觉得这个方法还是不错的,他们以前的时候也用过,不失为一种平稳保险的做法。 “云兄这个方法也是没错的,这应该是算是由下而上了,云兄,你有没有想过反其道而行?”莫南槿平淡的开口。 “莫兄弟的意思是……”云思川不解的望向他。 “就是我们不讲价,反而要提价。”莫南槿摩挲着手中的茶杯,想了一下怎么组织说辞才能让大家明白,“现在,我们这些鸭菜在宁国算得上独一无二的,物以稀为贵,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自贬身价,而是要借此来打出云家酒楼鸭菜的招牌,如果我们现在降价,的确是会有一定的效果,但是这样吃鸭菜的人只是奔着低廉的价格去的而不是鸭菜本身的特别,再说,这样本着低价来的人,大多是一般的百姓,大户人家就会看低我们的这些菜,无形之中就会让我们的菜品处在一个比较低的定位上,即使后来提价了,大户人家已经看不上,百姓会抱怨价格上涨,即使觉得美味,但是也会在价格面前望而却步。” 云思川有些惊奇的停下手中摇着的扇子,“莫兄弟,说得在理,以莫兄的意思是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们要把鸭菜做精做细,定一个相对高些的价位,大户人家一般不会在意这些钱,可以让小二适时的推荐一下,为了尽快的打出招牌,我们坚持不降价,但是本县的士绅官员宴客的时候我们可以赠菜给他们,这样一来可以让他们在宾客面前很有面子,二来我们就可以子在他们的上层的朋友圈子里打出名气。”莫南槿顿了一下,端起已经有些温凉的茶水,入口已经有些发苦。“我呢还可以做一个规定,就是来店里花费一定银钱,就可以获赠一道新出的价格不菲的美味鸭菜,规定写好了就张贴在酒楼门口,这样既可以吸引客人到店里,又双重的为鸭菜做了宣传。” “莫兄弟,这主意实在妙啊。”云思川在莫南槿讲述的时候眼睛发亮,几次握紧了拳头,才忍住激动没有打断,现在一听他说完,立即忍不住抚掌叫好。“这样一来,我们的鸭菜即在大户那里赢得了名声,应该也会有百姓偶尔的想来尝鲜,还无形中奠定了我们的酒楼的地位,即使将来还有些酒楼也出了这些菜品,我们也是最正宗的。” 是这个道理,将来其他的酒楼即使也出这些菜品,价格高了,客人会认为正宗的还没有这价钱高,心里会颇为不认可,价钱低了,会有客人,但是也不会认为有多正宗,想吃最正宗还是会到云家酒楼。至于会有很多百姓会对这价格望而却步,说地直白点,其实哪家酒楼是奔着平头百姓去的,这个年代又有哪个普通人家会经常出入酒楼的? 莫南槿轻笑,这云思川倒很会举一反三。 明庭不动声色的又给莫南槿换了一杯热茶。 云思川在莫南槿平和的目光下渐渐的平复下来,他是打算让莫南槿来商量的,也想过莫南槿会有不错的主意,但是没有想到莫南槿会想到这么好的注意,真是让他太意外了,看此人的言行举止倒也不像是从商贾之家出来的,但是对这经商之道倒是意外的熟悉,很精准的抓住了不同人群的心理。 张掌柜很少见自己的东家这样喜形于色,但是这个莫少爷,掌柜不由多看了两眼正和东家说低声商量交谈的这个莫家少爷,听大少爷提过几次,语气里倒也听得出对这个莫少爷心存好感。今日一见才知道这个莫家少爷虽然不常出南山镇,但就听方才的一席话也比他这个在酒楼呆了十几年的掌柜还要好些的。 “大少爷,莫少爷,你看我们这个赠菜规定的标准是多少。”掌柜这次开口,听得出现在是给予了莫南槿和自家少爷同样的敬意了。 “张叔这个问题问的很是,莫兄弟,你看呢。” “我想云兄一定已经有了主意的,不妨说来听听。”做人要懂得低调,特别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莫南槿一向深谙此道。他方才已经讲得很多了。 “好,我说一下,莫兄弟觉得不对的地方就指点一下,我觉得我们这个价格是应该中间靠上,价格低了没有很大的效果,本身也影响酒楼的红利,价格高了,大多数人就没兴趣了。” 云思川说的不错,莫南槿也表示没什么需要说的了,之后几个人又具体的商议了细节,中间的时候楼下似乎有客人闹事,掌柜的就下楼去了,云念又送了几样点心进来,橘色的阳光从西向的窗子下照进来,房间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线中。 莫南槿看看天色,渔阳怎么还没有回来?今天他们是要赶回镇上的,渔阳也是知道的,应该不会这么晚还没有回来,她做事一向妥帖,就算有事耽搁了,应该也会托人回来带话的。会不会遇到了什么事情? 云思川见他有些神思不属,把桌上散落的纸收了一下,问道:“莫兄,可是有什么忧心的事情吗?” “我有些担心渔阳。”莫南槿觉得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云思川闻言轻笑一声,说道:“怪不得镇上的人都羡慕莫兄弟伉俪情深呢,今日得见,果然不虚。不过,你也无须担心,昭阳还算是一方平安之地,云家在昭阳也能说得上几句话,弟妹的安危你大可放心,我这就让张叔派几个人去迎一下。” 似乎为了印证云思川的话,就听到门外的云念喊了一声“张叔”,话音未落,就见张掌柜急匆匆的推门而入,掩饰不住的焦急之色,“大少爷,莫少爷,出事了,刚才有位街坊来店里说,看见我那小女儿和一位年轻的娘子在街上被人拦住了,我估计应该是莫家夫人。” “什么人这么大胆,当街掳人?”云思川一听也急了,方才还信誓旦旦的给莫南槿打包票,话音还没落,这边就出事了,等于直接在他脸上扇了一巴掌。 “来的人说不认识,听口音不像是本地的人。” “掌柜的,她们在什么地方?你带路,我要过去看看。” “少爷,你不要太担心了,大街上人来人往,夫人不会有事的,你在这里等我,我过去接夫人过来。”明庭担心少爷会遇到不该遇到的人。 “我和你一起去,明庭。”他知道明庭在担心什么,但是不管怎样,渔阳是他的妻子,他一定要去。 “少爷,外面天气凉了,这是夫人来的时候给你带的薄披风。”明庭知道少爷一旦下定决心是很难改变的。 “莫兄弟,我和你一起去。” 几个人下楼,报信的人还在一楼等着,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主动提出可以带他们去。几个人急着赶过去,一路上听他讲了个大概,这个年轻人是张家的邻居,和张家的小女儿自然是认识的,他今天路过铜雀巷子,就遇见了前面说的那场面,他见人多,也没敢上前,连忙的回来报信了。 几个人过去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莫南槿当时心就一沉,打听了几个路人,那几个确实也是嚣张,一路上不少人都看见了那些人拉了两个女子走了,那个小的姑娘一路上还哭个不停,很是惹人注目。 根据路人的描述,几个人来到一座大宅子的后门。 云思川眼中掩饰不住的讶异,这宅子是已经告老还乡的原户部侍郎田祖生的,有一次这位田老宴请,他还进出过这宅子几次,肯定不会认错地,可是这又是怎么回事啊“云兄认识这宅子的主人。”莫南槿没有错过他的表情。虽然是问句,但是其中肯定的意味不言而喻。 “恩,也算是吧,确实有过几面之缘,莫兄,你我从正门进去吧。” 直到转到正门才发现,这是一座占地颇广的庭院宅子,朱门深院,左右门前各立着一座一人多高的铜狮子,倒也算得上雄壮威武。只是门外站着十几个侍卫模样的人让人觉得生疑,田祖生只是个年老致仕的官员,怎么会养这么多的侍卫? 几人还没到门前,就被带刀的侍卫拦住了,好在有田家的门人多少是认识云思川的,代为通报了一下,才得到允许入门。 莫南槿拉了拉头上的兜帽,跟在几个人后面进去了。 第28章 箭在弦上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候在门房檐下,见几个进来,略扫了几眼,目光在云思川身上停住,上前勤快地了打了个千,开口笑道:“云少爷,老爷在厅堂里候着您呢,您随小的来。” 暮色渐沉,晚霞西起,庭院里花木扶疏,隐约之间有桂花的香气袭来,几个小厮已经在忙碌着点燃檐下挂着的红色灯笼。 厅堂里正座上的田家老太爷,一身皂色绸长衫,头发花白,体型肥胖,手里握着一根黄梨木的鹤首拐杖,抬眼看人,细长的眼睛里带了几分浑浊不清:“原来是云贤侄啊。这么晚了,不知道有何要事啊?” “老太爷,实在是无事不敢登您老的三宝殿,今日此来确是有一事相求的。”几个人在两侧的椅子上落座。茶水是已经给你备好的,但是只有一杯,显然是只准备接待云思川一人的。云思川看了一眼,动也没动。 田家老太爷转了转食指上硕大的玉扳指,略掀掀眼皮,慢条斯理的开口道:“云贤侄有话直说好了。怎么说我和你仙去的祖父都是从小认识长大的。虽然最后殊途同归,我入朝为官,他混迹商市,但是毕竟相识一场。” 云思川现在心里倒有几分了然了,这田祖生他见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虽说他曾经是四品的户部侍郎,在外面,云家管不着,但是在云州地界上,云家的还是有几分薄面的,这田家老太爷混迹官场多年,也是个知情知趣的人,每次见到云思川倒也算是礼貌周全,不想此次竟然摆出一副倚老卖老的架势,其中变化之大之快,果然不出他的猜测,应该是自以为有了更大的靠山吧。 “那我就直说了,希望您老人家不要嫌我直白,事情是这样的,这位是我的兄弟。”云思川示意了一下自己身侧的莫南槿,田祖生也混不在意,眼皮抬也未抬,云思川嘴角牵起一抹冷淡的笑意,继续道:“今日我这位兄弟的娘子在路上被人当街掳掠走,据路人描述,有人亲眼见到进了老太爷的后门,此番前来,就是想让老太爷主持公道,让我那弟妹早日归家门。”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这绝无可能。云贤侄不要在这里信口雌黄,污蔑老夫的清誉。”拐杖敲在大理石地面上,清脆作响。 “老太爷,今日我是尊重您所以特地登门造访,人我是无论如何要带走的。”云思川一甩袖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语气冷厉,脸色暗沉如水。 “你……” “老爷。”管事模样的人附在他耳边说了些设什么,只见田祖生在极短的时间内脸色变了几变。勉强让身边的管事和小厮把他扶起来,露出了众人进门之后的第一个笑容,虽然十分牵强。“云贤侄,你们在做稍等,后院里的有点家务事。”看到留在厅外的几个伺候的丫鬟,不无迁怒道:“都杵在那里没事做吗?还不给几位贵客看茶,一群不长眼色的东西。”再转向云思川的时候,和缓几分:“贤侄稍等,我去去就回。” 转过几个回廊,管事模样的人左右张望一下,推开就近的一个小房间,打发了小厮出去守门,搀着老太爷坐下,田祖生已经大汗淋漓,一伸手打断管事的扇子:“到底……怎么回事?呼呼……你快说。” “是这样的老爷,我听后门的小顺说,今天公主,”说此处,又压低几分声音;“带来的那些侍卫就在云思川登门前确实带回来两个女子,关在后院里了。” “什么?”田祖生手一抖,鹤首拐杖摔在地上,“这事竟然是真的?这可怎么办才好?” “老爷,那些皇家侍卫咱可是惹不起的,平日里这些人可是近臣,天天在王公贵族眼前打转转的,再说这些公子少爷本身的出身也不低啊,保不准就是哪位大人的亲眷呢?这大少爷可是还在京城为官呢,这些人咱不能惹啊……” 田家老太爷烦躁的摆手打断他:“行了,行了,你说的你当老爷我不明白,不过你看看现在的形式,咱现在虽然有公主和驸马给咱撑腰。我可以略微打压一下云家,但是云家在云州经营多年,岂能是短时间内可以拿捏得住的。”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方才在厅堂你也看到了,这件事云思川是不依不挠的,这件事真要闹起来了,就算是公主驸马在这,他一时半会不能如何,但是咱这是在云州的地界上,和云家闹得太僵了,咱也断断得不了好的。” “要不,老爷,我有个办法,不知道行不行。” “行了,到这时候,你还打什么马虎眼啊?有什么主意你快说。” “老爷,既然两边都不能得罪,咱就哪边也不招惹。”细小的眼睛里闪过一道狡诈的笑意:“老爷,现在这个时辰,除了跟着公主驸马出去的那些人,留在后院里的那些人大多数都去用饭了,咱们可以告诉云思川这事咱是不知道的,让他带着他的人到后院自己搜,搜出来咱就把人放走,这样公主驸马那边咱不得罪,云思川那边咱也好交待。” “这行吗?驸马那人可不是好相与的。” “老爷,我看那些侍卫也都是些官宦子弟,估计也就是耐不住,咱这地方天高皇帝远的也没人降得住他们,才敢在大街上强抢女人入府,这种事情是未必敢和驸马爷禀明的,再说了即使驸马爷一定要追究,咱也可以推脱说是为了公主驸马的清誉,毕竟这种事情是不好张扬的。” “好你个老田,不枉你跟了老爷这么多年。好,就照你说的办。” 回到厅堂,田祖生就这样这样把事情按预先商量好的和云思川几人说了一下,并特别说明如果找到,就一定放人。 云思川也不点破他的小心思,带着几个人跟在领路的小厮身后,直接到了一个小偏院,还未叫门,门竟然从里面打开了。明庭领着渔阳和掌柜的小女儿莺儿一起出来了。原来就在云思川提出可以直接进门要人的时候,莫南槿担心事情不会太顺利,时间长了生出变故,就先让明庭潜进来探查一下,找机会把人就出来。 “你,你是何人,竟敢擅闯我的府地?”田祖生在明庭冷厉的眼光下,不自禁的退了一步,质问的语气一下子就弱了下去。 “少爷,夫人我找到了。”明庭没有理会田家人的诧异,径自走到莫南槿面前。 “恩,”莫南槿低低的应了一声,微笑示意,看向后面的渔阳,眼神里带了关怀和询问:“渔阳,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一场虚惊罢了。”渔阳平顺了一下自己的衣袖。安抚的笑了笑。 “我看看。”莫南槿拉着她走到灯光照到的地方仔细的看了看,除了头发有些凌乱外,衣服有稍微拉扯的痕迹但还算完好。 莫南槿把渔阳脸颊边的一缕散乱的头发拨到耳后,握着她的手腕道:“我们回家吧。” 田祖生直到刚才才注意到这个从进门就低着头跟在云思川后面的人,云思川说是他的兄弟,并这么为他出头,可见两人的关系是很不错的,但是他怎么从来就没有听说过云思川身边有这么一个人,而且方才云思川引荐的时候,他虽然有些不屑,但是现在才想起来这人似乎也没出声。现在这人裹着披风也看不出样貌,但是声音倒是难得清雅动听。 渔阳倒吸了口气,握在莫南槿手里的手臂不自禁的缩了缩。 “渔阳,我看看。”莫南槿觉察到什么,难得的沉下了声音,停住脚步,把渔阳的衣袖挽到手腕上方,只见白皙的手臂上,在手腕处两道红肿的淤痕清晰可见。 “渔阳,”莫南槿伸手把她揽到怀里,语气里带了不容错认的感伤:“渔阳,对不起。”他原以为,他再也不会给周围的人带来伤害,可是到头来,渔阳,他把她当做妹妹一样疼爱的渔阳,他以为可以为她撑起一片晴空的人,竟然还是因为他而受到了伤害。 “莫南槿,我很害怕,谢谢你来救我。”渔阳直到此时才真正安心,苍白的手指紧紧的抓住了他胸前的衣服,低泣出声,她真的是吓坏了,以为多年的噩梦又要重演。好在莫南槿来救她了,好在他来了。 “别怕,渔阳,都过去了,我们回家。”他明白即使平时渔阳表现的再怎么成熟得体,可是毕竟也只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莫南槿拉拉披风,把渔阳一起罩住。 “恩。”渔阳眨掉眼睛里的泪水,主动握住莫南槿的手 “老太爷,这件事情我不会就此罢休的,希望老太爷早日给我个说法。”云思川临走瞥了一眼角落里自以为事情圆满落幕的此刻正志满意得的田祖生。 “怎么这里这么热闹?”众人谁也没有注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廊的入口处,一道修长的人影隐在傍晚阴暗的树影下。 田祖生一听这声音,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哆嗦。原本肥胖的身体这时竟然意外的灵活,不用任何人搀扶,趋步向前:“驸……”在来人暗沉的目光下硬生生改口:“您回来了。”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慵懒的声音再次响起,来人从树影下走出来,一身红衣云绣丝袍,极为秾丽的五官,狭长的凤目,在红色烛光的映照下,明明身为男子,但是却平添了几分妩媚和妖异。 第29章 千钧一发 “田祖生,你们方才在做什么?”男子见众人不回答,扯出一抹极为灿烂的笑容,又很有耐心的追问了一句,语气似乎并无半分不耐。 田祖生离得他最近,吓的腿都软了,这个祖宗,接触过他的人大多知道,他不笑的时候并不代表他心情不好,但是他这么一笑就一定是代表他的心情很坏,他不知道今天怎么惹着这个祖宗了,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件事情是不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了。 “驸……”未说完,先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磕磕巴巴道:“是这样的,这位是云州府,云家的当家人云思川云少爷,今日是……是来属下家里……做客的,这不刚要走。云贤侄……”田祖生向云思川示意。 云思川也看出自打这个漂亮异常的年轻人出现,事情的发展似乎朝不可控制的方向去了,也不想在这里多做无谓的纠葛,再说细观此人的做派和田祖生小心翼翼中又带了不容错认的惧怕,估计此人的身份应该就是了。 “云思川见过这位大人。” 来人斜睨他一眼,似乎习惯了接受众人的行礼,见云思川这样脸色也并无多大的变化,只是可有可无的回了声:“免了。” 脚步却未停的朝着莫南槿的方向过来了,嘴角始终挂着一抹不明其意的笑容,在这个傍晚,逐渐暗下来的挺庭院里,竟然有说不出的诡异感。 渔阳感到和她交握的莫南槿的手一紧,她条件反射的想抬头,却又被莫南槿生生了扯住了。 来人在莫南槿的面前停住,伸手欲抚上。 明庭面不改色抬手挡开。 来人怪异的挑挑眉,看看莫南槿不置可否。 “这位大人,这位跟随在下来的小兄弟。如果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您多多包涵。”云思川起初没注意到这人要做什么,但看着他一步步的向莫南槿逼近,再迟钝也看得出此人是冲着莫南槿来的。看到几人的对峙,连忙上前解围。 来人这时才正眼看云思川,看到云思川表现出来的执意维护,眼中玩味的笑意更重了。 “让开!”来人似乎终于用尽了耐心,冷厉开口,虽然眼睛里的笑意还未散去,却周身寒气暴涨。 云思川首当其冲,直觉周身一寒,身子已被远远的摔了出去。 “大少爷。”跟来的几个云家人来不及气愤,赶忙上去把云思川扶了起来。随后几个人挽挽袖子就要上前理论,云思川抹去嘴角的血迹,伸手挡住了众人。 云家虽然是商贾世家,但是子孙后代也是自小延请武师教授武功的,一来为自保,二来也为强身健体,云思川作为这一代的当家,不仅生意头脑好,连武功也是不错的,可是方才他都没看到这个人是怎么出手的就被他摔了出去。这些人上去也只会是自找苦吃,根本就不是对手,况且此人的身份也容不得他们动手。 “你还不让开?”说话的同时,两指弯成钩状闪电般的向明庭眼睛疾射而去。 也没看到明庭怎么出手的,只见明庭手臂一抡一点,就把来人的手臂拨开。 来人不自然手臂垂下,眯眯眼睛,有些阴狠的盯着明庭。 从云思川的方向看去,正好能看见那人手背上了有道细细的血流。不由的多看了明庭几眼,很早以前就知道莫南槿身边的这个侍卫一般存在的人总是沉默寡言的,不欲让人多加注意,今日看来,这人倒真是个高手中的高手了。 “阿季,你在这里做什么?”一道娇脆的女声从走廊上传来。 “公主,小心脚下。”来人一身鹅黄百褶宫装,外罩了一件秋香色的薄披风,行走之间,环佩叮当作响。在一个丫鬟模样的少女的搀扶下,正缓步而下,风姿极美。 红衣青年闻言厌烦的皱皱眉头,转身又是一张温柔宠溺的笑脸:“清韵,你怎么不在房间里好好休息,今天回来的时候不是说身上累了吗?” “我看你出去了好久还没有回来,就过来看看,阿季,你在这里这是做什么啊?”女子面对这个称作阿季的人面前非常的娇软绵甜,看得出应该是很喜欢这人的。 “一点小事而已,你不要担心了,快点回去休息。我这边好了就回去陪你,春秀,扶着公主回去休息。”低头帮女子整整披风,笑道:“天气有些凉了,你自己注意些,回去让春秀熬盅燕窝,喝了早些休息。” “恩,你也早些回来。春秀咱们先回去。”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转头对一边还在不停点头哈腰的田祖生,厉声道:“好好照顾驸马,若有半点闪失,拿你人头试问。”一点不复方才的温柔娇媚。 田祖生摸摸自己的一脑门子汗,自己这是招谁惹谁了啊,本来想着是让公主和驸马在自己家住着,自己多少得点荫庇,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迎来的个个都是祖宗,个个都不好伺候,看现在的情形,荫庇他也不想了,就祈求老天保佑,这些祖宗行行好,少找他的麻烦,早日离开才是正道。 “驸马,您看这天色也晚了,您……”田祖生颤巍巍的开口道。 “闭嘴。”又转向莫南槿的方向,极为秾丽的五官阴沉下来格外凌厉:“我今日倒要看看,这里是到底来了什么何方神圣,倒让人见都不能见了。” 不理会田祖生的有意无意的阻拦,又径直向莫南槿走来。 莫南槿见他今日的架势,定是不肯罢休的,容季,五年前,容槿已经被你逼死,五年之后你为什么依旧还这么不依不挠。 既然你想看,我就给你看。 莫南槿拉下兜帽的手被明庭拉住:“少爷,不要。”明庭低声道。 “怎么?不敢了?”容季嗤笑一声。又走近几步,“要不要我帮忙?” “有什么不敢的?请问这位公子,你有什么事?”渔阳脱开莫南槿的手,上前一步站了出来。 月亮渐渐升上东天,因为渐近中秋,月亮已经趋于圆满,银色的月光洒满了庭院,给周围的一切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月色下娇弱的女子硬生生平添了几分凌然的气质。 容季似是没想到竟然有这么一出,微愣了一下。转而讽刺的笑意重新浮上面容:“竟然躲在女人的身后。还真是个人物了。” “相公是怎样的人,奴家自己知道就好了,不劳公子您的费心。”渔阳回以一抹温婉大方的笑容。 “相公?你们成亲了?”渔阳只觉得一股寒意扑面而来。 “这位公子说笑了,不成亲,如何说得是奴家的相公,奴家与相公已经成亲五年,再说……我们孩子都已经三个了。”渔阳继续微笑。 “你……” “公子还有什么疑问?”渔阳摆出一副有问必答的架势。 “哼,我就是想知道,你相公有什么不得见人的地方吗?为什么一直不露出真面目让我看看?” “公子,请恕奴家多言一句,公子与我家相公……非亲非故,又为什么一定要看我家相公呢?”不知有意无意,渔阳加重“非亲非故”四个字,成功的让容季的眼光又阴森了几分。 “好一副伶牙俐齿。” “公子客气。”渔阳火上浇油。 “找死。” “呵呵……容季,你也有这么一天了,被个小女子堵得说不出话来了。”来人显然与容季极为熟悉,幸灾乐祸的奚落道。 “言若!”一道极为温暖文雅的喝止道,里面却包含着无奈的宠溺。 莫南槿闻言,倏地抬头,两道身影月色下踏尘相携而来,他只定定的注视着一人,衣襟带风,依旧风采绝然,清逸无尘。 “未央,未央……”莫南槿无声唤道。 苏未央感觉到一道打量的目光,隐约间似乎充满了怀念和悲伤,好熟悉的感觉。 他慌忙四处望去,却又找不到了,又是错觉吗?苏未央低头无声绽出一抹无力苍白的笑意。他到底在期待什么。 容季看到这里,眼中的讽刺阴森的笑容加到最深。 “容季,你要笑不笑的做什么?笑的比哭还难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里的气氛怎么怪怪的。 “不关你的事。”容季硬邦邦的丢了一句话。 “真是好心没好报。”苏明若嘀咕了一声,看着还站在一旁的渔阳,绽开一抹大大的明亮的笑容;“这位姑娘,你方才真是太厉害了,容季的嘴巴一向最坏了,你竟然能让他哑口无言。” “让公子见笑。”渔阳见他贸然搭讪举止虽然有些失当,但是眼神清澈真诚,倒无一丝猥亵的意味,让人感觉到这个少年的率真。 “这可不是姑娘,人家可是已经成亲五年,孩子都有三个了,”不待说完,向后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况且人家的相公还在后面呢。” “原来是夫人,不好意思。”苏言若拱拱手,抱歉笑笑。望了一眼,也没看出哪个是她的相公。只是后面一人裹着披风,看不出身形,倒是让人觉得奇怪。 渔阳也不以为意,牵起莫南槿的手,说道:“相公,我们回家吧。” 竟然这个怪人,是这个明秀可人的女子的相公,可惜了,还真不是一般的不般配啊!苏言若有点无语。 这次容季倒是意外的没有再阻拦。 几个人眼看就要走出庭院,一个小厮急匆匆的闯进来,惊慌之下,竟然直直撞到莫南槿身上。 “急着作死啊。”田祖生眼看事情就要解决了,这不长眼的又来这么一出,刚才所受的怨气一下子爆发出来。 “少爷,你没事吧?”明庭没有理会吓得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厮,径自望向莫南槿:“少爷,你没事吧?” “恩。”莫南槿极低的应了一声。拉着渔阳就要离开。 苏未央如遭噬,蓦地转身:“阿槿!” 第30章 浮生半日 从昭阳城回来,莫家很是清净了几天,这个时节田地里的活计不算很多,唯一比较麻烦的就是田间虫子,好在这几年种地,或多或少都知道些简单自制药剂的方法,小莫照例到杂货铺子买了些劣质的烟叶,放在大木桶里加水泡足十二个时辰,之后把烟草渣子过滤出来,再加上些皂角水,把做好的药水淋在叶子上和土壤里效果都不错。 得一闲暇时间,莫南槿就带着背篓自己一个人到山里走走,山上还是一片葱绿,即使偶尔有片黄叶落下,也是没有秋天的景象的,天空倒是一日比一日的愈发高远了。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正好是九月,他的出生地比这里还靠北一些,九月初的生日,等他出生半个多月能睁开眼睛,差不多已经是九月末了,他还记得他睁眼看到的第一个景色就是一片明静如水的晴空和窗外蝴蝶般飘零的黄叶,他的那个父亲抱着他歪在窗前的暖榻上,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名字,那个男人总是爱在他耳边叫他:宝宝,宝宝。等你父王来了,给你起个好名字。那么尊贵的身份却有那么温柔的声音,他的怀抱很温暖还带着熟悉的香气,总是让他能够在那个男人怀抱里沉沉的睡过去。 有些年没有想起他了,他在三个月左右的时候就被父王带走,虽然以后有再相见却已经是物是人非了。那人应该是自始至终都没有认出他来吧,否则又怎会怀着那么刻骨铭心的痛恨去把他置于死地呢。不知道有朝一日当他知道,自己迫不及待要处死的人就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时,又会是怎样的表情了。莫南槿曾经想过报复,父王去了,母亲临终都不得安生。可是到头来他又怎么忍心?毕竟是他的生身之人,而且据他所知,自己应该是他唯一亲身孕育的孩子吧,毕竟除了父王,那么骄傲尊贵的一个人又怎肯雌伏于他人身下? 昨夜忽然又梦到,他还被包在一个小小的云锦芙蓉花的襁褓里,那个人总爱把他的小拳头放在唇边轻轻的咬:宝宝,宝宝,笑笑,笑一个给爹爹看看。一脸单纯的宠溺,丝毫不见后来的冷漠寡淡。 为什么又想到这些呢?也许是这个季节的原因吧。秋天又到了。天空又复明净纯澈了。一如初见时的晴空。 莫南槿记得中秋节前后正是山里的野莓子成熟的时候,酸酸甜甜的,渔阳和明月他们都爱吃。山里很寂静,偶尔有鸟叫和不远处溪流的声音。莫南槿边往山里去,边随手捡些干枯的树枝扎成一捆放在小路旁边,山上上的林子还算茂密,镇上的人家大多不会缺这点柴草,所以大家一般看到这样捆好放在路边的干柴也不会去动的。沿着小路向上攀,其实后来也算不得什么路了只是草木稍微稀疏些罢了,莫南槿抓着树枝丫和藤萝,手脚并用。先到的是一片野生的挂了不少果子的梨树林子,果子都不大,也就婴儿拳头大小,渔阳怀着云止的那一年,莫南槿倒是来采了不少,明月给渔阳做酸梨膏,渔阳给他尝过一次,以至于莫南槿后来一看到这片林子,唾液都不自觉的分泌加快,被酸的。转过这片林子就是生长着野莓子的灌木丛了,莓子已经红得发紫,大的有小指肚大,拨开灌木丛,随处可见。不过莫南槿意想不到的是,竟然在这里碰到了孙家的媳妇——魏玉儿,莫南槿有一点尴尬,毕竟荒郊野岭,孤男孤女,没事情也说不清楚。这魏玉儿本就是一个天生害羞的人,乍一见到莫南槿转出来,虽然邻居街坊也见过几次了,但也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莫南槿笑笑,不欲多言,转身刚要走。 “莫大哥?”采青刚在另一边采莓子,回来就看见自家的嫂子满脸通红,手指绞着衣袖,直愣愣的站在那里。而莫南槿正转身。采青当下就明白了原因。 “莫大哥,这些是我刚采摘的,还新鲜着呢,你把这些带回去给嫂子和几个孩子尝尝吧。”采青把手里的小半筐递给他,莫南槿看过来,采青低头发现自己的手上还沾着莓子紫红色的汁水,偷偷藏到背后擦了擦。 莫南槿似乎没注意到她的紧张,看到她们后面还有个大些的筐子,里面的莓子已经装了不少。就笑着道谢并接过了小筐子。心想着还他们筐子时多放些回礼就是了。 越往上去,渐渐的感觉到空气里的凉意重了,草木也不若山下的茂盛,山核桃和野生的栗子树叶子已经有些焦黄,山核桃和栗子远远近近的落了一地,一阵风吹来,有一个山核桃竟然还砸到了莫南槿的脑袋上,地上落的,好些已经被山里的小动物们吃空了。莫南槿索性摇摇树干,又落下了不少下来。他把小背篓里路上采到的草菇香菇拿出来,先把山核桃和栗子装进去,竟然装满了大半筐。 莫南槿一个人是不大往森林深处去的,凭他如今的这副身子,他是有自知之明的。他只在林子边上走走,偶尔可见些小猴子,小松鼠之类的在森林边缘的树上奔腾跳跃。 在几棵杉树下,莫南槿发现了几从菌子,淡褐色的顶盖,交织着黑色几近圆形的凹坑,有点像羊肚,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应该就是羊肚菌了。这羊肚菌可是极好的东西,记得前世,这羊肚菌可是法国菜里昂贵的招牌菜,不仅味道极好,而且还是一位药材,具有调理脾胃,化痰消食的作用。没想到今天竟然能在这山里采摘的到,竟是意外的惊喜了。 虽然日近当空,但小瀑布下的潭子边上,溅起的水珠也让人感觉不到一点暖意。瀑布不高,也就是几十米的落差,飞溅而下的水流撞到岩壁上形成薄薄的水雾,在阳光的映照下,瀑布上方凌空悬着一道彩虹桥。在这雾气中,潭边的兰花和野百合越发显得深静悠远了。从包袱里拿出自制的小手卷,摊好的鸡蛋饼,刷了一层酱汁,过上葱丝,蔬菜和肉段,实用又美味。用竹筒从潭子里舀些水,清澈甘甜。 用完午饭,莫南槿在离潭子几不远的地方找了一块阳光照射到的大石头,躺上去,温热又平坦。他枕着双臂,望向天空,今天的天气真好,阳光很暖和,天很高,蓝的像块水晶,几乎要透明,有几朵白云飘过,在天空中变化着形状。 白云真白,像棉花糖。莫南槿想到这里,不由暗嗤一声,这是什么话,白云不白,难道还黑不成了。 棉花糖啊?莫南槿觉得阳光有些刺眼,微微合上。 那时候应该有四岁岁了吧,比现在的景止云止还小一些,那时候未央经常住在容王府里,父王把他当另一个儿子待,他记得那时候父王应该在教连字作诗吧,那天的未央也穿了一件白色的衣衫,父王爱捉弄人,就指着未央道说:“就以白云为题好了。” 父王促狭一笑,出上句:“胖胖白云何所似?” 容槿顺口就接到:“未央就像棉花糖。” 父王笑喷,搂住容槿,连亲几口,不停夸到:“我儿大才啊!老父甚慰。” 未央在委屈到不行,那时候未央很胖,再裹上一身白衣倒真像街上叫卖的圆滚滚的棉花糖。他小时候就十分聪明了,知道是取笑他胖,到晚上就死活不肯吃饭了,母亲问清了原因,就罚他和父王端着饭到角落里的小桌上去吃,后来未央回到靖州,再回来时就是一个隽秀雅致的小少年了。 未央,未央……莫南槿抬起一只手臂遮住眼睛。 那一日听到那句“阿槿”,他觉得心脏有一霎那是停止的,无数的过往向他压过来,透不过气来,只是心脏那里隐隐作痛。 没想到的是,后来竟然是容季拦住了他,懒懒道:“苏未央,容槿五年前已经死了。”走廊上的灯笼被风吹得忽明忽暗,容季低笑一声,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语调明显的上扬:“而且,你不是亲眼看到他死在你眼前的不是吗?” “你让开,容季。”未央似乎平静下来了,没有方才的失态,却有种斩金裂铁的决然。 “苏未央,容槿是先皇在位时已经定案的死刑犯,你确定你没有认错人吗?还是说已经勾决的死刑犯至今逍遥法外?”容季无所谓的让开身,继续道:“别忘了,几日后太皇太后也要经此回京。” 似乎是并不理会容季的话,苏未央径直来到莫南槿面前站定,莫南槿微垂着头,并没有看他,只看到苏未央放在身侧的双手几次欲抬起,又强制性收紧。 周围是让人无法喘息的压抑的静默。 “你……走吧。”声音竟是嘶哑难言。 第31章 中秋节至 这些日子以来,莫家陆陆续续的发生了很多事情,或多或少的给莫家的人带来了一些心理上的阴影,特别是去过昭阳城后,莫南槿看得出最近渔阳心绪很不宁,他晚上睡觉警醒,和渔阳的屋子挨得也近,这几日经常在在夜里听到渔阳惊醒的动静。这不禁让他想起渔阳刚来的情形,整晚整晚的噩梦缠身,人也消瘦的厉害。 以前清晰可预见的平静安宁的日子,现在觉得渐渐的迷茫。莫南槿这些晚上也是经常入梦,很多原本以为已经忘却的事情,在梦中依旧清晰得恍如昨日。梦中最多的是自己走在一片满是雾气的荒原,四下里白茫茫一片,他努力的想走出去,可是找不到方向,他想着也许只要往前走,总会穿过去,可是真的走进去了才发现,原来这雾是越来越浓,望不到边际的,想要回头,却发现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了。在梦中挣扎着醒来,看到身边安然入睡的两个孩子,才有一点真实的感觉。 眼看着就到中秋节了,莫南槿想着不管以后的日子会如何,起码现在这一家人还在平安一起,所能做的也只有要珍惜当下了。 八月十五中秋节到是一个举家团圆的日子,在这年代也是仅次于过年的大日子了,这几日看着在外做工的男人也都断断续续的回来了不少,没有回家的也都托人带回了口信和东西。 吃过早饭后,莫南槿和三个孩子到云家的一品斋去买了月饼,南山镇是个小地方,倒是难为一品斋竟然作出了五六种不同的口味和花色。五仁和豆沙馅的最多,卖的相对便宜些,买的人也多,这掌柜的在云家见过莫南槿几次,也知道他现在和大少爷合伙做买卖,倒对莫南槿多了几分格外的客气。亲自领着莫南槿倒后面的院子里挑了刚出炉的。芙蓉花样的白莲蓉馅,菱花样的枣泥馅,嵌福的核桃仁馅,缠枝梅花的绿豆沙馅还有方形的五仁馅各要了两包。 到家的时候小莫和明庭正在门前挂两匹枣红马的小灯笼,这八月十五的花灯虽比不得元宵节灯会,却也是难得的热闹了,一路上走来,已经看到不少人家已经挂起来了,各式各样的都有。这两匹小马的还是景止和行止自去年就闹着要的,今日也正好是集市,估摸着应该是刚买回来。 “云止小姐,你看这是什么?”小莫神秘笑笑,从身后扯出一截麻绳,晃晃悠悠的拴着一只金黄色的,雕刻着两只小兔子模样的南瓜。 “啊,小莫叔叔,是南瓜灯!”云止本来就很大的眼睛现在瞪得溜溜圆,摇着两只小短腿巴巴的就要冲过去。 “小心台阶,你个小不点。”莫南槿好好笑的揪住她衣服后领拎过来。 “莫少爷?”几个人说笑着正要进门去,就听到后面有人唤道。 “云念,是你啊,你怎么过来了?”莫南槿转身就看到云念并两个家丁打扮的人抬着一筐东西正站在门外两尺开外的地方。 “莫少爷,这筐里是刚从南边过来的大闸蟹,正肥着,恰好今日中秋,大少爷让我抬一筐过来给您尝尝,加个菜。”云念向后招招手,示意后面的两人抬过来。 “让云少爷破费了。替我谢谢云少爷。”莫南槿暗下里挑挑眉,这个云思川,到底在想什么,那一日从田侍郎府里出来,云思川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回到南山镇以后,两家更是几乎断绝了来往,隐隐之间就带上了别养的生分,莫南槿也明白云家的明哲保身,不想去勉强。所以今年的中秋也没到云府上去走动,他现在自身难保,能不连累的人当然是离得越远越好。可在这节骨眼上,云思川又上赶着过来?莫南槿这倒是有些不解了。 “好嘞,莫少爷,您的话我会带给大少爷的。您忙着,我们这就回去回话了。”云念一路让两个家丁把螃蟹送到了厨房里。也在自己心里拨拉着自己的小算盘,那天的事情,他也在场,虽然事情他没有看明白,但是这莫少爷惹到的人,看上去就不是他们这些小门小户的人能惹得起的简单人物,这不大少爷和二少爷还在家里为这莫少爷吵得不可开交。不管怎样,这莫少爷以后还是远着些好点,要不然哪天惹火上身就犹恐不及了。 “等一下,云念。”莫南槿想想随不明白云思川的用意,但是来而不往非礼也,总不能让人家空着手回去的。 “小莫,把咱弄的松花蛋捡一篮子来给云念带回去给老太太他们尝尝。”松花蛋这东西倒也不是什么珍贵物品,起码就没有这些大闸蟹来得值钱。但是世间各位总是以稀为贵,据他所知,这时候还是没有松花蛋的。养鸭虽然主要是为了鸭肉,鸭蛋的数量并不是很多,但是用来自家吃也是吃不完的,莫南槿早就想好了要做成松花蛋,毕竟那细腻润滑的口感他以前也是很爱吃的。 “那我代咱家的各位主子谢谢莫少爷了。”松花蛋?这云念可是头一遭听说,鸡蛋,鸭蛋,鹅蛋他听说过,可是这松花蛋又是个什么物件?难不成松树下的蛋? 云念在这想七想八的时候,小莫已经拎了一个篮子回来了,云念毕竟年轻好奇心重,早就拿着眼角迫不及待的撇过去了,又碍于主人在场,不好意思做得光明正大,很是纠结。等小莫把篮子一递给他,这才得以看清楚,第一感觉是失望,这不就是鸭蛋吗?第二感觉是不对,这不是鸭蛋,这蛋皮上可是开着一朵朵的小松花呢,怪不得起了这么个名字,倒是贴切的很。这莫家的少爷就是会捯饬东西,上次弄得那个同时结四种果子的果树,老太太至今都爱不释手,逢人便夸,连看顾都不假手他人。今日弄这松花蛋回去,阖府的大小主子们估计又是一番热闹折腾了。 “凉拌,热炒,煮粥都可以。你自己也回去尝尝。我家少爷做出来的松花蛋可是世上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小莫抿嘴笑笑,抬手把另装在小布包里的五六个塞到云念怀里。 “谢谢莫少爷,谢谢小莫兄弟了。”小莫能当面这样给他,自然是莫家少爷默许的,云念也明白,话说这莫家少爷人吧人倒是极好的,奈何就是总是麻烦缠身啊。 第32章 中秋节至 二 “小姐,你看看,这些大闸蟹确实个个肥美,每个都有足足两斤重。”云念走后,明月就挽着袖子在厨房里那一筐大闸蟹,放到盐水中养着,准备今天中秋就吃螃蟹宴,这一番收拾下来发现竟然足有四十多只,真是不小的手笔了。莫南槿在昭阳的时候也见过鱼鲜铺子里的,差不多要八十文一只,而且也未必及得上这些鲜美,这样算下来这些至少也要三四两银子了。 “对啊,好久没看到这么好的螃蟹了。”最近渔阳消瘦了不少,眼下有了淡淡的青影。 “小姐,记得以前中秋的时候,大少爷就爱吃螃蟹,我记得每次小姐也要吃几只的。”想起了以前热闹的中秋家宴,明月的语调不自觉的上扬,没有注意到自家小姐原本还算欢喜的眼神微黯了一下。 “我竟然不知道渔阳原来喜欢吃螃蟹,今天我下厨,咱们一家人好好的吃一顿。”莫南槿浅笑着拍拍渔阳的肩膀。 “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倒真是有几年没吃了。”渔阳低头,苦笑一声,避开了莫南槿关怀的眼神。她已经害了自己的亲哥哥,现在她是否又在给莫南槿带来不幸?莫南槿从来没有问起在昭阳她被抓的事情,是否也已经觉察到了什么。 “娘亲,云止喜欢爹爹的饭饭。”一直跟在莫南槿身后的云止小不点,探出头来,手里还拎着那盏小南瓜灯,嫩声嫩气的开口。 “你爹爹的什么你不喜欢?小鬼头。”看到云止什么心都软了,即使终究得不到那人的心,起码还有云止陪着她啊。可是“明明是我十月怀胎生的女儿……”渔阳不甘心的抿抿嘴。 “恩,什么不喜欢啊?爹爹的头发,滑滑的,云止喜欢,爹爹身上凉凉的,云止喜欢,爹爹做的饭香香的,云止喜欢……还有什么呢”云止晃着小脑袋,扳着自己的小手指煞有其事的数了一堆,看得渔阳一阵好笑,突然云止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惊喜抬头,指着自己的嘴巴道:“还有爹爹的嘴巴香香软软的,云止也喜欢!” 渔阳“扑哧”终于笑出声,不顾莫南槿的无奈的眼神。把云止抱在怀里逗弄道:“云止怎么知道爹爹的嘴巴香香软软的?” “恩,是静叔叔说的。”云止歪着脑袋想了一下,“爹爹睡觉,静叔叔亲亲,云止看见,鸡蛋糕,香香软软。”云止年纪小,表达的含糊不清,但是这些也足够让一旁的两人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渔阳倒是没想到得到这样一个答案,愕然了一下。 莫南槿只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抽痛,抬手揉按了两下,心下暗自恼恨:该死的南宫静深,到底在孩子面前胡说些什么。 远在京城的正在批折子的南宫静深打了个喷嚏,随侍在旁的福顺示意值守的小宫女把大开的窗子关上,一边利落的拧了条温热的毛巾递上来:“主子,先擦擦手,眼瞅着就天凉了,我去给主子在取件衣服过来吧?” 南宫静深抬眼看看窗外正午的大太阳。福顺讪笑两声,腰更深的弯下去。 南宫静深停下手中的笔,似乎无意的说了句:“我怎么觉得有人在骂我呢。” 福顺只觉得颈上冷汗顺着衣领刷的流下去,后背冰凉一片。天理可见,他只是在心里稍微嘀咕了一声而已啊。 “不知道容槿在做什么?”南宫静深揉揉眉头,轻叹一口气,微不可闻,径自走到窗前,打开了窗子:“今天中秋呢,容槿你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在一家团圆,儿女环绕膝下?” 蓝色晴空下,一群大雁正排成“一”字形,向南迁徙。 福顺站得近,听到主子低声念叨的几句,鼻子一酸:主子统共就这么一个放在心尖子上的人,却总是求而不得,就算现在坐拥天下,也得不到那人的一句回心转意。 “相公,螃蟹做起来费时间,眼看快午时了,待会几个孩子就该喊饿了,晚上我们吃螃蟹,今天中午就将就一下吧。” “面面,云止要吃面面。” “好,今天中午我们就吃面,爹爹给你做。”莫南槿摸摸她的小脸颊。 前两天日子家里煮面条,做多了,没有吃完,莫南槿就就把剩下的搓了麻油放在库房里阴凉着,今天可以做热干面吃了。 莫南槿把已经晾干的面条入沸水烫过,待面稍软,捞出来放在笊篱里沥干水,加少许油和着小磨麻酱搅拌,小莫拿着大蒲扇在一边扇风,使麻酱均匀又不至于粘连。 把面条分开入碗,浇上已经已将炒熟的肉丁和酸豆角,简单好吃的热干面上桌了。 几个人正在厅堂里用饭,就见叶青和魏玉儿上门来了。见莫家正在用饭,还未待主人家开口,连忙道:“莫大哥,来的不巧,耽误你们吃饭了。” “叶青说这话就见外了,如果没吃的话就坐下来一起吃些吧。”莫南槿把还没完的面放到一边,起身招呼道。 “不了,谢谢莫大哥了。”叶青把手里的篮子放下来,打开上面盖着的蓝布盖,露出底下几色不同的果子,略显一丝尴尬道:“今天中秋,昨日小莫送家里两只鸭子,我们也没有什么回礼的,这篮子野果子是玉儿老家的山上产的,不值钱,”顿了一下又加一句:“味道还行。” “叶青兄弟客气了,玉儿妹子不是有了身子吗?应该喜欢吃个酸酸甜甜的。”渔阳说到这里就见魏玉儿脸刷的红了,略带羞涩的看了叶青一眼。 “嫂子说笑了。”小声回了一句。 “这种事情以后什么好害羞的,这是喜事。”渔阳拉着她的手笑道:“我也是过来的人了,这有身子的人就应该好好将养。” “不瞒嫂子说,玉儿这些日子是吃什么吐什么,我们真是一点办法没有,看你家几个孩子生养的这么好,我还想请教莫大哥是怎么侍候嫂子的呢。” 渔阳闻言笑容一顿,又有些想笑的瞅了瞅莫南槿。 “叶青兄弟,你别看我们已经成亲五年了,可是你莫大哥可没有什么经验,有景止和行止的时候还好。”是还好,那时候两个孩子又不是在她的肚子里。“后来和你莫大哥走散,重逢后又怀了云止,早些日子的时候是在娘家的老人伺候的,等三四个月才来到这里,他哪里是知道这些的啊。”渔阳笑笑,这是她和莫南槿三年前就商量好的说辞,夫妻离散又破镜重圆的版本。“不过,我那时候就喜欢吃些酸甜些的果子,玉儿妹子也是这样吧?” “恩,采青带着我采了好些酸甜的莓子。” “光吃莓子可不行,饭也要吃的,对了,今天家里做了面条,加了酸豆角,你应该能吃得下。”渔阳让明月端来一碗面条,多加酸豆角,少加肉酱,魏玉儿推拒了几下,耐不住渔阳的诱劝,连叶青也开口让她尝尝,这才小口的吃了起来。 叶青和魏玉儿说起来是亲表兄妹,莫南槿倒是不大不担心他们的孩子,毕竟在这个年代“姑表亲,亲上加亲”这种说法还是很得人们认同的,表兄妹结婚的比比皆是,也没真见过几个是畸形孩子的。就是在现代,他也看过这方面的报道,说表兄妹结婚,孩子畸形的概率只是比常人略高点,并不是一定,甚至有专家指出,如果表兄妹结婚前做一下基因方面的检查,也是可以结婚的,反过来说如果真的是表兄妹结婚就生畸形的孩子,那中国的古代估计就要满大街的畸形孩子了。 这一日礼尚往来,街坊邻居的来来往往,莫家倒是难得热闹了一整天,送来的东西五花八门,大大多是自己产的,倒不是多值钱,要的就是这份心意和感情了。莫家买的月饼和自家树上结的苹果,梨和桃子也送出去不少。 夜幕渐渐来临,八月十五的月亮圆圆亮亮的挂在东天际。 镇中心的大路口已经架起了篝火,这是南山中秋节的惯例,几家大户凑了份子买几头猪和一些酒,猪都是现场杀了,镇上老老少少用过晚饭后凑在一起吃点烤肉,喝点小酒,大家一起乐呵乐呵,有时候也会请几个草台班子来唱唱戏,是镇上难得的热闹景象了。 这时候莫家的厨房里和热闹着。 清蒸的大闸蟹加了一点盐,已经上了笼屉。 现在准备做香辣蟹了。几个孩子在院子里放孔明灯,小孩子脆生生的笑声不断的传进厨房。 “飞的好高啊……” “景止,行止,云止你们小心脚下,天黑,不要摔着了。”渔阳和明庭在院子里摆放着桌椅,今天一家人就在院子了赏月吃饭。 莫南槿把小莫已经剁好的蟹块,沾裹上一层薄薄米粉,下热油炸成金黄色,蟹子的香味出来。锅里再放少许油,加红辣椒,葱段,姜片煸炒出辣味,把已经炸好的蟹块加进去一起翻炒。勾人的香味引人口水直流,刚上盘,小莫就直接夹了一块入口,又脆又热,辣得呼呼直吐舌头。 “好烫好辣!” 煸炒好的螃蟹块加清水煮沸,倒入切好的豆腐块,出锅加一点香菜,就是清淡爽口的螃蟹豆腐汤了。 蟹块炒青菜,蒜蓉蟹块,红烧蟹块,又炒了几个青菜。最后用姜汁,白醋和糖调了清蒸蟹的底料。 晚饭直接摆在庭院里,桌椅已经摆放好了。月光很好,桌上又点了一盏油灯,不远处有女声的声音依依呀呀唱到:可知我常—生儿爱好是天然?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羞花闭月花愁颤。 “戏班子开唱了,少爷。”小莫侧耳听了两声,也没听出是什么曲子。 “恩,快点吃,吃完了还能早点去看看。” 莫南槿拨开蟹壳,露出里面的蟹黄,取出多余的部分,倒上调料汁。把弄好的递给三个孩子,说道:“趁热快点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晚饭后,小莫去凑热闹了,渔阳又端出来已经切好的喜欢和苹果,一家人坐在院子里静静的赏月,偶尔低声交谈几句。 三个小的吃饱了精神劲又来了,又拉着自己小灯笼满院子玩着大人看不懂的游戏。 月亮渐渐升高了,撒了满院子的银色的月光,渔阳和明月带着三个孩子回去睡了。 “少爷,早些睡吧,夜里露水重。”明庭给莫南槿又加了一床薄毯子。 “你先去睡吧,我再待会就回去了。” 明庭启唇想说些什么,轻抿了一下,又硬生生的止住了。 莫南槿听到路上人潮聚来又散去,一切又重归于平静。 月光下的一切都有种朦胧的美好。 他第一次见到南宫静深也是在这样的一个月色下,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这段相遇只是一段不真实的美好呢。 六年前的那个中秋似乎也有这样的月色,只是那一夜的容王府注定不会拥有安宁,依稀之间,那一夜的躁动不安,刀光剑影,穿越六年的时空扑面而来。 【第二卷 前尘往事】 第33章 大乱伊始 大宁同熙十九年中秋临央城 这一日中秋,临央城里灯火通明,家家户户悬挂了黄色的灯笼,给病重的容王妃祈福,王妃为人乐善好施,很得南川一府百姓爱戴。 容王府内,没有一点过节的热闹景象,府中众人来来往往,匆匆忙忙,仔细看来每个人的脸上倒是带了几分肃穆。 王妃的卧房内床榻上,一位容貌秀雅但苍白的妇人,只着白色单衣,被一个贵气俊美的男子轻拥在怀里。 “萱萱,再喝一点吧,这是我刚从西陵请来的名医开的药方,应该会有点用的。”男子拭去她嘴角的药渍,轻柔和和怀里的女子打着商量,语气里满是无法掩饰的疼惜。 “容哥,没用的,我自己的身子,我最清楚了。”女子唇角绽开一抹无声的笑意,微摇头示意一旁端着药碗的侍女。 “萱萱,”男子几次欲开口,声音干涩难言,“容熙此生自负傲视天下,不曾亏欠他人,可是独有你,对你的愧疚,我一生不能偿还。” 这两人正是容王爷容熙和王妃玉萱萱。 “容哥,屈指算来,我们在一起已经有十七年了,这十七年里有你和小槿陪着,我每一天都很满足。”纤白近乎透明的指尖抵在容熙唇角,“容哥,先听我说,我一刻也不曾后悔,如果时光可以倒转,十七年前我依旧会做同样的选择,只求换来与你的相守。再说,我早已注定一生无子无女,如今可以得小槿唤我娘亲,我此生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可是当年若不是我带着小槿去找你,你便不用承受这么多年的病痛,还被迫的远离故土,与亲人离散。” “哪有什么亲人啊?只有师父疼我,可是师父至今还是不肯原谅我,咳咳咳……”玉萱萱突然痛苦的皱紧眉头,揪着胸口的剧烈咳嗽,四肢也开始痉挛抽搐。 “萱萱,沉气,沉气。”容熙握住他的手腕处,体内的温纯的真气从四肢八脉涌向玉萱萱的胸口,暂时缓解了疼痛。 “好了……容哥……你放手吧,我已经好多了。”剧烈的挣扎和疼痛,汗湿了单薄的衣衫,鬓角的汗水湿漉漉的贴在脸上。 “容哥,不要再为我浪费内力了。”玉萱萱平复了一下呼吸,继续道:“虽然,你不想让操心,可是我多少是可以知道的,现在是多事之秋,朝廷一心想削掉容王府世代执掌的兵权,以后恐怕还会动作不断,你要留存自己的实力,不要再为我浪费内力了。” “无妨的,你不要担心了,萱萱,我早有准备的,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你要把身体养好,这比什么都重要。”容熙眼神闪了一下,对着萱萱弯出一抹安慰的笑容。 “恩,这么多年了,一直时好时坏的,还不都熬过来了,这次你也不要担心了。”其实玉萱萱心中了然,这一次可能真的过不去了,今年病痛如此频繁的发作,她的大限到了,看向她这一生心系的男子,无声的描绘着这日夜相对的容颜,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似乎一点没有见老,还是如当年初见时,俊美迫人。够了,此生真的无憾了,他已经陪了她十七年,尽管她心里明知道,眼前的这个男子的心从来不在自己的身上,可是得他十七年,于愿足矣。 “萱萱,怎么了?”容熙略带疑惑望向她直愣愣的眼神。 “容哥,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年轻,我却已经老了。”前些时日还可以下床的时候,对镜自揽,眼角已经有了浅浅的皱纹,脸也苍白憔悴的没有血色。 “萱萱永远是我最初见到的精灵古怪的小姑娘,还故意引错了路来捉弄我。”雪峰山下,一身绿色衣裙在南绍的烈日晴空下摇曳生姿。 “呵呵,原来容哥还记得,那一日还是师父……”玉萱萱抚抚自己的衣袖,话锋一转:“容哥,你和小槿是我现在仅有的亲人了,就算为了我,也要好好的保重,要不然……”玉萱萱顿了一下,似乎思索着怎样开口,“要不然,哪一日,我走了,也不会安心。”极小声的说了最后一句。 容熙眼睛一酸,侧头转向门外,避开萱萱追询的目光:“萱萱,我让人进来给你换身衣服,你这件都湿透了。” 容熙自己一人站在回廊外的小径上,负手抬头看着头顶上的圆月,今天竟然是中秋啊,秋湖你倒是真会选日子,忍了这十几年,终于再也无法忍耐了吗? “父王,娘怎么样了?” “小槿?!”容熙一脸震惊看向正从回廊深处,匆匆而来的少年,少年容姿过人,戎装还未褪下,一张与容熙王爷六七分相似的脸上看起来还算平静,只是极为焦急的眼神出卖了他,才知道少年现下并不若脸上的平静。 “父王,娘现在怎么样了。”少年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父亲的异样,又追问了一句。 “小槿,谁让你回来的?”容熙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可是一出口才发现还是带了几分颤抖。没有人能知道他此刻的害怕,他最珍爱的孩子,他明明明已经送走了,为什么这当口又出现在了王府内。 “没有谁?我听说娘病得厉害,自己决定回来了。”少年清澈的眼神毫不避讳的迎向他,明亮的月光下,容熙清晰的看见了那一抹倔强和坚持。 “离开,现在立刻离开。”容熙难得厉声开口,尽管明白他的坚持,但是他不允许小槿有任何的差池。 “父王,你明知道,在这种时候,我是不会离开你的。”早在他突然命令他常驻军队的时候就应该明白的,他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的遣走他,还没有到边疆,他就警觉到事情不对,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他称之为父王的那个男人,朝夕相处十几年,他怎会对他没有半分了解呢?在半路上好不容易摆脱了邵将军的围追阻拦,日夜兼程,终于在中秋节晚上赶了回来,入城,看到满城的黄色灯笼,他就心中一惊,这是南川的习俗,为亲人祈福的黄灯笼,能让全临央城都悬挂,这人选可想而知。 “容槿,你放心吧,我不会死,”中秋晚上的风夹杂着莫名的凉意吹过这小花园,容熙的脸庞隐在丹碧树的阴影中,看不清楚表情,“所以我不需要你陪着我,我只是要留下来陪着你娘。”园中的丹碧树都是当年南绍——萱萱的故乡移植过来的。当年萱萱初来临央,他怕她思念家乡,特意种了这一园子的丹碧树,容熙抚摸着这龟裂的树干,经过这十几年的繁养生之,如今都已经亭亭如盖了,可是如今萱萱的身体却每况愈下,到现在已经经不起任何的折腾了。 “王爷,少爷。”给王妃洗漱完毕的侍女鱼贯从房内退出来,见到站在园子里的两人,依次行礼。 “是小槿回来了吗?”房内传来玉萱萱略显虚弱的唤声。 “娘,是我。”容槿连忙应了一声。 “少爷,王妃请你进去呢。”留在房内侍候的王妃跟前的贴身侍女清荞打开房门。 “小槿。”豆蔻把王妃扶起来,腰后侧加了两个靠垫。 “娘?”容槿疾走两步,握住了母亲伸出的手。“您觉得怎么样了?”近看之下,心中也是暗惊,明明三十出头的年纪,鬓角竟然出现了几根白发。他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老毛病了,不碍事的,过些日子就好了。”母亲安慰性的拍拍他的手。转而道:“我听你父王说,你不是去边境了吗?怎么这么快又回转了?”想到什么,皱了细长的眉头:“小槿,你不会是听说我病才回来的吧?你以前可不是这样不分轻重的孩子,你父王不是说边境那里有要紧的事情让你务必在中秋之前赶过去吗?” “不是的,娘,是其他的事情,父王知道的,是吧?”容槿望向身后进门的容熙。 “恩。”容熙简单的应了一声。 “那就好,今日中秋呢,我们一家人能都在一起,我心里也是欢喜的。” “娘,你要好好的将养身体,以后的每年我们都在一起过中秋。”对这个给予了第二次生命的女子,他心中有着最深的敬意,尽管他知道,她是为了父王才肯这样做的,但是这又能怎样呢,这十几年的慈母般的关怀是不会变的,她这十几年因为他救他所承受的病痛也是让他愧疚难言的。 “恩,娘还等着你娶妻生子,好抱孙子呢,就是不知道那长公主的脾气怎样?咱家的小槿不知道会不会受委屈?皇家的公主总是娇贵些。”思索片刻,释然一笑:“不过那有怎样呢?咱家的小槿这么好,不会有姑娘家不喜欢的,公主也不例外。” “是,是,是,咱家的小槿最好了,谁也没有咱家的小槿好。”容熙上前拥着她躺下,轻声诱哄:“将来小槿的孩子还要你来看顾呢,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 “恩,对了,咱家一家人好久没有出去打猎了,等我身子好些了,咱们一起去猎场走走吧。” “好好,什么都依你。”容熙笑笑,替她拉好被角。 “容哥,小槿……”玉萱萱把他们两人的手放在一起。 “萱萱,你要说什么?”容熙握住手中的略显冰凉的手指,容槿不自在的动了动,被更紧的握住。 “没事,我累了,想休息一下。”玉萱萱抬首,满足的笑笑。 “你好好休息。” “娘,我明天再来看你。” “恩,去吧。” 很多年以后他还记得,最后回首的那一刻,拥在暖色锦被中的女子虽然容色苍白却带着一脸的满足笑意,却没想到这竟是最后一面,片刻即成永恒。 “父王……”容槿示意交叠的两只手。 容熙没有回头,又拉着走了两步,突然回身拥紧他。 “小槿……”容槿只觉得耳际一热, “父王,你说……”什么,容槿话未说完,后颈一痛,就失去了知觉。 “小槿,你是我最珍爱的孩子,是我在世间最后的牵挂,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容熙打横抱起怀里软倒的身体。 “夜一!” “主人!”凭空出现的一身夜行衣的男人单膝跪倒在容熙面前。 “不惜任何代价,带少爷出王府。”那一年,他也是这样安静的睡在自己的怀里,被他带离了那人的身边。 “可是主人……”他一直是跟在主人身边,贴身保护主人的。 “夜一,你还记得自己当初的誓言吗?”容熙看似漫不经心的开口。 “誓死效忠主人,唯主人命令是从,主人,我会誓死保护少爷出府。” “把他带到边境,交给邵将军,他知道该怎么做的。” “是,主人,拼得一死,我也会保护好少爷的。” “那就好。那就好。”容熙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孩子,交给夜一。 不到一盏茶,容王府的大门被撞开,一道尖细的声音回荡在临央中秋的夜里:“圣旨到,容熙接旨…… 第34章 圣旨到达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容亲王兼镇国将军容熙,罔顾圣恩,私募兵役,匿藏兵器,意图谋反在先,妄图毁灭证据在后,证据确凿,罪不容诛,累及九族,朕念及容氏一门,开国功勋,世代忠良,特赦免其九族之人,旨到之日,着靖州侯苏远平即刻押解容熙进京受审。 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钦此。” “容王爷接旨吧。”传旨的太监不阴不阳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幸灾乐祸的语气。 “谢主隆恩。”容熙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如初春的湖水,从地面上站起来,掸了两下外袍上并不存在的尘土,一派的优雅自然。方才的圣旨宣下,竟然惹不起半点的涟漪。 宣旨的太监王金也在这平静的威压中渐渐收敛自己的态度。毕竟容王府祖上那可是与太祖皇帝一起打江山的开国功勋,那画像至今与太祖皇帝一起供奉在太庙里,享受世代皇家香火的供奉。自古以来的朝臣哪有受过这等待遇的,恐怕也只有那位已经故去百年的老容王爷了吧?不说容家世代镇守南疆累积的威名,就是这一代的容亲王,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物,传闻中这位容王爷傲视群伦,潇洒不羁,十七年不曾入京朝见天子,皇上也只能忍着。虽然现在一朝失势,也不是他能贸然招惹的。 “侯爷……”王金陪笑着请示一旁的靖州侯。 苏远平轻轻挥了几下衣袖。 王金得到示意:“来人,搜!” 围住府地的兵士听到,命令,四下散去。 “慢着。”声音不大,带了几分低沉的磁性的暗哑,“流碧轩,是王妃的住处,你们不要过去打扰,你们要的证据在沧桐院的书房里。” 止住脚步的众人,不动声色的闪过疑惑的神色,这是什么状况,不是圣旨说妄图湮灭证据吗?怎么还主动往上交呢?从来没有搜集过这样的证据。 “还愣着干什么?按容亲王说的去做。”苏远平疾声厉色道。 “容王爷,请吧。车马已经在府门外候着了。” “我不会去的。” 王金闻言,已经向前迈去的步伐踉跄了两下,才稳住身形。 “容王爷,您说什么?”他是不是听错了,这容王爷看着也是个聪明人,他现在犯的是谋反的大罪,罪当诛九族的,皇上已经大发慈悲,赦免九族死罪,只让他一人进京受审,他竟然拒绝。 “我不会随你去京城的”容熙不介意再说一遍,眉峰微挑,还微微带了笑意看向这个小太监眼中乍起的怒气,“您……”王金在那若有实质的目光下败下阵来,求助的望向从方才进门就一直少言寡语的靖州侯。 “容熙……王爷,你还是随我进京吧。”苏远平自从领兵进门后,目光一直未落到实处,他已经数不清多少次曾经踏进过这座府地,甚至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不会比这里的主人生分多少,可是他没想过有一天会以这样的身份进来。现下是避无可避,苏远平也只能选择面对。 “苏……侯爷。”昔日的至交,今日的敌人,命运总是爱和人开这样的玩笑。从今往后,无论如何,两人终究难逃分道扬镳一途。“你应该知道,现下萱萱病重,我是不会离开她而去的。” “我知道,我知道什么?容熙,现在应该是你知道,你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吗?”从进门后目光第一次落到容熙身上,此刻难言的焦躁替代了愧疚之心,人到中年,一向脾气不错的苏远平也禁不住火气上涌,“萱萱,萱萱,你口口声声都是你的萱萱,那你又置他于何地?” “他?”容熙在他们面前露出了今晚第一个平静以外的表情,薄唇角扯出几丝讽刺的笑容:“我和他早在多年以前早已经毫无关系。” “你说的是什么话?” “苏侯爷,我劝你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你从来不是我的对手。”容熙侧首躲开挥来的拳头,轻松转身离开。 “容熙,你站住!” 容熙毫不理会,只留给众人一个静寂修长的背影,紫衣宽袖的袍子渐渐隐于这中秋的月色中。 “容熙,你如果不去京城,你真的会死的,你知不知道?” 容熙离开的脚步不曾有半点的停顿,只是风中轻飘飘的送来两个字:请便。 苏远平目送他远去的身影,容熙,这么多年过去,你依旧是这样有潇洒依旧,张狂如昔啊,所以他才会如此恨你却始终难以忘怀吗? 传闻中大宁容氏一门,容色与才华同样卓绝,但天生性子寡淡,难以对人生出情爱之心,除非遇到自己的命定之人。 苏远平以前一直认为容熙是真的爱他的,纵使中间有这么多年的分离,可是今天他看到容熙决绝的背影,突然不敢再坚持自己的肯定了。难道却原来不是他吗?难道竟是这十几年朝夕相对的妻子吗?如果真是这样,想到那个清冷如月华的人,他都想替他笑了,苏远平扯扯唇角,又妥协的垂下来。纠纠缠缠这么多年的恩怨何时才能了结呢,难道真要至死方休吗?虽然他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让这两同样骄傲如斯的人终成陌路,十七年不曾相见? 对他如此的寡情,却对自己的妻子无尽的蜜意。如今竟为她要放弃自己幸存的机会,她对于你容熙真的是重要到连命都可以舍弃的地步吗? 王金不明白两人打的什么机锋,他清楚的是这趟差事似乎并不如想象中的顺利了。 “苏侯爷,您看这……” 苏远平皱紧的眉间压上了深深的一道褶皱,他与容熙半生相交,自然是明白他说一不二的性格。 “上面还有什么别的旨意吗?”以那人做事的精细周密,滴水不露的性格来说,他不可能没有后招,特别是这件事情又关系到容熙,那人更不会这样轻易妥协。 “另外的旨意了?”王金又认真的回想一下细节,肯定的回答,“确实没有。” 苏远平看他的神色不像作假,再说圣旨这样大的事情,他一个太监总管也没有这么大胆子隐匿不报。 清冷的月光下,偌大的容王府到处弥漫着死一般的宁静,秋风吹起庭院中的枯叶,只余下刷刷的声响,值守的年轻军士面面相觑,皆不理解只是寻常的捉拿钦命要犯的旨意,怎么现下演变成这个局面,虽然他们也大多听过容亲王的威名,但是十七年来容亲王不曾踏足京城,这些年轻的一辈也只是从父辈中听闻过名字罢了。乍看之下也不像征战沙场的将帅,倒十足是养尊处优一派悠然的王爷,而且人太过于年轻俊美了些。 “可是皇上明明说过,容王爷不会反抗的?”王金自以为小声的喃喃加了一句。 “你说什么?”原来如此吗? “皇上说过,容王爷不会抗旨的。” 是了,如果不是容熙自己允许的,谁又能在南川府的地界上动得了容亲王一根头发,南部边境驻扎的那六十万军队,那是大宁三分之一的兵力啊。 皇上,您有拿到了什么,逼得容熙不得不就范? “父王,您这么晚了,到哪里去了?”一身红衣的少年,噙着一抹凉薄的笑意倚在在景澜院月门前。 “你还没有走?”容熙平淡开口。 “父王,我刚回来,为什么要走,我这次特地回来陪您过中秋节的,父王……”少年刻意拖长的语调,掩饰不了的讽刺。 “那些物证你不是已经放好了吗?还有什么未办完的事情?”容熙微微抬眼,扫了他一眼。 少年闻言,笑容一顿,转而低笑出声:“原来,你什么都知道?!”眯眯眼看向自己的生身父亲,“怪不得呢,怪不得我一回来,你就把的宝贝送走?一开始就知道了吗?” “这里是临央的容王府。”所以他知道不是应该的吗? “那您为什么还要纵容我这样做?”想到什么,少年笑弯下腰,“您千万不要说是对我没尽养育之责的内疚和补偿,我会笑死。” 少年直起身,夸张的抹去眼角笑出的泪水。 “容季。”容熙微皱眉头,他从来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孩子相处。多年不见,每次见到,又是总是不经意现出不符合年纪的狠戾之气。 “父王原来还记得我的名字吗?我原以为容王府只有一个容槿少爷。”见容熙未开口,墨色眼瞳更加暗沉下去,一手轻抚着景澜院门前白色玉雕的凤凰图腾,“这是母亲一直思念的景澜院。”母亲常立在窗前向着西南方眺望,应该就是在怀念这个男人吧,可怜母亲一生强势,却在他面前,只能放下身段和公主的骄傲,卑微的奢求他的怜爱。可是却还是一生求而不得。“母亲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将她和我置于京城的公主府不闻不问这么多年” “父母之间的事情你不需要知道太多。” “你不说,难道我就不知道吗?不就是想弄死你那个药罐子和小拖油瓶吗?我只恨母亲当年怎么没把他们一起弄死,让他们活到现在。”容季咬牙切齿道。 “容季,你适可而止。”容熙深邃的眼眸里,有风暴在慢慢酝酿。 “呵呵呵……”容季拨开脸颊边的风吹乱的发,“父王,你终于发火了啊?说到你的痛处了吗?你的痛处是那个端庄贤惠的王妃?还是……心肝宝贝的容槿?”容季一顿,笑的别有意味。 “够了,容季。”低沉声音隐含一丝警告的意味。 “不够,怎么会够?他们是什么人?只不过一个是南绍国的贱民,一个贱民未婚生的私生子,凭什么占据容王府的王妃和世子的位子,凭什么与我的母亲平起平坐?我母亲可是大宁的尊贵的长公主。” “萱萱是先进门的。”这是事实,不容抹杀。 “那她也不配。” “配不配,由不得你说。”南宫溪岚,你养的好儿子。 “好,好,好……”容季气得全身发抖,却有硬扯出几分恶毒笑意,“我会让你后悔的,后悔曾经这样对待我和母亲。” “你又想做什么?”容熙有种不好的预感,不由沉声问道。 “做什么?哈哈哈……”容季干笑两声,“您问问自己吧,您心里最在乎什么,我就要毁了您心里最在乎的。” “你对小槿做了什么?”容熙心中一慌,脱口而出。 “果然,呵呵……果然如母亲所说。”白皙手指轻点唇际,眼睛里转着恶意的轻笑,“可是您无论怎么问,我都是不会说的。” “你不怕我杀了你?”眼中不容错认的厉色一闪而过。 “没关系啊,您不是早就不认我这个儿子了,十几年不闻不问,现在就是杀了我,我也不觉得奇怪啊,就是如果我死在这里,我母亲会让容槿死得更惨。” “溪岚?”容熙忽而轻笑一声,“你母亲比你聪明的多,她不会这样做的,因为你母亲比你更了解我。” 擦肩而过的同时,容季清晰的听到父亲在他耳际说的话:不要去想着动容槿,否则我会让你和你母亲都生不如死,我说到做到,不要试图去怀疑我的话。 容季狠狠打了个寒颤,眼中狠毒之色欲烈。 第35章 一些往事 明亮的火把燃烧在容王府各处,喧闹的人声,晃动的火影,玉萱萱猛地从梦中惊醒,略显茫然的看了一下四周,窗外火光一片,当下暗惊。 “夫人,怎么了?”豆蔻听到动静,披了件夹衣,端着油灯从小隔间过来。 “豆蔻,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夜深了,怎么还如此喧闹?”怎么觉得左眼皮一直跳,似乎是不好的预兆。 “夫人,不要担心,青荞姐姐已经出去看了。”豆蔻拧了条温热的帕子,仔细的给夫人抹抹脸颊和颈上的汗水。 “夫人,喝杯茶润润嗓子吧。”红药也从外间重新提水沏茶,夫人面前的四个丫鬟中红药年纪最小,做事虽时常有点糊涂,但是人难得是娇俏可爱,这时也过来凑趣道:“夫人,您就放心吧,在咱这南川的地界上,谁敢来咱容王府里闹事啊,咱家的王爷可是威名远播的大英雄,有坏人来,咱王爷一剑就砍了他,再说还有少爷呢,我听邵将军一直夸赞说,少爷是什么青什么蓝的……”红药抓抓头发,到底是什么词儿来着? “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夫人,您不知道,平日里淮竹姐姐教大家念书识字,红药是有多远躲多远。”豆蔻用湿布巾开始给王妃擦手,眼睛却瞪向红药:“现在书到用处方恨少吧?” “什么多?什么少?”红药茫然的眨眨眼睛,不依的向夫人抱怨道:“夫人,您瞧瞧,偏生就有这么个会说的,道理一套一套的,还让不让人说话了?” “好了,你们两个别打嘴官司了。”与萱萱抿嘴笑笑,知道这几个丫头懂事,故意在逗她开心。 “夫人,您笑了就好,您笑了病就好了,你不知道,你这一病,王爷和少爷有多担心呢。当然我们也很担心。”红药说着眼圈已经开始泛红。 “恩。”玉萱萱伸出一只手安抚性拍拍他,“我知道你们的心意。” “对了,夫人,我继续和你咱家少爷啊。”红药看到豆蔻急赤白脸的示意,赶紧把话题转移过去:“邵将军说,少爷天赋异禀,恩,夫人,邵将军就是说的这个词呢,我这次记得清楚。”脸颊上两个酒窝深陷出来:“邵将军说,少爷的武功比王爷当年的还好,所以夫人你什么也不要担心了。”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夫人,应该是青荞和淮竹姐姐回来了。”豆蔻起身向门外看了一眼,回身说道。 青荞和淮竹入门来现在外间抖抖衣服,去去外面带来的寒气,才入得内室来。 “外面是怎么回事?”玉萱萱不待来人开口,赶忙问道。 “没什么事,夫人,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很快就好了,我们刚在外面遇到王爷了,王爷让我们先进来和您禀报一声,让您不要担心。”淮竹是这里的大丫头了,做事妥帖可靠,她说的话,玉萱萱是相信的,可是;“这么晚了,这么大张旗鼓的找什么东西啊?” “这个我们也不是很清楚,王爷已经派了侍卫守在流碧轩外面,不会打扰到夫人的,夫人就早些睡吧!”青荞用银簪子把灯芯调暗些。 “你们各自休息去吧,不用在这里陪我。” 几个人退到到外间去守夜。 “王爷,您怎么来了?”红药开门就见自己的王爷竟然一身朝服的站在外面。 “夫人睡了吗?”容熙想内室看了一眼,举步进来。红药把薄披风接过,豆蔻放在一边挂起来。 “刚才在梦里惊醒了,这会子刚睡下。” “你们下去吧,我进去陪王妃坐会。” “怎么这会子过来了?”油灯昏暗,玉萱萱听到声音,把床上的纱帐轻撩起一层。 “怎么还没睡呢?”容熙轻声问道。 “睡不着了,可能是白天睡多了,晚上反而睡不着了?” “我在这陪着你,你再睡会吧。”容熙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床前。 “不睡了,你帮我这床帐子挂起来吧,怪碍事的,咱们就好好说会话。” 容熙把床上的几层茜红纱帐子用床头的钩子固定好,帮着玉萱萱侧身向外躺着,在背后加了长靠枕,这才又回到凳子上坐定。 “容哥,你是不是有什么话对我说?”玉萱萱曲起一只手臂枕在颈子下面。 “这件事情,我觉得要亲自告诉你才好。”容熙有些犹豫,不知道是否该告诉萱萱,现在病得这么重,怎么能受得了这种刺激。可是不说,这家事情又能瞒得了多久,明天一早,整个临央城的人都会知道这件事情,让萱萱从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件事情,容熙觉得更不放心。 “什么事?容哥?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不要满我?”玉萱萱追问道。 “萱萱,我说了你先不要着急,事情还没到不能转圜的余地。” “恩。”玉萱萱轻应一声。 “是这样的,今晚朝廷来了旨意,说我意图谋反,朝廷的禁卫军和靖州的军队已经驻扎在临央了。”容熙说得轻描淡写,但听在玉萱萱耳李,不啻于一个晴天霹雳。顿时觉得目转头旋。 “萱萱,冷静点,没事的,没事的。”容熙把她拢在怀里,轻拍了两下。 香炉里江离花清淡的香味慢慢弥散开来,这是容槿特意入深山采来的江离花制成的香料,具有宁静安神的效果。这些年玉萱萱的房间里一直待会点的此香,平日里因为味道清淡,大家习以为常并不觉得什么,现在玉萱萱情绪激动,再闻到这股香味就觉得果然非常清爽,令人觉得安宁放松下来。但突然想到…… “那小槿呢?他有没有怎样?”玉萱萱情绪有开始激动,扣住了容熙的手臂。 “小槿我已经让人带出府了,我让人带他去了邵允那里,邵允现在是边关驻军的大元帅,为了边疆的安宁,南宫秋湖也不会动到军队去的,等这阵子过去了,他会想办法把小槿送到南绍的,萱萱,你不要担心了。” “那我就放心了,容哥,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知道朝廷一直想收回南川的兵权,可是意图谋反?容家百年来一直替大宁守护南疆,居功厥伟,难道就为了这兵权,就一定置容家于万劫不复之地吗?”玉萱萱想不明白。 “自古上位者边忌讳自己的卧榻边上有他人酣睡,有何况容家执掌大宁三分之一的兵权百年之久,龙椅上的皇帝哪个不想把容家扳倒,只是找不到机会而已。”所以,南宫秋湖,你一寻到机会就刻不容缓的动手了是吗?容熙不易觉察的嗤笑一声。时机把握的如此好,他都有点怀疑,南宫秋湖是不是从十几年前就开始布了这一局了。 “那容哥,如今……”玉萱萱就算再足不出户也知道谋反是诛九族的大罪。 “放心吧,我和他有协议,无论他按了什么罪名给容家我都会一力承担,不会拖累众人,代价是不会抗旨并上交南川六十万大军的虎符。”至于原因就当弥补容季缺失的养育督导之责吧。同时也让小槿解脱出那段已经注定成悲剧的婚事。 玉萱萱没有问出口,因为容熙似乎刻意回避了那个问题,为什么突然会答应这样协议?这样的协议怎么看都是容家这边吃亏的,容家虽然不见得多恋栈这些兵权,但是也不可能这样没理由的,平白无故把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夺去吧?再加上这样直接的后果不仅是失去这些,还有百年来容家的列祖列宗用鲜血换来的荣耀和百年的昌盛。 “我有些累了,萱萱。”说完这一切,容熙依然年轻的脸上,露出了几许这些年一直隐忍的疲惫。容熙埋头床外侧靠枕边:“我有时候常常会想,带着你和小槿到一个平静的小镇上生活,地方不需要很大,就买一座小宅子,带着小的院子,院子里要种满了果树,春天我们赏花,夏天乘凉,秋天摘果子,冬天我们我们一家人守着围炉,看看窗外的雪花,我们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小槿会娶妻生子,我们不要求人家多富贵,只要姑娘脾气好就行,等我们有了孙子,我们俩也老了,我们可以一起在果树下,摆个卧榻,就这样天天晒太阳。”容熙的语气里充满了向往,这些年自己承担了太多人的期待,肩负了太多的责任,虽然这些都是他应该做的,但是有时候还是会忍不住去想去推开这些,去享受一下美好的田园生活。 “那样的日子真好,容哥,我是第一个听你这样说的吗?” 容熙轻笑着挑挑眉:“以前和小槿提过一次,也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一点反应也没给我。” “容哥,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事到如今,为什么不让小槿去找他的生身父亲?”她以前的时候听容熙说过一些的,虽不知道那人是谁,但是听起来也是大家族的公子少爷出身的,虽然这些年容家与那人断绝了关系,不曾有来往,但是如今的状况,小槿待在亲生父亲身边总比自己一人流落南绍要好些的,玉萱萱未说完的时候就有些后悔了,虽然内室里的光线昏暗,但是因为离得近,她还是清楚地看到容熙唇畔的仅有的一点笑意在他提到那人的时候消失殆尽。 “容哥,我……”玉萱萱十指绞紧了撒花绸的暖锦被。 “没关系,萱萱,这些是你该知道的。当年……”容熙的声音似乎因为回忆起了那些事情而略带了几分空落落的暗哑:“当年是他,为了得到权力而放弃了小槿,那时候小槿只有两个月大,我清楚记得就包在一个青花缎面的小襁褓里,第一次抱着他,他在睡觉,被我戳醒了,瞅我一眼,不搭理我,接着闭眼睛就睡,肉团团的,像个大号的包子,可是隔了一个月我再回京的时候,孩子已经中毒奄奄一息了,可是他明知道凶手是谁,却为了自己的地位和权力,放任凶手逍遥法外,那时候小槿只有三个月大,众人已经宣告无救了,我抱走小槿的时候,孩子在我的怀里安安静静的,就像睡着了一样,其实那时候已经是微弱的没有呼吸了,我是一路用真气护住了那仅有的一点心脉,才赶到南绍找到你。”容熙的眼眸深不见底:“在他的心里,小槿早在十七年就死了,一同死去的……还有我们的过往。小槿是我和他唯一的孩子,所以他对小槿的残忍,让我永远都无法去原谅。”南宫秋湖,你连这个小槿也可以放弃,又有谁值得你去珍惜,当他那一日想明白了这些,才果断抽身这段注定无望的感情,与其两个人在一起相互折磨痛苦,不如相忘于江湖。在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以后,又谈何相守? 玉萱萱深深了看了他一眼:容哥,无法原谅却无法忘记,所以这些年才会这么辛苦,是吗? 房间里的油灯光线很弱,明亮的月光静静泻这一方小天地,玉萱萱看着这笼罩在月光中的男子,五官比平日里更加柔和,清雅俊美难言,却弥漫了满身的疲惫,一个人孤独的走了很长的路,容哥,也累了是吗? 玉萱萱葱白的指尖揉向他皱紧的眉间:容哥,我不怕死,真的,十七年对我已经满足,可是我怕自己走了,谁还会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陪你说说话,让你得到短暂的安歇? 第36章 关于容槿 “少爷……”夜一抱着容槿翻墙的动作一顿,感觉到身上是几大要穴已经被点住了。 容槿眉眼轻松的笑笑,拍拍手从夜一的怀里跳了下来。 “少爷,你没有晕过去?”夜一暗自恼恨,他是太粗心大意了。 “夜一,为了避免你现在去给父王报信,就只能委屈你先待在这里了。”容槿扛着夜一躲过府内的几个暗哨,把夜一解开穴道,用绳子绑紧了塞到自己房间的柜子里,柜子门还没有关上,就听到外面一阵躁动不安,侧耳听去就听到了一个太监尖细的声音喊,圣旨到了。这个时候来什么圣旨啊?容槿心里有些疑惑。 夜一显然也听到了这声音,身体在柜子里挣扎了两下,塞住口布的嘴里发出“呜呜”声响,示意容槿放开他。 “你有话跟我说?”容槿即将踏出房间的脚又退了两步回来。 夜一忙不迭的点头。 “你说吧。我听着。”容槿把拿下来的口布暂时放到一边。有些百无聊赖的在柜子旁微侧身。 “少爷,夜一恳请您赶快离开容王府了,再晚就来不及了。”他答应过王爷,无论如何,也会把少爷送出王府,现在的状况真是让他始料未及。 “哦?为什么?”容槿微挑了一侧的眉头,貌似感兴趣的问道。这些死士都知道的事情,他竟然毫无所知,父王啊,父王,你到底隐瞒了我什么?你以为你骗走我一次,就以为第二次还会毫无防备的任你所为吗?早在父王回身拥住他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暗下戒备,果然,他也趁势卸了力道,假装晕了过去。他明白,父王打定主意要瞒着他的事情,他就不可能问出半句话,只能避开父王,另找途径。 “少爷,我不能说,王爷一切都是为了少爷好,请少爷体谅王爷的一番苦心,尽快离开临央,到边境去找邵将军吧,以后少爷你会知道。”夜一挣扎着从柜子里翻出来,双膝及地跪伏在房间的青石地面上。 “夜一,你跟着父王多少年了?” “我是孤儿,是上一代容王爷收养回来的,从十四岁出师,已经跟着王爷十九年了。”虽不明白少爷怎么会突然转移话题,但还是据实回答。 “那你也知道当年的事情是吗?“容槿不紧不慢的问出一句。”少爷,夜一不明白您说的什么事情。“夜一矢口否认,没有可能的,当年的事情除了当事人就只有当时随侍在王爷身边的几个暗卫知道略微知道一些内情,就是王妃只是知道有那一个人的存在而已,少爷又怎么可能知道?不会的,少爷肯定是在试探我,夜一给自己安心。 “算了,你不说,我也不会逼你,我只问你,父王早就知道今晚会来这么一道圣旨是不是?”这边在和夜一说话,没有留心圣旨宣读什么内容,但是看眼下的情形,想想也知道大概内容,朝廷终于对容王府动手了。 “少爷,夜一求您了。”夜一突然以头击地,重重得磕了一个响头。 “夜一,起来。”容槿命令道。 “少爷,请您听属下一句话,离开吧,只有您离开了,王爷才能没有后顾之忧的面对眼前的危机,王爷会不会有事的,皇上答应过会保容氏一门平安的。” 如果真是这样,夜一,父王又怎么这么迫不及待的送我离开?恐怕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吧? “夜一。” “属下在!” “父王,有他的坚持,我也有自己的坚持。”容槿轻叹一口气,爸爸妈妈子意,你们在现代过得还好吗?我不能守候在你们身边,可是现在这个家,我想自己来守护。 夜一闻言,抬起头来,眼前的少年,明明是少年的温润涓细的眉眼,却隐约带了不符合年纪的沧桑历尽的澄澈清透。 把夜一扶到床上躺下,没有解开绳子,知道了这些事情,他倒不急着去弄明白什么了。 四处涌动的火光,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容槿揉揉因为一夜未睡而艰涩的眼睛,外面天天渐渐亮了,秋日的早上笼了薄薄的乳白色的雾气,夜一的院子靠近院墙,已经可以听见街道上早起的叫卖声,热闹的声浪一波一波传来,只是府内空寂如死城。 夜一也一整晚没合眼,就这么望着一直站在窗边的少年挺直如松的身形在月光下渐渐隐去,又在日光下渐渐明晰。 各怀心思的两人一夜无语。 “侯爷,天亮了!”容王爷走后,容家的人也各自回去,就留了他们这些人在前院的厅堂里,王金也只得靠在椅子上打了一个小盹。 苏远平喝了一口手边的凉茶,入口冰凉,这还是昨晚上的茶了,容家的所有人都在这样一种方式来表达无声的抗议吗?苏远平苦笑。 “侯爷,我让他们送些热茶过来吧,这些实在是……”王金叶喝了一口,差点没喷出来,再好的茶水凉了以后都是苦涩的难以入口。 “不用了。”容熙的性格桀骜刚烈,他的人多少带了一些他的习性,至今隐忍不发,肯定是容熙下了死命令了,再去撩拨的话,冲突就在所难免的。 “那侯爷,您看现下这境况,奴才临来的时候,皇上特意交代了,旨到之日,即刻启程,唯恐……迟则生变。”驻扎在边境的那六十万大军可不是吃素的,再说那是世代归属容家掌管的,虽然容王爷已经交出了虎符,可是谁知道这些大军是听令于虎符还是容王爷本人呢?虽然皇上也说过容王爷不会抗旨,但是性命攸关的时候,谁又能保证呢? 苏远平暗下冷笑一声,好你个奴才,现在搬出开始皇上压人了。 “以王公公看来,现下该如何是好?”苏远平端起冰凉的茶水,一口喝掉。 “奴才不敢多言,一切但凭侯爷做主,但奴才听说,侯爷带的五千亲军现在就驻扎扎在临央城外,我们何不趁现在……” “好你个大胆的奴才!”苏远平不等他说完,手中的茶碗摔在地上粉碎,冷叱一声,“容王爷是什么人,放眼天下,除了皇上谁见了不礼让三分,由得你这奴才在这糟践?” “侯爷,奴才哪敢啊?我这不是,不是……”王金腿肚子抖了抖,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啊,可眼下的这可怎么办?得罪了容王爷是死,得罪了皇上他可是更没有活路啊。 “侯爷,何必发这么大的火气呢?我想王公公不是这么个意思。”容季从门外走进来。已经不见了昨晚的失态,现在都似乎是一个举止有礼的少年郎了。 “季少爷。”关于这个容季,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若论容熙这边,容季还要叫他一声伯父的,但是他毕竟是长公主的独子,听说当今圣上也对他看重有加。但是他又无官衔爵位在身,所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以“季少爷”称之了。 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容季隐在宽袖下的手指轻颤了几下,又握紧。季少爷?好个不清不楚,不尴不尬的称呼。原本容府的这一切都是他的,如果没有容槿,他这个名义上的哥哥,他会是这容家的唯一正统的继承人。可是现在…… “侯爷,现在证据确凿,你为什么迟迟不动手?”容季背对着门口,阳光从他背后射进来,他的脸隐在暗影中,看不清楚表情。 苏远平似乎是没料到他能说出这番话,吃惊的抬头,却只觉得他的脸上一片迷糊,当年容熙和大长公主之间的事情他是略微知道一点的,似乎从一开始大长公主就用了些不光彩的手段逼着容熙娶她进门,甚至逼容熙休妻,他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容熙会妥协,但是也仅是以平妻之礼迎娶入门,虽然是和嫡妻一样地位,但是玉萱萱是先进门的,南宫溪岚虽然有长公主的身份摆在那,但到底是被玉萱萱压了一头,当年南宫溪岚没少为这些事情闹。但是众所周知的容熙独宠玉萱萱,甚至因为她从未纳过侧妃和庶妃,那时候不知道伤了多少一心想嫁进容府的贵族少女。没过多久长公主就抱着不满周岁的孩子回到京城的公主府,从此未踏进过南川的地界上。容熙也因为一些不知道的原因,十七年未踏足京城。 “皇上圣旨里说,要押解容王爷入京受审没错,但是现在容王爷不肯随我们去,这是南川,在这里谁都不能逼迫他。”苏远平分析道。 “王公公,我皇上舅舅真的就没有下过别的旨意吗?”容季微撩袍子在一旁的椅子上坐定。看向王金的眼神虽然笑着,但其中不容错认的冷意还是让他心下一凉,这可是个一个不小心就把下人拖出去打死的主儿。 王金战战兢兢的上前,陪个笑脸道:“这皇上确实没说过什么明确的旨意了,若有想不到的地方还请季少爷明示?” “你临走的时候,皇上舅舅没说过什么话吗?”容季提点道。 苏远平在不远处不着声色的打量着两人,特别是容季,那与南宫溪岚八分像的容貌,色若桃花,只是现下总让他感觉这秾丽容貌的掩盖下正有什么蓬勃欲出。 “皇上说过什么?”王金绞尽脑汁的把那几天情形回想一下,他临走的那天下午,在御书房伺候皇上笔墨,皇上在批奏折的间隙,曾经无意中说道:“听闻容王世子惊采绝艳,倒是很想见上一见。” 第37章 决定入京 苏远平闻言,心下大惊,脸上也不由变色,这可真真触到容熙的逆鳞了,众人皆知,容王爷独宠玉王妃,可是亲近的人都知道,他对这个儿子恐怕是比王妃还要上心几分的,今天皇上就是下令把容家的祖坟掘了,容熙最多是冷笑两声,提剑杀了那些胆敢动手之人,但是今天有人动了他的宝贝儿子,这谋反的罪名他就敢给他坐实了。这是容熙没听见,要是听见了,后果他可不敢想。 “可惜不凑巧,容槿现在不在府里。”一道低沉磁性的嗓音响起,苏远平暗呼: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上一出还没有解决又弄出来这一出了。 “父王不必担心,临来的时候舅舅就与我说过,怕哥哥在边境不能及时回还,已经派了朝廷的暗卫去迎候了。”容季满不在乎的继续坐在椅子上,丝毫没有起身的打算。 “是吗?你倒是有心了。”容熙的目光仅是从他身上一扫而过,未曾有半刻的停驻。秋湖,你了解我就如同我了解你一样,你不相信我会如此简单的交出兵权,也不会相信我在这时候舍弃萱萱而去,所以就想以小槿为质牵制我,我却也知道你不会这么容易相信,但是我绝不会把小槿再次送到你的身边去。你出动了朝廷的暗卫去拦截,又怎知我没有派容王府的暗卫去保护呢,只是没想到小槿会自己摆脱了暗卫跑回来,他以前的时候倒有些小瞧了这个孩子的潜力,总觉得自己的孩子还小,似乎就应该在他的庇护下平安康乐。虽然跟着几个边境的将军早在几年前就上过了战场,也赚会些薄名,但是总是忍不住想纳在自己的翅膀下自己偷偷养着护着,这也许就是做父母的心情吧。 “可是皇上舅舅说了,如果父王和哥哥谁也不同我回京的话,他无法相信容王府的诚意,到时候南川府重兵集结,战争一触即发。”容季笑的灿若幼童。 “你以为我会怕那些朝廷派来的兵卒?”容熙轻蔑一笑,他的南川军都是在战火中洗礼过来的,对付那些朝廷里没上过战场,终日庸碌的小卒子,结果可想而知。 “朝廷的那些庸碌之才自然是比不过父王的兵强马壮,但舅舅也说了,战争是在南川府,不管最后谁胜谁负,最后受难的一定是南川一府的百姓。” 南宫秋湖,你疯了吗?这样做最后固然有我的南川一府的百姓受苦,可是你却拿自己的江山在赌,赌我不会执意出兵,赌南绍不会趁机出兵入侵大宁边境。 一边是自己最珍爱的孩子,一边是容家世代守护的南川一府之地的百姓,甚至是大宁整个的南部疆域,对天下来说,孰轻孰重,自然是一目了然,但对于他来说,真的是难以抉择,如果有可能他多想卸下这责任,带着小槿和萱萱远走他乡,再不入这是非之地,可是现在,他自己的安危可以不顾,甚至是整个容家的安危他也可以不顾,但是这千千万万即将陷入战火中百姓的安危他如何不顾。 可是让他把小槿交出去,他做不到。 秋湖啊,秋湖,终究这么一日你把逼到了悬崖的边上。 “父王,让我去京城吧!”容槿来之前已经洗漱过,昨日的戎装已经换去,一身湖蓝色锦袍掩盖了一夜未睡的疲惫,阳光下走来的少年端的是灼灼如玉。 “夜一呢?”容熙的语气是暴风雨来临前压抑窒息的宁静。夜一竟然敢违抗他的命令,没有将小槿送出王府。 “父王,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在外面他已经什么都听见了,父王的迟迟不肯退让,已经给他莫大的安慰,这个养育了自己十七年的男人,真的是用尽了生命中不多的热情来疼爱他,在他的心里竟然把他和天下的百姓放在了同一个天平上,他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吗? “既然小槿同意,我们就准备即刻启程吧。”当他听到容季的最后一句话时,他已经忍不住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皇上,你这是在把容熙往绝路上逼,这是让你们之间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不管容熙最后选择是什么,你们之间将很难再出现转机,皇上,你该知道的,容熙此生最恨人胁迫,你却非要拿刀往他最痛的地方扎。再这样下去,他都不知道会演变成什么局势了。好在容槿自己同意去京城,这已经是现在一触即发的局势中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小槿,不准去。”擦身而过,容熙扣住他的手腕。 “父王,现在只有我去京城才能换来事情的一丝转机,况且我去京城不一定会怎样,我既然是牵制您的人质,他们便不会对我怎样,以后的事情我们可以以后再做决断。” “不行,不准去。”他不会让自己的孩子陷在那样尴尬的境地。 容季看到这一幕,嘴角冰凌子般的笑意越来越大,同样的两个儿子待遇可真是天差地别啊。 “我说容熙……”苏远平试图开解。 “闭嘴,苏远平。” “走,我们离开临央。”他们离开了这一场战争就打不起来。 “容熙,你站住!”苏远平怒喝道。这些人都疯了吗?容熙这一走就是公开的叛逃。 院子里的禁军闻声抽刀。 比他们的到更快的是容王府侍卫架在他们脖子上的剑。 双方剑拔弩张,场面一触即发。 “父王,你我都知道母亲现在的身体。”容槿立住身子,容熙回头,迎着晨光,自己呵护了十七年的少年眉宇间第一次有了如此不容拒绝的坚定。 容季再也忍不住的嗤笑一声:“还真是一家人情深啊,让我在一边看的真是好生感动。” 容季,当年若有真有亏欠南宫溪岚,如果迎娶她,并给她肚子里不明来历的你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还不足以补偿,那么这次为了你,对南宫秋湖一次次的妥协退让,终止今天,容家的百年基业,自己唯一的孩子,全都无法保全。是否能彻底割断容家与南宫皇室的世代的纠缠? “父王,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说的难道不对吗?”容季的眼尾细长,眯着眼打量人,别有一种挑衅的味道在里面。 “代我转告南宫溪岚,容槿在京城若有半分差池。,当年的协议的一切全都作废。” 说完似乎没察觉容季铁青的脸色,拉着着容槿倒一旁有交代些什么,并找了几个小厮回房间收拾行装。 苏远平知道容熙这就算是答应了,长舒了一口气,摸摸自己唇际短短的胡子,招呼副将过来,传达下去早饭后就起程回京。 “我就不去和母亲告别了,母亲问起我,父王您就说告诉她,我又随着邵将军去边境了,很快就会回来的。让他好好的将养身体。” “这些我都晓得。” 又将淮竹和青荞叫过来,嘱咐了一些起居饮食上的需要注意的几个事情,两个女孩子自昨晚起就一直陪在王妃身边,府里发生的事情她们这一路上虽然也有所察觉,但也来不及多想什么。现在听着少爷的话越听越觉得不对,怎么像即将分别的临别嘱托似的。 “行了,该交待的都交待了,赶紧着上路吧,到京城还有大半月的行程呢。”容季早就在一旁的待的不耐烦了。 容槿淡淡看了他一眼。想开口对他说些什么,却又觉得事到如今,也没有太大的必要了。 “少爷,你为什么要去京城?”她们都知道容家都和京城已经十几年没有来往了。 “为什么?说白了就是让你家尊贵的少爷进京为质。” “少爷”“少爷”两个女孩子闻言一下子红了眼圈,她们虽是奴籍,身份低微,但是身在容王府,有些事情就算不刻意打听,也会传到她们耳朵里的。质子?那就是攥在人家手里的棋子,前些时候还听说北原的一个质子,原本还是皇子的尊贵身份,竟然被发现在京城质子府的家里被砍去双手双脚,引起了两国的轩然大波,北原国几次欲因为此事出兵大宁。 “好了,不要哭了,擦干净眼泪,不要让我娘知道。”容槿揉揉额角,有些无奈浅笑,淮竹和青荞在四个人中还算稳重,这才着人把她们两个偷偷的喊了过来,但看他们现在哭的这么哽咽,怎么回去流碧轩,又怎能让娘不怀疑啊。 “小槿,我们该启程了。”苏远平硬着头皮过来打断:“车马已经准备妥当,如果再不起程,今晚就到不了徽州城了。” “小槿,你做什么?”容熙脸色一变,伸手欲搀住。 容槿避开他伸过来的手,撩起下摆,双膝跪地,面向容熙磕了三个头“父王,我走了。” 父王,无论此去结局如何,对您十七年的养育之恩,容槿铭记于心。 容熙拇指上的翠玉扳指应声而断,一甩衣袖,蓦然转身,只留给容槿一个挺拔到近乎僵直的背影。 “记住我说的话。还有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记得我在等你回来。” 第38章 南宫身份 来到京城已经又大半月的时间了,容槿原本以为很快回到得到皇上召见,然后会随便寻个理由以静养的名义行软禁起来,这这就是绝大多数质子的生活,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一路上赶了大半个月,九月初到达京城,那日刚到城门口,圣旨就到了,圣旨中只是嘉奖在这次平乱过程中苏远平和容季政绩卓越,苏远平加封太子少保,容季赐郡王爵,即刻领旨入宫,皇上另有封赐,只是在圣旨的最后,可有可无的附了一句:容王世子暂居瑜王府。 现在已经是九月下旬了,大宁的都城盛京位于北地,比不得临央地处南方,现在的临央还是桂花飘香,盛京现在确实桂花落尽,菊花倒是开得正盛。 容槿现在居住的院落就叫秋赏居,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迎合这名字,院子里费尽巧思的便植翠竹,红枫与很多珍稀品种的菊花,甚至引用城外的温泉水造了一个小湖,湖面中年烟雾缭绕,湖边花木丛生,园子虽不大,可是胜在精巧细致,可见造园的主人定是爱极了这园子,着实花费了不少心思的。 瑜王爷南宫江诚,也是大宁赫赫有名的英雄人物了,与当今圣上虽不是同母所出,但是感情甚笃,是圣上登基以后第一位册封亲王爵位的皇亲贵胄,同时也是皇室中难得的将帅之才,瑜王爷终年镇守北疆,与当时驻扎南疆的容王爷并称是大宁的“南北双璧”,不仅是夸赞这两位王爷才华卓绝,更是说这两位王爷就像大宁的南北两道坚固的墙壁,守护者大宁的安危。可是这位传奇般的英雄人物在多年前的与北原的战事中,以身殉国,大宁也是在那一年中彻底击败了北原,让北原国从此成为大宁的属国,年年岁贡,北原的质子也是常年住在盛京,说到这里前段时间喧闹一时的“北原质子案”,就是说的北原的质子在自己的府地被人断去双手双足。虽然质子的身份地位尴尬,被人瞧不起,暗地里糟践的不知凡几,但是这么明目张胆的被人残害倒也是罕见,毕竟这也是事关两国脸面的事情。听说北原几次以此事为借口几次屯兵边境,不知道最后为什么竟然会在皇上派去的特使交涉后选择偃旗息鼓,并送来了另外一位质子,当时在书房与父王谈起此事的时候,父王一反平日里提到皇上时的平静无痕,微微勾起的唇角难得泄露了几分淡薄的冷意,现在仔细回想,似乎自那以后,父王就在着手准备送他离开的事宜,莫非那次事件与容王府今日境况有什么关联? “容大哥?”南宫媛媛一进入院门,就见靠坐在书房窗前的少年,手里的书卷早已掉落在窗外的菊花花丛中,露出一截皓洁如雪的手臂,灼灼日光下,竟似有荧光之感。 “三小姐?”瑜王爷生前共迎娶了了一位正妃,一位庶妃,正妃育有儿子,长子南宫静深,次子南宫致远,庶妃李氏原是瑜王爷的贴身侍女,身份低微,育有一女南宫媛媛,自小记在正妃梅氏的房内,瑜王爷故去后,李氏也因忧伤过度不久于人世,南宫媛媛就正式入在梅氏的名下了。这时的南宫媛媛还是一个十三岁的养在王府深闺里的无忧少女。自从容槿住到这里以后,这个活泼的少女倒是三五不时的过来陪他说说话,容槿自小没有姊妹,倒是乐意见到媛媛常过来坐坐。 “说好要叫媛媛的,我都已经喊你容大哥了。”少女一身梅红深衣,头发两侧各分出两缕,绑了琉璃蒲叶蝉的发饰,随着少女的跳动,蒲叶蝉也上下翻飞,很是娇俏可人。 “媛媛。”容槿从善如流,清淡浅笑,眸中秋日晴空,淡淡流云。 南宫媛媛有片刻的愣神。 “媛媛?” “你刚才笑起来好像皇伯父哦。”他的皇伯父,当今的皇上,优雅俊美,罕有人匹敌,虽然现在已经三旬有余,但仍就是扣人心魄,特别是笑起来,都不敢让人直视。 “媛媛,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我怎么闻到了一股甜味?”容槿流连的目光从墙角的隐约泛红枫树上收回。 “啊?我怎么忘了,这是我今新学的双色芙蓉卷,丁妈和玉喜都说不错,容大哥,你快过来尝尝。”南宫媛媛放下手中食盒,从中取出了一盘点心,色如新碧,紫若流锦,颜色鲜亮,倒让人觉得很有胃口。 “怎么样?好吃吧?”媛媛只手托腮,眼睛都不敢眨盯着容槿夹起一个放进口里。 “恩,很好吃。”容槿咽下去:“有股很……清香的味道在里面,好像是荷香。你里面加了什么?” “绿色的是碧玉粳米,紫色的是紫芋,蒸的时候,我特意在笼屉里铺满了一层荷叶,你再尝尝一起出锅的莲子粳米粥,是不是也有荷香?”粳米碧绿饱满,圆胖的白莲子已经熟透软烂,吃起来确实一股淡淡荷香,这个时节吃倒是正合适。 一直听说当今的皇上对瑜王府恩宠有加,瑜王爷生前就赏赐不断,瑜王爷往世以后,更是待若至亲,看今天的情形确实这样,这碧玉粳米和紫芋是江南和桂川的贡品,现在竟然这个小女孩的学厨的试验品。 “这粳米粥可是我的拿手饭啊。”听完容槿的肯定,小姑娘立刻眉眼笑开,弯弯的眉毛一翘一翘的。“这可是连大哥也夸奖的。”看到容槿揶揄的表情,眉毛立刻倒竖起来:“真的,要知道,得到大哥一句夸奖多么不容易,大哥比皇伯父还难讨好。我大哥人呢,样样都好,相貌好,才华好,能力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太难讨好。” “看来你狠敬佩你大哥啊?” “嗯嗯,”小姑娘点头如捣蒜:“我最佩服大哥了。我从小没见过几次父王的。”情绪明显有些低落;“都是大哥在管我的,虽然大哥待人冷淡,但是人很好的,你如果见到他就知道了,不过大哥从小是在皇伯父身边长大的,不经常回来的,在宫里有他自己的寝殿。” 他对你好那是因为他是你哥哥,若换成别人,南宫静深可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人,父王曾经给他了八个字评价:风平浪静,深不可测。 “那你二哥呢?”瑜王府的二少爷,他至今也没有见过,只是有次从秋赏居外面经过,似乎想进来,被门口的侍卫拦住了。 “我二哥啊,我以前最喜欢二哥了,他小的时候都会带着我一起玩,现在都不大搭理我了,都不让我跟着他出去,说什么女孩子家家的,不能抛头露面,我现在不喜欢二哥了,我现在喜欢容大哥。” “一个姑娘家怎么这么没羞没臊的?”两人正聊得起兴,谁都没注意到瑜王妃什么时候进来的,荣王妃现在也就三十出头的年纪,容长脸,刀裁眉,一身米黄百蝶穿花的掐肩绣衣,最近天有些凉了,又加了一条银鼠绒的搭衣,满身雍容华贵的气度,毕竟梅氏也是大宁的望族,家里出来的小姐,教养和气度总不会差的。虽然笑骂着,仪态却还是极好的。 “娘,您怎么来了?”南宫媛媛投林小鸟般的嬉笑着挽住了瑜王妃的手臂。 “没大没小的。” “娘,您来这坐。”南宫媛媛拍拍手下加了两层坐垫的椅子:“这边不会凉。” “就会撒娇痴缠。”瑜王妃摸摸她的头,拉着她在一旁陪着。 “世子在这住得还舒心吗?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我说,不必客气。”瑜王妃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水,抿了一口,掏出锦布帕子轻拭嘴角。立刻有一旁侍候的丫鬟上前收走了茶盏和用过的帕子。 “谢王妃关心,容槿住在这,得王妃多方照顾,容槿的生活起居也被照顾的无微不至,正想找机会去拜谢王妃呢。” “世子就把这里当自己家就行了,实不必如此客气,话说当年你父王在京城的时候也是常来这里走动的,只是这些年发生了些事情,两府来往少了,但是情分是不变的。”眼前这个温润如玉的年轻人她是真的喜欢,承袭了父母的好相貌,看着容槿的相貌,容熙王爷她是见过的,想必容王妃的相貌也必是倾城的美人了,否则怎么那一向潇洒不羁的容王爷收敛习性,独守一人,连当年的京城第一美人的溪岚长公主委身平妻下嫁也不为所动。 “容王爷和王妃的身体还好吗?” “父王身子一向安康,只是近些时候母亲身体有些微恙,正在家里调养着。” “这就好。” 之后王妃又拉着聊了些家常,半个时辰后方走。只是总觉得王妃临走钱看这园子的最后一眼充满了一些……怎么说呢,怀念?媛媛把瑜王妃送到园子门口又折了回来。耷拉着脑袋,不复方才的俏皮。 “怎么了?媛媛?”就这么一会的功夫能发生什么事? “娘说,好久没到这园子了。”小姑娘白编贝般的牙齿噬咬着下唇,一屁股坐在院子里的石条凳上了,脸埋在双臂见,隐隐已经有了鼻音:“我想起了父王和我娘,我是说我亲娘。这个园子是父王生前最喜欢的,以前父王每次从边境回来,都要自己一个人住在这个园子里好久,那时我还小,但是已经记得事了,我娘总是抱着我哭。”小姑娘摸摸眼角的泪水说:“,她总是说这园子里住着父王最爱的那个人,可是我记事起这个园子一直就只有父王一个人住,从来没见其他人住过。后来父王过世以后,这座园子就被封了。” “那为什么我会住在这里?”没道理一个已经封了的园子,而且是这么有其他意义的园子,居然会让他来住? “你不知道啊?容大哥?”媛媛疑惑的歪歪头。 “我知道什么?”容槿皱眉,他忽略了什么事情吗? “是我大哥一定让你住这的。” 怎么会是他,南宫静深? 第39章 两人见面 有时候被人遗忘也是一种幸福,这是容槿在瑜王府住了一个多月来最大的体会。 眼见就是十月中旬了,宫里却依旧一点消息也没有,似乎彻底遗忘了有他这个一个人的存在,当然容槿也没多想要他们挂念就是了。在现代的时候不是有句话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进入十月盛京的天气越发的冷了,他记得刚来的时候,园子里的枫树还是碧绿的,这些日子已经渐渐红透了,灼灼耀眼,如花似火,绚烂的逼人眼。 容槿虽然走的匆忙,但是该带的衣物也都齐备,瑜王妃也着人送来了一些新裁的冬装,用料也都是极好的,倒不存在忍冻挨饿的问题。 南宫媛媛今年十三岁了,现下正是张罗婚嫁对象的年龄,当然这些事情是不用她来抛头露面的,她需要做的就是琴棋书画不落下的前提下,多学点刺绣女红和厨艺的,瑜王妃也时常的把她叫到房间去,提点些掌家事宜,也许一般人都会认为贵族的小姐嫁过去就是当家做太太,也不用亲自下厨和女绣,其实恰巧相反,越是世家贵族的小姐越是注重这些所谓“妇德”的培养。反而是才气,有也不错好,没有大家,夫家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好。 “容大哥,你看我的手指头……”南宫媛媛嘟着嘴一路从园子门口嚷嚷到书房里,十指张开,递到原本正在写字的容槿眼前。 这样的事情在这一个月是第几次了,他都有些数不清了,起先他还跟着紧张一阵子,后来发现这根本就是几乎天天都在上演的剧码,于是,他现在已经很镇定的取过一旁的翡翠琳琅镇纸,压住还未练完的字。 这才仔细看去,媛媛的十指修长,又带了少女的圆润,原本保养的柔嫩的十指现在被扎的血迹斑斑。容槿无奈的轻叹口气,不得不说,媛媛在厨艺方面算是很有天分的,一学就会,很多时候还能举一反三,自己弄些新鲜的小点心出来。可是在女红方面……就是今天见到的这样了,容槿心想一般人就算不会刺绣,也不至于针都对着自己指肚子上扎过来吧,可是媛媛就有本事把自己的手指扎成马蜂窝的摸样。 容槿领着她湖边的石凳上坐定,又回房取了这些天已经用惯的白瓷瓶里的上好的刀伤药,南川多将士,出产的刀伤药也是极好的,容槿手中的这瓶更是上品中的上品,在南川即使将军一年也只能限量分到一瓶,只是如今竟然要给天天给小姑娘摸针刺的手指了,容槿边走边想笑。 南宫媛媛驾轻就熟的把手指送到容槿手里。 容槿先把白色的药膏倒在自己的手心里,托住媛媛的手,均匀的涂抹在她的十指尖。 “呲!”南宫媛媛只觉得指尖一阵刺痛,倒吸一口冷气,眼泪也涌上来了。 “很疼吗?媛媛?”容槿抬头关切的追问一句;“我给你吹吹就不疼了。”随后每涂抹一根手指,都轻轻的吹一下。 容槿还记得在现代的时候,他的妹妹乔子意从小就娇气的很,每次一点的磕到碰到,都会惹得她眼泪汪汪的,每次给她搽药水,都要一边搽一边吹吹,容槿虽然好些年没做了,但到底是曾经熟练的业务做起来自然是驾轻就熟。不知道子意现在怎样了,离开了他,不知道现在是否已经知道另一个人来宠着她了,说起来这个媛媛性子倒是和子意很像,容槿很多次都觉得好像是子意就站在自己跟前似地,他也乐意多宠些。 南宫媛媛看着眼前正给他上药的容槿,浓密的睫毛微垂,投下一点暗影,样子温柔而专注。媛媛想起早饭时候二哥说的消息,清韵堂姐已经正式向皇伯父提出取消她和容王世子容槿的婚约。理由是容王谋反证据确凿,虽然皇上念在容家过往对大宁有功的面子上赦免死罪。但容王世子容槿同流合污,不宜再为驸马。听二哥的意思是虽然皇伯父虽然没有立刻下旨,但是多半是同意的。一个被皇室公主在天下人面前退婚的驸马,等待他的也只是身败名裂了,还有什么好人家的好姑娘肯下嫁。何况现在容家又有谋反的罪名在前面。 可是容大哥明明是这么好的人…… “容大哥,等媛媛长大了就嫁给你吧。”南宫媛媛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等回神的时候这句话已经脱口而出了。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她只觉得自己的脸想火烧一样,热得发烫。 “小丫头。”容槿眼睛里净是宠溺的笑意。 “我不是小孩子了,容大哥,我还有三年就及笈了,反正清韵姐姐又不喜欢你。”南宫媛媛本来还有些羞涩,但见容槿把她当小孩子待,仅有的那几分羞涩也飞到九霄云外了,该说不该说的一股脑倒出来。说完才反应过来,立即后悔的捂住嘴巴。 “是吗?媛媛是听说了什么吗?”容槿倒没觉得怎么惊讶,这只是早晚的事情,以他如今的身份配皇后嫡出的长公主确实高攀太多了。当初抄家的那道圣旨没有一起废止婚约他还觉得奇怪,如今取消了倒正好,否则让他迎娶自己的妹妹,这样的事情他还真是不能接受。 南宫媛媛见容槿并没有表现出太过于在意的样子,暗下呼口气。也稍稍放下了从方才一直提着的心。“没有,容大哥,我什么也没有听说。”只是眼睛眨得飞快。不可以告诉容大哥,容大哥表面上不说,心里肯定会难过,还是能瞒一天是一天吧。 容槿装作没看到她的小动作,拉过另外一只手继续之前上药的事情。 南宫媛媛生怕自己再说错话,也闭紧了嘴巴。两人之间倒出现了难得的安静。 站在园子门口的人不知道已经站在那里多久,面色沉静,看着以前两人略显亲密的动作,男的俊,女的俏,衬着满园的红叶,氤氲的湖水,当真是画一般的景色。 “大少爷,要不要我……”门口的侍卫都是王府的老人了,虽然这大少爷自小就是喜怒不行于色的,这些年在皇上跟前走动,人也越发的捉摸不准,但是现在直觉大少爷是不高兴的,因为他觉得本来就已经转凉的天气现下似乎直接进了寒冬腊月了。大少爷一定是在意小姐和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太亲密了。 “不必了。”南宫静深转身,看了他一眼,大步离开了。 南宫静深转身的刹那,容槿抬头,越过媛媛的肩膀看去,只看到一身玄色的修长背影。 打发值夜的侍女下去休息,容槿在床上翻来故去怎么也睡不着,今天竟然又是一个月圆之夜了,两个月前的今天,他还在容王府,圣旨到达,两个月的今天他就已经身处京城的瑜王府了。今夜月光似乎分外的明亮,房内即使没有灯火,家具摆设可清晰可见。 想着书房里还有一本书,今天还未看完,起身披件厚衣服出门,夜深了,迎面扑来的寒气让他打了个寒颤,门口的红灯笼下,侍卫还在,几个人凑在一起不时的跺跺脚,小声的交谈着些什么。 容槿进书房很轻易的在桌上就找到了还向下倒扣着的那本书,本打算拿了书就走,可是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脚,容槿身子一歪,反应极快的抓住了一旁书架上的什么地方,还没等他看清楚,书架竟然“吱呀”一声,向两侧缓缓的移开,露出后面的一道暗门,暗门做得精细,几乎与墙面成为一体,这要是在白日里,即使移开书架,也难以发现暗门所在,只是今夜月光明亮,又加上月光角度的问题,暗门在月光下竟隐隐的显了轮廓。 容槿伸手推了两把,竟然纹丝不动,他又加了几分内力,结果还是推不动,容槿皱皱眉头,不可能啊,这明明就是入口啊,敲敲墙壁,也分明听出里面必定还有一个暗藏的空间。 容槿试着向两侧用力,往右侧的时候,没有反应,往左侧用力,门悄无声息的滑开了,一条狭长的楼梯一直通向深处,月光照不到的地方一片昏暗。 容槿回身在抽屉里摸了蜡烛和打火石,为了怕火光引来外面侍卫的注意,容槿一直到踏上楼梯的才点燃,走了不长的楼梯就到了密室底下了,先入眼的是一个大的房间。靠墙的架子上零散的摆着些小玩意,竟然有小孩子的拨浪鼓,不倒翁,泥塑娃娃……似乎都是些小孩子的玩具,旁边的桌子上摆了好些盒子,上面也都落满了灰尘,容槿打开了几个,里面有扇坠,玉佩,玉带还有几个长盒子里装的竟然是剑,这些东西看起来放在这里已经有些年头了,即使沾了灰尘也也可以看得出是些极为名贵的东西。因为其中竟然有一把竟然是天下四大名剑之一的秋水剑。 转过一条浅浅的走廊,又是另一个房间,虽然是地下的密室,但是一点不潮湿,人走在里面甚至能感觉到风的存在,这个密室应该不止一个入口。 推开第二扇门,比第一个房间略小了些,只在房间正中摆了一张床,因为没有其他的摆设反而显得空荡荡的。四周的墙上似乎挂满了字画,蜡烛光微弱,容槿看不清楚,又把蜡烛凑近了些,可是一张一张看下来,也看越心惊,如果现在身边有人,就会看到容槿难得失了平静,这么些画的内容其实就一个男人,或坐或立,或舞剑,或沉思,衣带翻飞,拈花而笑,风姿雍容,容貌绝伦,这些都不是他惊讶的重点,他惊讶的是这个人,尽管了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一眼认出了他,毕竟那人是他的——生身之人。 没错,就是当今的皇上——南宫秋湖。 “看够了吗?”一道冷淡的声音平地而起。 容槿心底一惊,这次他是真的没有觉察到有人接近。 容槿回身,就见一道人影慵懒的斜靠在门边,烛光微弱,看不到来人的容貌,但听声音应该是一个年青的男子,而且是一个武功修为颇高的年青男子。 “你是谁?” 男子低笑了一声,在这深夜里,竟有一种暗沉的诱惑。 “你在别人家里乱闯,竟让还问主人是谁?” “南宫静深!”容槿肯定的回答,因为南宫致远的声音他听过,而且南宫致远也没有这人迫人的气势。 “早就听闻容王世子聪明绝顶,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见面。幸会了,容槿。”最后两个字,南宫静深喊得别具意味。 第40章 南宫番外 这是盛京城边上的临河的一家小酒坊,面向回江搭了简单的草棚,沿江摆放了十来张桌子。 “这位少爷,天色晚了,您看……您看这……”一身粗布短打的店主披着打着补丁的棉衣,搓着手,有点尴尬的站在一张桌子面前,桌上的年轻人只顾着自斟自饮,似乎全然没有感觉到盛京十月深夜的寒意。这个年轻的公子酉时就过来,到现在已经有两个时辰了,只点了一坛高粱酒,也没要小菜和饭食,他这个小酒棚子,靠近城边,平时就是些进城的乡民和脚夫稍作休息,见惯了粗拙的乡下人,这个公子一看就明显是盛京城里的大户人家出身的,即使只是一坛普通的高粱酒,也被这位公子喝得优雅自然,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定是什么美酒佳酿呢。 身边侍卫模样的人,见此景,老板拉到一边,塞了一块碎银子给他,道:“店家先去歇着。” 店主又惊又喜的看着手里的银子,平日里生意好些的时候,每日里也就能收个百十文,至于银子几乎是见不到的,料想是今天遇到贵人了。 赶忙应道:“这位少爷,这么冷的天不能只喝酒啊,还有些菜,我让婆娘给少爷炒几个小菜吧?” “不用了,让我家少爷在这里自己待会,你就不要过来打扰了。”侍卫打发他下去。 店家也不敢再多言,赶忙的打个千儿,不一会就听到了还在灶火旁等待的婆娘兴奋的小声喊了一句。被她男人捂住嘴,两人烤着灶火,边不时翻着灶里的红薯,边兴奋不减的商量着什么。 南宫静深定定的看了几眼。眼睛黝黑地流不出一丝光芒。 “主子,要不要我过去让他们小声点。”顾十三小声请示道。 南宫静深收回目光,摆摆手,自己又斟了一杯酒,酿制粗糙的高粱酒入喉,犹如一条火舌蔓延而下,异常呛人,却又有种别样的爽快。 “圣旨已经到了吧?” 顾十三不知道主子这句话时问他还仅仅是自言自语,主子是希望听到圣旨到了还是没到呢,略迟疑了一下,才试探着回答道:“我们申时子宫里出来的时候,王公公已经带着圣旨出宫了,这会子估计是已经宣过了。”其实顾十三心里想的是现在已经过了亥时了,都三个时辰了,估计出城宣旨都可以有个来回了,别说是瑜王府了,这可是离皇宫最近的府邸了。 “恩。”南宫静深淡淡的应了一声,表示听到了。 顾十三又退回该待南宫静深身后侍卫的位置上。 容槿如果有一天知道了这一切会不会恨我? 就算你恨我,我也不会放手。 就算你恨我,我也会和你纠缠一辈子。 就算你恨我,我也不想去重蹈父王的覆辙。 手里的白瓷酒杯戛然而碎。 顾十三看了一眼桌上碎成粉末状的酒杯,默不做声又向店家要了一个,热水滚了一遍,放到桌上,退到自己的位置上。 父王阵亡的那一年,他已经七岁了,很多的事情已经可以清晰的记忆。 记忆中的父王是个豪爽明朗的人,他有很多朋友,每次从边关回来,家里都会有很多人上门拜访,父王喜欢武将胜过于文官,他偶尔会在一家人用饭的时候抱怨两句说,文官连说个话都啰里巴嗦,不如武将直来直往的爽快。他喜欢和朋友一起出去喝酒打猎。 每年他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北部的边境,甚至过年有时候也不回来,但是每年皇伯父的寿辰他是一定回来的,回来朋友又很多,所以一年到头在家的时间并不多。 家里子嗣并不兴旺,或者应该说整个南宫皇室的子嗣一向单薄,即使皇伯父现在后宫佳丽三千,十几年来,也只得皇后所出的一子一女而已。父王待三个孩子一向是一视同仁,并不曾厚此薄彼,那时候媛媛还小,父王经常抱着她,逗得年幼的媛媛格格直笑。父王似乎更喜欢致远一些,可能致远的性子和父王更相像一些,但是父王也从不曾亏待他,相反父王甚至似乎是最重视他的。父王抱着他坐在怀里,常常对他的说的话就是:静深是我们瑜王府的嫡长子,以后要好好的孝顺你娘,要好好的看护弟弟妹妹们。每次他想抬头,都会被父王深深按在怀里。 父王故去的很多年他都常想起那时候父王说起的话,但父王的脸始终迷糊。 父王说那些话的时候,是不是早就知道终究一日他会永远停留在那他为之尽撒热血的地方。 父王喜欢秋赏居,每次回来大多住在那里,母亲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反而是李姨娘,他见过她暗地里流过几次眼泪。 其实有很多时候,他不理解父王为什么会娶李姨娘,母亲是大家族教养出来的小姐,又是皇上的赐婚,自然无法拒绝,但是李姨娘只是父王路上捡回来的逃难的难民,起初收在身边做贴身侍女,漂亮是漂亮了点,但是性子太过于软弱,身子也不好,一年倒有半年是待在病床上的。 直到后来,大概也就是父王故去的三年后吧,他也在无意间闯进了,秋赏居的那间密室,看到那一整个房间的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李姨娘仔细看去,眉目间有三四分像极了皇伯父,也就三四分而已了,如果不是看到了那满屋子的画,他他大概永远也不会往那方面想,毕竟是太惊世骇俗了,他的父王终其一生,都在以一种绝望而虔诚的态度爱着自己的哥哥,那个可望而不及的存在。 及到他被接进皇宫,更近距离的接触到了这个皇室的最顶端,见到了暗书房的那些永远不见天日的关于这个皇室家族的秘密典籍,才知道这个家族宛如被诅咒一样,陷入不伦恋情的父王不是第一个也不是唯一一个。而这其中大多没有好的收场。 父王以战死沙场,结束了年仅26岁的生命。 就连皇伯父又何尝不是呢? 别人也许不知道,但是他跟在那个人身边十几年,就算做的再怎么隐秘,十几年下来总会发现些蛛丝马迹的,他的天下至尊,手腕冷酷的皇伯父这么多年却只能苦恋一个人,而那个人就是他的妹夫——临央容熙。 他不想要这似乎被诅咒的命运,他想和容槿可以白首不相离。所以容槿不要怪我,在你成为我的亲人之前,就由我来亲手斩断好了,今日你所承受的,往后就由我会加倍的补偿给你。从遇到你那日,就注定了放不开手了。 他也知道自己的性子天生就有些冷淡的,所以当他刚开始知道真相的时候,他很难理解父王的选择,去选择这么一份沉重的感情,并为之终生守候。直到遇到容槿。 大宁立国至今,已经有五百多年的历史了,这五百多年中,虽不能保证个个帝王圣明,但也没出现过太过于不像话的,总起来说大宁在南宫皇室的统治下也算是海晏河清,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但这长达五百年的和平时期,却衍生了另一个弊端,那就是家族门阀,有些家族日益壮大,甚至互相通婚,相互勾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抱成团形成更大利益团体。这些团体为了自己的利益就开始在朝廷各部门安插自己的亲朋好友,门生故吏,大肆拉拢官员,朝堂上朋党横行,政策法令的实施借故延误,皇权受到严重的威胁,皇爷爷性子和软,更让这些朋党肆意横行。 及至皇伯父即位,不得不说他是个雄才大略的皇帝,他即位后,起初没有大刀阔斧的改革,先是风平浪静了几年,让那些因为新皇登基而暂时安静的人又开始出来肆无忌惮,皇伯父一边着人收集他们的证据,一边拉拢他们可以拉拢的人,而在这其中当初力挺皇伯父登基的容王府无一是一股最重要的力量。数百年来一直掌控了大宁三分之一的兵力,守卫着大宁最漫长的边境线。据他所知,当初容王府是倒向皇伯父这边的,也正是因为有了容王府的坚定支持,皇伯父才开始了那场大宁历史上称之为“同熙之变”的变革,那些豪门大族该打压的打压,该诛杀的诛杀,皇伯父奉行斩草除根,凡是抄家灭门,无论妇孺老幼,一律不留活口。那几年京城菜市口刑场地面,据说深挖一指,土壤还是红色的。随后皇伯父又颁布了一系列的改革变法,政治得到迅速清明。皇权得以稳固。从这一方面说皇伯父不失为一个高瞻远瞩,雄才大略的皇帝。可是另一方面,也由于在那次变法中杀戮过多,颇受史官诟病,被冠上了“治世严酷,缺乏仁爱”的名声。 可是也是在这时,众人皆知的一个转变出现了,皇室和容王府决裂了。虽然将皇室的长公主,京城的第一美人——溪岚长公主嫁给了容王爷。可是容王爷也还是从此绝迹了京城,甚至在一年以后长公主带着孩子独自回京,也未换得容王爷的再次踏足京城,虽然大家明面上不敢议论,但大家私底下明镜似的,南宫皇室和容王府是彻底断了。 说什么的都有,但说的最多的无非就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那些大门阀被清理以后,压制和诛杀的不说,就说那些剩下的,大多是和皇室关系密切的,比如皇后的娘家林家,要不就是世代尽忠皇上的,比如说云家,还有的是清流大族,比如莫家,其余的也都是翻不出大浪的。而在这里面,手握重兵的容家加上这次襄助之功,可谓是权势滔天。这无疑就成了皇帝眼中心的眼中钉,肉中刺,况且要说南宫皇室对容家没有半分的猜忌那也是不可能的。 当时事情发生的经过,据说都传的有鼻子有眼睛的,有人亲眼见了,皇上借款待容王之际,暗地里早在酒里下了毒药,打算毒死容王爷,但是被容王爷察觉,在身边侍卫的护送下连夜回到了临央。 但是令众人讶异了很多年的是,容王府竟没有因此而起兵造反。令众人同样不解的还有当今皇上的态度,当时处理豪门大族的冷酷态度竟然意外的对容王府特别的宽容,容王府十几年不曾入京面圣,皇上似乎也竟不以为意,对容王府的赏赐也未曾短缺半分。 也许直到这时节众人才开始恍然大悟吧,容王府没谋反是因为这些年在暗中筹谋,皇上没动声色是因为皇上已经暗地里部署好了,斗智斗勇的结果就是:皇上技高一筹。 南宫静深想起今天进过上书房外听到的众大臣的嘀嘀咕咕,朝堂上尚且如此,估计不明所以的民间,更不知道传成了什么样子,估计话本都出了几个了,明天容槿被清韵长公主退婚的消息一出,估计又为众人茶余饭后添了多少谈资,又会被说得多么的不堪。 容王府几百年来祖祖辈辈用鲜血成就的清誉,就在明天,灰飞烟尽! 南宫静深的唇角饱含讽刺的冰凉的笑意,举杯饮尽手中的酒水。 而一手促成这些不是别人,就是他自己,容家败落到今天的地步,如果是皇伯父是刺向容家的矛头,那他无疑就是冒矛头最尖端部分,能够狠狠的刺进身体的锋利。 容槿一直以为那个月夜的密室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其实是在更早些,那时候皇伯父已经决定对容家动手,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他主动请命去南川的首府临央城探查,临央四月的春祭问名天下,那个时节的临央客商云集,游人如织,他混在里面不会引人怀疑。 在在临央,他见到了那种似乎只存在于传说中槿花,也见到那个以槿为名的少年,从此……万劫不复。 槿木自上古时代就存在的树木,却只生长在南川,尤其以临央为盛,移到他处,绝无可能成活,所以南川以外的很多人只知道槿花极美但是大概终其一生也不曾见过。 临央的大街上的那些槿木遮天蔽日,大多都有上千年的树龄,粗壮些的要四五个壮年男子才可以合抱。 槿花一夜初绽,一日盛开,一夜凋落,所幸南宫静深起身早,到了四五天后才到春祭,春祭前的几日,南宫静深在临央城的大街小巷走了走,这里是不同于盛京北方的大开大合的宏伟大气,而是别有一种意味,是那么一股子从烟雨中透出来的清气,是从那规划的井然有序的房屋和青石板铺就的宽敞大路的流露着的爽利。百姓的脸上是忙碌而认真的满足,街上甚至很少有乞丐,时常就可以听到对容王府的尊敬和感恩戴德。在他们嘴里,这个容王爷一家人个个是善人,容王爷就不用说了,宽厚仁和,又骁勇善战,保卫一方疆土,守护百姓安危,容王妃是温柔高贵的人,时常对百姓赠医施药,听说医术很是不错,可惜是医人难自医,容王妃本身的身子很不好,光这几日就听到好几个妇人商量说,春祭那日要到庙里为容王妃祈福消灾,祝愿她身子早日安康。 他倒有些好奇这个容王世子极得容王爷喜爱,取名为槿。百姓也是颇多溢美之词,竟也觉得这“槿”之一字,也就小世子配用了。据说这容府世子不仅治理陵江的连年水患,规划了临央城的建设,还办了学堂,每家十岁以下的幼儿可以免束脩,学识字和算术。据说这世子十四岁就能上战场杀敌,立下战功……南宫静深嗤之以鼻,别的他是不知道,至于战功,边境每次出兵都是要上报朝廷的,有功则赏,有过则罚,虽然南军隶属容王府辖制,但是容熙倒也没有因此当做自己的私兵,该上报的照样上报,那些军报他也是都看过的,可是从来没在里面见到过容槿的名字。 他对容槿的名字最初的印象,还是在容槿十岁的时候,容熙给皇伯父上折子,请求封容府的嫡长子容槿为世子,算是正式确立容槿的继承人位置。 当时他就在皇伯父旁边的椅子上看皇伯父扔给他的一些折子。 就听到一声脆响,缅王进贡的硬翡翠的笔杆拦腰截断,要知道这些硬翡翠,缅王进贡的时候可是说过硬比坚石,不可摧折。 皇伯父的血带着着墨沾染了那份奏折,奏折上的字被血晕开,但也隐约可见,抬头就是:容槿,母,容氏玉萱萱,南绍国人氏…… 春祭之日很快到来,南宫静深住的客栈旁边就有几棵古龄的槿木,临睡前的时候打开窗子见到的还是光秃秃的树枝,仅见几个零星的小花包,谁知第二日清晨就感觉到一股清香扑鼻而来,不若一般花香的浓艳,清冽的一如山间的冷泉,幽幽暗暗却又无处不在,令人精神一振,灵台都为之明净了起来,这就难怪南川府的很多寺庙也喜欢种植一些槿木。 打开窗子望去,整个临央城都笼在一片白色花海中,比雪更白,相比梨花,花朵更大些,也多了几分坚挺凛冽之气。 早饭过后,春祭就正式开始了,容王府的人并没有出现,临央的父母官,一个身着大宁六品藏青色的官服的中年男人,例行了念了一篇祝词,无非是祈求国泰民安,今年风调雨顺的话,南宫静深夜没有仔细听。接着就是鞭炮齐鸣,一辆辆装饰一新的花车,踩高跷的,边走边舞的人群,后面还跟着些彩带装饰的车子,上面或坐或站是百姓扮的神仙,沿街的人手里大多提着篮子,里面装的是花,这里是一说是向自己祈求的神仙撒花就可以得到保佑,心想事成,撒的越多越灵验。昨日里就就见老板娘把客栈园子开得正盛的几株牡丹全摘了,花苞都没留下一个,不过这临央也倒有趣,即使是全城花采尽,也没人去攀折槿花。 南宫静深素来不喜欢这些热闹,却又贪恋这些槿花的清美。 顾十三就提议到:“主子不若到江边走走,陵江边的槿木也是极多的,现在百姓都在大街上,江边偏僻些,想必那里应该是很清静的。” 很多年后,南宫静深问过自己,是否后悔那天去了江边,是否后悔遇到了容槿,每次得到的回答都是不曾后悔,是庆幸,庆幸此生可以遇到他。 那个于漫天槿花中朝他微微一笑的青衣少年,只一眼就被摄走了神智,迷了心。 在那一刹那,他知道也许就是这个人了,就是这个人了。也许一直以来他等的就是这个人的出现,甚至于这个仅有的微笑也不是给他的,而是给他身边那个年龄相仿的白衣少年。 不过没关系,终究会是他的人。 当时顾十三就站在他身边,心惊地发现,从来都是冷情冷性的少年主子,眼中迸射出的是极深的占有和掠夺。 “容槿,你不要怪我,”南宫静深饮尽最后一杯高粱酒,转身就走。顾十三赶忙丢了酒钱在桌上,紧随其后。 店主夫妇缩在灶台旁边,吓得瑟瑟发抖,这两人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越往内城行来,灯光越亮,虽然已是深夜,家家户户门前挂的红灯笼彻夜不息。 临近瑜王府。 “主子,你看家里……”顾十三止住脚步。 南宫静深也看到了,瑜王府深夜里,灯火通明。 第41章 亲密接触 南宫静深进门的时候,听说容季已经在厅堂里等了不短的时间,南宫静深暗下微皱了眉头,想不出最近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情需要深夜来商议的。今晚实在没什么心情去应付其他。刚才管家陈叔在路上告诉他,容季是和宣旨的王公公一起来的,王公公早已经回宫复旨了,容季却留了下来。 南宫致远是个浓眉大眼的少年,与故去的瑜王爷无论是性情还是相貌都有七八分的相似,在这里陪着容季已经有两个多时辰,茶水也喝了七八盏,这时候勉强在黄梨花木靠背椅上坐直了身子,侧过身偷偷的打了几个呵欠,这个小表弟他也不是不喜欢,小时候的容季玉雪可爱,性子也还算调皮机灵,南宫到了他们这一辈比较亲近的也就那七八个孩子,尽管容季不是年纪最小的,但是确实是最得宠的。连年纪最小说媛媛都知道要凡是要让着他的,他也记得大概就五六岁的时候吧,他和容季为了抢一个泥塑福娃娃,把容季惹哭了,向来疼的父王毫不犹豫就照他屁股来了两巴掌,至今记忆犹新。近些年都长大了,可这容季的性子反而像这江南的梅雨季节,阴雨连绵,晴少阴多了,虽然不应该背地里非议长辈的不是,可还是想说,容季的变化,少不了溪岚姑姑的推波助澜的。 “阿季,我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要不你今晚就在这住下吧,我打发个人姑姑那里回一声。”真困啊,南宫致远摸摸眼角的泪水,掩口又打个呵欠,他可是每天天不亮就要到京畿防卫营晨起练兵的。 “我再等会儿。”容季没什么表情的看了他一眼,简短回答,又端起手边的不知道第几盏茶喝了一口。这么晚了,静表哥到底去什么地方了。皇帝舅舅明明说他傍晚时分就离宫了。 又一次的沟通失败,南宫致远识趣的摸摸鼻子闭嘴,偌大的厅堂又陷入略带几分尴尬的平静。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围墙外传来三声更夫击打梆子的声音,竟然已经三更天了。 容季,没有你这么访客的吧? 大哥,你到底去哪里了?这个小祖宗也就你能管得了。 南宫致远单手支腮,看似闭目思考,但在伴他多年的小厮雨庆看来,他的主子八成已经开始进入梦乡了。 南宫静深方才去了秋赏居,听门口的侍卫禀报说,容槿已经睡下了。随身侍奉的侍女也说今晚也未见异样,芙蓉醉鸡吃了几块,清炒菇片,炝八珍菜,笋子滑虾片还有一盘麻油小白菜动得比较多,碧玉粳米还添了一次饭,南宫静深知道他晚饭喜欢清淡些的口味,特意嘱咐了府里的厨子。 南宫静深在门口站了一会,清浅的呼吸声即使隔着一扇门也隐约可闻。 他摆手让还在一旁等着问话的侍女退下,随即放轻脚步,推门而入。 顾十三有些无语的望望天空,刚过了十五,月亮还有大半个,又望望自己的主子,年轻俊美的大宁王爷,可是怎么就感觉这么像……,算了,还是认命的守门吧。 “容槿?”父王崇尚简洁,所以这个园子的一切以简单干净为主,不若王府的其他院落有太多富贵繁丽的装饰,当时只觉容槿会喜欢,就不顾母亲的反对,执意把这个园子留给他住。现在看来是正确的,这几日相处下来,容槿虽然没说,但在字里行间的还是可以听出,他对这院落还算是喜欢的。 “容槿?”南宫静深撩起垂地的碧青色床帐进去,在床边坐下。床帐是徽州的雨过天青纱,轻薄软透,是以床上并不是全然的暗沉,月光透进来,弥散开,像一个不敢轻易碰触的梦。 “容槿?”南宫静深又低唤了一声,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感情,手摸上了散落在枕头上的长发。 容槿似乎在梦里被打扰了,眼皮动了动,无意识的翻个身又朝床里侧睡去了。 南宫静深在黑暗里几不可见的翘翘唇角,溢出了几丝没有声音的笑意。 手底下也没闲着,拉开被子的一角,从衣摆下方抚上容槿的后背,沿着脊背请勾画了几下,清晰的感觉到底下的身子一僵,随即似乎是不可抑制的轻颤。 南宫静深很想就此罢手,今晚就只是想来看看他,并不急于现在想做些什么,可是看到让他日夜辗转难眠的人,就这么安静平和地在自己的面前睡着,此刻的幸福美好的这么不真实,再加上今天发生的一切,让他迫切的想做些什么确认。 触手可及的丝滑柔韧的肌肤,不过女子的滑腻,却让他沾了手就不想再离开,手不禁的向下下移去…… 容槿梦里低喃一句,又翻了一个身,正对着南宫静深的方向。 南宫静深眼神暗了暗,抽出被压住的手指,毫不犹豫的俯身,贴上容槿的双唇,起初是蜻蜓点水的啄吻,少年清澈干净的味道让他不免有些得寸进尺,逐渐加深这个吻,唇齿纠缠…… 容槿被子下的双手扣紧了身下的被褥。 “晚安,容槿。”南宫静深最后舔舔泛着水光的唇角,声音暗哑,不经意间流露急了几分强自压抑。 听到房门重新合上的声音,容槿睁开眼,眼神清亮,并无一丝的睡意。抬手擦擦唇,眼神晦暗难辨。 其实字南宫进院门的时候他就知道了,毕竟这么多年的功夫练下来,这点小事还难不倒他,这也是当初为什么会敢来京城,不得不为之是一个原因,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凭借这身功夫,将来万一出现变故,他也可以顺利出逃,至少自保是没有问题的,这也是父王最后可以妥协的一个原因。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也隐隐约约间觉得南宫静深对他好的好像有些过头了。 第一次见面的就在密室,还发现了已故的瑜王爷惊天的秘密,这样的皇室秘闻,以防泄漏,没有几个不被灭口的,就算南宫静深可能认为他不认识当今皇上,识不清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可是即使以他现在的身份,也难保不会有那么一天皇上召见,那么所有的一切不就全部暴露了吗?他能想到这里,相信以南宫静深的能力不会没想过,可是他不仅没杀他灭口,甚至连一句警告的话没说,是笃定了他会保守这个秘密吗? 做主让他住在这个园子里,衣食用度将皆是比照瑜王世子的标准,甚至还有特意的合他口味的饭食,起初他以为是瑜王妃念着父辈的情谊,后来和园子里的侍女熟悉一些以后才知道这一切是来自南宫静深的意授意,他看起来可不像会顾念旧情的人,何况他的年纪小,和容王府也确实没什么旧情。 所有的这一切都透着古怪和异常。 可是今晚的一切又让他陷入更深的迷茫。 他从来没想到原因会是这个。如果他是女子,他可能会多少会往这一方面想点,可是问题他是男子,而且也不是倾国倾城,雌雄莫辩的容貌,又怎么会在这短短时日内招惹到南宫静深。 而南宫静深又当他是什么,可以随意欺侮玩弄,只能听人摆布的柔弱质子吗? 虽然这些日子的相处,他是隐约知道南宫静深似乎并不是这样的人,可是今天晚上又算什么呢?容槿似乎能抓到一点思路,可是他下意识的觉得不能再深想,容槿有些烦躁的抓抓头发,转而想到刚才被南宫静深握在手里了,火烫似地又松开,把头埋进被子,准备睡觉…… 可是南宫静深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南宫静深进门的时候就看见这么一幅景象:致远已经开始在宽大的椅子上东倒西歪,雨庆在一旁不着痕迹的时不时扶两把,避免自己的主子从椅子上跌下来,摔得太难看。等了两个多时辰的容季在右侧的椅子上那份气定神闲倒是让南宫静深有些微诧异了,要知道,容季自小可不是这么有耐心的孩子。逐渐加大的杯盖摩擦声让南宫静深知道,那份特意的气定神闲已经维持不了多长的时间了,倒不知道什么原因让他非要在今天说不可。 “表哥。”看到南宫静深进门,容季眼光一闪,一旁的侍女识趣的接过从刚才就在容少爷手中,摸得已经温热的茶盏。 “阿季,这么晚了等我,有什么事?”南宫静深随意捡了一把椅子坐,示意雨庆把致远弄回房去。顺便让一旁的侍女也随着退下,顾十三最后出门还体贴的合上门,站在离门不远的地方守卫。 厅堂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表哥,这些日子以来,那些传闻是真的吗?”容季抿抿有些干涩的嘴唇才开口道。 “什么传闻?”关于他的传闻只要不涉及到利害关系,他也懒得理会。反正那些官员也只是敢私下里嘀咕几句,并没有在井坊间流传着什么不好的传闻。 “就是关于容槿……”接下来的话让无法开口。 “容槿什么?”据他所知,这兄弟两个的感情一向不是很好,倒是难得容季会为了容槿的传闻巴巴的等到现在,说他们兄弟情深,连他都不会相信,那么容季今天此来就值得玩味了。南宫静深眯眯眼,不着痕迹的打量他几眼。 “关于容槿是你的私宠。”容季咬咬牙,脱口而出。早先从户部尚书儿子口中得知这件事情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他的静表哥从来都不是喜欢男人,如果真的喜欢,他又何必…… “有什么不可能的?”刘辰林嗤笑一声,喝得有些迷蒙的醉眼勉强睁了两下,又妥协的垂下,趴在桌上哼哼两声。 “你起来,说清楚。”容季揪着他的衣领,提起来,有些狠厉开口。 “说……说什么……不喝了……不喝了……”刘辰林挣扎两下又倒了回去。 “算了,你不要为难他了,他喝成这样,也回答不了你什么。”一旁的另一个年轻人开口阻止容季的下一步动作。 不禁有些抱怨,这个刘辰林可真能惹麻烦,在座诸人谁不知道,这个容季对瑜王世子南宫静深那是尊敬有加,半点错话都说不得的。 “你们都知道?”容季环视一周,这些人都是朝中重臣的子弟,平日里大家常聚在一起喝酒,今天就是这个刘辰林提头牵线,大家才来兰竹轩,名字起得清雅,但也就是个只做富贵生意的妓院罢了。 众人无声的沉默等于是间接的承认,被容季这样打量,都有些心虚的避开了他的直视目光。 “容季,其实这些日子以来,这是见心照不宣的事情,我听我爹说,其实在容槿还没有入京的时候就有这些传闻了,当时南宫静深就在皇上面前,力争让容槿入住瑜王府,而且听说还是当年瑜王爷别居的院落,这些日子以来,就连在宫里的寝殿也不回了,无论多晚,日日返家。听说皇上几次提到让容槿搬到质子府,都被南宫静深寻了理由回绝了,你也知道,你的那个哥哥……早就传闻他风姿过人,北原质子的前例在这……再说呷昵男宠在上流的贵族圈子也是司空见惯的……”在座的人谁敢说自己家里就没养过男宠,有些权势大的府里,甚至很能寻到月遗一族的绝色,那才是真真的让人羡慕死。说到后来,在容季在阴沉的目光下,讪笑两声,声音渐渐低下去,终至不可闻。 “你从哪里听的这些混话?”最近他是太过仁慈了吗?这样的闲话也敢传出来了。看来是该找机会让那些有这闲心思的人找点事做,添点记性才是。 “既然是混话,表哥,你为什么不把容槿送到质子府,为什么还要让他留在瑜王府?”容季按着有些失律的心跳,只要有容槿在,总让他觉得不安定,他直觉不能让容槿再留在这里。这样下去,就算现在不会,但谁也不能保证接下来不会发生什么。容槿,你还真是一刻都不能让人省心。 “阿季,你失态了。”南宫静深垂下眼眸,转动手上的青玉扳指,提醒道。 这样的执念多少年了,他早已经分不清楚,母亲告诉他说,这世上只有不争,没有争不到,可是如果没有,母亲这么多年又是什么,他的这些年又是什么。他已经决定听从母亲的意愿迎娶清韵,他知道表哥和他之间永远是不可能的。可是今日的事情又算什么? 容槿,就算我此生不能陪在他身边,但是那个人也绝对不会是你…… 第42章 皇后寿宴 “待会进宫后,你记得跟紧我,不要自己四处走动,你第一次入宫,宫里地方大,今晚上人又多,走失了反而不好。”现在他们正在进宫的马车上,南宫静深犹不放心的紧着叮嘱了几句。 容槿在心里翻个白眼,自从接到入宫的圣旨以来,南宫静深的第几次了,你能想象一下平日里没事还带着三分霜色的人突然转身就变成事儿妈的那种感觉吗?总之容槿一时还无法接受这转变,实在是太诡异了,容槿在宽大衣袖的掩饰下,摸摸自己的手背,松一口气,还好……不过也明白这是南宫静深的好意,所以还是平静的开口道:“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十七年了,今天应该就会见到他了吧?容槿闭闭眼睛,毕竟是王府的马车,空间是极宽广的,准备也齐全,顺手拿过一旁放着的靠枕垫在腰后侧,姿态闲逸的斜倚着,瑜王府临近宫城,算是内城了,街面上安静,只有巡防的禁卫军看到瑜王府的马车不时的过来问候一声。 他不明白,今晚是皇后娘娘的寿诞,他跟着过来做什么。虽说皇上赦免了容王府所谓的谋反之罪,依然保留了爵位,他现在名义上也还算是容王府的世子,可是在这些天长公主退婚的余波不断的情形下,让他出现在皇后的寿宴上到底是不怎么合适的吧?怎么想皇后也不会喜欢这个被退婚的前女婿出现在她这个喜庆场合吧? 他有时候会觉得很难去理解皇上的想法,尽管两人是这个世界上血缘最亲近的人。 “少爷,宫门口到了。” 马车渐渐的停了下来。 “陈锋拜见瑜王世子殿下。”一个还算年轻的声音从马车外传进来,可以听到盔甲隐约之间的摩擦声,应该是在行礼。 “起吧,十三把门打开,让陈将军看看。” 名叫陈锋的将领道声告罪,车门打开后亲自过来查验一番,入目有些惊讶,真是碧玉般的一双人物,两个少年郎,同样的深紫三爪蟠龙的宽袖盘襟朝服,一样俊美过人的相貌,只是气质略有不同,左侧的少年清贵温雅,右侧的瑜王世子尊贵漠然。 想必这少年就是那位最近在京城掀起轩然大波的容王世子了,深紫朝服在大宁只有亲王的爵位才可着,亲王世子是正式下旨赐封的爵位继承人,同样着深紫色朝服,区别就在于,亲王绣四爪蟠龙,世子是三爪蟠龙。大宁拥有亲王爵的人屈指可数,而且这些人是时常出入宫廷的,他在此把守朱雀门已经十几年了,哪一个没见过,算来算去也只有十七年未入京的容王府的人了。 陈锋吗?关门前,容槿掀掀眼皮看了一眼马车外一身戎装,棱角分明的中年将领。 “要记得我的话,不要离开我身边。”南宫静深凑过来,飞快的在容槿的唇角亲了一下。 “南宫静深,你……“容槿反应过来,又被这人占了便宜,看到南宫静深笑的愈发明亮邪肆的眼瞳,不禁好气又好笑,生气的是,自从那晚以后,南宫静深总是找尽了机会,出人意料的小动作不断。最近越发的不避讳人,现在秋赏居的那些侍女和侍卫见到他都是一副暧昧想打听又不敢打听的样子,好笑的是,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被男人占便宜。 “主子,锦绣宫到了。”容槿未完的话被马车外的顾十三打断。 容槿随着南宫静深下车,早早侍立在一旁的小太监殷勤麻利的上前见礼,引领着他们内院走去,天色近晚,绫绢制成的红底黄字的宫灯已经点了起来,宴席还未开始,身穿粉色衣裙的美丽宫女和藏蓝色服饰的清秀小太监,穿梭在走廊,庭院和宫室间。早先已经到的诸位大臣和王孙贵胄,或坐或站,或大殿或庭院,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谈论着,今天因为是皇后娘娘的寿宴,还可以见到一路上有不少女眷被引领到偏殿,毕竟“男女不同席”,来拜寿的女眷自然是要另开席面的。 容槿觉得自己活了两世,都未曾享受过这么高的关注度,众人见到南宫静深大多都要起身行礼的,本来站在他身边的人关注度就够高了,再加上最近发生的谋反,长公主的退婚,他现在的身份,在京城的第一次露面,无论拣出那一条都够他出名的了,何况是这么多事件的中心了。他能理解那些好奇,打量,猜测,疑惑甚至有些幸灾乐祸的视线,可是谁能告诉他,为什么竟然会在其中夹杂着很多暧昧视线,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迟钝的人,况且那些人似乎也没有掩饰的打算。 容槿自然是不迟钝的,但是他不知道的是,关于他和南宫静深的流言早已经在大宁上层的圈子里传的沸沸扬扬,这两个人,一个是皇上自小教养在身边,圣恩重于皇子的大宁未来的王爷,一个是被视为大宁传说的容王府的世子,这两人之间的暧昧流言所造成的震撼就可想而知了,众人无不好奇,这能让在京城有名的冷情冷性瑜王世子动了凡心的人,而且是个男人,大家早就迫不及待的想见识一番,可是这容王世子自入京后不曾踏出瑜王府半步,想见也没处见,没人活得不耐烦了自己上门得罪瑜王府。 南宫静深稍显冷淡的扫了周围众人一眼,被扫到的众人,心中一凛,识趣的收回目光,可是心中越发坐实了这流言的可靠性,何曾见过这位主子这么维护过一个人啊。 “宴席还早,你随我到前边的园子里走走吧。”南宫静深没理会诸人急于上前攀谈的示意,径自带着容槿转身进了另一个园子。 只是一墙之隔,似乎就是两个世界了,不同于那边的热闹,这边倒是清幽的很,只是两人在树下的石凳上没坐下多久,顾十三就匆匆的追了过来。 “你先在这里坐会儿,这里一般人是进不来的,你不用担心有人打扰到你,我待会就回来,你等我一起去大殿。” 容槿低眉敛去几分笑意才抬头道:“好,你去忙吧,我在这里等你。”南宫静深,你还真当我是小孩子啊。 夜幕四合,有成群的鸽子飞过皇宫的上空。 南宫静深说的没错,这里是清幽,可是说到没人打扰,那边的假山后面传来的喘息和呻吟是什么,不用看也知道在发生什么事,他刚才只以为是有人路过,所以也没起身,现在是想走也不能走了,他离假山不到五步的距离,即使他的动作再轻,也不能保证不惊动假山后的人。而能在这里做这些事情的人,他虽然不知道是谁,大概总不会是无名小卒吧。 “恩……恩……恩……皇子……饶了我……饶了慕加……”少年既痛苦又愉悦的声音这安静里显得愈发娇媚。 有个低沉的男音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换来另一个少年的娇喘和尖叫。 容槿进退不得,只有扶额苦笑了,他还真是没听人墙角的癖好,何况是这会子,他也听出了是三个男人,如果没猜错的话,其中的一位应该就是大宁唯一也是嫡出的皇子南宫经年,那两位应该就是北原的双胞胎质子慕加和慕亚,听媛媛提起过,他还记得媛媛的说的那词:貌美如花。 “谁在那里?”方才没注意,这会情事暂停,南宫经年几乎立即就觉察到附近有人。既然被发现了,容槿也没有再躲藏的打算,所幸就从树下走出来,来的时候没注意,头上的是棵早冬的白梅树,在树下坐了这么会,竟然落了一身的白梅花。 “父皇!”南宫经年看到树下走出来的人,大惊,那熟悉的眉眼分明是……脱口而出的称呼,来人挑眉,南宫经年才看清来者是一个少年。 “容槿!”南宫经年看到他身上的朝服,确定的开口。 “临央容槿参见皇子殿下。” “免礼。”南宫经年握住他的手扶起。 “谢殿下。”容槿抽出手,拉开距离,淡淡一笑。 可是这少年眉眼间怎么会有几分肖似父皇,是月光的错觉吗? 南宫经年有些着迷的望着这月下的少年,通体的矜贵气派,一身的白梅气息,南宫静深倒是懂得先下手为强。 容槿直到南宫经年带着那两个少年走远,才厌恶的皱皱眉头,南宫经年的眼神太露骨了,他想忽略都不行,好不容易才打发了他。 “你这点不像你的父王。”温润沉雅的男声从园中的暖亭传来,明明是不算近的距离但那声音仿佛近在咫尺。 容槿猝不及防的一震。 宝宝,宝宝……那是相隔了十七年的熟悉的声音。 第43章 父子相见 “小容王爷,皇上在暖亭等你,你随老奴过来吧。”走了没几步就是园子里的湖面,四周临水,只有一条浮廊连接着湖心凌空而建的暖亭。 “小容王爷,仔细脚下,这走廊是浮在水面上了,晃得厉害些,老奴先前给您打着灯笼。”这个自称老奴的其实年纪并算大,三十出头的年纪,白净清秀的面皮,有些娃娃脸,给人一种容易相处的错觉,可是知道他的人,从没人敢因为外表或者太监的身份而轻慢他,从八九岁就服侍皇上,到现在也有二十几年的时间了,从当时的粗使小太监到现在的大内太监总管,把内宫上上下下的奴才收拾的服服帖帖,这不光是依仗皇上的宠信就可以的。 当年容槿是见过他的,他也是为数不多的,知道皇上曾经亲身孕育过一个孩子的人之一。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小少年,负责在床边,看护刚出生的小皇子,拿着拨浪鼓的逗弄还在襁褓里的小婴儿:“小殿下,看这里,看这里,我是小果子公公……” “多谢小果子公公带路。”容槿貌似很自然的开口。 “您……方才喊我什么?”吴果似乎是被这唤声吓到了,猛然回头,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我说多谢吴公公给我带路。”容槿站定,神色不变的回望他,眼神中还带上了几分询问的意味。 “没什么?兴许我听错了,皇上还在等着,老奴就带小容王爷紧走几步。”应该是真的听错了吧,这个小果子的名字还是当年容王爷起的,容王爷的性子洒脱,爱戏弄人,当年听说他的名字叫吴果,众人称他一声吴公公,容王爷偏生就叫他小果子,最后皇上也跟着叫小果子,可自打小皇子去了以后,容王爷再也不曾来过,这些年皇上喊他老吴,小果子的名字倒是很多年没有听到了。 容槿跟在他后面。低头整理衣角,唇角浮现出一抹逗弄的笑意。 “小容王爷,里面请。”吴果当先一步,打着帘子。 清淡的佛手香,容槿突然觉得自己的心乱了,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在这当口,他又觉得见了未必就比见了好,但是他心里也明白,今天的事情,主动权并不在自己身上。 容槿暗呼一口气,一撩帘子进去了。 佛手的甘香味又浓郁了几分,当今的天子一身墨色金绣的朝服,挽着一根通体莹透的白玉簪子,斜靠在亭子南侧的暖榻上,榻前的矮几上零星的放着几本书,角落的香炉里燃着佛手甘料,亭子中的烛光并不明亮,当今天子的脸半隐在阴影中,却难掩自身的魅力,那是一种岁月沉淀下来的温润和睿智,是时光无法打磨的与生俱来的尊贵和沉雅。面容还很年轻,可是当你看到他的眼睛,才会发现如果没有长久岁月的凝练,怎会这么有这么一双惊世绝伦的眸子。 容槿在打量当今天子的同时,皇上也在不动声色的回视他,果真是容熙教养出来的好儿子,小小的年纪,竟是这般的从容大气,处事不惊,也难怪容熙这些年藏着掖着的。朝廷奏章从不曾提到容槿只言片语,生怕朝廷把主意打到他的宝贝儿子身上。 眼前这个十六七岁的孩子,依稀之间可以看出容熙几分相似的容貌,他遇到容熙的时候也差不多是同样的年纪,如果他的孩子,如果他唯一的孩子,他还没来及起名字的孩子…… 心口处猛烈的灼痛感,俯下身痛哼出声。 “皇上……药,药……”吴果有瞬间的慌乱,转而强自镇定下来,轻车熟路的从随身的荷包掏出两粒冰粒似的药丸,看着皇上毫不在意的服下,苍白紧绷的脸色得到缓解,得到示意躬身退下,皇上这两年发作的少了,特别是近半年来几乎都没有发作过,他本以为这是好转的迹象了,可这次怎么反而看起来更严重了呢,要不是他惦念着徐御医的嘱咐,皇上这病发作时断不能少了这清心丸,常年戴在身上,吴果心下一凉,这后果他想都不敢想…… 皇上,十七年已经过去了,您还是无法放下吗? 容王爷,您只是一味的怪罪皇上放弃了小殿下,可是怎么不去想想皇上的难处?小殿下是皇上以天子之尊承欢您身下,亲身孕育的孩子,如果不是深爱,他何须做到如此的地步?而您却连小殿下最后的葬身之地都不肯告之。 也是在那一年,皇上在失去容王爷和小殿下后,强自挺着处置了那场变革的后续,下了那道“满门抄斩,妇幼不留”的圣旨。变革告一段落后,皇上不顾众人劝阻,单身匹马出宫,别人可能不知道,但是他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了,他清楚皇上是去了临央,他不清楚的是在临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皇上回宫就开始一病不起,缠绵病榻年余,甚至几次御医都已经暗示:回天乏术,准备后事。要不是瑜王爷的坚持,那时候皇上说不定真的挺不过来了,遗旨都已经立好了,传位瑜王爷,最后虽然挺了过来,可是却伤了心肺,落下了无法痊愈的病根。 他无意间听到了徐御医低喃过几句话,别的他也不明白,只记得一句:悲伤肺。 “皇上,您没事吧?”吴果立在一旁刚要开口阻止,皇上一向不准人近身,就见小容王爷已经俯下身,不轻不重的在还在咳嗽的皇上背上拍着。 容槿可以清楚的感觉到手下的身体一僵,接着低低的咳声又从雪白的锦帕间泄出来。 “你到那边坐下吧。”南宫秋湖指着身边的小脚凳,咳嗽后的声音有些嘶哑。 “您喝口水润润嗓子吧。”不是没看到他眼中的戒备,容槿把矮几上茶水递给他,看他喝了几口,又顺手接了下来,吴果静立在一旁看着两人似乎不知道做过多少次的默契。 “您以后可以多用点杏仁茶。那个对咳嗽好。” 南宫秋湖眉梢微挑,颇觉有趣的近处这打量眉眼清润的少年:“你不恨朕吗?” “就算要恨,那个人也不应该是我。”这是父王和他之间的纠葛,对于这个给予他生命的人,他不应该也无法言恨。 “这话倒是有趣地紧,朕怎么听不明白?”南宫秋湖唇角绷紧,容槿不要告诉他,容熙已经把过往的一切悉数告诉他儿子了。 “我没什么要恨的。” “抄了容家,公主退婚,毁你容家百年清誉,你都不恨?” “没什么可恨的。”容槿依旧是这句话。 南宫秋湖怒极反笑,这万事不上心的性子倒真是十足像极了容熙。 如果他的孩子还在,应该也会这么大了,应该会像他也像容熙,是不是也会有这温雅冷淡的性子?可是他却连自己的孩子葬在哪里都不知道。 “朕记得没错的话,你应该是七月生人吧?” “劳烦皇上惦记了,微臣是七月初八生人。”容槿沉下眼睑,掩去了眼中的情绪。 “七月初八?真是个好日子,真是个好日子……”南宫秋湖以手遮眼,笑声中的凄凉让容槿心下一紧,还不等他说什么,南宫秋湖狠狠的一巴掌掴了过来。 容槿毫不躲闪的硬受了这一巴掌,右侧的脸颊火辣辣的疼,巨大的冲击下,咬到了唇,腥甜的微热滑出。 突如其来的清脆的巴掌声,也让低头侍立在一旁的吴果也吃惊的抬头:皇上……事到如今,你这又是何必呢? 他的孩子是九月初八生人,这个容槿却是同年的七月初八,当年他知道的时候就该死心的不是,当年容熙一边说此生只爱他一人,一边却在南绍与另一个女子轻怜蜜爱,孕育子嗣,每次一想到这些,他就恨不得杀了这些人。 容熙,你口口声声指责我,牺牲自己的孩子坐稳皇位,那么你如果那么爱我们的宝宝,这个孩子又是怎么来的? “现在你还说会说不恨朕?”南宫秋湖轻笑一声,保养极好的手竟然隐隐带着玉石的色泽,挑起容槿的下巴,拇指压上唇下的血迹。 “没什么可恨的。”容槿不习惯这样的姿势,上半身向后撤撤身子,又被扣住。 南宫秋湖指尖压紧了唇角的伤口,本来已经停止的血又流了出来,触手的温热似乎灼人,神色微变,抬手一把将人推开,任凭容槿跌落在暖亭里的白色玉石的地面上。 南宫秋湖有些厌恶的看了一眼地上的少年,右侧脸颊上鲜明的掌印已经红肿,唇角的血迹未干,下巴处还能看出淤青的指印,唯一不变的是少年平淡如昔,那是一种似乎带了淡淡慈悲的平和。 玉萱萱的孩子,他怎么能去珍惜?容熙,容槿,玉萱萱,一个也不会原谅! 可是这少年的血,为什么让他心头一颤?有刹那,他甚至想把这个孩子抱在怀里好好的安慰一下。 “容槿,你怎么了?”南宫静深回来就没见容槿待在原地等他,想到在路上遇到南宫经年似笑非笑的恭喜他得了宝贝,他有些担心的找遍了真个园子,门口的守卫也说没见人出去,不过皇上在园子里,这才想起来这暖亭还没找过,可是一进来就见到容槿被身子半侧出暖榻的皇伯父扣住下巴,推在地上的情形。 当下一个箭步就冲了过来。 南宫秋湖修眉微蹙。冷眼看着这个自小疼宠的侄子,难得失了冷静,半跪在地上,满心都是掩饰不了的心疼和焦急。 “容槿……”宽大衣袖下的手握紧了容槿。 “我没事。你扶我起来。”容槿安抚性的回握一下,抬手抹去唇角的血迹。、南宫秋湖装作没看到他们的小动作,开口问道:“静深,你怎么过来了。” 南宫静深这才回身行礼道:“皇上,容槿是和我一道来的,宴席快要开始了,我是来寻他一道过去的。” 南宫秋湖望望外面的天色,道:“那你们先过去吧。” 两人躬身退了下去。 南宫秋湖望着相携离去的两人,神色不明。 “让我看看!”走到一个拐角处,南宫静深把容槿拉到角落的灯下,挑起他的下巴,凑过来,仔细又确认一遍。 “都和你说没什么事。”过近的距离,容槿清楚地感觉到南宫静深的呼吸,他有些不自在的别头躲开。 自从知道那一晚南宫静深吻过他以后,他隐隐觉得两人之间有什么在悄悄的改变,他以前没见过南宫静深的时候只觉得这人是南宫皇室一族不简单的人物,见到以后似乎并没有外人传言的冷清薄性,当然也可能在面前收敛了,不管怎样,他觉得这个人对于他会是不错的朋友。 在这个世界上,碍于很多原因,他真正算得上亲密的朋友只有未央一个,他不介意再加一个,可是他的一厢情愿被那天晚上的吻打破了,他不相信南宫静深不知道那一晚他根本就没睡着,也许刚开始没发觉,但是他后来感觉到南宫静深的暧昧动作,心惊之下,失了分寸,根本就掩饰不了他没睡的事实,可是在这种情形下,南宫静深非但没有罢手,反而得寸进尺的吻了他,宣告的意味可想而知,这是他想了几天得出的结论。 “你怎么得罪了皇上?我都很多年没见皇上这么失态了。”他的皇伯父给人的印象,可以温和优雅,可以严酷冷厉,但是却从不失态。 “我也不知道,刚提到了我父王,皇上就发火了。”关于过往,他怀疑南宫静深多少会知道一些,所以搬出他的父王是应该是不错的借口。 “我想也是,你以后尽量不要在皇上面前提起容王爷,即使皇上主动问起,你也要尽量少说,至于容王妃,你最好提都不要提。”南宫静深不疑有他,又一一叮嘱道。 “哦,为什么?”南宫静深,你果然是知道的。 “我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楚,你听我的话就是了。”要知道,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特别是牵扯到皇族的,总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好,我知道了。”容槿看到远处有巡逻的侍卫经过,示意南宫静深拿开放早自己肩膀上的手。 “容槿。”南宫静深突然唤他一声。 容槿闻言抬头。腰间一紧,就被南宫静圈在怀里,冰凉的唇贴了上来,容槿只觉得自己受伤的唇角被他的舌尖轻轻舔舐着…… “南宫……唔……”容槿甫一开口,软滑的舌尖就撬开牙齿,长驱直入,强势扫荡一切,容槿的手臂伸到南宫静深的颈后方,一个手刀正要下来,却被突然吸住舌尖,腰间酸软,卸掉了手上的力气,只能任南宫静深予取予夺。 “容槿……”站在不远处的容季目睹这一切,手边的婴儿手臂粗的树枝应声而断,眼中黑色的风暴渐渐酝酿。“为什么?为什么你什么都要和我抢?父王也罢,表哥也罢,你为什么一样也不放过。” 径自沉浸在两人世界中的南宫静深和容槿自然没看到这些。 “容槿,你要记得,无论待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南宫静深在容槿的唇边低声道。 锦绣宫的主殿是凤轩殿,今晚因大宁皇后的寿诞又重新装饰一新,灯火通明处,无不显示着皇家的豪奢富贵。 容槿的位子还算不错,毕竟有亲王世子的位置摆在这里,只是真的不受人待见吧,不要说离南宫静深里多远,就算是一身宝蓝色郡王朝服的容季都比他高了多少个位子,不过少了上诸人的应酬,如果再忽略周围若有如无的射过来的视线,自斟自饮,倒也自得其乐。远远的看了南宫静深一眼,似乎有所感应,本来在冷淡应酬众人的他,露出一抹轻笑,遥遥举杯。 “你比我们幸运。”身旁的还是少年的声音,感叹一声。 有些熟悉的声音让容槿定下神来打量了身旁的人,满殿朝服中这连两个身着窄袖绿色绸衣的少年倒是很显眼的,更不要说在加上这两张一摸一样的亦男亦女的出色容貌,只是容槿方才刻意忽略了。 “幸会了,慕加,慕亚皇子。”容槿颔首致意,方才在园子里,这两人一直垂着头,容槿也没打量过,如今看来这两个少年恐怕年纪比他还小些。应该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吧,哥哥慕加看起来懦弱些,反而说是弟弟慕亚可以柔顺的外表下不时有不相称的桀骜闪过眼底,可是慕加真的是懦弱还是掩饰的太好,容槿也不太想去研究,直到不久后,容槿真真的栽倒了这个人身上,才明白一个道理:有时候看起来不经意的一个人却能轻易的改变你的人生。当然容槿没有预知的能力,所以这时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得也算开心。 “皇上驾到!”尖细的太监声音传进大殿。坐在上位的皇后带头带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南宫经年和南宫清韵,迎到大殿门口。 一身黑色朝服,上绣五爪金龙,天子的尊贵之姿展露无遗,众人伏地,山呼万岁。 “梓潼,快免礼,今天是你的寿辰,今天可是寿星最大。”当今天子温和的俯下身,亲自搀扶起一身橙黄色皇后品级打扮的妇人。 帝后相互搀挽着走向上位。 “皇上皇后的感情真好。”慕加又敬了容槿一杯,上位的帝后伉俪情深,一家人喜庆美满,羡煞旁人。 大宁的帝后一向是天下夫妻的楷模,两人相处数十年如一日,这在普通的百姓之家都不容易,更不用说在帝王之家了。在民间,随处一打听,都能听到帝后情深的几个小故事。当今天子独宠皇后柳氏,冷落后宫三千佳丽,甚至一度当今天子要为皇后驱逐后宫,遭到众位大臣的联名反对,虽然后宫得以保全,但据说皇上对其他的妃嫔态度冷淡,以至今时今日,皇上膝下也只有皇后所处的一子一女,子嗣可算单薄。 当然这都是明面上的,私下里,这个柳氏皇后可是被冠上了“天下第一妒妇”的恶名。传言她好妒成性,凡是被皇上临幸的妃嫔和其他妃嫔孕育的孩子都被这个柳氏暗下里处置了。 “父皇,儿臣有一事相求。”殿上众人觥筹交错,不时有人起身祝贺,正在这时却突见当今的长公主清韵跪在帝后案前,开口道。 这本是外臣的宴席,按规矩是长公主身份虽然尊贵,但毕竟男女有别,是要避讳些的,但众人深知皇上爱惜子女甚重,看到长公主在此,倒也没人出来反对,只是这会这长公主今天又要做什么。 前些日子长公主早朝时跪在乾安殿前,手捧陈本,历数容氏父子的罪状,请求皇上废止他与容王世子的婚约,这事还没过几天,大家还都历历在目,这长公主现在唱的又是哪出,众人屏声静待下文。 “清韵有什么话,不能私下和父皇说,一定要在你母后的寿宴讲出来?”皇上又给柳氏夹了一筷子菜,这才带些宠溺的开口道。 “父皇,”清韵带着小女儿的娇态嘟嘟嘴,这才开口道,“我想您能成全我和容季。”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清韵再说一遍。”皇上把递到唇际的酒杯又放了下来,唇角的笑意淡去了几分。 “皇上,你别生韵儿的气,他自小和容季青梅竹马的长大,难免了有了自己的小女儿心思,这件事情我和大长公主也是知道的。我们也都乐见其成。”柳氏一看情势不好,赶忙出来打圆场道。 “可是清韵毕竟曾经是……”大家不言而明。 “皇上,我愿意娶清韵公主为妻,并不在乎过往,毕竟那不是公主的错。是我哥哥配不上公主。”容季越位而出也俯身跪下,情真意切的请求道。 “皇上,原本我也不想多说什么,但是这两个孩子也算是我们从小看到大的,心思纯良,您也是知道的,原本如果临央容氏如果继续效忠朝廷,我虽有担心,也会把韵儿下嫁容王世子的,只如今,容王府谋反在先,而今据说容王世子品行也……略有瑕疵,既然韵儿已经与容王府没有瓜葛,容季这次又大义灭亲,立下大功,这两个孩子凑在一起岂不是两全其美?皇上,你说呢?” “父皇,我可是您唯一的女儿,您不疼我了吗?” 这时已经有不少会看眼色的官员起了身附和。 这边刚说道;“公主和郡王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那边又起:“公主和郡王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是地造一双。” 皇上挥挥手,让众人安静下来,别有深味的视线越过众人,直直的落到正在听慕亚绘声绘色北原风光的容槿身上。 “容槿,你觉得怎么样?”心思活泛的人已经知道这是皇上在可以为难这个容王世子,作为被弃婚的一方,他现在还有什么立场说话。 “父皇,您问他做什么?他只是个乱臣贼子。”果然,清韵公主先忍不住了。 “不知道皇上您问微臣什么?”容槿似乎自始至终都没看到清韵公主,正对着皇上行礼后追问了一句。 “朕问你,你觉得公主的提议怎样?”皇上示意清韵公主稍安勿躁。 “请皇上恕罪,因为没人告诉臣必须要听公主说话,所以方才微臣正在追问慕亚皇子北原风光,并不曾听到公主什么话?”就更遑论提议了。 容槿答得云淡风轻,众人听得可是暴风骤雨,心下为这容王世子捏把冷汗,但是也有不少人佩服这人的勇气,临央容氏即使没落,又岂是那般好折辱的,不少在座的老臣不约而同想起了多年前那个桀骜不群的身影,再看看现在他正在受辱的稚子,都不免有些唏嘘,一时之间,偌大的富丽的凤轩殿竟也带上了几分凉薄的冷意。 第44章 无可逆转 从凤轩殿出来,冬日夜深,北地的盛京,凉风刺骨,灯火通明的凤轩殿,热闹似乎才刚刚拉开帷幕,新一轮的歌舞又开始上演,管弦丝竹,绕梁不绝。 南宫静深落下几步远,前面的少年,乌发墨瞳,紫衣长裾,猎猎生风,明明应该是贵气清润的少年,眉宇间却隐隐流露出隔世的淡泊和沧桑,这样的矛盾却这样的让人难以移开目光,回想方才在大殿里,因为容槿的回答,皇上当场摔了酒杯,佛袖而去,连清韵公主的一贯好用的撒娇痴缠,也在皇上毫无实质的目光下败下阵来,场面一时尴尬难言,南宫静深却清楚的看到这个少年的眸子:风过无痕,波澜不兴。 容槿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在你的眼底留下一个影子? 自皇上离开后,柳氏虽然勉强带着几分欢颜接受众位大臣的恭祝,但是乍青乍白的脸色,微微抖动的手指以及为微不可察的扫向容槿的目光。 “不对。”南宫静深有些心不在焉的和邻桌的仁亲王世子举杯,“不对,皇后的目光似乎并不是针对这一次的容槿,虽说这次变相因为容槿的原因搅了她的寿宴,可是不至于会有那么深的怨念?但是容槿这么多年在临央,怎么会有机会得罪从未踏出过京城的皇后?” “怎么,担心你的心肝宝贝了?”仁亲王世子南宫宁阁看他一副魂游世外的样子,一边的嘴角勾起,坏笑着歪过身子,手肘捣捣他,凑到他耳边,戏谑说道,皇后的目光虽然并不明显,但是有心人也并不难以发现,就算他今天瞎了没看见,但以他对皇后睚眦必报个性的了解,今天的事情也不会善罢甘休了。 南宫静深懒懒的扫了他一眼,仁亲王是南宫皇族世代的宗族长,家风一向以严谨公正著称,偏生到了南宫宁阁这一代,出了这个一个泼皮无形,风流天下知的世子。 “别那么叫他。”容槿不属于任何人,他喜欢容槿,却并不想把让放在一个从属的位置上,他只想与他比肩而立,携手一生。 “我难道喊错了,他不是你的心肝宝贝?”南宫宁阁戏谑着又凑近几寸,在众人看不到的角度,脸色一正:“不要告诉我你认真了,我也承认,这个容槿确实与众不同,但是你该明白,就算宗族这边,我可以给你帮忙,皇上那边你也过不去这一关,你也别说,你不知道这些年皇上对你所作的一切,对容家所作的一切意味着着什么?就算皇室肯让你娶一个男人进门,但也绝无可能是容槿!” 南宫静深脸色一凛,抬头,不置可否的望了他一眼:“这件事,我自有分寸。” 眼角的余光看见不久前皇后身边的宫女悄无声息的退下又出现,从衣袖里摸了什么东西出来,柳氏嫣红的嘴角诡异翘翘。 南宫静深直觉和容槿有关,刚要起身。 “别去,他不会当堂毒杀容槿。”南宫宁阁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在桌下,眼疾手快的扯住南宫静深的衣袖了。 他当然知道皇后不会这么蠢,在凤轩殿明目张胆的毒杀容槿,就算不是她,她也难脱干系,但是要让人比死更难受的方法可不只是一个。 他也知道皇上方才的拂袖而去,本身就是对他的一个警告,警告他的沉迷不前。同时也在告诉他,他准备动手了,让容槿与柳家结仇,要借柳家之手除去容槿。 “放开,不要逼我和你决裂。”就算什么都明白又怎么样,他怎么能忍受容槿在他的面前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南宫宁阁闻言,明显一愣,就这样看着南宫静深快步走向容槿,夺下他即将入口的酒水,和皇后告罪后,拉着容槿毅然决然的出了凤轩殿。 南宫静深,你知道你今天的选择意味着什么?又可能会失去什么吗? “静深,皇后的寿宴结束了吗?”个小太监提着灯笼在前引路,后面跟着一位身着绯色官服的文雅中年文士,正和他们一样,向宫门走去。 “莫师傅。”一南宫深静深向他行礼道。此人正是莫凌云,官拜一品太傅,南宫静深这一辈的皇室子弟有几个都是拜在他的门下,莫凌云出身清流世家的湖州莫家,少年时就文名动天下,与容熙,苏远平,南宫江诚等人私交甚笃,俱是一时风流人物。 “要出宫吗?一起吧。”莫凌云接过灯笼,摆摆手让一旁的小太监回去,不经意间看到近处的容槿,笑意僵在唇际,眉眼俱是明显一震,再开口嗓音竟然带了几分轻颤:“容槿?” “容槿见过莫太傅。” “竟然一转眼就这么大了。”莫凌云拉着他的手,又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一遍,颇含了怀念的意味道:“我上次见你还在襁褓里呢,真是岁月不饶人呢?一晃眼这么多年就过去了,你的……父王现在还好吗?” 父王每次提起过这位挚友,都是溢美之词,说他是一位真正的清正孤标的君子,虽性喜读书但并不迂腐,是个性情纯良之人。 容槿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儒雅温和,让人一见如故,有股难言的柔和气质,这就是古人所说的:腹有诗书气自华吧。 “静深,你有时间就带容槿到我那里走走,这个孩子,我看着喜欢,让我们多说说话。”临分手前,莫凌云又再三叮嘱道,喜爱之词溢于言表。 见南宫静深答应了,又转头对容槿道:“可惜云铮现在湖州老家,不然就可以让你们这些孩子都认识认识了,云铮的性子随和,你们应该是能相处的来的。” “会有机会的。”容槿亲自把他扶上马车,轻笑安慰道。 “恩,总会有机会的,要静心等待。”莫凌云一语双关。 “下雪了,容槿。” 雪花自墨色的天幕下飘散下来,一开始还零零落落的,不一会就一大片一大片弥漫了整个视野。 “这是今年的冬天的第一场雪吧?”容槿有些欣喜得笑开了眉眼,南方的临央很难见到雪花,即使年份异常见到几片雪花,也是在未落地之前就化了,这些年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 “走吧,这盛京的雪不下个一两天是不会停的,我看今晚的雪下得这么大,起码要下两天的。”南宫静深示意马车过来,颇有些宠溺无奈的望着眼前笑得一脸餍足的少年,说他少年心性吧,有时候他有成熟的让人看不透,说他心思深沉吧,此刻又笑这么明净无垢。 不管怎样,我还可以在这么近的地方守护着他,其余的一切慢慢的来解决吧。 此时皇宫的另一边,皇上的寝宫泰和殿里。 南宫秋湖已经沐浴更衣,准备就寝,他只着白色单衣半侧在暖榻上,外面虽然是大雪纷飞,寒冬料峭,但是泰和殿地龙烧得热,即使单衣也感觉不到丝毫冷意。两个贴身伺候的宫女一左一右的分立两侧,正在给皇上小心仔细的擦着已经半干的头发。 “主子。”对于凭空出现人,两个宫女似乎已经司空平常了,眉眼未抬,手里擦头发的动作未停。 “怎么样?”南宫秋湖把手里的奏折放下,吴果接过来,转身把准备好的茶递上去,南宫秋湖也没在意,只喝了一口,眉头微蹙。 “皇后娘娘给容槿下了千机,容槿好像并未察觉,刚要喝下但是被瑜世子打断,现在瑜世子已经带着容槿出宫回瑜王府去了。” 千机,让人慢慢变得疯傻,却不会夺人性命。柳珊珊,你倒是没辜负朕对你的期待。 “皇上,这杏仁茶,凉了,苦,您赶紧趁热喝了吧。” 南宫秋湖怔怔看了几眼手中乳白色的茶汤。 “皇上,这里面加了野生的柃木桂花蜜,不仅冲淡了杏仁苦味,还有清火,润燥的功效。” “老吴,你什么时候对医术也有研究了?”南宫秋湖淡淡的眼风扫向他。 “老奴哪里知道这些啊?还不是那个小容王爷说的?”吴果赔笑两声。 “这个容槿倒会做人,这人刚见一面,你就倒向他那一边了?”南宫秋湖说话的语气不重,甚至算得上慢条斯理。 吴果却是脸色一白,“噗通”跪了下去:“皇上明鉴,奴才是万万不敢的。”当年的爱有多深个,现在的恨就有多深,他知道皇上要把容家置于死地的决心有多大,他心里也清楚无论如何不能和容家扯上半点关系的,可是那个无法让人生出仇恨之心的少年,又何其无辜? 南宫秋湖想起容槿说这些话时,眉眼殷殷,不禁心中一阵烦躁。 “玄二,容槿那边的事情,你们先不要插手了,先放一下。” 那夜的雪果真如南宫静深所说,足足下了两日才停了,雪后这几日放晴,积雪融化的很快,房顶上的雪融化了滴下来,滴滴答答像断线的珠子,也许是因为园子里温泉的原因,那几棵枫树即使入冬了,依旧灿若烈阳。院子里不时会有小鸟雀来觅食,这些日子侍女寻了些谷子粒过来,容槿就洒在书房的窗台上,这些小雀起先不敢过来,这两日胆子倒是大了很多,也不管窗边的人,自顾跳到窗台上啄食起来,有一两只特别胆大的,甚至还跳到了书桌上和容槿正在看的书页上,屋檐上的冰凌子整块的融了下来,砸在青石板上,发出很大的响声,这些鸟雀受惊而起,又远远的飞出墙外了,赐婚的圣旨最终还是颁下来了,婚期就定在明年开春。当今皇上唯一的掌上明珠,大宁的长公主和大长公主之子的联姻颇受世人的关注,另外一件大事就是有北原太子亲自带领的使臣团,不日即将抵达盛京,南宫静深这些日子一直在忙这件事情,虽然北原已经向大宁称臣纳贡,但是国力仍不容小觑,再加上这次是由北原的储君亲自率领。接待的规格自然是更上层楼。 这时的容槿和南宫静深都不知道,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向无可逆转的方向转动了…… 第45章 容熙离世 大长公主的府邸位于城郊三里处的紫竹苑,这里原本是皇家的一处别院园林,苑内四季花木扶疏,小桥流水,九曲回廊,一派江南景色,据说是当今圣上和大长公主的母妃,已逝的莹妃娘娘来自江南,先皇特地命人修了两处园林,一名紫竹苑,一名暮寒居,两处园子遥遥相望。十几年前大长公主自临央回京城后,拒绝住在内城已经准备好的公主府里,而是选择紫竹苑,皇上又命人修葺一新,钦赐大长公主,至于暮寒居,先皇临终前下旨永久封存,列为皇家禁地。 这日,大长公主府的后门,未时悄悄打开,一顶青布小轿被抬了进来,没有停留,直接进了大长公主南宫溪岚住的莹尘居,偶有路上好奇的仆从伸头张望,都被主子旁边的近身仆妇东娘厉眼扫了回去。 “公主就在里面的等你,你请吧。”东娘让轿夫停在院门前,示意他们退下,对着从轿子出来的少年,略微躬身立在一旁,面无表情,冷冷道。 少年没有看她一眼,径自来到门前。 “容槿吗?进来吧。” “容槿见过大长公主。” 门内上首的位子上坐着一位美貌妇人,柳眉杏腮,虽然已届中年,仍是艳光四射,依稀可见当年京城第一美人的风采,说起来这位长公主虽与当今圣上虽然是一母所出,容貌倒是没有半分相似的地方,长公主容貌明艳照人,当今皇上则是清逸绝俗,听说长公主的容貌酷似其母,瑜王府有供奉先皇画像,先皇相貌样貌英伟,那倒是不知当今圣上的相貌到底像谁了。 “容槿?”南宫溪岚乍一抬首看清来人的相貌,手中茶盏一抖,心下大惊,这个孩子的容貌……如果不是清楚这个孩子的来历,单看这个孩子的相貌,她会以为这个孩子是容熙和她皇兄生的,但是怎么可能呢,且不论这两个男人能否生出孩子,就说他们两人之间真的存在这么一个孩子,两人应该也不至于闹到今天不死不休的地步,一定是自己多想了。就是不知道皇兄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的时候会有何感想,不管怎样,这个孩子留不得。南宫溪岚暗暗下定决心,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缓缓吸了两口气,平复自己紊乱的心绪。 “来京城两个多月了吧怎么不来我府里坐坐?”南宫溪岚重新坐定,纤白的手指划过已经很平直的衣角,殷红的唇角牵起几分轻蔑意味,复又开口道:“还是玉萱萱和你说什么了?说我会害你吗?” “大长公主多虑了,母亲并未和我说过什么,只是容槿如今的身份不便外出,所以才没能来拜访您。”容槿见这大长公主似乎忘记他站着了,只得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来。 南宫溪岚见此,眉头很明显的皱了皱。轻哼一声;“如此便好,以后没事可以常来走动走动。” 容槿倒是有些想笑了,这话说的太言不由衷了,这大长公主轻蔑的表情掩饰都懒得掩饰了,让他想装没看见都不行。 “大长公主说的是,容槿晓得了。” 这大长公主明明是和容季一样,对他很不待见,那今日又巴巴的把他接来,却什么也不做,难道就坐在这里纯喝茶,可是这冰凉刺骨的目光,夏日里或许有解暑的奇效,在这寒冬腊月里真的不怎么舒服。 外面的天地大雪初融,这个房间北向的窗子大开,刺骨的寒气一股一股的涌进来,隐隐带着一股莫名的香气,容槿这才定睛望去,他方才以为那是一棵落了雪花的树,现在仔细瞧来,竟然密密匝匝的开满了白色小花,枝干笔直,黝黑如墨,花色纯白如雪,还有这香气,竟然是…… “看来你也看出来了,这确实是一棵难得一见的雪沉木,这几日下雪,正好开花,你倒是赶巧了。”南宫溪岚显然也看到了,起身来到窗前若有若无的挡住了他的视线。 雪沉木,他在前人著的《珍木图谱》中见过,此木生长于极寒之地,雪落始成花,这香气却不是自花中来,而是雪沉木枝干,因此也是一种极品的香料。但成活的雪沉木确实另有奇效,香气具有养气凝神,久驻容颜,延年益寿的功效,是难得的养生佳品。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南宫静深握笔的手一直在抖,奏章上的批注字体已经有些倾斜。这怎么可能? 顾十三担忧看了一眼案桌后的主子,收到消息的那一霎那,他也想到了,若容世子知道了这件事情,那么这两人之间将再无转圜的可能,虽然别人一直说自家的主子天性凉薄,冰冷无情,可是他知道凿开了主子表层的坚冰,底下有一片炽热是留给容世子的,反观容世子倒是温润如玉,却如一团温水,半点也波澜不起。 暗下握紧拳头,顾十三重新伏下身,一字一句的禀报。 “玄部临央传来的消息,昨日容王妃玉萱萱病重过世,夜里容王府走水,火势很大,整个容王府一夜之间尽成瓦砾,次日清晨,发现容王爷在火海中未出来,已经随王妃去了……” “够了,十三,不要说了。”朱笔在奏章划下了长长的一道鲜红。左手扣住了右手腕,手为什么抖个不停? 为什么会这样?当初他就知道,容王府有太祖皇上亲笔手书丹书铁劵,他们这样做,或许会毁了容王府的清誉,但是他们都不会有性命之忧,甚至爵位都可以保留。 为什么容王爷会最后选择这样的方式离开?容槿不是他最珍爱的孩子吗?为什么容槿还在京城为质,他竟然就这样撒手? “容槿呢?容槿现在哪里?”南宫静深霍然起身,案桌上的奏折,笔墨纸砚,哗啦啦的带落了一地…… “府上的人早些时候进宫禀报过,容世子被大长公主接过府,说是叙叙旧。” “叙旧?”南宫静深略停顿了一步,紧接着,大步走了出去。 “已经着人暗中跟着了。”顾十三也从地上起来,紧走几步,跟在身后。 “皇上应该也知道这个消息了吧?”马车飞快驶出宫门,巍峨庄严的皇宫上方,乌云开始重新聚拢,暗影重重。 “他最后说了什么?”南宫秋湖面色平静如常,甚至还端起手边的茶水喝了一口。 “皇上,那茶……”吴果在皇上有些凶残的目光下住口,那茶水是刚泡好的,还烫人。冬日里,皇上喜欢手边放一杯热茶,当年容王爷还在,两个人总是喜欢凑在一起,一边吹着,一边喝同一杯茶水,那便是皇上难得轻松的时刻,时至今日…… “老吴,退下。” 吴果离开后,偌大的南书房内,只剩下两个人,玄部的暗卫玄七跪在地上。 “我们曾试图冲进那个房间,可是在门口遭到容王府暗卫的反击,后来还是容王爷出来了,他似乎知道我们是主子的暗卫,他让我们告诉皇上一句话: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希望和皇上之间所有的恩怨,到此为止。”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说的真好啊,原来只有玉萱萱才是你的心上人啊。 “秋湖,容熙此生有你足矣。” “哦,我如果先死了呢?” “你若先去,要在奈何桥上等我,马上就会随你去的。” 言犹在耳,言犹在耳…… “容王爷还说,请皇上不要再做令自己后悔的事情了,他把容槿留给您……” “你们转告皇上,请他善待自己,也善待容槿,我把小槿留给他了,让他看看小槿右手手臂内侧,他一切都会明白的。还有告诉皇上小槿的生辰是……同熙三年九月初八。” “再见,秋湖,不,是永不相见了,秋湖。”容熙最后看了一眼北方已经烧成火红的天空,转身走进了火海,房外容府的暗卫静静了跪了一地。 “就是这些了,皇上。”玄七虽然不知道容王爷最后说这些话的意思,但还是据实禀报了。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南宫秋湖口中来来回回的从方才就念叨着这几句话。这句话后他已经什么话都听不到了。 “下去!” “可是皇上……”玄七想提醒皇上两句,因为他觉得容王爷在说最后这两句话时,那表情似乎有很深的意思在里面,他直觉应该是很重要的话,玄七张张嘴,看看皇上,又犹豫了。 玄七不知道因为他的这次犹豫,有一场悲剧将要开始上演了。 “容熙,容熙……咳咳咳……”口中的血顺着指缝滴了下来…… 盛京城里停了两日的雪又开始下了…… 第46章 莫如归去 窗外风雪紧。 “小容王爷,你看今夜的雪这么大,您今晚就早些歇着吧。”天色晚了,琉璃在收拾床铺,今晚天冷,又多加了一床厚些的褥子,见容槿还坐在书案前,拔下头上的银簪子,把桌上的油灯拨亮些“恩。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再给您添个手炉吧,您看这么晚了,看书仔细手冷。”翡翠把窗子关严实了,重新换来一个鎏金描红双色蝶的碳手炉,新添了一盅热茶。 今天傍晚和大少爷回来的时候,小容王爷好像平日里没什么两样,反倒是大少爷刚来,又神色匆匆的离开了,珍珠来请示小容王爷晚饭想用点什么,小容王爷还颇有兴致的说前几日尝过的酒糟鹌鹑还不错,今日雪大,再温壶酒,就是不错的下酒菜了。 翡翠在一旁的脚凳上做些针线活,小容王爷甚至还抓了一把包谷,雪天鸟雀不多,仅仅飞进来那几只,小容王爷逗弄了好一会子,之后神色有短暂的异样,再后来就是这样长久的沉默。晚饭也用了,不见异常。 “我这边没什么事,你们俩下去休息吧。” 俩个侍女对看一眼。躬身行礼,默默带上门,退了出去。 待听到两个侍女已经远去的脚步声,容槿猛地推开窗子,晚饭全吐了出来,风夹着雪花扑在脸上,冰凉一片。 “娘,娘……”离天亮还早,南方的天空一片漆黑,临终的最后一面竟然不得见,如果没有他,这样的女子又怎么会在这个年纪香消玉殒。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顾及的,两道孤傲的身影浮上心头,心中一时纷纭交错。 下定了决心,容槿拧开了发上别着的青玉簪子,青色的珠子在手中化作了一缕青烟,片刻消散在空气中。 是时候离开了…… 侧耳听到院门处有动静,容槿吹灭了油灯,掀被上床。 门“吱呀”一声被从外面推开了,来人似乎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脚步。一直朝着床这边过来了,容槿屏声静气。 过了好一会,不见来人的动静,容槿暗暗握紧手中的簪子。 这是什么声音?如果他没听错了,来人竟然正在解衣服…… 容槿伺机而起,却被来人先一步压倒在床上。 “唔……南宫静深,起来。”容槿被撞得眼前一黑,在他压下来的那瞬间,他已经看清楚了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南宫静深。 南宫静深一言不发,双手撑在容槿的身侧。 平心而论,南宫皇室的人相貌都是上佳,容槿自问对男色没什么爱好,但也不得不承认南宫静深是其中的翘楚,极为俊挺的相貌,却不显冷硬,特别是那双眼睛,有着倾绝星空的深邃和璀璨。只是此刻这双眼睛里,却有着极深极深的,容槿看不明白的暗潮。 “南宫……唔……唔……”容槿受不了两人之间的暧昧难言,刚一开口,就被南宫静深狠狠堵住,决绝的扫荡一切。细细的搅动,密密的纠缠,容槿只觉得舌尖被吮吸到发麻,两人之间来不及咽下的口水,沿着唇角缓缓滑下…… 容槿只觉眼前阵阵晕眩。虽然今生还没有,可不代表他前世的记忆不再了,只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一个男人如此强势的索取。 手中的冷硬簪子提醒了他。 南宫静深,不要怪我,只能怪你挑错了人…… 手中的簪子对着南宫静深的肩膀狠狠地扎了下去。 “你为什么不向要害部位扎,只扎肩膀是死不了人的。”容槿的手腕半空中被抓住,南宫静深自他身上抬头,神色淡淡的问道。 “你……”容槿突然觉得手脚酸软,四肢无力。运气内力一丝也感觉不到,不由惊道。 “终于发现了吗?”南宫静深凤眸微眯。 “你做了什么?”容槿不死心的重新试了遍,内力依旧是没有丝毫反应。 “只是散去你的内力而已。”南宫静深眼眸深处浮起淡淡凉意。继续道:“你以为表现出没有功夫的样子,我就会相信我吗?容王爷文武双全,他的孩子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之人?就算你掩饰的再好,可是在第一天,你就发现了隐在秋赏居四处的暗卫了吧?” “你什么时候下的药?”容槿并没有否认。 “今天的晚饭里。”南宫静深觉得没什么可隐瞒的,据实相告:“本来我还在担心你知道了临央消息,今晚会吃不下去,没想到你怕翡翠他们看出异样,还是强忍着用了晚饭。这倒是省了我的另一番功夫。你现在发现已经晚了,那药入口即发生作用,不过你不用担心,除了让你丧失内力,还会有一天的手脚酸软,一切和平日里没两样,反正你在他人眼里也只是个温雅世子,现在倒是表里如一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知道什么?知道那些鸟雀里有些带着来自临央的消息。我虽然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训练那些小鸟雀的,可是我所知道的临央容槿却绝对不会是一个束手待毙的人,我起先是不知道,可是当你唯一能接触到的只有鸟雀的时候,再不可能,我也不得不去怀疑了。你竟能在翡翠他们的眼皮底下做些事情,而没有被发现,要知道翡翠她们可不是普通的侍女,她们暗部数一数二专使监视和刺探的高手。” “我还没放在心上。”他早就发现了,那不同于一般侍女的轻盈的脚步,事无巨细的面面周全,无不显示着这些侍女的身份不仅仅是侍女的身份而已。 “这才是临央惊采绝艳的容槿。”南宫静深有些着迷看着他难得表现出的清傲,曲起手指,沿着脸部轮廓缓缓滑动,细腻的触感,让他不忍离手。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下的是化功散?”容槿扯开他的手,不动声色的道,他虽然没服过化功散,但也听师傅说过,一瞬间化去修炼多年的内力,痛苦的程度可想而知,简直不啻于剥骨抽筋,现在南宫静深就这么简单的一副药就能毫无感觉的化去他十几年的内力,他怎么相信? “果然还是骗不了你吗?”南宫精神似乎与有荣焉,轻笑一声,低头亲昵的在容槿的嘴角轻啄了两下。“我也没想过能骗过你,虽然我很想就这么折断你的翅膀,让你以后只能留在我的怀里,只能依附我生存,可是临到尽头,我还是不忍心了,不忍心你受散功之苦,不忍心看你失去你的天空,放心吧,这些药只是暂时锁住了你的内力。” “给我解药。” “等你有一天肯心甘情愿的待在我身边,我才能给你,否则你就会跑了。让我再也找不到你。”南宫静深沿着银丝吮吸,从唇角一直来到胸前。容槿的外衫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被褪去,只余薄薄的单衣。 “休想。”容槿的脸别到一旁,避开他又落下的吻。 “那你今晚也休想离开。” “你……”容槿这次真的震惊了,今晚离开的决定,他也是刚下定的,为什么南宫静深会这么言之凿凿,还是他只是猜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容王妃去了,容王爷一把火彻底断绝了你的后顾之忧,我不会愚蠢的认为这里还有什么能困得住你。”南宫静深有些自嘲的扯扯嘴角,转而强硬的按住他的手腕,深深了吻了下去。 上面的衣衫大开,南宫静深有些发狠的吮吸,噬咬,所过之处白皙皮肤上浮现出斑斑红痕,容槿有些绝望的闭上眼睛,手上一丝力气也提不起来。 身上的感觉却随着黑暗的到来愈发明显,身子已经隐隐有些情动,却有着更深的绝望。 寂静的深夜里。隐隐传来的打斗声音越来越近,容槿蓦然睁开眼,是夜一他们,一定在约定的时辰没见到他,才贸然闯进了瑜王府。 “都来了吗?”南宫静深凑在他的耳际,低声说道:“你要相信,我能让他们进来,就能让他们走不出瑜王府。” 他相信,既然南宫静深知道他今晚会走,就不会没有准备,他对这个人的了解不深,但通过这些日子的观察,也知道这个人不会做没把握之事。 “你要我怎么做?” “留在我身边,只要你答应留在我身边,我就让他们安然离开。我给你选择的机会。”南宫静深扣住他的脸不容他逃避,直直得看进他眼眸深处。 “我要看着他们安全离开。”他没得选择。 “夜一,你们都住手。”暗部的人显然也事先得到过知会,容王府的暗卫一停手,他们也跟着放下手中的武器。 “少爷。”夜一带头,后面跟着跪下了十几个人。 “夜一听令!” “夜一在。” “想必你也已经知道,父王去后,我就是暗卫的主人,我现在以暗卫主人的身份命令你。率暗卫余部即刻返回临央,终生不得踏进盛京城。”只有你们离开了,南宫静深才能真正放心,你们也才真正安全。 “可是王爷临走前,给我们的最后一道命令就是保证少爷的安全。”夜一看着从刚才就把少爷一直扣在怀里的俊美青年,瑜王府的世子,南宫静深,他直觉少爷不能离开一定和此人脱不了干系,他看少爷的眼神,那是全然的独占。而且他们都清楚的看到他们方才是从一个房间里走出来的。这么晚了,他们待在一个房间里做什么,联想到最近的流言,夜一不寒而栗,难道少爷真的被……不行,他们今晚就是拼死也要把少爷救出瑜王府,他不能让容王府的世子殿下落到这种不堪的境地。 王爷已经走了,如果他们再不能保护好世子,那还要他们这些暗卫做什么? “难道父王的命令可以遵从,我的就不能了吗?”容槿冷了脸色。 “不是的,少爷……” “不要说了,容家从不留违背主人命令的暗卫,你们只能有两个选择,听令即刻离开京城,或者……永远剔除容家暗卫,你们自己选择。”容槿说完,转身进门,再也没看他们一眼。 “少爷,夜一听令,会带着他们即刻离开京城,我们会在临央等着少爷回来,少爷请多保重。” 夜一见房内没有动静,又俯身下一拜,“夜一率暗卫京城余部拜别少爷。” 带领众人在夜色中遁去。 南宫静深又把容槿拽住床上:“既然你已经做了选择,就不准你想着其他人。” 刚换上的衣服又被扯掉。 “别逼我恨你,南宫静深。”容槿没有反抗,只是淡淡说道。 “我不会逼你,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不会逼你。”南宫静深停手,长臂一伸,卷进怀里,深深的埋在的他的颈侧,“我只想你留在我的身边。” 怀里的呼吸渐渐平稳,南宫静深指尖平复开他微皱的眉间。为什么,他已经这么安静的睡在自己的怀里,为什么心口还是空的这么厉害? 南宫静深,你何必执念如此?你明知道,我即使现在被迫答应你,终究有一天还是会离开。 在这个雪夜里,同在一张床上的人却各怀心思。 失去后,南宫静深会想起,如果没有当日的执意强留,是不是后面的悲剧就不会发生?那时离开的容槿,会不会已经过上了他一直向往的平淡宁静的生活? 第47章 一切开始 时令已经进了十二月份,四物俱寂,百花凋敝,秋赏居里,只有墙角数枝腊梅凌寒怒放,只是花色惨淡,很难引人目光,偶有喜鹊立在上面,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 距离容门暗卫离开,算来也有半月时间了,这些日子以来,南宫静深夜夜宿在秋赏居,在瑜王府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容槿甚少踏出院门,也不知道外面传言成什么样子了。 瑜王府的女主人王妃一反常态的没有表示什么,他不知道南宫静深和她说了什么,还是觉得年轻人偶尔荒唐也没什么。 其间南宫媛媛来过几次,看到房间里南宫静深的用品,目光闪烁,欲言又止,容槿见她拐过转角处,偷偷的立在那里抹掉眼泪,转过身来又是活泼乐观的亲王郡主。身在这样的家族里,又有几个人可以真正的无忧无愁。 媛媛的婚事已经定了下来,是云家的大公子云仲淳,云家也是大宁世代执掌京畿兵权的大族,虽说媛媛是庶出,但早已经记在正室王妃名下,现下瑜王府皇恩甚重,媛媛又早早的封了郡主,配云仲淳也算身份相当了。 南宫静深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远远就看到秋赏居,木棱格窗子里透出的暖色的灯光,在这冬夜里,不禁加快了脚步。 床内侧,悬了拳头大的两颗夜明珠,容槿拥了被子,朝里歪着,满头的乌发散落了在背后,手里拿了一本书随意翻着,床上柔软舒适,容槿的书页越翻越慢。 “怎么还没睡?在等我?”南宫静深从后面拥住他,下巴靠在他的颈窝里,心情似乎很好的调笑了一句。 容槿刚沐浴完,衣衫单薄,冷不丁的接触到他身上的从外面带来的寒气,硬生生激出一个冷战,自从失去了内力,这个身子不若往常能运功御寒。 “呵呵~抱歉,我忘了换下了外面的衣衫了。”南宫静深很自然的在耳际落下一个轻吻。起身换了翡翠已经拿过来的衣衫,容槿皱皱眉头,忍住自己想擦一擦的冲动,尽管这些日子一直同床共枕,他还是无法习惯和一个男人这样的亲密。 “在看什么书?”南宫静深又凑了过来,握着容槿的手腕把书拿过来看了看,“农学杂谈?怎么看起这书了?要去学人家隐居南山,种田采桑不成?” “只是打发时间罢了。”南宫静深温热的气息打在颈间,有些酥痒,让他忍不住稍微侧侧头。 “用过晚饭了吗?”南宫静深似乎没注意到他的不自在,环在腰上的手臂又紧了紧。 “南宫静深,你……”容槿恼恨的白他一眼,这人怎么最近越来越泼皮无赖了,不搭理他,他就越发嚣张无形,直到惹到他变脸为止,由着他,就更变本加利,这些天一直这样,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噗嗤!”翡翠在一旁忍不住笑了出来。自家的这个主子在外人眼里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朝堂上的不少权臣将相都对他颇为忌惮,无人敢触其麟角,又谁会想到,一到小容王爷面前,浑然的没个正形。 琉璃看了一眼床侧靠在一起的两人,自家的主子笑意盎然的说着,小容王爷虽然依旧冷着脸色,但唇角已经不再僵直,依稀听到几句耳语。 “哦,那时候……父王。” “气得追着敲我的头……就这里……” “娘就在父王面前哭……” “哭到……父王告饶……” “致远和媛媛……” 很少见到自家主子有这么轻松的时候,琉璃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两个都是男人又怎样呢,只要是主子喜欢的,他们就喜欢,况且小容王爷这样的人品,也没惹人置喙的地方。 “死丫头,还不去和珍珠布置饭菜,杵在这里偷懒?小心我敲你的头。”转过身来,看见翡翠还在那看得目不转睛,小声笑骂一句,拿起正在收拾着的书卷作势要打他。 “我不敢了,琉璃姐姐。”翡翠笑着扭身跳开一步,告饶道,“对了,主子,还没用晚饭吗,这么晚了?” “方才听十三说,那个北原的太子这些日子游性颇大,今天又拉着主子逛了大半天市集,送走了北原的太子,后来主子又回宫处理半天政务,马不停蹄的又赶了回来,珍珠已经在厨房收拾了,你去搭把手,也好快点,早些用了晚饭,也早些休息,北原太子后天就要启程回国了,明晚宫里还要为他准备饯别晚宴,皇上都要参加,明天一天又有的忙了。” * “主子,晚饭在外间准备好了。”翡翠进得内间说道。 “你还没用晚饭吗?” “这两天有点忙,再去陪我用点吧。” “我已经吃过了。” “再多用点也没关系,我养得起。” “你不要故意歪曲我的意思。”容槿没好气的看他一眼。 这些天他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又恼恨南宫静深的强迫,故意漠视,朝夕相处这么多天,竟然没发现这人短短几日,就憔悴了这么多,脸颊明显消瘦,眼底血丝隐现,有着无法掩饰的疲惫。 听翡翠他们总是有意无意的在他耳边念叨,这些日子,白日里除了日常的政务还要料理北原太子的事情。 不是不知道,夜里几次醒来,明显的感觉到南宫静深睡得极浅,他略微动下身子,都能引得他起身询问,自己的手都被他攥到发麻。 南宫静深,你又何苦把我们两个都逼到如此的地步。 心下暗叹口气。 “你先过去,我加件衣服随后就来。” 闻言,南宫静深一愣,旋即展颜一笑,光耀满室。 “今日,我亲自伺候你一回。” “南宫静深,你做什么,你放手……”容槿这次真的被南宫静深吓到了,脸色忽白忽红,双手撑在床上,身子后撤。 “别动了,这就好了……怎么在被窝里捂了这么久,还是这么冰凉。”南宫静深戏谑的看他一眼,握紧了手中的脚掌,摩挲着又低头呼气,手底下清晰的感觉到脚底的茧子,表明绝不是一个养尊处优,没吃过苦的贵族世子。 几次抗议无效,被半强制的轮流搓热了两只脚,又套上棉布鞋袜,裹了外衫。容槿的脸色已经换了又换,自己都不知道什么颜色了。 “好了,又没人看见,你害羞什么?”南宫静深倒是喜上眉梢,一副哥俩好的架势,伸长手臂,搭上他的肩膀。 害羞?容槿忍住爆粗口的冲动,懒得看他一眼,大力拍掉他的手,先前一步,摔了隔帘,转身先出去了。 南宫静深忍笑到肩膀颤动。 “喂,容槿,你等等我啊。” * “南宫静深,吃你自己的。”在不知道第几次,南宫静深又凑过来咬走了他筷子上的菜时,容槿额角抽了抽,拿着筷子的手抖动几抖,忍不住想直接揍他,拖着人出来一起用饭,自己都没吃到几口,就被他半路劫走,索性放了筷子。 “可是我觉的你夹的比较好吃。”南宫静深笑的全然的纯良无辜。 “要不然我夹给你吃好了了,这个八宝虾仁豆腐很鲜,你尝尝。来,张嘴。”南宫静深举着汤匙凑到容槿的唇畔,诱哄道。 南宫静深,你到底多大了? “我自己来。” “苏未央来京城了。”南宫静深把豆腐放到自己碗里,突然换了话题,眼角的余光没有离开。 “哦。”容槿夹菜的手很难分辨的顿了一下,夹了一根翠绿的芹菜送到嘴里。 “听说你们关系很好。” “还行,苏侯爷以前常去我……算了都是以前的事情了。我们也是很多年没见了。”他们现在这样的立场,犯不着再把苏家拉下水,划清界限,离得远远的,是再好不过的。 撒谎,容槿。临央春祭上他见到那个白衣少年就是苏未央,你到底在掩饰什么?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 这是容槿第二次踏进皇宫,同样是为了宴会,上次是皇后的寿宴这次是北原太子的饯别宴。 苏未央背光而立,枝叶间透过来的烟火的余光洒在他的一身白衣上。 酒宴之后是盛大的烟火表演,本来说皇上会亲自莅临为北原太子送行的,后来又传下圣旨皇上因圣体欠安,交由皇子南宫经年和瑜王世子南宫静深代为送行。 五彩缤纷的焰火在他们的头顶上绽开,又湮灭消逝。 两个人在焰火的角落里相对而立。 “阿槿。我真的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过了半晌,苏未央才沙哑开口。 “总是发生的,只是或早或迟的问题。”容槿没有避开他伸过来的手,未央,很多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我们无可转圜,也不容逃避。 “阿槿……”苏未央说不上来为什么,可是心底有个声音在说,他可能真的要失去眼前的这个人了。 四月里他们在临央分别的时候,他们还可以意兴湍飞,亲密无间,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甚至只要对方的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可是现在,他感觉彼此之间相隔了什么,他不知道,所以他在惶恐不安。 他今年一直在西陵游历,听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他马不停蹄的赶回大宁,还没到南川,就听到了容王和王妃去世的消息,又日夜兼程的赶到京城。 “未央,虽然这些日子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是总会过去的,我现在一切都好。”这些年两人聚少离多。每次见面,都感觉这个少年又成熟不少,靖州苏家世代武将起家,没想到苏家长子却以文名动天下。可是很少人知道,这个少年的功夫也一等一的,不过貌似自己以前比他还好些,容槿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笑开了眉眼。 “你又在想什么?”每次见到他笑成这样,准没好事,长期吃亏的经验让他心里立即开始打鼓。 “想起去年冬天,你打不过我,你被我踹下水。” “你是还敢说,害我病了四五天。”少年有些委屈不满的瞪他两眼,又低声都嘀咕了两句。“看你现在这样我也放点心了。” “你又偷偷的嘀咕什么?是不是在骂我?”这人怎么还是这么想让人欺负呢,容槿刚抬手。 苏未央向左边滑开一大步,捂住额头道:“我没说什么。别动手。”每次阿槿生气,首当其冲遭罪的就是他的额头了。 容槿原本黑沉沉的眼瞳里笑意加深再加深。 眼前的少年眉眼美好的恰如三月里最和润的景色,朗月般的气质,一双在夜色下显得更加深远的眸子,即使现在在他面前还残存着几分稚气,但日渐俊朗的眉眼已经有了青年人的意气风发,相信假以时日必定是大宁翻云播雨的人物,所以未央,即使我们以后,永不能再相见,你也要在自己道路上走好。 南宫静深站在北原太子身边也没有错过这一幕。他的脸色在忽明忽暗的烟火中模糊难辨。 容季顺着南宫静深的视线望去,嘴角诡异的翘起。 在更远的望月楼,南宫秋湖静静的望着这一幕,不置可否。 * “小容王爷,你在这里做什么?”一道略带惊奇的声音在背后想起。 “慕亚殿下。”容槿转过身来就看到慕亚皱了眉头,打量的目光落在未央身上,带着一股探究的意味。 容槿刚给他们互相作了介绍,就被慕亚以急事为由,不由分说的拉走了。 “慕亚,你拉着我到哪里去?”一路被拉到远离人群的地方,慕亚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罕见的一脸凝重,抿抿唇,似乎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开口。 “容槿,我当你真的朋友,所以劝告你几句,在这个京城里,谁都知道,质子的生活并不好过,但至于怎么不好过,恐怕不置身其中,没人都不知道,背地里使绊子,暗地里的阴损手段不说,就像我五哥,我对他没什么印象了,他的母妃分位低,很小的时候就被作为第一个送到到大宁的质子,落到被人剁了手脚,折磨致死,我父王也没见怎么在乎,反而是把我和哥哥送了过来,我们的母妃为此撞死在大殿上,也没能阻挡住父皇的旨意,我们现在住的地方说好听点是质子府,说白了还不就是个皮肉场所,但凡有点权势地位的人进门,我们都要伺候。”慕亚落到远处的目光收回来,言辞决绝道:“所以你绝对不能去那个地方,南宫静深对你很好,你整日待在瑜王府里,你不知道多少人在打你的主意,你要呆在南宫静深的身边,不要去妄想其他人了。” 听到这里,容槿才明白,感情这个慕亚是以为他和未央在…… “你误会了,我和未央是……” “我误会不误会没关系,只要南宫静深没误会就好。”慕亚打断他的话,“好了,我不不能和你多说,哥哥应该在找我了,我们今晚还要单独的送送二哥。” * 在一张陌生的床上醒来,容槿只觉得头疼欲裂,身上提不起一丝力气来。打量一下周围,似乎还是在宫里,房间里的摆设也是宫廷规制,这么说来,他还在宫里,但是现在是宫里的什么地方? “我这是在哪里?”容槿压住眉心,这明显是间内室,窗外暗沉沉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他记得……他和慕亚谈完话,正要离开,却遇到了慕加,他记得慕亚擦肩而过的时候,在他的耳边说了一句话,那句话是:“小心我哥哥。” 接着他就感觉到眼前一阵晕眩,再接着…… 不对,背后温热的气息告诉他,床上应该还有一个人,容槿想翻身查看,身子一软,又倒回去。 “这是怎么回事?”南宫静深下的药明明只有一天的酸软反应。 为什么现在不仅一点力气也没有,而且明显感觉身上烫的厉害,身子深处似乎有无名火在慢慢燃烧。 “小容王爷,你醒了了吗?”慕加从角落的阴影中走到床边,原本清秀可人的脸庞,此时却如刚出闸的猛兽,满是嗜血的笑意。 “慕加?我为什么在这里?”他最后见到的人就是慕加,所以这事绝对和他脱不开干系。 “哦,只是想请小容王爷,帮我一个忙而已。” “我不认为,我们的交情好到可以互相忙的地步?”有什么关节除了差错,就算他现在被封制了武功,可是道理上说也不可能被这么容易迷倒,毕竟娘亲的……还在他的身上。 “哈哈哈哈哈。”慕加似乎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又走进几步,眼中伪装的懦弱温良一扫而空,语调开心上扬道:“这恐怕就由不得小容王爷了,啧啧,近处看,小容王爷这张脸果然更加夺人心魄啊,怪不得那么多人惦记着呢,干净清贵的很,就连慕亚都想放了你,他也不想想自己都是在污泥中的人了,自身都难保,居然会心软想给你留点干净。” 第48章 一寸相思 容槿扭头避过他的手指,冷冷道:“你给下的什么药?” 慕加嗤笑一声,也不在意,收回手,在衣服上轻抚了两下,径自在床尾坐下了,这才开口道:“说起来,这个方子,我也是偶然间得到的,这配方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说它简单呢,是说只需要两种药材,说它的,是说这两种药材实在难得。” 容槿强忍住身体内传来的异样,不耐烦他的啰嗦道:“我没兴趣听你在这卖关子。” 慕加原本坐在床尾,和容槿隔了一个手臂的距离,闻言,颇觉有趣的咋咋嘴巴,向前探探身子道:“小容王爷,你不会已经发作了吧?想不到小容王爷身子这么敏感,发作的这么快?”手指试探性爬到容槿的腿上。 “滚开,慕加。”容槿眼中闪过恼怒的火光,双腿方抬起,又无力落下。 “呵呵呵呵——小容王爷,你不知道,你这副清贵倔强的样子会让人压在身下好好疼爱吗?”慕加又大着胆子靠近些,“难怪南宫静深这么爱若眼珠,同样是质子,你可比我们干净多了,我们在质子府任人欺凌的时候,你却能安然待在瑜王府里受到百般保护,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容槿懒懒的看着状若疯狂的慕加,冷笑道:“你这个样子,很难看,慕亚。” 他不会相信仅仅是为了这个可笑的理由,让慕加做出这样的事情,妒忌,或许真的会有,可是绝对不会是促成慕加冒着得罪南宫静深的危险来做这件事情,事到如今,给自己寻这么理由,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他的身上,自己会比较好过吗? “容槿,你有没有人说过,你有时候真的很惹人厌,怪不得就连自己的亲……”惊觉失口,慕加闭嘴,但看向容槿的眼神再无一丝笑意,阴沉开口道:“你不用白费心思从我这里套话了,就算你知道了又怎样,我可不认为你还能走出这个房间。” 门被从外面有规律的三长两短的轻敲了两声,就听慕加对着门外,不耐烦地开口道:“知道了,这就好了。” “主子让你快点,小心误事。”容槿听那声音异常尖细,初步判断应该是宫里的太监,这就更确定了他现在是还在宫里的。 “我知道分寸,你转告你家主子,我要确认容槿必须完全被药性控制了才能确保万无一失。”慕加走到门边,并未开门,只和和门外的人隔门交待了几句,似乎已经不再顾及容槿,说话的声音并未有太大的避讳,所以即使床铺距离闷有一丈有余,容槿也听得清楚,随后门外的人似乎不满又嘱咐了几句才离开。 慕加又走回来,面沉如水,一拳打在床柱上,愤愤开口道:“这么个阉货也敢来耍起威风了,等事成之后,看我怎么收拾这些人,我要所有亏欠我的人百倍偿还。” 容槿没有再搭理他,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抵抗住身上一波波涌来的灼热感,到底被下的什么药,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烛光下密密的汗水渗透出来,脸上一片潮红。 慕加显然已经注意到了他的异样,知道药性已经起作用了,起先他被叮嘱过不要靠容槿太近,以防容槿有什么后招,可是现在看他这样,慕加也放心了,直接坐在容槿身边,在他的鬓角边揩了几滴汗水道:“我要是你,就不会做这种无谓的抵抗,你知道这种药叫什么名字吗?叫寸相思,这是雪沉木和幽碧花制成的,很多人都知道两者都是上乘的养生佳品,却不知道,这两种香料混在一起就是天下无人可解的媚药,只要在一个月内闻到过这两种味道就会发生作用,当然雪沉木生长在极北之地,幽碧花生长在南方阴热绝谷,移植极难成活,当然也不可能一月之内因为他们中了药性,而这两种药又都是养生之物,分开让人吸取,即使百毒不侵之人也难以觉察和抵抗,中药之后,全身酸软,连自杀的力气都没有,要想以后不成为废人,除了与人交合,别无解药,你看我们为你真是费劲了心思啊。” 容槿只是掀掀眼皮,冷淡的看了他一眼,仍未说话。 慕加继续自说自话,这时甚至还带上了几分得意:“这药还有一个特性,我好像忘了告诉小容王爷了。” 这声小容王爷唤得千徊百转,说完,自己先忍不住咯咯的笑出声。 “那就是你越抵抗呢,药性发作的越快,你越强行抑制呢,药性越深,所以小容王爷,你现在怎么样呢?” “你的目的。”容槿再开口,声音因压制药性已经带上了几分轻颤。 “目的?小容王爷,你大概还不知道,你身边躺着的人是谁吧?那里可是我们北原国尊贵的太子殿下。”慕加凑到他耳边轻声道:“等明天早上工宫人再发现你们的时候,北原的太子强迫了大宁的小容王爷一夜风流,小容王爷恼羞成怒,就这么杀了北原的太子,到时候我的那个父皇必然会大军压境,擒拿凶手,那时候就算南宫静深可以只手遮天,不顾百姓的安危,引起来两国的战争,大宁的皇帝陛下也不会答应,那么现在失去了容王府的支持,无权无势的您就只能在被人侮辱之后,再被送到北原任人处置,以交换两国的和平相处。” “那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认为你们的太子死后,北原的皇帝会迎回你这个被当成女人玩弄的质子回国继承大统?”容槿原本清亮的眼瞳这时蒙上了几分泪意,但却散发着冰碴子般的冷意,不无讽刺的开口道。 “你……”慕加暴怒,脸上青筋隐现,冷哼一声道:“你以为你能好到哪里去?明天整个大宁国都会知道,堂堂容王府的世子殿下已经已经被男人用了一夜,到时候就不知道南宫静深还会不会要你?我在盛京的时间不算太长,却也耳闻过他的凉薄无情,他难保不会厌弃你这副被污了的身子?到时候说不定你的命运会更惨。还比不得我的现在。” 慕加阴阴笑道,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白色瓷瓶,越过容槿上床,捯饬半晌,才起身,在容槿的脸颊上舔了一口道:“如果不是时间不允许,我倒也想尝尝堂堂大宁容王府世子殿下的味道,可惜不行,只好便宜我二哥了,还有我二哥今晚也被下了药,虽然不是寸相思,但是也是猛烈异常,希望小容王爷今晚能承受得住啊。” 慕加起身下床,解开床帐,又熄灭了灯火,随着床帐的慢慢聚拢,容槿清晰的听到身后之人越来越重的喘息声。心一点点下沉,终至一片冰冷黑暗。 沉入黑暗前,南宫静深的脸一闪而逝。 容槿感觉到身上的衣衫被撕破,一个黑影俯下身开始在他身上撕咬着,仿佛要把他拆吃入腹。身上的疼痛换回几分神智。 手边碰到了一个冰凉的物件,是北原太子身上的短刀!晚宴的时候,容槿见过这个北原的太子,典型的北方草原男子,身材魁梧高大,腰间配着一把弯刀,因为弯刀的样式特别,容槿还留心看了几眼,没错,手中的感觉就是那个。 容槿暗下攒了几分力气,他必须一击即中,他没有第二次机会,必须一次就让他失去行动力才行,这样选择的位置决不能太轻松了。 北原太子揪住了容槿的头发,咬上了他的肩膀,胸口正在容槿手边的位置,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容槿毫无犹豫,举刀便刺,北原太子惨叫一声,挣扎这抽搐两下,昏在容槿身上。 * 这时候容槿还不知道,因为他的失踪,整个皇宫都开始乱了,南宫静深彻底冷了脸色,命令禁卫军全面搜宫,皇帝得到这个消息,也并未多言,于是深夜的整个皇宫到处灯火通明,火把游移,不少已经歇下的宫中嫔妃也被破门而入的禁军惊醒,整个后宫处在一片混乱之中,就连皇后住的凤宁殿也未能幸免。 皇后气极,直接闯到了皇上的寝宫泰和殿,却在门口遇到了大总管吴果的阻拦。 “皇后娘娘,陛下已经歇下了,现在不见任何人,娘娘有什么事情明天起早吧。” 皇后娘娘对皇上的面前的这个老人也不敢轻易撕破脸皮,遂停下脚步,缓了几分脸色道道:“吴公公,还烦请通报一下陛下,你看南宫静深弄的整个后宫鸡飞狗跳的,就为了找那个一个质子,这传出去成什么体统?置皇室的尊严何在啊?岂不成了一个笑话?” “娘娘,这个老奴不知,老奴只知道陛下休息不容任何人打扰,娘娘请回吧!”吴果面皮动也未动一下,殿前的灯光落在他的脸上,不见温度,依旧是那句话。 皇后闻言,似乎没想到有人这么不给她脸面,满面涨红,染了鲜红蔻丹的手指直直逼向了吴果,怒斥道:“好你个老奴才,本宫念你是皇上身边老人的份上,对你客客气气,你竟然还得寸进尺了,今天本宫不教训你,你就不知道在这宫里什么是主子,什么是奴才?玲珑,给我掌他的嘴。” 皇后的贴身宫女玲珑小心的看了一眼暴怒中的皇后和一脸平静的大内总管,她平日里虽然自恃皇后身边大宫女身份也对其他的宫人颐指气使,开口就骂,抬手就打,但是对着大内总管伸手,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的。 皇后见她怯懦不敢前行,又唯恐再搜下去事情败露,心中恼恨南宫静深小题大做,如今见玲珑这副行为越发不喜,狠狠一巴掌抡了上去,玲珑原本还算姣好的脸颊被皇后的长指甲划破,脸上红肿一片,皇后犹不解恨,咬牙切齿道:“作死的狗奴才。” “娘娘不必在这里演给奴才看,奴才是皇上的奴才,并不劳烦皇后娘娘的指教,皇上的旨意老奴不敢违抗,皇后娘娘若执意再次纠缠,打扰到陛下休息,就不要怪老奴对不住皇后娘娘了,来人,送皇后娘娘会凤宁宫。” 廊下应声站出来几位禁军兵士。 皇后知道守卫泰和殿的禁军都是皇上亲自挑选,不隶属于任何部署,只听命于皇上,是皇上名副其实的近臣,看他们的架势,她也不敢在此多有纷争。 再说她在这里这么久,泰和殿里有一点动静也没有,这本身就说明了一切。 可仍就心中不甘,抱着几分希望,哭着拜倒开口道:“皇上,请您听臣妾一言,皇上,经年才是您唯一的儿子,只有他才能在百年之后继承大位,南宫静深他充其量也只是个亲王世子,你这么纵容他,置经年于何地?置祖宗的家法于何地?” 吴果看了一眼平静如昔的大殿,复又开口道:“来人,掌灯,送娘娘回宫。” * “你站住,你,就是你,站住……” 一队禁军搜到凤宁宫的不远的一处偏僻配殿时,一个原本守在院落门口的小太监,匆忙之间看到禁军过来了,起身沿着墙角就要溜走,被逮个正着。 这个小队长也是个心思敏捷之人,见这个小太监言语无错,神色慌张,断定这个配殿内有问题,于是一边着人通知南宫静深,一边扯着小太监的衣领就要往着个院落里去,小太监挣扎几下无果,就被半拖半拉的弄进来了,虽然是处配殿,但是房间也不少,一间一间搜起来也费时间。南宫静深得到消息,也顾不得在众人面前露了功夫,运起轻功,几个起落就到了这处偏殿,这时候众人还在挨个房间搜索,那个小队长揪着小太监恐吓威逼力求能尽快把话套出来,谁知道这个小太监眼皮子一翻直接吓晕过去了。 南宫静深功夫好,命众人安静,静心倾听,东排房屋靠内墙的那里隐约有人的呼吸,拔腿就奔了过去,后面的禁军紧跟着。 推开房门,又进的内室,满屋子的血腥味让南宫精神头皮一紧,几个快步,来到床前,扯开床帐,借着透进来的几分月光,看清床上的情形,肝胆俱裂。 只见容槿衣不蔽体,被一个面朝下看不清楚长相的男人压在身下,床上血腥味弥漫。 南宫静深寒了眼睛,抬手就把上方的人掀下了床。手忍不住有些发颤,摸上容槿的脸颊,再开口,嘶哑的竟难辨原先音质,试探性的唤道:“容槿?” 容槿几乎被药性折磨得失去神智,昏昏沉沉中似乎听到有熟悉的声音喊他,只略略掀开一点沉重的眼皮,有些不确定道:“南宫静深?” “是我,是我,容槿,是我。”南宫静深见他还有反应,扶他起来,一叠声的回答他。 “你怎么才来?”说完这句话,脑袋一歪,容槿这才最终安心的沉入黑暗的包围。 南宫静深凑到他唇边才听清楚他这句近乎自喃的话,胸口翻江倒海般痛楚淹没了他,自父王离开后,泪意第一次涌上眼眶。 他解下身上的外衫,小心给容槿裹上,俯身打横抱起,回头看见地上的容貌,皱皱眉头,直觉这事不简单,无论这事的原因如何,北原的太子都不能死在大宁,尤其不能死在容槿手上。否则有人拿这件事情发难,难保不会牵扯到容槿身上。 禁军的人还等在外面,这件事情不能让更多人知道,南宫静深只唤顾十三进门,此时北原太子不宜移动,就此在这里安置,找值班太医火速过来救治。 他则带着容槿去了他在宫里的住所——紫宸宫。 * 回到紫宸宫,南宫静深直接带人进了温泉浴池,他方才进去的时候,已经大体的检查了一下,发现身上的血迹大多北原太子的,容槿身上没有太重的伤,于是也没找太医,只让宫女去拿了些治外伤的药过来。 南宫静深把容槿放在浴池旁边的小榻上,自己先解了衣服,有宫女上来帮忙,让他挥手放下药,退了出去。这才解了容槿的衣服抱着他进了浴池。 容槿还恢复意识,静静的伏在他的怀里,南宫静深拿了蘸水的绸布,轻轻的给他擦拭身上的沾惹的血迹,血迹拭去,露出底下的咬痕和抓痕,满室白色雾气之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手下的动作越发轻了,痕迹主要集中在上半身,南宫静深从旁边摸过药瓶,先抹了一些白色药膏在自己手上,研匀了,又小心仔细给容槿涂上。 “恩……”容槿昏沉中不适的皱紧了眉头,低吟了一声。 “有点疼,你忍一下。”南宫精神安慰的吻吻他的眼角,手底下抹药的动作未停,但凡是好的外伤药,都有这个特性,好的疗效都伴随着刺人的疼痛。 “热……热……” “热?”南宫静深再试试水温,正好啊,隆冬腊月里,这样的温度刚刚好。 “热……”容槿不停喊热,也让南宫静深觉察出不对,从方才起就发现容槿的身体异常高热,起初没太在意,这时才想起同床共这这些日子以来,容槿的体温一向偏低,夜里还会不自觉的往他身边靠,怎么今日温度高的吓人,再想到偏殿里的情况,当下一派了然,进来送衣服的宫女看到南宫静深的脸色,很乖觉的放下了两套衣服,又悄然退了出去。 “容槿,我们去宣太医,一会就好了。” 这时的容槿仅剩的几分清明迫使张开了眼睛,看清眼前人,暗哑开口道:“南宫静深?” “恩。我在这里,不要担心了。”南宫静深以为他还在担心了他刚才的事情,出口安慰道。 “不用找太医了。”容槿摇摇头。 “为什么?难道你知道被下的是什么药?”南宫静深利眸一闪。 “寸相思。”容槿不认为那个时候慕加还会骗他,再说一般的药物也确实难以对他产生作用。 “寸相思?那是什么药?”南宫静深虽然少时就博览群书,但是他性子凉薄。气度深远。对房中事也看得淡,是以对于春药是一点不了解,虽然觉得容槿现下的状况应该是被人下了春药,但要让分清具体是什么药就无能为力了。不过听容槿的这个意思,他是知道这个药的。 “那你知道解药是什么吗?我立刻着人取来。”宫中珍贵奇药不缺,但凡知道解药,取来应该不难。 容槿摇摇头,他不知道,慕加说过无药可解。水下的腿缠紧了南宫静深。 “容槿?”南宫静深只觉得身下一热,立刻有几分情动,他本来就爱容槿至深,没人会不想拥抱自己挚爱之人,只是碍于容槿一贯冷淡的态度,才用非人的理智忍住了,今日虽知容槿中了药,但遇到今日的事情,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占了他的便宜,他要的是以后而不是现在的一晌贪欢。 可是那所有的前提都是容槿不自愿的前提下,有几个人能忍受心上人的主动靠近还能无动于衷。也许有人能,但南宫静深显然并不想那么做。 于是他深邃的眸子暗了暗,试探性的舔了一下容槿的唇瓣,虽然微不可察,但南宫静深离得近,清楚看到容槿闭着眼睛的睫毛轻颤了两下,唇微微开启。 南宫静深得到鼓励,俯下唇长驱直入,把容槿压在池边,粗糙的手掌摩挲着手下光裸的身子。唇一路从唇边到颈侧到胸前,背上的手慢慢下沿。 似乎触到哪里,容槿身子一僵。 “相信我,放松,小槿,放松身子。”南宫静深在他颈侧轻轻吮吻,轻轻诱哄道,又抹了些药膏在手指上,探进去轻轻开拓。 事到如今,容槿也无路可退,只得慢慢让自己放松下来。 在容槿放松的一瞬间,南宫静深分开他的腿,挺身而入,两人几乎同时惊呼出声。南宫静深是为这温热紧致,容槿是那一刻似乎被人全面侵占的错觉。 容槿觉得高估了自己,他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男人,就为这点床第间的事情而终生成为一个废人,显然是不值得的,但他也不愿意因为这件事前有毁了一个女子的清白,况且南宫静深肯不肯为他找个女子来还真是一个问题。这样的话就算和南宫静深上一次床也不能改变什么,况且南宫静深这个人,他也并不讨厌。就当自己被咬了一口,容槿这样安慰自己。 可是这一刻的被人侵入的感觉,他似乎此时才明白男子和女子在这种事情上不同的态度。这种被人掌控的感觉…… 是这体质的原因吗?容槿并未觉得有多痛,相反,身子内处不自觉的迎了上去,身上的快感涌了上来。 容槿没来得及想太多,就被南宫静深撞击的溃不成军。 “慢点……你……慢点……恩……”容槿仰起颈项,抑制不住的的呻吟溢出唇际。 “容槿,睁开眼睛,看着我,看看现在在你的身体内的人是谁?”南宫静深吻上他紧闭的眼睛,沿着眼睑轻轻勾画。 “南宫静深……你……”容槿此刻的眼睛不复幽深与平静,薄薄的笼了一层泪意,脆弱无助到引人发疯。 “小槿,你是我的,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南宫静深握紧他的腰身,又深深的埋了进去,大力撞击起来。 容槿抓着他的后背,指甲陷进肉里。 体内一热,容槿想到什么,脸色一白:“不要……不要在里面……出来……” 过后,南宫静深拥着他静静的靠在池边喘息。 “南宫静深……你……”容槿感觉到体内的他又发生了变化。 “一次怎么够?今晚我不准备让你睡了……”南宫静深带着有些餍足无赖的笑容道。 “可是我累了。”容槿闻言脸色一僵,南宫静深,你不要得寸进尺。 “那我们到床上继续。” 毫无预警的南宫精神就着两人相连的姿势,抱着他出了浴池。 “唔……”擦过体内的敏感,容槿反射性的搂住了南宫静深的颈项。 南宫静深随手从方才宫女送来的干净衣衫中取了一件长衫披在容槿身上,就这么走了出来。外面伺候的宫女早已经听到动静,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 门内春意浓浓,门外的隆冬深夜里,静静的对立着几个人。 本来称已经安歇下的南宫秋湖站此时正站在廊下,吴果站在他的身边提着一盏红色的宫灯,绘着牡丹富贵花开的吉祥图案。 “任何人搜不得进去打扰,违者,格杀勿论。”南宫秋湖看了一眼,台阶下站着不肯离开的两人,苏未央和容季。 “是主子。”南宫秋湖身后一队黑衣人整齐下跪。 “静深,我给你最后任性的机会,过了今晚,你清醒的去面对你应该承担的责任。”南宫秋湖最后望了一眼紫宸殿里透出来的烛光。 “皇上……”苏未央“噗通”跪在庭院里,头重重的磕在大理石地面上,血迹立时迸散开来,开口道:“皇上,求您了,求您放过容槿。” 房内的云雨声音虽然隐晦,但是在场的人个个身怀功夫在身,耳聪目明异于常人,又哪会不知道现下房内正在发生什么事情。 苏未央一想到清傲如容槿现下正在另外一个男人身下承欢…… 几次欲冲进去,都被门口的黑衣人拦住,他的武功虽然也不低,甚至比他们还高,但是这些黑衣人也不是易于之辈,他寡不敌众,一墙之隔,他却只能任阿槿被人欺凌至此。 南宫秋湖停下脚步,看着一身血迹的白衣,眉头微皱,淡淡开口道:“你应该学学你的父亲,终有一日也要入朝为官,要会审时度势,我今天看到你父亲的面子上,不予你计较,你速速出宫吧。” 说完转身欲走。 “皇上,就算不为了我,看在容槿刚刚去世的父亲的份上,容王爷一生精忠为国,容家百年来守护南疆安宁,容槿身为容王府的世子,如果南疆的百万将士,知道他们世代效忠的容王府唯一的继承人在大宁的京城,遭此大辱,皇上,你让他们作何感想?岂不是令南疆将士寒心?他们会怎么想皇上,怎么想大宁?难道大宁就是这样对待忠臣良将的后人的吗?” 吴果就占了皇上身边,看到皇上衣袖下的手紧了又放,放了又紧,心也被高高吊起,见皇上慢慢的缓了脸色,心也跟着放下,却忽有听苏未央接下来的话。 “容槿是容王爷生前最喜欢的孩子,您就念在容王爷的尸骨未寒的份上,放过容槿吧。” 吴果抬眼看看阴影下,皇上闻言骤变的脸色,暗道一声:“不好。” “既然是他最喜欢的孩子,就到地下尽孝吧!”南宫秋湖回头望他一眼,眸光暗沉难言。 苏未央显然没想到事情这么急转直下,明显愣住了。 容季看看门口的守卫,又看看仍然跪在地上的苏未央,冷哼一声,抬脚也离开了。 房内缠绵的两人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也许知道了此时也无暇理会了。 两人都没注意,有火红的莲花在容槿的肩背上悄悄绽放…… 第49章 等我回来 北原太子死了。 这是容槿最二天早上醒来就得到的消息。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慕加的目的也算达到了。 皇上直接下的命令,当时禁卫军的几十双眼睛都看到了他和北原太子是单独待在一个房间里的,不管理由如何,事实是摆在那里的,因为是一国的太子死在这里,有时候追究原因实在是一个很薄弱的可以直接忽略的存在,也许这就是慕加当时为什么会把他和北原太子连在一起的原因吧,因为不过过程如何,只要结果存在,他就很难逃脱杀人的罪责。 这里是紫宸宫里的一个偏僻的院落,可能因为距离主殿太远,没有人住,久未修葺,枯草连天,到处是一片衰败的景象。 当然这还是容槿被押解进来的那天看到的,这几天禁在房间里,窗户是封死的,门口有重兵把守,中午日头正好的时候,会有几缕阳光从破损的窗格子里透进来,这几天天色不好,他已经有几日没见阳光了,更别说是看一眼外面的景色了。 盛京的冬天真的很冷,特别是是到了夜里,呼啸的北风夹着雪花,从破损的缝隙里吹进来,他出生三个月的时候被人下了毒,虽然最后被救了过来,但是到底伤了根基,天生有些畏寒,好在这些年,一直有调理,师傅传授的那套武功对他的身体也有很大的帮助,又加上临央温暖的气候,他倒没觉得和旁人有什么不同,刚来盛京,住在秋赏居的时候,房间有地龙,炭火盆还有暖手炉,也还好。 容槿拢紧了身上的披风,衣服还是南宫静深的,当时没来得及,后来也没人来过。被褥上潮湿霉烂的味道,即使容槿已经在天气好些的时候,放在南向窗子下晾了几次,也是很难散去的。 容槿躺在床上好一会儿了,实在冷得睡不着,阴凉和潮湿,似乎直接穿透了肌肤,一丝丝的渗到了骨头缝里了。也许吃点东西会好些,容槿翻身起来,棉被内外都是一样的湿冷,躺了这么久也没多少温热,手指有些僵直,他在手上哈了口气,搓了搓。 房间里没有灯,廊下的那盏灯笼也早早的熄灭了。他在黑暗里摸索到了房间内仅有的一张桌子旁边,晚饭送来了三个馒头还有一壶水,他吃了两个,还有一个,他扣在茶碗下面了,房间里有老鼠,前几次没留心,剩下的馒头就被老鼠啃了,所以这几日他都用茶碗扣起来。馒头本来就是凉的,过了这大半夜,更冷硬了,不管怎样,吃了才能暖和点,抱着这样的想法,容槿又吃了大半个,茶壶里的水倒出来有些冰碴子,容槿双手捂了会,才喝了几口,从嘴里冰到心里,倒比夏天冰镇的酸梅汤还要爽利几分了,容槿不无有趣的想道。 剩下的小半个馒头实在吃不下了,容槿又把他扣回到茶碗下面,谁知道明天会不会又忘了送他的饭。 容槿合衣回去躺下,被子一直拉到下巴处,在冰冷的空气中慢慢的合上眼皮。 * 容槿醒来的时候,还没亮,也或许是天色太阴沉,房内很昏昏暗暗的,容槿觉得头有些重,身上也觉得疲累,自己下床倒了小半杯凉水,送饭的没来,他也不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想起茶碗下的那半个馒头,现在还不是很饿,就没动,趴在桌上枕着手臂,很快又睡了过去。 苦涩的药味在嘴里弥散开,容槿皱皱眉头,醒了过来,唇上温热,药水被哺进嘴里。 “咳咳咳……”容槿刚要开口,药水呛进喉咙。 “你醒了?”南宫静深把放下手中的药碗放在临时拉过来的椅子上,伸手在他的背后轻拍。 “我睡了多久?”房内加了一盏小油灯,也觉不出有多明亮。 “不是睡了,是昏了多久。”南宫静深这些日子都在忙着北原太子被杀的事情,那一日他检查过,容槿的那一刀虽然是对着胸口扎的,但是当时容槿的力气不足,伤口并不见得有多严重,加上也不是心肺的要害部位,他是断定北原太子没有性命之忧才带着容槿离开的。 后来顾十三也说,北原太子的伤势稳定了下来,北原使团那里又急着找人,才把北原太子送回了驿馆,途中意识还清醒了,还记得在宫中的烟火表演,再后来的事情就有些模糊不清,只是隐约记得似乎在一张床上。 到了卯时,天还未大亮,北原副使就进宫禀报,北原太子因伤重不治,过世了,南宫静深觉得这里面定有蹊跷,越早着手调查,越不给凶手湮灭证据的机会,再加上皇上答应暂时不会让容槿入狱,他这才没多加注意容槿这边,岂不料今日过来,人已经趴在桌上高烧不醒了,房间阴冷,桌上只有小半个馒头和已经空了的茶壶。 “现在什么时辰了?” “戌时了。外面已经天黑了,你先把药喝了。待会晚饭就要送过来了。”南宫静深把药碗又端过来。 容槿看了一眼,还剩半碗的黑色药汁,微微皱眉,这么些年了,他一直无法习惯的就是喝这些汤药了,不习惯归不习惯,可是他又不是娇弱的小姑娘,也不会在这件事情上闹什么别扭。 南宫静深见他明明是一副敬而远之的表情,还是一口气喝了下去,脸上的线条不禁更加柔和几分。 “下来吃饭吧。我让人准备了几样你喜欢的素菜。”两三个宫女提了食盒进来,把几个菜碟端出来,又温了壶酒,准备妥当,很快的提着裙角下去了。 大大小小的有七八个盘子,平菇白菜,香芋丸子,腰果炒松茸,豆腐卷,糟烩鞭笋,炒素鳝丝……分量都不大。 “你怎么不吃?”容槿见他只顾自己夹菜,自己一口也没吃,抬首,有些疑惑问道。 南宫静深笑道:“我来的时候已经吃了,这是给你预备的,你多吃些。你还病着,我告诉他们了,这几日先送些素菜过来。”边说着又夹了一个豆腐卷放在容槿面前的盘子里。自己倒了一杯酒。 “这么多,我也吃不了。你也陪我用些吧。”从自己最近的盘子里夹了一筷子鳝丝给他。 南宫静深见此,满目笑开,昏暗的灯光下隐见光华流转。 “你还是第一次主动夹菜给我呢。” “不想吃就别吃。”容槿恼他。 “我怎么能不吃,好不容易夹一次给我,下次还不定等到什么时候呢?”南宫静深把鳝丝夹到嘴里。可有可无的说了一句。 “你要出门吗?” “你也尝尝。”南宫静深倾身吻住他,嘴里的菜渡到容槿的嘴里,加深了这个吻,容槿还没咀嚼一张嘴就滑进肚里了。 “好吃吗?”南宫静深贴着他的唇问道。 “走开。”一吻方定,容槿面色潮红,气喘吁吁,就着他靠近的额头使劲推开。 “真是的,更激烈的事情都做了,这么点还不习惯。”南宫静深摸摸自己的唇角,调笑道。 “去你的习惯。”容槿忍不住啐他一口。 “总会习惯的。”南宫静深确信道,虽然容槿不承认,但是他可不相信容槿会和自己一点不在意的人上床,即使是中了药性,即使当时身边只有他一个人,如果容槿没有一点动心,怎肯轻易雌伏。慢慢来,总有一日容槿会正视他的存在。 可眼下的危机必须尽快解决才行。 “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不需要你把我当成女子似的保护。”容槿定定的看向他。 “你要是女人就好了,娶你进门,你就是我一个人的了。省得又有人跑来抢人。” “慕加出事了?”从方才南宫静深就顾左右而言他,显然是不想让他知道,而南宫静深想隐瞒他的无非就是关于他的不好的消息了。 “慕加死了。”南宫静深脸色一正道。那日早上,容槿被带走前,曾和他说,前一天晚上的药是慕加下的。 据他所知,慕加和容槿也只是几面之缘,而且都是在大众场合,不可能结下什么私怨,慕加就算想害死北原太子,也不应该挑上容槿。 除非幕后还有什么人与容槿有怨,两人联手,一举两得的除去两人的眼中钉。慕加的目的很明确,现在的北原老皇帝日渐衰老,现在长大的成人的皇子除了北原太子外就是慕加慕亚两兄弟,北原太子一死,老皇帝就有可能诏他们会北原,幕后之人肯定可能还许诺了助他登基之类的话,既然是为了利益在一起的人,就会因为利益而分开。找到慕加,就不难找到幕后之人。 可是等他们找到慕加的时候,慕加已经在自己的房间内三尺白绫,悬梁自尽,房内也没留下打斗的痕迹。 “慕亚不见了。”南宫静深知道他想问什么。 “所以现在呢?”容槿追问,他觉得南宫静深的话还没说完。 “北原以太子在大宁被害为由,陈兵嘉岭关。”南宫静深顿了一下,还是说出了现在的情形。 “所以你要去北疆吗?” “北疆的将领是我父王一手带出来的,是他的老部下,我去坐镇是最合适的。”南宫静深解释道。 南宫静深,何必为我做到这个地步,北原一定提出了把凶手交给北原处置了吧?你此去北原不光是为了坐镇边关吧?皇上命你解决了此事,才可能放我一条活路吗? 你不说,我边不问,南宫静深,这份情,我记下了。 “你不要担心,北原的皇帝是慕文博一个贪财好色的人,上次北原质子在盛京被害,他也只是在边关虚张声势,皇上赏了大批的奇珍古玩,美女秀童给他,很快就退兵了。这次也不一定能打起来。”南宫静深见他沉默,以为他担心,遂出口说道。 质子和太子,南宫静深,你何苦欺瞒我,这两者之间差别有多少,他心里明白的很,一个在他国的质子死了,皇帝和大臣可以视而不见,毕竟送去当质子就有被牺牲的心里准备,可是太子那是一国的储君,一国的颜面,在他国被害,就算北原的皇帝再怎么贪财好色,寡情薄恩,他也要给自己的臣民,给天下的看的人一个交待。断不会就此罢手。 “什么时候起程?”容槿问道。 “明天一早就走,临近年关,我这次也要带去朝廷犒赏三军的封赏,要在年前到嘉岭关,行程很匆忙。”南宫静深答道。 “你刚喝了药,不能喝酒。”南宫静深扣住他倒酒的手腕。 “只喝一点,无妨的。”容槿脱开他的手。 “明天不能给你送行,今晚这杯水酒祝你一路顺利。”容槿先举杯。 “恩。”南宫静深也端起酒杯。 两人边说边边聊,一壶酒很快就见了底。 外面传来打更的梆子声,子时了。 “很晚了,我先走了,你赶快睡吧,被褥我已经让人都换过了。加了火盆,窗户也重新裱糊了,你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对了,给你从府里带来的冬衣在床头的那个柜子里,你看还需要什么,就让他们带话回去,让媛媛进宫的时候给你带来。” “谢谢你。” “你和我客气什么,别忘了,你现在可是我的人了。”南宫静深笑道,回身抱住他。“你先委屈在这里住着,毕竟有这件案子压着,我现在也不能做的太惹眼,皇上答应我在事情没查清楚之前不会对你动手,所以你在这里放心,虽然条件不太好,但是很安全。”今天早朝的时候已经有大臣对容槿涉嫌杀害北原太子还没有入狱颇有微词,他明面上不能再做什么,否则更引起朝臣的反弹,最后受害的一定是容槿。 “你说什么?”南宫静深怀疑自己听错了,又追问了一句。 “我说,你晚上有些冷,你要留下来吗?”南宫静深,你要,我便给你,从今以后但愿我们能两不亏欠。 南宫静深眼光复杂的看了一眼,有些发狠的抱起他,随手扯落了床帐,衣服很快零散的被扔到床下。 烛光的映照下,隐约可见两道交叠纠缠的身影,压抑不住的呻吟和喘息声。 “南宫静深……你慢……慢一点……” “够了……不要了……”容槿攀着他的肩膀,狠狠的咬下去。换来南宫静深更深的进入。 “恩……” 容槿,我不会问你理由,只要你给,我就要,我与你不死不休。 南宫静深握住他的手,身下的撞击加快,深深的吻了上去。 * “等我回来。”南宫静深亲亲汗湿的鬓角,被他折腾到几乎天亮,才昏沉沉的睡过去,真的把他累坏了。 贴着额头试试体温,似乎已经退烧了。这个退烧的法子不错,下次他发烧了,可以再试试。南宫静深想到这里不禁笑出声来。给他掖好被角,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再见,南宫静深。”容槿望向那个已经离开的挺拔的背影。 南宫静深离开时未曾回头,于是错过了这一幕。 等他再回来,等着他的是,此去经年,天人永隔。 * “圣旨到,容亲王世子容槿,因涉嫌杀害北原太子,即日打入天牢候审。” 第50章 真相大白 “起来,都起来了,中午饭来了。”隐约听见上面的门打开又关上,三个穿着灰布衣衫,胸前和背后各贴着一个大大的“狱“字的狱卒们边走边吆喝。前面的一人手中拿着面锣,边走边敲打,尖锐刺耳的声音,把容槿从昏沉的意识中换回来一丝清醒。 “喂,喂,喂,里面的人过来拿饭了,听到没有?”为首的狱卒有些不耐烦的用木质锣槌敲敲玄铁的栅栏,催促里面一直未动的人自己过来拿饭。 “宋哥,今天早些时候,刑部的人刚来又上了重刑,估计现在连走路的力气也没有了,我们就把他的饭放到外面吧?待会醒了,让他自己过来拿吧?”后面提着一桶米饭的,个头矮小的少年狱卒说道。 被称为宋哥的人看着缩在水牢一角的瘦削的身影,褐色的囚衣单薄,这水牢又是一年到头的阴冷,他的手脚抱成一团,裸露在外面的皮肤血迹斑斑,已经分辨不出原来的颜色。他还记得这个少年,大概很少有人见过他后能很快的忘记那吧,俊俏如玉,风姿翩然。虽然眉间带着丝丝疲惫,但掩饰不了的是绝好的风采。他当时还奇怪,这个看起来就像是出身良好的世家文弱少爷是犯了什么样的滔天大罪,要被关到这个只有罪恶滔天,武功高强的囚犯才被关进来的水牢。 这水牢的水是引自城外的冷泉,终年低温,再加上水牢是建在地底下的,终年不见太阳,所以即使外面是炎热的夏日,进的水牢来都会冷的打哆嗦,甭说是这寒冬腊月了,他穿了三层棉衣下来,还是觉得阴凉刺骨。 不过话说回来了,这水牢建来就是为了消耗他些重犯的体力和意志的,在阴冷黑暗的地方呆上两个月,任凭你铁打的身子,也被摧毁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乖乖招供和听后处置了。何况这少年进来这几日,刑部的人日日用刑,新伤叠着旧伤,他见过这少年用刑,虽然脾气不若外表的柔弱,反而硬气的很,可是照这样子下去,人也撑不了多久。真是可惜了…… 宋哥摇摇头,叹口气,又敲打着响锣向里面走去了。 “小莫,你还在那磨蹭什么啊?后面还有几个人没送呢,你再在这里磨蹭,我们冻死在这里了。”另一个提着菜桶的年轻人看着盛饭的少年还愣在那里,过来拉他一把。 “走了,走了,看啥啊,看这样子就知道得罪了什么人,要不然至于让刑部的人天天用重刑。”“小莫,你说今年这是他娘的什么天,真是邪门了,隔三岔五的就下大雪不说,天也冷得紧。” “小莫,你看这水牢,这大冬天的,没人愿意来,就会欺负我们这些新来的,对了,小莫,不是听说你和莫太傅家还有些渊源吗?怎么也来天牢这种鬼地方当差?” “……” 说话的声音渐渐远去。 容槿从两腿间抬起头来,看看玄铁栅栏外面放着的饭菜,嘴唇干裂的已经出血,有血珠渗出来,他吮了一下唇角,咸咸的。今天的早饭还没有吃,就被刑部的人带出去了,现在肚子真的饿了,他尝试扶着墙皮,从现在栖身的石床上站起来,腿上传来撕扯般的疼痛,身子一晃,没站稳,又跌了回去,上午,腿上又上了夹板,伤口还没有愈合,血肉模糊和衣服黏在一起,他从囚衣下摆还算完好的地方撕了一角,蘸了些冷水,拍在伤口上。 “嘶……”容槿疼的倒吸一口冷气,咬紧牙关,持续的拍打,衣服湿透了,再和皮肉慢慢的剥离开。因为身上受刑面积大,这中间的过程进行的异常缓慢,等全部做完的时候,大冷天里,容槿的额头上已经满布了密密的汗珠。 把几处较深的伤口粗粗的包扎了一下,容槿又一次尝试着站了起来,虽然艰难,但好在成功了,扶着墙壁,走下大石头,踏进水里,寒气逼人,冷水没过小腿肚子,淌水走了大约两丈,踏上四层台阶,玄铁的栅栏就在眼前了,外面摆着一碗饭,一小碗菜汤和一壶水,米饭有些发灰,吃在嘴里有股发霉的味道,但是容槿现在实在是饿了,也顾不得这许多,把那碗只在表面上飘着几片菜叶子的菜汤一起倒在米饭里,拌了拌,吃得很快,不一会就见了底,没有茶杯,只得对着茶壶嘴灌了半壶温热的水,才感觉到身上有了一丝热气。 三个送饭的狱卒又里面返回来。 提着菜桶的年轻人边走边嘟囔着:“冻死了,冻死了,赶快上去烤烤火……” 唤作宋哥的男子训斥道:“就你话多,看看人家小莫,年纪比你小,也才来没几天,人家怎么从来也不抱怨,每次让他水牢送饭,一点怨言没有。” 小莫看着伏在栅栏边满身伤痕的男子,悄悄的红了眼圈。 “少爷,你一定要撑下去,大家在外面都在想办法救你出去。”小莫从发梢间偷偷再看一眼,快步跟上前面的两人。 容槿听到沉重的铁门又关上的声音。 今日刑部的人又来用刑,明里暗里的提示他,只要他承认了杀害北原太子是受南宫静深指使的,就可以保他一命,南宫静深挡了谁的路,这一切的幕后指使又是谁,昭然若揭。 容季,大长公主,柳皇后,南宫经年,你们又一一在其中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 皇上,亲手布下这局棋的您又从中要得到什么,或者说,您这次……要除去的又是谁? * 远远的似乎有鞭炮的声音传来。 “今天什么日子,怎么这么些鞭炮声?” “你被打糊涂了?今天腊月二十七了,再过三天就是除夕了。”对面的牢房里看不清楚容貌的男人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原来又一年要过去了。”去年的这个时候,母亲还说要亲自动手蒸梅花糕,在临央,从腊月二十五到正月十五都有庙会,临近年关,父王都会到南疆去一趟,一直到年二十八九才回来,母亲的身子不好,过年的事宜他就一手全包了。如今母亲已逝,父王也走了,他在盛京的天牢里,容王府付之一炬,也算是物是人非了。 “我和你说话呢,听你说话也是个读书人,怎么进来这水牢了?”听声音也是个年纪不大,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容槿来的这些日子,这人性子似乎很活泛,很喜欢隔空喊话,可是容槿大多数时候实在是没力气回他。 “我是被冤枉的。”容槿随口答道。 “哈哈哈……”对面黑暗中传来一阵大笑:“你这个小兄弟的脾气倒是很合我的胃口,我也是被冤枉的,刘家庄上下的百十人也不是老子下的手。” “我说你何必自讨苦吃呢,痛痛快快的招了。还能少吃点苦,你打听一下进来水牢的人有几个是活着出去的?偏你脾气倔。”对面的人说道。 容槿笑着回道:“可是我真的是被冤枉的,怎么招?” 对面的人似乎被噎住了,顿了一下才说道:“算了,我算服了你了,相识一场,给你个见面礼,你拿好了。” 一阵指风过来,容槿的手中多了一个米粒大小的紫色小药丸。 容槿问道:“这是什么?” 对面的人颇为洋洋得意的回道:“说起这个,名声可大了去了,这就是江湖上排名第一的毒药,散魂,传说这可是无药可解的,中毒之人三魂七魄都散去了,你说这怎么解啊?这可是南绍巫族传出来的,好不容易得了这一颗,本来是留给自己以防万一的,发作很快,也省了不少痛苦,现在派不上用场了,我的刑期大概就在这两天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过得了这个除夕夜了,这颗药,你收好了,实在坚持不住就服了吧,甭天天想着申冤,没人能从水牢里活着出去过,所以这水牢才被人叫做死水牢。对了,这药你没听说过吧?” “恩,名字挺稀奇。”容槿回了一句。原来这就是散魂,他曾经中过的毒正是散魂,只是从未见过,世间传闻剧毒无比,无药可解,这也许正是这个传闻,那个人从来都没怀疑过他已经死去的事实,又岂知玉萱萱出身南绍巫族,又怎会没有解决之法,不过那种一命换一命的做法,其实和没有解药也差不多吧。 * 除夕夜 宫内宫外,灯火通明,鞭炮声声,举国同庆,到处是一派喜气洋洋,歌舞升平的好气象。宫里的人大多知道皇上喜静,因此,泰和宫四周在这热闹的景象中显得格外的安静。 “怎么样?招了吗?”大宁以玄色和明黄色为尊,今日皇上照例是玄色大宁传统礼服,五爪金龙,纯金丝线,精描绣绘,吴果蹲下去,把一个暖黄色的龙形玉佩系在皇上的腰际。另外两个粉色宫装的侍女跪在地上抻着衣角。 南宫秋湖随手拿起书案上的一本奏折,看了几眼,蹙了眉头,“啪”的一声,扔回案上,毫无新意,大多是为了这次北原太子被杀的案子,一国的太子死在大宁,整个朝堂闹沸沸扬扬的,主张把容槿送给北原处置的有,主张就地正法的有,主张另有隐情的,需要彻查的有,主张容槿可能被冤枉,希望可以给他一个说话机会的竟然也有。 “没有,这些日子,刑部的人天天提审,上刑也重,可是容槿都没有松口。”底下跪着的黑衣道。 “这性子也倒是硬气。”南宫秋湖手中的笔略顿,大殿外,远处的天空焰火乍现。 “柳元敏那里有什么动静?”收回视线,南宫秋湖又问道,红色的朱批在圈点好的奏折,一旁的侍笔太监小心谨慎的用裹了绣品的小托盘收好,码好,放在下手的小角几上。 玄一道:“最近刑部尚书杨文出入柳府频繁,而且有江湖人开始在柳府出现。““江湖人?”南宫秋湖站抬起头,“什么样的江湖人?” 玄一想了一下,回道:“暂时看不出路数,感觉功夫不是很高,但是有些邪门,不像是一般的外家功夫。” “这样的话,你们多留意一些,有什么事情再来禀报。”南宫秋湖勾勾唇角,又说道。 “父皇。”杏黄色宫装的少女提着裙摆,一路从殿外小跑进来。 书案下跪着的玄一早已不见踪影。 “韵儿,你看这样像什么样子?哪天还有一点像天家的公主。”南宫秋湖停下手中的笔,换上了一副无奈的脸色道。 南宫清韵在书案前停下放下裙摆,停下脚步,红唇微微嘟着,带着几分娇宠小女儿的口吻道:“人家是想看看父皇这里收拾好了没有,人家想和父皇一起给皇祖母拜年。” 她深知父皇虽然比较宠她,甚至超过了未来储君的哥哥,但是也不会容许她没大没小,失了分寸。 “过来让朕看看,今天过年了,朕的小女儿又长大一岁,明年开春就是新嫁娘了。”南宫秋湖坐在书案后笑着向她招手示意道。 “父皇,您取笑我。”南宫清韵闻言小脸绯红,仍如小时候一样,牵着南宫秋湖的衣袖摇了摇。 “今天的这身新衣服很漂亮。” “这是今年江南新进宫的锦云缎子,母后给我和哥哥裁了几身衣裳。” “……” 吴果看着这父慈子孝,和乐融融的一幕,不仅想到了容王爷的那个孩子此刻还身陷水牢,,命运尚不可知。 皇上啊,您到底想要做什么? 就算了杀光了容家的所有人,您又能得到什么,毕竟容王爷已经去了,一切皆成空。 * 水牢的上面有一个一尺见方的小窗子,玄铁横竖成格,连只鸟也飞不进来,但是能看见外面一角的天空,焰火乍现,点亮了夜空。 对面的人已经在昨天下午处斩了,果然没等到今年的除夕,临走的时候还跟容槿开玩笑说:“小兄弟,多撑会,不要这么快下去,刚分开,老子可不想这么快再见到你。” 他走后,这牢里又重新陷入了黑暗寂静。 尽管天气寒冷,容槿觉得自己身上的伤口因为新伤叠加旧伤,还是有些溃烂了,好在地牢里的水寒凉,勤擦洗,还不至于感染了,只是近来他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四肢关节有些异常了,有时候麻木的没有感觉,有时候又觉得针刺似的钻到骨头缝里的疼,一夜一夜的睡不着,白日里也有些恍惚。今天刑部的人应该也休沐了,难得今日没有提审。 这个水牢四周都是没到小腿肚的水,只在靠墙边安置一张仅容一人的石床,上面铺了稻草,放了一床被子。 今天中午狱卒给每人分了两份饭菜,今晚除夕,应该是回家团圆了,巴掌长的两条小鱼,两碗米饭,还有两根小鸡腿,是这些日子以来难得的丰盛了。 自己一个人的除夕在牢里过除夕,倒是难得体验了。 容槿想到自己这时候还有这份心思,不禁抿抿嘴无声笑了。 手指已经青紫的夹不起东西了。容槿把小鱼和鸡腿加到饭碗里,一手托着饭碗,另一只手满把的握着筷子,凑过去,慢慢扒拉到嘴里。 一个手不稳,饭碗滚下石床,“噗通”一声落到水里了。 容槿苦笑了,好在中午没胃口,现下还有一碗米饭,要不然这年就要饿着肚子过了。 午夜时分,鞭炮齐鸣,大家都起来过年了。 水牢深处有低沉的歌声传出,是容槿听不懂的方言,语音雄壮悲凉…… * 牢里不知日月。 墙上青苔密布,每过一天,容槿就在墙上用指甲划一道,除夕之后,数来又过了大半个月,可是容槿都觉得日子久的就像过了一辈子了,似乎他就是一直待在这里的,每日提审,用刑,再拖回牢里,都这么久了,刑部的人一点要放弃的意思也没有,可容槿从一次次加重的用刑中可以感觉到,他们似乎越来越没有耐心了,南宫静深应该在北疆进展的很顺利吧,否则这些人也不用这么着急让他松口了。 南宫静深,我本来也想等您回来的,只是近日来,精神愈发的不好了,有时候恍惚的厉害,就看不清楚东西,每日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我只怕坚持不到你回来的那日了。 “呕……”容槿捂着嘴趴在一边一阵干呕,胃里空空的,也只呕出一些水。这几天不知道吃了什么,吃坏了肠胃,特别是到了早上,恶心的厉害,本来已经疲累的身子现在更是觉得抬手都是一件沉重的事情,难道真的大限将至了。 “容槿,刑部问话。” 容槿知道每日的例行审问又要开始了。 * 容季难得失态,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眼睛圆瞪盯着这个被两个衙役拖上来的人。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也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裸露在外肌肤几乎没有一片完好的,触目所及,皮肉狰狞,有的地方已经开始溃烂,脸上还算完好,只是苍白消瘦的厉害,不见一丝血色,隐隐透着死人才有的灰白。 这哪里还是那个他即使嫉恨交加但是也不得不承认风采绝然的容槿。 * “皇上,查到那些江湖人的来历了,他们是来自西陵的一个邪教,这个邪教的人武功不高,但是却擅长一门功夫,现在还不知都名字,但却可以分筋错骨,断人经脉。” “什么?”南宫秋湖想到什么,脸色一凛。“那些江湖人现在哪里?” “已经跟随杨文去了天牢。”玄一回道。 吴果安静立在一旁,但见皇上脸色顷刻铁青。 * 容槿四肢分开,被分别缚在两旁的立柱上。 “容槿,这是给你最后的机会,说你是怎么图谋杀害北原太子的?”杨文四十开外的年纪,瘦长脸,此刻捋着自己的胡子,起身踱到容槿跟前。 “我还是那句话,我没有杀他。”容槿抬起头冷冷看了一眼道,这次刑部尚书亲自出马了,是断定了他这次一定会妥协吗?。 “容槿,你也不要嘴硬,一个多月了,我的耐心也被你耗尽了,你若再不招,可不会像往日一样轻易的放你回去。” “招什么?说我和南宫静深合伙杀了北原太子,还是我受南宫静深的指使杀了他?”容槿虽然问的是杨文,眼睛却盯的是容季。他直觉容季应该是被隐瞒了一部分真相的,他看南宫静深的眼神骗不过他,容季想让他死,他相信,但是他也相信,他应该不会这么去害南宫静深的。 果然容季闻言冷哼一声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容郡王,你别在这听他挑拨离间。”杨文赶紧赔笑解释道,转头对容槿一脸怒色:“看来今天不给你点苦头吃,你是不会招的,你们两个过来,让他尝尝分筋断脉的滋味,否则他是不会乖乖就范的。” “容季,事情的真相如何,你一查便知。”南宫静深,第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帮你了。 闻言,容季眼中隐约闪过一丝不忍,但终究没有出声阻止。 容槿从方才进门就注意到这两个长相和服饰都不像大宁人的两个瘦小个子。最明显的是他们的指甲,长约两寸,弯曲如钩。 只见两人一左一右的在容槿身边站定。 杨文一个眼色过来。两人会意的点点头,对看一眼,伸手默契的曲起指甲在容槿的两个手腕处划开一道看似清浅的伤口,血都没渗出一滴。容槿脸色煞白,只觉得全身血脉被生生扯断,血液倒流,刀刮一般的疼痛从骨髓里一波强似一波,似乎要冲断全身的经脉喷薄而出,双手用不上力气,浑身痉挛抽搐。嘴唇已经咬烂,斗大的血珠沿着唇角滑下来。 “招还是不招?”杨文疾言厉色道。 容槿懒得再看他一眼,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继续。” 两人挥着指甲划向容槿的脚踝。 南宫秋湖刚走到天牢门口,就听到一声惨叫,似乎是将死之人最后的疼痛。南宫秋湖觉得就像一鞭子抽在自己心头上,疼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不自觉的摸向他的心口处。 “皇上,怎么了?”吴果也听到了那声惨叫,看着皇上脸色不好,以为旧疾又犯了。 南宫秋湖没有理会吴果,脚上不自觉的用了功夫,随侍的人远远的甩在了后面。 “容槿,你招是不招?你再不招,可不是仅仅断你筋脉,而是错骨了,到那时候,你就是招了,也会终生瘫痪,形同废人。” 容槿被冷水浇醒,还是遥遥头。 “不识好歹,继续。”杨文咬牙切齿道。 “住手。” “皇上。”里面的人都跪倒行礼。 “起来。” “舅舅。” “皇上,您怎么亲自来了,这地方晦气,您有什么想问的,尽管召见微臣就是。”杨文凑上来道。 “谁准你们用这种阴损手段?把他解下来。”南宫秋湖看到容槿现下的模样,怒火上涨。那个月下紫衣宽袍,一身白梅气息的清贵少年,现下只是奄奄一息。 容槿听到皇上的声音,抬头,定定的望向他,有濡慕,渴盼,委屈,求救。南宫秋湖觉得在这目光重重的锤在心上最柔软的地方。 条件发射性的接住了容槿因为松开手脚的束缚而下滑的身子,把他抱在怀里。 “皇上,脏,你快放开。”杨文在一旁看的心惊,上前两步道。 “我身上很疼……”容槿攥着他的衣袖,软软的歪在南宫秋湖的臂弯里。 “皇上……”吴果惊呼出声,眼泪夺眶而出,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是颤微微的手指指向因容槿衣袖上扬而露出的右手臂。 一个月牙形的胎记赫然出现在还算完好的臂弯内侧。 第51章 往事一梦 容亲王的世子容槿作为还是杀害北原太子的嫌犯,从关押重案犯的水牢被皇上直接抱回了泰和殿的寝宫,一住就是近一个月的时间了,成为同熙二十年这个春天里震惊朝野上下最大的传闻。 传闻中因容槿身体不好,皇上朝同食,夜同寝,就连换衣洗漱这些贴身的事情都不假手他人,执政近二十年一向勤勉的皇上,这些日子里多次罢朝也是因为容槿的原因。一时之间朝野俱震。 皇上这次大异于常理的举动,引起了多方的猜测,一时谣言满天飞,这次的北原太子案,皇上派南宫静深驻守北疆,似乎都在这个传闻中变得暧昧不清了。 懂得揣测圣意的见一向与皇上颇多亲近的莫太傅都不出来说话,摸不着头脑,就暂时安静下来,静观事态发展。 几个自恃身份的老臣,尤其以皇后的父亲,宰相柳元敏为首,多次上了折子,除了追究容槿杀害北原太子的罪名之外,还多了一条:媚惑皇上,淫乱后宫。后宫之中,历来不乏貌美男子侍奉,但都是独辟宫室,禁止与后宫嫔妃相来往,而今容槿不仅公然住在后宫,而且是历来只有皇帝才能居住的泰和殿,此事不可谓不大,但几次下来,皇上均是留中不发,有次皇上和朝中重臣在御书房议事,柳丞相旧事重提,皇上一向喜爱的,常在手中把玩的玉麒麟镇纸,失手落在地上,摔个粉碎,自家主子的性子,大家心里都有个底,自此之后,朝臣缄默不言。 二月里开春以后,朝廷上下最忙的一件事情就是大长公主的婚事,当今皇上登基二十年,可是后宫子嗣单薄,这仅有的嫡长公主身份就显得尤其尊贵,再加上定亲的对象又是大长公主之子,堂堂的郡王,婚期定在二月二十三,礼部自年后就开始全力忙此事,眼见婚期就在眼下了,长公主这边又出现问题。 “公主,这是内宫制衣局这个月送来的第三件嫁衣了?不能再退回去了,今儿都二月二十了,来不及赶制下一套了。”公主的贴身侍女夏绿拾起又被抛在地上的朱红色新嫁衣,看到立在一旁的制衣局女官有些无奈的脸色,轻声劝慰道。她的姑姑本身就在制衣局,所以她清楚的知道,公主的嫁衣本就重要,一整件嫁衣做下来,要几十个女工日夜赶工也要七八日的时间。这件都是公主的第七件,这个月的第三件了。 “我不管,我都要出嫁了了,父皇为什么不来看我?我不嫁了,拿走拿走。”南宫清韵赌气的把夏绿手中的嫁衣夺下来,扔到地上踩了几脚犹不解气,越想越委屈,索性趴到床上哭起来。 “皇后娘……”夏绿正发愁不知道怎么办。 皇后摇摇头,示意她噤声,在床沿另一侧坐下来。 “谁惹着我们最宝贝的韵儿了?”皇后爱怜的摸摸她的头发。 “母后?”南宫清韵见到自家母亲来了,更是腹中委屈难言,趴在皇后的怀里嘤嘤哭诉道:“年后我就见过一次父皇,今日我又去求见父皇,父皇又让人传话说有要事要忙,没空见我,都是那个容槿,自从他住进父皇的寝宫,父皇都不见我们了。母后,你去和父皇说把容槿赶出去,他好不要脸,迷惑了静深哥哥,现在又来迷惑父皇,母后,你去把他撵出宫了,你和父皇夫妻情深,父皇一定会听你的了。” 柳皇后解下随身的手帕给女儿擦擦小脸上的泪水。 皇后暗下苦笑两声,韵儿以为她没去吗?在皇上把容槿抱进泰和宫没几天,他就去了,不过最开始的那几次都被拦在外面根本就没进去,上次去倒是见着了。 那天是个暖阳的天气,泰和宫的小花园茶花怒放,树下摆了一张暖榻,容槿似乎睡着了,面色红润宁静,裹在一件纯白的狐裘里,被皇上拥在怀里,皇上在他耳边念着书,不时捻去落在容槿发间的茶花瓣,美丽和谐场面都可以直接入画。看到她进来,也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附在容槿耳边说了什么,打横抱起容槿,头也不回的进屋去了。 她常想,难道这一切真的是命运吗?当年她用尽手段赶走了容熙,现在轮到他的儿子又来报复她吗? 她年轻时也是名噪京城的美人,父亲又是权倾朝野的丞相,自她及笈,上门提亲的不知凡几,偏偏那时候她进宫遇见当时还是四皇子的南宫秋湖,那个清冷美貌的少年。 父亲本想与五皇子,南宫江诚也是当时皇后所出的嫡子结亲,可耐不住她的请求,选择支持了莹妃所出的四皇子南宫秋湖,她也顺理成章的成了四皇子的正妃,大婚之后,两人相敬入宾,虽然没有一般新婚夫妻间的甜蜜亲热,但是他也没纳过侧妃,后来两人之间有了经年,更是羡煞旁人。 她本以为他的性子天生寡淡,既然是她自己的选择,那么两人这样过一辈子也无不可,直到有一日,她在书房里见到了那一幕,她一直以为性子清冷的夫君却在另一个男人的身子底下热情辗转相迎,她还是安慰自己,夫君志在皇位,容熙又手握重兵,也许只是曲意逢迎,争取容熙的支持。 及至他登基,她则是理所应当的皇后,可是他的年号是什么?是同熙。与容熙平起平坐共享这天下吗?日日冷落后宫,为容熙守身吗?他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世人就不会知道当年的那个孽种,也许世人是不知道,可是她知道,那个孽种是他的夫君,大宁的皇上雌伏男人身下,亲身孕育的,他待那个孩子视若眼珠,她偏要那个孩子不得好死,她命人给那个三个月大的婴儿服食散魂,一手将南宫溪岚插入两人中间,将两人一步步隔离,当然若不是两人同样骄傲如斯,不屑解释,她也不会成功不是。 虽然后来两人又有了清韵,可是他却绝少踏足他的凤宁宫,反而开始流连后宫,她给每一个他宠信过的妃子加了堕胎药,从此后宫再无所出。 后宫仅有的两个孩子都是正宫所出的儿女,可是他对经年不闻不问,对清韵又宠溺无度,反倒是南宫静深自小带在身边悉心栽培,当今的皇太后又是南宫静深的亲皇祖母,疼他至深,又素来在南宫宗族中威望甚重,经年鲁莽有余,智谋不足,不堪与南宫静深相搏,清韵又心思单纯,娇蛮无状,这两个孩子都让她时刻忧心。 第一次见到容槿,她就讨厌他,她厌恶容槿与容熙几分相似的那张脸。能有机会同时除去容槿和南宫静深,她当然不会放过。 可是现在,两人不仅是一个没除去,反倒是让南宫静深掌握了北疆兵权。又让容槿入住了泰和殿。 皇上啊,皇上,您到底在想什么? 容熙死了,仅仅是一张脸有几分相似的儿子,也足以令您神魂颠倒吗? “母后,母后,您在想什么啊?”母后刚才的脸好吓人啊,吓得她都不敢哭了。 皇后闻言转而展颜一笑道:“容槿的事情你就不要去管了。安心做你的新娘子,其他的事情母后会处理好的。” “可是母后……”南宫清韵还想撒娇几句,可见到母后有些冷下来的脸色,很识相的住口了。 “这件嫁衣不喜欢,就从以前的那些里面选一件吧,再做肯定来不及了。”皇后缓了脸色劝解道。她自己的女儿她也明白,根本不是嫁衣的问题,是和她父皇怄气呢。 “那我还是选第一件吧,我挺喜欢那件的。” 此事暂停,至于南宫清韵出嫁那天,因皇上未来送行,反而留在泰和殿陪着容槿,而大闹婚礼的那次就是后话了。 * 泰和殿里。 北地寒冷,即使入了春,还是下了两场雪,泰和殿的地龙还热着。 宽大的龙床上躺着一个少年,一身白色精细缎子的内衫,面容精致,神态安然,似乎正酣然沉睡,只是身上内衫遮不住的地方,隐见棉布包扎的痕迹,放在被子外面的双手,也是十指裹着棉布。 南宫秋湖在床边置了一张书案。批几份奏折,再回头看看还是昏迷不醒的孩子,半个多月了,自他抱着回来就一直昏睡着,刚开始发着高烧,后来一直喊疼,他唯一的孩子,自他三个月大被容熙抱走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 都已经这么大了,还生得这般的好相貌。纤长的手指拂开他额间的发。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以为早已经是天人相隔,可是他却在离他这么近的地方。这几个月甚至就在的他的身边,他却一无所知,还让这个孩子忍受这种苦。他本可以应该有这世上最尊贵的地位啊,安然度过他的一生,如果他想要,甚至这个皇位也会是他的。毕竟他的生身之人是这个王朝皇帝,他的父亲是大宁位高权重的王爷。可是现在却只能在这里了无声息的沉睡。 他早该想到的,当时这个孩子他的肚子里说过,容熙就曾经说过,将来这个孩子无论男女,都将以槿为名,可是当年他以为他的孩子已经去世,容熙带回了他和玉萱萱的孩子,竟然连他的孩子最后的名字也夺去了,他怎么能甘心,他当时只觉得他和孩子都是被容熙抛弃的,所以他才会这么多年里无法原谅容熙的背叛。 如果知道这个孩子还在,还有什么不能去谅解? “小槿,原谅爹爹还不好?哪怕你还怨我,也醒来告诉我,小槿。” “皇上,小殿下该换药了。”吴果端着棉布和药瓶进来内室,自从小殿下回来,皇上就下令,任何人不得进入内室,除了太医徐放和吴果,违者立斩不饶。而皇上自己除了上朝和去御书房处理一些紧急的事情以外,都是寸步不离的守在小殿下的身边。奈何半个多月了,小殿下却一点回转的迹象也没有。 太医诊定说水牢阴寒,本就伤人精元,又加上小殿下被人用刑过重,特别是最后被截断经脉,导致终生不得研习任何武功,也做不得重活了。即使醒来了,也终究是折了寿数了。 并且说小殿下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了。孩子倒是勉强保住了,可小殿下也因为身子耗损过大,还怀着孩子,醒来的机会也日渐渺茫了。 这些日子也只是用些珍贵药材吊着。 南宫秋湖解开他的衣服,轻手轻脚的拆下旧的棉布,涂上药,再仔细缠上新的棉布条,这些日子做惯了,已经做得很不错了,每换一次药,看到触目惊心的这些伤痕,都在告诉他,他曾经对自己的孩子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情。 * “今天外面的天气很好,爹爹抱着小槿出去晒晒太阳吧,小槿怎么还不醒呢。”南宫秋湖低头亲亲他的额头,冰冰凉凉的。 “皇上,今天是长公主殿下出嫁的日子,您要过去吗?”吴果小心请示道。 “不过去了,朕陪着小槿去暖亭坐会,他进宫的第一次我就是在那里见到他的。那时候朕就想,这么俊秀的孩子怎么不是朕的孩子呢?”南宫秋湖笑道,裹好了皮裘,小心的搂进怀里。 吴果心下一酸,皇上,你何必自欺欺人呢,一个月已经过去,太医说,除非出现奇迹,否则小殿下是永远都不会醒来了。 * “小槿出生的那天,天气也很好,也像今天这样,不哭也不闹,只是静静的睡在我的怀里。”南宫秋湖探进手里,感觉到怀里孩子的身子越来越冷,心也跟着凉了下去。 “小槿,这些年我都没有好好的陪过你,等你走了,爹爹就陪着一起走,爹爹怕你一个人走,那条路太黑了,会害怕。” “从今以后我会一直陪着小槿。” “皇上!”吴果闻言,再也顾不得规矩,跪在地上请求道:“皇上,小殿下不会想见您这样的,就算是为了小殿下也要撑下去啊。” “朕的这个皇帝已经做了二十年,这些年来大宁也算海晏河清,吏治清明,朕也算对得起这个国家,朕这些年一直却对不住这个孩子,生了他,却没尽到养育之责,老吴,这些年你一直在我的身边,你应该明白的,容熙走了,现在小槿也要走了,朕在这个世间还有什么牵挂呢?事到如今,朕不想管其他的了。等朕和小槿都走后,你就带着云正到御书房龙椅后的第三个格子里取出圣旨,让静深登基吧,这个皇位当年本来就是江诚的。这些年来静深也足以独当一面了,剩下的事情就让他想办法解决吧。”如果当年他没有争这个皇位,而是跟着容熙回了临央,现在的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用呢,现在他可以一直陪着他失而复得的孩子还有什么奢望的呢? 南宫秋湖满足的笑笑,抱紧了怀里的孩子,满园的日光,今天的天气实在是好。 小槿,爹爹这次不会放开你手的,会一直牵着你。 原本昏迷中的容槿眼角有泪水流出。 * “皇上,太傅求见。”从方才就被赶出暖亭的吴果在外面奏禀道。 “不见,”南宫秋湖一口回绝。 “皇上,太傅说有办法救小殿下。”吴果又紧忙加了一句。 “什么?”南宫秋湖神色一转,说道:“让他进来。” “凌云,你说有办法救小槿?”南宫秋湖不待他行礼,追问了一句。 “皇上,不是我,是另外有奇人?”莫凌云看了一眼两人相贴的姿势,并未多说什么,反而是闪开身后面一直低头跟着的神色冷漠青年上前行礼。 “草民邵一参见皇上。” “邵一?”南宫秋湖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眉头道:“你有什么方法能确定你能救人?” 南宫秋湖见他虎口老茧,步伐轻盈,明显是身怀武功,但却没看出有什么表明也有高超的医术。 “草民家的主家夫人精通医道,曾经赠草民血玉丸两颗,据说有起死回生之效。”冷漠青年不卑不亢的说道。 “血玉丸?”南宫秋湖曾经在杂学论说之类的书中听过此药,传说中取自自小服用多种珍贵药材的药人的心脉之血练就而成。他一直以为是个传说,难道世间真有此药? “启禀皇上,臣也只是听说而已。”莫凌云收到皇上疑问的眼光,回奏道。想了一下又说:“皇上,现在小世子这样,又何妨一试呢?” 南宫秋湖明白莫凌云的想法,就是死马当活马医了,虽说道理是这样的,但是自己的孩子被人这样说,还是让他忍不住眼光一厉。 “那就拿来试试吧?”南宫秋湖说道。 冷漠的青年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圆形的红漆小盒子,打开以后,里面并排放着两个龙眼大的血红色药丸,虽说是以血制成,却没有一点血腥味,反而异香扑鼻。 南宫秋湖犹豫了一下,取出其中一颗,碾碎了,放到容槿的嘴里,又拿起杯子喂了些水。捋着喉咙,顺顺背,终于让他咽了下去。 容槿似乎被呛到了,轻咳了一声。 “恭喜皇上,小世子,还有知觉,还能吞咽,微臣想再服了这血玉丸很快就会醒过来的。”莫凌云道。 南宫秋湖也是面有喜色,说道:“承你吉言,但愿如此。” * 果然到了第二日,容槿就醒了过来,隔日又服用了一次,气色终于慢慢的好转。到了三月春暖花开的时候已近可以慢慢的下床走动了。 只是这个时候容槿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有四个月大了,这个时候还能稍微遮掩,可等到天气再暖和些,衣服轻便了,就再也难以掩人耳目了。 容槿自问活了两世,虽然知道这个身体可以孕育子嗣,可是当有一天孩子真的在他的肚子里了,他突然间觉得很茫然。 他现在住在南宫静深的紫宸宫,虽然昏迷的时候,他可以和那人同床共枕,同寝同食,可是醒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有段时间是有意识的,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身边一直有个人在陪着他,在唤他回来。 南宫秋湖一下早朝,就过来看他,就见他坐在窗前,直愣愣的盯着自己的肚子出神,微叹口气,和他那时候一样,自己不能接受吧,刚开始。 “小槿?”南宫秋湖走到近前,轻声唤道。 “啊?”容槿不自觉的答应一声,然后反应过来,赶忙站起来道:“您来了?” 南宫秋湖无奈的笑笑,这么久了,他也告诉了小槿一切的事情,这个孩子似乎也是相信的,可是一直一不肯改口,算了,他亏欠这个孩子良多,也不寄望孩子这么快就原谅他,只要这个孩子在他的身边,他总有可以弥补的机会。 可是想起今日的早朝,脸色不禁有些暗沉。北疆那边静深已经彻底打退了北原的大军,北原也已经派了使者来盛京商谈条件,可是他们唯一的条件就是交出当初杀害北原太子的凶手,虽然他也知道,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有皇后那伙人的背后操纵,但是那把刀子确实是小槿扎进去的,又苦于暂无证据证明北原太子之后又被什么人动过手脚。 无论如何,小槿是不能交出去的。 既然这样决定了,就要想想解脱之法了。否则一个不慎,就算保的下小槿,也难免会让他沦为大宁的罪人。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今天早朝有什么事吗?”容槿见他眉头紧锁。 “没什么大事情。只是太琐碎了,烦心而已,”南宫秋湖拉着他来到饭桌旁。 听他这么说,容槿知道他不愿意谈及这些事情,也就闭口不问了。 这些日子他下朝以后都是来紫宸宫和小槿用早膳,宫人也已经习惯把两人的早膳一起准备好。 “你现在身子不是自己一个人的,要多吃点。”他们两人一起用饭的时候,南宫秋湖都会遣退宫人,不用他们伺候,他知道小槿不愿意让其他人见到他现在的样子。 容槿看到摆在他面前的这碗鸡汤,实在不愿意被人当孕妇来伺候,可是他现在的身子又偏偏是这样。 南宫秋湖见他迟疑不定,轻笑了一声道:“我当初知道肚子里可能有孩子的时候比你还惊讶,我第一反应就是想去杀了容熙,如果没有他,我也不会像妇人一样怀孕生子。” 容槿闻言,深有同感,每次看到自己的肚子,他都在想,如果现在南宫静深在他身边,他都恨不得捅他两刀泄恨。 南宫秋湖看他的样子也知道他在想什么。眸中笑意隐现,却不好表现太过,又说道:“可是等我看到你的时候,我就什么也不怨了,这是自己的孩子,即使别人为你生的再多,也比不得这个。” 是这样吗?他将来会很喜欢这个孩子吗?可是现在他连接受他的勇气都没有。 “如果你实在不想留下他,我也可以为你准备要药。”南宫秋湖又貌似不经意的加了一句:“对了,太医诊断说,你怀的是双胎。” 原来里面有两个小生命吗?容槿摸摸自己的肚子,神色猛的一变,他刚才感觉肚子动了一下。是孩子在动吗? “四个多月的孩子应该有感觉了吧?你要尽快的下决定,再大了就更不好处理了。”南宫秋湖说道。 “让我再考虑一下。”这是他的孩子啊,他怎么忍心,可是如果不,难道真的要生下来吗? 南宫秋湖见他纠结,也并不催促,但是心里明白,孩子应该是保住了。 * 那应该是十几年来,两父子最平心静气的相处吧。 之后皇后就跑来指责他祸乱后宫,迷惑皇上不顾大宁安危,只为保住他一人,才有他后来在大殿上服毒自尽的一幕。散魂至毒,但是却有个特性,对身带护心蛊的人只是使其十二时辰进入假死状态。 当年母亲就是取出了自小养育在身体内的护心保命蛊,才终至后来病体缠身,盛年而去,而当时带他去寻母亲救命的父王才会负疚终生,在母亲有生之年不离不弃。 甚至在他最后病重之际,明庭带来的血玉丸,也是母亲最后拖着病体,取自己心脉之血练就而成,就怕他在京城遭遇不测,以防万一的。 如此重的恩情,让他如何可以安心的待在那人的身边,享受父子天伦?母亲最后的病体加重,又怎会没有那场变故的原因。 他想原谅,可是无法原谅。 但是昏迷中听到的那些话,他有确实担心他真的会一直心怀愧疚,很快也托人带话给他了。 还有南宫静深,如果一点没有动心,他自己也无法自圆其说,可是他不确定真的是喜欢上了,还只是短暂的错觉。而南宫静深对他的执着又能坚持多久? 所有的一切就交给时间去证明吧。 他诈死之后,莫太傅和陈锋,就是守卫朱雀门的那个将领,第一次和南宫静深进宫就遇到他检查,两人从那时就偶有联系。父王曾经对他有救命之恩,那次也多亏了他才出得了宫门。莫太傅提议到暮寒居住了四多月,他那时候的肚子已经禁不起长期的奔波,京城附近又怕万一暴露行藏,前功尽弃,最后选择暮寒居是因为那里距离京城足够近,皇家的禁地没人进去查看,距离大长公主的紫竹苑也近,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小莫和明庭,还有莫管家一直陪着他,直到景止和行止出生。 为了以防万一,也为了尽快离开那个是非圈子,莫太傅给他改名莫南槿,作为他的侄子回湖州老家。只是路经南山镇遇到田程,留了下来。一直到现在。 后来听说,南宫静深在北疆战功彪炳,回京之后很快登基为帝,只是同熙皇帝不知所踪,世人成谜。 * “少爷,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小莫一进门就喊道。真是的,少爷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这阴凉夜里还在院子里睡。 “戏散场了?”容槿问道。 “恩,都走了,戏班子也散了?少爷,你说明年中秋他们还来吗?” “会吧?” “……” 两人的声音渐渐消失南山镇中秋的月色中。 【第三卷 现世静好】 第52章 荷塘采莲 中秋节的第二日早上。 原以为昨晚回想起往事,会让他一夜难眠,但是不知道时间久远,他真的可以淡然了还是自己神经已经粗到这个份上了,竟然回房间到头就睡,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大亮,秋日的阳光透过格子窗,地上是一团团的小光影。 “爹爹,你醒了?”行止从他的胸口上抬起头来,莫南槿心说怪不得从刚才醒来就觉得胸口闷闷的,原来小家伙就趴在他身上,脑袋还正压在他的胸口上。 “醒了,再不醒来就快被你压死了。”莫南槿笑着摸摸他的脑袋,双手伸到他的腋下把他抱过来,放到他的两腿间,自己也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就说你压到爹爹了,小胖子。”景止揉着眼睛从莫南槿内侧迷迷糊糊的爬起来。 “爹爹,是哥哥没抢到,还说我是小胖子。”行止也撅着小嘴告状道。 莫南槿摸摸他胖胖小爪子手背上整齐排列的五个深深的肉窝,长叹了一口气道:“确实有些胖了。” “爹爹……”是行止不依的搂着莫南槿的脖子喊道。 “哈哈……”是景止趁机也钻到爹爹的怀里笑道。 “噗嗤……这一起床,父子仨就闹成一团了?”是渔阳从外面端着水进来,见着抱成一团的三人忍不住打趣道。 “渔阳,怎么今天是你啊?小莫他们呢?”莫南槿见此,笑着把两只小的从身上扒下来,拢拢头发,从床上下来。 “他们吃了早饭就到地里去了,来看了几次,见你睡得沉就没叫你。”渔阳把水盆放下。拧了条热毛巾递给他。 “看来真的睡过去了,他们来一点知觉都没有。”莫南槿笑笑,接过毛巾,怪不得一醒来就看见两只小的都穿戴整齐了,感情是起来用了早饭回来陪着他睡回笼觉来了。 “你先洗漱着,我让明月去给你把早饭热热。”渔阳说道。 “不用了,我去外面吃点就行,待会顺便去鱼塘看看,前两日的老李叔托人过来说,有些鱼要出塘了,让我过去看看。”莫南槿回道。 “也好。”渔阳点点头应道。 “待会把云止带过来,我今天带三个小的出去走走。”莫南槿这会子洗漱完了,木簪子拢了头发,又说道。 渔阳应了一声,顺便把水盆又带了出去。 * 秋日的天空碧蓝,干净的没有一丝云彩,太阳已经老高,好在街上的摊子还没有收。莫南槿选了一家常去的娟红的茶馆,外面支着两个棚子,这个时候吃早饭的人已经不多,只有几个老人凑在一起抽着旱烟晒太阳。 莫南槿过去一一打过招呼。 莫南槿给自己要了两个卷饼,一碗豆腐脑。三只小的每人一个茶叶蛋,小碗的豆腐脑。娟红在旁边的盆子里又洗把手,抓起几棵小葱剁碎了,起火,热锅,倒油,放葱花,打了俩个鸡蛋进去一起翻炒,鸡蛋香味出来了,又加了一勺子咸肉丁。从一旁热气腾腾的锅里,拿出两张蒸饼,摊在案板上,把炒好的鸡蛋碎肉丁加在饼上,四角裹好,装在一个青瓷盘子里。从另外的锅子里舀出三个茶叶蛋剥好了,又加了一碟辣油的咸菜丝。 齐红也把几个人的豆腐脑从里面端了出来。 “槿哥儿,怎么这会子才吃早饭啊?”边上一个老人磕磕烟锅子,笑眯眯的问道。 “昨晚上中秋喝多了。”莫南槿一边把三个茶叶蛋分到三只小的面前的小盘子里,一边笑着回道。 “到底是年轻人好啊,我们这些老家伙想喝都喝不动了。”旁边的几个老人一起笑道。莫南槿知道这些老人就是闲来无事的打趣他,也不当真,陪着聊了几句。 “爹爹,饼饼。”云止看看自己手里的茶叶蛋,又看看爹爹的饼,咂着自己的小指头开口道。 “云止,爹爹说过不能把手指头放进嘴里,肚子里会长虫虫。”莫南槿抱过她,把指头擦干净。 “恩,虫虫。”云止眨巴眨巴眼睛,表示听懂了。 “好乖,爹爹给你吃饼饼。”莫南槿用筷子把饼里的鸡蛋和肉丁挑出来,喂给她。 看到一旁眨着眼睛,故作可怜状的其他两只,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又撕了两小块给他们。三个小的都已经吃过了早饭,莫南槿也不敢给他们多吃,怕撑坏了小肚子。 边上的几个老人见状,又聊了开来。 “绢红,齐红啊,你们两个将来的夫婿啊,有这莫家小哥的一半就好了。人长得俊,性子也好,又有本事。还这么疼孩子,真是没得挑了。” 妹妹齐红偷瞄了一眼正笑得灿然的莫南槿,脸色一红,再开口就带了几分羞涩:“李爷爷,你就会打趣我们。莫大哥这样的我们可不敢想。”莫南槿刚来南山镇的那会子,只带着两个随从和孩子,那时候见此人的样貌人品,南山镇未出阁的大姑娘哪个不是有意无意的就到莫家门口逛逛,说上两句话,回家都能乐上好一阵子,还有直接上门提亲的,这样的事情一直持续到莫大哥走散的妻子找了过来才消停了。毕竟南山镇就这么个小地方,就算再怎么中意,也不能自己往有家有室的男人身上凑,那样的话还不被乡里乡亲的背后嚼舌根骂死。 蒸饼松软有嚼劲,鸡蛋肉丁现炒现吃很热乎,再喝一碗白白嫩嫩的豆腐脑,真是简单又实惠的早饭了。 * 已经进了八月的天气,荷花开得最好的时候已经过了,可是荷花开得最好的月份,也是农忙的季节,也顾不上什么这赏荷的风雅的事了,但好在这时荷花开得虽不密集繁盛,却疏朗有致,别有一番趣味,叶色碧绿,有的也微带了干枯的卷边,浅粉的荷花高高擎出水面,间或也能看见红色和纯白的,不远处是自家的桑田,再远些是碧绿的庄稼,没有遮蔽物,视野开阔,深深浅浅的绿色一直蔓延到天边,似乎与碧蓝如洗的天空连成一片。 莫南槿长长的舒口气,伸个懒腰,三个小的有样学样,伸伸小胳膊,踢踢小短腿,惹得莫南槿笑容不止。 田大壮在桑树底下的草地上放养鸭子,看见莫南槿几人,就想过来,莫南槿摇手示意他不用过来了,径自领着三个小的穿过一片芦苇地,来到塘子边下面支着木头,凌空搭建的小窝棚里。莫南槿抱着云止,景止和行止在后面跟着,踏着仅容一个人通过的木质楼梯,进的小窝棚,里面并没有人,墙角出铺了一层厚厚的稻草,上面放了铺盖,两个小马扎,向阳的窗子边粗陶盆里种了几株野生的姜花和百合,应该又是素素操弄的。 “爹爹,你看老李爷爷在那里。”孩子的眼神好,老远就看见了不远处芦苇荡里粗布衣衫的老人。 “东家,小少爷,你们都过来了。”老李叔闻言也看了过来。 几个人下来,老李叔端着一个已经豁口的搪瓷碗过来,里面盛着半碗鲜活的蚯蚓。 “爹爹,怕,虫虫。”云止是被莫南槿抱在怀里的,一低头就看见这个,吓得脸色一白,自己捂着眼睛缩回莫南槿的怀里。 “哎呀,你看这,吓着小小姐……”老李叔赶紧把搪瓷碗放了,缩着脖子的无措的搓着手道。 “云止乖乖,这些虫子不咬人的,云止不要怕。”莫南槿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劝哄道。 “真的吗?爹爹。”云止大着胆子从莫南槿的怀里抬起头来。 “妹妹,是真的,爹爹不会骗人的,爹爹以前给我们说过,这是蚯蚓,是在土里钻来钻去,土就松软了。”景止在莫南槿的脚边大声道。 莫南槿教他们认字的时候都会做一些图绘,一边让他们认识些动植物,一边学认字,这两个孩子也倒聪明,一学就会,倒是少了他好多功夫。 “是吧?爹爹?”景止拉拉莫南槿的衣角道。 “恩,景止说的很对,”莫南槿不吝啬自己的夸奖,摸摸他的头。 说话的功夫,田大壮和李素素提这些茶水过来了。 云止的注意力很快就被素素带来的熟菱角吸引过去了。 莫南槿藉此和老李叔这次要出塘子的大概数量和时间约定好。 * 上次的时候莫南槿无意中说起,划着小舟,在荷田里钓鱼倒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说着无心,听着有意,这次过来,老李叔就拿出了三根青竹制成的钓鱼竿,下面白色的长长鱼线,缝衣针弯成的钩子,金黄的麦秆做的浮子。 “去年的时候做的,没派上什么用场,上次听东家说钓鱼这才想起来,这杆子和线还都结实的很,东家不妨试试。”老李叔说着又将那半碗的蚯蚓用剪子截成几段递过来。 云止看见这半碗蚯蚓,虽然相信它不咬人,但到底是怕的不敢上船了,正好莫南槿也担心在荷叶间穿走,云止年纪小,怕她伤着,就托素素看着,素素成亲这几年都没有孩子,看见孩子也特别的亲近,就一口答应了下来,在一旁哄着云止剥菱角吃。 反倒是景止和行止一听说要去钓鱼,欢呼一声,就奔着停在芦苇荡子里的那个小木船过去了。 “爹,你说钓鱼有啥意思啊,要吃鱼,一网子下去,不比那一竿子钓的多啊。”田大壮不解的看向已经远去的父子三人。 “你懂啥,人家读书人的想法你能懂?东家说啥你做啥就是了,咱听东家的话准没错。”老李叔一个烟袋锅子敲在他脑袋上。 “我知道了,爹,我不就是问问吗?”田大壮憨憨的笑开,从地上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又道:“那爹,我到那边看着鸭子去了。” 这边父子三人已经上了船,莫南槿嘱咐他们两个在船上不要乱动,撑着一根长槁出芦苇荡子,划进荷田里了。莫南槿还能露出头来,两个小的就只能在荷叶底下穿行了。 莫南槿寻了水清些的地方停下,钩子上放了蚯蚓抛到水里。 等鱼儿上钩的功夫,莫南槿就在附近采了些莲蓬丢进到船舱里。 两个小家伙已经迫不及待的剥去绿色的外皮,还不等莫南槿阻止,抠出里面的莲子放嘴里了,刚嚼了一口,就“呸呸呸”的赶紧吐了出来,苦着一张小脸望向自己正笑得欢实的爹爹。 “万事莫心急。”莫南槿笑着剥开另一个莲蓬,说道:“看到没有,要把里面的绿色的莲子心取出来吃起来才没有苦味。”其实给你们清热败火也不错了,莲子心也是个好东西。莫南槿暗想。 新鲜的莲子入口满嘴的清甜味。其实即使与莲子心一起吃也只是淡淡的苦涩味。 两个小家伙学会了,两个人在一边上开心的边剥边吃,偶尔还能想起一旁的老爹,凑过来孝敬两颗。 莫南槿逗弄着两个小家伙,不时动动竿子,突然见一个浮子上下浮动的厉害,果断收线,线绷得绷得直直的,想来应该是个大家伙。景止和行止也不去剥莲子了,就趴在船舷上观望。 “你们两个到船里面去,小心掉到水里去。”莫南槿回过头来示意他们到船底坐下,拉着鱼线的手也没放松,挣扎了几下,到底被莫南槿拉了上来,是条足有四五斤重的草鱼。莫南槿解了钩子,仍进临时拿来的鱼篓里。 后来又陆续的钓到四五条小些的。但也都足有三斤多重了。 莲蓬也是一边划,一边采。木船本来就小,一路下来足有小半个船底了。 “爹爹,你看那是什么啊?开花的那个?”行止突然叫嚷起来。 莫南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是一丛丛开在水面上的紫色菱角花,待船靠近了,发现绿叶间藏着的绿色的四角菱,支愣着尖尖的刺,先敲掉刺,再用力掰开,白嫩多汁的菱角肉就露出来了,生吃就很甜。 一路上又采了鸡头米,割了些鸡米梗。 这些弄下来,日头已经正中了,刚刚教给两个小家伙的乐府诗也背熟了,一路上嫩声嫩气的背着:“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走出芦苇荡的时候两个小家伙还捡到了四五个鸭蛋,这可乐坏了他们,一路上不撒手抱着。 鱼,莲蓬什么的都给老李叔家留下了一些,其余的田大壮找了辆平板车一路送到莫家去了。 小莫和明庭已经从田里回来了,正好要去接他们,半路上遇到,倒也省事了,明庭接手车子,就让天大壮先回去了。 中午菱角炒肉,菱角炒黑木耳,鸡头米粥,鸡头米炖排骨,蒸鱼,炸鱼,炖鱼,鱼丸子,鱼盒子,煮的菱角和鸡头米。 不管明日怎样,今日都要好好过不是。 第53章 家中访客 刚过中秋,叶青就和一品斋的另外几个伙计一起,随着掌柜去邻县采买货品去了,这个时节瓜果梨桃下来的多,收回来焙制果脯果干之类的小零嘴,魏玉儿如今三个多月的身子了。叶大娘自己身体也不好,经常卧床,采青年纪又小,虽然有叔伯兄弟都在镇上,但是离得远些。叶青临走前特意来莫家托付代为照看一下。 前些日子就听渔阳早饭的时候提起,叶青的媳妇一个多月来还是吃什么吐什么,去看了大夫,这双身子的事情,大夫也不敢轻易下药。 孕妇大多喜酸,莫南槿把新鲜打捞出来的鱼用碱水养了四五天,陈年的酸汤泡制了七八天。过一遍油,用清水煮了,什么调料都没加,做了一大碗酸汤鱼,渔阳端着送了过去。 这几日地里的花生,地瓜和豆子都下来了。因为种的不算多,所以自家人还忙的过来,莫家自己有辆平板车,又去铁匠铺借了一辆。三个小家伙已经早早的爬上去排排坐好,锄头,铁锨之类的家什带上,一家人收拾好了就准备到田里去了。 豆子叶子已经全黄了,隐隐有的已经有些发焦,这就是熟透了,花生和地瓜的叶子还很绿,但是等过些日子天气凉下来,也不会再长多少了,趁现在天气暖和,收了,还有好的太阳晾干了,储藏起来才不会发霉。 豆子和花生直接用手拔,地瓜就要用镢刨出来了,明庭和小莫戴好了手套就朝着花生和豆子地过去了,莫南槿刨地瓜,渔阳和明月在后面把撸下来的地瓜和花生拾到长长的布口袋里。三个小家伙在田野里追逐打闹,间或过来帮忙捡捡掉在地里的花生。 “爹爹,今晚喝地瓜面汤吗?”景止跟在渔阳后面撅着小屁股,小手在土里抠唆出处一根指头粗细的小地瓜头,回头也很兴奋的放进布袋子里。 “景止想喝了?”渔阳笑着回头看他一眼,手里忙着,从瓜蔓上把地瓜揪下来,顺手就扔进身后的布袋,这几年下来,轻便些的农活她已经驾轻就熟了。 “恩,暖暖的,甜甜的。”行止转着他的竹蜻蜓,摆着小短腿跑过来。 “看着脚下的瓜蔓,别绊倒了。”莫南槿看他的冒冒失失的架势,赶紧开口道。 “知道了,爹爹。”行止听话的停下脚步,一双漂亮清澈的大眼睛转了转,还顺手拉了一把跟在他后面的云止。 “妹妹,慢点,会绊倒的。” 莫南槿这才嘴角漾开一抹笑意点点头,继续手上的活儿,并说道:“你们三个乖乖的,待会爹爹给你们烤地瓜吃。” “好哎,最喜欢吃烤的地瓜了。”三个小的立刻眉开眼笑。 莫南槿找了了块空地,挖了一个浅浅的坑,选了些细长点的地瓜放进去,盖了一层薄薄的土,上面燃了干枯的豆梗,又扔了些花生和豆子到火里。 三个小家伙围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 豆子和花生熟的快,不一会儿就有焦香味散了出来。莫南槿找了小树枝,把已经熟了的花生和豆子拨拉出来。又扔了些进去,招呼其他人过来尝尝。 三只小的在莫南槿的身边围成半圆,伸着六只小爪子,莫南槿剥好了放到他们手上,刚烧好的花生有些热,里面还有些水,吃起来有点烫口,但是嫩生生的,别有一股新鲜感。 “少爷,你看田圆……”小莫攥着一把花生米过来放到莫南槿手里,点点下巴示意两丈开外的正从田埂上匆匆过去的田方,神色不好,甚至有些气急败坏的斥责着身后的仆役,里面就包括了赵叔的儿子赵小山,赵小山看到莫南槿一家人,眼光微微的示意了一下并不敢打招呼,田方显然也看到了,似乎重重的哼了一声,离得远了点,莫南槿听的也不是十分清楚。 “少爷,我听说,田家的那些鳜鱼啊,不是要运到大地方卖吗,可是运的太远了,鱼在路上死了大半,这鱼卖的又贵,那些达官贵人又挑剔,就要吃个新鲜,死了的鱼谁要啊,这下子田家不仅没赚着钱,都已经赔了一大半了。”小莫说道,完了,嘴角还疑似翘了翘。 “这又是听谁说的?”莫南槿眼神一动,知道这话应该是没错的,这个年代又没有什么保鲜的器具,长途运输,鱼死得多是在所难免的。他挖鱼塘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些,虽然知道鱼塘的买卖比种庄稼好,也不敢多弄,出塘子了大多卖给临近的村镇,再远点卖到昭阳县城就差不多了。 “镇子上都传开了。不过都私下里说说,明面上大家都不敢议论,我是听大槐树巷子口的刘二爷他们说的。”小莫说道。 “你还真是交友广泛啊?”莫南槿朝他挑挑眉笑道,南山镇就这么大,刘二爷他自然是知道的,可是他们家是住在镇子的最西边的,平日里难得能碰上一面,这样小莫也能去打听出消息,还真是的。 众人说笑一阵,吃了花生和豆子,又分着喝了些水,看看日头,午时之前还能再收些。 “景止,行止,你们两个看好妹妹。地瓜还没熟,自己不要动,很烫,待会爹爹给你们扒出来。”莫南槿不放心的又嘱咐了两句,看到三个小的齐齐点头答应好了,才摸摸他们的头,转身回地里去了。 * “莫大哥……”莫南槿闻言天抬头,看见采青远远的就朝着这边招手,脚步不停的跑过来了。 “采青,你先喘口气,别急,出什么事?”莫南槿看他跑到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示意她先休息一下,递给他一杯水。 采青一只手扶着胸口,另一只手在脸上抹了把汗,接过杯子,没喝水就说道:“莫大哥,你妹妹来了。在你家门口等着呢。” “妹妹?”莫南槿沉吟道,在这个世界上从血缘上来讲,是他妹妹的人,就只有南宫清韵了,可是南宫清韵先不说她是不知道内情的,就算知道了,也不可能承认他这个哥哥吧? “什么样子的啊?”小莫问道,他也不敢贸然说出:我家少爷哪来的妹妹啊,弟弟倒是有一个,可是总恨不得我家少爷早早的死了才合了他的意。 采青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可能觉得小莫竟然不认识自家的小姐有些奇怪,但还是说道:“是一个看起来很高贵的夫人,样子很漂亮。”她读的书不多,只听过几句戏文,在她的想象中,高贵的夫人就应该是那个样子吧,说话和气却让人觉得应该尊重。 莫南槿见采青为难的样子,轻笑道:“没事,小莫只是随口问问,我们把这些装上车子,这就回去了。” 采青喝了一口水,想了想又说道:“对了,那个田程大哥和田夫人也来了。”上次来的时候见过,知府家的小姐。 “他们来做什么?”小莫侧头看看少爷,眉毛抽动。他可对那个女人没好感,连带着田程,他也觉得最好也少来好了。 “行了,就你事多,快点装车。”莫南槿眼光闪了两下,神色没动,抬手作势要揪他的耳朵。 “我知道了少爷。”小莫跑远道。 “我也过来帮忙。”采青放下杯子,挽起袖子和明月抬了一袋子花生,装到车上。 临走还没忘了,把三个小家伙心心念念的烤地瓜扒出来,用大张的梧桐树叶子裹了放到车上,回家再吃。 * 拐过一个路口,就看到一辆马车稳稳的停在莫家门口,田程站在大路上四处朝着这边张望,一看到莫南槿他们的身影,先跑到车窗那里说了些什么,又朝着这边迎了过来。 “莫兄,你们总算回来了。”田程说道。 “田兄,又见面了。”莫南槿笑着回道,探究的目光却不自觉投向了他身后的马车上。 竟然是她! 莫南槿嘴角不禁牵起一抹轻松的笑意。 “容……”来人张口欲出,转而轻咬了一下自己粉嫩的下唇,硬是转了个弯道:“大哥。” 莫南槿见此,一个没忍住,差点就笑出声,心想,你的这声大哥我可当不起,你大哥可是当今的皇上,手指不经意的擦了一下唇角才开口唤道:“媛媛。” 来人正是现在大将军云仲淳的夫人,封号常安公主的南宫媛媛。 南宫媛媛走近几步,湿润的泪意飞快的涌上眼眶,却还是含笑的上下打量个遍,五年不见,依旧是记忆中的俊秀清逸宁静如水,只是眉宇间较之五年前舒展不少,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真的相信,原来容大哥真的没死,南宫媛媛双手捂住嘴,声音哽咽难言:“……真是……太好了。” 莫南槿见她这样,心下也感伤,扶着他的手臂低声劝道:“媛媛,不要这样,我们回家去。” 南宫媛媛的贴身侍女玉喜立在一旁低头屈膝对莫南槿行了一礼,莫南槿点头,先扶着媛媛进门了。 田程和郭明霞相视一眼,皆是疑惑不解,只是郭明霞转身,目光就是一动。赶车的侍卫见此,轻哼一声,跟在小莫后面把马车牵到后门去了。 * “擦把脸吧,看都成花猫了。都是做娘的人了,还这么爱哭。”莫南槿接过渔阳拧的热毛巾递给她,轻声道。媛媛有个两岁多的男孩子他是知道的。 “谁说做娘的人就不能哭了,是吧,嫂子?”南宫媛媛热毛巾抹抹脸,眼圈红红的,却转而对渔阳笑道。她来之前就听自家的相公提起过,容大哥已经娶了娘子,人很贤淑,持家有道,也算配得上容大哥,并且还有了三个孩子。 “妹子说的在理。”渔阳并不知道南宫媛媛的身份,但是看这举手做派,毕竟她曾经也生长在这样的家族里面,再看看一向骄矜的郭明霞举止之间透露出来的恭敬有加的态度,实在不难猜想,应该是大贵之家。 “对了,刚才见到的三个孩子呢,是小侄子和小侄女吧?我这个做姑姑的还没见过的。快要他们出来我看看。”南宫媛媛环顾了一周没看到人。又说道。 “刚才田里混了一身土,明月在后面给他们换身衣衫,待会就出来了,你先喝口茶歇歇。”莫南槿笑道,还是这么一副急性子,一点也没变。 “茶好香啊,这是什么茶?我从来没喝过。”南宫媛媛说着掀开杯盖,里面茶是深色的像种子一样的。 “是我自己炒的大麦茶,你喜欢喝的话,我回头给你包一包带着。”莫南槿说道,他闲来无事的时候自己制了不少茶叶。大麦茶,黑豆茶,八宝茶,菊花茶,薄荷茶,桂花茶等等还不少。 “容……大哥……”南宫媛媛想问:容大哥,这些年,你过得好吗?可是看到这宁静的小镇,花木扶疏的农家小院落,贤良的妻子,一身轻松淡泊的你,我发现这个问题突然问不出口了。 可是大哥该怎么办呢? * 她还清楚的记得盛京的三月,护城河边的柳树已经抽芽,整个盛京城里飘着满天的柳絮,那日她在窗前绣一个并蒂莲花的荷包,虽然样子不是很好看,但是已经能看出是朵莲花吧,她的女工已经有些起色了,她常想等容大哥回来就不用替她抹药了,过几天再去求皇伯父,自从大哥去了北疆,她一次也见过容大哥,每次求见,都被皇伯父拒绝了。 不经意间抬头,看见铜镜里的自己,柳花落到发间,像极了那时候给父王戴的孝花,她对着镜子想伸手拨去…… 玉喜撞门而入,不等她责问,已经是满脸泪水,说道:“小姐,小容王爷今天……去了……” “去了,去哪了?去哪了?”直觉告诉她这个“去了”就是那个意思,可是…… “玉喜,胡说什么?我答应大哥的,要经常的去看看容大哥,玉喜你快去找出来容大哥的衣衫,上次不是已经打包好了吗,我现在要进宫给容大哥送去的,玉喜你快去啊,你为什么不去?快去。”南宫媛媛说到最后已经歇斯底里,腿一软,瘫在地上,挣扎几次,也没有爬起来。 “小姐,你不要吓我。”玉喜赶快上前,把小姐搀扶到床上去,递过去手帕道:“小姐,你擦擦吧。” “我擦什么?我又有没哭。”南宫媛媛摸摸自己的脸上冰凉凉的一片,吸吸鼻子道:“容大哥是怎么去的?” “我刚才在大厅里听二少爷和夫人说,北原的使节逼着我们交出杀害北原太子的凶手,结果小容王爷就出来当庭服毒自尽了。”玉喜低声说道。 “是吗?容大哥就这么去了?”南宫媛媛呐呐自语。 “而且听说小容王爷临去之前说,他要求火葬,骨灰不留,全部撒到回江里。”玉喜把听来的话又补充了一句。 “回江啊,听说那条江水一直向南流,在到了临央就叫陵江了。一点不留……容大哥,你用这样的方式在和谁诀别?我大哥吗?那大哥该怎么呢?” 等到大哥回来已经是一个多月后的事情了,他见到的是:北疆安宁,北原彻底臣服,大宁江山安定稳固,还有深爱之人的此生永别。 她还记得大哥临走之前说的话,他嘱咐她有空多进宫去看看容大哥,她当时看着自己英姿勃发整装待发的大哥问道:“容大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大哥笑道说:“等我从北疆回来,就不分开了。”眼中有那么明显的期待和柔情。 大哥凯旋的那天,他们都在等着,可是大哥一整夜都没有回来,听顾十三着人回来传话说,大哥在回江边上待了一夜,只说了一句话:不是答应等我回来的吗? 此后的近一个月,大哥自己一个人呆在秋赏居,禁止一个任何人入内,连母亲和皇伯父也被拒在门外,突然有一天又要去临央接容大哥回来,人自然是没接到的。 再回来似乎平静下来了,听从安排,登基为帝,但人越发的冷漠。即使在家人面前也难见一丝笑意,她知道大哥是在怨他们,容大哥去后,家里的人竟然连一个信儿都没给他。 * 中午留着媛媛他们吃饭,从玉喜的口中才知道,媛媛已经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又给媛媛做了一份酸汤鱼。 饭桌上田程几次抬头隔着饭桌望着莫南槿,一反常态的很少说话,郭明霞倒是几次想插话,只是话不投机,只得悻悻而止。 媛媛倒是对三个孩子投缘的紧,每个人送了一块长命金锁,莫南槿和她也不多推拒,谢过,就替孩子们收下了。 听媛媛说起,这次因为太皇太后回京过中秋,途经昭阳,偶染寒疾,他们这才从盛京赶了过来。 端康太皇太后是隆安皇帝的皇后,同熙皇帝的嫡母,是南宫静深嫡亲的祖母,当年在盛京的时候没机会见过这个传奇女子。 隆安皇帝一生宠爱莹妃,冷落皇后,却也只是给莹妃皇贵妃之尊,始终未登上后位。 及至同熙皇帝登基,本应是仇人之子,她也相处融洽,鼎力支持。 南宫静深之所以能最后顺利登基传闻中幕后也少不了她这位皇祖母的多番操持。 只是南宫静深登基之后,这位大宁最尊贵的女子,大多时间居住在江南,只是逢着重大日子才回京,这次本不应路过云州的,只是原本的路线上有州县夏日水灾,闹疫情,临时改道的云州,没成想到了昭阳就病倒了,只好驻跸修养。 云州阖府的大小官员自然是不管能不能觐见,都要去表现份孝心的,媛媛也是在那时人认识的郭明霞,听说她相公本是南山镇人才结伴过来的。 莫南槿听她的意思应该是背着人溜过来的,可是媛媛打死不承认,也实在拿她没办法。 好在午饭后就有人追着过来了。 云仲淳先是上前对莫南槿行了一礼,惹来田程夫妇俩倒吸一口冷气,郭明霞更是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把南宫媛媛拉到一边悄声道:“不是和你说过,不要轻易过来打扰吗?” 南宫媛媛斜看他一眼,正色道:“我是来看看容大哥的,怎么算是打扰?” 云仲淳刚直的脸庞浮起宠溺的笑容,无奈的开口道:“我说不过你,还是赶快随我回去把,免得让人发现你失踪了,回头追究起来,给小容王爷惹麻烦,知道吗?”回头看看呆立在一旁的两人,看来也要好好的“嘱咐”一下,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人不能惹了。 几人告辞,临登车,南宫媛媛又转回来笑着对三个孩子道:“知道自己的生辰吗?姑姑下次你们生辰,送你们更好的东西。” 景止和行止刚过完生辰不久,自然记得清楚,脆生生回答道:“八月初一。” “同熙二十年八月初一。”南宫媛媛重复了一遍。 莫南槿来不及阻止,感受到云仲淳闻言投过来的探寻目光,只是心下一紧。 南宫媛媛又问了渔阳云止的生辰。 最后凑到莫南槿身边轻声道:“皇兄后天到昭阳。” 第54章 关于渔阳 关于南宫静深要来昭阳的事情。镇上平日里来往昭阳县的人也不少,也没听到什么动静,可能是微服过来的,说莫南槿一点也不在意,那是假的,可是要说他日日盼着,以他的性子来说也是不可能的。 再加上最近田间的活儿也忙着。 收来的花生和豆子都堆在屋檐下,趁着这几日天好,莫南槿他们就抬出来,放到门前的大路上,铺开,晾晒,各家的门前也晾着不少,花生,豆子,柿子饼,地瓜干,还有赶在入冬前,把囤里的余粮翻出来晒晒的。 虽然是暖阳的天气,但到底是入秋了,三个都已经换上了厚实一点的秋装,云止一身大红色的棉布衣裙,景止和行止仍旧一样的装束,一身的荷叶绿,衣角下方一人绣了一只蚱蜢,景止的在左边,行止的在右边,孩子奔跑跳跃间,蚱蜢也一上一下的翻飞,煞是可爱。 渔阳偏爱给孩子们做颜色鲜亮的衣服,莫南槿也觉得孩子嘛,小不点,穿什么都好看,穿的明艳点也没什么。就是渔阳这次不知道怎么一时兴起,也给了裁了一件同颜色的,说什么父子三个人穿一个颜色的衣衫很好看,不过被他偷着压在箱子底下了,孩子还好,让他穿这样的颜色,他怎么有像草青虫的感觉呢。一只大的草青虫带着两只小的草青虫,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个画面,莫南槿自己先乐了。 莫南槿从家里捎了一个小马扎出来,就坐在大门口的梧桐树下的阴凉处,脚下放了一把大蒲扇和散落的藤条,莫南槿手里编着藤筐,时不时的抬头看看门前的粮食,倒不是专门来防人的,主要是为了驱赶鸟雀,可别小看了这些小东西们,呼啦啦的一来就是一群,本来种的就不算,等喂饱了它们也就剩不下多少了。 编藤筐是莫南槿到南山镇才学的,藤筐这个东西基本家家都用得着,很多人都会编,莫南槿今天编的柳条筐,柳条是到河岸上打的,已经在水里泡了十来天了,现在正是最柔韧的时候,柳条筐子编出来细密,他见过镇上的有的老人编出来的筐子都可以盛水,柳条筐主要是家用,莫南槿的这个就是准备用来盛放腌制的鸡鸭肉类的,到时候家加个盖子,就不用担心挂在屋檐下,看不着的就被野猫和黄鼠狼叼走了,还有一种是荆条筐子,是从路边野生的荆棘丛里割来的,荆条粗硬,编出来的藤筐空隙大,但是田里收点土豆,花生,山药什么的就用着很不错。 “槿哥儿,今年的花生和豆子看起来收成不错。”对门的田二叔正搬着一张小方桌出来。 “田二叔,什么时候回来的?前些日子还挺听婶子说你去廉哥他们那里去了。”这个田大叔四个姑娘才得了一个儿子,排树字辈,田树廉在县里的丝绸铺子里当伙计,娶了管事家的独生姑娘,就留在县城里不大回来了,虽然大家碍于田二叔的老脸面不敢直说,其实就是儿子给人家做了上门女婿了。 “昨个晚上,天摸黑了刚回来。孙子都跟着回来了。今天他们儿子和媳妇也要回来了。”田二叔说道,眼角深深的皱纹都笑开了。 “这廉哥儿的媳妇我们这些老街坊还没见过呢,田二哥,到时候可得让她出来走动走动,我们也见见啊。”隔壁的叶青他娘正好端着一筛子豆子出门,听见这话,就笑着插上一句。 “老孙家的,这话说的,肯定要让小廉领着到邻里街坊转转,认认脸儿。”田二叔把方桌在门前的树下摆好,又从门槛里拿了四五个小板凳出来。围着小方桌子摆了一圈。 叶青他娘蹲在自己门前的排水沟旁边左右摇着筛子,筛豆子里的掺着的土,又说道:“那感情好,我们就在家等着了,他田家二哥啊,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刚才小孙子们吵着要吃西瓜,正好家里前几天买的还有呢,在门口吃着敞亮。”田二叔笑着,高声回道。 “我看呢,他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儿子和媳妇要回来才是真的。”叶青他娘对着莫南槿挤挤眼睛,低声道,忍不住又笑着啐了一句:“这个老头子。” 莫南槿压紧手上的藤条,微微一笑,田大娘此人是个极为爽快的人,只是这几年身子不好,消磨了不少生气,这两年都没见她这么逗趣了,今日见她很有精神,问道:“大娘的身子骨最近好点吗?” 田大娘把筛子里坏了的豆子拣出来放在一边,回答道:“就这样了,时好时坏的,田里的活计是做不了了,家里的这些事情还是能上手的。” 莫南槿说道:“叶青现在大了,也娶了媳妇,您老以后就只等着在家带孙子吧,田里的活计就让年轻人去做。” 叶青他娘笑道:“槿哥儿就会宽慰我,这些年青儿他们他爹去了,这两个孩子不懂事,还多亏你们家帮衬着呢。” 莫南槿回道:“大娘,这话就见外了,街坊邻里的,谁能说不指望别人帮把手的,当年我们家刚搬来的时候,孙大叔可是帮了我们家不少忙的。” 两人正说着话呢,三个小家伙跑回家不长时间,又蹦蹦跳跳的出来了,每人手上拿了张荷叶。 “爹爹,吃。”云止偎进莫南槿怀里,小手里举着一片白色糯米锅巴凑到他嘴边道。 “爹爹的小女儿真是个好孩子。”莫南槿摸摸她头夸奖道。 云止咯咯咯的笑起来,又递了一块过来:“爹爹,吃。” “云止把这块给婆婆吧?” 云止乖巧的点点头,转头把手里的锅巴递给孙大娘一块,说道:“这块,婆婆的。” 孙大娘很高兴的接过去了,当着她的面放到嘴里:“云止真乖。真好吃。”又转而对莫南槿道:“这三个孩子,我也算看着长大的,一点也不小家子气,看着真让人喜欢。” 行止正在往自己嘴巴里放呢,闻言,歪歪脑袋,立刻拿了一片黄色锅巴送到孙大娘手里,说道:“大娘,这个是蜂蜜的。” 莫南槿没好气的轻点他的额头:“就你滑头。” 景止在一旁似乎颇为懂事的点点头,表示赞同。 莫南槿见此,嘴里虽然还佯装生气教育着,眼睛里却渐渐染上了笑意。 前几天做完饭,灶膛里还有些火,莫南槿就是顺手做了些锅巴,白色的是加了白糖的,黄色的是加了蜂蜜的,都给三个小家伙做了饭后的零嘴儿了。 豆梗等晾干了才能打出豆子来,莫南槿时不时的过去,用木叉上下翻着晒。 “莫家媳妇,这是要到绣房去吗?”孙大娘见渔阳挎着一个青花布的小包袱从家里出来,明月也随后出来了,于是问道。 “孙大娘你也在呢,是啊,绣了个门帘子,送过去。”渔阳笑道。 “那就快去吧,别耽搁了。”孙大娘说道。 渔阳向她点点头,走到莫南槿跟前说道:“相公,我午饭之前就回来,午饭做好了,在锅里温着。你们饿了,就先吃。” 莫南槿道:“不用了,你看这些小家伙嘴里都没停着,估计一时半会儿的饿不着,你们快去快回,我们等你回来。” 渔阳又笑笑道:“那好,我和明月就快去快回来。” 小莫和明庭又从田里拉了一车豆梗回来,眼瞅着旁路上没空地了,他们就卸下来竖在南墙下晒着。 他们两个进屋了喝了两碗水。看着时间时辰还早,不到午时,决定再去拉一车回来。 “对了,槿哥儿,前几天你家媳妇送来的那个鱼是怎么做的啊?玉儿害喜的厉害,这些天都没吃下去什么饭,就那个鱼还都吃了。”孙大娘想起这个事情,赶紧问道,她从刚才就觉得有件事情要问的,一直想不出来。 “也没什么特别的。”莫南槿把基本的做法说给她听。 孙大娘听完后又问道:“那个酸汤是怎么回事啊?” 莫南槿道:“那是陈年的老酸汤了。我从家里给您倒点就是了。” 孙大娘回家拿器具。 田二叔家的三个小孙子都出来了,大的有十一二岁的样子,最小的那个看起来只有四五岁了,和景止他们年龄差不多。 田二叔正在切西瓜。油绿的瓜皮。一刀下去,鲜红的瓜瓤露出来,田二叔又切成薄薄的一片片,回头招呼在街上躲猫猫的三个小家伙,说道:“景止,你们三个都来田爷爷这里吃瓜。” 莫南槿笑着点点头,他们三个手牵手的过去了。 孙大娘拿了个小陶瓦罐子出来。 莫南槿嘱咐了几个小家伙乖乖的在那里吃西瓜,不要乱跑。 “你放心吧,槿哥儿,我在这看着这些孩子呢。”田二叔在桌子旁边的盆里洗着西瓜,闻言笑着说道。 莫南槿给孙大娘倒完了酸汤,刚回到前院,就听到街上一阵紧似一阵的马车声飞快的逼近。莫南槿心想怎么进了镇子,马车还跑的这么快,生怕惊着孩子,加快了脚步往门口赶过去。还没碰到门槛,就听见明月凄厉的一声尖叫:“小姐……” 马车已经停下了,云止还被渔阳抱在怀里,衣服鲜红如血…… 第55章 见到两人 “渔阳,你醒醒,不要睡过去了。”莫南槿把她抱在怀里,尽量平躺,腿略高,宝蓝色外衫上血迹已经半干,明庭在外面驾着马车,急速的奔向昭阳城,空旷的大路上,“哒哒“的马蹄声传出很远。 今天田二叔家的儿子天树廉回家探亲,为了回来见到乡里乡亲有几分颜面,便托自己的老丈人接借了主人家的马车,可是自己并不太熟悉,好在一路上人不多,有惊无险的总算到了镇上了,谁知道刚进镇子就差点撞到几个从田里回来的农人,田树廉心里一慌,一鞭子不知道抽到马什么地方了。马受了刺激,四蹄撒开就跑,本来坐在小板凳上乖乖吃西瓜的云止远远看到渔阳回来了,就要上前,又被奔驰而来的马车吓的停在路中央,就在云止就要被马蹄践踏到,没人看到渔阳是怎么跑过来的,等众人回神的时候,云止已经被渔阳护在怀里,被马踢中,在路上滚了几个来回才堪堪停住。 莫南槿没空理会一旁不停赔不是的田家人,他不知道渔阳到底伤到了那里,只是不停的呕血,眼睛却不肯合上,就一直看向云止。云止吓坏了,脸色煞白的躲在莫南槿怀里,好一会才“哇”的一声哭出来。莫南槿不敢移动渔阳,路过的人见此有的去找云大夫,有的到地里喊小莫和明庭。 云大夫比赤脚郎中好点,但看到这个样子,只说恐怕是伤到脏器了,要他们赶紧去昭阳城另寻高明,并嘱咐说,一路上可以给她把腿抬高点。 “莫……南……槿……”渔阳的呕血已经暂时停住,原本秀丽红润的脸庞如今没有一丝血色。 “渔阳,你先不要说话,我们这就看大夫。” “云……”渔阳眼皮颤了颤,勉强睁开一点看向他。 “云止没事,小莫在家陪着他。”莫南槿知道渔阳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云止。 “那就……好……”渔阳说完这就话,眼睛又开始慢慢闭上。 “渔阳,你听我说,云止还在家里等着你,她见不到你会哭,你能听到吗?”莫南槿用力掐了一把她的手背,唤回她几分神智,继续道:“渔阳,你自己听听。” “在……哭……”渔阳喃喃重复,有泪水从眼角滑下。 “小姐……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明月啊……”明月已经哽咽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勉强压住了几分抽动,跪在渔阳身边小心的握着她的另一只手。 “明月……这些年辛苦你了……”渔阳头靠在莫南槿怀里,眼睛紧闭,似乎沉沉入睡,过了好一会,才慢慢醒转,说话有了几分力气,勉强勾勾唇角说道。 “小姐,明月不辛苦,明月是心甘情愿跟随小姐的。”明月轻声道。 “渔阳,我们说过要做一辈子的家人的。”莫南槿继续和她说话道。 “一辈子?好远啊……”那个人也和说过一辈子的,结果到头来,利用完了,首先一脚被踢开也是傻子一样相信一辈子诺言的她。 莫南槿见渔阳虽然眼睛望着车顶,眼神却空茫茫的没有焦点。 莫南槿想起三年前刚遇到渔阳的时候,也是这么空荡荡的眼神,仿若只是这世间的一抹幽魂,等太阳出来,就会消失在空气里。 “莫……南槿……”莫南槿见她唇翕动了两下,就凑过耳朵,渔阳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云……云止……”渔阳眼神突然清明,死死的抓住莫南槿的手臂,直着喉咙喊云止的名字。 “渔阳,你不要再说话了……”莫南槿捂住她的嘴,渔阳口中抑制不住的血迹渗透出指缝,沿着手背不停的滴下来。 “少爷,昭阳城到了。”马车速度稍缓,明庭在外面说道。 “明庭,直接去田府。”莫南槿用再清楚不过的声音说道。 驾车的明庭闻言一怔,向后看了一眼,默不作声撒开缰绳朝着田府的方向驶过去。 因为他也知道那里现在田府有大宁最好的御医。 夫人要想得救,不做他想。 * “什么人敢在这里撒野?”马车在田府门口停住,莫南槿抱着渔阳从马车上下来,两人都是一身的血迹,还未靠近大门,就被人喝住,这个地方的守卫与上次来时,不能同时而语,光大门口就有近百的护兵,隐在暗处的就不知道多少了。 莫南槿急切说道:“烦请通报一下,我是常安公主的朋友。”虽然知道南宫静深在此,但是以他现在的身份要见他,可谓难如登天。倒不如让媛媛帮忙的好。 似乎是小头领的护兵上下打量他一眼,见他身上血迹未干,怀中女子又生死未知的样子,皱着眉道:“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这里没什么公主,你快回吧。”皇室一干人等驻跸在这里虽然机密,但也不是没人知道。他是不知道眼前的人是怎么知道的,但就这浑身是血的样子,他也不敢放他进去,万一冲撞了女眷,他纵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莫南槿眉峰蹙起,冷冷的看了这个护兵一眼,他也知道这是迁怒,可是渔阳现在就在他的怀里,生命垂危,他实在没时间在这里多费口舌。 少不得要硬闯了,惊动了南宫静深,希望他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可以救渔阳一命。 就在莫南槿示意明庭动手,又一辆马车在门前停下。 马车上人似乎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打开车门,看见莫南槿一身血迹斑斑,明显一震,众人只觉白影一闪而过,人已经立在莫南槿跟前。 “你这是怎么了?”苏未央面色平静的问道,可是满眼的焦急之色出卖了他。 “未央。你带我去见御医。”莫南槿压低声音道。 “你那里受伤了?我扶你进去。”苏未央赶忙伸过手来,扶住他的胳膊。 莫南槿摇摇头,说道:“不是我,是渔阳,她被马车撞倒了。” 苏未央这时才转了眼光看向莫南槿怀里的女子,他还记得她,那个晚上一直挡在阿槿前面的女子。听说已经是他的妻子了。 苏未央眼光复杂的闪了闪,说道:“你随我过来吧。”又转身岁一旁的小厮道:“小六,你去看徐御医在吗?他若不在,就叫张御医到我院子里来,知道该怎么说吧?” “我明白,少爷。”小六躬身退下,手脚麻利的一路小跑先奔进去了。 护兵们见是苏相领进去的人,也不敢多加阻拦,痛快的放行了。 * 徐御医果然不在,被召去为太皇太后诊脉去了,好在在这个张御医的医术也也不错,来问明了情况,诊了脉,又用独门的针法止住了血,如此忙了近一个时辰,渔阳的呼吸明显平顺了,张御医又开了药方,嘱咐醒来,如果不再呕血就按次药方每个两个时辰煎服一碗喝下去,万一再呕血,就立刻找他过来,五日之内不要移动病人,如此嘱咐了一番,苏未央示意小六呈上一个荷包。 张御医连忙推辞道:“能为苏相尽点绵薄之力,是在下的荣幸,这谢礼实在不敢收。” 苏未央笑道:“张御医客气了,劳烦您老过来给我的朋友看病,本来就是偏劳您了,说不定这几天还要劳烦您,您不要嫌麻烦才是。” 张御医再推辞,苏未央再劝解,如此再三,张御医才心安理得的把荷包收进袖子里。 对着苏未央拱拱手道:“如此就多些苏相了,如果还有什么事情,尽管差人来医馆寻我。” * 常安公主那日的事情虽然做得隐秘,但是又怎么瞒得过有心人的眼睛,既然南宫媛媛这个远在京城的公主都知道了,那皇上又岂会不知道,那么看来对于容槿的死而复生,皇上是持默认态度的,苏未央想到这一层的时候,自己的心里不知道是喜是忧。 “你先稍等一会,我让人送点水来,你洗洗,换身衣衫。”苏未央神色淡淡地道。 明月留在房间里照顾昏睡的渔阳,明庭出去处理那辆马车。此时他和苏未央来到同一个院子,相隔不远的另外一个房间,房间里有一些未央的贴身用品,看起来应该是他这段时间暂时居住的地方。 “也好。”莫南槿皱皱眉,看看宝蓝色衣衫染上红色的血迹,有的已经干了,一团团的黑色,满身的血腥味。 苏未央见他答得理所当然的样子,眼中终于染上了一层怒气。 “怎么了?不是要让人送水吗?”确定了渔阳没事,莫南槿整个人放松下来,现在才觉得从见到渔阳倒在马蹄下的那一刻起,神经一直紧绷,现在一放松,才觉得浑身肌肉酸疼,特别是手臂又酸又麻,针刺一样,他交叉着双臂揉了几把。 “呲……真疼。”莫南槿嘟囔一声。 苏未央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转身出去,吩咐人抬了一只大浴桶进来,添了热水。 莫南槿摊在椅子上,看着他忙前忙后,无声的翘起了唇角。 * 莫南槿整个身子沉到热水里,有一点烫,但是很解乏,他双臂搭在浴桶边缘,舒服的眯起眼睛。 “你没带衣服来,你我身量差不多,先穿我的吧。”苏未央手里拿着一件竹白的内衫,就这样径直到屏风后面。 “喂,你怎么就这样进来了?”莫南槿脸色微变。 苏未央见此,从见面一直冷淡的脸才浮起一丝喜色,在一旁的春凳上坐下,道:“又不是没见过,怕什么?小时候都不知道一起洗过过多少次。” 莫南槿想想也是,小时候两人练功完了,夏日里就去后山的小溪洗澡,都是男孩子也没什么忌讳。 苏未央拉过凳子,凑到浴桶边上,神色晶晶亮道:“阿槿,我给你按按手臂吧,你刚才不是喊疼吗?” 莫南槿看他一眼,终于想起他的名字来了,从方才见面可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这会倒转的快。莫南槿没做声,只是舒服的靠在浴桶闭上眼,他知道,对于这么多年的消失无踪,未央心里是有怨的吧。 苏未央见他没反对,就是同意了,挽起袖子,摸到莫南槿的手腕,似乎警觉到了什么,十指倏地收紧。 莫南槿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道:“做什么?抓得很疼。” 苏未央脸色晦暗难明,直直的盯着他,莫南槿闭着眼睛却没再看他一眼。 苏未央低下头,眨眨眼睛,略带薄茧的手指沿着手臂揉捏按压。 未央,不要问我,那是我一直想忘记却无法跨越的过往。 手臂上温热传来,莫南槿蓦地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幕让他狠狠的皱紧了眉头,抽回手臂,冷森森的开口:“苏未央,你在做什么?” “你和我说的,有伤口,舔舔好的比较快。”苏未央眼神无比纯洁无辜指指他的手臂上被渔阳抓破的伤口道。 莫南槿闷哼一声,虽然忘了什么时候,但是他似乎记得这件事情是抱着作弄他的心情,告诉苏未央的,真是悔不当初。 “那是小时候,苏未央。”莫南槿看眼前青年俊朗的眉眼,一点也没有小时候的圆圆的包子脸可爱,似乎也没小时候那么好欺负了。 苏未央难得见他落了下风,眼底下隐藏的笑意喷薄而出,灼灼其玉。 “苏未央,你笑什么?”莫南槿眼睛转转,手臂打在水面上,溅起了水花无数,全砸在苏未央身上。 “好了,我给你捏捏肩膀,你快起来,待水会就凉了。”苏未央讨饶道。 “不用。”莫南槿想到什么,脸色一变,整个身子沉了下去。 可是已经晚了,苏未央已经看到了,阿槿的后肩背上,有朵火红的莲花,花开九瓣,不是刺青,那就是——传说中的月遗九莲,只在处子夜和育子后才显现的月遗九莲。 苏未央后退一步。 五年前那一幕,他就在门外,一墙之隔。 阿槿,明明是我们认识在先不是吗? 阿槿,明明是我先喜欢的不是吗? 苏未央神思不属,但是属于练武之人的敏感,还是让他最后时刻听到了门口渐近的脚步声。这么急匆匆是得到了消息吗? “阿槿,穿衣服,来人了。”苏未央把屏风上挂着的内衫拿给他。 莫南槿刚把衣衫披上,就听到破门而入的声音。 还刚拢好,来人已经转到屏风后面。 莫南槿手脚忙乱的拢着内衫,显然是刚沐浴完,擦干都来不及。 苏未央衣衫潮湿。 来人垂下眼眸。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才开口道:“你们在做什么?” 第56章 太皇太后 “臣,苏未央参见皇上。”苏未央上前一步,行礼道。 “免了。”话虽然对着苏未央说的,可是眼睛自始至终没从容槿的身上移开过,暗沉的眸光中有火苗隐现,该死的容槿,到底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样子吗刚沐浴完,裸露在外面的肌肤染上了一层水润的薄红,身上内衫半湿,欲遮还透,可见刚才是多么匆忙的穿上的,那就是说他来之前,容槿是在洗澡,而苏未央也在这个房间,两个人竟然没有一点避讳吗?想到这点,南宫静深的脸顿时有点青了。 这边容槿顾着低头忙碌着手中内衫的搭绳,虽然失去了武功,耳力自然也不若往时的灵敏,但是南宫静深进门的时候,他还是听出来了,毕竟那时候两人同住在秋赏居,南宫静深每晚回来,他大多数时候还没睡着,听着那个熟悉的脚步声在空落落的院子里由远而近,直到推门而入,他才能静下心来,安然入睡。 现在想起来似乎还是昨日的事情,即将入梦的昏沉间唇上有他盛京夜里归来的冷冽的风雪之气。 苏未央见容槿只顾低头不语,悄悄的拉了一把容槿的衣袖。 南宫静深自然没错过两个人之间小动作,目光越发的暗沉。 容槿勉强的弯弯唇角,示意苏未央没事。 “草民……”容槿下跪到半空的身子被南宫静深狠狠的拉了过去,扣在腰间的手越收越紧。 “放开……”容槿皱皱眉,只觉得腰间被他抓的生疼。 “你非要这么气我吗?”南宫静深松松手臂,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没有人前的冷冽刚硬,语气里不自觉就带了一丝讨好的意味。 容槿抬头望进这双异常漂亮的凤眸中,明明是冷冽如冰,却总在深处燃着如火的炽烈。当这样的一双眼睛里只有你,有几个人忍心可以忍心去拒绝? 可是南宫静深,现在的你是一国的君主,如果真的与你在一起,他容槿又将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上呢?重蹈父亲们的老路吗?因为相爱而相离,一世痛苦不得解脱,况且我们之间还有你颇为忌惮的血缘,当有一天你得知你尽全力想得到的这个人竟然是你血缘亲近的弟弟的时候,南宫静深,你是否还有今日的执着,那个时候的容槿又如何自处呢?也许他的爱太自私了,掺杂了太多的现实的考量,可他不是小孩子,已经过了相信童话故事的年纪,不能简单的相信相爱就可以相守一生。 苏未央看着两人充斥在两人之间的难言的暧昧不清,暗下咬咬牙,阿槿,就算我再怎么舍不得,可是如果看到你在经历了这么多的痛苦,如果你可以此生与相爱之人相守,安乐一生,我会退回去,退到弟弟的位置上,起码可以一生伴你左右,可是…… “皇上,您大婚在即,定然诸事繁忙,容槿的事情就交给微臣来办就好了。”苏未央不疾不徐的说出这句话。 南宫静深冷冷的看向他。 苏未央仿若不没感觉到身上针刺般的冰冷视线,继续道:“微臣与他相识一场,定会竭尽全力的,皇上可以放心。”说完还微微欠身行了一礼。 “皇上,既然公务繁忙,请恕容槿不能远送,皇上,您请吧。”容槿退出他的怀抱。 南宫静深握着他的肩膀又拉回来,扳住他的头,静静的望着他,轻声问道:“你不相信我?” 容槿的眼睫颤了两下,掀掀眼皮轻笑一声,毫不犹豫出口道:“从不曾相信。” 所以,南宫静深,放开你的手吧。 * “渔阳,今天感觉好点了吗?”已经在昭阳的田府三日了,再也没见过南宫静深,他说完那句话以后,南宫静深只是抿着唇看了他半响,一言不发就离开了。 虽然说南宫静深在他的面前,总是想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与他相处,可是他毕竟是皇上,有他自己的尊严,所以那些话伤到他了吧?可是为什么还要出口呢,南宫静深要大婚的消息你并不是刚刚听说啊,容槿你到底想证明什么? “你在想什么?”渔阳的伤已经大有起色,现在遵循御医的嘱咐还是不敢让她下床走动,但在床上略微起身还是可以的。 “没什么,今天胸口还疼吗?”莫南槿见她摇摇头,顿时笑开了,说道:“那就好。” “御医不是说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伤,就是当时看着凶险。我当时胸口疼得厉害,还真的以为就这样过去了。”渔阳一向神态安雅,难得有些调皮的吐吐舌头,嫣然失笑道:“想起当时说了那些话,真是丢死了。” 这间屋子很敞亮,门口处有大片的阳光,还有细小的灰尘飞舞。 “小姐你还敢说,当时快把我们都吓死了。”明月端着药碗进来。 “我不喝,明月快快端出去倒掉。每两个时辰就喝一次,苦死了。我已经好了,胸口都不疼了。”渔阳做出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挥着手,示意明月把药端走。 “小姐……”明月微微一哼,转眸间,泪水已经在眼里滚动。 渔阳顷刻间软了气势,低声嘟囔道:“真是的,明月从小到大就只会这一招。” “好了,早些喝药,我们早些回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从渔阳醒过来以后,人整个感觉似乎轻松了不好,性子也比以前开朗了。 渔阳捏着鼻子,一闭眼,咕噜咕噜一碗药倒进去,苦的眉毛打结。 “小姐,杏子糖。”明月赶紧递上一个小碗,金黄色的杏子糖,每个指甲盖大,圆滚滚的。 “我有点想三个孩子了。”想到孩子,渔阳的脸上不自觉带了一层温柔的光芒,又说道:“以前从来离开他们这么多天。唉,以后景止和行止都走了,我可怎么办呢?”渔阳秀丽的大眼睛状似哀怨的看了莫南槿一眼。 虽然不是生死大劫,但是那时候真的认为自己快死了,她原本以为,她会一辈子不能忘记那个男人,那个让她在梦里都不敢去回忆的人,在她觉得自己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一刻,名字还在嘴边,容貌却已经渐渐模糊了。原来那个男人不能永远的伤害她,如果她已经选择了放弃。 可是莫南槿不一样,他还有人一直在等着他。 也许有一天两人会分开,可是她已经积攒了足够的勇气自己一个人走下去。 不对,还有明月和她的云止。 “小姐,怎么了?胸口还疼吗?”明月正在收拾药碗,看到渔阳投过来的视线,微微一愣神,多久没看到小姐明亮没有阴霾的目光?四年了吧?原来四年的时光过得这么快啊。 “我让明庭回去一趟,把他们几个小家伙都接过来吧。你还要在这里待上几天呢。”说实话,莫南槿也有点向他们了。 晚上睡觉,没有两个小暖炉子在他边上,被窝里还有些冷。 “方便吗?”渔阳也动摇了,只是想到这毕竟不是自己家里。全家人都住在别人家打扰,总是不太方便。 “放心吧,这个院子就未央一个人住,我们住进来,还给他添点人气呢?”那个家伙敢说不吗?那个家伙的把柄在他手里可是一把一把的,随便拣出个来,都可以让他乖乖就范。 渔阳见他,每次一提起苏未央,都不自觉的带上了一份轻松的语气,也不点破,想到很快就可以见到三个孩子,高兴的点点头。 * “静叔叔。”“静叔叔。”小莫抱着云止,牵着另外两个小家伙,跟在小六的身后,正打算穿过一片小花园。景止和行止一眼就看见,坐在花园凉亭里的南宫静深,摇着小手,笑咪咪的喊道。 南宫静深见是他们两个,嘴角漾开了一抹温暖的笑意,走下凉亭,亲自过去,一手一个抱起来,。亲亲他们的小脸蛋道:“景止和行止有想静叔叔吗?” 景止搂着他的脖子蹭蹭,迭声答道:“恩恩,想了,想了。” 行止也凑过去,声音响亮的香了一口道“行止也有想静叔叔。” “谁家精雕玉琢的这么一对宝贝儿啊?”坐在凉亭上的太皇太后见此,慈爱的招招手道:“来婆婆这里,让婆婆看看。” 南宫静深走到凉亭里,放他们下来,摸摸他们的头笑道:“过去吧。给婆婆看看。” 两个小家伙听话的点点头,叫一声婆婆。一左一右的爬到太皇太后的膝盖上,在她的怀里坐定,伺候左右宫女见此刚要上来制止,就见太皇太后轻轻的摇了摇头。 “两个小家伙叫什么名字啊?”太皇太后一手揽着一个,轻声问道。 “莫景止。” “莫行止。那是我的妹妹莫云止。”行止伸出小指头指指后面被抱在小莫怀里,正在探头探脑的云止说道。 “真是聪慧的孩子。”太皇太后对着南宫静深说道。 “皇祖母,说的对,这两个小家伙聪明伶俐着呢。”南宫静深看着这俩小家伙,正挤眉弄眼的向他示意自己被人夸赞了。 禁不住走过去刮刮他们的小鼻梁,笑道:“真是没羞没臊的,听见婆婆夸奖,小尾巴都翘起来了。” 太皇太后见他们的互动,有些意味深长的看了南宫静深一眼。 “今年几岁了?”太皇太后又问道。 两个小家伙伸开自己的小胖爪子,举着五根小粗短指头,凑到太皇太后眼前,异口同声道:“五岁了。” “五岁了,你若早些大婚,孩子也该有这么大了。”太皇太后对着南宫静深说缓缓说道。 “皇祖母想多了。”南宫静深的眼光没离开孩子,低声回了一句。 “我原先以为你不喜欢孩子,才会这么不重视自己的子嗣问题。看来是哀家想错了。”太皇太后静静的看着他,似乎想从他的平静如昔的脸上看出些什么,只可惜失败了,南宫静深此此时的脸上除了挂着对这里两个孩子的疼爱,再无其他,似乎眼前只有这两个孩子才能让他放在心上。 太皇太后摇摇头叹口气,两个孩子立刻察觉了,景止摸摸让她的唇角道:“婆婆,你怎么不笑了,你在生气吗?” 行止亲亲她的脸颊,甜甜一笑,说道:“婆婆,行止亲亲,婆婆就高兴了,爹爹每次生气,行止亲亲他,他就不生气了。” “哎呀,真是两个可人疼的小人。”太皇太后也被他们逗笑了。低着他们的小额头不停碰碰。 “对了,这是谁家的孩子啊,姓莫,凌云家的那个小子叫什么名来着?” “莫云铮。” “对对,这上了年纪了,记性就是不好了,不是他家的吧?那个小子我印象中还没婚配呢。”除了那个莫家,朝中的大臣他没想出还有谁姓莫啊。可是现在这两个孩子可以出现在这里,而且和静深还看起来很熟悉,到底是谁家的孩子呢? “不是,是我……”南宫静深还没说出的话,就被两个小家伙兴奋的声音打断了。 “爹爹。” “爹爹。”两个小家伙见到莫南槿过来,扬着小手招呼道。 莫南槿抬起头冲他们安抚一笑,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原来是他。“太皇太后眼中多了一抹沉思,低头看看两个小家伙的眉眼,又抬头看了看南宫静深。 第57章 怎藏得住 容槿分别拜见了太皇太后和南宫静深。 云止几天没见到自家的爹爹,早在一旁张着两只小手巴巴地候着了,容槿笑笑从小莫的怀里接过已经半边身子歪向他的小女儿。 “云止,这两天有没有乖乖的听小莫叔叔的话?好好的吃饭?好好睡觉?”容槿亲亲她的小脸颊。 云止两只手搂着容槿的脖子,歪着头想了一下,才扁扁嘴道:“有,可是我想爹爹和娘了。” 小莫感觉到自家少爷投来的视线,皱着眉头,苦笑着摇摇头。 “爹爹,妹妹晚上总在哭,总是想找娘。”行止还坐在太皇太后的腿上,说着就要爬下来,被太皇太后揽住了。 容槿神色微微一顿,摸摸云止的小辫子笑道:“云止,乖乖的,我们待会就去找娘去,娘也想你了。” “好。”云止点点头,红着大眼睛,害羞的埋在爹爹的怀里,抱着脖子的小手收紧了几分。 “你这些年一直在云州吗?”太皇太后对于再见他,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吃惊。 “有几年了。”容槿轻拍着云止的后背回答道。 “这里还习惯吗?”南宫静深拍拍身旁的凳子,示意他坐下说话。 “自己种些田地,内子的针线活还能入眼,接些刺绣的活计,也能补贴家用。”容槿隔了南宫静深一个位子坐下,把云止放在腿上揽住了。一旁侍立的宫女虽然不认识此人是谁,但见太皇太后和皇上两人的态度,还是小心的沏一杯香茶呈上来。 云止见此,舔了舔嘴唇。 “原来你已经婚娶了,有机会哀家倒是想见见那家那位夫人。”话虽是对着容槿说的,眼尾却淡淡的扫了南宫静深一眼。 容槿端着茶杯吹了几口,说道:“内子前几日被马车伤了,如今伤病在床,不敢冲撞了太后。”容槿被不认为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能瞒过太皇太后的眼睛,况且,事已至此,他也没什么隐瞒的不是。 “这样啊……”太后沉吟了一下,转头对一位已经有几分年纪的宫人道:“桃娘,你去把哀家房间里上次西陵送来的碧晶膏,再选几根上好的人参,一起拿过来。恩,前些时候得的那几个玛瑙串子也顺便带过来吧。” 宫人道声“是,太皇太后。”,带着一个小宫女躬身退了出去。 “太婆婆,那个碧晶膏是什么东西?”景止仰着头,忽闪着大眼睛问道。 “你爹爹知道的,对吧?”太皇太后的嘴角含着一份笑意。 容槿闻言端着杯子的手一顿,西陵的碧晶膏,天下闻名的疗伤奇药,瓶色青碧,膏体如脂,去除伤疤,活血化瘀,时常使用还能滋润容颜,因为最主要的一味药物芙蓉果只生长与西陵皇室密林,外人不可得,一向是作为西陵赠送给其他国家的上好礼物,一般只有皇室中人才能用得起。 他和南宫静深的……第一次……当时用的药确实就是这个碧晶膏,可是这么私密的事情,太皇太后不可能知道的。 后来他受伤,那个人更是搜罗宫中全部后,曾经派人到西陵去取过。 太皇太后这是什么意思? “皇祖母……”南宫静深显然也想到了什么,剑眉微拧,看了容槿一眼,开口阻止道。 容槿望进她的眼睛,这个大宁最尊贵的女性,即使保养得宜,眼角的四周也有了深深的纹路,这个人老了,眼睛里却有着岁月沉淀下来的睿智。 “爹爹,那是什么呢?”景止好奇的又追问了一句。 容槿这才微微一笑,答道:“没什么,是药,娘用了,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容槿把已经温的茶水递到云止的嘴边。 云止就着爹爹的手,低下头,小口的喝着。 “我们可以回家吗?”行止笑着拍拍小手。 “小行止,不喜欢留在太婆婆这里吗?”太皇太后笑着点点他的小鼻头。 “可是……”行止托着小腮帮子,皱着小眉毛说道:“可是我们要给爹爹暖被窝啊,没有我们两个小暖炉子,爹爹晚上睡觉会冷。” “我说的,对吧?爹爹?”行止乖巧讨好的看向爹爹。 容槿深吸两口气,恨不得赶快揪着人快些走了。 南宫静深看着容槿黑下来的脸色,忍了半晌,才把翘起的唇角压下去。 太皇太后被他逗得笑出声来:“你们两个小可人疼的,哪天也来给太婆婆暖暖被窝啊?” “太婆婆,我们是爹爹生的孩子,要给爹爹暖被窝,妹妹是娘生的孩子要给娘暖被窝,太婆婆生的孩子给太婆婆暖被窝。”景止有模有样的说道。 “景止,不要乱说话。”容槿喝止道,感觉到身旁的南宫静深呼吸一窒。他知道景止他们不可能知道真相,只是孩子还小,生日那次,见到奶娘家的几个姐姐,到现在还认为是女孩子就是娘生的,男孩子就是爹爹生的,可是说着无心,可是管不住听着有意。 太皇太后似乎也是初次听到这个理论,却浑身一震,她生的孩子?江诚…… 她深知现在不是追念往事的时候,当下更仔细的端详这两个孩子。 容槿见此,一下子心里乱糟糟的,南宫静深的目光又如芒在背,他恨不得插翅离开这里,只是面上不显,勾勾唇角笑道:“太皇太后,两个孩子还小,不懂事,童言无忌,您别放在心上。” “哀家都晓得的。”太皇太后眼神幽深,若有若无的说了一句。 * 此后又过了几日,越发的平静,不仅南宫静深和太皇太后那边没有声响,就连苏未央也只字不提,容槿在松下一口气的同时,心里也越发的不安了。 碧晶膏的效用果真明显,渔阳用了这两日,也不会喊胸口疼了。张太医也说,淤血消散的快,再将养几日,就没有大碍了。三个小家伙这几日闷在园子里,初始的兴奋劲过去后,这两天也开始神色恹恹的。 容槿于是决定这日就离开了。 吃早饭的时候和未央提了提。 苏未央握着筷子半晌没说话,最后只回了句:“也好。” 早饭过后也没见人,容槿以为他公务繁忙,就写了留言给他,明月他们已经把这几日的东西都收拾好了。离开时还是小六来引的路。 只是后门口那里已经停放了一辆马车,容槿,渔阳,明月和三个孩子坐在车里,小六,明庭和小莫在外面。 出巷子口的时候,风撩起了帘子,有白色的衣角一闪而过。 一路上怕渔阳不舒服,车子行的慢,回到南山镇时候,已经过了午饭的时间。街道上摊晒着粮食,不时可以看到有平板车来来回回,上面堆满了刚从地里收来的,人的脸上虽然带着疲惫却更满是丰收的喜悦,暖热的阳光中,马车行在路边的树荫里,可以听见知了的叫声传的很远…… 第58章 预言 在昭阳的那几天,叶青也从邻县回来了,那几天,家里还多亏了他们帮忙看着。 豆子和花生已经捂了几天,再不晾干就要发霉了。 他们回家的第二天,吃过早饭,虽然太阳不是很好,小莫也去把大门口的路上扫干净了,莫南槿和明庭又把花生和豆子抬出去,倒在路上,继续晒,花生还好,就是豆梗因为拔来的时候,没来得及多晒晒,有的已经发霉,连带着有些还在豆荚里的豆子也霉坏了。 渔阳的伤势因为有了碧晶膏,复原的很快,这几天就能下床了,但是家里人还是不敢让她做什么活计,只是到廊下晒晒太阳,挽个丝线。 “莫家大兄弟,你家媳妇好点了吗?”莫南槿正在摊着花生,路边经过的大嫂问他。 “嫂子,这是从田里回来啊?恩,她好多了,现在都能下床了。”莫南槿站起身。 “那就好,那就好,逢凶化吉,对了,给你们把菠菜,自己田里种的,你们打个鸡蛋,做碗菠菜汤吃。”中年的妇人说着从臂弯里挎着的篮子里双手掐了一大把菠菜出来。 “嫂子,地里种着呢,这些你留着自己吃吧。” “还和我外道呢,乡里乡亲的,就一把菠菜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就谢谢嫂子了。”莫南槿笑着接过来,问道:“嫂子,来家喝杯水吧?” “不了,不了,家里还有不少活等着呢,下次吧,下次你媳妇好了,我还想和她讨个花样呢。” “那好,下次嫂子直接过来就好了。” 一个上午过去。 中午小莫从地里回来的时候,看着莫南槿放在门后面的东西,笑着惊呼出声:“少爷,咱们可以去开个杂货铺子了。” 两捆菠菜,四个猪蹄,五六个大鹅蛋,两三条鱼,还有半篮子鸡蛋,一小筐山药,半袋子土豆,几斤排骨,还有只大公鸡,晒干的菌子,苹果,梨…… 那天的事情很多人都看见了,也都知道这次莫家的媳妇这次遭了大难,看那日的情形镇上的人都担心凶多吉少,没承想竟安然回来了,莫家的人缘一向还不错,平时有过交往的人家今天就陆陆续续的送了不少东西过来,乡下也没什么好东西,好在现在秋天,田里的东西下来的多,关系近又有点余钱的买条鱼,带点鸡蛋,肉什么的,关系远点的就送把菠菜,给点土豆也是份心意。 田家昨天晚上就过来了,送了三只老母鸡,一篮子鸡蛋,足足有四五斤肉,还有二两银子,田二叔押着儿子进门就跪下了。 田树廉快三十的老爷们了,蹲在莫家的门槛那,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最后反而弄的莫南槿劝解了他半天。 莫南槿本来想着东西留下就留下了,银子让让他们拿回去的,毕竟这二两银子对于一个田家这样的人家就小半年的嚼用了。田二叔是死活的不肯。 * 中午的时候,莫南槿看着这么多东西琢磨着做些什么菜吃,给渔阳特地做的鸡汤,加了草药,在砂锅上小火煨着。 没想到却来了一个意外的人。 “少爷,你看谁来了?”小莫手里还抓着两根没洗干净的山药,兴冲冲的跑进厨房。 “是说啊?”莫南槿停下手中的刀问道。 “阿弥陀佛,施主,别来无恙。”慧严大师,六十左右的年纪,须发皆白,一身灰色僧衣,双手合十,法相慈悲端庄。 “师父……”莫南槿着实有些惊讶。 大宁尚佛,盛京的相国寺,更是有着“天下佛徒,皆出相国”的美誉,是天下皆知的佛寺之首,慧严是上上任相国寺主持的坐下最小的弟子,他前面的三位师兄皆是天下闻名的佛学大师,唯有这个主持最为看重的小徒弟却喜好四处周游,名声不显。 他的师父慧严,在他两岁的那一年突然来到容王府,指着当时一身锦衣正站在一棵槿树下的他,说:“生不在此,命不久矣。” 气得听到此话的父王,挥手就要让人拉他出去。 他却只是盯着自己不疾不徐的说道:“小施主,可愿意单独听贫僧说一句话?” 其实容槿在他听到那句“生不在此”的时候,就知道眼前这个看似鲁莽的僧人并非常人。因为他一眼就看出了,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他那个时候,虽然知道自己已经回不到那个世界了,父王和母亲也对他非常疼爱,可是对于这个世界,他总有种违和感,骨子里二十几岁的人也无法接受自己的灵魂在一个孩子的身体里,所以那两年自己精神不太好,连带着身子骨也差,可能真的那样下去真的会命不久矣。 那个时候,他告诉了自己一句话:“普能严净诸刹海” 容槿自己的理解是:只有当自己的心简单了,世界才能通透明澈,一切将得到最终的宁静。 容槿拜他为师,他在容王府教授了三年《清心经》,而后飘然远去,再无踪迹,直到三年前,他带着渔阳和明月找到莫南槿,他自己则留在了镇外的那间梨花寺里。 虽然相距不远,但是却少有走动。 所以今天直接到门上才更稀奇了。 * “小莫,你去井边把菜洗洗,我和大师有几句话要讲。” 小莫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慧严大师待小莫一出去,自己从窗台上拿了个小马扎子,一屁股做下去,摸着自己的肚皮,,哀嚎道:“小槿啊,有吃的吗?为师饿死了。” 莫南槿轻笑一声,就知道他坚持不了多久。 莫南槿从饭橱里端出来一盘子炸好的素菜丸子,豆腐皮子里裹了调好的豆芽和萝卜丝,蘸了蛋液下锅炸。 人前端庄慈悲的假象尽失,慧严大师现在正撸着袖子,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拿着筷子,一口一个丸子,吃的很欢实。 “师父,你慢点吃,待会还有饭菜。”莫南槿怕他噎着,起身从一旁的茶壶里倒了一杯温水,再转身,丸子已经下去一大半了。 慧严把最后几颗丸子吃到嘴里,把盘子和筷子放在一旁,才接过那杯水,喝了几口道:“这几年可真是折磨死我了,那几个小和尚天天在我的耳边叨叨着出家人,戒这个,戒那个,饭菜里油都不肯多放点。我今天好不容易才出来这趟。” “那师父今天正好在这多吃点。”莫南槿把盘子收过来放进一旁的加水的木盆里。 慧严等的就是这句话,咧嘴一笑,赶紧点点头道:“我正有此意,对了,渔阳那个女娃娃,怎么样了?前几日,听来庙里进香的人说,被马车撞了,现在还好吗?” “现在已经没事了,待会吃饭见到你,应该会更高兴。”莫南槿坐在旁边剥蒜头,今天师父过来,中午大家一起吃素菜,佛家讲究忌五辛,可是他这个师父除了忌酒肉之外,在其他的吃食上是一点忌讳没有,尤其钟爱蒜,这是他早在多年以前就知道的。在庙里被那些小和尚们拘的紧,难得出来,莫南槿就专挑他爱吃的做。 “那我就放心了,那个女娃娃可是你命中的贵人。以后可是会帮你的大忙。”慧严凑过来帮他一起剥。 莫南槿闻言抬头,皱了一下眉毛,说道:“我不用她帮我,她好好的就行。” 慧严神秘一笑,说道:“可只是为了帮你,还有她自己的一段孽缘,放心吧,这个女娃娃,将来过得不会比现在差的,我算过了,她的生死大劫已经过去了。” 莫南槿突然想起了那日,渔阳在马车上趴在他耳边说的那几句话,心里悄悄的叹了一口,心道,但愿渔阳能顺遂一生。 中午莫南槿收拾了一桌素菜,特地给师父做了他喜欢吃的素鹅和蒜拌菠菜,三个小小家伙师公长师公短的逗得老人家很开心。 吃完午饭,莫南槿加白菜,木耳,鸡蛋,粉丝,蒸了一锅包子,给他收拾了一个食盒带着,他立刻笑的白色胡子一翘一翘的,看不见眼珠子。 莫南槿一直送到他镇子口。一路上不时有人过来打招呼。 “小槿,你还记得你两岁的时候,我对你说的那句话吗?”慧严难得严肃的看着他。 “记得,师父。”莫南槿答道。 “为师如今告诉你的还是那句话。” 莫南槿看着远方地里的庄稼,已经开始泛黄,又一年的秋收,天地法度,结成自然。一切顺其自然吗? “我知道了,师父。” “呵呵——知道就好,话说,小槿你做的饭现在是越来越好吃了。下次我趁他们大意的时候我再出来吃。”慧严捋着雪白的胡子满意的笑着点点头。 “好——”莫南槿觉得这些年唯一没变的大概就是这个师父了,孩子一样的性格,却活得最为通透。 * 地里的豆子,花生,地瓜什么的都收完了,如今都摊在路上晒着。小莫在外面驱赶着鸟雀,顺便把晒干的豆梗用棍子打出豆子来。 经过了上次的事情,现在莫南槿槿可不敢让三个小家伙自己到路上瞎跑了。小莫在打豆子,也顾不上看着他们。 把他们放到后院,每人给一只毽子,让他们自己玩。 塘子里的鸭蛋又送来一百多个。 上次腌制的松花蛋,给云家老太太尝鲜。听说老太太很喜欢,后来云思川亲自找上门来说,要在店里给他们代卖。莫南槿当时一共就腌制了二百来个,刨去送人的,自己家吃的,就只凑了一百个整数,没想到不到半个月就卖光了,云思川说,五文钱一个,进出酒楼的人图的就是个新鲜。 松花蛋好吃但是不能多吃,况且家里还有剩下些,莫南槿这次决定腌制咸鸭蛋,这个时候腌了,入冬就能吃了,冬天菜少的时候,黄的冒油有又很沙的咸鸭蛋可就是难得的美味了。 家里找了三只大坛子,明庭把鸭蛋都放在一个大的木盆里一个个刷干净了,明月烧开两大锅水。 莫南槿在一个锅子里加了五香粉和盐,另一个锅子里只加了盐。 锅子里水凉了,舀到准备好的坛子里。莫南槿把洗好的鸭蛋码在坛子里。用泥把坛子口封好,一共做了两坛子咸鸭蛋,一坛子五香蛋。 明庭把坛子放在阴凉处,只等着入冬拍了封泥,煮了就能吃了。 第59章 来到身边 前面院子的东南角上原先种了四五棵丝瓜,找些散碎的树枝搭了个架子,莫家一个夏天吃的丝瓜就指着它了,平日里炒个丝瓜,家里人都是直接在这里摘了就入厨房,天凉了,这些日子眼瞅着瓜蔓都枯了,一个个挂着的老丝瓜也干透了,倒是旁边的扁豆开始吐出紫色的小花包,趁着早饭前的一点空闲时间,莫南槿打算把那几棵丝瓜拔了,把扁豆架过去。 太阳快要升起来了,东边的朝霞红彤彤的一片,有早起的鸟雀叽叽喳喳的叫声。 小莫打开房门出来,长长的伸个懒腰,揉了揉眼睛,惊奇道:“少爷,怎么起的这么早,今天没什么事吧?” “没什么事,我就是架架这几棵扁豆,再不架起来,过几天就趴在地上长了。”莫南槿抱着一个小藤筐,先把已经干在瓜蔓上的老丝瓜摘下来。这是特意留下来给明年做种子的。 小莫掩口打了呵欠,说:“少爷,我来吧,你坐那里休歇着。” 莫南槿笑看他一眼,道:“我也是刚起来,什么还没做呢,歇什么歇?倒是你昨天晚上,睡得晚,不行再去睡会。” 昨天晚上,花生和地瓜熬夜收拾了,都放到地窖里。倒是豆子,已经都打出来了,还要再晒上两天,要不然没干就收起来的话,会长虫子的。再说还要等风大点的天气,扬扬尘土和掺杂的碎豆叶子什么的。 “我睡好了,昨天晚上睡得太沉了,今天早上,都不知道明哥什么时候起来的。”小莫搓搓手,呼口气,手下一用力,一棵丝瓜就被扒出来了。 “估计到后山去了。”莫南槿把摘下的老丝瓜,放在窗台上。 “恩,应该是。”小莫挠挠头,四五棵丝瓜,几个起落就被小莫拔了个干净。 莫南槿回屋里拿了些碎的布条出来,两个人把扁豆架过来,用布条松松的绑了,稍微固定一下。 小厅堂的门前后都开着,已经看到明月开始在厨房里忙活早饭了。 架好了扁豆,两人就在院子里剥丝瓜种子。 “少爷,我昨天晚上的时候好像被虫子咬了。”小莫皱皱眉毛说道。 “虫子?咱家也也没跳蚤,什么虫子床上咬你,我看看,咬了哪里?痒吗?”莫南槿把手里的丝瓜放下来,探头过去看看。 小莫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见明月没有过来,索性了解开上衣,露出胸口给莫南槿,上边斑斑点点红色的痕迹,从胸口一直延伸到脖子下面。 “这里还有点疼,你摸摸,少爷,都咬出血丝了。”小莫指着一点樱红无辜的说道。 “咳咳……”莫南槿嘴角抽了抽,别过头,掩饰性的清咳了两声,不期然正对上一张乌黑的脸。 明庭一身短打,背上扛着一捆柴,手里的油纸包里,新炸的葱油饼的味道隐隐的传出来,站在门口,脸阴沉的直接可以下雨了。 “少爷,我好像闻到葱油饼的味道了。”街口老张家的早饭摊子上,加了小葱和盐,下锅炸的葱油饼子,一向很得小莫的喜欢。 莫南槿强忍着笑意,看了明庭一眼,才说道:“小莫,你要不要,把衣服合上?小心待会明月过来了,让人家姑娘家看到不好吧?” “哦。”小莫答应一声,“可是少爷,你看出这是什么虫子咬的吗?” 莫南槿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伏在小莫肩膀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哈哈……没事……待会儿我给你点药,晚上让明庭给你擦擦就好了。” “哦,没事就好,可是少爷,胸口这里,我自己够得到的,为什么要让明哥帮我搽,我自己来就行了。”小莫把衣服合上,黑亮的眼睛眨了眨,少爷的态度怎么这么奇怪。 “咳……那是因为,搽药的时候,要揉一揉,药性扩散的快,明庭的手劲比较大。”莫南槿一本正经的回答。 “哦。那好吧,晚上我让明哥帮我揉揉。”小莫点点头,虽然有点奇怪,但是少爷说的准是没错的,他照着做就是了。 莫南槿在小莫完全信任的目光下难得有些心虚,目光越过小莫的肩膀,仿佛刚看到明庭,带着几分惊讶开口道:“明庭,什么时候回来的?不进来,站在门口做什么吗?” 明庭很确定自己在少爷眼中看到了坏心眼的光芒一闪而过。 “啊,明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小莫转过身,“明哥,原来,你买了葱油饼啊,我说呢,从刚才就闻到了香味。” 小莫跳起来,眼光亮闪闪的盯着葱油饼说:“明哥,你去后院把柴卸下来,我帮你把葱油饼放饭桌上去。” “就知道吃。”明庭冷哼一声,把葱油饼扔到小莫怀里,背着柴到后院去了。 “少爷,明哥,他怎么了,一大早的火气就这么大,这次可真的不是我惹到他,今天起床后我还没见过他呢。” 唉,莫南槿有些可怜的看了小莫一眼,心想,小莫啊,估计哪天你被吃掉了,你自己都不知道,太迟钝了。 明庭的心思早几年他就看出来了,明庭那么冷漠的性子,偏偏就爱作弄小莫,小孩子一样,越喜欢越要招惹,可是明庭不明说,他也装作不知道,还想着再过两年,明庭还要忍下去,他就帮小莫娶房媳妇,看他到时候怎么办?没想到明庭竟然自己想开了。 莫南槿揉揉他头,说道:“傻人有傻福。快去把葱油饼放下去吧,别弄自己一身油。” 小莫有些摸不着头脑,答应一声,拿着葱油饼进屋了。 莫南槿把剥出来的南瓜种子放在窗台上继续晒着。抠出来的丝瓜瓤子,留着刷碗和洗澡用都行。 * “爹爹,疼……”一家人正在吃早饭,景止就坐着莫南槿的边上,张着小嘴,眼泪汪汪的。 “爹爹看看……”莫南槿抬着他的小下巴,低下头看看。 “嘴里的小燎泡还没好吗?”渔阳在一旁问道。 秋天干燥,这几天景止的嘴巴里长了一个小燎泡,米粒大小,可正好在下嘴唇边上,一吃饭就碰到。 一到秋天,两个孩子就这样,前前后后的来。 要说饮食的问题,可是全家人吃一样的饭,单独给小家伙们做的饭,云止也是一样的,可是云止从来就不,家里的人也没一个这样的。 要说遗传,可是莫南槿自己也不啊,况且也没听谁说,嘴里长泡也遗传的,也不知道两个小家伙是随了谁? 这几天,景止晚上也一直喊疼,莫南槿抱着他也一直揪心,莫南槿也是直到做了父亲才明白为人父母的心,孩子疼一分,父母的心就疼十分。 看了大夫,就说是“秋燥”,没什么好的方法,败败火就行了。 说不准,过几天行止也该长了,年年如此。 上次去塘子里采的莲子,莲子心都抠出来制了茶。 这两天一直煮莲子心茶给他喝,前几年这个方法还行,可是今年效果不是很大,好几天了,景止还是喊疼“要不然,去挖点苦菜吧,我听孙大娘说,这野地里的苦菜是最败火的。这个时候野地里的苦菜还有。”渔阳也放下筷子,过来看看。 “也好,吃完饭,我去田间地头转转。”莫南槿端起桌上小碗的白粥,夹了些瓜菜和肉丝进去,用汤匙搅拌了。 “爹爹给景止吹吹,吃完饭,爹爹带你们去挖野菜。” “恩……”景止点点小脑袋,仰着头,把嘴巴凑过来。 莫南槿低下头在他小嘴上吹一口,喂一勺粥,吃了半碗,就再也不肯吃了,这是专门买给小家伙们的小碗,平日里两个小家伙自己就吃了这一小碗,今天只吃了一半。 莫南槿又哄着吃了一点,也差不多了,见他实在不想吃,就不勉强了。 * 这个时节当然比不上春天,但是地里的野菜还是不少的。 一眼望过去,马齿苋最多,每年秋天,莫南槿就来挖很多回去,新鲜的时候,热水焯一下,清炒,出锅加两滴麻油就很出味道,还可以晒成菜干,冬天做蒸菜,凉拌,炒着吃都可以。 “爹爹,蒲公英……”前面一大丛的蒲公英,顶着雪白的绒花,行止鼓着腮帮子,一口气吹出去,绒花飘飘洒洒的就散开了。 现在的蒲公英有些老了,味道就差了点,要是早些时候,蒲公英也是能做菜上桌的。 莫南槿还挖到了荠菜,这个时候的荠菜也没春天的水灵,但是莫南槿掐了掐,还是挺嫩的,不老,回去加点肉馅包成荠菜饺子,正好渔阳这几天老说想吃点饺子了。 婆婆丁也挖了一大把,回家焯了水,蘸酱吃好了,莫南槿想。 转了半天就是没看到苦菜,这苦菜平日里,不用的时候田间地头的随处可见,但是到了用的时候,就一根也看不到了。 莫南槿蹲在地上摸索了半天,仍是一棵没找到。 看着不远处下坡的地方,有一片小黄花,心想着那应该是吧。 莫南槿回过头来,看着两个在野地里追逐打闹的两个小家伙,笑了笑,喊道:“你们两个别走远了,爹爹过去那里一下就回来。”莫南槿指指坡地那里。 两个小家伙痛快的答应一声。 莫南槿放心的过去了。 莫南槿背转身的同时,从镇外驶来的一辆马车。 马车上的人听到路边孩子的笑闹声掀开帘子看了看,马车停了下来。 两个孩子见到来人,兴奋地跑着迎了上去。 来人手指在唇上比了一下,两个小家伙聪明的眨眨眼睛,安静了下来。 果然这里的就是苦菜。莫南槿正挖着呢,怎么两个小家伙没动静了?他刚要抬头看看,就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一个人已经站在他身边。 第60章 摊牌 见到来人,莫南槿不自觉的退了一步,却忘了这个地方是个斜坡,脚下一个不稳,顺着就滚下去了。 南宫静深没想到上来就遇到这么个情况,没给他愣神的功夫,伸手就拉了他一把,但是下坠的力量太大,于是连着他也一起下去了。 南宫静深把他揽进怀里。一路上的小石头、土块硌的背部生疼,好在这斜坡不长,两人很快停了下来。四肢交缠,莫南槿脸色发白,闭着眼睛,静静的伏在他的怀里,胸口起伏不定。 “小槿,怎么了?身上那里疼”南宫静深皱着眉,有些担心的上上下下摸了摸,刚才已经尽量的护着了,可是还是保不准磕到哪个地方了。 “没事了,只是下了一跳。”莫南槿睁开眼睛,揉揉额头,那种急速下坠的感让他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往事而已。 “真的没事吗?我看你的脸色不太好。”南宫静深抬手摸摸他的额头。 “真的没事了。”都是一些上辈子的事了,现在还能有什么事? “没事就好。”南宫静深笑着一低头,在他的脸上轻啄了一下。 “你做什么?”莫南槿脸色一变,孩子们还在这里。对了,景止和行止还在上面呢,他要上去看看。 “两个小家伙还在上面,顾十三看着他们呢,你别担心。”南宫静深拉住他,又扯进怀里。 “做什么?放开!拉拉扯扯的不像样子。”莫南槿拍在他手臂上,虽然是荒郊野外,但也保不齐谁从这里经过,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不放。”南宫静深赖皮的更收紧了手臂。 “会被人看见。”小镇子就这么点地方,被人看见不定传成什么样子呢,他还想在这里安安静静的过下去呢。 “我有点累了,就抱一会。”南宫静深嘴里打着商量,手上的劲可是一点也没放松。 南宫静深见他不再挣扎,在莫南槿看不到的地方,嘴角得逞的弯了弯。 “我还没试过这么躺着呢,今天天气真好,这么躺着看上去,天好像特别的高远。”感觉很新奇。 莫南槿心想,是没见过哪国的皇帝没事就躺在野地里的。 南宫静深闭上眼睛,身下是柔软的草丛,阳光照在脸上,有细小的风吹来,带来了满是田野的气息。 多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朝堂的纷争,繁琐的奏折,权力的制衡,氏族的倾轧……似乎只要这个人在他的怀里,一切都变得不会那么让人烦躁了,从以前他就知道,只要有怀里这个人在,心也会变得特别的安宁。所以,怎么能让自己放手呢,容槿? 特别是现在又知道了这件事情,有了再也切不断的联系。 * “莫大哥?”叶青带着疑问的声音从斜坡上面传来。 这次莫南槿很轻易的就拨开缠在身上的手臂,站了起来,向前走了两步。若有若无的挡住了叶青打量的视线。 “叶青,是你啊。今天来地里吗?”莫南槿拍怕身上的草屑,抬头看向来人。感觉到南宫静深在他身后也快速的站起来了。 “是啊,玉米牙都齐整了,来看看有没有生虫子。”孙叶青今天一走到这里就看见路边停靠着一辆马车,看样子倒是很普通的,就是驾车的马格外的矫健精神。让他不禁多看了两眼。后来看到一个陌生人跟在景止和行止后面,他就觉得有些奇怪,怎么莫家人不在呢?四下里寻找的时候才发现落在斜坡边上的篮子。他担心的跑过来,就看到莫大哥竟然躺在另一个年轻俊美男人的怀里,看那人的衣着打扮,也是非富即贵的人家,他们是什么关系?叶青有些弄不明白了。 “今天不用到铺子里去吗?”莫南槿顺着斜坡走上来。 “恩,我和掌柜的说了,吃了中饭过去。”叶青答道,又指了指地上的菜篮子,问:“莫大哥,你今天是来这里挖野菜的?” “恩……”莫南槿的话还没说完,两个小家伙一左一右跑过来,伸出小胳膊搂住他的腿。 “爹爹,你刚才到哪里去了?” “爹爹,静叔叔来了呢。” “恩,爹爹看到了。”莫南槿蹲下来,一手一个的抱住。 “爹爹,还是疼,爹爹吹吹。”景止的小嘴了凑过来。 “好,景止乖乖的,爹爹给吹吹。”莫南槿轻轻的捏着他的下唇,吹了两口气上去。 “景止嘴里又生了小燎泡啊?”叶青凑过来问,邻居这么多年,莫家的事情,叶青知道的也不少,这两个小家伙一到秋天嘴里就长个小燎泡的事情自然清楚。 “恩,这不是想着挖点苦菜回去,给他们吃了败败火。”莫南槿边说着,边又吹了几口气上去。 “景止和行止怎么一到秋天就上火,嘴里长泡?”叶青也觉得很奇怪,怎么会年年如此呢。 顾十三闻言,怪异的瞅了瞅自家主子的嘴角,别人可能不知道,可是自小对于自小跟在主子身边的他来说,最清楚不过的,他家的这个主子就是这样,一到秋天就上火,嘴里长泡,毛病倒是不大,可是疼起来很令人烦躁,御医也看过不少,根治的方法就是没有,可是一过了那段日子,就是一点药不用,也就好了。这些年主子索性不提这事了,所以这个与生俱来的小毛病,也就很少有人知道了。 如果说原先还有一点怀疑,但是见到这两个孩子,即使连这不为人知的小毛病也如出一辙,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莫南槿把挖来的野菜码好,又多挖了些苦菜。 “爹爹,我想吃玉米。”行止见有人抱着新鲜玉米从地里刚出来。 “爹爹,我也想吃。”景止也说道。 “好吧,咱待会就到咱们的田里走一趟,掰些鲜玉米回去。”莫南槿摸摸他们的头。 这片野地位于镇子的西边,只长野草,不长庄稼。也没人耕种,但是它的边上还有很多镇上的田地。 叶青家的地就在这里。 莫家的在东边,从这里过去,从北边绕过去比较近。但是那边大多是庄稼地。马车是过不去的。 南宫静深告诉了地址,让顾十三先把马车放到莫家去。 南宫静深拎了野菜篮子,和莫南槿一人抱起一个,从北边抄小路过去了。 这个时节,田里种的大多是晚稻和玉米,因为还没到成熟的时候,风过去,就是碧浪翻滚的景象“我看这田地都差不多模样,玉米的杆子也高过人头,你怎么知道哪块地是你家的?”南宫静深跟在莫南槿身后在田间小径转来转去,都有点迷失方向了。 “静叔叔,我家的地头上种着枣树,你看那里,树上红红的,挂着枣子的下面就是我家的庄稼地了。” 趴在南宫静深怀里的行止,探出头来,小手指着不远处的高大的枣树。 “行止,真是个聪慧的好孩子。”南宫静深本想摸摸的他得意洋洋的小脸,但是手上实在腾不出空来,唇凑过去亲了两口。 莫南槿不理会后面两人的亲亲我我。自家的地去常了,闭着眼睛也能找到。 * “好了,你带着这两个小的,去那边打枣子去,小心看着,别让虫子落到他们身上,枣树上的毛毛虫蜇人很疼。”在南宫静深掰了不知道第几个玉米后,莫南槿终于无奈的开口赶人,南宫静深出身尊贵,是个被人伺候惯了的主儿,知道玉米什么地方能吃,就该庆幸。不能再奢望他还能分清楚什么样的玉米嫩,什么样的玉米已经老了,不能吃了。 看看南宫静深掰下来的那几个,不是嫩的玉米牙还没长满,就是老得掐都掐不动南宫静深也知道是被人嫌弃了。瞅了似乎没得商量的莫南槿一眼,认命的去陪两个小家伙抡杆子大枣子去了。 莫南槿剥开顶端的一小块玉米皮,露出的玉米粒,莫南槿指头掐掐,选那些掐的出汁水,又不是嫩的吃起来没嚼劲的那种,掰了十来个。 放在篮子底下,用野菜盖住了。 毕竟这个时候的玉米没多少人家舍得掰了就这样吃了,都等着打成粮食呢。 莫家自然不差这点,但是一路上人来人往的,也不想给人留下一个“贪吃”的名声。 一个大的加两个小的,已经打了不少的枣子下来,红的,绿的落了一地。 两个小的见莫南槿从玉米地里出来。扬着小手,招呼道“爹爹,快过来吃,静叔叔打的枣子很甜。” 莫南槿闻言勾起嘴角笑了,心想,这枣子甜不甜,可不管南宫静深什么事。 南宫静深似乎也知道他的意思,见他走进近了,笑着拿起两个枣子,在旁边的水渠里洗了洗,塞到莫南槿嘴里,眉峰挑了挑,很得意的问:“是不是很甜?” 莫南槿把手里的篮子很自然的塞给他,淡淡的瞟了他一眼,回答了一声:“恩。”真是的,竟然和两个小鬼一般见识了。 不过他们地头上的这些枣子别看个头不大,却个顶个的又脆又甜。 四个人,把打下来的枣子捡了捡,也一起放到篮子里,交给南宫静深拎着。 莫南槿牵着两个孩子的手,眼瞅着太阳正午了,也该回家吃饭了。 不过南宫静深今日还是一身玄色窄袖暗纹锦袍,虽然刻意的低调,没什么明显的花纹,但是人的气质是骗不了人的。 就这么走在路上,拎着一个菜篮子,还是相当的引人注目的。 这么会的功夫已经好几拨的人上来,明里暗里的过来打听莫南槿身后的那个年轻的公子是什么人了。 毕竟上次南宫静深来的时候,知道莫家有这么个亲戚的人多,见过的人少,这次一露面自然引起众人好奇,大家日子过得太平静了,总是需要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的。 回到家的时候,饭菜已经做好了,顾十三见自家的主子提着一个菜篮子进门,嘴角疑似的翘了翘,立刻压下去了,赶紧上前接过来了。 莫南槿又特地去给景止做了个凉拌的苦菜。 景止嫌苦,不肯吃,莫南槿好不容易又哄又劝的吃了点。 剩下的那大半盘子,南宫静深倒是眼睛也不眨的吃了精光,要知道,那盘子苦菜,莫南槿怕加了调料冲了药性,就用热水焯了一下,切碎,撒了点盐,莫南槿自己尝了一口,都苦的拿水漱了几次。 吃过中饭,镇东边的木匠从门前经过,喊着莫南槿一起到镇长那里商量个事情。 莫南槿本想洗个澡的,一天上午弄了一身土,见此,也只好换了一件外衫,就和他一起过去了,南宫静深他们留在家里。 本想着很快就能回来的,没成想,镇长啰啰嗦嗦的讲了个整个下午,就讲了一件事情,临近的几个镇子,这些日子以来,接连不断的发生了,刚成熟还没来及收的粮食什么的,半夜被人从地里偷了,镇长的意思是每个家里出个青壮年,晚上四五个人一队,到田间地头的巡巡逻。毕竟是关乎到各家各户的生计,自然是没有反对的,众人言语里自然也少不了诅咒一下那些不劳而获的可恨小偷们,莫南槿也随着说了两句。 其余的时间就是从小偷说道粮食,从粮食说道即将来的秋收,东家长西家短的唠家常,但是愣是没一个起身走人的。 莫南槿发现男人一旦八卦起来,一点也不比女人逊色,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屋子的大老爷们,聊得津津有味。 有不少人还喜欢抽旱烟袋,烟雾缭绕,加上周围的不停歇的说话声,莫南槿只觉得额角一抽一抽的疼,偏偏还有不少人过来打听南宫静深的事情。 “怎么了,槿哥儿,看着脸色不大好啊。”孙铁匠和莫家因为叶青家的关系也走得比较近,现在看墨南槿的脸色有些白,拿着马扎,移过来问问。 莫南槿现在恨不得赶快寻个借口,离了这里,闻言,顺势就说:“哦,昨天夜里,忙了半宿,睡得晚了,今天早上又起得早,可能有点着凉了,有点头疼。” 孙铁匠一听,就说:“年轻人勤快是好,但也要顾着身子,咱们大事也商完了,我去和镇长说一声,你先回家喝碗姜汤,发发汗,睡一觉,兴许,明天就好了。” 前面说过,南山镇的镇长也姓孙,这孙铁匠和他是本家,这份面子还是有的,果然,一会,孙铁匠就过来和他说,镇长知道了,让他先回家歇着。 日头正中的时候出来的,回家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了,很多人家已经在生火做晚饭了。 果然渔阳他们在家里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几个时令小炒,玉米段炖的排骨,加了鸡蛋,红枣做的玉米羹,还有两大盘的荠菜饺子,煮了红薯的稀饭。 莫南槿因为整个下午什么事情都没做,加上一身的烟味,实在没什么胃口,照例的哄着景止吃了点苦菜,又喂了些饭菜。 自己只吃了一碗粥,夹了几个荠菜饺子。 * 浴桶里的热水是早就烧好的。莫南槿又从院子里打了些井水进来,兑好了水,下手试了试水温,把两个小家伙剥光了,先放进去,两个小家伙在水里扑腾着。 莫南槿笑笑,自己也解了衣服跨进去。 两个小家伙在水里光滑的像两条小泥鳅,莫南槿好不容易逮住了,轮流的按在腿上给他们洗好了。 忙了一天,泡个热水澡是最舒服的事情了。 莫南槿靠在浴桶边上了,舒服的闭着眼睛。两个小家伙折腾够了,四只小手臂挂在爹爹脖子上。静静的靠在他胸前。莫南槿已经从以前的不适应,到现在的习以为常了,即使身上挂着两个小家伙,也不觉得怎么累。 一根略显冰凉的手指拂上莫南槿肩背上的那朵九瓣红莲,叹息一般的声音入耳:“景止和行止是我们的孩子,是吧?” 莫南槿闻言,半晌不语。 还是两个小家伙打破这一室的宁静,可是莫南槿宁愿这两个小家伙闭嘴睡觉去。 “静叔叔,你也来洗澡啊?”景止抬头见到来人,笑眯眯的问道。 “静叔叔,你下来一起洗吧?”行止很大方的拍拍水,欢迎自己喜欢的静叔叔一起下来洗。 “好啊!” “你们两个闭嘴。” 两人同时出声,却是截然相反的两个答案。 “为什么不行,爹爹?你不是说男孩子和女孩子不可以一起洗澡,我们不可以和妹妹一起洗澡,但是可以和爹爹一起洗,静叔叔也是男的,为什么不可以一起洗?”景止无辜的眨眨眼睛,这明明是爹爹自己说过的话。 莫南槿被孩子堵得无话可说,这话确实是他说的,可是他现在怎么和孩子解释,有时候即使是两个都是男人,也是不能一起洗澡的,就比如现在。 “谁说不行?两个男人当然可以在一起洗澡。”南宫静深黑漆漆的眸子里闪着不知名的光芒,笑着摸摸两个孩子湿漉漉的小脑袋。 “真的可以吗?那静叔叔,你快点脱了衣服下来吧。”景止扯着南宫静深的衣袖说道。 “南宫静深,你不要在这里,教孩子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莫南槿想起身,可是衣服却正被南宫静深挡住了。 南宫静深脸见他火急火燎的样子,埋在手掌里,闷笑出声,容槿啊,容槿啊。这可怪不得我,是你自己生的好儿子们把你送上门的。 “静叔叔,你快点,待会水就凉了。”行止还火上浇油的催促了一句。 “好。”南宫静深痛快的答应一声,摸向了领间的盘扣。 “南宫静深……你敢……”莫南槿被这几个大的小的气死了。 “为什么不敢?孩子都有了,还有什么不敢的?”南宫静深垂下眼帘,掩去了眼中的波动。 第61章 平静一夜 莫南槿帮孩子掖好了被角,肉团团的两个家伙光着小身子并排的睡在床里侧。 “闭上眼睛快睡吧。”莫南槿向里侧着,一只手臂放在胳膊上枕着,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哄他们睡觉。 “爹爹,静叔叔呢?”景止小手里抓着一缕莫南槿散落下来的头发,轻声问道。 莫南槿想起浴间的那一幕,不禁脸色微微黑了下来,虽然知道两个孩子都在,南宫静深不能做什么,还是被他大大的戏弄了一顿,他也就是解了外衫,挽起袖子把两个小家伙从水里捞出来擦干抱回房间而已。亏得他还在担心南宫静深会在孩子面前动手动脚的。 “静叔叔有自己的房间睡,景止快睡吧。” “爹爹,静叔叔不和咱们一块睡吗?”行止骨碌翻起身,趴在床上,忽闪着大眼睛问道。 “静叔叔为什么要和我们一块睡?你们就那么喜欢静叔叔?”这两孩子虽然也亲近渔阳,可是却从来没提出过要和渔阳一起睡的要求,南宫静深他们才认识多久啊,满打满算也没三个月,就恨不得天天黏在一起。 其实莫南槿不想承认自己有点酸意了,孩子是他一手教养长大的,凭什么南宫静深一来,就把孩子们的全部注意力都吸引走了,这两个孩子还一心向着他南宫静深。 “爹爹,你生气了吗?我最喜欢爹爹了。”景止小嘴凑上来,亲亲爹爹。 “我也最喜欢爹爹,可是爹爹不喜欢静叔叔吗?”行止也从自己哥哥的身上爬过来,搂着爹爹的脖子亲亲。 “没有,没有不喜欢。”莫南槿口是心非,其实现在恨不得南宫静深在他面前,让他揍一顿。为什么在他等得快要放弃的时候才来?当年的事情,南宫静深,你真的是一无所知吗?莫南槿不想让自己想下去。 “快躺好,刚洗完澡,别着凉了。”莫南槿把行止从脖子上扒下来,重新塞到被窝里。 “那爹爹就是喜欢静叔叔了?”行止在爹爹怀里蹭了两下,安静的躺下了。 莫南槿头疼,小孩子的世界里不是黑就是白,不是不喜欢那就是喜欢。让他怎么回答。 “当然是喜欢了。”南宫静深很自然的推门而入。 “静叔叔。” “静叔叔。” 两个小家伙兴奋的从被窝里跳起来,在床上张着藕节一样胖胖嫩嫩的小手臂。 “刚才还说什么最喜欢爹爹?”莫南槿嘀咕一声。 南宫静深把手里的布巾放在桌上,快步走过来,一手抱了一个。 “怎么还没睡?”南宫静深在他们小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 “静叔叔,今晚和我们一起睡吗?” “静叔叔,今晚和我们一块睡吧。” “静叔叔也想,不过这要问你们爹爹让不让静叔叔留下来了?”南宫静深扫了一眼莫南槿晚上睡觉习惯解开的衣结,领口大开,露出半个光裸的肩膀,他自己却浑然未觉,“你们两个快点躺下来睡觉,明天早上不起床,爹爹会打屁股。”莫南槿张开手,要从南宫静深怀里接过来,两个小家伙却难得任性的扒着南宫静深的脖子不放手。 “爹爹,你要静叔叔留下来吧?” “爹爹!” 莫南槿在两个小家伙纯真的目光下败下阵来。心想着先应付过去,待会两个小家伙睡着了。再让他去客房睡也不迟。 于是点点头,说道:“好吧,静叔叔会在这里睡,你们快点下来下来睡觉。” 两个小家伙欢呼一声,在莫南槿无奈的目光下,乖乖的自己掀开被窝进去了。 “怎么还不睡?”四只大眼睛晶晶亮的,一点睡意也没有。 “爹爹忘了亲一下。” 莫南槿轻笑了一声,弯下身,在小脸颊上一人亲了一口。 “静叔叔,也要。” 南宫静深似乎有点惊异,没见过这么养孩子的,在他的认知里孩子从小都是和父母分开睡的,有奶娘和侍女照顾着,他们都是这样过来的,没想到这两个小家伙倒是幸福,但还是凑过去,一人亲了一口,摸摸他的小脸,笑着说道:“快点睡吧,否则你们爹爹真的要生气了。” 两个小家伙偷偷的看了自家爹爹一眼,似乎也知道今天晚上闹得有点晚了,乖乖的闭上眼睛,临睡之前还不忘小声嘟囔了一句;“静叔叔,也要亲亲爹爹。” 南宫静深戏谑的看了脸色已经完全黑下来的莫南槿一眼,轻声的答应了一声:“好,快睡吧。” * 见南宫静深起身走向门边,莫南槿暗地里松了一口气,算他还会看眼色。 莫南槿下床准备把桌上的油灯熄了。却见南宫静深又返了回来。 “你怎么没走?”莫南槿皱皱眉,问道。 “谁说我要走了?刚才不是有人已经在孩子面前答应了吗?我刚才只是去关门了。”南宫静深笑的有些赖皮的味道。 上次来,因为容槿突如其来的一场病,他也顾不得仔细的打量这个房间,现在看看,不算很大的房间,门口右边另置了一个小隔间,东边靠墙放了一张大床,南向的窗子下面放了一张暖榻,窗台上放了一小盆水栽荷花,另一盆是水仙? “是蒜苗。两个小家伙自己中的,”莫南槿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 离床不远的地方,放了一张桌子。两个凳子,西边放的是衣橱和一个小柜子,小柜子上零零碎碎的摆了一些,布老虎,竹蜻蜓,小木刀,不倒翁…… “那是两个小家伙的宝贝,轻易不让人动的。”说到两个小家伙,莫南槿的目光也柔软下来。 南宫静深看看床上已经甜甜入睡的两个小家伙,再看看坐在桌边笑的轻柔的小槿,扭过头去,眼眶不禁有些发热,这三个人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原本可以得到最好的一切,却要在这偏远的小镇…… 院子里风吹动了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你到客房去睡吧。”莫南槿打破平静。 “我已经让顾十三去了。”莫南槿看了他一眼,认命的去柜子里又拿了一床被子出来。现在让他过去,就算南宫静深肯,顾十三也不敢和他睡一张床吧,小莫和明庭那里就更不要想了。好在他房间里的这张床够大,再睡个人也没问题。 “先被急着铺床,帮我把头发擦擦。”南宫静深把桌子上的布巾塞到他手里。 莫南槿这才注意到,他的头发还滴着水,垂到腰际,一大片的衣衫都湿透了。 古代人的头发真是麻烦,每次莫南槿洗澡扯着这一头长发,很久都不干。 “背过身过去,坐这儿。”莫南槿拍拍自己身边的床沿。 南宫静深听话的坐过去,莫南槿踢了鞋子,上床,跪在他后面,拿着布巾轻轻的擦着。 “就当是照顾我儿子了。”反正他也经常这样给两个小家伙惨头发,莫南槿心里安慰自己。 * “好了,睡觉。”南宫静深摸摸自己已经快干的头发。熄了油灯,解了衣服,翻上床。 “旁边的那床被子是你的。”莫南槿感觉到掀开被子,翻进来。 “那个被子里很凉,你的里面比较暖和。”南宫静深伸开手臂把他揽了过来。 “不行,回你被窝里睡。”莫南槿推他,却发现手下接触到的是温热的肌肤。 “南宫静深,你怎么没穿衣服?” “刚才湿了,你不能让我穿着湿衣服睡觉吧?”莫南槿很确信听到黑暗中传来的那一声低笑。 “你湿的是上,衣。”莫南槿有点咬牙切齿的重点强调,为什么下面的衣服也没穿,后面这句话,他问不出来。即使隔着一层衣服,他也感觉的出来顶在要下腹的。 “也湿了,不信,你摸摸。”南宫静深趴在他耳边小声的说了一句。 南宫静深握着他的手往下拉,触手的灼热,让莫南槿手不自觉的一缩。 南宫静深,你可以再无耻一点吗?莫南槿暗骂,身子却越发的向后拉开。 南宫静深凑上来,舔着他的耳垂,他还记得,小槿的耳朵是全身最敏感的地方,以前那两次,一亲到耳朵,小槿都会反射性的夹紧他…… “帮我,小槿……”南宫静深的嗓音开始透出低沉诱惑。 “我不……”未出口的话被南宫静深堵在唇间 南宫静深抓着他的手,触上了那灼热。 莫南槿全身僵硬,前后活了两辈子,他的欲望一向单薄,仅有的几次自己也用手解决过,可是却从来没接触过其他男人的。 等他再回神,就感觉掌心一片湿热。南宫静深难耐的喘息就在他的颈边,意识到这是什么…… “南宫静深,你……” “我也帮你。”南宫静深顺势在他颈侧吻了吻,火热的双手飞快的滑进莫南槿的内衫里,解了裤绳,向下摸去。 “我不需要。”莫南槿长长的吸口气,自己的脆弱在人家手里,他也不敢乱动,“放开。” “真的不需要吗?”南宫静深嗓音低哑,握着他半抬头的下身,诱惑道:“五年多了没做,真的不想要吗?” “谁说我没做过?”莫南槿不服气的瞪他一眼,男人最禁不得挑动,莫南槿五年没经历过任何情事的身子确实有些情动。可他就是不想在南宫静深面前示弱。 “我来之前就查清楚了,那个渔阳和你假扮的夫妻吧?我看这屋子里没她的物品。”南宫静深嘴上问的肯定,心下却有些忐忑,连他都承认,渔阳确实是一个难得的女子,难保五年朝夕相处,小槿和他产生感情,假戏真做了。 “没有她……就不……会……有别人……恩……放开……”莫南槿嘴唇微张,额头上已经渗出汗水。 “还能有别人?”南宫静深发狠的眯起眼,手上也不让他解脱。 “放开……” “爹爹……”景止在睡梦中叫了一声。 南槿身子一僵。 南宫静深翻身压上来,深深的吻上,唇齿相缠,急促的喘息隐隐约约的流泄出来。 南宫静深手上的动作加快,莫南槿重重的喘息一声,身子软了下去。 第62章 尽人皆知 虽然没做到最后,但是莫南槿被南宫静深纠缠了半宿,最后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怎么睡过去的,早上在南宫静深怀里醒来的时候,身子被他双臂锢的死紧,从以前就是这样,只要两人同床,不管晚上临睡前是什么姿势,早上醒来,必定是这样的。 一晚上不能动,莫南槿身上酸酸软软的,直觉的就想伸伸手脚,却发现一丝一毫也动不了。 “南宫静深,你醒了吗?”莫南槿在他怀里动手拍拍他的手臂。 “唔。”头顶上传来一声模糊的应答。 “醒了就起床。”房间内有些暗,现在也不知道什么时辰了。 “还没醒,再睡会儿。”南宫静深嘟囔一句,更近偎了过来。 莫南槿闻言一愣,南宫静深,你这是在撒娇吗? 哄孩子哄习惯了,再开口就顺其自然的带上了面对三个小家伙的诱哄语气:“好了,乖了,起床了。” 南宫静深“噗嗤”一声笑出来,也就是小槿了,能把大宁的皇上当孩子哄,不过感觉还不错就是了。 他是不错了,莫南槿反应过来,耳根有些发红,伸手在他腰上狠狠的拧了一把,明显的恼羞成怒道:“南宫静深,你给起来,再不起来,别怪我不客气。” 南宫静深下巴在他的头顶上摩挲着,手在莫南槿的背上越发的不老实,调笑道:“能有多不客气,最多不给我就是了。” 昨天晚上磨了半天,小槿是死活不答应。 “你……”莫南槿被他噎的差点背过气去,一时间话都说不出来。眼神清澄如水,狠狠的瞪着他。 南宫静深不痛不痒,嘴角的笑意怎么也收不住,这样的小槿怎么那么像宫里养的那只叫“饭团子”的那只琉璃波斯猫,闲来无事,逗弄过火了,就会拿一双大大的金色的猫眼瞪着你,炸着毛,喉咙深处还会发出咕噜噜的声响。 顾十三发誓,他不是故意偷听的,他是恨不得自己的耳朵能闭上的,可是主子,你好歹收敛点声响,里面又传来的隐隐的纠缠喘息,让顾十三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从早上起床,就过来这里,他知道这个是小容王爷的卧房,自家的主子昨晚睡在哪里,根本就不作他想,看着那个叫小莫的少年,进门,把两个已经睡醒的孩子,穿戴整齐,领了出来。 自家的主子却一点动静也没有。问了小莫一句,却换来狠狠的挖了一眼,似乎做了多对不起他们的事情。 顾十三看着已经吃过早饭的两个小主子,正手拉手的蹦蹦跳跳的过来,后面跟着小莫。他也顾不上打扰了,在门前轻咳了两声,才低声道:“主子,您起来了吗?” 顾十三话音刚落,很清楚到的听到卧房里传来的闷闷的一声低哼,听那声音,怎么都是自己主子的啊,顾十三在门外事不关己的胡想八想,他知道只要事关小容王爷,自家的主子怎么挨揍都是自找的,这里就没他这个贴身侍卫的事情了。 “爹爹。” “爹爹。” 刚到台阶下,景止和行止就迈着小短腿,噔噔蹬的跑上来了。 “小少爷,你们慢点,看着台阶点。”小莫赶紧上前。 顾十三也上前搭把手,把两个小主子扶住。 门从里面被打开。 莫南槿披了一件斜襟对口的雨晴色外衫,发未梳起,直落在肩上,顾十三只一眼就看见了白色内衫的衣领下隐约露出或青或紫的痕迹,不着痕迹马上调转了眼光。笑话,他就是想看也不敢啊,没看到自己主子跟在后面一副欲求不满的表情啊,感情白白纠缠了半个早上,还是没赚到便宜。 “爹爹,你起来了。” “恩,你们两个都吃过早饭了吗?”莫南槿起来,看到两个小家伙都不在的时候就知道时辰肯定不早了。一定是小莫进来把他们领走了。 竟然会睡得这么沉,连进来人把孩子抱走了都不知道。 “吃过了,今天月姑姑做的八宝饭,好吃。”行止舔舔嘴巴,还很回味。 “爹爹今天怎么不起床吃饭呢?”景止很疑惑,以前都是爹爹起床叫醒他们,今天早上他们自己醒来的时候,爹爹还在睡,他们本来想叫醒爹爹的,可是静叔叔让他们不要出声,后来小莫叔叔来了,还是小莫叔叔给他们穿的衣服,带着他们吃的早饭。 莫南槿一早上接连被这父子堵得说不出话来,心里烦闷。 反倒是南宫静深不疾不徐的过来,握着两个小家伙胖乎乎的小手,笑着说道:“景止行止好乖,自己吃早饭了,昨天晚上,我让爹爹累着了,所以今天早上才睡晚了。” 两个小家伙自然是不懂南宫静深嘴里话的真正意思,于是乖乖的点点头,皱着小眉毛说道:“那静叔叔以后不要让爹爹累着了。” “好,静叔叔以后会注意的。”南宫静深说的煞有其事,飞扬的眼尾还不忘斜睨了莫南槿一眼。 莫南槿恨得咬牙切齿。 顾十三转嘴角抽了抽,背过身去,望了望外面阴沉的天空,轻声说了一句:“今天的太阳真不错。” 小莫看这天色,乌云翻滚,马上就要下雨了,白了顾十三一眼,心道:这不是有毛病吗? 侍卫有毛病,那个静公子也不是好人,虽然明哥和他说,让他不要管少爷和静公子之间的事情,可是这个人竟然一来就占少爷的便宜,今天早上,他可是看得清楚,少爷和那个静公子是睡一床被子的,而且两个人身上都没穿衣服,少爷被这个静公子搂在怀里,昨天穿的内衫都零散的落在床下,就算他再不通人事,也知道不会只是单纯的睡觉而已。 “少爷,我烧了热水,你要洗个澡吗?”小莫是好意,心想少爷昨天晚上和这个静公子在一起了,起床后应该会想洗个澡的,他也没告诉别人,自己去烧了一大锅的热水。 莫南槿知道小莫是无意的,只是一口气憋在胸口,吐也吐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手指在衣袖里抖了又抖,挫败的垂了下去。 因为他真的是需要洗个澡,昨天晚上南宫静深只是拿自己的内衫给他擦了擦,现在他还觉得自己腿上有粘腻的感觉。 莫南槿洗澡出来,给他们留下的早饭,已经摆在后院的苹果树下的石桌子上了,这个时节,苹果已经成熟了,圆润可爱的果子挂满枝头,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两碗八宝饭,大米,小米,玉米,花生,枣子,莲子,还有各色的豆子,颜色鲜艳,看着让人很有胃口,烫了两碟子青菜,切了些卤肉,豆腐,火腿,松花蛋,还有一碟子糟鸭掌。 南宫静深已经洗漱好了,正坐在凳子上看两个小家伙,拿着他们的小木剑比划着新学的功夫。顺便等莫南槿出来一起用饭。 南宫静深见莫南槿出来,打发立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的顾十三照看着两个小家伙,自己亲自拿了筷子递了过去。 莫南槿瞪了他一眼,还是把筷子接了过来。 第一口饭还没进嘴里。 明月又从厨房里端了一个小碗出来。 “姑爷,这是小姐特意嘱咐给你做的。”明月说着,把手上的青瓷碎花的小碗放在石桌上。 “鸡汤?”油亮金黄的鸡汤,还有人参的味道。 “我不需要这个,留给渔阳吧。”莫南槿皱眉,这鸡汤是给渔阳补身子的吧?怎么拿出来给他喝了做什么,他的身体又没事。 “小姐说,免得姑爷太累了,让你也一起补补。”明月看了一眼南宫静深,眉眼深处藏了一丝笑意,悄悄的抿了抿嘴。 一直看着她的莫南槿自然没漏看这小动作。 这最后一击,让憋了一早上气的莫南槿彻彻底底的黑了脸,他很想说昨天晚上,他和南宫静深什么也没发生,怎么似乎还尽人皆知了?可是这种事情要怎么解释,只会越描越黑。 “南宫静深,你是故意的。”莫南槿从牙齿缝里挤出这句话。想到今天早上,两人都在床上,早饭都没吃,难保不会让人产生猜想。 南宫静深忍了一个早上,这个时候也终于忍不住爆笑出声。 今天的天气确实很好啊。 顾十三看着,笑完了,又开始俯小做低,赔礼道歉的主子,好多年没见他这么轻松的笑过了。 第63章 六年 南宫静深决口不提关于两个小家伙的事情,除了第一天晚上问了一句,之后的几天就像平静的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就像一滴水落到池子里,消失的一点痕迹也见不到了。 似乎这次来,只是普通的朋友例行来访,除了每晚上必然挤到莫南槿的床上动手动脚的,任凭莫南槿又踢又踹的,他是丝毫不放手,弄到后来莫南槿索性把两个小家伙放在中间,隔开两人,反正这两个小家伙也愿意亲近南宫静深,莫南槿就睁一眼闭一只眼,任凭他们怎么折腾,只要不过来折腾他就是。只是,每天早上醒来,还是在南宫静深的怀里,这一点让莫南槿很懊恼,他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对南宫静深的防备竟然低到这个程度。 每个晚上被三个火炉子烤着,就算莫南槿的体质再寒凉,也觉得快要上火了。 南宫静深不提,莫南槿就不问,和南宫静深认识也有六年多了,两个小家伙也五岁多了。 初次见面的时候,他怎么也没想到如今会和南宫静深是这样的关系,更别说两个人之间还会有孩子了,那时候面上虽然不显,但是暗下里,他是时刻防备着这个人的,连父王都说,南宫静深此人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但是很多事情的背后细究下去却都有他操纵的影子,这样的一个人却把自己安排在自家的宅院里,又岂能单纯的没有目的呢,再加上无处不在的暗卫,让他更加确信自己的想法,他愈加的小心谨慎,与夜一他们的联系减少到偶尔几次那些鸟雀们传递的信息,但却还是被南宫静深发现了,果然他这个半路出家的就是比不上自小生活在皇族顶端权谋中的人。 可是南宫静深到底是什么时候对他起的这个心思,他到现在也不知道,别说是南宫静深了,就是自己的心思什么时候起的变化,他都不清楚了,自己的性子自己知道,说好听点是安静平和,其实就是藏在骨子里的冷淡,除了自己的家人和相熟多年的朋友,很难让他费心思,前世如此,更遑论今世带着记忆重生的他了,他本想就这么平静的过完今生,娶妻生子,侍奉父王和娘,甚至等盛京城里的那个人年纪大了,他也可以把他接到临央来一起,对于家人,无论如何,是他永远无法割舍的。 那道圣旨虽然有打乱他的计划,但是他既然能去盛京,就还能离开,可是南宫静深却把所有的计划都彻底的搅乱了。 “爹爹,爹爹。” “怎么了?景止?”莫南槿回过神,小家伙正巴在他腿上,仰着头等着他回话呢。 “小莫叔叔喊爹爹呢。”景止胖短的小指头比划着果园子的西南角上。 “少爷,我看这两棵树,果子结的最好,我们就留下这两颗吧?” 前两年果子海棠果子结的少也就罢了,自己家摘下来,街坊邻居的分点,自家做点蜜饯,晒成果干泡茶,冬日里给孩子们做点零嘴,也剩不下多少,今年的果子长势好,二十几棵海棠树,自家吃是吃不了,问了问叶青,一品斋里面收不收海棠,叶青也做不得准,只知道前一阵子在邻县是收过的,不知道现在还要不要,回去就和掌柜的打听了。 云掌柜倒也没一口咬定要还是不要,就是前几日的时候和莫南来山上看了一次,亲自摘了几个尝了尝,这才答应了,约定好今日过来采摘。 莫家今天早早的用了早饭就过来了。南宫静深,顾十三,莫南槿,小莫,大壮和素素也过来了,人手是绰绰有余了。 明庭昨天晚上和镇上的人一起到田地里巡夜去了,早上他们要出门的时候刚回来。莫南槿让他在家补觉。 在家就商量好了,留下两个树的果子自己吃。毕竟这个海棠果子也不是很值钱,莫家也不指着卖钱。 红彤彤的海棠果子,一串一串的挂满了树枝。摘下一个放到嘴里咬开,白中泛红的果肉,不是很甜,还有些酸。 西南角的两棵树留下,其他人踩着扛来的长板凳,手臂上挽着篮子,先挑外层鲜红饱满的摘,叶子底下还有些青色的就留着,离着入冬还有些日子,这些果子还能再长长。 “静叔叔,我要顶上那一串最红的。”行止在树下,阳光刺眼,他眯着眼睛,小手指着树上。 “哪一串?这个吗?”南宫静深把手臂上已经满满的篮子挂在一个粗壮的枝桠上,摘下手边的一串,低头问他。 “不是那个,静叔叔,是那个旁边的那个。” “静叔叔,我也要。” “景止行止和这位静公子倒是很合得来。”莫南槿和素素负责在树下接着,把篮子里的果子倒在果园门口的大藤筐里,就等着一品斋的伙计来了直接运走,过称。 来果园里干活自然不能穿长衫,南宫静深自然也没有短打,莫南槿比他矮了一些,衣衫也偏瘦,他穿,不用试也知道是不行的,好在他和明庭的身量个头都差不多,小莫给他找了明庭的一套衣服换了,青色偏灰的一身短打,黑色的阔口布鞋,倒没见过南宫静深如此平民化的打扮。 南宫静深见他打量自己,貌似不经意的摸摸唇角,慵懒挑衅的扬扬眉。 什么人这是?莫南槿不自在的别过头,今天早上被南宫静深咬伤的唇角内侧还隐隐作痛。 莫南槿叹口气,算了,这样的日子能过一日算一日吧,谁知道以后会怎样的,他现在能做到的就是保护好一家人的平安,至于其他的,他无能为力了。 他是不会把孩子交给南宫静深的,如果他没有其他的子嗣还好,可是南宫静深,他是大宁的皇上,即使他不想,他也一定要大婚,有太多的事情,并不是皇上说一句话就能解决的,坐在那个位置上就注定了有太多的身不由己,等他大婚后,就会有自己的孩子,名正言顺的,记入宗室族谱,有正式身份的子嗣,那时候来路不明的景止和行止又算得了什么呢?又该至于何地呢?况且皇族的宗室能不能承认这两个小家伙还是两说,就他自己来说也不愿意自己的孩子陷入权力的中心去。 如果这是他和南宫静深在在一起的一生中最后平静的日子,那么就这样过下去吧。 “东家,今年的果子结的这么好,等过些日子,果子采摘完了,这些果树好好的收拾一下,等明年这园子里的果树都挂果了,这果园就能赚钱了。”虽然不明显,可是有一瞬间,素素觉得这个年轻的东家,刚才他的表情模糊的看不清楚。直觉和那位静公子有关,虽然也是粗布衣衫,但是她和爹逃难那么些地方,也在大户人家帮佣,一些世面是见过的,这人衣服可以换,可是这人的气度却很难改变,静公子是,他们这个东家也是,感觉这两人才是一个世界的人,一个他们遥不可及的世界。 不过这就不是她可以过问的了,素素很自然的转了话题。 “是啊,等明年果子下来的这个时候,素素就是当娘的人了。”莫南槿把手上的篮子里的果子倒进藤筐里,再顺手把素素手里的接过来。 “这个大壮的嘴就是没个把门的。”素素娇羞的啐了一口。他们成亲这好几年了,一直没孩子,大壮倒没说什么,可是就背不住别人后面碎嘴了,前几日胃口一直不好,她也没当回事,正好有个赤脚大夫来门上讨杯水喝,顺便让他把把脉,谁承想,竟然说是喜脉,担心赤脚郎中看的不准,前脚送走了他,后脚大壮就和她去了云大夫那里,云大夫也说是喜脉,已经有一个多月了,这可乐坏了爹和大壮,几乎就是逢人就说道说道。 “这个可是好事,都替你们小两口高兴呢,家里缺什么,有什么事,回头来家里和渔阳说。” “东家说笑了,你们男人自己不生孩子,可不懂,这才一个多月,现在是什么感觉也没有,能有什么事啊?”素素眼神不自觉地瞄了一眼自己的还平坦的肚子,说道这个,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莫南槿闻言,愣了半晌,是这样吗?可是他那时候明明就是才一个多月就吐得厉害。晚上睡不着觉,身上酸疼。 难道这男人和女人也有差别? 想起那些日子就来气,望向南宫静深的眼神中不自觉带了几分厉色。 “少爷,我的篮子满了。”小莫从枝叶间探出头来。 “这就过来了。”莫南槿答应一声,拿了两个空篮子,跑过去,又转身嘱咐素素一声,“素素,累了就到树下休息,别勉强了。” 素素答应一声,可没放在心上,这个东家心肠好,待人也温和,可这一篮子海棠能有多重,她提着两个篮子来回都不带大喘气的,何况现在就一个篮子。 “刚才怎么了?”南宫槿深把从树下经过的莫南槿借着换篮子的由头拉到树后面。突然狠狠的瞪着他,让他心里直打鼓。还在反思最近有做错什么事情吗?结论是好像没有啊。除了偶尔沾点小便宜,小槿都不让他近身,每天晚上都是趁他睡熟的时候,才抱到自己怀里的。 “没事,你勤快点,今天上午一定要采摘完。”莫南槿手腕从他手里抽出来。 “遵命,晚上有奖赏吗?”南宫静深悄声附在他耳边轻笑了一声。 莫南槿劈手夺过他手里已经满满的篮子,转身就走。 不能和这种人一般见识,莫南槿心里暗暗的告诫自己。 这几日难得的平静日子,顾十三当然也喜欢,可是主子,您这次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大婚在即,却突然跑到这里。说是迎回小容王爷和两个小主子也不像啊,况且小容王爷当年的案子还在,这样贸然回京,也是不妥当,那这两个小主子的身份又怎么能得到宗室的认可? 几个人整整忙活了一上午,终于在晌午之前,装了四大藤筐。 在一品斋里过了秤,两文钱一斤,近四百斤的果子,一共买了七百多个铜钱。 回到家的时候,渔阳和明月已经做好了午饭,留大壮和素素。 午饭后,大壮和素素就要回去了,渔阳选了一篮子红透的果子给他们捎上,听说素素有了身子,又放了只老母鸡。 他们推辞了半晌,渔阳又劝了几句,也就收下了。 三个小家伙去睡午觉了。 莫南槿趁着中午的日头好,选了些小个的,不太甜的海棠,切成片,放在竹筛子里,顾十三踩着梯子放到屋顶上晒着。夏天煮水,酸甜,很消暑。 渔阳和明月的手上功夫细,已经把海棠里面的果核用针剔了出来,浇上熬好的糖浆。此后两日再反复两次,家里自己做的海棠蜜饯就好了。 果园的树上还留了些,等经了霜自己落下来,天冷了放在院子里冻上几天,紫的像一个个的小硬疙瘩,样子不好看,可是吃到嘴里还残留这一点汁水,又清凉又鲜美,而且比现在还要甜上几分。 “镇上有人过世了吗?”莫南槿听到外面有吹号和敲敲打打的是声音,不同于婚嫁的热闹喜庆,很沉重的调子,莫南槿听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自然知道这是有人去世出殡呢。 “是镇子西边的孙大爷呢,六十多了,还很壮实的人,前天在田里还干着活儿,一头倒下去就没起来。”渔阳接过话。 “上了个份子钱了吗?”小镇就这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红白喜事,镇上的人多少凑个份子。 “今天上午去给的,上了十文钱。”大家一般都这个数,他们也跟着来。 大宁的习俗,亲人过世,有三年的孝期,六年就是重孝了。 马上就快六年了。 第64章 但愿安宁 前几天卖的海棠钱当时云掌柜就和莫南槿商量能不能迟个两天,莫家不等着这些钱急用,再说都在一个镇子上,也没什么可担心的,莫南槿爽快的答应下来了。 昨个傍晚,云掌柜又托叶青来家说,今天可以来店里取钱。 想着一品斋早上都是要出点心的,必定忙不过来。早饭后,他们先到菜地里忙活了半天,刨了山药和土豆出来,芸豆和豆角都已经老的发白了,顺便都拔了园,补种了晚芸豆,在霜冻之前还能下来一季。 两个小家伙在菜地里扑腾了一上午,小莫带着他们去洗澡了。莫南槿趁着这个功夫换了衣衫,抱着云止,和南宫静深一起出了门,顾十三不远不近的在后面跟着。 * 一品斋开在一个交叉路口上,远远的就能看到挂在门外的幡,迎着风猎猎作响。 今天的风大。临出门之前特地给云止加了件红色的小斗篷。 蕊黄的小罩衫,红色的小斗篷,胸前挂着上次媛媛给的长命金锁。粉团团的一个小娃娃,莫南槿忍不住香了好几口。 中间南宫静深怕莫南槿累了,想接过去抱会,云止很给面子在他怀里窝了,还没走出一个路口,就伸着小胳膊要自己爹爹抱。 叶青正在给客人包点心,见莫南槿进来了。就把手里的点心递给一旁的伙计帮忙,几步迎了上来。 “莫大哥,你来了。” 看到不离莫南槿身边的人,已经在莫家住了几日了,镇上很多人都知道了莫家来了这么一门亲戚,原先乡亲们还有些嘀咕说这莫家的人到南山镇已经五年了,怎么都没见什么亲戚来往呢,不过看莫家人颇为本分,做人也厚道,也就没往深处想的,只当这家人亲眷人丁单薄。上次这位静公子来就让南山镇茶余饭后的讲了好一阵子,只是当时没待上几日,很多人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这次又来,倒是很多人见着了,私下里都说,这莫家当家的不说,就是这亲戚,模样气度也是难挑万一的。 不过想到上次见他,和莫大哥抱在一起,这关系似乎有些不寻常。 南宫静深见叶青盯着他打量,脸色一时有些冷凝,带出几分霜雪之色,他出身尊贵,几时容得人这样放肆。只是顾及到小槿的立场,才隐忍不语,眉峰却已经微皱。 莫南槿心知他不喜,却也知道这叶青也是无意,叶青虽然机灵,但是也毕竟没见过多大的世面,举止之间失了礼数,并非不可原谅。 莫南槿在袖子的掩盖下,背后扯了南宫静深一把,又对叶青笑道:“你们云掌柜在吗?” 叶青这才回神,自觉也有些鲁莽了,赶紧说道:“掌柜的在后面帐房里呢,我带你们过去。” 说完打前引路。 南宫静深和莫南槿并肩而行,眼中却已是冰雪消融,春风三月。 顾十三把刚才的事情尽收眼底。心道,自家主子行事一向冷静果断,但不免失之狠厉,大宁历经两代铁腕帝王,倒是吏治清明,国运日益昌盛,但朝中已经颇有怨言,以小容王爷低调平和的性子,如果真的在主子身边倒是可以规劝一二的,只是…… * 两个人在叶青后面出了门,中庭小院落,石子铺道,种了两棵大槐树,因着今日风大,黄色的槐树叶子零零散散的落了一地。 廊下跪着一个七八岁的胖孩子,双手高过头顶,举着一根藤条。 “爹爹,小哥哥在做什么?”云止小脸疑惑,脆生生的问道。 跪着的孩子听到说话声,似乎一惊,快速的抬头看了一眼,脸色红得滴血,又重重的垂下去。 其实他不用抬头,莫南槿也知道他是谁,夏天还去莫家偷摘樱桃的小胖。 “昨个,和几个半大孩子去了南山密林,多亏掌柜得了信儿,赶着去揪了回来,要不然还能得了,那可不是人人能去的地方。今天早上掌柜的就发话,谁也不准求情,在这罚跪呢。”叶青悄声道。 许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云掌柜从东侧的偏房里走了出来,笑着拱拱手道:“原来是莫当家的,钱我已经备好了,快请进。”又对南宫静深点点头,抬手示意他身后的房间。 莫南槿把在怀里不断扭动的云止放下来,这才笑道:“这事倒是不急的,小胖这孩子,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男孩子原是调皮些的,比不得女孩子的文静,我看他也知错了,云掌柜就饶他这一回吧。” 云掌柜就这一个独子,本就娇宠非常,只是昨天一家人真是被他吓坏了,今天罚跪了大半个上午,自己也是心疼,只是先前撂下话,竟果真没人敢来求情,他说这话时,众人都看到了,自己抹不开面子,现在见莫南槿求情,顺势就答应了:“死小子,还不快起来,谢过你莫叔叔。” 小胖立刻把藤条扔到一边,因跪的久了,膝盖酸麻,扶着墙晃了两下才站起来,调皮的咧咧嘴笑了,说道:“谢谢莫叔叔。” 因着上次去偷樱桃,不仅没被莫南槿来家告状,还送了樱桃给他,就对这个莫家叔叔很是喜欢,几次街上遇到,莫南槿还没看到他,小胖已经冲过来,莫叔叔长,莫叔叔短的喊上了。今日又见他解围,对莫南槿喜欢更上几分,心想着这个莫叔叔不仅人长的好看,实在也是个大大的好人。 “小哥哥……”云止见他揉着膝盖,好奇的凑上去。 小胖因为方才莫南槿的求情,连带着这莫家的妹妹也喜欢起来,又见这妹妹着实可爱,就牵着起她的小手,笑眯眯的说:“我带妹妹去吃松子糖。” 云止一听到有松子糖吃,圆润的大眼睛明显一亮,但是还没忘回头看看爹爹,爹爹说过不可以随便吃别人的东西。 莫南槿摸摸她的头,轻笑道:“去吧,好好跟着小哥哥。” 云掌柜又虎着脸教训道:“死小子,再调皮捣蛋,仔细你的皮,好好看着妹妹,我和你莫叔叔进屋说个事。” 这时候的莫南槿自然是不知道的,因着今日的顺水人情,后来这个胖小子几乎可以算得上救了他一条命。 这是后话。 * 七百多个铜钱,云掌柜又当着莫南槿的面点数了一遍,交给他,几个人坐下闲聊了几句,约莫有一盏茶的功夫,莫南槿和南宫静深就起身告辞了。 谢绝了云掌柜的相送,两人来到前面店里的时候,小胖正带着云止坐在台阶上,两人手里各托着一个小油纸包。里面放着几颗松子糖,吃的正香。 云止见自家爹爹出来,迈着小短腿就跑过来了。 想着家里还有两个小的,莫南槿要了一斤枣泥酥麻饼,又给渔阳带了一斤椒盐瓜子。 伙计正打包呢,就见门前停了一架马车。 车上下来一男一女两个人。女子还是一身粉色衣裙,只是看起来脸色憔悴,眉宇间多了几分愁郁,不若春游时见的笑容甜美。来人正是云家的三小姐云紫意,旁边的那个异常俊美的年青人想来就是他的亲哥哥,云家的二少爷云清川了,果然如传闻所见的……美丽,莫南槿想了半晌,实在找不到其他的形容词,只好用最贫乏的词概括了。 虽然是一母所出,可是云紫意是讨喜的圆脸,云清川是尖细的瓜子脸,修眉杏眼,唇色嫣红,风姿暗生,偏又神色清冷,当得起倾国倾城了,只是容季的相貌还要比他上了几分,见过了容季,再见到云清川就不会有太大的惊艳了。 莫南槿瞟了一眼,就轻轻的带开了眼光,毕竟他和云清川不相识,断没有主动上前打招呼的道理。 南宫静深是压根就没正眼看,只专心逗弄趴在莫南槿肩膀上的云止。 倒是店里的伙计一见来人,一个笑脸迎上去,叶青跑到后院喊云掌柜去了。 云清川见店里气质出众的两个人,有些疑惑的皱皱眉,他虽然不常回来,但是南山镇上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两个出色的人物他竟然一点不知道,等等,他突然想到了…… “槿哥哥,你也来买点心?”云紫意展颜一笑,没想到今天和二哥出来,竟然在自家的店里遇到了好久不见的莫南槿。 南宫静深听人这么亲密的称呼容槿,心中一动,这才抬眼,也不怎样,勾勾唇角,继续逗弄云止。 莫南槿见他孩子气的举动,心中无奈,面上却不由一软。 “三小姐。”方才莫南槿就想着是否需要上前打个招呼,可是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他也不好唐突了,此时见她出声,这才笑着回道。 果然是他,莫南槿,云清川眼底冷了下来,就是那个大哥挂在嘴边,赞不绝口的莫南槿。 这就是大哥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这个莫南槿自己已经婚娶,旁边的那个墨衫男子,这两人虽然神情坦荡,没有情人间的缠绵暧昧,一般人绝难将两人的关系想到那方面,但是云清川本就心细如发,本身又喜欢男子,两人之间的小细节落在他的眼中,自然瞒不过他。 既然这样,这个莫南槿为什么还和大哥纠缠不清? 察觉到他的视线,南宫静深抬头,神思流转,目光深邃难测。 这边暗潮汹涌,那边上云紫意和莫南槿聊得开心。 “莫大哥,好久没见渔阳姐姐过府来玩了,听老太太说,渔阳姐姐前些日子被马车撞了,现在好些了吗?” “已经好多了,老夫人送来不少补品,渔阳还说过几日亲自去谢谢老夫人呢?”莫南槿微微一笑,不忘抽空看了南宫静深一眼。他在做什么。 “那就好,我这番出来也没想到会遇到槿哥哥,没带什么东西,你就帮我给渔阳姐姐带几包糕点回去吧?” “三小姐别破费了,你的心意我会帮你带给渔阳的,你看我已经买了两包了。”莫南槿指着已经包好的酥饼和瓜子推拒道。 “和渔阳姐姐的情分在这里,原该是亲自上门去看望的,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云紫意微微偏过头,莫南槿看她睫毛颤动的厉害。 她的事情,他也大体听说了,今日见她如此,有心劝慰两句,几次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槿哥哥,我最喜欢那个酒酿饼和梅花糕了,你们多拿两包那个。”云紫意勉力的笑笑,指着放在架子上的点心对店里的伙计的说道。 云掌柜的已经出来,正和云清川在一边说着什么。 莫南槿最后也没推辞,把四包点心塞到南宫静深的怀里,点点头和云紫意道别。 云清川自始至终都没过来,莫南槿也不以为意,毕竟这云家二少爷清标孤傲是出了名的。 只是南宫静深是上了心的。 * 路上遇到一个拉着车买西瓜的汉子,今儿风大天凉,没几个人,莫南槿见他西瓜翠绿滚圆,切开摆在车上的也是皮薄瓤红,有心买几个回去,就抱着云止过去问问价钱。 过去才发现车子旁边还摆着一个大藤筐,里面一水码的整整齐齐的白色小甜瓜,这个时节下来甜瓜就是临近的清水县了。 说是不同县,其实他们就在南山镇的下面,十里雪流经那里,河滩多,在上面种的西瓜和甜瓜,下来的晚,却非常甜。 “这位大哥,你是从清水县来的?”莫南槿问道。 这个汉子从早上到现在一个瓜没卖出去,坐在风口上,心里直叹气。现在见有人过来,连忙站起来,黝黑的脸上透出几分喜色,说道:“是,今天一早从清水县拉着车过来的,我们清水县的瓜是出了名的甜,这位少爷,不信你尝尝。”说着在拿起一把菜刀,劈开一个西瓜递给莫南槿一牙子,双手在下摆上抹了抹,憨厚的笑道:“都是自己种的,甜着呢。” 莫南槿咬了一口,果真是又沙又甜。 “这位少爷,你要不要尝一牙?”他问站在一旁的南宫静深。 “真的是很甜。”莫南槿点点头。 “我也尝尝。”南宫静深凑过来,握着莫南槿的手,就着他咬过的地方尝了一口,薄唇抿了抿,凤眸微弯,笑道:“确实很甜。” 莫南槿身子僵硬,手里的西瓜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了,只得恨恨的瞪了他两眼。 想着家里的人现在也多,挑了十来个大西瓜,又要了小半筐的甜瓜,卖瓜的汉子见一下子卖出这么多,满面笑意,亲自拉着车送到门口上。 第65章 秋雨 已经过了秋分,时历已也进入了九月。南宫静深已经来了又十来天的时间了,看起来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有好几次晚上一觉醒来,床上只要他和两个小家伙,总是过了凌晨,南宫静深才回来,尽管已经换过了衣衫,可是头发上还有秋夜里露水的冰凉。 眼瞅着五月种下的玉米,过几天就可以收了,前几天去看的时候,玉米皮已经白了一大半。尽管是千防万防,这些日子以来,镇上的男壮丁夜里也是轮流去值夜,但是人少,加上镇上的田地又分着东西两大块,前天夜里,到底是让盗贼的了空子,来糟蹋了不少,光是偷还好,关键是一边偷还一边糟蹋,莫家的两垄玉米就是这样,第二天早上去的时候,熟的没熟的,青绿的玉米杆子铺了一地。 不过盗贼究竟是被明庭带人循着踪迹的逮住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伙人,一共七八个人,都是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壮力,在山里搭了个窝棚,明庭带人过去的时候,还找到了不少粮食,基本都是这次在南山镇偷盗的,以前的那些都让他们卖到临近县城的粮店了。 这些都是下一年的口粮,对普通百姓之家的重要性可想而知。因着这件事情,明庭在南山镇大大的露了一把脸,就连莫南槿出去,也被人拉住不停的说“多亏了你家明庭”“你家明庭可真是给咱们帮了大忙”之类的夸奖,莫南槿也毫不客气的照单全收。 不过莫南槿还是想着找个好天气,就去收了,也省得时时刻刻的担心遭又哪来的盗贼惦记。没想到这两天天气一直不是很好,今天早上一起来就看见天色很阴。午饭后秋雨就滴滴答答的下起来了。 今天上午有走街串巷的货郎过来,明月收拾了两件已经破旧的不能穿的衣服,给三个小家伙换了三个小陀螺,此时他们三个正在廊下玩的开心。 明月和渔阳前面放了一个筛子,里面放了好些前几天摘下来的红辣椒,她们准备用线串起来,挂在屋檐下晾干,小莫在厨房里忙着烧火,还有一些老豆角和芸豆,也要煮熟了,晾干,冬天的菜少,有了这些干菜,到时候拿热水一泡,炒着吃蒸着吃都好。选着个头大又饱满的西红柿也煮熟了,撕掉皮,放在坛子里密封了,冬天挖出来做西红柿汤再好不过了。 有了这些菜,一个冬天也好熬,要不然只有白菜萝卜土豆南瓜,嘴里还真是吃得的直发腻。 “等下了这场雨,天就真的凉了。”渔阳把串好的辣椒挂起来,又引了一根针。 “希望不要下的很大,这个时候下雨,地里就很难进车子了,玉米收回来也容易发芽。”莫南槿看看门口,角落里那一架扁豆,紫色小花开得正好,叶子被雨水冲刷的干净,越发显得花色娇嫩。 渔阳发现今天已经不止一次的看门边,心里清楚着。却也不点破,天刚亮,家里的早饭还没准备好呢,那位静公子和顾十三就乘着马车急匆匆的出去了,过了午饭时间还没有回来。 “爹爹,你把玉米皮放错地方了。”行止打着陀螺跑过来。 莫南槿看看手底下,可不是吗?剥下来的米皮都和已经摘干净须子的玉米放到一个盆子里了。 铁匠二叔当时种粘玉米,种子剩下了一点,就给了他们家,莫南槿就在菜地头上的沟渠旁边,零散的种上了,这个时候倒是正好吃,粘玉米个头很小,还不到一个手巴掌长,紫色的粒子,吃起来却是又粘又甜,前两年莫家自己没种的时候,少不得街坊也送了不少过来。莫家的人也没缺的吃。 昨天去把那些倒在地里的玉米先收了回来,里面还真有几个嫩的还能掐出水的。 莫南槿寻思着直接就一锅子煮了好了,也不做两遍的费事了。 “正说着不要下大了,这就下大了。”莫南槿看着屋檐上落下的雨水渐渐由断线的珠子连成密密的细线。 “看来这真要下场大雨了。”渔阳把筛子往里面拉了拉,已经开始潲雨了。 风中传来的泥土的气息更重。 “少爷,菜我已经晾上了。你的玉米好了吗?”小莫从厨房里探出头来远远的喊道。 “这就好了,你再稍等一下。”莫南槿把手底下最后几个小粘玉米摘了须子,只剩下一层皮,端着盆子过去了。 明月在后面把还鲜绿的玉米皮打扫干净了,堆在一旁,想着等雨停了,直接扔到大门边上,晒干了,当柴草。 莫南槿过去的时候,小莫脸上热的红扑扑的,正在厨房里把洗干净的地瓜和花生倒进锅里。 莫南槿又把玉米洗了,一起放进去。小莫加了大半锅子的水放上笼屉,早先包好的萝卜粉丝猪肉馅的大菜包子上锅一起蒸。 因着前天夜里的事情,今天过了晌午,镇长挨户派人打了招呼,召集大家去商量该怎么处理那些盗贼,明庭还是镇长打发小儿子亲自来说的,真是给足了面子。明庭吃过午饭就过去了。 看着雨越下越大,天色也渐渐暗沉,东边的一大片黑云正在慢慢的聚拢,估计今晚的雨水是停不了。 莫南槿想着应该去给明庭送把伞了。就见明月急匆匆沿着廊下跑过来。 “姑爷,小姐说让你到前面一趟呢,刘媒婆来了。”明月厨房来。捋了一把头发上溅到的雨水。 “刘媒婆?”莫南槿一头雾水,这个刘媒婆怎么会到他们家来,说来,因着两家住得远,平日里极少有来往。上次还是叶青娶妻的时候说过两句话。 “他有说什么吗?”莫南槿问道。 明月掩嘴一笑说道:“他说是给明哥说个新媳妇儿。” “明庭?”莫南槿了然一笑,明庭是到了婚娶的年纪了,又因着这件事情,说亲的人这就马上找上门了。 “哎呀……”小莫把手指放在嘴里吮吸了两口。 “怎么了?烧着手了?”莫南槿蹲下,拉过他手看了看,右手的食指肚子上红肿了一小块,不碍事。 揉揉他的脑袋,笑道“笨蛋小莫,在想什么呢?把指头当柴火烧啊?” “少爷……”小莫瞪着溜圆的眼睛。 “好了,让明月帮着烧会,你去给明庭送把伞去,少爷我呢,去前面看看刘媒婆给明庭说的是哪家的姑娘?”莫南槿表现的兴趣盎然。 “我不去。他现在那么好,自然有人给他送伞的。”小莫闪过一抹怒色,赌气的别过头,在灶膛里又加了一根木柴。 莫南槿脸上逗弄的神情一闪而过,看来明庭一旦行动起来,速度倒是很快。 “好了,小莫,你看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这秋天的雨可不比夏日里。凉着呢。”小莫不懂,她可是在旁边看的清楚,这个姑爷摆明是在等着看好戏。 小莫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才犹疑不定地皱着眉,点点头,站起身,把小马扎让给明月。 “那少爷,明月姐姐,我去送伞了。” 刚才还不想去,现在跑的可是一点不慢。 莫南槿倒是说的姑娘是谁呢,竟然是认识的,就是小茶馆里的姐姐齐红。刘媒婆说的嘴上灿花,说那姊妹俩无父无母,明庭娶了齐红就是那家的当家男人。 莫南槿以还是等明庭回来商量了再做决定很快就打发走了人。 还不到晚饭时间,天就完全暗下来了。外面的雨也大了。 莫南槿靠在床沿上,一家人已经吃了晚饭各自睡去了,雨打在窗棂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想起晚饭的时候,他问明庭觉得齐红这个姑娘可该合心意。分明就看到明庭一怔,手却在桌子下面飞快的握住了小莫。换来小莫狠狠的一脚。 “少爷,你帮我回了吧。” 门被风吹开。 莫南槿披衣服下床想去关门。就见南宫静深浑身湿透的站在门外,望着莫南槿的眼眸深处似乎极力压抑着什么。 莫南槿拉他进来,皱皱眉道:“你这是一大早去哪里了?怎么弄的这么狼狈?” 南宫静深只是静静的望着他,过了一会才哑声道:“没什么,出去办了点事,骑马回来的。” 莫南槿找了一套自己的内衫出来,说道:“厨房里还有热水,你先去洗洗去去寒气。吃饭了吗?” 南宫静深接过来,沉默了半晌才说道:“还没,办完事就赶回来了。” “你先去洗个澡,我去给你热饭。”莫南槿拉他出来,小心关上门。 “两个小家伙都睡了吗?” “刚睡着没多大会。”刚才还在闹着静叔叔哪里去了。 南宫静深洗澡的功夫,莫南槿已经热好了菜包子,玉米和地瓜也各盛了一盘子,熬了点稀饭,想了想又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蒜碟子,一个辣碟子。 桌上点着一盏油灯,南宫静深坐在桌边,先拿了一个菜包子,面并不白,可是吃起来很劲道,馅料也香,这寒凉的夜里,吃个热包子再喝碗稀饭,再舒服不过了。 “咸淡还行吗?要不要再加点咸菜?” “不用了,正好。”南宫静深已经拿起第二个了。 “顾十三呢?他不是和你一块出去的吗?” “还有些事情没办完,我让他办完再回来找我。” “哦……”莫南槿困得打了呵欠。 “你困了,先回去睡吧。” “你快吃,一起回去。” 南宫静深闻言,眼底有挣扎之色。 小槿,你和皇伯父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会这个时候过来找你呢? 第66章 夜深人静 莫南槿起身又给南宫静深盛了一碗稀饭,灶膛里的火还没有熄灭,打开锅盖,稀饭还冒着热气。 稀饭摆到南宫静深面前,莫南槿说道:“地瓜和玉米,你少吃点,虽然新煮的味道不错,但是晚上吃多了,不舒服,多喝点稀饭,身上暖和。” “好。”南宫静深爽快的答应一声,把手里已经掰开的半块地瓜放下。 莫南槿微微的皱了一下眉头,心想,南宫静深,今晚怎么这么奇怪呢?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气氛看似平和融洽。 夜渐渐的深了,雨却越下越大。 莫南槿有些担心雨再这么下下去,就不是车子进不到地里的问题了,就怕玉米杆被冲倒了,收起来就麻烦了,他打开窗户朝外看了看,一片漆黑,整个世界都笼罩这一片雨幕中。 一阵凉风进来,莫南槿拉了拉身上的衣服,却觉得身后油灯灭了。 “被风吹灭了?”莫南槿问了一句,刚要转身,就撞在南宫静深坚实的胸膛上。 “你站在这里……唔……”莫南槿话未说完,就被强硬的扣住下巴,唇舌交缠。 身子被南宫静深紧紧的缚在怀里,莫南槿挣扎两下,试图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却被南宫静深托住颈项后侧,更深的吻下去,丝毫不给他离开的机会。 莫南槿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掠夺的无法呼吸。原本披在身上的外衫已经滑落在地上。 此时南宫静深的另一只手灵活的解开内衫衣绳子,灼热的手在莫南槿光裸的腰间摩挲着。 莫南槿徒劳的挣扎,又被南宫静深狠狠的摁在怀里。 南宫静深含着近在咫尺的耳垂,牙齿慢慢的噬咬, “南宫静深……”莫南槿身子情不自禁的一颤,灼热,酸麻,无力的感觉一起涌上来。 “小槿,小槿……”南宫静深一叠声的耳边轻唤,暗哑的嗓音中仔细听来却有几分难以拭去的消沉。 “放,放开……”莫南槿拍打着他的后背。 “不放,永远不放。”南宫静深稍微抬起头,说的郑重其事,内衫滑下肩头,莫南槿还没来得及感觉到雨丝的凉意,就被南宫静深压在墙上,手指沿着腰线一路下滑,来到后面的禁区。 南南槿咬紧嘴唇,猛地睁大眼睛。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吱呀”一声,厨房的门从外面被推开。 “说好了我自己过来就好了,只是拿点热水,你干嘛也要跟过来。”小莫嘟嘟囔囔的声音从门口传过来。 莫南槿身子一僵,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南宫静深却浑然未觉,手上动作未停,温软的唇在莫南槿肩上落下一个个吻… “好了,起来都起来了,过来都过来了,你还这么多话,快点拿了快点回去,今晚的雨真冷。”后面是明庭的声音。 “好,我不说了,太黑了,我去点着油灯。”莫南槿听那动静,小莫是向着灶膛那边去了。 “明哥,这灶膛里怎么还有火星子,奇怪了,谁这大半夜的还过来做饭了?”小莫在灶台上摸索了两下,说道:“找到了,打火石在这个地方。” 体内传来的异动,让莫南槿暗下里倒吸了一口冷气,抬手捂紧了自己的嘴。 “兴许是那几个小家伙晚上肚子饿了,少爷或者夫人过来弄的。”明庭回答道。 “说的也是。”显然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以前那两个小少爷就经常晚上起来,喊肚子饿,少爷就得跟着起来,半夜在厨房给他们做吃的。 小莫手里的打火石一下下的相互敲打着,伴随着清脆的声响的是南宫静深逐渐下移的唇舌,莫南槿只感觉胸前一片温热湿滑。 火光一闪,莫南槿只来得及闭上眼睛。 就听小莫喊道:“明哥,我好不容易才点着,你干嘛吹灭了?” “哦,我看到热水在哪了。”明庭从容不迫的回答道。 “你眼睛倒是好用,就这么瞬间就看到了。”他刚点着,还没来得及抬眼呢。 “你站在这里别动,厨房里东西多,别碰着了。”明天嘱咐了一声,向着南宫静深两人所在的窗边走了过来。 似乎在两人身边停了一下,又径直朝着还温着热水的小炭炉过去了。 黑暗里,听到明庭从边上拿了一个茶壶,倒出了热水,又给水壶里加了冷水,炉子里添了一块炭。 “好了,走吧。”明庭在黑暗里拉住小莫的手。 “哦。”小莫答应一声,乖乖的跟在后面出去了,临走时还不忘带上门。 莫南槿刚送了一口气。 就听小莫又说道:“对了,明哥,厨房里的窗子是不是没关好啊?我刚才感觉窗子那边有风进来,要不,我回去把窗子关上,今晚的雨大,别潲雨进去了。” “关上了,我从那边过去的,确定关上了。”明庭声音里似乎带了一丝笑意,说道。 “是吗?奇怪了,我刚才明明感觉那边有风的。” …… 两人的声音渐渐的远去。 “起来……”莫南槿推开还赖在他身上不起来的南宫静深,他确信明庭一定知道了,以明庭的耳力,还没进厨房就应该知道厨房里有人。 话又说回来,以南宫静深的功夫,也应该在两人进门前就知道来人了,他却还变本加厉。 不过这次倒是很轻易就推开了。 黑暗里看不到南宫静深的表情,莫南槿却知道今天晚上的南宫静深有些不对头。 “你今晚到底是怎么了?你今天出去遇到了什么事情?”一回来就神情不对,衣服都湿透了,还站在门外,要不是他下床去关门,还不知道他打算在外面站多久。 “小槿,今晚给我吧。”南宫静深半晌没说话,莫南槿以为他在酝酿什么呢,没想到一开口就是这个。 虽然知道他看不见,莫南槿还是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 莫南槿拢好内衫。 “不行。”莫南槿断然拒绝。南宫静深,我们之间还有太多的问题纠缠不清,我不想在这个时候再添一笔。 “可是,六年前,你说过,只要我要,你就给的。”小槿说过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在心上,这六年,他就是靠着这短暂的记忆撑下来的,两人在一起的短短的几个月,虽然有了太多的算计,算不上多甜蜜温馨,但是起码那是两人仅有的相依相偎的时光。 “你也说了,那是六年前,六年里有太多的事情可以改变。”他何尝不记得那些话,可是记得又怎样呢,两人之间的问题依然存在,不会因为记得就有丝毫的改变。 “太多的改变?是指什么?是六年前我去北疆的时候吗?”在他回京后先是听到容槿的死讯,已经让他肝胆俱裂,接着就是他和皇伯父之间的种种传言。 他一点也不相信,可是当时小槿已经不在,他哪有心思去追查流言的真相。 但是他知道,以容槿的自尊又怎么会容忍自己处于那样的境地,况且以他冷淡的性子又怎么会在短短的时日内,投入到皇伯父的怀抱。 就是皇伯父来说,本身就对容王爷用情至深,又岂会轻易的改变,如果能改变,又怎么会痛苦半生,不得解脱,最后爱极生恨,与容王爷闹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他七岁的时候父王就去世,尽管父王也疼爱他,可是他此后的很多年里却是在皇伯父的身边长大的,受他抚养,听他教诲,甚至亲手把自己送上这皇位,在他的心里,他把皇伯父当成自己的父亲一样来尊敬,仰慕。 那时候皇伯父曾经私下里和他说过,如果他死在容熙的前面,就让南宫静深在容熙死后,就是挖了他的坟墓,也要将容熙的遗骨葬在他的陵寝里,这样炽烈的感情又岂会突然湮灭? 可是就是这么深的感情,却让皇伯父在容熙死后的六年了,很安宁的生活了下来,他不是盼望着皇伯父痛不欲生,可是如果这个原因是因为容槿,是因为他的深爱之人,让他情何以堪。 这两个人是他在这个世界最亲近的两个人。 他今天是接到了暗卫的讯息,皇伯父来到了昭阳,他原本以为皇伯父和皇祖母的母子感情一向还融洽,可能是听闻皇祖母病重,前来探望。 确实,确实是去看了皇祖母。 可是来的另一个原因竟然是来看容槿。 六年的重孝将要过去,所以皇伯父来了吗? 两人的关系真的想母后所说的那样吗? 他一个字也不信。 可是他们到底又是什么关系,让皇伯父那样清冷的人惦记六年? 一提到容槿眉目间掩藏不住的关怀,和语气见不经意间就透出来的柔和宠爱。 他从来没见过皇伯父有过那样的表情,即使朝廷内外,众所周知,皇伯父疼爱长公主南宫清韵,南宫静深却却觉得那种宠爱过于流于表面,只有不断的赏赐才能彰显的一份帝王的父爱。 对他来说,皇伯父更倾向于是个严父。 可是提到容槿,那样的温柔宠溺的目光又是什么呢? “你是什么意思?”扯出已经过去六年的事情了,南宫静深到底想干什么? “还是你终于听到了什么传闻,今天专门兴师问罪来了。”南宫静深,六年前的事情,我还没问你,你倒是先问起我了。 莫南槿眯着眼打量他。 “我没有不相信你,我只是想知道当年我走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南宫静深握着他的肩膀说道。 “如果我说什么事情都没有,我和太上皇是清清白白的关系,你相信吗?”莫南槿问道。 “只要是你说的,我就相信。”小槿只要你说,我就相信。 “我和他不是传闻中那种关系。”只是对于另一种关系,你是否是接受呢,南宫静深? “我以后再也不会问这个问题。”南宫静深把地上捡起的外衫捡起来,弹了两下,给他披上,轻声说道:“夜深了,回房吧。” 莫南槿转身又把窗子关上了。 “喂,你又要干什么?放我下来,南宫静深……”莫南槿直觉眼前景色一转,已经双脚腾空,被南宫静深打横抱起。莫南槿别无选择的只能搂上他的颈项。 “嘘……别吵了,你还想引人围观?”南宫静深对他的自觉很满意,淡淡地哼笑一声。 “你还敢说。”不说这件事情,他还不来气,如果刚才小莫真的点着了油灯,他当时还在南宫静深的怀里半裸着。以后还怎么面对小莫和明庭,如果这样,他杀了南宫静深的心都有。 “我觉得那个明庭是故意的。”南宫静深一看势头不好,赶紧转移话题。 “难道他在报复我?”莫南槿越想有这个可能。 “你今天做什么事情,惹来人家的报复。”原来还是自作自受了。南宫静深只敢在心里偷偷想。 莫南槿就把今天怎么作弄小莫,晚饭的时候又怎么问明庭的事情,悉数和他说了。 “哦,原来是这样。”南宫静深虚应一声,心里想的却是,你这么作弄他,他不趁机找回来才怪呢。 “对了,你知道后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皇伯父说后天来南山镇,会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听那个语气似乎那个日子颇为重要。 “后天?今天初六,明天初七,后天初八,刚过了秋分,还没到寒露,能是什么特别日子?” 是他多想了吗?还是小槿也不知道?南宫静深皱皱眉。 “说起来,对我来说倒是算得上是一个特殊日子了,后天是我生辰。”莫南槿神色动了一下,随口说道。 “什么?” 第67章 该来的 到底回房后,南宫静深总算消停了下来。若是他一直纠缠下去,莫南槿觉得自己也很难收场,他发现现在对着南宫静深总是不自觉的心软,他知道这不是个好迹象,暗地里也告诫过自己几次,可是一到了事上,该心软,还是心软,该担心,还是担心。 “怎么还不睡?”即使在黑暗里,他也能感觉到南宫静深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没有离开。 南宫静深,你到底在不安些什么? “这两个小家伙当年就在这里吗?”南宫静深埋进他的肩颈,右手隔着衣衫,摸向他的小腹,小声问道。 这件事情,他原本也没想过瞒得过南宫静深,上次之所以能瞒过去,是因为南宫静深根本就不知道他是月遗一族的人,大概也从未想过他可以孕育子嗣,所以根本就没往这方面想,但是一旦让他怀疑,剥丝抽茧,以南宫静深的能力又岂能瞒他一辈子。 “他们那时候在你肚子里闹不闹?”南宫静深的的手在他小腹上下滑动,又追问了一句。 “没有。”莫南槿恼羞成怒,怀了他的孩子,生了他的孩子,是一回事,被他当面这么问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小槿,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我们的孩子存在,是我们两个的孩子,我从来没想过,我们会有孩子,是你给我孕育的孩子。如果能早一点知道是不是我们……” “南宫静深……”莫南槿未出口的话,被滑入领口的冰凉所打断。 南宫静深,如果早知道,又能改变什么呢?终究会有那样一个结局,那个网张得太大,我不能,你也不能。过多的挣扎也只是徒劳而已。所以我才会以死挣脱。 南宫静深,你今天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还是见到了什么人,竟能让如此患得患失? 这雨又什么能停?这所有的一切又什么时候能够尘埃落定。 * 雨夜寒凉,旁边南宫静深的身子却炽热如火。 莫南槿这时才感觉到一点不对劲。 摸向他的额头,烫手,竟然发烧了。 “你今天到底去哪了?” “昭阳。” 莫南槿算算时间,这里距离昭阳就算是快马加鞭,最快也要一个时辰,回来又不知道在门外站了多久,今天下午的时候雨又大,这时节的雨也比不得夏日里,已经寒凉,难怪身体一向强健如他,也要发烧了。 “我去给你熬碗药。”莫南槿说着就要掀开被子起身。 “别去,就这么抱着我就好了。”南宫静深的双臂缠上来。 “可是……” “真的不会有事的,只是小发烧而已,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的很。”南宫静深轻声低语,在这深夜里充满了蛊惑的味道。 “难受一定要和我说。”莫南槿拉好被子,将两人都盖住。 “恩。”南宫静深低低的应了声。 九月初八,九月初八。 大宁凡是有爵位的亲王勋贵,他们的宗碟除了由他们自己的宗族内保存一份,还有一份是留在皇宫内库的,因为牵扯到爵位的承袭,是容不得半点血统的混淆。 他清楚的记得,容槿的生辰是同熙元年七月初八。 可现在为什么是九月初八? 而皇伯父选择这个日子来,显然也是知道的,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心跳的这么厉害? 那一年在北疆,也有一次,当时大宁的军队正在和北原对阵,他突然心跳的厉害。可是他来不及多想,北原的军队已经冲过来了,后来他回到盛京了,才知道在那一刻,容槿在乾安殿被逼的服毒自尽了。 小槿,为什么在这一刻,你明明就在我身边,我却突然有即将又一次失去你的感觉。 “很难受吗?”莫南槿感觉到缠在他身上的手臂狠狠的收紧。 “没事。”南宫静深又松开几分。 “那就快睡吧。” “小槿……” “恩?怎么了?”莫南槿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几分睡意,这个时候早已过了他的作息时间。 “有点冷,你抱紧我。”南宫静深声音闷闷的。 “你还真是的……”莫南槿在黑暗中无声的笑了笑,怎么和那两个小家伙似地。每次一生病就趁机撒娇痴缠。 “好了,快睡。”莫南槿认命的揽住的他的肩膀,轻拍了两下。 “小槿?”南宫静深又轻唤了一句。 “恩?怎么还没睡?”莫南槿打了个呵欠,抹掉眼角的泪水,实在太困了。 “没事,你的怀里很暖和。” 父王告诉他,他是瑜王府的世子,要守护瑜王府的荣誉和家人。 母妃叮嘱他,他是瑜王府的长子,要爱护弟弟妹妹。 皇伯父教导他,他是大宁未来的皇上,要心系天下的百姓和维护南宫皇室的尊严。 这些他都可以去努力的做到,可是有时候,他想停一下,不需要很多,只要有这个人,让他想休息的时候有个安心的去处。 * 一晚上被南宫静深枕着,早上起床的时候,莫南槿觉得整个右边的肩膀都麻酥酥的。 他们都起床了,又是只剩下自己。 洗漱的用品已经放在房间里了,莫南槿收拾好了,听到后院嬉笑打闹的声音,这才打开窗子,天还未放晴,不过雨已经停了。房檐上还滴着水,落在地上的小水坑里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雨后空气清新,莫南槿禁不住深吸了一口。 厨房的窗子也开着,可以看到明月正在灶间忙活着早饭。 渔阳在井边,脚边放了一个木盆,她嘴里咬着两根红头绳,梳子沾了水,给云止把头发梳匀了,扎了两个小辫子。 两个小家伙已经穿戴整齐,正在后院里你追我赶。 景止却突然在苹果树下站住,仰头看着什么。行止从后面悄悄的潜过去,冷不防重重的推了树一把。叶子上抖落的雨水顷刻间洒了景止一身,打湿了昨天刚上身的青布掐丝秋衫子。 景止冷静的回头看了他一眼。不搭理,继续抬起头看着原来的地方。 “哥哥,你在看什么?”行止忍不住好奇心,凑过来。 “树上有个鸟窝,鸟窝里还有两只小鸟。”景止晃着小脑袋,说的煞有其事。 “在哪里?哥哥,你指给我看看。”行止很相信,使劲的仰着脑袋,大眼睛圆滚滚的在树杈上扫来扫去,就是没看到。 “在哪里?我怎么看不到。” “在那里,那里,看到了吗?”景止手指比划着,一边说着,一边后退。 “哥哥,我怎么还是看不到?” “哎呀,不就在那里吗?”景止不耐烦的应了一声。 然后猛地转身,飞快的踢了树一脚,得意的大笑:“笨蛋,骗你的。” “啊!”行止惊叫一声,已经来不及躲开。 衣衫同样昨天刚上身。这下子倒是不偏不倚了。 “在笑什么?”南宫静深从后面拥过来,下巴靠在他的肩上。 莫南槿倒吸了一口气,倒不是疼,就是酸麻的难受。 “我给你揉揉。”南宫静深指尖用了劲,或轻或重的揉捏,还是挺舒服的。 “对了,你的烧退了吗?”莫南槿问道。 “恩。”南宫静深答应了一声,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已经没事了。你别担心。” 还不待莫南槿回话,两个小家伙已经一前一后的跑进门。相互指着告对方状了。 两人对看一眼,无奈的摇摇头,一个帮着脱,一个帮着穿,总算是搞定两个淘气的小家伙。 * “少爷,早饭好了。”小莫敲敲门。 “恩,知道了,这就出去。”莫南槿答应一声,牵起两个小家伙的手。 听身后没动静,莫南槿回头。 桌上放着一本老黄历,早上起来,莫南槿顺手翻到了今天,九月初七。 南宫静深正低着头,看不见表情,风吹起了他宽大的衣袖,迎风不止。 该来的终究会来。 第68章 九月初七 今年的雨水实在偏多。夏收的时候天气就不好,现在秋收了,又是个阴天。 虽然雨停了,天色也不是很好,云层很重,太阳也只是露了脸就不见了,本来不想这个天气去收玉米的,可是莫南槿在这里住了五年了,每年的秋季都有那么些日子阴雨连绵,十几天都不开晴,再等下去,实在不知道接下来会天气怎样。 早饭前,明庭去了玉米地一趟,回来说地里挺潮湿的,但好在玉米杆没被冲到,临时也没法雇短工,莫南槿想着一家人先去收着,赶明儿再去寻些帮工。 四个人拉了两辆平板车,其中一辆是今早上现去和景止奶娘那一家人借的,现在正是秋收季节,其他人家的都用着,必然是不能借到的,夏奶奶因着与那个二媳妇实在不和,索性和大媳妇并四个孙女从昭阳回来南山镇住着,那仅有的一点薄田早就卖了,现在就主要靠着每个月儿子拿来的钱补贴家用,王氏这个人做衣服的手艺是不错的,也帮着人做些衣服鞋袜的收些工钱,夏奶奶手里的那点东西向来是不好借的,今天小莫去的时候,莫南槿还特意让小莫拎了只鸭子一起过去。 莫南槿本来想着不让南宫静深过来的,他昨晚淋雨发烧,虽然今天烧是退了。但是眼下明显有青色,整个人的精神似乎差了点。再说这些农活他也没做过,不同于上次去摘海棠,这玉米地里不透风,又是刚下过雨,肯定是又闷又潮,即使身体再好,也不是这样来的。 不过他执意要过来,莫南槿也拿他没办法,只是想着待会要留个心眼,看着他点,一发现不对头,赶紧让他回家歇着。 一路上看到不少人家男女老幼齐上阵,一辆辆空车过去,又满载而归的回来。路边上已经有人已经把收下来的玉米堆在树底下,家里的老人和半大的孩子,都拿着小板凳坐在树下剥玉米,路上到处是翻飞的白色的玉米皮。 像他们家一次有四个大男人的倒是不多。 四个人到了地里,玉米杆子还是绿色的,但是玉米皮已经白了,四个人从头到脚的旧衣服,布巾抱住头和脖子,玉米地里有很多粉尘,沾到身上,很痒。 南宫静深一路跟在莫南槿身边,这些活他一次也没做过,只得跟在莫南槿身后慢慢的学起,再说他想亲自试试,小槿这些年过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日子。 莫南槿看虽然没问多少话,但见他学的很快,也仔细。莫南槿见他做的有模有样,也没见丝毫不是,才稍微放了心。 他收左边的一垄,南宫静深是右边的。刚开始是莫南槿把南宫静深拉下一截,越到后来竟然反过来了。 因为地里很湿,车子实在是进不来,只好一袋子一袋子的背出去,装车,莫南槿和小莫负责掰着并装袋子,南宫静深和明庭就背出去。 当时玉米种的时候就没种多少,四个人一个上去来回了五趟,楞是让他们收了一小半回来。 他们家就卸在门口的梧桐树下面。第五趟回家几该吃午饭了,把车上的玉米卸在地上,旁边已经好些死渔阳和明月已经剥好的,拧成辫子状,只等着在后院埋几根木桩,到时候一圈的围上去晒着就好。冬天农闲的时候再搓粒子,卖给粮店,自家留一点就好。 * 几个人在后院简单的洗漱一下 渔阳和明月的饭菜已经上桌子,这个时候家里人都忙,饭菜也弄得简单,就是几个素菜小炒至于肉菜则是只有一盘子小炒肉和辣子鸡。 莫南槿见南宫静深吃的不多,神色有异,夹了一筷子肉给他,小声说道:“怎么,不舒服吗?” 南宫似乎闻言才回过神来,淡淡一笑说道:“没事,就是有些燥热,没胃口。” 莫南槿有些担心道:“要不,吃了午饭,你陪着两个小家伙去睡一觉,地里的这点活也不急,我让明庭今天下午就去请短工了。” 南宫静深左手垂下来,握住莫南槿的右手,十指交缠,抿嘴笑道:“你把我当小孩子呢,这点事情算什么?你我都是到过边疆的人,那里的艰苦都熬过来了,我怎么会还挺不住这个吗?我看倒是你,昨晚睡得晚,下午就不要去了。”尽管和那些不能比,可是还是会心疼,因为看到小槿会不着痕迹的敲敲膝盖和肩膀,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当年犯下的错误。 “爹爹,我要吃那个鸡肉。”行止指着桌子中间的火红的辣子鸡说道。 “不行,嘴巴会疼,爹爹夹这个肉丝给你吃。”这个时节本来就爱上火,怎么还敢让他吃辣椒。 “哦。”不情不愿的答应一声,骨碌碌的大眼睛却转向南宫静深,期望这静叔叔帮他说句话。 南宫静深收到,居中调和,对莫南槿说道:“吃一块也没事吧?” 行止立刻笑着点点头,吃一点是可以的。 莫南槿瞪了南宫静深一眼,说道:“你嘴里这会又不疼了?” 也不知道是谁,好几个晚上两个小家伙睡着了,就凑上来耍赖,一个劲的说道:“小槿,嘴里疼,也帮我吹吹。” 南宫静深闻言,只好递给行止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 行止明白了,原来家里还是爹爹最大,连静叔叔也要听爹爹的话。 明庭吃完了第一碗,小莫离着盛饭的盆子近,自然伸手的就想接过来,明庭一抬手避开了,说道:“我自己来就行了。” 转身的那一刻,握住饭碗的手指紧到发白,南宫静深,但愿这次你不会辜负少爷,当年的事情,他是看在眼里的,少爷,虽然你想翻过这一页,可是心里真的没有疑问吗?当年你在水牢里的时候,南宫静深有在哪里?不要说他在北疆保家卫国,以南宫静深的手段怎么会没有后着,他又怎么会一点消息得不到? 若是王爷在这里,必定不会轻饶他的,毕竟王爷那么疼你。 少爷,就算你能禁止暗卫把当年的很多事情传消息给王爷,又能隐瞒多久? * 下午的时候大壮听到信儿也过来了,小莫直呼,这下好了,添了个好帮手,毕竟要论这地里的好活,这莫家是没一个比得了大壮的。 农忙时节,天气又不好,谁也没心思休息,吃了午饭,扣了草帽。拎了两个茶壶,又到地里忙活开了。 莫南槿一边掰玉米,还能分神看看大小毛头挥着爪子扑蚂蚱,自然是一个都逮不住的,急得上蹿下跳。 “两个小笨蛋。”莫南槿笑骂。 莫南槿这一垄已经到头了,刚想转身打算再去掰下一垄,就听大小毛头嗷嗷就起来,一个大脑袋凑在莫南槿的侧脸亲昵蹭了两下。 枣红中隐约泛着墨色的鬃毛飘到眼前。 “小葡萄。”莫南槿惊喜转过身,就看到一匹枣红色的骏马,耳朵后面长了一撮白色的绒毛,赫然就是当年他在临央的坐骑,小葡萄。 小葡萄显然也认出了他,长嘶一声。大小毛头吓得后退一步,却叫的越发凶狠了。 “大小毛头,不要叫了。这是小葡萄。” 南宫静深和明庭已经拉着车子回去了。 小莫离得近,听到动静马上就过来了,本来担心出了什么事情,看到小葡萄,惊喜的冲上来,伸手帮他顺顺毛,喊道:“竟然是小葡萄,我是小莫啊,小莫啊。当年我可是经常给你刷毛的。” 小葡萄没有避开他的手,只是似乎不屑的打了个响鼻,又把头凑在莫南槿脸上了。 “真是的,都六年不见了,还是这么难伺候。”小莫抱怨道。 莫南槿笑着拍拍小葡萄的大脑袋,笑道:“小葡萄不喜欢的人才不让碰呢。他都没踢你,就是表示喜欢你。” 小莫这才眉开眼笑,说道:“说的也是,当年这个小葡萄可是踢走了不少马夫。小葡萄看起来长大好多啊。” 当年王爷送给少爷的小马驹,虽然年龄小,可是性子桀骜,依稀可见日后威风凛凛的气势,小莫见王府里经常的来往的将军,人家那马名字起的,像什么“追风”“越影”啊,邵将军就有匹黑色的马,四蹄雪白,起名叫“踏雪”,再不济也叫个“吉祥”“如意”什么的,可少爷倒好,当是正在吃葡萄,张嘴就来了个就叫小葡萄吧,他当时就站在边上,看到王爷的脸色当时就黑了,过了片刻,才转成了无可奈何。 “不过,少爷,小葡萄怎么会在这里呢?”小莫疑惑。 莫南槿也从惊喜中回过神来,想到一种可能,急忙分开玉米叶子从地里快步走了出来。 “哎,少爷,你怎么一声不响的就走了。”小莫在后面喊了一声,也追了过来。 水渠边背对着他站着一个锦袍玉带的熟悉的身影,身姿挺拔,听到动静转身,容姿依旧俊美,眼神雍容淡定,看向莫南槿的目光中,却带着不容错认的宠爱。 莫南槿抬头,眨掉眼中突然涌上的湿意。 小莫冲出来的步子,猛然止住,喃喃自语了一句:“王爷。” 容熙伸出一只手,唤道:“小槿,过来,让我看看。” 莫南槿紧走几步,在容熙面前站定,轻声喊了一声:“父王。” 第69章 谁的孩子 容熙伸手摘了他的草帽,这才定眼打量,心下有些感慨,小槿离家那年才十七岁,一晃竟然过去六年了。 当年在盛京很多事情虽然他还是有些疑惑,但是知道必定是受了很多苦的,可是到底什么样的原因,小槿竟然没有在约定的时间离开?甚至最后身陷牢狱?才使得他最后只得托人把那颗散魂带给他? 原本这次来一定要弄个清楚,萱萱六年的孝期已过,也该是和人算算账的时候了,他容熙的唯一的孩子也敢欺负,可是看到现在的小槿,心想要不要就这么算了?其实他明白小槿是有些事情想瞒着他,就是不想让他插手吧,不管怎样,小槿现在平安,夜一他们回报说还娶妻生子了。 容熙的手指抚过他清隽的眉眼,拭去额角将要滴落的汗水,这才开口打趣道:“我的小槿世子,都成了一个地道的农夫了,父王差点都认不出来了。” 莫南槿低头看看自己一身旧衣,裤腿挽着,脚上是草鞋,轻笑道:“是父王赶着时候了,现在秋收大家都是这副打扮。好衣服穿起来都糟蹋了。像父王这身打扮,镇上的人一看就知道不是来地里干活的。” 容熙闻言,挑挑眉。 两人相视一笑。 小莫见他们的谈话稍停,这才上前行礼,唤道:“小莫见过王爷。” 容熙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笑道:“这又不是王府,哪里有那么多的规矩?这是福气家的那个小不点?都长成少年郎了。” 小莫心想,没人会怀疑王爷和少爷真的是亲生父子,这打趣人的习惯真是不能改了,爷爷初次把他送到临央的容王府的时候,王爷就说他是个小不点,没想到现在还记得。 莫南槿笑着拍拍小莫的肩膀,又对着容熙道:“父王,你就别打趣他了,您还没去过我现在的家吧,您一路上赶过来一定是累了,我们现在回家。” “恩。”容熙也笑着点头,拍拍小莫的另一只肩膀说道:“这些跟着小槿,辛苦你了,难为还是个孩子。” 小莫眼圈一红,又摸摸鼻子笑道:“不辛苦,王爷,这些年我们和少爷过得挺好的,是吧,少爷?”小莫朝朝着少爷挤挤眼,他知道,有些事情少爷是不希望王爷知道的,他顺着少爷的意思来。 莫南槿被他逗笑了,说道:“偏你鬼灵精的。” “这地里的庄稼不要紧吗?”容熙看着还有好些没收,问道。 “不碍事,今天明庭就找好帮工了,就这块地,他们两天就收拾停妥了。”莫南槿回道。 “邵将军家的那个孩子?” “恩。” “小莫,你去和大壮说一声,今天不做了,让他早点回去吧。” 小莫答应一声,又钻回到玉米地里了。 大小毛头已经不对着小葡萄又跳又叫了。 莫南槿喊了一声,他们就飞快的从玉米地里窜出来,撒欢的跑到前面带路去了,小葡萄则是慢悠悠的跟在他们身后悠闲的溜达着。 莫南槿也没问他是怎么找到的,起初逃离京城时,怕别人监视,并没有联系夜一他们,直到他们在南山安定下来才又重新取得联系,暗卫的人隔几个月就会扮成走街串巷的货郎过来几次,来得并不频繁,只要确认大家都平安就好了,偶尔也会带来父王的消息,他一直待南绍国在雪峰山下,因为那是娘自小长大的地方,去世后也安葬在那里。 既然夜一可以带来父王的消息,就必然也会带给父王他的消息。 只是人确实是六年未见了。 “这个小镇看着挺安宁的。”一路上走过,绿树成荫,街道平整,小镇虽然偏远,但是看镇上的人大多神态平和,可见日子过得还可以。 “恩,父王。”莫南槿朝着不远处和让打招呼的人回了一声,这才点点头,继续说道:“镇上的人家大多都能自给自足,小日子过得挺安定。” “我这一路从南边过来,除了今年夏日里发水的那几个州县,大宁百姓的日子过得还是不错的。看来他也没选错人,南宫静深确实是个人物。对了,听说你当年是在瑜王府住过一段日子,那你见过南宫静深这个人吗?” “父王……”莫南槿一时有些窘迫,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解释他不仅认识,两人之间还有了两个孩子,孩子还是他生的。 “怎么了?”容熙见他神情不对,起了疑惑。 莫南槿抬头看看他,眼前的这个人是世上最疼他的,可是他还是开不了口。 “那个,父王,我还是喊你爹吧。”临到嘴边,莫南槿还是转开了话题。 “也好。”父王不是人人都能喊的,虽然说是习惯了,但是现在不是以往,被人听到耳朵里又是个麻烦事。 “爹,前面那棵梧桐树下的宅子就是咱们家了。”可是又能瞒得了多久。 两人走到门前,渔阳正和明月坐在树底下剥玉米皮。门口摆了张小桌子,三个小家伙正头对着头凑在一起,不知道叽叽喳喳说着什么。 渔阳先看到两人过来,起身迎了上来,说道:“相公,怎么突然这会子折了回来?” 容熙带着审视的目光扫向她,这应该就是他的儿媳妇吧,看起来也是教养良好的大家出来的,也算配得上他们家小槿了。 他和渔阳是挂名的夫妻,只有兄妹之谊,两人的过往,谁也不曾主动提及,现在突然告诉渔阳这是他爹,不知道渔阳会不会吓着了。 但是也只得淡淡笑开,说道:“渔阳,这是我爹。” 渔阳明显是一愣,疑问的目光投向他。 莫南槿确定的点点头。 渔阳早就看出两人容貌有些相似,可是没想到竟然是莫南槿的爹,那个人眉间之间带着岁月沉淀下来的沧桑,可是人看起来并不老,三十开外的年纪,两人走在一起很难让人想到是父子。 渔阳现在并不知道这个人于他们的关系知道多少,但是既然莫南槿点头了,就乖巧的行礼说道:“儿媳渔阳见过爹。” 容熙点点头,笑着说道:“免礼吧。” “爹爹,你回来了?”三个小家伙争相跑过来。 “这就是我的小孙子和小孙女吧?”容熙笑着玩下身,挨个仔细打量,这是小槿的孩子。 “景止,行止,云止,这是爷爷,喊爷爷。”其实莫南槿心里别扭的要死,他这个爹本就四旬的年纪,看起来又显年轻,被人唤爷爷,怎么看都别扭,可是辈分摆在这里,实在也没办法。 “伯伯是爷爷?”行止抓抓脑袋问道。 “什么伯伯,这是爹爹的爹,是你们的亲爷爷。”莫南槿也忍不住笑出口。 三个小家伙这才“爷爷”长“爷爷”短的叫了起来。 容熙显然非常开心,摸摸这个,摸摸那个。每个都这么可爱,不过两个男孩子长的比较像小槿。 “什么事情这么开心?”南宫静深到厨房里喝了碗水,还没到门口,就听到几个小家伙笑闹的声音,忍不住笑着开口。 可是他的笑容只维持到出门的那一刹那,湮灭无迹,心神也跟着一震:容王爷,竟然是他,原来真的没死。 他去过临央,自然是见过容王爷的。隐约中是松了一口气,但是一想到他和小槿的未来,又无法轻松的吐出这口气。 容熙现在也发现了他,同样身处高位多年,容熙即使不认识南宫静深,也知道此人的身份必然不简单,可是没听到夜一他们回报说,小槿家里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两人各怀心思,暗自估量。 莫南槿在一旁看在眼里,但是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几个小家伙可不管这些,拉着南宫静深的手七嘴八舌的介绍道:“静叔叔,我是我爷爷。” “爷爷,他是静叔叔。” “……” “……” “好了,乖,静叔叔知道了。”南宫静深对上容熙深思的目光,一时难得竟有些紧张。 “好了,先回家再说吧,今天地里的活儿先不做了。”莫南槿招呼众人回家。 几个人刚要进门,明庭正好出来。看到容熙,张口欲出的那句“王爷”,又硬生生的憋回去了。 半个下午,容熙和莫南槿关在书房,众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只有小莫进去送过几次茶水,出来说两人久别重逢,有说有笑,看起来气氛还是不错的。 南宫静深却显然没有因着这几句话放心下来,看今天的样子也知道,容王爷显然是不知道景止和行止是他和小槿的孩子,如果知道了,以他对小槿的重视程度,事情绝对不会这么轻易的解决了。 南宫静深转了无数的心思,做了无数的决定,又一一的否决了。皇伯父再加上容王爷,他突然觉得即使他是大宁的皇帝,也无力突围的感觉。 临近傍晚的时候,两人终于出来了。 渔阳和明月在厨房忙活了很久,整治了一桌子菜。 渔阳询问了小莫容熙喜欢的菜色,可是小莫那时候年纪小,并不是贴身伺候的人,也不是很清楚,只说老爷和少爷,以前都是一起用饭的,估摸着口味是差不多的。渔阳就照着莫南槿喜欢的菜色来。 容熙尝了几口,也赞了渔阳的手艺不错。一顿饭吃下来,天已经全黑了。 收拾碗筷的时候,一个没注意,云止碰翻了一个菜盘子,酱汁撒了一身。好在都已经凉了,没烫着,渔阳和明月带着她去后面换衣服洗漱去了。 * 小莫和明庭早就把客房重新打扫了一遍,一水儿的全新被褥也换上了。 “爹爹,待会去泡个澡,早点休息吧。”莫南槿说道。 容熙听完,突然目光扫向南宫静深,问道:“还没请教这位公子的名姓?” 南宫静深心下一紧,知道迟早都要来临,隐瞒也没用。马上就要脱口而出。 “爹,今天太累了,你先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他也和南宫静深先套套词。 “哦?”容熙声音上扬,却无一丝笑意,又指指南宫静深,说道:“那这位公子今晚住哪里?” 这个宅子就这么大点地方。除去那间书房,还剩几个房间,他一清二楚。 “后面有房间的。”莫南槿硬着头皮说道。 “你们夫妻和三个孩子同床?”显然是不可能的。 “爷爷,静叔叔和我们一起睡啊。”景止拉拉他的衣袖道说道。 “乖景止,和爷爷说说,静叔叔和你们两个小家伙一起睡吗?” “景止。” “小槿。”容熙抬头轻描淡写的看了他一眼。 “恩,我和弟弟一起,爹爹和静叔叔一起……”景止在莫南槿的目光下声音越来越低,怯怯的看向脸色难看的爹爹,话音终至不可闻。 莫南槿抱过他,轻声说道:“没事了,爹爹不是凶景止,景止乖乖的。” “恩。”景止这才眨巴眨巴眼睛,又笑开了。 “名字。”这会容熙已经连客气都省了,直接问道。 “南宫静深。” “什……”小莫刚一出声,就被明庭死死的捂住嘴,拉了出去。“唔唔唔……” 一直到了院子里,明庭才放开他。 小莫喘了两口气才道:“明哥,你想憋死我。那个静公子的名字怎么和当今皇上一样?这可是犯忌讳掉脑袋的事情……” “本就是他。” 小莫还待碎碎念,冷不丁听到这一句,过了半晌才醒悟过来,用手指着堂屋的方向,颤声说道:“明哥,你的意思是一直在我们家的那个静公子是当今的皇上?” 明庭点点头。 小莫倒吸一口冷气,虽然约莫着那个静公子的出身高门,也没想到高到这个份上。 “果然是你。”房内,容熙眼睛里带了洞悉一切的冷漠。 早在小槿刻意避开南宫静深的话题是他知道这里面有异常,他一眼看去就知道此人出身极高,出身高意味着离着皇权近,有几个人会在皇上的跟前用“静”做名字,犯忌讳除非他就是皇帝本人。 忽然又想到什么,容熙的脸色更加难看,再开口,语气里就带了几分严厉:“小槿,你和我进房间。” “父王……”莫南槿一着急,熟悉的称呼又出来。 “容王爷,不用看了,孩子是我和小槿的。”南宫静深一脸平静的站起身,他知道容王爷想知道什么。 “你还敢承认?”容熙目光冷绝,他才不管是不是当今的皇上,欺负他的孩子都要付出代价。 “既然已经做了,我不能不承认。”这一关他迟早都要面对。 “南宫静深,你不要说了,你先带着两个小家伙去睡觉。”再待下去,两个人真的打起来,父王现在估计杀了南宫静深的心都有。 南宫静深神色微凛,本欲拒绝。 但看到莫南槿的眼色,也知道现在的确不是说话的好时候,抱起两个家伙,和两个打了招呼,先走了。容熙自然是不搭理他,两人回到客房。 容熙坐在床上,神色平淡,只说了一句话:“脱掉衣衫!” 第70章 也许原谅 莫南槿知道,不让父王亲眼看到,他大概永远也无法相信,他咬咬牙,背转身,利索的褪掉了上身的衣衫。 容熙身形一晃,死死攥紧了手边的床帐子,心也跟着一阵阵的凉下来,因为他看见自己儿子光洁的肩上那朵与秋湖身上一模一样的莲花,嫣红血色,九瓣盛放。 这才终于确认那两个孩子真是自己的儿子亲身孕育的。 他原本以为二十三年前带走小槿,可以永远让自己的孩子远离宫廷,可没想到最后兜兜转转,竟到了今天的局面,难道是真的天意弄人?人永远无法逆转吗?小槿注定要和那个宫廷有断不了的孽缘。 “父王,对不起。”莫南槿知道父王已经看清楚了,径自穿上衣服走了过来,酝酿良久,才说出这句话。 容熙的手颤抖着抬了两次,看见儿子眼中无法掩饰的愧疚之色,只得颓然放下。 “以后打算怎么办?和他回京,让两个小家伙认祖归宗?”既然过去无法更改,那就看看将来的打算。 容熙说完,眼光若无实质的扫了门边一眼。 南宫静深给两个小家伙铺好被子,哄下了他们,又担心容槿受到为难,这才想着过来看看,没承想刚走到门边就听到了这句话,他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想知道容槿会说什么。 “父王,你有尝试着全心全意的去相信一个人吗?哪怕是一次?付出自己的全部的信任去赌一把?”莫南槿低头垂手立在一旁。 有吗?也许真的没有吧?当年他和秋湖即使有了最亲密的关系,彼此间也牵扯了太多的东西,单纯的信任曾经存在过吗? 莫南槿也不是一定要个答案,见父王沉默,又接着说:“父王,我有。”声音带了一丝陷入回忆中的空落,说道:“我有的,父王,那一年在京城,南宫静深在他去北疆前,说让我等他回来,我本来是想离开的,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想赌一把,即使当年在牢里一天天的绝望,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安慰自己说他说不定明天就回来了,也许我在他的心中是很重要的,他会得到消息,会回来救我,可是,最后,父王,你现在也知道的,我赌输了。直到我再也无法坚持了,他也没回来。” 其实现在想想当时的自己真的是有点可笑了,同样是男人,谁又责任保护谁呢?也许只是想给自己一个答案吧,答案找到了,自己也就死心了。 南宫静深听到这里,眼中闪过极深的痛楚。 小槿…… “所以呢?”容熙语气还算冷静,可是眼底深处的暗光,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那是动了杀机的开始。只是莫南槿一直低着头,自然是看不见的。 “所以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你喜欢他。”容熙听得出来,每次小槿提到南宫静深,虽然刻意的平淡,还是能听出几分不同。他的这句话不是疑问,是肯定。 “也许是喜欢吧,”莫南槿闭了闭眼,声音里多了几分苦涩。 南宫静深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听到容槿说出对自己的感情是这么一种情况下,一时心中的滋味复杂难言。 可是容槿接下来的那句话,却使他如坠冰窖。 “可是却无法再相信了。”容槿的声音决绝。 南宫静深的脚步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身子止不住的颤抖,扶着墙壁才勉强稳住。 “那你们现在为什么还在一起?”既然决定断了,为什么现在南宫静深还在这里,小槿还要维护他? “父王,他可能是我这一辈子唯一喜欢的人了,就当是给自己的后半辈子留个念想吧。而且他毕竟是两个小家伙的父亲,也让他们父子有段相处时间。”容槿说道。 容熙听到这里,不知道是不是该感到欣慰,只觉得胸口好像被堵了一团棉花。 “你就这么原谅他?” “父王,这算是原谅吗?也许是吧。”不原谅又能怎样呢?只是徒增痛苦罢了,他还有孩子,还有一家人要养活,难道要放任自己陷在这虚无缥缈的情爱中,一辈子不能自拔吗? “以后有什么打算?”容熙问道。 “等这里的事情一了,父王我们去南绍吧。我以前听娘说过雪峰下四季如春,山上却终年大雪纷飞,景色定是极好的。”其实夏日的那一次离开的时候就想着去雪峰山下去找父王的,阴差阳错,竟然又留了这么久。 “也好,那里远离尘嚣,民风淳朴,确实是个清心养身的好地方。那个女娃娃是你的孩子吗?”容熙突然想起这件事情,现在知道了小槿和南宫静深之间的过往,以他对小槿的了解,是不会把一个清白的姑娘家拖下水的。 “你说云止?”说道孩子,容槿的脸色才缓了几分,有了点笑意,说道:“她是渔阳的孩子,渔阳是师父在路上救下的人,当时就身怀有孕了,我见她一个姑娘家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又走投无路,那段日子,又总有人上门提亲,索性两人一合计就做起了假夫妻。不过这些年还真是多亏了渔阳操持着家务,她是个很好的姑娘,应该会有她的好缘分的。” “那就好。”容熙点点头。又说道:“等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我们就回南绍。” “恩。”容槿答应一声。 “还有一件事情,我想问清楚。”容熙欲言又止,小槿是他的儿子,又不是女儿,这个问题还真是让他问不出口。 可是这个问题又必须要问:“你现在和南宫静深……”容槿的目光扫向他的肚子。 容槿只觉得耳根处一片灼热,他没想到父王会问这个问题,怔了半晌,才有些艰难的开口:“父王,你想多了,”既然已经做了决定,也想要好好的过完这段日子,可是这都并不意味着他和南宫静深之间还能再有进一步的关系。 “南宫静深的知道你的想法吗?”不要是小槿的一厢情愿,到时南宫静深不放手,还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他虽然不介意亲自给南宫静深一个教训,可是南宫静深毕竟是大宁的皇帝,本身又是个极聪明的人,若是执意纠缠,谁都讨不了好,“应该是知道的吧?”否则来了一段日子了,却对两人之间的过往只字不提,是怕他就此断了两人的关系吧? “他若不放呢?”看南宫静深今天的态度,可不像是想放手的样子。 “他会放的。毕竟他即将大婚了。”况且他们之间还有南宫静深颇为忌惮的如此近的血缘。 父子两人一席话结束后,容槿出来。就看到堂屋的门大开,一阵阵冷风灌进来。 他望望门外暗沉沉的夜色,过了半晌,不发一语,唇角却溢出一丝苦笑,缓缓的合上门。 回到房间里,两个小家伙已经并排着睡的香甜,没有一点烦心事的样子,床外侧的被子下却是空的。容槿掀被上床,被窝里还依稀残存了一点南宫静深身上冷水檀香的味道。 第71章 怎么没死 不知道是不是雨还没下透的原因,今天晚上确实有些燥热,莫南槿今晚已经第三次给两个小家伙盖上被他们踢开的被子,虽然已经有朦胧的睡意,但到底是有些放心不下,昏昏沉沉间,似乎有人进来了,莫南槿一惊,马上就要醒过来,可是已经到了床前的,熟悉的味道让他又放松了下来,南宫静深回来了,他下意识的往床里侧靠了靠,给南宫静深留了一个位置,歪歪头,这次真的是睡熟了。 黑暗中看不清南宫静深的表情,只是隐约可见身子绷紧到近乎僵硬,可是在看到莫南槿的动作后,颓然松了肩膀,轻声的溢出一声叹息,自己解了衣衫上来,放下床帐,一大两小,睡得正好。 第二天一大早,因着是秋收忙,莫家吃饭提很早,小家伙们都还在睡着,饭桌上只有大人,莫南槿和容熙坐在一起,不时把菜夹到他面前的小碟子上。 “好了,小槿,你吃你自己的,不用管我,我又不是够不到。”容熙笑抬手阻止道,自己面前的盘子上已经零零碎碎的放了三四样小菜了。 “这些都是咱们自己家做的,爹,你多吃点。”六年前,两人也是经常这样一起吃早饭,娘的身体因为一直不太好,大多时候起床晚,所以早饭几乎只有他们父子俩边吃边随意的聊几句。 容熙点点头,似乎也想到了临央的岁月,百年的容王府已经让他一把大火烧个精光,曾经的一切终究是不会回来了。在他们说话的间隙,南宫静深动作自然的把已经剥好的鸡蛋放在莫南槿的粥碗里,容熙也看到了,指尖划过桌角,最终什么也没说。 饭还没吃完,明庭昨天请的短工已经上门来了,一共来了五个人,其中三个还是夏日里的时候来过的,这次过来就有了几分熟悉。莫家虽然没有云家的气派,但是待人是极好的,曾经在莫家做过的,也都心明白。 这个时节做短工大都是在早镇子中心十字路口的老槐树下等着主家过来找人,明庭昨天已过去,有几个已经认出是莫家的人,就围了过来,本着“用生不如用熟”,明庭就挑了了三个认识的,另外两个据说是他们一个村子的,看着也老实,想着少爷的那身子骨,这活计是早做完早好,多花俩钱也算是值了。 这几个人都是临近的乡下过来的,来到南山就借助在自己的亲戚家,想着不能耽误了主家的差事,一大早就过来了。 莫南槿问几个人吃饭了没有,几个人都答已经吃过了,可莫南槿看他们的样子确实不像吃过的,虽然已经很克制了,可眼神总是忍不住在饭桌上瞟两眼。 莫南槿知道,他们这么早过来,借宿的亲戚也不一定专程起床伺候他们,还没做活,自然是也没在主家先吃上的道理,莫南槿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在几个人临出门前,让小莫给五个人各自包了两个馒头带着。 “小槿,你不要去了。今天人多,很快就做完了。”莫南槿刚拿起挂在墙上的草帽,南宫静深从侧边过来拉住他。 “又不是多重的活,再说我总要去看看的。”莫南槿笑着也拿了个给他扣上。说道:“一起去。” “我去就好了,再说容王,恩,我是说你爹,昨天刚来,你今天总要陪一下吧。” 容熙坐在堂屋里正喝茶,很淡定的瞥了一眼,装作没看见他们的拉拉扯扯,如果可以的话,他倒真想砍掉放在自己儿子肩上的那只手。 可昨天小槿的一席话,让他不由开始重新审视这个人在小槿心中的分量。 可是门外马车的声音打断了三个人。 刚走到门口的明庭又返回来,看看容熙,又看看自家的少爷,脸上竟然难得出现了几分为难,父子俩都有点摸不着头脑,反倒是南宫静深见此,脸色微微一变,约莫着知道是谁来了,今天地里肯定是去不成了,把自己和小槿头上的草帽摘下来,重新挂好,做完这些,南宫静深才附在莫南槿耳边,低声说道:“应该是……皇伯父来了。” 说完了,不待莫南槿反应,率先朝门口走去了。 莫南槿心里也是一惊,接着是恍然,第一反应就是看向父王那里。两人的视线交错,容熙先别开了。 容熙是何等聪明的人,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即将发生的事情。眼光在一瞬间剧烈的颤动了两下,却在门被推开的刹那,又恢复了平静无波。短暂的让莫南槿都怀疑刚才那只是一种错觉,如果忽略父王扣在椅子扶手上近乎苍白的手指。 南宫静深和来人一起进门,门外进来的风吹动了他藏青色的袍子,一如往日的温雅清冷的面容,冷淡的视线从容熙的脸上带过,径自走向莫南槿,把他拢进怀里,唇角这才染上了笑意道:“好像瘦了,怎么还没六年前抱起来有肉。” 南宫静深闻言脸色一白,脚下不自觉的退开两步。 吴果在后面抱着一个包袱进来。明庭把门从外面合上,顺便隔绝了路人好奇打量的视线。 “明哥?这是……”小莫也好奇,这又是谁啊?一来就抱住了少爷,难得的是静公子竟然一点都不在意。 “你以后会知道的,别打听了。你先把马车带到咱们后门那里,我带着他们几个人先去地里。” 小莫答应一声,过去牵着马绕道后门。 明庭在门边站了一会,才招呼几个人扛着农具,拉着车子走开了。 “怎么,小槿?”南宫秋湖见莫南槿伏在他怀里,半天没声响,心中酸涩难言,顺着他的发发梢轻声问道。 “没事。”莫南槿摇摇头,双手在南宫秋湖腰后自然交叠,说道:“没想到您会突然来。” 南宫静深移开视线,却恰巧把容熙复杂难言的神色收入眼底,心下微动。 “今天是你的生辰不是吗?”南宫秋湖拉住他的手。 “恩。”莫南槿抬头,眼中闪过一抹欣喜。说道:“我们进屋坐吧。” 容熙站在堂屋门口。 “秋湖……” 南宫秋湖闻言,温暖的笑意退去,眼神冷薄讥诮,开口道:“你怎么还没死?” 第72章 九月初八(上) 容熙没想到南宫秋湖上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向前的脚步顿了一下,低头苦笑道:“秋湖,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你这又是……” 南宫秋湖拉着莫南槿从旁边经过,不等他说完,银牙一咬,冷冷道:“你也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巴不得你这真的被那场大火烧死算了。” 当年他真的以为容熙对玉萱萱痴情到已经可以同生共死的地步,只恨十七年前,自己的孩子没了的那一刻,为什么没随着一起去了,好过等到今日还要看容熙和别的女人同生共死。那一刻他唯一的想法就是毁掉容熙珍视的所有的一切,容熙不是最疼他和玉萱萱生的孩子吗?那他就毁掉容槿,想到这里,南宫秋湖苦笑一声,只是算来算去,没想到,最后害的竟然是自己的孩子。 虽然小槿从来没说恨他,可是这六年来,他又哪一天可以心安?每次一想到小槿所承受的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他的心口都疼得夜夜不得安睡。小槿走后,他就开始着手退位的事情。 这六年来,他一直住在京城相国寺。在小槿走后的一年,就得到了他的消息,可是他不能去找他,因为小槿说过,他要为玉萱萱守六年的重孝。不论她曾经做过什么,可是只要想到她救了小槿两次的性命,他就她无法再有恨意。 可是容熙这又算什么呢?两人之间纠纠缠缠的已经二十几年的时间,小槿也都已经二十三岁了,想断很难,想重聚谈何容易? 莫南见两人这样,又抬头看看南宫静深,眉目之间也不自觉的带了几分感伤,可是他知道现在不是时候,只得打起精神道:“您刚来,先休息一下吧?” 吴果也适时趋步过来说道:“小主子,主子一早就从昭阳赶过来,还没用早饭呢。” 吴果南宫静深自然是认识的,多年来一直随侍在皇伯父的身边,连他都要尊称一声吴公公,可是这吴果的称呼,小主子,显然是对着小槿说的,南宫静深突然觉得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 莫南槿看这天色,往常时候,他们家都还没用早饭呢,更遑论从昭阳赶过来,心想着是自己大意了,赶忙说:“您在这歇会,我去给您端茶水和点心,您先垫些,我去给您做碗面吧?” 南宫秋湖拉着他在一旁坐下,勉强笑笑,说道:“别麻烦了,小槿,我不饿,坐下来陪我说说话吧。” 莫南槿知道,他这两个爹,多年没见,肯定有很多话要讲,他们做小辈的在这,总是不方便,于是笑着劝道:“多少吃一点吧,您还没吃过我亲手做的饭吧。” 南宫秋湖诧异了一下,说道:“小槿亲手做的?倒是真的没吃过呢。” 莫南槿抽出手,站起来,说道:“那您先等会,我这给就去给您做。” 南宫秋湖笑笑,说道:“好,我等吃小槿亲手做的饭。” 莫南槿招呼南宫静深一起出来,吴果也随后跟着出来。渔阳听到前面的动静,让明月去看了一下,知道家里又来了客人,刚想让明月送壶茶水过去,就见莫南槿和南宫静深过来了。 渔阳放下手中的盘子问道:“相公,来的客人是谁?” 莫南槿张张嘴,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设身处地的想,他疼爱两个小家伙自然不用说,但是对人言明,两个小家伙是他生的,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那人疼他的心,他是知道的,但是那人的身份还摆在那里呢,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多了,总归是不太好。 渔阳见他为难,也没多问,又说道:“我刚想让明月送壶茶水过去呢,可巧你们就出来了。” 莫南槿微微一笑,说道:“家里上次做的八宝茶不是还有吗?还没吃早饭呢,泡壶八宝茶,切片糕也拿一盘。” 莫南槿想起给小家伙炸的小春卷还有不少,又装了一碟。 东西收拾好了,明月自然过来想提着送过去,吴果把包袱放在一边说道:“还是老奴过去吧?”话是对着莫南槿说的。 听到他的声音,渔阳的手不易觉察的抖了一下,这才抬头状似无意的打量了吴果一眼。 渔阳觉得自己做的隐秘,可是还是落入南宫静深的眼睛,他的眸色深了深,心想着,十之八九没错,就是她了。 莫南槿和渔阳说了要做碗面条,渔阳本来想留下来帮忙,但是实在心绪难平,而且那个静公子犀利的眼光,一个失手,竟然把递给莫南槿的鸡蛋掉在地上。 莫南槿发现她脸色有些不好,担心的开口道:“渔阳,你怎么了?是不是这两天累着了?” 渔阳背过身,去拿放在角落里的扫把,说道:“没事,我又没做多少,就剥个玉米哪会累着啊?” 莫南槿笑着说道:“没事就好,累了就歇着,玉米都拉回家了,我们也不着急,出去和孩子们到树底下坐坐吧,这里我来就行了。再说,我不是还有个帮忙的吗?”莫南槿指指南宫静深。 渔阳看他一眼,有些自失的笑了,自己到底在担心什么,即使这个人的身份就如她想的很不一般,即使有一日自己的身份也会暴露,可是在一起三年多了,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吗?这个人是不会伤害她的,渔阳把地上的碎鸡蛋打扫了,又捋捋额角的头发,解下围裙递给南宫静深,对莫南槿道:“相公,面你们自己弄吧,我带着孩子们去门口剥玉米去。” 渔阳领着孩子绕过堂屋要到前院,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静公子正揽着莫南槿的腰身系围裙呢,两个人的身影慢慢重叠在一起,亲昵的再也容不下第三个人。 莫南槿,渔阳心里唤了一声。说过如果彼此没人,可以一直这么过下去的,现在恐怕不能实现了吧? “娘,你在看什么?”景止仰着小脑袋问道。 “没什么,娘在想,今天是爹爹的生辰呢,你们要好好的爹爹的话。”渔阳牵着孩子的手走开了。 * 说是让南宫静深留下来帮忙,其实根本就不指望,南宫静深这个人估计厨房都是没进过的,不用说帮忙,只要不添乱就好了。 莫南槿把鸡蛋打进面粉里,这些都是今年的小麦。镇上有个小磨坊,磨得面不精细,有点发黑,可是麦香味很足,再打个鸡蛋进去,做出来的面条就更劲道了。 南宫静深在一旁打下手,听从莫南槿的吩咐,做些把鸡蛋打到碗里,木耳加水泡上的差事。 * 这边的堂屋里,南宫秋湖和容熙相对半晌无言。 容熙先开口唤道:“秋湖,我……” 南宫秋湖轻笑一声,现在冷静下来,小辈们都不在这里,眉宇间哀伤之色顿现,说道:“容熙,事到如今,你想说什么?我们两个走到今天这一步,谁都有无法推卸的责任,即使我们的孩子还在,即使玉萱萱已经不在了。那有能改变什么?还有你别忘了,我的妻子和孩子也都还在,他们还在等着我这个做父亲的回去团聚呢。” 容熙脸色微变,别开他的视线说道:“秋湖,你一定要这么说吗?” 南宫秋湖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唇角带出几分讽刺,只是自己心里也不知道这份讽刺是给自己还是给容熙的:“这不是你最在意的吗?怎么今天不敢面对了?名震大宁的容王不是最潇洒不羁的吗?还是觉得你和玉萱萱没有夫妻之是实,所以,我就更该给你守身如玉?” 容熙似乎没有很大的意外,淡淡开口说道:“你知道了?” “在她留给小槿的那两颗药时就知道了。南绍的药人终生不得与人行房不是吗?否则害人害己。”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心里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也许应该高兴,可是心里却已经找不到开心的感觉,他和容熙分别了这么多年,又岂是一个真相可以弥补的。 “是我害了她,当年我抱着小槿带着最后一丝希望找到巫族。萱萱是我以前在南绍游历时,在雪峰山下认识的,但是那时候我不知道她是南绍巫族的巫女,散魂出自南绍巫族,我听说是他们族人是可解的,我找到雪峰山下,可是巫族历来神秘,只知道约莫是在雪峰上,具体的位置就除了她们的族人以外,无人可知,我一筹莫展的时候,又遇到萱萱,她带我进了巫族,并答应帮我救小槿一命,直到萱萱的师父有一天冲进来想杀小槿,我才知道萱萱是用自己的命换了小槿一命,她把自小养在自己身上的护心蛊给了小槿,她自己的身子是彻底毁了,又被逐出师门,无论从哪一方面讲,我都必须带她走。” 南宫秋湖虽然后来知道个大概,还是还是第一次从容熙口中知道当年的真相,又想到了当年小槿在他怀里痛苦挣扎的样子,心中忍不住一阵酸楚。 当年他知道秋湖对柳家的仇恨,他无法去劝服秋湖,因为知道即使他站在秋湖的立场上也很难去告诉自己放弃。可是他不想让自己的孩子成为秋湖复仇的工具,他也知道秋湖是无意的,他是最疼小槿的,可是小槿是被牵连其中也是事实。 而且为了留住他,秋湖竟然不惜下毒。 为了救小槿,他在南绍住待了一年,直到小槿彻底的康复。小槿得救后,他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告诉秋湖。 就在他带着萱萱回到临央后,朝廷也传来了喜讯,当朝的长公主出生了,出自皇后柳氏,也就是说在那个女人毒害了小槿以后,秋湖竟然还和她生了一个女儿,而且朝廷上下众所周知,皇上是多么看重这个公主。 秋湖,让他情何以堪呢。 他和小槿在他的复仇中,究竟又处在什么样的位置上? 既然这样,秋湖,那就断个干净吧。 他一直知道萱萱喜欢他,而且萱萱终其一生也无法嫁人生子,除了容王妃的名分,他又能给她什么呢? 他也知道秋湖来过了临央,他也知道秋湖大病一场,最终自己还是不忍心,秘密进京,才惹来了南宫溪岚的那一段公案。 他和秋湖之间确实牵扯了太多。他当年是霸着秋湖的身子,不让他沾他人,可是相对而言,他也没碰其他人不是吗? 就像秋湖说的,到了今时今日,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他到底还在寄望什么?也许是寄望他和秋湖之间可以重新开始吗?自以为潇洒一生,可是到头来,深爱的人不能在一起,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珍爱的儿子被人欺负,却不能真的下死手教训,容熙啊,容熙,你做人,还真是失败。 南宫秋湖见他这样,心口剧痛,抓着胸前的衣服蹲下来。 容熙大惊,一步冲过来,抱起他,脸上满是焦急之色,问道:“秋湖,秋湖,心口又疼了吗?徐正配的药呢?不是让你随身带着的吗?”容熙一边问,一边搜遍他全身,竟然一颗药也没找到。 “秋湖,药呢。”容熙问道。 南宫秋湖想问,你怎么知道徐正配的药,可是疼痛一阵阵的涌上来,到嘴边的话只能化成一声声的低吟。 容熙按住他的心口,内力一股股的输进去,暖暖的气流绕在胸口上,暂时缓解了疼痛,南宫秋湖望向他的眼神复杂难言,当年他发病的时候,每天夜里也有这么一个人在他床边,这熟悉的感觉,他一直以为是江诚。可是为什么今天在容熙的手里找到同样的熟悉? 容熙见他脸色回转,抬手擦擦他鬓角的汗,说道:“秋湖,药呢。” “在吴果那里。”因着刚才的疼痛,声音里还带了一丝虚弱。 容熙这才喊吴果进来。 吴果推门进来,看到这架势,自己的主子被容王爷搂在怀里,两人还在地上,就微微愣了一下,明明刚才还一副势同水火的样子。 “小果子,你愣着干什么?把秋湖的药拿过来。” “哦,”吴果这才反应过来,赶忙从贴身的荷包里掏了一个小瓷瓶出来。倒出两粒绿色药丸,南宫秋湖习以为常的伸手接过来,水都不用喝,直接吞下。 容熙见他吃完药,这才放心,把他从地上打横抱起,想带他回来客房休息一下,笑道:“你还说小槿瘦了,我怎么觉得你也瘦了不少。” “父王,你们在做什么?”莫南槿正端着面进来。 第73章 九月初八(中) 南宫静深闻言,眼睛里极快的闪过一抹笑意,他和小槿已经在门外站了会子了,要他相信,小槿选择这个时机进来,不是故意的,连他都不相信。 南宫秋湖隐在宽袖子中的手,暗下里在容熙胳膊上按了一把,示意放他下来。 容熙似乎没感觉到,只转头对莫南槿笑笑说道:“来房间吃吧。”说完不顾南宫秋湖的反对,直接抱他到房间去了。 南宫秋湖在小辈面前也不好太过失态,只得在莫南槿看不到的方向狠狠的瞪了容熙两眼,眉眼间的清冷却也因此淡去了几分。 莫南槿唇微抿了一下,手里端着面随后进去了。 南宫静深却突然想起来他的父王来,一向豪爽大气的性子,却平白就在皇伯父的面前多了几分拘谨,虽然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他还记得相对于其他人,皇伯父对父王倒是难得的温和回护,可是现在看到容王爷,他才知道皇伯父还有这一面的,会骂人,会与人发脾气,褪去了表面冷硬的外壳,感觉更像一个人,而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 这样的皇伯父会为容王爷…… “皇上。”吴果轻声的唤回他的神思。 “吴公公。”南宫静深抬眼看看房里的人没出来,才说道。 吴果见他的脸上难得出现了几分犹疑,问道:“皇上,您想说什么?” 算了,南宫静深最终还是选择摆摆手,是他多想了吧?应该是不可能的吧? 吴果看他明明刚才是有话要说的,可是却欲言又止,但是吴果是一个多机灵的人,他知道南宫静深肯定是有什么难以启口的话要说的,可多年来在宫中生活的经历告诉他,主子们不想说的事情,永远都不要试图去问,而且,他隐约之间大概也能猜到问题是什么,心知他即使问出口,他也不能回答。 房间这边,容熙已经把南宫秋湖放在床上,蹲下去想帮他脱掉鞋子,南宫秋湖眼神闪了一下,却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扣住容熙的手腕,自己弯腰把鞋子脱了下来。 莫南槿进屋把面放在书桌上,又从房间的一角找了张小炕桌找出来,说起来也不算是炕桌,这还是两个小家伙刚开始练大字的时候,莫南槿去木匠铺子里定做的四腿短小的小书桌,现在他们大点了,现在就轮到云止用了,莫南槿估摸着用来做炕桌正合适,果然放上,人坐在床上,桌子正到及胸口的位置,用来吃饭再合适不过了。 莫南槿和面的时候加了一个鸡蛋进去,面条切的有一指宽,汤汁是加了炸豆腐,鸡蛋,木耳,胡萝卜,一起熬的,最后加了一勺肉燥。 莫南槿把筷子递了过去,南宫秋湖没有说话,径自接了过来,低头开始吃面,只是连续夹了几次,面却从筷子上滑过,又落回到碗里,几点汤汁溅到了桌子上。 秋日的的天依旧不开晴,即使开着窗子,房间还是有些暗沉沉的,原本该是一家人,却纠纠葛葛了这么多年。 “面还有些烫,我去再拿个小碗过来。”莫南槿说完,不待两人的回答,匆匆的转身走了出去。 “小槿。”南宫静深刚要进去,正好和莫南槿碰了个满怀,抬手揽住他的肩膀。 莫南槿微一低头,从他怀里退出来,快步走开了。 “小槿,怎么了?”南宫静深追出来,直到屋檐下才拉住他,看见他眼角有一点泛红,轻声问道。 莫南槿扭头躲过他伸过来的手,再抬头,目光依旧清澈无痕。开口说道:“南宫静深。” 南宫静深看到他的目光就心就一颤 “不要说,” “你走吧。”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小槿,当年的事情,我可以解释的。”南宫静深急忙开口。 “昨天晚上我和父王的话,你应该听到了吧?”虽然他现在一点武功不会,但是以他对南宫槿深的仅有那点了解,也知道,他一定会去而复返,加上父王的目光并没有多加掩饰,他当时就知道南宫静深在外面。 南宫静深没做声,莫南槿知道这就是承认的意思了,继续道:“重复的话,我不想说第二遍了,等这里的事一了,我就带着景止和行止去南绍,大概此生都不会再踏足大宁一步。” “小槿……”南宫静深上前一步。 莫南槿退后一步,背靠在廊下的木柱上,示意他把话听完:“我知道,他们也是你的孩子,我把他们带走,对你来说,有失公允。可是他们是我仅有的了,南宫静深,等你大婚后,你还会有自己的孩子,等他们再大点,我会告诉他们的,他们的静叔叔其实是他们的另一个父亲,是大宁当今的皇上,到时候他们要回来看你,我是会不阻止的。” 明月正要到厨房里给三个小家伙拿几块点心,走到附近,还没转弯,听到这几句话,双目露出惊吓之色,死死的扣紧了自己的嘴巴。 “我没有想从你身边带走他们,我这次不是和你抢孩子的……” “那就好。”莫南槿掉头就走。 “小槿,你也听我把话说完。”南宫静深再次拉住他,手上却沾到了几丝血迹。 “小槿,你的手怎么了?” 莫南槿用力抽回来,并没有回头,淡漠说道:“没事。刚才做饭菜刀不下心碰着了。我还要去拿个碗。你明天走,又事今晚再说吧。” 留给南宫静深一个略显僵直的背影。 菜刀切到?可是刚才他们一起在厨房里,他怎么没看到小槿伤到手?南宫静深的目光扫到旁边的廊柱顿住,由于日晒雨淋,表面的漆料已经脱落不少,露出底下还带着倒刺的木头,几个带血的指印清晰明了,可见当时的人抓着它的人手下是多么用力。 莫南槿知道南宫静深没有跟上来,可是还是直到转进厨房才停了下来,轻轻的吐了一口气,南宫静深,与其像父王他们那样痛苦半生,我选择就此了断,与其等将来等你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只能眼看着你离开,我选择先放开你的手。 * “秋湖。”容熙把筷子从他的手里抽走,反握住他正在发颤的手。 “容熙,有时候,我真的很想杀了你。”南宫秋湖没有抽出手,只是微垂着头,房间的光线有些昏暗,他的表情有一点模糊,幽幽的开口问道。 “就算当年是我先对不起你,可是你为什么骗我小槿死了,你为什么骗我?他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你怎么能这么骗我”南宫秋湖越说越激动,到了后来,情绪几乎失控。 “是我的错,秋湖,是我的错……”当时南宫清韵的出生,几乎成了斩断他们之间最后一丝信任的利剑。 两人当时虽然都身处高位,心思智谋自然不缺,可是到底年少气盛,对于情爱一途跌跌撞撞,磕磕绊绊的,两人之间又是那样的开始。 当年他是想把小槿带离宫廷,也是想和秋湖断个干净,可是现在想起来,又何尝不是存了对秋湖的怨怼之心。 “你走开,容熙。”南宫秋湖在他的怀里挣扎。 “秋湖,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小槿的孩子都有了,我们不要闹了,和小槿一起,安安静静的过完下半辈子行吗?”容熙拥紧他,低头在发上落下几个轻吻,两人纠缠了大半生,现在追究谁对谁错还有什么意义,这一生中剩下的日子又还有多少。 这熟悉的相处方式,把他带回了这很多年里都不敢再去想的回忆里,当他知道自己的肚子里竟然有了孩子,总是忍不住动不动就对容熙发脾气,容熙也像现在这样,那大概是两人之间最美好的时候吧,虽然偶有吵闹,朝廷上也是暗潮汹涌,但是两人一起期待着孩子的出生,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呢? 他来之前,早就有会遇到容熙的打算,本来是打定主意,绝对不会原谅,即使知道他和玉萱萱只是挂名的夫妻,也知道他诈死的这六年是在南绍给玉萱萱守墓,却依旧不能改变他的初衷,可是当年的事情,似乎和他所知道的事情有所出入,如果在他病中夜里待在他身边的人是容熙,那溪岚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溪岚她到底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要过下半辈子,也是我和小槿,没你什么事。” 容熙却心知,秋湖是有几分松动了,知道也不能心急,一切还要慢慢来。 拿碗虽然是借口,但是也不能真的空着手回来,莫南槿再进来的时候,手里就多了半碗前几天刚做好的糖渍海棠,甜中微带酸,拿来开胃正好。 南宫秋湖的面已经吃了一小半,见莫南槿进来,招呼他坐在身边,笑着说:“小槿的手艺很好,面很好吃。” “您吃着习惯就好了,您喜欢,我以后常做给您吃,这些海棠都是咱自己的果园里出的,您尝尝味道。”莫南槿笑着把手里的碗放到小炕桌上。 南宫秋湖听到他的话,眼中立时出现了压抑不住的激动之色。 抓住他的手,连声说道:“小槿,你能不能,你能不能叫我一声……” 第74章 九月初八(下) 南宫秋湖见莫南槿沉默,呼吸开始有些杂乱,眸色闪了两下,不易觉察的黯淡下来,却拍拍他的手,勉强笑道:“没事,慢慢来吧,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不知道说这话究竟是在安慰谁。 “爹爹。”莫南槿突然出声,反扣住他要抽离的手,似乎是解释一样,又加了一句:“我只是有些不习惯。” “小槿……”南宫秋湖脸上乍然出现的不敢置信的惊喜,灼伤了在场的两个人。 南宫秋湖伸手把莫南槿揽进怀里,再开口,声音里多了几分哽咽:“小槿,小槿,整整二十三年了,二十三年了,我终于听到我的孩子唤我一声爹爹了。原本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听到了。爹爹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等到了。” “爹爹……”莫南槿又唤了一声。 眼前的这个人是带他来到这个世上的人,是他来到这个世上见到的第一个人,这个人在他还是婴儿的时候,会稍显笨拙的抱着他,会轻轻的拍打着哄他睡觉,会咬着他的小指头逗他说,宝宝,我是爹爹。可是谁曾想到,这第一声爹爹竟然一隔就是整整二十三年了。 吴果站在门口,拉起衣袖偷偷的擦擦眼角,主子这么多年熬下来,总算和容王爷小主子一家人团聚了。 可是一回头,看到南宫静深脸色煞白,长睫掩下,看不清眼中的情绪,不等他说话,一转身出去了。 容熙也看到了,眼中神色微微一冽,南宫静深,事到如今,我倒要看看如今知道真相的你该作何选择?是否依然能坚持?如果不能,就趁早放手。 晌午时候,明庭他们让人带话回来,不回家吃饭了,做好了中饭,莫南槿和明月现在厨房用了一些,就到地里给他们送饭去了,并嘱咐明庭和小莫下午早点回来。 家里的几个人,莫南槿也一一作了介绍,看的出渔阳听到有两个父亲是有疑惑的,但也只是笑着应下了,什么也没问。 因着今天是莫南槿的生辰,也不是什么整数的大寿,本就想着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个晚饭就好,但是现在两个父亲来了,在外人眼中,这仅仅是普普通通的与平常没什么两样,可是对于莫南槿来说,这恐怕是这一生中家人最团圆的时刻,有父亲,有南宫静深,有两个小家伙,有渔阳他们,还有小莫和明庭。所以这顿晚饭无论如何都要好好的整治一桌。 下午莫南槿打算去河边的鱼市看看,买点新鲜的回来,南宫秋湖提出和他一起起过去看看,父子两个拎个大竹篮子就出门了。 河边的鱼市都是要到半下午才开的,鱼是顺着河流从邻近的城镇运来,早市在别的地方赶过了。到了南山镇的晚市,剩下的好东西其实就不多了。 从莫家出来向西走,过两个路口,南转过了一条小弄巷就是十里雪河边,因着小巷子离河近,很多人家到河里挑水从这里过,青石板上终年湿漉漉的,两侧的墙壁底下青苔密布。有一家的柿子树有一大枝探出来横斜在小巷中,红透的柿子密密实实的缀在碧釉色枝叶间。 “爹爹,小心脚下,路实在太滑了。”莫南槿轻扶着南宫秋湖。 南宫秋湖闻言,眉头略翘,转头笑道:“爹爹还没老呢。” 到了小巷子尽头,走下十几层的台阶,就到小码头了。 镇上的人习惯叫小码头,其实也就是河岸上多垫了几块青石,平日里走船的有个落脚上岸的地就是了,鱼市最繁盛的时候能在河岸能绵延二十几米长,现在大家都忙着秋收,逛鱼市的人少,摆摊子的也少。零零散散的摆了七八个摊子。因为没什么人,几个鱼贩都凑在一起闲磕牙,见他们两人过来了,都散开了,各自回到自己摊子前卖力招呼着,做买卖时间长了,看人的眼力见自然是有几分的,什么人会买,什么人是在闲逛的,心里自然有几分底子的,如今见这两人,身上衣衫虽不见华贵,可就让人感觉有那么些不一样。 两个人几个摊子逛下来,也确实没什么好东西,只有手指长的虾买了三斤,还买了两斤小鱼和小蟹子,还有四斤多已经宰杀好的黄鳝。 正好遇到做卤味的老李头,从河边过来,手里提着一个鱼篓子,还滴着水,见到莫南槿打招呼:“是槿哥儿啊?也来买鱼?” “是啊,李叔,你这是刚买的鱼?”莫南槿停下来。 “我买了些小鱼,回去做些鱼干,这冬天里炖个白菜萝卜的撒一把进去,别提多香了。”老李头说起这个,花白的胡子乐的一翘一翘的。 “对了,槿哥儿,你身边这位是……”他大刚才就注意到了,只是这人总让人觉得无法直视。 “李叔,这是我爹爹呢。” “哦……”老李头干干答应一声,实在不知道怎么称呼,要是在镇上,槿哥儿唤他一声李叔,他的爹爹他要称呼大兄弟才是,可是对着眼前这人,这声大兄弟实在叫不出口。 倒是南宫秋湖不是很在意,笑道:“老大哥,你这鱼看着新鲜,是在哪里买的?” “是呢,李叔的这鱼看着确实新鲜多了。”莫南槿也说。 “这个啊,是停在岸边的那个,”老李头指给他们看:“舢板上放着一个坛子的那个,看到了吗?” 莫南槿看过去,果然看到不远处停着一条小乌篷船,有个中年汉子低着头正从坛子里向外舀着什么。 “他是在咱们镇山停靠的时候来买过我的卤猪肉,他的东家做着大生意呢,他的船上东西多,也新鲜。不过他不上岸的,槿哥儿,你下次买鱼就去他的船上看看。” 李叔的摊子上还托人照看着,莫南槿也没和他多聊,分开后,两人来到岸边。 莫南槿喊道:“喂,这位大哥,你的船上还有鱼吗?” 中年汉子闻言,头也没抬,说道:“现在没了。” “爹爹,看来今天是买不到了,好在咱家还有个水塘里,里面的鱼虽然没外面海里河里捞来的鲜,也算不错了。” “无妨,今天你生辰,你看着来就好。” “哎,我说的是现在没有了,待会还有船来啊。”中年汉子直起身,可是看到莫南槿脸色大变,有些不确定的试探喊道:“小兄弟?” 莫南槿看过去,不是很熟悉的,可是似乎见过。 中年的汉子把脸前的头发扒开,捋顺了自己的大胡子说,压低声音道:“是我啊,水牢里的对面的,给你送药的那个人。” “牢里的大哥?”莫南槿也觉得很惊喜,他一直以为他真的死了。 中年汉子几步跳上岸,满脸喜色说道:“是我啊,我没死,没想到小兄弟你也好好的。” 三个人在河岸上露天的小茶水摊子上坐下来。 “小兄弟啊,算起来有快六年了吧?咱们竟然能在这里见面。” “是啊,快六年了。你当年是怎么逃过出来的?”莫南槿也好奇,当年他是亲眼见他被刑部的人带走的。 “说起来这事情还多亏了小兄弟你呢?”中年汉子灌了一口茶水,说道。 “我?”莫南槿更疑惑了。 “我当年给自己家人报仇以后,也没想能活过几日去,后来被官府抓到了,就想着这辈子就算是过完了,可是我在押解到京城的途中,有一天晚上,有个人潜到我的囚车那里,给了我一颗药丸,还给我看了你的画像,说只要和在水牢里遇到你,把这药给你,并说这是散魂,就保我不死,后来我去刑场的那天真的以为自己死定了,可是后来醒过来,有人问我确实给药没有,我说给了,那人就把我丢在路边的林子里走了。”中年汉子看看四周没人,小声说道。 莫南槿点点头,想必就是父王派过去的人了,当年水牢那里收到各方的监视,想要凭空塞个人进去,确实很难,父王想必也知道了,就冒险找了个现成的。 “刘大哥,船来了。”河边有人喊了一声。 “小兄弟,鱼来了。”中年的汉子站起来和莫南槿边走边说:“我和你说,小兄弟,这次的鱼可是从海上来的,以前可到不了这里,在县城就抢光了,现在农忙,买鱼的人少,你们这次是赶上了。” 船靠岸后,几个鱼筐摆了出来。 莫南槿凑过去看了看,果然是海鱼,一筐是黄鱼,一筐梭鱼,一筐鲐鲅,还有一筐宽刀鱼,还有个小筐子里装的是蛤喇,在外面不一定是多稀罕的物件,在这个小镇子上见到也算是稀奇了,云州本身也靠海,可是没人会把海鱼贩到小镇上来,毕竟还是价钱高些。 “这个黄鱼贵点,二十文一斤,其他的鱼都一个价钱,八文钱一斤,蛤喇便宜一点,五文钱一斤。”中年的汉子指着筐子挨个说道。 其实这个价钱对于这小镇上的人来说都算不便宜的了,就拿蛤喇来说,虽说是五文钱一斤,其实去掉壳子,就没多少东西了,而镇上的老母鸡也就五文钱一斤,上好的肥猪肉也才七文钱一斤。 不过难得奢侈一次,身上带的钱也足够,莫南槿就索性都买了些。 临走前,中年汉子又追上来,塞给莫南槿三个大海螺,说道:“这是我自己下海摸的,东家说了这都算自己的,难得这次遇到小兄弟,带回家给孩子。”他看莫南槿这年纪,也应该是有孩子的人了。 莫南槿点头道谢,两人都心知肚明,以后恐怕难有见面的机会,毕竟那段过去,谁也不想再提及,所以两人都默契的没有互通姓名,这是最好的。 莫南槿怕南宫秋湖闻不得船上的浓重的鱼腥味,让他在河岸的茶摊子等着,此时见他看过来,笑笑示意这就过去。 “对了,还有件事情,小兄弟。”他挠挠头,有些烦恼该不该说。 “但说无妨。” “有个年轻人来想我打听过当年的事情,就是在牢里的时候的事情。”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什么样的年轻人?”莫南槿皱皱眉。 “和你年纪差不多,长的挺好的,看起来身份不一般,身边跟着一个随从,好像叫什么十几,哦,还有那天他穿的是玄色的衣衫,料子看着挺好的。”他尽量的回顾着当天的细节,不过他当时以为官府的人找到他了,他现在已经有妻有子,不想死了,心里害怕,也没记得多少,就记得,那个年轻人每问一句,他回答了,那个年轻人脸色就冷上一分,但还是一个问题接一个的问。到最后他说到了那颗药的事情,那个年轻人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眼中的冷气简直能杀人,盯着他再三确定的问道:“你确定,你确定有人让你给过他药,然后还救了你?” 他哆哆嗦嗦的答应了。 他到现在还隐约记得他的样子,一手掩额,唇角勾起,他也说不上来那是什么表情,像是惊喜,又像是伤心,总之挺复杂的。 在他被打昏的前一刻,他看到旁边的随从伸出手想扶他一把,说道:“主子。” 那个年轻人,挥挥手,声音却已经哑了,似乎说了句:十三,你说他会不会,会不会……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莫南槿平静的问道。 “我想想啊,是去年冬天,对,十月底,刚立冬呢,我还记得那天村子里杀猪分肉,还是二子送猪肉过来,才发现我在堂屋里躺在地上呢。” “去年十月,今年七月。”莫南槿喃喃了一句。 * “小槿,你怎么了?”南宫秋湖看他神色有些不对。 现在那些已经不重要了,莫南槿微微一笑,摇摇头说道:“爹爹,咱们在这里多坐一会子吧,难得过来这边走走。” 南宫秋湖知道他有心事,但是也不勉强。 天色不好,水面上也是雾蒙蒙的一片,隐约可见有艄公驱赶着鸬鹚在捕鱼,悠长的鱼哨声回荡在水面上,河边的芦苇地里停着几只乌篷船,更远的地方呢,有农人在田地里忙碌着,玉米杆子收了,地表逐渐显露出来,一大片一大片空荡荡的。 “咳咳……”莫南槿一口茶喝下去,一嘴的茶叶末子。 南宫秋湖起身轻轻拍打着他的背部,说道:“我刚才想和你说来着,这里茶水里都是茶叶末子。” 莫南槿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南宫秋湖给他要了一杯子白开水,漱漱口。 “唉,一文钱两盏,也不能期待是什么好茶。”莫南槿失笑。 “下次别这么漫不经心的,也不看看就喝下去了。”南宫秋湖无奈的笑笑。 经过这事情,刚才的气氛倒是冲淡了不少,又坐了会,付了茶钱,就回去了。 * 两个人回家,把在鱼市里买的东西放,明月和渔阳就在厨房里下手收拾了,因着刚才买鱼花多了,身上的钱就没剩下几个了,肉和菜就没买。 莫南槿回房另取了钱,准备再出去一趟,南宫静深自然的把他的菜篮子接了过来,容熙似乎本来想要说什么,却被南宫秋湖拉去书房了。 莫南槿倒是什么也没说,任他跟着。买了两只小公鸡,都让人当时就收拾好了,又到猪肉摊子上,买了一条排骨,四个猪蹄,精瘦肉,五花肉,肥猪肉各要了一斤,都用荷叶包了。这年头,大家买肉都喜欢肥点的,这样做菜多点油星子,摊主一听莫南槿买瘦肉,高兴的恨不得吧上面仅有的一点肥肉都剔去,绝对是货真价实的瘦肉。 菜倒是不缺,自己地里的就足够了,就买了两斤卤水豆腐,看着在路边卖的茼蒿实在新鲜,一文钱一把,就顺带了把。 还没到家呢,就遇到了从地里回来的下莫和明庭,明庭手里还勾着两条鱼,想是应该书顺路去水塘里抓的。 回到家,莫南槿把今天的工钱结算了,几个雇工欢喜的回去了,说好明早再过来。 一家人关好了门,准备做饭。 三斤虾明月已经剥好了,其实剥出来的虾仁并没有多少,也就一碗,莫南槿裹了鸡蛋和米粉,炸虾球,出锅金黄,放在铺了香菜叶子的盘子里,端出去给父亲和几个小家伙先吃着垫垫。 煮好的排骨,加辣椒,洋葱爆香。猪蹄炖老芸豆。刀鱼去刺,裹上鸡蛋饼上锅蒸,辣椒炒蛤喇,干炸的黄花鱼,梭鱼炖豆腐,小公鸡肉粒酿的茄子。 清炒的各色蔬菜。 炒好的鸡肉加土豆块放在砂锅里一起炖。 “小槿,过来歇会吧,今天你可是寿星呢。”南宫秋湖在院子里朝他招手。 “马上就好了。”莫南槿走到厨房门口,笑着答应一声。 天其实还不晚,但是因为天阴,院子里已经暗下来了,街上的动静很大,鸡猫狗叫声,吆喝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此起彼伏,还有车子骨碌碌的碾过青石板,应该是大家伙都从地里回来了。 渔阳和明月已经开始往前面的堂屋里端菜,小莫和明庭在厨房里把剩下的材料收拾好,南宫静深在院子里的点了一盏灯笼,父亲和三个孩子正围坐石桌上说说笑笑。 真是最圆满不过了,莫南槿想。 月盈则亏,这个词突然浮上心头,莫南槿摇摇头想甩掉,怎么想到这个呢。 土豆炖肉的香气散发出来,莫南槿掀开盖子,加了把香菇和粉条,最后又加了素丸子和菜心,砂锅一起上桌。 最后一道菜,茼蒿焯水,拌上蒜蓉和麻汁。 饭桌上,三个孩子像模像样的给爹爹拜个寿,莫南槿敬了南宫秋湖一杯酒,心照不宣。容熙看着南宫静深面前桌上撒的几滴酒水,到底是带上了忧色。 “你跟我过来。”饭后,容熙示意南宫静深。 两个人没有惊动其他人,几个起落间,就到了莫家后山上的竹林。 第75章 被诅咒的命运 容熙约莫着距离差不多了,就在竹林另一侧的宽敞地上停了下来,南宫静深也随之停住脚步,两人半晌无言,谁也没先开口说话,只有风穿过竹林,发出簌簌的声响。 容熙负手背对他,过了一会才淡淡说了句:“身手也算不错。”听不出来是不是夸奖。 南宫静深作为小辈,不管他说什么,也不能不出声,就说道:“容王爷,过奖了。” “可是……”容熙语气一转,转过身来冷冷的盯着南宫静深:“小槿的功夫是自小我亲自打的基础,他的师傅们也常赞他有天赋,如果不是因为你,小槿的身手今天不会比你差。他的身子不至于落到今天的地步。” 小槿以为不说,他就看不出来吗?从开始见到就知道了,小槿一身的内力全都废了,而且筋脉尽断。每次想到这些,他都恨不得杀了自己,也杀了南宫静深,如果不是当年自己没做最后的阻止,小槿不会进京,如果没有当年南宫静深的要求,小槿不会选择留下。 “我知道。”南宫静深知道即使可以解释,但是所有的解释在小槿的满身伤病的面前有多么的无力和苍白。 南宫静深话音刚落,容熙毫无预警的挥来重重的一拳,南宫静深反射性的抬手要挡,却反应过来,硬生生的接下了。 容熙的这一拳,不算留情,用了九成的力道,直直打在南宫静深的胸口上。 南宫静深被打的退了两步,只觉得胸口气血翻腾,嘴里满是咸腥,抹抹嘴唇角,却也只能强自压下,他知道容王爷还是手下留情了,如果不的话,这么要害的部位被重重的击打,就不是光气血翻腾两下这么简单了,但是也诚心让他吃点苦头就是了。 “如果不是因为小槿,我今天绝对不会和你善罢甘休,你们别以为容王府没了,小槿就可以任你们欺负。否则就是倾尽我一生之力,也断不会让你们南宫皇室的得以安宁。”容熙把话说在前面。 “我会好好待他的。”南宫静深说的很郑重。 “是吗?别说的太早了。”容熙看他一眼,又说道:“难道你今天没想过就此放手吗?” 南宫静深没有做声,确实有一瞬间动摇了。 “你知道了小槿和秋湖的真正关系?”虽然是问句,但是其中肯定的意味不言而喻。 南宫静深眼中一瞬间闪过各种复杂的情绪,却又很快消失,最后只剩下极力压抑下的平静。 “看来关于笼罩在你们南宫皇族头顶上的那个犹如诅咒一样的命运,你也是知道了?”容熙并没有放过他,又追问了一句。 南宫静深,如果你自己都过不去这道坎,我又怎么会我的孩子交到你的手里? 他很想说他不知道,也许这样,他就可以像以前一样,只要想着怎么去挽回和保护小槿,怎样给他们创造一个美好的未来就好了。可是偏偏他知道,而且知道的十分清楚,他以为切断了小槿和南宫清韵,他和小槿之间就再也没有任何的伦理关系,可是到头来,小槿竟然是皇伯父的孩子,是他的的弟弟。 南宫皇室一直以来就想受了诅咒一样,总会有人违背伦理喜欢上不应该喜欢的人,他的父王是这样,喜欢皇伯父,最后一箭穿心,战死沙场,他的皇爷爷也是这样,违背人伦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最后死在心爱的人手中。 “知道父王,也知道皇爷爷,还有很多。”皇室秘档里里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太多次。 “你知道先皇和柳五将军的事情?”当年那么隐秘的事情,南宫静深也知道,倒是让他有刮目相看,要知道那件事情,先皇去世之前,可是下了死命令封口的,当年在暮寒居伺候的人一个不留全部陪葬,所以泄露出来的东西应该少之又少。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查,总会留下蛛丝马脚。”他也是无意之间知道的,也是在那个时候,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在小槿和清韵成亲之前,把小槿留在他身边。 “你知道秋湖是生身之人是谁吗?”容熙冷不放的丢下一句。 南宫静深显然反应极快,脸色微变,大惊,问道:“你的意思是说皇伯父是柳五将军……” 容熙点点头。 怪不得皇伯父可以生下小槿,小槿又有了两个小家伙。 “那莹贵妃?”他是族谱上皇伯父的母妃吗? “就像你知道的,她是柳五将军的妻子。” “原来这都是真的。”虽然当年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皇爷爷竟然强行把柳五将军夫妻二人都纳入后宫,可是他还抱着一丝侥幸,但是这一切竟然是真的,而且是皇伯父还是柳五将军的孩子。 “先皇不是什么好人,可是一手促成这一切的柳家更不是什么的东西。”想起当年的一切,荣熙难得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竟然无一例外。”南宫静深叹口气,低声说了一句。 “确实无一例外,你们南宫家走上这条路的人无一例外不得善终,所以想放手就赶紧放,我会带着小槿离开,让你这一辈子也不会再见到他,你大可以去坐稳你的皇位,长命百岁。”容熙讽刺一笑,他今晚本来就是想和南宫静深把所有的事情说清楚,看看他的选择,如今见他这样,真为小槿不值,连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 容熙转身就走,再不想和这人多说一句话。 “我只是怕拖累小槿。”南宫静深突然被背后回了一句。 容熙闻言回头看他,月亮从厚厚的云层里挣脱了出来,月光下容貌俊美的青年笑的云淡风轻,开口说道:“容王爷,我承认知道小槿身份后有过动摇,想过放弃。小槿为了我已经受到这么多伤害,我不想让他因为我遭受更多的伤害,可是后来我想明白了,既然小槿承认喜欢我,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再放手了,他是容槿也罢,是我的弟弟也罢,比起失去他,又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如果此生我们都不得善终,我也会陪着小槿到最后一刻。” 南宫静深语气里的坚决不容怀疑。 “你最好能记住今天的话。”容熙可有可无的扫他一眼,嘴上说的冷漠,眼角却有一丝很浅的笑意。 也许他应该尊重小槿的选择,毕竟小槿已经长大了,不需要他护在翅膀底下了。 秋湖,要不是你和小槿都向着这个死小子,我会轻易的把自家的宝贝拱手相送?还是怎么看怎么碍眼。也就长的勉强还凑合,真不知道小槿看上他什么。现在嘴上说的冠冕堂皇,谁知道以后会不会说一套做一套? 容熙回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南宫秋湖说了,他知道这件事情瞒不过秋湖,顺便表达了一下对南宫静深的看不顺眼。 南宫秋湖盯着他看了几眼,看的容熙心里直打鼓。 “怎么了?秋湖。”容熙忍不住开口问道。 “哼,说白了,就是不甘心罢了。”自己养的宝贝儿子交给另一个人,还是个男人,心里不平衡,不过他自己也有些平衡就是了,不能让静深这么快把小槿带走,他们父子还没好好的相处呢。 “是不甘心啊,本来还等着小槿给我娶房媳妇,生几个伶俐讨喜的孙子的,白白便宜了南宫静深那个死小子,南宫家没个好相与的角色。”容熙真是越想越不甘心,有点后悔这么轻易饶了南宫静深。 南宫秋湖书甩甩衣袖,一声不响,抬脚就走。 “喂,秋湖,这么晚了,你不休息,你要到哪里去?”容熙急忙在客房门口拦住他。 “你去找个好相与的角色一起睡,我去找小槿。”南宫秋湖伸手推开他。 却被容熙握住,伸手把他抱起来,走向床铺。 “你做什么,容熙。”南宫秋湖神色一慌,接触到被褥立刻弹跳起来,抬腿踢向容熙,接着就要翻下床。 却被容熙手快一步,按住腿,接着整个身子都压了上来。 “容熙,你别太过分。”南宫秋湖整个人被压在床铺上动弹不得,束发的簪子被取下。依旧乌黑的发散落在枕头上。 “这么多年,你都没想我吗?”容熙多少恢复了些当年两人在一起时的轻松神情。 “想你做什么?”南宫秋湖没好气的看着他,这个无赖的样子还真是熟悉。 “想我们……”容熙趴在他耳边小声说笑了几句。 南宫秋湖几乎立刻涨红了脸,挣扎道:“你无耻,容熙。” “无耻也只对你无耻。”容熙抬手扯落了床帐子。 “你的手放哪里……唔……” 床上渐渐有喘息声浓重…… 吴果识趣的掩上了房门,这屋子是不能睡了,去问问小主子今晚他睡哪里。 这边房间里。南宫静深洗漱完了,爬上床,拉着小槿的手放在胸口,说道:“小槿,帮我揉揉。” “这是怎么了?”莫南槿看他胸前一大块青紫。 “嘶……疼……”莫南槿摁了摁,南宫静深倒吸一口冷气。 “怎么弄的?”莫南槿问,其实心里有几分清楚。 “被咱爹打的。”南宫静深笑了笑,回答。 “谁和你是咱爹?”莫南槿拿眼睛瞪他。 “你爹就是我爹,干嘛分得那么清楚。” “你什么时候走?” “再等等。” “等到什么时候?” “再想想。” “那你还有走的那一天吗?”莫南槿推开贴过来的人。 “疼,小槿……” “疼你离我远点。” “离你近点舒服。” 得,小主子的房间也进不去了,可是今晚他要睡在哪里?吴果望望天上的弯月。 不过九月初八真是个好日子啊。 第76章 重阳节 夜里起了风,早上起来院子里就落了薄薄的一层黄叶子,太阳在云层里还是半遮半掩的,不过好在总算是露脸了。 一大早,小莫正挥舞着大扫把在扫院子,见到莫南槿牵着两个小家伙从房里出来就笑着喊道:“少爷,今天是重阳节啊。” 莫南槿展眉恍然一笑说道:“是呢。”这两天一忙,竟然忘了今天竟然是九月初九重阳节了。 “爹爹,那今天咱吃重阳花糕吗?”行止本来刚被爹爹从被窝里抓起来,没睡醒,神色还有些恹恹的,现在一听重阳节立刻来了精神。 景止在一旁眼睛也瞪得溜溜圆。 莫南槿笑骂道:“说起吃的来,这记性倒是好的很。” 说起这个重阳花糕也是云州这一带的习俗,莫南槿以前也没见过,学起来倒是不难,就是每次重阳节也正好是农忙的时候,实在是没心思和精力做这个,去年天气好,又请了帮工,地里的农活忙完的早,就去和叶青家的孙大娘请教了做法,第一次学做,样子自然是比不得店里买的,但是味道还不错。就那一次,难为两个小家伙还记得住。 南宫静深是最后一个从房间里出来的,自己整好了衣衫,问道:“什么花糕?” 容王爷揍人,果然很会挑地方,外表看起来其实不算严重的伤,可就是一整晚的疼的睡不着觉,天亮了,才眯了一会。 “静叔叔,是我爹爹做的花糕哦,好吃。”景止看见南宫静深,放开爹爹的手,冲着静叔叔就过去了。 南宫静深赶紧压低身子接住他,可是小家伙的脑袋不偏不倚的正好正在撞在胸口上,刚缓了几分的疼,有火辣辣的涌上来,南宫静深咬咬牙,还是把景止抱在臂弯里,笑问道“景止乖乖的听爹爹的话,爹爹就给景止做花糕吃了。” “恩,”景止答应一声,又看向莫南槿,努着小嘴巴唤道:“爹爹。” 莫南槿扫了南宫静深一眼,说道“你倒是会做好人。” 南宫静深倒是有心思逗趣,还说道:“谢谢夸赞。”顺便亲亲自己小家伙的白白胖胖的小脸蛋。 莫南槿对这样的南宫静毫无办法,只得瞪他一眼了事。 正好渔阳带着云止也过来了,走进了,莫南槿才发现渔阳的眼睛里还有红血丝,似乎也是晚上没睡好的样子。 莫南槿问她。 渔阳也只是笑了笑说:“这两天天气不好,房里憋闷的很。” 莫南槿也没有太在意,毕竟这两天确实这样,他有时候也是烦闷的紧,就说:“今晚上咱们煮点安神茶喝。” 南宫静深站一旁等着莫南槿,看他们熟稔的态度,说是一点妒忌没有那是假的,可是还不到容不下的地步吧,毕竟她也陪了小槿这么多年,小槿也视她为亲人,而且……南宫静深唇角弯了弯,说不定她还真会成为他们的亲人。 有个人注定又欠了他一笔,看到又爬到小槿怀里的女娃娃,不,或许是两笔吧。 * 几个人到了后院,汲了井水洗漱,这个时候的井水已经有些凉了,但是扑在脸上实在是提神,正说着话呢,容熙和南宫秋湖从后门那里进来了。南宫秋湖怀里抱着一大捧茱萸,或红或黄的茱萸果子,很鲜亮。 莫南槿迎上去,把茱萸接过来,唤道:“爹爹,怎么这么一大早就起来了?”开口的一瞬间,莫南槿不想去看南宫静深,摆明的事实就是这样,就算再逃避,又能逃避几时,索性就挑开了吧。 “早上醒来,很清凉,就出门走走了。”南宫秋湖不自在的扯了扯领襟。 “您昨晚睡得还好吗?”不知道他们第一次住这样的地方习不习惯。 南宫秋湖眉梢一跳,含含糊糊的答应一声:“恩。” 终究是没说出句好还是不好,实际上昨晚根本没睡多少,容熙似乎是为了补足这么多年的缺失,翻来覆去的折腾了他大半晚上,弄到他最后迷迷糊糊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莫南槿还觉得有些奇怪,虽然现在天气凉点了,但是爹爹没必要穿这么高领襟的衣衫吧?难道是爹爹从北地过来,没带多少南边的衣衫? “爹爹,今天我陪您出去裁几身新衣衫吧?”莫南槿把手里的茱萸放在树下的石桌上。 南宫秋湖不解,说道:“我有的,不必破费了。” 莫南槿刚要张嘴。 倒是南宫静深反应极快,打断莫南槿还没说出的话,说道:“小槿是觉得这南山镇是乡下地方,这又农忙,衣衫脏的快,多备几件,给您和……景止爷爷。” 容熙颇觉意外的看他一眼,算你小子识相,小槿的意思他也看出来几分,可是他不能开口,他一开口,秋湖就该明白过来了,非翻脸不可。 自己这个儿子啊,一脸的聪明相,难得见他犯迷糊,可是一旦犯起来,他还真是招架不住。容熙站在南宫秋湖背后,对着莫南槿无声的摇摇头。 莫南槿愣了一下,接着低头自失一笑,知道两个人的关系是一回事,但是亲眼目睹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怪不得爹爹的领口遮遮掩掩间,隐约有些红紫的痕迹呢,他竟然还以为这些天,天气潮湿,客房又多时没人住,有虫呢,前些天他还光明正大的取笑小莫,没想到他现在犯了一样的错误。 “少爷,你看我做什么?”小莫扫完了院子,把扫帚放在墙角,正过来洗手。 “被你传染笨了。”莫南槿笑着,顺手把晾着的布巾递给他。 “我冤枉,少爷真会迁怒。”小莫不服。 “我那里还有些衣衫,现在不用做了,过些天再说吧。”南宫秋湖不在意的笑笑,至于是不是真的不在意,估计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也许容熙晚上也会知道。 “这些茱萸还新鲜着,在后山采的吗?”莫南槿也不在这个事情纠缠了,很快的换了话题。 “在山上走了走,就看到了这个,今天不是重阳节吗?听说民间都有这个习俗,要登高,还要采茱萸。”以前是忙着争皇位,后来是为了报仇,别说重阳了,就是大年夜里也不得安生,这倒是第一次平平静静的过个节日。 “是啊,云州的茱萸在大宁可是很出名的。”莫南槿顺着他的话说下来。 “看着确实不错。” …… 他们才是一家人吧?渔阳低头,手指搅乱了木盆中的倒影。 “渔阳,吃饭了。”莫南槿回头喊她。 “哦,这就过来了。”渔阳答应一声,把木盆里的水倒掉,用过的青盐收起来。 * 今天的活不多,那几个帮工手脚还算勤快的,就有一个比较嘴碎,爱打听事,总是有意无意的就和明庭小莫打听莫家的事情,小莫虽然笨点,可是那也得看和谁比,聊天的时候趁机试探了几次,看来也不是什么人派来的,就这人天生好事,见莫家还算体面,小莫和明庭也是能说上话的,心眼一动,就想着打听点消息,顺便看看自己能不能也在他们家做工。玉米已经都拉回来了,玉米杆也刨了一大半,今天刨掉剩下那几垄,太阳好,晒上两天就可以拉回家垛起来,当柴禾烧了。 这剩下的活,今天不到一上午就能做完,明庭和莫南槿商量了,今上午做完后,就把那人辞了,一则是过几天就不需要这么多人了,二则是怕他出去碎嘴,本来这几天莫家来来往往的这几个人就够扎眼的了,就别在给人增加话题了。 莫南槿觉得明庭说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早饭后,两个父亲领着孩子们说要出去重阳登高爬山去,莫南槿也随他们老老小小的闹腾去。 可是莫南槿突然想起来,前几天的时候云家送来了张帖子,说是重阳节,老太太邀人赏菊,莫南槿拍拍额头,这茬子竟然给忘了,这云家老太太这些年对莫家也是颇为关照,前段时间渔阳伤着了,还让人送了好些东西过来,一直没过去道谢呢,当时收到帖子想着要准备些谢礼的,竟让自己忘得一干二净了。 南宫静深见他皱眉,就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 莫南槿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渔阳在一旁插话道:“相公,这个不难,前些时候,咱们在昭阳,那个老夫人不是送给咱们是几棵上好的人参吗?” “那是给你补身子的,怎么能用来送礼?”莫南槿不赞同。 渔阳明朗一笑道:“你看我现在好好的,哪里需要补啊?再说不是还有两棵吗?咱家留下一棵。备不时之需,还有一棵就送给云家老夫人吧?我看那人参是极好的,也当得起这谢礼了。”渔阳也是识货的人,那几棵人参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她原先还疑惑,非亲非故,就送了这么名贵的人参和药,可是昨晚听明月和她说了南宫静深的身份,那位老夫人的身份即使现在不知道,想必也不会简单吧,又加上莫南槿的关系,也就可以理解了。 莫南槿听她这样说,就点点头答应了。 “那我去房里拿出来。” “我和你一起去。”南宫静深见渔阳出去了,说道。 “人家好像没请你。” “总不能不让带亲眷吧?”南宫静深挑眉笑笑,铁了心要去,上次见到的云清川可不是什么善良之辈,而且对小槿有莫名的敌意,他可不放心小槿到他的地盘上。 “亲眷?你是我什么亲眷?”莫南槿扯扯嘴角笑道,还是把这个问题问出口了。 第77章 叫声哥哥 南宫静深刚要开口,就见渔阳已经怀里抱着一个长形木盒子过来了,他只得先说一句:“晚上再和你说。” 渔阳进来把盒子放在桌上,说道:“自家留下的那棵比这个还要好些,年份还足,但是这棵已经是难得的野山参了,虽然有老太太的情分在,但是我们拿这参送礼到底还是打眼些了,云家也是识货的人,但除此以外,家里现在也委实没有拿出手的东西了” 渔阳边说着,边把盒子打开,人参并不算大,比婴儿手臂还要细些,难得的是全根全须的,芦碗也多。 莫南槿把这山参放在手里看了看,说道:“渔阳担心的在理,要在往年也就罢了,但是事至今日,也就无需顾虑这么多了。” 这些日子以来,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就算要藏着掖着,云家也难保不起疑心,索性就大大方方的来。 * 来到云家之后,有家人迎过来,侧门那边有人在来回搬运东西,这才知道云家的大小姐和二小姐今日归宁,连带着他们的夫婿和孩子都到了,转过一个角门,就看到几个孩子在院里玩耍嬉闹,几个奶娘丫鬟侍候在一旁,云思川的一双儿女,莫南槿都认识,其余的几个孩子料想应该就是两位小姐家的了。 此时见莫南槿进门,云思川的大女儿小名唤作旗哥儿牵着弟弟上来,细声细气的行礼喊道:“莫叔叔。” 一旁的小弟弟英齐也眨巴着眼睛,跟着唤:“莫叔叔。” 莫南槿笑着回道:“旗哥儿,英齐,都长高了。” 不过莫南槿还真没想到会遇见两个孩子,孩子一般都是跟着内眷另设一处,此时见孩子迎上前行礼,手里还真没东西给他们。 南宫静深抿嘴轻笑,扯下腰间缀着的玉佩塞给他。 莫南槿眼尾扫他一眼,他身上的物件都是宫廷内制,有印记,这么做是没事找茬。 突然想起渔阳前几日做的香包还有两个在身上。重阳过后都有一段小阳春的天气,蚊虫很多,渔阳晒了些草药和干花给家里人做了几个避虫的香包,因着这两日忙,也就没上身,今日倒是赶巧了。 在孩子那里停顿了些时间,还是在家人的引领下,来到一处园子,题着隐芳两字,走进园内,拂柳垂地,丹桂飘香,堂前廊下已经摆放了不少开的正盛的菊花。穿过两条回廊,一座拱桥,来到一处临水的厅堂,人不算很多,但是男男女女的都有,只是中间象征性的隔了一道竹帘子,两侧都清楚可见。这样看来倒像是个家宴,可是为什么要下帖子给他呢? 莫南槿看向南宫静深,在他的眼里看到同样的疑惑。 两个人进来,厅堂里出现了短暂的安静, 老太太隔着帘子笑道:“是槿哥儿来了吧?也不是外人,把这帘子打起来吧,槿哥儿过来我看看。” 此时在水岸另一侧的楼子上,云青川正和一个中年男人站在窗边,仔细看去还真不是什么陌生人,正是云州的太守郭守忠,现在居高临下,他的目光一路跟着莫南槿,点头赞道:“真是每次怎么看,都是个难得的妙人。” 云青川清丽的脸上浮出一抹冷笑,退回来,在一侧的小竹榻上坐下,开口道:“郭大人,既然喜欢,这次怎么不下手了,难道郭大人也懂得怜香惜玉了。” “我的小祖宗,吃醋了?”郭守忠陪笑着走过来,抓住云青川放在身侧的莹白的手。 云青川眼底闪过一抹极深的厌恶,却并没有挣脱,反而开口笑道:“怎么会呢?我可不敢耽误大人欣赏美人。” “可我只喜欢你这样的美人。”郭守忠壮硕的身子扑上来。 云青川身子灵活躲开他,抖抖衣袖,说道:“大人,今天你可是老妇人的贵宾,我们还是下去吧。” 说罢,已经当先一步来到门边,还没打开门,就听到后面的郭守忠说道:“青川,看在咱俩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我劝你一句,这个莫南槿你少打他的主意,我也不怕和你交个底,霞儿可是亲眼见公主唤他哥哥,就连当朝的云将军见他尚且要行礼,我虽然不知道他是谁,约莫着不是你我惹得起的人物。” 他郭守忠也不是傻子,小乡绅出身,一路混到现在一州太守,要说没几分心思没也不会有人相信,云青川这次要他过来,几次三番的在他耳边提到莫南槿,他就留了心眼,他和云青川在一起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他的性子自己还是了解几分的,估计这莫南槿是碍着云青川的眼了。 他和云青川在一起,两人是各取所需,他图的是美色,云青川要的是拓展家里的生意,现在做生意哪个不需要和官府打交道的,但是也仅此而已,若是为此赔上自己的仕途和一家老小,是万万不能的。 云青川转身一笑道:“如此还真是谢谢大人的提醒了,青川晓得了。” 莫南槿这次看来需要我自己亲自动手了吗?他是几次听郭守忠打听莫南槿的事情,原想着他或许能帮上忙,没想到也是个有色心没色胆的。 * 此时在厅堂里,莫南槿上前,把手中的人参盒子递给一旁的丫鬟,笑道:“今日老太太的气色真好。” 云老太太端坐在厅堂中央的暖榻上,笑的开怀,说道:“槿哥儿,坐我身边来,你就会逗我这老婆开心,渔阳那丫头的身子可是大好了?” “已经复原了,本来今日还想着亲自过来和老太太道谢呢,估摸着老太太今日贵客多,就没过来打扰。” “渔阳这丫头就是礼数多。地里的活计忙得差不多吧?” “请了几个帮工,快忙完了。” “天时不等人啊。” “您说的对呢,老太太。” 两人正说着话呢,云青川和郭守忠已经进来了,后者自有云思川亲自引着入了宴席,虽然他也不明白自家二弟是怎么想的,说好是家宴,怎么反而把这太守一起带回来了,还非要闹着老太太把莫南槿也请来。 “槿哥儿,这是我那个排行老二的孙子,青川,你还没见过吧?他常年在外奔波着,极难得回来一次的。”云家老夫人见云青川挑帘子进来,指着他说道。 “老太太取笑我呢。” “这是我常和你说道的莫家哥哥,槿哥儿就比你大个半年,现在可是儿女双全的人了,哪比得你,都这年纪了,还不娶亲。”老太太逮着机会就不忘数落他一顿。 “老太太就饶过我这一次吧,我还没见过莫家大哥呢。” 边上的众女眷都笑开,一家人看起来是其乐融融。 “云青川见过莫家大哥了。”云青川拱拱手,说道。 “二少爷,不必多礼。”莫南槿站起来,并不敢真成了他的礼,这个云青川不待见他,他又不是毫无所觉。 * “这位公子看着眼生的紧。”今日的席面并不大,男女各摆了一张桌子,所以南宫静深和郭守忠就在一张桌上,间隔了两个人。 “我刚来南山镇不久。”南宫静深淡漠的说,实际上除了在自家人面前,要想见到南宫静深和颜悦色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也并不是针对他。 云思川怕郭守忠面子上挂不住,说道:“这位公子是我那位莫家兄弟的亲戚。”又对南宫静深说道:“这是本州的太守,郭大人。” 郭守忠看起来却并不在意,连声说道:“不敢,不敢,敢问这位公子贵姓?”其实郭守忠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既然莫南槿的身份成谜,估计他身边的这人也必是极富贵之人,若攀上了,不失为一条快速晋升之途。 “你无须知道。”南宫静深并不看他,修长的手指把玩着手中的白玉酒杯,不在意的拒绝道。 桌上的其他几个人背地里倒吸口气,只有云思川看着南宫静深平静的神色若有所思。 这边郭守忠白了脸色,七八年前还不是太守,有次入京述职曾经在街上见过一次当时还是瑜王府世子的当今圣上,当时带着他的京城官员上前行礼,他当时说的是:“无须多礼。”因为那是唯一一次见到皇上,所以郭守忠记得尤为清楚,如今听这语气与当时是有八分相似的,又加上两人身份成谜,即使不敢确定,但是也万万不敢得罪了。 “是郭某鲁莽了,还请公子见谅。” * “亏你留得住。”两人在云府跟着众人闲游了一次庭院,听人或吟诵或题写了几首菊花诗,留了一顿中饭,都是云家人,他两人在期间,别提有多不自在了。吃完饭,两人就早早的告辞出来了。 “就当是还了老夫人的情了。” 两人在路上顺便买些豆沙,山楂酪和两坛子粮食酒。 半下午的功夫,莫南槿已经开始做重阳花糕了,别人家怎么做的,莫南槿并不清楚,他做重阳花糕是怎么简单顺手怎么来,糯米粉是早就研磨筛好的,加糖,直接和成一个一个小团子,一层层的裹上豆沙,山楂酪,瓜子核桃仁,蜜饯什么的上锅蒸熟,切开分食就好,说是花糕,但是莫南槿是一点花没加。这里很多人家都是加桂花或者菊花瓣,但是莫家人实在不喜欢那个味道。 花糕刚出锅呢,容熙和南宫秋湖带着三个孩子回来了。 去年酿的菊花酒还有,搬了一坛子出来。 今天晚饭吃的早,饭后渔阳打算把茱萸过摘下来晒干,放在柜子里防虫。 莫南槿把后院里长的仅有的两棵白菊连着叶子摘了,泡到粮食酒里,明年菊花酒就有得喝了。 “小槿,你是怎么想的?关于静深。”南宫秋湖在一旁帮忙,把叶子剪下来。 “脑子里有点乱。”莫南槿据实以答。 “那个,其实,他已经知道了。” “什么?”莫南槿手中的剪刀不小心碰到手指,刺出一道小血口子。 “小槿,我看看,怎么了?” “没事,就是不小心擦到了。” 南宫秋湖拉过他的手指看了看,确实没什么事,才放心,说道:“过几天,我和你父王要离开一段时间,我希望你和静深之间的事情能早日理清。” “你们要去哪里?” “你不要担心,只是有些事情,早晚是要弄清清楚,也要解决的。” * 莫南槿靠坐在床头,还在想着今天晚上爹爹说过的话,六年过去了,对于爹爹们更长,是二十多年了。 南宫静深自己进来,莫南槿问道:“两个小家伙呢?”父子三个不是一起洗澡去了吗? “我让他们今晚和小莫他俩睡。” “为什么?”莫南槿皱眉。 “我今晚有事和你说。”南宫静深坐过来。 “你离的这么近干嘛?坐开点。” “小槿,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然后呢?” “然后我想告诉你,就这样在一起吧,小槿。” “这样?是怎样?” 南宫静深的回答是直接揽住他的肩膀,收紧手臂,一个炙热的吻印下来,在莫南槿的唇上轻笑喃喃道:“小槿,叫声哥哥来听。” 第78章 最后的机会 南宫静深这话一出口,莫南槿身上一寒,立刻就觉察到他的语气不对,看着似乎同平日里的调笑无异,眼中却完全不是一回事。 他身子后撤几分,避开南宫静深又凑上来的唇,深吸口气,故作镇定的说道:“那个,你不是有话和我说吗?这样,不太方便吧?”他比比南宫静深还缠在他肩上的手臂,示意他拿下来,一切好商量。 “我突然想到,有比说更好的交流方式。”南宫静深凤眸中神思难明,却明显带着有着暴风雨来临前的压迫感。 莫南槿觉得他一定没兴趣听南宫静深后面的话,而且两个人都在床上,说话的地方也不对,趁南宫静深松懈的一瞬间,拨开他的手臂,一个翻身就跳到了床下,他今晚就是要睡书房,也绝不能和南宫静深处在一个房间里。 可是腿还没有跨出去,身子一旋,人已经被拦腰又带了回来,正好跌坐在南宫静深的腿上。 这时候他也有几分恼怒,开口说道:“南宫静深,你不要闹了,快放开。” “没人和你闹。”南宫静深笑了一声,声音比平时更低哑几分,唇正对着莫南槿的后颈,不够明亮的灯火下,莫南槿露在外面的肌肤,有玉石样的光泽。 感受到身后的南宫静深气息逐渐火热,莫南槿也有些心跳失速,脸上就显出了慌乱的神色,声音有些干涩,试图转移话题:“既然你知道我的生身之人,你就应该明白我们的之间的关系。” “那又如何,事到如今,难不成你想和我说,我们从此以后要做一对兄友弟恭的好兄弟吗?”南宫静深咬上近在咫尺的莫南槿的软软的耳垂,轻声道:“太晚了,小槿,如果遇到你之前,知道你我的关系,那样也许我会试着放手,可是现在晚了。” 南宫静深说话的同时,腾出的一只手,沿着莫南槿内衫的下摆伸进去,下移。 莫南槿的脊背一僵,涌上来强烈的快、感让咬紧唇,强自抑制到唇边的呻、吟,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放……手……” 内衫已被扯落,光洁的肩头露了出来,南宫静深烙上一个个湿热的吻。 脸颊上有细细的汗水留下来,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身子终于抵挡不住,本能开始追逐,在南静深的手中释放了出来。 莫南槿软倒在南宫静深的怀里,大口大口的喘气,有一瞬间的失神。 南宫静深亲亲他汗湿的脸颊,把他平放在床上,手上动作不停的把莫南槿已经沾染的裤子褪下来扔到了床下。 下半身接触到床单传来的凉意让莫南槿很快的回神,看自己此时衣不蔽体,扯过一旁的被子就要裹上。 半途被南宫静深截住,人也跟着压了过来,舔上莫南槿的胸口。 “南宫静深,你该知道我们这样的关系六年前就已经结束了。” 南宫静深又亲了他一下,拔下自己发上的簪子,递到莫南槿的手里,簪子的尖端顶着自己的胸口认真说道:“我给你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小槿,今天晚上,你把我刺死,我们就一刀两段,到此为止,只要我不死我今晚就一定要做完,以后也不会给你任何离开我的机会。” “你……”莫南槿握住簪子的手有些轻微颤动。 “还记得六年前,我和你说的吗?刺别的地方是死不了人的,真的要杀人就对着胸口来。” 说完,也不待莫南槿的回答,从胸口一路吮吸到小腹,在肚脐处轻轻的打着旋儿,最后停在大腿的内侧又吸又咬,手指沾了刚才的液体,分开他的双腿,探向后面。 “南宫静深,你住手。”莫南槿忍不住喝道。 “簪子在你的手里。” 南宫静深,你这是在逼我,莫南槿几次抬起手,却迟迟的刺不下去。 就在这犹豫的时间,莫南槿闷哼一声,清晰的感受到南宫静深缓慢而有力的进入。 也许是月遗族人特有的体质,尽管两人有将近六年的时间没在一起了,可是除了刚开始进入时的微痛,两人就像天生契合般,南宫静深的进入异常顺利,两人紧密的贴合在一起。 当南宫静深扣紧莫南槿柔韧的腰肢开始律动,一下下刺到他体内的深处。 莫南槿颤抖着身子,却咬紧牙关,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南宫静深,我到底哪一辈子欠了你的,恨不得杀了你,却更恨自己,你欺我至此,对你却还是没有丝毫的抵抗力。 不甘心,死也不甘心,莫南槿握着簪子的手一动,六年前没刺下去的那一下,今天终于偿还,有血迹从南宫静深的肩上渗出来。 南宫不退反进,进入的更深,说道:“小槿,你刺错位置了。” “南宫静深,我真的很想杀了你,六年前,你为什么不回来?你让我怎么再去相信你。”莫南槿竭力忍耐着,身体上的感觉怎么能弥补埋在心底多年的伤害。 “小槿……那件事我已经无法挽回,我也不会为自己的错误找借口,我唯一能保证的就是,从今往后,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一直会在?我还能在相信你吗,南宫静深?”问他,何尝又不是在问自己。 “最后一次,给我最后一次机会,小槿。” 簪子掉在青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南宫静深眼睛可疑的红了红,带着极深的温柔笑意,近乎虔诚的吻上莫南槿的唇,莫南槿闭上了眼睛,感受到体内进出的如火的热度。 “南宫静深……不要背叛我第二次……不要让我找不到我原谅你的借口……” 有血滴落在自己的身上,莫南槿睁开眼睛,却看到南宫静深好像要把他吞下去的浓烈欲、望。再逃已经来不及。等待他的只能是被侵袭,撞击和卷入。 * 折腾了大半夜,莫南槿醒来的时候竟然天还没亮,远处传来了公鸡打鸣的声音,床铺上满是凌乱狼藉,自己大腿内侧还残留着两人干涸的痕迹,南宫静深在他身边睡得很熟,一只胳膊还搭在他的腰上,眉宇间尽失满足过后的放松,自己动一下,骨头缝里都透出一股酸软,但不能否认的是还带着身体和精神上的难言舒适。 原来真的还是做了,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对一个人心软至此。 莫南槿的指尖点上他的眉梢。 “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南宫静深突然睁开眼,声音里还带着晨起的沙哑,握住莫南槿的手指放进自己的齿间,轻轻的噬咬着。 “睡不着了。”莫南槿试图抽回他的手指。 “我昨晚没让你累着?”南宫静深眸中净是温软的笑意,指尖改咬为舔。 “南宫静深,你别得寸进尺。”南宫静深敢说,可是他不敢听。 “不是得寸进尺,是趁机占便宜。”南宫静深趁着莫南槿现在身子酸软无力,翻身上来。 等他们再停下的时候真的就是天色大亮了,莫南槿是连手指头都动不了,一大早,两人就在房间里洗澡,大家肚里不言而明,只有容熙的脸色铁青,南宫秋湖面上不显,私心里也觉得南宫静深手脚也过于快了。 如此又过了有七八天的时间,天气逐渐晴好,是重阳过后的“小阳春”天气,南宫秋湖和容熙择了一日带着吴果启程离开了南山镇,说好冬至就回来。 * 日间有行船走货的人从南山镇经过,在小茶棚歇脚总会带来一些外面的消息,镇上的人也爱凑合着听个热闹。 小莫在街上听人说了,就回来和莫南槿嘀咕:“少爷,你不知道,外面的人都说,”四下看看没人才继续说道:“都说当今皇上已经一个多月不早朝了,估计皇上病得快……快不行了,很多大臣都上奏章,说皇上没子嗣,要早日择立继承之人。东平王南宫经年和祈亲王南宫致远都在保举之列。” “不管我们的事,你听听就罢了,不要跟着他们出去乱传,这种事情,往往是说着无意,听着有心。”这个时节院子里的很多花都开败了,莫南槿拿着花剪子休整一下。 “我晓得的,少爷。”小莫跟在后面把落在地上的残枝败叶收捡起来。 “也不知道爹爹他们到什么地方了?”算起来,走了已经有五天了。 “也就刚出云州地界呢。”小莫想了想回道。 “也是。”虽然每明说,但是这次应该是奔着京城去了,爹爹他们临走之前的那个晚上,三个人聚在书房里商谈了大半夜,绝不是没有缘由的。 只希望爹爹他们这次回京一切平安才好。 第79章 孩子的爹 每次重阳过后都有半个多月的小阳春天气,莫南槿算算时间,估摸着这暖和的天也剩不下几日了。 早上醒来,身子是仍就带着一丝懒懒的酸意。 “别动。”南宫静深握紧他的手腕。 “你在做什么?”莫南槿一睁眼就看到南宫静深一大早,头发只拿一条丝带拢了,披着外衫,拿着把剪刀坐挨在床边。 “修指甲。”南宫静深抬头看他一眼,笑眯眯的倾过身在他的唇角印了一下。 莫南槿这才发现握在南宫静深手里的右手,五个指甲已经被修剪了三个。 “一大早的修什么指甲?我的指甲又不长。”平心而论,莫南槿的指甲真不算长,只是略略的有一点而已。 南宫静深扯下自己肩上的衣服,微侧过身,指着后肩上一处,笑道:“这个不是你留下的吗?”莫南槿看到他背上明显是被抓出来的印迹,脸上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颜色来。 这个南宫静深原先两人没说开之前,两人即使睡在一张床上,虽然时常的动动手脚,倒也算得上相安无事,可是这种事情,一旦开了戒,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如今越发是没个正形了,夜夜纠缠,于床事一途,莫南槿倒是没想过一定要分出个上下来,可是日日被索求无度,昏昏沉沉之间倒也真不知道这印迹是怎么来的。总归不是别人弄上去的就是了。 “好了,莫气,下次你说停,我就停。”南宫精深见好就收,赶紧俯小做低。 莫南槿如今也不再信他这鬼话,床下保证的再好,到了床上就不是那个人了,既然已经剪了三个,也就不在意再多剪两下。 “我先坐起来。”莫南槿看南宫今静深又要下剪子,赶忙阻止,揽被靠坐在床头,腰以下酸酸麻麻的,把床上的另一个枕头拉过来放床头靠着。 莫南槿抬左手揉揉额头清醒一下,被子自然滑落到腰际,被子下未着寸缕,露出他满身的痕迹,他倒不是很在意,毕竟两人什么都做过了,再讲究这个,他还真做不来,可是在南宫静深噬人的目光下。 莫南槿扬扬眉,说道:“帮我从柜子里拿件内衫出来。”昨天的那件已经揉的看不出样子来。 南宫静深这次很听话,从柜子里找了件纯白棉质的出来,针脚密实,做工也讲究,料想应该是渔阳的手艺。 “你想知道云止的爹爹是谁吗?”南宫的静深的手法并不熟练,莫南槿很不放心,怕他一剪子扎到自己指头上,这时突然听南宫静深换个话题,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说来听听。”南宫静深第一次来的时候并不知道两人是假夫妻,估计也就没对渔阳的身份起疑,但是一旦知道两个小家伙的身世,那他就会抽丝剥茧了。 南宫静深这会已经剪完一个指甲,自我欣赏一下,还不错,拿自己的指肚磨平小毛刺。 “别卖关子了。” 南宫静深忙完这个手指,才贴耳过来,说了一个人名。 “竟然是他?”说不惊讶那是骗人的,那个人竟然自己认识,还有一面之缘。 “你确定?”事实上,莫南槿已经信了几分,毕竟南宫静深既然说出来,就是有把握的。可是这个人和渔阳怎么看都扯不到一块去啊。 “渔阳的身份十成确定,云止的也有八成。” “小心,别扎我手上。” “我仔细着呢。” “……” 一个清晨就让两人这么消磨过去了。 * 农忙季节不得闲,就是一连串的忙,收完了玉米接着播种了冬小麦。这几天晚稻又到收割的时节了,按说晚稻的收割往年应该还早些的,但是今天阴天雨水多,耽搁了些时候,趁着这好不容易才有的晴天,但凡是能收的大家就忙活着都收了。 莫家帮工是早就请好的,家里人手也足,比起旁人就稍微轻快些。 晚稻虽有减产但是每亩看着也有五六百斤的产量。五亩地算下来糙米也有近三千斤,别看晚稻不若早稻的米粒又白又胖,价钱也低,可是种庄稼的人都知道,晚稻是比较好吃的,可能是天气冷的原因,嚼着就是有韧劲,莫南槿就估摸着多留下点,再说家里现在的人也多了,剩下的照例卖给米铺子就是了。 可是今年偏偏就不顺了,莫南槿和明庭他们拉着车子去云家的米铺子,明明前面还有人在排队过称,可是到了莫家,小伙计刚好要招呼上秤,就见老掌柜从柜台后面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账本,五十来岁的年纪,已经很有些老态,对着莫南槿摆摆手,说道:“对不住您了,粮仓今天满了,要不您明天请早?” 旁边的小伙计刚要说什么,在老掌柜的一个眼色下,立即噤声不语了。 莫南槿也并未说什么。他知道云家的米粮生意现在是归云青川掌管。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他了,但是不受人待见是一定的了,没看到他们前脚离开,后脚就继续过称吗? “少爷,他们太过分了,摆明就是敷衍咱们,咱们的米也不比他们差,凭什么要他们的不要咱们的?”小莫竖着眉毛,真是想不明白了。 “算了,又不是只有他们一家。”莫南槿还不至于为这点事情斤斤计较。 “可是咱镇上就只有云家米铺啊,难不成我们要拉到昭阳县城去吗?” “又不是让你拉着,看把你愁的。”一直没说话的明庭松开一只拉车的手,拍拍小莫的脑袋,最难的时候都过去了,现在一切都在慢慢的变好,犯不着为这点小事发愁,云家?不足为虑。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他们太欺负人了。”小莫愤愤不平,摆明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明天我们雇辆马车,去昭阳,说不定卖更好的价钱,顺便带你出去走走。”莫南槿是最知道小莫的软肋在哪里。 “真的少爷?”果然就见小莫立刻笑的眉毛不见眼睛的,连声说道:“少爷,明天去昭阳,卖完了米,我们还可以到处看看。”小莫越想越开心,连着农忙这些日子的疲累都一扫而空,似乎觉得云家不要他们的米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了。 “就是个小孩子。”不争气,明庭暗暗吐口气,三两句就被人带跑了。 莫南槿但笑不语,心里却在琢磨着这事应该不是结束,而仅仅是个开始。 * 今天顾十三回来了。 莫南槿刚走到窗下,就听到南宫静深问道:“是哪一天?” 顾十三道:“钦天监算出来的日子是明年的三月初六,二月里的好日子倒是多,可是您特意说过不要二月,明年三月初六是上好的日子,除此以外,三月里再没有宜婚娶的日子,再来就是四月底了。” 南宫静深沉思半晌,说道:“四月里太迟了,就三月初六吧。” 顾十三道:“是,我立刻飞鸽传书回京里,就定在三月初六。” 南宫静深答应一声,对着门口问道:“小槿?” 顾十三见莫南槿进来微弯身,低声道:“小容王爷。” “以后就叫少爷吧。”南宫静深拉过莫南槿,在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对着顾十三道。 顾十三答应一声,在南宫静深的示意下很快退出房间了。 “怎么这么快?”算着时间也就够个来回的。 “没卖出去。”莫南槿端起旁边的茶水喝了一口,说道。 “怎么回事?” 莫南槿就把自己的猜测说了一遍,至于云青川,思来想去,都不知道哪里得罪他了。两人统共打过两次照面,第一次在一品糕饼店,云青川那时候显然是不想搭理他,后来在赏菊宴上,两人加起来说过的话都不到十句,何来得罪之说。 “明天顾十三要回昭阳,让他捎着去卖了就是了。”本来南宫静深想说,卖不了就自己吃,反正也卖不了多少钱,但是说出来估计小槿绝对会生气。 “这倒是不用,我和小莫说好了,明天我们自己拉去昭阳卖了就好,对了,你刚才和顾十三在说什么,我听到什么三月初六?” “没什么事。”南宫静深并不接话。 “可是我听到说什么宜婚娶?”莫南槿可没这么快打算放过他。 “你听错了。”南宫静深端过那杯莫南槿喝过的茶水。 “真没什么事?”莫南槿再问一遍。 “真没有。”南宫静深信誓旦旦。 “最好没有。” “要说有,还真有件事想和你商量。”南宫静深从自己的椅子上站起来,来到莫南槿面前,微低下头,对着莫南槿的眼睛,问道:“你什么时候和两个小家伙说我是他们的爹?” 第80章 当年的人 莫南槿闻言,唇边笑容一滞,他在别的事情上都看得开,唯独自己生了两个孩子这件事情,虽然已经是事实,但是要他昭告出去,实在有点困难。加上两个小家伙聪明的紧,如果告诉他们南宫静深是他们的父亲,难保两个小家伙不会疑惑,追问下来,难道真的要说是自己生的吗?光想想那样的情形,莫南槿就觉得自己开不了口。 南宫静深并不打算强求,毕竟这些年来,他甚至不知道这两个孩子的存在,是小槿一手养大的,小槿做出任何决定他都没有意见,只是有时候真想听两个孩子喊他一声爹就是了。 “这事不急,等哪天再说吧。”南宫静深向前一步,拢住他的肩膀。 “容我再想想。”莫南槿在他的怀里推推他的手臂,轻声说道,这件事情总解决的,不过是初一十五的差别,而且易地而处,他多少是明白南宫静深的心情的。父子亲情,很难不让人动容。 “恩。”南宫静深爽朗一笑,并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多加计较。 * 头一天傍晚,就去和齐家打好了招呼,第二天早上过去的时候,马车已经套好了,前面说过,南山镇能养得起马的人家并不多,除了那几个富户,算起来就齐家这匹老马了,这也是当初叶青娶媳妇那天骑着的那个,起先齐家还在昭阳城里作些租车出外地的活计,但是这几年马老了,跑的也慢,就拉不到什么活了,但这马老是老点,但是性格很温顺,齐家索性就做些拉着乡亲们到昭阳的零碎活儿,钱不多,但赚点是点。 莫南槿这次租马车,齐家就意思性的收了两个铜板。 小葡萄已经被容熙带走了,莫南槿在南山确实用不到它,白白的拘着它,也让人觉得不忍,毕竟那样的骏马还是自由点比较好,不过话说回来,就算小葡萄在,那就那个性子,也是不能拉车的。 吃过早饭后,莫南槿,明庭和小莫就把粮食搬到车上,三个人也坐上来,明庭驾车,刚到镇子口就遇到了三个人,两男一女,其中有一个是镇上的猎户林贵,还有一对小夫妻张二和他的媳妇春桃。这几人与莫家没什么大的来往,但都是一个镇子上的,混个脸熟。相互打了招呼,才知道原来他们三个今天也要去昭阳城,今天早上去齐家租马车就听说已经租给了莫家,他们这才等在这里,问问能不能捎上他们。 这事自然是不好拒绝,只是平白多三个人,这本来就慢的马就更慢了。 “莫家大哥啊,你这是进城卖米去?”张二扶着他媳妇坐上来,主动开口道。 “是啊,这么多米家里也吃不了,卖了还能换几个钱贴补点家用。莫南槿坐在明庭后面,和小莫并排。 “我说莫家兄弟啊,你这米怎么不卖到云家米铺去啊?这云家的价钱公道,还不缺斤少两的,虽说没有可能昭阳价钱高,可到底是省事不是?再说都是乡里乡亲的。”林贵坐在马车最后面。 小莫一听这话不乐意了,弄的不卖给云家还是他们的不是了,于是生气的开口道:“还不是因为他们……” “小莫。”莫南槿温和的打断他,对着林贵浅笑说道:“今年家里的米不是很好。”至于怎么想,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云家良善的名声在外,他也不想去争辩什么,再加上说话的人也不是成心找事。 “哦,原来是是这样,莫家兄弟也是太小心了,往年也有米不好的,云家铺子照样都收了,只是价钱是低了点。”林贵拢拢身后的大口袋,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飘出来。 莫南槿点点头,没接话,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 “这是什么味道啊,林哥?”张二挪挪身子,好奇的凑过来打听。 “就是在山里大的几只野兔子野鸡和一头小野猪,打算卖给到昭阳城里的酒楼,城里的贵人们就爱吃个新鲜野味。”林贵三十出头的年纪,由于常年上山打猎,不是很修边幅,头发乱糟糟的,可能因为今天进城,还换了件半新的粗布蓝色短打。提到打猎,他就很有兴致。 春桃本来因为林贵脸上的那一道疤,心里害怕他,就尽量离得远的坐,此时听他讲的着实有趣,就歪歪身子,听到精彩处还不由的抿抿嘴悄悄的笑笑。 “那林哥,你在山里一呆就是好几天,吃喝怎么办啊?”张二听他说最长能在山里呆半个月,这才好奇的问道。 “山里有个废弃的屋子,我在里面放了盐巴,米饭和一些肉干,屋子后面走个七八步就有个泉眼,自己打点清水就能做饭了。”林贵回答。 两个人有来有往,说的很投机,莫南槿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这是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马车缓缓行,田野里叶色绚烂,生趣盎然。 今天南宫静深也去昭阳了,竟然提出要捎着莫南槿一起过去,说这样比较快,可是莫南槿不用想也知道,两个大男人共乘一骑走在路上,绝对是众人围观的对象,亏他想的出来,真是让人头疼的存在,明明在众人眼里是个稳重得体的人,有时候他面前却又孩子气的要命。 “少爷,你在想静公子吗?”小莫难得眼尖的发现自己少爷眉宇间不自觉的温软,于是凑过脑袋来,笑嘻嘻的说道。 “小孩子家家的,不要想三想四。”莫南槿摸摸他的脑门,端起脸色很严肃的说道。 “少爷,你又来。”小莫才不吃这一套呢,每当少爷不想回答问题的时候,就装模作样的吓唬人,这么多年下来,少爷的那点招数他都摸的门清了,想配合一下都难了。 莫南槿扬扬眉,本想着多端一会子,可是看到小莫就当着他的面直接翻个大白眼,实在忍不住,一下子笑开,心想还真是拿捏不住了。 莫南槿的笑声吸引了说的正热闹的三个人,林贵抓抓自己的头发,张嘴就来了句:“莫家兄弟笑起来真是好看。” * 一路慢慢的溜达过来,一大早就赶路,过了晌午才到昭阳。张二是因为他住在昭阳城里的舅舅病了,这次和媳妇提了一篮子鸡蛋过来探望。一进城,因为路不同,他们就下车了,临走还掏了五六个鸡蛋要给他们,但是被莫南槿以实在没法带着为由拒绝了。林贵倒是一直跟到城里,走的时候不由分说,硬是留了只野鸡,血还滴滴答答的,莫南槿被逗乐了,小莫瞪着那只鸡,恨不得找个角落扔了,路上的人都奇怪的盯着他们。 莫南槿他们不是很熟悉昭阳,打听了好几家才找到米铺子,好在过程很顺利,老板看了米,觉得还不错,给的价钱甚至比云家还要高一点,总体算下来多赚了三十几个铜板,饶是这样,等他们过完称,天色也已经暗下来了。路上的夜市长长的两排也已经摆出来了。 各种食物的香气散发出来,让只吃了一顿早饭的三个人真的觉得饿了。 “今晚咱就住下吧,明天捎点东西再回去。”莫南槿出门的时候就想着如果卖米不顺利话只能在昭阳待一晚,事先和渔阳商量好了。 他们找了几个小客栈,都说是满了,只好在路口找了家看起来就不便宜的客栈,小二见有人停在门口,机灵的迎了出来,可是待看清几个人的打扮,满面的笑容就消去几分,莫南槿他们今天是来卖米的,自然是普通的庄户人家的装扮,待又看到他们身后的破马车还有一只死鸡时,嘴角就只剩下几分勉强挤出来的笑意了。 “大通铺今天已经满了。”乡下人来城里住客栈一般就是住那种最便宜的大通铺,虽然这几个人看起来也不大象普通的乡下人,特别是中间那个,倒有几分少爷样子,可是那身打扮是错不了的。 “那就给我们两间普通客房就是了。”莫南槿看看自己的这身青色布衫,虽然是旧了点,但是挺干净的,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车上的那只野鸡很新鲜,就送给小二哥了。”虽然是个好东西,但是血腥味实在太大了,他已经享受了一下午,回家的路上实在不想要了。 小二闻言,脸色立刻好转,那么大只野鸡,怎么也有十几文钱啊,没想到这乡下人倒是大方了,不赚白不赚。 “客官,您里面请,我把您的马车牵到后院喂草料。”小二殷勤的弯弯腰,把莫南槿三个人让进去,“掌柜,有客来了。” 说完牵着马车往后院过去了。 一楼的大堂里就稀稀散散的坐了几个人。 支着脑袋在柜台里打瞌睡的胖掌柜上下打量了他们三个几眼,等他们交了订金,才在前面引路,上了三楼的两个房间,房内很简单,但已经算很不错的了,除了床以外,还有一张桌子,两个椅子,墙角的屏风后面还有个大浴桶。 “虽说我们这是普通房间。但也要比其他家的上房要宽敞干净。”掌柜以为这三个人没见过世面,就不无得意的炫耀一下。 待掌柜走了,起先的那个小二又拎了两壶水送上来,莫南槿趁机问道:“小二哥,今天的昭阳城里好像是特别热闹?” 说起这个,小二就有话聊了:“您是不知道,昭阳城里有个最大的青楼叫琉璃阁,琉璃阁的老板前两年得了一个月遗族的美人,长得那叫一个漂亮啊,老板藏着掖着好几年,前些时候终于放出话来,说要让他接客了,就在今晚,好些人都慕名而来,您也知道,月遗族的美人可是难得,那身子可是销魂的很。”说道后来,小二是一脸神往,接着说道:“不瞒您说啊,要不是我连门口都进不去,还真是想去凑个热闹呢。” 这时的莫南槿哪里会想到,这个美人他不仅认识,竟然还是个熟人。 不过也没过多久,莫南槿就见到他了。 第81章 巧遇 店小二还在滔滔不绝的谈论着这个美人是怎么让人目眩神迷,但是换来换去就只是漂亮啊,美丽啊之类空泛泛的描述,莫南槿想估计他也就是道听途说来的,至于真人什么模样,他也是没见过的,昭阳这么个小地方,要留住一个绝色倾城的人物,不是不可能,只是可能性很小而已。当然这和自己基本没什么关系,现在最需要关心的是自己的肚子。 好在小莫及时出现了,见房门半掩,小莫直接推门进来,问道:“少爷,我们出去逛逛夜市吧?” 店小二听小莫唤莫南槿少爷,就多看了两眼,心里嘀咕,这少爷可是有点寒酸了,棉布衣服也是半旧不新的,家里大概是落魄了。 出来客栈,右转,走两个路口就是夜市了,街道两旁的店家门前都挂着灯笼,个个小摊子上也大多有灯笼,街面上还算是明亮,此去彼伏的吆喝声不断,人很多,看着倒是比白日里还要热闹几分。 南山镇自然是没什么夜市的,镇上的人都是日落而息,小莫很多年没有逛夜市了,这昭阳自然比不过京城和临央,但是起码比南山镇是热闹多了,小莫拉着莫南槿的袖子,指指这个,看看那个,典型一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土包子模样。 明庭跟在两人身后,看小莫这没出息的样子,恨不得从后面踢他一脚,但转念一想,又无奈的放弃了,难得他今天这么高兴,随他去吧。 “这个好香啊。”小莫吸吸鼻子,停在一家正煎东西的摊子前面,锅子里油花正滋滋作响。“小哥一看就是识货的,我这个糯米芝麻饼可是整个夜市里最好吃的,小哥,要不捎着几块尝尝,一文钱两块,两文钱五块。”年纪看起来不大的小老板嘴皮子很利落的招呼。 “两文钱六块。”买东西要还价这个道理,小莫还是知道的。 “这小哥也太会杀价了,我这可是亏本啊,你打听一下,我这个可是昭阳夜市里最便宜的价钱了。”小老板勤快的用长筷子翻着锅子的饼,已经煎好的就放在一旁的竹篾上。 “那少爷,咱再走走吧。”小莫转身故意拉着莫南槿作势要走,嘴里还说道:“这糯米芝麻糕,也是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夜市上卖的多着呢。” “哎哎,小哥,你等等,好了,我就当赚个回头客了,回来,按你说的价钱。”小老板见两人真的要走,急忙吆喝回来。 小莫背对摊子,对莫南槿挤挤眼。 莫南槿失笑,转身刚要从怀里掏出两文钱,就听小莫很大方说道:“少爷,两文钱,我有,今天我请客。” “真是亏了,小哥,我可真是没卖过这个价钱。”小老板不死心的小声说道,看莫南槿有三个人,就拿了三张雪白的玉米皮,包了六个糯米芝麻饼。 小莫自然是不接他的话茬,付了钱,把饼子递给三人,明庭很少吃甜食,象征性是咬了两口就放在手里了。知道那两个饼子怎么能填饱小莫那个无底洞的肚子,还是留给他吧。莫南槿倒是很少有边走路边吃东西的体验,不过心想反正也没人认识自己,就一边吃一边听小莫唧唧喳喳,巴掌大的饼子,外皮煎的脆脆的,一口下去,里面又热又软。没加糖,算不上甜,倒是带着一股天然的米香。 莫南槿吃完两个的时候,小莫已经连明庭手里的那两个也吃完了,但还摸着肚子,说道:“吃了四个饼子了,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还是觉得饿。” 明庭看他一眼,虽然饼子不大,但是四个下去,好歹能垫一下吧,竟然敢说没感觉? “猪都没你能吃。” 莫南槿闻言脚底下绊了一下,身子晃了晃,不能怨小莫,他也是一点没吃饱啊,于是若无其事的笑道:“那个只能当零食吃,要吃饱肚子,还是正儿八经的去吃顿饭吧。”指着路边的一个面摊子,又说道:“我看那家人挺多的,应该好吃,我们去吃面。” 小莫自然是同意,明庭见两人开心,他就也没意见。 * 这是个摊子四周简单的用木架子搭起来的,顶上盖着一块油皮纸,密密的几排桌子上已经坐满好些人,还不乏衣冠楚楚的。 看着应该是个夫妻摊子,一个中年男人在忙着揉面,切面,一个妇人就负责端着把面端到各处的桌子上,炉灶旁边还站着一个还有个是十来岁的少年,热气腾腾的看不清楚具体的面貌,在下面,捞面。 妇人见有人进来,嘴上招呼一声,就端着面送到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上去了。这时候就人结账要走,就听妇人赶忙过来,拢了一下额角的头发,算道:“两碗面是十二文钱,三盘子小菜是三文钱,一共是是十三文钱。” 小莫在桌子底下,拉拉莫南槿的衣角,小声说道:“少爷,好贵啊,要六文钱一碗,我也没看出来有什么啊,不就是清汤面吧,在咱们那里也就一文钱一碗。” 莫南槿拿了筷子放在他面前,挑挑眉毛,问道:“所以呢?” 小莫不可思议的看了少爷一样,理所当然的说道:“所以当然要走啊,实在是太贵了,少爷。”说完话,迫不及待就要站起来。 莫南槿一把拉住他,笑道:“难得出来一次,看这摊子上这么多人,我们就尝尝味道。” 这时候老板娘样子的妇人已经过来了,微胖的身材,样子很和善,问道:“三位第一次来吧,想吃点什么?我们的面是六文钱一大碗,四文钱一小碗,茶叶蛋一文钱四个,还有凉拌的菠菜,笋丝,菜心,木耳,豆腐干之类的小菜都是一文钱一碟。还有自己家贴的饼子,一文钱三个。” 莫南槿点了三大碗面,四个茶叶蛋,要了六个饼子和三碟小菜。 老板娘重复一遍,道声稍等,就去准备了,原来灶台后面。还有个个头娇小的小姑娘,把他们点的饼子和小菜端上来。 小莫等店家走后,小声算道:“三碗面是十八文钱,四个茶叶蛋一文钱,六个饼子两文钱,三个菜是三文钱,加起来就是二十四文钱,少爷我们这次花的不少啊。” “吃你的吧,少爷点都点了。”明庭把一个饼子塞到小莫手里。 当他们的饼子只剩下两个的时候,面才上来,幸亏他们已经吃上了,要不然光等着这面,可真是要饿死了。 三碗面一起上来,里面各放了一个小勺子,乳白色的汤底,微黄的面条,上面飘着几片葱花和青蒜。汤碗很大。 莫南槿拿起勺子先喝了一口汤,很鲜美,于是问道:“老板娘,你们这汤是鲫鱼熬的吧?” 老板娘笑道:“客官说对了,我们这汤底都是拿整条鲫鱼熬的,这面好吃,都在这汤里了。” 里面不知道还加上了什么调料,很鲜美,但是一点鱼腥味都没有,面条在汤汁的滋润下入口格外的顺滑。 就连小莫吃完了,都拍着自己鼓鼓的小肚子说:“怪不得人家卖的这么贵,还是这么多人上门,确实很好吃啊。” 时辰还早,又是难得出门,三个人就顺着夜市边走边随意的买点东西,但是越往前走,人生嘈杂,人流增多,光线也更加明亮起来。 “少爷,我们好像走错地方了。”显然小莫也发现了,此地红灯高悬,歌舞之声不绝,有衣着暴露的年轻女子当街在拉人,这里是青楼歌坊之地。 他们转身刚要走,冷不丁就差点撞上一个女子,女子顺势一倒,莫南槿侧开,扶住她的手臂,说道:“姑娘,你站稳了。” 那女子见莫南槿虽然是粗布衣衫,但是年纪轻,模样也俊秀,成心想过来勾搭一番,但见他一点不解风情,心里暗恼,咬咬牙还是挤出一抹娇媚的笑容说道:“公子,好生面善,哪里见过啊?” 还真是最俗滥的搭讪方式了,莫南槿见她站稳了,负手退开两步,回道:“姑娘恐怕看错了,我们是从乡下来的,今天刚到昭阳。” “我看公子,可不像是庄户人家,倒像是大门大户出来的。”她说这话倒不是真的看出来什么,纯粹就是捡好听话的话说,她见莫南槿后面跟着两个随从,手里还抱着不少东西,估摸着也不是缺钱花的主儿。 莫南槿不想在这里多做纠缠,刚要开口,就见小莫拉他,指着不远处一个颇为华丽气派的青楼门口,说道:“少爷,静公子……” 莫南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南宫静深还是穿着早上出门时的那身墨蓝色衣衫,正和旁边一个差不多个头的男子低头说着什么,两人俱是锦衣俊朗,惹得门口的姑娘竞相拥上来,但是都被旁边的男子伸手阻止了,但是两人正向着楼子进去是没错的。 “少爷……”小莫气得直跺脚,看着平日里对少爷那么好,怎么转头就来逛青楼,就算是皇上也不能这样啊。 “算了,咱走吧。”他还不至于对南宫静深这点信任都没有。 “哎呀,这不是莫当家的吗?怎么不来南山镇呆着,跑来昭阳了,还来这烟花之地,不怕我那渔阳妹子不依啊?”路边过来一个已婚妇人,妆容很重,却明显看得出眼角的细纹。 莫南槿看着脸生,但是这个尖细的声音倒是令人深刻,听一次就很难忘记,是夏奶奶家的那个儿媳妇,千红。 “我家少爷要去哪里?管你什么事?不用你多管闲事。”莫南槿还没开口呢,就见小莫像一个小豹子一样蹿到前面来,护着莫南槿大声的回过去。 “千红姐姐,你认识他们?”被忽略在一旁的女子凑过来拉着千红问道。显然是认识的。 “就一乡下种田的,没钱还敢来逛楼子?”自从千红撇着红艳艳的嘴唇,很不屑的看他们一眼,上次在莫家被明月泼了一身热芝麻糊,账还没算呢,这次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怎么不多奚落几句。 “我们有没有钱,也不是你说了算,老女人。”这个女人真是讨厌。不知道涂了几层粉,脸色惨白,大晚上出来还不怕吓死人,离得近了,都怕那粉掉下来砸人。 千红被小莫那句“老女人”气得不轻,扬手就要打过来,却被明庭手指轻点几下,轻松的推了回去。 莫南槿把小莫拉回来,对着千红冷声说道:“夏二夫人,请自重,小莫是我的家人,要打要骂,不劳你费心。” 这千红一心缠着夏都要休掉王氏,把自己扶正,自从王氏带着孩子回去乡下,认识的人莫不称呼她一声“夏夫人”,她也一直以正室夫人自居,所以莫南槿的这句二夫人比小莫的那句老女人还要让她差点跳起来。 千红刚要当街撒泼,就听后面传来一个大嗓门的声音喊道:“千红,你发什么疯呢?” 莫南槿肩上一紧,被人带过身来,对上南宫静深担忧的目光,就听他问道:“小槿,你没事吧?” 莫南槿摇摇头,又补了一句,说道:“没事,你怎么过来了?”这句话间接的点明了他刚才已经看到他的事实。 “你看到啊?”南宫静深凤眸里淡漠尽去,在宽大的衣袖掩盖下,很自然的牵着他的手。 旁边有人轻笑一声。 莫南槿抬眼看去,点头示意,说道:“多年不见。”当年的仁亲王世子,现在的仁亲王,南宫宁阁,打从刚才一瞥莫南槿就认出来了。 南宫宁阁眼角眉梢都残存着笑意,长眉深目,明明是极为硬朗的容貌,只是唇角时时上扬,风流不羁自然流露,倒是给人一种很容易相处的错觉。 这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莫南槿想。当初和南宫宁阁只是一面之缘。 “你告诉他了吗?”莫南槿眼神示意南宫静深。 “这个不急。”哪有那么好的事情,不是太便宜了他了吗? “好了,你们两个再磨蹭下去,美人都被人抢走了。”南宫宁阁看不得两人在那眉目传情的,成心刺激他这个孤家寡人的。 莫南槿对秦楼楚馆的实在没多大兴趣,小莫倒是跃跃欲试,但是被明庭阴着脸硬拉着回客栈了,莫南槿本来也想回去,但是南宫静深低声说了一句:“有好戏看。” * 一进门,浓重的脂粉味道夹杂着酒味和各种调笑的声音扑面而来,大堂里人山人海的,好在这里的老鸨和南宫宁阁似乎很熟,就是刚才出声喝止千红的那个人,亲自领着他们从旁边的小楼梯上了二楼的房间,房内的酒菜已经摆放好了,看来是早就打过招呼了,守门的小丫鬟早就心思伶俐的又添了一副碗筷和酒杯。 “宁公子,这可是最好的房间,推窗就能看到对过的台子,我们的玉染今晚就在那里登台。”老鸨四十上下的年纪,周身裹着丝质衣衫,身材已经走形的厉害,此刻正一脸献媚的笑意对着南宫宁阁。 “那就多谢刘嬷嬷了。”南宫宁阁轻车熟路的从袖子里掏了一锭银子给她,潇洒地挥挥手道:“好了,我们有事要谈,你先下去吧。” 老鸨子揣好这好大一锭银子。陪着笑脸躬身出去了。 南宫宁阁这才用力的摇摇扇子,吐出两口气。说道:“这是什么破地方,让人享乐还是遭罪的?这劣质的香粉熏死我了,差点当着她的面吐出来。” “自然是比不得你在京城相好的花魁娘子。”南宫静深给莫南槿倒了一杯酒,说道。 莫南槿闻言,刚要端起的酒杯又放下来,对着南宫宁阁,皱眉问道:“你常来这种地方?” 南宫宁阁没想到莫南槿突然问他这个问题,怔了一下,下意识的就想胡说两句糊弄过去,不过在莫南槿清亮的目光,有些气短,于是不是很清楚的说道:“当时不是年少吗?这些年去的少了。” 奇怪了,自己干嘛心虚,他是皇上的心上人,又不是自己的,可他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自己那时候糜烂的生活,还真有点心虚了。 “好像开始了。”南宫宁阁转开话题,不过确实是开始了。 南宫宁阁起身推开对面的窗子,大堂里众人安静下来,对面台子上吹放的红纱帐在几个女子的舞动下,已经层层的撩了起来。 “故弄玄虚。”南宫宁阁评价一声,坐了回来。 等红纱齐开,露出里面一张暖榻,背身侧躺着一个身材纤细的女子,红纱裹身,且舞且行,等转过身来,果然是艳丽无双。大堂里众人轰然叫好,只是莫南槿看此人并不是月遗一族的人。 就在众人被跳舞的女子吸引住全部目光的时候,一道琴声从屏风后响起,初时如山间幽谷,溪水缓行,桂花闲落,少许,豁然明朗,水流欢快,田野里生机勃勃,彩蝶翻飞,到了收尾处,却又大气磅礴,滚滚入海,纱衣女子跟着琴声或急或缓,上下舞动翻飞,可说这琴声赋予了舞蹈以灵气,莫南槿对于琴艺一道虽然没有深研究,但是耳濡目染下,还是分得出高低的。 南宫宁阁刚赞了一声好,琴音却急转直下,处处弥漫暧昧和挑逗,纱衣女子身上的轻纱边舞边脱,很快就只剩下个亵裤和肚兜了,俯身下腰,抬腿扬手,看得底下的男人们各个急得满头大汗,喘着粗气吆喝。 一舞方歇,就在众人以为这就是今晚竞标的美人,开始竞相出价的时候,就见老鸨上台了,她先示意众人安静,作势轻咳了几声,说道:“今晚是玉染的初夜,我先请他出来,今晚全凭他做主,只要他看上眼的,今晚就是他的入幕之宾。” “什么这个人不是玉染?” “美人在这里?” “怎么会是这样?不是价高者的吗?” “这是什么规矩?” “……” 下面揣着钱来的富人们反对声不断,倒是有几个年轻,相貌也不错的,暗自窃喜,这样一来,他们的机会就大多了。 就在众人的喧闹声中,一道身影才屏风后走出来,怀里抱着琴,绿色紧袖绸衣,容貌细致秀美。最特别是眉间三瓣银莲含苞待放,他冷淡的扫了堂下众人一眼,被扫到的人不自觉的屏气,他却突然粲然一笑,明若海棠,准确的指着莫南槿的方向,说道:“就是他了。” 莫南槿清楚的看到他嘴唇微动,无声的说的那句话,“好巧。” 慕亚,当初在北原太子被杀事件中神秘消失的人。 我从来不相信世上有如此多的巧合,慕亚,你今天现身,所为何来? 第82章 当年的事 慕亚刚说完这句话,大堂里“哗”的一声就乱了,他们今天晚上本来就听说有月遗族的美人才巴巴的揣了银子赶来的,现在可好,想几句话打发人,没门。 但凡敢出来逛楼子的主儿也不是缺钱的,这下子闹起来,老鸨如果不去管,那就是和自己的财神爷过不去啊,那她还要不要在昭阳待下去了?实在没办法了,看众人闹得厉害,大有拆楼子的架势,只好把她珍而藏之那个红衣舞姬拿出来对付一阵子,哪知道众人没见到慕亚时还好,看完了慕亚再看舞姬,神态举止间,那就不是一个档次,他们这些人大多是冲着月遗美人的名声来的,至于月遗族的美人到底有多漂亮,大多数人都是没见过的,现在看到了,确实是风华无双。 老鸨望着下面涌动的人群,第一次后悔自己贪钱了,两个月前,这个自称玉染的人找到他,说要在她这琉璃阁挂牌,唯一的要求是客人只能自己选,并且付给她大笔的银两,她心里虽然觉得此事有蹊跷,可是实在耐不住那银光闪闪的诱惑。 “玉公子,你看这……”老鸨拿着花手绢不停的擦满头汗,为难的拉住不管不顾就要上楼的慕亚,她这琉璃阁都要被人拆了。 “关我什么事?”慕亚极其厌恶的视线扫向被抓住的衣袖。 老鸨虽然一直觉得慕亚有点冷淡,但是客人偏偏就好这一口,所以她从来不觉得有问题,但是现在被慕亚这一眼扫过来,她立刻觉得自己背上冷汗下来了,那毫不掩饰的嗜血,让她在这一刻突然觉悟了,她以前是小看了这个人,这人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小倌,在欢场混了这么多年,这点眼色她还是有的。 她马上松开手,老脸上硬挤出几分三分笑意,说道:“玉公子,您楼上请。” 慕亚在老鸨战战兢兢的目光下,仪态优雅抬脚上楼。 “干娘,你也太纵容他了,不就是脸蛋漂亮点吧,这么嚣张。”千红从一侧闪出来,显然是听到了两者之间的谈话,每次夏都出镖,她在家闲着无聊,就瞒着家里人来这老地方逛逛。 “去去去,用得着你这里为老娘抱不平?赶紧找人去后院的酒窖里多搬点酒水过来,今天真的要砸场子了。”老鸨打发了千红,赶紧下楼挨个赔不是。 楼下的闹腾并没有影响楼上房间里的安静,打从慕亚指了莫南槿后,南宫宁阁为了隔断众人的窥视,立刻将窗子关了。 慕亚推门进来的时候,三个人还在悠闲的喝酒。慕亚把怀里的琴放在门后的一张小茶几上,径自在莫南槿边上拉过一把凳子坐下来。 “小容王爷,我们有近六年没见了吧?”慕亚坐下来,大大方方的开口,倒是一点不显得拘束。 “还有两个多月就六年了。”莫南槿知道这只是个由头,时隔六年,慕亚可不会特意赶来和自己叙旧来的。也许今晚见到慕亚确实是个巧合,但是慕亚来昭阳绝对不是什么所谓的巧合。这个道理他懂,慕亚懂,南宫静深和南宫宁阁也懂,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 “小容王爷倒是风采不减当年。”话虽然是对着莫南槿说的,但是深有意味的目光却是扫向了就坐在莫南槿旁边的南宫静深。 南宫静深带着洞悉的冷淡抬头看他眉间一眼,并没有出声,低头给莫南槿倒酒,并不打算掩饰两人之间的关系。对于慕亚他实在没有太大的印象,当年他们兄弟两个和南宫经年走的很近,与朝中有些官员也有染,他也了解个大概,算起来也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了,可是身形样貌竟然还和六年前一样保持着少年的样子,只是眉间三瓣莲花实在是太假了,看惯了小槿肩上的九瓣莲花,慕亚的一看就是假的。 在他们面前,慕亚也就无需作假了。这个东西本来就是为了吸引更多的人才弄上的,他从酒壶里倒了些酒在自己手心,指尖在眉间研磨,袖子随意擦了两把,莲花消失不见,只留下一道不明显的红印子。 “我就说慕亚皇子如果是月遗族的人,当年怎么没能生出个孩子呢?”南宫宁阁在两人说话的功夫,出去打发守门的小丫鬟再去取两壶酒,此时正好回来,对着慕亚亲切有礼的一笑,可刺人的话一点犹豫都没有就这么说了出来。 莫南槿看着慕亚嘴角的笑容立刻僵掉,脸色黑了一大半,不得不承认,这个南宫宁阁说话果然够毒,正中红心,一点不偏靶。 他有点担心渔阳的未来了。 而罪魁祸首说完话,一点罪恶感都没有,施施然坐下来,做无辜状,脸上就差刻上:不关我事,你们继续。 其他两人都当自己是没嘴的葫芦,那只好莫南槿来开口,毕竟慕亚明显是冲着他来的。而且对于来来回回的兜圈子,他实在没那个耐心,于是直接开口问道:“慕亚殿下,今日想对我说什么?” 慕亚看看南宫宁阁,又看看南宫静深,对着莫南槿笑了笑,说道:“只是有些事情当年走的匆忙,没来得及和小容王爷说清楚,今日得见,定要弥补当年的遗憾,不过今天似乎不太合适,不如明天我在城里的集味轩做东,请小容王爷单独吃顿便饭,到时候我们好好叙叙旧。” 其实说白了不就是有话和你说,明天集味轩见面自己一个人来吗,难为这些人说话拐弯抹角的。 料慕亚在这里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莫南槿痛快的答应了。 * 出了琉璃阁,南宫静深让南宫宁阁自己先走了,他和莫南槿一道,南宫宁阁倒是没什么意见,挥挥手,上了马车很快就离开了。 因为南宫静深抱怨琉璃阁的饭菜太难吃了,两人一路溜达过来,准备在夜市上找点吃的,可是现在夜已经深了,夜市上仅有的几个摊子除了卖胭脂水粉,就是书画扇面的,基本就是为了这一片的青楼烟花之地存在的。 “要不回客栈看看吧,后厨晚上应该会留点饭菜的。”莫南槿说道。 “也只能这样了。”南宫静深答应着。 今天晚上的星星很亮,晚风习习,吹起两人的衣衫,不时的碰在一起,南宫静深倒是不急了,两人都没说话,就这么安静的走走。 “大哥,这位大哥……”后面出来一迭声的呼喊。 起初莫南槿并没以为是叫他们,只是那个喊声越来越近,最后直接跑到他们身边来了。 “你是……”莫南槿确定不认识这个气喘吁吁的少年。 “那个,你今晚不是在我们面摊子上吃面了吗?点了四个茶叶蛋,我们忘了给上了。”少年拍拍胸口,气喘匀了,把话利索的说完了。 不说莫南槿还真忘了,晚饭他们点了茶叶蛋确实没上,他们三个吃完了,都没发觉。 “我娘今晚在家新煮的茶叶蛋,你和我回家,我们给你包上吧。”他爹收了摊子算钱的时候才发现这事,刚说着呢,他娘就说好像看见那人刚才走过去了。 “算了吧,就一文钱。”总不能为这事,深更半夜的到人家里拿四个茶叶蛋吧? “我家就在摊子后面,我爹娘还在那里呢。” 莫南槿看过去,果然看到那家还在收拾桌凳,只不过熄了灯笼,刚才走过就没注意。 少年认死理,一定要还茶叶蛋,莫南槿对着南宫静深无奈一笑,两人跟在这少年身后过去了。 还没走近,少年吆喝:“爹,娘,我找到人了。” 老板从灶台后面走过来,手里点了一盏油灯,笑着招呼道:“今天真是对不住您了,您坐会,我去给您捞新煮好的茶叶蛋,还热着呢。” “娘,水开了。”家门口的方向喊道。 “哎,这就好了。”老板娘答应一声,端着一个竹篾子出来,上面整整齐齐的码着一水的小馄饨。 她还能认出莫南槿,打声招呼就下馄饨去了。 “今天是我那个女娃子生辰,家里卖面,孩子们都不想吃了,她娘就包了馄饨,我们都是赶夜市,一收拾就半夜了,这不才吃晚饭。”老板把他们的茶叶蛋拿过来,用两张粗麻纸包了。 莫南槿想到南宫静深也没吃,客栈后厨里即使有饭菜估计也是凉的,于是试探问道:“这位大哥,我想问一下,你们馄饨多吗?我这个朋友没吃饭,如果多的话我们买一碗,不多就算了。” “我今天包的是很多,可就是普通的野菜,加了一点肉沫子,不知道你们吃不吃的惯?” “都行,不挑,只是是口热的就行。”莫南槿示意南宫精静深不要开口。 南宫静深乖乖听话,小槿让吃什么就吃什么,哪有反对的余地? 馄饨上来了,竟然还是浓浓的鲫鱼汤底,一个个白胖的馄饨窝在里面。 “今天只剩下一点底子。”老板娘略显不好意思的说了一句。 “已经很好了。“莫南槿按照面条的价钱给了六文,老板娘推辞了一下,也就收下了,只是又拿了一碗没加汤的馄饨过来。 路上已经几乎没人了,那一家四口守在灶台旁就着还没熄灭的火,一边吃小声交谈,不时有笑声传出来。 南宫静深低头吃馄饨,莫南槿就把茶叶蛋剥开,放到他碗里。 “那个千红和你们又什么关系?” 他们是从后门出来的,临走又遇到了千红,看到是慕亚对莫南槿态度亲昵,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景止奶娘家的二房。这算不算有关系?” 南宫静深笑了一声,说道:“这关系够远的啊。” 从碗里舀了一个馄饨,递到莫南槿嘴边,南宫静深是背对灶台的,后面的人自己看不到他的动作。 莫南槿瞪他一眼,见没人看过来,低头就着他的手吃了。 谁知南宫静深喂上瘾了,深夜路边的小摊子上,两人一人一口分吃了两碗馄饨,灯芯烧的噼噼啪啪作响。 * 已经下半夜了,小二在大堂的桌子上旁困得直打瞌睡,见莫南槿进来迷迷糊糊的上来就问,客人住店吗? 待看清楚了是莫南槿,也没管他后面还跟着一个人,毕竟人家付了一个房间的钱,住几个人是人家的事。 倒是南宫静深给了他点碎银子,让他打点热水送到房里,要沐浴洗漱一下,乐的小二立刻清醒了。 热水送上来,南宫景深若无其事的说道:“你先洗吧。” 莫南槿确实需要洗个澡,每天洗一次他都习惯了,况且是从青楼回来,身上沾的脂粉味都在,也就不客气了,自己到屏风后解了衣衫,刚入水,就听到南宫静深过来了。 “你怎么也过来了?” “我突然想到,等你洗完,水就凉了,这夜里也冷了,你总不能让我用冷水洗吧?”南宫静深促狭的笑道,自行褪了衣衫,也跨了进来。 这浴桶本来还算是大,但是两个人都挤进来就有点挤了。 “挤死了,这怎么洗?”而且他有预感南宫静深不会让两人好好的洗完。 “这样不就好了。”南宫景深拦腰把他抱过来,放在自己腿上。 “你……”莫南槿感受到南宫静深抵在他双腿间的火热,真想掐他一把。 “琉璃阁的酒里好像下药了。”南宫静深在莫南槿耳边声音低沉,里面包含的意味不言而喻。 青楼的酒和饭菜里总会加一点催情的药,这是一定的,可是南宫静深,你们这些王孙贵胄的身子都是自小就拿名贵药材调理出来,这点药能对你起作用?打死不信。 南宫静深握着莫南槿的手放在唇边一吻,顺着手臂吻上来,埋首在他颈间厮磨。 莫南槿的呼吸一乱,身子跟着剧烈一颤,心想,也许琉璃阁的药真的起作用了。热水中两人之间的气氛迅速暧昧起来。 南宫静深对莫南槿的身子已经无比的熟悉,在他的刻意讨好和挑逗下,莫南槿很快就溃不成军,借着热水,手指一根根的进去开拓。 “我要进去了……”两人唇齿缠绵间,南宫静深说道。 “唔……”一下子被进入的肿胀感觉,让莫南槿皱眉不适的呻吟出声。 “很难受吗?”南宫静深的手指在后面摩挲检查。 莫南槿一惊,就要起来,却被南宫静深扣住下压,进入的更深。 两人都闷哼一声,南宫静深再也抵抗不了这温热紧致的诱惑,水下动作越来越快,很快房内就只剩下两个人的喘息声。 虽然在水里只做了一次,但是回到床上,南宫静深又连续要了两次,最后莫南槿受不住的告饶才停下。 莫南槿靠在南宫静深怀里,临睡前嘟囔了一句:“我早就知道瑜王妃的事。” 南宫静深闻言,眸色深沉,收紧双臂搂在怀里,轻吻他略显疲惫的脸庞,说道:“睡吧,不论是谁,我都不会让他再伤害你。” 第83章 残酷的真相 第二天,小莫和明庭起床,打算到街边摊子上吃早饭,经过莫南槿的房间,这个时辰了,听里面一点要起来的动静都没有,就大约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两人同床共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事情做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是比起莫南槿每次的酸软疲惫,南宫静深的神清气爽,实在让人看不过去。 莫南槿难得起了点作弄他的小心思,小心的抽出被南宫静深握住的左手,捏住他的鼻子,心想:凭什么我睡不着了,你还睡得这么舒服? 南宫静深睡得正沉,此时也只是眉头微蹙,却并没有睁开眼睛,只是觉得呼吸不畅,稍稍张张嘴。 我让你还睡?干脆把嘴巴一起堵了,右手被压在身下不方便,莫南槿想都没想就贴上自己的唇。 可是刚一靠近,莫南槿就知道自己错了,想要退出来,已经是不可能了,被南宫静深扣住后脑勺,深深的吻住,激烈的需索。 “停下来……恩……”莫南槿见南宫静深的眼神愈加危险,呼吸了带了浑浊的情、欲气息,立刻就知道事情不好。 “这次可是你先惹我的。”南宫静深咬着他的耳垂,引得莫南槿身子一阵轻颤,两人昨晚到现在根本就没时间换上衣服,裸着裹在一床被子里,下半身交叠,不擦枪走火才怪。 “我还要去见慕亚……”莫南槿喘口气,推开他的肩膀,躲开他一个接一个的吻,总算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 “时辰还早……”南宫静深翻到他两腿之间,借着昨晚的温软,一挺到底,进入的异常顺利。 外面天色已经大亮,隐见床上下纠缠的身影。 小莫买了热包子回来,在莫南槿门外站了一会,怎么还是没听到起床的动静?就眯起眼,隔着门缝打算看看里面的情况,就见一只脚滑出床帐,却被另一只手握住脚腕拉回去,搭在自己肩上,接着身子前倾。 “恩……” 这一身闷哼是少爷的,小莫脸色爆红,手一抖,怀里的包子散开,好在后面回来的明庭眼疾手快的接住了,饶是这样,还是有两个白白白胖胖的热包子骨碌碌的滚到了地上。 “明哥……少爷……”小莫手脚胡乱的比划着,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开始有点语无伦次。 “我们先回房。”以明庭的耳力,房内的云雨撞击之声,他怎么会听不到。 “哦。”小莫低着头,遇到这样的事情,恨不得地上立刻裂开道缝,让自己藏一藏,早就知道少爷和静公子的关系,可是这样真实的在眼前看到,还是让他心怦怦乱跳。 相比较而言,明庭就表现的淡定多了,只是看看怀里的包子叹口气,估计等他们出来,包子都凉了,还要重新去买。 * 莫南槿和南宫静深起床后吃了一顿算不上早的早饭,离着和慕亚约定的时间也就到了。南宫静深见莫南槿执意不用他同去,就自顾的去找南宫宁阁商量下一步的计划,有邵明庭在,他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再者也希望年前能把这些事情做个了结,毕竟是这么年过去了,牵扯到的人已经太多了,他不能再让小槿受到伤害,也希望父王能够得到安息,那些人必须要为他们做出的事情付出代价。 从皇伯父开始已经策划准备了这么多年,是该到收网的时候了。 竟然忘了告诉小槿已经收到皇伯父他们传回来的消息了,算了,晚上回去再说吧。想着现在可以夜夜拥这个人入睡,南宫静深都有一种虚空的不真实感。 送走了南宫静深,莫南槿三个人收拾了东西,把房间退了,就去了集味轩。 “小莫,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让小莫不开口说话,那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所以莫南槿才觉得奇怪。 “没,没事,少爷。”小莫飞快的看了自己少爷一眼,耳根都红透了,没办法,他现在一看到少爷的脸,就不自觉的想起早上的那一幕,一想到那一幕,自己的脸上就烫的发烧一样。 “有古怪。”莫南槿眉眼微挑,虽然知道小莫有事情瞒着他,可是压根就没往自己身上套,毕竟他今天早上被南宫静深折腾的理智尽失,很难察觉到当时门外竟然有人。 “少爷,集味轩到了。”明庭及时的说了一声。 小莫拍拍胸口,投给明庭一个感激的眼神,再被少爷那样盯着打量,难保他不会一头晕就把话全倒出来了,如果少爷恼羞成怒,最后倒霉的还是自自己。 明庭甩给他一道鄙视的目光,看你那点出息。 “莫少爷,您怎么今天得空来了?”临近中午,张掌柜的正在忙前忙后的指点活计手脚利索点,一抬眼,就看到莫南槿三个人进来了。 “来昭阳有点事情。”莫南槿应道。 “赶巧了,大少爷和二少爷也正好今日过来了,我去给您通报一声?”虽然知道大少爷待这人有所不同,掌柜的也不敢贸然做主引莫南槿去三楼。 “不用了,我和人有约,就不过去打扰了。”莫南槿抬手阻止。 “那不知道您和谁有约?我给您查查?”一般客人都会在柜台这里留句话。 莫南槿也不知道这个时辰慕亚来了没有,就想着形容一下大概的相貌,毕竟以慕亚的容貌见过的人是很难短时间就忘记的。 莫南槿要开口呢,眼角的余光就见慕亚从停在门口的一辆马车上下来了。 慕亚已经订好了二楼的一个包间,只是这次慕亚摆明了是单独谈话,自己主动把随身的一个侍从留在楼下,莫南槿也只好让小莫和明庭留在一楼,自己点些酒菜来吃。 两人都不是为吃饭而来,就随意的要了几道招牌菜,小二陆陆续续的上齐了,最后还送来一壶上好的君山银针,点明说是大少爷招待莫少爷的。 待小二掩上门出去了,慕亚笑的一脸古怪,说道:“我怎么不知道小容王爷,现在竟然改姓莫了?” “我们不知道的事情永远比知道的多。”莫南槿软不硬的回了一句,自己沏了一杯茶,把茶壶推给慕亚。 “说的也是。”慕亚笑笑,不以为意,毕竟这不是他来此地的目的。 “我来之前,听说大宁当今皇上龙体沉疴,久卧病床,已经多日不曾上朝,导致朝局不稳,世态堪危,没成想是跑来小容王爷了,京城只是故作迷阵。” “这些事情,我从不过问。”莫南槿实话实说,至于别人信不信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不过看慕亚的样子也知道肯定是不信的。 这次见面他总觉得慕亚变了很多,六年前,慕亚虽然是身为质子,可是眼中总是带着一丝桀骜和不甘,性子也还算是爽朗,可是时至今日,却是眸色漆黑,进不得丝毫光亮了,整个人隐约间竟带了几分迟暮的气息,只徒留了一副多年不变的少年美好容色。 “慕亚,明人不说暗话,你这次千里迢迢从北原来昭阳,有什么事情,你就直说吧。”本来莫南槿今天是打定主意不先开口,倒是看看这次慕亚想干什么,毕竟慕亚来找他,慕亚一定更急,他只要耐着性子等就是了,只是算盘打得虽好,却耐不住自己腰上酸软的厉害,久坐下来,身上实在难受的紧,也就没那心思兜来转去了。 “你还记得六年前,在宫里设宴送我二哥离开的那天晚上的事情吗?”慕亚放下茶杯,终于转到正题上。 莫南槿点点头,怎么能不记得,那天晚上真可谓是他人生的另一个转折点了,此后的事情更是由此一发不可收拾,和南宫静深真正的在一起也是那天晚上。 从那晚以后很多事情都真正的无法挽回了。 “那你一定还记得,在被我我哥哥逮住之前,你还见过谁?”慕亚夹了一筷子鸭肉到莫南槿的盘子里,说道:“我来昭阳之后就听说集味轩的鸭菜是一绝,今日尝到了,果然是不错的。” “我当时见过的是你,不是吗?”事后想来,当时就是慕亚把他引到那处僻静地方的,然后慕亚刚离开,他就遭受了慕加的偷袭,事情一定和慕亚脱不了干系,只是后来慕亚莫名的失踪,这件事情就无从查起了。 慕亚抿着嘴角,似乎是听到一件很开心的事情,笑道:“当年瑜王世子看得那么紧,我可没本事把你从他身边带出来。算起来,如果没有那个人,我们后面真是要功亏一篑了。” 莫南槿放在桌下的手突然抖得厉害,面上却冷静异常,问道:“你说的是未央?” “小容王爷,不妨再想想,寸相思这药,可是很难配制,如果不是清楚小容王爷普通药物难以近身的体质,我们何必会煞费苦心的找来想雪沉木和碧幽花?像对待我二哥一样,随便找一副猛烈点的春、药不是更容易?” 第84章 一面之词 有一刹那,莫南槿确实没有反应过来,心口有个地方开了,风进来,只觉得透心的凉,他即使曾经是怀疑过南宫静深,都没有怀疑过未央,毕竟未央是和他朝夕相处,一起长大,那是十几年积累的家人般的情分,于是莫南槿定了定神,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一切都是慕亚的一面之词,他来此地的目的绝只是告诉自己这些,先听听他下面要说什么。 尽管莫南槿掩饰的不错,但是慕亚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察言观色动功夫当然不用说,莫南槿扣住的茶杯的手指几乎青白,这些慕亚都看在眼里。 “小容王爷很意外是不是?”慕亚放下手中的筷子,左手支着脸颊略显无辜的打量着莫南槿问道。 “然后呢?”莫南槿松开茶杯,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茶水还温热,正好入口:“你告诉我这些,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人都说商人无利不起早,放眼四海其实皆是一样的道理。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劲,想和小容王爷做笔交易。”慕亚顿了一下,观察莫南槿的反应。 莫南槿示意他继续。 “很简单,我告诉小容王爷当年所有的真相,并且确定会出堂作证,帮你洗脱罪名,还你的清白,而小容王爷只需要做一件对你来说并不难的事情,就是帮我们劝说大宁的皇上放弃攻打北原。”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慕亚就不藏着掖着了,索性都摊开来说。 “小容王爷想必也知道,即使当今的皇上相信你也是受害的,但是当年的人都已经死了,没有人出来作证,这案子也不好翻吧?” 关于大宁攻打北原的事情,莫南槿并不是一无所知,毕竟夜一他们隔三差五的也会送一些重要的消息过来,北原作为大宁的属国,多年来却一直蠢蠢欲动,且与北边的蛮夷部落暧昧不清,特别是南宫静深初登基的这几年,时不时还会出动小股的军骚扰边境,前几年,大宁一直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纵容的态度,让他们更加有恃无恐,甚至出现了在边疆秋收时节伪装山匪犯境抢粮。没料想这次大宁的态度却很坚决,祈亲王南宫致远亲自带兵,打了场漂亮的合围战,活捉了不少俘虏,当然就供出了作为幕后指使的北原。 据说南宫静深看了边境来的奏本后,大为震怒,立刻调集军队,挥兵北上,传旨南宫致远力破北原,至于事情的真相如何,莫南槿没兴趣追究,也许只有当事人才清楚,两军交战有时候需要的仅仅是一个借口。 慕亚提出的条件固然让人心动,可惜他的前提条件就错了,如果莫南槿压根就不想去翻什么案子,这一笔交易就毫无意义。 事实上,莫南槿这么想的,也确实这么说了。 慕亚这才褪去一直以来镇定自若的姿态,苦笑了一声,踌躇半晌,说道:“我早就说过,不能以常理来揣测小容王爷的想法,但是我们实在没有办法了,只是冒险过来试一试,果然还是不行。” “估计你们当时也想到我不会答应这个可能性了吧,那么你们的后招呢?不会是直接把我掳到北原,借以威胁南宫静深吧?”万事做好两种准备,诱劝不成,自然是动手了。 “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我们的计划确实是这样的,但是万万没料到,在朝廷这种危机时刻,他会亲自坐镇在这里。”棋落一招,满盘皆输,不外如此。 慕亚其实在见到南宫静深的那一刻起,就知道此行的目的不会成功了,就算容槿不答应,他们的死士也无法从南宫静深的眼皮子底下掳走人。 谈话进行到这里,已经没有说下去的必要,莫南槿都准备起身告辞了。 “小容王爷,且慢,我想再问最后一个问题。”慕亚也看出莫南槿要走的意思了,扬起头勉力一笑说道:“这是他布下的一个局吗?挥兵北上,造成兵力空虚,自己又放出病重的消息,引得南宫经年起兵造反,朝廷震荡,一些游移不定的朝廷官员以柳家为首也随之附和呼应。所以我们这些人包括北原,包括南宫经年,包括柳家,都是事先算在这局棋的棋子吗?最终难逃覆灭的命运?真是一步险棋,所有的人都被他玩弄鼓掌之中,他就不怕一步错,步步错?”虽然是问莫南槿,可是到了后来慕亚几乎自己都肯定了。 当年他在盛京为质,虽然和南宫静深接触不多,但也知道这个人心思深沉,难以揣度,而且几乎没有什么弱点,所以很难从他身上下手,他曾经多次劝说已经成为北原皇帝的六皇兄,不要低估此人,可是事与愿违,才导致今天不可收拾的后果。 如果非要找南宫静深的弱点,那无疑就是容槿了,毕竟当年他对容槿的回护,他是亲眼见过的,真可算得上情深意切了,只是他们以为容槿已死,可是没想到当年他却躲过一劫,所以一得到容槿隐居在昭阳的事实,他带着数名死士,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一路遮掩行藏来到这里。 只是有些事情早已是注定的。 莫南槿见慕亚脸色灰白,心知此事他不能完成,不管什么理由,回到北原都难以交待,只是面对当年意图害死自己的人,莫南槿自问还没有那么大度,只是想起当年在锦绣宫谈起北原的风土人情,谈笑自若,眼神桀骜不屈的少年,心里倒还有几分感慨,最后说道:“保重慕亚。” 慕亚微微一愣,站起身来,说道:“你也是,小容王爷。” “小心瑜王妃,当年的事情也有她的份。”慕亚来到身边,出其不意的握紧莫南槿的手,低声说道。 抽回手时,莫南槿手里多了一个青色团花缎面的荷包,分量很轻,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你将来会用得着的。”慕亚神秘一笑,明眸灿若海棠正盛,莫南槿却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凡事盛极必衰,这是常理。 慕亚送莫南槿出来,只是没料到本来在一楼用饭的慕亚的那个侍从突然暴起,对着莫南槿就扑了过来,邵明庭虽然看到了,却失了先机,莫南槿身上没有内力,不敢硬拼,只凭着记忆里的武功招式侧身躲开,刺客被突然斜刺出来一枚暗器打中,又被明庭快速击中要害,却还是不要命一般对着莫南槿出手,莫南槿虽然还是躲过去了,但是匆忙之间,一脚踩空,眼看着就要背对着楼梯滚下来了。 “少爷……”小莫在后面喊了一声,快速的冲了过来。 只是有人比他更快一步,在莫南槿背部扶了一把,帮他稳住身体。 “谢谢你,云兄。”莫南槿回头,看清来人,开口道谢,只是不经意间看到了云思川背后,云青川阴暗的脸色一闪而逝。 “莫兄,这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云思川看明庭几招之内已经把那个侍从制住,身手干净利落,估计云家上下也找不出这么一号人物。 “不说也罢。”很多事情要解释起来就要从头说起,莫南槿只能含糊带过。 云思川看莫南槿不肯说,也没有再追问的意思,就问道:“要不要报官?将这歹人拘了去。” 莫南槿摇摇头,说道:“算了,可能是一场误会。”慕亚既然敢现身,就应该有必要的准备,他并不认为报官有用,再者,他方才多少看清了明庭出手的部位,估计这人也活不了多久了,何必多此一举? 他示意明庭将人放了。 “你没事吧?”慕亚也没功夫在身,加上这些死士在很多事情上根本不受他的辖制,所以尽管他刚才喊停了,也没能阻止死士的行刺。 其实来之前皇兄还下过第三道命令,就是万一前两个都无法完成,就杀掉容槿,预报南宫静深的灭国之恨。只是他觉得这么做,更会惹怒南宫静深,给北原带来灭顶的灾难。虽然站在两国对立的立场上,他并不觉得自己亏欠容槿,只是他谋害容槿在前也是事实,他一生为之付出的那个人都打算抛弃他了,难得容槿还能对他说句保重,应酬话也好,真心话也好,起码他是说了,自己就承了他这份情。 “莫少爷,真是交友广泛,这琉璃阁大名鼎鼎的玉染公子。也是你的座上宾?”琉璃阁三个字,云青川咬的特别重,生怕不知道此人出身青楼。 果然就见云思川皱皱眉。 “原来是云家二公子,其实大家彼此彼此。”慕亚也不是任人拿捏的主儿,青楼最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特别是那方面的小道消息,灵着呢,云青川的做派,他也耳闻过,本来只是试探,不过看他突变的脸色,倒不是空穴来风吧? “什么意思?什么彼此彼此?”云思川不解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 “你别听他胡说八道,一个青楼的小倌,嘴里有什么实话?”云青川显然是对自己大哥非常忌讳谈及此事。 “算了,慕亚。”莫南槿拉了一把还要开口的慕亚,两个大男人当面吵起来,实在不好看。 “懒得跟他计较。”慕亚甩出这句话作罢。 莫南槿本是好心,可是不知道怎么又惹着云青川了,招来他恶狠狠瞪视。 真是懒得搭理,莫南槿招呼明庭和小莫结账走人。 “少爷,那个人还在窗边喝酒呢。”小莫回头看了一眼,对着莫南槿说道。 莫南槿也回头去看,见慕亚确实还坐在窗边,一身绿色衣衫尤其显眼,很少有男子可以穿得起这么鲜艳的颜色,大多流于俗套,可是这颜色穿在慕亚身上配上他似乎永远年少的容颜,倒是相映得彰,慕亚见他们回头,举杯示意。 莫南槿点点头,心知这应该是两人的最后一次见面了。 同年十一月,北原越王慕亚回到北原,次年一月因通敌叛国被赐毒酒于天牢,终年二十二岁。这都是后话。 * 集味轩的饭菜尽管精美,但心里有事怎么能吃好?这一番弄下来,又过了饭点,三个人在街上对付几个饼子,又跟店家要了两碗水喝,算是解决了一顿午饭。 等到去客栈取马车的时候,南宫静深已经等在那里了,除此以外还有他的那匹马。 莫南槿让小莫和明庭先骑马回家,他和南宫静深再去买点东西。 明庭知道两人有话要说,痛快的带着小莫先走了。 南宫静深问今天两人谈得怎样,莫南槿都和他说了,只是不自觉的略去了未央那一段。 “估计慕亚此次回去,凶多吉少,北原的那个皇帝慕齐心胸狭隘,好高骛远,不会放过慕亚的。虽然他能登上皇位,慕亚才是幕后最大的功臣。”当年慕亚参与设计谋害北原太子,事后连自己的亲哥哥慕加都不放过,这份心狠和魄力倒是让人佩服,只是一手扶植起来的穆齐,真算不得是个人物,南宫静深叹口气。 莫南槿一时也无话说,虽然不愿意相信,但是慕亚所说的未央的事情,确实让他不能释怀,普天之下,当时知道他普通药物难以近身的不超过三个人,母亲已去,只剩下父王和未央,父王肯定不可能会说,那就只剩下未央了,但是他还是无法说服自己相信这个事实。 南宫静深看他神色有异,心里知道必定是慕亚和他说过什么,但是小槿不说,应该有他的理由。 “前面就是杂货店了。”南宫静深说道。 虽然镇上也有杂货铺子,但是比不得城里齐全,莫南槿买了些皂角,牙粉,茶油。帮渔阳和明月挑了几盒上好的膏脂,虽然她们两个平日里也是脂粉不施,但是天气冷了,脸上都免不了干燥。又买了两盒没什么味道的,家里人都可以搽手脚防皴裂。 车上还有两袋子花生,是准备到油坊里榨油的,因为还要炒熟,剥壳,才能进去榨,工序很麻烦,莫南槿等不得,就直接换的花生油。 先过称,按照一斤花生三两油兑换,每十斤花生加收一文钱,因着剩下的花生饼子也不要了,油坊老板就一共收了三文钱,用一斤的油勺把莫南带来的两个陶罐子一个装满了,一个也装了大半,新榨的花生油有点浑浊,但是花生香味浓厚,两人把罐子用绳子栓好了,搬到车上。 又去扯了几尺蓝色印花和白色里棉布,现在家里人多了,渔阳特意交待多扯点棉布做被面,前些天镇上有人挑着棉花来买,渔阳已经买下不少,打算过两天再做些棉被褥,就等着过冬了。 两人买齐了东西,眼看着天色不早,怕城门关了,就急忙出城了,一路紧赶慢赶,还不到一半路呢,天色就完全黑了。好在路上太平,两人也不怕这些,既然已经晚了,就索性慢悠悠的晃荡吧,反正这匹老马是怎么都不会快的。 四野寂静,只有偶尔几声虫鸣,已经是快月末了,月光不明,倒是满天星光璀璨,车上的东西不少,剩下的空间就少了,两人并排躺着,挨得很近,手碰手,腿碰腿的。南宫静深突然低下头,不带任何的情、色意味,只是单纯的吻上来,后者难得主动勾上南宫静深的颈项,两人在星光下拥抱,气氛无比美好。 马车突然硌到一块石子,两人牙齿碰在一起,撞的生疼,南宫静深的唇上还破皮了。 “出血了。”南宫静深舔了一口,咸咸的。 “活该你。”莫南槿推开他的肩膀,笑的开心。 “不过伤在这个地方,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吧?若有人问,我就照实说。”南宫静深轻哼了一哼,自己先忍不住笑出来。 “你……”莫南槿骂人的话实在不多,气急了,就一句话没骂不出来了。 南宫静深又凑来闹他,两人正小孩子一样,你来我往的闹得不可开交,就听老马打个响鼻,突然加快了速度,两人猝不及防被他一闪,抱着摔在一起。 “起来,重死了。”莫南槿把南宫静深从自己身上掀推开,自己坐起来。 “我说你是故意的吧?”莫南槿恨恨的拿起马鞭,抬手重,落手轻的打了前面拉车的老马一下。 老马晃晃脑袋,继续优哉游哉的步伐,摆明不把莫南槿那一下放在心上。 “我看它倒是有灵性。”南宫静深枕着胳膊,事不关己的说着风凉话。 两人回去的时候已经有小半夜了,家里人都睡了,明庭听到动静,起来开门。 “少爷,这么晚了没回来,以为你们今天还在昭阳住一晚呢。”明庭帮着把车上的东西先搬下来,先放到堂屋里。 “也没什么事了,就回来了,还是自己家睡的舒服。”还真是有点困了。 小莫也起来帮忙。 “少爷,你们吃晚饭了吗?”明庭牵着马车到后院去,小莫问道。 “没呢,你去睡吧,我们去厨房随便吃点现成的就行了。” 小莫打了个呵欠,揉揉眼睛,说道:“现在天凉了,不能吃冷的了,再说也没什么现成的了,厨房里还有些卤味,青菜和凉饼,我去做个卤煮,加点辣椒,吃了驱寒气,少爷,你们先去洗个澡吧,锅里还有热水。” 等莫南槿二人洗澡出来,小莫的卤煮已经上桌了,还热气腾腾的,烛光下,泛着点红油,带着辛辣的气息,莫南槿用筷子翻了翻,里面有肉,有蛋还有青菜,撕碎的饼,看着就有食欲,小莫回去睡了,两人洗了澡,又吃了卤煮,身上暖和和的,一点都不觉得冷了。 * 这两天的事情实在累心,莫南槿上床后很快就睡过去了,两个小家伙还在渔阳房里。 只是迷迷糊糊的觉得又回到了容王府,王府后面有一条不算小的河流,是陵江的一条支流,岸边槿木繁茂,因着临近王府,百姓很少过来,所以此地格外清幽,容槿和苏未央从小到大就经常在这里一起练功,高了兴,直接褪了衣衫,跳进河里,游两个来回。 那时候容槿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击败未央,然后把他一脚踢进河里。 想来那还是春天的事情了,槿花开了,但天气还有些凉,他把未央踢到水里后,很就没见上来,心想坏事了,赶紧下去捞人,谁承想未央憋在水里长坏心眼,见他也下来了,双手抱住他的腰就往下拖。 最后两人都折腾的没力气了,才爬上来,摊在岸上就只剩下大喘气的份了,不过就算是那样,两人竟然还是着了,他隐约还记得梦里有槿花的花瓣轻轻擦过脸,后来他感冒一场,好在年少,身体底子也好,生点小病好的也快,只是吓得未央再也不敢拖他进水了。 “未央……” 南宫静深黑了脸,这是第二次听到小槿在梦里喊这个名字了。 第85章 琐碎的幸福 从昭阳回来的第三天就下了一场大雨,这都快入冬了,下这么大的雨倒是不常见,这场雨过后,天就真的冷下来了,白天有太阳的时候还好,可是一到晚上就能明显感觉冷,院子里都开始起霜了,家里现在都换了过冬的厚被子,因着云州靠南,树叶倒是还没落光,站在南山上,举目望去,小镇的房子掩映在一片金黄色枝叶间,到处是一派深秋的景象了。 “南宫宁阁回京了吗?”莫南槿想起这事,问身边的南宫静深。 为了家里用着方便,院子里杂七杂八的种了不少东西,前院里两个桃树和樱桃树,墙角还种了金银花,后院子两颗梨树和苹果树,再就是莫南槿槿正在剪枝的这棵葡萄树了,其他角角落落里撒了些易成活的菜种子,现摘现吃,尝个新鲜,其实也出产不了多少,只是觉得空着也就是空着罢了。家里既然要入冬了,这些就要好好的收拾一下了。 “恩,现在还不是时候,等过去这段时间再说。”他知道小槿的意思,可是现在说了,虽然可以让两人尽快重逢,但也只能是把渔阳扯进来这场纷乱,这应该不是小槿愿意看到的。 南宫静深正带着三个孩子顺着院墙拔葱,只是孩子们一会儿这,一会儿那的,没个正经干活的,南宫静深是忙得团团转。好在葱也没剩下多少,平日里做菜都顺手拔得差不多了。 渔阳和明月则是忙着把家里的厚衣服和棉被趁着今天天好,都找出来晒晒,秋天的衣服也要洗洗,准备收到柜子去了。为此,前后院的晾衣绳上都满满的。 “爹爹,静叔叔,咱家的老母鸡今天又下了三个鸡蛋。”两人正说话呢,一个没留神,行止就不知道怎么钻到鸡窝里去了,一通摸索下来,头顶着两根稻草站起来了,一手抓着一个鸡蛋,呲牙咧嘴那得意劲就甭提了。 “二哥,我也要看。”云止丢掉手里的一棵小葱,晃晃悠悠的也跑过去了。 “真是没个消停时候。”莫南槿见南宫静深已经过去了,摇头笑笑,手里的花剪子继续。 “爹地,静叔叔会走吗?”景止没有去掺和,蹲在莫南槿脚边,肥胖的小手托着下巴。 “你希望静叔叔走吗?”莫南槿把剪掉的葡萄藤扔在另一边。 “静叔叔永远和我们在一起就好了。”景止煞有其事的叹口气,点点头。 莫南槿被他人小鬼大的样子逗笑了,回头看南宫静深已经一手一只把两个小家伙抱回来了,腾出一只手摸摸景止的头,轻描淡写的说道:“那就永远在一起吧。” 孩子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爹爹说出这句话,究竟意味着放弃什么,他所知道的就是自己最喜欢的爹爹还有静叔叔都会在身边。 “真的吗?爹爹,太好了。”景止开心的从地上跳起来,圆乎乎的大眼睛里都是小孩子不加任何掩饰的快乐。 “我要告诉静叔叔去。”在他的心里,只要爹爹答应的事情,就一定可以的,爹爹说永远在一起,那就是永远在一起了。 莫南槿还来不及提醒小心脚下,景止已经飞窜过去,抱住南宫静深的大腿,仰着小脑袋,叽里咕噜的说开了。 南宫静深把怀里的两个孩子放下来,弯下腰,扶住景止,行止身上沾了不少鸡毛,小鞋子上也踩了鸡粪,他正想带着去换身衣服呢,现在天冷了,也不敢孩子洗澡那么勤快了,就怕感冒了。听景止比比划划说了半天,南宫静深还是一头雾水。 “所以,爹爹说,静叔叔可以和我们永远在一起了。”景止终于说出这最关键的一句话,南宫静深呆了呆,突然觉得他每个字都听清楚了,但就是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莫南槿北向而立,迎上南宫静深的复杂难言的目光,他说不上那是怎样一种眼神,惊喜?疲惫?感动?恍惚?重重叠叠,他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觉得心里酸酸的,在这一刻,莫南槿觉得也许这个决定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下。 莫南槿回以淡淡一笑,六年了,既然无法放开,那无论如何,都应该给他一个结果。 秋日暖阳,金色的光线洒下来,院子里的人都觉得身上暖暖的,这个时节大多数的花都凋谢了,只要爬满墙头的牵牛花,粉白,粉紫,开的正好。 “这么多年过去,我第一次觉得可以站在你的身边。”南宫静深迎着阳光眯眯眼,说道。 * 菜地里还有只剩下了白菜,萝卜和山药,明庭和小莫就去忙活这些去了。 中午渔阳神秘兮兮的说要给大家做一道刚学会的大菜,莫南槿倒是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看着材料还挺足,土豆,山药,白菜,干豆角,茄子,干蘑菇,从屋檐下扯了一把红辣椒,还让明月到街上了称了两斤排骨。 两个人在厨房里又炒又煮,菜刀乒乒乓乓的作响,菜香很快传了出来,三个小的大概也饿了,鬼头鬼脑的跑过去还几次。 莫南槿葡萄修剪好了,用土厚厚的培了一层,过个冬天应该是没问题的。 小莫和明庭又拉一车白菜回来,因着今年仓库的里东西多,就在后院的阴凉处刨了个两个坑,一个埋萝卜,一个挤白菜。 几个人正卸车子呢,就听渔阳在厨房门口喊道:“相公啊,你们先别忙活了,菜都好了,一会凉了就不好吃了,先洗手吃饭吧。”虽然知道了莫南槿和南宫静深的关系,但是渔阳叫了这么多年,一时还真改不了口,索性也没人计较就是了。 “好了,活是永远干不完的,我们先吃饭,吃完饭再做。”莫南槿拍拍手,示意大家停下来。 几个人到堂屋的时候,饭桌上已经摆好了。 “夫人,这是什么?”小莫瞪着桌上占地最大的那是饭盆。 “我前几天不是到铺子里去送那幅炕屏吗?看着六婶子就是这么做的,我是打听好才做的,虽然不是很好看,但是出锅我尝了一下,味道还是不错的。”渔阳见众人眼里都有疑问,就笑笑回答道。 “这下可是管饱了。”莫南槿笑着先入座,以前都没注意家里竟然还有这么一只大木盆,里面有大半盆子菜,各式各样放在一起炖,颜色倒是很鲜亮。 木盆占了一大半的席面,其余还有两个小凉菜,一盘粉丝,一盘卤水花生,给三个孩子的是猪肉丸子汤,出锅时撒了把香菜,淋了点麻油,闻着就香。 一顿饭吃下来,这盆菜味道确实不错,有点辣,但是这个时候吃正好暖身子。汤底味道也足,拿来泡饭也很好吃,看着虽然有那么大一盆,最后竟连点汤汁也没剩下。 “相公,我看咱入冬前,还要捡捡屋顶的瓦片,今年雨水多,沤坏的估计也不少,冬天结冰了,就不好弄了,再说如果漏风,到时候屋里也凉。”其实捡瓦片就是把坏掉的瓦片换下来,这是个技术活,要找专门的泥瓦匠,这可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恩,前几天孙大娘也和我提过一次,说已经和镇上的做泥瓦工的张大叔打好了招呼,问咱要不要一起,我就答应下来了,估摸着就这两天的事情了。” “那我就放心了。”现在天冷得这么快,什么东西都要快点准备了。 “明天我和明庭他们进山,砍点木料回来,借人家窑子烧点木炭。” “我还可以顺便拣点山货。”小莫在一旁补充道。 南宫静深拿着湿毛巾,给三个小的,擦着刚才因为啃排骨弄的油腻腻的小爪子,看一家人有条不紊,有说有笑地商量着过冬的事宜。 所以小槿还是喜欢这样平淡安宁的日子吧,都是些琐碎的幸福。 第86章 上山 当天夜里下了点小雨,第二天早上莫南槿刚从暖和的屋里出来,被风里的寒气一吹,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再添件衣服吧,现在换季,你的身子又不大好,别生病了。”南宫静深手里牵着两个小家伙跟在后面,见他穿的单薄,不无担心的说,毕竟小槿现在的身子已经不能和六年前相比。 “没事,今天去山里砍柴,干起活来身上就热了,再说穿多了,也活动不开,别扭的很。”莫南槿回身拉拉两个小家伙的衣领,继续说道:“幸亏今天给你们穿了小棉衣,暖和吧?”两个小家伙今天换了一身浅紫色的贴身薄棉衣,领襟和袖口都压了鹅黄缎镶边,黑色撒腿小棉裤,里面只有一层新棉花,蓬松柔软,很轻便。 行止点点头,说道:“是很暖和,就是沉。” 景止也扭了扭小身子,觉得浑身都不对劲。 “这棉衣当然比单衣感觉重点,习惯了就好,你们看今天外面多冷,生病了,每个人都要喝一大碗最苦的那种药汤。”莫南槿故意皱着眉威胁道。 两个小家伙想起那黑色的药汁,厌恶的皱着小鼻子,摆摆手连说:“不吃药,不吃药。” 莫南槿这才笑道:“好了,不吃药,就乖乖的穿好衣服,咱们去后院洗漱。” 两个小家伙齐齐点点头,生怕晚了要喝药一样,当先一步就跑出去了。 “看着地上,别滑倒了。”莫南槿后面吆喝了一声。 “你何苦吓唬他们?”南宫静深看着兀自笑的开心的莫南槿,这人啊,作弄自己儿子都这么不遗余力。 “不吓唬一下不记事啊,去年入秋的时候天都凉了,玩累了,嫌热,偷偷的把外衫脱了,那时候正好地里的活多,一眼没看着,两个都病了,好一顿折腾。小孩子生病了,也不知道哪里舒服,就抱着你喊:爹爹,难受,爹爹,疼。让我也跟着七上八下的。”莫南槿每次想起点小家伙的往事,就絮絮叨叨的和南宫静深说说。 “这些年让你受累了。”南宫静深揽着他的肩膀说道,他知道小槿是想把他没能参与的小家伙的过往,一点点的补给他。 “恰恰相反,正因为有这两个小家伙子在,这些年才会不觉得辛苦。”莫南槿他怀里转身,带了笑意,半认真的说道:“你应该感谢有他们,如果不是为了孩子,说不定你来的那天,我就把你打出门。” 南宫静深对小槿的虚张声势不以为意,眸子亮了亮,低声说道:“如此说来,我觉得最应该感谢的应该是我自己。” 莫南槿面露疑惑,问道:“这话怎么讲?” 南宫静深嘴角现出一分狡黠的笑意说道:“幸亏我当年英明果断的让他们住进你的肚子里。”说完了,怕招来报复,先耍无赖的收紧双臂。 莫南槿眯眯眼睛,好笑的看他孩子气的动作,上半身动不了,抬腿给了他一脚,骂道:“让你胡说八道。”这种事情和英明果断有什么关系? 南宫静深的笑意浓了些,开口商量道:“要不,小槿,咱们再要一个吧?” 莫南槿沉默,毕竟他和南宫静深的血缘关系摆在这,景止和行止能够健康已是难得,谁知道上天会不会一直眷顾他们。可是现在担心这些似乎多余了,这段日子,两人在一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要有的话也已经有了呢。 “小槿,怎么了?”南宫静深见他不说话,以为是他不想要,就连忙说道:“如果你不喜欢,咱就不要了,有两个小家伙就够了,我原先还想着和你在一起,咱们没有孩子,就领养致远的。”毕竟让小槿以男子之身孕育子嗣,不愿意也是情理之中。 莫南槿淡淡的瞥他一眼,说道:“这件事情以后再说吧。”自己虽然不想再生孩子,但是如果有了,他也不会拒绝。不过让南宫静深着急会也不是坏事,反正生孩子的又不是他,算来算起,都是自己吃亏。 “少爷,你怎么还没……”小莫看到两人抱在一起的姿势,瞪大眼睛,自动消音。多此一举的转身咳嗽了一声,还忍不住回头又偷看了一眼,正对上莫南槿好整以暇的目光,手指抖了抖,欲盖弥彰的大声说道:“少爷,吃饭了。” * 早饭是在厨房里吃的,灶膛里还没熄灭,屋里热乎乎的,粥在锅里温着,现吃现盛配着新出炉的萝卜丝和白菜馅饼,吃到肚子里无处不妥帖。 早饭后,一行四人,拿上了扁担,绳子和砍刀就准备进山了,为了以防万一,还带了简易的弓箭,小莫特意背了家里的那只大竹篓子,就为了拣点山货。 因为刚下过雨,加上时辰还早,山里的雾气很重,进山的小路上落了一层叶子,走了不长时间,裤脚和鞋子都被打湿了,贴在身上很凉,莫南槿都有点后悔巴巴的这么早赶来了。 不过既然来了,就断没有再回返的道理。好在随着太阳缓缓升起,山上的雾气就淡去不少,落叶上的阳光很耀眼。 他们现在走的这条路和莫南槿平常进山的那条还不一样,莫南槿常去的后山,杂七杂八的灌木和野生果树倒是不少,但是林木稀疏,他们现在要去的山头人迹罕至,已经算是林地的一部分了,林木自然是不缺的。 进入林地前先要经过一片满是杂草的荒坡,这里长久没人走动,草都长得齐腰高,他们边走边用砍刀打一下草丛,以免有蛇突然窜出来。 蛇没见着,野兔子和野鸡倒是惊起不少,南宫静深和明庭的手上功夫不错,一路下来,竟然射了三只野鸡和四只野兔子,秋天的野鸡和兔子一个个都肥的流油。小莫乐得当个小跟班,乐颠颠的跑过去拔掉箭头,通通扔进他似乎无底洞的竹篓子里。 这边的林木也算不得粗,但是数量是后山那里不能比的,烧木炭,按照他们往年的经验,手臂粗细的正好,粗了烧不透,细了就容易烧成灰了。 选定了地方,四个人分头行动,尽量挑粗壮的树枝,小树还要留着长大,砍好的木柴南宫静深和明庭就挑到山脚下,那里有镇上一户云姓人家自家挖的烧炭窑子,旁边住着云五和他的瞎眼老娘。其实烧木炭看起来并不难,无非是把木料截成三尺来长的木段,密密的挨着放进炭炉里,用些小树枝什么的堵住柴门,就可以点火烧炭了,起初烟的颜色很浓,慢慢的就淡了,这时候就可以熄火了,再过两天,连着烧炭的烟道也要堵上,如此再过几天,完全熄火了,就可以出窑了。莫南槿看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流程已经非常熟悉,就是火候的把握实在不是件容易事,为了保险起见,还是交给人家来烧吧,也就是多付二十个铜板的事情。 这一窑子炭出来大概要七八百斤,很多人家都是合着伙,莫家用的多,每年都是单独出一炉,云五早就门清儿,现在烧炭的人还不是很多,生意比较清淡,加上他素来知道莫南槿是个做事得体的人,从没在价钱上计较过,也上山帮着挑了几次,饶是如此,他们还是足足忙了四五天,一般来说是五斤木头一斤炭,这样算下来,他们可是砍了三千多斤木柴。 木柴都入了窑子,只等着出炭,莫南槿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趁着南宫静深和明天下山送最后两担木柴的功夫,和小莫在山里转转,今天的雨水特别多,山里的蘑菇长得好,肥厚多汁,树根下,草丛里随处可见,当然大多数莫南槿都不认识,只紧着几样常吃的采,虽然可能错过了美味,但是不小心吃到了毒蘑菇就得不偿失了,总之小心为上。 两人边说话,边采蘑菇,顺着山势慢慢的爬高了,忽然身后的草丛里传出悉悉索索的声音,莫南槿先听到了,示意小莫噤声,自己拿砍刀凑了过去,小莫一脸紧张的也要过来,被莫南槿伸手止住了。 还没等莫南槿靠近呢,就见一个小黑影从荒草里跃出来,直接扑到了莫南槿身上。 小莫没看清楚是什么东西,吓得“啊”的叫了一声。再定睛看去,就见莫南槿坐在地上,揪着小毛头的耳朵,笑道:“你个小东西怎么跑来的?” 小毛头不顾还在人家手里的耳朵,亲热的凑过去要舔莫南槿的手。 大毛头也从后面窜出来,摇着尾巴过来争宠。 小莫没好气的过来,每只脑袋上拍了一巴掌,骂道:“被你们吓死了。”两只小东西睁着湿润的大眼睛,耷拉着耳朵委屈到不行。 小莫掐着腰,还要继续凶他们,莫南槿被这一大两小乐笑了,捏捏小莫脸上的肉肉,说道:“好了,你多大了,还和他们计较什么?” “下次再敢吓人,回家剥皮吃狗肉。”小莫咋咋呼呼的恐吓两只狗。 两只小东西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嗷唔”两声,都躲到了莫南槿身后。 “你们兄弟三个在这亲热着吧,我可是看到山头上有野柿子了。”莫南槿把手里的最后一把蘑菇扔到小莫的背篓里,也不管他们了。 “少爷,你说他俩是我兄弟?”小莫在后面哀嚎一声,也跟着跑了过来。 那片野柿子林他们前几天就看到了,叶子都落光了,远处看,只有红彤彤的柿子像一盏盏小灯笼似的挂在树梢上。不过那时候忙着砍柴,就顾不上这些了,今天倒是可以摘个够本了。 看样子柿子已经很软了,他们也不敢拿树枝打,掉在地上摔个稀巴烂,就没得吃了。小莫虽然不会武功,但是手脚非常麻利,把身后的背篓交给莫南槿。上衣脱了,随意的系在腰间,手脚并用,蹭蹭蹭几下,就翻到较低的一个大树杈上去了。 “少爷,你先吃着,我再摘。”小莫先摘个尝了口,又从树上摸了个又大又红的扔给莫南槿。 莫南槿抬手抓住了,入手冰凉,其实没有想象中的软,只是皮很薄,里面的瓤子像要透出来,才让他们误以为熟软了。 莫南槿随意的擦了两下,这野生的柿子最多沾点土,也不脏,一口咬下去,牙齿冰掉了,但是缓过劲来,就觉得有脆又甜,经了霜的柿子果然就是不一样。里面也只有四片很薄的果核。 小莫在树上,拿自己的衣服包柿子,莫南槿又在山上找到一些山里红,其实他也具体说不出来山楂和山里红有什么区别,不过南山这里的人都管这东西叫山里红,在莫南槿看来,就是比普通的山楂个头大点,肉厚实点,还稍微甜那么一点,其余的就差不多了,冬天熬了糖,厚厚的裹上一层糖衣,给孩子们冬天当零嘴儿实在不错。 “小莫,差不多就行了,低头看着点,别踩空了。”莫南槿采摘山里红的间隙看小莫越爬越高,忍不住喊道。 “知道了,少爷,这一包你接着,盛不了了。”小莫衣服里的柿子用绳子拴好顺下来,莫南槿解了,把柿子拾到背篓里,小莫又拽着绳子把衣服拉了上去。 等南宫静深和明庭回来,两个人都摘掉了大半篓子的山里红和野柿子了,蘑菇倒在一边,还没装进去。 “你们俩也尝尝,甜着呢。”莫南槿从篓子里拿了两个野柿子递给他们。 南宫静深倒是没吃过,觉得很新鲜,明庭就吃的没那么舒服了,他一边吃,还要分神盯着在树上和猴子似的上蹿下跳的小莫。 翻过这座山头,就是一道地势和缓的山谷,谷中山雾缭绕,具体看不出多深,不过他们也没兴趣下去探查就是了,只是小莫眼尖看到半山腰长了一片不大的玉米地,都这个时节了,玉米叶子还碧绿如新。可能阳光不足的原因,玉米长的并不饱满,个头小小的,甚至很多根本就没有粒子。不过挑挑选选的也找了三四十个小玉米,指尖掐下去,嫩嫩的,还出水,在这个时节也算是新鲜物件了。 玉米地不远处,有细小的水流从山脉里渗出来,水流旁边,莫南槿竟然找到了几棵芋头,芋头在他老家临央那里倒是随处可见,但在南山镇还真没见过,可能这处山谷潮湿温热才长了这么几棵,这个东西小莫和明庭也是认得的,见到熟悉的东西两个人都很兴奋,直接拿砍刀挖了出来,去了泥,才发现个头真不小,最大的那个足足有小西瓜那么大了。 这次进山收获不少,就只背了一个篓子,拿不了了,还好竹篓子这个东西,家家户户都有,明庭就打算到山脚下的云五那里先借一个,也不是多大的事情,乡里乡亲的,想必是会答应的。 明庭前脚刚走,他们三个正打算把剩下的几个芋头一起挖出来,就听留在山头上的大小毛头叫的厉害。 第87章 可能有了 “会不会是看到蛇了?”小莫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性,手底下的芋头也不要了,兴奋的直搓手,看那着急的样子恨不得一步就窜上去。 莫南槿知道他自打去年在这里被咬过一次以后,心里就和蛇结了冤仇,农闲时背着家里人上山打蛇,据说打的还不少,都悄悄的托给镇上的猎户带到城换了点小钱,不过小莫这人藏不住东西,手里有了钱就领着三个孩子出门打牙祭了,还只当自己做的滴水不露,家里人个个不知道,不过南山附近也没什么毒蛇,莫南槿就装作不知,由着他的性子去,半大的少年总是在家里坐不住的。 “应该不是,我听动静很大……” “有人向这边来了,大概有八九匹马,十三四个人。”南宫静深凝神倾听,说出一个大概的数字。 “这里荒郊野外的,连个正经路都没有,谁闲的没事,跑这里遛马?”小莫心里小声嘀咕,很怀疑静公子是不是听错了。 莫南槿倒是相信南宫静深的判断,虽然以现在的自己,距离远点,想要听清楚这些是不可能的,但他也不是个自怨自艾的人,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他既然点头答应了接受这人,以后就断不会再翻旧账。 “会是那边的人吗?”莫南槿以眼神示意北方,他不插手,不代表他一无所知,现在是什么局势,他大概还是晓得几分的。 南宫静深沉默的摇摇头,大网正在收起,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就算有人逃脱,也不可能避过他层层设立的眼线,悄无声息的来到小槿面前。 “既然这样,我和你一起上去看看。”莫南槿拉住他的手,回头示意小莫躲进旁边的玉米地里去,毕竟事情还未明朗,小心谨慎点总是没错的。 南宫静深知道莫南槿的性子也就不多劝,只是牵住他的手,将半个身形挡在莫南槿的前面,保护的意味不言而喻。 莫南槿见此,轻声笑骂一句:“鸡婆。” 结果证实南宫静深的担心不是多余的,在他们到山顶的一瞬间,双箭齐发,带着凌厉的风势破空而来,箭头直指两人,更正确点讲是对着莫南槿就飞了过来。 箭矢近身的刹那,南宫静深探手抓住,箭身齐齐折断在手里,只是前箭刚发,后箭已至,谁也没看清南宫静深手里的匕首是怎么来的,只觉眼前一花,后面的两支箭也断落在地上,匕首脱手而出,以锐利无可阻挡之势刺进当前一人的座骑咽喉,当场毙命,马上的人前翻在地上滚了几圈,才稳住身形。 “二少爷。” “二弟。” “二哥” “……”其后的众人正好赶到,见此情形,立刻下马围了上去。 云清川略显狼狈的从地上站起来,随手拍拍自己的衣衫,挥开身边的人,越众而出,深施了一礼,开口致歉:“原来是莫兄在这,方才险些误伤,是我失礼了。” 云思川没说话,只是神色间看起来已是不大高兴,倒是一旁的家人已有的叫嚷出声,说些“二少爷也没伤到人,何苦一出手就宰杀马”,“幸好二少爷身手好,平安没事,要不然怎么回去向老太太交待”之类的话,语气里颇多抱怨。 莫南槿看着这些人眼生,估摸着应该是云清川从外地带过来的,他性子淡,但并不表示他是个没脾气的,以前对云清川颇多忍让是看在两家这么多年的情分上,加上云清川也并未作出真正伤害到人的事情,如今看来,倒是让人觉得他是泥性子,可以任人拿捏了。当下也就侧身避开,冷淡的开口:“二少爷的礼我受不得,方才四箭连发,但凡有一箭没躲过去,二少爷现在也只能对着尸身道歉了。” 云清川没料到这次莫南槿就这么不留情面的说了出来,当下脸上就有些挂不住。 云思川带着一众人赶到时,只看到了自己二弟惊险落马的一幕,自然觉得二弟虽偶有失手,但情有可原,他们也至于伤人至此,只是此刻见莫南槿难得冷了脸色,话里又提到连发四箭,骑射的功夫他也算是半个行家,心里明白,前两箭还可能是误发,但后面接上的两箭就无论如何也圆不过去。 想到这里,神色见就带了几分尴尬,上前几步,勉强开口道:“方才是二弟鲁莽了,还望莫兄弟多加包涵,今日家里的兄弟聚齐了,就商量着出来打猎,从林子里追着一群野猪到了这里。”似乎想到什么,转身招呼云念带了一只鹿并一只獐子过来,对莫南槿又道:“这些给莫兄弟带回家给孩子们和弟妹尝个鲜,改日定当亲自登门致歉。” 这时小莫听到上面的动静停了,担心少爷出事,也从下面爬了上来,看见这样的情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云念也是个心思活泛的,此时见莫南槿面无表情,只怕此事不能善了,但以他的身份自然不能上前劝解,但是想着这莫家少爷也没一口拒绝,就仗着和小莫还有几面之缘,将他拉过来,凑近了小声嘀咕:“你劝劝你家少爷吧,我家二少爷也不是故意的,大少爷都在这赔不是了,念在咱两家的交情上,就揭过去这一回吧,这只鹿和獐子是我们今天猎到的最好的了,你先收着吧。”从莫家少爷的态度上就看的出来,这小莫在家里也是有说话的分量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小莫推开递过来的猎物,本想抓抓头,但是看到自己一手的泥,又放下了。很少见到少爷对人冷了脸色,肯定是出了很不好的事情。 云念努努嘴,示意小莫看地上的箭头和已经毙命的马匹,把自己估摸的情形对小莫说了一遍,继续说道:“我家二少爷这匹马可是塞外来的名驹,就这么死了也怪可惜的……” 还没说完,就见小莫的脸也板了起来,怒气冲冲的撂下一句:“活该。”就大步的走到莫南槿跟前了,红着眼睛问道:“少爷,你没伤着吧?” 莫南槿揉揉他的脑袋,对着云思川说道:“大少爷客气了,但这礼我们就不收了,看来今日我们的收获也不错。” 只见一旁的草丛里,大小毛头正合力拖着一只肥肥的小猪崽出来了,以它们俩的个头自然不是成年大野猪的对手,也就能趁乱逮只落单的小猪崽了,只不过也不是很小,起码有两个小毛头加起来大小了。 这个时候下山去借竹篓的明庭也回来了,幸亏他怕不够就多借了一个,这个时候正好可以盛放小野猪。 明庭和小莫下去把玉米和芋头什么都提了上来,莫南槿和云思川站着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就各自分手了。 只不过和云清川擦肩而过的时候,南宫静深冷冰冰的撂了一句:“如有下次,刺向的绝对你的咽喉了,你最好记得我说过的话。” 这个男人狠厉的眼神让云清川莫名的打了个寒颤,辩解道:“我根本就没想杀他。”他虽然恨莫南槿,但是他还不想为此背负上杀人的罪名。 “所以你还站在这里说话。”他当然知道云清川是避开了要害部位射过来的,但是只要想伤小槿,结果都一样。 云清川望着几个人离去的背影,不甘心的攥攥拳头,可是那个男人的话却在他的心里留下了阴影,不得不收敛几分,看那男人的眼神,似乎真的不在意多一条人命,这时候才认真去想那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 事情该发生的总会发生,但是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昨日张大叔就让自己的小徒弟过来说通了信,说是叶青家还有事,今天要先过来这边,这不是一大早的,莫家就忙开了,因为捡瓦尘灰多,就把房里能收的都收到橱柜里,大件不能动的就用草毡子遮了,厨房里的一应用品也收拾妥当,但是饭还是要吃的,莫南槿就寻思着干脆把做饭家什搬到屋后的小山上去得了,一来地方敞亮,二来离着房子远点少尘灰,再来就是天这么好,就当野炊去了,话一出口,自然是无人不响应。可具体要搬多少东西过去,又犯了愁,总不能样样都弄过去,这样一来,光折腾这些东西也费时候,泥瓦匠过会可是该来了。 莫南槿想了一下,又说道:“其实不必那么多,就带着咱们的平底锅子,另外多带着几个盘子和葱姜油盐巴胡椒粉就好了。”至于食材家里有什么就带点什么好了,这个好弄。 不过帮工中午留顿饭的,这是肯定的,想到这一层就多拎了只小炒锅,家里的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订好的大青瓦也正好送了过来。 镇子上的泥瓦匠张大叔今天四十开外的年纪,今天带来两个十几岁的小徒弟,一个在院子里,主要是和泥,递瓦片,另一个年纪看着稍大点的就跟着张大叔上了房顶,捡着沤坏的就扔下来,张大叔主要是跟着补新瓦,三个人配合的有条不紊。 莫家的人也帮不上什么忙,小莫和明庭看着也没什么事,两人就带着家什上山修剪果树去了,南宫静深领着孩子们在后山上埋锅筑灶,渔阳和明月也捡了个树荫地儿,做她们的绣工去了,家里不能离了人,莫南槿就留下了,间或的也能搭把手。 叶青要到城里送菜,顺便过来问问莫南槿,这入冬前,城里的大户人家都要囤些菜的,前些年,叶青因缘巧合下认识了一个采购管事,也得了个送菜的小门路,年年这个时候都要把收下来的菜送过去,莫家也跟着沾了点光。 今年虽然家里的人口多了,但是有些菜确实是吃不完的,葱,青萝卜,白菜,土豆都可以匀出不少,虽然菜价不高,但放在家里浪费了也是可惜,不如换几个零用的钱。 “莫大哥说的正是这个理,我娘也说这趟去城里卖掉这些菜,就给媳妇买点好的,补补身子。”到底还是年轻,说到这些,叶青还有些不好意思。 镇上还有几户人家也要去,就顺便把莫家的捎上了,现在农闲,就算没事,大家也都乐意出去走走的,有了这个送菜的由头,人人就更是争着去了,特别是那些年轻人,个个想着出去长长见识,就算是莫南槿想去,车子上也没他的地了。 一大伙子人帮着把菜搬到停靠在街边的车子上,末了,叶青又偷偷的拉过到一旁莫南槿道:“莫大哥,我听人讲,你前些天在山上和云家起冲突了?” “不是多大的事情,这不都过去了。”叶青也在云家做事,他知道,莫南槿并没有觉得很惊讶。 “那就好,毕竟咱们还要在南山镇上过日子,云家那样的人家,咱小门小户的也惹不起。” 莫南槿点头答应了,明白他也是好心。 马车上有人紧着催,叶青终于走了,这事今天又一个人知道,明天说不定全镇的人都要知道了。 * 还不大午时,莫南槿又换了一壶热茶,就喊着人下来歇会,喝茶的功夫渔阳把已经做好的菜端了上来,炒的茄子,白菜,炖的萝卜,还红烧了一条鱼,菜色虽不多,但是分量都很大,一筷子下去肉片子也足足的,白面馍馍也盛了十几个。 张大叔放下手中的旱烟袋子,连忙说:“太多了,太多了,说好了切点咸菜,给几个杂面馍有口水喝就行了,家家都是这样的,莫家媳妇还是再拿回去两个菜给小娃娃们吃。” “他们还有呢,张大叔,在别人家我管不了,但是到了咱家就是要吃饱的。”渔阳笑着拒绝,抻抻围裙,又说道:“你们快动筷子尝尝,我家相公总说我做菜味道淡,如果淡了,我再捞点咸菜来。” “挺好的,别弄了,要再加菜,明天无论如何没脸在这吃了,你们也快去吃饭吧。” 渔阳面子上又劝了两句,心里也知道菜也足够了,行情摆在那里,他们也不好做的太出格了,别的不说,过两天就到叶青家去了,如果菜色相差太多,让叶青家也没脸面。 小莫和明庭还没回来,他们自然是不开饭的,但是莫南槿怕自己呆在这里,人家吃的别扭,就先和渔阳离开了。 后山上景止带着弟弟妹妹正趴在半枯黄的草地上捉蚂蚱,手里的狗尾巴草上已经拖了长长的一串。 莫南槿让南宫静深去林子里砍了两三根毛竹过来,断了六七个竹筒,加上腊肉,咸笋子和米饭,埋在火堆附近。见明庭和小莫回来了,就点了火。 “少爷,咱们今天生吃?”小莫苦着脸,凑到莫南槿身边,见一旁的小桌上肉片,白菜,茄子,辣椒,豆芽,韭菜,没有一个是熟的,现炒多耽误工夫,下午果园里还有很多活等着呢。 “生吃了你。”莫南槿在热好的平底锅里倒上油,扭头笑道。 油熟了,莫南槿把新鲜的野猪肉片扑上去,滋滋作响,薄薄的肉片粘锅的一面瞬间就染了金黄的色泽,刷上酱油和盐,翻面,临出锅前撒点胡椒面或者葱末,香味直窜人鼻子,先紧着孩子吃,但是因为熟的快,大人们也没耽误了,蔬菜和肉片的做法大同小异。 可能是因为看着实在是简单,于是人人都抢着上去露两手,就连在厨事上一窍不通的南宫静深都凑热闹的煎了两三片茄子,出锅先夹一片到莫南槿的盘子里。 “怎么样?”南宫静深第一次下厨,看着虽神态自然,心里到底是有点紧张。 “还行。”莫南槿没什么表情的点点头,沉默良久,才吐出这一句,不过嘴里的倒是咽下去了。 “那我也来尝尝。”小莫脑子转的快,当今皇上亲手做的菜啊,这辈子都不知道有没有第二次机会吃到,显然其他人也有类似的心里,于是锅里的那两片茄子很快就被他们瓜分了。 茄子一入口,小莫眉毛都竖了起来,看到明庭借着喝水的掩饰,镇定自若的吐了出来,自己可就坐在少爷面前呢,只能鼓着腮帮子,无比纠结,天老爷,静公子到底倒了多少盐下去,又苦又咸,要多难吃有多难吃。 “小莫叔叔,静叔叔做的茄子好吃吗?”行止吃的小嘴泛着油光,还不忘紧盯着小莫盘子里的茄子片。 小莫对着孩子纯真的眼神,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 “好了,小莫,你找个地方吐出来吧。”真的不好吃,莫南槿也不忍心做作弄他了。 南宫静深见众人的表现就明白了八九分,就着莫南槿的筷子尝了一口,在他玩味的眼神下,硬着头皮也咽不下去。 光吃菜当然不能饱,竹筒饭熟了,劈开来,带着清甜的竹香,不加任何菜吃着都很有食欲。 “你今天怎么光捡着青菜白饭吃,一点肉不动。” “没什么胃口。”肉味虽然香,但油光光的看着让他直反胃。 “下午我带你去找个大夫看看,是不是天凉了,身上又开始难受。” “云大夫老了又不好看,我没事去看他做什么?”莫南槿开句玩笑,试图带开这个话题。 心里却不如表面的平静,他暗暗的摸摸自己小腹,不会真的有了吧,前几天南宫静深还开玩笑说再要个孩子,应该不会这么快吧? 第88章 破军 只是吃不得肉也不是什么大事,以往也有专拣青菜吃的时候,也不能就此断定真有了孩子,虽说他已经有过景止和行止,道理上来说应该是可以坦然接受的,但是以男子之身孕育子嗣,终究让他觉得有点心里不适应,不至于不想生,但总觉得起码没什么值得大肆炫耀的,不像女子怀孕是理所应当的,是可以人人知道的喜事。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真的有了,也是不能去云大夫那里看的,否则转眼间非传的满城风雨不可。 总之基于种种的理由,莫南槿终究是没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在想什么呢?怎么还没睡呢。”南宫静深睡了一觉醒来,借着明亮的月光,就看见莫南槿紧皱眉头,愣愣瞅着头顶上的床帐子,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不知道父王和我爹的事情怎么样了。”孩子的事情不能提,莫南槿就换了个话题,再说打从前些日子让人捎回来一封平安信,他们就再也没消息传回来了,他确实天天担忧心这事。 “计划进行的很顺利,你应该相信皇伯父和容王的本事。”南宫静深揽着腰把他拉回被窝里,想到最近收到的密奏,心里就都有点冒冷汗,幸亏小槿最终原谅了自己,要不然以他那两个父亲的手段,自己还真不是对手,这次的计划虽然是自己一手制定的,不过那两位干净狠厉的行事风格还是让他刮目相看,不愧是连父王敬佩的人。 父王留下的手札他都看过,里面关于皇伯父和容王的情事虽用词隐晦,但还是能隐约可以看出那时父王心里虽然处于极度痛苦之中,但也没否认过那两人当世的无可匹敌。 可叹他一生都求而不得却从无伤人之心的父王,最后却要被逼到那样一种没有选择的地步,以至于不得不以死来解脱。 天理循环,因果报应,现在终于轮到那些人付出代价的时候了,这次他一个都不会放过,绝不给他们东山再起的机会。 “有那么冷吗?不会病了吧?”刚才分明感觉他身上冷飕飕的,莫南槿怕刚才自己起身把被子撑开了,进了冷风,但想想南宫静深的身子看起来可没那么弱。 “我看看。”莫南槿压下他的额头试试体温。 “是有点冷。”南宫闭上眼睛,深深的喘口气,趁机把莫南槿抓进怀里,强健的双臂将人结结实实的搂住了。 “喂,你这动不动就搂人的习惯似乎不大好。”和他睡一晚,身上都僵住了。 “我以后会改的。”南宫静深微微松开了一点。 莫南槿淡淡的“嗯”了一声,开口道:“快睡吧,明天还有好多事要忙活呢,你回头看看两个小家伙把被子踢开没?” “没,睡得很熟。”南宫静深还是给掖了掖被角,两个小家伙的睡相实在不怎么好,都是腆着小肚皮,四仰八扎,睡觉都带着股肆意调皮劲。 “我们都在这里呢。”莫南槿在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临睡前又嘟囔了一句,他虽然不知道刚才南宫静深想到了什么,但既然选择了在一起,就会和他一起去面对以后的所有。 “我知道。”南宫静深唇边带着一抹极温柔的笑意,亲亲莫南槿的额角。 * 捡瓦在第二天半下午就忙完了,渔阳付了两天的工钱,张大叔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就张罗着把莫家后院的鸡窝翻修了,看着鸡窝旁边还有很大一片空地就建议不妨再搭个猪圈,镇上的很多人家都养猪,一来但凡家里有点剩饭剩菜也有个去处,下地回来顺手打点草也方便,二来入了腊月,哪个家里不杀猪宰羊,辛苦一年,也就那个时候才能敞开肚皮吃点好的,自己家养了,也能省点肉钱,如果吃不完还能匀出去换点钱。 渔阳看了一眼正从房里抱草毡子出来的南宫静深,最终还是谢绝了张大叔的好意,心想以后再说吧,这个家已经没什么可添置的了。 既然主人家不愿意,自然就断没勉强的道理,张大叔领着两个徒弟大略的收拾了一下,就准备走人了,莫南槿出来送,正好遇到刚出家门的叶青。 叶青和张大叔约定了明天的时间,就随着莫南槿回家,从怀里掏出钱袋子数了买菜的钱递过来。 “因着今年比往年送菜的人还多,价钱就压得越发的低了。”提起这事叶青也很气恼,年年压价,都快变成白送的了。大户人家也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今年就算了,明天咱们再想想其他的法子。”莫南槿把手里的四十多文钱收起来,他零零碎碎的可是装了两百多斤菜,这样算下来可真够便宜的。 叶青叹了口气,端起桌上的热茶暖和暖和手,说道:“不说这些糟心事情了,等开春天暖和了,我再出去跑跑,看看还有什么门路,还好莫大哥家还有个鱼塘,我也还有份糕饼店的差事,前两天二少爷来店里和我们闲聊了几句,他知道我识字,还说找个师傅好好教教我,将来定能在云家做个账房先生,兴许还能跟着二少爷出去见识见识呢。” 云清川,云清川,莫南槿念这个名字,头都有点疼,他到底想做什么呢,他作为主人家,去过店里应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店面里有个小账本,叶青就负责记录每日记出货的小数,自己都没知道,没道理云清川不知道叶青识字的事情,现在忽然态度大变,虽说他和叶青家走的近了点,但是没必要在这上面耍什么手段吧,但愿是自己多想了。 “账房先生的月钱可是我现在的三倍呢,如果真的成了就再好不过了,家里的日子就能好过点,还能给采青准备点嫁妆,这几年家里穷,都没为她置办点。”似乎想到了那美好前景,叶青眉目舒展,连带着刚才的郁郁之色也消解不少。 “确实是件好事,等事成了,再好好的跟你道喜。” “不用,不用,八字还没一撇呢,说不定是二少爷说着玩玩的,当不得真的。”叶青连连摆手,神色间已经有几分不好意思,这事还没和家里说呢,没想到先在莫大哥这里捅了出来,万一不成,人家该当他是在吹牛皮了。 莫南槿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回什么话,因着不知道云清川的心思,他是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最后只好捡个保守点的话题:“难为采青有你这个做哥哥时时惦记着。” 小莫跺着脚推门进来,搓搓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才开口道:“少爷,外面太冷了,是不是快下雪了啊?” “这才十月份,按往年来说是还不到时候。”只不过今天真的很冷,他也感觉到了。 “前几日已经立冬了,要说下雪也是应该的事情,可是咱这里差不多每年到十一月份才能下呢。”叶青插话说道。 “也是,叶青你去城里买菜咋样啊?”小莫端着茶水坐过来。 “唉,别问了,别问了,刚才我还跟莫大哥说着呢,今年不景气,菜倒是卖了不少,不过没换到什么钱。” 小莫刚想说话。 “小莫,明庭呢?”莫南槿也不想小莫在这问题上纠缠下去。 “到后院里放家什了,我们这两天把果树都修剪了,稻草也都包上了,如果这两天不下雪就该浇水施肥了,明哥说田里的麦子和稻子也要趁着没上冻之前浇水冲点肥料进去。” “是该这样,天气还暖和的时候大壮清了一次鱼塘,那些塘底还在那里撂着呢,这会子用了,也省得在那占地,出鱼的时候来的车子都没地放。”这两天他都在家里忙活,幸亏明庭还是个明白人,田里的事情一点没耽误。 “明哥也是这么说的,回来之前我们就绕道去和大壮说了这事,他说咱什么时候用就知会一声,他拉到地头上去。” 叶青完全不能理解这莫家拿着鱼塘里清理出来的淤泥做肥料的法子,但是知道莫南槿也是有主意的人,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就不多问了,冬日里天黑的快,但是还不到晚饭时间,几个人坐在一起聊会天,不过基本上小莫和叶青在说,莫南槿只负责听,偶尔他们询问的时候他能接上话就是了。 这里的天都冷了,估计盛京已经下过雪了吧,不知道父王和爹什么时候能回来,虽然绝对相信他们的能力,但是一日不见,总是放心不下。 明庭抱着些棉站毡子过来,堂屋里的几个人都站起来帮忙挂到三个门上,这些棉毡子是渔阳拿旧棉被改成的,虽然盖着不暖和,但防风还是极好的。 与此同时,在盛京的一处宅子里,南宫秋湖在棋盘上落下最后一子,眼神冷冽,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字:“破军。” 景平四年十月十六,辅国将军云仲淳引东平王南宫经年大军入盛京城外樱桃谷,大破,东平王逃脱,云仲淳率兵追截,将其射杀在三里坡道,持续半年的“景平之乱”至此结束,但很多事情现在才刚刚开始。 “他也是你儿子。”容熙把手上的呈报递给南宫秋湖,微觉不忍。 “不是。”南宫秋湖接过来只看了一眼,就扔在一旁的案几上,稍显的冷淡开口。 第89章 有种宿命 “怎么可能?”容熙下意识的反对,他是见过南宫经年的,那孩子当时约莫有三四岁,样貌清秀可爱,性子却极为害羞敏感,虽说长相与秋湖没半点相似,反而十足像极了柳家人,但以柳宛若的地位教养,也断断做不出这等与人苟且的越轨之举。 “不是宛若。”南宫秋湖可能意识到他这么冷不丁的来一句,容熙误会了。 “这倒是让我不明白了。”容熙拉着南宫秋湖在先前下棋的暖榻上坐下来,心知这里面应该有个他不知道的故事。 “我说现在被射死的这个人不是我的儿子,不是说经年不是。”虽然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可是南宫秋湖还是不愿意记起那段日子。 “你是说,这个人不是南宫经年,那真正的南宫经年到底在什么地方?”容熙也是聪明人,一点就透。 “已经没了十几年了。”那是他第一个孩子,当时自己太年轻,心里极力压制着对柳家的恨意,第一次推开了容熙,与宛若成婚,并于次年得一子,虽然每次见到那个孩子的脸,都是在一次次的提醒那与柳家不容抹杀的血缘,但毕竟是自己的孩子,虽不见得多亲近,但是内心深处到底是疼的。 “哪一年的事?”皇子偷偷被人换掉,这么大的事情,他竟然也一点消息没有。 “你带走小槿的那年冬天,想来应该是同熙三年的事情了,宛若带着经年回柳家,据说是奶妈丫鬟没照看好,几个玩闹的孩子跌进院子的湖水里,虽然救的及时,但到底是有一个孩子因着体弱,抱上来就断气了,是柳元敏的老来子,小名叫吉儿。” “你是说……” “你可能没见过那个孩子,他比经年还小着几个月,但两个人站在一起就像双生子,无论是样貌还是个头,都说外甥像舅,倒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南宫秋湖嘴角勾出一抹讽刺的笑意。 说到这里,容熙就都明白了,当年死在湖水里的才是真正的南宫经年,这么多年宫里的那个所谓的嫡皇子根本就是柳吉儿。那时自己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医治小槿身上,根本无暇去管盛京城里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都过去了,你现在也算是替那个孩子报了仇。”容熙握着他的肩膀转过身来。 “你也知道当年我清除了那些氏族门阀之后,下一个目标就是柳家,我当时想着拔除柳家为我爹报仇之后,等朝政稍微平稳,就把皇位传给江诚,然后去临央寻你,就在准备动手的前夕,经年的死,让我清醒的认识到,柳家绝对不像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他们的野心不仅仅是想把持朝政,最终的目的竟然是改朝换代。”南宫秋湖神色疲累的将头靠在容熙的颈项里,第一次和人说起那些压在心底很久的过往。 “父皇临终前一刻,攥着我的手腕,逼我发誓,如果在十年里动柳家,就让我失去身边所有至亲之人,孤独终老,我当时以为他是为了给柳元敏留一条活路。”说到这里,南宫秋湖顿了一下,才继续,“那年你走了,小槿没了,经年也死了,我以为终于是应了誓言。”迫不及待的抱着唯一的希望去与容熙和好,却又看到那样一副幸福和美的场景,终至一病不起。 “应该是先皇已经察觉了柳家的图谋,但却来不及和你交待,又怕你根基不稳,轻举妄动,惹来祸端。”容熙将他拥在怀里,一时间心情也起伏不定,这些事情他都不知道,其实就算知道又怎样呢,以当年两人的性子,互不相让,等到真正伤害到彼此的时候,才想着去挽回,很多事情就这样错过了。 “大概是吧,我爹最后那几年疯的厉害,父皇中刀的时候一点准备都没有,就这么匆匆的去了。”这些沉痛的往事,即使过了这么些年,还仿佛历历在目,疯了多年的爹在却在父皇离世后短暂清醒过来,明白一切后,举刀自刎,只留下一句毁掉柳家的遗言。 容熙也见过秋湖的生父,曾经风流俊美的柳五将军,世人都道他年少战死沙场,可谁曾想是被家人废了一生所学,暗暗送入了宫门,半生被困,终至疯癫。 “父皇让我留柳家十年,我就留它二十年,我就想亲眼看看柳家耗尽几辈人的心血,却在成功的前一刻被彻底毁掉,应该没有比在这时候摔得更疼吧?”不过现在是刚刚开始,后面他会一笔笔算清,父亲的,经年的,所有人的。 “柳宛若呢,她知道吗?这个孩子不是经年吗?” “我不知道,经年,不,是柳吉儿被救起来后,跟着宛若回宫,受此惊吓,大病一场,醒来后,似乎是真的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宛若这些年待他并无异样,她还时常在我耳边抱怨不重视这个孩子。”至于真实的情况是怎样的,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如果他都可以看出来,孩子的亲生母亲会看不出来?不揭穿并不等于不知道,是自以为可以将他玩弄于鼓掌之间吗? 吴果打帘子进来,看两人相拥的情形,将食盒轻手轻脚的放在外间的桌子上,容熙点头示意,他就退出去了。 “我想回去看小槿,昨天夜里做梦又梦到他,还是睡在我怀里的小娃娃,怎么就一转眼这么大了,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他亏欠小槿的又该怎么弥补呢,“你将他教养的很好。” “他从小就是个很乖的孩子,当年我带他去南绍祛毒,即使疼极了,也只是眼泪汪汪的,不会像其他的孩子一样大声哭闹,大家都很喜欢他,萱萱……也很疼他,你无需自责。” “我知道,她是个好母亲,她救了小槿两次,而我这个做父亲的,却害了他两次。”即使所有人都原谅了他,他也不能原谅自己这么伤害这个孩子。 “你也不要自责了,小槿既然喊了你爹,就是真的原谅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总觉得小槿是知道一些事情的,也许在很早之前,他就知道你是他的爹了。” “怎么可能?”南宫秋湖从他怀里抬起头,这件事情当年知道的并不多,而这仅有的几个人里应该和小槿都没什么交集。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一种感觉,每次暗卫传来关于你的消息,小槿总是看的特别认真,而那神情,绝对不是在研究一个对手,隐约间似乎有些怀念的意味在里面。” 容熙这么一说,南宫秋湖倒是想起了在牢里见到小槿的那次,那个眼神每次想起来都让他的心口疼痛难忍。 “好了,先吃饭吧,都快凉了。”容熙率先站起身来,牵起南宫秋湖的手,“等吃完饭,我们再给小槿写封信,但愿年前这些事情可以搞定,到时候回南山和小槿一起过年。” “过年啊?我还没和小槿一起过过年呢。”南宫秋湖想到容槿,精神好了很多。 容熙见此,才暂时放心,前事太悲苦,他怕秋湖沉溺不能自拔,徒惹自己伤心不说,又引发心疾。 “以后你们还有很多年,可以年年一起过。”容熙顺着高兴的话题往下说。 “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只是那样的幸福也许是太过渴望,反而不敢去想了,但愿会有那么一天。 * 小莫和明庭去给麦子浇水了,莫南槿在菜地里割韭菜,这韭菜还是他来南山的第二年春天中的,已经有四年多了,怪不得今年是越发的细了,明年就该翻地栽种新的了,幸亏夏天的时候留了种子,韭菜寒冻之前收割,不摘,放在菜窖里的阴凉处,存一两个月还是没问题的,冬日里做汤,放点韭菜末,或者包顿韭菜饺子,都是不错的。 今年雨水多,莫南槿种的一点疙瘩头长的不大好,即使多留了些时间,但是天气冷了,其实并没有长大多少,一个个拳头大小,一垄才收了小半筐子,回去洗干净了,趁着天好,晒上几天,就能腌咸菜了。 割完了的韭菜畦,莫南槿浇了水,想着也不打算要了,就准备种些韭黄,也算是给冬天添个菜色了,难得今年家里人多,韭黄他没种过,只是大概的听说过,前两年也想过,只是摘了韭黄后,来年的韭菜肯定就长势不好,今年倒是不用担心了。 旁边的赵叔,正在收萝卜和白菜,见莫南槿在韭菜地里一个劲培土,就奇怪的问道:“莫当家的,你上这么多土,韭菜得捂坏了。” “没事,明年就不打算要了,你们怎么这个时候收白菜呢?”莫南槿随口问道,现在的菜地里该收的已经收了,除了一点能越冬的,地里基本不见什么菜了。 “少爷这些天不是忙着鱼出塘吗?那头是紧要事,这地里的活不就耽误了吗?这两日天冷,眼瞅这白菜和萝卜就要冻坏了。”赵大叔忍不住抱怨,忙活了大半季,一旦冻坏了,到头来还是他们的缘由。 “还好没下雪,现在收也不算很晚。”莫南槿笑着安慰。 “就是这么说呢,对了,莫当家的,你家的鱼塘怎么都没个动静?”看自己的少爷倒是着急的很。 “我家的等过段日子也行。”其实莫南槿是打算过年再出塘的,一年的家用大多是着落在鱼塘上面,自然是要多打算一下的,这里过年,家家户户都要买鱼的,鱼贩子那时候来的也勤快,价钱自然就跟着水涨船高,其实他能想到这些,别人家未尝想不到,只不过南山养鱼的就两家,莫家和田家,但是田家的鳜鱼一般的百姓当然是买不起的,所以还是自家的鱼销路较之往年应该还是不错的。 小莫和明庭过来喊他吃饭的时候,莫南槿正抱着平板车上的玉米杆盖在培土上,温度高了,韭黄应该也会长的快点。 回到家,热腾腾的饭菜刚上桌,南宫静深急匆匆的进门。 莫南槿站起来刚问:“你不是说中午不……” 南宫静深将他拉到一边,深深的看他一眼,说道:“我说了,你先不要着急?” “我爹他们出了什么事?”莫南槿几乎马上就想到父王那里出事了,脸色瞬间苍白。 “你千万别急,现在事情还没不是很清楚,刚接到从盛京传来的线报,皇伯父……遇刺了,生死不明……” 第90章 入京 莫南槿当下心神俱震,但也只得强忍着又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两天前。”毕竟京城和南山距离不近,加上消息封锁,两天之内能把消息传递过来已经是不容易,可是过程中就难免再出现变数了,南宫静深想安慰两句,但是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没用,小槿和皇伯父虽然十几年不见,但是这份父子感情之深,也许只有他们两个才能明白。 “我要去京城。”莫南槿只沉默了一会,就没有犹豫的说道。 南宫静深已经料到他会有这样打算,所以已经派顾十三去打点路上的一切。 “既然如此,我们现在就启程。”他一刻都不想等了,现在就要走。 “不行,小槿,你现在先冷静一下,我们此去京城,即使快马兼程也要十天左右,你这样根本就坚持不下来,再说你离开,家里总要交待一下吧。”南宫静深将已经跨出门槛的人拉回来,小槿的脸色实在是太差了。 “我怎么能冷静不下来,我爹出事了,要我怎么冷静?”他何尝不知道这个时候需要冷静,可是一想到爹生死未知,想着他或许在等着自己,心里就一团乱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感受,小槿,我从小在皇伯父的身边长大,他就像我的另一个父亲,我想你一样不想去接受这件事情,可是毕竟是发生了,这样,你今天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我和你一起回京,你好趁着这个时间,把家里的事情安排一下。”南宫静深将他紧紧箍在怀里,右手轻轻的顺着他近乎僵直的背部,把计划好的事情说出来。 莫南槿慢慢放松下来,点点头。 “你不想吃饭的话,我带你回房休息。”南宫静深揽住他的腰。 “冷静一下也好。”回身看桌上众人担心的看着自己,三个小家伙可能被他吓找了,云止整个都缩到渔阳怀里去了,景止和行止也呆呆的看着他。 “好了,你们先吃饭,有什么事情,咱吃了午饭再说。”莫南槿看渔阳要说话,就先开口,发现嗓子哑的厉害,清咳了两声又说道:“景止和行止过来。” “爹爹,爹爹。”两个小家伙自己从椅子上爬下来,飞奔到莫南槿怀来。 “爹爹有点累,要回房睡会,你们和娘在这里好好吃饭,知道吗?”莫南掩嘴咳嗽,嗓子难受。 “爹爹,你是病了吗?”景止眨眨乌溜溜的大眼睛,小小声的问道。 “爹爹,你不要生病。”行止搂着莫南槿的脖子,眼泪已经吧嗒吧嗒的落下来了。 “景止,行止,乖了,爹爹没生病,只是有点不舒服,静叔叔带他去休息一会就好了。”南宫静深将两个孩子抱在自己怀里安慰,怕小槿触景生情,更加难过。 两个小家伙都很懂事,看看莫南槿,又看看南宫静深,小脑袋点了点。 景止又拉着南宫静深很郑重的嘱咐着:“那静叔叔要抱着爹爹睡,要喂爹爹吃甜甜的果干。”以前他们不舒服,爹爹就是这么做的。 南宫静深都一一答应了。 小莫这时候也过来,牵着两个小家伙回去吃饭,他虽然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更担心少爷的身体,刚才听少爷说要去京城,不知道是不是王爷出了什么意外。 一离开众人的视线,南宫静深就将人抱了起来,回到房间先倒了杯温开水喂下去,莫南槿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想睡一觉,但心里慌慌的,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渔阳和明庭吃完饭过来,院子里的事渔阳都能做主,田里和鱼塘,明庭也都能帮衬着,其实也没什么好交待的。 看明庭的意思,似乎想跟着莫南槿去京城,一路也好随身保护着,毕竟比起南山这边的小打小闹,京城那就是个吃人的地。 莫南槿没答应,一来,小莫还小,又没有功夫傍身,除他以外,家里就都是女人和孩子,万一田家和云家那边有点动静,大事估计也没有,但是吃了闷亏和委屈,他也不舍得,二来就是虽然他们远避京城,隐居南山,但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而且是在这个关键时刻,以爹的身份都遭人暗算,难保不会有人将脑筋动到这里,要拿着他们这些人做事,他已经传信让夜一暗中派人过来,估计南宫静深在附近也有人,但是那都是暗地里的,明面上还要靠明庭撑着。 “这些我都知道,少爷,你放心去吧,家里我会照看好的。”方才在堂屋里,南宫静深说的话他都听到了,尽管知道此时去京城是有点冒险,但也知道不能阻止,只寄望于京城好歹也是南宫静深的地面,但愿少爷这次在他的身边不会再出危险。 渔阳也说:“相公,你去吧,孩子们有我在呢,办完事,早点回来。” 莫南槿对着她肯定的点点头。 当夜,将两个小家伙安顿在小莫和明庭房里,天不亮,两人就起床准备出发了,外面一片漆黑,北风刀子一样刮在脸上,顾十三连夜弄了一匹好马,已经等在门外了,本以为这个时候家里人还都在睡着呢,他们打算静悄悄的走,出门才发现,除了明月还在房里陪着云止,其余的人都到齐了,连两个小家伙都穿戴整齐在堂屋的炭盆边上烤火。 临时也来不及做什么吃食,渔阳就揪了两大碗猫耳朵面片,扣了两个煎的焦黄的鸡蛋,撒了把新鲜的香菜末,南宫静深和莫南槿连汤带面都喝了个精光。 出门后,在送行的队伍里,莫南槿却发现了一个意外的人,那就是田方的表哥,沈子楚。 沈子楚见莫南槿看他,勾出一抹大大的笑容回应,被垂首站在一边的顾十三狠狠的一脚踢在腿弯处。 莫南槿亲亲两个孩子的脸,嘱咐景止和行止在家要好好听话,他们都好好的答应了。可是等莫南槿和南宫静深一上马,还没跑出几步,两个小家伙撒腿就追在后面哭,小莫和渔阳拉都拉不住。 “你再好好地和他们说说吧。”南宫静深终究是不忍心。 “算了,总归是要闹过这一回的。”莫南槿狠狠心不回头,两个小家伙自小就待在他身边,从来没有离开过,也难怪会这样。 “行止。”渔阳惊呼了一声。 身后传来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莫南槿终于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见行止整个人都趴在地上,原来渔阳一个没拉住,让行止挣脱出去,已经是十一月的天气,滴水成冰,行止正踩在路面有冰的地方,面朝下摔下去,脑门都磕青了,见自己爹爹倒回来,小手紧紧的攥着莫南槿的衣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算了,带着一起去吧,伯父应该也想他们了。”南宫静深开口打圆场。 “也只能这样了。”莫南槿何尝舍得和他们分开,只是此行紧急,才迫于无奈留下他们,见此,心也软了,没法再强硬的拒绝。 “我们要去京城找爷爷,带着你们,路上不能喊累,知道吗?”莫南槿给行止抹抹眼泪。 景止乖巧的点点头,行止抽抽搭搭的也答应了,趁着这个功夫,渔阳回屋赶紧收拾了几件孩子的衣物打包带了出来。 莫南槿和南宫静深一人搂了一个翻身上马,顾十三临走前又踢了沈子楚一脚,不知道在他耳边交待了什么,才跟着上马追了过去。 镇子外已经有一行十几个人的队伍候在那里,见到南宫静深,下马行礼,静悄悄的,没发出一点声响,行止这时也不哭了,好奇的从莫南槿的披风里探出头来,黑乎乎的还没看清楚呢,又被自己爹爹抓着脑袋摁回去了。 南宫静深做了个手势,一行人紧随其后,这一对人马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南山镇的夜色中。这个时候南山镇的大多数人家还在寒冷的清晨沉睡着,并不知道日日见面的,就住在镇东头的莫家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也许有个人知道,就在这个清晨,云思川书房的油灯亮了。 “你确定莫南槿已经离开了南山?”云思川的外衣还是披在身上的,可见出来的匆忙。 “是,莫家近处我们无法靠近,所以他们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不得而知,只是今早远远的看到莫南槿和还有那个静公子快马出了镇子。”房内的另外一个黑衣人躬身说道。 “他们这个时候急着出门,到底是去了哪里?”云家能有如今这份家业不容易,很多事情明面上不能解决,当然免不得要私底下养着一群人来处理,只是这次显然不是人家的对手,他从开始就没小看莫南槿这个人,所以这些年尽管在很多人看来,云家是屈身礼待,他还是执意与莫家保持这种看似平淡实则良好的关系,莫南槿身份来历成谜,但他以前确实也没想着要去调查此人的过去,直到昭阳那次大闹田府,才让他不得不起疑,苏相,驸马容季,那两个是他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人物,却似乎都和莫南槿有着很深的交集? 静公子,还有莫南槿称呼父亲的那两人,举手投足间,久居上位的尊贵威仪自生,这些人到底是谁? “大少爷,我们在送行的人群里还看到了沈子楚。”黑衣人平铺直叙。 “沈子楚?田家的那个表亲?”沈家在云州府也算是有头面的家族,但这个沈家的三少爷却一向不大为人所知,据说是自小在外求学,不常归家,他也是在沈子楚一年前突然出现在南山镇才第一次见到本人。 * “你何苦跟了过去,弄成现在这个样子,你满意了?”南宫秋湖端着药碗在床沿上坐下,看着半靠在床上胸前裹着白纱布的容熙,没有好脸色的说道。 “你知道你在对柳家动手之前,一定会再去见一次柳宛若。”容熙狡黠的笑笑,抬手想去拉南宫秋湖的手腕,却不小心牵动了胸前的伤口,疼的直皱眉。 “你别乱动,还嫌伤的不够。”剑再偏一寸,就直接透心而过了。 “虽说她两次害过小槿性命,但终究是我负她在先。” “你是因我而负她,所以这一剑我受的并不冤枉,而且如果我没去,你是不是就不打算躲她的剑?”他可是看得出来,柳宛若的那一剑可并没有打算留情,是对着秋湖的胸口直接过去的。 “药凉了,快点喝,年纪一大把了,还像小孩子一样,害怕喝药。”南宫秋湖并没有回答容熙的问题,上一辈的,这一辈的恩怨早已经纠缠不清,谁也无法说谁不对不起谁更多一点,只希望到此为止,小槿他们终究可以逃脱这像枷锁一样的命运。 容熙厌恶的皱眉,但在南宫秋湖瞪视中只能接过药碗,一口气灌了下去。 “景止和行止也不会像你这样。”南宫秋湖无奈的看着那人苦着一张俊挺成熟的脸,这么多年,经历这么多的事情,他们的儿子也大了,孙儿都有了,这个人还像小时候一样厌恶喝药,“容熙,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快三十年了吧。”那时候的秋湖还是暮寒居里挥着小剑,神色冷漠的孩童。 “是啊,一晃三十年过去了,我们都老了。”容熙也不是当年骑在墙头枝干上那个低头坏笑的孩子了。 “怎么会老,我们还很年轻,咱们的好日子还长着呢。”容熙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 南宫秋湖的耳根难得红得滴血,一巴掌就挥了过来,骂道:“要生你自己生。” “我倒是想呢,可是生不出来啊。”容熙抓住他的手,放在唇间轻吻,一脸无辜,想起什么,又说道:“对了,小槿他们马上要来京城了。” “小槿?他怎么选在这个时候来?” “八成是你那个宝贝侄子收到了错误消息,说你遇刺了。”对于抢走自己儿子的那个人,容熙还是没什么好印象。 “你怎么没告诉他说我没事?”虽然马上能见到小槿,他心里高兴,但是小槿选择这个时候进京时机不对。 “我收到消息的时候,他们已经在路上了,而且景止和行止那两个小娃娃也跟着来了。”容熙从枕头底下摸出刚收到的消息递给他,又说道:“来了也好,让梅影看看她当初千方百计要害死的两个孩子。” 梅影是当年瑜王妃未出阁时的闺名。 “我当年也没想到她会插手,不过为了这事,到底是伤了她和静深之间的母子情分,据我所知,这些年虽然太后该享用的一切尊荣都在,静深晨昏定省的也会去她宫里请安,但是实际上已经没有什么话可说了。” “算他还有良心。”对于意图伤害自己儿子的人,他也没有多余的同情心,只是想起了当年他们在瑜王府里的短暂平静,江诚还在,梅影就像他们的妹子一样亲切自然。 第91章 大长公主来访 路上遭遇了两次伏击,不过没什么伤亡都平安的过来了,就是那些人的目标让人很疑惑,因为他们明显是冲着莫南槿和孩子来的。 “好了,别想了,还有两天就入京了,到时候我让他们小心戒备着就是了。”这些天为了赶路,风餐露宿的,都没好好的休息过,今天入夜之前正好到了这州府之地,他们就寻了个间好点的客栈住了下来。 南宫静深把手里拎着的食盒放屋里唯一的桌子上,看莫南槿坐在窗边,可能还在想这两天遇到的事情。 “我只是觉得奇怪罢了。”按道理说如果目标是自己和两个小家伙无非也就是为了威胁南宫深,可是南宫静深就在他们身边,直接上手对付他岂不是更方便,何必多此一举。 “原来你是巴不得他们将我抓了去才好。”南宫静深一边将食盒里的带着盖子的小青瓷罐子并几个碗收拾出来,一边和莫南槿玩笑道。 “恩,你知道就好,别连累我和孩子们。”莫南槿单手撑着手臂从窗台那里跳下来,笑道,“你拿来的是什么,还挺香的。” “让客栈里做了点荷叶粥,我看你今晚都没吃什么东西。”准确来说是这一路上都没好好的吃点东西。 “难为这个时节,客栈里还能拿出新鲜的荷叶。”莫南槿拉着板凳坐下来。 “听说还加了好几味药材,是这客栈的招牌,你吃了,咱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赶一天的路呢。”南宫精神将盛得八分满的粥碗推到他面前。 两个小家伙第一次出远门,兴奋的很,一点不见疲累,洗完澡还没睡意,在床上翻着跟头闹不停,现在见有东西吃,都伸着脖子看着,又想着爹爹说睡觉之前不让吃东西,一脸犹豫。 “景止,行止也过来。”知道他们两个还没睡,南宫静深特地多拿了两副碗筷。 两个小家伙扑闪着大眼睛,小狗狗一样可怜的看着莫南槿。 “好了,别在那里装无辜了,都过来吧。”莫南槿是真拿他们没办法。 两个孩子欢呼一声,自己撅着屁股滑下床,光着小脚丫就跑过来了。 “每个人都只准吃一点。”晚上积食,明天肚子又要难受。 有的吃,一切都好商量,两个人都笑眯眯的重重点点头。 南宫静深好笑的揉揉他们的小脑袋,回身将鞋子拎了过来,帮他们穿上。 两个小家伙边吃,边往南宫静深的怀里钻,一口一个“静叔叔。”小嘴巴甜的像蜜。 其实莫南槿真的是没什么胃口,可能是赶路急了,身体有点吃不消。但是他不想让南宫静深担心,毕竟眼下还有这么多事情亟待解决。 后面的两天还算是平静,临近京城的时候,南宫秋湖派来接应的人也到了,一行人没入城,直接去了城郊的暮寒居。 暮寒居五年前,莫南槿生两个小家伙的时候住过一段时间,今天看来,并没有多少变化,可能多年未有修葺,外面看起来甚至已经有些破落景象,虽同是两处皇家园林,暮寒居的近况和如今大长公主南宫溪岚所居住的紫竹苑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说来也巧,他们前脚刚进门,后脚就来了一场冬雨,莫南槿见南宫秋湖迎出来,知道他没事,一直悬着的心刚要放下,又听说是容熙伤着还在下不了床,几个人又急着进屋。 见面自然先关心伤势如何,好在容熙的身体底子不错,经过这十几日的调养,加上南宫秋湖又时刻守在一旁寸步不离的亲自照料,如今已是能勉强起身了,不过毕竟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想要康复还是要等上好一阵子。 “那父王,你就好好的将养,下面的事情我们来做就好了。”莫南槿与容熙父子朝夕相处十几年,相知甚深,心知此次受伤内情必然不简单,但是也没有现在开口询问。 “别担心,你看父王这不是好好的吗?”容熙笑着摸摸他的脸颊,说道:“倒是你,怎么看着又瘦了。”这句话虽然是和莫南槿说的,但是责怪的目光却是对着立在床边的南宫静深去的。 “我休息两天就好了。”莫南槿见此心里苦笑,只好又把路上可能累了的事情搬出来重复一遍。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容熙不放心的拉着莫南槿的手看的再仔细点,生怕自己宝贝儿子受了委屈。 两个人又说了会闲话,南宫秋湖已经领着换过衣服的两个小家伙进来了。 “行了,小槿他们大冷天的刚进门,热茶还没喝上一口呢,有什么事情,等他们洗漱一下再说。” “也是,是父王糊涂了。快去吧。” 莫南槿嘱咐已经踢掉鞋子准备爬上床的两个小家伙不要顽皮,就拉着南宫静深出来了。 “现在还下着雨,你路上小心些。”在来的路上,南宫静深已经说过今晚必须回宫,不过莫南槿暂时不想跟他一起回去。 “我知道的,赶了这么多天的路,你晚上早点睡,我改天再来你们,这里有皇伯父和容王的人布守在四周,应该是很安全的。”南宫静深把莫南槿被风吹乱的一缕头发帮他拨到耳后,小槿眼中的挽留之意,他何尝不知,不过为了他们的将来着想,现在的事情就不得不做。 “静深走了?”南宫秋湖过来,正好看到南宫静深没入雨夜中的背影。 “恩,应该是宫里有事。”莫南槿答应着,反手关上门,把雨夜的寒气挡在门外。 “吴果刚才端了两碗姜汤过来,过来趁热喝了吧,房间都准备好了,还是你以前住过的那间,待会好好的洗漱一下,厨房里准备了你爱吃的菜。”南宫秋湖笑着招呼他过来,虽然嫌容熙啰嗦,但轮到自己却也是不放心,趁着莫南槿喝汤的这个功夫,细细的打量了一遍。 这两个人放在外面那都是翻云覆雨的人物,可是见到自己的儿子,也就像天下最平凡的父母一样,会担心这,担心那,只唯恐孩子哪里过的不好。 晚饭就在容熙卧房临着的会客小间摆的,打开房门,两边都可以看到,一家人也就没那么多讲究,容熙因伤着并不喜油腻,南宫秋湖捡了几样清淡的菜色并两样汤菜端了过去,与容熙一起在床上的小炕几上用饭,莫南槿领着两个孩子在外间,但距离并不远,还是可以边吃边聊的。桌上有个小笼屉,打开来竟然是热气腾腾的虾仁蒸饺,薄而透明,这是莫南槿自小就极爱吃的,先稍微吹了吹,夹了两个给小家伙们,自己马上尝了一口,有整颗的虾仁,还有新鲜的冬笋和猪肉,这要是在南山吃一顿还真是不容易,好多年没吃了,还真有些怀念。 “我就说小槿爱吃这个,这个做法当年还是他说给府里的厨子的,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还有这个吃法。”容熙见莫南槿吃的开心,就笑着对南宫秋湖说。 “他喜欢就好。”南宫秋湖也忍不住抬头看了两眼。 “爹,你也尝尝。”父王有伤在身,自然不能吃这个,莫南槿就夹了一些端过来给南宫秋湖。 “这个还真是该给你爹尝尝,他知道你今天能到,就买了一盆子虾,剥了半个下午,只有这一点点是完整的。”认识了秋湖近三十年了,都没看他做过家事,今天倒是真开了一回眼。 南宫秋湖面上厌弃的瞥他两眼,嫌容熙多事,心里却也知道他这是在儿子面前为自己说好话,孩子自小不在身边,竟然连小槿喜欢吃的东西都不知道。 “真的很好吃,爹。” “真的很好吃,爷爷。”小家伙奶声奶气的跟着学,惹得屋里的人都笑了。 * 伴着窗外的雨声,莫南槿一夜无梦,竟然睡的格外沉,第二天醒来,感觉精神就好了很多,外面的雨还在下着,他就打消了到院子里逛逛的打算,吃过早饭,留了两个小的在回廊里自己玩,有吴果在一旁看着,他也放心,自己回房里陪父王说话,爹今天收到一封密报,一大早就出门了,毕竟很多事情可不会因为下雨而停手。 “小槿,关于将来,你怎么想的?”看昨日相处的情形,不难看出小槿已经接受了南宫家的那小子。 “既然在一起了,就这样过下去吧。”莫南槿面上淡淡的,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做了多大的一个决定,把削好皮的梨子分成小块,插上细签子,放到容熙手边的小桌上。 “你想通了就成,不论将来如何,总有父王和你爹还在呢。”容熙虽不见得多乐意,但并没有多劝,他知道小槿既然已经做了这样的决定,就必然有了多方的考量。 “他这些年一个人也不容易。”莫南槿试图缓和一下两人的矛盾。 容熙咽下口中的梨子,轻轻的哼了声,复又说道:“我儿子配谁都是绰绰有余的,真是便宜他了,要不是秋湖和你都愿意,我是怎么也不会同意的。” 莫南槿闻言也只好陪笑道:“是,是,你儿子我是最好的。”他发现父王自打和爹重逢后,这性子都较之以前有很大的改变,尽管现在伤着,眉宇间的沉重却散去不少。 莫南槿见此刻四下没人,就将伤势的因由问了出来,容熙也没隐瞒。 真是没想到他所见过的南宫经年竟然还有这样离奇的背景,就在此时,夜一进门禀报,大长公主来访。 * “父王,我要不要去回避一下?”虽然自己没死的事情的,大长公主估计已经知道了,但贸然出来吓人一跳似乎是不太礼貌的。 “无妨,你坐这里就是了,我们今天要说的事情也和你有关。”容熙示意莫南槿在他的身后再加一个靠枕,这样就可以坐起来了。 果然南宫溪岚进门看到莫南槿并无意外之色,轻扫一眼,只径直来到容熙床前坐下,定定的看他几眼,说道:“我听说你前些时候受伤了,现在好点了吗?” “已经好了很多了,再调养几日,估计就能下床走动,难为你挂念。”容熙客气而疏离。 南宫溪岚停了半晌,又开口道:“你一定要和我这么说话吗?虽然已经二十多年没见,但好歹我们也是夫妻一场。” “你我从来从未有过夫妻之实,更无夫妻之情,何来夫妻一场?我们有的只不过是一场协议,而这协议,在你和柳家准备对小槿动手时,就作废了。”容熙轻轻的勾勾嘴角,缓慢而清晰的说出这些伤人的话,并没有打算留半分的情面。 第92章 意想不到的秘密 南宫溪岚在这事上到底是有些心虚,只是面上不显,要说她当年一心想要害死容槿也是没有的,毕竟有容熙的这层关系摆在这里,但要说维护,那更是万万不可能的,所以当柳家找上门的时候,她是有过短暂犹豫的,她心里知道柳家想害容槿,最终的目标无非是借他之口除掉南宫静深,好让南宫经年顺利登基,毕竟当时南宫秋湖对南宫静深的扶持已经摆在明面上了,但是无论南宫静深还是南宫经年上位,对她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她依旧是当时的长公主,未来的大长公主,可是柳宛若的话,却不能不让她心动,她说如果容槿死在了盛京,那南宫秋湖和容熙之间将再无和解的可能。 她讨厌玉萱萱,可也算不上恨,因为那个女人也是个可怜人,她只是厌恶玉萱萱明知道容熙的心不在她身上还能人前人后摆出一副安之若素的模样,做着她容王妃的美梦,就她那个药罐子身体,竟然能给容熙生出一个儿子倒也是本事。 她不是那个柔弱的孤女玉萱萱,她是先皇亲封的公主,她想要的就要去争取,去抢去夺,即使容熙心里只有她那个所谓的哥哥又怎样呢? 只是终究事与愿违,即使当年她用尽手段强迫容熙娶了她,却始终靠近不了这个人的心。 “我做过的事情不会否认,当年容槿的事情,我确实事先知情,也参与其中。”那日她请容槿过府就是为了下寸相思的必不可少的药引之一雪沉木,在容熙面前她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容熙眸中沉静如海,并没有因为她的话有什么变化,似乎此事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 “你不问我为什么?”南宫溪岚不甘的绞着纤长的手指,为什么容熙还能这么平静,她宁愿他对自己怨恨甚至恶言相向,总好过现在的不冷不热。 “我只知道,你做过就行了,至于原因我已经不想听了。”容熙淡漠的开口,他当年答应娶南宫溪岚,给容季一个清白的身份,没有别的要求,只要她许诺成亲之后不要试图去加害萱萱和小槿,如此而已,她既然已经毁约,伤萱萱在前,害小槿在后,协议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所以呢,你终于光明正大的摆脱我了,和我皇兄双宿双飞了是不是?”南宫溪岚忽然丽眸半眯,笑道:“也是,我皇兄他不是刚刚抛妻杀子了吗?现在玉萱萱死了,你又有了充分的理由推开了我,时隔二十多年,恭喜你们又可以团聚了……” “够了,溪岚,这样很难看。”容熙皱眉打断她。 “难看?如果我这样子叫难看,你和南宫秋湖叫什么?”南宫溪岚唇畔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指着容熙对容槿道:“你的父王,他的心里没有我,但也没有你娘玉萱萱,他心里只有一个男人,你知道是谁吗?是我皇兄,曾经是大宁最尊贵的皇帝陛下。”转而摇摇头道:“不对,我和你说这些干嘛,你也一样,没什么区别。” 容槿眉头微蹙,大长公主作为长辈他不好反驳,但做事要适可而止。 “溪岚,你累了,我让人送你回府休息。”容熙强硬的不由分说,为了江诚,南宫溪岚我可以放过你,可是我不会让你一再伤害我的孩子。 南宫溪岚回神,优雅的抚抚自己鬓角,自失一笑,开口道:“方才是我有些失态了,我今天是专程过来探病的,你现在伤着,暮寒居这里又长久无人居住,潮湿阴寒,不宜养病,你且随我回紫竹苑去吧,我也好就近照顾你。” “溪岚,我想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如无必要,我们以后就不要再见面了,至于容季,如果他愿意,他的名字永远会在容府的族谱里。”容熙闭上眼睛,摆明不想继续了,抬手示意送客。 至此南宫溪岚的脸色才真正苍白下去,嫣红唇角不易觉察的抖了两下,垂下眼帘说道:“容熙,这些年,我待你如何,你心里该明白,我一直在京城等你,到时候咱们可以一家团聚。” 容熙一径沉默,南宫溪岚妄图用这样的话打动他是不可能的,他本来也不是心软之人。 南宫溪岚自顾说了半晌,见他始终不为所动,眼中隐见怨责之色,说道:“那好,你只需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这么多年,我始终想不通,我究竟哪点比不上南宫秋湖?” “不曾做过比较。”容熙终于打破沉默,淡淡的回答。 南宫溪岚微微一愣神,马上起身,腰间的衣饰环佩凌乱作响,说道:“我明白了,但你们不会有好结果的,就像父皇和……他一样。” “大长公主。”容槿沉声。 * 这个上午两人说了好一会子的话,大长公主又来了这一遭,容熙到底是伤着,眉宇间就显出几分疲色来。 容槿抽出靠枕,扶他躺下,说道:“父王,离着午饭还有些时间,你再睡会,午饭,你想吃点什么,我让厨房去准备食材。” 容熙拍拍他的手说道:“不用了,照着平日里来就是了,倒是两个小的,如果想吃什么,你让屋里的下人去跟后厨说一声,让他们做来就是了。 “他们两个啊,只要桌上有肉,倒是极好对付的。”简直是无肉不欢。 “如此便好。这里的人都是我和你爹的心腹,你自可放心,只有一样,如无要事,尽量别出去,实在想出去,也要多带人。”就怕那些人狗急跳墙,而现在的小槿又毫无自保能力,今天南宫溪岚的突然到访,究竟是来探病,还是摸清虚实还未可知,这种时刻一招棋差,就可能再无翻身之地了,而小槿是他们的死穴,一旦被人拿捏住,别说他和秋湖,就是南宫静深那小子也只能束手就擒。 “放心吧,父王,夜一不是跟在我身边吗?”虽然现在功夫丧失了,但是该有的警觉性还是有的,所以自打他进了暮寒居,夜一就一直在他附近,他还是知道的。 “这次不准再甩开他。”容熙故意板起脸,可是还记得清楚小槿那年的不听话。 “好,父王,我答应,我呢,睡觉,洗澡,上茅房都带着他好不好?”莫南槿掩嘴清咳两声,一本正经的回道,不过眼睛带了调笑的意味,直往角落里的落梅屏风飘去。 就隐藏在那里的夜一默默泪流,直觉告诉他,他果然不应该瞒着少爷偷偷接下这差事,前景一片灰暗,他被少爷惦记上了。 “你啊。”容熙无奈的笑了,这就是他和秋湖的孩子,无论什么时候都这么聪明又坚强,让人不得不疼。 “你们父子俩在说什么高兴事呢,一进院子都听到你们的笑声了。”南宫秋湖进门来,黑色的披风上落了点点白雪,屋里的侍从上前接了过来,得到示意后躬身退下去。 容熙捏捏容槿的手心,后者微微点头示意,是不要主动提起大长公主来过的事情吧,虽然这件事情也瞒不过爹。 “爹,外面下雪了?” “是啊,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是雨水,半上午功夫竟然又换成雪了。”南宫秋湖接着他递过来的热茶轻啄了一口,又问道:“早上我走得急,也没来得及问你,昨晚睡的还好吗?” “可能是路上累了,竟然倒头就睡着了。”容槿照实回答,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他最近似乎是有点嗜睡。 “那就好,我还担心你住的不习惯,想着实在不行,你就随静深回宫住两天。” 容槿的笑容微不可察的敛了一点,说道:“哪有这么娇贵呢,我在这里住的挺好的。”关键是他对那个皇宫印象实在不好,似乎一进到那里,觉得整个人都被禁锢住了,透不过气来。 南宫秋湖似乎还有话要说,但是终究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 这几日过的很平静,甚至比在南山更加悠闲,只有偶尔会被父王和爹拉过去商量点事情,出出主意,做做狗头军师,大多数时候都无所事事,以至于他现在竟然养成了午睡的习惯,外面天气冷,两个小家伙也有人带着,横竖也没事,就想着上床眯一会,但没想到一眯竟然睡过去了,醒来的时候天都黑透了,里间没点灯,也不知道什么时辰了。 “终于醒了,你再不醒,我都想让两个小家伙过来闹你了。”南宫静深听到动静从外间进来,帮容槿将床帐子撩起来。 “你什么时候来了,怎么不叫醒我?”虽然睡醒了,但是人还是不想动。 “来了些时候了,看你睡的熟,就没喊你。”南宫静深看他难得赖床,懒懒的样子却别有一番诱人滋味,忍不住低头压上去索了几个吻,本来只是几日未见,想亲近一下,但看小槿根本就没有拒绝的意思,心就歪歪了。 “恩……门还没关。”容槿轻轻呻吟一声,水漾的眸子瞪了上面的人一眼,在南宫静深熟练的挑,逗下,想维持理智很难“顾十三在外面守着你,两个小家伙在皇伯父那里,不会有人来的。”南宫静深的手在被子底下一刻不停的忙碌着,很快两人就抱在一起。 容槿呼呼的喘着气,承受埋在自己体内的一次次撞击,酥酥麻麻的,让整个人都软了下来,但却在南宫静深做完一次要退出来的时候,双腿主动缠上去将人留住,脑子却有片刻的疑惑,自己的身体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会欲求这么强烈? 完事后,南宫静深让人送了些热水进来,两人快速的洗了澡,又吃了点晚饭。 “你今晚不回宫?”容槿窝回床上,见南宫静深也解了衣服上来。 “明天是休沐日,没有早朝,我今晚可以留下来陪你。”南宫静深低声笑道。 “恩。”远离这是非之地多年,这些事情他都忘得差不多了。 “小槿,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情。”南宫静深修长的手指梳理着容槿落在颈间的长发。 “说来听听。”容槿没什么精神的靠在他怀里,似乎又有点想睡了。 “我想明天带两个小家伙进宫一趟。” 容槿的心一紧,瞬间清醒过来。 “是皇祖母听说你们来京城了,想见见他们,本来还说也想见你,我给你婉拒了。”他知道小槿现在不想去面对宫里的那些人。 “我就不去了,宫里人多事杂,他们年纪又小,你要好好看着。”当他决定带着孩子来京城,就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 “那是自然的,皇祖母那边去过了,我明天就送他们回来。” “对了,我这两天我也遇到了一件事。”容槿把那天南宫溪岚来的情形大体的说了一遍,完了对南宫静深道:“这么多年,我有时候会想,我和容季果然是没有兄弟缘分的,却不曾想过真的没血缘关系。”至于容季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那是人家的私事他也不好打听,再说父王既然没主动提及,他就更没有问的必要了。 上次见到容季还在初秋的昭阳,不过两人也没相认。 “你怎么了?”容槿发现自己说了一通,抬头却见南宫静深面色沉沉,似乎根本就没在听。 “容季应该是我弟弟。”南宫静深揉揉额角,缓下脸色,突然说道。 “什么意思?”容槿不解。 “就是这意思,容季是我父王和大长公主的孩子。” 第93章 第三个孩子 容槿猛然半起身,无论做好了多少心理准备,乍然听到这个消息还是让他惊得懵了半晌,不过好歹是生生的把“兄妹乱伦”四个字压在了舌底,看到父王对这件事情刻意回避的态度,就心知必有不能道破的内情,谁知竟是这样的石破天惊。 “不是你想的那样,先躺下吧,我慢慢与你说。”南宫静深拉他躺下,镇定轻缓地掖掖被角将两人裹住,当初得知真相后的震惊悲痛已经淡去许多,可是要真正放下那又谈何容易。 容槿静静的等着并不打算催促,甚至想着如果南宫静深不说,以后他也不会再提起,因为知道,无论隐藏的真相究竟如何,都不可能是一个轻松的故事,如果可以过去,就让它过去。 南宫静深心中复杂难平,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头,暮寒居地处偏僻,四下无人居住,入夜了更是连点鸡犬之声都听不到,“这里可真静,不知道外面下雪了吗?”北地雪多,他来的时候看天阴沉的挺厉害顾十三此刻就守在门外,闻言干净利索的回了一句:“主子,没下雪。”心里随即补充:但是天真的很冷。 容槿脸一黑,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那刚才自己和南宫静深在床上的那点事估计也没能逃过他的耳朵,不过这人有一就有二,他低声喝道“夜一。” “少爷。”夜一也不刻意隐瞒,轻飘飘的就从一处房梁上落了下来,只是面上力持恭谨做出一副无知状,至此容槿再无话说,看都看完了,还能怎么着,只能撵他到门外和顾十三做伴去。 被他们这一闹,南宫静深的心思反而清明起来,夜一和顾十三都是贴身信任之人,也并不需要刻意避讳,就将事情娓娓道来:“当年的具体情形我也不得而知,但大长公主不是先祖皇帝和的子嗣应该确定的,先皇与当时还在闺阁的莹贵妃并无任何交集,但暗卫得到的消息是莹贵妃入宫之时已经身怀有孕,而她又与柳五将军早有婚约,据后来的种种情形来看,大长公主应该莹妃与柳五将军的女儿,皇伯父出生后,因柳五将军拒不接受封号,先祖皇帝就将皇伯父和大长公主作为孪生兄妹一起寄在莹妃的名下。 大宁的民风还算是开放,女子婚前与未来夫婿珠胎暗结虽不被称道,但也算不上什么罪大恶极,往往就是双方亲家睁只眼闭只眼的事,如果真是这样,那后来莹贵妃的入宫就耐人寻味了,只是不知道大长公主是否知道其中的内情。 容槿将此话问出,南宫静深唇角带出一抹微微冷冽的笑意,继续道:“她当然是知道的,当年皇伯父病情日益沉重,容王爷暗中进京,大长公主估计是从柳家那边得到消息,就准备设计图谋,只是恰好容王爷与我父王互换身份入宫了,结果乔装成容王的父王被下了药,与大长公主……” 后面的事情不需他说,容槿也就明白了,估计就是那次有了容季。 “大长公主也是个极为聪明之人,现在猜想,她应该是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差别,就以此要挟了父王和容王爷,容王爷可能是出于……内疚,很快答应将大长公主迎娶过门。” “那后来瑜王爷……” “后来?后来我父王就常年驻守在北疆了,轻易不回京。”南宫静深掩去眼中的情绪,淡淡的回道。 原来竟是这样复杂的过往,可大长公主不是先祖皇帝的子嗣,他们知晓,天下人却不明,兄妹乱伦生子,可想而知,这样的丑闻传扬出去,如果再加上文人口诛笔伐,别有用心人士的推波助澜,恐怕就不是只是皇室尊严丧尽,沦为天下人笑柄这么简单了,这就怪不得包括父王在内的仅有几个知情人都三缄其口,讳莫如深。 “都是些过去的事情了,别费神,早点睡吧。”过了一会,南宫静深见他还在沉思就说道,并探出身去,将近床的灯盏熄灭,放下床帐。 虽然今天的事情让容槿一件比一件震惊,心头也久久起伏不定,但他近来实在精神不济,兼着两人刚才又有过时间不短的性事,此刻着实就有点坚持不住,闻言靠在枕头上很快就睡过去了。 昏暗中,南宫静深盯着容槿的脸看了半晌,眼神暴虐,鬼使神差的出手扣住他露在内衫外的半截颈项,一寸寸收紧。 容槿不舒服的皱眉嘤咛一声。 南宫静深恍然回神,似乎有点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右手,顷刻间已经遍身冷汗,他刚才到底想对小槿做什么? 其实他刚才没有说出所有的事实,事后父王远走北疆,大长公主也南嫁容王府,本以为这件事情终于可以就此平息下去,可没过几年,大长公主负气返京,与柳家合谋,以此为把柄,逼父王起北疆起兵,胁迫皇伯父退位,父王自然不可能背叛皇伯父,两相权谋,无法可解,那时恰逢与北原战事正酣,人人都道父王以身殉国,可谁人知,父王是无生路可选,生生被他们逼死了。他虽明白这所有的事情应该算在柳家和大长公主头上,可是当年若没有容王替换入宫,父王是不是就不会半生愁郁,最后还落得惨死疆场的境地。他们现在一家人重逢团聚可以平安喜乐,可他的父王呢?九泉之下可曾得过片刻安宁? 南宫静深闭上眼,轻叹口气,可是他的小槿这些年为他受了这么多苦。 “明明你才是最无辜的一个。”南宫静深落下几个轻吻,从眉间到唇畔,修长温热的手指探进被窝里搓弄着,都睡了这好一会了,小槿的手脚还是冰冷冷的,幼年中毒是其一,但六年前那次水牢之灾怕才是最重要的原因吧。 “安心睡吧,只要有你在,别的都不重要了,小槿,不要离开我,要不然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小槿是他心底最后一道防线,一旦越过,很多事情都将无可挽回,毕竟有些事情是连容王和皇伯父都无从知晓的,当然也就无法阻止。 容槿似乎怕冷的缩到他怀里,南宫静深拥住他,心底也一点点的柔软暖和起来,顺着腰,摸到腹部,好像胖了一点,小腹上都有肉了。 * 第二天两个小家伙要跟着南宫静深要入宫,容槿本来打定主意是不去的,后来到底是放心不下,容熙和南宫秋湖昨日已经听说此事,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嘱咐他一切小心谨慎,车马一路驶来没遇阻碍,直接进了太皇太后所在的永宁宫,早有一干的宫女太监在宫门处候着,南宫静深当着众人的面,和容槿一人一个,把两个已经睡了一路的小家伙抱出马车。 左右见此,有些头脑活泛的就暗暗上了心,皇上如此宠爱,太皇太后又指名要见,这俩孩子的身份来历恐怕比他们猜想的更贵重一点。 双方见面行过礼,太皇太后拒绝随侍在侧的宫人扶持,从上位走了下来,自打容槿他们进京后,南宫静深就多次派人给他们送了不少上好的过冬物品,从衣物到吃食,一应俱全,今天进宫,容槿特地给两个小家伙选了一身大红色织金云锦面的窄袖袍子,厚底皂面的小马靴,黑狐皮的小帽子严严实实的扣在脑门上,喜庆活泼之余也不失稳重得体。 太皇太后原先就极喜爱这两个聪明灵秀的孩子,后来终于确认是自己的亲孙子,就无时无刻的不心头惦念着,如今重又见到,欢喜之情自然是溢于言表。 “这两个小毛毛头,怎么这么早就睡着了?”太皇太后挨个摸摸他们睡得粉扑扑的小脸,虽是嘴里问着话,但慈爱的视线却一点没舍得从两个孩子身上移开。 “他俩昨晚没随我们一起,可能是不习惯,没睡好,今天一上车就开始打呵欠了。”南宫静深笑着回道,一点没掩饰他昨晚和容槿在一起的事实。 太皇太后此时方抬头看他们两眼,命人将两个孩子抱到后面的暖阁里小心看顾,午饭再将人叫醒。 三人落座,太皇太后面带喜色地拉着容槿问了些家人是否安好,进京路上是否顺利,还有现在住在什地方,是否适应之类的家常问题。 容槿自然答一切都好。 南宫静深不时的在一旁插上几句话凑趣,场面看上去也还算是和睦。 不过中间南宫静深因有来自边关的军情呈报,必须去前面处理,临走之前本想带着容槿却被太皇太后以还有话要说为由留下了。 “哀家料定你今日一定会来,容槿。”太皇太后挥退众人,只留下一个叫桃娘的宫人侍候,这才开口说道。 容槿面上肃立几分,知道接下来的话才是正题。 “如果哀家所料不错,你应该是容熙和秋湖当年所生的那个孩子吧?” 在这个人面前,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容槿就应了一声,算是直接承认了。 “那你就是知道,你和静深究竟是什么关系?”太皇太后面色沉静,不急不缓的问道,毕竟是经历了三朝的老人,即使在此时明显惊怒异常,也一点不失优雅的仪态。 “我知道,他也知道。”如果一定要说不伦,那这么沉重的罪名他一个人似乎背不动。 太皇太后被容槿这样轻描淡写的态度弄的愣了一下,眼底却隐隐有了一丝欣慰,轻轻的瞥了一眼帘子后面,继续说道:“静深与西陵公主的婚事已经一拖再拖,如今已订在明年完婚,即使你不在乎你们之间的血缘关系,你也介意与其他女子共事一夫?” 容槿淡淡的回道:“自然是不能,不过这应该是他的事情。”死活抓住不松手的人是他,所以他理应去把这问题解决好,没错吧? 太皇太后又说了什么,只是小腹中突然传来的剧痛让他脸色惨白,身子一歪,从椅子上摔下来,很快就人事不知了。 第94章 父子平安 突遭此剧变,太皇太后显然也是始料未及。 夜一和顾十三虽被留在殿外,但他们都是耳目何等聪敏之人,一听声响不对,当下就明白出事了,顾十三还顾及殿内之人身份,略一犹豫,夜一却管不得这些,人影一动,已经闪过殿前值守侍卫,当先一步就冲了进去,他本就出身容王府,在他心里,容槿才是主子,屋内之人再如何显贵,也比不得自己少爷性命重要。 “阿槿。”“少爷。”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什么人擅闯后宫?”“抓刺客……” 殿内殿外乱成一团。 顾十三恍然记起六年前,自家主子因小容王爷一事,与王妃对峙时决绝的背影,难道往事又要重演,这次换成太皇太后?想到此,身上冷汗立下,也不敢再耽误,拔腿到前殿报信去了。 “宣太医。”太皇太后喝退众人,见到容槿已经被人抱起,两腿间隐有血色渗出,眸中厉色顿现,改口道:“桃娘,你亲自去徐放那里一趟。”附在耳边,如此这般这般嘱咐下来。 桃娘也是宫里的老人了,深得信任,即便如此,不该知道的她绝不多问一个字,躬身领命,出门领了两个粉色罗裙的小宫女急匆匆直奔太医院而去。 南宫静深来得很快,倒是太医徐放气喘吁吁的随后才到。 “里面怎么样了?”太皇太后坐在床头,侧身给两个熟睡的孩子擦擦额角的汗水。 “徐太医还在诊脉,皇上还在边上陪着,一步没有离开。”桃娘接过帕子。 “皇上说了什么?”太皇太后压压被角,站起身来,桃娘赶紧伸手相扶。 “皇上一直没说话,不过脸色……似乎不是很好。”桃娘小心捡着话回了。 太皇太后摆摆手,说道:“去,把窗子开道小缝透透气,屋里也太热了,小孩子本来身上火气就旺,哪里比得我这老婆子受不得寒。”她如今年纪大了,有些事情她本不想管了,但也容不得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使这些下作手段,伤的还是自家孩子。 “太后,参茶凉了,您趁热喝点压压惊。” “桃娘,这件事情,你去替哀家查查,如果真是永宁宫人所为,不问缘由,一概打死,哀家久不回京,有人把祖宗的规矩都给忘了。” 桃娘心中一沉,知道此事是不可能善罢甘休了,恐怕太皇太后此举更多应该是做给一些人看的。 “对了,你去告诉他,让他先出宫去。”哪个也不是省心的,她虽出身靖州苏家,但到底静深才是嫡亲的孙子,她没道理不帮,可是那个孩子也是自小疼到大的,可惜没有两个容槿。 * 冬日天短,过了申时,宫里就已经掌灯了,容槿只觉得身上沉甸甸的,醒来时看到头顶上明黄色的床帐,脑中昏沉一时没反应过来是在什么地方。 “爹爹,你怎么睡了这么久?”右上方挤过来两颗小脑袋。 容槿笑了笑,抬手想摸摸他们的脸,一动才发现小腹处还是闷闷的痛。 “小槿,别乱动。”南宫静深探身过来,握住他的手。 “我这是怎么了?”他早上起床时就觉得肚子里有点不舒服,但是没放在心上,后来在和太皇太后说话的过程中越发痛得厉害,眼前一黑,后来的事情就不清楚了,只是总觉得最后一刻似乎听到了未央的声音。 南宫静深面露喜色,温热的手掌摸在他腹部,说道:“我们的第三个孩子就在里面。” 容槿怔怔半晌,喃喃道:“真的是有了?”他几乎没什么感觉,除了最近口味越发清淡。 南宫静深颔首而笑,不过转而懊恼道:“都怪我昨晚不知节制,太医说孩子还不到三个月,正是危险时候。” 容槿听他这么一说,就明白今天是怎么回事了,想起昨夜自己的辗转挽留,自己也是羞恼,不愿在此处多做纠缠,于是又问道:“孩子没事吧?” “只是动了胎气,太医说喝几服药就不妨事了,药在外间熬着,你先吃点东西暖暖,待会喝了药早点睡,明天身上就轻快点了。”南宫静深扶着他抱在怀里,只喂了半碗粳米粥,见他推拒,就没多劝,外间的药也适时的端了进来。 宫里的药材自然是极好的,见效也快,可能加了安眠的药草,容槿喝过药哄睡了两个孩子,自己又觉得困了。 “我和景止他们还是换个地方睡吧?”现在他已经记起来了,这里是泰和殿,皇上的寝宫,历来只皇后容许留宿,六年前他住过,只是身边不是这人,不过那时也背上了祸乱后宫的罪名。 “你只管安心住着就是了,你看两个小家伙都睡了,这么晚了你想去哪里?事情交给我就是了。”南宫静深一口拒绝,自己褪了衣服也掀被进来。 容槿也不再强求,他既然这样说了,就是有办法,只问道:“我父王他们那里……” “我已经让人捎信过去了,只说留你在宫里住几天,孩子的事情没提,想着等你醒了和你商量了再说也不迟。” 两人正说着话呢,南宫静深低头就见容槿已经睡过去了,眉间舒展,气息平稳,悬了半天的心这才放下,虽然知道皇祖母不会对他下手,可是今天听到他出事的时候,手脚还是瞬间冰凉。 “如果你最后还是不喜欢宫里,咱就不住,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就好。”在他昏睡期间,南宫静深已经做了一个决定。 * 容槿在宫里已经住了三四日,除了每天被人盯着喝药,其他的都还好,期间南宫秋湖暗暗来过一次,知道他身怀有孕,喜忧参半,紧着嘱咐了好多话才离开,那日永宁宫的事情再无人提起,假山下的几个小太监正在小声议论着,最近太皇太后大发雷霆,下令整治后宫,处置了一大批宫人,或打或杀或驱逐。 “不过太皇太后他老人家可是很喜欢那两个小贵人。”其中一人道。 “宫里的人都在猜测这三人是什么身份?竟然可以住在皇上的寝宫里。” “嘘,不想活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没发话,就是默许了。” “好了,别说了,喂鸽子是正事,喂鸽子去。” 几个人提着米谷,各自散开。 容槿听完,轻笑一声,没想到南宫静深做的如此明目张胆,宫中尽人皆知,不过太皇太后确实是疼爱极了两个小家伙,日日都要接过去陪着用膳,他裹了一件素色软毛织锦披风坐倚在暖亭边上,看不远处湖边两个小太监扬着米谷开始喂鸽子,呼啦啦的一大群,遮天蔽日。 近日无雪,天气干冷,已经进入腊月天了,他想起答应过渔阳年前一定回家,这或许他们在一起过的最后一个年了,两个小家伙也问过几次什么时候回去,往年这个时候,家里应该开始置备年货了,炒花生,炒瓜子,晒制腊肉腊肠,下雪天一家人围在火盆烤地瓜,烧栗子和核桃,塘子里的藕和鱼也该大卖了,那时可能习惯了,只觉得平淡温馨,如今看来终究失去,突然之间很想回去,哪怕再感受一次也好。 南宫静深喜静,偌大的泰和殿里除了十几个粗使的太监和宫女,近身伺候的并不多,容槿这次住进来,南宫静深怕他用着不方便,就把原先在秋上居的三个侍女翡翠,琉璃和珍珠都召了过来。 “小容王爷,该喝药了。”翡翠年纪略长,已然梳了妇人的发髻,但还唤着往时的称呼,将端来的药盅掀开,里面黑漆漆的一碗药汤还热着。 “今天什么日子?那边好热闹。”容槿喝完药,掸掸袍角站起来,这处地势高,可以纵览大半个皇宫,此时正见一箱箱贺礼正送往后宫这边。 “小容王爷,是西陵的使臣,那些应该是送给太后和太皇太后的。”翡翠只看了一眼就肯定的说道。 “西陵的使臣到了吗?也是,婚期是明年的二月,其实真的还挺快的。”两个大国联姻自然不可等闲视之,何况这次大婚的对象又是大宁的皇帝和西陵最受宠爱的公主,如无意外,她甚至可以是大宁未来的皇后。 “小容王爷,主子心里有数的。”虽然这种事情轮不到她说嘴,但她是真心希望他们可以一家人团聚,再说现在也有了两个小主子。 “西陵的公主,年纪也不小了吧?”容槿问道。 “岂止不小,西陵的那个安阳公主至今没嫁人,是个二十多的老姑娘了,前些年西陵一直借故拖延婚期,今年不知为什么突然又提起来,说不得在算计些什么呢?”琉璃还是一贯爽利的性子。 “就数你嘴巴快。”翡翠笑骂她一句。 “我说翡翠姐姐也忒小心了点,小容王爷也不是外人,再说我也没说错不是?” “你再说下去,点心都凉了。”翡翠嗔怒地瞪她一眼。 “是了,我不敢了,小容王爷,珍珠刚做的百果糕和素菜水晶饺子还有藕粉圆子,您尝尝味道。” “安阳公主?”如果他们知道真的安阳公主在哪里,说不定就不会有这场已经可预见的闹剧了吧? 第95章 认祖归宗 翡翠多放了一个铜脚炉在桌边,见容槿还在沉思,心里开始有些后悔提到这茬,旁人或许不知,但她们三个俱是皇上亲自指派的贴身侍奉之人,怎能不知小容王爷现在是双身子,最忌伤神。 容槿是在想安阳公主的事情不假,可完全不是翡翠担心的那回事,渔阳会是安阳公主吗? 关于渔阳的身份,容槿倒真没有派人查实过,他一直觉得一家人过日子,性子相投,又可以彼此扶持,这就够了,其他的无须太过在意,但日子久了,不经意的一些小细节是藏不住的,他能看出来,渔阳也能,只是彼此心照不宣罢了。 西陵的安阳公主他或多或少还是知道一些的,她是西陵明帝和皇后所出的嫡公主,她的同胞兄长更是后来的西陵顺帝,不过顺帝运气实在不好,他初登基,便遇到西陵连年天灾,各地饥民四起,国内战火绵延,手握重兵的诸侯王更是趁乱起兵,直指京都,大概四年前,城破之日顺帝于大殿自刎以谢天下,但也有一说是被救过来幽禁了,再具体点自己就不清楚了。 不过后来登基的元帝仍旧是西陵阙氏一族,所以也不算是改朝换代,大多数皇室的尊荣都保持了下来,这元帝还要称安阳公主一声姑姑。 渔阳受伤那次“临终遗言”交待,她的墓碑要一定要面向西北,落字安阳,西陵的都城安平府就位于南阳的西北方向,明月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碧晶膏,四年前南宫宁阁出使西陵归途中遇到的渔阳,也许这些不足以说明一切,但如果说都是巧合,这也未免太多了点。 也许南宫静深知道的多点,毕竟当初允婚的可是他本人。 如果渔阳是真的安阳公主,那她应该是已经知道了南宫静深的身份,否则不会有段时间投向南宫静深的目光那么复杂。 翡翠伸手欲搀扶,容槿笑着摆摆手,还没娇贵到那种程度,两个多月还远不到显怀的程度,他行动依旧自如,只是口味有所改变,身上容易乏而已。 “珍珠呢?”容槿问道,平时里若无事,三人都是在自己身边,很少离开。 “我来的时候,见炉子上还有一小锅鹿肉煨着呢,珍珠说今天的鹿肉极新鲜,加上这几日又天寒,正好拿来补补,她呀,总念叨着说将小容王爷养得胖点才好。”琉璃掩嘴笑着回道。 说到此事,连素来稳重的翡翠也垂首抿抿嘴。 自打知南宫静深知道他身怀有孕后便有点魔怔的迹象,日日回宫都抱着掂掂分量,口中还念念有词道:“试试咱们宝宝今天胖了没有。”言行举止,毫不避讳,翡翠她们自然全都知晓,容槿知道她们是拿着这事在打趣自己,但也没什么可气恼的。 正闲聊着,就听两个小家伙回来了,后面还伴着随行宫人的一叠声的惊呼,琉璃赶忙上前,掀开防寒的千丝罗帐,笑道:“我的小主子,仔细脚下。” “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容槿拉他们坐在身边,以往都是用过了晚饭才回来。 “爹爹,这个给你。”行止在容槿怀里扭了扭,小手在腰带上胡乱撕扯着。 “好了,爹爹来解。”小家伙们的衣服都是自己亲手打理的,现在自然很容易就发现行止腰间多了一个宫绣荷包,墨绿色晦暗陈旧,一看就是多年的老物件,虽然绣工精致异常,但送孩子这个东西,实在有些奇怪。 “里面是什么?”容槿用手捏了一下,硬硬的,形状有点像腰佩,就边解边随口问道。 “是太婆婆给的,说让爹爹给收着。”景止口齿清晰地答道。 容槿这下更好奇了,太皇太后给他的东西竟然要让两个小家伙转交? “那爹爹得好好看看是什么东西了……”待看清荷包里的东西,容槿笑意敛起“是九龙血玉?小容王爷。”琉璃小声惊呼,以前只是听说,这还是第一次见到。 容槿让琉璃打盆清水过来,玉入水中,顷刻间便浩渺白雾升起,云雾深处,隐见九龙翻腾,水声大作。 几个人都看得瞪大眼睛,翡翠惊叹道道:“传言果然不虚,龙真的活了。” 容槿拿在手里翻看半晌,虽看不出是什么缘故,但猜想八成是出在这鬼斧神工的玉雕手艺上。 世传大宁太祖皇帝起兵途经盛京城外的回江,夜里梦见九龙绕身,醒来后于江畔寻到一枚血玉,莹然无尘,上有九龙首尾相连,遇水即活,众将领皆道天降吉兆,太祖皇帝天命所归,遂定都盛京,南向称帝。 这些鬼话,容槿自然不信,但今天九龙血玉却是真实出现在自己眼前,它同传国玉玺一道,历来是皇位的象征,只不过一个是代表皇帝,一个是代表……太子,两个小家伙趴在他怀里正嘟嘴撒娇想吃东西,眼神纯澈无辜,容槿深深的看他们一眼,这等于是太皇太后已经表明态度,承认两个孩子的身份,应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可是太子?皇位?这将是他们其中一人必须要面对的命运吗? “爹爹,你在想什么?”景止小手攥着容槿的衣袖拉了拉。 容槿捏捏他明显白胖的小脸笑道:“爹爹在想,你应该少吃点了。” “爹爹,我也没吃多少,肚子难受,爹爹给摸摸。”景止挺挺圆胀的小肚子,样子还挺无辜。 容槿气得瞪他一眼,都胀成这样了,还没吃多少,不过还是将人抱在腿上,帮他揉揉消食。 “爹爹,今天哥哥吃了好多炸鱼球。”行止立刻义正言辞站出来揭发,接着笑眯眯道:“爹爹,我可以吃一点甜甜的小圆子吗?” 容槿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示意琉璃盛几个藕粉圆子给他。 不过被他们这一闹,刚才的心事倒是去了几分。 “今天那个婆婆说可以吃多一点。”景止小声解释道。 “婆婆?”容槿微皱眉,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 行止小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只顾吃,完全没空说话。 “是太婆婆让这么喊的。”还是景止开口。 “那婆婆和你们说什么了?” “婆婆问我们为什么叫静叔叔,不叫父皇。”景止道。 “爹爹,父皇是什么?我们为什么叫静叔叔父皇?”行止的嘴巴终于短暂空闲。 原来真的是她,爹在位时,皇后独宠后宫,再无其他妃嫔,但柳太后不会说这些,剩下的就是梅太后了,也就是当年的瑜王妃,虽说于情于理都应该是他去拜见,但他是男子,如无宣召,擅入内宫是大忌,再说他心知太后不待见他,也不想上赶着招人烦。 “以后没人的时候可以喊父皇,有人的地方还是要喊叔叔。”事已至此,也只是差一个公开的机会。 景止和行止齐齐点点头,虽然不明白爹爹为什么这么说,但听爹爹的话总是没错的。 * “你们父子三个在说什么好事呢,也让我听听。”南宫静深唇边漾着笑意进来,冠冕已去,但仍旧一身雍容的墨色宽袖朝服,修长手指熟稔地落在容槿肩上,轻重适度的按了两下。 “静叔叔,静叔叔。”两个小家伙欢欢喜喜地打招呼。 容槿拍拍他的手,让他去应付两个小的,抬眼看到随后进来的人,眼睛明显一亮,脸上立时带出那么一股子熟悉和轻松,起身说道:“过来坐,未央,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穿朝服。”大宁宰辅的朝服颜色绯红,平日里见惯了未央穿白色常服,今天乍见他穿红色,倒让人觉得格外眉清目朗。 苏未央见他面色不错,也就稍稍放心,说道:“刚才接待了西陵的使臣,我还没来得及回去换了,你身子好些了吗?” 容槿回道:“你也知道,不是什么大事。”未央知道这事,他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再说他也没打算瞒着未央。 苏未央笑容微微一滞,但很快恢复过来接着道:“不管怎样,你身子受不得寒,这个时节更要好好将养。” “难为你还记得这事。” “怎么能不记得,我那年将你拖入溪中,害你大病一场,我爹听说后差点给我上家法,最后还是萱姨帮着求的情。”苏未央神色如常,想起当时阿槿躺在床上,一脸灰白,他现在都后怕。 大宁的重犯向来都是关押在阴寒的水牢,未央,你真的会是送我进去的那个人吗?如果不是你,那到底会是谁?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也许不应该再去计较?可是被亲近之人出卖,有几个人可以真正释怀。 “不说这些了,我记得你也是爱吃鹿肉的,难得今日正好赶巧了,珍珠做了很多,还热着,你过来一起吃点吧。” 两个小家伙只在昭阳见过苏未央一次,有些面生,但还是上前脆生生地喊了声:“未央叔叔。”容槿怕他们还要闹着吃东西就早早的打发人带着去写大字了。 容槿好久没见苏未央,只顾和他说着话,南宫静深倒是没什么可在意的样子,反正这人从里到外都是自己的,他从早上忙到现在,中间只简单地用了些点心,这时也着实饿狠了,这一小锅鹿肉倒有半锅是进了他的肚子,不过总算还不忘挑些软烂的到容槿的碗里。 三个人各得其乐,南宫静深身边的小太监福顺进来禀报道:容郡王和清韵公主在外求见。 第96章 无需隐瞒 “让他们先去书房等着。”南宫静深大概知道他们来此的目的,这些日子大长公主闭门谢客,容季也已经知道容王未死的事实,昨天去了一趟暮寒居,却被皇伯父挡在门外,容季也不是个不会想事的,定然疑惑那两个本来势同水火,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的敌人现在竟然重归于好,还共居一处,大长公主虽是个知情的,但他太了解这个姑姑了,一生骄傲自矜,绝不会承认自己的失败,这样也好,就让她永远保守住这个秘密吧,而暮寒居防守严密,容季也无从入手,加上容槿入住泰和殿,所以容季这次是带了一肚子的疑惑而来。 “我和未央去园子里走走。”容槿显然并未打算和那两人见面。 “也好,这几日煦园绿萼梅都开了。”南宫静深轻握他的手嘱咐一句,拂拂衣襟,转身大步离开。 苏未央并未忽略两人之间的亲昵小动作,只是面色不动,况且以他们如今的关系,也确实没有自己插足的余地。 两人在昭阳虽匆匆处过几日,但那时容槿身份尴尬,渔阳也有伤在身,两人也没能真正坐下来好好说说话,这次见面虽是在容槿避之不及的皇宫,但相比当时的处境是好多了。 “这么说你和那个渔阳这么多年都是假夫妻?”苏未央原先也想着,以他对阿槿的认识,如果真的已经娶妻生子,是不可能再接受南宫静深的。 “景止和行止也是你们两个的孩子吧?”即使是明摆着的答案,苏未央也想听他亲口说出来。 “恩。”容槿点点头,对未央,他其实没多少可隐瞒的。 “你走之后,渔阳和那个小女孩怎么办?如果你不方便的话,我可以给他们安排去处。”以如今的形势来看,阿槿入京是一定的,安全起见,也不能将她们孤儿寡母的留在乡下。 容槿笑了笑,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情,那个孩子竟然是仁亲王南宫宁阁的女儿。”苏未央听到这个消息,显然也很惊讶。 “不止如此。”容槿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苏未央沉思了一下,说道:“不无可能,我记得四年前咱们大宁派去西陵的迎亲使便是南宫宁阁。” “迎亲?那当年这事是怎么搁置下来的?”如果迎亲,后面就应该是大婚。 “这事的来龙去脉,我倒是约莫知道一点,安阳公主是顺帝一母所出的胞妹,据西陵那边传回的消息称,当年顺帝有意给她指婚年纪轻轻却已立下不少战功的镇威将军淳于忌,而且淳于忌此人是顺帝为太子时的伴读,与安阳公主也算是自小相识,青梅竹马,不过后来元帝起兵,这个淳于忌却带头归顺了元帝,并最后带兵攻破了西陵都城安平府,说来,安阳公主肖似其母,也是个烈性的,淳于忌投敌后,她亲自带人,灭了淳于家满门,并说服了顺帝,以边境五城为谢礼,请求大宁出兵平乱,为了表明诚意,她愿前来大宁,说好听点是联姻,其实未尝没有以自身为质的意思,这些皇上也是明白的,只是我们终究晚了一步,等南宫宁阁一行人入西陵的时候,天已经变了,元帝以国丧为名,延后了婚期。” “但据我所知,原属西陵的溧阳五城还是在四年前划归了大宁。”虽然身在南山,但是这种天下大事他还是知道的。 苏未央没说话,只似笑非笑地瞅他一眼。 容槿恍然,南宫静深的心思向来缜密,怎么会为没把握的事情浪费时间,他既然答应就是已经有了决断。 “当时陈锋将军亲自率领八万大军兵陈简雍关,南宫宁阁随身携带的除了婚书之外,还有西陵顺帝亲笔所写,加盖玉玺的溧阳五城地图,除非元帝想改朝换代,否则他必须要履行顺帝曾经的允诺。” “确实是个万全之策。”他记得当时西陵元帝起兵打的旗号之一诛杀后宫干政的夏侯氏,还姬氏江山。 据传顺帝和安阳公主母亲夏侯氏是一个非常强势的女人,西陵明帝在位期间就时常参与朝政,及至顺帝更出过垂帘听政的事情,引来一干姬姓宗室的不满,元帝之所以能那么迅速的夺得皇位,未尝没有这些宗室的暗中支持,所以即便他有心,也不可能背弃整个宗族,自立新朝,但这样一来,为了保有姬姓皇族的尊严,他就必须要承认顺帝缔结的国书,再退一万步说,即使他真的不管这些,但简雍关的八万大军对一个众敌环伺,根基未稳的皇帝,一个刚经历过内乱的国家,究竟意味着什么,元帝心里恐怕比任何人都清楚。 虽然容槿也承认南宫静深的这个做法从为人处事上来说难免有落井下石之嫌,但是作为一个国家的君主,当机立断,开疆拓土,本就是无可厚非的,毕竟一旦牵扯上政事,又有多少事是光明正大的。 “至于安阳公主,这些年我们也没有她的确切消息,西陵拖延,皇上对此事也不着急上心,现在看来,如果渔阳真的是安阳公主,西陵的态度倒是可以解释了。”而且南宫静深登基五年,后宫几乎空置,虽然梅太后那边不道因何原因始终不催促,但朝臣也不消停,南宫静深倒正好拿此事做挡箭牌。 “看来前面就是煦园了,我已经闻到梅花的香气了。”两人从石桥上下来,转过一处回廊,就看到前面假山上题写“煦园”两个大字,隐约可见园内一大片白色的绿萼梅。 门口有守卫,看看苏未央,又疑惑的看看旁边的容槿,待认清容槿身后远远缀着的翡翠,神色肃然,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退到一边。 “原来是这里。”容槿说道。 “恩?”苏未央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话。 “没事,只是六年前也来过这里,故地重游,有些感慨。” “听说这是太上皇最喜欢的园子。” 是啊,他六年前就是在此处见到爹,尽管那次会面不算是愉快,但总算是见着了,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还会回到这里。 “阿槿?” “干嘛突然端出一副严肃样子?冷不丁地吓我一跳。”容槿笑瞥他一眼,试图缓和气氛,他知道未央是看出了什么,可有些事情他也不知从何说起。 “你在这里过得不好吗?我这次见你总感觉你有很多心事?” “也不能说不好,得到的同时总会失去一些东西。”这个道理他懂,既然当初做了选择,就已经想到了今天需要面对的这一切,特别是现在他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即将还会有第三个。 “我还记得当初我们说过,有一天要结伴游历天下,我说要写一本游记,你说想做一份花草图鉴。”他一直记得,谁知道去了西陵一趟,回来一切都变了,阿槿去了京城,从此和南宫静深牵扯在一起。 “年少时总是有很多理想,可是真正实现的能有多少。”即使没遇到南宫静深,处在他们这样的位置上,有几个人可以自由自在,南山的六年已经是不可多得。 “阿槿,我会一直在的,就算是家人。”苏未央苦涩地说出这句话,他知道阿槿能够听懂。事到如今说别的已经没什么意思,只希望阿槿知道有个人是时刻站在他这边的,容叔和萱姨已去,还有他呢。 容槿猛然抬头,眼神复杂,他当然听出未央的另一层意思,不得不放弃。 * “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礼,起来,坐吧。” “谢皇上。”容季和南宫清韵行完礼后在一旁落座。 “阿季,清韵,难得你们两个一起进宫来见朕,可是有什么要事?”南宫静深接过福顺端上来的茶水喝了两口。 “是臣有一事不解,想要求教一下皇上。”容季今天来就是想问出个结果,因此并没打算拐弯抹角。 “哦?”南宫静深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句。 容季见南宫静深并不打算接话,索性更直接道:“臣听说,容熙没死,不知道这事皇上可知?” “是有这么听过。”南宫静深淡淡道。 “那容槿?” “现居泰和殿。”南宫静深看他一眼,也并未隐瞒。 “皇上,容熙当年意图谋反证据确凿,容槿谋害北原太子也是铁证如山。”容季神色略显激动,上次在昭阳见到容槿,以为他娶妻生子,从此再无瓜葛,念在两人的兄弟情分上,本想放他一马,却不承想他神通广大至此,不仅有胆子回京,而且还让皇上如此迷恋,堂而皇之的入住泰和殿。 “那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两个都是罪大恶极,朕应该立刻下旨将两人处死?”南宫静深沉吟了一下问道。 “起码不应该自由出入宫禁。”对那两人不是一句怨恨就说得清的,如果可以选择,他只想那两人一辈子不要出现在自己面前。 “阿季这是在教朕怎么做事?”南宫静深眯眼。 “臣不敢,臣只是劝谏皇上。” 南宫静深轻哼了一声。 “阿季,不要说了。”南宫清韵在旁边拉拉他的衣袖,小声说道,她这个堂哥自小就不喜与人亲近,即使当时她贵为公主,尚有父皇母后撑腰,而他只是个瑜王世子,她都不敢轻易招惹此人,更别说现在父皇下落不明,母后又重病缠身,她不明白阿季为什么总是胆子这么大呢? “朕应该不需要你的劝谏。”南宫静深不懂客气。 “皇上,难道是想让全天下人耻笑您痴迷男色吗?而且还是个有妇之夫。”为了一个容槿什么都可以不顾吗?这还是他那个一向处事冷静的表哥吗?六年前如此,六年后依旧如此。 “你太放肆了,容季。”南宫静深的语气并不重,但是话里的警告意味却不言而喻,“你可知,你这是逼朕去杀你的父亲和哥哥?” “他们何尝拿我当过儿子和弟弟?”他们父慈子孝,又将自己置于何地。 “既然这样,那不妨让朕来告诉你一件事,一个容家当年轻易认罪的秘密。”时至今日,有些事情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第97章 传闻中人 “与臣有关?”容季问道,皇上的眼神是这么告诉他的。 “不可能。”容季几乎马上又否定。容熙对他没有父子之情,容槿对他也没什么兄弟之义,他有何德何能毁灭一个威震大宁的容王府? 南宫静深淡淡看他一眼,南宫清韵轻声道:”阿季,听皇上把话说完。” 容季缓口气,让自己重新平静下来。 “阿季还记得北原的第一个质子吗?皇五子……慕乔。” 听到这个已经有些陌生的名字,容季禁不住心头一跳,这个人他隐约还是记得一点的。 北原皇五子慕乔,出身低下,传闻是北原皇帝出游在外时与一民间女子所生,他本身也是个好色贪财,不学无术的,所以北原要选质子,他就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人选,来到大宁后,更是结交了一帮不学无术的官宦子弟,整日里走街遛马,烂醉青楼,如果仅仅是这样,谁也不会过多注意这么一个废材,可他偏偏有个恶习,酒后口无遮拦,不止一次在众人面前,说什么容季的相貌身段那才是第一等销魂的,能与之春风一度,死也值了。 容季是什么人,他肖似其母,样貌秾丽,个性也同样狠绝,平生最厌恶有人拿他相貌说事,何况是如此的污言秽语,简直犯了他的大忌,他寻了个由头将人约出来,砍掉手脚,拔了舌头,慕乔最后落得个血流而尽,弃尸荒野的下场。 可那事他做的极为隐秘,一向不为外人所知,皇上怎么会知道? 南宫静深看他神色,知他已经记起此事,也不想浪费时间解释,继续道:“后来北原借此生事。”那时北原的国君是慕亚他们的父亲惠帝,惠帝一生碌碌,唯一引以为豪大概就是子嗣众多,他活到成年的皇子就有二十六个,皇女十二个,慕乔又是一颗早就废弃的棋子,与后来的北原太子,地位不可同日而语,惠帝怎么可能会在乎,当年皇伯父却很好的利用了这次难得的机遇。 “你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岂不知事后就有人上了折子参你,皇伯父自然是疼你的,但也不能置朝廷于不顾,公开袒护你,这时有朝臣进谏,如果以容王交出兵权为代价,这事才有商量的余地,也才能服众……” 南宫静深的话没说完,容季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突如其来的真相固然让他震惊,但神思还算清明,舅舅疼他是真的,可舅舅的为人他岂会不知,一贯强势,金口玉牙,说一不二,如果真的想要保住什么人,岂有朝臣插嘴的余地。如果容熙不理会此事,他的处境到底如何,他不敢想下去。 南宫静深看他发白的脸色,并不劝解,掀开茶碗,拨拨水面浮着的茶叶,他这个弟弟,自小一起长大,要说一点情分没有是假的,可做了错事,就该付出相应的代价。 “你不敢相信,还是不想相信?”南宫静深润润口,放下茶碗。 “皇上是想臣不要与容氏父子为难?”容季试图找个皇上如此做的理由。 “阿季,话出口前,先在自己肚子里思量思量。”容王那只,咳,老狐狸,容季的这点小把戏根本不会放在眼里,至于小槿,以他冷清的性子,压根就不搭理,容季的为难在哪里。 容季初时疑惑,待明白了,脸上就显出克制不住的羞愤之意。 南宫清韵静静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失去庇护,这些年她长大不少,起码知道这种场合没她插嘴的余地。 其实容季很想说不相信,可是真的都不相信吗?他在心里也问自己,不管暗地里达成的协议如何,可真要抄一个亲王的家,面上的理由也是要足够的,六年前的容王府,证据是他去书房放的,可过程却是出人意料的顺利,以容王府的戒备,现在想来不可能会松懈到那种程度,容……父亲似乎早有准备,送走容槿,下令南疆六十万将士按兵不动,自己留在王府里束手待毙,而这一切的起因就是因为他杀了慕乔?”这事大长公主也是知道的。”南宫静深缓缓地又加了一句。 可娘却从未提起,是啊,娘怎么会说这些,她说的最多的永远是父亲如何亏欠他们,玉萱萱和容槿是怎么霸占应该属于他们的一切。 “即使是真的那又怎么样?他抛弃妻子,让我们母子沦为天下人的笑柄,这是他应该偿还的。”积怨太深,又岂会因此事一笔勾销。 “是不怎么样。”南宫静深看向他,露出一个没什么暖意的笑容,“容熙欠你多少,朕管不着,也不想管,只是在这事上你欠容槿的。如果不是因为你,他不用进京为质,也不会给你们栽赃陷害的机会,不会有后来的牢狱之灾,更不会有在民间流亡的六年。” 容季张张嘴,下意识地想反驳,但在南宫静深没实质的笑容下,一句话说不出来。 “所以即使天下的人都想让死,你也没这个资格说他的一分不是,因为你的命是他换来的,要不然这后来的一切应该是落在你的身上,阿季。” “分筋错骨,经脉尽断,而你,当时你就站在他面前,眼睁睁的看着他受刑。” 容季在南宫静深近乎质问的语气下,始终倔强地抬着头。 “朕今天累了,你们先退下吧。”南宫静深揉着鼻梁,眉宇间带出一丝不耐,说起欠小槿,有谁比他欠的更多呢。 容季目光有些茫然,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福顺下来,微躬身示意道:“长公主,容郡王,请。” 南宫清韵先起身,暗下里轻拉了容季一下,对南宫静深福一礼。 “阿季。”南宫清韵和容季即将出门,南宫静深喊住他。 容季转身,“皇上还有事要吩咐吗?” “听说大长公主近日身体欠安,你没事就多陪陪她。”南宫静深顿了一下,缓声道。 容季心里浮起一丝怪异,皇上和他娘的关系外人不知,可他却清楚的很,自打登基后,皇上人前人后都是尊称她大长公主,从未亲密地唤过一声姑姑,他也明白当年娘支持皇后所出的南宫经年上位,因此惹得皇上心中不快,要知道小时候皇上和娘虽不亲近,也不曾疏远至此。 这次却突然开始关心,“多谢皇上体恤。”容季也只能这么回。 “去吧。” 容季抬头,南宫静深靠在宽大龙椅里,眸色沉沉,看不出任何情绪。 * “说着说着就要过年了,你今年打算在哪里过?”苏未央问道。 “我答应渔阳回南山镇,说不定过几日就要启程了,你呢,在京城还是回靖州?”莫南槿拢拢披风,在外面走了这么久,确实有点冷。 “父亲来信说,给言若订了一门亲事,我是要回去的。咱们回屋吧,这绿萼梅也看过了。” “行,咱们边走边说,言若也定亲了?好像昨天还是跟在我们身后小娃娃。上次在南阳见过一面,他大概已经不记得我了。”苏无念是未央的堂弟,容槿见过的次数并不多,但言若小时候性子机灵可爱,与谁都熟。 “你出事那年,他已经有九岁,怎会不记得,还跑来府里和父亲哭闹过一次,恼恨父亲押你入京。”他不是言若,当时他连眼泪都没有,只恨不得随着去了,可总心存一丝侥幸,阿槿不会这么离开。 “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苏侯,苏伯伯他也是皇命难为。”只是这情分到底是伤了,自相遇后,父王再没提起此人,那曾是过交过命的兄弟。 在这件事上,苏未央也不想为父亲辩白什么。 “过完年,从靖州回来,顺道去我那住两天,你还没去过我那个家呢,虽是个小地方,但极清净的。到时候我亲自炒俩菜,咱们好好喝一顿,就我们俩。” “好。”苏未央笑应着,其实他去过,只远远的看着,并未走近。 “苏相?”他们出了园子,迎面过来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柳阁老,真是巧。”苏未央拱手施礼,虽同时当朝一品,但年纪摆在这里,他是要适当做出一份尊重的。 声音依旧温和,但听在熟悉他的容槿耳朵里,已知未央极不待见此人,“老夫路经此处,见二位自梅林出来,红衣青衫,少年风流,真是画一般的人品。” “阁老谬赞。”苏未央淡淡回道,暗下皱眉,这人怎么回事,明知阿槿的身份,却公然说出这样的话,到底意欲何为。 容静并未搭话,自未央开口,他已经知眼前之人的身份,当朝一品的阁老不止一个,但姓柳的却只有一个,那就是柳太后的父亲——柳元敏,传闻中这所有一切的幕后黑手。 算来已年过七十,却保养得宜,忽略那满头白发,面上看去也只有五旬开外,年轻时想必也是个相貌过人的,如今年纪大了,竟还带出三分慈眉善目。 第98章 月遗命运 柳元敏和苏未央寒暄两句,话音一转,对容槿颔首笑道:“想必这位就是小容王爷吧?” 容槿虽没想到这么快与他见面,但也没什么可避讳的,就淡淡的应了一声:“久闻阁老大名。” 柳元敏细细看他半晌,又看看一旁的苏未央,说道:“小容王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容槿眉头微拧,他与这人似乎没什么交情。 苏未央笑道:“阁老相邀,本不该推却,但皇上方才差人过来,说与小容王爷有要事商量,实在不敢让皇上久等,阁老您看这事?”自从六年前阿槿出事,他也着手开始调查,明里暗里的证据都隐隐指向了柳家,但柳家的底他摸不透,盘根错节,埋藏太深,他们的身后有一股隐藏的势力,分散在各国,不光是大宁。 加上近来皇上的一系列动作,他虽没直接参与,但处在这样的位置上,本就对很多事情有着天生的敏感,如不出所料,皇上要对柳家下手了。恰巧此时柳元敏来找阿槿,不能不让人心生警惕。 柳元敏抚须而笑,说道:“自然是不敢让耽搁皇上的事情,但我只想与小容王爷说几句话,不会耽误很长时间的。”似乎怕容槿拒绝,他又加了一句:“听人说,小容王爷有一对双胞胎儿子,很是伶俐可爱。至今没见过,老夫一直觉得是件憾事。” 容槿目色冷凝,抬手示意道:“阁老这边请。”他倒是想看看他能说出些什么来,转头对苏未央道:“未央,等我一下。” 苏未央担忧地点点头。 容槿在前,柳元敏在后,两人上了湖面上架设的廊桥,这里地势开阔,四下无人,倒不用担心有人偷听,柳元敏对此处也很满意。 “不知道该称呼您一声小容王爷,还是皇子殿下?” 容槿负手回眸,冷淡一笑,“阁老有话直说,不必拐弯抹角。”他的身份,彼此心知肚明,不需要在这里重提。 柳元敏笑笑,并不在意容槿的态度,他语气和蔼,就像包容自己正闹脾气的孙子:“你是五弟的孙子,说起来,你该喊我一声叔公的。” 容槿嗤笑一声,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好笑的事情,当初一心置自己于死地的人,现在竟敢光明正大上门来认亲戚。而且还拿两个小家伙来威胁自己,其他的事情他都可以容忍,但牵扯上两个孩子,他也可以做到铲草除根。 “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未想过害你,你小时候那次,我是真的不知情,六年前,我下手的时候根本不知道是你。” 容槿浓睫半垂,看看桥下冰封的湖面,静待下文,说实话信与不信,对他来说根本没区别,柳元敏算他什么人,根本不足以让他心里不痛快。 柳元敏见他不为所动,就继续道:“我们这些年做的所有事情明明是为了解救族人的,可却牺牲太多,导致族人凋零,五弟那时候,族里还有四五个月遗九莲,可这些年陆陆续续都死于非命,现在我们所能知道的,也只剩下你们这一脉了,月遗九莲对我们很重要,所以我绝对不可能对你动手,即使我想动手,族里的长老也不会同意。” “你们族人?难道说你们都是月遗族人?”容槿捕捉到一点信息,抬头问道。 “不错,我们做的事情也许你是不能理解的,千百年来,月遗族人并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只因男人能生子,就处处遭人歧视,女子不得为正妻,男子甚至终生不能婚娶,连个入了奴籍的人都不如。小容王爷想必也知道,月遗男子所出的孩子才能更多保有月遗一族的特性,迫使男子不能婚娶,实与灭族无异,所以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任凭事态发展下去。”柳元敏正色道。 容槿知道他说的话是事实,只是以前他并不关心这些。 “你们的方法就处心积虑,让你们控制的族人登上皇位?你们以为夺取了那个位置,就可以让整个月遗族的人光明正大地站在世人面前?可以堂堂正正地颁下律令,男子也可以结为夫妻?” “开始的时候是那样想的,可是后来越到后来,越发现,让世人承认男子相恋难于登天。”人越往高处走,就越是明白皇帝也不是万能的,他一个人的手,遮不住天下人的嘴,谁也不能罔顾天下人的意愿,可是事情走到这一步,前进是死,后退是死,总要拼拼试试,也许可以找到一个让自己族人解脱的方法。 容槿活了两世,事情看得更通透些,各国都有类似的律令,恐怕起初并不是针对月遗族人,毕竟他们男女皆可孕育子嗣,并不会消减人口数量,但各国的统治者恐怕更明白,男子相恋此风绝不可开,所以宁可牺牲一个无足轻重的月遗族以换得天下秩序井然,如今的社会制度决定男子相恋永不会被接受。 “从很多年前,我们就着手在各国安插族人,秘密保持联络,相互扶持,不瞒你说,除了大宁,我们在西陵的实力也不容小觑。” 容槿笑笑,“阁老今天与我和盘托出,是想换点什么?”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饭,他懂,虽然这饭他根本不想吃。 “我是代表族内各位长老来和小容王爷做笔交易。” 六年前牵涉其中的那些人都跑来和他做交易,他怎么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多东西可换,慕亚是如此,柳元敏也是如此,“阁老说来听听。” “如果皇上能赐给月遗族一方净土,让我们可以避开尘世,隐居荒野,我们愿意放弃一切离去。” “你这些话应该去和皇上谈,我无法代他做决定。” “不急,小容王爷听老夫说完,我们还有一个条件……” “不可能。”柳元敏话没说出来,已被容槿冷冷打断,如果他所料不错,他们的条件是两个小家伙,怪不得回京的一路上,那些刺客要动手抢孩子呢,原因,他今天终于知道了。 “月遗九莲,对我们来说很重要,他不止是表面意义,更关系到族人的传承。” “与我有什么关系?”对于月遗族人的处境,他也觉得可怜,可他没胸襟豁达到用自己的孩子去拯救他们。 “如果我说,假若小容王爷不答应,我们就会拼死一搏,以我们如今的势力,与西陵那边里应外合,到时候,大宁的社稷岌岌可危,皇上的龙椅也会坐不稳,要知道,西陵的元帝陛下一直想寻个借口一雪前耻,夺回溧阳五城,这难道是小容王爷想看到的吗?”柳元敏信心十足,今天一定能说服眼前的人。 容槿顿了顿,面色不改,开口道:“我是不知道你们势力怎么样,但他如果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那他这个皇帝不做也罢。”况且他从来不相信妥协换来的和平,将对手彻底击溃才是长久的和平之道。 “我们只是将孩子带走,我们保证会悉心教养,而且以后并不是没有父子相见的机会,小容王爷不再考虑一下吗,或者和皇上商量一下?”柳元敏没想到容槿一口拒绝,他起先过于乐观了,他得到的消息是,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虽出身尊贵,但难得是个心态平和,明事理的人,总以为,于情,他同为月遗族人,对族人的遭遇,多少会生出些悲悯之意,于理,虽然和孩子暂时分别,但可以换得他父亲和心爱之人守护的江山安宁,怎么看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没有商量的余地,这个我可以做主。” 容槿灿然一笑,目光灼灼逼人,复又说道:“阁老不要将我当做三岁孩童戏耍,自以为讲出一番大破天的理由,我就会心软,你谋取皇位是不是单纯为了族人,你自己心里最清楚,而且如果不是南宫静深将你们逼到穷途末路,你们会想着归隐?里应外合?尽管过来。”略一停顿,语气轻下来,“阁老多保重,恕我失陪。” 容槿毫不留恋,转身离开,留下一个绝然傲立的背影,柳元敏全身失去力气,颓然地靠着廊柱坐下来,直到此时,他才真的认识到,这人是南宫秋湖和容熙的孩子,也是五弟的后人,当年他找人废去五弟一身好功夫,送入宫时,五弟离去时也是留个他这么一个决绝的背影,从此兄弟再不得见。 他费尽心思,谋划一生,临了临了却落得这个地步,兄弟决裂,儿子惨死,连最争气的女儿,说好点是太后,其实也只是徒有虚名,早就被南宫静深密旨幽禁起来了,生死已经不在自己手里。 如今这件事做不好,长老那边无法交代,族人大概也会对他失去信服,他这个族长之位恐怕也做不长久了,他本身虽是隐莲,可只是八瓣,但与九莲相比,一瓣之差,天壤之别,原本就是五弟的,是他强求了。 最后一丝希望断绝了,柳元敏想通这一切,瞬间苍老下去,踉踉跄跄出宫,从此一病不起。这是后话。 * 南宫秋湖听完暗卫的呈报,下令:“找人盯着柳元敏,我要让他好好活着。”然后看着他这辈子苦心经营的一切是怎么一步步土崩瓦解,灰飞烟灭的。 “是,主子。” 南宫秋湖挥手让他退下,对正在沉思的容熙笑道:“在想什么?从刚才就是这个样子。” 容熙俯身,在他嘴角亲亲,感叹说:“小槿长大了,翅膀硬了,我这个做父亲的,想把他藏在翅膀底下护着,也藏不住了。” 南宫秋湖瞥他一眼,将新写好的信件吹干放在一边,警告道:“我和你说,小槿现在也大了,凡事自有主张,他再次有孕的事情,不准你去闹。”如果不是他拦着,静深那里估计又要挨顿狠揍。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小槿长大,不在身边了,心里就空落落的。”容熙据实说道。 “好歹你还能陪着他一起长大。”他在想弥补,也弥补不了时间的空白。 容熙促狭一笑,将人打横抱在怀里,走向床边道:“秋湖,要不,咱们再生一个吧。我们一起陪他长大,将来给咱们娶房儿媳妇……” “你去死,容熙,要生你自己生。”南宫秋湖反应过来,恼羞成怒,一巴掌拍在他胸口处。 “唔……”容熙闷哼一声,失手将南宫秋湖摔在锦被上,“容熙,你没事吧?”南宫秋湖着急地翻身坐起来。 “胸口疼,可能伤口又裂开了。”容熙顺势将他压在床上,埋首在他小腹处闷声说道。 “我让人宣徐放过来。”自从容熙伤后,太医院掌院一直留在这里。 “不用了,秋湖,你让我做一次吧。”容熙趁机松开南宫秋湖的衣襟,在他颈项处索吻,自从他受伤后,秋湖一直拒绝他,都憋了这么久了。 “你不是胸口疼吗?”南宫秋湖身子有些颤抖,但仍强装镇定。 “是疼,所以今晚秋湖,你自己动,行不行?”南宫秋湖衣不蔽体,容熙含着他胸前一处,含含糊糊道。 南宫秋湖已经被他撩拨起兴致,再说憋着的也不是容熙一个人呢,当下也不扭捏,将自己连同容熙的衣衫一并褪去,但要他主动,还真是不熟练。 容熙好整以暇地仰躺在床上,指挥南宫秋湖双手撑在两侧,坐到他腰上。 “对,就这样,然后扶着……” “闭嘴,容熙。”容熙过于详细的解说,差点让他坚持不下去。 南宫秋湖抬腰下移,扶着那处,慢慢将自己体内填满。 “秋湖,你倒是动动啊?”容熙呼吸加重,忍不住开口催促。 南宫秋湖僵着身子,咬牙道,“要动你自己动。” “那臣就只能谨遵圣旨了,皇上。”容熙话音一落,就着两人相连的姿势将人掀翻在床上。 “恩……”南宫秋湖双手攀住身上人的肩膀,极力咬住唇,但止不住的呻吟还是断断续续的泄了出来。 一夜精力充沛,完全不见伤病模样。 第99章 逆转 皇宫里本就没什么秘密,何况又是事关容槿,事后南宫静深也很快得知了柳元敏来此的目的。 至于幕后的月遗一族,皇伯父早些年就隐隐有所察觉,只不过事关一族存亡,月遗族向来做事隐秘,踪迹难寻,相互联系也大多同族之人,偏偏月遗族人皆人人身带莲花,做不得假,外人难以接触,更遑论打探内部的情形,如果贸然行动,打草惊蛇,再想有动作就难了,所以要么静心等待,要么动手就要一举成功,这也是这么多年皇伯父隐忍不发的原因。 好在五年前,终于安插进人手,捋顺了脉络,这人是原先是柳五将军身边伺候的,现在一个长老身边做事,很得信任,渐渐探得一点内幕,但他们竟然还想要孩子,倒让他有些意外。 南宫静深一心二用,听着下面朝臣的奏报,户部尚书几次想开口都被他打断,那个老头子不用问就知道是来要钱的,这些年虽说国库还算充盈,但夏季南方大水,兴建水利和救济安置灾民,已经耗费不少,今年冬天,北地少见降雪,可预见明春又要闹旱灾,如果北疆那边真的与西陵打起来,月遗族再里应外合,那确实是一件麻烦事。 今天的事情总算告一段落,朝臣退下,南宫静深支着额头略作休息,福顺带人将重新热过的饭菜摆在东暖阁里,随便用了一点,南宫静深提笔写信给还在边疆的南宫致远,嘱咐他加强防备,小心西陵突袭。 夜色渐深,福顺用银签子将灯芯挑亮,又将御书房其余的灯都点着,刚一转身,看到容槿进来了,他得到示意没出声,悄悄地退下来,守在门口。 “小顺子,你让他们带着这封信去追北上劳军的刘将军,让他务必亲手将这封信交到祈亲王手里。” 半晌没人应声,南宫静深眉头微拧,抬头看到来人,无奈一笑,将人捞进怀里,摸摸他身上的衣衫,问道:“夜里凉,你过来怎么也多穿点?” “一脸的苦大仇深,谁欠你钱了?”容槿玩笑地扯扯他的嘴角。 南宫静深也没有避讳,将户部的奏章拿给他看,顺便招呼小顺子将信件取走。 容槿挑个位置,舒服地窝在他怀里,将奏折大体翻了一下,明白他的难处,说道:“我在父王那里还有些银子,要不先拿来给你应急。”那是自己年少时偷着做生意赚还有父王给的各种私房钱,本来是留着和未央周游天下的,为数不少,一直也没动过。 南宫静深喜欢他这懒散平静的样子,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更是暖意融融,眸底的笑意遮都遮不住,说道:“现在虽说困难点,但还不到那种程度,你的钱还是好好留着吧。” “那你需要的时候言语一声。”容槿也不勉强。 “这算是嫁妆?”南宫静深埋在他颈侧小声调笑。 容槿白他一眼,恨恨道:“是聘礼。” 南宫静深笑意不减,低头趴在他小腹上,说道:“那也无妨,朕给你当王妃,王爷,今天咱的宝宝在你肚子里乖吗?” 容槿想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福顺送信回来,恰好听到这一句,小心肝抖了抖,只恨自己多长了l两只耳朵,提高声音回禀道:“皇上,小容王爷,仁亲王的属下有个叫刘立春的在外面求见。” 今晚在锦芳苑是西陵使臣的洗尘宴,上午他已经接见过,现在南宫宁阁在招呼,难道是半道出了什么事,南宫静深起身,正正神色,将容槿放下来,宣人进殿。 刘立春这辈子也没想过能见皇帝,一路上战战兢兢的,此时一进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高呼了两遍万岁,忍不住稍微抬了抬眼皮,隐约见上方似乎坐了两个人,还想细瞧,福顺一声喝止,他立即俯下身去,脑子总算还管用,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你确定这人是从西陵使团里中途跑出来的?”南宫静深问道。 “回皇上的话,祈亲王的军队将使团护送到肃州,是臣等接手的,后来路经晋中,有两个人鬼鬼祟祟入夜出走,臣便派人截住,悄悄地押回京城,下午刚到,仁亲王见了人,今晚一并带进宫来,说,说不定皇上会喜欢。”说完这话,刘立春背上冷汗直流,那可是两个大男人,其中一个还是个大胖子,皇上怎么可能喜欢,真被自家主子害死了。 容槿闻言颇觉有趣地挑挑眉。 南宫静深抿抿唇角,将这笔账记下了,但他也知道,这个堂哥虽素来没个正形,但也不是个没分寸的人。 “人现在何处?”南宫宁阁都这么说了,他是应该见一见的。 “臣将他们绑在马车里,还在宫门处。” 南宫静深点了几个侍卫,随同刘立春将马车送了进来。 两个人被押进来,俱都被绑着手脚,堵着嘴,左侧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面容秀美过头,稍显女气,另一个低着头,看不清楚容貌,身形很胖,特别是那肚子,即使有厚重披风掩着,也是鼓鼓的,像极了怀孕七八个月的妇人。 不明底细,南宫静深自然不会轻易让人松绑,只让人除了他们的口布,容槿略一沉凝,附在南宫静深耳际道:“右边那个是月遗族的男子。” 南宫静深屈指在案上敲了两下,让底下的人抬起头来。 见他们不动,身后的侍卫推他们一把,少年怒目圆瞪,另一个男子似乎挣扎了一下,也缓缓抬起头来。 南宫静深微显讶异,随即面色恢复肃重。 容槿不认识那人,但见他形容憔悴黯淡,气质却隐见卓然,料想也不是简单人物。 南宫静深挥退众人,步下龙椅,亲自给那人松绑,开口道:“不知道您来大宁,还请恕招待不周。” 阙九湛心知避不可避,眼前之人的身份自不待言,掌下不着痕迹的抚抚肚子,勉力一笑道:“我已非昔日西陵顺帝,现在只是一个来贵国避难之人,您不必在意。” “陛下,您……”那个少年一开口,竟然是娇脆的女子声音。 “明然,不必再说了。”各国都有安插暗探,他能认识南宫静深,南宫静深怎会不认识他,狡辩什么人有相同,面有相似,也只是拖延个把月,四年过去,他手上已没多少可用之人,不期待到时候会有人救他。 原以为忍辱负重,苟且偷生,能换得自己唯一的妹妹平安,谁知最近才得知,安阳早在四年前就下落不明,西陵那个根本就是冒名顶替,那个人一直在骗他,他知道即使能动用所有的关系逃出宫,但只要在西陵一天,就会被那人逮住,恰好有使臣出使大宁,在旧部署的帮助下,他和明然混进去,才能逃出来,可没承想只是从一个牢笼跳到另一个牢笼。 “您既然来了,我当然要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一下。”南宫静深温和道。 “您不必费心了,我没什么可利用的价值,顺帝四年前已经自绝于天下,即使你现在对外宣称顺帝在您手里,也没人会相信。” 阙九湛的声音很平静,无悲也无喜,似乎只是在单纯阐述一个事实。 “无论如何,你还是先将孩子生下来再说吧。”容槿不知何时已来到他们面前。 “你说什么?”姬九湛握握拳头,震惊得看着容槿,认清他眼底的确定,嘴唇哆嗦了两下,失了镇定,目光几近凶狠,盯着他厉声道:“你怎么知道?”他自己也是在孩子四个多月的时候才知晓。 容槿微微一笑,云淡风轻道:“这么大的肚子,稍微想一下就明白,月遗族,大宁也有。” 阙九湛不相信他的话,为了怕人起疑,他特意将自己吃胖,旁人只以为他是个胖子,为什么眼前这个人会一口咬定他是怀孕的。 这下南宫静深更不可能将人放走了,着人收拾出一件偏僻点的院落,又让福顺找了两个嘴巴严实的去伺候。 姬九湛根本无力反抗,只能由着人去了。 “原来他就是渔阳的哥哥。”以前渔阳和明月话里话外的会露出一两句。 南宫静深为他披上墨色大氅,说道:“相比之下,我更好奇,他肚子孩子的另一个父亲是谁。” “你心中不是早有推测?”容槿借着他的手踏上步辇,里面烧着铜炉,温热暖和。 南宫静深笑笑,没有否认。能将一个废帝藏起来,而且一藏四年,不为外人所知,这样的人天下能有几个。 “对了,过两天,我要回南山去了,这马上也有过年了。” “我今年还有很多事情没忙完,大概不能陪你回去。”小槿走了也好,很多血腥的东西,他也不想让小槿见到。 “没事,以后的日子还长着,爹和父王同我一道回去,你不用担心。” “等这边的事情一了,我去接你们回来?” “恩,不要太早了,我要等三月过后,南山的花期过了再走。”也好将那边的房子和田地处理一下,以后回去的机会少了,留着也没用。 * 再过两日,趁着天好,容槿和南宫秋湖他们上了马车,就准备离开了,苏未央也正好要会靖州,路上能同行一段,南宫静深一直送到城外。 “父皇,我们走了,你要快点来。”两个小的,一路上不肯进马车,是和南宫静深骑马过来的。 “恩,路上听爹爹和爷爷的话,不要调皮,知道吗?”南宫静深挨个摸摸他们的脑袋,将他们抱上马车。 容槿看他们难舍难分的样子,想起那日,两个孩子第一次喊他父皇,南宫静深这样一个冷情冷性的人当场就红了眼圈,他更确定了自己的选择,果然这样是最好的吧。孩子年纪小,还不太明白父皇和父亲的联系,不过一点点的讲给他们听,总会明白的,他们现在知道父皇是很亲很亲的人,像爹爹一样亲就行了。 “你快回去吧,不用送了。”容槿探出头去挥挥手,南宫静深的马终于停了下来。 南宫静深立在寒风中,马车渐行渐远。 * “难得皇上今天亲自前来。”南宫溪岚行完礼,将人迎进门。 南宫静深示意外面的人止步,径自进门,入上座,待奉过茶后,对南宫溪岚道:“今日朕微服前来,是和大长公主有些话要说,大长公主,让底下的人都下去吧。” 南宫溪岚顿时更觉奇怪,平日里面都见不上的人,这次却突然过来,还和自己有话说,看这架势,似乎还是秘密,她开始有不好的预感。 第100章 复仇开始 这个时候临近新年,南宫静深这一路上过来,盛京的街面上已经非常热闹,各色年节用品陆续都摆了出来,大宁景平五年,对朝廷,对百姓来说,都算不得平静,但忙碌了一年,大家都想暂时放下一切,好好地张罗着过个欢喜年。紫竹苑里自然也不例外。 明天就是立春节气,今天的立春在年前,管家得了大长公主的意思,今天派下差事,将几个主要院落的窗纱都换成了翠绿新鲜的的碧茜纱,屋里亮堂不说,还平添了两分春日般的生气,容季封了爵位与长公主大婚后,另有府地,并不在此居住,但过年肯定是过来一起的。 大长公主府里管家人称仲叔的,亲自领着一帮下人,从库房里找来崭新的床帐,暖炉,炕屏等一应的房内器具及各式赏玩,打算将容季的桂绿园重新规整一下,路过大长公主所在的莹尘居,见他的屋里人东娘寒风中立在院外,神色焦灼,便腿脚利索地拐了过来,问道:“东娘,你不在里面伺候着,怎么站在这风口上?” 东娘是陪伴南宫溪岚多年的侍女,从京城到临央,又从临央到京城,辗辗转转已经快有三十年了,从无二心,要论对南宫溪岚的忠诚当今世上绝对没人比得上她,有很多事情,容季都不知道,她却门清儿地很,所以容季仅仅会以为南宫静深与他母亲有心结,但东娘却晓得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自从南宫静深上位这个噩梦就时刻困扰着她,她并不如公主一样乐观,以为做过的事情不会被揭发,今天可能是到了要偿还的时候了。 即使同为皇室的公主也能分出个三六九等来,当年皇后不受宠,且只有一子,这皇贵妃所出的公主,自然就是最矜贵的,情形也确实如此,皇上,莹贵妃,还有暮寒居那位,都是把公主捧在手心里的,予给予求,养成了公主骄傲,强硬也许还有跋扈的性子,但有时候她觉得公主就更像一个孩子,只是想把喜欢的一切都抓在手里,但世上的事情哪能尽如人意。 公主十一岁那年的生辰,她印象很深,莹贵妃亲手为她裁了一件藕粉色的齐胸绣襦裙,裙角还有两朵盛放的牡丹花,暮寒居那边也送来一对双丝缠翠的双扣镯子,据说也是那人拖着病体,一点点学着做的,公主都很喜欢,穿戴整齐了去给皇上请安,回来衣衫都湿透了,手里抱着一个花球,明眸晶亮,脸上是遮不住的少女情窦初开的美好,从此以后,容熙这个名字就经常出现在公主的口中,那时候公主整日里烦恼:东娘,你说我去请父皇赐婚,容熙会答应吗?万一他不喜欢我怎么办? 她曾经在宴席上远远见过那个叫容熙的少年,眉宇间有着不输公主的骄傲贵气,模样也好,也就怪不得招小姑娘喜欢,关键他的身份足够能匹配公主,临央容王府的世子。 那个时候贵妃娘娘的身体已经不大行了,她一生愁郁,不得纾解,表面看起来独占君恩十几年,风光无限,其实只是个要挟和保护那人的幌子。从皇上那里得了赐婚的准信儿后不久就过世了,没过多久皇上和暮寒居那位也陆续离世,国丧期间,这赐婚的事情就拖了下来,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情,初衷并不想那样,但因他们造成的惨痛的后果却是不能否认的。瑜王爷走了这是第十四个年头了,他是皇室少见的直爽性子,小时候在宫里,见到公主,总是皇姐皇姐的喊地很亲热,一点没有嫡皇子的架子。 十四年前,这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了,她记得离着过年挺近,瑜王爷得胜归来,班师回朝,公主让她去请瑜王爷过府一叙,她知道公主想做什么,但她阻止不了,路过集市,她看中了一个鲤鱼花灯,火红的底子,金黄的鳞片,看着就喜庆,到瑜王府的时候,府门大开,府里的人俱都麻衣素缟跪了一地,迎接的是瑜王爷的棺木。 十四年了,该来的终究会来,只是这次,他们还能不能躲过去? “你是不是做错事情得罪公主了,东娘?”他见东娘不说话,又追着问了一句,虽然心里觉得这个可能性应该不大。 东娘死死绞住衣袖,终于下定了决心,拉着他离开院门几步,压低嗓子说道:“公主临时有些事情想和少爷说说,你派个人快马加鞭去把少爷请回来,晚了就来不及了。” 仲叔花白的眉头微皱,说道:“非得这个时候去吗?昨天我带着几个采办管事出门,正好遇到少爷府上的管家老张,说少爷被皇上派差事去了通州,最早今晚才能回来。” “什么?”东娘失控,高喊出声,引来莹尘居把守的一干人等的注意。皇上支开了少爷,是特意选择今天过来的吗?原本想着念着和少爷兄弟一场的情分上,能对公主手下留情,现在可怎么办?撺掇公主的那些柳家人最近也不见踪影。 此时莹尘居内,已经进入正题,南宫溪岚听罢,面上的笑容依然是娇美端方,手里的茶盏,碗盖相击声却愈演愈烈。 “大长公主?”南宫静深嘴角的笑意是不再掩饰的厌恶和凉薄。 茶盏落在地上,破裂的声音很清脆,南宫溪岚放佛终于反应过来,略缓口气,刻薄道:“你说的我不相信,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什么容槿是皇兄和容熙的儿子,怎么可能,容槿根本就是个南绍贱民所出的私生子,他和玉萱萱抢了原来我和阿季的东西,所以活该他们母子,一个不得好死,一个一辈子当男人的玩物。” 南宫静深似乎并无动怒,袍角微动,人已经站了起来,缓缓道:“朕今天来,不是想让大长公主相信的,只是想在最后给大长公主个明白,还有,不用朕提醒,您也应该明白,阿季即使要做世子,也没资格和容槿抢,容槿再不济,好歹也是容王的亲生儿子,您应该让他和来朕抢的。” 南宫静深的最后一句话很轻,落在南宫溪岚的心头上却翻起滔天巨浪,她身体颤抖,竭力保持镇定,说道:“是容熙说的?”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活着的就更没几个了。 南宫静深沉沉一笑,没有承认也没否认,只说道:“事到如今,朕怎么知道并不是重点,朕这次来,是和大长公主上商量个事情的。” “皇上请讲。”即使知道又如何,她想看看南宫静深此次来,到底是玩什么花样。 “不知道大长公主是否记得,昨天是父王的忌日,朕昨晚在太庙那里坐了一晚上,想通了很多事情,无论如何,你们当年做错事情的人,应该欠父王一个道歉吧?” “什么意思?”她不会单纯到认为南宫静深的道歉就是到南宫江诚陵前磕个头烧柱香那么简单。 “朕的意思是,朕想让您先下去和父王道歉,顺便和父王说一声,其他的人随后就到。”南宫静深的声音自始至终,没有起伏,即使是说着这些要人命的话。 “南宫静深,你敢,皇兄不会让你这么做的,他答应过那人,在有生之年,都要照顾我的。”她就是知道南宫秋湖永远不会对她下手,才会做事这么毫无顾忌。 “皇伯父随小槿回云州过年了。”南宫静深残忍地断了她最后一条后路,谋划了这么多年,这个仇他一定要报。 “如果我死了,皇兄也不会放过你的。”南宫溪岚真的怕了,脚步凌乱的推开门,侍卫立时出刀。 “让福顺进来。”南宫对门外下了命令,他一点不担心大长公主会逃出去,紫竹苑里里外外都布置了人手,确保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福顺躬身从侍卫身后进门,手上托着三尺白绫,并一杯翡翠色的酒水。 “酒是散魂,当年小槿在大殿上服毒自杀的便是这个,顷刻夺人性命,不会痛苦的,您走后,朕会下旨,还是按皇家公主的规制下葬,您终其一生都会享有公主的尊荣。”南宫静深挥挥衣袖,示意动手。 “大长公主,请。”福顺恭敬地将酒杯呈上去。 “我不喝,南宫静深,口口声声说为你父王报仇,别以为六年前容槿的那件案子……” “送大长公主上路。” “奴才得罪了,大长公主。”福顺面色一整,面白无须的脸上再无小太监的卑微之色,手中白绫倏地抖开,在南宫溪岚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经袭上她纤白优美的颈项。 南宫静深背过身去,雪沉木清幽的香味暗暗地递进来。 “主子,容季回来了。” 南宫静深微微一愣,随即无奈笑开,对着一息尚存的大长公主道:“念在兄弟的情分上,朕本不想让他知晓这一切的,他竟然提前回来了,也许这就是天意,也罢,让他进来吧。” 大长公主挣扎着,目露哀求之色。 “你知道朕并不是个残害手足之人,如果阿季肯乖乖听话,如果您肯就此离去。”南宫静深低头俯视她。 南宫溪岚放弃挣扎,福顺手下蓦地收紧。 “娘……”伴随着那声惨叫,是容季急速冲过来的身影,身后还跟着踉踉跄跄的东娘。 南宫溪岚短促的喘息,听说人即将离世的那一刻,总会想起这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刻,那年她十一岁,有个少年将她撞进了御花园的湖水里,伸向容季的手臂重重的垂了下来,终究是没和自己的儿子说上最后一句话,福顺按了脉搏,再无一丝气息,悄然无声地退了下去。 “娘,你醒醒,娘……”容季发疯一样,抢过那已经软到的身体,这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却被他最爱的人赐死了。 东娘跪倒在地上,对着南宫溪岚默默地磕了两个头,拾起旁边酒杯,里面翡翠色的酒液还剩一点,但也足以要人性命了。 “为什么,表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不知道,从小到大,除了我娘,我最敬重的就是你,六年前我娘支持南宫经年上位,我甚至为了你和他翻脸,偷偷给你传递消息,你为什么这么做,表哥,你不是已经得到皇位了吗?南宫经年也已经死了,你为什么不放过我娘?” “你本该叫我一声大哥的。” 没人知道那天大长公主所在的紫竹苑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过了两天才传出消息,大长公主南宫溪岚过世了,容郡王重病不起。长公主南宫清韵表现出了一个大宁公主和一个当家主母该有的气度和手腕,将大长公主的身后事打理得井然有序。皇上下旨追封了谥号端仪,端仪大长公主准予入葬皇陵,临近新年,这件丧事很快平息。 * 南宫媛媛的大儿子,云容康现在还不到三岁,和云止差不多大,正是懵懵懂懂的年纪,此时就毫无顾忌地扒在南宫静深怀里不下来,软软唤道:“皇上舅舅,皇上舅舅。” “容康乖了。”南宫静深帮他拉好嵌了白狐皮的衣领。 “大哥?”私底下没人的时候,南宫媛媛还是习惯称呼南宫静深大哥,就像还在瑜王府一样。 “恩?”南宫静深轻应了一声,并不反对她的叫法。 “我昨天去看清韵姐姐和季哥哥了。” 南宫静深从桌上摸了一块细软的金盏糕,逗着容康,闻言,顿了一下才问道:“他们现在怎么样?” “清韵姐姐挺好的,说实话,大哥,我以前总觉得清韵姐姐刁蛮任性,可自从姑姑去世,我才现在觉得她真的很坚强,府里一点没乱,管事仆从各司其职,只是季哥哥还是不认识人,神智有些不清醒,谁都不让靠近,除了清韵姐姐,我在那里坐了一会子,清韵姐姐喂季哥哥吃饭喝药,季哥哥一直闹,她也没有不耐烦,听说更衣也是清韵姐姐在做。” “皇上舅舅,皇上舅舅还要。”容康吃完一块,嘟着小嘴巴撒娇。 南宫静深又掰了一点给他。 当年玩在一起的那些孩子,他,经年,致远,阿季,清韵,媛媛,经年和致远年纪相仿,什么都要比一比,清韵刁蛮,只不敢对阿季发脾气,媛媛年纪最小,别人做什么,她就跟着做什么,阿季性子坏,却很听他的话,发脾气就板着脸威胁人:让我皇上舅舅杀了你,或者让我静表哥打死你。可如今经年死了,致远在边疆,阿季也疯了。 是的,容季真的疯了,如果仅仅是大长公主在他面前被勒死,也许还不至于,真正逼疯他的是这么多年来所坚信的一切崩塌了,他最恨的父亲和哥哥,不是亲生的,六年前会因为他放弃了容王府,而他信赖的舅舅利用他,他最爱的人成了亲生大哥,还杀他娘,他最敬重的娘亲这些年也一直在骗他,到底他身边还有什么是真的?还有什么人是可以信赖的? “容康,不要淘气,小心爹爹回家揍你。” “你现在也有八个多月的身子了,前段时间不是一直病着吗?这才刚好几天,不要到处乱跑,都是一家人,皇祖母和母后都知道你的心意,等过完年,生下孩子,再来请安不迟。”南宫静深温声劝道。 南宫媛媛笑了笑,说道:“我也是知道的,就怕过年时候真的动不了,这才提前过来拜个早年,前些时候总想着来看看容大哥,也没敢来,生怕给他过了病气。” “他明年回京,你们有的是日子相处,不急这一时。”也不知道小槿他们到哪里了,这是第六天了,按照他们的行程应该还没到云州地界吧。 等明年小槿回来,希望这一切都会过去。 第101章 回家过年 容槿他们一路南下,天气还算是不错的,途中只遇到了一场小雪,南宫静深让人准备的车马很是精挑细选了一番,驾车的人是个中年汉子,沉默寡言,几乎一句话不说,马车外面看着很粗朴,连个细致些的花纹都没有,车里却是下了大工夫整治,固定住的暖榻宽敞舒适,垂花长绒毡毯,黄铜温水小炉,连点心盒,暖手炉,小脚炉这类的小物件也样样不缺,甚至还有软底大毛靴子。 容槿在马车里久了,觉得有些憋气,便邀着未央一起出去骑马走走,南宫秋湖递给他一件镶银鼠皮的披风,嘱咐道:“不要骑得太快了。”眼光扫过他的腹部,暗下之意不言而喻。 苏未央如今已然知道这位是阿槿的生身之人,但见惯那个刚断果决,恩威并重的皇帝陛下,实在很难与眼前这个面带宠爱,笑容温和的父亲联系在一起,离京那天,他见到了死而复生的容叔已经够让他震惊的了,没想到更颠覆的还在后面等着他,阿槿竟然有这么曲折的身世。 容槿答应一声,一弯身,推开车门,拉着苏未央出去了。 容熙靠在窗边,看两人并肩而行,晴空下笑声不断,微微叹口气,说道:“如果小槿注定要与个男子相伴,我倒宁愿是远平家的这个孩子,与小槿做伴多年,性子也相投,打打闹闹的时候有,但没红过脸。”他是偏爱未央多过于南宫静深,怎么说未央是他在他眼皮子底下看着长大的,说是半个儿子不为过。 南宫秋湖动手帮他抻平膝盖上的毯子,看看窗外,笑道:“我知道一直以来你都认为我偏帮静深。” 容熙收回目光,递给他一个“你终于明白”的眼神。 南宫秋湖唇角笑意愈发浓烈,屈指算算两人认识都快三十年了,年幼时懵懵懂懂,少年时两人温情有过,欢喜有过,但那时两人心中装的东西都太多,放在情爱上的心思太少,中间又牵扯着各自的背景和利益矛盾,想好好地这么坦诚说话也不行,再后来是彻底决裂,原以为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谁能想到兜兜转转这么多年经历这么多事情后还能在一起呢。 “想什么呢?”说着说着话就出神,秋湖在他面前真是越来越随意了。 南宫秋湖握上他的手,轻声道:“我在庆幸当年选择生下小槿啊。”如果没有小槿,他和容熙这辈子大概就错过了。 容熙反握住,拉他在身边一起躺会儿,“他一直是个好孩子。” 南宫秋湖摸摸里侧熟睡的两个小家伙,道:“小槿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淡了,没人逼着他,他这辈子估计就这么清心寡欲下去,苏未央不合适,他的包容或许能让小槿更自在点,但也仅止于此了,静深则不一样,他喜欢小槿,这点毋庸置疑,他会很疼小槿,我们也不怀疑,但必要时候静深有他强硬霸道的一面,小槿拗不过他。“南宫秋湖顿了一下,总结道:“苏未央至于小槿可以是最好朋友,是感情最好的兄弟,静深才是情人,是伴侣。” 容熙也知道他说的在理,但仍然试图强辩道:“小槿的性子是淡点,但没有南宫静深,小槿就不能找个手腕强硬点的女人过日子?” 南宫秋湖半起身,接过吴果递来的茶水润润喉咙,说道:“小槿可是你一手调教出来的儿子,你以为随便个人都能压制逼迫他?” 容熙闭嘴没法反驳了,心里又骄傲有感慨,想了想,又说道:“小槿那时候中毒,萱萱帮着解了,可他的身子骨一直好不起来,后来相国寺的慧严大师来府里给他讲了三年《清心经》,当时小槿的年纪和景止差不多,你是没见他那个认真的样子,我天天提心吊胆,真怕他一时想不开跑去剃度当了和尚,后来我想到了办法……”容熙卖个关子。 “哦?你说我姑且听听。”南宫秋湖也喜欢听这些他们父子之间的事情。 容熙笑了笑,继续道:“我让人把小槿的东西都搬到我房里来,我守着他,天天和他念叨还有我这个做父亲的很疼他。”小槿烦到要命,忍到七八岁,说什么也不和他一间屋了。 南宫秋湖对这种近乎无赖的行径无话可说,但心里却无法抑制地羡慕起来。他从没尝过这种父子亲情,真正的经年小时候胆小羞怯,与他一向不亲近,及到稍长,又没了,至于清韵不提也罢。 “对了,南宫清韵是怎么回事?”容熙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自从知道南宫溪岚撮合容季和南宫清韵,他就觉得奇怪,别人不知道,难道她自己还不明白容季的身世吗?如果容季真的和南宫清韵在一起,那关系可就真乱了。 “怎么,你竟然没查过她的底细吗?当时她可是我指给小槿的妻子。”南宫秋湖把茶杯放到矮几上,窝回他怀里,闭上眼睛,懒懒回应道。 容熙贡献出一条手臂,给他枕着,据实以对:“我可没放在心上,只是当时不好直接抗旨,无论如何,我是不会答应一个南宫家的人入我容氏一门的。”退掉皇室的婚约是不容易,但与他来说并不是不可能。 “清韵是李源的遗孤,进宫的时候才刚满月,是江诚抱回来的,那个时候……宛若刚刚小产,极度悲伤之下,神智有些不清醒,一直抱着清韵说是她的女儿。经年离开后,宛若表面不在意,我知道她心里其实很想再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不过他们之间的第二个孩子是被自己一手扼杀的,他的小槿死了,其他的也没存活的必要,特别是宛若生的,论狠心他不输任何人,对于一个失去孩子的父亲来说,没有什么是不敢做的。 大宁的西部边境有些小部族,李源就是其中一个叫扎图的部族首领,听说原先是个汉人,后来娶了部族的小公主才当上首领,扎图部族归顺大宁后,首领汉名世代赐姓南宫,这扎图部族说来也不算大,只有三四万的人口,但族内两万勇士各个彪悍,骁勇善战,连七八岁的小娃娃和六十岁的老妇人都能上阵杀敌,由此可见其强悍程度。 “我封清韵做公主,一来可以安抚宛若,二来也能牵制扎图部族。”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并不算少,容熙就是太过于在意清韵是他和宛若所生的孩子,才选择刻意忽略不想去查。 “所以当年你故意将南宫清韵指给容王府?你那么恨我?”雄踞一方的容王府和扎图部族的联姻,外面看着风光,只有深谙上层权谋之道的人才能明白,作为一个本就存在威胁的臣子,上位者一味地恩赐的巨大荣宠,绝对就是毁灭的前兆。 南宫秋湖掀掀眼皮,淡淡道:“扎图在大宁和北原之间一直暧昧不清,终会成为祸患,借此除掉你们两个心腹大患有何不可?至于你,棺材都替你备好了,就在我的陵寝里。” 容熙闻言,抱紧他,说道:“等咱俩百年后,不用你逼着,我自己躺进去。” “父王,爹,前面有个小茶棚,咱们过去吃点热饭再走吧?”容槿在外面敲敲窗子,压低声音问道。 南宫秋湖顺势推开他,撂下一句,“你不躺我就杀了你。”当先一步跳下马车。 容熙支着下巴笑意深沉,秋湖,你既然回来了,我怎么可能让你单独离开?他伸个懒腰,认命地回头喊醒两个还在呼呼大睡的小家伙。 * 行程进入第十二天,他们到了云州地界上,苏未央与他们分别,向西回靖州,他们则一直向南回昭阳,路上正好遇到出来采买年货的一品楼的云掌柜,从他口中得知,大概半个月前,云家的三小姐云紫意出嫁了,对方是个京城的大户人家。 云掌柜说了个名字,可容槿对京城并不熟悉,南宫秋湖想了想,也没什么印象。 到昭阳已经是半下午的光景了,容槿怕大家长途奔波吃不消,再说都到家门口也不急于这一时,就提议休息一晚再走,南宫秋湖看天不大好,说怕晚上下雪,于是他们在街上买了些饭食,边吃边赶路,冬日天黑得快,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掌灯时分回到了镇上,天太冷,入夜后大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家家闭门锁窗,马车过处,惊起一片狗叫声。 “爹爹,我听到大小毛头的声音了。”行止兴奋地打开窗子探出头,外面黑漆漆的,其实什么也看不到。 就在下一刻,容槿也听到了熟悉的叫声,围着马车转来转去,他一打开门,两只毛头就窜了上来,带着一身凉意,扑到他怀里亲热地蹭来蹭去。 “少爷。”小莫和明庭提着灯笼迎了上来。 “你们怎么在这里等着?天这么冷?我今晚要是不回来呢?”容槿从马车上下来。 “那个夜一捎信回来,我们算着就这两天的事了。吃完饭也没事,出来走走还能消消食。”小莫说道,少爷和两个小少爷都不在,家里冷清不少。 “小莫叔叔,明庭叔叔……” 小莫和明庭答应一声,一人一个将两个孩子抱下来。容熙和南宫秋湖也下来了。吴果领着驾车人跟在后面。 “放下他们吧,两个小胖子,越来越重了。”容槿说道。 “没事,小少爷再胖点也不怕,我还能抱得动。” 进来家门,撩开棉帘子,屋里暖意融融,火红的炭盆烧地很旺,壶里的水来了,咕嘟嘟地冒着热气。 渔阳对容熙和南宫秋湖施了一礼,上来抱抱景止和行止,对容槿道:“相公,今天回来正好,这下能赶上明天的小年了。””娘,娘……我们很想你。”两个孩子抱着她的脖子撒娇。 “云止呢?”容槿除了披风,放在一边。 渔阳细细打量,满意地看到两个都白胖了,闻言回道:“这两天听说你们要回来,天天拉着明月到镇子口去接你们,这不,明月刚刚哄着去睡觉了,这会子可能还没睡着呢,我去告诉她一声,她一准儿高兴坏了。” “别去了,渔阳。”容槿笑着拉住她:“她都睡下了,再起来,仔细冻着,待会我去看看她是一样的。” “这也行,爹,相公,你们先烤烤火,喝点热茶暖和暖和,我去厨房里把热着的饭菜端过来。景止行止乖乖的,娘给你们留了好吃的。” 饭菜摆上来,熬到浓稠的白米粥,今年冬天新做的腊肉炒了两个青菜,还有一大份山药肉圆汤。给两个小家伙的是面粉皮子的芝麻小汤圆。 “估摸着路上都累了,晚上也吃不下太荤腥的,就做地清淡了点。” 容熙微笑,夸赞她细心,这个媳妇做事明礼大气,说话也不卑不亢,他还是很满意的,可惜与小槿无缘。 吃完饭,看过云止,回来和两只小的泡个热水澡缩进清香棉软的被窝里,还是回家的感觉好,自由自在。 第102章 家里日子 云州这里说的小年是腊月二十四,在这一天家里的主要任务就是祭灶,这活计都是男人来做的,昨晚刚到家的人,第二天照常起床,容熙和南宫秋湖还好,但莫南槿明显就能看出有些精神不济,熬糖瓜这差事就落在了小莫和明庭头上。 熬糖瓜很费白糖,白糖在普通百姓人家也算是个精贵东西,平日里轻易不舍得买,但今天都要多少少少买一些的。 家里的锅子占着,早饭是明月出门买的鸡汁豆腐和蒸饺 上午祭灶,做好的糖瓜条贴上去,甜甜灶王爷的嘴巴,最后取下贴了一年的灶神图合着个草把子烧掉,就算是送灶王爷回天庭了。这些事情做了好多年,过程都是固定的,并不费什么功夫。 叶青早上遇到明月,听说莫南槿回来了,就带着家里人过来坐坐,还提了一篮橘子,魏玉儿的肚子快七个月了,高高耸立着,全身浮肿,走路都需要人搀扶。 “这大冷天的,怎么让弟妹也出来了。”渔阳笑着上前打帘子。 “没事的,嫂子,看过云大夫,他也说常出来走动一下好。”叶青说道。 明月端了些茶水,花生,瓜子和糖瓜条出来。”大娘,叶青你们这边坐,这边的炭盆暖和。”莫南槿起身招呼。 “槿哥儿这次去京城,一走就是一个多月呢。” “是啊,多年没上门了,这次就多留了些日子。大娘,这冬天身子还好?”莫南槿他们这次上京,渔阳他们在家给出的说辞就是走亲戚去了。 “好着呢,今年虽说格外冷,但我这病也没犯过,叶青也涨了工钱,我现在就盼着玉儿给我生个大胖孙子了。” “会的,会的,您老的福气还在后面呢。” 渔阳看魏玉儿的脚总是不自在的动来动去,知道是鞋子不合脚,正好莫南槿随车带回来几双大毛靴子,都是男人的鞋号,现在的魏玉儿穿着估计合适,乡下人也不是很拘束这些,听了渔阳的提议,莫南槿点点头。 南山镇这边的人很少穿靴子,但这靴子皮毛细密柔软,明眼人一眼就是极为上等的东西,叶青虽不十分懂行,但他知道掌柜的有一双兔毛的,毛色比这双差远了,也要二两银子,那这双的价格他不敢猜,他现在工钱涨了,一个月一两银子都不到,这样的礼他不能收。 况且二少爷话里话外的意思他也听得出来,无非就是要离着莫家远点,他知道莫家大哥和渔阳嫂子他们都是好人,可他们家世代居住在南山镇,对于云家,他们招惹不起,再说到莫家,这半年多进进出出的人那通身的气派,他还是隐约觉察出一点东西的。 莫南槿看他再三推拒,也不勉强,一屋子人就坐着说会儿闲话,开头叶青神色淡淡的,时间长了,又恢复以前的八九分亲近,临走前,莫南槿让小莫收拾了一包京城带回来的点心。 “大娘就是觉得很久没见你和孩子们了,过来看看,怎么还能要东西?”孙大娘抓着小莫的胳膊,推他进门,话是对着边上的莫南槿说的。 “大娘,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就是给你们也尝尝。咱们街坊邻居这么多年,大娘还和我计较这点东西?””这怎么好意思呢?”孙大娘这边话软了。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还吃了大娘橘子呢。”莫南槿轻笑,对小莫示意。 小莫明白,将点心放到她怀里,说道:“和叶青他们铺子里的味道不大一样呢,你们回家尝尝。” 纸包并不严实,孙大娘重新拢了拢,笑道:“到底是京城的东西,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呢,这花样看着就新鲜。” 送走了叶青一家人,小莫关上门,对莫南槿道:“少爷,自从你走后,他们还真是好一阵子没上门了。” 莫南槿以前便猜过云青川的意思,现在看到叶青这样,也明白,在他来说以往的情分是不会变的,他在这里也没多少日子待了,对这些越发不想计较。”对了,王爷他们说中午不回来吃饭了。” “恩,我知道了。” 相国寺是皇家寺院,南宫秋湖在那里一住就是四年多,与主持大师相熟,这次听说慧严大师在南山梨花寺,而且还是小槿的师傅,便动身前往拜访,容熙自然是陪同左右。 “渔阳,路上听一品斋的云掌柜说云家三小姐出嫁去了京城?”莫南槿接住扑到他怀里的云止,小姑娘刚吃完糖瓜条,小手,嘴巴都黏糊糊的。 渔阳正在忙着把刚用过的杯盏放到热水里泡着,闻言停下来,擦擦手,道:“是啊,婚期是腊月初六,也不是顶重要的事情,我也就没去信和你说,自己做主,绣了一个床帐,封了二十两银子。”事情的轻重缓急,渔阳心里有谱,莫南槿那日匆匆决定上京,她虽然不知详情,但让莫南槿这样的人失了方寸,想来绝对不是小事。 嫁女儿不比娶媳妇,莫南槿知道他们这份子随礼已经算是不轻了。 “我也是念着三小姐和咱家有些渊源。” “理当这样,你做的很好了,渔阳。” 渔阳微叹口气,接着说道:“说起来,这里面倒是颇多曲折,老太太一向偏疼她,没承想到头来是这样的一桩亲事……” “亲事怎么了?”莫南槿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三小姐正当好的年纪,给一个年近四旬的人做了填房,据说那家的大儿子比三小姐年纪还略大一些,心里到底是不愿意的,不敢和家里人说,只偷偷在我面前掉过几次眼泪。”人家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这话大抵是没错的,后来婚娶的是要略差一些的。 “算了,他们的家务事也没咱插手的余地。等着咱们云止长大了,一定要帮她挑个好夫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莫南槿想起那个活泼娇俏的女孩子也觉得可惜,但谁又能说她以后一定不快乐呢。 “恩,云止,好夫婿。”云止砸吧砸吧嘴,应了一声。 渔阳失笑,“这个没脸没皮的丫头。”在她眉间点了一下,把这话题揭了过去。 上午的天便灰蒙蒙的,午饭后,天就阴了下来。 莫南槿如今近三个月的身孕,常觉疲累,午后小睡一会,起床后,推门出来,外面已经飘起了小雪。 “少爷,我估摸着你也快起来了。”小莫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一碗细面,一碗排骨藕块,还有一小碟酸莴笋。 “我爹他们回来了吗?”莫南槿随他进屋。 “还没呢,不过明哥去大路上迎着了。少爷,快趁热吃点。” “你们也知道了?”看这架势,他以前可没有午睡后吃饭的习惯。 “家里就我和明哥知道。”当年小少爷出生时,他们都是陪在身边的,所以对现在的事情也没什么惊奇,皇上和少爷的关系他们清楚,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莫南槿洗把手坐下来,渔阳那里他也不知道怎么开口,还有渔阳的那个哥哥,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了。”少爷,这次是个小少爷还是小小姐?”小莫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 “还不知道呢。”莫南槿吃了一口面,这个问题他也没想过,他现在儿女双全,以后也想顺其自然,男孩和女孩他都喜欢,只是如果是女儿的话,他和南宫静深两个大男人生出一个女孩,怎么说呢,感觉有点奇怪。 “少爷,你尝尝这藕,这是咱家塘子里新出的,甜着呢。” “塘子里的藕和鱼今年卖的怎么样?”今年事多,这头也没顾得上,以往都是要去看看的。 “一开塘,就有人来预订了,现在临近年底,价钱也上来了,附近镇子上的小贩每天都有过来的,挖藕的,捕鱼的,最开始明哥雇了十来个人都忙不过来,现在剩下不多,就留了四五个人。大壮每天带着在那忙活呢。老李叔昨天还和明哥说,明年是不是多撒点鱼苗。” “年底了,帮工那边的工钱适当多给点,至于那鱼塘,过完年再做处置吧。” “少爷……“”恩?” “少爷,咱们真的要走吗?”在这里住了五六年,他都快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 “夫人和云止他们一定是要走的。”看如今的局势,渔阳的身份暴露是迟早的事情,“我也已经答应他会去京城,你和明庭如果还想住在这里,我就把这里的一切都留给你们。” “少爷,你说什么呢,你去哪里我就跟着去哪里,我这辈子不会和你分开的。” 面只有小半碗,他很快吃完了,接过小莫递过来的热帕子,逗笑道:“不和我分开,你想让我养你一辈子不成?那是明庭的责任,可不是我的。” “少爷,你还真是……”招人恨,他刚才明明很伤感的,现在情绪全没有了。 渔阳和明月厨房里收拾晚上包馄饨的馅料,莫南槿对小莫道:“你穿暖和点,我们也出去走。”雪也不是很大。 “我刚回来,你这又是要去哪?” “父王,你回来了?爹呢?” “回屋了,你去陪陪他。”秋湖身边现在最需要的是亲人。 “发生什么事?”莫南槿问了一句。 “大长公主……去了。”容熙回道,秋湖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但南宫溪岚毕竟是他唯一的妹妹,是他爹最后的托付,心里即使再恨,如今人死了,怎么会一点触动没有。 “是他动的手?” “除了他还有谁?” 莫南槿不再言语,走到门前,敲门进去。 第103章 下雪了 “小槿吗?进来吧。”这个时候能来敲门的,除了小槿,南宫秋湖也想不出还会有谁。 “爹,怎么这么早歇下了,身上不舒服吗?”莫南槿一进屋,就看到南宫秋湖歪在床上,精神不是很好,他知道爹同父王一样,自律极严,极少见他们白日里窝在床上。 “今天下雪,你也不穿暖和点。”南宫秋湖起身,拉他在床边坐下,又往火红的炭盆里加了木炭。 “就是在家里走走,也没出去。” “还是小心点儿好,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了。”南宫秋湖将床上的被褥抖开,又说道:“来,上床,咱们父子俩坐着说会儿话。” 莫南槿笑应了,除了外袍和靴子,钻到被窝里,南宫秋湖帮他仔细掖好了被子角,也上来,两人并肩靠坐着。 “赶了那么多天路,身上还吃得消吗?” 莫南槿看看自己依旧平坦的肚子,笑道:“他还很小呢,不怎么折腾人。” 南宫秋湖点点头,说道:“那就好,你身上的伤这些年都没痊愈,我一直担心你现在有孕,会不会负担太重。” “爹,都是些旧伤了,现在除了武功不行,其余还是没问题的,你看我这些年不也挺好的吗?能吃能睡,还能赚钱。”他知道爹心里一直藏着很深的愧疚。 南宫秋湖也知道小槿这么说是不想让自己自责,便也不再继续,况且他明白那些伤害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弥补的。这些年明里暗里他也派出去不少人,为小槿寻找治伤的方法,但一直没有大的进展,有人说南绍的巫主法力通天,能治疗世间的任何疾病,他知道这话多半有夸张的成份,可玉萱萱曾经是南绍的巫女,而且真的救过小槿两次命,这是事实,应该是去尝试吗?他也拿不定主意,毕竟太冒险了,小槿现在有孕了,和静深的感情又趋于平稳。 “爹,是不是大长公主的事情,让你心里不痛快了?”莫南槿主动问起。 南宫秋湖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没什么痛快不痛快的,小槿,你大概也知道了,溪岚并不是先皇的子嗣,他是我父亲和莹贵妃的孩子,当年我们这一辈,还有两个公主的,但都早早的夭折了,最后只剩下溪岚一个女孩,众人宠着,性子难免张扬跋扈些,父亲又临终特意嘱咐我好好照顾她,一直以来,我都对她太过宽容,即使知道她和柳家联手做了不少错事,也只是私底下给予警告,当年江诚战死沙场,我也觉得事有蹊跷,但查来查去,一直没找到确切的证据,直到最近,我才确认,江诚和你的事情都与她脱不开关系。其他的我都可以原谅,唯独她对你们两个所做的事情,让我怎么原谅她呢。”他猜到静深会在年前动手,因为那个孩子等的已经太久了,他这次离开京城前来南山,未尝没有默许的意思,但真的得到她的死讯,心里还是不免悲伤。 他还记得那一年,莹贵妃,父皇,父亲先后离世,年幼的溪岚伏在他的膝盖上哭泣,“哥哥,我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爹,别想太多了,大长公主已经去了,过去的事情我也不想再追究,我想瑜王爷泉下有知,也能安心了。”他们父子两个还真是谁也别说谁,都是一副破败的身体,爹的心疾最近已经不常复发了,但并不表示就是好了,父王也是担心这点吧。 “但愿如此吧。”幸亏小槿还在,他还可以竭尽全力的弥补,但江诚,再也没有机会了,“这皇位本来应该是江诚的,很早之前,我就知道先皇将九龙血玉传给了他,可直到我登基,他都没将那信物拿出来过。” “是不是这个,爹?”莫南槿从怀里摸出来,太皇太后给两个小家伙的礼物。 南宫秋湖讶异,“怎么会在你这里?静深给你的?” 莫南槿摇摇头,“是太皇太后。” 南宫秋湖恍然,“原来一直在她老人家那里,难为她那些年一直装糊涂。”接过来看了一会,还给莫南槿,说道:“既然给你了,你就收好了,以后有什么另外的打算再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 外面天阴沉沉的,雪越下越大,风吹的窗子都在颤抖,半下午的功夫,屋里已经全黑了,有炭盆里的一点亮光,南宫秋湖和莫南槿两个人也没点灯,就拥着被子,坐床上说会悄悄话,偶尔有木炭噼噼啪啪的声响传来。 南宫秋湖第一次觉得可以和这个孩子这么接近,有些话,他对容熙都没提过,但和这个孩子在一起,很自然的就说出来了,这个孩子怎么说呢,有一种奇特的让人放松的本事,和他谈过后,因为溪岚的过世,胸口那里一直积压的沉闷感散去不少。 在书房里等了许久,不见有人出来,容熙开始担心了,终于忍不住推门进来,看他们父子头并头嘀嘀咕咕的样子,再强硬的心也软化了,以前他常常幻想这个场景,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小槿都长大了,还能实现。 “屋里这么暗,你们俩也不知道点个灯。”容熙关上门,将桌上的油灯点上。 莫南槿笑道:“光顾着和爹说话了。” 南宫秋湖估摸着时辰不早了,就掀被下床,将莫南槿的外袍在火上烤了一下,递过来,“你也起来吧,待会该吃晚饭了。”转身就对容熙低声道:“还不是你多事。”小槿来的这么快,送消息的不做第二人选。 容熙笑着告罪:“好,是我多事。”看这样子,这事暂时是过去了,他就放心了。 他们穿戴整齐出来,莫南槿一推门,风卷着雪花直往脸上扑,他打个冷战,南宫秋湖拉他一把:“刚才床上下来,身上热,别冻着了。” 莫南槿裹裹披风,笑道:“没事,没想到雪下这么大了。”地上都白了一层。 三个人回到内院,一个人没看到,算算时间,就猜到人都到什么地方了,过去一看了,果然,都在厨房里呢。外面北风呼呼的,这里面却很暖热,渔阳和明月在包馄饨,明庭和小莫在灶台那里烧水,火苗映的他们的脸红彤彤的,不知在小声说着什么,三个小家伙围着炭盆排排坐,上面小锅里山楂糖水的甜香味不时传出来。 莫南槿洗了手,打算和渔阳明月一起包,南宫秋湖和容熙不知道怎么想了,竟也挽起袖子,过来帮忙,这两人都是那自小十指不沾烟尘味的人,莫南槿很担心今晚的馄饨成片汤,连忙劝了几句,嘴上说的好听,其实最根本的意思就是,边上歇着去吧。 南宫秋湖抿抿唇没出声,只眼角泄露了一点笑意,容熙却先被他气笑了。 倒是渔阳不在意的样子,笑着重新添了板凳,认真的开始教他们包,好在这馄饨漂亮有漂亮的包法,笨有笨的包法,渔阳教的就是那种放上馅儿卷起来的最笨包法,这样包出来的馄饨不好看,直挺挺的,一根根小棍一样,不像其他人的,像个小元宝,不过味道都是一样的。 现在天寒,渔阳做的馅儿是羊肉大葱的,事先已经处理过,一点都没有膻味。 明月煮馄饨的时候,小莫就烫了些小油菜和早先做好的耦合,馄饨起锅,每个碗里都放上小油菜和鹌鹑蛋,撒上一点虾皮和鲜绿的香菜末,切开的耦合放上两片,可能不如外面摊子上的卖相好看,但自家做的,料肯定是足足的。 这个时节吃羊肉是最适合不过的,一点都不觉得油腻,鲜香味足,吃完了人身上暖洋洋的,饭后再喝一碗酸甜的山楂糖水,没有比这更舒服的日子了。 过完小年,第二天就是年二十五了,雪还没停下,早上起床,地上,树上,屋顶上落满了雪,到处白茫茫的一片,地上的雪已经有厚厚一层了,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但这并不能阻止南山镇的年集开始了,年集持续很长,一直到年三十那天中午才散了,这大概是南山镇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了,尤其以前两天为最,后面的那几天,有离家远的小商小贩就收拾东西,赶路回家过年了。 第104章 置办年货 云州这地方冬天没有雪的时候,天还算比较温和的,但一到下雨下雪天就湿冷湿冷的,潮气往人的骨头缝里钻,穿多少棉厚衣袍都不管用,起码对莫南槿来说是这这样的,旧伤频频复发,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眼睁睁的熬到天亮,那种痛苦不经历过的人是没法理解的,加上他和两个小家伙同睡,屋里也不敢多放炭盆,就怕伤着孩子,因此每到这个时候,他只能苦中作乐,揣两本书,守着炭盆烤栗子,好歹能打发点时间。 可这次却还好,虽然照例会难受,但并不是很严重,到了后半夜,慢慢就睡着了,早上起来,炭盆里的栗子都成了炭灰,看来最近吃的药还是有效果的,那在京城时候,徐太医专门根据他的身体配制的,暖热心脉。不用最重要的是,还是怀里的那块血玉,玉质温润暖热,贴胸口放着,细小的热流从胸口到四肢,身上的酸痛就会缓解很多。 从进入腊月开始,莫家就陆陆续续开始准备年货了,腊肉,腊鱼,腊肠,腊鸡,酱鸭等等的各种腊味,还有每家必不可少的年糕,莫家每年都做两种,糯米和黄米的。金银双色,喜庆吉利,这些都是素的,年底还要蒸一些加上花生或者糯米红枣的。 今天渔阳和明月要做炸货,炸豆腐丸子,藕丸子,肉丸子,还有春卷,茄盒和鱼,肉馅事先用花椒水和一点酱油腌一下,味道鲜,而且吃起来不会很腻,加鸡蛋,葱姜末和盐调匀,和上剁碎的其他馅料,放在手里一捏一挤,一个丸子就出来了。 刚出锅的丸子最好吃,但热辣辣的烫人,莫南槿捡上一盘子,放一会儿才敢给孩子们吃。估摸着今天去鱼塘上货的小商贩特别多,明天一早就去那边照看了。剩下的莫南槿四个人吃了些丸子,就准备出门赶集了。 街上的雪因为大家早上刚清扫过,所以看起来并不是很厚,还能看到青石板的颜色,集市上人很多,肩并肩的,还没走出十丈远,他们就被冲散了,南宫秋湖和容熙一起,剩下的莫南槿和小莫一起,早就想过会发生这种情况,分工早就确定了,容熙他们自告奋勇,要去买烟花鞭炮和红灯笼。 莫南槿这次要买的东西很零碎,小莫特意背了个竹筐,炒货摊子上热腾腾的瓜子,花生和核桃刚出锅,这些东西便宜,摊主可以让尝尝味道,再贵点松子杏仁之类的,就不行了。除了花生,莫南槿每样都要了一点,花生家里有,腊月二十集上,渔阳已经让人炒过了,炒货摊子,水果摊子,糖果摊子都是一溜儿排开的,相隔很近,水果都是些常见的,并没有什么稀罕物,莫南槿就买了些橘子和苹果,糖果摊子上买了麦芽糖,芝麻软糖,玉米花糖和一些果脯,摊主还有一些自家酿制的蜂蜜,莫南槿要了一罐枣花的,味道很清甜。 买完蜂蜜,付完钱,正准确转身,就见旁边挤过来一个胖大婶,手里挎着一个硕大无比的篮子,里面全是菜和肉,小莫一看这阵仗,赶紧将莫南槿护在旁边,笑话,这体重,对着少爷撞一下,就算少爷能承受得住,肚子里的孩子也承受不住啊。 一个上午小莫都是这么心惊胆战的,时刻像只老母鸡一样,莫南槿看得都有些不忍了,这里还只是集市头上,再往里去,还有玩杂耍的,小吃摊子,布料摊子等等等等,各式各样,种类繁多,越往里去越挤,最后是卖鸡鸭鱼肉和蔬菜的地方,那里才是最拥挤的地方,因为错过了年集,要等到正月十五才会有人赶集卖东西,年节上各家客人又多,菜肉什么的,不多多准备,客人来了,是要闹笑话的,按照往年的经验,那里挤进去容易,想逆流出来就难了,穿什么好衣衫到了那里都是浪费,保准出来就看不出原样了。本来今天有打算去那里买些菜的,看这样子,还是算了。 莫南槿知道小莫担心什么,也不想再给他添麻烦,就说:“好了,待会儿去请了财神门神,买了红纸,我就回家写春联去,剩下的东西你来买,实在买不完,午饭后就让明庭陪你来。”说是请财神门神其实就是买年画,其他的都好说,只里面财神图和门神图,为了尊重,一定要说请回家,当然多加点钱,能请一尊财神爷回家供着就更好了,不过后者要看缘分的,莫南槿自从重活一世后,对鬼神之论并不排斥,但秉承着敬而远之的想法,这类事情面子上过得去就行,特意供奉什么的,他还是没心思的。 财神图和门神图是必不可少的,此外,莫南槿又挑选了两张年画,一张是一对穿红肚兜的胖娃娃抱着鲤鱼的,还有一张是一群童子春天放风筝的,画工不说,就是这艳丽的颜色,看着就让人有一种俗气的喜悦。 对联和窗花是在一起的,莫南槿只需要红纸,很多摊子并不做这样的生意,因为没什么赚头,莫南槿找了一家比较熟识的,刚一走近,那个十六七岁的小摊主正好抬头,看到他,笑着招呼道:“莫大哥,今年又是买红纸吗?”话虽是问句,但语气是很肯定的,所以不等莫南槿回答,他就继续道:“莫大哥,我今年进的可是上好的迎春红,下雨都不褪色的,我拿给你看看。” 莫南槿笑道:“迎春红?那自然是不错的。”其实他知道这迎春红勉强只能算得上中等,不过和一般人家用的点金红比起来已经算是不错了,起码他褪色很匀净,不像点金红,被雨水一刷,一条条的痕迹,连着字一起糊烂了。 给莫南槿看完了,小摊主小心询问道:“莫大哥,我在这里给你裁纸,你还是给我题两幅春联吧?莫大哥字好,我留着贴自家门上,有脸面。”他们摊子上的春联都是花钱请镇上的私塾先生帮着写的,做这行的,字多少认识点,给主顾们念念,但字好不好,他就不大懂了,就是有一年和莫南槿比较熟了,见他家都是自己写春联,就厚着脸皮央求莫南槿帮他写了两幅,当时就想着是不花钱的,赚点是点,可没成想,有人特别中意,还称赞了一通他听不懂的话,最后出价挺不错,有了这次机遇,他动了心思,每次莫南槿写的春联,他都让兄弟带到县城里去卖,那里识字的人多,果然赚来的钱比一个摊子货还多。 莫南槿心知这里面有蹊跷,也不点破他,答应下来,并问道:“这次想写什么话?” 小摊主一脸兴奋,连忙说道:“什么话都成,莫大哥看着来行。” 莫南槿想了一下,捡了些喜气吉祥的话写了两幅,临走时,小摊主很高兴,又送了六七个大窗花。 回家路过豆腐作坊,看里面的人挺多,就进去订了一板豆腐,还有油豆腐和豆腐皮若干,说好了晚上来取。 风感觉小点了,雪却纷纷扬扬的,越下越大,人走在这雪地里,偶尔回头,稍远点的地方都看不到自己留下的脚印,很快就被大雪掩盖了,小莫将莫南槿送回家,放下东西,烤烤火,转身带着钱袋子又出去了,第一天的东西最好,有挑选的余地,谁也不想错过,渔阳他们还在厨房里忙活,莫南槿带着孩子们到堂屋里,收拾了桌面,准备写春联,小家伙们今天都换上了大毛衣服,一个个肥肥胖胖的,毛绒球一样讨人喜爱,看着外面下雪,眼巴巴的瞅着,屁股长针一样,一刻坐不住,莫南槿弄了些红薯和芋头给他们煨上,这才算消停一会儿。 莫南槿的春联还没写完,叶青过来了,原来他家留着的最后一头大肥猪今天要出栏了,来问问莫家要点不,家里总是要买肉的,莫南槿想着,出去买还不如就近买方便,现宰现杀也新鲜,就答应一起去看看。 孙家的这头猪着实不小,足有五六百斤了,除了莫南槿外,叶青的几个叔伯也都在,这样算下来,每家百十斤也就够了,难得过年大家才敞开肚皮吃一次,谁都没表现太吝啬了,他们因着叶青的关系,年年也是要请莫南槿帮着写春联的,分肉的时候就格外谦让,最后莫南槿分得了一块很不错的后肘,小半扇排骨,叶青还偷偷给搭了一大截猪大肠。 午饭是蛋饺青菜汤,容熙和南宫秋湖怀里抱着很多烟花鞭炮和红灯笼回来了,特意给小孩子们买了两把线鞭,细细的,点着了,并不响,会冒细小的冷焰火,伤不到人,就是专门给小孩子们玩的,景止和行止不用说,连云止都是敢拿在手里摆弄一下的。 中午雪停了一会,街上孩子们的笑闹声不绝,三个小家伙一听,更坐不住了,迫不及待的拿着小线鞭到大门外找人玩去了,明庭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下午了,雪又下大了,他在路上遇到小莫,帮着拎了好些菜,两人进门先把东西放进菜窖里存着。 当时莫南槿正在厨房里和南宫秋湖一道儿酿米酒,这里面的温度高,米酒发酵个三四天就可以了,渔阳和明月的炸货做完了,截了几方上好的五花肉,热水焯过,用黄酒腌制起来准备做扣肉,家里的人都爱吃,而且可以放很久。 据明庭说只今天一天,鱼塘那边就出了七百多斤活鱼,五百多斤藕,明天估计还少不了,后天的话应该可以轻快点儿了。 年二十六的上午,雪小了一点,莫南槿在堂屋里继续昨天没写完的春联,除了自己家的,还有些是帮着熟悉的街坊邻居写的,都是提前打过招呼的,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也不是多费功夫的事情,莫南槿就一律都应了下来,当然他们上门取的时候,也没空着手,带点水果,带点自家做的吃食,没什么值钱的,就是那么个意思。 “你这一手柳体楷书,倒是有几分像你父王。”瘦而不弱,风骨卓然。 莫南槿把写完的用宣纸吸干上面的墨汁,放在一旁晾干,闻言笑道:“启蒙师傅本就是父王啊。”柳体楷书是入门,从三岁时,父王手把手的教的。 南宫秋湖见他不停活动手腕,就主动说道:“我多年没写过春联了,下面的我来写吧。”以前过年,为了赏赐大臣,曾经亲手写过那么两幅,以示嘉奖,但这么家常的,还真是没写过。 莫南槿自然乐意,让出位置,退在一旁负责研墨,南宫秋湖的字和他的人不像,他外表冷淡温雅,字体却大开大合,潇洒至极,有一种从字里行间渗透出来的纵横捭阖的豪气,莫南槿想,也许只有真正做过那个位置的人才有那种天下江山尽在胸中的气度吧。不管怎样,有这么两个父亲还是挺值得骄傲的一件事情吧。 可等他看到自己爹写的句子时,他笑不出来了,“爹啊,你这些话,他们不懂的。”很多人都不识字的,这么文绉绉的话,解释都不会明白的。 南宫秋湖停下笔,看看手底下的字,没话说了,好像是这样的。 “算了,爹,别难过,我不嫌弃,这幅春联,咱自己贴。”莫南槿搂搂他肩膀不怎么真心的安慰他。 南宫秋湖笑瞪他一眼,他发现小槿在他面前越来越放得开了,这表示真的在慢慢接受他吧,这是件好事吧,还能重新找回这段父子亲情,他再也没什么奢望的了。 今天是小莫和容熙去赶集,有小莫在,莫南槿倒也不怕自家父王被人坑了,上次两个父亲去买烟花,回来一问价格,足足是人家的三倍,虽说这里民风还算纯善,但有钱不赚是啥子,要了虚价,不会讲价,实在怨不得别人。今天买了猪蹄,肥鸡,难得还买到了新鲜的虾,贝和海鱼,算算东西该买的都买了,也不缺什么了。 风雪是二十六晚上停下的,二十七这天,天终于放晴,天空碧蓝清透,房檐下倒垂着无数根粗细不均的冰凌子,太阳一出来,慢慢融化了,滴答滴答下雨一样,这一天莫南槿去了鱼塘,给雇工们发了工钱,另外每人多给了两条鱼,五斤藕,老李叔家的工钱是一月一结,每到年底这个月,照例都多给一个月的,算是红包,写的两幅春联交给他们,鱼和藕卖的差不多了,偶尔还会来那么一两个小商贩,大壮自己就能应付,最后一批鸭子,前两天也运走了,年二十七了,也是该休息的时候了,忙活一年了。 下午备了份礼送到了云家,听说云家老太太自从三小姐出嫁后,身体一直不是太好,莫南槿和渔阳专程去内院探望,云家老太太屋里点着好几个火盆,门窗紧闭,闷热的几乎透不过气来。云家的三少爷云洛川陪在里间,他在京城的学堂里念书,十七八岁的年纪,已经中了秀才,听说明年秋天就准备参加乡试的,看来云家是想让他走仕途这条路。 莫南槿和渔阳进去陪着说了些闲话,老太太看着面色还好,就是精神比上次见的时候差多了,经常是说了下一句话,就忘了上一句话,要不然就是一句话重复好多遍,拉着莫南槿的衣袖,问了好几次他在京城见过云紫意没有。 “老太太,三姐姐不是刚托人捎信儿回来吗,说京城好着呢,那可是天子脚下,什么景儿都比咱这乡下地方好看。”云洛川抱歉的对莫南槿笑笑,解释了一句:“三姐姐自小跟着老太太,最招老太太的喜欢,三姐姐这一出嫁,老太太心里闪不劲儿来,日夜挂念三姐姐姐,做下这病根,不过,莫大哥和嫂子不必太过担心,大夫说了,等明年开春,天气暖和了,病情就会好转的。” 比起云思川的精明,云清川的孤傲,云洛川更多了一份文人特有的书卷气,但小小年纪,说话就这么滴水不露,是个当官的好苗子,莫南槿心中暗想,但面上还是点点头,说了一通安慰的话。 他与云家没什么太深的过节,如今看待他们一向不错的老太太病成这样,心里也不好受,出来的路上,渔阳也感叹了好一会儿。 回到家,容熙和南宫秋湖显然找他有事,喊他进房。 “静深从京城送了些东西过来,明后天就该到了。”不等莫南槿开口问,南宫秋湖开口说道。 莫南槿闻言笑道:“我以为什么事呢,送了就送了,我们用了便是。”又不是别人家的。 “同行来的,还有一个人。”这话是容熙说的。 “谁?”莫南槿直觉不妙。 “仁亲王,南宫宁阁。” “怎么是他?不是说好年后来见渔阳的吗?” 第105章 云止父亲 莫南槿本来打的主意很好,马上就要过年了,家里人都开开心心的,那些烦心事留到年后再提也不迟,但世上的事情往往就是这样,总不会尽如人意,既然人都要来了,单单瞒着渔阳是不行的,毕竟南宫宁阁是冲着她来的。 渔阳听完莫南槿的话,没有太多震惊,她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莫南槿的身份她不问,并不表示她一无所知,一开始只是知道他的来历背景一定不简单,但这半年发生太多事情,也足够让她猜个七七八八了。有了莫南槿和南宫静深,南宫宁阁想不知道也很困难吧,但是知道又如何呢,她和南宫宁阁只有数月的情缘,如今四年过去,除了云止,还能剩下什么。 “临央的容槿?”今天渔阳终于决定开口确认她过往的猜测。 莫南槿点点头,到如今,很多事情都可以摊开了。 渔阳微微一笑,说道:“果然是你。”当年她还在西陵,容槿的名字曾经出现在来自大宁的密报上,临央之乱,容王府的毁灭,事情还牵扯到了北原,她哥哥曾经还特别关注过此事,不过后来西陵国内也不太平,隐隐显出动乱迹象,所以就把这事情放下了。 “如果你不愿意,谁也不会勉强你的……”莫南槿猜不透渔阳的想法,但见她神色淡淡的,并没有明显的喜悦,“南宫宁阁他……” “容槿……”渔阳轻轻打断他。 “咱们在一起三年多了,我还没表明过身份呢,虽然你可能已经知道了,但我还是正式自我介绍一下吧。”渔阳稍微停顿了一下,清楚说道:“我是西陵的安阳公主,阙渔阳。”这个久违的名字,她原本以为一辈子也用不到了。 “渔阳,不管你的身份是什么,也不论将来发生什么事,你要相信,你和云止都是我的家人,我会尊重你做出的任何决定,有什么需要的,你尽管说。” “我相信你说的话。”也相信你有这能力,其他的先不说,就凭容槿现在的身份,应该很少有什么事情能难得住他吧,“那一位就是大宁的同熙皇上吧?”没想到世人口中的冤家对头,私底下竟然有着最亲密的关系,还共同拥有一个孩子。 “他是我的生身之人。”他清楚渔阳一定知道月遗那个民族。 这让渔阳小小的惊讶了一下,一是为莫南槿坦然大方的态度,二是没想到南宫秋湖竟然真的以皇帝之尊为容王诞下一个孩子,当然她也没大敢想是容王生的,那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雌伏的人,她暗地里有猜想过,但没什么结论。 “景止和行止,是……你给南宫静深生下的孩子吗?”这句话,渔阳问得有些艰涩,见他隐约有些尴尬,但还是点头了,她嘴里突然有些发苦,猜到一回事,见他亲自承认又是另外一回事,她曾经还有过一丝幻想的。 生过孩子是事实,但每次被人问及,莫南槿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 “天意真是弄人,容槿,你说如果没发生过这么多事情,我们又该是什么关系?” “大概不会认识吧。”如果没有临央之乱,他不会去京城,如果没有西陵国内的动乱,渔阳也不会来大宁,说不定已经在西陵嫁人生子,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说不定两人会更安宁一些呢。 “我想也是。”渔阳附和地笑笑,“你去看看孩子们吧,我想自己呆会儿。” 莫南槿也知道她需要冷静,又问道:“要让明月进来陪你吗?” “不用了,她这会在厨房忙呢。” “那好,待会记得出来吃晚饭。” 渔阳答应一声,在莫南槿将要出门的时候,又突然叫住他,“相公?” “恩?什么事?”莫南槿已经习惯了她的称呼,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异样。 “如果我说,我想待在你身边……” 莫南槿微微愣了一下,但很快答复道:“如果你不觉得委屈,我还是会像妹妹一样待你。” 即使再迟钝,在渔阳问出这句话时,莫南槿也终于察觉到一点什么,但他不敢去深想,也不能去想。 渔阳掀掀唇角,笑道:“有你这句话,不枉咱们相识一场。” “这都快过年了,不要胡思乱想,以后又不是不能见面了。” 莫南槿离去的背影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离开了,忍到这时,渔阳眼泪刷地下来了。 * 腊月二十八,天气晴朗,空气感觉也没那么潮湿了,这一天莫家进行年底的大扫除,床单被褥全部都抱出来重新晒过,柜子,箱子,橱子,桌椅板凳全部搬出来,屋里院子里彻底清理了一遍。 去镇上的小磨坊里,新磨了面粉和糯米粉,每到年底的这次蒸年糕,大家都是一起的,至于在谁家,都是轮着的,有几个年纪大的领着,做出来的年糕格外香甜软糯些,今年是在莫家对过的田家,就是秋收时撞伤渔阳那家。刚吃了午饭,田家媳妇儿就在门口喊人了。 莫南槿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渔阳经过一夜的休整,好像已经恢复过来,神色如常,或者说从一开始就不在意也说不定,她甚至从来没问过南宫宁阁会什么时候来。 南宫宁阁来的时候,下午的阳光已经不是很热了,莫南槿正在收前院晒的被子,刚去集上买的糖米花,云止一边吃一边抱着爹爹的腿转来转去。 “云止,乖了,乖了,到门口找哥哥玩。”莫南槿笑笑,快被这小丫头绕晕了。 “爹爹啊,那你抱抱我,我再去。”小姑娘仰着头,大眼睛晶晶亮的,开始讨价还价。 莫南槿对孩子简直没办法,认命地将人抱起来,掂了掂,好像又长大一点了,这是他的小女儿啊,看着她出生,看着她长这么大,喊了自己三年多爹爹,估计很快就是别人的了,三岁太小了,如果离开,不知道是否还记得这里的一切。 “爹爹,那我出去找哥哥了。”莫南槿将人放下来,云止年纪小,还不会明白爹爹眼睛里的那些情绪,但走出两步,又跑回来,对着莫南槿的脸重重的亲了一口,笑眯眯地又喊了一声:“爹爹。” 莫南槿摸摸自己脸上的糖渣子,突然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喉咙发涩,勉强出声:“去吧。” 云止无忧无虑的跑开了,可没一会儿,就听“哎哟”一声。 “云止。”莫南槿赶忙回身查看。 就见刚进门的一个人已经抢先把云止扶起来了。 “就是这个孩子吗?”他问的是莫南槿。 第106章 渔阳的选择 莫南槿点头,说道:“王爷,屋里坐吧。”没想到他来的这么快,昨天得到消息,今天人就到了,看南宫宁阁的样子也知道一路上是没怎么休息过,那么体面讲究的一个人,这次却有一点不修边幅,不明显,但衣袍边角都皱了,眼底也有些青色的痕迹。 南宫宁阁答应着,姿势生疏但有些急切地俯身去抱云止。 云止不认识他,但回头看看爹爹就在身边,也不害怕,乖巧的喊了一声:“叔叔。”一扭身没挣开,南宫宁阁抓的很紧。 “爹爹,疼。”云止挥着小手拍打着南宫宁阁的手背。 “王爷。”莫南槿担心地唤了一声。 南宫宁阁看眼前这两人如临大敌的样子,心中苦笑一声,刚放开怀里的孩子,就见她嘴里喊着爹爹,亲热的投到那人怀里。 莫南槿将孩子抱在怀里,看看南宫宁阁还立在那里,心生不忍,他也是有孩子的人,自然能理解那种被亲生骨肉拒绝的感受,“云止还小,你们以后有的是时间,今天总算团聚了,这不是好事吗?” 南宫宁阁这才露出点笑容,“是啊,是该高兴的。”不管怎么说,找了三年多,总算是将人找到了。 两人进屋,南宫秋湖和容熙闻讯也过来了,小莫去对门找渔阳。 在这里见到南宫秋湖,南宫宁阁不意外,恭恭敬敬的喊了声:“叔父。” 南宫宁阁并不知道南宫秋湖和容槿的关系,但与容熙的过往纠葛,他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点的,他父王在世的时候,担着宗主的位子,表面上对谁都一团和气,谁也不得罪,其实很多时候看得比谁都明白,父王不止一次的告诫过他,无论皇上和容王府闹到什么地步,仁亲王府都不得掺和其中,更不要说趁机落井下石,所以当年商议怎么处置容王府时,他紧跟着皇上的意思,一力赞成夺去军权,保留爵位,如今这局面又一次验证了父王的正确,这里面的曲折他不清楚,也不打算弄清楚。他只要明白,因为有容槿,这些人的关系更加紧密起来,以前因为南宫静深,现在因为渔阳和孩子,他都是坚定地站在这一边的,这就足够了。 容槿,乍一看是最置身事外的那个人,这些年远远的避开了那些血腥的纷争,但实际上那里面的很多人都和他有着直接或者间接的关系,斩不断,说不清。 南宫宁阁看看抱着云止正在擦嘴的容槿,他是应该感激的,照顾了渔阳她们母女这么久,可好像又无法是纯粹的感激,夹杂着一些无法控制的妒忌和不甘,即使知道那两人一直以来都是假扮夫妻,从未同房过。 渔阳和明月很快回来了,端着刚出锅的年糕,渔阳自然地打了声招呼,“你来了?”像是昨天刚见面的街坊邻居,而不是已经分开三年多的恋人。 “刚到。”南宫宁阁起身,微笑颔首,两人的话一个比一个客气简洁。 倒是明月事先不知情,看到南宫宁阁,小小的惊呼了一声,结结巴巴道:“小姐,小姐,他,他不是……” 渔阳拍拍她手,说道:“去把年糕放厨房里,每样拣两碟,大家都尝尝味道。” 明月看看屋内众人,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候,答应一声。 云止吵着想吃,莫南槿挑了一个表皮滚了碎芝麻的,小姑娘咬了一大口,看着爹爹手里没有,又举着手往莫南槿嘴边送。 莫南槿摸摸她的头发,低头小小的尝了一点,新做的年糕,软软糯糯的,带着芝麻的香气。 屋里这么多人,根本没法说点私密的话,莫南槿有心想避让一下,给他们两个留个地方,但刚起了个头,就被渔阳不动声色地打断了,他也就不再提,他不想让渔阳觉得,他一定要将她和南宫宁阁送做对。 一直到晚饭时间,事情都没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如今是年根底下,家里的东西多,要做一桌不错的酒菜,一点问题都没有,何况还有南宫静深让人捎来的东西,其中很多都是各地的贡品,稍微烹制一下,味道都是很不错的。 其他都好说,就是睡觉成了问题,家里就这么大,想找一间空房是不可能的,让南宫宁阁去和其他人挤也不大可行,想来想去,只有让明月去和渔阳睡,将明月的房间空出来,虽说是在内院不大方便,但眼前也没更好的办法。渔阳没意见,重新换过被褥,这事就这么定了,南宫宁阁自然客随主便。 这天晚上的风很大,风吹过树梢,呜呜的响,身边的两个小家伙在街上玩累了,晚上睡得很熟,莫南槿正准备熄灯睡觉,就听隔壁的书房传来“咣当”一声,想是白天通风,没关好窗子,莫南槿披衣下床,取了墙上挂着的风灯。 果然是窗子没关好,莫南槿挨个检查了窗子,重新将门扣上,想着再去看看渔阳那边查看,走到近处,发现南宫宁阁的房间里灯还亮着,窗边立着两个人,其中一个自然是南宫宁阁,另一个看身量,却是渔阳。 莫南槿不是那心思龌龊之辈,并不作他想,转身回房。 “他走了。过来坐吧。” 渔阳忍住转身的冲动,见到这人之前,她以为自己早已经忘了这人,即使见面也不会怎样,南宫宁阁不是淳于忌,是自己第一个喜欢的人,也不是莫南槿,有着在点点滴滴的岁月中相守出来的脉脉温情。可见到这人后,她才发现自己错了,不是忘了,是刻意不去想,这个人带给她的恐惧是其他的人所没有过的,她还清晰的记得,被撕裂时,南宫宁阁在她耳边说过的话,冰冷不留情,“想利用人,总该先付出点代价。” “公主深夜过来,不就是有话要和我说吗?怎么不坐?”南宫宁阁至此为止,温和礼貌的笑容终于完全收起来,露出一贯的戏谑,他一步步的逼近渔阳,就像当年那样。 渔阳一步步后退,恍然惊醒,厉声问道:“你当年就知道我的身份?”她一直以为她隐藏的好,南宫宁阁就是不知道她的身份才那般轻辱她。 南宫宁阁不否认,“我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毕竟灭了未婚夫满门,叛逃离国的公主也没有几个,是吧,安阳公主殿下?” 渔阳忍了又忍,才控制住自己扇他一巴掌的冲动。 南宫宁阁见她肩膀都气到发抖,很想给她个拥抱,但知道不能,他太了解阙渔阳,不将她逼到死角,这个人永远不会束手就擒,这些年没见,少女的稚气褪去不少,眉宇间也比当年平和很多,当年就像个濒死的小兽,谁靠近都会被挠两把。 渔阳好不容易找回一点理智,将今晚过来的目的说出来,“我过来是想告诉你,我不会跟你走的,至于云止,我会一个人将她带大,我想以你的身份,并不缺妻妾和孩子,而且云止只是个女孩子。” 渔阳说完这话,转身就走,南宫宁阁也不阻止,只凉凉道:“你真以为容槿离开后,你还可以在这里避世索居吗?你真的以为西陵毫无察觉吗?他们已经派了遣婚使来大宁,为了保证假的不被拆穿,那个真的也必须除掉。” 渔阳想起那次和容槿去昭阳的时候,当街被人抓走的经历,那些人明明发现了她的踪迹,后来却断了消息,想来想去,只有可能是容槿从中做了什么,但如果有下一次,她可以不在乎,但云止呢?这个世上除了容槿,到底谁还能保护她们? “其实你要怎么样,我并不是很在意,但云止是我的女儿,是我仁亲王府将来的郡主,我是绝对不会让她流落在外受苦的。” 南宫宁阁点到为止,他知道渔阳是个聪明人,一定会想明白的,再说还有京城那个人呢,那人才是最大也是最后的筹码。 % 转过天来,就是腊月二十九了。大清早的,就听到有人在放鞭,断断续续,噼噼啪啪的,还不到年三十,放鞭的人还不是很多,但让人感觉年味越来浓了,这一天将家里的鸡鸭鱼宰杀,收拾干净,备着明日用。 腊月二十九是历年云家铺子歇业分红的日子,说好的大家伙一起聚聚,喝杯酒水,宴席就设在昭阳城的集味轩,这小半年,云家的鸭菜已经有了很大的起色,特别是挂炉烤鸭,更是成为云州的一大特色,云家的账房先生每个月都会上门给莫南槿看一下账目,但分红是每到年底才有一次的,所以莫南槿至今也没见过银子。 云止是个小磨人精,莫南每次出门,她只要看到,必然要闹上一番。莫南槿便事先让孩子们带着南宫宁阁到镇上转转,他相信血缘这种奇妙的东西,有接触了,感情总会有的。 田野里的雪还没融化干净,青色的麦苗上还残留着一些白色的痕迹,空气很清冽。 明庭陪着一起去的,云思川没有刻意解释他的身份,于是便一同入了席面,并没有像其他的下人一样,在厨房里用饭。自从京城回来,莫南槿这还是第一次见云思川,就算是上次去云家,也没见到。 第107章 大年三十 宴席设在集味轩一楼的大堂里,宽宽敞敞的摆了七八桌,还请了本地的一个小戏班子,一水儿全是十三四岁的孩子,男女都有,腰肢细软,水嫩的青葱一样,大门一关,里面热闹自己的,外面谁也看不到,今天来的基本都是云家生意往来的朋友,还有一些云家比较有分量的管事,这里面的大多数人莫南槿都不认识,有几个看着眼熟,可能以前在哪里打过照面,说过话的就只有一品斋和集味轩的两个掌柜,但他们都要帮着云思川招呼客人,于是莫南槿身边便格外清静,有那么几个人夏天的时候曾经在云家老太太的寿宴上见过莫南槿,印象深刻,就有意无意的过来攀谈了两句,明里暗里的问了些在何处高就,家里还有什么生意之类的,莫南槿表情真挚,态度实在地一一做了回答,在家里种地,还有一个鱼塘,众人一听这话,明摆着是个饿不死也撑不着的,应付两句便纷纷退散了。 明庭就在边上,试着压了好几次嘴角,才勉强控制住自己没笑出来。 云思川并不理会其他人的态度,招呼一圈儿回来,独独选了在莫南槿身边落座,说到在京城开店的事情,云思川显然很有兴致,“先开了一个绸缎庄,临时准备有些匆忙,铺面就简单的休整了一下,货源还是从各家匀出来的,但实在不想错过这个好时候,谁家过年,不想做两身新衣衫。特别是京城的人更讲究些,有了好布料,不愁卖不出去。” “这倒是真的。云兄考虑的很周全,在京城开铺子,生意一定错不了。” 云思川面露喜色,又说道:“话是这么说,但京城,天子脚下的繁荣之地,想做生意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谁都不敢招惹,高门大户太多了,没有一点关系后台的真不敢开,保不齐哪天上门的就是个不敢得罪的主儿。” 莫南槿看他的样子,并不想很担心,料定应该是有了倚仗的人,就说道:“云兄走南闯北,这点阵仗应该不在话下。” 云思川今天酒喝得多了,平日里不轻易显露的傲气就露了点,笑道:“兄弟谬赞了,颇费了一番周折,不过现在基本都搞定了,过完年打算再开一家酒楼,青川正留在京里张罗这事呢。” “怪不得没见到二少爷。” “各处都需要打点,离不得人,对了,听说兄弟前些时候也去京城了?” “是啊,多年没见的老亲戚,孩子们如今都大了,正好带着去认认门。” “是该这样的。亲戚就是多走动了才亲近,以后兄弟如果进京不方便的话,就言语一声,现在京城里有了铺子,来往云州的马车家里都有的。” 虽然一定用不着,但莫南槿面上还是欢欢喜喜地应着了。 “咱现在一起做买卖,兄弟千万别和我客气。”说实话,他现在对莫南槿的身份还是一点都摸不透,甚至连个基本的排查方向都没有。京城云家应该知情,但那样的人家,他也不能贸然去打探,不过看眼下这形势,交好总是没错的吧? 以前的那点过节避过不谈,两人的谈话倒也算得上愉快。 席面颇为丰盛,热菜凉菜一道接一道的上,还有专门从北边请来的大师傅,做的烤乳猪和烤全羊,今天这里都是男人,还是手里都有些钱的男人,不找乐子是不可能的,开始的时候,还能约束几分,酒到中场,很多人借着酒意,就放开了,抱着小戏子亲亲摸摸的不在少数,有些心急的,直接搂着人进了后院,后来又来了些花娘小倌,莺声燕语,款腰摆臀,罗衫半褪,场面就更热闹了。 莫南槿因为有孕在身,今天滴酒未沾,但被凑上来的花娘身上浓烈的脂粉味一熏,竟也有几分头晕。再待下去,不知道会看到什么场面,他寻了理由,打算先走。 云思川见他果然不好此道,也不勉强,亲自将人送到门外,给了一个红包,刘掌柜早早从厨下打包了一只小乳猪放到了马车上。 回去的路上,莫南槿打开红包,里面有张三百两整的银票,比他预想的多了一些,他看过账目,分到他家的也就二百三十多两的样子。 在南山镇,银票是用不到的,但现在不急着用钱,莫南槿没去钱庄兑换银子,回家照例交给渔阳保管。 渔阳正将锅里刚蒸的大馒头拾出来,一个个白白胖胖的,莫南槿正好没吃饱,就掰了小半个。 渔阳接过银票,看了看,笑道:“这东西,可好多年没见着了。”见莫南槿想吃饭,又说道:“那个锅子里炖的猪头肉,我给你盛一碗,怎么还有人去吃酒席,空着肚子回来的?” “外面的东西总是没自己家里的实在。”那种场合也不是让人安心吃饭的。 灶膛里的火还在烧着,里面的猪头肉,汤汁已经很粘稠了,肉质酥烂,入口就化开了,这是用来打冻的,所以熬地时间格外长,猪头肉冻,莫家每年冬天都做,这个时节青菜少,想吃个爽口的凉拌菜不容易,熬一锅猪头肉冻,放院子里冰着半晚上就成冻了,天气冷,可以放很久,什么时候想吃了,挖一块出来,切成片,淋上点蒜蓉麻酱,或者加点花生米,现拌现吃,方便的很,但收拾猪头,剔骨头是个小技术活,莫家没人做得来,每次猪头买回来,就贴上两文钱,请酱肉摊子的老李叔帮着弄弄。 准备了这么久,等的不过就是年三十这一天。 早饭后,先熬了糊糊,将春联和窗花都贴上,小孩子爱凑热闹,莫南槿便给他们几个福字,让他们去贴米缸马车和院子里的树,高高低低,歪歪扭扭的,反正是自家人看着,也没人计较这个。 云州这边的习俗是上午供奉祖先牌位,下午上坟,晚上迎神,但容家的列祖列宗的牌位也不在这里,玉萱萱是南绍人,并不讲究这个,所以他们便把上供这一个省了。容熙当年一把火将容王府烧了,可容家的祠堂,他可没敢下手,现在由些旁系亲支打理着,至于上坟,也没法做到,只等着入夜后,到镇子路口烧点纸钱,就算是过个年了。 过年吃饺子并不是到处都这样的,南山镇还好,再往南去,大多就习惯过年吃馄饨和汤圆了,听说还有吃粽子的,莫家现在人多口杂,吃饺子馅料就准备了好几种,猪肉韭菜的,加了虾仁提鲜,芹菜香菇肉的,萝卜肉的,还有一种素的,萝卜,白菜,木耳,粉丝,还放了一点过油的豆腐。素饺子多包了一些,莫南槿收拾了一个食盒,去梨花寺给了慧严师父。 年夜饭是莫南槿准备的,剃毛洗干净的两只大肘子,滚了血水,底下铺上火腿和葱姜片,浇上一点蜂蜜,一起焖,起锅前划上两刀,汤汁收地浓浓的。扣肉重新下油炸一遍,切成片,放点酱油腌制入味,油皮朝下码放整齐,放上切碎的梅菜,大火蒸,出锅后,扣过来,油水都浸菜里,肉里透着菜香,一点也不腻。新鲜的鳜鱼两面上刀花,下到热油里炸,起锅后,鱼肉金黄金黄的支楞着,浇一勺加了青豆和松子的糖醋汁,皮酥肉嫩,羊肉炖的萝卜加一把红辣椒,又鲜又辣,莲藕炖的排骨,冬笋烧肉,腊肉炒的年糕,各式的肉丸子,耦合茄盒,凉拌的猪头肉冻,口味清淡点的还有鱼头豆腐汤。 菜上桌,最中间是一条炸到金黄,须尾完整的大鲤鱼,不过这个是不能吃的,讲究年年有余,这个必须留到年后。接着下饺子,青绿酸脆的腊八蒜每人一小碟,酒是自家做的桂花米酒,饭后还有甜甜的酒酿圆子。 王府里一向注重养生,南宫宁阁往日里很少吃这么饱,今天肚子都撑圆了,他喝了一点甜酒酿笑道:“我都想留在这里不走了。”他忽然有些理解渔阳,毕竟富贵大如天,也比不得这一刻的安宁自在。 饭后收拾了桌子,瓜子花生松子杏仁等各式干果摆上一大盘子,橘子,梨,苹果洗干净了放在大碗里,糖果点心也有,火盆上面温着热水,一大家人聚在堂屋里,说些镇上茶余饭后的谈资,开始守岁。 这个时辰各家都在团圆,街上起风,冷的厉害,一个人影都看不到,莫南槿和容熙他们出门,提了些香烛纸钱元宝,出门右拐,在西边的路口上烧了,向南磕了两个头,算是告慰南边的列祖列宗,起初南宫秋湖只蹲在一边负责烧纸钱,后来被容熙拉了一把,附在耳边说了句话,南宫秋湖回瞪他一眼,但也听话的跪下来磕了两个头。 守岁,开始蹦跶最欢的是小家伙们,最先熬不住的也是他们,坐在大人怀里,脑袋小鸡啄米一样,一上一下的,莫南槿身上也觉得有些乏,好不容易支撑到子夜时分,新的一年到了,一切即将重新开始,家家户户都出来放鞭炮,镇上一片噼里啪啦的响声,还有放烟花的,砰地一声在半空中炸开,绚烂成一片,莫南槿也跑出去将早就挂在树上的鞭炮点着,小家伙们精神起来,都戴上帽子捂着耳朵跑出来看烟花,大小毛头,近些日子被鞭炮吓坏了,缩在屋里,不愿意出去。 小莫和明庭去厨房下了热乎乎的素馅饺子,渔阳和明月在院子里摆上香案,点上高香,供奉上三碗饺子,烧些纸钱元宝,就算是迎神了。这个点大家都不是很饿,饺子煮地不多,每个人意思性的吃了两个,大家互道拜了年。三个孩子还恭恭敬敬的给两个祖父磕了头,得了好大的红包,揣在怀里高高兴兴地随着大人回屋睡觉了,明天还要起床出去拜年。 南山镇这边拜年早,天不亮就有人上门,不过拜年一般都是先到自家长辈那里,莫南槿是后迁来的,和南山镇的人没有直接的亲戚关系,加上年纪轻,辈分低,天太早也不会有人上门的,他们正好可以多睡一会,早饭还是吃饺子,这里的说法是年初一不动刀,不动扫把,前者怕不吉利,后者说会将家里的财运扫出去。 早饭后收拾停妥,大家穿戴一新,莫南槿和渔阳领着三个孩子,出门拜年,先去给镇上相熟的街坊四邻家,后来又去了云家,云家老太太没见着,听说刚睡下了,他们就没进去打扰,只在前厅里和云家兄弟们说了会话,小孩子就是好,嘴巴甜甜地喊一声新年好,大人们都会给个红包,多多少少的都可以,讨的就是个喜气,回家的时候,大壮素素和叶青他们家都过来了,大年初一都没事,就是各家串门子拜年,只要有孩子的,莫南槿也都给了红包。 大壮家没什么亲人,本来莫南槿想留他们的午饭,那只烤乳猪没吃,正好可以待客,但大壮看到容熙,南宫秋湖他们都在,神色很是拘谨,说什么都不留下来。 上午还有太阳,午后就起风了,吹得地上的落叶沙沙的响,莫南槿熬了夜,此时便已经困到不行,但陆陆续续还是有人上门,他少不得打起精神继续应对,桌子上的花生果盘已经换过了好几遍,一拨人进来,很快就空了,半下午的时候,云思川夫妇和云洛川带着两个孩子过来了。 云氏平日里很少出门,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到莫家来,堂屋留给男人们说话,渔阳就带着她和旗哥儿到内院的房间说些女人的私房话。 云氏看这干净齐整的小院子,就拉着渔阳的手笑道:“妹妹真是个有福气的人,瞧这小日子过的多舒心,儿女双全,我那兄弟又是个聪明能干的,这日子真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 “嫂子就爱同我说笑,我们这点小家当,可不敢和嫂子家相比。外面冷,嫂子和旗哥儿快进屋坐。” 南宫宁阁嫌前面人来人往太吵,就留在屋里哄着云止,经过这两天的相处,云止已经不大怕他了,趁她高兴了,抱抱也是让的。此时听到动静,云止推开窗子探出头,看到了最后还没进屋的旗哥儿,“宁叔叔,是旗姐姐啊。” 旗哥儿已经是个半大姑娘了,见云止身后还有男人,就点点头,没说话进门了。 “没什么可招待的,嫂子随便用点。”渔阳端了茶点过来。 “这些都很不错了,妹妹还想招待什么?别忙活了。”云氏赶忙拉住她笑道。 “难得嫂子来一次。” “天天想着过来走走的,总是不得空,外面的人只道我们家业大点的,但妹妹应该是知道的,各家有各家的难处,劳心的事也多,比不得妹妹这里,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自由自在。” “瞧嫂子这话说的。”渔阳知道她这话多半是真的,但这大过年的,也不好说些,见旗哥儿在一旁出神,袖子里露出一截丝帕,上面花色稚嫩,正好顺势换个话题,就笑问:“这丝帕是旗哥儿自己绣的?” 旗哥儿稍稍回神,轻声应道:“这是我绣着玩呢,绣得不好,让婶婶看笑话了。”她一直在想,刚才那个人是谁啊,一个年轻的男子,为什么会住在渔阳婶婶卧房隔壁呢?好像于理不合吧? 前院里景止和行止正拉着云思川的小儿子英齐在外面放线鞭,开始的时候英齐明显不敢下手,一看到点着了,慌忙扔在地上,抱头就跑,景止和行止硬是将人拖回来,英齐看果然不响,才敢慢慢接近。 英齐那个孩子一看就是娇滴滴养大的,莫南槿不放心,怕两个小家伙玩起来没有分寸,就开门嘱咐了一句:“景止,行止,别吓着英齐弟弟。” 云思川起身过来,笑道:“小孩子嘛,不用管他们,英齐平日里在家也没个玩伴,娇气惯了。” “还是英齐懂事,我家这两个就是太调皮了。”两人重新回来坐下,莫南槿又问道:“刚才听三少爷说,初十就走吗?怎么不多待两天?好不容易回来这一趟。” “莫兄弟同我一样,唤他洛川就行,怎么喊上三少爷了。他今年就要乡试,心思要多放在课业上。” “我大哥说的是,莫大哥喊我洛川就行了,乡试之年,什么事情都要早早的准备了,回京之后还要去拜访各位恩师。” 云止要吃松子,南宫宁阁看外面太冷,不想让她出来,就自己到堂屋里拿,一进屋,发现还有客人,简短的打个招呼,灌了些热水,问了莫南槿放置松子的地方,正打算走,就发现在座的一个人直勾勾盯着他,眼神很不对,他定睛看了看,确实不认识,但这人怎么一副见鬼的样子?他长相有那么吓人吗? 莫南槿也发现了,南宫宁阁一进门,云洛川明显就是一惊,后来是有些疑惑,最后好像确认了,整个人脸色都变了,说话再没之前的应答自如,直到告辞离开,脸色都没恢复过来。 第108章 准备离开 莫南槿和渔阳将云家的人送出门口,街上的鞭炮红纸屑被风刮得到处都是,空气冰凉凉的,火药的味道还很重,渔阳看这天不好,莫南槿又有些疲色,便将院门从里面关了,“看这样子,保不齐又要下雪,这天儿冷,应该也没人来了。” 莫南槿想了想,平日里镇上相熟的人确实都来的差不多了,没来的,都这个时候了,多半也不可能来了。关上门,早早吃饭,上床补觉才是正经,昨天熬了大半夜呢。 此时云家的人正在回家的路上,路边偶有个没炸开的鞭炮,英齐就跑过去捡起来攥在手里,云氏急忙拉住他,轻声训斥道:“这东西家里多着呢,往日里也没见你稀罕,今天怎么喜欢成这样子?” 云思川一旁插话道:“你别事事约束他,这才像个男孩子,平日里天天跟着你们在内院,文文静静的都快像个小姑娘家了。”低头对很有精神的儿子道:“英齐,两个小哥哥给你的也就罢了,路边的那些就不要捡了,小心突然炸了。回家爹给你一大挂,随你怎么玩。” “恩,我知道了,爹。”英齐高兴地应着。 “这才是我的好儿子。”云思川替他正正帽子。 云氏抿嘴笑道:“依我说,文气些,也没什么不好,将来像三弟一样,去京城读书,考个进士出身,做官多好?” 说到云洛川了,云思川想起他刚才在莫家的失常,他这个三弟别看年纪小,做事却是一向稳重,不用他操心的,今天是怎么回事。好像跟那个陌生的男人有关? “三弟,你和我说说,你和那人是怎么回事?”云思川本想着回家单独问,但想到二弟,实在按耐不住,就怕老三走上一样的路,正好现在街上也没人,他就将人拉到一边,避开孩子,直接问出口了。 云洛川心中的震惊还没过去,脑子发懵,现在虽然听到自己大哥的话了,但没觉察他话里的异常,“大哥,那个人……” “那个人怎么了?你快说。”云思川急死了,就怕三弟在京城无人管束,惹上什么不好的习性。 云洛川终于下定决心,停下脚步,表情郑重道:“我看着那人像仁亲王。” 云思川对京城并不是很熟悉,认识的大多是些中下级的官员,皇室宗族那些,他更不清楚,但亲王意味着什么,他还是明白的,当下脸色剧变,问道:“三弟,你确定?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云洛川重重地咬了下唇角,面上有焦躁和犹豫,说道:“我在京城见过仁亲王两次,道理上来说绝对不会认错的,但一个王爷怎么可能出现在这个地方,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啊。” 如果发生在别人家里,当然是不可能的,但如果对象换成莫南槿,那就没什么不可能,这个人的身份太神秘了,神秘到任何事情跟他扯上联系,都让人觉得没有那么稀奇。云思川已经有七八分相信云洛川的话。 “小叔,仁亲王的名讳是什么?”云思川兄弟正说着话,谁都没注意旗哥儿是怎么悄无声息过来的。 云洛川也被她突然出声吓了一跳,但自己的侄女不好责备,他搓搓冰凉的手指,暂时让自己平静下来,问道:“旗哥儿,今天怎么对这感兴趣了?” 旗哥儿看看他爹,决定隐瞒一部分相邻而居的事实,只说道:“我有听到云止妹妹喊他宁叔叔。” “三弟,你看是……”云思川刚想问,但一看云洛川的表情就知道了。 云洛川点点头,压低声音道:“仁亲王的名字就是南宫宁阁。” 这样的话,十之八九就是了,云思川的心里有了定论。看来,以往的计划还要再做变更。 这边莫南槿心里也有了底,云洛川久在京城,南宫宁阁又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见过也没什么稀奇的,方才估计是认出来了,起码是已经有了怀疑,没想到隐居了这么久,最后的暴露是应在第一次来的南宫宁阁身上。 晚饭时候,莫南槿没什么胃口,肚子闷闷的疼,只坚持喝了小半碗白米粥,夹了几筷子酱菜。 “爹。” “小槿,怎么了?”南宫秋湖听他声音有些不对,赶忙放下筷子,快步走过来。 “肚子有点难受。”莫南槿趴在他肩上轻声道,这种事情除了爹,他也不知道该和谁说。 “我扶你进屋看看。”南宫秋湖拍拍他的背,将人扶起来半搂在怀里。 “秋湖,小槿这是怎么了?”容熙也过来了。 莫南槿使个眼色,南宫秋湖理解,开口道:“一点儿小事,你别担心,一会就好了,你们也吃饭吧,没事。”后面的话是对桌上众人说的。 南宫宁阁在这里的几天,早已经知道他这个叔父和容槿的关系真不是一般的好,弄得他现在总有种叔父才是容槿亲生父亲,容王是养父的错觉。你看现在明摆着有事,容王都被排除在外了。 南宫秋湖将人扶到床上,回身关了门,起了炭火,烤烤手,帮莫南槿将外袍褪了,拉过被子盖上,这才问道:“哪里疼?怎么个疼法,要不要请大夫?” “一会疼一会不疼的,现在又不是那么疼了,不用了找大夫了,以后善后麻烦。” “有事别硬撑着,实在不行,我们就提前回京,或者让徐正过来也行。”这次怀孕,他实在很担心,犹豫了半晌,南宫秋湖终于试探道:“小槿,这个孩子,如果咱们不要了,你看行吗?”这事他考虑了很久。 “爹?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当初自己在那么艰难的情况下怀了景止和行止,爹还劝他留下孩子,怎么现在,他和南宫静深已经和好了,爹却劝说他放弃孩子,如果是父王他还能理解,但是爹,他有点不明白,“爹,你应该能明白我的心情,我并不喜欢生孩子,但真的有了,我舍不得。” “可是小槿,你的身体……” “当时有两个小家伙的时候,还不就是这样吗?而且当时是双胎都平安无事了,何况现在呢,没事的,爹,你别担心。” 南宫秋湖想想也是,可能真是他多想了,“那爹看看。”他伸进手去,解开他的内衫,摸到腰腹处,熟练轻柔的顺了顺。 这是自己的生身之人,莫南槿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任凭他轻轻抚摸着,感觉舒服不少,他半眯眼,轻声道:“爹,好一点了。” “当年我就是这么安抚你的,小家伙好像长大不少。”南宫秋湖感受着手下日渐圆润的肚皮。 “是吗?最近太忙,都快把他忘了。”莫南槿也伸手去摸了摸。 “可能太累了,又是赶路,又是过年的,昨天还熬了夜,今晚就在这里睡吧,我守着你,让你父王去陪两个小家伙。” 莫南槿应了声,往被窝里缩了缩,南宫秋湖继续帮他揉着,他很快就睡过去了。 中间两个小家伙过来了,看爹爹已经睡着了,双双趴上去亲亲他的脸,听话的跟着爷爷回房了。 大年初二,是回娘家走亲戚的日子,但一早上停了没两天的雪花纷纷扬扬的又下了起来,屋里很暗,莫南槿睁开眼睛的时候,以为天还没亮,看到南宫秋湖就着油灯在看书,就喊了他一声。 “醒了?感觉好点了吗?”南宫秋湖问道。 “恩,好像不疼了。爹,什么时候了?” “待会就该吃午饭了。”南宫秋湖笑道。 “这么晚了?我还以为早着呢” “那是外面下雪了。” 年初二被他睡走了一半,但渔阳笑说反正过年没事,该睡就睡吧,之后的几天还真是这么过的,除了睡觉就是被各家拉去吃酒席,中间他们家也置办了两场回请,晃晃悠悠的,一直过了初十才真正停了下来。这期间雪也是时下时停的。 “还有三天就是元宵节了,元宵节一结束,这年就算是过完了。小家伙们早就惦记着去看花灯会了。”这些日子除了吃就是睡,莫南槿摸着自己的脸都是肉肉的。 南宫宁阁沉默了一下,有些不忍心打破这里的平静,但有些事情是必须面对的,“元宵节过后,我想带云止和渔阳回京。” 第109章 突生波折 这一天早晚都要来临,莫南槿心里是很清楚的,但清楚并不表示就会没感觉,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将近四年,他早已经将渔阳和云止当做了自己的家人,可他更明白,渔阳还年青,未来的路还很长,但能陪她走下去的那个人绝对不可能是自己,“如果渔阳答应的话,我这里没有问题。” “她一定会答应的。”南宫宁阁表面上信心十足,他相信阙渔阳为了云止的安危也会答应的,何况还有京城里那人呢。至于心里是怎么样的,只有他自己知道,惦记了四年多的人,在几乎已经绝望的情形下知道了她的行踪,知道还有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迫不及待兴匆匆的赶过来,却发现那人自始至终对自己都毫不在意,大冬天当头被人泼一盆子冰水也就这样的感觉了,透心凉,不过没关系,他还有后半辈子呢,总有时间和她耗下去的。 莫南槿见他这样,也不好再挽留什么,说道:“渔阳就像我的亲妹妹一样,云止是我看着一点点长大的,你以后好好待她们,否则我不会答应的。” 南宫宁阁点头应允,“一定会的。” 莫南槿犹豫了一下,决定再加上一句:“你们……毕竟分开这么久了,如果渔阳暂时不愿意,你别太勉强她。”至于以后渔阳的选择,他就不好插手了,那就是他们之间的事情了。 “好,我答应你。”说实话,南宫宁阁心里对莫南槿不是没有别扭的,与自己喜欢的女子做了三年多的夫妻,即使假的,但在一个屋檐下住着,朝夕相对,换成哪个男人,也不可能简简单单就能释怀,但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又听他今日这番话,可见他是真的疼渔阳和云止的。自己再斤斤计较,就真的落了下乘了。 莫南槿不知道南宫宁阁怎么劝说的,但转过天来,渔阳就来找他谈了一次,说了她最后的决定,带着云止随南宫宁阁上京。之后家里的人也都知道了这件事,渔阳和明月开始打包行李,只有三个小家伙还懵懵懂懂的,什么都不知道。 家里因为渔阳他们要离开,气氛有些沉闷,但节日不管人的心情,元宵节还是准时到了,家里自己做了元宵,一共三种馅料,渔阳喜欢的黑芝麻核桃仁的,调了点猪油和细白糖,还有鲜山楂的,清爽开胃,正好最近莫南槿也喜酸,过年家里酒酿还有,加了红豆,又做了一些红豆酒酿的,揉好的馅料,放在新磨的糯米粉里,一边洒水一边筛,白胖胖的元宵很快就圆滚滚地出来了。下锅煮的时候加一把剔了核的大红枣,糯米皮软韧,里面的馅料细腻滑润,一口咬下去就流了出来,配上这红枣汤水,真是再香甜不过的。 南山镇每年都有元宵花灯会,但比不得昭阳城里的热闹,所以镇上有钱的人家都喜欢坐着马车去城里看,也有些年轻不怕冷的,就租齐家的平板马车去,车上放个炭盆子,半下午去,晚上看完花灯再一起回来,以前小莫跟着叶青就这么去过。 以往莫南槿也没带孩子们去过,主要是天太冷,回来晚了,路上黑灯瞎火的,花灯会上人又多,生怕挤着碰着了,今年云止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话,说想去,莫南槿没什么犹豫的就答应下来,而且家里有马车,路上也不用跟人挤在一起遭罪,容熙和南宫秋湖不跟着他们去凑热闹,说留下来看家。 小莫去隔壁喊了叶青一家,但叶青说如今玉儿身子不方便,要在家陪着媳妇儿,采青和孙大娘也说有事,就都不去了,这事也没什么好勉强的,最后倒是大壮和素素跟着去了。 昭阳城的和南山镇的果然不是一样的景象,他们去的时候,天还没黑,满街的花灯就挂起来了,一直到云水河边,刚过完年,路边商铺的春联还火红火红的,街上的人也穿戴一新,面带喜色,莫南槿带着众人找了家摊子,先吃了点饭,热乎乎的面片焖烧肉,现炸的元宵,煮元宵的汤水都是免费的。莫南槿挑着肉片喂了云止。 街上的花灯,零嘴儿小吃,各式的小玩意儿很多,景止和行止年长两岁,又是刚去过京城的,在妹妹面前还能端着点,云止就不行了,看着新鲜,什么都喜欢,莫南槿有求必应,一路上买了糖人,泥哨子,福娃娃,纸风车,白糖糕,走马灯,零零碎碎的一大堆,他们两个拿不了的,就给渔阳和明月抱着。 渔阳罕见的没有阻止,因为她明白阻止也没用,这一路上莫南槿抱着云止就没松手过。 路过一个卖发绳的小摊子,前面围着一群小姑娘,摊主的年纪也不大,二十上下的样子,她家的发绳很别致,很多股线编起来,中间串了很多颜色漂亮的小珠子,两头还打了络子。 “爹爹,好看。”爱漂亮简直是小女孩的天性,就连云止这么小,也不例外。 “那云止喜欢吗?”莫南槿笑问道。 “恩。”云止点点头,“喜欢。” “那爹爹买给你。” “恩。”云止亲亲莫南槿的脸,她的爹爹是最好的爹爹。 莫南槿一张口就要十二条,连那个摊主也惊讶了一下,她自己明白这种头绳用料其实很一般,胜在心思巧些,有人图个新鲜,买个一条两条回去戴戴,实在比不得那些珠钗银簪,真是没见过有人一次要这么多的。 晚上风冷,他们也没想逛到很晚,按照约定的时间回到停放马车那里,等了一会,大壮和素素才过来,南宫宁阁今晚有事,不跟着一起回去,小莫和明庭在外面驾车,在镇子外面,先去放下了大壮和素素。 景止和行止睡着了,裹着大毛的毯子,因为快到家里,车上的炭盆不再加炭,已经快熄灭了,外面的雪光映进来,车里冷清清的凉。 云止今天玩的很高兴,到现在还没睡着,但已经有些神色恹恹的了,她趴在莫南槿怀里,握着自己绑了新发绳的小辫子,不停问道:“爹爹好看吗?” 莫南槿一遍遍耐心回道:“好看,爹爹的乖女儿最好看了。” “那以后过年我都戴给爹爹看。” “好。”云止今年三岁,买了十二根,应该可以戴到她十五岁及笄的那一年吧,只是不知道她长大了是否还会喜欢这些东西。 云止打个小呵欠,揉揉眼睛,问道:“爹爹?咱明年还来吗?” “只要云止想看的话。” “爹爹……”云止又含含糊糊的嘟囔两句。 “恩?”莫南槿没听清楚,低头看时,孩子已经他怀里睡着了。 渔阳坐在边上,一句话也没说,谁也不知道她此时心里在想什么,她就这么静静的坐着,看莫南槿将脸庞埋在孩子的衣领上,很久没抬头。 渔阳是正月十八那天走,为了避开一些不必要的议论,一大早就准备启程,云止还在睡梦中,莫南槿抱着她一直送到镇子口,渔阳上车前,将人接过来,轻声道:“别送了,早点回去吧,天冷,你的身体也不好,以后回京了,总能见着的。” 是啊,总能见着的,只是到那时候彼此的身份就不一样了,背后牵扯到太多利益后,他们是否还能保持这种平和的关系,谁也不能保证。 “云止这是第一次出远门呢。”莫南槿帮她拉拉衣袖裤脚,不要进去风。 “景止和行止慢慢就会长大懂事的,你以后也不用再为家计奔波,那些事情能不操心的就不操心,养好自己的身体才是最要紧的,横竖都有那人担着呢。你也该歇歇了。” “这些年,咱们一家人在一起,我也没觉得辛苦,自己赚的自己花,挺好的。” “确实挺好的,只是以后不会有了。”这些天一直平静的渔阳,终于眼角有一点泛红。 “别这样,渔阳,事情都是越来越好的。”他无法告诉渔阳,他的亲哥哥阙九湛还在世,因为他答应过那人,在孩子出世之前,不会带渔阳去和他相见。 渔阳自失一笑,说道:“好了,我没事,你快回去吧,待会景止和行止也该醒了,云止见到你肯定会哭闹不走的。” “恩,路上多保重。” “小莫,明庭,我走了。” 明庭沉默地点点头,难得面上能看出些不舍,小莫眼睛已经红得像兔子,“夫人,路上保重,我们京城再见。” 南宫宁阁此时才过来,打开车门,扶着渔阳上车,明月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好好照顾她们。” “这些年她们母女承蒙你关照,这份人情,我记在心上了。” 听到马车已经开始走,明月终于忍不住问道:“小姐,咱们就这么走吗?” 渔阳将云止放在边上平躺好,说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做什么?”元宵节那天晚上,她抱云止回房后,发现孩子脸上有水迹,她知道那不是云止的眼泪。 “小姐,我舍不得这里。”明月扒着窗子向后看,“小姐,姑爷他们还在那里,还没走呢。” “总会走的,明月把窗子关了吧,天怪冷的。”渔阳淡淡的开口。 明月答应一声,恋恋不舍地又看了一眼,见莫南槿向挥手,她也伸出手去用力挥了挥,还没开口,鼻子一酸,眼泪就下来了。 * 渔阳走了,莫南槿回家,总觉得好像一下子空了很多,以前渔阳和明月没来的时候,家里也是这样的,当时也没觉得怎样,但一起生活了四年又离开后,心里真的觉得空的慌,原先对这里的恋恋不舍,好像因此也淡了些。 景止和行止一直见不到渔阳,哭闹了好几次,好不容易才劝停了,原先的绣坊老板又来找渔阳绣些新花样,都让他推了,对外面说的都是渔阳回娘家了,绣坊老板还一直追问什么时候回来,说今年的工钱什么的都可以商量。 隔壁叶青的媳妇儿摔了一跤,早产生了一个男娃娃,中间有些凶险,不过最后大人孩子都平安,大家都为他们高兴,莫家也送了米面和鸡蛋过去。 现在才正月,莫南槿打算三月走,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家里的房地契,渔阳都收得好好的,一切手续齐全,他心里有谱,也不急着现在脱手,在此期间,还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就是赵发竟然托人上门,问莫南槿能不能纳他的女儿赵小乐为妾,估计是看渔阳不在,以为有机可乘。 渔阳走后好几天,莫南槿还是没习惯过来,但日子总是要继续的,这一天早饭后,小莫和明庭上山打柴,两个小家伙这些天心情不好,听人说昭阳城里来了一群耍把戏的,容熙和南宫秋湖带着他们去看了,家里就剩下莫南槿一个人,他正准备关门,回去补个回笼觉,就有云家的下人过来请,说是商量今年酒楼合作的事情,莫南槿这两天也想着这事呢,就锁上门跟着过去了。 云家大门紧闭,传信的下人领着他从侧门进去,走小路直接进了云思川的书房,这条路走过很多次了,莫南槿也没多在意。进门后,发现云思川不在,下人们先上了茶点,说大少爷临时有事,一会就到,莫南槿想着自己也没事,就一边喝茶,一边等着,直到眼前有些晕眩,他才惊觉自己大意了,茶水里被人下了迷药,安逸的日子过久了,南山镇又向来宁静,他放下了基本的警惕心,身边的暗卫也让他派去保护渔阳入京了,这下子真是糟了,他的身体对药物还算有抵抗力,没有立刻昏过去,但力气在慢慢流失是确定的,他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要想办法离开,可他刚一动,就发觉背后有人,随后颈侧一痛,彻底失去知觉了。 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人,不是别人,正是云青川,他踢踢莫南槿的肩膀,笑出声:“还说这迷药多么厉害,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都没放倒,看来你们的药也不怎么样啊。” 莫南槿身后那人抱拳道:“二少爷,我们那些药以前都是非常有效的,而且无色无味绝对让人觉察不出来,这次保险起见,我们还加重了药量,这个人还真是有些奇怪。” 云青川摆摆手道:“行了行了,别说这些借口了,反正事情是成了,赶紧让你们的人进来,将这人处理了。” “二少爷,怎么处理?”那人小心请示道。 云青川想起上次山上护着莫南槿的那个男人,心里还是有些犹豫和惧怕的,但一想那人现在也不在南山镇,这里还是他们云家说了算,胆子又大了起来,但不管怎么想,到底是有些发虚,说道:“我可不想背上杀人的罪名,就这么扔深山里去吧,是死是活由他自己。”这种天气,扔到山里,不被兽类吃了,也得活活冻死,不是自己动的手,将来事发,自己也能推脱掉。 第110章 解救之人 云青川话音一落,那人招呼一声,从外面又进来两人,身材高大,手里带着麻袋包,显然是早有准备,他们与打晕莫南槿的人配合默契,三人合力将地上的人塞到麻袋包里,绑紧了口,扛着上了侧门处停放的马车。 事情在短时间发生这么巨大的变化,云念见此,腿肚子都软了,哆哆嗦嗦的,站都站不稳,他只是个负责传话的,真以为是大少爷找莫家少爷商量事情,谁知道发生这种事情,他在云家当差,有时候是会耍点小聪明,可从来没真害过人啊,怎么一下子就把莫家少爷的命给害了。 见人已经不见踪影,他知道再不说就来不及了,勉强找回一丝声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求道:“二少爷,二少爷,莫家少爷是个好人啊,咱不能不……不能做这种害人的事情,这是伤天理的。” 云青川本来就心烦,被他一说更心烦了,从怀里摸了两锭银子,扔到他怀里,说道:“云念,这事做到都做了,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将来如果事发,你也逃不了干系,所以现在你能做的就是闭嘴,谁问起来,你都说不知道,即使大哥也一样,这是二十两银子,抵得上你四五年的工钱了,我放你两天假,回家好好想清楚再回来。” 云念跪在地上哭着,也不去拿那二十两银子,只觉得烫人的东西,是一条人命。 云青川又道:“云念,我记得你家里还有妹妹,现在也有十一二岁吧?” “二少爷?!”云念惊恐出声。 “你害怕什么?我是想说,前几日听大哥说府里要新招一些下人,到时候你领她过来,我瞧瞧,如果可以的话,就留在我身边伺候,一来赚份工钱,给你家里找点添补,二来我也可以做主,将来给个找个好人家,无论是府里的管事,还是放出去找个家境殷实的,都随她挑。” “二少爷,我那妹妹……年纪小,又粗野惯了……” “你这么说是不同意?” 云念今天见识到了云青川的手段,早已经吓破胆子,现在又见他提自己的妹妹,魂都吓飞了,心里明白的很,如果不答应,他们一家人的日子都不会好过了,这是南山,这是云家的地方,于是只得战战兢兢的将地上的银子拿起来揣在怀里。 云青川见此,笑道:“这就对了,今天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你也下去吧。” 云念连滚带爬的出去了。 今天云思川不在家,云青川在这书房里走来走去,越想越不安,别的都好说,就这杀人,他真没做过,大宁律法明文规定,杀人是要偿命的。可是莫南槿这次做的太过分了,以前想着忍忍也就过去了,这次却无论如何都不行,他再置之不理,按着大哥的心意胡来的话,云家的产业有一天也会断送在莫南槿的手里。 这事情的起因还得从京城的生意说起,云思川在不经意中发现了自己二弟和郭守忠之间的那点事,暗暗悔恨自己没早点察觉酿成了这个结果,终于是寻了个借口,将云青川支出了云州,名义上是出去开拓新的生意,云青川去的地方就是京城,人人都知道那是个赚钱的地方,但这钱却不是人人都能赚的。 云青川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这么些年,也是有几分真本事的,拼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又在京城撒了不少银子,终于是找到一些关系和人脉,为此还把自己年纪轻轻的亲妹子许给人家做了填房,这才稍稍站稳了脚跟,开了铺子。 云思川这边呢,自从听了云洛川的话,知道了南宫宁阁的身份,心思精明的他隐隐就猜到莫南槿的身份更不一般,原先只想着能交好就行,现在想的却是还能有更深的联系,他首先想到的就是京城那些开始赚钱的铺子,最好都能和莫南槿搭上关系,利钱分出去一些不要紧,关键是他们的生意有了亲王做后盾,别说在京城,就是在大宁,他们云家都可以大展拳脚了。他将自己的计划托回京的云洛川事先知会一声。 但云青川孤高自负,根本就不听云洛川的解释,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打拼出来的成果,莫南槿指头都不动一下,却可以坐享其成,大哥还敢说和他没有任何关系,鬼都不信。原先竭力压制的妒忌,忿恨和不满在这个时候全部迸发出来。 京城里别的不敢说多,但富家少爷,纨绔子弟,绝对是一抓一大把,他们身后的背景大多雄厚,家里不是为官就是富商,云青川当时为了尽快打开生意局面,颇为交往了这么一帮人,这些人正经本事没有,吃喝嫖赌,逞凶斗狠却是样样在行,他们听云青川含糊这么一说,当然云青川没笨到将他大哥交待出来,当时里面就有人出馊主意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人杀了,永绝后患。云青川心动了,表面上说绝不做害人性命的事情,背地里却联系了几个亡命之徒,带着回了南山镇。这才有了前面的那一幕。他故意让云念去请人,就怕莫南槿起了戒备心,那人果然就来了,估计是迫不及待地来瓜分云家的产业。 为了保住云家的产业,除去一个小小的莫南槿,云青川觉得这是值得的,大哥将来也会感激自己,至此也不再纠结,掩上门退出书房。 书房里的一个柜子被打开,里面滚出来一个孩子,赫然便是一品斋云掌柜家的小胖,夏天的时候去莫家偷过桃子,被莫南槿逮住送了他桃子吃,后来犯错家里罚跪的时候,莫南槿还帮他说过好话,他就觉得莫叔叔这人挺好的,他现在是云英齐的伴读,今天正在玩捉迷藏呢,远远看到莫南槿往书房方向过来了,他就先前一步跑进来躲着,想和莫南槿闹着玩,可没等他出来呢,就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他吓得大气都没敢出,他爹曾经叮嘱过他,在云家无论见到什么事情都不能对外人乱说,可这不是别人,是对他很好的莫叔叔。 他要找人去救莫叔叔,小胖沿着墙根偷偷溜出来,一到大街上,撒开腿就往莫家跑,等跑到莫家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的说不出话来了,可莫家的门关着,他只在门口见到一个牵着马的陌生人。 第111章 救下来了 小胖顾不得旁人,冲过去,急切地砸门,嘴里喊道:“莫婶婶,婶婶快开门。” “这家里没人。”旁边的陌生人道。 小胖一听急了,跺跺脚,嘴里念念有词道:“这怎么办呢,这怎么办呢,莫叔叔已经被人带走了,再不去救他就来不及了。莫叔叔会死的……” 旁边的人听清楚的话,立时变了脸色,问道:“你说什么?什么莫叔叔?是景止和行止的爹爹吗?” “叔叔,你认识景止和行止弟弟吗?那就认识莫叔叔吗?”小胖连忙问,见来人点头,他大喜,上前抓住那人衣袖央求道:“叔叔,那你快点去救莫叔叔吧,他被坏人带走了。”他看这人说话挺和气的,应该不是坏人。 来人有些惊疑不定,不知道是否该选择相信一个孩子的话,但阿槿的安危实在容不得他有更多的考虑,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年前与莫南槿约好的苏未央,他在家里过完十五,便一路快马赶到南山镇,莫南槿说过他家住在镇子的最西边,门很好认,他也是刚到不久,见家里没人,就在门口等着。 “你知道他们将人带到哪里了吗?”关系到容槿,苏未央宁可信其有。 “我不知道,我只听到他们说要把莫叔叔扔到深山里去。” 苏未央略一思量,如果事情是真的,青天白日的,要做这种伤人性命的事情,必然要避人耳目的,马车之类的是不能少,南山镇东去,是通向外面的平坦大路,他方才就是从那里来的,路上一辆马车都没见过,何况进山的话,没必要绕那么远,那么只可能从镇里的某一处入山了,马车的话走的路应该也会宽敞点。 “小兄弟,你们这里进山,哪一条路最好走?” “我知道,我带你去,叔叔。”小胖说道,要说起这个,没有比他更熟悉了,他们一帮小伙伴,经常上山玩,那次被莫叔叔撞见的受罚就是因为偷偷进山。 苏未央不再耽误时间,抱着孩子上了马。 第一次骑这么威风的马,小胖兴奋的脸都红了。 “向哪走?” “啊?哦,叔叔,西边那条路过去。” 苏未央带着小胖一路追到山脚下,这个时节,天冷,上山的人少,山路上还有些残雪,新鲜的车辙很明显,接下去的情况不明,苏未央不想带着一孩子冒险,就勒马停下来,将人放下,说道:“小兄弟,你先回去,看到莫家的人和他们说一声,我跟着进去找找。” 小胖点点头答应了,他也很怕那些坏人,四处看了看,小胖指着荒草丛里的一条不明显的小路说道,“叔叔,这条路进山近点。” “恩,好孩子,快点回去吧。” 小胖看那人走了,自己也不敢在这里耽搁,转头往回跑,刚进镇子,就碰上他爹了。 云掌柜一看本来应该在云家伴读的儿子竟然在大街上闲逛,气都不打一处来,揪着耳朵就骂道:“臭小子,你不陪着小少爷好好读书,又跑出来干什么?” 小胖捂住耳朵,讨饶:“爹,爹,你慢点,我是有要紧事才出来的。” 云掌柜不相信他,自己儿子什么德性,他最清楚了,“你个小孩子家家的,有什么要紧事?” 小胖看看左右无人,就这样这样,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云掌柜一听,大惊,如果孩子没说谎,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他一时不敢相信,作势吓唬道:“你个死小子,这种事情也好胡编的吗?” 小胖躲着他爹的巴掌,大声说道:“爹,爹,我没胡说,我真听二少爷说,让人把莫叔叔扔到深山里。” 云掌柜赶紧捂住他的嘴巴,心道自己这个儿子平日里是调皮捣蛋点,但这么大的事情,他是不敢撒谎的,也编不出这样的谎话,可如果是这样的话,事情就真的糟了,他倒宁愿孩子是撒谎了。 “走吧,先回家再说。” “爹,我还要去莫叔叔家说一声呢。” “说什么说,赶紧跟我回家。”云掌柜一把拽住他,心里有了自己的计较,他是云家家奴出身,能有今天也全靠云家扶持,云家出事了,他断断不能好了,虽然同情莫南槿的遭遇,但两相比较,孰轻孰重,他清楚的很,而且小胖已经给报了信,也算对得起莫家了,接下来的事情,他们就不能管了。 回到家后,云掌柜想想,暂时不能让孩子去云府了,万一说漏嘴,说不定就是杀身之祸,当天连忙收拾东西,让他媳妇儿带着小胖去外婆家住段日子。 这边苏未央按照小胖指的近路穿过去,起初还好,但越往里去,林子越密集,人在树下行走,勉强还能行,但骑马就遭罪了,不时地被树枝勾扯住,他出了小路,在大路上行了不多时,就见到了停靠在路边的马车,车上坐着一个大汉,苏未央试着打探两句,他就凶相毕露,抽了刀子上手,苏未央心想定然是这伙人没错了,将人制服捆了后,那人承认,他们是还有三个人,其中一个带路的,已经进深山了。 再往上去,基本就没什么路了,苏未央弃马前行,因为对此地不熟悉,加上此时已入深山,林木高大繁茂,周围还有些兽类杂乱的脚印,他找那些人的行踪,颇费了一番功夫,等他追上时,已经来到一处山坳里。 那三人一看有人追上来,手里还提着剑,其中一个明显不会武功的人,赶紧缩到后面,这一路上经过一番拉扯和颠簸,捆绑麻袋的绳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松脱,露出了里面人的容貌。 苏未央一看果然是容槿,一向温润平和的眸子难得出现暴戾之色,也不和他们讲什么道义,招呼不打,一剑刺穿抗麻袋之人的肩膀,将容槿接过来放在一旁的树下,转身上前,没浪费什么时间的,将那三人各废去了一手一脚,鲜血涌出来,那些人疼的在地上哀嚎打滚。 “阿槿?”苏未央不再理会们,小心将人抱在怀里,确认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心跳都快停止了,好在阿槿没事。 苏未央放在容槿脸上的手停住,没有气息! “阿槿。”苏未央心里跟着凉下来。 “笨蛋未央啊。”腰上被他抓的生疼,莫南槿不敢再和他开玩笑,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你是嫌吓我不够吗?”苏未央吼他一句。天知道,他以为自己又一次来晚了。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你别生气了。”莫南槿见他这样,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自小和未央玩笑惯了,刚才觉察到未央竟然要试探自己的呼吸,一时兴起,就屏住一会儿。 苏未央并不搭理他,别过头去。 “好了,好了,我下次不敢了。我以后都不会吓你了,行吗?饶我这一次吧,未央。”莫南槿赶紧说软话,他知道未央吃软不吃硬。 苏未央回身紧紧将人拥住。 那人身上传来的颤抖,让莫南槿静默下来,他张开手臂,拍拍苏未央的背部,轻声道:“我没事,没事了。” 第112章 陷入深山 两人贴身靠着,过了好长时间,莫南槿才感觉到身上的人气息慢慢平稳下来,这时他轻拍的手都快冻僵了。 “你是不是准备让咱俩在这里冻死?”推了推,见人还不打算动动,莫南槿无奈开口。 苏未央趴在他肩上,噗嗤笑出声,抹了把脸,抬起头来,脱口道:“干脆冻死你算了,省得我日日……”及时觉察到什么,苏未央没有接着说下去。 莫南槿也只当是没听见。 苏未央的随身行礼都在马上没有带过来,此时见莫南槿脸色冻得发红,就将自己身上的狐裘披风除了下来。 “我没那么虚弱,你自己穿着吧。” “你别和我争,总归我的身体底子比你好。”苏未央拨开他的手,将人团团裹住。 还带着体温的披风一上身,莫南槿打个喷嚏,这时不得不承认,真是冻坏了,一路被人又拖又扛的。 苏未央碰到他的手指,冰冰凉的,就捂着搓了搓。 “行了,不冷了。”莫南槿动动手指。 苏未央见他青白的手指终于有了点血色,就没再坚持,放开了手。 “他们是不是下迷药了?现在觉得怎么样?头晕吗?”苏未央是根据当时的情形推断出来的,他知道阿槿的体质,但那只表示药物在他身上不会造成什么实际的伤害,但并不表示一点用没有。 “就是身上有些软,嘴巴干地厉害,其他还好。”莫南槿据实以告,这应该是用过迷药的后期症状。 迷药在他身上失效很快,加上当时他及时警觉后面有人,稍微调整了一下角度,虽然被击中了,暂时昏迷过去,但因为不是关键部位,所以半路上他就醒了,明白凭自己现在的身手,根本不是四个壮汉的对手,就继续装昏迷,暗暗寻找逃走的时机,只是没想到后面未央来了。 看到雪地里还在继续惨叫的三个人,苏未央问道:“阿槿,这些是什么人,为什么想要杀你?”而且他看这伙人是有些功夫,但比起专业训练的杀手差远了。 莫南槿暂时也没有头绪,他实在想不通他和云家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云家这么费尽心思的算计他的性命,他没有隐瞒,就将今日发生的一切做了简单的说明。 苏未央并没有和云家的人打过交道,也不了解,更无从作出判断,但阿槿在云家出事,这事和云家脱不开关系是一定的,“不知道原因不要紧,咱只要知道幕后主使之人就行了。” 地上那三人,其中一人看着眼熟,好像是云家的下人,另外两个,莫南槿就真的不认识了,苏未央问话,听那口音也不是本地人,倒像是京城那边的。 “事到如今,你们落在我们手里,要死要活就在你们一念之间了。”苏未央把自己的随身佩剑从雪地里拾起来,刚刚沾到的血迹已经消失不见,剑锋光洁如新。 云家下人模样的人一见那剑,哆哆嗦嗦地,话都说不出来了,另外两个却是干惯了这种事情的,明白苏未央想知道什么,便没什么犹豫地将云青川供了出来,他们本来就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双方根本没什么道义可言,所以没必要帮别人担罪过。 莫南槿听到云青川的名字,说一点没有怀疑过这人是假的,云青川对他有敌意,他是知道的,上次在山上,还假装错手,想伤他,幸亏南宫静深当时在身边。但置他于死地?他没想到云青川恨他至此。 “你知道云青川这个人?” 莫南槿点点头,“是云家的二少爷。” “他和你有什么仇,要下此毒手?还是这人后面还有人?” “这个我也一直不明白。”本以为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他一直就没将此人的挑衅放在心上,没想到突然来了这么一出。 “这些以后再说吧,现在这三人,你看,怎么办?”苏未央见他不想多说,也就不再问。 “莫少爷……饶命啊……饶命啊……莫少爷……我……只是个……带路的……没想害你啊……”下人模样的人听到这里,知道事情不好,猛然翻身起来跪下,单手撑地,以头捣地求饶。 “交给官府依法处置吧。”莫南槿瞥他们一眼,淡淡道,念在两家以往的情谊上,他不想亲自动手,但也不打算就此原谅云青川。他没那么好的气度,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下去。 “也好。”苏未央答应着,他相信亲自过问这个案子的一定不是他一个人。 这个下人伏在地上,长舒一口气,心道总算是不用死了,他又不是主谋,那两人却明白,他们犯案累累,如果送到官府,只有死路一条,夜路走久了,总会遇到鬼,做这一行的都有最后的保命手段,这时其中一人趁人不备,伸手就从怀里摸出仅有的一颗霹雳雷,扬手对着莫南槿的方向扔了出去。 “阿槿,小心。”苏未央没看清楚那个是什么,但知道绝对不是好东西,抱着莫南槿急速退开。 那两人本想趁着混乱逃开,可没想到那颗霹雳雷正好嵌入两块巨大山石的缝隙里,轰然炸开后,无数的山石带着积雪轰隆隆地就冲下来了,所过之处,林木都被推倒,小小的山坳很快就被填平了,那三人躲闪不及,很快就被淹没在碎石中,苏未央带着莫南槿不敢回头,只有不停的加速再加速。 小莫身上背着一大捆木柴,此时正走在下山的路上,剧震传来,整个地面感觉都在晃动,他脚下不稳,差点面朝下摔下去,好在明庭及时拉住他的手腕。 “明哥,这是地龙翻了吗?”小莫抹了一把自己的一脑门子冷汗,心有余悸,这动静太大点了吧? 明庭拍拍两人身上从树上落下来的雪沫子,观察一下道:“不太像,这动静好像山上传过来的。” “山上?怎么突然这么大声响?”那里深山密林的,少有人烟,什么动静能有这么大,“不管怎么样,我们先回去看看少爷吧,估计他这会正睡觉呢,一准儿要被吓一跳。” “恩,走吧。”明庭牵住他的手。 那巨大震动声同样惊动了南山镇的百姓,镇上的人纷纷从屋里跑出来,不顾天气的寒冷,都站在街上,惊慌的交谈议论着,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云家的人也都出来了,见到云青川也在,众人纷纷上前询问:“二少爷,依你看刚才那是什么动静啊?”云家在南山镇素来有威望,每次发生大事情,很多人都指望他们出面。 云青川性子虽傲,但在乡里乡亲跟前,面子功夫还是很会做的,当即安抚道:“大家不要惊慌,我已经派家人出去查看了,很快就会有消息的。”又命下人在路边支起了火堆,供众人烤火取暖。 镇上的人一看云家都发话了,就稍稍安定下来,袖着手,或立或站的围在火堆旁边。 “还好有云家能主事。” “是啊,是啊,有云家出面,我就放心了。” “那是啊,你看云家祖祖辈辈的,给咱镇上做了多少善事啊。” “……” 云青川听到这些议论,嘴角弧度微微上扬,看,这就是南山镇,是他们云家的地盘,谁也动摇不了,莫南槿也不行。 小莫和明庭回到家,发现莫南槿不在家,起初并没有太在意,放下东西,就到街上找,可在人群里找来找去,都找不到人,心里就隐隐着急起来,人不可能平白无故的消失不见。 恰在这时,云家出去探消息的人也回来了,说是山上塌方,进山的路完全被堵住了,镇上的人虽然担心以后进山不便,但现在镇子没事就好,其他的只能等以后再说了。 云青川觉得这次,连老天都在帮他,他安排的带路心腹还没回来,按照时间估计,这个时候根本不可能出山,肯定与莫南槿还有那三人一道被埋在深山里了,真是太好了,连费事的善后处理都省了,如果不是还有众人在场,云青川都觉得自己可能会大笑出声。 下午的时候,容熙和南宫秋湖带着孩子们回来了,一听说莫南槿不见了,两人差点急疯了,小莫和明庭确定说已经找遍了镇上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没见人,容熙和南宫秋湖一面和他们继续寻找,一面向云州附近的容府和皇家暗卫发出了紧急支援的命令。皇家暗卫接到命令后,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但同时将消息上禀,到了京城。 苏未央和莫南槿现在还不知道山下已经开始乱了,即使知道也没办法阻止,因为他们迷路了,深山老林,地上的积雪很厚,还没到傍晚,林子里就暗了下来,走来走去,景色都差不多,刚才两人只顾着逃离,根本没注意方向,现在就变成这样了。 苏未央还好点,莫南槿本来就被人下了迷药,力气还没完全恢复,又在这雪地里跋涉半天,一脚踩下去,雪沫子没过脚腕,直接灌进来,棉鞋都湿透了,腿上旧伤也开始隐隐犯疼,走路打摆子一样,摇摇晃晃的。 “阿槿,上来。”苏未央第二次半蹲下身。 “还没看到路呢,我再……”不知道多久才能出去,不能现在就连累未央。 莫南槿话还没说完,就被苏未央抓着胳膊甩到背上了。 “再被你磨蹭下去,天都黑了。”苏未央抱着莫南槿的腿向上托了托,心道过了这么多年,也没见重,和以前差不多。 “也不看看是谁带的路。”莫南槿玩笑,双手作势掐住他的脖子。 苏未央坏心一起,突然松手一下,莫南槿下意识收紧手臂,差点没将人勒死。 “咳咳……阿槿,你想害死我啊?”苏未央弯下腰剧烈咳嗽着。 “我也不想的,但你也知道的,总有这种无法避免的意外……”莫南煞有其事地叹口气,幸灾乐祸的语气却昭然若揭。 两人边走边斗嘴,瞎子一样在这深山里胡乱转悠。 第113章 层层剥开 屋漏偏锋连阴雨,大概就是指苏未央和莫南槿这种情况了,路没找到,山上的暴风雪却来了,呼呼的北风夹着雪花,吹得树梢呜呜作响,这让临近晚上的深山密林里,更加不平静起来,不知名兽类的吼叫声,树枝连续的折断声随处可闻,他们中间甚至还遭遇了两只狼的袭击。 莫南槿怕苏未央体力透支,坚决不肯再让他背着,两人相互搀扶着,又拖又拽,都没什么力气了,衣衫头发乱糟糟的,样子好不狼狈。如果有人现在见到他们,估计都不能立刻认出来。 “阿槿,走到那棵树下,我们就休息一下。”苏未央将脚从雪窝子里拔出来,伸手去拽莫南槿,他们就是靠着一路上不停的设置目标坚持下来的。 “行,也许那里就有避风的地方了。”莫南槿握紧他的手,他们现在已经不指望找到下山的路了,只想找个避风的地方,可以窝窝,这么冷的雪夜里,又无法取火,如果再不能避避风,估计今晚就交待在这里了。 好不容易到了那棵目标树,莫南槿实在坚持不住了,顾不得寒冷,挨着树干就蹲了下去,呼呼大喘气。 “阿槿,别蹲着,待会更冷。”苏未央也停下来,扶着树干喘口气。 “我……我知道,稍微休息一下,马上就起来。”莫南槿何尝不知道,这样更容易冻僵了,可是腿疼的真的站不起来了。为了怕未央担心,他一直没说。 苏未央休息一会,从树枝上抓了一把雪揉进嘴里,雪在嘴里化开,冰凉的水顺着喉咙下去,似乎连身上最后一丝热气都带走了。 莫南槿也在地上抓了一把雪,扑在脸上,现在手和脸都冻得麻木了,没前几次的醒神效果好,但他还是扶着树干一点点站起来了。 苏未央见他站起来了,天色又越来越黑,就伸手过来拉他,“阿槿,我看这里的林子稀了点,咱们再往前面走走看看。” 莫南槿答应着,可是手一离开树,膝盖一软,就跪在了雪地里,挣扎了两下,愣是没站起来。 苏未央见此,一声不响的过来,将人扶起来,放在自己背上。 莫南槿知道被发现了,也不再做无所谓的坚持。 或许是命不该绝,两人入夜前竟然在一处南向的半山坡上找到一个看起来已经荒废的屋子。 屋子外面看着很是破败,但苏未央从墙角的灶火台上摸到打火石将桌上的松脂灯点亮时,才发现屋里居然收拾过的,虽然布置简陋点,但看起来并不像很久没人居住的样子,窗子都封上了,不漏风,有制作粗糙的桌椅板凳,炕上甚至还有兽皮和被褥。 “看起来像是山里猎人住的地方。”苏未央在门后面还发现了一些残缺不全的动物皮毛。 莫南槿想起镇上的猎户林贵,那个人好像就是常年住在山林里打猎为生的,林贵是个鳏夫,多年前妻子生孩子难产去世了,从此在镇上就很少有人见到他,如果不是上次去昭阳卖粮的时候,林贵搭他的车,他也几乎记不起这人了。 不管怎样,总算暂时找到一个住的地方了,看门外有木柴,莫南槿就抱了些进来,如果没记错的话,他曾经听林贵说过,屋后还有一处泉眼,出去一看,果然如此,这样一来,他基本可以确定这就是猎户林贵住的地方了。 苏未央在灶台边上找了一只木桶出来,泉水并没有冻住,只是冰冷刺骨的很。 莫南槿先将屋子正中央的篝火坑点着,木柴噼噼啪啪地烧起来,屋子里映得红彤彤的,渐渐暖和起来。苏未央将篝火坑上架着的陶罐子取下来,涮了一遍,把干净的泉水倒进去,重新放在上面烧开。 午饭都没吃,两个人现在都饿坏了。 莫南槿心道林贵常年住在山里,道理上来说多少会储备一些食物的,即使过年下山了,应该也不会全都搬干净,可是找来找去除了墙上挂着的一大串辣椒,一颗粮食的影子都没有。 “实在不行,我出去打点猎物。”苏未央往火里加一根木柴,这么冷的天,两人总不能只喝热水。 莫南槿听听外面的风声,阻止道:“算了,别去,外面还下着雪,黑灯瞎火的,你也不认识路。”他不死心的端着油灯继续在屋里找,终于让他发现一处不一样的地方,在屋子的西南角上压着一块石板,移开后,底下竟然是一个石缸,里面有大半袋子糙米,一些红薯土豆南瓜白萝卜和野生菌子,一小罐子菜籽油和盐巴,半壶烧酒,还有大半只风干鸡和碗筷菜刀等物件,看起来应该会是林贵下山前收起来放在这里的。 苏未央帮着把那些东西拿出来,莫南槿的膝盖现在几乎不能打弯,“主人家不在这里,我们只好不告自取了,下山的时候,我去家里和他说一声,多给些银钱。” 苏未央笑道:“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陶罐里的水开了,两个人先喝了点热水,洗了洗手脸。然后莫南槿去灶台那里刷锅焖米饭,苏未央切了一点鸡肉和四五个大土豆,放上盐巴和辣椒,一起放进陶罐里架在火上炖。 土豆炖地面面的,还带着一点鸡肉香气,吃米饭的时候浇一勺上去,对在雪地里跋涉大半天早已经饥肠辘辘的两人来说,这世上简直没有比这更好吃的东西了。 灶台和火炕是连在一起的,做过饭后,炕上就很热了,只是那些兽皮和被褥,有些日子没人动,潮湿得很,苏未央抱下来,搭在篝火边上烤了烤。 两人又热了些水,洗过手脚,苏未央还倒了些烧酒,帮莫南槿揉揉身上的关节处,有些地方已经开始红肿了。 “肚子有不舒服吗?”苏未央问道,掐指算算,孩子现在已经有三个多月了吧。 “没事,别担心。”在未央面前,莫南槿很少会隐瞒什么,他和未央的这份情谊,他不想因为任何事情而改变,未央在他心里的位置,不是任凭谁能取代的,每次和他在一起,心里就格外的轻松自在,不自觉就放下了一切的包袱和戒备。就像现在,两人被困在山上,前路不明,但身边因为有未央在,好像一切都变得没有那么绝望和不能忍受。 “那就好。”苏未央轻轻地应了一声,重新低下头,揉按着握在手里的膝盖,一个没注意。 “嘶……”莫南槿歪在枕头上眯着眼,累得已经快睡着了,现在倒吸口冷气,瞬间清醒过来,这又酸又疼的滋味,真难受。 “有那么疼吗?我都没用多大力啊。”见他眼泪都出来了,苏未央没什么诚心的又加了一巴掌,但手上的力道却轻柔很多。 “我也帮你按按试试。”莫南槿招呼一声,起身飞扑过来。 “不用,不用,我这人一向不求回报的。”苏未央反应迅速,笑着将人重新摁住塞到被窝里。 经过这一闹,莫南槿仅有的那点睡意也没了,现在家里也不知道担心成什么样了。 苏未央帮他揉按完,吹了松脂灯,掀了另一床被子上来,两人并肩靠着,听着外面的风越来越大,他感叹一声:“幸亏有这么一个地方,要不然今晚咱俩就惨了。” 莫南槿翻个身,被窝里热乎乎的,两个人好久没这么说过话了,以前彻夜拥被长谈是常有的事情,“本想请你来喝酒的,没想到一来竟然遇到这样的事情。” “还好这次来得及。”这些年,他常常做噩梦,想来就再也睡不着了,每次都梦到阿槿摔下悬崖,他明明离得那么近,触手可及,却总是抓不住他的手,这样的场景一次又一次在他眼前重演,折磨得他几乎崩溃,以至于很长时间,他都不敢闭上眼睛睡觉,一定要让自己累极了,才能睡上那么一会儿。 “未央,你看我现在不是没事吗?以后我也会好好的,所以你也要好好的,咱们以前不是说好了,将来还要一起周游天下呢。”未央的心情他都明白,如果换成未央出事,他也是一样的,莫南槿主动握住身边人的手,两人心里都明白,这大概是最后一次这么亲近地说话了。以后身份有别,有些事情多少要避讳一些的。就像现在的同塌而眠,绝不会有下次。 “我会的,阿槿。”苏未央反握住,他们这辈子只能是兄弟,有些事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时间不会倒流。 因为心里有事,莫南槿一晚上没睡好,天快亮的时候才眯了一会,等他再醒来,苏未央已经起床了,篝火坑里的木柴还在烧着,上面架着热水,烤热的衣衫就在枕头边上放着,他起床,经过昨夜的揉按,身上的酸痛缓解很多,关节处略略可以活动了。 “阿槿,你醒了?”门一开,屋里带进来一股子冷风。 “雪还没停吗?”莫南槿见他身上还沾着雪花。 “还没呢,估计咱们今天还无法下山。”虽然着急,但冒雪赶路,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莫南槿点点头,又问道:“你去哪里了?” 苏未央在门口处拍拍身上的雪,说道:“我到附近的林子里走了走,想看看能不能找点猎物,结果一无所获。” 莫南槿下床洗把脸,说道:“冬天的猎物本来就少,这边的林子看着也浅点,就更没什么东西了,我看屋里的这些粮食还够咱们吃上几天,等风雪停了,咱们就找路回去。父王他们该急坏了,那两个小家伙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渔阳和云止离开,孩子们还难受着呢,如今自己又不在身边,不知道会哭闹成什么样子。 莫南槿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家里因为找他,已经彻底乱了,这个下雪的早晨,莫家的堂屋里一片愁云惨淡,两个孩子哭了大半夜,刚哄着睡着,容熙和南宫秋湖一夜没合眼,暗卫都出动了,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只是曾经有人见过莫家门前来过一个模样俊秀的年轻人,听人描述的相貌,容熙猜测应该是苏未央。可这并不能说明什么,这两人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毫无踪迹可寻。 小莫和明庭在厨房里给众人做早饭,虽然大家都没什么胃口,但总要吃点的。 “明哥,你说,你说……”这个猜测,小莫有点不敢想。 “你到底想说什么?”明庭正在切白菜,准备炒个清淡爽口的老醋白菜,待会给大家配粥吃。 小莫看看周围也没别人,下定决心,豁出去了,“明哥,你说少爷会不会和未央少爷一起走了?”他可是从小跟在少爷身边的,自然知道那两人的感情有多好,他以前是没往这方面想过,但他想,如果少爷真要选择一个男人的话,比起皇上,应该更喜欢未央少爷吧。 “胡说八道什么呢,你还不清楚少爷的为人,就算是为了小少爷他也不会这么做的,何况现在肚子里还有孩子了。”少爷那人就算不愿意,也会为了别人委屈自己,何况他看得出出来,少爷并不是不喜欢南宫静深。 “也是哦。”小莫识趣地摸摸鼻子。 “以后这样的话休要再提,小心给少爷惹麻烦。”这个笨蛋,不知道这话,让别人听到耳朵里,会掀起多大的风波。 “我记得了,明哥。”小莫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事情到了第三天,暗卫基本可以确定,两人都没离开南山镇,还在镇上的某个地方。 “可是能找的地方我们全都找过了。”小莫小声说道。为了确实事实,镇上的人家,暗卫几乎是挨家挨户去查的。 “你们确定吗?”南宫秋湖开口问下面跪着的两个人。 其中一人出声回道:“是的,主子,附近的城镇我们也都查过了。” “难不成他们两个大活人能长着翅膀飞了?”容熙将手里的茶杯丢在桌子上,三天没见人,他的耐心已经宣告用完。 底下的人不敢出声。 南宫秋湖拍拍他的手,有心想安慰两句,但心里也是烦躁不堪。暗暗下定决心,如果查出来这次小槿莫名失踪,是有人在背后主使,他绝不轻饶。 邵明庭心细点,回想莫南槿失踪那天,有什么异常,发现有一件事被他们都忽略了,就是山里传来的那次不寻常的震动。虽然不一定和少爷有关,但或许是条线索,他们现在什么细节都不能错过。 容熙听他这么说,亲自带了人进山查看,明庭也跟着去了,已经下了两天多的雪,进山的路异常难走,他们好不容易到达塌方的地方,发现什么都被大雪盖住了,塌方的地方又太大,大半个山壁都滑下来了,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发现,路全部被碎石堵住,再往里去也是不可能的。 就在他们几乎要放弃这条线索时,他们发现了一匹马,马鞍上放着行礼,里面看着是一些普通的随身换洗衣物,但衣料极为上等,是上好的云锦,别说是在南山镇,就是在云州,也找不出几个人穿得起这上好的云锦,果然容熙就在衣角一处,找到靖州苏家的暗记,这是苏未央的随身行李,这马就是苏未央的坐骑,也就是说苏未央是在这山上失踪的,那一同失踪的小槿…… “点兵两千,即刻开赴南山镇。”这是云州守备张仪当天中午收到的密令,上面加盖的是上皇的私印,他一刻不敢耽误。 如果有可能,南宫秋湖也不愿意动用军队,但仅凭这些暗卫,想要挖通上山的路,他等不及,困在山上的小槿更等不及。 南山镇最近的异常可以瞒得过别人,但瞒不过云家,特别是昨天晚上大半夜的,张仪竟然带兵兼程赶来了南山镇,这一切的一切都显示着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到底是什么事呢。 “爹,你看我临的这张字帖好吗?”云英齐举着一张写好的大字跑进书房,旗哥儿跟在后面端着一盘点心。 云思川接过来看了看,点点头,说道:“不错,有进步了,但还需要继续用功。” “我晓得了,爹。” “爹,这是厨房新做的栗子卷,娘让我送过来给您尝尝。” 云思川尝了两块,因为要看账本,便让云念端到旁边的桌子上给这两姐弟吃,云思川的书房平日里轻易不让人踏入,一般的事情云念都能做,府里负责清扫的丫鬟一般每隔四天来做一些简单的抹尘清理。 今天一个丫鬟抹尘到桌脚时,在椅搭后面发现一个荷包,绣工异常精致,料想应该是主子的东西,就捡了起来,云英齐一看,就喊道:“啊,我的荷包。” 云思川听到声响,抬头看他一眼,问道:“你的荷包什么时候掉在这里的?” 云英齐拿在手里,翻过来覆过去地看了好几遍,疑惑道:“这个是不是我的,颜色是一样的,但我的上面是桂花,这个是荷花。” “弟弟拿来给我看看。” 云英齐递了过去,旗哥儿看了看,确定道:“是莫婶婶的手艺,和莫叔叔送咱俩应该是一起做的。”她最近学在刺绣,莫婶婶的手艺很好,她一直喜欢,所以不会认错的。 云念一听说是莫南槿送的,心里就咯噔一声。 “莫叔叔什么时候送你们荷包了?”云思川问道。 旗哥儿清楚答道:“重阳节那天,莫叔叔来咱家里,见到我和弟弟,一人给了一个,不过这个不是我们的,应该是莫叔叔的。” 云思川笑了一下,并没有太放在心上,说道:“应该不是,你莫叔叔最近可没来。” “是吗?但这是莫婶婶绣的荷包没错啊。” “爹的话,你也不信了,云念天天在书房这,不信,你问他。” 云念冷不防被点名,浑身一哆嗦,手里端的茶杯掉在地上,摔个粉碎。 第114章 还没出来 云思川皱眉,这人怎么回事,自己平平常常一句话竟然把他吓成这样。 云念心里有鬼,承受不住云思川的打量,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的碎碴子上,说道:“少爷,是云念分神了,请少爷饶过这一次。” 云思川没想到他会这么做,反应过来,立刻开口道:“云念,你这是干什么?快点起来。”他治家虽严,但并不故意苛待下人,特别是云念还是近身伺候的,只是一个茶碗而已,他能将人怎样,云念应该多少了解自己的脾气,怎地突然做出这姿态。 碎碴子戳进肉里,刺骨的疼,云念却并不避让,就直挺挺地跪在上面,俯下身去重重磕了两个头,这几日,他日夜难安,实在是受不住良心的折磨,但他又很明白,如果事情真的抖了出来,别说二少爷不会放过他,就是大少爷,也断断饶不了他,到时候事情万一无法收拾,他就是替罪羊的不二人选,所以他下定决心,死活不能松口。但刚才惊吓之下,自己太过失态,怕是已经引起大少爷的怀疑,现在情急补救,希望能转移一下大少爷的注意力。 “少爷,我做错事,是该受处罚的。” “不必这样,快点起来。这才多大点事,大冷天的伤了腿还不值当的了。”云思川将刚才升起的疑惑暂时放在一边,亲自去拉他。 旗哥儿和英齐也被云念突如其来的这一跪吓了一跳,不再继续说荷包的事情。 云青川一推门,就看到云念跪在自己大哥脚下,心跳猛地失速,心说难道云念承受不住压力,将自己卖了?无论如何,他要确认一下,于是脚步未停地走了进来,问道:“大哥,出什么事了?怎么又罚又跪的?” 云思川此刻正抓着云念的胳膊,很明显就感觉到手下的人身子一僵,但他并没动声色,“摔碎个茶碗而已,云念,你下去包一下伤口吧。下午先不用过来伺候了。” “谢大少爷体恤。”云念双腿发抖,低着头没敢看云青川溜着边儿出去了。 “二弟坐吧,我正好有些事情和你商量。”云思川招呼完他,走到旗哥儿和英齐面前道:“你们两个先回去,和你娘说一声,午饭我就不过去了,你们自己吃就行。”背对着云青川,将旗哥儿手里的荷包接过来,塞到自己的袖筒里。 旗哥儿很聪明,知道爹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就没出声,牵起弟弟,说道:“爹,二叔,那我们先走了。” “去吧。”云思川点点头,看着孩子们离开,自己的心也微微沉了下来。 “大哥,你刚才说有什么事和我商量?”云念这么一走,什么都没说,云青川有点摸不着底,就试探开口。 云思川笑了一下,以闲聊的口气道:“你回来也有好几天了,我一直在外面忙,咱们也没能坐在一起好好说说话,上次来信不是说京城的事情忙得脱不开身吗?怎么突然没打招呼就回来了?” 关于这个问题,云青川早就想好说辞,很快就答道:“从云州铺子里调过去的两个老掌柜年后已经过去了,还在京城里请了一个熟悉各种门道的二掌柜,铺子的章程他们都熟悉,有事情,应该能处理的,我就想着过年没回来,现在好不容易得了空,赶紧回来看看老太太和爹娘他们。还有三妹托我捎回来的东西。” “都见过了吗?”云思川问道,小丫鬟将地上的碎渣子清扫,另有人上过新茶后,他让人都退出去,将门带上。 “我到家的时候,爹和我娘已经去了清水县的舅舅家,还没见着,老太太和大娘那边都去过了。” “原来这样,你既然回来了,就在家多待些日子吧。”说到云紫意,云思川问道:“三妹妹在郑家怎么样?” 云青川笑道:“挺好的,现在也是当家的夫人,一屋子婆子丫头伺候着。” 云思川又问:“三妹这是第一年,郑家也没说带她还门吗?”在大宁,新娘子第一年年后回娘家是一个很重要的礼节,这个大家都知道的规矩都不讲究,他实在很担心三妹妹在郑家的处境,他当初是不同意这门婚事的,家里的生意是重要,但姐妹们的一辈子也不能一点不考虑,大姐和二姐虽然也是嫁给了有生意往来的人家,可好歹是明媒正娶的正房夫人,不像三妹妹是个填房,但他只是长兄,上面还有父母和老太太,这婚姻大事,也轮不到他做主。 云青川低头喝了一口茶,说道:“兴许是太远了,京城和云州离得也远,一来一回总要大半个月的时间。” 云思川不能接受这样的借口,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他也不好管太多,“你在京城,多去郑家走动走动,三妹妹一个人离家这么远,别让人欺负了去。” “这个我知道的,大哥。” 云思川见他态度有些敷衍,有些放心不下,就说道:“毕竟这是你牵的红线。她过得好,咱们都放心。” 云青川最厌烦别人数落他,但说话的是他一向敬重的大哥,少不得还是耐着性子回了一句:“大哥,你放心吧,我会常去看看她的。”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大哥,我临时想起有点急事,如果你没别的事情,我想出门一趟。”他现在就想知道云念是不是已经将所有的一切都捅了出去,也好做下一步的打算。 云思川掀掀眼皮,瞅他一眼,笑道:“什么事情这么急,我话还没说完呢。” “大哥,那你先说吧,我听着。”云青川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借口,就重新坐定,但心里七上八下的,实在是定不下心来。 云思川也不追问他,将桌面上的账本推到一边,摆出促膝长谈的架势,“下面说的才是正事呢,上次我让三弟捎去的话,你都清楚了吗?” “关于莫南槿入股咱家生意的事情?” 云思川点头,“这事,你是怎么看的?” 云青川想也不想地答道:“我不同意。” 云思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这个二弟对莫南槿有莫名的敌意他也发现了,但不知道原因在哪里,“给我个理由,青川。” “大哥一定要知道?”云青川总觉得今天大哥的态度有些不对,他怀疑云念真的说了什么。 “是,我今天一定要知道,你为什么处处针对他?”云思川回答很肯定,他想看看自己这个弟弟到底糊涂到什么份上。究竟对莫南槿多大的成见才能让他连是非对错都分不清楚了。 知道今天是逃不过去了,云青川索性就摊开来说:“大哥,你不能因为对莫南槿起了别样的心思,就拿云家的产业当儿戏,这样的话,不要说我不同意,就是父亲也不会同意的。” 对莫南槿起了别样心思?云思川一愣,转而明白过来,拍桌而起,勃然大怒道:“你在胡说什么,别说我和他都已经婚娶,就是没有婚娶,我与他都是男人,能起什么别样心思?”他这个弟弟成天在想什么。 “难道大哥不是因为喜欢他,才拿着云家的产业去可以讨好他吗?”云青川见此,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一直以来,难道自己都看错了吗? “你只当别人都如……”云思川差点脱口而出,好在及时察觉,随即摆摆手,道:“我礼遇莫家有很多原因,但绝不是像你想的那样,我和你说过很多次,莫南槿的身份绝对不一般,我们就算和他不交好,但也不能得罪他。你怎么就是不放在心上?” 长久以来的担心和害怕今天得到证实,云青川整个人掉进冰窟窿一样,麻木到所有的知觉都消失了,掐地自己手腕生疼,才勉强找回一点神思,抚着唇角哂笑:“大哥,你果然是知道了我在云州府的事情。”他就说大哥怎么突然非要让他离开云州呢,他还有过幻想,只是巧合。 “我什么也不知道。”云思川下意识否认,他一点都不想知道云州太守竟然是自己弟弟的入幕之宾,郭守忠都和他们的父亲年纪相当了。“我只问你,最近莫南槿是不是来过,你是不是对他做过什么事情……” “莫南槿,莫南槿,你心里除了那个莫南槿,还有什么?你只会觉得我不堪,给云家丢人,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要和那个老东西上床?”云青川第一次打算自己大哥的话,而且是很大声的。 云思川叹口气,说道:“二弟,如果你愿意说,我会听着,但我希望,过去的就让他过去,过些日子大哥为你寻一门好亲事,以后这事就不要再提了,至于郭守忠那边,我想他也不会对外宣扬此事的。” 云青川垂下眼睛,先是不语,接着竟低低笑了出来,“大哥,你不用费心了,我根本就不喜欢女人,我天生就喜欢男人,改不了了。如果大哥没事,我就先下去了。” 他说这话,云思川不知道该怎么回他,但事关重大,不得不喊住他:“等一下,青川,你果然没见过莫南槿吗?” 云青川咬咬牙,红着眼睛道:“没见过。怎么,大哥非要逼着我承认,我将他害了不成?” “那……没事了,你先去休息吧。”虽然知道事情有蹊跷,但见弟弟这样,云思川不忍再多做逼迫。 一出房门,拐过弯去,云青川停下,背靠在墙上,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冰冷的空气让他木涨涨的脑袋暂时清醒下来,看来大哥还只是怀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他现在必须要让云念继续闭紧嘴巴。 云青川走后,云思川瘫坐在椅子上,越想越觉得不对,急忙招了云家暗下里的那部分人去查,莫家这番动静,是不是莫南槿出事了。 * 这边云州守备张仪领兵是在半夜到南山镇的,得到命令在镇外两里处安营扎寨,稍事休息,天一亮就带着工具进了山,对外的宣称是救灾,南山镇的百姓本来还在愁,塌方堵了路,开春进山怎么办,没想到军队开过来了,送饭谁家也没那么多余粮,但挑些热的米水送过去还是可以的,普通的百姓们跟着瞎乐呵,而略有些见识的大户人家如田家之类的,这时也后知后觉地发现事有蹊跷了,那里听说过这么不大不小的塌方就出动军队开路的,简直闻所未闻。 田程在张仪手下做事,这次自然也跟着过来了,和守备一起住进了田家。他现在入朝为官,又是一州太守的乘龙快婿,田家老爷不敢惹他,只得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儿子,让你去田程那里打听,你打听出什么事情来没有?”田家老爷问刚进门的胖儿子。 田方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进来,大冬天的一脑门汗,随手拿起腰间的扇子刷的挥开,呼啦呼啦扇着,接过丫鬟奉上的茶水灌了两口,这才慢慢道:“爹,你别说了,问了白问,我在他那坐了半天,他一句实话别说,什么都推说不知道。” 田老爷捋捋胡子沉思:“看来还是记恨咱们。” 其实这倒是冤枉田程了,这件事情,张仪被下了封口令,除他以外的人确实都不知情。 “不过,爹,我听下人说在街上看见子楚表哥了。” “哦?他怎么突然过来了,到家了吗?告诉你娘,让人将他常住的那个院子打扫出来,拨两个伶俐点的小厮丫头过去伺候。”沈家可是云州府的大户,沈子楚是沈家最小也是最得宠的儿子,当时学武下山归来,死活不肯娶太守家的二小姐,最后还不就那样不了了之了,话又说回来,如果当沈子楚肯娶郭家二小姐,后来也就没田程什么事了。田程还当是个宝,其实还不是人家不要的,田老爷恨恨的想。 “没,还没进门,下人说看见往西边去了。不知道去哪里了。” * 沈子楚在家里年还没过够呢,就接到他师兄顾十三从京城里传来的消息,让他来南山镇帮忙,他心想肯定和莫南槿有关,春天里的时候,他就被师兄踢来南山镇,说是暗中保护一个叫莫南槿的人,虽然他是不知道莫南槿是什么人了,但他师兄是什么人,他还是隐约知道的,这样想来,莫南槿的身份估计跟最上面那人得沾点关系。这次一来果然如此,人丢在山里了。好吧,他功夫是不如师兄,但有项攀山的本事无人能及。 沈子楚在莫家用了午饭,下午找来猎户林贵问了深山里的大概地形,又准备了些工具绳索和食物,只等着第二天一早就单独出发从悬崖一侧入山了。莫家有异常,他早看出来了,但不该知道的事情,他才懒得问呢。 这是莫南槿失踪后的第四天,景止和行止眼睛都哭肿了,饭也不肯好好吃,原本活泼爱闹的两个小家伙现在每天一醒来,话都不说,就坐在那里吧嗒吧嗒掉眼泪,把家里大人的心都揉碎了。 山下的雪已经停了,但深山里的雪还在洋洋洒洒的下个不停,莫南槿和苏未央每天早上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理门口的雪,一天不清理,到晚上就能将门堵个小半截。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光靠屋里的那点食物显然是不行的,两人每天都到林子里走走,下雪天也不敢走太远了,就在附近转转,两人都有些狩猎的经验,但那是在狩猎场,与这深山老林还有不同,加上冬天猎物活动少,他们运气好的时候,能逮住两只野兔野鸡,运气不好就只能空手而归了,就像今天。 “总归是还有个住的地方,现在也饿不死。”莫南槿很想得开,进门时从屋外抱了一捆柴进来,屋里的篝火坑的火已经熄灭了,但白灰下面还发红,放进去木柴很快就烧起来了。 苏未央笑着过来帮他将披风除下,问道:“你说的都对,咱们晚饭吃什么?” “吃杂粮饭,炒个萝卜丝怎么样?”莫南槿抬抬头,任他解开披风的带子。 “好,我去外面打水。” 莫南槿答应一声,蹲下来将木柴放到篝火坑里,然后倒了点温水洗洗手,准备做饭。 苏未央的眼中笑意加深,他知道这样想是不对的,山下还有很多人在等着阿槿回去,阿槿每天也在担心孩子们,但他无法抑制地想自私一下,这雪可以多下两天,即使什么也不做,即使明白终究要失去,但这样多守着他两天也是好的啊。 红薯,南瓜切成块,放在米饭里一起煮,昨天熬的鸡油炒了一大碗萝卜丝。两人围着篝火吃完饭,趁着坑热乎,早早铺开被窝上床靠着,聊聊这些年分开的时候发生的事情,有时候也会说到小时候,好像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 沈子楚是在第五天的下午找过来的,带来了山下的消息,让他们不要着急,就在这里等着,并说上山的路很快就能挖通的。 容熙和南宫秋湖一直等在山下,直到看到山上炸开的烟火,两个人才重新活过来一样。 “还好小槿没事。”南宫秋湖直到这时候才感觉身上有些发软,自从小槿失踪后一直绷得紧紧的那根弦突然就断了。 容熙扣住他的腰,将人揽在胸前,不停说道:“我就说小槿会没事的,多少大难都挨过去了,老天不会这么狠心从我们身边夺走他的。” “这件事情,我绝不会让它就这么过去的。” “好,都随你。”容熙收紧双臂,把他圈在怀里,这就是他的秋湖啊,作为父亲最柔软的一面过去,作为当权者的冷硬理智又出来了。 * 挖通山路的过程中竟然挖出了三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很多人都亲眼看到了,镇上一时间传的沸沸扬扬的,小镇平静太久了,这种事情别说见,听都没听过。连县里的老爷和衙役都来了,就暂住在云家。 云思川让人查的事情这时也有了眉目。 “……在莫家门口守了两天,进进出出的人不少,但一直没见过莫南槿……二少爷回来的时候还带着三个陌生人……家里的老李是二少爷的心腹,一同失踪了……那天在书房伺候的只有云念一个人……” 听完了这些,云思川心里已经有底了,但意外地却很平静,因为他知道有些事情要坏了,谁也阻挡不住,云家百年基业就要在他们这辈毁于一旦。 第115章 终于出来 负责调查的云家护卫队长杨奎禀报完毕,见云思川不语,就静静的立在一边等下一步的指示。 云思川书房所在的这个院落平日里少有人走动,很是清净,雪后晴朗的日光透进来,映地屋里明晃晃的耀眼,云思川向后靠在椅背上,伸手遮了遮眼。 云思川维持这个姿势小半个时辰,一动没动,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脑子里嗡嗡嗡地响,一大片一大片的全是空白。 杨奎等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出声劝解道:“大少爷,现在不是着急的时候,云家上上下下这么多人还指望着您呢。”他明白大少爷为什么会如此,这大半年,他被命令暗地里调查过莫家很多次,始终没有任何头绪,虽然也没遇到什么阻力,可就是什么都查不到,这样才是最可怕的,那说明对方的势力根本不是他们可以仰望和企及的,大少爷费尽心思,事事周全,谁能想到二少爷突然犯浑来这么一下,大少爷先前的努力全都前功尽弃不说,还为云家招惹来了灭顶的灾难。 “你去将云念找来,就说我有事问他。” 杨奎应了一声出去了。 云思川这时才揉揉眼睛,起身拧了把湿毛巾擦了擦脸,是啊,现在不是消沉的时候,莫南槿是死是活还没有定论,云家并不是一丝生机也没有,不管莫南槿的背景多么深,只要没有足够的证据,云家就有翻身的希望。 云念的膝盖伤地挺严重,这两天在家里养伤,棉裤没穿,只套了一件宽松的夏天单裤,盖着被子,歪在床上正和小妹一起搓玉米粒。 云念他娘正在棚子里煮饭,见有人进门,就招呼了一声,听说是大少爷找人,也不敢耽误时间的就带人进屋了。 “娘,是谁来了?”云念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是大少爷让人来找你有事呢。”云念他娘应了一声。 “大少爷?”云念疑惑了一下,他这两天在家养伤,大少爷是知道的,怎么突然差人过来了,是有什么急事吗?虽然这么想着,他还是赶紧让他妹子出去,自己曲着腿将棉裤套上了,“等一等,我马上就好了。” “大少爷让谁来的?”云念下床一瘸一拐地迎出来,看到堂屋里的人,嘴角的笑容僵住,这个人他认识,是云家暗地里养的护卫的队长。大少爷轻易不会让他们露面的。 “走吧,大少爷还在等你。”杨奎站到他的身边。 云念的脸色很难看,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请求道:“让我和我娘说两句话,我马上就跟你走。”事情暴露了,他心里很明白。 “大少爷还在等你。”杨奎不带感情地又重复了一遍,对于背叛的人,从来不需要留什么情面。如果没有云念的刻意隐瞒,事情也许不会到今天的地步。 “我知道了。”有今天的下场,他怨不得别人,“娘,大少爷找我有事,饭,你和妹妹先吃吧。” “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云念觉得自己应该是笑了一下,说道:“这个没准儿的,什么时候事完了,就什么时候回来,你好好照顾娘啊,以后嫁人了也常回来走走。” “哥,你说什么呢?”云念妹妹还小,听到哥哥说这样的话题,还很羞涩,不让人讲。 “好了,先不和你说这个了,我走了。” 云念在书房里一见到云思川就跪下了,不等人问,就痛痛快快将那天事情的经过全都讲了出来。 “二少爷果然是让人将莫南槿扔到深山里去了?”这就难怪那些军队要开通山路了。 “我听二少爷是这么说的。”云念答道。 “莫南槿见到二少爷了吗?” 云念回想了一下,确定答道:“没有,二少爷进来的时候,莫少爷已经晕过去了。” 云思川手指扣扣膝盖,将事情重新捋顺一遍,忽然发现一个问题,“去了四个人,找到了三具尸体,不好,杨奎,你带人去追查一下,那天有没有出镇子,无论如何将人找到,如果不能将人活着带回来。你们就酌情处理吧。”事到如今,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对云家不利的证据能毁灭一点是一点。 “是,大少爷,我知道该怎么做。”杨奎心里很明白,这样的事情他们不常做,但也不是没做过。 “让你手下两个人将二少爷看起来,别让他节外生枝。” 杨奎面有难色,但据实禀报道:“我听下人说,二少爷今天一大早就出门了,好像是去……云州府了。” 云念跪在地上,稍稍抬头,看到大少爷放在膝盖的拳头青筋暴起,他赶紧低头,不敢再看,轻声道:“昨天二少爷有来找过我,说是让我闭紧嘴巴,说他会有办法,一定会没事的。” 估计昨天的试探让他察觉到什么了,云思川想,他这个弟弟有时候真的很聪明,可有时候偏偏天真地要命,周围的人哄抬两句,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郭守忠那样老奸巨猾的人,会真心帮他吗?真是笑话,不过是拿他当个比娼妓高等一点的小玩意儿哄着,话不好听,但就是这么个道理。““二少爷那边先放放,你现在立刻去找人。” 杨奎下去了,云思川看看还跪在地上的云念,面目表情,他知道现在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将这人也灭口,可毕竟跟了自己这么久,感情还是有的。 云念遍身冷汗,脑袋一下下的磕下去,“大少爷饶命,我真的什么都不会说的。” “云念,我明白你是被迫行事,但结果是一样的,你们闯下了滔天大祸,害的云家大难当前。”能担起一个家族的重任,云思川再和气,又怎是一个拎不清轻重一味心慈手软之辈,如有必要,他会选择牺牲云念来保全云家,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 “大少爷,我知道错了,大少爷饶命……” 有人敲门,云思川示意他静声,转身走了出去,“云叔,什么事?”是府里的大管家。 “大少爷,昨天挖出来的那三具尸体,其中有一个,有人认出来是府里的老李。” 云思川做出些惊讶,说道:“怎么会是他?这事我知道了,你替我去好好安抚他的家人,告诉他们有什么困难就来府里说一声。”镇上认识老李的人太多,他如果阻止人认尸,反而会招来不必要的嫌疑,索性这事就由着它去了,反正县里的官差都借住在他们家里,随时知道案子的进展不是难事。 “那我知道了,大少爷。” “对了,云叔,最近镇上来了军队,又死了人,我总觉得有些不太平,你管束好家里的下人,不要让他们跟着去传些闲话,没事的话就少出去。县太爷那个院里有什么需要,就来和我说,不要短缺了东西。” “是,大少爷,我会让人时刻留意那边的。”作为云家的大管家,这点眼色他是会看的。 云思川见他明白了,就说道:“好,你先去吧。” “大少爷……”云念已经哭得脸上模糊一片了。 “你先去后院的石屋里待两天吧。”说是石屋,其实就是云家的小地牢。 “谢谢大少爷饶命,谢谢大少爷饶命……”云念以为自己躲过一劫。 云思川摆摆手,让护卫将人带下去了。 他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确认莫南槿是死是活,莫南槿如果没死最好,那这个事情多少还有缓和的余地,可如果他不死,就肯定知道云家有人在害他,就不是杀一个云念可以解决的。可如果他真的死了,他背后的那股势力必然会追究到底,那到时候凭云家的实力真的可以将这事永远压得住吗?这样一想,云念的死与不死好像并没有很大的区别了。不管怎样,先将云念藏起来,到时候见机行事吧。 南宫静深只带了顾十三是在第七天天黑后赶过来的,收到消息后,做了必要的部署,紧接着赶到南山镇,一路上只用了五天多的时间。 “父皇,父皇。”景止和行止一见到南宫静深进门,就哭着扑到他怀里。 南宫静深蹲下来,一手一个抱住,搂在怀里,看到两个小家伙哭红的眼睛,实在心疼,“乖,别哭了。父皇在这里呢。” “父皇,爹爹不见了,他被坏人抓走了。”行止趴在南宫静深的肩上哭诉道,尽管没人和他们说,但是他就知道爹爹一定是被人抓走了,要不然爹爹不会不要他们的。 “父皇,你去把爹爹找回来吧。”景止将自己的大脸贴在南宫静深脸上。爹爹不见了,他晚上睡觉很害怕。 “好,好,不哭了,父皇很快就把爹爹找回来的。”南宫静深给他们擦擦眼泪。 “景止,行止,来爷爷这里,让你父皇先休息一下。”南宫秋湖见他们这样,心里也难过,好在沈子楚已经回来,说小槿没事,苏未央一直在他身边陪着。 “伯父,没事,我抱着就行。”南宫静深扯了披风丢给顾十三,抱着他们坐下来,一条腿上放一个。 两个小家伙攥着外袍,紧紧的靠在南宫静深怀里,像一对儿刚找到栖息处的小雏燕,可怜兮兮的样子,好不惹人疼。 南宫秋湖将现在的情形和他说了,并说如无意外,明天应该能清理出一条可通行的小路来。 来的路上就知道苏未央在小槿身边,南宫静深也稍稍放心了一点,他知道那人对小槿的喜欢不比自己少,“我明天亲自去山上接他回来。” 容熙见他风尘仆仆的样子,一反先前的敌视,这次什么都没说。 * “没想到这次的事情闹这么大。”莫南槿揉着手里的南瓜饼子,贴到锅沿上,现在米不是很多了,他们现在尽量掺和着吃。 “能解决的总是小事。”就像六年前,如果来个几千人的军队就能解决了,就不会有后来的很多悲剧了。 “话是这么说。”也是他一时大意了,“柴少点,火旺,汤干地太快。”锅子里炖着一只大肥兔子呢,他都闻到香味了。 “你现在做饭还真是像模像样了。”苏未央坐在灶火口,捡了几块细点的木柴扔进去,他们这几天的吃食全是阿槿在做,看这熟练的姿势,也不像是短时间练就的。 “这还是没什么东西的情况下。”莫南槿一点不懂客气的笑出声,大方接受别人的夸赞。“等下去了,给你做一桌好吃的。” “好,我等着。”苏未央知道没什么相处的时间了,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他们就该分开了。 “但愿南宫静深不要来凑热闹。”他不想因为这么点事,让他又跑一趟,现在京城那边也是紧要时候吧。 “可能已经在路上了吧。”那人听到消息不可能不来的。阿槿同他在一起的时候,很少主动提起南宫静深,这还是第一次。 莫南闻言,轻啧了一声,“那还真是很麻烦了。”接着身子一晃,手里没揉好的南瓜饼掉在汤里。 “阿槿。”苏未央及时将人抱住,“阿槿,你怎么了?” 莫南槿捂着肚子蜷缩起来,肚子很疼。 “阿槿,是肚子在疼吗?”苏未央将人抱到床上。 莫南槿疼的说不出话来,只能微微点了点头回应他。 “好,我知道了,你不要动了。”苏未央眉头死皱,伸手搭搭脉,他懂一点医术,但只是最浅显的,看个头疼脑热还行,至于孕事他真是一窍不通。 莫南槿疼过那口气,微带喘息道:“别着急,未央,给我倒点水喝吧。” 苏未央赶紧倒了一碗热水,喂他喝了,拍拍他的背道:“好点了吗?实在不行,我们连夜下山找大夫。” “没事,现在不是没那么疼了。”现在下山的路没通,贸然让未央和他摸黑下山,他们可没沈子楚的本事。 “经常这么疼吗?” “也不是,偶尔会疼。”孩子进入三月份,是疼了有两三次,但这次最严重,遭了这不大不小的一次罪,孩子也跟着受折腾了。 “无论如何,下山找个大夫好好看看,你身体本来就不好,如今还有孕,什么事情都不能轻忽了。” “行,我答应你了。”他不想让未央跟着瞎担心,闻到一股糊味,他吸吸鼻子,惊呼:“未央,快去看锅子,饼子糊了。” 未央放他躺平,跑过去一看,先前贴上去的几个土豆饼一面果然发黑了,“只要很薄一层,待会撕掉照样吃。” “那就好,贴的那些足够咱们俩吃了,剩下的明天再做吧。”莫南槿拉过一床被子铺上,炕上这会正热,他侧侧身,将肚子贴在温热处,学南宫秋湖当日的方法,轻轻揉一揉,希望可以缓解一下这突如其来的疼痛。 苏未央多费了些柴,将兔子肉炖地烂烂的,里面还放了野生的菌子,满满盛了一大碗,上面放了两个南瓜饼子一起端过来,“阿槿,能起来吗?” “好多了。”莫南槿起身。 “你别下来了,炕上暖和,我支个小桌子,咱们在炕上吃。”屋里木板有好几块,用两个小板凳一撑就是个简易小桌子。 第八天的时候,上山的路终于通了,苏未央和莫南槿都听到了山林那边传来的欢呼声,两人将住了七八天的小屋重新收拾干净。 “走吧,咱们下山了。”担心路上不好走,苏未央牵住莫南槿的手,直到看到立在不远处的南宫静深。 南宫静深走过来,苏未央悄悄放开手,也是该到放手的时候了。 “见过皇上。” 南宫静深扶住他,“不必多礼了,这些日子麻烦你了。” “应该的,没什么麻烦,皇上如果没事,臣先行一步了。”见南宫静深点头,苏未央对着莫南槿笑笑,率先走开了。 “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身边没有旁人,南宫静深将人拥在怀里,唇印上他的额头,道:“身上有什么不舒服吗?” 莫南槿摇头笑道:“没有,咱们下去吧,我真是想孩子和爹他们了。” 第116章 下山回家 两千多人的施工场面忙乱是在所难免的,加上山石还有继续下滑的可能,谁都不敢掉以轻心,都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干活,所以没什么人特别留心南宫静深几个人从山上下来,有人和莫南擦肩而过,打过招呼,也只当他也是来送东西的,没往别的方面想。 一行人下山很顺利,南宫秋湖带着两个小家伙早早地就等在门口了,景止和行止听说爹爹今天就回来,开始还表现很乖,可一见到人就不行了,抱着爹爹的腿嚎啕大哭,天塌了一样,莫南槿先是吓了一大跳,接着自己眼中也有些酸意。 南宫静深见他眼圈泛红,赶紧接手哄两个孩子,幸亏大冬天的街上人不多,要不这场面非得让人疑心不可。 容熙和南宫秋湖什么都没问,先让莫南槿和苏未央洗个热水澡解解乏,东西小莫和明庭早早准备好了。 “未央,你随意啊,我去后面洗。” “别和我客套,你去吧。” 渔阳走的时候很多东西都带走了,房间里没剩下什么东西,稍微一收拾,换了床帐被褥,原先还有的两分女儿家的脂粉气也没了,如今苏未央住进去也没什么不合适的。 “少爷,这样水会很热吗?”小莫手里的热水倒了半桶,留了半桶。 “正好。”莫南槿舒服的吸口气,觉得全身的毛孔都通透了,七八天没洗澡,真是种折磨,幸亏现在天冷,要是夏天,非臭了不可。 “我们这次真是被你吓死了,少爷,出事了连个人影都找不到。”那一次好歹知道是在水牢里,还有个解救的地方,这次如果不是有苏少爷的马,王爷他们真是连个着急的方向都没有了。 “你看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莫南槿抬手在他脸上抹了一把,笑道:“快出去吧,这里面潮热的很。” 小莫擦擦脸上的水,不甘地瞪他一眼,恨恨道:“少爷。”但知道莫南槿洗澡一般不喜有人在身边,抱怨两句,也就带上门出去了。 莫南槿笑笑,从渔阳离开后,心情第一次好起来,在这里,他有这么多担心他的人,该知足了。 南宫静深在堂屋里给两个小家伙剥栗子吃,旁边的栗子皮都有好大一捧了,苏未央也早早地换过新衣袍过来了,可小槿却迟迟没有动静,这么长时间,洗澡水应该也不会热了,他开始有些担心。 “你们两个乖乖吃,我去看看你们爹爹。”南宫静深将剥好的栗子肉放到小碗里。 两个小家伙一听,立刻从板凳上跳下来,跟着说:“我们也要去。” 南宫静深无奈,说道:“好吧。不过见到爹爹不准再哭。” 两个小脑袋齐齐地点了点。 南宫静深这才牵住他们,和屋里的其他人打个招呼,一起向后院走去。 莫南槿本来只是太舒服了,闭着眼睛眯会,没想到就这么睡着了,直到被南宫静深抱着放到被窝里,乍然接触到被褥的凉意才一下子醒过来。 “是不是太冷了?小莫去拿汤婆子了,一会就来。”南宫静深话一说完,眼角的余光就注意到床下的两个孩子不对劲,棉厚的小衣衫已经被扯的七零八落的了,他们还是继续低头和衣衫过不去,“大冷天的,你们又要做什么?” 莫南槿顺着南宫静深目光望去,喷笑出声,招手道:“都上来吧。”都是从他肚子里出来的,他们尾巴翘一翘,他都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两个小家伙闻言,顿时喜笑颜开,飞快踢掉鞋子,爬到床上来。 莫南槿掀开被窝放他们进来,熟练的伸手帮他们将小衣服解开,很快两个赤条条的小白胖子就出现了。 “爹爹,我们好想你。”一左一右地贴在莫南槿身边,肉嘟嘟的,两个小火炉子一样。 南宫静深见他们三个并排躺在一起,其乐融融的样子,忽然开始后悔自己没儿子的觉悟和行动力。 当然这只是说笑,小莫抱了两只汤婆子进来,从脚那边放进被窝里,南宫静深侧身坐在床边,陪着莫南槿和两个孩子,说了些近来听到的趣事,看他们三个打个呵欠,渐渐沉睡,他挨个亲了亲,放下床帐离开,小槿如今安全回来了,接下来就该算账了。 南宫秋湖和容熙听完苏未央的话,证实了先前的猜测,果然是云家所为。京城那边,月遗族的势力已经被南宫静深打散很多,他们一路上根本无法躲过暗卫的重重监控悄无声息地到达南山镇,而且小槿也不会随意跟着陌生人出门,这样一来,目标就锁定在南山镇,事情做的这么隐秘,没有一点势力是做不到的,放眼整个南山镇,能做到这些也只有云家和田家了,表面上田家的嫌疑更大一些,毕竟那么多年的矛盾摆在这里,可是细想就经不住推敲,这么多年没动手,没道理突然想起来就做了,而且以田家父子爱贪小便宜的个性,也做不出这等杀人的事情,剩下的就是云家了,这些日子主要的精力都放在寻找和解救小槿了,倒是还没将心思放在云家上,不过现在也不晚。重建并不容易,但想毁掉一些东西却不是很难的。 * 云青川还不知道莫南槿还没死,自己主动去找了郭守忠,只说他惹了些麻烦,昭阳县令正在查,并不说是和莫南槿有关,因为他也知道郭守忠胆小怕事,从上次不敢动莫南槿就看出来了。 郭守忠有些日子没沾过他的身,这几日通身舒坦了,见云青川对他又是难得的眉眼和软,脑子一热,就什么都好商量了,此时听云青川一提,也不问前因后果,就搂着人忙不迭地大包大揽,“你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我会和昭阳县令打个招呼的,让他早早将案子了了,在云州地界上还没有什么事是我做不了主的。” 第117章 云家前奏 其实也怨不得郭守忠这么自大,他是一州的太守,别的地方是管不到,但在云州地界上,人人还是要看他的脸色的。 云青川见他答应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昭阳县令那里云家不是说不上话,但看大哥那态度,想也知道不会帮忙,自己去,又恐惹人嫌疑,不如用着郭守忠来得方便,反正这人是个色鬼,最多给他占点便宜,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没什么可矜持的。 “你这是就这么说定了,郭大人?”云青川斜靠在暖榻上,只着一件绸质的长内衫,身段纤细修长,眼尾上调,艳色逼人。 郭守忠哪里受得住这个,当即扑上去就亲,肥厚的手掌心急火燎的去掀云青川身上仅有的那件衣衫。 云青川面色冷静的推开他,问道:“着急什么?你什么时候去说?” “明天就说,明天就说。”这个祖宗真是会折磨人。 云青川哼了一声,伸手抓过一旁的外袍作势就要起身:“那我明天再来等大人的好消息。” 郭守忠连忙拉住他,笑道:“别啊,别啊,好不容易来一趟,青川,我这就吩咐下去,你稍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云青川跟着到了外间,亲眼看着郭守忠写了信,并让手下人的快马送到南山镇,这才彻底放了心,忍着微微的反胃感,由着郭守忠在自己身上又亲又摸的。中间郭明霞来了,让侍卫挡在门外没让进来,她听到屋里隐隐传来的动静,大骂了两声贱人,跺跺脚离开了,就隔着一扇门,她能听到,云青川自然也能听到,心中冷笑,谁也没比谁干净到哪里去,也不看看她自己当初为什么被沈家退婚。 郭守忠的亲笔信当天下午就到了昭阳县令的桌案上,这昭阳县令也算是一个清官,但如今年纪大了,现在只想着能平平安安卸任,然后回老家含饴弄孙,不想多惹是非,这案子查了好几天了,也没个头绪,怎么看都是山壁崩塌,砸死了三个人,虽然这三个人大冬天的出现在深山里有点蹊跷,但现在有太守大人的信件在此,说的好听,是让他从速从严办理,实际上还不是催促他早日结案,他由此更家确信,这件案子后面另有背景,可他不想惹这麻烦,既然太守大人说结案,他就结案,反正说是意外,也圆地过去。 既然这里的事情已经了了,昭阳县令打算第二天就带着衙役离开南山镇返回城里,这天晚上就亲自来和云思川道别。 云思川听他说案子已经审结,心里就暗暗讶异,牵涉到三条人命的官司短短这么几日就完结定案,官场上的规则他还是知道不少的,一般来说不可能这么快,这其中一定是有人动了手脚,会是谁呢?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郭守忠,因为青川就在他那里。 案子就这么完结,莫南槿也没事了,云思川觉得自己应该是高兴的,可他高兴不起来,事情太顺利了,反而让人觉得里面杀机暗藏。就像有人张开了一张大网,只等着云家自己跳进去,可他连网在什么地方都看不到,一想到这些,他就不寒而栗。 莫南槿昨天上午就平安回来了,可他今天过去拜访,却被挡在了门外,明庭出来的,只说是他家少爷病了,不便见外客,看来莫南槿还是不准备原谅云家的,但话说回来,如果换成他,想要原谅害死自己的人,估计也很难。现在只能万事小心谨慎,走一步看一步了。 * 莫南槿知道云思川来过,大概也知道他想干什么,可自己没有想配合的意愿,他不想将云家怎么样,但云青川应该为自己的所做作为承担责任,这点要求合情合理,他觉得并不算过分。道义上他是占理的,但感情上,他很明白,自己如此做了,云家对他即使不心存怨怼,也一定会生出嫌隙,想恢复以往的交情是不可能的,早知会有这样的结果,现在相见还有什么意义呢。 进山的路算是挖通了,但云州的驻军还没离开,莫南槿问了南宫静深,得知最近朝廷上暂时没有用兵的地方,他想着既然已经动工了,就干脆给镇上的人修一条宽宽敞敞的进山的路吧,这些年他在南山镇,也受了不少的帮忙,现在就当是回报吧。他这么一说,家里的人也很赞同。 莫南槿这两年攒下的家底还算是丰厚,都拿了出来,本来这些兵卒领着朝廷的俸银,上面让做什么就得做什么,如今一听还有额外的钱赚,自然是开心的,干劲更足了,私下里都说南山镇这里的富户就是有钱又心善,自己出钱给镇上修山路。这事传来传去,南山镇的人也知道了,可就是不知道出钱的人家是谁。莫南槿觉得自己都要走了,也无意去博这些名声,他一心只管养胎,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两个月平平静静的日子。 在莫南槿不知道的地方,毁掉云家的计划正在一步步进行着。 莫南槿可以放过云家,但南宫秋湖却不是那么心善的人,在他的心里,既然伤害他的孩子,付出代价就是必须的,前面二十多年,他没能亲自守着小槿长大成人,还让他受到那么多伤害,已经是不能弥补的遗憾,但以后,只要他还活着,那么伤害小槿的人,他就一个都不会放过。 云家的这点事情,还用不着南宫秋湖亲自动手,只需吩咐下去,自然有下面的人去办。 云青川在云州府收到消息,知道莫南槿没死,直恨得牙痒痒的,但那一出好不容易告一段落,他现在心有余悸,短时间内,他也不敢再有动作。想来想去,家也没回,灰溜溜地又回了京城。他现在还不会明白,他的好日子尽了,连着云家的,连着郭家的。 第118章 慢慢了结 中间经过云青川这一闹,正月在忙乱中不知不觉就过去了,转眼间进了二月,这个时候惊蛰已经过去,春分还没到,要搁在往年的话,应该能看到蛇虫出来活动了,下到地里还能寻摸点野菜,身强力壮的小伙子火力足,都能将棉衣棉裤换下来了,但今年不行,天气格外冷,正月里还下过雪,树上连个芽胞都没有,到现在常年背阴的地方还能看到残雪。 这天是二月二,镇上的老人都说二月二龙抬头,是一定要下雨的,有没有龙,莫南槿不知道,但这天的天气肯定不好,他还是清楚的,就像今天一起床,天便是阴阴的。 过了二月二,冬天就算是结束了,地里的活儿该拾起来的也都要重新拾起来了,老百姓种地,无非求个风调雨顺,全家吃饱,所以二月二在这天准备祭品供奉龙王和土地公是必不可少的,云州这一带有个有趣的事情,就是龙王和土地公是供奉在一间庙里的,南山镇的小庙就在镇子北面山脚下的树林边上,只有小小的一间屋。 以往这些事情都是渔阳和明月在打理,现在她们都走了,莫南槿原本想着偷懒躲过去,装作没这回事,但昨天就有街坊邻居上门来约着说要一起过去,莫家少不得也要跟着准备准备的,好在也不是特别麻烦的事情,年糕扣肉和红枣是现成的,有小莫帮着,莫南槿又包了点饺子,做了些炒米,加上一整只鸡,整整六个盘子,自家的米酒再装一壶,看起来就是很不错的样子了。 小莫和明庭跟着一起去的,自从出了那事后,家里人几乎就没让莫南槿落单过,凡是出门必定有人在身边,这次是住得近的几家招呼着一起去的,里面自然就有孙家。魏玉儿生了孩子,现在还没满月,拜龙王和土地公的事情还是孙大娘在做,这里的讲究是未出阁的女儿家一般是不沾这些事情的。 孙家和莫家的关系现在明显淡了很多,特别是叶青,两家比邻而居,只有一墙之隔,以前叶青有事没事都会过来坐坐,和小莫的情分尤其好,现在就不一样了,别说上门,就是路上遇到了,打个招呼,低头快走,但孙大娘的态度倒是没很明显的变化,见到莫家人还是笑呵呵的打招呼,可能人的年纪大了,很多事情就能看开了。 到庙里之前,还有一小段山路要走,不是很平坦,莫南槿主动伸手搀了孙大娘。 孙大娘笑了笑,看周围的人都在说笑,没人注意他们这边,又叹口气,低声道:“槿哥儿,你那叶青兄弟年轻不懂事,别和他一般见识。”谁真心对他们家好,她活了这么大年纪,再分不清楚,就是笑话了,可是自己的儿子,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前两天回家还说,他们掌柜的偷偷和他说,让他这次务必离莫家远点,小心惹祸上身。 莫南槿笑道:“大娘,叶青有他的难处,我知道的,你也不必夹在中间为难。” 孙大娘点点头,在莫南槿的搀扶下拾阶而上,“你是个明白人,大娘就不多说了,对了,渔阳走了些日子了,到那边了吗?” “到了,路上很平安。”前两天收到消息,渔阳他们已经进了京城。 “那就好,好几年没回去了,这次肯定要多待些日子的吧?” 莫南槿还没来得及回答,庙到了,平日里这里偏僻,挺冷清的,一年到头,也就数着今天最热闹了,庙里庙外明显清扫过了,枯叶都堆到了墙角下。 莫南槿几个跟着众人进去,摆上供品,上了一炷香,屋里空间小,容不下很多人,祭拜完了,很快收拾东西,又跟着出来了。 小胖和一群年纪相仿的孩子庙前的空地上踢毽子,看到莫南槿就大喊道:“莫叔叔。”他的嗓门大,惹得周围的人都看他,小胖不好意思的笑笑,摸摸脑门,小快步蹭到莫南槿身边。 莫南槿让其他人先走,不用等他。 “什么时候从外婆家回来的?”莫南槿低头笑问,他早就听苏未央说过事情的经过,知道这次多亏了小胖,有天晚上亲自上门道谢过,但云掌柜坚持说不知道这回事,还说小胖也不在家。 小胖笑眯眯的,说道:“四五天了。莫叔叔,你没事了?” “没事了,这次幸亏有你。” 小胖咧咧嘴笑,也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大好事,他很想对人夸夸,可是他爹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不准说出去,还说如果说出去了,回去就揍死他,憋的人挺难受的。 有雨点滴在青白的石板上,明庭道:“少爷,下雨了,咱们先回去吧。” “小胖跟我们一起走吧?” 小胖答应着,和其他的同伴挥挥手,主动牵着莫南槿的手。 小孩子的手软软肉肉的,莫南槿反握住,还没到家呢,雨就下起来了,不算大,牛毛一样。 “先来叔叔家避避雨,待会儿再走,叔叔给你做点好吃的。” 小孩子大多贪嘴,像小胖这样的尤其是,要不然也养不出这一身好肉了,所以他现在一听有好吃的,就把他爹说的不准往莫家跑的叮嘱也给忘到天外去了,没什么犹豫的就答应下来。 容熙,南宫秋湖和南宫静深都在,莫南槿领着人进屋,小胖一看屋里的人一个都不认识,就有些犯怵。 “没事,我带你去和弟弟们玩。”莫南槿温声安抚他。 “他们两个在后面读书。”南宫静深出声告诉他。 莫南槿看他们还有事情要商量的样子,就说道:“你们继续吧,我带小胖到后面去玩。” 南宫秋湖听到这个名字,问了一句:“就是这个孩子吗?” 小胖偷偷的看了说话的人一眼,挺好看的,这屋里的人都挺好看的。 莫南槿笑道:“对,就是他。” 南宫秋湖见这孩子胖乎乎的,憨实可爱,又救过莫南槿,怎么看都很顺眼,“是个好孩子,去玩吧。” 莫南槿牵着人离开,屋里的谈话重新开始,他隐约听到说什么慕乔,这个名字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但一时想不起来了。 景止和行止见有人来玩,自然是开心的,莫南槿又端了好多的小点心零嘴儿给他们吃,嘱咐三个孩子不要出去淋雨,泡杯茶水去看苏未央。 苏未央正在屋里写信,看莫南槿进门,打声招呼,手里也没停。 莫南槿将茶水放下,坐在一旁,等他写完加盖了印鉴,才问道:“朝廷上的事情很忙吗?”看起来像是公文。 苏未央将茶碗端在手里,拨拨浮在上面的茶叶道:“也没什么,只是有些事情例行问问我的看法。” 莫南槿打趣道:“是哦,都忘了你现在是一朝宰相了。”偶尔见他谈起公事,说话比以前有架势多了。 苏未央喝茶的同时抽空瞪他一眼。 莫南槿笑出声,问:“下面还有事吗?没事,和我厨房帮忙。” 苏未央优哉游哉没有起身的打算,严肃声明:“没事是没事,但我是客人。” 莫南槿伸手过来拉他:“谁当你是客人,赶紧来帮忙,要不然午饭没得吃。” 苏未央抱怨道:“没见有人有这么待客的。”话是这么说,人却终于顺势起身了。 莫南槿拉他来帮忙,活却并不多,他只想找个说话的,小莫和明庭去清理房间了,顺便撒些驱蛇虫鼠蚁的药粉,渔阳他们走后,莫南槿总觉得家里空,现在南宫静深和苏未央来了,多少可以填补一些。 苏未央洗了手,莫南槿已经将泡好的枣子和糯米过来了。 “这是要做什么?喝粥啊?” 莫南槿拿了一把剪刀过来示范,回道:“今天蒸糯米枣,抠了枣核,填进去糯米就好了,你先做着,我去切羊肉,今天下雨,潮得很,中午吃红焖羊肉面吧?” “没什么不行的。”苏未央盯着手里的枣子,一剪刀下去,成两半了。 前两天赶集,难得看到有人卖新鲜羊肉的,莫南槿买了两大块,一直冰在外面也没吃,今天家里来个小客人正好做了。 莫南槿将羊肉切成块,下葱姜酱油黄豆酱和胡萝卜一起煸炒好了,加水和黄酒,盖上锅盖用大火焖,趁着这个时候,和面,揉面,切了粗粗的面条先晾在面板上,看着锅子开了,放了少量的木柴,小火收汁。 这个时候,苏未央已经熟能生巧,填了大半碗糯米枣了。 南宫静深在堂屋里商谈完事情,老远就闻到了厨房里传来的香味,一进门,就看到那两人对面而坐,一边谈笑手里不停还做着什么东西,场面温馨美好到不容人破坏。 “你们的事情谈完了?”莫南槿看到他,笑着问了一句,态度自然而亲昵。 短暂的停顿后,南宫静深扬起笑容:“恩,在做什么呢?这么香?” “你洗个手,过来一起,人多快点。小胖早点吃完了早点回去,免得他家里人担心。” 莫家今天的午饭时间还往常早,饭桌上多了个小客人,粗粗的面条,浇上浓厚的酱汤和大块的软烂羊肉,看起来就觉得豪爽,桌上的盘子里还有切碎的韭黄,烫过的白菜,豆腐和豆芽,想吃什么自己加。 小胖开始上桌有些拘谨,但吃起来就好多了,莫南槿在他的碗里特意多加了一大勺肉。小胖脸埋在碗里,吃地嘴角和腮上都是汤汁。莫南槿淋上蜂蜜蒸的糯米枣,不是特别甜,吃到嘴里软软热热的,枣子和糯米的香味很浓,见他小胖喜欢,临走的时候,莫南槿盛了一大碗给他带着回家慢慢吃,又送了他一块上好的古玉平安符。 * 云家在京城的第一家酒楼规模很大,他们这次的决心很大,投入也舍得,光是买下上下四层临河的店面就花去了一千多辆银子,加上上上下下的打点,三千两银子都没打住,可是效果却没有现象中的好,刚开业的时候知道的人不多,但坐个三成满还是可以的,云家的菜不错,其中鸭菜更是一绝,许多听说过的就闻名过来品尝了,云青川在京城结交到的一帮生意场上的朋友,也常带人过来,虽然少不得打折再打折,可毕竟增加了人气,充着门面,想着慢慢来,总会好的,可现在倒好,酒楼开业一个多月了,人反而越来越少,一天到晚,能来个七八个人就不错了,赚来的钱连酒楼上雇工们的工钱都不够。 云家世代做生意,如果连这点异常都看不出来,云青川就真的不用出来混了,官差一天三趟到他们门上,不是查这个,就是问那个,有时候还逮着客人查问,这样一来,谁也敢来吃饭,连绸庄也不顺利,最近刚从江南运来一批上好的料子,走的水路,还没上岸,码头上的官差就说里面夹着东西,要留在船上检查,料子是压下了,可人就是不查,在那干耗着,送钱给礼压根就不理睬,这里面怎么看怎么看都有蹊跷。 云青川这些日子到处跑门路,原先打点过的衙门连门都进不去,曾经和他称兄道弟,连上青楼喝花酒都不分开的那帮人跟约好一样避而不见,他没办法了,只能找上了云紫意现在的婆家——郑家。 郑家算是皇商,接办的很多都是宫里的差事,云紫意嫁的这人虽不是当家人,却也是当家人的堂弟,关系不远。 云紫意的夫君唤做郑林,四十上下的年纪,圆脸细眼,相貌普通至极,但算得上是个精明人物,接见了云青川,念在亲家的份上透露说,他们家招惹了不能惹的人物,京城生意圈子里就数这种消息传说得最快,现在各家躲都来不及,民不与官斗,这是至理,谁上赶着找死,云青川再细问,郑林就说不清楚了,他家也摸不着底细。 第119章 一步一步 云青川一贯是争强好胜惯了,听了郑林的话犹不死心,一面央求郑家帮他留意新的动向,一边在京城里继续活动。郑林面上敷衍着,实际上已得了家主的死命令,云家的事情郑家任何人绝对不得插手,违着即刻族内除名。 此时在昭阳,云思川翻看着近来各地商铺陆续送来的账本,越看眉头皱地越紧,云家的铺子虽然遍布各地,数量不少,但赚钱的来路主要是那些繁华州县的大铺子,可最近大半个月,好几处的大铺子生意都非常的冷清,做生意总有清淡的时候,这是常情,但像这次,冷清到有时一天都没主顾上门的程度实在罕见,况且还不是一家,是同时有好几个地方都这样,这实在算不得正常。 看来他有必要去各处实地查看一下了,今年一开春不顺心的事情就一件接一件,怎么看都不是个好兆头啊。 云思川打定了主意,就请他爹云谷峰暂时出来主事,处理家族里的大小事务,他自己带着人准备先去云州南边的临安城,再过些日子新茶也该下市了,希望可以顺道收些上好的茶叶。 云青川的事情,云思川至今没和家里人说起,开始的时候是因为事情紧急,来不及通知,他爹当时不在家,后来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他知道即便说了,也于事无补,而且以他爹暴躁的性子,青川肯定要当众受重罚,他深知这个弟弟一向傲气又爱面子,如果当众受罚,无疑逼他去死,他思来想去,就将这事压了下来,几次去信到京城,让云青川回来解释此事,可那边根本就不回信,这让他生气之余更多的是失望,枉费他这么多年的疼爱和回护,可眼下云家困难,实在不是闹内讧的时候,少不得只能把这事情再放一放。 * 冬天已经过去,现在是早春时节了,但天黑的还是挺快的,莫家吃过晚饭后,还不到睡觉时间,入夜后外面有点冷,南宫秋湖和容熙放弃出去散散步的想法,和其他人一道在堂屋里剥花生聊家常,孩子好动,久坐不住,时间稍长,看莫南槿不在,便手牵着手说要去找爹爹。小莫一听,赶紧将人拦下来,这当口可不能去凑热闹。少爷和皇上估计正忙着呢。 在内院的卧房里。 莫南槿只着一件小衫,前襟已经被撩开,双臂收紧,几近赤裸地坐在南宫静深腿上。 “小槿……”南宫静深凑过去亲吻着莫南槿的下巴和嘴唇,修长的手指揉捏着圆润滑腻的臀,摸到后面的穴口处,刚洗过澡,那处还是濡湿的,他在周围按了按,探了一根手指进去。 莫南槿仰头喘息,双唇微启,自从怀孕以后,欲求大了很多,南宫静深来的这几日,两人几乎夜夜都要纠缠两次,只不过碍于孩子在身边,每次只能等他们睡着以后,南宫静深溜到他的被窝里悄悄进行,过程中还要努力压抑着声音,怕孩子们听到。今晚是因为这人明天要走,也顾不得那些礼节了,今天一大早就商量,将两个孩子送去跟着爷爷睡一晚,至于送走孩子,他想干什么,莫南槿不用想也知道,心里有些羞恼,最后还是依着他了。 “小槿,还行吗?”南宫静深在他的唇上厮磨着。 莫南槿扭动身体贴过来,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正好压在身下那已经挺起的热物上,他附在南宫静深耳边闷笑,湿滑的舌尖从耳垂一直舔到南宫静深的锁骨处,放置在身体两侧的腿环在对方腰上轻轻摩擦,暗示意味不言而喻。 南宫静深不自禁的咽口口水,一旦放开的小槿,简直让人招架不能,喜欢的人这么做,能忍下去的不是男人,他压住莫南槿的后颈,不容逃避的压上去,双唇相叠,激烈地吮吸着对方的舌尖,手指有些急切地探进去第二根,第三根,撑开,扩张,按压。 “好了,进来,进来……”莫南槿呼吸加重,双腿再打开些,催促他。 南宫静深也知道差不多了,掰开臀瓣,对准入口就挺身刺了进去。 “啊……”猛然间被填满,莫南槿呻吟一声,身体后仰绷直,收缩穴口,夹紧了在股间猛烈进出的热烫硬物。 南宫静深扣住他的腰,埋首在莫南槿的胸前轮流舔舐着两个乳头,含住一侧,咬住,轻轻拉扯。 “恩……别咬了……”莫南槿脑袋一热,浑身颤抖着,两人的下半身毫无间隙的紧紧贴合在一起,随着南宫静深的一次次深入,体内一点被反复摩擦挤压,无法抑制的酥麻感沿着脊背迅速蔓延上来。 “舒服吗?小槿。” “恩……再深一点……” 南宫静深在他肩上咬一口,他喜欢床上这么诚实的小槿,两个人都决定在一起了,这种事情根本无需遮遮掩掩的,他托着手里的臀忽然抬高,又重重压下,不出意外的听到小槿尖叫一声,喘息愈发粗重起来。 夜色渐渐沉静下来,屋里激烈的云雨之声更加火热。 “静深,静深……”莫南槿半闭着眼睛,放纵地扭着腰身,完全沉溺其中,肆意享受着这场酣畅淋漓的情事。 南宫静深加紧冲刺两下,灼热的液体全部喷溅在他的身体深处。 莫南槿好像烫着一样,惊喘一声,释放了第二次,随后软软倒在南宫静深的臂弯里。 南宫静深并没有就此放过他,扶着莫南槿转身跪趴在被子上,掐着他的腰从后面戳刺了进来。 莫南槿额头抵在枕头上承受着南宫静深无休止的冲撞,身子随着前后晃动,双手紧紧的抓着床头板不敢放开。 等南宫静深终于停下来,莫南槿平躺在床上,腿都有些合不拢了,整个下半身都是些白色粘腻的痕迹。 “小槿……”南宫静深贪恋不舍的吻上他的唇。 莫南槿眼中有包容的笑意,双臂勾上他的颈项,启唇,放他进来。 静静的拥吻好一会儿,南宫静深下床点灯,重新换过床单,拧了条热手巾将两人简单的清理了,这才抱着人躺下准备休息,轻轻地帮他揉捏腰部放松,手下的肌肤还有一点汗迹,温温热热的。 莫南槿打个呵欠,开始犯困了,他懒懒散散地眯着眼睛地靠在南宫静深胸前,任那人的手上动着。 “小槿,累了吗?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为了孩子,他已经尽量克制了。 莫南槿努力掀了掀眼皮,南宫静深热乎乎的体温在这深夜里让人感觉很舒服,很安心,他现在只想睡觉,但这人好像还不想,那就多精神会子吧,念头一起,他微抬膝盖在那人的腰下蹭了一下,恶意挑逗道:“一点不累,舒服的很,你要不要再来一次?” 南宫静深本就是顾及孩子强忍住的,如今被他这一蹭,差点蹭出火来,连忙握住他的腿放平,亲亲他的鼻尖,声音微哑道:“别闹了,小心明天真的起不了床。” 莫南槿笑了笑,怕冷一样,更深的窝到南宫静深怀里,嘟囔道:“早点睡吧,明天一大早你还要启程呢。” 南宫静深拉拉被子,将两人裹紧,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徐竟已经从京城出发了,再过几天就该到了,你如今肚子里有孩子,什么都不要轻忽大意了,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赶紧让他看看。”听皇伯父和苏未央都说过,小槿有时会突然肚子痛,南山镇这边的大夫不能用,估计也看不出个什么来,将徐竟放在这里,他可以稍微放心些,再说皇伯父那身子骨也需要常年调养。 “恩,我没什么事,你别记挂这里,爹和父王都在,不会出什么大事的,你只管忙你的就是了。”虽然心有不舍,但莫南槿不是那种黏黏糊糊的人,南宫静深毕竟是一国的皇上,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处理,自己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怎么也能照顾好自己的。 “还说没事,陷在山里差点就出不来了,云青川这人当初就不该姑息纵容。”早知有今天,那时就不该轻饶。 “这次是我掉以轻心了,当时暗地里又将夜一派去了京城。” “渔阳那边我会派人过去保护,还是将夜一调回你身边吧。”不待莫南槿反对,他继续道:“我身边的人对京城的事情也比夜一熟悉,应该更能帮上渔阳的忙。” “也好,对了,慕乔当年没死,这次又兵变上位,会不会对我们有什么威胁?”莫南槿现在有了些精神,想起这事,就问了出来,后来听南宫静深说起,才想起来北原的五皇子慕乔,就是当年在大宁为质,后来因为调戏容季被毁容剁去双手双足惨死那个,没想到他竟然没死,最近突然冒出来推翻了慕齐,自己做了北原皇帝。 “当年我和皇伯父也怀疑过,但当时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你们容王府那边,慕乔这边就没追查下去。现在想起来,这个人真是不简单,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装疯卖傻两年多,竟没露出丝毫破绽,是个人物。”但就因为是个人物,才糟糕。 “北原的上个皇帝慕齐本就不是帝王之才,能登基,多亏慕亚在背后出谋划策,他赐死了慕亚等于自断双臂,被人趁虚而入,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没想到是慕乔。” “他会对大宁动手?”莫南槿问道。 “常理来说不会,他初登基,北原国内局势未定,而且他也上呈了国书,说会继续臣服大宁,但这个人不得不防。”特别是在西陵局势不清的当口,什么变故的可能性都要算在里面。 “那你回京后派人多加留意北原那边的动向。” “我会的,不说这些了,咱早点睡吧,一切有我呢,你安心住在这里,什么时候想回京,我就来接你,不想回,在这里多住些日子也随你的意。”他知道小槿是真心喜欢这里,一旦离开,就很难再回来了。 * 南宫静深早上醒来的时候,莫南槿真在他的臂弯里还在沉睡,平静柔软的样子让人生出无限眷恋,如果可以,真想时时刻刻都守在他和孩子们身边,一步不离开,可是不行啊,他摸摸掌下日渐圆润的肚皮,忽然感觉到轻轻动了一下,南宫静深吓了一跳,神色好一会都怔怔的,似乎不敢相信,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再摸的时候又没动静了,在他几乎以为是错觉的时候,孩子又动了一下,无法抑制的狂喜从南宫静深心底里涌了出来。 这是第一次他真真实实的感觉到他们有个孩子,此时就住在小槿的肚子里,景止和行止的时候,从怀孕到出生他一眼没见过,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宝宝,你是父皇要走了,在和父皇打招呼吗?”南宫静深轻轻抚摸着肚子上有动静的地方,“你要乖乖的,你少折腾你爹爹,他身子可不好。” 莫南槿睡梦中觉得腰腹处有些闷闷的痛,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看到南宫静深趴在那里不知道在做什么,他抬手拍拍对方的肩膀,开口道:“你不睡觉在干嘛呢?” “小槿,你试试,刚刚宝宝动了,动了好几下。”南宫静深握住莫南槿的手贴在肚皮上,为人父的骄傲让他兴奋到有些失态。 原来肚子里的小家伙在动,怪不得刚才难受。 “怎么又不动了?”南宫静深疑惑道,甚至还贴上去听了听。 莫南槿怕痒,拉他起来,笑道,“大概又睡着了,他要一直动,我才受罪呢。”景止和行止当年可没少折腾他。 南宫静深眉间舒展开,碰碰他的额头,笑道:“我知道你最累了,等他们长大,让他们好好孝顺你。” “恩。”莫南槿垂下眼睫,避开他的目光,他也希望可以有那么一天,如果上天怜悯的话,隔着床帐,看看外面的天光,“原来天已经亮了,咱们起来吧。” “不多睡会了?” “不睡了,待会去送送你,正好今天未央也要出门,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未央还要在这住些日子,今天是去云州府有事。 * 南宫静深走后没多久,也就是二月底的事情,云州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云州府郭守忠因贪赃枉法,滥用职权被治罪下狱了,说事大,郭守忠毕竟是一州太守,说事小,是说郭守忠也不是第一个了,苏相亲临云州督办的案子,断无冤枉翻案的可能,郭守忠被判秋后处斩,后在狱中畏罪自杀,郭家全部家产被查抄。 “那他的家人呢?”莫南槿踩踩田埂上的土,下过几场雨后,软软的很潮湿。 “都遣回老家了,不过田程和郭明霞和离了,他没有受牵连。”苏未央很少在田野里这么走走,麦子已经开始泛绿,路上看到两棵杏树都有粉白色的花苞了。 今天很暖和,有人田里耕作,有孩子在放风筝,春天的风吹在人身上懒洋洋的,他弯下腰拔了两棵荠菜,又问道:“云青川的案子他牵涉其中了?”让南宫静深亲自过问,未央直接动手,想想郭守忠一个太守,应该不能有这待遇。 苏未央帮他提着篮子,回道:“就是他将案子压下来的,不过也不全是这个原因,如果他真是清正端方,后面查出来的那些事情也不会有了,再说近来和西陵边境那里不太平,今年很可能用兵,你也知道,云州一带富裕,产粮也多,仗一旦打起来,这里就是军需粮草的关键所在,郭守忠贪心不足,庸碌好色,不堪大用,皇上早就想派一得用之人出任云州太守,云青川这事只是让皇上更加下定决心而已。”他没说出口的是,如果他们不直接插手这案子,郭守忠上下打点一番,未尝没有一线活命的机会,但发生那事之后,就绝对没有了。 至于云家,意图杀人的大罪还想包庇,他们不急,云家主动招认的那天很快就要到了。 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云家在京城苦心经营的两家铺子先后遭到查封,绸缎庄是官差从他们江南运来的料子里搜出了违禁物品,酒楼则是有人告到官府,说家里有人吃了那里的酒菜,回家后不到半个时辰就倒地身亡了。云青川作为主事之人,要被官府暂时收押起来,他彻底走投无路,如今郭守忠已死,郑家又置之不理,他只得连夜托人去信,将京城发生的一切尽数告知了云思川。 云思川刚从外地急匆匆赶回来,体力仍有些不支,近来各地的生意不仅毫无起色,反而一步步下滑更厉害,银钱出现周转不足,货源也短缺,就拿今年的新茶来说,以往合作多年的茶园竟然众口一词说都被人预定了,今年没茶卖给他们,不少和他们有来往的商家和府衙最近也换了脸色,躲闪避开,云思川收到信的前一刻,正在集味轩和家里的大掌柜们商量走出困境的办法,结果也没想出什么好主意,这事情背后摆明有人在操纵,现在云青川的这封来信,无异于雪上加霜,他终于承受不住,掩口猛咳不止,当天晚上就起了高烧。 第120章 云家结局 第二天高烧未退,云思川就打算启程去京城,云氏苦劝不住,只得将自己的公公云谷峰请了过来。 事情走到如今这步田地,是云思川没有预料到的,他不是没想过这一切都和莫南槿有关,时间上太巧合了,自从莫南槿从山上回来,云家不顺利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说要一点关系没有,谁都不会信吧,况且那人身份不简单他是知道的,可他数次上门被拒,莫南槿这次摆明了态度,不想放过青川,可将青川交出去,云家的声誉受到影响是小,青川恐怕是难逃牢狱之灾,如果莫南槿再狠心点,自己的弟弟就此死在里面都是可能的,一旦牵扯上了人命官司,上了官府大堂,小命就是捏在人家手心里,人家想怎么着就怎么着,由不得他们做主了。 要是以往,云家和官府的关系不错,疏通一二不在话下,可现在看莫家那些人的手段,哪里容得下他们疏通,现在云家就如同关在人家笼子里的鸟雀儿人,人家慢慢地逗着玩,没一把捏死,就是等着他们自己表明态度呢,去服软,就得把自己弟弟交出去,不服软,就得把整个云家搭进去,其实这样的选择有和没有有什么区别,无非就是威逼罢了,他以前是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希望莫家人其实并没有那么神通广大,甚至是希望莫南槿哪天心软了,会放过云家,可如今看来,所有的希望都落空了。 将云家逼到如此地步,云思川此时真的开始有些恨莫南槿,云家向来待他不薄,年节上迎来送往不曾短缺他家半分,平日里也是客客气气地待着,甚至五年前,莫南槿能在南山镇留下来,也是云家帮的忙,否则凭他权势大如天,在乡野地方一时也施展不出来。可这所有的一切得到的是什么样的回报! 想到这些,云思川胸口憋闷更甚,眼前一阵阵发黑。 云谷峰一进门就看到自己一向为之骄傲的大儿子脸色惨白,趴在床沿上猛咳,好像连肺都快咳出来了,一个丫鬟立在床边帮他顺着背部。 “怎么病得这么厉害?大夫呢?吃药了吗?”云谷峰不无责怪的问身后进来的儿媳。 不问还好,一问,云氏的眼泪又下来了,“昨个儿晚上从昭阳回来就烧起来了,连夜请了云大夫过府,说是疲累过度,风寒入体,刚又喂了一碗药,现在站都站不起来,就说要去京城。” “爹,你来了?”云思川止住咳嗽,丫鬟端过水来,他漱漱口,手臂无力的撑住枕头准备起身。 “都这样了,我们父子之间还要什么虚礼。”云谷峰两步上前,亲自扶着他的肩膀将人放平躺下,拉上被子,说道:“病了就好好歇着,又要去京城折腾什么,青川不是在那里吗?再说有什么事情还有洛川帮衬着。他们如今都大了,你不必事事操心。” “爹,就是因为有他们,我才必须要去。”事情已然如此,云思川再无隐瞒的必要,将房里伺候的人遣退,这样这样,一五一十地将年后所发生的事情俱都说给了他爹云谷峰听,说到最后,他已经愁思满肠,“这事不光关系到青川和云家的未来,如果无法解决,就是洛川今年的乡试也说不好会怎么样,他这些年刻苦读书,不能因为这点事耽搁了他大好的前途。” 云谷峰听到中间本已经勃然大怒,气大儿子的刻意隐瞒,气二儿子的惹是生非,恨不得将人立刻揪回来当面杖打责罚,后来听说儿子在京城惹上官司,身在狱中,不由又急又气,对孩子的心疼到底是压下了先前的怒意。 “依你的想法,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云谷峰乍然听说,即使精明如他,一时也想不出很好的办法。 云思川侧身咳嗽两声,回道:“爹,虽然现在家里境况不好,但还没到最坏的地步,我们不能将青川交出去,我先去京城探探情况,四处打点一下,无论如何先把青川从牢里保出来,其他的需要从长计议。” 云谷峰摇摇头,说道:“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在云州还行,但在京城,我们云家没有那么坚实的人脉啊。” 云思川咬咬牙,“我先去郑家看看,再不行,我就去求京城云家,看在两家这么多年的交情上,他们必定会援手一二的,只要云家肯开口,京城里应该没有不卖云家面子的。” 云谷峰还是觉得有些不妥,就问道:“先前老太太大寿,我后来听你提过,当时云仲淳可就住在莫家啊。”云仲淳身为京城云家的大少爷,来到南山镇,不来云家,先去莫家,这本身就是个很耐人寻味的事情。如果云青川入狱是莫家人在后面搞的鬼,那云家出手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云思川喘口气,说道:“爹,如今我们也顾不得这些了,那边和莫家的交情我们不清楚,兴许就可以帮我们,我们现在什么都要试试看,要不然青川就真的没救了。” 云谷峰点头,“为今之计,只能如此了。爹同你一起去京城,我以前见过云家的老太君,还算有一两分薄面,为了你那不争气的弟弟,爹也豁出这张老脸去了。”京城云家的老太君和这家的老太太原是同乡,两家有些故交,她们两个年纪相仿,年幼时就认识,后来机缘巧合,同一天出嫁,嫁去的婆家又同是姓云,彼此都觉得这是打着灯笼找不到的缘分,加上南山云家的刻意交好,两人出嫁后也互有走动,后来子侄辈相互也认识,但真要说有多深的关系,那也是没有的。现在有事求上门,无非还是希望人家顾念着旧日的交情。 父子两个商量完毕,还是决定先去京城走一趟探探情况,回来再考虑莫家的事情。 * 云家那边闹心,莫家这边也没平静,孩子自那次后,再没动过,但莫南槿腰腹间的疼痛却发作的愈发频繁,徐竟来南山镇是为了莫南槿和南宫秋湖,特别是莫南槿,听说他怀孕后,被人下药,又是拖又是扛,最后还被困在深山雪地里挨冻受累,当时就差点翻脸,好在是念着莫南槿身怀有孕,不忍再说什么。背地里却和南宫秋湖他们说,小容王爷自小多灾多难,本来身子骨就比旁人差些,这些年也没调养过来,气血两虚,男身育子又比寻常妇人负累更重,以小容王爷如今的身体,好好将养,尚不知最后如何,更何况中间遭了此难,以后怎样,更是谁都无法预料。 南宫秋湖哪里受得住这话,一口气没喘上来,当场心疾就复发了,容熙又是喂水又是喂药,人总算是缓了过来,他心中也是愁苦难当,小槿和秋湖失去任何一个,他都无法去想将来,更何况,他比谁都明白,一旦小槿有个不测,秋湖的大限也就到了,秋湖心中对小槿的亏欠,是旁人无法体会的,如果生命中最重要的这两人都去了,他活在这世间有何意义呢。 “容叔,你们先不要着急,我看徐太医还有话讲。我们先听他把话说完吧。”苏未央心口即使疼死,现在也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劝慰更难过的两人。 “是啊,你们听我把话说完。”徐竟坐在床边,给南宫秋湖搭脉,口气软下来,“我刚才只是说最坏的情况,现在我不是来了吗?有我在,你们放心吧,我以后开的药方让他好好都吃了,身子好了,养个孩子不是难事,当初你生小容王爷时,那么难,我在身边,不也都保你们父子平安了。”徐竟是宫里的老太医了,当初给南宫秋湖的父亲都是诊过脉的,后来给南宫秋湖接生,还在危难时刻,救过他的命,南宫秋湖很是尊重,以前在宫里人前礼节不可废,现在到了南山镇,就没那么多讲究了,徐竟也是个不拘小节的人,数落起南宫秋湖也不客套。 南宫秋湖犹不放心,问道:“如果现在落胎会怎么样?”事关小槿的性命,其他也就顾不得了。 徐竟捻须摇头道:“不可,小容王爷身子虚,经不住这落胎之苦,何况现在肚子里孩子也大了,一个不好,就是一尸两命。” 南宫秋湖自此断了这落胎的念头,心想,好好给莫南槿调养身子才是要紧。 被徐竟这一吓,众人皆是心惊胆颤,如同掉进冰窖里,好在徐竟后来改口说有解决办法,他们才觉得身子稍稍回暖。 只有徐竟自己心里苦笑,如果不这样说,立时就有人不行了,他能不改口吗?对于最后莫南槿是否能平安生子,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现在只能拿出十二分的本事,希望最后所有人都得安好。 在下一任太守到来之前,苏未央暂代处理着云州的事务,但他并不亲自出面,所以很多人依旧连苏相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更遑论住在什么地方了。现在莫家,莫南槿被勒令卧床休息,南宫秋湖最近身体也不好,容熙两头忙,苏未央就和明庭小莫将家里的事情打理起来。 * 云谷峰父子到了京城后,打算先去牢里看云青川,牢头们银子是收了,但一听是探望云青川,宁愿退还银子也不让探视,一向贪财的牢头都如此,云思川就知道事情麻烦了,果然到了郑家,人家面上一团和气,说到帮忙,就不吱声了,云紫意听说父亲和大哥过来,很是欢喜,后来听说二哥身陷牢狱,婆家又撒手不管,她是新嫁过来的媳妇儿,无甚威望,在家里也说不上什么话,心里暗暗着急,哭了几回,又去求自己夫君,郑林中年丧妻,现在得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子,自然是宠爱的,可也没因此失了理智,嘴上哄着,但在帮忙的事情上始终不曾松口。 云谷峰父子最后只得求上了京城云家,这边的老太君最近到郊外的别庄休养去了,没见着人,云仲淳倒是在家,接见了他们,南宫媛媛第二胎生了个女儿,现在已经出了满月,她在后院里听人说今天府里来了云州的客人,就急急的赶来前厅,心想是不是容大哥回京了,她生孩子的时候,容大哥就让人送信儿来说,回京就来看她,现在千盼万盼总算是来了。 可刚一进门,她听声响有些不对,细致的眉头拢了拢,就立在屏风后面没露面,有上茶经过此地的丫鬟看到她,也识趣地没出声。 敬过一杯茶,云仲淳见他们父子面色不好,就疑心遇到了难处,有两个老太太在,两家的情谊还是很不错的,他家虽有些权势,但南山云家也没上门求过什么,于是这次就主动开口问道:“伯父,云兄这次突然来京,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云谷峰正等他这句话,于是就赶紧将云青川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以防出茬子,他们在来的路上就商量好了,暂时不提莫南槿的事情,实在摸不清京城云家和莫南槿交情到什么程度。多说多错,再说京城这事情暂时看上去确实和莫南槿没什么牵连,也许真是今年时运不济也说不定。 云谷峰很聪明,他并不提让京城云家将云青川救出来,只说让京城云家帮着查查真实情况,别让人蒙受不白之冤,他算盘打得很精,只要京城云家插手,官府知道他们有这么一个强有力的后盾,后面的事情就不难办了。 云家世代掌管京畿大防,随侍帝王身侧,虽是武将,却有着一般武将不能相较的细腻心思,云仲淳自幼受父亲和众位叔伯训导,更是养成了心细如发的性子,遇事冷静分析,表面上看来,云青川这案子是没什么可疑的地方,但一细想,里面就有些蹊跷,两个铺子同时出事,如果这只能算是巧合,那牢里不让人探望,又是怎么回事,他从来不知道这官府上上下下什么时候都这么干净清廉了。 “伯父,云兄大老远的从云州过来,今天中午就留在家里吃顿便饭吧,青川弟弟的事情,我这就让人去查问。” 云谷峰父子也想第一时间知道结果,客气一番,就在云家暂时留了下来。 这事在那放着,以京城云家的势力要查起来并不难,事情本身却很麻烦,死人的那户人家,坚持不肯和解,只说要人偿命,绸缎庄那件就更棘手了,在云家租借的船舱里搜出了茶叶和盐,没有茶引和盐引,就是贩运私货,这都是朝廷严令禁止的,掉脑袋都是轻的,一个不好,全家都要跟着陪葬。 云谷峰父子原先不知道是这情况,如今一听,两人当时就出了一身冷汗,如果这事是真的,等于就是云青川给全家人挖了坟墓。他们慌了神,求云仲淳救他们家一命。 云仲淳此时也不敢应承他们,因为他手底下的人找到了主审此案的京城府尹,他虽然没敢提名,但却给了两分面子,向上示意了一下,意指上面有人盯着此案,看那人的姿态,上面那人绝对比云家高得多。云仲淳不想去猜是谁,但他更不想去对着干,云家的功勋是祖祖辈辈拼出来的,虽说现在因为妻子的关系和皇上沾了亲,但那也不是放纵的本钱,识大体,知进退,有分寸是云家从开国至今能存活下来的关键。 “你们仔细想想,近来可惹到什么人了?”云仲淳也不忍他们落得个灭满门的地步,试图提点他们,但他一时想不出,南山云家远在云州,是怎么惹到京城权贵人物的。 云谷峰到底是比云思川心狠些,如今为了保全云家,只得将云青川丢了出来,云思川有心想阻止,但想想全家的命运,最终垂了眼皮,没出声。 “……这孽子做出这种事情,我真是想杀了他的心都有。”云谷峰说完做痛心状,最后试探问道:“不知道今天这案子可与那事情有关?” 云仲淳平日里最是沉稳端方不过的,此时竟也想冷笑,原来事情的关节是在这里,这就难怪上面有人盯着了,估计盯着的人还不少呢,而且各个都不是好想与的,不提容槿的身份,只但凡他肚子里的孩子有个闪失,云家灭全族都赔不起,那是大宁的皇嗣,身份贵重无比。 “不论这案子是否与那事有关,如今也只有小容……也就是莫南槿能救你们全家。至于该怎么做,我想你们应该明白的。”云仲的眸色微微冷淡下来,他不是不想帮,是帮不了,也不能帮。 “云将军,莫兄弟的事情,我们会亲自登门致歉,在离开京城之前,能不能让我们见见青川?也好将事情问个清楚明白。”来京城一趟,总要看看人怎么样了。 云仲淳想了一下,答应下来,“这个交给我来办。” 云谷峰父子走后,南宫媛媛问起此事,云仲淳没有隐瞒的都说了,南宫媛媛立时气得全身发抖,“容大哥现在身怀有孕,被他们如今糟践,他们不知错,反倒心存怨怼,要不是容大哥心善,以我皇伯父和皇兄的性子,岂能留他们到现在。”当年对容大哥下重手的刑部尚书一家判的是意图谋反的大罪,最后落得个满门抄斩,杨文本人更是三千六百刀的剐刑,死后挫骨扬灰,连个坟墓都没有。 * 有了云仲淳的帮忙,云谷峰和云思川顺利地见到在狱中待了多日的云青川。 云青川一看他们两人来,以为有救了,面上难得就有了喜色,“爹,大哥。你们来带我出去吗?” 牢头得了不少银两,就将单个牢门上的锁链打开了,这种地方也不怕他们跑了,“有话快说,这里可不是叙旧的地方,两刻钟之内必须出来。” 云思川又摸了些散碎银子出来,“麻烦差大哥行个方便。” 牢头笑了一下,揣到袖子里,走远一点。 “爹,大哥。” “青川。”云思川先喊了他一声,自己这个弟弟如今是什么样子啊,一身上好的绸缎袍子,凌乱不堪,还有不少撕扯的痕迹,大概长时间没洗澡又是这种地方,身上都有股馊味了,青川相貌好,自小就比旁人更讲究一些,以往哪见他穿过重样的衣衫,更不用说身上这种破破烂烂的。 “没事,出去再换就是了。”云青川抻抻袖子,也不想大哥见到他这幅样子。 “孽子,你还想着出去?”云谷峰面色铁青,扬手,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云青川正沉浸在可以出去的喜悦中,一时没防备,被扇个正着,他这些日子吃不惯牢里的饭菜,别人使了银子都能换些好的吃食,偏他不行,他没正经吃饭,体力不好,此时竟被一巴掌扇倒在了地上。 云思川见他爬了两下没起来,赶紧俯身去扶他,结果发现弟弟的脖子和手腕露出来的地方有很重的淤痕,怀疑他在这里遭人毒打虐待了,心里疼惜,就开口劝解他爹道:“爹,如今你打死他也于事无补,我们好不容易才进来,还是趁着有时间问问青川怎么回事吧,回去我们也好商量解决办法。” 云谷峰深深叹口气,不想看云青川这样子,怕自己心软,背过身去,说道:“也罢,让他自己说说,京城里这一切是怎么弄出来的?” 云青川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上面,他抓着云思川的袖子急切问道:“大哥,你们不是来接我出去的吗?”怎么越听越不像。 云谷峰听完这句,火气蹭蹭地重新冒上来,恨不得再给他一巴掌,也好将人扇醒了。 云思川当下居中调和道:“青川,你别急,以后会接你出去的,你先同我们说说,京城这些是怎么回事?酒楼的菜怎么会吃死人,绸缎庄的船里怎么会有私盐和茶叶?” 云青川看看处在暴怒中的云谷峰,小声怯懦道:“我也不清楚。” “事到如今,你还不说实话,思川,咱们走,让他死在这里面好了,只当我没有这个儿子。”自己的儿子,他还不了解,一看就在撒谎。 “青川,你再不说实话,大哥也不帮你了。”云思川作势也要起身。 云青川赶紧拉住他,央求道:“爹,大哥,你们别走,我说实话便是了。” 原来酒楼里的生意持续不好,云青川见天天亏钱也不是个办法,既然赚钱不能,那就只能省钱了,先是压低雇工们的工钱,后来是省菜钱,本着省一分是一分的原则,他让出去采办的人每天只买最便宜的菜,各种肉类少买,要买也买些便宜的死鸭死鸡死鱼之类的,至于私盐和茶叶,是来京城后学的门道,他只负责运过来,有下家接,赚了钱,大家分成,利钱非常丰厚。 “……那些死了的鸡鸭什么的,也常有人买,应该没什么问题的,至于私盐和茶叶,这条路子不是一年两年了,早就是打点好的,按理说也不会有问题。”云青川至今不明白。 云谷峰听完,想杀了他的心都有,云思川也无话可说了,他原来还想着是莫家人在背后耍的诡计,借以陷害打击云家,没想到是自己的弟弟自作孽。 * 又是一年的三月了,莫家的桃花开了一院子,小莫早上起来,伸个懒腰,到处一股子桃花香,他扛起墙角的扫把,将院门打开,准备先从大门口开始清扫一下。 可刚一开门,就看到外面乌泱泱的围着一群人,直挺挺跪在最前面的竟然是云家老太太。 第121章 离开南山 小莫见此惊诧莫名,心道,云家这又是在唱的哪出戏,少爷带着他们好端端的在这南山镇过日子,低调平和,不曾主动招惹过谁,对待乡邻也亲厚,记挂着当初的援手之情,对云家更是友善,即使云青川莫名其妙的三番两次找碴,少爷也处处忍让,不做计较,谁能想到,这样心善的后果却是差点把命丢了,后来想要个说法,云家上上下下装聋作哑,如今事情都过去快两个月了,他们做出这番姿态是给谁看。 小莫很想让云家人继续跪下去,但置之不理是坏了少爷的名声,人家只当他家少爷没教出礼数来,于是做出惶恐焦急状,上前扶人:“老太太,云老爷,大少爷,你们这是做什么呢,快起来吧,有事好商量,你们是找我家少爷的吗?你们家里坐吧,我这就进去禀报少爷。” 云家老太太轻轻拨开他的手,摇摇头道:“我们全家是来赔不是的,是我们没管教好,青川这孩子一时糊涂,铸成大错,他现在也知道错了,只是无法亲自过来,我们今天就是过来代他给槿哥儿赔不是的,理该如此。” “老太太,这可使不得,我家少爷年纪尚轻,怎么能受您老的礼呢。”小莫继续劝。 “小莫,别再劝了,就让我们在这里给槿哥儿陪个不是,这样我们也心安。” 小莫心里翻个白眼,心道你们心安了,我们家从此可就不安了,没看到好些不明情况的路人都一脸愤慨的样子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少爷欺负你们呢,一大清早的让你们全家老小跪在门口。 再三劝解不成,小莫神色焦急,连声音都提高了几分,“老太太,青川少爷是几次想杀我家少爷,不过我家少爷现在也好端端的,所以您也不要太放在心上,既然您不起来,我这就去请我家少爷出来。”少爷不想说,他可不怕。 云家人面色上立刻有些挂不住。 小莫也不指望他们回答,说完就急匆匆的转身进门了,重新掩上门,隔断外面各种好奇探究的目光。 “明哥。” 邵明庭也起床了,站在廊下不知道看到了多少。 “你去后院找少爷吧,我去和王爷说一声。”云家人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是想来威胁吗?让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不放过他们就是忘恩负义天理不容吗?少爷虽然没见过云家的人,但他已经传达地很清楚,云青川既然做错事,就该负起责任。可云家人的回答是什么,置之不理,可即使这样,现在只要云家说一句,可以交出云青川,少爷也不会继续追究什么,可到头来,他们却选择了这样的逼迫方式,该说云家人聪明呢还是蠢呢? 明庭去敲门,容熙正好也醒了,就披衣出来,问道:“外面出什么事了?”他也听到了些动静。 明庭简单地将外面的情形说了一下。 “云家欺人太甚。”南宫秋湖大怒,说着掀了被子就准备下床。 容熙回身拦住他,劝道:“秋湖,你病还没好呢,云家人不足挂齿,何苦为他们生气。” 南宫秋湖怒色不减:“如果不是小槿想放过云家,我会这么轻饶他们吗?要依着我,就算不家破人亡,也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容熙,你看,这就是姑息的后果,得寸进尺,云青川是宝贝,小槿就活该被他祸害?连讨个说法都不行了,我看这事,小槿也不要管了,云青川自作孽,由得他们全家陪葬好了。明庭,你不要去告诉小槿,让云家人在外面跪着,我倒要看看他们能跪多久,跪死一个算一个。” 容熙示意明庭先出去,摁着南宫秋湖的头压在自己肩颈处,顺顺他的头发,直到感觉到他的气息渐渐平稳下来,才说道:“这都是气话,秋湖,这里是南山镇,可不是皇宫大内,你这这样做,小槿很难做人的。” 南宫秋湖张开手臂,搂住容熙的腰,埋在他的怀里,闷声道:“可我不想让小槿受委屈了,何况他现在身子也不好。” “我们现在出去看看,不让儿子受委屈。” 南宫秋湖点点头,容熙放开他将一旁的衣袍取来,两人穿戴整齐出来,恰好莫南槿和苏未央也过来了。 四个人一道出门,莫南槿亲自上前劝说。 云家人坚持不肯起来,可能有人散播了消息,人越聚越多,把莫家门前的那条街都给堵住了,说什么的都有。 “老太太不肯起来,是想让我这做小辈儿的,一起跟着跪吗?这么多街坊邻居在看着呢。”云家老太太抬头,看到莫南槿的目光一如往昔,还是那么温软的,她喜欢这个孩子,也不想为难他,只是人的心终究是偏的,自己的亲孙子不能不救,云家她不能不救。 “槿哥儿,是我们家对不住你,还请你大人大量,原谅我们这一次吧。”云家老太太说着说着就准备俯首叩拜。 莫南槿耐着性子蹲在这里劝解半天,微微隆起的肚子窝地很难受,见他们执意如此,心里有了些怒气。 南宫秋湖几次要上前,都被容熙暗下扯住,这点事情小槿还能搞定。 “老太太,千万别这样。”莫南槿两只手轻轻握住她手臂,借着搀人的姿势,声音压低到只有两个人能听到:“老太太一定要在这里说,我也不能反对,那我们是从南山的命案还是京城的挟带私货开始?”云青川在京城入狱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至于原因自然也清楚,他就不相信云家真的愿意将这些事情曝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云家老太太明显一怔,似乎是没想到莫南槿会说出如此一番话,打量他的目光就复杂起来。 莫南槿只当没看到,继续温和笑道:“老太太,地上凉,还是起来吧?” 云家老太太这才搭着他的手臂站起来,后面的云家人一看如此,也都跟着站了起来。 “爹,我腿疼。”人群里传来一个孩子的声音。 莫南槿这才注意到云思川的两个孩子旗哥儿和英齐都在里面,此时出声喊疼的就是英齐。 云英齐这一喊,街上的人有些人看向莫南槿的目光里就带上了指责,本来小莫那么一说,很多人都觉得是云青川不对,害人性命的事情都做得出,可一人做事一人当,而且原先云家对莫家确实不错,这众人都是知道的,如今因为云青川一个人,莫家就让云家跪在自己门前赔不是,太不厚道,何况还有老人和孩子。即使那些和莫家格外交好的,见云家这样,也有点不落忍,就在边上劝了几句。 莫南槿并不同他们争辩,都点头答应着,看老太太脸色不好,就劝她回去休息一下,云谷峰和云思川跟着进门,其余云家人搀扶着老太太上了路边停放的一辆马车。外面有些好事的还围在莫家门前不肯散去。 小莫上了给云家人上了两碗茶,被他们这一闹,自家还没吃早饭,就给家里每人冲了碗藕粉糊糊,加了一小勺糖粉和炒香的松子。 “少爷,没事的话,我去后面做早饭了。” “去吧。”莫南槿点点头。 “冒昧过来,打扰你们了。” “云老爷太客气了,有话不妨直说吧。”云谷峰早已无事一身轻,莫南槿见过他的次数也有限,是以并不算熟悉。 云谷峰本想接一句,喊云老爷太见外了,如果不介意的话,喊伯父好了,可见莫南槿神色冷冷清清的,这句话到底是没说出口,“青川对你做的那些事,我起先也是不知情的,否则定然会亲自押着过来给你道歉的。” 莫南槿摸摸手边的茶碗不是很烫了,端起来喝了一口,听云谷峰这么说,就淡淡道:“云老爷,道歉就不必了,云青川犯的是国法,交给府衙去处置吧。” “莫兄弟……”云思川喊他一声,神色有些激动,“你不能,你就不能……” 莫南槿沉默半晌,南宫秋湖以为又开始心软了,却听他回道:“抱歉,云兄,如果不是这次命大,也许咱们就不能坐在这里喝茶了。”如果不是有小胖报信,有未央及时赶到,谁知道后果会怎么样,假若他死了,他肚子里的孩子,他两个年幼的儿子,他的家人该怎么办,一想到这些,他就很难勉强自己去原谅云青川。 云思川的声音开始艰涩:“我都明白的,可你现在毕竟没事,要打要罚,我们都随你,但你何苦一定要让他入狱,他这一进去,这辈子就算是毁了……” 南宫秋湖眉眼微动,一抬手,还没喝完的半碗藕粉直接摔到云思川头上。 云谷峰和云思川都惊住了,尽管商人的地位不高,但以云家的家世无论走到哪里,还从未有人对他们如此不客气过,看到儿子额角的血迹,云谷峰压制着怒气,下意识开口想说两句什么,但在南宫秋湖凌厉迫人的威压下,头皮发麻,一句话也没不出来,这样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强硬气势,似乎合该所有人在他面前都应该臣服,容不得半点反抗。 “爹,你别生气,这事我来处理就好了。”莫南槿笑着安抚他,就怕他爹生气引发心疾。 南宫秋湖无奈瞅他一眼,心疼多过生气,容熙趁机也将自己喝过一点的藕粉递给他手里。 莫南槿拿手巾给云思川,“云兄见谅。” 这是莫南槿的爹,将心比心,他没资格怨别人,“是我强人所难,莫兄弟只当我一时糊涂。”本来这就不是主要目的,主要目的是保住云家,这样逼迫的方式谁都会反感吧,只是为了云家,又有什么不能做的呢?这是一场赌局,赌的是莫南槿对他们家的情谊,如果输了,云家就此覆灭,如果赢了,云家将获得喘息和翻身的机会。 看莫家人的态度,云谷峰知道云青川的事情是彻底没指望了,当下决定弃卒保车,就求了京城贩运私盐和茶叶的事情,现在也只能希望把云家干干净净摘出来,今天这么一闹,乡里乡亲都眼睁睁看着,莫南槿总该会妥协给两分面子的。 “我来南山镇也有五年多了,云家和云兄帮过的忙,我记在心上,不曾忘过,你们回去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云思川知道自己赌赢了,莫南槿答应了,云家得救了,可真的高兴吗?好像也没太开心的感觉,云家祖祖辈辈辛苦经营的根基动摇,弟弟没保住,而且他很明白,和莫家多年建立的情谊估计也就到此为止了。 有了莫南槿的允诺,云青川贩运私货的事情被遮掩了过去,云家得以脱身,可酒楼和南山两处命案罪名也不轻,最终云家变卖了一些商铺,赔了巨额银两,京城那家人撤案,南山的案子,有莫南槿先前的话在,云家不敢使什么力气,只让云念出来承担了一部分责任,最终云青川贬为奴籍,终身流放嘉陈关服役,行至肃州,被一群山匪劫去,云家又散了不少家财去打听,确切的消息一点没有,只知道一同失踪的,里面还有两个容貌不错的女犯,云青川从此音讯全无,生死不知。 云家老太太本就身体不好,家里经此大难,她又急又气,旧病复发,没出一个月就撒手人寰了。 云家算是平安度过一劫,只是先前生意接连亏损,后来又为了救云青川,元气大伤,云思川将外地的宅院商铺都变卖干净,才勉强还清了欠债,此后他将所有的生意全部撤回到云州,开始了南山云家漫长的休养生息。 昭阳县令终于是在致仕之前因渎职被罢免,苏未央做主,田程调任新一任昭阳县令。 南山镇的事情已然了结,也是时候离开了,莫南槿想。 第122章 容槿回来 离开这里的决定莫南槿早就和家里人通过气,所以现在他一说出来,没人觉得惊讶,明庭从一开始就没说过什么,小莫倒是念叨过舍不得,毕竟在这里生活了五年多,但经过云家的事情,莫家在南山镇的地位就有些尴尬起来,他们家的人出门在外,众人看他们的眼光自然也不再会和以往相同,猜疑,疏离,敬畏,掺杂了太多的东西,至此,小莫终于也觉得倦倦的,想着早日离开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离开好说,但家里的东西还是要处理一下的,大件的宅子和田契,莫南槿早有打算,此时派人给田程去了信儿,这是田程祖父留给他仅有的东西,以后也许会有更多,但对这里的感情到底是不一样的,如果当初不是没有别的路了,想必田程是不会将这些变卖的,现在物归原主,是再合适不过了。 田程收到信儿的当天下午就急匆匆驱车赶过来了,确认莫南槿要将这些东西交还给他,当时就很激动,目光一遍遍扫过门廊上熟悉的花纹和屋里的摆设,充满了怀念和感伤,这宅子里的东西大多还是原来的,莫南槿住进来后并没有大加更换过。 田程是带着五百两的银票来的,莫南槿没要,只象征性地收了其中的一百两。 “这怎么能行呢,如果当初没有莫兄的帮忙,我就不能进京赶考,也就不会有今天,再说这宅子,难为这些年了,你们打理地这么好。”他第一次回南山镇的时候就想对莫南槿表示谢意的,只是那时候家里的事情,他实在不能做主,现如今,他解脱出来,终于可以顺着自己的心意做点事了。 莫南槿将田程推过来的银票又还给他,笑道:“别这么客气,田兄,当初也是因为有这房子和田地,我们一家才能在这里安身立命,况且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田兄能帮忙。” 田程道:“莫兄但说无妨,如果能办到,我一定不会推辞的。” 莫南槿说的那些事,对现在身为一县父母官的田程来说并不是难事,他很痛快地答应下来,莫南槿当天就将房契和地契给了他。 云家的事情,田程也是知道一些,在如此短的时日内,不动声色就逼得云家那么一个累世大族不得不低头,莫家背后的力量到底有多大,他不敢去想,知道莫南槿要走,他并不不惊讶,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永远窝在南山这种小地方呢,至于离开后要去什么地方,就不是他可以过问的了。能认识是种缘分,但太高的地方不是他可以攀附的,他很清醒。 选了一天,将家里上上下下重新清理一遍,仓库里的东西都搬了出来,莫南槿做主,粮食都捐给了梨花寺,这一天很多人都看到了,莫家将一车车的白米小麦一趟趟送进了梨花寺,他们也信佛,但对莫家的作为实在无法理解,三五成群地聚在墙边的太阳窝里悄声议论着莫家真是不打算过日子了,这才春天呢,离着夏收还早着,都捐了,吃什么。 梨花寺正殿里佛香渺渺,慧严合上膝盖上的经书,莫南槿端坐在佛前的蒲团上,此时也睁开了眼睛。 “小槿。” “师父。”听了一下午的经书,莫南槿本来有些躁动的心奇异的平复下来,他轻轻地扫了一眼自己的肚腹处,说道:“师父,我要走了,离开南山,去京城,和那人在一起。” 慧严点点头没说话,站起身来,径直走到院子里,莫南槿不是很明显的托了一下肚子,跟着起身。 “小槿,你看这山上的梨花,什么时候能开?” “也就这几天了吧。”梨花寺的地势高,从这里望下去,满山满谷的梨花都已经挂了花苞。 慧严笑,做高深莫测状感叹:“我觉得也是,今年的梨花不错,到秋天的时候应该能多收两筐梨子吧。” 莫南槿默了一会儿,还是没能忍住,点破道:“师父,我记得你很不喜欢吃梨。” 慧严负在身后的手指扭曲,终于抽出来,戳戳莫南槿的肩膀,恨恨道:“没悟性。” 莫南槿被他戳地连连倒退,赶紧讨饶:“我错了,我错了,师父,其实您老是想说佛家讲求因果,对吧?” 慧严这才勉强放过他,他这个徒弟啊,佛缘很深,看事情通透,难得又心怀悲悯,当年他有意将人度入空门的,可惜这孩子尘缘太重,那时容王又时刻虎视眈眈地盯着。 “此去京城,你的身份自可恢复,天理有循环,以天下苍生为重,三思后行,一切好自为之。”这是师父临别赠给他的话。 第二天中午,莫家找了两个做红白喜事的厨子整治了三大桌子菜,请镇上相熟的老老小小过来喝酒,如世上的很多人一样,南山镇的人也有屈从于强者的本能,他们一方面偷偷议论着莫家对云家太过分,另一方面又无法抑制地仰望起来,莫家竟然能让云家下跪赔不是,可见是个更厉害的,以前真是看走眼了,所以莫家这一请客,受邀的人家不管对外人怎么说的,心底却都有种隐秘的欣喜自得,被这样的人家请去吃酒,真是一件极有面子的事,因此这顿饭,竟然一个不落的全来了,连久未上门的叶青一家也是如此。 推杯换盏,热闹持续到半下午,众人这才带着几分醉意和主人家告别,陆续离开。脑袋还在晕乎,心里已经活动开,其实莫家的人看起来还和以前一样嘛,也没摆什么架子,以后不能招惹,但应该也不用太过疏远。 田大壮一家是最后走的,留下来帮着收拾了桌子,临行前,莫南槿将一张纸递给他们,但这一家人都不识字,看来看去也不知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以后就知道了,好好收着,不要弄丢了。”这是荷塘和桑田的地契,有了这些,以后他们的日子应该不会太难了。 田程憨憨地答应一声,将纸张递给妻子。 李素素小心叠好了收到怀里,女人家到底心细一些,模模糊糊地觉得莫家是有些不同了,她一时也说不上来,但总归和云家脱不开关系,就说道:“东家,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们一家只认定你一个人,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这么好的东家难得,她才懒得搭理镇上的闲言碎语呢。 树影下,莫南槿身形挺括,笑容却很轻,似乎要溶进这稀薄的日光里,“回去的路上小心些。” 这是李素素听莫南槿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此后终其一生,她再没有见过莫南槿这个人,也没听到过关于这个人的任何消息。 “陪你出去走走吧,明天就要离开了。”苏未央从家里出来,看到的就是莫南槿立在门前梧桐树下满是沉思的背影。 时光总在流逝,转眼间,小镇到处又是是浅浅的翠色了,树木,墙角,屋檐,连路边的石头缝里也是,地里和果园里一切都好,鱼塘和桑田也远远的看了,这些是他一点点攒下的家当,也是他劳作过的地方,从镇子外面的路绕到小码头的时候,绵细的雨又下了起来,云州的春天里多是这种雨,细密的,柔软的,落在身上也没太大的感觉。小码头上没人,水雾朦胧的,只在水边干枯的芦苇丛里停着几只破旧的乌篷船,行到半路,有回家的孩子们呼朋引伴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突然有个孩子折返回来,塞给莫南槿一枝栀子花,清香的,洁白的,还带着新鲜的雨珠。 回到家,天已经黑了,在外面的时候还不觉得,来到灯下才发觉,衣袍上,发丝上,都沾了一层水珠。 莫南槿找了个白瓷宽口的花瓶将花插起来,放在窗台上,早上起床,一屋子的花香。 雨还没有停,天色便显得有些昏暗,家里可吃的东西已经不多了,莫南槿用仅有的一块腊肉炒了年糕,倾了缸底子,找出一些豇豆莲子和花生,他和着糯米,焖了一锅杂粮饭。 院门最后是由莫南槿锁的,家里收拾地很干净,看起来就像当初来的时候一样,不,也许有些东西不一样了,比如说,那两棵桃树,当年还是幼苗呢,现在明显粗壮多了,桃花将尽,粉粉的落了一地,树叶间有了青色毛桃的踪影,树下还有一只被遗忘的小木鸭子,莫南槿关门后,一只葫芦水瓢从窗台上滚下来,孤零零地落在院子里,渐渐地被雨水打湿了。 因着下雨,街上行人不多,但不少人家已经起床做早饭了,屋里点着油灯,灯光透出来,在这雨天的早上,昏黄昏黄的。 他们这次走水路北上,南宫静深在云州府等着他们,莫南槿一行人路上没停,天没黑就与南宫静深派来接应的人会合,登船离开。 简单地用过晚饭,南宫静深一路将人抱到舱房里,放在床上,替他松开衣袍,惊笑道:“才一个月没见,孩子怎么长大这么多?”现在没有衣服的掩饰,小槿的肚子已经有了很明显的圆润弧度。 “要不然呢?”莫南槿半靠在软枕上,拍开他乱摸的手,挑眉反问。 “我是怕他长太快了,你太累……”南宫静深不太正经地调笑,贴在莫南槿脖颈上若即若离地啄吻。 “爹爹,父皇……”来不及阻止,两个孩子直直冲进来,见父皇压在没穿衣衫的爹爹胸前亲吻,小爪子五指张开,捂在眼睛上,尖笑一声:“我们什么都没看见。”接着蹬蹬蹬地跑出去了,门都没关,过道上传来孩子兴奋的笑声。 好好的被这两个小家伙一搅合,什么气氛都没了,看小槿的样子也知道别想继续了,南宫静深无奈,只好起身,说道:“我让人送热水过来,洗个热水澡,早点睡吧。” 莫南槿泡完热水澡上床,本来是有点累的,但听着外面的水声反而睡不着了。 南宫静深侧侧身子,帮他揉捏着腰背,问道:“怎么还不睡?是不是不习惯?” “可能有一点,不过很快就会好的。”不习惯也得习惯,南山镇已经不是他可以回去的地方了。“对了,云家那边的事情就这样吧,我也不想再为他们费神了。”他多少了解一些南宫静深的性子,怕他不会就此放过云家。 南宫静深果然沉默。 “就当是为了孩子祈福。我希望他可以平平安安出生。” “好。”南宫静深妥协,只要小槿能平安,他什么都可以不计较,但凡小槿将来有个万一,他让云家九族来偿还。云青川现在山匪窝里,应该日日夜夜都在为他做过的事情后悔吧。 这个时节顺风又顺水,他们十日后便到达京城。 容槿回来,自此世间再无莫南槿。 第123章 叶青番外 叶青知道隔壁的莫家搬走是莫南槿离开南山镇两天后的事情了。 两家只有一墙之隔,这两天莫家那边安静到过分,叶青就有些疑惑,平日里那边虽然也不吵,但莫家有孩子,又是两个异常活泼爱动的男孩子,笑闹的声响总是时不时就能听到的,可这两天却什么动静都没有,甚至连大小毛头都没在夜里叫过。 这天叶青从糕点铺子里回来,看到莫家依然大门紧闭,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看看手里散碎的一些白糖糕,他决定去问问发生了什么事,顺便把这些点心送给两个小家伙,这小半年两家越来越生分,说起来他真是很久没给那几个孩子带点心吃了,其实他心里明白,原因主要在他,莫家的态度自始至终都没什么变化,起先是二少爷暗示他离着莫家远点,可以提他做账房,他是有过犹豫的,他知道莫大哥他们都是好人,对他们家也好,尤其是他爹去世这几年,里里外外的帮衬不少,可好人不能当饭吃,他有一大家人子人要养活,妻子也有孕在身,整个南山镇有几个敢和云家对着干,况且他又在云家做事,东家少爷的话,他能不听吗? 莫家今年来来往往的那些亲戚,他是没见过大场面,也不认识什么大人物,可起码的认知他还是有的,那些人和他不一样,和南山镇上的每个人都不一样,甚至和最富裕的云家也不一样,可莫大哥和他们站在一起,却感觉那么自然,一点不违和,所以他们才是一个类人吧,应该生活在他们够不到的地方,两家比邻而居这么多年,他几乎都快忘了莫家是从外地迁来的。 后来和莫家更加疏远,是因为掌柜的话,当时他已经学起了记账,如果顺利的话,很快就能成为一个账房先生,掌柜待他自然不同于一般的伙计,知道他和莫家的关系好,有一天就私下里偷偷告诉他,莫家和云家闹翻了,如果他还想在云家铺子做,如果还想在南山镇待下去,就离莫家远点,他觉得自己没别的选择。 前两天莫家请客,莫大哥还特意过来敬了他两杯酒,现在想想,虽然每次疏远他都有充足的理由,但凡事只想着自家,确实是自私吧,听说云家的事情现在了结了,二少爷也被流放了,从此之后应该太平了,他也不用再躲着莫大哥他们了,希望莫大哥不会和他计较过去的事情。 想到这些,叶青深吸口气,抬手敲了敲门,可是敲了半天也没人前来应门,“莫大哥,小莫,你们在家吗?” 没有回音,叶青趴在门缝上朝里看了看,刚下过两天雨,院子里还是湿漉漉的,桃花落了一地,看样子好像这两天都没人清扫过。 “莫大哥,小莫,你们在家吗?我是叶青啊。”叶青不死心拍着门,又喊了一声。 镇子西头有口井,这附近人家里的用水都是从那里挑的,快到晚饭时间了,莫家对门的田大爷挑水回来,看到叶青在这叫门,就停下来,说了一句:“槿哥儿他们家这两天好像出门了,没见有人进出过。” “出门了?那天咱们一起在他家喝酒,没听他提起过最近要出门啊。”而且出门的话,一般会托邻家帮着看看门的。 “我也是猜的,兴许是有急事,没来得及打招呼吧,没准儿明天就回来了,你有事明天再来看看吧,反正就一步远。” “也没什么要紧事,那我明天再来看看吧。” 晚饭的时候,叶青问他娘,他娘也不是很清楚,开春了地里忙,也没顾得上莫家那边,至于魏玉儿就更不清楚了,她天天在家带孩子,大门都不出。 第二天中午,叶青回家,专门看了看莫家那边,没想到真的开门了,听动静家里还有人。 “莫大哥,你们回……”叶青惊喜的笑容凝在脸上,“田大人,你来了?莫大哥他们呢?怎么没见他们家的人?”田程如今是昭阳县令,南山镇上的人都知道了。 田程正在吩咐人将这家原先的一些东西搬出来,宅子里里外外重新清理粉饰,听叶青这么问,就回道:“他们一家人搬走了,这宅子留给我了,叶青,我们以后还能继续做邻居。” 叶青只觉脑子里“嗡”地一声,呆在那里,半天没反应过来。莫大哥他们招呼都没打就搬走了? “田大人,这莫家果真搬走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啊?”打这附近经过的邻里街坊,看莫家今天的动静不同寻常,就过来看看,正好听到田程这句话。 叶青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声音,急急问道:“田大人,莫大哥一家搬到什么地方去了?”这么短的时日,应该不会搬到太远的地方吧,说不定还有相见的机会。 田程扫了一眼门口的众人,看样子想知道的人还不少,但他还是坚定地摇头,“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过听他的意思,好像挺远的,以后都不打算回来了。” 大家面上都露出些可惜的神色,这时才明白,那天莫家请吃酒,原来是道别的,只有叶青脸上木木的。 看到莫家的很多东西陆续被搬出来,就有人问道:“田大人,这些东西要搬到哪里去?”莫家的家底很殷实,一应的用品自然也是不错的,看田大人这意思,像是不准备要。 “莫家人临走是托付我,将这些东西送给镇上的孤寡老人用。”这么一搬还真是有不少东西。 “到底是心肠好的。”邻里街坊的也想起往日里莫家的好,这么突然一走,还真是让人心里空落落的。 “我们也来帮忙吧……” 有人挽了袖子,有人回家拉平板车。 叶青走到莫南槿原先住的房间,有人正在搬这里的桌椅板凳,窗台上的那枝栀子花败了,但因先前一直关着门窗,屋里还隐约残留着一缕花香。 田程随后进门,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给叶青,“这是莫兄托我给你的,方才在前院人多嘴杂,我也没拿出来。” “这是什么?”叶青说着话接过来,好奇莫南槿竟然留了东西给他,打开一看,心神巨震,“是果园的地契?” “恩,莫兄说,那些果树长势不错,好好打理,这两年就能卖钱了,养家糊口是不成问题的,还能给采青攒份嫁妆,她如今也是半大姑娘了。你放心收着,过户的手续,都是办妥的。” 叶青低着头,手一直在发抖,他懊悔地都想杀了自己,他明明知道莫大哥对他们家好,还听别人的话对他冷冷淡淡的,连镇上的人背后议论他,都没站起来为他辩护过一句,他这样的人怎么值得莫大哥临走前还惦记呢。 看到这些,田程心里叹气,莫南槿已经走了,所有的事情都不会有弥补的机会了。 叶青攥着这张地契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回家的。 孙大娘刚听人说莫家悄无声息地搬走了,正在难过,又见儿子这样失魂落魄地进门,袖子揩了揩眼角,将摘了一半的苋菜放下,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铺子里没事吗?” 田程抱着头蹲在门口,一句话没说,揪着头发就哭起来。 魏玉儿听叶青回来了,从里屋抱着孩子出来,她本就是个害羞胆小的性子,见叶青这样,根本不会劝,眼泪跟着一起掉下来了,她哭,孩子也哭。 孙大娘没办法,先把孩子抱过来,拍着哄哄,对那两人道:“都别哭了,都这么大人了,像什么话,叶青,出了什么事?你先说。” 叶青坐在门槛上一抽一抽的,勉强止住眼泪,拿出张地契,一五一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孙大娘拍着臂弯里的孩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摇头叹气,该说的话她早就说尽了,可这儿子一句都没听进去过,如今知道后悔了,有什么用呢,“槿哥儿当年来这里的时候,比你现在的年纪都小,景止和行止还在襁褓里呢,也就有小宝这么大吧。” 莫南槿来的那年,叶青已经有十三四岁了,很多事情他都记得,那时候他爹还没死,家里的境况不错,他还在私塾里念了两年书。 隔壁的宅子是田家的,很不错的两进小院,他从那门口走过无数次,但没进去过,那样的大户人家和他们没什么交往,听说田家大少爷在里面刻苦攻读,将来是要去京城考状元的。 京城没去成,田家就出事了,把宅子都卖了,有一天吃晚饭的时候,他爹就说,隔壁搬来一户外乡人,主人家看着就是个半大孩子,竟然有两个小娃娃了。 他第一次见莫南槿是在一个晚秋的上午,那天阳光格外好,他爹要过去帮莫家挖个菜窖,他也跟着过去了,门敞开着,院子里站着一个青布衣袍的少年,看着年纪不大,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身体瘦弱,脸色也不大好,像是大病初愈,臂弯里抱着一个小娃娃,小摇车里还有一个哇哇大哭的,他手脚忙乱地放下这一个,去抱另一个,结果这个又哭起来,于是他只好将两个都揽在臂弯里,奇怪的是两个小娃娃一到他怀里就吧嗒吧嗒嘴巴不哭了。 “槿哥儿,你这样又当爹又当娘的也不是个办法,大叔帮着给他们找个奶娘吧?” “孙大叔,你过来了,我也正愁这事呢,这是叶青弟弟吧?过来这边,莫大哥给你拿点心吃。”他当时就想,这人看着病弱,但笑起来真好看,就像那天的大太阳,暖和和的。 他爹去世后,他娘大病一场,他在门外听那人说:“大娘,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叶青有叔伯,还有我们这些街坊邻居,还怕没口饭吃吗?您别为这些事伤神。” 自那以后,两家更加亲近起来,渔阳嫂子来了之后也没改变,年节上自不必说,平日里也是三五不时地接济和帮忙,这一切,他怎么就都给忘了呢? 他后悔了,可是已经太晚了,那人已经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叶青最近听掌柜的感叹了好几回,他知道为什么,他上次和掌柜的去云州府进货,掌柜的将莫大哥送给小胖的那个古玉平安符拿到玉器铺子里问了价钱,人家当时就说愿意出三千两银子收购,三千两,掌柜的三辈子也赚不来这钱,他更知道,莫大哥有天晚上过来,掌柜的连门都没让他进,当时自己亲眼看到了。 他见过田大壮和他媳妇儿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来隔壁看一次,每次都红着眼圈儿回去。有一次他还看到了大少爷,神色落寞。 进山的路春末的时候终于修好了,军队开走的时候不知道是谁漏了嘴,于是镇上的人都知道了这条路是莫家出钱修的。 离去的人总是更容易勾起人的怀念,而怀念大多都是美好的,镇上的人现在想起莫家的时候会说,莫家当家的,那真是有本事的人,踏实肯干,会赚钱养家,而且心肠好,出钱给镇上修了进山的路,他的妻子一手的好绣工,也是一等一的贤惠之人,他们还有三个孩子,曾经就住在镇子最西头的宅子里,门口有棵梧桐树的就是。 那宅子已经重新修整过,已经不大能看出往日的样子,田大人住在昭阳,并不常过来,那宅子便一直空着,一个夏天过去院子里便长满了杂草,墙上也生了青苔,风从那里吹过,似乎都 第124章 困难重重 太皇太后几次去信询问过什么时候回京,于是容槿一回来,就先带着景止和行止去永宁宫拜见她老人家。 “可算是盼来了。”太皇太后的贴身女官桃娘得到消息,一大早就出来看了好几遍了,如今一看到车过来,马上就迎了上来,行过礼后,笑道:“太皇太后听说今日小容王爷带两个小殿下回京,早早就等着了。” “麻烦苏尚宫了。”景止和行止被抱下车,容槿在南宫静深的搀扶下随后下来。 “小容王爷客气了,皇上,小容王爷,太皇太后就在里面,请随奴婢过来吧。”苏桃娘笑了笑,又福了一礼。 南宫静深点点头,苏桃娘先前引路,两个小家伙已经熟门熟路地跑进去了,他们身边有人随身跟着,容槿也不担心。 “太婆婆。” “老祖宗。” 景止和行止乖觉的很,一进屋,看到太皇太后,一人拉着一只手臂抱住,左一句,太婆婆我回来了,右一句,老祖宗我好想你,逗得太皇太后亲亲这个,亲亲那个,搂着两个都舍不得放手。 “哀家的两个小乖曾孙孙,终于回来了,在那边家里过年好吗?路上累了吗?”太皇太后全部的注意力都在两个孩子身上,连南宫静深进门和容槿进门行礼都没让她挪挪眼睛,只让人免礼,边上坐去。 被彻底忽略的两个父亲,无奈对看一眼,只好哪凉快去哪待着了。 原先不知道的时候也就罢了,现在知道有这么两个可人疼的,苏太后真是无时无刻不惦记着,景止和行止走了多久,永宁宫的宫人们就听她念叨了多久,今天人总算是又回来了,不用吩咐,就有人去通知小厨房着手准备孩子爱吃的菜色了。 也难怪这位苏太后会这么喜欢两个孩子,她这一辈子什么富贵没尝过,出身名门,嫁入皇室,从太子妃一路做到中宫皇后,即使唯一的儿子错失皇位,她也是唯一的母后皇太后,现在嫡亲的孙子贵为天子,她更是名正言顺的太皇太后,说她是整个大宁最尊贵的女人,毫无夸张之意。 表面上风光无限,可日子到底是怎样的,大概只有过着的人才知道,少年婚嫁,夫君对她只有夫妻之义,却无半点夫妻之情,中年丧夫接着丧子,里面多少的愁苦无法对人言说,如今年纪大了,无非是图个子孙环绕膝下,享个天伦之乐,可两个孙子,一个都不让她放心,南宫致远常年驻守北疆,一年到头,人都见不上一面,但总算是娶过王妃,育有一女,可南宫静深身为皇帝,却从不涉足后宫,更不用谈子嗣了,该劝的她都劝了,朝臣奏本也频频呈上,可这孩子丝毫不理,逼急了,竟然说出将来可以传位给致远的孩子的话,先前如果不是知道和容槿有那么一出,她一度怀疑这孩子身有隐疾,不能人道了。 各式孩子爱吃的小点心一盘盘呈上来,两个小家伙颠簸一路,此时可能也有点饿了,就安静坐下来吃东西,苏太后陪着尝了两块,又让人去取过年专程留个他们两个的礼物,现在静深后继有人,她总算是可以放心了,而且还一来就是俩,出身自然是不成问题,生身之人是容熙和南宫秋湖的孩子,天底下没有比这更贵重的身份了,况且以容槿的品行,教养出来的孩子总不会错的,只是容槿这身份怎么公开实在是个问题,历代男人入宫为妃是有的,可别说容熙和秋湖那边不会同意,光看静深的态度就知道行不通,他是断断不会委屈容槿与别人共事一夫的,可立个男人为皇后,实在没有先例,也没有足够的理由啊,如果公开生育了两个皇子,理由是充足了,可又与大宁律法不容,大宁律法可是明文规定,凡月遗男子怀孕生子者,一律处以火刑的。还真是个难题。 孩子有人服侍,苏太后亲自过来摸了摸容槿的肚子,前些日子得知他遭了难,心里也着急,如今见他一切安好,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地了,“真是祖宗庇佑,你们父子都平平安安的,现在五个多月了,你平日里要更加仔细了。” “谢太皇太后,容槿记下了。” 太皇太后摆摆手,让他坐下,“你现在有身子的人,以后在宫里,这些俗礼就都免了,哀家挑几个得用的宫人放你身边,以后有事就吩咐他们去做,就桃娘吧,她在哀家身边四十多年了,心思细,做事也妥帖。” 容槿为难,他并没有打算住在宫里,看向南宫静深。 南宫静深收到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递个安抚的眼神,对太皇太后道:“皇祖母,小槿当年的事情还没解决,如果长期住在宫里名不正言不顺,容易招惹非议,现在就让小槿暂时和皇伯父他们住在一起吧,至于苏尚宫,她跟着您多年了,就让她留在您身边伺候吧,有她照顾您,我们也都放心。” 苏太后知道知道他这都是借口,他年前光明正大留人在寝宫里,也不怕非议,现在反倒怕了?不过容槿当年确实有案子在身,还牵扯到北原那边,这是事实,她也没法说什么,“既然这样,哀家也不勉强,不过两个孩子要留下来陪哀家住两天,这一走三四个月,哀家真是想念地紧。” 容槿不是很放心,但曾祖母疼孙儿是合情合理的事情,他也不能驳了太皇太后的面子,就笑言:“您老人家不要嫌他们调皮就好。”他知道这样的事情以后会有更多,选择进入这道宫门,就意味着很多的坚持都要放弃。 “孩子放在哀家这里,你放心吧。” “在太皇太后这里,我自然是放心的。” 苏太后点点头,决定趁着今天人都在,将思虑了很久的那件事一并说出来商量商量,“静深,容槿,正好今天你们两个都在,哀家想说说孩子的身份问题,既然容槿这次决定留下来,这两个孩子又是正经的皇子,那是不是该让礼部准备一下册立的事情,正了孩子的身份?立不立太子,哀家不干涉,但孩子的名分是该有的。” 南宫静深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个问题等着他,此时不慌不忙道:“老祖宗,小槿的身份还没解决,孩子入族谱,我到太庙祷告祖先时,总不能说母不详吧?这事情也缓一缓吧?” 就算容槿的身份解决了,也不能说孩子是容槿生的啊,还不是一样,苏太后心里想,除非改了祖宗的律法,这可不是个小事情。她看看旁边神色平静的容槿,再向下看看他的肚子,决定将这话咽下去,这个时候可不能刺激有孕在身的人,既然大家都想当好人,她也不去做这恶人,只是孩子的身份问题终究是要解决的,逃避不得。 “暂时就依你们,一切等容槿的身份解决后再说吧,对了,当年的案子可有眉目?哀家听说当年牵涉到其中的人不是死就是失踪的,现在可有线索翻案?” 她这么说等于承认容槿是清白的,容槿自然也知道自己是清白的,但有了太皇太后的支持,事情将会顺利很多,而且这种被人相信的感觉真的是很好,他暂时放下自己纠结的心思,露出些真实的笑容。 苏太后见他这样,笑着摇摇头,心里却奇异的柔软起来,一时间很多往事悄然浮上心头,“你是秋湖的孩子,算起来也算是哀家的孙儿。以后和静深一般唤哀家便是。”这孩子的眉眼肖似秋湖,秋湖的相貌又像极了柳五,当年意气风发的柳五将军,即使后来发生那么多的事情也很难让人去恨他,一晃神,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她也老了,谁能想到彼此的后代还有这么一段姻缘。 容槿不明显地一犹豫,很快轻声改了口:“皇祖母。” “恩,都是好孩子,以后没事的时候,和你父亲常来哀家这里坐坐,哀家老了,就想有人陪着说说话。” 南宫静深暗下握住容槿的手,面上轻松自在,居中打趣道:“皇祖母的寿数还长着呢,以后我和小槿的孩子都送来给您老人家带。” 苏太后面现惊奇,拉着桃娘的手,笑骂道:“桃娘听听,他这是什么话,他是想累死哀家吗?” 桃娘侍立在一旁,抿嘴笑:“老祖宗,皇上这是孝敬您呢,您可不是日夜盼着皇上多子嗣吗?” “这倒是真的,为这,哀家也要多活几年,对了,刚才说到什么地方了?容槿的案子。” “案子的事情,我们已经有证据,现在就缺一个恰当的时机。”南宫静深回道,在路上的时候,他们就坐在一起商量过了,当初慕亚离开昭阳回北原之前曾经给过小槿一个荷包,里面描述了事情的所有经过和真相,还加盖了他的印鉴,作为证据翻案应该是不成问题,慕亚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可能早就想到了回国之后将面临什么境况,可他还是回去了,真让人猜不透,但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让小槿当年的假死变得顺理成章,而不仅仅是为了逃脱罪责,最好的结果是能将容王府的旧案一并解决了。 “这事你们心里有章程就好,只是不要拖得太久。”苏太后的目光扫过容槿的肚子,这里可不等人。 有人进来通传,太后来了。南宫静深敛了笑意和容槿一道起身相迎,两个小家伙调皮归调皮,但规矩还是懂的,点心也不吃了,从上边跑过来,站在容槿旁边。 当年的瑜王妃,现在的梅太后,进门先给太皇太后问了礼,然后示意南宫静深等人坐,照例的场面话说完,母子之间的气氛就冷了下来,容槿不是那种会暖场子的人,再说当年的事情瑜王妃插手其中,即使这人是南宫静深的母亲,他不再追究,但心存芥蒂是一定的,任凭谁也无法对曾经想杀自己的人笑脸相迎。 苏太后将众人的神色看在眼里,她也没指望见一次面就能将多年的矛盾化解了,一步步的来吧,现在人总算是正式见着面了。 永宁宫里留了中饭,饭后两个孩子见容槿要走,死活要跟着一起出宫,点心礼物统统都不要了,容槿好说歹说,才将他们劝下。 “我会派人时刻跟着的,你放心。”小槿和皇伯父他们还是住在暮寒居里,他现在送人过去。 “恩。”上了马车,出了宫门,容槿疲累地将头枕在南宫静深肩上,他还是不习惯这皇宫,尽管所有人都没为难他,可那里就像个牢笼,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还有他一手养大的孩子。 “你要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景止和行止永远都是你的孩子,谁也抢不走。”南宫静深轻吻着他的鬓角,手势熟练地从肩背揉按到后腰处。 容槿应了,他对这个人是付出全部信任的。 “陪在我身边就好,其他的不用强迫自己去习惯,一切交给我就好。”小槿已经为他放弃这么多,他不想连这点仅有的自由也剥夺了。 估摸着时间,南宫静深推开窗子看看外面的街景,低头对容槿道:“再往前走,经过仁亲王府,渔阳和云止你要不要去看看?”他知道小槿一直不放心她们母女俩。 容槿探头趴在南宫静深身上,探头出去,想看看渔阳和云止现在住的地方,仁亲王位高权重,王府自然是占地颇广,气势恢宏的,说来也凑巧,容槿探头的同时,仁亲王府门前也停下一辆马车,南宫宁阁抱着云止下来,也许是有所察觉,云止转头,恰好看到容槿,眼睛发亮,扭着小身子就要下来,声音娇脆欣喜:“爹爹,爹爹……” 容槿回神,猛然关上窗子,隔开了云止的视线,孩子的哭喊声却依然传了进来:“爹爹,爹爹……” “走吧。”容槿深深吸口气。 “云止就在外面呢,不下去看看她吗?”南宫静深看他难受的很。 “不看了,她现在挺好的,仁亲王很疼她,那才是她的父亲。”那是离开他近三个月的小女儿,只匆匆一眼,也足以让他看清楚,孩子还是白白胖胖的,衣饰妆扮一新,南宫宁阁脸上的疼惜也不是作假,这就够了。不是不想看,是不能看,南宫宁阁也不希望他过去打扰吧,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一点父女亲情。 后面是云止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容槿狠狠心,还是毅然决然地说:“走吧。” 第125章 解开心结 南宫静深将人送回暮寒居,陪着吃了晚饭,容熙和南宫秋湖还没有回来。 “你先回宫吧,不用在这里陪着我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已经没事了吗?”出宫之前就见有人过来找他了,肯定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南宫静深亲自过问。 “真的没事吗?还是传徐太医过来看看脉吧。”出去这些天,朝廷上确实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去处理,但小槿这样怎么让他放心,云止那一哭,小槿嘴上说走,可紧扣在窗棂上的手他掰了几次才掰开。 “不用麻烦,我就是觉得有点累,现在想睡了,你快回去吧,别忘了去看看两个小家伙,我怕他们晚上哭闹。”容槿伸个懒腰,看样子真的是想睡了。 南宫静深俯身抱抱他,说道:”那好,你早点睡,我过两天就带景止和行止回来。” 容槿点头,露出微弱的笑意,拍拍他的肩膀:“快走吧,一会儿就天黑了,路上小心点。” 南宫静深这才把他放开,“我让小莫进来陪你。” 容槿起身将人送到房门口。 “待在屋里别出来了,外面凉。” 小莫和明庭为了方便照顾,就住在隔壁的房间,此时也已经用过晚饭,见南宫静深走了,就过来服侍容槿洗漱和收拾床铺。 容槿用冷水扑了把脸,乱糟糟的脑子清醒很多,但胸口的憋闷感挥之不去,忽然一股恶心感上涌,他丢掉手巾,冲出门外。 “少爷?”小莫正在里间铺床,听到动静回头,一看人不见了,赶紧跟出门来,就看到少爷伏在廊柱那里剧烈干呕。 “少爷,你这是怎么了?吃会东西了吗?”小莫扶住容槿摇摇欲坠的身子。 容槿刚要说话,又是一阵的反胃恶心。 “少爷这是怎么了?”明庭去后厨帮容槿怀孕后端惯常喝的药汤了。 “我也不知道。”小莫看少爷一直紧紧抓着胸前的衣服,知道他心口难受,就一遍遍帮他顺着,明庭也过来帮着拍拍背。 容槿干呕许久,终于将晚饭全部吐干净了,才摇摇晃晃地直起身来,脸色惨白,却点点小莫的鼻头笑道,“怎么还哭起来了,我没事,就是有点反胃而已。” 小莫愤愤地抹抹眼泪,说道:“你这哪是没事?”明明难受成这样了,身子骨本来就不好,还怀着孩子,就知道逞强。 明庭和小莫将人扶到床上。 “你陪着少爷,我再去厨房端点清汤过来。”吃的东西全吐了,肚子里空空的,不能服药,这才第一天,以后的事情不知道还有多少呢,京城真是个闹心的地方。 “少爷,你喝点水漱漱口,再吃颗酸梅压压,今天中午在宫里吃了油腻的东西吗?”晚饭他是按照少爷的口味做的,应该没什么问题,少爷现在五个多月了,按说孕吐也不会这么厉害了。 “没有,可能刚到京城,水土有些不服。”今天在宫里根本没吃什么东西。 明庭端了些清汤过来,容槿勉强喝了两口,转头都吐了出来,小莫和明庭看他这个吐法,也不敢再喂他吃东西。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明庭就要去请徐太医,容槿拦着没让,他知道什么原因,徐太医过来也没用。 小莫和明庭陪着说了会话,容槿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外袍都没换下来,两人见他好不容易睡着了,也不敢再打扰,只帮他将头发散开了,一直守在身边,直到容熙回来。 容槿睡得并不踏实,半梦半醒中,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坐在床边,手里还拿着一块帕子帮他擦汗。 “父王?”容槿小声喊了一声。 “醒了,要喝点水吗?”容熙柔声问道。 容槿舔舔唇角,也觉得有些口干。 桌上有温开水,容熙倒了一杯,将人扶起来喂着喝下去。 “父王,怎么你在这里,小莫他们呢?”容槿喝完水,人清醒过来,环视一圈,发现屋里只要他们父子两个人。 “我让他们下去睡了,今天出什么事了?听小莫说晚饭都吐了,现在肚子饿吗?厨房里备了吃的,多少吃一点好不好?” “父王,我不想吃。”容槿靠在容熙肩上摇摇头,怎么也吃不下去,晚饭还是怕南宫静深担心,才强迫自己吃了一点。 “在宫里谁让你受委屈了吗?孩子们呢?”看着窝在他怀里缩成一团的孩子,容熙心疼坏了,小槿以男子身份入主后宫,他已经觉得孩子万分委屈了,如果还有人给脸色看,那这门亲事,不要也罢,他容熙的儿子自己养一辈子,旁人也不敢说什么。 容熙不问孩子还好,他问了这一句,容槿压了一天的情绪终于崩溃了,伏在容熙的怀里失控大哭,“父王,父王……” “小槿,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说出来,父王给你做主。”容槿这一哭,容熙神色巨变,他从来见过一手带大的孩子这么失控过。 “父王,父王,他们都要抢走我的孩子,那是我的孩子,是我一手养大的,他们不让我见云止,还要抢走景止和行止……”一度觉得活着太辛苦,孩子是他坚持下去的所有支撑,可现在,他的身份还没恢复,太皇太后就提出孩子的册立问题,那意思,他懂,他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不能记在他的名下,他们的母亲会是任何一个名正言顺嫁给南宫静深的女子,总之不会是他。 至于云止,他想停车的,听孩子那么哭,他怎么可能走得开,可南宫宁阁的话,他听得更清楚,他要怎么停,用什么身份面对云止,他理解南宫宁阁楼的做法,认回自己的亲生女儿天经地义,谁也不想让自己的女儿认别人当父亲的,“我都明白的,父王,可我心口这里好疼,这里好疼啊,我都三个月没见她了,我想抱抱她,那也是我的女儿,为什么他们不让我见……” “小槿,小槿,别这样,别这样,云止只是回家了,没离开,她还是你女儿,父王明天就去接过来给你看好不好?”虽然没亲眼见,但也知道大概是个什么情形,小槿放在孩子身上的心很重,别的都好说,唯独牵扯到孩子,他无法承受这分离的痛苦,看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容熙生怕他哭出个好歹来,将人搂在怀里,轻轻拍着背一遍遍保证。 南宫秋湖闭着眼睛,靠在门边,这种骨肉分离之苦,没人比他更了解,他尝过,就绝对不会让小槿再尝。 “玄一。” “属下在。” “传令下去,小槿有孕在身,需要静心休养,以后宫里的宣召和各方的拜贴一律不准入暮寒居,如果是太皇太后,就将旨意送到我这里。”宫里也不用去了,这事情没有什么好商量的,小槿的孩子谁也不能夺走。 容槿本就精神不好,大哭一场后,体力不支,很快就在容熙怀里睡着了。 南宫秋湖听里面没了动静,推门进来,自容熙的怀里接过容槿,扶他躺平,擦干眼泪,亲自帮他换了衣衫,摸着身上热,才知道发烧了。 徐竟过来把了脉,说不严重,药也不用吃,多休息就好。 南宫秋湖吩咐人端了热水进来,决定帮容槿擦擦身子。 容熙带着徐竟来到外间,不放心确认道:“小槿真的没事吗?” 徐竟重新开了几个温补的药膳方子,交给小莫收好,闻言回道:“容王无需过于担心,小容王爷有孕在身,情绪难免起伏大,这是很正常的,心有郁结,能哭出来反而是好事,硬撑着才伤身子,不过以后还是温和调养为好,切忌大悲大喜。” 徐竟又嘱咐了一些日常起居饮食的注意事项,大家都记下了。 第二天容槿醒来后,就觉得眼皮很重,胀胀地睁不开眼睛,自己趴到镜子上一看,不得了,眼睛只剩下一条缝了,用指头撑了撑,有点疼。 “怎么一晚上就成这幅摸样了?被人揍了一顿?”谁半夜没事,跑来这里,在他眼睛上揍两拳啊,不对,他好像昨晚见过父王了,难道不是梦?他真的抱着父王嚎啕大哭了?这么丢脸的事情,真的是他做的吗? 完了,今天真是没脸见人了,而且这幅样子,出门也是吓人,还是老实龟缩在房里,等眼皮的肿痛消下去再说吧。 他不出门并不表示别人就不进来啊,这不小莫就端着洗脸水进来了。 “少爷,你起来了?” “恩。”容槿垂着脑袋过去,洗漱完垂着脑袋走开。 小莫心想,今天少爷真够奇怪的,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都不抬头看人了,“少爷,你昨晚都没吃东西,早饭想吃什么?” 昨晚容槿哭的时候,小莫有听到一点动静,但跑出来发现南宫秋湖在门口,他和明庭就没进去,所以不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菜煎饼和白粥吧。”容槿背对着门口坐在椅子上,自己从书桌上取了本书,摆摆手,让小莫尽快下去准备。 “是有点奇怪。”小莫心里再次嘀咕,不过难得少爷说想吃什么,还是赶紧去做吧。 白粥是每天都有的,厨房里菜多,菜煎饼也好做,看着这些也太简单了,厨子动作迅速的又做了五六个小菜,小莫一起拎了过来,半路上遇到过来的南宫秋湖和容熙,他们守了一夜,天亮才回房换了身衣服,一夜没睡,气色居然看着还行。 “小槿,今天觉得好点吗?”容熙没注意他的异常,进门就过去试容槿额上的温度。 容槿没办法,长叹一声,只得将遮在脸上的书本拿下来,露出底下那张凄惨的脸,两只眼睛肿得像熟透的大桃子一样,他试图做出点美好的样子来,咧咧嘴,牙齿很白,“父王,爹,早啊。” “少爷,你的脸……”小莫惊叫,一夜没见,怎么就这样了? 容熙咳了一声。 小莫脸色噎了一下,硬生生将后面的话憋回去。 容槿赶他自己用饭去,自己拉着两个父亲入座吃饭,感受到他们停伫在自己眼皮上的目光,闷闷道:“你们想笑就笑吧,不用憋着。” 南宫秋湖见他今天心情好了,跟着笑道:“吃完饭,用冰水敷敷就好了,这里也没外人,谁笑你。” 容槿放心一点,屋里没了伺候的人,他亲自盛粥,放到容熙面前的时候,问:“父王,我昨天说什么了吗?” 容熙抬眼,屈指弹他额头:“没说什么。” 容槿刚要松口气,又听他讲:“就说想云止了,我打发人今天让渔阳带着过来给你看看。”小槿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见一面不过分。 “算了,父王,云止现在刚回去,我总掺和在里面也不好。等过段时间,她和仁亲王父女亲厚了,我再去看她不迟。”如果到时候云止还认他的话。 容槿这样平静,与昨晚判若两人,容熙反而不敢将西陵公主已经到盛京的事情告诉他了。 第126章 大婚对象 虽然知道这个西陵公主来了也是个摆设,但容熙想到昨天徐竟嘱咐的话,还是决定将这个消息暂时隐瞒下来,等过两天小槿的情绪平复一点再说。 云止和渔阳,小槿坚持说不见,容熙也没勉强,小槿有他的考量,只是这样的性子有时候太过委屈自己,这孩子,自小他也是捧在手心里娇宠着长大的,要什么给什么,别说动一手指头,连骂都没骂过一声的,可怎么就没养出点世家子弟骄纵的性子来呢,他喜欢这个孩子,但很多时候他真希望小槿可以任性自私点,这样他也不用担心人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为别人委屈。 “父王,爹,昨晚让你们担心了。” 南宫秋湖温和笑笑,“小槿,有一点,你永远都要记得,你是我们的孩子,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和你父王都是站在你这边的。”血缘至亲,这是世上最无法割舍的羁绊。 眼睛涩涩的,容槿扶着额头揉了揉,应了声:“我知道的,爹。”其实想想,现在也算不错了,至少有父亲一直在身边。 容熙夹了一筷子菜给他,“吃饭吧,累的话待会上床再睡一会儿。” * 北原的人还没离开,西陵的公主又到了,随着各路人马的陆续到来,盛京的局势日益复杂起来,容熙和南宫秋湖手下的人每天都有新的消息传递进来,但即使再忙,他们也一定会抽出一个人陪在容槿身边说说话,真如徐竟所说,容槿那夜大哭之后,人看着轻松很多,精神也日渐好了起来。 这样大概过了五六天,南宫静深劝服太皇太后,将景止和行止送了回来,但朝廷上的事情他也忙的脱不开身,只在这里留了一夜便回宫了。 盛京城的四月,天气开始转暖,雨水不多,阳光几乎每天都足足的,暮寒居外表看着破落了,但毕竟是皇家别院,此时春光融融,景色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但待久了,再好的景致也会乏味的,特别是对年幼好动的孩子来说,景止和行止在把暮寒居角角落落都跑遍以后,就天天在他们爹爹耳边嘀嘀咕咕,想要出去玩,想去找娘和妹妹。 渔阳那里是肯定不能去的,容槿打算带他们出去走走,容熙见他这几日脸色好转,胃口也不错,也不想将人拘在家里闷坏了,就同意他们父子出门散散心。 南宫媛媛女儿的白日宴近在眼前,容槿现在身份尴尬,当天人多,他是无法过去的,这次出门,正好去云家提前庆贺,他备了礼物,连着容熙和南宫秋湖的份子一道。事先打过招呼,云仲淳和南宫媛媛都在家里等着,马车从正门进去的,云家人多口杂,有询问的,只说是南宫媛媛那边的亲戚,公主的亲戚那也就是皇上的亲戚,识趣的便不敢多事了。 南宫媛媛的大儿子云容康比景止和行止还小两岁,但已经上过书堂,见到客人,也不怯场,问礼口齿清晰,天生带着那么一股子世家小公子的骄傲,加上他的身份确实贵重,母亲是公主,父亲是手握兵权的大将军,所以初见面时真没什么孩子敢主动靠近他,偏偏景止和行止是在容槿的放任下养大的,无拘无束,天不怕地不怕的,见到大人还懂得装装矜持,见到比他们年龄小的,小爪子痒痒,没事总爱撩拨两下,云容康到底年纪小,骨子里还是爱玩的,没多大会,就被景止和行止勾搭着在花园里玩成一团了。 “怪不得皇祖母和母后日夜念叨着,景止和行止这两个孩子真是讨人喜欢,容康很少跟人这么玩得开。”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真没想到这两个孩子是这样的身份。 容槿笑笑:“他们两个就是野惯了,让他们在这玩吧,我们去看看静雅。”云静雅是南宫媛媛的小女儿,名字是太皇太后赐的。 南宫媛媛闻言笑道:“容大哥喝口茶稍等,奶娘估计这会正过来呢。” 果然不长时间,两个奶娘就抱着孩子过来了,小姑娘刚吃饱,还是醒着的,大眼睛黑白分明,水汪汪的,见到容槿大概是看着眼生,就一个劲儿地盯着看。 南宫媛媛将孩子接过来,抱到容槿面前,逗孩子道:“静雅,这是容叔叔。”或许应该称呼舅母?不过她真这么做了,容大哥会想打人吧? 小姑娘格格笑出声,对着容槿张开胖胖的手臂。 南宫媛媛高兴地对容槿道:“容大哥,静雅很喜欢你呢。” 静雅可爱的小模样很招人疼,容槿笑道:“媛媛,给我抱抱。” 南宫媛媛放心地将孩子递过来,容槿带大过三个孩子,孩子怎么抱着舒服,他是很清楚的,小姑娘脾气显然很好,在他怀里一直笑眯眯的,露出粉嫩嫩的牙床。 旁边的奶娘见少爷和公主对这人颇为敬重,也凑趣道:“这位少爷一看就是抱过孩子的,公主,你看,小姐今天多开心,一点没哭闹。” “我看也是,静雅和容大哥投缘的很。” 景止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外面跑了进来,瞪大眼睛,很小心地握握静雅的小拳头,问道:“爹爹,妹妹小时候也是这个样子的吗?” “是啊,白胖胖的,小小的,软软的。”景止说的妹妹只有云止一个而已。 南宫媛媛抬头看看自己的夫君,眼睛里闪过一丝担忧,她还是很喜欢那个渔阳嫂子和云止的,现在容大哥选择和皇兄在一起,她自然是高兴的,就是不知道那两人怎么样。 云仲淳见容槿的全部精神放在静雅身上,微不可查得摇摇头。 南宫媛媛也知道这种事情是轮不到他们来过问的。 “景止,静雅妹妹以后你给当新娘子好不好?”南宫媛媛低头见景止看得兴起,故意逗逗他。 谁知道景止立刻摆摆手,皱着眉毛,一副深有经验的样子,“不要,不要,女娃娃就爱哭。” 一屋子人笑出声,谁也没将孩子的话放在心上,“容大哥,你看他还嫌弃呢。” 三个男孩性子相投,玩了大半天,云容康拉着不让人走,景止和行止进京后第一次找到同龄玩伴,也有些舍不得,南宫媛媛见此,便留容槿和孩子们在家里住一晚,容槿想着难得出来一次,暮寒居那里也没什么要紧事,就答应下来,让明庭回去送了信儿。 容槿的口味,南宫媛媛还记得一些,又知道他现在有孕在身,晚饭亲自下厨做了一桌清淡的菜色,饭桌上闲聊,容槿问起京城里有什么有趣的地方,来京城这么多次了,他都没好好四处看看,这段日子闲着,天气又好,正好带着孩子熟悉熟悉以后生活的地方。 南宫媛媛在给孩子们布菜,听容槿这么说,想也没想顺口就回道:“最近北原使团和西陵公主都在京里,城里戒严的地方多,毕竟临近皇兄的大婚……” 云仲淳在桌下踢她两脚,也没阻止这话抖了出来,心想什么不好说,偏要说西陵公主大婚,这不是给小容王爷添堵吗? 南宫媛媛说完之后就发觉坏事了,她做当家主母已经有些年头,不再是当初什么都往外倒的小姑娘了,只是在自家饭桌上,年幼就与容槿交好,不加防备,一没留神,话就出来了,她懊恼地咬咬下嘴唇,试图亡羊补牢,“容大哥……” 容槿笑道:“西陵公主的事情我知道的。”尽管所有人都不和他说,但他也猜到了,只是南宫静深大婚是怎么回事。 大哥和西陵公主大婚,容大哥看着也不是很在意的样子,事到如今,难道还是大哥一厢情愿吗?可容大哥好不容易答应回来,大哥又要大婚,大哥年纪不小了,作为皇上总是要大婚的,她明白,可容大哥该如何自处吗?这混乱的关系她发现自己一点都弄不明白。 容槿在这个问题上也不想多做解释。 在云家留宿一晚,第二天无论如何都要回去的,看容槿还没出门,云家就来了一个贵客,下人进来禀报,西陵公主到访。 “她怎么来了?我们与她没什么交情?”南宫媛媛不解。 云仲淳也面露不解,西陵公主他们可以不放在心上,可看当下的局势,她很可能就是大宁未来的国母,他们少不得要做出些样子来,他有些为难地看向一旁的容槿。 “昨日路过后面的花园,看着牡丹花开得真好,媛媛找个人带路,我去看看吧。”看来暂时是走不了了。 南宫媛媛偏心容槿,本就有些不待见这西陵公主,今见容槿还要避让她,心里更气闷,但现在没有更好的办法,“容大哥,我让给玉喜带你过去,我打发了那个公主,马上过去寻你。” 容槿笑道:“无妨,玉喜我也多年未见了。”玉喜是南宫媛媛当年的贴身侍女,如今也是个妇人了。 玉喜上前福了一礼,满面笑容道:“难得小容王爷还记得。” 容槿不想多耽误时间,牵着两个孩子离开,西陵公主已经入府了,他远远地看了一眼,那女子一身桃粉色累珠折花的绣绫裙,身形纤长,气度雍容,秀丽的容貌乍一看真与渔阳有七八分的相像。 南宫媛媛看清楚西陵公主的容貌也吓了一跳,这不是容大哥的妻子吗?怎么变成西陵公主了?南宫媛媛和渔阳只见过一次,不若容槿朝夕相对,这一眼看过去就觉得非常像。 “公主殿下大驾光临,未曾出门远迎,还请公主赎罪。” “将军和常安公主太客气了,本宫方才去给太皇太后和太后请安,想起妹妹这里没来过,贸然上门拜访,才要请两位见谅呢,公主不介意我唤一声妹妹吧?” 南宫媛媛抿抿唇角,扯出点笑意:“当然不介意,公主里面请。” * 永宁宫东暖阁 “渔阳,你方才看清楚了,可认识那人?”南宫静深坐在上位问道,容貌如此相似,不可能只是巧合。 渔阳沉默,她明白说出口的后果,西陵冒名顶替公主出嫁,势必要承担背弃婚约,不仁不义的后果。她即使不是西陵的公主,也曾经是西陵的子民,将自己的国家推向万劫不复之地,她做不到。 “朕答应过,不会因此事对西陵出兵,就一定会做到。” “渔阳?”南宫宁阁就坐在她的旁边,见她一直不语,也暗暗着急。 她不是不相信,是不敢拿这件事做赌注。 “她的身份,朕要查,并不是没有办法,只是需要时日,朕不想让他等。” 提到那人,渔阳脸色微微黯淡。罢了,罢了,南宫静深的话应该是可以相信的,他如果要哄骗自己也断断不会将那人拿出来当筹码,西陵的皇帝逼死她的皇兄,付出点代价也是应该的,“她是五皇叔的女儿,阙芷晴。” “是个郡主?”南宫宁阁问。 渔阳摇头:“不是,她是个侍婢所出,没有任何分位。”如果不是一直被人说相似,她都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南宫静深怒极反笑:“西陵元帝好本事,竟送这么一个人来,还妄想当大宁的皇后?” 第127章 恢复身份 皇上大婚的旨意没下,但有心人见到最近西陵公主频频进出皇宫和各宗室贵亲府里,俨然一副当朝国母的架势,都纷纷猜测大婚之期应该快了,这亲事是早年皇上自己允诺的,拖了这么些年,眼看着终于要有结果了,别说是皇室宗亲和朝上官员,就是百姓们也觉得这真是件天大的好事。 松梅居是京城一家百年老店,菜品口味地道是出了名的,就位于前门大街最繁华路段上,附近店铺林立,大街上人来车往,一天到晚都是很热闹的。 现在还不到午饭时间,松梅居里的人不多,一楼稀稀落落做了四五桌,二楼上只有两桌,春天容易犯困,掌柜的支着脑袋在在太阳窝里打瞌睡,小二拎着茶水壶也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二楼靠墙角的地方坐着三个人,桌上放着一些契约和文书,纸张墨迹还没干,三个人叫了些干果点心,正在喝茶闲磕牙,说着说着就免不得聊到近来京城里最热门的话题,皇上大婚。 说到这事,坐在东侧那人抬头小心地往四周打量了一圈儿,这楼上除他们以外,只有靠窗那里坐了一桌,一个青年男子带着两个男娃娃在吃点心,看样子应该是父子,父亲容貌清雅至极,两个男娃娃细看原来是对双生子,小身子圆润润的,很是讨喜,父子三人光是坐在那里就是一道景儿,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似乎感受到他的视线,年轻的父亲收回看街景的目光,转头微笑示意了一下。 东侧那人也赶紧点点头,见那人不注意他们这里,他压低声音道:“说起皇上的大婚啊,我听说内务府和礼部那里去年秋天就得了上面的旨意,早早就开始准备大婚的事宜了。” 桌北侧穿石青色绸衣的人面现惊讶,问道:“你如何得知的?” 西侧那人停住筷子,看来也想问这个问题。 东侧这人隐隐有些得意的样子,清清喉咙,说道:“我家娘舅在郑家做管事,人家那可是皇商,我听我那娘舅说,郑家主事的这次亲自带了人马,今年光江南就去了三次了,采买的那些东西都是最最上好的,都是宫里御用的,光那珠子就……”他比划个手势,成功赢得那两人的一片赞叹。 西侧那人索性放下筷子,感概道:“你看,咱们都是做生意的,不过说起这个郑家,还真是羡慕不来,人家在宫里有关系。” 东侧这人摆摆手,说道:“算了,别说郑家了,咱们起码比云家好吧,你们还记得当初云青川刚来京城的时候吗?那是怎样的气派,银子花的水一样,眼睛都不眨的,再看看现在,几辈子的基业算是毁在他手里了。想翻身,难哦,再说云青川吧,肃州那种荒蛮之地,那些山匪是好惹的吗?看着个模样周正的,不论男女都不放过,以云青川那身皮肉,我看进得去出不来,说句造孽的话,还不如当初死了算了,起码有个尸骨。在沦落到那种地方死了就死了,山里一扔,连个尸骨都没处找。” “云家和这郑家听说还是姻亲呢,遇上事情,比兔子躲地还快。” “人情薄如纸,这世道顾念旧情分的还有几个啊,大家都懂得明哲保身,不落井下石就算是不错的了。”这个话题说起来伤感,他们多谈论也无益,东侧这人岔开话:“不说这个了,咱继续说皇上大婚,没想到咱们皇上还是个有情人,等了西陵公主这么些年,至今才大婚,真是不容易。” “听说西陵公主是个绝色美人,让皇上一直念念不忘。” “不光是个美人啊,你是没见那日西陵陪嫁过来的嫁妆,车马堵得整个前门大街水泄不通,我看着得有十好几里路呢,你想想多少东西吧。” “十好几里路,那得多少东西啊,西陵好大的手笔。” “人家毕竟是嫡出的公主,嫁过来又是做皇后的,不体面怎么行?” “那倒也是。” 三个人又谈论半晌,临近午时,酒楼里人多了起来,他们便停了下来了,各自收起自己那份契约书,重新点了菜,和旁人一样,说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情。 窗边那桌上也新来了两个年轻人,那两人刚坐下,就听旁边的一个孩子笑起来:“小莫叔叔,你买了好多东西啊。” “少爷,这是清风斋新出炉的桃花饼,我排了很长的队才买到,热乎乎的,你和小少爷快尝尝。” “恩,你们也吃,我点的菜也快上来了,吃完饭,我们去游湖。” 这一桌正是出门游玩的容槿一行人。 “爹爹,那湖有咱家的鱼塘大吗?”行止将嘴里的饼咽下去,容槿喂了一点水给他。 “比那个大多了。你见到就知道了。” 容槿他们的午饭还没吃完,就听前门大街上一阵喧闹,接着一大队禁卫军急速地开了过去。 酒楼里的人纷纷跑到街上,打听出了什么事情,可没人清楚,很快从前面传回来消息,说是四门戒严,任何人想出城,必须接受检查。 “少爷,你说发生什么事了?看着还挺严重的。”这么大的动静。 容槿摇头,“这个我不是很清楚,算了,咱们今天早点回去吧。”他现在是个富贵闲人,只管养好身子,没人和他说过什么,他也没去刻意打听。 这一波动静刚过去,就见松梅居的掌柜上了二楼,对着楼上众人拱手行礼,笑道:“诸位诸位,真是对不住了,有贵客来包场子,请诸位体谅一下。” 当下就有人摔筷子,怒喝道:“掌柜的,这是什么话,难道我们不给钱吗?你这是瞧不起我们,赶人吗?” 跟着应和的人不少。 这样的事情掌柜的估计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继续弯腰赔笑脸:“诸位体谅我们也是小本生意,今天大家伙儿的酒菜,就当我做东,我做东。” 很多都是这里的老主顾,见掌柜的说出这话了,也不好太过为难,拉着脸不高兴地走下楼了,掌柜的招呼小二好言好语将人送出大门。 “吃饱了吗?”容槿给两个孩子擦擦嘴。 “恩。”“恩,爹爹。” “那咱们也走吧。”容槿不想多事,掌柜的对他们拱拱手,又去给几个不依不饶的赔不是。 容槿如今快六个月的肚子里,处处都要谨慎,明天先前去牵马车,下楼的时候,小莫贴身跟着容槿,两个小家伙自己走在前面,这个时候一楼基本没人了。门外来了一顶轿子,身边跟着一众护卫。 轿子落地,一个女子在丫鬟的搀扶下款步下来。 容槿一抬眼,正好看到来人,他心道,原来是她,怪不得吃顿饭也能摆出这等阵仗。 “娘?”景止迟疑地喊了一声,和娘长得好像,但是哪里又感觉不对。 行止一听哥哥喊娘,人也没看得十分仔细,扒拉着小短腿就扑了过去:“娘,娘,你去哪里了?” “行止,回来,认错人了。”容槿唤他一声,疾步下楼梯。 “少爷,小心。”容槿情急之下滑了一步,幸好小莫及时拉住他。 行止停不住脚步,还没到跟前,就被前面的侍卫一手挥开,还待抽刀,门外冲进来两个人,一人扶住孩子,另一人出手就将侍卫卸了一条手臂。 阙芷晴出身虽然不高,但作为公主到大宁后,处处受到礼遇,自问还没受过这份气,见此情形,脸面就有些挂不住了,“你们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 容槿哪管她是什么公主还是皇后,径自俯身搂过行止,幸亏孩子皮实,没受伤,只是瞪着阙芷晴的脸愣愣的,“爹爹,不是娘。”凶巴巴的。 “放肆,你算什么东西,胆敢喊我们公……小姐娘。”阙芷晴身边的丫鬟也是个眉高眼低的。 容槿冷冷瞥她一眼,阙芷晴那边的人还没看清怎么样,那丫鬟就被人一巴掌扇在地上,嘴角出血,半天没爬起来,连带着阙芷晴倒退几步也差点被自己的裙裾绊倒。 阙芷晴在身边的人的搀扶下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见周围还有看热闹的指指点点,气得失去理智,指着容槿几个人道:“你们要造反是不是?来人,来人,去报官,让大宁的官府看看这是怎么一帮刁民。” 西陵来的护卫并不将这几个人放在眼里,只当方才是一时失察,吃了亏,这个时候仗着人多,又有公主撑腰,就起了报复的心思,容槿身边跟着人虽不多,但各个是一等一的高手,又岂能让他们得逞,混战中,西陵公主被自己的受伤的侍卫推搡撞到桌角上,跌落在地上,又被踩了两脚,她发丝散乱,疯了一样,推开周围的人,慌乱喊道:“本宫是西陵的公主,本宫要灭你们满门。” “少爷,车马备好了,可以走了。”明庭进门,见容槿毫发无伤,也就没有多问,护送他出门,刀剑无眼,万一伤着就是大事。 门外本来还有人在看热闹,现在一听说是西陵公主被打了,生怕惹上麻烦,很快就跑的差不多了,容槿他们出来,也没遇到什么阻碍,等官兵闻讯赶过来,松梅居里哪还有凶手,只剩下一群伤兵残将和气急败坏的西陵公主。 西陵的使臣当天晚上就心急火燎地去进宫去面圣,义正言辞地要为他们的公主讨还公道。皇上没空接见,只让内侍出来传旨说会有交待的,他们在宫门外等了半天就等到这个结果,正婚使愤愤而归,临走还扬言威胁要回去禀告西陵的皇帝陛下。 * “小槿,有没有伤着的地方?”南宫静深一听到消息,就赶到暮寒居这里了。 “没有,一打起来,我就带孩子们走了。不过这公主的做派……”容槿沉吟了一下,实在不善于背后说人坏话,于是只说道:“做派有些不对头。”以权压人,太过嚣张跋扈,在那种场合下,不分轻重,开口就道出自己的身份,最后丢脸的还是她自己,“她真是渔阳的妹妹?”相差太多。 南宫静深哂笑,将人抱过来,放在膝盖上,面对面贴着耳朵,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尽数告知。 容槿挺挺肚子,趴在他身上,选了个舒服的位置,听完他的话,不客气拍他肩膀笑出声:“没想到你也会被人摆了这么一道。” 南宫静深在他身上挠痒痒:“你还笑,你还笑。” 容槿长长的睫毛扑下来,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满是暖暖的笑意,他怕痒扭着身子躲闪南宫静深的手。 南宫静深另一手将人虚虚扣住,顾念着他的肚子,并不敢真的十分闹他,小槿笑得这么开心,自己这几天憋着的怒气随之消散不少。 容熙过来看容槿,走到门口听到屋里传出来的笑声,没进门,停了一会就转身离开了。 “今天出去玩了?”听下面人禀报,这些天小槿心情都不错,一天到晚带着孩子四处游玩。 “本来想和孩子去游湖的,结果没去成,对了,京里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今天城门还戒严了。” “你别操心这些,没有比你养好身子更重要的事情了。” 容槿看南宫静深和父王他们避讳的态度,就知道此事不小,“是北原那边出事了吗?”北原的使臣之前一直逗留在京城不走,本身就有问题,今天他看那些禁卫军离去的方向,也像北原的驿馆那边。 南宫静深见他已经猜到了,就点头承认:“慕乔反了,北原宣布不再是大宁的属国。” “我看你好像不怎么发愁?” “慕乔这人心机深,韬光养晦这么多年,又岂是甘于平庸之辈,早晚他都会反的,况且北原不是西陵,西陵元帝登基好歹有阙氏宗族的背后支持,但慕乔可没有,他握有军权强行登基,难以服众,总要做出点大事来,树立威望,获得人心和支持,最好这件事情还能让北原上下振奋,一致对外,你说,还有什么比宣布脱离大宁更好的事情吗?等和大宁的仗打起来,北原朝廷上下都去关心战争胜负了,谁还去计较皇位上坐着的是谁,只要有能力带着他们胜利就行。”慕乔的好算盘,而且军队就在他手里,任他调配。 “那他前段日子还派使臣过来,送呈国书……” “无非是争取时间,方便准备起兵而已。” “你都知道了,还放任?”看他这不骄不躁云淡风轻的态度也知道有问题。 “他们不起兵,怎么有借口让北原灭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从来就相信过北原的臣服,想灭掉他们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虽然时机不太好,但他也不反对,“况且,我还要指着慕乔给你恢复身份呢。” 第128章 新容亲王 松梅居的事情闹得太大,当天晚上朝野上下消息灵通的不灵通的都知道了,皇室的宗亲贵胄,南宫静深一大帮叔伯辈听到消息哪能坐得住,在仁亲王府商量半宿,第二天一大早就进宫面见太皇太后去了,不是为了求情,是因为太丢人了,有人打了来成亲的公主是要大事,必须严惩,可这公主太成不成体统,口无遮拦,当街叫嚣打人,没规矩人家养出来的纨绔败家玩意儿也就这样了,真是无法想象一国的皇室公主能如此跌份,骄纵如清韵公主,也断断做不出这种当街撒泼的事情。这人如果成了大宁的皇后,丢的不是西陵的人,人家只当是大宁皇室瞎眼了,竟出了这么一位没规没距,不长脑子的主儿。 “太皇太后啊,虽说皇上喜欢,但这样的人入了咱南宫家的门,不是让天下人耻笑吗?即使顾及西陵那边,封个贵妃也就罢了,作为皇后人选,万万不行啊。”说话的这个是位八十多的老爷子,虽然爵位算不得高,但有年龄和辈分摆在这里,连南宫秋湖见了都要尊称一声皇叔,说话还是有分量的。南宫静深这些年拖着没大婚,态度也暧昧不清,大家都以为他是在等西陵的公主,虽然很多人心里都有疑虑,既然喜欢,为什么这么些年都没派人去西陵问一句,但他这次好不容易松口,对大婚持默认的态度,众人都乐观其成,至于那点疑虑,反正是没结果,不去想也罢。 太皇太后环视屋内众人,目光在南宫宁阁身上停了一瞬,然后缓缓点点头:“这事哀家知道了,哀家会劝皇上再做考虑的。” 劝了半天,见太皇太后总算是松口了,大家脸上都露出些欣慰的笑模样。 “难得今天诸位都过来了,真是好久没聚聚了,就在这里用过午膳再走吧。” “谢太皇太后。” “都是一家人,不用多礼,坐下陪哀家说说闲话,说到皇上,他年纪也不小了,登基五年,也是该大婚了,他整天忙于政事无法分神,你们这些叔伯长辈可要帮他留心一下,看看有什么好人选。” “这个是自然的,自然的。” 南宫宁阁摸不清太皇太后的真实意图,也就没多话,今天的目的已经达成,作为一个旁听者,只需要在适当时候点点头就行了。 过了一会有人进来通禀,西陵公主来给太皇太后请安。 “桃娘,你出去看看,就说哀家今天身体不适,让她改天再来吧。” 阙芷晴今天是来试探加告状的,但听完苏桃娘转述的话,袖子里的手绢恨恨地拧成花,皇上不见,如今太皇太后也不见了,虽然谁也没提昨日的事情,但态度已经摆出来了,不仅没有安抚赏赐,连一句暖心的话都没有,面子功夫都懒得做,摆明就是轻视,其实昨天的事情她有点后悔了,随行来的官员也说她太过莽撞,可那种情形下,她再不表明身份,看那些歹人毫不手软的样子,真怕他们会伤到自己,到底是她的命重要,还是面子重要?她可是大宁未来的皇后。 苏桃娘没错过她阙芷晴眼中的怨怼,也只故作不知,恭恭敬敬但不容分辩地将人送走了,小容王爷是皇上放在心尖子上的人,两个小殿下是太皇太后的心头肉,动了她老人家的心头肉,太皇太后即使原先有些想法,现在也没了。 与此同时,坊间也渐渐有些不好的流言传出来,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西陵公主那天的事情被人夸大再夸大,她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很快从一个皇上恋慕的绝色美人变成个仗势欺人的泼妇了,北原造反的消息传开,大家很快就将这件事情和西陵公主联系起来,都道这西陵公主真是个灾星,刚来还没过门就起了战争,以后真要娶回来,还不定出什么事呢。 这些事情渔阳都听说了,她努力回想,为数不多的的几次见面里,她只记得阙芷晴总站在众人后面,是个胆小怯懦,面色阴郁的小姑娘,可能跟出身太低,在家里没什么地位有关。 “妄想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总是要付出代价的。”起风了,渔阳牵着云止的手走过仁亲王府的花园。 “娘,听不懂,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爹爹?”小姑娘仰着脸,每天追问着同一件事情,倔强的,执着的。 “快了,快了,很快就能见到了。”所有的准备已经就绪,现在等的只是一个结果。 “真的吗,娘,我很想爹爹……” 一大一小两个背影渐渐远去,暮春的花在她们的身后落了一路,春天即将过去,夏天马上就要到了,大宁景平五年的春天在盛京里似乎格外匆忙。 * 大宁与北原边境战事正酣,此时朝堂上也在经历着一次震荡,莫太傅突然上了折子,请求重审当年容亲王世子的案子,当年顾及与北原的情谊,容槿死后,那件案子后来被强压了下来,但现在想想其中还有颇多疑点,皇上命刑部调出当年的卷宗,发现确有很多蹊跷,里面签字画押的部分也有人指正是当年的刑部尚书杨文命人施以重刑后,容槿在人事不知的情形下被人强行按下的,皇上大怒,大理寺和刑部受命联合重审此案,并公告天下寻求当年的知情人。 令人意想不到的转折就在这时发生了,当年的容亲王世子死而复生,现身京城,随身带来的还有已逝北原越王慕亚的亲笔书信,信上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写得一清二楚,这事还牵扯到了北原现在的皇帝慕乔,据说他在盛京做质子期间就谋划着对大宁不利,联合他人陷害容亲王造反,意图打乱兵权部署,削弱大宁的兵力。容亲王父子为了搜集证据揭露北原的狼子野心,将计就计诈死,忍辱负重,隐姓埋名多年。 证据确凿,案子并没有生出太多波折,经过半个月的审理,所有的事情水落石出,北原多年之前就心存不臣之心,勾结奸佞,陷害大宁的忠臣良将,密谋对自己的宗主国不利,原先朝堂上还有些主和派官员,力主对北原施以怀柔政策,使北原回心转意,经此一事,也没有立场再出声,事情明摆着,北原对大宁的图谋不是一天两天了,恩惠是打动不了他们的,朝堂上下主战派空前地强硬起来。 皇上亲自登门抚慰,容熙以身有伤病为由,不愿再入朝,皇上特别恩许他静心休养但仍享用亲王供奉,封原容亲王世子容槿为容亲王,容槿长子容景止为世子,容槿次子容行止为郡王,南疆百万兵权重归容王府统辖,下令重修临央容王府邸,另有的赏赐无法计数。 手里的圣旨,容槿已经反复看了好几遍,心里还是无法平静,其他的事情都是意料之中的,父王和爹经过那么多事情,现在好不容易团聚,以后只想相守着过平静的日子,这都是和他商量过的,他尊重他们的选择,可是南宫静深竟然将两个孩子全部归到他的名下,这是他从来没奢望过的,但那人却做了,用圣旨昭告天下,不留一丝回圜的余地,他看得出父王是高兴的,容家到他这一代只有他一个,如果他名下没有孩子,容家的香火到他这里就断了,在这个年代,如非万不得已,没有哪个男人会不注重子嗣传承,想必父王也不会愿意见到子孙断绝的情形,尽管他从来不说。孩子属于自己,没人比他更高兴,但一想到南宫静深的处境,他实在无法安然自得地享受这一切。 南宫静深作为一国的皇帝,到现在登基已有五年多,政治清明,大宁国力日益强盛,但没有子嗣是大忌,难为他坚持了这么多年,如今他这么做,不光朝堂上的压力无法缓解,就是太皇太后和太后那里,这一关恐怕也不好过,那两人显然是喜欢极了景止和行止,一心想着让他们认祖归宗,太皇太后甚至将代表太子身份的九龙血玉都给了自己,可见期望有多大,南宫静深她们能原谅吗? “小槿,你要去哪?”南宫秋湖在门口将人拦下来。 “爹,我想进宫去看看他。”他不能让那人独自承担这一切。 “今时不同往日,你的身份已然恢复,你现在是大宁的容亲王,外面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的一举一动,再说你现在作为朝臣,即使进得了宫,如无准许,也不能踏入后宫,这件事情静深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一定有应对的办法,那两人毕竟是他的祖母和母亲。”他明白小槿要去做什么。 事实上南宫静深确实在永宁宫里承受着太皇太后的滔天大怒,“你非要认定他一个人,哀家由着你,他入宫后,你要将两个孩子记在他名下,哀家也不反对,可你现在做的是什么事?南宫静深,你是大宁的皇上,本来不入后宫,没有子嗣就颇受人诟病,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孩子,你却让他们跟容槿姓容,那南宫宗族这边你要怎么交代?容家也要留后,哀家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可你好歹留下一个,可你呢?做的这是什么事情,哀家不管,你留一个给哀家,景止是容王世子,那将行止留下来。本来可以做太子,去做什么郡王?” “皇祖母。”南宫静深早就想到圣旨一下,这样的情形就无可避免,所以免了小槿例行的面圣谢恩,自己来永宁宫请罪,“皇祖母,您喝口茶,先消消气。” 太皇太后拨开他递过来的茶盏,“哀家没话和你说,一句话,让不让行止回来?” “皇祖母,圣旨已经下了,金口玉言,断无更改的道理。” “那好,你也不用委屈自己来给安抚哀家了,宫里容不下,哀家明日启程去江南,免得留在这里碍你们的眼,你们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什么事情也不用哀家过问了。”太皇太后转身就要走。 “母后。”梅太后闻讯赶过来,先扶着太皇太后坐下,“母后消消气,身体要紧,有事我们慢慢商量。” “你的孙子都没了,这事还有什么好商量的?”太皇太后现在什么话都不想听。 梅太后的脸色也不是很好,“母后,这件事我已经听说了,但静深这边旨意已经下了,他现在是皇上,不能失信于天下臣民啊。” 南宫静深心里讶异,他没想到母亲会站在他这边,他以为她会和皇祖母一样在为他的擅作主张生气。 “将你皇祖母气成这样,你还不赶紧赔不是。”梅太后使个眼色给他。 南宫静深跪下来,“皇祖母,我知道这件事情没和您商量,是我不对。景止和行止即使跟着小槿姓容,他们还是喊我父皇,还是您的曾孙,这是不会变的。”见没人说话,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皇祖母,您也知道,他们是小槿用命换来的,小槿一手将他们抚养长大,我从来没有尽过半点做父亲的责任,您让我怎么开口从小槿身边将他们抢过来呢?” 他这么跪着,太皇太后心里也不好受,她静默了一会,再开口的时候,口气软了一些,“我们以后会补偿他的。” 南宫静深摇头,“皇祖母,有些事情过去就是过去了,是无法补偿的,就像,”他咬咬牙,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就像小槿的身子骨,六年前毁了就是毁了,我自己都不知道可以陪他多久,也许二十年,也许十年,也许五年,也许……更少。” 太皇太后倒吸口冷气,梅太后也是呼吸一窒。 “况且,小槿肚子不是还有个孩子吗?再过三个月就能出生了,那会是咱南宫家名正言顺的子孙。” “谁又能保证那是个皇子?”太皇太后叹口气。 小槿的肚子现在已经很明显了,前几日去看他的时候,他打着呵欠在园子里散步,见到自己就抱怨说老三调皮不让他睡觉,脸上却还是喜悦的样子,想到那人,南宫静深向来漠然的眸子浮现些柔软的笑意:“会的,会是的,即使这个不是,等小槿养好身子,我们以后还会有很多孩子。” “但愿如此吧。”太皇太后撑着额头,样子看上去很是疲累,“你先下去吧,哀家有些累了,有你母后陪在这里就行。” 南宫静深还想说什么,就听梅太后开口:“静深,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我陪着老祖宗呢。” 南宫静深知道多说无益,“那皇祖母,母后,我先告退了。” “你也同意他这么做?”人走远后,太皇太后问屋里唯一的一个人。 梅太后扔了一块安神香的饼饵到香炉里,重新斟了一盏茶端过来,坐在太皇太后身边,“母后,容槿那孩子确实受苦了,算算时日,当日他在水牢受刑时,景止和行止在他肚子里才一两个月大吧,能保住是万幸。”静深方才提起六年前,也是在提醒她们当年做过什么吧。 那天梅太后不知道怎么劝的,太皇太后果真不再提这茬,只是不见南宫静深,最后还是两个小家伙有本事,太皇太后再生气,心里到底还是舍不得这两个好不容易寻回来的宝贝,这事已然是这样,都是自己的孩子,她还能怎么样呢? 时隔二十三年,容亲王重新出现在大宁的朝堂上,就此揭开了大宁历史上最辉煌的一章。 第129章 成亲吧 容家平反的案子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但京城里的人对此事还是津津乐道,死而复生,报仇雪恨,比说书先生嘴里的话本传奇还精彩,就连皇上和西陵公主的大婚没下文了都没人关注了,关于容亲王的传闻也是满天飞,有人说容亲王那天在酒楼吃饭,我就坐在他旁边桌上,有人说容亲王上朝的时候,我见了,人长得可俊了,马上就有人反驳,胡说,容亲王明明是个大胖子,前天我还从他门前经过来着,还有人说我二大爷三姑姑的四婆婆的五儿子在他家做花匠,我大前天去看他,容亲王见到我还打招呼了,身高两尺,眼大如铃,长相可威严了,反正说什么的都有,到底有几个人真见过,就说不准了。不过容亲王现在是京城里的新贵,皇上面前的大红人,这是共识,就看那源源不断的赏赐,就看那朝堂上除皇上以外可以坐着的特例,这事再明白不过了。 容槿听完苏未央转述的话,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现在这幅胖嘟嘟的样子,可没心思到街上供人参观,每天上完朝,在宫里陪南宫静深吃个午饭就回来睡觉了,他知道这一波的震荡恐怕还要持续一段时间,活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暮寒居是不能自由出入了,那里毕竟是先皇下旨封上的,让人看见总是不大好解释,再说现在恢复身份了,不管是哪个方面,都是有人情往来的,没有个正式的府邸不是那么回事,容亲王府原先是在京城是有府邸的,也有些别院和庄子,只不过这些年容熙和容槿都不在,容家败落,那些地方就少有人打理,看着荒废不少。 好在南宫静深也想到了这一层,封赐里就有四五个相当不错的园子,他们暂时就住着,原先的地方,莫太傅让福伯带人打理了起来,总算是原先还有几个老仆照看着,荒废地不算很厉害,该修的修,该换的换,实在不行的就推倒重起。 “拖你的福,大家都知道我与容亲王很有交情,我府上这些天也热闹极了,一个个嘴上抹蜜一样先狠夸一顿苏相怎么怎么好,话题转来转去就转到容亲王那里了。”皇上特地下过旨意,面上一派庄重,实际的意思大家都听得懂,无非是容亲王身体不适,需要静养,你们哪边凉快哪边去,没什么重大的事情别过去打扰。可容亲王的权位摆在这里,朝堂上下有几个不想交好的,可惜被皇上一道圣旨堵住了渠道,阿槿言谈举止之间对自己不避讳,皇上又大有推波助澜之势,动不动就来个,苏相陪容亲王去看看,这差事交由苏相和容亲王去做吧,弄的现在人人都知道,他与这位新出炉的大贵人自幼就相识,那些想结交的,想打听喜好的,想刺探消息的,一窝蜂地就冲他那里去了。 “估计现在就有人在府里等着呢,我准备今天不回去了。” “随你。”见他那一副准备赖皮的样子,容槿不以为意瞅他一眼,继续在纸上勾勾画画,看来在南山的时候将事情都说开,这个决定是对的,现在多好,他和未央还可以是最好的朋友和兄弟。 “那今天晚上珍珠准备做什么?”阿槿府上的这位厨娘手艺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什么菜都能信手拈来,各地的小吃也能做得一二,味道居然都非常不错。 “那苏相想吃什么?”人真是不经说,说谁就来谁了,刚说到珍珠,她就来了。 “我是客随主便啊,珍珠你本来想做什么吃食?”苏未央眯眯眼笑,走路都没声音的,阿槿身边的这些侍女也有点意思。 珍珠将食盒里的两碗汤放在桌上,给容槿的是竹荪鸡汤,给苏未央的是红豆汤,“入夏了,今天天气有些闷热,我做几个拿手的江南小炒怎么样?” “正好没什么胃口,江南小炒清淡,最好不过了。”就知道赖在阿槿这里是正确的选择。 “王爷还有什么想吃的吗?”自从容槿恢复身份后,珍珠她们也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 “我没有了,给那两个小家伙炖点排骨就行。”就那点出息了,不管吃了多少好东西,还是最喜欢啃排骨。 珍珠抿嘴笑道:“这个已经准备了。”两个小王爷早就偷偷和她打过招呼了,“没事的话,奴婢先告退了。” “恩,下去吧。” “阿槿,你在那坐半天了,在画什么呢?”苏未央喝了两口红豆汤,端着碗没什么形象地趴过来。 “我快弄好了,你别滴在我图纸上啊。”容槿手里的笔杆抵住他脑门,不让他继续靠近,真不知道在外人面前的那份稳重儒雅怎么装出来的。 苏未央可不管他那些,再说阿槿也没用力,他就当是默许的,他盯着看了一会儿,皱眉道:“这好像京城附近几条大河的流向图。” “是啊,就是那些河流。” “那边上这些枝枝杈杈是什么?”苏未央的手指点点河流的周围。 “水利工程。” “这个怎么说?” “就像去年,京城附近大旱,而在距京城八百里的江州一带却在闹水灾,京城的嘉定河和江州的青江之流最短的距离在这里,只有不足三百里。” “阿槿,你的意思是说……”苏未央震惊,从来没有人这么做过。 容槿点点头:“如你所想,打通。” “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办得到的。”何况他看阿槿的图上可不止这一处。 “我知道,十年不成,二十年总是可以的,只要这几条河流连起来,可以泄洪,可以引水灌溉,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可以旱涝保收,这些地方都会大宁未来粮食和赋税的主要来源地。” 在这一刻,苏未央终于觉得曾经的那个容槿回来了,骄傲,果断,自信而坚强,他从来不应该只是南山镇上那个守着两亩地,默默耕作的农夫啊。 “你是怎么突然想到这些的?”他知道最近工部尚书空缺,阿槿暂代处理着一些事情,可他不知道阿槿竟然真的对这些事情兴趣。 容槿笑道:“这可不是我想的,是工部的一个主事叫李佑的人提出来的,我在琼华阁无意中看到的,看样子被压下来很久了,具体的还要等工部官员派人下去具体考察过再做决定,不过我们不能永远只靠天给饭吃,必须要大修水利工程。”现在很多地方就是这样的,靠天吃饭,一遇到旱涝年,要么饿死,要么等着朝廷救济,像云州那里已经算是顶富足的地方了。 苏未央摸摸下巴想了想道:“李佑?这个人我有印象,他原先可不是个小小的主事,他是从六品的工部员外郎,这个人年纪不大,脾气却又臭又硬,说话弯都不会转,有次和上司水部郎中一起去豫阳视察河堤,查出有人亏空治河款,河堤偷工减料,直接就给皇上上了折子,可是后来没拿出证据,被人反咬一口,诬告同僚,差点连乌纱帽都给丢了,还是皇上说他忠心可嘉,贬成主事留用。” “没有证据就贸然上折子?”这人也太莽撞了点。 “据说本来是有证据的,后来被人烧了,真相如何不清楚,总之没有证据就没法定案,不过以我对这个人的看法,这人说的八成是真的。” “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没办法,后来皇上派人去追查过,所有的亏空都被补齐了,河堤也修筑地很好,不可能为了他一个人无休止地查下去。” 容槿明白,官场上的事情不能只用黑白总结的。 “听你刚才的意思是打算举荐他吗?”苏未央问道。 “他是个有才能的人,工部不同于别的,需要有真才实干,但一味的迂腐不能成大事,改天让他来,我们看看再说吧,如果可以,我希望他在工部做出一番成绩来。” 苏未央沉默了一会,问道:“阿槿,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为什么李佑的奏表会被扣押,因为没人敢帮他将这件事情报上去,这个工程太浩大,可效果却不是立刻就能显现出来的,没人愿意去可能要很多年之后才能出现的政绩背负责任,中间一个不小心就容易被人扣上劳民伤财的罪名,而这个罪名可不是一个小小的工部主事就可以承担的。 “一旦成功,千里沃野,粮食富足,国力鼎盛,到那时候大宁将不惧任何人。”这是他的父辈,南宫静深还有将来他的孩子要守护的江山。 “好,如果你决定了,这折子我同你一起署名。” 容槿笑着点点头,他知道会成功的。 “那些还是远的,我们可以从长计议,就说眼下吧,过年的时候,北方很多地方好歹是下过几场雪,但春里雨水很少,今年这里的收成还是不乐观。偏偏北原那边战事又起来了。”说起水利,苏未央忍不住感慨一句。 容槿沉吟,南宫静深也为这些事情发愁,减免赋税的旨意已经下了,可终究不是彻底解决之道。 “你的鸡汤快凉了,赶紧喝,要不然他饿了,待会儿还要闹你。”见过阿槿怀孕之后才知道,孩子真是折腾人。 容槿伸手接过来,坐久了,一动才发现腰酸背痛的。 “你喝汤,念在你今天收留的份上,我给你揉两把。”苏未央挽挽袖子,这事情他做过几次,已经颇为熟练了。 莫云峥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到这样一幅情景,容槿低头在喝汤,苏未央站在身后帮他揉着肩膀,不时地伸手指指桌上纸张,两人小声交谈着,笑容随意自然,有着旁人难以插进去的默契。 “大少爷?”领他进来的小莫见莫云峥楞在那里,不解地唤了一声。 莫云峥笑笑。 容槿和苏未央听到声音同时抬头,虽然还是笑着,但莫云峥知道还是有不同的。 容槿起身,“莫大人,罗大人,快请进。”莫云峥身边的那个相貌和气的年轻人是户部的罗敬文,他听南宫静深提起过,有才能,但油滑的很,万事不出头,和李佑性格迥异,两人却是同乡,还是同一榜的进士。 “王爷不要客气。”莫云峥不敢真的让他招呼,旁人或许不知道,但他知道容槿现在身怀有孕的,而且还是皇嗣,轻忽不得。 “苏相也在这里啊。”罗敬文施了一礼。 “罗侍郎和莫大人怎么走一块儿?”苏未央点点头,也打了声招呼,他和莫云峥关系不错,和这个罗敬文就只是点头之交了。 “路上遇到的,就一起过来了。”这句是莫云峥答的。 莫云峥心里很明白这人将自己放在什么位置,同僚,最好也就是朋友罢了,终究是比不得人家青梅竹马放在心底多年的人,即使那人已经永远不属于他了,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呢,还是正事要紧,“王爷前几天交代的事情,我已经办妥了。” 苏未央在旁问道:“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这么熟悉了?” 莫云峥笑地有些不自然。 容槿解围,“莫大人博学多识,我听闻莫大人对京城附近历代的水纹天象也颇有研究,所以请莫大人帮了个忙。” “王爷如果不嫌弃的话,还是喊我云峥吧。” 以两人今天的身份来说,这倒是也可以,但莫云峥毕竟年长他几岁,两家又是世交,容槿也不好托大,“那私下里,我还是唤你莫兄吧?” 莫云峥明白他的意思,笑道:“这个比莫大人好。” 这样一来,两人的关系无形中亲近不少。 容槿带着莫云峥来到书案前,将自己的计划说给他听,他今年想先在京城附近兴修一些水利,“今年天旱,收成不好,田里也不需要那么多人照看,这个时候出徭役,又是兴修水利,想必百姓会乐意些。” “兴修水利,百姓受益,他们肯定也明白的。” “阿槿,我突然想个想法。”苏未央道, “哦?你说。”容槿也想知道他又有什么好主意了。 “出徭役,不可能人人都来的,出钱雇人已经大家私底下的共识,那我们为什么不干脆将这种事情放在明面上,以银代役,由朝廷统一出钱雇人,这样一来增加了国库收入,二来需要多少人就雇佣多少人,避免盲目耗费人力,对那些缴纳代役银的人也方便。” 容槿点头,“这是个好想法。” “听苏相说起这个,我也想起一件事。”罗敬文官职低,进门打过招呼后,就一直坐在听大家说话,也不加入,这个时候忽然开口,其他三人的目光就投向他,见他不慌不忙,面不改色的样子,光是这份从容,容槿就知道这人恐怕是真有些本事的,“前些时候,见过振威将军孙治平的一个折子,提议在西部边疆屯田。” “这个折子,我也看过,罗侍郎是想说什么?”难得见这个万事不出头冒头一次,苏未央好奇地追问一句。 “下官是想说,西北边境屯田,减免五年赋税,可以吸引流民前往,为什么不将赋税划州区分,富裕之地适当增加,西北东北西南的蛮荒之地适当减免,也好让无地耕种的百姓愿意前往开荒。” 苏未央暗暗讶异,他以为这个罗侍郎只会攀着关系往上爬呢,听这一番话,原来还是个深藏不露的主儿。 看看屋内其他两人的态度,容槿知道他们也是赞同的,罗敬文的想法很好,他不知道今天罗敬文今天来此的目的如何,但这番话让他成功记住这个人了。 看看这些人,容槿忽然有个念头,大宁或许即将迎来一个繁荣昌盛,名臣良将辈出的璀璨年代,而历史证明了他是对的,一代名相苏未央,经学大家莫云峥,断案如神的林简,治水名臣李佑,后来官至宰辅的罗敬文,一手推动了后世被称为“罗氏变法”的赋税改革,在与北原和西陵的战事中还成就了南宫致远,孙治平,邵明庭,陈竟等一众沙场名将。他们一同见证了大宁最顶峰辉煌的时刻。 * 早朝后,容槿和工部的官员商议了些事情,正准备出宫回府,还没走到朱雀门,福顺追过来了。 “容亲王,请留步,皇上有要事召见,现下正在御书房等您呢。” “那我等先行一步了。”身边众人一见这样,都识趣地先告退了。 容槿进去后,福顺从外面掩上门。 房内只有南宫静深一个人,拉着他到上位一同坐下,御案上的折子还有不少,红色封皮的是边疆来的奏报,容槿拿起来看了看,看来战况还不错,有胜有负,但一步步在北原境内推进。 容槿见他没开口,猜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就帮着他一起看折子,并用纸条加了小批,这样南宫静深看起来更方便些,两人配合,进度果然加快很多,不到一个时辰,就把紧要的都批完了。 两个人喝茶吃了些点心,南宫静深问道:“听说你昨天和工部的那些人出城了?” “恩,去看了看新修的水渠和打的井。” “不要太劳累了,都七个多月的身子了,本来不想让你上朝的,可你偏偏不同意。” “一直不出来露面总归是不好。”本来有些人就对容王府颇为忌惮,这次南宫静深赏赐又重,如果再不做出点样子了,就落人话柄了,到时候说不定在背后说什么呢。 “总归有我呢,怕什么?” 容槿笑瞥他一眼,“有你才不好。”一遇上自己的事情,这人就容易失分寸,早晚被人察觉异常。 南宫静深倾过身来,容槿微微后仰,“有我护着有什么不好。”两人的唇胶合在一起,密密地纠缠起来。 意乱情迷的一吻过后,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容槿看清楚南宫静深眼中浓重的欲色,心道不好,这些日子朝政繁忙,他们是有些日子没在一起了,但这地方不对,况且外面还是大白天,“晚上吧,晚上你过来。” “外面的人是心腹,你放心。”南宫静深的嗓音已经沙哑,他吻着容槿的鬓角和脸颊,一手去解容槿朝服上的盘扣。 “别,别在这里。”容槿的拒绝有些无力,他现在身怀有孕,身子敏感地很,根本无法果断拒绝南宫静深的求欢。 福顺估摸皇上和容亲王在里面忙了一段时间也该歇歇了,就端着些茶点和果品进来,太监和宫女跟前伺候的,都是软底鞋子,走路声响小,加上福顺知道皇上喜静,脚步又刻意放轻两分,所以此时走在地毯上还真是几乎没声音,寂静的房间里,粗重的喘息和肉体拍打的声音非常清晰,福顺转过第一道帘子就后后悔了,他想退出去,但鬼使神差地悄悄看了一眼,从这里看去,皇上的衣袍看着还齐整,可容亲王的那身深紫朝服就只虚虚地挂在臂弯上,一条光洁修长的腿搭在龙椅扶手上,脚趾微曲,玉白的身子随着皇上的动作不断后仰。 “啊……”惑人的呻吟声是容亲王的,福顺一哆嗦,捂着鼻子赶紧轻手轻脚出去了,如果被皇上发现了,还不得阉他两遍。 夏日午后的阳光很明亮,容槿醒过来,揉揉额头刚想起身,织锦缎的薄被从身上滑下去,底下竟然什么都没穿,临睡前的情景涌入脑子里,他单手捂住脸呻吟一声,换做以前,他简直不敢相信,他竟然和南宫静深大白天在书房里就做了,做了还不止一次,最后那次他记得是伏在御案上,被南宫静深扶着腰从后面进入的,后来他睡过去了,可这是哪里?身上很干净,应该洗过澡了。 “这是御书房后面的晴园。”南宫静深笑着从外面进来。 “哦,以前没来过。”容槿尽量让自己表现自然点。 “这个小园子,平日里除了清扫的宫女,几乎都不允许人过来的。我偶尔会来这里休息。” “现在什么时辰了,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看床前摆着一套新内衫,他伸手抓过来,腰快断了,见南宫静深过来,他吓得往床里面挪挪,戒备道:“你还要做什么?” 南宫静深被他惊弓之鸟的样子逗笑了,“我什么也不做,我帮你穿。” 容槿有点不相信他,但此时真没力气反抗,被南宫静深抱着大娃娃一样,套上内衫,绑上搭绳,又拿了件外袍帮他穿上,意外地尺寸大小,还挺合适。 但是没有鞋子,南宫静深一路将人抱到外间,那里只有福顺一个人伺候,桌上的饭菜还是热的。 “已经过了午时了,先吃点东西,待会我还有事同你商量。” “什么事?” “先吃饭再说。” 福顺低头布菜,脸都不敢抬起来,没办法,一听到容亲王的声音,脸上火烧一样,总想起上午那一幕,好在吃饭的两人好得蜜里调油一样,没人注意他。 饭后容槿说想去院子里晒晒太阳,宫里难得有这么一处自然清净的地方,看不出太多人工雕琢的痕迹,各种植物自由生长,蔷薇花遮住了整个墙壁,回廊下的海棠开地也不错,最妙的竟然是有一汪泉眼,细细的流水在草丛里蜿蜒流淌,草底下还有寸长的鱼和蝌蚪,五月的阳光不算很热,暖暖的,一切都让人感觉这么舒服。 南宫静深在一旁练剑,不知道怎么回事,剑势急躁,大失水准,持剑人心神很不定的感觉,容槿歪在软榻上,缩缩脚,打个呵欠,阳光这么好,真想立刻睡过去,但南宫静深这么失常,让他有点不放心,终于在那人停剑的当空,他努力睁开眼睛问了一声:“发生了什么事?” 南宫静深丢下剑大步走过来,蹲在容槿身边,握着他的手,轻声问道:“小槿,我们成亲吧?” “恩,好。”容槿昏昏欲睡,习惯性地答应一声,反应过来,仅有的那点睡意顿时飞了,“你说什么?” 南宫静深笑地狡黠异常,“你这就算是答应了。我立刻下旨准备大婚。” 第130章 大婚真相 南宫静深的心思怎会不知道,明白他能将这话说出来就不会是一时心血来潮,他也明白,他一旦松口,将会面临着永远禁锢在皇宫中的命运,他不再是权倾天下的容亲王,他只能是南宫静深的皇后,住进深宫,附着这人的宠爱而生存,他不想要这样的命运,可为了南宫静深,为了孩子,他愿意去忍受,“成亲,我可以答应你。” 南宫静深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面上喜色更胜,刚想说些什么。 不料容槿话锋一转,“但是宗族和朝廷那边怎么办?”大宁的律法他很清楚,律法规定,月遗男子不得嫁人生子,凡发现怀孕生子者一律视为妖孽烧死,普通人家尚且不能,又何况是当朝皇上呢,南宫静深总不能带头触犯律法。 在这一点上,南宫静深似乎并不担忧,镇定道:“律法既然是人定的,人就可以修改。” 容槿摇头,这件事再清楚不过,他不相信南宫静深看不出来,“有的律法是可以改,但这一条很难,而且没有必要。”表面上看,律法的修改对月遗族人有利,但前景并不乐观,对大多数来人来讲,男子怀孕生子就是有违阴阳,就是妖孽,这是普遍的认知,这项认知不可能因为一条律法而改变。 况且祖宗律法的修改,并不是一个人就能说了算的,即使南宫静深是皇上,就算他能强行修改,也会饱受世人抨击和诟病,如果可以造福天下人,再困难,他愿意选择一起去承受,可南宫静深这么做摆明是为自己一个人,因一己之私,将南宫静深推到天下人的对立面,他不想这么做,现在团圆和乐的日子他很珍惜,但自己的身体他最清楚,他不可能陪这个人一辈子,甚至连十年都是奢求,既然这样,现在大费周章又有什么意义呢。 南宫静深亲吻他的手指,“这些你不用操心,一切交给我好吗?我会给你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他在容槿高高隆起的小腹上轻轻抚摸着,“再说还有这个孩子,他也需要一个光明正大的出身,。” 容槿还是摇头,:“爹也不会愿意的。”爹虽然是月遗族,却对那些人一点好感都没有,这些年一直想瓦解月遗族的势力,南宫静深这么做,等于否认了爹之前所做的一切。 “皇伯父那里我去说。”事实上他已经去说了,为了小槿,皇伯父已经答应了。 “你去说,爹一定答应。”这是容槿可以预料的。 南宫静深还要说什么,容槿示意他听自己说完:“静深,我可以承诺你,在我有生之年,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一定会在你的身边,我也可以为你……生儿育女,但我没忘记我还是个男人,我有自己的抱负,我希望我们的感情是比肩而立,相互扶持,共击风雨,而不是在依附着你,躲在你的羽翼下。我说的你能明白吗?” 南宫静深沉默一会儿,说道:“小槿,我能明白的,我承诺你即使成为皇后,也可以不住在宫里。”小槿不喜欢皇宫,他愿意给小槿想的,这是早就想好的。 南宫静深,不要为我做这么多,不值得的,别让我走得这么不安心。“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你愿不愿听?” “你说吧,我听着呢。”他也想知道小槿有什么好办法。 “我们成亲,不过我以女子的身份。” 南宫静深想也不想拒绝道:”不行,那样太委屈你了。” “成亲的还是我们两个,我们彼此明白就够了,有什么可委屈的,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我们可以相守,孩子不会因是男子所出,遭人歧视,对他以后也好,我们都知道的,没人会愿意他们的皇上是个可以生孩子的妖孽,我也不会困在深宫里,这有什么不好呢?我们之间又何必拘泥于这些小节?” “小槿,你真的决定这么做了吗?”他知道小槿说的有道理,可心里无法平静接受。 “你知道的,我与皇宫一向气场不和的,如果不用永远待在这里,有什么不好呢,如果你真觉得我委屈,我那容王府还缺一位王妃呢。”容槿摸摸南宫静深的脸,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 南宫静深愕然,很怀疑自己听错了,“小槿,你的意思是说,让朕去给你当王妃?” 容槿伸个懒腰,很无所谓的样子,悠悠然说道:“皇上不同意也行啊,容王府如今位高权重,想当容王妃的名门闺秀大有人在。”他早就看出南宫静深心怀不轨,又岂能让他将便宜都占去,再说这话说地也算不得假,恢复身份后,他对外一律宣称,结发妻子因病过世多年,早就有那些按捺不住地明里暗里地透出结亲的意思,他也是很抢手的。 “好,我答应你,你嫁我一次,我就嫁你一次又何妨?”他知道这是一条绕过所有困难,顺利达到目的的最方便的途径,他没想过是假的,但拿不准小槿的意思,如今听小槿这番话,倒显得自己过于多心了,小槿比自己想象中心胸更加豁达。 西侧屋里有巴掌声想起。 容槿警觉回头,就见容熙和南宫秋湖相携推门出来。 “父王,爹,你们怎么在这里?”容槿说着要下榻,他这副样子实在很难不让人产生遐想。 南宫秋湖就算是本来没注意,但小槿下意识拉高衣领的动作也说明了一切,“别下来了,地上凉。” 南宫静深按住他的手腕,扶他躺回去。 自打南宫静深将景止和行止归到容王府,容熙对南宫静深的态度也发生了一些变化,起码不觉得那么碍眼了,如果硬说是稍稍顺眼也可以,要不然就今天小槿这副裸足,衣衫松散的样子,他早将账记在南宫静深头上了。 福顺就在不远处,此时见两人来,麻溜儿地回房搬了椅子出来。 软榻很大,躺上三个人都富足,容槿拉着南宫秋湖一起过来躺躺。 南宫秋湖也没拒绝,侧身躺在他身边,回答方才的问题,“这里是皇宫密道的出口,谁都想要留一条后路,这条密道只有历代的皇上才知道。”大宁的就位于御书房后这不起眼的小院子里。 “爹,那你们怎么今天过来了?”有密道他不惊奇,容王府也有,要不然父王当年轰轰烈烈的那次自焚是怎么逃出来的,只是爹和父王来的太巧合了,他和南宫静深刚谈到大婚的事情。 容熙看看南宫静深,这人昨日已经征求了他们的意见,与小槿成亲他们同意了,至于怎么成亲就交给他们两个去商量吧。 “小槿,这次做我的孩子吧?” 容槿面露不解,“爹,我不就是你的儿子吗?”这一点还有怀疑吗? 风吹乱了容槿的头发,南宫秋湖伸手帮他拢一拢,笑的意味深长道,“不,我说的是这次出嫁的是我的孩子。” 容槿不惊讶他们听到了方才的谈话,但父王竟然没反对,倒是很稀奇,他越过南宫秋湖的肩膀,去看对面的容熙。 容熙眼角的余光扫过南宫静深,轻哼一声,说道:“既然皇上都同意下嫁,小槿,你就委屈一次吧。” 容槿靠在南宫秋湖肩上闷笑,果然让父王喜欢南宫静深,路还长着呢。 景平五年六月初十,皇上大婚,皇后并不是传地沸沸扬扬的西陵公主,而是上皇的义女,身份自然也堪匹配,只是这位皇后身子骨不好,一直避居深宫养病,很少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皇上与她伉俪情深,只叹红颜薄命,皇后伴驾六年,溘然长逝,皇上为此大病一场,罢朝多日,自此不入后宫半步。那一年,容槿正好三十岁。 史料中对这位皇后的记录也甚少,后世提起景平帝南宫静深身边的人,更多的会说起容亲王容槿,同样精彩的一个男人,一路辅佐景平帝将大宁推向了巅峰。 第131章 洞房花烛 紫竹苑位于城郊,环境清幽,南宫溪岚去世后,南宫清韵就做主和容季搬到了这里,容季现在神志不清,正好在这里闭门修养。 “阿季,喝完药早就点睡吧。”南宫清韵将喝完的药碗放在一边,亲自拧了热手巾,帮容季擦了脸和手。 容季目光呆呆的,盯着上面的床帐并没有说话,最后安静乖巧地闭上眼睛,他原本就是顶尖的相貌,只是以前行事过于歹毒,长期浸染下来,眉宇间戾气横生,大多数人见到他,第一反应是心惊胆战和防备,反而没人过于注重他的相貌了,这些日子他足不出户,身形清减,肤色苍白到几乎透明,神智依旧混沌,眼神也是迷茫的,这样的容季看起来是如此柔弱无害,就像一个真正无辜的惹人怜惜的孩子。连容熙来看过几次,都有些心生不忍。 “阿季,阿季……”南宫清韵轻轻唤了几声,见容季没动静,知道他睡着了,今天城里太吵了,乐声和炮竹烟花声响不绝,她很担心阿季受到惊吓,阿季生病后,很厌恶各种声音,所有的声音都会让他很暴躁,所以他们现在住的这个院子是紫竹苑里最偏僻的,府里的人经过这里都会自觉放轻手脚,看这情形,今天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也许真像太医说的,阿季在一天天好转,总有一天会清醒过来的。就算不醒,她也不会在意的,以前的阿季就算睡在她身边,也总有种摸不到的感觉,现在阿季却只依赖她,她知道这种想法不对,这不是真正的阿季,但有时又忍不住想,这样相依相伴的日子再长一点也好啊。 南宫清韵到另外一个房间洗漱完毕,夏绿跟着过来服侍她睡下,吹了灯烛,轻手轻脚去了隔间。 “阿季,你知道吗?今天皇上大婚呢。”南宫清韵睡在床外侧,小心翼翼地在不惊醒身边的人的情形下,将脸贴在容季的手臂上,阿季很喜欢皇上,但她一直很怕他,在他的印象中,那人很少笑,淡漠的,冷静的,拒人千里之外,他们这群人,谁都不敢轻易招惹他,连年纪最长的哥哥也是,为此母后还大为恼火过,说哥哥是皇子,是未来的皇上,那人充其量也不过是个王爷。 可是现在孰胜孰负,已然成定局。最后他们连哥哥的尸首都没见到,有人说这事是父皇一手策划的,可当时父皇不是在相国寺清修吗?他真的会这么狠心吗?她不知道,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去年入秋的时候和母后一起去的,那是八月初的一天吧,父皇那天心情好像很不错,陪着她们吃了一顿斋饭,之后再去就见不到人了,主持大师说,父皇静修不想见任何人。至于母后不提也罢,她觉得母后快疯了,哥哥的死讯传来后,她进宫,母后竟然一点伤心的样子都没有,嘴里还念叨着,死得好,这一天终于来到之类的话。 容季的睫毛在黑暗中微微颤动,可南宫清韵自顾说着,并没有察觉,“皇后不是西陵公主,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听说父皇……很喜欢她的。原来父皇早已经不在相国寺了。”父皇在为那人的出嫁忙碌,却没空见她一面,虽然都不是亲生的,但半路认来的女儿真的比自小抚养大的更亲吗?她好不甘心,可不甘心又能怎样呢? “阿季,我们离开这里吧,离开京城,回扎图部落去。”那个遥远而陌生的地方,才是她真正的家乡,她原以为一辈子也不会想回去的,这些年,扎图部落虽然有派人来看过她,但从来没提过接她回去的事情,她以前也没想回去,看眼下这境况,留在京城更没意思,背后的倚仗一个个都没了,曾经得罪过的那些人肯定不会放过他们,阿季如今又没有任何自保能力,万一落到那些人手里,肯定没个好,回到扎图,日子可能难过些,但她的身份摆在明面上,爹的老部下还有一些活着,部落里的人想必不会多加为难,那里离着南宫致远驻军的地方也不远,致远哥哥性子爽直,对他们一向还不错,定会回护一二,总比在京城步步小心地好。 “阿季,你的心里……”明知道他听不到,南宫清韵还是决定不要说下去了,她知道阿季心里有个人,虽然她不清楚是谁,带阿季离开这里,她也是有私心的,她希望阿季终有一天能将那人彻底忘记。 南宫清韵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容季也许听了,也许没听,城里的烟花还在盛放,欢快的乐声在夜里更加清晰。南宫清韵睡着后,容季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轻喃了一句:“竟然不是容槿?”原来放开手可以这么容易吗? * 南宫静深从来不是一个和善的,让人心生亲近的人,登基之后更是如此,朝中的大臣们对他有敬仰,有佩服,有惧怕,但惟独没人会没事找他下个棋,聊个天,联络联络感情。但今天不同,今天是皇上的大婚,晚宴上,各地的皇室宗亲贵胄,邻国的使臣,朝中的官员呼呼啦啦来了很多,有人喝多了,胆子就大了,一杯杯,一个个轮流去敬皇上的酒。 这本就是无伤大雅的事情,南宫静深也不在意,加上他今天多年夙愿得偿本就高兴,于是敬一杯喝一杯,也不推拒,原本旁观人见此,也心动了,难得皇上这么平易近人啊,你敬我也敬,这晚宴上数得上名号的少说也有几百个呢,南宫静深喝着喝着就喝多了。“朕有些不胜酒力,先行一步,仁亲王代朕好好招待众臣工。” 南宫静深支着额头,底下的人见皇上这样真是喝醉了,都懂分寸,不敢再劝,恭恭敬敬地将人送走,不过经此一事,很多人对他们的皇上印象有所改观,其实皇上好像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啊,或者说成了亲的人到底是不大一样了? 福顺和另外个一个小太监将人搀扶着送到早就备好的车辇上。 南宫静深倒是顺利躲过去了,只苦了留下来帮他挡酒的南宫宁阁一众人。 盛京的六月天已经很热了,泰和宫里因着放了冰,一进门还有丝丝凉意,寝宫里,大红的龙凤喜烛还在燃着,合卺酒还没喝,至于那大婚的另外一个人别说是盖头,早就换过衣袍,高床软卧地睡过去了,满室火红的颜色映地那人的脸也红扑扑的。 翡翠琉璃等人原本在里面伺候着,此时见南宫静深进门,笑眯眯地上前贺了喜,得了封赏,高高兴兴地都退出去守着了。 “小槿……”南宫静深俯身去亲吻床上的人,从额头到唇角,虔诚而珍惜的,睡在大红织锦龙凤被里的人嘤咛一声,很自然的启唇纳入,却没有醒过来。 看来今天真是累坏了,小槿如今八个多月的身子,大婚之事有繁琐,虽然已经省去了其中不少环节,但光是必须出现的场合就够多了,听皇伯父说小槿从昨夜就几乎没睡好,半下午放人回来,睡到现在还没醒。 可能是嫌热,容槿将身上的薄被踢开,被子下面的人只穿了一件薄透的红色纱质短内衫,闽南进贡的鲛纱,以轻薄软透著称,贴身穿,还能感觉到微微的凉意,是制作夏凉衫的最上选,小槿偏爱白色内衫,他是知道的,但今天发现原来红色也很适合他,自打有孕后,小槿的肌肤愈发的白嫩细滑,衬着这鲜艳的红色竟有种说不出的魅惑诱人,内衫的搭绳早已松脱,肩头半露,下摆处堪堪到遮住大腿根,看到这里,南宫静深呼吸一窒,小槿内衫底下竟然是空的。 第132章 有人要生 南宫静深心头的那把火还没完全烧起来,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小槿累成这样,这衫子是谁给换的?想到方才出门笑得异常欢乐的侍女,他有了想杀人的冲动。 此时在隔壁的房间,饭还没上来,琉璃手里抓了一把鲜桂圆,刚剥开一颗还没送到嘴里,就感觉耳边一阵冷风吹过,她打了个寒战,拉拉衣领,奇怪,大夏天的,风怎么这么冷?不过很快想到什么,她嘿嘿一笑,挤到翡翠旁边坐下,说道:“翡翠姐姐,你说咱们给王爷缝制的那件内衫,皇上会觉得好看不?”不等翡翠回答,她自言自语道:“我觉得皇上会喜欢,连我看了都心痒痒的……” 翡翠从桌上抓了一颗枣子塞到她嘴里,笑道:“忙了一天,你还不嫌累,你再乱说话,小心皇上回头收拾你。”衫子是他们缝制的没错了,不过是王爷自己穿上的,所以应该不关她们的事情吧?当然王爷当时累的迷迷糊糊也不是她们想的。 “翡翠姐姐,我怎么觉得你笑得好奸诈?” 翡翠侧身过去,作势要拧她的耳朵,“别以为方才偷看王爷更衣,我没看到。”这些贴身的事情,王爷一向不假手他人,她们当时可在门外的,皇上千万不要误会她们。 “咦?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琉璃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王爷性子随和,皇上也说过她们在王爷跟前不用太拘束,可这种事情皇上应该没那么大度吧?她可不想一个人承受皇上的怒气,当时明明她们三个都想看看衫子上身后的效果的。 “不是吗?我明明记得,我和珍珠是守在门外的,是吧,珍珠?”翡翠看到珍珠端着饭食过来了,抢先起身去迎着了。 珍珠看到翡翠的眼色,忍笑道:“好像是这样的。皇上事后若问起,我自当如实禀报。” 琉璃跳起来追打她们:“你们俩这是合伙害我。” “姐姐们在说什么有趣事儿?”福顺也是脚不沾地的忙了一天,估摸着这一会不用他伺候,就打算过来吃点饭,一进屋就听到她们的笑闹声,王爷身边的这三人不是普通的侍女他是知情的。 * 容槿睡地正好,感觉有人在解他的衣服,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见是南宫静深坐在床边,一颗心重新放回肚子里,“晚宴结束了?” 南宫静深暂时停手,亲他一下,说道:“还没,仁亲王他们在照看着,我先回来了。” “哦,”容槿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你喝了很多酒?”满身都是酒味。 “也没多少。”那点酒在他来说还不成问题。 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现在衣衫大开的情形,容槿翻个身肚皮向上,将左腿搭在南宫静深膝盖上,说道:“帮我揉揉。”近段日子,腿脚浮肿厉害,睡觉都不得安宁。 南宫静深笑笑,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小槿使唤皇上这么理所当然了,但这亲密无间的感觉还不错就是了,他握住那人的脚腕,从浮肿的脚面开始,顺着小腿一直向上去,揉完左腿换右腿。 自打知道容槿怀孕后,南宫静深专程召见过徐竟很多次,仔细地询问了很多注意事项,这揉捏按摩也是那时候学的,技术多么好是算不上,但给容槿松松筋骨,去去乏还是很有效的。 “恩……用点力……恩……就这样……”容槿闭着眼睛舒服地直哼哼,累了这一天,就属这一刻最自在了。 他是自在了,另外一个可就有点绷不住了,那件大红的内衫挂在容槿身上,比一丝不挂还招人,偏偏当事人还一点自觉性没有,抬腿提腰,毫无顾忌,殊不知坐在南宫静深那个角度,他的下半身风景暴露无遗,再加上这一喊,南宫静深能把持得住才怪。 渐渐的,容槿就觉得不对了,南宫静深的手越来越热,而且别具意味地停在他的大腿根处。 容槿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两人现下的情形,可想抽腿已经来不及了,南宫静深翻身压上来,低头咬住他的唇,说道:“小槿,你是不是忘了今晚是我们洞房花烛夜?” “怎么可能?”前前后后的准备了两个多月,他想忘也不成啊,他刚才只是有点睡迷糊了,他就说了这么一句,就被南宫静深堵住了,他只能被迫仰起头承受,艰难地吞咽着两人多余的口水。 南宫静深一手捏着容槿的下颌与他深吻,另一只手去拉扯他的乳尖,直到两个都挺立肿胀,手继续下滑,在他的臀肉上反复揉搓着。 事情到了这地步,避无可避,容槿微微颤抖,脚掌在柔滑的丝被上摩挲,张开腿,任凭南宫静深的手从腰臀摸到大腿内侧。 南宫静深感受到怀中人的柔顺,动作放轻,温热的唇落在颈项,锁骨,胸口,舌尖在高高挺着的肚子上打转,“小槿,今天累不累?” 容槿被他撩拨地气喘吁吁,无意识地拱起腰,期待着更多的爱抚,“我……我说累了,你就不做了吗?” 南宫静深想也没想地说道:“不会。”这可是他盼望已久的洞房花烛夜,说什么都不会错过。 容槿白他一眼:“那你还问?” 南宫静深轻笑,自己解了衣服扔到床下,跪到容槿的两腿之间,托着他的腿弯向上一抬,扣在自己腰后,两臀之间的那处隐秘的入口露了出来,也许是月遗族人的特性,容槿这里除了第一次,极少用到润滑的药膏,南宫静深两根手指进去按压一番,里面很快就有水光泛出来,湿润无比。 南宫静深挺腰顶入,后面一下子被填满,胀胀的,“有点难受……”但随着南宫静深的缓缓抽动,方才的不适很快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内壁和硬物反复摩擦所产生的快感。 南宫静深见他适应了,手放在他的后腰处慢慢将人扶起来,坐在自己腿上,两人结合地更深。 容槿靠在南宫静深肩上,感受着他在自己体内的戳刺,每次都准确地压在最敏感的一点上,今天是他们的新婚之夜,此时他们是紧密结合在一起,无论是身体还是心。 “我是喜欢你的。”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容槿很想将这句话告诉他,这句话一出口,南宫静深的动作停下来,两人胸口相贴,他几乎感觉不到南宫静深的心跳。 过了好一会,才听到南宫静深的声音:“我也是,小槿,生死不弃。” 容槿还没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满脑子的思绪就被他接下来一记猛烈的贯穿打断了,到嘴的话化成了一声喘息。 “小槿,我们好像还没喝合卺酒吧?”南宫静深突然道。 “什么?”容槿目光迷离,顺着南宫静深的指引看向桌上摆着的那两杯酒。 南宫静深贴在他耳际,刻意压低声音诱哄道:“我抱你过去喝好不好?” 容槿压住他肩膀,说道:“待会再喝。”他知道南宫静深在打什么鬼主意。 “耽误了良辰吉时不吉利。”南宫静深微微用力,就着两人相连的姿势抱着容槿下了床。 这个姿势对容槿来说并不容易,他挺着个大肚子,双臂紧紧缠在南宫静深颈项上生怕掉下去,偏偏南宫静深捧着他的臀不断下压,他的双腿打着颤,几乎环不住。好歹是挨到桌边,南宫静深推开上面摆放的糕点,将他坐在上面,端起其中一杯酒喝下去,以口相渡送到他嘴里。 “这一杯该你了。”南宫静深将另一杯酒塞到他手里,眼神殷切。 容槿简直不知道南宫静深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花样,不过两人既然是这种关系,他也不是那种呆板不懂情趣的人,他从桌上滑下来,将南宫静深推到椅子上坐定。 南宫静深面露不解,但难得小槿主动,他没有不配合的道理。 容槿勾唇一笑,扶着南宫静深腿间那物反身坐上去,自己起落吞吐。 南宫静深倒吸口冷气,容槿端过桌上的酒杯一口饮尽,侧身喂到他口中,末了还舔舔他的唇角,赞一声:“味道不错。” 南宫静深直接被他这个动作逼疯了,这个晚上小槿给了他太多的惊喜。 最后一次是在水里进行的,容槿已经没什么力气了,跪在浴池边上,南宫静深从后面搂住他,腰身紧密贴合,刺了进去。 在此期间,翡翠他们进来,重新换过了被褥,依旧是象征新婚的大红色龙凤被。 “今天你终于是我的了。”从第一次见到小槿已经过去七年多了,这一路太过艰难,但总算是走到了今天,如果说还有什么期望,就祈求上天让他们的夫妻缘分长一些,再长一些。 “是你的,是你的,永远都是你的。”容槿拍开他在自己大腿上游走的手,由着他折腾大半夜,再不睡,天就该亮了,明天一大早还要去给太皇太后和太后奉茶呢。 南宫静深噗嗤笑出声,知道再撩拨下去,小槿肯定要火了,于是安抚道:“好,咱们睡吧。”他滑进被子里将人拥住。 龙凤喜烛彻夜燃着,他们没睡多大会,泰和宫里有杂乱的脚步声响起。 福顺听了下面人的禀告,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冒险进去通禀一声,皇上特别嘱咐过,那位的任何举动都不能忽视,何况是这样的大事。 “什么事?”人一进来,南宫静深就醒了。 福顺见床上另一个人还在沉睡,压低声音回禀道:“皇上,海棠苑那位要生了。” 第133章 一波刚平 南宫静深心说怎么这么巧,正好赶到他的新婚之夜,嘴里答道:“朕知道了,让人去请徐太医,朕待会就过去。” “阙九湛吗?”灯影晃动,容槿也醒了过来。 “恩。”南宫静深看福顺一眼,福顺笼着灯盏退后,“你继续睡吧,我去看看很快就回来陪你。” 容槿揉揉渴睡的眼睛,说道:“我同你一起过去吧,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他生过景止和行止,比起其他人算是有点经验。 “你别去了,天这么早,外面露水重,你累了一天了,如果实在想去,等天亮后,我让人来接你过去,现在乖乖再睡一会。”南宫静深抱着他翻个身,小槿现在身子笨重,翻身都成问题,他晚上都要抱着翻几次。 容槿扶着他手臂坐起来,“心里有事我也睡不着,去看看也放心。”即使在皇宫里,有最好的太医,生孩子也是件危险的事情,如果阙九湛有个万一,他以后怎么面对渔阳。 南宫静深知道的脾气,就说道:“既然这样,你多穿点再出门。” 翡翠和琉璃等人值夜,洗漱用品很快送过来,两人做了简单的熟悉,容槿腰肢酸软,臀间也有些肿痛,南宫静深就将人用薄披风裹紧了,一路抱着上了步辇。 到海棠苑的时候,徐竟已经过来了,屋子里灯火通明,有三四个人进进出出忙碌着,见皇上亲自过来了,赶忙过来行礼。 “都起来吧。”福顺提着灯笼前面引路,南宫静深怀里抱着容槿,大步进屋。 “冷不冷?”进屋后,南宫静深仍然没将人放下,就揽在自己腿上,身边的人眼观鼻鼻观心只当什么都没看到。 容槿靠在他肩上,摇摇头:“还行,阙九湛怎么样了?” 听容槿这么问,南宫静深看向底下跪着的一个小太监,这是当初派来伺候阙九湛的其中一个人,名唤常安的,“启禀皇上,王爷,徐太医说阙公子这是头一胎,又是双生子,生产着实有些困难。”他原先是泰和宫里伺候的,认识容槿,但不知道阙九湛的身份,他们暗地里都猜测这位阙公子是皇上在外面纳的侍君,肚子里是皇上的种,心里还感叹过真是同人不同命,瞧这位阙公子,从怀孕到生孩子,皇上正眼都没瞧过,哪里像容亲王,皇上捧在手心里都怕攥太紧了热着。 不过话说回来,皇上喜欢容亲王也不是没道理的,容亲王不光相貌好,更难得的是心性居然也不错,待人温温和和,从来没见发过什么脾气,就说这会,阙公子都要生下皇上的孩子了,容亲王都没看出点生气的样子来,这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阙公子就不行了,一开始入宫的时候,仗着肚子有龙种,天天摔摔打打的,生怕人家不知道宫里来了这么一位主儿,后来见皇上不搭理,才慢慢消停下来,但换成了天天坐在那里,冷冰冰的,一点笑模样没有,让谁谁也喜欢不起来啊,别说是皇上了,哪有空伺候他,当然这都是主子们的事情,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也就这么一想,谁也不敢当面说什么。 阙九湛身怀双子的事情,徐竟早先就诊出来了,南宫静深和容槿都是知情的,所以此时听常安这么说,并不觉得惊奇。 “下去伺候吧。”南宫静深说道,这院子里可用的人本就不多。 常安退下去,容槿感叹一声:“希望他可以顺顺利利地生下孩子。”他和阙九湛有过几面之缘,太深的交情算不上,而且那人对他防备极深,想更进一步也难,双方的立场摆在那里,他理解,刨去和西陵的利害关系,同为月遗族男子面对着这生子的命运,他也不希望阙九湛出事。 “徐太医是宫里的老太医了,听说当年你都是他接生的,有他在,阙九湛会好一些的。” “但愿如此吧。”容槿面上还有些疲色,这也个难怪,昨晚根本就没睡多久。 南宫静深喂着喝了些温水,说道:“这生孩子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你先睡会吧,有事情我叫醒你。” 容槿笑道:“说的好像你生过一样。” 南宫静深揽紧些,手掌盖上他的眼睛,说道:“总是听过的,快睡。” 容槿听话的闭上眼睛,抱着南宫静深的腰准备眯一会儿,就听隔壁屋里传来一声惨叫,他吓了一跳,倏地睁开眼睛,问道:“怎么了?” 南宫静深拍拍他的背,说道:“福顺在外面守着,很快就知道了。” 果然福顺很快躬身进来,禀报道:“皇上,王爷,徐太医说孩子太大,阙公子难产。” 容槿大惊,南宫静深面色也开始有些不好,他留下阙九湛可不是想让他死在这里的,他不像小槿对这人抱有什么同情之心,他只知道,如果这人死在大宁,消息一旦传扬开来,后患无穷,“里面现在怎么样了?” “徐太医正在里面想办法,听说阵痛有段时间了,那位阙公子已经昏过去一次了,看情形是不太好。” “再去打听。” 容槿很明白生孩子的那种痛,简直是人能忍受的极限,现在想想自己当时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挨过来的。 阙九湛应该醒过来了,揪人心肺的叫喊声一声接着一声,让那么一个冷静理智的男人叫成这样,没经历过的人也知道一定是疼到了极点,南宫静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抱着容槿的手臂收紧一些。容槿安静地窝在他怀里,柔软的唇印上他的脸颊,这个屋里只有一盏小灯,两人静静地靠坐着,这样过了好一会,那屋突然没了声响,容槿开口道:“放我下来,我们过去看看,在这里干等也不是个事。” 他们的身份要进去不合适,就止步在阙九湛的门外,夏日凌晨的露水重,风也凉,南宫静深重新帮容槿理了衣襟,福顺看到他们,小跑着出来,“皇上,王爷。” “徐太医怎么说?”容槿紧着问了一句。 福顺咽咽口水,回道:“阙公子好像有些扛不住了,徐太医各种方法都用尽了,孩子就是生不下来,徐太医说再这样下去,最好也就是大人和孩子保住一方。”他也是第一次见男人生孩子的,那场景太惨烈了,流了那么多血,被褥就浸湿了,孩子就是出不来,希望王爷到时候不要受这罪。 旁边又有人端着一盆子血水出来,看到南宫静深两人,远远地行了一礼,飞快离开了。 “阙公子怎么说?”容槿问,如果徐太医说只能保一方的话,这个选择肯定要问阙九湛的。 这就是福顺佩服阙九湛的地方,果然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心就是比较狠,“阙公子说了,如果只能活一个,他舍弃孩子。” 南宫静深没有异议,阙九湛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有孩子最好,没有他也不在意,容槿眉头微皱,他明白人都有求生的本能,但还没到最后一刻,阙九湛就这样轻易选择放弃自己的骨肉,他想不通,阙九湛是不想要孩子还是痛恨让他怀孕的那个人,或者两者都不是,另有内情? “你留在这里,我进去看看他。”相较于南宫静深,他进去还方便些,再说他也不想让南宫静深留下什么阴影。 南宫静深点头,“不要勉强。”交代福顺:“好生照看王爷。” 福顺答应着,领容槿进了内室,点了太多蜡烛,生孩子也见不得风,门窗紧闭,里面又闷又热,夹杂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容槿伏在门框上干呕。 徐竟正在给阙九湛揉肚子,一转头看到他,眉头紧锁:“王爷,你怎么来这里了?快出去,你现在的身子怎么能来见这个?” 容槿没仔细听他的话,擦擦嘴,随口敷衍道:“我就进来看一下。”他的目光落在阙九湛身上,那人犹在剧烈抽搐,但嘴巴开开合合的,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脸色蜡白如纸,双手被布条缠住,绑在床柱上,身上仅有的一件小衫早已经汗透,高高耸起的肚子清晰可见,双腿张开,被常安死死压住,股间撕裂,被褥上鲜血淋漓,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少爷,少爷,你别睡过去,少爷……”侍女明然跪在床下握住阙九湛的手臂痛哭失声。 阙九湛眼角的泪水落下来,浸到枕头里,眼中的神采慢慢黯淡,力气耗尽的前兆,旁边的人说话,他什么反应都没有。 容槿见他嘴唇翕动,以为他有话要说,俯身下去,听他不停在念着一个名字,凌简。 西陵元帝阙凌简,果然是他吗? “徐太医,你前些日子你不是还说,他身子将养的不错,生产应该不会有太大危险吗?” 徐竟也是满头大汗,拔了阙九湛肚子上的针,示意容槿同他去旁边,他洗掉手上粘腻的血迹,小声道:“这人太逞强,早告诉过他是双胎,要生下来不容易,孩子的另一个父亲不在身边,必须每日用玉势扩张产道,可你看他这个样子,哪里像是用过的,那种地方我又不能随时查看。”他说完又摇摇头叹气,不想活了也不用这样折腾自己。 “王爷,王爷……”明然一见太医摇头,心知不好,跪行过来,伸手去拉容槿的袍角。 “放肆,不懂规矩的丫头。”福顺挡在她前面,怕她拉扯伤到容槿。 明然被呵斥地一愣,她不知道容槿的身份,但见有人喊他王爷,又见他可以自由进出宫闱,想着必然来头不小,是个说得上话的人,她跪在地上,一下下地磕下去,“王爷,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家少爷吧。” “明然是吧?”见她答应,容槿继续说道:“你先起来,帮你家少爷找件干净的衫子。” “常安,你去御膳房端些清淡的热粥饭,忙了大半晚上,大家都吃一点,常乐,再提些热水进来,帮阙公子抹抹身子,换了被褥。” “徐太医,还是麻烦你再想想办法吧,时间拖长了,大人和孩子都不好。” 徐竟一指阙九湛,说道:“我就是有千万个办法,他用不上力气,都是白搭,说到底,这孩子能否生下来还要靠他做父亲的。” 容槿想了一下,说道:“这个我来想办法。” “那好,我再给他看看。” 容槿有条不紊地下了命令,众人有了主心骨,各行其事,不再像方才一样急三火四,乱忙一气,结果还没什么都做成。 徐竟按着穴位,又下了几针,阙九湛悠悠醒转过来,勉强用了些热粥饭,精神稍微好点,起码可以认出人了,“容槿?”他看向屋里多出来的一个人。 “你现在感觉好点了吗?”容槿在床边的椅子上优雅落座。 阙九湛并不领他的情,嘴角挂上一抹讽刺的笑意,“还没死,你们不用急着算计这俩孩子,我不会让他们活着降生的。”他恨那人,可并不意味着他会留两个把柄在敌人手里威胁他的国家。 容槿眉头微挑,口气冷淡的程度不输给他,“你怕我们用孩子威胁阙凌简?” 明然低低地抽了一口气。 阙九湛一脸无惧:“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 容槿支着下巴,身体微微前倾,盯着阙九湛,一字一句,清晰说道:“不,阙九湛,你很清楚我在说什么,可我也奉劝你一句,做人永远不要太自信。” 阙九湛想到什么,目光沉下去,“你想说什么?” 容槿微微笑,慢条斯理问道:“阙公子需要我说的更明白一点?” 胸口气血翻涌,阙九湛额上冷汗涔涔,十指紧紧捂着闹翻天的肚子,他咬牙道:“你有话不妨直说。” 主子说话,其他人不敢贸然插嘴,唯一可以插话的徐太医根本没有想打断的意思,常安默默想,他收回荣亲王心性好那句话,虽然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但容亲王真的很像在欺负人,而且还是一个正在难产的人。 容槿继续笑道:“既然阙公子一定要听,我也不好拒绝。” 阙九湛一听这话,肚子更疼了,坠坠的,胀胀的。 容槿眼尾扫向徐竟,话还是对阙九湛说着,“我只是想跟阙公子说一个道理,筹码不是人人可以做的,这需要资格,阙公子来大宁有半年了吧?如果阙凌简想寻你,哪怕你在深宫,我想他也会有办法吧?” 徐竟压着阙九湛的手腕,对着容槿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容槿的话没停顿,“我听说西陵元帝陛下风流倜傥,后宫佳丽无数,想必子嗣应该不成问题,阙公子确定他在乎你生的孩子,一个男人生的孩子?依我看呢,阙公子还是不要太自作多情的好。” “我的肚子,我的肚子好痛……”阙九湛肚子一胀一胀的,父亲情绪不稳直接影响了孩子。 徐竟说道:“常安,常乐,把阙公子的手重新绑起来。”刚才昏过去后,就给他解开了。 容槿垂下眼睛,撩撩衣袍起身,似乎还嫌不够乱,即将出门的时候又加了一句,“阙公子生不生都随意,如果再拖下去,落得个一尸三命也无妨,渔阳,我是说你妹妹安阳公主,她现在就在盛京,想必愿意给你收尸,只是你的样子可能不太好看。” 阙九湛银牙咬碎,“容槿,你不要欺人太甚。” 容槿客气道:“好说。” “肚子……好痛,孩子……孩子……怎么还不出来?” “马上就好,我看到孩子的头了,用力,就是这么用力……” 看到这里,容槿不再停留,福顺当先打了帘子,阙九湛认定了他们要谋算他,说尽好话他也不会相信,不如将计就计地刺激他一下,这不效果立刻就显现了,人一旦有了求生的意志,剩下的就好说了。 “怎么进去这么久,天都快亮了。”南宫静深见他出来,迎上去握住他的手。 “没事了,我们回去吧。”东边的天开始泛白,新的一天将要来临,这是他们新婚后的第一天,六月里海棠花都落了,满院葱郁,今天的天气还是不错的。 “你生景止和行止也这样吗?”路上南宫静深问。 “我还好,虽然景止和行止是双胎,但个头小,还算顺利。”当时自己的身子不好,没养过来,连带着孩子也瘦弱,但第一次分娩,痛苦是免不了的,何况是男身生子,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也没必要再拿出来说了。 “这一次,我会守在你们父子身边。” “恩。” 南宫静深和容槿一大早先去了太皇太后的永宁宫和梅太后的长秋宫请安奉茶,回来后就收到消息,海棠苑里那位产下一对双生女娃娃,过程有些艰险,但总算是父女平安。 第134章 安心待产 婚后,容槿和南宫静深先是住在泰和宫,皇后的坤仪宫里重新整修过后,他带着两个小家伙又搬到了那里,坤仪宫作为历代皇后的宫寝,规模和华丽程度自不用说,一应的吃穿用度也是最上好的,南宫静深又特意按照容槿的喜好重新整修,那些过于繁复和女气的装饰都撤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些清雅大方的,院子里多栽花木,移了竹子,还引水新挖了池塘,植了荷,撒了锦鲤,夏日里花团锦簇,竹林婆娑,荷风送爽,宫里上下都得过吩咐,皇后体弱,闭门修养,不得过去打扰,所以现在的坤仪宫较之过去更多了两分清幽,连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闲暇的时候也愿意过来坐坐,这里面对皇后的喜爱之意众人也都看得出来。 容槿的肚子九个月了,已经非常明显,原先天气不太热,他朝服重,肚子用布带束一下还可以应付过去,现在这个方法就不大行了,南宫静深也不同意他这么做,容易伤着大人和孩子,所以进入第九个月,容槿就告病不再上朝,专心在坤仪宫养胎,容亲王无正妃,皇后喜爱孩子,容亲王世子和小郡王就顺理成章地养在了皇后跟前。 容熙和南宫秋湖想儿子和孙子了,也会来宫里陪着他们住两天,坤仪宫里使唤的宫女和太监也是同别处不一样的,南宫静深一手挑选的,身份背景清楚,绝对信得过,这里关起门来自成一方天地,倒也算得上安宁和乐。 如果说还有不和谐的地方,就是配殿那里了,坤仪宫有两个大的配殿,一曰挽翠,一曰毓华,其中毓华殿离着主殿稍远,有单独的院落,容槿就做主让阙九湛住了进来。 皇上前脚大婚,后脚皇宫里就莫名多了两个孩子,这落在有心人的眼里就有些耐人寻味了,海棠苑早已经不安全,在阙九湛临盆前夕,就陆续有人夜闯皇宫,暗卫留意到平日里也有人刻意接近过海棠苑,虽然都被阻拦下来了,但谁能保证没有下次,安全起见,容槿就提议让阙九湛住进坤仪宫,这里有最坚固的守卫,进来和逃出去都不件容易的事情,只是这阙九湛又岂是让人省心的人。 南宫静深大婚,娶的皇后却不是千里迢迢来此完婚的西陵公主,这样的举动无疑是在西陵的脸上狠狠甩了一记耳光,现在又是大宁和北原交战的关键时刻,西陵同大宁还是北原都有共同的边境线,此时西陵如果出兵,站在大宁的对立面,大宁将两面受敌,对大宁来说,真是大大的不妙了,于是朝中的很多官员就上了折子,这西陵的公主就是不足以为皇后,但凭她的身份,立个贵妃还是可以的,这样一来,西陵面子上也过得去,彼此还可以做个睦邻友邦,起码不用彻底撕破脸皮,可皇上那里不应承,这新立的皇后面又见不上,只让一干人等白瞪眼。 后来大家发现皇上的态度真不算奇怪,毕竟西陵公主当街那一出闹地太难看,让皇上不待见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最奇怪的是皇上都摆明不娶这西陵公主了,可这西陵公主和使臣竟然不离开,明面上说得好听,要大宁对突然悔婚给个说法,可态度算不上很积极,至于西陵那边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这让很多人纳闷,都这样了,西陵的人还死赖在京城不走,到底是想干什么?是不是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阙九湛父女都幸运地存活下来,可过程实在算不上顺利,阙九湛也因耗损过度元气大伤,需要长时间卧病休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阙九湛对这双女儿极为不喜欢,这种不喜欢表现地十分彻底,和阙九湛接触过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这两个孩子都给找了奶娘,平时孩子吃喝拉撒睡,自有四个奶娘轮流照看着,可阙九湛这个当爹的别说抱抱孩子,就是看一样都嫌多余,常安有时来容槿这边走动,就说阙公子看孩子的眼神不像是看自己的骨肉,反倒是像看自己的仇人一样,以至于奶娘说什么都不相信,那是孩子的亲生父亲,生怕她们留意不到,孩子就让阙公子给一把掐死了。 容槿听来感觉着实有趣得很,这阙九湛是真的不喜欢还是做给他们看的,他都没心思奉陪,等他折腾够了估计就没心思了,孩子不是自己的,他也不想插手这件事惹人烦,再说他还有自己的孩子要照看,景止和行止正式拜了莫云峥为师,和其他的宗族子弟一道入了上书房,老三依旧锲而不舍地在他肚子里闹腾。但人算不如天算,容槿打定主意是不插手的,但中间出了一件事让容槿想装不知道都不行,有一天,阙九湛不知道哪根筋脉开了窍,说要自己带孩子一晚上,就这一晚上两个孩子都发起了高烧,新生的孩子虽然娇贵异常,但轻易不生病,听到下面人的禀报,容槿心想,这阙九湛倒是好本事,就一个晚上就差点将两个孩子折腾死。 为了避免再出现意外,容槿只好让人将两个孩子接到他这边来,但他有孕在身,本身身子骨也不好,养着还来不及,哪敢让他接触病人,徐太医坚决不同意,最后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抱来可以,但不能挨近容槿的卧房,容槿也不得去探视,双方这才达成初步意向。 孩子太小不能用药,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给孩子身体降温,总算是这个两个孩子身体底子好,如此过了三五天居然就痊愈了,就是养成了一到夜里就爱哭的习性,一抹黑就哭,怎么哄也不行,一直哭得脸发紫,徐太医没办法,最后问了两个对幼儿方面有专攻的太医,说可能是收受到惊吓了,这种小孩子的病,谁也不好一口咬死就是什么原因。 孩子的哭声太惨烈,连容槿和南宫静深晚上睡觉都不能幸免于难。 再一次试图入睡失败,南宫静深黑了脸,刚想掀了被子,及时想到被子底下还有一个人,他盘腿坐起来,“小槿,你睡着了吗?” “还没。”容槿的声音里没有一丝睡意,可见从上床到现在根本就没睡,魔音入耳,能睡着的是神仙。 翡翠打个呵欠,披了件外衫从隔间过来,手里提了一壶温水。 容槿喝完水,托着茶碗在手里把玩,那声响实在惊扰人,想忽略都难,他想了想,说道:“翡翠,你去让奶娘把孩子抱来这里,我瞅瞅。”好歹他带过三个孩子,想着兴许能安抚一下。 南宫静深不想他为此受累,就说道:“不行我们去住泰和宫。” 容槿笑道:“实在不行,就这样,你明天还要早朝,要不要先回那边去,今晚我先看看孩子。” 南宫静深半搂住,给他敲敲腰背,说道:“无妨,我也留下来,看看这是俩何方神圣。”他主要是怕小槿夜里难受,身边没人,翡翠她们虽然日夜守着,但到底不如他就睡在边上来得方便。 奶娘不能进殿,孩子是由翡翠和琉璃抱进来的,一路进来一路嚎哭。 两个孩子模样相同,容槿也分不清楚哪个是哪个,“孩子起名字没有?” 琉璃不确定道:“好像没有吧。”翡翠倒是个知情的,“是没有,阙公子没提过。” 做父亲的没说话,这事旁人也不能取而代之,容槿将孩子接过来,第一个哄拍的时候就喊大宝宝,第二个就喊小宝宝,这名字听得南宫静深在旁边闷笑不止,可奇怪的是孩子到了容槿怀里,随着他的轻轻拍打诱哄,在他身上蹭了蹭,小手抓着他的衫子打个小呵欠,真的慢慢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琉璃双手合十,轻喃道:“阿弥陀佛,这两个小祖宗终于睡了。” 翡翠面上也有几分轻松之色,显然近日来也被这俩孩子的哭声扰到不行,“孩子就是和王爷亲近。” 南宫静深笑弯了眉眼,一时忘情,打趣道:“可能小槿身上有母亲的味道。”说完之后,发觉坏事了,犯了小槿的忌讳。 容槿眼中寒光闪过,为这句话,南宫静深十天没沾到容槿的身。 两个小娃娃就此在容槿这里住了下来,阙九湛从来没打发人过来问过,景止和行止先前想念云止,总说要妹妹,这一下来了两个,还是同他们一样,容貌相同的,他们觉得有趣,暂时转移了注意力,一下学跑回来就去看妹妹,容槿因此也耳根清净不少,入京之后,他还没见过渔阳,云止也只是远远地看过那么一次,他让人送了不少东西过去,听人回来说她们母女都过得不错,仁亲王很疼她们,也就略略放心,只是景止行止年纪还小,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解释这一切。现在只等着阙九湛身子好转,就让他与渔阳兄妹见面。 日子看似平静安好,可在这平静的表面下,却隐隐有种莫名的躁动不安,西陵的阙凌简经过这些年的休养生息,又岂是那么好拿捏的。 第135章 一波又起 容槿入宫的事情虽然隐秘,但少数极为亲近的人也没刻意瞒着,南宫媛媛就是知情人之一,云家世代是皇上的近臣,她又是南宫静深唯一的妹妹,素来与容槿交好,更没有隐瞒的必要。 这一日南宫媛媛带着容康和净雅进宫,专程来坤仪宫拜访,当日恰好南宫秋湖也过来了,正陪着容槿在后面池子里泡水,盛京七月天正是最热的时候,容槿挺着九个多月的大肚子,接近临盆,寒凉降暑的东西一点不敢吃,就每日里泡泡水解暑,从城外小祈山上引过来的山泉水,细腻滑润,水质清澈干净,温凉而不寒,在里面泡个两刻钟,整个人都清爽起来。 容槿兴致一上来,还喜欢在里面游两圈,南宫秋湖跟在边上护着,见他拖着个笨重肚子,还游鱼一样钻来钻去,又想笑又是担心,有人来报常安公主来访,他赶紧将贪凉游到树荫下缩起来的胖子拖出来,“媛媛带着容康他们过来了,起来吧。” 南宫秋湖发话,容槿再不情愿也得爬上来,刚到岸上,风一吹还有点冷意,不过太阳够大,也不怕着凉,换洗的衣衫就在几步远的凉亭里,很是方便。 南宫媛媛正在屋里用茶,远远看到南宫秋湖和容槿过来了,起身相迎,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微微一顿,很快转开,“皇伯父,容大哥。” “媛媛坐吧。”南宫秋湖抬手一指,拉着容槿在上位入座,细心地在容槿身后放了个靠垫,“这样行吗?” “恩,爹。”容槿舒展腰肢,顺着南宫秋湖的手臂靠上去。 南宫媛媛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皇伯父认了皇后做女儿的事情她自是知晓的,可这样亲近默契的相处方式怎么看都不像是短时间内养出来的。 “媛媛,云康和静雅呢?”屋里不见孩子的身影,容槿问了一句。 “容康说很久没见景止和行止了,我让人带他去上书房那边了,净雅睡着了,在外面有奶娘带着呢。”这坤仪宫不是谁都能带着进来的,她有分寸,“天气热了,我有些日子没出来走动了,容大哥的气色看起来真不错。” 容槿笑道:“我也没什么操心的事情,气色哪能不好。” 南宫媛媛也笑,大哥和容大哥能有今天的结果真是再圆满不过了,原先还担心大哥娶了西陵公主,容大哥该如何自处,现在看来真是瞎担心了,大哥原来早有打算,景止和行止归了容家,不过他们的三个孩子马上就要降生了,这将是大哥名义上的第一个孩子,嫡长子或者长公主都好,这样的幸福真好,“容大哥,方才听母后说,这个孩子也快了吧?” 公然与人谈论生孩子的事情,容槿多少还有一点不习惯,但还是回答道:“太医说也就这个月的事情了。” 玉喜立在南宫媛媛身后,手里抱着一个包袱,南宫媛媛此时伸手接过来,笑道:“皇伯父,容大哥,我在家里闲着没事,给孩子做了些鞋帽和小衫,手艺比不得尚衣局的精细,你们别笑话。” 她说的谦虚,但帽子上的虎头,小鞋子上的花鸟纹饰都绣地相当精致,看似普通的小衫针脚也异常密实,看得出是下过功夫的,容槿手里的这双小鞋子,仅有半个巴掌大,扇形圆头,红绸软面,除了常见的一些富贵吉祥花样,还缀了两颗珠子,鞋底也是软软的,异常精巧,容槿托在手里对南宫秋湖道:“爹,你看媛媛现在的手艺真可以出师了,当年我住在瑜王府那会,她还没出嫁,学个女红,天天扎破手指,总是跑来找我哭鼻子。” “容大哥……”说起那些糗事,南宫媛媛很不好意思,臊着脸,轻拉容槿的手臂不让继续。 容槿看她:”难道我记错了吗?那个小姑娘不是你?” “皇伯父啊,你说说容大哥……”南宫媛媛见容槿这里行不通,转而寻求别的支援。 看两个孩子的关系这么好,南宫秋湖心里也高兴,“媛媛一贯是极乖巧懂事的,小槿你这做哥哥的,不要欺负媛媛。” 南宫媛媛抬抬下巴,露齿得意道:“还是皇伯父最好了。” 容槿让人将东西收起来,留着日后用,见这样,皱眉道:“合着你们是一伙,就我一个是坏人。” 南宫媛媛狗腿地跑到南宫秋湖身边,给他敲敲肩膀,对容槿肯定地点点头,笑道:“自然就是这样的。” 满屋子的人都笑开,三人坐着聊了些家常话,中间阙九湛的那两个女娃娃哭闹,翡翠将人抱过来,南宫媛媛见了,接过来哄了一会,只赞可爱,也没多打听。 快午饭的时候,容熙有事来接南宫秋湖回去,见两人相携离开,南宫媛媛心下一动,她少时就觉得让容槿和南宫秋湖眉眼之间颇多相似,只是那时不曾多想,现在容槿可以男身育子,南宫秋湖和容熙又是这样的关系,她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容大哥会是皇伯父真正的孩子吗? 容槿本想留她在这里用午膳,但南宫媛媛家里老太太那边来了些亲戚,她要回去照看一二,容槿就没多留。 南宫媛媛与容槿在廊下话别,欲言又止。 “翡翠,琉璃,我记得前些日子江南那边进贡了一批云锦,你们去选些花色新鲜的给常安公主送车上。” “谢谢容大哥。” “那些花色鲜的,还是女儿家穿着好看,媛媛,我送你出去。” 两人沿着荷塘边的小径走地并不快,玉喜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容槿拂开送到眼前的柳枝,说道:“媛媛,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南宫媛媛拢了下头发,唤了声:“容大哥,”略一犹豫,继续道:“容大哥,你最近见过容二哥吗?” “他怎么了?”父王去看过几次,他还真是没去过,一则因着有孕不方便,二则是想着见面了,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原先就没什么兄弟情分,现在容季这样,他更不知道该如何相处了,拖着拖着就到了今天。 “清韵姐姐托我带话说,如果容大哥有空的话,想请你过府一叙。”没经过大哥,她给容大哥传这话心里很不安,但那天看到清韵姐姐觉得实在太可怜,曾经那么骄傲的一个公主,她见容槿不回答,以为他在介怀以往的事情,“如果容大哥不方便,我便去回了。” “这事我知道了,媛媛。” 南宫媛媛不知道容槿说这话的意思是见还是不见,但不好再开口追问,就换个话题道:“容大哥,你这宫里的荷塘养得真好,荷花开了这么多,我记得在容大哥在南山的那个家里也有个荷塘。” “是啊,以前家里还有个大鱼塘呢,岸边有芦苇荡,还能套着野鸭……”走了还没半年,南山好像已经是很遥远的回忆了。 事后容槿召了小莫进宫,听他说南宫清韵去过京城的容亲王府,他们说王爷去外地养病了。南宫清韵大概以为他故意避而不见,这才求到南宫媛媛那里,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容槿决定改天亲自去一趟。 * 近些日子朝廷上明显有事情发生了,连带着宫里的气氛也有些紧张,连容槿这种足不出户的人都感觉到了,南宫静深每日与朝臣商议政事到深夜,爹和父王虽然还是时常来宫里走动,但每次都是匆匆来匆匆去的。 容槿午睡后起来,在书房看了会书,心神不宁,也没看进去多少,想到南宫静深昨晚没过来,就想去前面看看他,琉璃他们聚在外间吃冰镇西瓜,听容槿要出去,就吩咐人准备了轿子。 轿子上有皇后专属的凤凰纹饰,进御书房后面的晴园的时候没遇到任何阻拦。 容槿从后门进了御书房,有声音是从沙盘室那边传来,他过去后发现人很多,就隐在帘子后没露面,苏未央侧身而立,眼角的余光看到一道略显笨拙的身影闪过,他皱了下眉,没出声,那人他太熟悉了,决计不会认错,他如今的身子,皇上估计是不会愿意他操心这些事情的。 “王爷,你怎么过来了?”福顺也看到容槿了。 容槿在嘴边比个指头,福顺会意地闭上嘴巴,踮着脚尖搬个椅子伺候他坐下,又去端了碗茶回来,留在旁边没走。 容槿摆摆手示意不渴,屋子正中央有一个巨大的沙盘,南宫静深背对着他坐着,沙盘周围站了不少朝臣,文臣武将都有,一个个的面色都不怎么好。他听南宫静深问:“祈亲王现在可能被困在什么地方?”容槿心中一凛,果然北原那边出事了,南宫致远被困,看来事情还很麻烦。 一个身形挺秀的年青将领立在南宫静深身后一点的位置,此时上前两步,伸手指着沙盘上一处,回道:“皇上,这里我国的嘉陈关,出了嘉陈关北去就是北原的呼兰草原,呼兰草原西侧是大片的荒漠区,再往西去就是西陵的正阳关,西陵的军队就是从这里穿过荒漠,从左后侧突袭,截断了我们的后方粮草供给。” 阙凌简果然出兵了,容槿来不及多想,凝神静听,在听到这个青年的声音他就知道是谁了,陈锋将军的长子陈秋梓,跟随南宫致远驻守嘉陈关六年,去年刚回京,现在是骁骑营正三品的参领,说起对嘉陈关附近地形的熟悉程度,京城里真没几个人比得上他,“前面是北原军队,后面是西陵的围堵,向西是昆玉山脉,向东是太古山脉,以臣对祈亲王的了解,他可能会停止追击,从这里,向东折入太古山脉。” 容槿暗暗点头,呼兰草原离着北原的京都还有很长一段路程,粮草断绝,继续追击,无异于自寻死路,北原凭借着熟悉的地形,光耗也能将大宁的军队耗死,昆玉山脉山势走向陡峭,看似易守难攻,但山上气候变化多端,经常是上午还是热得像夏天,到了晚上就下暴雪,绝对不是个好去处,只有太古山脉,虽然山高林密,峡谷纵横,但南宫致远正好可以利用复杂的地形拖延一二,等待援军,而且那里有水源,短时间可以支撑,但时间一长,光吃饭就是个问题。 陈秋梓讲完,众臣开始商议着怎么去救人,容槿望着南宫静深端坐的背影,他想的是另外一个问题,南宫致远被困,嘉陈关必定军心不稳,这时候必须要有人去坐镇指挥,稳定军心,否则,西陵军队在这种情形下来袭,嘉陈关就难保了,嘉陈关一破,关内千里平原,再无天险可守,西陵军队一路东行,盛京危矣,所以嘉陈关无论如何都要守住,南宫致远常年驻守那里,军威甚重,又是亲王之尊,时逢大乱之际,想要在短时间内稳住军心,这个人的威望一定远远高过南宫致远。 所以,容槿垂眸,指尖在扶手上轻弹,南宫静深要……御驾亲征。 第136章 御驾亲征 南宫静深似有所觉,在众人讨论的间隙,分神回头看了一眼,可什么都没看到,沉重的帘子被风吹动了一角,露出了后面椅子,那里空无一人。”皇上?”陈秋梓觉察到了南宫静深的走神,轻唤了一声。 “恩,秋梓,你继续。”南宫静深的心思重新回到这上面,现在这是当务之急,致远那边失去联系已经有十余天了。 “是,皇上,臣认为现在当务之急是怎么突破西陵在外侧的围堵……” “陈参领说得容易,西陵那里号称有十万大军呢,皇上,臣以为这个方法太冒险,不如……” “皇上,臣以为西陵这么突然出兵,绝对不是临时起意,一定和北原那边早有勾结,当务之急,我们先要稳住西陵,在图其他……” 众人各执己见,争吵不休,南宫静深听得耳根子疼,他抬手示意静一下,点名一直没说过话的苏未央,“苏相,商讨这么久,你意下如何?” 苏未央年纪轻轻就位极人臣,家族背景出色固然是重要,但个人本身的能力也不能忽视,他在丞相位上还不到两年,处事果断公允,让朝堂上上下下都说不出个“不”字,这让很多为官多年的老臣子都心下佩服,苏未央面上对谁都和气,但接触久了,才发现这人的心思太深,交情容易,交心难,摸不着底的人总让人多了一份敬畏之心,所以没人因为苏未央的年纪轻就小瞧他,他现在一开口,大家都认真听着,没人敢插嘴打断。 “方才听了各位大人的见解,都觉得很有道理。”说完这句话,苏未央心里想冷笑,这要放在六年前,他绝对不会想到自己如今会站在这个位置上,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曾经的他想做一个游侠,行走天下,匡扶正义,或者像父亲或者容叔一样,做个武将,驰骋沙场,酣畅淋漓,但在阿槿出事之后,他的想法变了,最好的朋友被人当众逼死,他却什么都做不了,这种无力感让迅速长大,成长需要付出很多代价,可他不后悔,他现在有了保护阿槿的能力,而且站在这里还可以离他那么近。“臣以为,可以兵分三路,一路是派一支轻骑兵秘密绕过西陵的阻拦,设法与祈亲王取得联系,第二路派遣使臣出使西陵,即使有万分之一讲和的可能也不能放弃,北原不足为患,但西陵国富力强,我们不能小觑,第三路也是最重要的,嘉陈关需要有人坐镇指挥,而且越快越好。” 南宫静深面露笑意,点点头,“苏相所言与朕不谋而合,就按照苏相说的办,至于出使的人选,齐爱卿明日给朕一份名单。” 被点名的礼部尚书心中暗暗叫苦,就一天时间怎么来的及,派使团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特别是这种两国关系紧张的时刻,但也正是这种时刻,他知道此刻如果稍加犹豫,他头上这顶乌纱帽就可以换人了,他上前领旨道:“是,皇上,臣一定尽心尽力,将一切准备妥当。” 南宫静深对他的识相很满意,“近日众位爱卿都操劳甚多,今日就早些回去吧,其他的事情明日早朝再议。” 众臣谢恩后,陆续离开,南宫静深注意到苏未央的脚步稍慢,以为他有话要说,但最后什么都没说,率先离去了。 南宫静深起身围着沙盘上又看了会,虽然料到西陵会趁机发难,已经有所准备,但局势还是不太好,特别是致远被困,他从没指望扣住阙九湛就能威胁阙凌简放弃这千载难逢的翻身机会,能在阙九湛最危难的时候带头起兵,逼他退位的男人,就算有几分真心,也怎会将他放在和江山同等的位置上,他只是在赌,赌阙凌简对阙九湛看得有多重,可以拖延多久的时间,如今看来,不过如此,人也许只有失去过之后才能懂得什么是自己最想要的,当然那是在一切还来得及的情况下,如果晚了,懂得还不如永远不懂,省得痛苦。幸好小槿于他,还有转身的机会。 福顺见南宫精神面有沉郁,收了桌上的折子,趋步上前悄声道:“皇上,王爷方才来过了。” 南宫静深揉着额头的手停下来,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福顺道:“就在皇上和众位大人商量怎么解救祈亲王的时候。” 南宫静深心里一惊,看来事情是瞒不住了,“他人呢。” 福顺道:“王爷说皇上这里忙,他就先回去了。” * 容槿去毓华殿见了阙九湛。 生产过去大半个月了,阙九湛现在还勉强可以下床了,但据说走动还是有所不便,容槿过去的时候,他在水榭边上坐着,腿上盖着薄毯子,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手里的鱼食一次次撒出去,池下的红鲤聚了很多。 “阙公子真是自在。” 阙九湛抬头看他们一眼,面容清瘦沉稳,目光精湛锐利,不见那夜的失控,身子动也没动,显然没有迎客的打算。 “王爷,小心地上有水。”琉璃小心搀扶着。 旁边巨大的水车一次次地将抽上来的水浇在水榭顶上,水流散落四处,所以这处水榭非常阴凉,里面的石凳石桌上甚至都泛着一层淡淡的水汽。 “你怎么过来了?” 琉璃看了一眼石凳,不敢扶着容槿坐,吩咐人重新搬椅子过来,“别忙活了,琉璃,咱一会就走。” “西陵那边出事了?”阙九湛见容槿没回答,随意地追问了一句。 “西陵对大宁出兵了。”容槿来就是要告诉他这件事,他想阙九湛应该也想知道。 “果然……”阙九湛低喃了一句,表情并无意外,“抱歉,让你们失望了,你看,就像你说的,想成为筹码也要有资格,显然我没有。” 阙九湛一直在笑,可容槿觉得他脸上渐渐地好像笼了一层水汽,也可能这里太阴凉了造成的错觉,容槿想了一下,问道:“你要不要见见那两个孩子?” 阙九湛脸上的笑容止住,目光投向下面的水池,“没什么好见的,你想要送你好了。”他看看容槿高高耸起的肚子,这也是一个会生孩子的妖孽之身,怪不得当初一眼能看出自己有孕在身。 容槿皱眉,“她们是你的孩子,不是我的。” 阙九湛道:“那不是我想要的。”也许曾经有期盼,现在没有了。 容槿无话可说,也没心思劝解他,“我们走吧,琉璃。” “王爷,茶都泡好了,不多留一会了?”明然跟随阙九湛多年,不是不懂事的人,那一晚,阙九湛能顺利生产,她清楚容槿帮了很大的忙。 “水榭里太凉,阙公子刚生产,还是不要让他在那里多待,伤身子。” “容槿,容槿,我该说你是心性良善呢,还是说你是个烂好人?”阙九湛远远听到容槿这句话,他猛力敲打着腿,低低笑出声,这样一个人,把孩子交给他,应该可以安心吧。 明然将端来的茶水扔到桌子上,疾步上前拉住阙九湛的手臂,“少爷,你别这样,你只是身子虚,过两天就好了。” “会好的?”阙九湛双手搭在腿上,从他醒来后,这双腿就没有知觉了,“也许吧,也许会好的,明然,我还没见安阳呢。” “少爷,等你好了,我们就能去见公主了。他们不是说公主也在盛京吗,很近的。” * 晚饭是全家人一起吃的,景止和行止有些天没见南宫静深了,争和他说书房里的趣事,这些日子南宫静深都是半夜过来,两个小家伙已经睡了,他上早朝的时候,两个小家伙还在睡梦里。 “父皇,你不知道那个小侯爷胆子有多小,我们就放了一只死蛐蛐在他书本里,他就吓得哇哇大哭,比两个妹妹哭得还厉害。”说起这事,行止觉得还很得意。 容槿想说教两句,南宫静深抢先把话接了过去,问道:“那莫师傅怎么说?” 景止扁扁嘴,垮下小胖脸:“莫师傅让我们三个人坐一起,还让我和弟弟把那个小侯爷哄到笑出来为止,要不然每人罚写十张大字。” 见他们吃瘪,容槿不厚道抿嘴笑,夹了两筷子青菜给他们。 南宫静深耐心问:“那最后那个小侯爷笑了吗?” 行止叹了好大一口气,说道:“能不笑吗?我和哥哥用尽所有方法,就差脱光衣服给他跳舞看了。” 南宫静深拍拍他们的头,“好好和他们相处,多给些恩惠也无妨,以后有用得着的时候。”那里都是些王公子弟,以后继承了爵位,也会是有实权的人物,朝堂上的事情瞬息万变,但年少时的情谊,总有人会多顾念一些。 容槿不想让孩子过早接触到这些权谋算计,但处在这样的位置上又避不开,所以他现在看开了,在南宫静深给孩子讲这些的时候,并不阻止,有时候他也会适时地给孩子传授一些,正确适当的引导,尽量让孩子们的行为不会出现太大的偏差,孩子们强大了,可以站上更高的地方,总比受人欺凌好得多。 两个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是很明白,但都牢牢记在心里了。 “真乖,父皇听莫师傅说最近背书也很快,上次马场上看中的两匹小马驹是你们的了,改天父皇给你们找两个骑射师父。” 两个孩子欢呼一声,抱住南宫静深的腿:“谢谢父皇。” “好了,别闹了,你们父子三个别闹了,快点吃饭。”容槿及时打住他们,顺着他们的意,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 两个小家伙听话地重新坐回来,一低头看到碗里的青菜,脸苦了,但爹的话,在家里是圣旨,父皇都要听,所以他们还是吃吧。 晚饭后,两个孩子去书房做课业,南宫静深陪着容槿出来散散步。 快到十五了,今晚的月光很好,空气不若白天的燥热,夜风吹着很舒服,他们没走远,就在花园里逛了逛,“什么时候启程?” “小槿。”南宫静深牵着他的手。 “这是你的责任,你必须去。”于国家大义而言,现在是大宁危难之际,南宫静深做为大宁的君王,不能因为贪恋私情而置整个国家于不顾。于私而言,南宫致远是他的同胞兄弟,也不能弃之不理,况且还有数万的大宁将士。 “可是你这样,我怎么安心走?”那一日阙九湛生产时的惨叫仿佛还在耳边回响,每次想起来都让人心悸。 容槿笑道:“宫里什么都不缺,徐太医也天天守着,再说,还有爹和父王他们呢,你别担心我,我又不是新婚的小姑娘,天天想着夫君寸步不离。我们不是说过吗?无论发生任何事情,我都会站在你的身边,我们一起努力,共同承担,你是不相信我吗?” “我会尽快赶回来。”南宫静深抱抱他。 次日早朝,南宫静深不顾众臣的反对,宣布御驾亲征,仁亲王南宫宁阁暂代朝政。 第137章 小小变故 南宫静深走后十余日,一直没什么消息传回来,西陵截断南宫致远的退路后暂时按兵不动,前方战事处于一种胶着的状态。 京城里一连下了三天的暴雨,到昨天夜里才停下,琉璃早早去荷塘折了四五枝荷花,养在水钵里,沾水带露,含苞欲放,很是喜人,容槿晨间醒来,满屋子清幽的花香。 “少爷。”小莫抱膝坐在床下,翻看着从坊间买来的话本《齐家三侠传》,正看到打斗精彩处,听到床上有动静,把书扔在一边,站起来。”看什么呢,这么认真。”小莫识字,但很少见到看书。 小莫扶着容槿坐起来,挠挠头,拾回来给他看书皮,笑道:“明哥走之前买了好几本呢,少爷你要不要看?” 容槿笑笑,说道:“你说给我听听。” 小莫把翡翠他们早就准备好的衣袍鞋袜抱过来,服侍容槿穿戴,容槿现在胖,不用腰封,只穿一件宽松长衫,脚浮肿,鞋子也比以前大了两个号,小莫半跪在地上半握住容槿的脚套鞋子,边说道:“讲的是江湖上有名的三个侠客,他们是亲兄弟,武功都很厉害,我刚才正看到……” 容槿倚在床边自己系扣子,见小莫讲得眉飞色舞,微微笑着,没有打断,他进宫后,小莫和明庭就留在了容王府没跟着一起进来,他们两个如今在一起了,住在宫里总有诸多不便,再说小莫性子跳脱,他不想将人拘在这深宫里。这次明庭随南宫静深御驾亲征,他才让小莫进宫陪他住几天。邵家世代簪缨,明庭的父兄如今都是镇守南疆的名将,邵将军一直对明庭寄望甚多,这些年明庭留在他身边,一身的好本事算是埋没了,借此机会,举荐他出去闯闯,也不枉这些年追随的情谊。 “小莫,你担心明庭吗?”小莫的发旋儿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容槿戳他一把,忽然问道。 小莫伸手给容槿理着袖口,闻言抬头,眼神干净:“担心啊,少爷,可我知道你是为了明哥好,明哥自己也是乐意的。”他见过邵将军的来信,也知道明哥有自己的抱负,而且明哥说今时不同往日,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少爷,容王府的势力强大了,那些坏人休想再动少爷一根头发丝。 容槿点头,小莫和明庭能明白就好,“走吧,吃完饭陪我去趟容郡王那里。” 小莫快步从后面追上来,惊讶问道:“少爷,你要去看二少爷?二少爷不是疯……病了吗?” “病了才要上门探视。”去看看容季到底想做什么,兄弟一场,他们之间的很多事情也许是时候说清楚了,容槿想了想,又说道:“让翡翠备份礼单。” 雨虽然停了,但天没转晴,阴阴的,风很大,树叶子刮得到处都是,看这天雨还要下,天气的原因,街上行人和摊子都不多,马车行进很快,到紫竹苑的时候,容槿身上还是出了一层薄汗。 当家的主母不在家,大长公主府上的管家仲叔一听人来报容亲王要亲自上门,急匆匆地领着一帮下人去门口迎候。 容亲王恢复身份后一向是深入简出,除了朝堂上的同僚,很少有人见过他,仲叔在紫竹苑二十多年了,说实话还真是一次没见过这位传闻中的大少爷,此时见他下车,上前行礼:“小的李仲见过王爷,王爷千岁。” “仲叔?起吧,怎么不见公主和郡王。” “回王爷的话,不知王爷要过来,今儿个是福宁郡主的寿辰,公主去福宁郡主府上了,小的已经让人去禀报公主了。少爷桂绿园……歇着。”仲叔说话的同时,悄悄地打量这位从未蒙面的大少爷,模样是不错的,可与自家主子好像并无半点相似之处,单论容貌的话,应该是自家主子要更胜一筹,可这位从容淡定的气度真是自己那位拍马也追不上的,这就怪不得老容亲王要更偏疼这位了。一如传闻所言,身子骨好像确实不太好,行动迟缓,走路需要人搀扶,这大夏天的还裹着披风。 “前面带路,我去看看你家少爷。”容槿淡淡开口。 仲叔犹疑了一下,这大少爷与自家主子不和,他是知道的,大长公主一去,自家主子如今又这样,原先交好的那些现在都翻脸不认人,别说这位了,如果见了面,自家主子有个闪失,他可担待不起,可这种事情哪是他能阻拦的,当下打定主意待会随身不离开,脸上堆满笑容,躬身抬手道:“王爷这边请。” 还不到桂花时节,一进园子,满眼的翠色招展,下过雨,石板路上铺了一层落叶,让这个原本精致富丽的园子平白多了一些萧索之意。 园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一行人的脚步声在这空荡荡的地方也明显起来。 小莫搓搓手臂,对容槿悄声道:“少爷,我怎么觉得这地方这么冷呢?”本来天气就阴沉,再配上这么一环境,真瘆人。 正在此时,前方树丛里转出一个蓝衫侍女,手上端着茶具,见到容槿等人,对李仲微微皱眉,面带不赞同。 李仲不等她开口,使个眼色,“夏绿,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见过荣亲王。” 夏绿吓得打个哆嗦,上前见礼,容槿她是知道的,公主原先指婚的驸马,后来听说被赐死了,最近又听说没死,如今乍一见到活人,她还真是吓一跳。不过看如今的声势,公主当初如果嫁给这人,苦可能苦点,总比现在处处看脸色好吧。 众人跟着夏绿在桂树林子里转了好几个弯,才见到在树下睡觉的容季,他蜷缩着藤床上,一头青丝被风吹乱了,散落在脸上,双眸紧闭,看样子睡得很安宁。 “你们外面守着去,我在这里等他醒来。” “王爷,院子里风大,王爷屋里去吧。”李仲哈着腰,陪笑脸。 容槿的目光在他脸上扫过,李仲只觉得脊背一寒,他试图咧咧嘴,苦笑看看沉睡不知的自家主子,无能为力地同其他人退开了。 藤床本就狭小,容季在睡梦中翻个身,半个身子堪堪要落到地上的泥水里,容槿趋步,下意识地想去扶他一把。 容季眼神朦胧,一抬手,推他个趔趄。 第138章 此时不生 “容季。”容槿喝他一声,地上湿滑,他的身形已然不稳,他紧紧捂住肚子,脚下踉跄着退开好几步。 “你……”容季惊醒,目光接触到容槿披风下高高耸起的肚子,来不及多想,翻身下床,将人拥住,扯进自己怀里。随后两人双双摔倒,容季闷哼一声,被压在了下面,容槿的手肘和膝盖擦过地面,火辣辣地疼起来。 后脑勺磕在石板上,眼前一阵黑暗眩晕,容季摇摇头,问容槿:“你……你没事吧?”语气算不好,但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出那么一点关心的意思。 首先是释出的好意没有得到回应,容季心里犯起别扭,“没事快起来,压死我了,才多长时间没见,你怎么胖成这样?在乡下没吃过东西啊?真没出息。” 容槿伏在他胸口上,低声说了句什么,他没听清楚,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我说难得……听你说这么多话。”从小到大,容季从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更别说促膝谈心了,当然他这个哥哥做的也没好到什么地方。 容季沉默,他和容槿担着这兄弟的名分算起来也有二十多年了,可真的计较起来,关系真比陌生人还不如,很小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哥哥,及至稍长,他发现自己和别人家的孩子不一样,他没有父亲,母亲经常暗自垂泪,有时候又发疯一样砸东西,她就像个长不大孩子,仗着舅舅的宠爱,固执,骄纵又美丽,她总是说他有个最好的父亲,睿智,勇敢,高贵,远在临央,权倾大宁,而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父亲却因为一个南绍贱民和一个贱民所生的儿子抛弃了他们母子。 他六岁的时候第一次回了临央容王府,见到了父亲,那天父亲站在点将台上,面对数万将士,一身戎装,凌然不可侵,他仰慕那样的父亲,他见到的玉萱萱,出身卑微,容貌及不上母亲分毫,容槿比他大一岁,那年是七岁,自小养在父亲身边,同塌而眠,同桌而食,父亲手把手教他习字,骑马,武功,他见过父亲在容槿睡着时亲吻他的额头,见过下雨的时候,父亲将容槿抱在怀里,只为让他不沾湿裤脚,满心满眼的疼宠,恨不得将世上美好的一切都送到他的面前。 可他呢,这样的父子亲情,他没享受过片刻,他有多仰慕父亲,多心疼母亲,就有多恨夺走一切的玉萱萱和容槿。他拒绝容槿频频虚伪的示好,他十四岁那年,将容槿书房里所有的书稿,草药方子和苏未央的全部来信付之一炬,从那之后,容槿与他彻底形同陌路。 他一直嫌弃容槿出身卑贱,不配为容王世子,那一切都该是自己的,他用尽一切手段想抢回来,可到头来,他根本不是父亲的儿子,他没资格和容槿争,他这二十多年的人生真像是一场笑话。 容季抹把脸,掩去所有的心思,“我和你从头到尾都是两路人,有什么可讲的。” “也是。”过去的是是非非现在说也没什么意义了,何况他也不是来说那些的。 容槿的声音从方才起就很低,容季起先没注意,这时候也觉察不对了,低头看压在他胸前的人,面色泛白,浑身都在发颤,“喂,你怎么了?怎么摔一跤就成这样了,你是不是病着?我府里有太医,我扶你起来,让太医给你看看。” “你先不要动。”额角的冷汗滴下来,容槿咬住下唇,勉强开口,方才孩子可能受到惊吓,在他肚子里动地很厉害,他探手下去,在肚子上轻轻安抚。 两人靠地这么近,对方的动作容季自然看得清楚明白,可就是因为他太清楚了,他眼中显露惊吓之色,他想起刚醒来时的匆匆一瞥,容槿的肚子大得出奇,就像,就像是一个有孕的妇人,两人相贴处,一下一下传来的震动,“你的肚子里面是什么,怎么会动……” 容槿无力出声,他揪紧肚子上的外袍,忍受体内一波波的剧痛,心里默念:“宝宝乖,宝宝乖,不要闹爹爹了,爹爹很疼。” 夏衫单薄,地上泥水又脏又凉,时间长了,这样的姿势,上面的人难受,处于下方的人更难受,“喂,你好点了吗?哪里疼?”容季不自在地动动身子,指尖不小心碰到容槿的肩膀,那人眉头立刻一皱,容季无奈叹口气,他可不认为容槿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嫌弃他,肯定身上难受地厉害吧。 后背湿透的衣衫粘在身上,又黏又凉,还有股子土腥味,这对一向喜洁的自己来说简直是种不能忍受的折磨,容季对着阴沉的天空翻个白眼,他真想不到有一天会对一个人迁就至此,而这个人竟然是他最厌恶的容槿。 孩子得到安抚,暂时安静下来,容槿撑着手臂,从容季身上移开。 容季翻身起来,顺便拉了容槿一把,近距离看过去,容槿凸出来的肚子更加明显。 林间有脚步声响起,容季咽下想问的话,对容槿比个手势,示意随他走。 这里的桂花树看似随意栽植,但暗含阵法,容槿的食指在额角点了两下,跟在他身后的气息随即隐去。两人在一处假山前停住脚步,容季上前,在假山上摸索一番,假山从中间分开,显出一条向下的密道,容季率先下去,点了火折子,回身对容槿挑衅道:“敢不敢进来,不敢就算了。” 容槿微微笑笑,拢拢披风过来。 容季轻哼了一声,“别太相信我。”他取下墙上的火把,在前面引路。 密道里有风,所以不是很闷,但除了容季手里火把能照到的一点地方,周围都是黑漆漆的,看不清楚这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走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台阶向上延伸,推开顶上的石板,出来是一处更小的院落,里面只有一座三层的小楼。 容季领了容槿进门,径直上了二楼,二楼有数个房间,容季推开第一间,房间里床榻齐备,看起来像间卧房,容季在衣柜里翻出来两件衣衫,将其中一件扔给容槿。 “不用了,沾了一点泥水,不妨事。”关键是容季的衣袍以他如今的身形根本没法穿,不用浪费这功夫。 “随你。”容季看看他的肚子,也不强求,自己换了身干净的,与原先那件款式颜色无不相同。 容槿腿酸,解了披风,自己找把椅子坐下。 “说吧,你今天过来想做什么?”容季换完衣衫,在容槿对面落座,他还没自恋到以为容槿无缘无故跑来探视他,叙叙手足情深。 容槿也不同他卖关子:“长公主去找过我。” “清韵?”容季疑惑地挑了下眉毛,“她去找你做什么?”忽然想到一事,那天晚上清韵在他耳边叨念着要离开京城,难道她因为此事求到容槿门上? “我当时不在家,没见到人,所以今天过来问问。不过我找你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特意来找我?你没听人说我疯了吗?我如今还能做什么,无非比死人多喘一口气罢了。”容季脸上的笑意凉薄,现在所有人都等着看他有什么下场呢,这个人估计也是。 “我帮你离开京城。” “你说什么?”容季眉间冷意暴涨,容槿是来拿他寻开心吗?他娘死后,他的爵位虽然还在,但朝廷就当个废人一样供养着,他现在和半囚禁的状态没什么差别,明眼人都知道他失势了,处在他这样的位置上,想平安离开京城根本不可能,就算容槿现在恢复了身份,手中有势力,可以将他偷偷送出去,但以后的日子呢,一辈子躲躲藏藏提心吊胆,像过街老鼠一样,他宁愿死在这里算了,起码落得个干净。 容槿神色平静,不受他的影响,“我派人护送你和长公主去扎图部族。” 这倒是和清韵不谋而合,“原因呢,因为我是你弟弟?” 容槿没否认也没承认,敛了眉,“西北开战,你们到了那里,想办法让扎图部族出兵援助大宁,即使不能出兵,也要拖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扎图部族位于三国交界处,民风彪悍,战略位置也十分重要,但历代的扎图部族的族长都是墙头草,三方取巧,直到南宫清韵父亲那一代,才举族投向大宁,接受朝廷册封,朝廷对他们一向优抚,可惜南宫清韵的亲生父亲英年早逝,现在的族长是南宫清韵的二叔,在位十几年,与北原暧昧不清,与西陵之间也有交易,爹在位时就想除掉这个心头大患,只是师出无名,这才将南宫清韵接到京城抚养,现在西陵按兵不动,这里面的水很深,但扎图部族在里面绝对起着不小的作用。 “静表哥呢?”容季脱口而出,“我是说皇上呢,这种事情不是应该他来说吗?” “他现在坐镇嘉陈关。” “致远出事了?” 容槿目光略沉,点点头:“他被北原和西陵联手困在呼兰草原,失去了联系。” 容季再怎么心狠,但与这些人自是交好,情分是有的,况且现在还知道,那两人算是他的亲哥哥,他心里暗暗着急,不再犹豫,“我答应你。”母亲的死,他现在无法去归咎到底是谁的错,但这些人是还活着的,离开京城这是非之地,重新在扎图部族开始,也许不太容易,但对他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我给你准备了些东西,随后会送到这里,你和长公主商量一下,尽快动身,过几天,我不方便,迟则生变。”孩子出生,他可能就无法顾及容季这里了。 容季面色肃正,“这个我明白。” 时间差不多,避免旁人起疑心,容槿准备起身走人,他和容季不能交谈太长时间,这紫竹苑也不安全,要不然容季也不会一直装疯卖傻,“以后的路就看你自己怎么走了。” 见他体态笨拙地弯腰去拿披风,容季目光复杂,伸手勾了递给他,犹豫再三问道:“你和静表哥现在怎么样了?他已经大婚,有了皇后,你要跟他这么不明不白地过一辈子吗?” 容槿轻抚肚子,目光柔软温和,“我们的孩子很快就要出生了。” 容季像活见鬼一样,失口问道:“你怎么能怀孕,你是男人啊。”他想到了柳家,“你是月遗族的人?”容季很聪明,见容槿此时的姿态,他很快又想到另一点:“你也是静表哥的皇后?”他早该想到的,静表哥惦念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轻易放弃,他当时还以为是子嗣的问题,被迫与宗族妥协,可既然容槿能孕育子嗣的话,静表哥又怎会另娶他人。静表哥大婚那夜,他想了很多,有些事情放下了就是放下了,即使现在知道了事实的真相,他也不打算重新拾起。 “父王竟然舍得将你嫁出去,是舅舅从中周旋的吗?”皇后是上皇的义女是天下皆知的事情。 “父王现在有爹陪在身边。” “你爹?”月遗族的特性多由男子传承,容季脑中一道惊雷劈下,原先很多想不通的事情豁然开朗,他对容槿的那些怨怼,鄙夷,现在真的无话可说了。 容槿知道他明白了,他今天过来就是要给容季一个明白的,他们都牵扯在上一辈的恩怨中受到伤害,有权利知道真相。 “容槿。”即将出门的时候,容季喊住他,“我有话问你,但是你不要转身。” “你说吧。”过了今天,以后再相见的机会也渺茫。 “哥。”容季声音很轻地换他一声。 容槿背对容季,闭闭眼睛。 “哥,你恨过我吗?”恨他陷害容王府,恨他在牢狱中不施加援手。 “你想听实话?”容槿的声音并不沉重。 容季点点头,想到他看不到,又应了一声。 “有,有恨过。”但他也记得,一年前在昭阳,容季咄咄逼人,最后却拦住了失控的未央,还说出了太皇太后将到昭阳的话,那是说给他听的吧,太皇太后才是推南宫静深上位的最大助力,梅太后当时只是个王妃,怎么会有那么大本事,递送个消息还可以。 容季弯弯唇角,有恨就好,期待过才会有恨不是吗,他语气轻松道:“正好,我也一直讨厌你,以后不见面,对咱俩都是种解脱。”末了,他说了最后一句:“好好照顾父王和舅舅。” “你走的时候,我大概不能去送你,一路珍重。” 之后两人沿着密道回到桂花林中,容季恢复恹恹欲睡的模样,南宫清韵回来了,苦苦央求容槿看在兄弟一场的情分上,帮他们去扎图部族,容槿答应回去考虑,他看得出南宫清韵并不是很相信他,但已经走投无路。 回去的路上,容槿的肚子开始隐隐作痛,到宫门口的时候,肚子坠痛地已经直不起腰来了。 第139章 当然这章 这次翡翠她们被容槿留在宫里没有跟出来,马车里只有小莫一个人陪侍在旁,小莫还算伶俐,他很快发现了容槿的不对劲,扶着人躺平,催促马车加快速度,驾车人是坤仪宫专属侍卫,他自然清楚里面坐着的是何等重要人物,一听他不舒服,哪敢耽误时间,专捡人少的僻静小路,马车在手下几乎没飞起来,速度是快了,容槿在马车里颠簸地肚子更疼了,他牢牢捂住肚子,蜷缩在马车一角,小莫抱着他的头压在自己腿上,嘴里安抚着:“少爷,很快就回宫了,你忍忍。”小莫也看出来,少爷这情况估计是快要生了,可他不明白,徐太医明明说过还有几日的,怎么去了容郡王那里一趟,就变成即将临盆了。 “王爷,终于回来了,怎么去了这么好一会子,午膳都备下了,翡翠姐姐还说,王爷再不回来,我们就去接您……”琉璃笑着上前打开车门,看到容槿的模样,掩嘴惊呼:“王爷,你这是怎么了?” 容槿苍白着脸摇摇头,搭着小莫的肩膀下车,腿酸软地面条一样,一点力气用不上,如果不是有小莫在旁支撑,他一定立刻就跪倒在地上了,肚子抽痛,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孩子在下坠,恐怕今天真的要出来了。 翡翠得到消息,让人抬了小步辇过来,“王爷,咱们回屋吧。” “不用,小莫扶着我走走。”牙齿都在打颤,但容槿知道多走走,待会生产时能顺利点。 “少爷,你还是乘步辇吧,你疼成这样……”小莫急得满头大汗,配合容槿的脚步,也不敢走太快了。 只要孩子能平安降生,这点疼他还能忍住,容槿的狠劲上来,谁的劝解也不听,双手托着肚子在小莫的搀扶下慢慢在花园里溜达,直到腿实在站不住了,才转回房里。 琉璃和翡翠等人都没生过孩子,但她们俱是出身皇家暗部,自小经历过各种严格的训练,功夫出色,头脑冷静清晰,性子也要比一般女孩子坚强得多,伺候容槿这些日子,生产的注意事项她们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今天事发突然,她们出现了短暂的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有条不紊地将各项产前准备事项吩咐下去,请徐太医,派人禀报太皇太后和太后,厨下多烧热水。 小莫半扶半抱着容槿进屋,翡翠重新铺过床榻,容槿满身是汗,也不知道是痛的还是热的,将软薄的夏衫都浸透了。 “少爷,我们换件衣衫。”小莫打声招呼,他知道少爷不喜欢这么贴身的伺候,但这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容槿仰躺在枕头上,痛得直抽气,听到小莫的话,动作幅度不大地点点头。 小莫帮容槿解了外袍,伸手又去脱他里面汗湿的小衣,容槿下意识想躲闪,身子沉重,一点都挪不动。解了小衣和裤子,容槿的肚子再无任何遮掩,小莫清楚地看到他的肚子一鼓一鼓的,孩子动地很厉害,隐隐可见手脚的位置,一拳一脚地挥打,迫不及待要出来一样,想起六年前那一幕,小莫心里有些害怕,他忘不了当初在暮寒居里生两个小少爷的情形,少爷真算是死过一回,老天保佑,这次千万要顺顺利利的,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 “菩萨一定要保佑少爷,一定要保佑少爷顺利生下一位小皇子……”小莫嘟嘟囔囔暗念几声,接过琉璃端来的热水盆,搓搓手,拧了热手巾,准备帮容槿擦擦身子。 “小槿……” “小槿……” 夜一跟着容槿,容熙和南宫秋湖得到消息很快,立刻赶着进宫来,暂时来不及擦洗,小莫拉过被子给容槿盖上。 “父王,爹……”因为疼痛难忍,容槿的声音有些不稳。 “现在感觉怎么样?”南宫秋湖坐在床侧,探手过去,试试容槿的额头。 “怎么这么快?你爹今天在家里还说过两日搬进宫陪你待产。”容熙立在南宫秋湖身边,看向容槿的目光里也充满了焦急和担忧。 见到双亲,容槿心里安定很多,额头在南宫秋湖掌下磨蹭一下,勉力笑道:“父王,爹,你们别担心,我没事,只是这孩子性子太急,想提早来看看这个世界。” 南宫秋湖轻轻斥责道:“在我和你父王面前逞什么强,看这一脑门冷汗,是不是疼坏了?”他转头对容熙道:“你先出去坐坐,我和小槿有些事情要交待。” 容熙不放心离开,问道:“小槿也是我儿子,有什么事情我不能知道?” 南宫秋湖催促他,眼睛没从容槿身上离开,动手给他擦擦脸上的汗水:“你又没生过孩子,和你说了,你也不懂。” “好痛……”容槿浅浅的呻吟声打断了两人的争执。 “徐竟怎么还没来?”没见到也就罢了,现在见到了,自己儿子在难受,太医磨磨蹭蹭地还不知道在哪里,容熙心里开始止不住地蹿火,“他往常不都在宫里的吗?” 小莫在一旁回答道:“王爷,徐太医说要找个药方,少爷允了他两天假,他昨日就回家去了,翡翠他们已经派人去接了。” “就赶上这巧劲儿了。” “好了,你到这里也帮不上忙,先去外间等等徐竟。” 容熙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他想了想,“好吧,有事喊我,我就在外面。”他走近了,捏捏容槿的手又说道:“小槿,什么都别怕,我和你爹在呢。” 容槿眨眨眼睛,示意听到了,容熙又看他一眼,点点头出去了。 南宫秋湖让小莫重新换了一盆热水,掀开被子一角,从脖颈开始帮容槿擦身子,之后换上睡袍,濡湿的被褥很快被换掉,南宫秋湖脱鞋上床,跪在容槿身后帮他揉按脊椎和腰,并轻轻抚摸肚子安抚着躁动的孩子。 “这估计也是个男孩子,这么顽皮好动。”南宫秋湖的手劲不大,捏在身上却很舒服。 阵痛暂时停止,容槿稍稍舒展开身子,腿脚发麻,微微一抻,腿抽筋了。 南宫秋湖推着他翻个身,捏住他的腿肚子给他捋,“这样好点了吗?” “恩。”容槿极低地应了一声。 “肚子还疼吗?” “有一点,爹,我很累,想睡一会。” “睡一会可以。”他看出小槿是累坏了,“但马上就是午膳时间了,多少吃点再睡。” “不想吃,没胃口。”容槿拉高被子,缩进被窝里,趁着现在不是很疼,他只想睡一觉。 南宫秋湖见他惫懒的样子,脸上露出无奈的爱怜之色,语气愈加轻柔:“就吃一点,要不待会生孩子没力气,生产的时候,你想吃也没法吃了。”这可是经验之谈。 “只喝点粥,行吗?”容槿只露出两只眼睛,讨价还价。 “你哦,我算是知道了景止和行止淘气的性子到底像谁。”南宫秋湖笑着摇摇头,这哪里像是三个孩子的爹爹,根本就是个闹别扭的小孩子,人在脆弱的时候太容易在亲人面前露出最不设防的一面。 午膳重新做过,容槿说要喝粥,珍珠又特意做了菜粥,里面加了肉丝和一点养气补身的高丽参。 容槿喝完粥就睡下了,南宫秋湖见他睡得并不安稳,又陪了好一会才出来,外间里太皇太后和梅太后都已经过来了,顾念着容槿到底是男子,南宫秋湖又在里面,她们就没进去。此时见南宫秋湖出来,太皇太后就问道:“容槿他怎么样了?” “暂时睡着了,看样子就是今天明天的事儿了,待会徐竟来,再让他仔细瞧瞧。” 太皇太后稍微放下点心,“刚才突然接到消息,哀家心头就是一阵猛跳,如今静深也不在京城。” 南宫秋湖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母后暂且宽心,静深那边没有消息传回来,这说明事态还算稳定,没有进一步恶化。” 太皇太后微微颔首,“静深离得远,哀家看不到也不愿意去多想,就是容槿这里总是放心不下。”虽然她知道秋湖生过容槿,容槿又生过景止和行止,但毕竟是男身孕子,怎么想都比不得女子顺利,如果不是亲眼见过,她无论如何是不相信男人也可以怀孕生子的,可一桩桩一件件在她的人生中不断上演,逼迫她不得不接受这现实。 时辰不早了,大家都还没用午饭,今天人多,翡翠张罗着多加了好些菜,关起门来,不用讲究那么些规矩,太皇太后就让容熙和南宫秋湖同她们一桌吃了。 午后天阴地愈发厉害,大中午的屋里就黑了下来,中间徐竟急匆匆赶到了,顾不上喘口气,把了一遍脉,疑惑地皱皱花白的眉毛,掐算过后,又搭了一遍脉,“奇怪,怎么算都不到日子,可看这情况确实要生了。”他问在旁伺候的小莫:“王爷今天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怎么像是突然惊动了胎气?” 小莫讷讷地,很是犹豫,王爷在此之前特地交待那事不要张扬。 太皇太后在外间听地清楚,见翡翠在场,训斥道:“平日里念你个伶俐懂事的,是你王爷跟前第一得用的丫头,没承想你也这么糊涂,好端端的伺候着,怎么就动了胎气?” 翡翠跪在地上:“是奴婢的做,没有照顾好王爷。” 梅太后从旁劝道:“母后息怒,容槿他马上就要生了,还需要她们照顾,这事待日后再处置不迟。” “也只能这样了,桃娘给记着。” 苏桃娘应了一声。 梅太后说道:“还跪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进去伺候你家主子。” 南宫秋湖现在没心思管容槿是怎么动的胎气了,他就想知道动了胎气后有什么后果。 “疼,好疼……”人没醒过来,容槿在睡梦中一声声喊疼。 “小槿,小槿……”南宫秋湖揉搓容槿的双手,冰冰凉的,“小槿身上怎么这么凉?” 徐竟叹口气,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再不说,后果不是他可以承受得住的,“先前王爷被困在山上那次,伤了胎息,有过滑胎的迹象,王爷怕你们担心,就没让臣说,经过这几个月的调养休息,王爷的身子好转不少,小皇子也很安康,原本这事就算是揭过去了,最多王爷生产时气力差点,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臣早有万全的应对之策,王爷临盆之期将近,小皇子提前几天出生也无妨,只是这前后两件事碰到一起就麻烦了,王爷如今胎气已动,可羊水还没破,他本就气力不足,这样耗下去,到最后,孩子难以产出,恐怕……凶多吉少……” “不要说了……”南宫秋湖怒喝一声,打断徐竟的话。 徐竟不敢看南宫秋湖,低头闭嘴,屋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窗外白色的闪电划破长空,滚滚的闷雷声由远而近。 容槿低低呻吟着,手指痉挛一样抠着被子,在梦中也不得安宁,怎么这么累,好想睡一会,但总觉得有什么放心不下,不能睡,必须要醒过来。 醒过来要做什么?脑中好像有另外一道声音在问, 不知道,不知道,可他觉得自己必须要醒过来,有个人还需要他,需要他的保护。 “小槿,你在说什么?”见他好像有话要说,南宫秋湖趴在他耳边轻声问了一句。 睡吧,再睡一会,你就解脱了,不累了。 不行,不能睡,容槿竭力抵抗着又一波涌上来的睡意,腹中传来剧烈的疼痛,容槿猛地睁开眼睛,大声喊着,“孩子,我的孩子……” “小槿,孩子没事,没事,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刚刚?” 容槿舔舔干燥的嘴唇,眼神还有些茫然,“好像是吧,我记不太清楚了。” “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来,先喝点水,出了这么多汗,嘴里也干了吧?”容熙端水过来喂他喝。 太皇太后和梅太后听他醒了,也着急进来看他,南宫秋湖让开身边的位置扶太皇太后坐下。 “就觉得睡了一会,怎么天都黑了?” “没黑,外面天阴要下雨呢,夏天暴雨很平常,好孩子,身上哪里疼和皇祖母说说。” “皇祖母,您怎么也过来了?天这么不好。您留在宫里等消息就是了。” 太皇太后褪了常年佩戴的佛串戴到容槿手腕上,“你在这生产,我和你母后怎么能安心待在宫里,就是帮不上忙,也要来看看的。这是当年先皇赏给哀家的,哀家这四十多年了,从来离过身,现在给你,祖宗和菩萨都会保佑你们父子平平安安的。” “谢谢皇祖母,我……啊……”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容槿失声痛呼,肚子向上挺去,又重重地落回床铺。 “这突然是怎么了?”太皇太后慌忙去捉容槿的手,反被带地整个人晃了两下,差点摔倒。 “父王,疼……父王……” 容熙此时顾不得什么,一个箭步上前,抓住容槿的手腕,南宫秋湖扶住太皇太后:“母后,您这边坐吧,小槿现在身子难受,没轻没重的,别伤着您。” 太皇太后摆摆手,“这个哀家明白,哀家无妨,徐竟,你快点瞧瞧,这又是怎么了?” 徐竟早就掀开被子查看,此时回道:“孩子又开始动了,位置比方才还靠下点,可羊水还是没破。” “小槿别怕,爹给你揉揉,孩子很快就出来了。”南宫秋湖摸到容槿的肚子上,肚皮很硬,很明显能感觉到孩子在里面乱动,急切找寻出口一样。 南宫秋湖反复给他揉肚子和腰,容熙则用力压住容槿的手腕防止他乱动伤到自己。 容槿像是被刚扔到岸上的鱼,身子剧烈翻腾,张开嘴巴,呼吸着所剩不多的空气,不知道挣扎多久,在几乎没有力气的时候,恍惚听到外面一声惊雷,继而双腿间一片暖湿。 徐竟神色激动道:“羊水破了,羊水终于破了。” 南宫秋湖道:“母后,你们先去歇着吧,小槿这里有我,恐怕还要费些时间。”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这心惊胆战的,也让她有些承受不住,顺从南宫秋湖的意思答应:“那哀家去外面等着。” “你也出去吧。”南宫秋湖推推容熙。 容熙知道再留下来也不合适,也没浪费时间。 那些人出去后,徐竟动手除了容槿身上的棉被,解了他的袍子。 半个下午过去,容熙盯着里间闭合的房门不眨眼,握紧拳头控制自己想闯进去的冲动,小槿压抑着的惨叫一声声传出来,可孩子依旧没有动静,外面大雨早已倾盆如注,雨水噼噼啪啪地敲击着门窗,太皇太后熬不住,让人扶着去了偏殿休息,梅太后还留在这里,她仪表还算端秀,低头去喝手上的茶水,身边的侍女极小声地提醒一句:“太后,茶碗空了。”她也没听见。 * “今天好大的雨,少爷,你不要在窗边坐着了,到床上歇会去吧。”明然端着灯烛进来,他很担心这样的少爷,自从腿不能动了,少爷变得愈发沉默寡言,有时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当时在西陵皇宫被人那样欺侮,少爷都没这样过。 阙九湛已经逐渐接受腿废了的事实,在宫里就是方便,腿废了,很快就配制了木制轮椅,“今天北院那边怎么好像很热闹。”毓华殿距离主殿还有段距离,但今天那边的动静太大,他想装作不知道都不行。 这是近日来,阙九湛说过的最长的话,明然一高兴,立刻回道:“具体的不知道,常安过去都被侍卫拦下了,好像是皇后那边出了什么事情,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赶过去了。说起来,这皇后人缘倒是不错,这么受长辈的疼爱。” “是容槿出事了吗?”他的直觉告诉他,大宁的皇后和容槿应该是一个人,这坤仪宫是皇后的正宫,他没见过那个所谓的皇后,倒是见过容槿出入这里很方便,而且身怀有孕,竟然能让一个皇室接受他,这不光是心地良善就是解决的,他的背景真让人好奇。 “少爷?”明然没听清楚阙九湛说了句什么。 “没事,给我把桌子上放着的那本书拿过来,我到床上看。” “好,你等等,少爷,我这就去拿。” 突然而至的闪电,照地屋里明如白昼。 “少爷,是这一本吗?” 一声响雷劈下来,门窗“咣”一声被风吹开,烛火熄灭,屋内一瞬间陷入黑暗,“啊……”明然吓得惊叫一声,抱头蹲在地上,手里的书随之掉落。 “明然没事,只是打雷而已,来我这边。”阙九湛伸出手。 “少爷。”明然的声音里带了哭腔,顺着声音小心翼翼摸过来,终于抓住阙九湛的手,在他脚边坐下了。 夏天的衣衫都很薄,不一会就被风吹透了,阙九湛身子一直没大好,此时喉咙发痒,低低咳了两声,明然惊醒过来,说道:“少爷,我没事了,我去把门窗关了。” 阙九湛听她的声音略略恢复正常,就应了一声,在这一刻,他听到了外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即使这风雨这遮不住的声音。皇宫可以纵马的人,归来的是谁? * “开了多少?”南宫秋湖眼睛赤红,厉声问道,他几乎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羊水快尽了,可是孩子还没出来,干生意味着什么,他不寒而栗。 “不到三指,孩子出不来。”徐竟哆嗦着嘴唇回答,他真的害怕了,他在宫里这么多年,几乎是看着南宫秋湖长大的,他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即使当年他生容槿的时候,也没有失常至此。 “静深,静深……” “小槿,你要坚持住,这是你和静深的孩子。” “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了。”徐竟下定决心。 “说。” “下催产药,王爷这么耗下去只是白白浪费力气。”而且他根本没什么力气了。 “后果呢?”如果一开始就可行,徐竟不会拖到现在才说。 徐竟不敢犹豫,“王爷身子骨差,催产药药性烈,就怕中间王爷坚持不住。” 南宫秋湖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问道:“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他不敢开口答应,他无法拿小槿的命做赌注,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替他去死。 “上皇,不能耽搁时间了,再拖下去,王爷和小皇子都会……”不吉利的话,他不敢说出口。 门几乎是被撞开的。 “皇上……” “静深,你怎么回来了?”梅太后惊讶地站起身,但她反应过来,指着里屋道:“快,快,容槿临盆,你快进去看看。” 南宫静深的脚步没停留,“我先进去了,母后。”与容熙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点点头。 “静深,真的是你。”南宫秋湖听到外面的动静,还是不大敢相信,此时应该赶赴边关的人怎么突然折返了。 “皇伯父。”南宫静深打个招呼,快步走向容槿。 “小槿,小槿,我回来了。”南宫静深身上湿透了,外袍还在滴水,就没敢靠容槿太近,半跪在床边握住他的手,“小槿,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回来了。” 容槿在他一声声轻唤中幽幽醒转过来,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但南宫静深看明白了他的口型。 “是我,小槿,我回来陪你和孩子。”南宫静深握住他的手压在自己脸上,让他亲自感受一下。 “很凉。” “外面下暴雨了,很大。” 容槿听听窗外,露出个苍白的笑容,“你第一次去南山那次,也下这么大的雨。” 南宫静深在他手心亲了一记,“是啊,每次赶着见你,就下这么大的雨,老天爷好像都不帮我。” “老天爷也没帮我,还是被你……逮……逮住了……”容槿累极了,说着说着话,眼睛缓缓地闭上了。 “小槿。”南宫秋湖和南宫静深同时喊了出来。 容熙闻声破门而入,推开其他人冲到容槿身边,他一生刚硬至极,从未在人前示弱,可此时见到他一手养大的孩子,就这么毫无声息地躺在他面前,他的头胀到几乎要炸开,手抬在半空中,却迟迟不敢落下去试试容槿的鼻息。 小莫的眼泪无声落下来,喃喃道:“少爷……” 翡翠和琉璃小声抽泣。 梅太后立在人后,见此情形,身子霎时就软了下去,身边的侍女赶紧将她扶了出去。 徐竟诊完脉,猛咳几声,唤回众人的注意力,“王爷只是力气耗费太多,暂时晕了过去,你们不必……”他话还没说完,立时接收到好几道利剑般的目光。 他讪讪住嘴,但转而想到现在什么时候,难得皇上又是个可以做主的,他就这样这样把原先的提议说了出来。 容熙和南宫秋湖沉默,他们根本没得选择,半晌后南宫静深开口:“我相信小槿。”小槿一直都那么坚强,为了孩子,他会坚持住的。 “那臣去开药方。”徐竟从药箱里抽出一张短笺,写好了交给翡翠,“三碗水煎成一碗。” 翡翠看着药方古怪,又递给南宫静深等人看过,徐竟坦然地接受他们的审视,“这是我在一本古书里找到的,如果要救王爷,只能用这个方子一试。” 侍卫速速带去太医院给众太医,他们也说蹊跷,但没什么害处。 “就按徐太医说的去做吧。” “小槿,你醒了。” “恩,你去换件衣服吧,这么湿。”容槿捏捏他的衣袖,还出水。 “好,你等我一会。”南宫静深亲亲他的额头,起身背对着容槿的时候,深吸口气,对翡翠道:“去煎药吧。” 南宫静深去另外的房间匆匆换了件衣服,很快就赶了过来,珍珠新煮了粥送过来,容槿的嘴唇因为咬地太用力,血迹斑斑的,南宫静深用柔软的绢布蘸了温水给他擦了擦,喂了小半碗粥,最后是那一碗黑糊糊的药汤。 药效来得很快,容槿只得了半刻的安歇,肚子再次剧烈疼起来,比方才任何一次都疼地多,整个人被撕裂一样,南宫静深紧紧抱住他的上半身,任凭他怎么挣扎,都不放手,亲吻他的脖颈和耳垂,“小槿,我知道你很疼,孩子很快就要出来了,一会就好了,一会就好了,很快就不疼了……” 徐竟自容槿的腿间抬起头,摇摇头:“还是不行。”他对南宫秋湖道:“上皇,麻烦您和臣一起给王爷压肚子。” 南宫秋湖目光一滞,沉默地点点头,南宫静深将自己的手掌塞到容槿的口中。 四只手按在容槿肚子上,由上而下,顺着向腰腹方向用力推压。 “唔……唔……”容槿被堵住嘴发不出声音来,力气大地南宫静深差点压不住。 “我能看到孩子了,王爷,再用点力,王爷再用点力……” “唔……” 如此过了有半个时辰。 “还差一点,王爷?王爷?王爷?!” 容槿停止挣扎,头后仰,软在南宫静深怀里,身上最后一丝力气流失殆尽,他无能为力了,“静深,很累……” “皇上,不要让王爷睡过去。”这个时候睡过去就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南宫静深轻轻拍拍容槿的脸,“小槿,别睡,小槿……” 容槿朦朦胧胧地看向他,打商量道:“我很累,就眯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徐竟还是摇头。 南宫静深咬咬牙,在容槿臂弯内侧狠狠拧了一把。 “啊……很疼……”容槿轻呼一声。 “小槿,你听我说,你现在如果睡过去,孩子保不住了,你忍心老三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吗?他想见你的。” 容槿昏沉中打个冷颤,本能地拒绝他的说法,“不,不行,孩子,还有孩子,我不能睡。”他摸索着抓到南宫静深的手,不停说道:“静深,你再掐我两把,掐我两把,我很快就有力气了……” “小槿……”南宫静深下手没客气,却在容槿痛呼的时候,压上他的唇,浓重的血腥味在两人齿间弥漫。 不久之后,一声迟来却响亮的啼哭声在坤仪宫响起。 “恭喜上皇,皇上,王爷,是位小皇子。” 第140章 南宫宁止 那天开始的暴雨持续了一天一夜,到第二天半下午的时候终于停下,暴雨过后,宫里的池水上涨了好大一截,御花园里更是遍地落红,但经过这场大雨,暑气骤消,人们一扫酷热时的靡靡不振,走路都透出那么一股子清爽劲,容槿醒来的时候,已近黄昏,屋里笼罩在一片金黄色的光晕里,门窗紧闭,但挡不住清冽的空气随风而入。 浅浅的鼻息喷在颈边,他太熟悉了,熟悉到闭着眼睛都知道是南宫静深,屋里静极了,瓦檐上的水犹如断线的珠子一样地落下来,滴答滴答,他仿佛能听到水珠落在地上,水花瞬间绽开的声音,于是心里莫名就欢喜起来。 容槿深深的吸口清凉的空气,牵动了身后隐秘的伤口,应该上过药了,有丝丝凉意,但还是很疼,同一个姿势睡久了,半边身子都麻了,他想翻个身,一动才发现,手腕被压住了,他睁开眼睛就看到南宫静深趴在床头昏睡着,眉宇间隐见憔悴之色,一只手攥着他的手腕,垂放在床边的那只手掌部位还裹着白色细棉布。 容槿盯着那只受伤的手,想看得更仔细些,此时南宫静深睫毛颤了颤,醒了,目光短暂的迷茫过后,很快就恢复了一贯的清明深邃,对上容槿的眼睛,嘴角很自然地弯出了弧度,“什么时候醒的,怎么没叫醒我?” 容槿回以一笑:“睡了好大一觉,身上还会觉得累,你的手伤地怎么样,我看看。”那是他失去控制的时候咬的,他还是记得的。 “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身上能不累吗?” “我还以为外面是朝霞呢,原来是晚霞,我睡了这么久啊,怪不得觉得骨头架子都快散了。” 南宫静深揉揉脸,起身给容槿倒碗水,打算喂他喝。 容槿赶忙接过来,说道:“我自己来,你的手上还有伤口,别沾到水。” 南宫静深的左手在容槿眼前晃晃,说道:“早就止血了,就几个牙印而已,上过药了,明后天估计就能消下去了。”见他犹不放心,南宫静深无奈笑开,也没强求,茶碗送到他手里。 “消下去之前总是要好好养着。” “行,都听你的,快喝吧。” 容槿嘴巴干,一口气喝下去半碗才停下,放下茶碗的同时环顾屋里一圈儿问道:“孩子呢?”他确定自己昏迷前听到孩子的哭声了,应该是平安生下来了吧?恍惚中他还记得徐太医说是个男孩子。 “隔壁屋里呢,徐太医和奶娘在照看着。” 容槿撑着手肘要坐起来,急切问道:“孩子怎么了?”这孩子跟着他也多灾多难的,他就怕孩子出生后有什么毛病。 不小心扯到的伤口,容槿疼得低低吸一口气。 南宫静深按住他躺下,笑道:“孩子好着呢,看把你急的,就是刚开始孩子一直哭,怕惊扰你,才抱到隔壁去的,徐太医给看过了,说孩子很壮实,一点事都没有。这就让翡翠抱来给你看看。” 翡翠原本就守在门外,听里面的声响没进来打扰,此时听到吩咐,就应了一声容槿见南宫静深不时抬手揉捏脖颈,就说道:“过来我给你揉两把。” 南宫静深道:“不妨事,刚才睡地不舒服,有一点落枕。” 容槿往外侧挪了挪,说道“你上来睡会吧,趴在那里睡多难受。” “我怕不小心碰到你,你身上还疼吗?” “有一点,不过没有大碍了,我又不是纸糊的,还能一碰就坏了?你来床上躺躺。” “算了,刚歇一会,也没那么困了,待会就要用晚膳了,晚上接着再睡吧。” 孩子很快被抱了过来,南宫静深将他放在容槿的臂弯里,红色妆玉兰花的绸面襁褓里,睡着一个粉嫩嫩的胖娃娃,圆头圆脸,头发稀落落的就那么几根,眼睛眯成一道缝,小嘴儿红艳艳地嘟着,小菱角似的,浑身一股奶味。 “他好胖啊。”容槿惊奇笑道,脸胖嘟嘟的又白又嫩,像个刚出锅的肉包子,他都不敢动手去碰,就怕戳出个窝来,唇凑过去在宝宝的额头上点了点。 南宫静深看小心谨慎的样子,笑道:“是啊,足有六斤多呢。”他听皇伯父说,月遗男子体质特殊虽然可以生子,但毕竟不是女子,男子产道狭小,所以腹中孩子一般个头都比较小,像他家老三这样,一生下来就六斤多的,绝对算是小胖墩级别的了。 “比景止他们那时候胖多了。”生景止他们那会,身子没养好,景止和行止刚生下来的时候皱巴巴的,像两颗蔫掉的小土豆。 可能周围的声音吵到了他,宝宝没睡没多大会子,小嘴儿吧嗒两下,闭着眼睛就哇哇大哭起来,容槿熟练地探手到襁褓里摸摸孩子的屁股底下,干干爽爽的。 “是不是饿了?”南宫静深问道。 “奴婢听奶娘说刚喂过有两刻钟。”翡翠在一旁回答。 “乖,宝宝不哭,爹爹在这里呢,乖,宝宝不哭……”容槿此时也感觉不到疼了,身子一撑就坐了起来,一手托颈,一手托腰,将孩子抱在怀里,在孩子后背上有节奏地拍打,一连串的话毫不间断地说下来。 南宫静深拳头捣着嘴巴,憋笑,很怀疑刚出生的宝宝是否能听得懂大人说的话,但奇怪的事情真就发生了,宝宝躺在容槿怀里,抽抽鼻子,哭声渐渐低下去,最后真的睡着了,所以说血缘这种东西真是世界上最奇妙的东西,阙九湛的那两个女娃从来就没这么听话过。 “你想好老三的名字了吗?”容槿继续轻拍着宝宝,声音压到很低很低。 “皇祖母赐了个名字,叫宁止。” “止戈兴仁,天下康宁,宁止,南宫宁止,是个好名字。” 南宫静深抿嘴笑:“我也觉得不错。”只要仁亲王也喜欢就好。 容槿还没想到那一层,光顾着欣喜宝宝有了名字,“宝宝,你以后就叫宁止了,小宁止。” 史载,皇长子南宫宁止出生于景平七年正月二十七。 * 南宫静深只待了两天,容槿醒来的次日便重新启程奔赴边关,上次行至原州境内,接到前方传回来的消息,祈亲王的两个亲兵辗转回到了嘉陈关,带回了祈亲王的消息,祈亲王率领前方的将士进入了太古山脉,与北原的大军在山里周旋,粮草的话大概还能撑半个月,得知南宫致远平安,南宫静深时时悬着的那颗心终于稍稍放下,但每每想到留在京城的容槿和未出生的孩子,总觉心绪难宁,这才让邵明庭扮作他坐进马车,他换了便装,只带了一小队人马,连夜赶了回来。 第141章 容季结局 原先容槿很头疼阙九湛的那两个小姑娘,孩子哭得撕心裂肺,他不能装没听到,花好一顿功夫哄着又不一定见效果,但这一切在有了宁止以后发生了很大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至少他再也不担心两个小姑娘哭坏了。 如今坤仪宫里有三个娃娃,五个奶娘围着他们团团转,奶娘们没事的时候常常凑在一起聊聊家常,于是三个小娃娃也免不得见面,只要两个小姑娘一开哭,宁止的嗓门保准比她们俩加起来还大声,力气比她们还足,持续时间比她们还长,就这样一来二去,两个小姑娘硬是被宁止吓地不敢大哭了,只要宁止在身边,她们就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安安静静地瞅着宁止,饿了尿了,非哭不可的时候,哭声也秀气很多,生怕惊动呼呼大睡的宁止一样。 容槿一看这样乐了,立刻让人准备了一个特大号的婴儿床,晚上睡觉的时候就把宁止和两个小姑娘放在一起,反正都是未出满月的婴儿,也无所谓什么男女大妨。宁止自己也颇为享受的样子,每次睡觉一定要在两个小姑娘中间,左拥右抱,想放在旁边位置上,门都没有,绝对闹给你看。 “从小就这么开窍,长大后不会是个小色鬼吧?”容槿看小儿子在两个小姑娘中间滚来滚去,摸着下巴,开始担心。 小莫偷偷地撇嘴,少爷果然是无聊了,宁止小少爷才出生不到十天,就开始担心这个了,有空还不如多担心自个儿的身子,生产时那惨烈劲儿,可把大家吓坏了,“少爷,你的固元膏,珍珠姐姐熬了好久。” 连续吃了十来天,容槿如今一闻到这味道就想躲,但身子是自个儿的,如今还有了第三个孩子,他还想多陪孩子们几年,起码景止和行止稍微大些,懂事了,也可以照顾宁止一二,皇宫这种地方,就算宁止是南宫静深唯一的子嗣也不见得就是安全的。 因着大婚时间的问题,宁止的出生并对外公布,但皇后诊出有孕一个多月的消息趁此散布了出去,在这朝廷上下人心惶惶的时候,这多少算是一个安定人心的好消息。 亲戚方面,只有南宫宁阁和南宫媛媛被准许进宫探望过孩子,听说孩子被太后赐名宁止,南宫宁阁满脸高兴,说这俩名字放在一起,一听就是近亲,大宁虽然没有这方面的忌讳,但叔侄名字如此相似的恐怕还真不多,不知道太皇太后一时疏忽,还是故意为之。 容槿趁此将阙九湛的情况和南宫宁阁说了一遍,并提出让渔阳进宫一趟,至于云止,他一字没提,南宫宁阁似乎也忘记了,不曾说起过云止的一分一毫,但他答应找个时间带渔阳进宫。 阙九湛那边的情况不太好,他的双腿始终不能行走,太医们都束手无策,亲自给他接生过的徐竟说,他在医书上见过几例因为生产导致瘫痪的病症,但阙九湛显然不是其中的任何一种,他生产虽然算不得顺利,但还没到如此伤根源的地步,至于为什么今天这样子,他暂时也搞不清楚,容槿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阙九湛现在连两个孩子都拒绝见面,现在也只希望渔阳与他兄妹重逢,能让他宽慰一二,他们扣住阙九湛时候确实别有意图,但说到想伤他,也是没有的。 “小莫,明天是初几?”容槿将还剩一点的固元膏递过去,突然问道。 “是初十,少爷。”小莫肯定地回答,还有五天就是中秋节了。 “明天就初十了,这么快。”容季和南宫清韵初十离京,前往扎图,此行前景未卜,困难重重,但以容季争强好胜的性子,将他困在京城里才是在慢慢扼杀他,即使没有这场战争,他也会帮助容季离开,这一场战争只是将时间提前了,自从父王和他谈过容季的近况,他就暗暗做了筹备,那天让翡翠准备的礼单应该可以帮容季度过在扎图最困难的那个时期。父王和爹应该乐意见到今天这样的结果。 在此之前,他和南宫宁阁商议过,毕竟南宫宁阁现在总理全国政务,容季和南宫清韵要去扎图这么重大的事情他需要知道。南宫宁阁从开始就怀疑容季是装疯,一个手腕那么狠毒的人怎么突然说疯就疯了,这下终于得到答案,果然没疯,他信奉斩草除根,但在容槿的面前又无法说这话,容季不管怎么说,都是容家的人,容槿开口,想必皇上那边也是答应的,他也不想妄作小人。 “少爷,难道你明天要去送二少爷?”小莫听容槿的语气觉得不对头。 容槿嫌弃他瞎操心,摇头笑道:“我这个样子,怎么去。”站站不得,坐坐不得的,难不成趴着去,再说那天该说的都说了,即使再见一次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有父王和爹去就行了。” “少爷。”小莫神秘兮兮地凑到容槿跟前,手挡在嘴边,小声道:“我听说柳太后昨天夜里病死了。” 容槿对那人没什么好印象,但乍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唬了一跳,“你听谁说的?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小莫努努嘴,“我也是听几个小太监私下里传的,我还听说太皇太后下了懿旨,丧事一切从简,柳太后昨个儿病死,今天一大早就入棺了,没知会咱们这里,可能少爷刚下生下小皇子,怕冲撞了吧?”小莫猜测。 容槿点点头,“可能是这样。”但应该不仅仅是这样,难不成柳太后的死背后另有隐情? 景平六年八月初九,太后柳氏崩,归葬皇陵,但后来也有野史传闻,她随着清韵公主去了扎图,又过了五年才去世的。这个月还发生了一件史书记载的事情就是容郡王和清韵公主返回扎图,容郡王后来成为扎图部落的第一位汉人族长,他一生与清韵公主共育有四子二女,其中次子和两个女儿成年后回到盛京,娶妻嫁人,落叶归根,另外三子也多次往返扎图和盛京之间,与皇室关系亲密,只有容郡王终其一生再没再次踏入京城。 史书上是这么记载的,至于被湮没在时光里的真相到底如何,除了当事人,谁又能清楚呢。 第142章 阙九湛番外 还有三天就是中秋节了,皇后那里送来了些时令鲜品,有莲子,谢花藕还有桂花糕,挂花糕是精细糯米面加了糖粉和干桂花蒸出来的,粉粉糯糯的,有薄薄的透明感,清甜而绵软的,可能那边孩子多,糕点被精心捏成了很多小动物的形状,明然数了数,认出来的有兔子,有刺猬,有小羊,有老虎,还有些圆圆胖胖的动物,长鼻子的,头上长角的,她认了半天也不知道什么动物,但俱是精巧可爱异常,少爷本就喜欢甜品,这一次就吃了不少,明然自己也腌渍了两罐子糖桂花,她打算做些西陵特有的桂花圆子和月饼,到时候也可以让公主尝尝,公主离开西陵已经有四年多了,想来会喜欢这些家乡的味道。 容亲王答应借着中秋宫里举办花灯节的机会,让公主与少爷兄妹团圆,当年离开的时候,公主不过十六岁,不知道现在什么样子了,还有一起离开的明月姐姐是否还依然跟着公主? 明然揉揉发涩的眼睛,打断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她想少爷一定比她更想快点见到公主吧,即使永远也不能回去西陵了,只要少爷和公主团聚了,一切事情都会慢慢好起来,是吧? “少爷,你说公主成亲吗?这次会不会带着小少爷或者小小姐一起来?”明然剥着手中的莲子心,边和阙九湛聊天。 阙九湛坐在阴凉处,听到明然的话,眼睛从手中的书上稍稍移开,“应该成亲了吧。”容槿没提过,但他希望安阳已经走出了过去的那些阴影,开始了新的生活。 安阳是他这个世上唯一的牵挂,只要安阳过得好,他就再无所求了,因为他的自私,安阳的人生才会充满这么多的坎坷。如果不是他的从中周旋,安阳不会被赐婚淳于家,也就不会有后来安阳灭了淳于家满门,如果没有前面的这所有一切,即使他不能当皇帝了,即使阙凌简登基,安阳也依旧可以是西陵尊贵的公主,她会像大多数的皇室公主一样,人生也许不够波澜壮阔,但会平安而富足,而这原本该美好的一切都毁在了他这个唯一的哥哥身上。 至于阙凌简,他们早就该结束了,从欺骗和强迫开始,注定了他们这段关系不会有未来,况且两个男人能谈什么未来,在这段长达三年不清不楚的关系中,他很清醒,阙凌简也是,所以他在知道安阳不在西陵时能及时抽身,所以阙凌简明知道他在南宫静深手里,还能毅然决然地出兵,彼此都毫不犹豫地做了最正确的选择,从这一点上来说,他们真不愧是叔侄,是啊,他们本就是叔侄,相差六岁的叔侄。 阙九湛回忆过很多次,但第一次见到阙九湛时的情形真的没什么印象了,好像是永历九年的事情了,那时他十六岁,那阙凌简应该只有十岁吧。 西陵和大宁朝廷体制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大宁没有藩王,但西陵有,而且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很多个,当年太祖打下江山后,除三子继承帝位,其他六子均被分封在各地做了藩王,在那些藩王各自管辖的境内不仅可以自行征收赋税,还可以拥有一只为数不少的护卫军队,在朝廷准许的范围内甚至可以铸造一部分兵器,虽然经过西陵历代帝王的不断削藩,各地的藩王零零散散,已经不成气候,但他们其中几家联合起来,还是一股不小的势力,足以威胁朝廷。 阙凌简的父亲东齐王阙咏承袭太祖长子一脉,封地离着西陵京城安平府只有六百公里的路程,虽然不算大,但是很富足,阙咏为人八面玲珑,又曾经在秋猎时救过圣驾,很得父皇的赏识,各种赏赐源源不断,阙凌简是阙咏的长子,可惜他母妃淳于氏为人木讷,不得东齐王喜爱,阙九湛三岁那年,淳于氏去世,此后没过两年,东齐王重纳一平民女子陈氏为妃,据说陈氏温婉聪慧,善解人意,东齐王与她异常恩爱,阙九湛十岁那年,加上他,东齐王共有五子一女,其中三子一女为陈氏所出,只有第四个儿子是由一高姓侍妾所出。 为了约束各地藩王的势力,朝廷会在适当的时机下旨,要求藩王们将一个子嗣送到京城,名义上是学习祖宗的礼法,说白了就是给朝廷送一个可以放心的人质,庶子身份卑微,送到京城的必须为嫡子,可也没人会笨到将自己世子的人选送过来,所以说送到京城的嫡子就意味着被家族放弃了。 那一年没人会想到东齐王送来的会是阙凌简,他有四个嫡子,阙凌简是元妃所出的嫡长子,外祖淳于家又是安平府赫赫有名的大家族,虽然还没行册封之礼,但在其他人眼里,阙凌简就是东齐理所当然的世子,但阙咏却与众人想法不一样,他显然更喜欢陈氏所出的孩子,舍不得任何一个被困京城。 阙凌简初到京城的时候,阙九湛正代父巡视边疆,他那时十六岁,自十四岁成亲后,参与朝政已有两年多的时间。他回京后,见过阙凌简几次,没什么特别的印象,他像大多数入京的藩王子嗣一样,见到他,态度恭顺而卑谦,他们两个真正算是熟识应该从阙凌简搬入他居住的含章宫开始,父皇感念与东齐王的情谊,也想做给淳于氏看,特地下旨将东齐王子阙九湛交由太子亲自教导。 那段日子正是阙九湛不好过的时候,从小见惯了母后的强势,父皇的懦弱,他从内心里对母后自作主张安排的一切充满了排斥,他不喜欢母后硬塞给他的太子妃夏侯氏,他的亲表妹,母后的外甥女,夏侯家出美人,太子妃夏侯氏更是其中的翘楚,可他就是不喜欢,连看一眼都嫌多余,他想要美人,有的是,含章宫里秀丽的侍女,宫外清秀的男子,爬上他床的不在少数,唯独对夏侯氏,即使初一十五,非去不可的时候,他到她房里,也是盖着棉被纯睡觉。 母后可能早就察觉了他无声的对抗,明确对他说过,在太子妃怀有子嗣之前,其他的侍妾都不能有所出,为此她还亲自下令让人打掉过一个侍女肚子里已经成形的胎儿。 母后从一个五品长史家的女儿一路爬到正宫皇后的位置,这一份心机和手腕可不是普通女子所能拥有的,相较他而言,母后显然更中意安阳,安阳从小就聪颖伶俐,心思细密,做事果决,和母后性子最为相像,如果安阳不是女孩子,他想母后一定更愿意扶植安阳上位而不是他,她厌恶他的懒散和漫不经心。可惜母后再不甘心,也只有他一个儿子,所以不得不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他的身上。 成亲两年无所出,十六岁那年,他被母后逼到悬崖边上,阙凌简的到来和陪伴于他来说,是个暂时可以逃避和喘息的所在,相处久了,他才发现阙凌简也只有外人在场时,才会戴着一张温和恭顺的皮,一旦独处就露出暴躁易怒,独断专行和几近凶狠的真实面目,可惜再怎么凶狠,阙凌简当时也只是个十岁的小毛孩,六年的饭不是白吃的,摆弄这么个孩子,在他来说,并不费什么大劲儿。 阙凌简是个不服输的人,性子倔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前两年就在两人的不断较劲中度过,当然大多数时候都是他赢,那人在他手底下没少吃暗亏,可能也因为这样,到了第三个年头上,阙凌简的性子就收敛很多,学会了忍耐,不再一撩拨就爆炸,跟他的关系也缓和不少,最好的时候,两人还同床共枕了一个冬天。 后来是怎么分开的呢?好像是有天晚上醒来,他发现阙凌简在被子底下乱扑腾,硬是给扯了被子才发现,那孩子全身红得跟虾子一样,下面那根小东西挺翘翘的,阙凌简睡觉不喜穿内衫,身上有什么反应,一清二楚。那年阙凌简已经十四岁了,有这反应再正常不过,那孩子见他发现了,恨不得团成球滚到地缝里去,他还没见过这样的阙凌简,看着着实有趣,暗暗就有了作弄的心思,嘴上一本正经地说行教导之责,实际上心里笑翻天,阙凌简珍贵的第一次就这么葬送在他的手里了,之后这孩子好像有点食髓知味,晚上有事没事就想让自己给他摸摸,他身为太子,向来只有别人伺候他,哪里需要他伺候过别人,兴趣一过,他就懒得应付了,怕他纠缠,找个空闲,将阙凌简绑了,床上准备了他亲自挑选的一男一女两个极品美人,听下面的人说,阙凌简那天足足嚎了小半个时辰,可见有多爽,但那孩子爽过之后第二天就翻脸不认人了,血红着眼睛,发疯一样跑来和他打了一架,从那之后和他再不亲近,但也没搬出含章宫,这样不远不近的关系又持续了有一年。 永历十四年,阙凌简十五岁,阙九湛二十一岁,一次酒醉之后糊里糊涂的情事,夏侯氏怀孕了,宫里上上下下得知这个消息都很高兴,连一向对他不加辞色的母后都难得露出了笑模样,数次亲自驾临含章宫嘘寒问暖。 那一年秋天阙咏突然病重,阙凌简奉命回家探望父亲,在此之前,东齐王已经请旨册封嫡次子,陈氏所出的阙兰台为世子,无数的珍贵药品吊着,阙咏一直撑到次年的春天才去世,阙凌简在父亲床上尽孝,也一直没回过安平府,阙九湛前前后后托专人送过几次信,打水漂一样,那边一点反应没有,他也倦倦的不再费心搭理。 变故发生在阙咏去世的两个月后,据说阙兰台至孝,自从父亲去世,忧思成疾,很快就一病不起,没出半个月就撒手人寰了,陈妃母家根基薄弱,无鼎力之人,阙凌简很快就在阙咏部下和淳于氏的支持下,直接继承爵位,成为新的东齐王,他的三弟阙兰鸣则被送入京城。 同年阙九湛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是个女儿,他不喜欢夏侯氏,却异常疼爱这个女儿,亲自起名为纯哲,可惜这个女儿生来体弱,不到一岁就夭折了。 第143章 阙九湛番外 阙凌简继承王位后,照例是要来京城晋见皇上的,不过那段时间阙九湛初为人父,加上纯哲身体不好,他所剩不多的关心就全部灌注在这个娇弱的女儿身上,放在阙凌简那里的心思就淡了很多,几次遇到,阙凌简态度恭恭敬敬的,笑容不咸不淡的,阙九湛也觉得没意思,他身边一直不缺人,即使对阙凌简的心思有那么点不同,也只是相处时间长了,习惯了,所以现在阙凌简离开,他早晚也会习惯的,世上谁缺了谁不能活,况且阙凌简于他来说,比可有可无是好那么一点,但还没到费心思挽留的地步。 想通这其中的关节,阙九湛彻底将阙凌简抛诸脑后,一心一意做他的太子,做纯哲的父亲,日子是难得的安乐平和。 阙凌简在含章宫一住就是五年,这宫里的侍卫和属官和他相熟地不少,他在京城的那段时间,和阙九湛来往不多,反而与那些人经常聚聚,这些事阙九湛都知道,也没刻意阻止,后来关于阙凌简的很多消息就是从这些人口中听说的,听说很多朝臣都夸赞东齐王年纪不大,做事却是最稳重妥帖不过的,为人也谦和有礼,末了还要夸赞一句,不愧是太子亲自教导出来的人物。听说京城里还有很多人正给他提亲,阙九湛听完,冷笑不止,阙凌简这个人表面装得再像只温和的狗,也改变不了是个狼崽子的事实,阙兰台怎么死的,别人不说,可不代表所有人都是傻子,短短半个月,正当好年纪的一个少年郎就暴病而亡,其中没有猫腻谁相信,但生在王侯世家,事关爵位,弱肉强食,无可厚非,他没心思同情阙兰台,只能怨那人命不好,做什么不行,非要和阙凌简抢位子坐,也怪阙咏命短,他如果再多活几年,陈氏所出的几个孩子都能独当一面了,阙凌简那时再要下手,恐怕就不会那么容易了,这样算来,说不定阙咏的死也有蹊跷,但如今大局已定,说这些都是马后炮了。 阙九湛心里明镜似的,他可不想将这么一个养不熟的狼崽子放在自己身边,以前小什么都好说,现在狼崽子大了,爪牙齐全了,天天提防着被狼咬一口的日子他没兴趣,光身边的一堆事情就够他忙的了。 那一次阙凌简在京城待了三个月,阙九湛与他见面的次数,两只手都数的过来,至于私下的会面,答案是:一次也没有。两人的关系彻底冷淡下来,这种冷淡的关系一直持续到后来的几年,东齐王阙凌简的声名越来越好,治下严谨,东齐境内百姓富足安康,民间都在盛传东齐王是怎么爱护百姓,灾旱之年免赋税,带头消减自己的吃穿用度,亲自上门探望百姓,送米送面,铺桥修路,诸如此类等等,阙九湛的太子地位依旧稳固如山,他没事的时候会想,住在含章宫五年的那个阙凌简真像个梦,不知道太真实还是太虚假。 纯哲的夭折让阙九湛第一次体会到了骨肉分离的痛苦,纯哲离开的那天晚上,他在女儿的床前坐了整整一夜,亲眼看到年幼的孩子呼吸慢慢减弱,直至身子冰凉,再无一丝声息,他的身体和孩子一样僵硬,眼睛里却流不出一滴泪水,想起身的时候才发现,他的食指一直攥在纯哲微微合拢的小拳头里,一刹那眼泪毫无节制地涌了出来,纯哲是夏天来的,次年春天走的,那天是四月下旬的一天,院子里的琼华都开了,太医说如果能熬过这个春天或许会有转机,可惜孩子的身体实在是太弱了,到底是没熬过去。孩子是他亲自点土入葬的,就葬在冷宫后面的一处向阳的山坡上,那地方一到春天阳光很足,满地都是紫色的二月兰,他想纯哲沉睡在那里应该不会觉得冷。 夏侯氏生纯哲是八个月早产,孩子的身子骨不好,她的也没养过来,时好时坏的,纯哲的夭折又让她心生自责,落下了心病,从此之后时常缠绵病榻,可能因为两人共同拥有了,又共同失去了一个女儿,阙九湛对夏侯氏渐渐地也生出了一份怜惜之心,没事的时候也愿意去她那边坐坐,聊聊天,因夏侯氏体弱多病,闺房之事并不多。 夏侯皇后这时也算看透了,指望太子妃一个人是不行了,陆续又给阙九湛指了三个侧妃,可就像受诅咒一样,此后两年,三个侧妃肚子里也毫无动静,太子多年无所出,朝堂上慢慢有了不利于他的传闻。他年纪相仿的两个弟弟也在此时发难,私下里小动作不断,这些阙九湛都没放在心上,最关键是他父皇的态度跟着暧昧起来,太子之位没动,但罢了他所有的差事,下旨让他闭门修养。 西陵永历十七年夏开始,太子阙九湛迁入城郊的天泉别宫修养,闭门谢客,彻底消失在朝野里。 西陵永历十八年冬,阙九湛二十五岁,他的两个侧妃接连有了身孕,之后他有了两个儿子,都很健康,孩子他还是喜欢,但已经没有了当初抱着纯哲的激动欣喜之情,有了子嗣,朝堂上的议论声得以平息,阙九湛身上繁衍后代的重任得到暂时的缓解。他重新站在了朝堂上,此后半年,他的两个弟弟接连被外封了藩王,离开了京城。 一切都在阙九湛的掌握中,也就是在这一年,他认识了淳于冉。 阙凌简的外祖淳于家是西陵赫赫有名的公侯世家,西陵的帝王为了震慑各地的藩王,先后在国内要塞府州由南向北设置了三处大规模的兵营驻扎区,每处驻兵十万,分别是最北边的陈沧大营,中部的秦州大营和最南边的双水府大营,世人也俗称为北大营,中大营和南大营,其中北大营距京城安平府不过三百里,快马疾驰两日可入京,可算是京城的大门,也是三个大营中最重要的一处存在,而淳于家历代家主就是掌管北大营的。 那时候阙凌简的外祖淳于松启还在世,他一生有过八个儿子,却只有阙凌简的母亲一个女儿,淳于冉就是阙凌简大舅家的孩子,淳于冉还有个弟弟淳于忌,比阙九湛小几岁,是阙九湛的伴读,经常出入含章宫,淳于冉因是侍妾所出,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可他相貌秀美,善工诗画,一手精妙绝伦的工笔画尤得大家的真传,很受世人的追捧,淳于公子一幅画,百两金,这是当时西平府很多文人都羡慕不来的行情,即使这样还是人人争抢,有价无市,由此可见淳于冉当时的盛名。 也因为如此,淳于冉没参加科举,直接被举荐入朝为官,阙九湛见过这个人,起初并没有生出多余的心思,后来淳于忌来求他,说他哥哥志不在此,想让阙九湛赏个闲职给他,阙九湛一直有意拉拢淳于家,当时又恰逢他宫里的东宫舍人外放,就答应让淳于冉顶了上来,东宫舍人就是伺候些笔墨,做些太子起居记录的闲差,阙九湛也不怕淳于冉盛名不副,做不来。 阙九湛与淳于冉开始只做些面子功夫,相处久了才发现此人的妙处,性子温顺,知冷知热,有一点傲气却不矫情,说话逗趣,很是招人喜欢,阙九湛遇到什么烦心事,往往经他一番软语宽慰,就能消解很多,他的话好像总能那么贴着人的心肺,阙九湛觉得世上再无一个人可以像淳于冉一样,与他这么心意相通。 他们第一次在一起的时候,阙九湛很明显感觉到了淳于冉有反抗,他喜欢淳于冉愿意尊重他,就在他决定放弃的时候,淳于冉伸手抱住了他,缓缓张开了腿,他欣喜若狂,从那开始,两人就算真的在一起了,淳于冉不太热衷于床笫之事,阙九湛喜欢他伴在身边的感觉,在这种事情也不强求,偶尔为之,也是呵护多余宣泄欲望,淳于冉有个小习惯,就是睡觉的时候喜欢抓着他的手,这让阙九湛生出一种莫名的疼惜。 就在阙九湛和淳于冉如胶似漆的时候,阙凌简也二十岁了,他在这一年迎娶了西平府望族公孙家的小姐,公孙家与淳于家世代交好,阙凌简娶公孙家的小姐也没让人觉得很意外,阙九湛以太子的身份送去了贺礼。 阙九湛二十七岁的时候,他的父皇,在位二十年的西陵明帝身体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渐渐出现衰弱迹象,夏侯皇后时时刻刻随侍在侧,很多朝廷政务就落到她的手里。 夏侯皇后不是阙九湛,她也想得到北大营,却很明白淳于家根本不听从于她,淳于松启明曾经多次上折子,历陈后宫干政的祖训,对夏侯家的作为也颇有微词。她掌管朝政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毁掉淳于家,让她的娘家夏侯氏取而代之,一旦北大营兵权在手,那时的夏侯家才能真正的踏入西陵的上层门阀贵族,她的位子也才能更稳固。 夏侯皇后的动作没有逃过阙九湛的眼睛,他太了解这个母后的手段了,淳于家一旦落到她的手中,等着他们的就是万劫不复,尚且不说他那群游手好闲,只知道仗着姐姐的权势作威作福的舅舅们能不能镇得住北大营那群彪悍的兵士,就算能,他也不能让他母后的计谋得逞,北大营一旦落入夏侯氏手里,他登基后必定要处处受到母后的制肘,就像他父皇一样。况且还有淳于冉。 但父皇病重的紧要时刻,与母后决裂,无异于自损实力,万般无奈之下,阙九湛想到了他的妹妹安阳,安阳与他相差十二岁,但他们的兄妹感情一向不错。安阳现年十四岁,因有母后的疼爱和回护,还未指婚,如果安阳可以嫁入淳于家,想必母后应该会放过淳于家。 阙九湛做出此番举动,也不是只顾自己,没想过妹妹的幸福,他仔细想过,淳于家如今到适婚年纪的只有淳于冉和淳于忌,淳于冉是庶子即使有才名也绝无可能指婚公主,那剩下的就只有淳于忌了,淳于忌是他的伴读,他算是了解的,人生得高大俊朗不说,性格爽快,人品也没有让人指摘的地方,年纪轻轻已经在沙场上磨练了两年,淳于家对他寄予了厚望,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另外他与安阳自幼相识,也算得是青梅竹马,知根知底。 阙九湛先去和安阳谈了一次,养在深宫中的十四岁小姑娘对情爱一事还是懵懵懂懂的,但她已经明白早晚是要出宫嫁人的,淳于忌她认识,留给她的印象很不错,与其嫁给一个陌生人还不如嫁给一个认识的,再说这人还是她很信任的大哥提的,安阳仅仅考虑了两天就答应下来。 阙九湛没有经过夏侯皇后,直接去他父皇那里请了圣旨,父皇很看好这门婚事,爽快地答应了,赐婚的圣旨很快颁下,夏侯皇后知道后大发雷霆,但为时已晚,为了她最疼爱的女儿,她决定再等等看。 永历二十一年,阙九湛二十八岁,西陵明帝驾崩,阙九湛登基,史称西陵顺帝,尊原皇后夏侯氏为太后,封原太子妃为皇后。 第144章 阙九湛番外 新皇登基,各地的藩王照规矩都赶来朝贺,阙凌简也不例外,平常日子藩王无宣召不得入京,这次两人见面距离上次又过了六年的时间,这一年阙凌简已经二十二岁了,褪去了十二年前初见的稚气,褪去了六年前还残留的一点少年青涩,现在站在阙九湛面前的已经是一个人人称颂的西陵王爷,为人沉稳持重,举止优雅得体,嘴角时时噙着的笑容,成功掩去冷硬眉锋的狠辣戾气。 “一转眼,凌简都这么大了,朕初见他,”坐在上方龙椅上的阙九湛已经有几分醉意了,他笑着比划一下,“刚到朕胸口这里吧,不过性子扭得很,天天和朕闹脾气。” 这一日算是家宴,他宴请都是各地来朝的阙姓藩王,下面的人听他这么说,都笑。 阙凌简也笑,不胜欣喜的样子,端起酒杯起身道:“臣得皇上亲身教导五年,这份恩情一直感念在心,不敢稍忘……” 阙九湛故作不悦,摆摆手打断他:“今日在座的都是自家人,凌简不必如此拘束,你与朕是叔侄,何须如此客套,凌简还是如以前唤皇叔即可,也显得亲近。” 阙凌简唇角线条有一瞬间绷直,抬头继续笑道:“我都听皇叔的,我敬皇叔一杯,祝皇叔龙体康健,福寿延年。”说完先干为敬。 阙九湛微微笑颔首,举杯饮尽,看向阙凌简的眼神迷迷蒙蒙的,更不清楚,“凌简很久没来京城了,朕甚是想念。” 阙凌简闻言,猛地抬头,死死地盯住他,脸上的笑容隐去,眼中冷意顿生。 阙九湛眯眯眼,还待细看。 这时坐在阙凌简邻桌的中茂王阙弘毅起身,高大的身形恰好将旁边的人挡住,他性格爽朗,大笑出声:“皇上,臣知道您和东齐王情分好,但臣也好久没见皇上了,您不能只顾东齐王忽略了臣啊,臣也想敬皇上一杯。” “弘毅?”阙九湛的脑袋还不算很迷糊,他知道这人,中茂和东齐比邻,据说边境上常有摩擦发生,两人因此闹得很不愉快,可以说是处处针锋相对。 中茂王这一出声,不知情的人只当他和东齐王又杠上了,事不关己地打算看好戏。 阙九湛低头敛敛眉锋,贴身太监将酒杯斟满,“弘毅爽快,朕与弘毅多饮两杯。” 阙弘毅大喜:“谢皇上。” 阙凌简一声不出地退下来,有人见没什么好戏可看,还有些失望,但今天不是为他们而来,感叹一下就过去了,每次新皇登基,都要有一番大动作,今天来的这些人里面很多就是来探探皇上口风的,如果事关削藩的话,他们底下也好提前有应对之策,但今天酒过半巡,皇上对这个问题一直避而不答,让他们有很不好的预感。 其中几个势力相对较强的王爷暗暗递个眼色,寻个借口,陆续起身敬酒,阙九湛看着心情不错,来者不拒,就这样还没到宴会结束,眼看着阙九湛就有些撑不住了。 “朕不胜酒力,先行一步,今日天色已晚,诸位不妨就留在宫中歇一晚。” “臣等谢皇上体恤。” “恭送皇上。” 阙九湛在太监的搀扶下,脚步不稳地上了龙辇。身边的喧闹声渐渐远去,他撑着额头,睁开的眼睛隐约只有一丝醉意,削藩势在必行,但绝对不给他们承诺,但这种事情只能徐而图之,他现在初登帝位,手中虽有一部分势力,但根基不稳,母后贪念手中的权力,迟迟不肯放手,他不能放任,又不能和她公开决裂,他在朝政上真是举步维艰。 “不回承安殿,去含章宫。”阙九湛登基后,淳于冉并没有跟着往上走一步,还继续留在含章宫。 对于他们之间的关系,阙九湛身边的人也都清楚。 阙九湛过去了,淳于冉却不在,下面伺候的人说,淳于大人母亲偶感风寒,他最近都在家里侍奉母亲。 既然来了,阙九湛也没打算立刻走,这里熟悉的环境让他烦乱的心绪稍稍平定,他原先的卧房日日有人打扫,干净地很,随时都可以入住,他让人重新送了一坛酒过来,“你们都园子外面守着,不要放任何人进来,你们也不要进来打扰朕,朕要一个人静静。” 外有藩王不稳,内有外戚专权,这局势要如何破?阙九湛心里叹口气,抛开在那身为帝王的面具,他拍开坛子上的封泥,直接对着嘴一口口灌下去。 空坛子落地,骨碌骨碌滚到墙角,阙九湛摇摇晃晃地扑到床上,这一次,他觉得自己真的醉了,眼前一直有道人影在晃,他却看不清楚模样。 “冉?”阙九湛伸手摸他的脸,“你不是回家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能自由进出这房间的只有淳于冉了。 床边的人任凭这个醉鬼在脸上乱摸,并没有阻止。 阙九湛嘿嘿笑了两声,这副傻呼呼的样子,如果让外人看到,大概不会相信这是西陵的帝王,“冉,你的脸怎么没以前滑了?” “冉,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阙九湛放弃一样,摊在床上不想再动,嘴里咕哝道:“冉,朕的心里好苦,你说母后现在已经是皇太后了,还有什么不满足,为什么还不放手?你今天是没见到那些藩王,明里暗里,咄咄逼人,就差把刀架在朕的脖子上逼朕承诺不削藩了。” “还有那个阙凌简和阙弘毅,真当是朕是瞎子吗?还联手演戏给朕看。朕敢说,他们两个一定勾结在一起了。” 阙九湛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原先他并不会和淳于冉将这么多,因为他知道淳于冉对这些不感兴趣,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就想找个人说说这些话,可能是他真的醉了吧。 “冉,朕困了,帮朕宽衣。” 第145章 阙九湛番外 阙九湛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醒来,头要炸开了,身子像被凌迟过一样,到处都在疼。 “皇上,您醒了?”是张敬的声音,和往常不大一样,带着格外的小心谨慎,但刚醒来的阙九湛并没有意识到。 “什么时辰了?”阙九湛仍旧闭着眼睛,身上乏力不想动,这一开口才发现嗓子又干又哑。 “巳时了。” “这么晚了。”看来他昨晚真的醉了,否则真难以想象他会一觉睡到快午时,好在今天没有早朝,不过也正是因为没有早朝,他才敢那么放纵,登基至今四个多月了,他虽没什么大的政绩,但还算是个勤勉的皇上,早朝是曾耽误的。 “不晚,不晚,皇上,您……要累的话,就再睡一会吧。”张敬的眼圈泛红,好像刚哭过一样。 “不睡了,这两日光应付那些藩王,积下一堆政务,对了,那些藩王都出宫了吗?” “听下面的人来报,王爷们今天一大早就陆续出宫了。” “这就好,张敬,唤人进来,朕要沐浴更衣。”阙九湛刚睁开眼睛,眼前的景物很不清楚,眼睛竟然也有些刺刺地疼。 “皇上……”张敬垂着脑袋不敢看阙九湛。 “张敬,你这是怎么了?”阙九湛支着胳膊肘起身,起到半道,身后撕裂一样的剧痛让他又摔了回去,他开始察觉有些不对,那地方的疼痛可不是宿醉造成的,他有不好的感觉,难道昨天晚上……不是梦? “张敬,你看到了什么?” “皇上,奴才有罪。”张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阙九湛咬咬下唇,不允许自己逃避,可扯开被子的手指还是控制不住地哆嗦,被子底下的自己一丝不挂,全身上下遍布青青紫紫的吻痕,指印,有的地方还被咬出了血,两个乳尖红肿着,熟烂的樱桃一样,连大腿根这种私密的部位都没放过,密密实实的痕迹压了一层又一层,至于背后,他不用看,大概也能猜出是差不多的样子,发生了什么事情一目了然。 他想起来了,昨天他真的被一个陌生人欺了身去,现在他可以肯定那人绝对不是淳于冉,淳于冉没那么大的胆子,也没那么大力气,身形个头统统都不对,他挣扎过,反抗过,后来实在受不住那疼痛,也在那人身下哀求过,讨饶过,可那人却怎么也不肯放过自己,一次次地压下来,强迫自己摆出各种令人羞耻的姿势,用尽各种花样的破开贯穿他,还不止一次地将那些东西射在自己的身体深处。 “唔……”阙九湛猛地趴在床沿上干呕,一想起那些,他就觉得恶心。 “皇上……”张敬慌忙爬起来,端杯水过来,目光触及阙九湛痕迹累累的身体,此时还有白浊的液体从身后那处流出来,他烫着一样立刻转开目光,但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他不敢相信一样又偷偷地看了一眼,莲花,火红的莲花,在皇上的腰臀相接处多了一朵盛放的火红的莲花,根植在后腰,傲然怒放,他服侍皇上多年,深知在此日之前,皇上身上并无任何胎记,可如果不是胎记,这火莲是怎么来的?不像是刺青,这莲花就像是从人的皮肤里长出来的一样,与周围皮肤完全融为一体,如果他不是很肯定以前绝对没有,他会觉得这火莲一开始就存在着,真的很自然。火红的莲花映衬这皇上干净的肤色,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魅惑。 阙九湛昨晚喝酒多,但基本没吃过什么,现在想吐也吐不出什么东西,抠着嗓子,干呕半晌也只吐出一点酸水。 “皇上,您喝点水。” 张敬服侍喝了小半碗水,阙九湛重新躺下,估计身上的痕迹,早就被张敬看光了,他不愿意费什么心思遮掩,还是张敬怕他经过这场激烈的情事,身子不适,再着凉就麻烦了,紧着给他拉过被子盖上。 “你早上都看到了什么,据实告诉朕,一个字也不准隐瞒。” “奴才不敢隐瞒皇上。” 张敬知道,往日里皇上就是忙到再晚,都是寅时起床,梳洗一番,上早朝,赶到没有早朝的时候,多睡一会,也没超过卯时三刻,可今天眼看就是辰时了,皇上屋里还没动静,他就有点着急了,皇上昨夜喝了那么多酒,又不准人进去照顾,他一晚上都在担心着,眼瞅着早膳食时间都过了,他也顾不得皇上不准进去打扰的命令了,万一皇上因他们的疏失有个三长两短,他就是有十颗脑袋也赔不起,他进屋之前打算地好好的,如果皇上没事就在沉睡,他就悄悄退出去,装作没来过,如果皇上醒了,他就服侍皇上起床,再吩咐人将早膳送过来,他是皇上身边的老人了,皇上应该不至于为这点小事处置他。 可事前打算的再好,也没想到屋里等着他的会是那么惊人的一幕,他推开房门就发觉事情不太对头,屋里除了浓重的酒味,还有一种味道,他太熟悉了,可关键就在于皇上昨夜没召任何妃嫔侍寝,淳于大人也不在宫里,他给自己壮胆说,说不定是哪个大胆的宫女,一心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就趁着皇上酒醉爬上了龙床,如果是这样,虽然坏了规矩,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历朝历代哪个宫里不来这么一出啊。皇上若喜欢,封嫔晋妃指日可待,皇上若不喜欢,一碗药就打发了。可他看到皇上身上的情状时,想骗自己也不行了,那些痕迹哪是一个女人可以留下的,分明是一个男人,而且是一个强壮的男人,将皇上压在了下位。 张敬太清楚这代表什么了,皇上不排斥男子见的情事,对身为男子的淳于大人更是宠爱非常,可这并不表示皇上愿意或者曾经居于下位过,他以前是太子,现在是皇上,身份尊贵无比,谁敢对他这么无礼,现在这样,只能有一种情况,皇上酒醉后,被人趁机强占了身子。这可不是小事,他不敢声张,皇上身上已经被人简单清理过了,他就悄悄地不惊动皇上的前提下,换了床上沾染的被褥。 “那你有没有发现……床上留下什么东西?”事情已然发生,他想知道那人是谁,他绝对会让那人后悔来世上走这么一遭。 “奴才帮皇上翻身的时候找到这个,这个是皇上一直握在手里的。”张敬从袖筒里掏出一枚鸽子蛋大的红宝石。 阙九湛一看失望地闭上眼,这红宝石硕大通透,一看就价值不菲,但对于能出入皇宫的王公贵族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每个人家里多多少少都能找出几颗,并不能就此确认昨夜那人是谁,但身份应该也不是那么普通就是了。含章宫在外宫,虽不像内宫那样防守严密,但也不是谁都可以在这附近随意走动的,而昨夜留宿在宫里的,除了那些藩王还能有谁,可那人为什么要这样做,想借此威胁他得到什么,还是与他有极大仇怨,单纯来发泄的?否则他实在想不通,谁会冒着生命危险对他一个大男人做这种事情。 那一天夜里含章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家都不清楚,只是后来听说那天皇上夜宿含章宫被人突袭,含章宫有一百三十九名侍卫奋力杀敌,终至以身殉职,皇上给予厚葬,并重金赏赐了他们的家人。 从那以后,很多人发现皇上变了,从以前那个温和戏谑的太子急速蜕变成一个独断强硬的帝王,虽然这变化有点太快了,但也没人敢去怀疑什么。他重新颁布了新的政令,强制推行了一系列灾后安民的措施,取得的效果还不错,但他当着众臣的面将垂帘听政多年的皇太后请回了后宫,这一招大快人心的同时,也彻底损害了他和皇太后之间的关系,之后凡是皇上下达的政令,皇太后那一派的官员就带头反对,朝政逐渐滑向党派之争的漩涡里。安阳公主居中调停多次,但效果并不明显。 “我有时候也搞不清,母后到底想做什么,对她来说,到底是我们兄妹重要,还是外祖家那些亲戚重要?”安阳十五岁了,已经出落成一个容貌秀美的大姑娘了。她明白母后疼她,可她不明白母后处处和哥哥争权是为什么,她也问过,可母后并不打算告诉她。 “这些交给大哥来处理吧,对了,你和淳于忌怎么样了,他这几日不是从北大营回京了吗?” 说到这人,安阳脸颊上染上一丝娇羞的红晕,“昨天见过了,能吃能喝的,没什么不好。”赐婚两年了,她和淳于忌还相处还好,她想如果与那人过一辈子应该也不错,别人都说他果敢聪明,但有一点不好,太容易受人左右,但谁也不是完美的,她能理解,以后成亲了,大不了大事上她帮着拿主意。 “你开心,大哥就满意了。”这是他提的婚事,如果安阳不幸福,他会内疚一辈子。 安阳道:“大哥,你别老担心我了,我这里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你还是想想怎么改善你和母后之间的关系吧,这么老僵着也不成啊,母后处处针对你,长此以往,大哥,你这皇位就难坐了。” “这个大哥知道……呕……”阙九湛突然捂住嘴,弯腰剧烈干呕。 “大哥,你这是怎么了?张敬,宣太医,宣太医。” 阙九湛拉住她的手,摇摇头道:“没事,大哥没事,可能快入冬了,肠胃有些不适,调养两天就好了。” “真的没事吗?大哥,你身子不好就要宣太医瞧瞧,千万被硬撑着。”安阳担心地说道。 张敬想开口告诉公主,皇上大半个月了,时不时地就这么干呕,也不给太医诊治,可对上皇上扫过来的淡淡目光,他选择闭上嘴巴。 第146章 阙九湛番外 为了应对朝廷上下这复杂的局势,阙九湛在登基初时,就在京城外五十里处的落云山上秘密训练了一支军队,归他直接统辖,人数不算多,只有一万余人,但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虽说不上是以一敌十,但以一敌三绰绰有余,为了做掩饰,阙九湛的谋士张允提议明面上成立一家商号,一来方便各地走动,探察藩王消息,二来也能增加些收益进项,商号在阙九湛的支持下很快在各地陆续开了起来,酒水作坊,当铺,客栈,脂粉店等等什么都有,但都是些不起眼的小铺子,各个铺子之间也少有联系,反正尽量做到低调不起眼,即使有心人追查起来,也只知道落云山上有个富户杜家,占地百顷,高门深院,富贵豪奢,而这支军队就稳稳当当地养在杜家后山的密林里。 杜家的主事之人唤作杜渔樵,是阙九湛的化名,取自他和安阳乳名中的“渔”“樵”二字。 西陵都城安平府地处西北,十月中旬,过了霜降还没入冬,天就开始下雪,距离那个混乱的夜晚已经过去快三个月了,藩王们也陆续离京返回自己的封地,那晚的事情更无从查起,自中秋后,阙九湛就感觉身子有些不适,容易疲累,渴睡,到了后来还出现干呕的迹象,但他觉得应该是最近朝政太忙了,也就没将这点事放在心上,加上那一晚的事情,他虽然处置了除张敬以外的所有可能的知情人,但那晚留下的阴影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消除的,他变得晚上很难入睡,即使睡着了,周围有一丁点动静就容易惊醒,就这样白天忙碌,晚上睡不好,他的精神一天比一天更差,只是作为帝王,面上少不得还要强撑着,中间阙九湛还轻装便行去落云山上住了两日,每天和那些谋士议事到半夜,大雪封路,他下山的时候,马蹄打滑,将他摔在雪地里。 阙九湛马术熟练,反应迅速,就势在雪地里打了个滚,只受了些惊吓,并没有伤着,但从那天之后,他就时常觉得小腹隐隐作痛,张敬也发现皇上换下来的裤子上有时会出现少量的血迹。 十一月入冬之后,一向支持和疼爱阙九湛的永佳王爷去世,永佳王爷是阙九湛的最小的七皇叔,现年不过四十有二,上次阙九湛登基,他因病未能来京城,阙九湛很担心,专程派了两位医术精湛的太医带了无数珍贵药材前去诊治,谁能想到仅仅半年的时间他就这样去了,永嘉王爷自少年起就宽厚仁和,对年幼的阙九湛颇多疼惜,阙九湛在诸位皇亲中,也与这位皇叔最是亲近,永佳王爷膝下只有一女,早已嫁人生子,他生前并没刻意表忠心,说空话,但却在临终前留下遗言,死后将永佳封地归还朝廷。永佳王爷的离世对阙九湛打击颇深,他本来就不好的身子终至一病不起,第二天夜里就落了红。 张敬服侍阙九湛喝完药,一掀被子看到被褥上沾染的那片血红,当时就惊呆了,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之后,他明白出大事了,“皇上,皇上,您醒醒啊,皇上,您能听到奴才说话吗?皇上……” 阙九湛发着高烧,昏迷不醒,一点反应都没有。张敬实在没办法了,时间不容人多加考虑,他去请了皇太后,他虽然还是不确定,但已经隐隐有了预感,他想起以前在民间听说过的故事,有一种人自称是月遗族人,他们不论男女都身带莲花,皆可孕子。天子怀孕,这种事情一旦传扬出去,是要动摇社稷根基的。皇太后虽与皇上不和,但毕竟是母子,总比外人来的可靠些。 夏侯太后怀孕四次,顺利生下阙九湛和安阳两个孩子,她起初听完张敬的话还抱有一丝侥幸的怀疑,但在看到阙九湛腿间的鲜血,腰背上的那朵八瓣火莲的时候,她失了一贯的强硬冷静,惊地跌坐在床头,她以为她的儿子是隐莲,一辈子也不会被人发现是月遗族人,可千算万算也没想到发生这样的事情,他的儿子竟然雌伏人下怀了一个男人的孽种。 “张敬,传哀家的懿旨,淳于冉欺君罔上,旨到之时,就地处决,如有阻拦者,视为同党,格杀勿论。”除了淳于家那个狐媚子,她想不出第二个男人会让九湛纵容到欺身的地步。 张敬跪在地上不敢领旨,如果他去传旨杀了淳于大人,皇上醒来定然不会饶了他,“太后,这事不关淳于大人的事情。” “除了他还能有谁?等等,”夏侯太后厉眼扫向地上哆哆嗦嗦的张敬,“哀家都忘了,你在皇上身边寸步不离,你既然知道皇上这是怎么回事,就一定知道造孽那个人是谁。” “启禀太后,奴才真的不知道,太后,现在当务之急,先救皇上吧,皇上已经昏过去了,事不宜迟啊。” 也许阙九湛昏迷中的神情太过痛苦,唤回了夏侯太后所剩不多的慈爱之心,“带着哀家的手谕,去传太医院的文石原速速进宫,让侍卫守在外面,没有哀家的旨意,一个人都不准放进来。”夏侯太后涉政多年,果断程度一点输男子。 文石原在太医院中是专攻妇人之症的,平时各宫里的娘娘公主传唤他倒是经常的事情,但今日一进宫被带到皇上的寝宫承安殿,他有点懵了,皇上的脉案不归他负责啊,那是掌院大人的事情。 还有太后在这里,文石原急忙上前见礼,“微臣见过太后,太后千岁……” “无须多礼,起来吧,过来给皇上看看是怎么回事。” 文石原也顾不得那一头雾水了,立刻趋步上面,取出脉枕放上,一搭脉,他的心咚地一声,这分明是妇人要小产前的脉象,可这龙床上躺着的分明是当今天子无疑啊,他竭力控制住自己因太过震惊产生的手抖,再三确认,真的是小产,而且胎儿有三个多月了。 “文太医,皇上这是怎么了?” “太后,能不能允许微臣查看一下陛下的龙体?” 夏侯太后点头同意。 文石原生怕惊动床上的人,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又撩开衣摆,那些从皇上臀间缓慢渗出的血迹。 “文太医确认了吗?” “皇上,皇上,三个月小……”文石原的嘴巴开开合合的,但始终不敢将那个字说出来。 “文石原,你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吗?”夏侯太后冷冷打断他未完的话。 文石原腿一抖,跪在地上,他知道自己完了,知道这等皇室秘辛,他绝对没有活命的机会,害怕到了极点,有的人反而可以平静下来了,文石原恰好就是此类,他死不足惜,只希望不会连累家人,“恳请太后饶过微臣家眷,他们什么都不知情。” “文太医是有功之臣,哀家只有赏赐,岂有责怪之理,文太医去后,你们一家上下,哀家自会派人照料。” “谢太后恩典。”此时文石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选择相信,“启禀太后,近日天冷,皇上只是风邪入体,龙体微恙,没有大碍,臣开几个方子,每日煎服,再温补些时日,定能痊愈。” 夏侯太后微笑,“如此甚好,哀家也就放心了。文太医就快些替皇上诊治吧。” 当夜阙九湛在高烧不退中小产,张敬抱出去的时候依稀可以看出是个男婴的样子了。皇太后命他扔掉,张敬可怜这未能出生的皇子,想来想去,将他葬在了纯哲公主的旁边,“小殿下一路好走,下次投胎莫要再来皇家。” 那夜之后,文石原在太后身边侍卫的护送下进了太医院他自己的药室,第二天被太医院的同僚发现自缢于房内。 事后夏侯太后严审了张敬,但张敬一口咬定他不知请,而且皇上自始至终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孩子,还隐约暗示了一下皇上可能已经将那人杀了。阙九湛两日后醒来,夏侯太后多次过去探望,只见他神色很疲惫,但确实不曾提过任何关于孩子的事情,她心里这才有点相信张敬的话,并给他吓了封口令,严禁他以后提起孩子的事情,如有违抗,文石原就是他的下场。 张敬赌咒发誓地应下了,保住了一条命,其实即使夏侯太后让他讲出来,他也会犹豫的,一来他怕皇上如今的身子承受不住真相,二来他也怕皇上灭他口,知道太多主子的事情,从来不是好事。 夏侯太后见张敬答应就暂且将这事掀过去了,她也不想因为杀了张敬,破坏她和皇上暂且缓和的关系,再说张敬一死,这事皇上必定起疑心,追查下去,于她也没好处,她身为月遗族人的身份也会暴露,接下来的很多计划可能就会因此而搁浅。 但谁也没有想到这件事并没有因为文石原的死而告一段落,反而因此引发了后面一连串的事情,或者说从某种程度上开启了西陵藩王之乱的序幕。 第147章 阙九湛番外 文石原自缢前曾经留下一份遗书,上面谎称自己身染重病,不堪忍受病痛折磨,才选择自缢这条不归路,并简单地交待了一些身后事,夏侯太后看过后并无不妥,况且有遗书也让自缢来地更加合情合理,她赏了上好的棺木并着这份遗书一起让文石原的家人捎回去了。 文石原的长子文孝当时已经十七岁了,非常孺慕自己身为太医的父亲,跟着文石原也颇学了些医术,在此之前,他从未发觉父亲有重病,怎么就突然就自缢而亡了,悲痛过后,文孝决心找出父亲自缢的真正原因。宫闱他进不去,他决定从父亲的遗物入手查找,功夫不负有心人,文孝终于在一本文石原常翻的医书中发现异常,里面有几味药材被特别标注了出来,文孝年幼时调皮异常,经常打着读书的名义跑出去玩,母亲非常严厉,父亲百般包容,经常在母亲责问时候,用药材与他打机锋提示,久而久之,他们父子之间有一套独特的暗语,只有他们父子能明白。 文孝看懂了文石原留给他的暗语:皇上是月遗族人,三月小产。父亲是被他们逼死的,文孝什么都明白了,而且在他的心目中,月遗族人就是妖孽之身,男身孕子更是不堪至极,这样的人怎么配为一国的皇上,他将母亲和弟妹送回乡下后,收拾了行装奔赴开阳,开阳王阙非是阙九湛同父异母的兄弟,一向与阙九湛不和,当年阙九湛失势就有他的一份功劳,当然后来阙九湛复位后对他也没怎么客气,直接撺掇他父皇将西陵西南最贫寒的开阳赏给了他,那里一年到头阴雨连绵,晴朗的日子很少,境内都是高高低低起伏的山岭,想找块大的平坦地都不容易,百姓穷得没饭吃,饿殍遍地,在那里做个王爷,也不是件可以享受的事情,阙非早就在那里呆够了,所以当他得到文孝送来的消息后,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阙九湛是月遗族的孽种,那夏侯太后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将这个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给了在京城的宗族长,宗族长并不十分相信,但他十分对夏侯太后不满已久,不断打压阙姓族人,提拔夏侯氏,总族长很乐意借此打压夏侯太后,至于皇上,虽然不失为一个果断勤勉的好皇上,但一旦可能与月遗族人扯上瓜葛,他就不能再做皇上了,而皇上是月遗族人的可能性很大,毕竟阙非还不敢轻易造这种谣。但这种事情不好摆在明面上,他没有出面,暗地里让其他的族人联系了阙非,以夏侯太后干涉朝政为由起兵清君侧。到时候阙九湛如若为了保住皇位,交出夏侯太后,将在天下人面前落个不孝的罪名,如若不交出来,出兵更加顺利成章,不论哪种选择,阙九湛的皇位都会不保。 西陵宣宁元年五月中,开阳王阙非在西南起兵,三个月后,阙九湛的另一个异母兄弟阙泽在西北起兵,他们两个这一带头,早就蛰伏多年,跃跃欲试的各地藩王趁势而起,率兵直扑京城而来,西陵早在阙九湛登基之初就遭遇连年旱灾,国库入不敷出,如今天下这一大乱,朝廷处境被动,阙九湛采纳丞相司徒信的提议,对藩王实行拉拢一部分,打压一部分的政策,对那些始终忠心朝廷的加大封赏,稳定人心,这些人在藩王中占了三成左右,都那些暂时按兵不动,持观望态度的,除了封赏以外,还有派人劝说,必要时候将他们的亲属带到京城,朝廷代为照看,这部分占的最多,在藩王里面大概有接近四成,对于已经起兵的,朝廷承诺只要他们撤兵就既往不咎,对于顽固不化,执意与朝廷为敌的,朝廷也绝不姑息。 朝廷的这一政策,很大程度上拉拢了一部分观望的藩王,阙凌简也在此列,他在接见了朝廷的使臣之后,同意正妃公孙氏带着唯一的儿子进京,并主动出兵协助朝廷打败了阙泽的西北来兵,活捉了阙泽,之后陆续又有不少藩王宣布支持朝廷。 为此阙九湛亲自出京迎他十里,并当众许诺天下初定之时,将永佳之地赐给东齐王,阙凌简也因这次拥护之功被留在了京城,伴君左右,出谋划策,在两人的联手下,陆续又击败了几个藩王,到宣宁二年冬,历经一年多的藩王之乱临近谢幕,战场局势日益明朗,朝廷方面逐渐掌握了主动权。 这一日西南战场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快报,“见过王爷,开阳兵败,叛王阙非在风林涧自尽身亡。” 阙凌简面上掩不住的喜色,拍桌而起,笑道:“太好了,来人,备马,本王要进宫面见皇上,告诉皇上这个好消息。” “恭喜皇上,恭喜王爷。” “好了,你也累了,下去领赏吧。” 话音一落,等差兵再抬头的时候,阙凌简早就不见人影了。 阙凌简一进宫就直奔御书房,这一年多,他常在宫里走动,皇上对他也看重,宫里的人早就习惯经常见到东齐王,但像今天这样喜形于色倒是很少见,料定前方是有好消息了。 御书房门前伺候的太监刚要禀报,阙凌简挥挥手,迈开大步,直接进去了。可没走两步,里面的谈话让他止住脚步,其中一个是皇上,另一个是……淳于冉。 “皇上,您歇会儿,喝杯茶,臣给您捏捏肩膀。” “恩。”批了一上午的奏折,阙九湛也是真累了,不过有淳于冉在旁边协助,效率还是不错的。 阙九湛将手上的奏折批完,握住淳于冉的手,向后靠去,闭上眼睛,淳于冉轻笑了一声,抽出手,帮他揉捏了头部,又体贴地拧了条温温的手巾敷在他眼睛上。两人的动作像排练千万遍一样,有一种说不出的和谐默契。 淳于冉半蹲下身给阙九湛敲膝盖的时候,眼角的余光闪过一抹墨绿色的袍角,“皇上?” “恩?”阙九湛懒懒地应了一声,“冉,有话你说。” 在阙九湛和阙凌简都看不到的地方,淳于冉咬了咬下唇,眸子中幽光隐现,稍一停顿后,问道:“皇上,看最近的折子上捷报频传,这战乱也快平定了吧?” “差不多了,剩下的那几个就如秋后的蚂蚱,也没多少光景了。” “臣听大臣们私下都在传,这次能这么快平定战乱,东齐王的那帮精兵强将可是功不可没。” “恩,凌简确实帮了朕的大忙。”这点阙九湛不能否认,当时他虽去了亲笔书信,但也没有足够的把握能劝动阙凌简,儿时的那点情谊早随着时间淡没了。 “皇上真打算将永佳赏给东齐王吗?如果有了永佳和东齐合并,东齐王就拥有了西陵最大的封地。” “朕知道你的意思。”阙凌简本就威望颇重,加上这次平定叛乱,在天下百姓面前大大地露了一次脸,就连史书上也要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这些他都不会计较,但以阙凌简如今的声势,再将永佳封给他,以后别说削藩了,就会朝廷想遏制他也非易事,但任其发展壮大,一旦他有反心,后果不堪设想。但当时的情况,他如果不施以重赏,做给其他的藩王看,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皇上,您就没有想过,事成之后,将东齐王……” “冉!”阙九湛将脸上的手巾摔到他身上。 淳于冉双膝跪地,“皇上息怒,是臣逾越了。” “以后这件事莫要再提起。”落入有心人的耳朵里就是话柄。 “臣知道了。” “起来吧,地上凉,别跪在那里。”阙九湛伸给他一只手,淳于冉反握住起身,“谢皇上。” 阙九湛亲他一下,摸摸他的脸,笑道:“好了,冉,朕这里没事了,你也陪朕忙了半天了,回含章宫休息吧,朕晚上去陪你用晚膳。” 阙凌简此时不出声不行了,他加重脚步走出来,淳于冉看他脸上很平静,并无异样,甚至嘴角还带了一丝喜色,他怀疑阙凌简是否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当然如果他能看到阙凌简俯身时紧紧握在袖筒里的拳头也许就不会有此怀疑了。 淳于冉名义虽然算是阙凌简的表兄,但阙凌简一向没怎么将他看在眼里,况且两人的身份地位也相差悬殊,所以每次淳于冉见到阙凌简都要恭恭敬敬地行礼。 “淳于大人是皇上的近臣,不必如此多礼。”阙凌简第一次这么凝神打量这个淳于家所谓败坏门风的表兄,他原先以为这个人性子足够服帖柔顺,才入了阙九湛的眼,阙九湛本身性子最恶劣不过,却偏偏喜欢亲近心性温和的,永佳王爷是,淳于冉也是,但今日一见,才发现他这表兄真是不若表面来的柔顺,听听方才那番话,真可谓深藏不露啊。 “凌简什么时候来的?是有什么事吗?”除了年少相伴时期,阙九湛对阙凌简一向是态度温和,礼节上挑不出半点错处。 “臣也是刚进门,不知道有没有打扰皇上和淳于大人。” “淳于爱卿正要走,凌简来朕的身边坐。”阙九湛指指他身边的椅子。 阙凌简一撩衣摆,在他身边落座,掏出怀里的信件道:“臣这次进宫,是有个好消息要禀报皇上,开阳败了……” “是吗,太好了,开阳这一败,天下太平之时指日可待……” 两人头并头地凑在一起,谈论着前方的战局商讨着天下太平之后的安民措施,很多观点都不谋而合,两人越说越兴奋。 淳于冉立在下面,低着头,悻悻而笑,深施一礼,转身离去了,正说得兴起的两个人谁也没留意到他的离开。 宣宁三年二月,天下初定,阙九湛下旨将永佳封赐给阙凌简,同年四月,阙凌简回到东齐,三个月后,也就是宣宁三年七月,阙凌简联合中茂王阙弘毅,以及东齐临近的几个藩王同时起兵,这里面很多都是当时追随阙凌简归顺朝廷的,当时双方的形势是,这些藩王手里的军队在各地剿杀叛军的过程中,声势和兵力大增,而且他们还没完全都收缴的封地山撤回来,此时东齐一号令,他们在四方举兵响应,短时间就形成了浩大的声势,而朝廷这边,天灾刚刚过去,百姓还没得到片刻喘息,经过近两年多的征战,朝廷国库耗尽。 阙凌简亲自带兵,挥军北上,仅有两日就到达了陈沧府所在的北大营,这是京城的最后一道防线,关键时刻,淳于家杀了朝廷派去的使臣,投降叛敌,而淳于忌更是成了阙凌简攻打京城的前锋。 北大营驻军十万,他们这一投敌不仅仅壮大了阙凌简等人的实力,更直接动摇了民心,原先准备来京勤王的一些藩王开始变得犹豫不决,有些一路杀过来的兵马又被北大营堵住,无法北上。 这一年阙九湛三十一岁,阙凌简二十五岁,安阳十八岁,本来一切顺利的话,她今年就该和淳于忌成亲的,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淳于忌做为前锋带兵直奔京城的消息传来,安阳在她的寝宫里坐了一天一夜,次日上午,亲自带领一队侍卫,直入淳于家,淳于家包括老弱妇孺,上下二百多口,一个时辰内满门皆戮,无一生还,包括阙凌简在京城未能及时逃脱的已经有五个月身孕的正妃公孙氏,还有阙凌简唯一的儿子。至于淳于冉,他在阙凌简走后不久,就说想出去走走,看看西陵的山河,阙九湛准了他的假,所以他现在已经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了。 “安阳,这事不该由你来做。”这样一来,安阳再无后路可退。 “母后病重不能起身,事到如今,大哥与我何必分彼此。” 但随后阙九湛还是下旨,安阳公主所做俱是遵从他的旨意行事。 阙凌简起兵之时,夏侯太后已经卧病在床,本来身子很好的人突然在用膳时晕倒了,从此一病不起,身子日渐衰弱,后来阙九湛追查之下才知道,母后喜食糟鹌鹑,父皇却命人在里面常年加入一味香料青蓉,青蓉提鲜,偶尔吃一次,并无害处,但常年食用,就是一味慢性毒药。 夏侯太后饭食里的青蓉加了四年有余,毒性早已入了五脏六腑,药石罔效,阙九湛算算时间,这大概是他父皇最后病得很重的时候做出的决定,阙九湛没想到他父皇一声懦弱无甚作为,最后却下了这么一记狠招,他大概也料到了在他故去后,母后必定会不甘失去手中的权力,会继续干涉朝政。 从发现到去世不过一个月的时间,母后并没有遭受太多的痛苦,阙九湛虽与他自幼就不大亲近,但她去世后,他觉得宫里一下子空了很多。 淳于忌率领的先锋军遇到京畿营和京城附近藩王的阻击,阙九湛命落云山的一万兵士驻守京城,昼夜的奔波劳碌让阙九湛大病一场,在此期间,安阳偷偷瞒着他,以溧阳五城和她自己前去大宁作为人质做交换条件,换取大宁的支持。不久之后,收到大宁皇帝南宫静深的回复,他愿意迎安阳公主为妃,两国世代交好。 阙九湛后来得知安阳的自作主张后,大怒,引大宁兵将入关,无异于饮鸩止渴,一着不慎,西陵面临的就不是皇位更换而是灭国之灾。 安阳事后想想也觉得自己思虑不周,但协议已然达成,只能静观其变了。但阙凌简并没有给他们更多的时间,大宁援兵未至,同年腊月,东齐军队兵临城下。 阙九湛命手下谋士张允等人化装护送安阳出城,他自己则留了下来承受这一切。 京城攻破那日,阙九湛一直站在城墙上,看到皇宫里浓烟滚滚,有人来报,皇后的凤安宫走水,皇后和两位小殿下都没能出来。那么柔弱的一个女子,却在这一刻选择与他同赴黄泉,足够了。 城破了,阙九湛从容不迫地举剑自刎,他看到了阙凌简,被众人拱卫在中间,一脸肃正,即使在这一刻也没表现出太多的喜色,威严自生,宠辱不惊,真是个上好的帝王之才,他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城墙上那抹明黄色的身影不容错认,待看清他此时的姿势,阙凌简神色剧变,抬手搭箭,一连三箭,一箭追着一箭,可最终没能成功阻止阙九湛手中剑的走势。 还有两天就是新的一年了,西平府破,东齐大军入城。凤安宫的大火一直烧到除夕晚上才彻底被浇灭。 西平府连着下了三天的大雪,洁白的雪花掩去了所有旧日的痕迹,好像又是一个清清白白的世间了。 第148章 阙九湛番外 阙九湛没死,当然也算不上活着,如果说得再准确点,就是死不了,活不得,一整个春天他都是在昏迷不醒中度过的,没人敢在阙凌简凌迟般的目光下断言他会死,但也没人保证他可以活下来,他伤的太重了,刺下去的那一剑他没给自己留半分活命的余地,尽管那天阙凌简的箭射中了他的肩膀,减缓了剑的去势,可剩下的力道也足以夺人性命。太医开了各种珍贵的药材吊命,宫人们勉强喂下去,可阙九湛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快地衰弱下去,他面无血色,呼吸微弱到胸口几乎不见起伏,似乎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任何可以挽留住的东西了,他所等待的不过是最终解脱的那一刻,但偏偏有人不想让他称心如意,所以他就这样吊着,一日比一日更虚弱。 西平府城破的那一日,在众目睽睽下,很多人都看到了,顺帝自刎身亡。国不可一日无君,于是在二月份的时候,在一众藩王和臣工的拥护下,阙凌简登基了。 二月份的西平府还是春寒料峭,祭祀天地,诣告太庙,接受众臣的叩拜,分封诸臣仅此而已,登基大典简单到近乎粗糙,之后他颁下了他登基后的第一道圣旨,大赦天下,与民休息,免征三年的赋税和徭役。还是会有很多读书人暗暗骂阙凌简是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但百姓的日子真的是一天天安稳下来了,他们不会因战乱背井离乡,流离失所,不再担心骨肉分离,他们更多的关心今年地里的收成,家人能不能吃顿饱饭,至于最上面的那个位子上坐的是谁,他们真的没那么在乎,再说他们想管也轮不到他们。于是过去的真的就过去了,逐渐地在人们的记忆中淡去。 阙凌简的年号是佑安,佑安元年,阙凌简二十六岁,阙九湛已经三十二岁了。 佑安元年秋,淳于家的老家主淳于松启去世了,淳于冉回来奔丧,淳于家有拥立襄助之功,又是当今皇上的外祖家,阙凌简登基后,封淳于松启为一等护国公,淳于忌为正三品的龙威将军,门下其余诸人也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封赏和提拔,淳于家满门荣光,风头一时无两,成为朝堂上人人巴结的豪门显贵之家,风光是活下来的人专有的,至于死去的那些能给予的也只有哀荣备至的追封了。淳于松启比死在安阳手下的那些人命好,起码他已经看到自己一心想扶持的外孙登上了那个位置,最重要的是看到淳于家更上了一层楼。 淳于松启的丧事过后,淳于冉复职,阙九湛下旨封他为正六品的吏部员外郎,品级比太子舍人高不了多少,但是手中有了实打实的权力,这就是明显不一样的地方。而且新皇还颇为看重,几次三番地秉烛夜谈,地点在皇上的寝宫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闲话很快就传出来了,淳于冉和阙九湛那段往事也并不是没人知晓,很多人都知道为了这件事,当年淳于家的老家主差点没将淳于冉赶出家门,最后还是碍于先皇的面子才将这事压制下来。如今先皇尸骨未寒,又爬上新皇的龙床,佞幸果然就是佞幸,指望他知礼义懂廉耻是不可能的。 一旦被人打上了佞幸的烙印,淳于冉在朝堂上的日子并不好过,上方不重视,属下不尊重,清正的人对他心存鄙夷,有些心思活泛的,倒是与愿意和他交往,但又目的不纯,心有所求,淳于冉很明白这是阙凌简故意为之,但他早已经身在蛛网里,挣扎无力,所能做的只有忍受。 “你的淳于冉回来了,你不是最喜欢他的吗?连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嘴里都是喊的他的名字,他现在回来了,你为什么还不醒?你如果再不醒来,你信不信我会杀了他,我真的会杀了他,你为什么还不醒?” 床上的人静静沉睡着,睫毛都没动一下。 日复一日没有希望的等待已经让阙凌简濒临崩溃,看着还是没有任何反应的阙九湛,他失去耐心,一拳挥过去。 “皇上,皇上……少爷他……”张敬慌忙出声,他现在已经不是大内总管了,但还留在承安殿伺候,他现在称呼阙九湛少爷。 阙凌简的拳头砸在阙九湛的颈侧,拳风带起了几根发丝,很快落回枕上重新归于平静。 “阙九湛,你是个懦夫,知道自己输定了就一死了之,你可以算计我,我为什么就不能算计你,我们之间还有那么多账没算,你躺在这里装死算什么,有本事,你醒来,把皇位从我手里再抢走啊,你过来抢啊。” 张敬缩着身子,战战兢兢地很想闭上耳朵,通过这大半年的观察,他已经猜到饯别晚宴那一晚的另一个人是谁了,除了眼前的这位主子还能有谁,知道了这样的秘辛,他很怕阙凌简终有一天会想起来将他灭口。 “好吧,也许你已经察觉到淳于冉是淳于家故意安插在你身边的眼线,所以你不打算要了,是吗?我怎么忘了你是怎么绝情的一个人了,相好的时候百般宠溺,让那人觉得他是你捧在手心里最疼爱的人,可一旦决定放弃,也没有任何舍不得,连施舍一眼都懒得。你看,阙九湛,你就是这样一个任性的人,由着你的性子耍弄了别人,转眼就抛弃。” 阙凌简的语气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微妙,张敬觉得这与其在说淳于大人和少爷,倒不如说是皇上在说自己的切身感受,但在他的记忆中,少爷可没主动在情事上招惹过这位主子。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淳于冉你不要了,那安阳呢,她可是你亲妹妹,是你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你一向不是很疼她吗?你知道的,安阳杀了我的妻儿,但是我抓到她后不会杀她的,我会让她遵照先前的婚约嫁给淳于忌,她一定很恨淳于忌吧,否则也不会灭他满门,正好淳于家也对她恨之入骨,把她嫁过去,即使她贵为公主,可没人为她做主,你想她在淳于家会遭受什么待遇,一定会生不如死吧,比你躺在这里还要难受千百倍,安阳这一辈子就算是完了,最好也就是孤独终老吧,说不定中途就承受不住自尽身亡了。”这一番话说地委实太过狠毒,听得张敬都打个哆嗦,如果公主真被他抓住,可就真没条活路了。 张敬转头偷偷去看阙九湛,“皇上,少爷他……您快看少爷……” 阙九湛的眼角有一滴泪滑下来。 阙凌简激动地握住他的手,“你醒了,听到我说的话了对不对?” 张敬扯着袖子抹抹眼泪,说道:“皇上,奴才去传李太医,让李太医过来瞧瞧。” 阙凌简没空搭理他,张敬估摸那意思是同意了,就快步出去了。 李和先前是东齐王府里的大夫,四旬开外的年纪,医术很不错,阙凌简曾经从危难中救过他一家人,他对阙凌简是一万个忠心,而且他没见过阙九湛,压根不知道他诊治了半年的人就是本该躺在皇陵里的先皇,所以阙凌简才放心他出入承安殿。此时李和搭过脉,又翻了翻阙九湛的眼皮,在阙凌简期待的目光下,他硬着头皮开口道:“启禀皇上,这人……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 阙凌简一脚踹翻他,“胡说八道,他刚才明明哭了,朕看到了,张敬也看到了。” 张敬连忙应声是的,是的。 李和从地上爬起来,整整衣摆,重新跪好,面色为难道:“皇上,微臣虽然没亲眼见到,但这种事情就像九少爷还能吞咽一样,并不是多稀奇的事情,所以九少爷流泪,”顶着头上针刺般的目光,他咽咽口水,继续道:“并不表示……他快醒了。” 屋里沉静许久,李和终于听到上面的人发话,“你们都下去吧。”失望不是一次两次了,他早该习惯的。 李和告退出来,也没和张敬客气两句,身后有追兵一样,一路奔出宫门,才摸了把头上的冷汗。真不是人干的差事,李和默默想,就皇上这态度,要是哪天这九少爷咯嘣了,他还不得去陪葬啊。悔不该入京啊。 * “都半年多了,安阳公主那里还没有一点消息?”阙凌简知道安阳是阙九湛的软肋,要拿捏住阙九湛就必须找到安阳,所以他一早就派人出去寻人了,最先传回来的消息是安阳进了南宫宁阁的车队。 “南宫宁阁一行人进入大宁境内后,公主就逃出来了……” “这些朕已经知道了,朕现在问的是安阳公主人呢?” “属下无能,一路追到京城,至今都发现公主的任何踪迹。” 阙凌简沉口气,尽管着急,他也知道在他国境内要寻一个女子是多么不容易,况且安阳异常聪慧,她如果成心想藏起来,短时间内要找到她是难上加难。 “大宁那边先放一放,现在你们去给朕找一个和安阳公主容貌相似的人,越像越好。”阙凌简相信自己的直觉,阙九湛能否醒来的关键就在安阳身上。 一个月后,他们从西陵境内一共找来七名女子,阙凌简见过之后,亲自点了阙芷晴的名,从此这个从小住在王府最偏僻小院里的庶女搬进了专门为嫡公主准备的清怡宫,阙芷晴不止外貌像,声音乍一听都有几分相似。 “我找到安阳了,你高兴吗?”阙凌简轻抚着阙九湛的鬓角,他的姿态闲静,语气像对待情人一样轻柔和缓,但细听内容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你睡着了,大概不知道,现在已经是佑安二年的三月了,你都睡了一年多了,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安阳要成亲了,婚期就定在五月,还有两个月安阳就出嫁了,你会替他高兴是吧?淳于忌一定会很疼,很疼她的……” 外间里阙芷晴在说话。 阙九湛是在四月的一天醒来的,屋里没人,窗子半开着,园子里开了大朵大朵的白色琼花,就像纯哲离开的那年。 阙九湛醒来的消息很快传到阙凌简的耳朵里,为了赶去见那人,阙凌简第一次扔下了满堂的朝臣。 “你是谁?”阙九湛的嗓子受伤了,还不能说话,但阙凌简看清了他的唇形。 “你……你又想骗我?”阙凌简很想直接掐死他,他好不容易等着人醒了,等来的却是这个结果,这人不记得他了?过去的一切是是非非统统不记得了?可阙九湛看向他的眼神却不像作假,那是看一个陌生人的眼神,没有欢喜,没有仇恨,有的只是一丝茫然。 “这是怎么回事?”阙九湛身子太虚弱,只醒来一会又昏过去了。阙凌简怕打扰他,将李和拎到外间问话。 李和很想回答说他也不知道这九少爷怎么莫名其妙就失忆了,但这样的答复,他真是不要命才敢,他心中急速搜寻曾经看过或者听过的病例,终于让他想起一个在民间做郎中时遇到的,一个妇人的儿子失足落水淹死了,她疯疯癫癫了好几年,病好后完全不记得曾经有个儿子了,“皇上,这是有先例的,有的人因为经历的事情太过凄惨,重病一场后就会选择忘记过往,依臣看,九少爷是不是经历过什么很不好的事情?比如说亲人去世?” 阙凌简的脸色变了变,岂止是亲人去世这么简单,皇位换人,妻子杀了两个孩子然后投火自焚,一时间所拥有的全部失去了。 李和算是歪打正着,戳中了阙凌简不愿示人的心事。 “我是阙凌简,你是我的情人,名字是阿九。”这是阙九湛再次醒来,阙凌简告诉他的新身份和彼此的关系。 第149章 阙九湛番外 皇上新纳了一个侍君,还非常宠爱,很快这个消息不胫而走,朝堂上下,宫里宫外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皇上特别恩准他同住承安殿里,日则同食,夜则同寝,举止亲密,恩爱如夫妻。 听到这些,宫里唯一的贵妃赵凝秋坐不住了,她是唯一一个从东齐就跟随阙凌简的侧妃,她的家世不错,舅舅是安顺王阙石康,赵家本身也是安顺一带的望族,更关键的是安顺王和赵家都是阙凌简起兵时的有力支持者,登基后也是君恩甚重,公孙氏去世后,赵家众人一度窃喜不已,赵凝秋更是以为自己是当仁不让的皇后人选,可没想到阙凌简上位后,追封了公孙氏为恭淑皇后,她则仅封了个贵妃,不过现在后宫都归她掌管,贵妃就贵妃她也认了,可现在半道又跑出一个男人和她争,她怎么想都咽不下这口气。但她也不是个不经世事的小姑娘,不会为此事去和皇上哭闹,她想只要那个侍君还在宫里,她就有办法收拾他。 阙九湛醒来后,阙凌简再没提起安阳的婚事,阙九湛也没问过自己是否还有亲人,两人像有默契一样,闭口不谈以前的事情。阙九湛虽然醒来了,但因为伤地很重,暂时无法下床,嗓子也一直不能发声。他每日还是沉睡的时间居多。 “早上醒过了吗?”阙凌简每日下朝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宫探望阙九湛,见他有一点好转,这一整天的心情就会很不错。 “醒过了,还喝了五六勺鸡粥,刚刚睡下一会。”张敬据实禀报。 阙凌简坐到床边,握住阙九湛的手腕圈了圈,醒来已经有两个多月了,好像是长了一点肉,但还是太瘦了,身上一摸一把骨头,晚上抱着睡觉硌人。 “阿九,阿九……”比起皇叔的称呼,他还是喜欢这个名字,忘了也好,忘了过去的恩恩怨怨,他们还可以重新开始,没有了那些不相干人等的记忆,这人只是他一个人的阿九,不是阙九湛,不是曾经的西陵顺帝陛下。 昨夜睡得晚,今天一大早就赶去上早朝,如今见他睡得香甜,阙凌简也有些犯困,想想今天没什么很紧急的事情,他解了外袍,踢鞋上床,掀开被子躺进去,身边是自年少初懂情事便魂牵梦绕的气息,阙凌简埋首在阙九湛散落的长发里迷恋地嗅了嗅,手臂搭在枕边人的腰上,侧身而卧,安心入睡了。 张敬见此情形,轻手轻脚过来,准备掖掖被角,放下床帐。 “皇上……”张敬失声喊道,可他喊的不是已经睡着的阙凌简,是清醒着的阙九湛,太过清明熟悉的眼神让他失口喊出先前的称呼。 阙九湛似无所觉,没有任何表示,又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一瞬间,张敬以为刚才自己出现了错觉,少爷不是失忆了吗?为什么望着皇上的眼神那么复杂,有决绝,有怨恨,有漠然,有太多的东西,唯独没有欢喜和爱意。如果皇上看到少爷这眼神,大概会很难相信少爷失忆了吧?不过他很快做了决定,他什么都没看见,所以也没什么可说的。 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入秋后,阙九湛慢慢可以下床了,因为卧床将近两年的时间,刚开始行走的时候经常摔倒,阙凌简处理朝政之余的绝大部分时间就都放在他的身上,后宫偶尔踏入,也是敷衍为主,从不曾过夜,他的后宫妃嫔很少,除了赵凝秋大多份位较低,没人敢抱怨,只有赵凝秋恨得牙痒痒,她在阙凌简身边已经五年有余,却没有过一儿半女,曾经怀孕过两次,但都是一两个月就小产了,这让她觉得很没倚仗。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过犹不及,明天我再陪你到院子里走走,这两天秋高气爽的,天气很不错。”阙凌简在阙九湛向前扑倒时,及时出手相助,一把将人捞过来,抱着转个圈儿,“长了有一两斤肉。” 阙九湛嘴角露出一点笑意,指指额头,又拍拍他的手臂,他的嗓子还是没有起色。 阙凌简明白他的意思,笑道:“就这么着就头晕了?好,放你下来。”他将人轻轻放在椅子上。 阙九湛扯扯自己的衣襟,里面的小衣湿透了,黏在身上很不舒服。 阙凌简注意到他的动作,说道:“先去洗漱吧,一会回来咱们再用晚膳。” 张敬在一旁听到此话,很自然地要过来扶阙九湛,阙凌简却挡开了他的手,亲自将人抱在怀里,“不用你,今天朕来。” 阙九湛脸色微变,嘴角的笑意愈发柔和,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示意不用了,阙凌简却似乎下定了决心,并不想就此罢手,抱着人转身向后面的浴池去了。 张敬低头跟着后面,不经意发现阙九湛垂放在身后的那只手,紧紧地收握成拳,他不忍心地别开眼。 外间的侍女服侍两人换上浴袍,阙凌简挥退众人,抱着阙九湛入内,在浴池旁,刚换上的浴袍双双落地,入水后,阙九湛僵直着身子坐在阙凌简的膝盖上,闭了闭眼睛,掩去眼中几乎要失控的情绪。 “阿九,你在紧张什么?以前我们经常这么一起洗浴的,”阙凌简掬起水洒在阙九湛的胸前,水珠滚过乳尖沿着他细滑的皮肤落入水中,阙九湛出身富贵,没受过什么疾苦,一身上好的皮肉保养得宜,即使现过三十,仍是紧致顺滑,柔如缎子,阙凌简的手指落在上面,眸色深了深,“我忘了,你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阙凌简受到诱惑,低头含住阙九湛沾水的乳尖,上下牙一合,咬住,声音含糊道:“阿九,忘记的就忘记吧,我们从新开始来过。”手探到水下握住两人的分身缓缓摩擦揉搓。 因为屈辱和不堪,阙九湛的胸口有了明显的起伏,他想杀人。 “阿九,这没什么,情人之间都是这样的,没什么可羞耻的。”阙凌简好心情地笑了一声,分开膝盖,坐在上面的阙九湛的双腿随之打开。 一根手指,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好疼,阙九湛咬住嘴唇强自压住身体的颤抖,为了顺利救出安阳,他要忍耐。 “阿九,你的里面湿了。”在阙凌简的反复揉捏下,阙九湛体内流出一股温热的液体,有一点粘手,但很润滑,从第一次就发现了,这人明明经历过不少情事,但身子却还是敏感地要命,稍一撩拨,就容易有感觉,刚开始一定是强硬的拒绝,但一旦被人征服了,就紧紧地将人含住自行吞吐,那一刻舒服到恨不得死在他身上。 阙九湛耳后泛起潮红,大口大口喘着气。 阙凌简抽出手指,捧着他的臀瓣抬高,扒开,压在自己明显挺起的分身上,用前端在那不断收缩的入口处浅浅地戳刺,试图进入。 太过惨痛的回忆让阙九湛脸色刷白,他无法再忍耐下去,用力地推拒着阙凌简的肩膀,喉间发出短促拒绝的轻呼。 早晚都要有这么一次,他已经等了这么久,不打算继续等下去,阙凌简狠狠心,换个姿势将人压在浴池边上,声音诱惑道:“我会很快弄的你舒爽的。” 阙九湛踢打他,阙凌简压住他的双腿,拉高他的腰,即将强行挺身而入的时候,阙九湛腰臀上那朵鲜红的八瓣莲花映入他的眼底。月遗八莲!阙九湛竟然是月遗族人,也就是说阙九湛可以为他孕育子嗣,他还来不及为这一发现高兴,很快另一个念头在心底浮起来,月遗族八莲,如果他没记错,是属于隐莲,隐莲初夜绽放,孕子之后才会永久留在身子上,阙九湛不仅雌伏人下,还曾经为男人生过孩子,这一想法夺走了阙凌简所有的理智,他扯着肩膀一把将人摔在岸上,“说,你给谁生过孩子?” 阙九湛皱皱眉头,疑惑不解地看向他,他不知道这人又犯什么毛病,怎么突然扯到孩子身上了。 阙凌简嗤笑一声,蹲下身捏住他的下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阙九湛,你还和我装,你还真拿我当傻子耍啊,你在我这里装失忆装温顺,又暗地里和安阳联系,是不是打算身体一养好就带着妹妹远走高飞?” 阙九湛暗暗心惊,阙凌简登基后,宫里大换洗,他的人几乎全部被清理出宫,仅有的这些是埋藏极深的,他从来没用动用过,他给安阳传递消息也是几日的事情,阙凌简是怎么这么快发现的?该不会又在诈他吧?这大半年里阙凌简的试探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是不是诈你,你很快就知道,我现在比较想知道的是,你到底和哪个男人生了个孽种,我来猜猜,淳于冉?”阙凌简说完之后自己又否定,“应该不可能啊,如果你都能为他生下一个孩子,他怎么舍得背叛你?可是除了他,还能有谁,你的谋士张允?或者是对你忠心耿耿的宰相司徒信?总不会是永佳王爷吧?他身子骨那么不好,能满足你吗?”阙凌简已经开始口不择言。 “反正不是你。”阙九湛冷笑,用口型说道。 阙凌简气笑了,“反正不是我?恩,好,真好。“他单手掐住阙九湛的颈子将人摁在地上,语气狠绝道:“阙九湛,你给我听好了,我这一辈子早就毁在你手里了,所以你让我难受,我也不让你好过,就算我死了要下地狱,我也会拉着一起,你最好早点认命。” 阙九湛被他眼中近乎疯狂的情感骇到,不,他不能留在这里,他第一反应就是掰开阙凌简的手掌,爬起来就要逃。 阙凌简一把抓住他的脚腕,人重新摔到在湿滑的地板上,他翻身压上去,双腿被强硬顶开,下一刻等待阙九湛的是毫不留情的彻底贯穿。 “既然你可以给别人生孩子,那也给我生一个吧。”伴随而来的是一记凶猛的顶弄。 大病初愈后的身子力气不足,所有的反抗都被压制住,阙九湛只能闭上眼睛,由着那人疯狂的抽插,戳刺,然后将那些滚烫的东西留在自己体内最深处。 第150章 阙九湛番外 张敬木愣愣地守在门外,里面的动静太大,他想听不到也难,属于两个男人的征服与反抗,伴随着血腥,激烈的肉体交合和高热的喘息。 阙九湛上半身伏在浴室里的软榻上,下半身落在阙凌简手里,麻木到几乎没有知觉,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以这种对男人来说最屈辱的方式。 阙凌简抽身而出,阙九湛终于得以歇口气。 “还没有结束呢,皇……叔……”阙凌简的这声皇叔喊得百转千回,嘲弄意味十足,话音一落,他握住阙九湛的腰肢上提,挺身向前,透根没入,一插到底。 空虚没多久的体内被折磨他大半晚上的热烫硬物重新填满,阙九湛口不能言,收缩身子,发出低哑的呜咽声。 “放松点……”男人的低吼和臀肉击打声音同时传出来,听地外间伺候的宫女身体跟着一阵阵发热。 这样的动静一直持续了很久,等阙凌简抱着阙九湛从里面出来,已经是后半夜的事情了,月过中天,白日里热闹非常的宫廷也彻底安静下来,阙九湛散乱着头发,身上只裹着一件外袍,两条修长匀称的腿从衣摆下方裸露出来,有光亮照到的地方能看到清晰明显的红色痕迹,他们经过的地方,侍卫都纷纷低下头,就算刚才没听到动静的人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皇上与新侍君在浴池里厮混到半夜,后宫里没有比这样的消息传递更快的。 阙九湛的身子本来已经好了七八成,经过这一番折腾,病又加重,不得不再次卧床休养。 “少爷,你忍着点,马上就好了。”那一晚阙九湛的膝盖在地板上磨破了皮,之后就红肿起来,阙凌简在床上又没个日夜的,张敬拆下旧棉布,在不再出血的伤口上抹上一层碧晶膏,接着裹上新棉布,在阙九湛看不到的地方,他眼角悄悄泛红,他做人虽然油滑点,但跟着阙九湛多年,是真有主仆情分的,如今见昔日至尊至贵的主子被人欺侮至此,心里真是酸楚难言。 膝盖传来的刺痛让阙九湛微微地皱了下眉头,伪装被识破,阙凌简对他失去了先前的包容和耐心,以后类似的事情估计会是家常便饭,虽然他至今不知道是怎么招惹到阙凌简这个祸害的,他是宁愿死也不愿意受这样的屈辱的,可是放不下安阳,说到安阳,他都不明白他给安阳传的信息是怎么到阙凌简手里的。如今承安殿的防守密不透风,他无法与传递消息的人取得联系,也就无从得知真相,而且他很怀疑那些人是否还在世,以阙凌简的为人,斩草除根永绝后患是他一贯的做法,这皇宫,这天下,现在都是他的了,还有什么是他不能做的。 西平府的冬天,下雪是很常见的事情,这场雪已经连续下了四天了,还没有要晴天的样子。碧晶膏的效果奇佳,阙九湛别说是膝盖上那点小伤口,就是脖颈上那道深深的伤疤也只剩了一道浅浅的痕迹,与皮肤颜色相近,不凑近了,轻易发现不了,阙九湛的嗓子也在好转,说话已经不成问题,但他一直没什么精神,人恹恹的,身子也是时好时坏。李和每日来承安殿请脉,袖筒里都藏着早早立好的遗嘱,就怕哪一天有命进来,没命出去。 阙九湛无声的喘口气,随着阙凌简的撤出,赤裸的身子软软地倒在凌乱的床铺上。 “我今天要出宫,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我给你捎回来。”阙凌简在他汗湿的脸颊上亲了亲。 “没什么想要的,你忙你的。我想睡会。” 从那夜开始,这样的事情时不时地就在承安殿里上演,不挑时辰,不分场合,只要阙凌简想要,阙九湛就只有配合的份儿,他想逃,可在毫无帮手的情况下,凭他现在的身份能逃到哪里去,宫里人人都知道他是皇上最宠爱的侍君,独占君恩,让皇上绝迹了后宫,事实也确实是这样,他们夜夜同床而眠,即使有时候仅仅是盖着棉被纯睡觉。 “我大概明天午后回宫。” “恩。” 阙凌简在他肚子上摸了摸,这才下床,让宫人们服侍着装。 阙九湛有时候觉得阙凌简可能已经疯了,要不然怎么会寄望一个男人给他生孩子,虽然他确实为那个男人怀过一个孩子,从张敬口中,他已经知道藩王饯别晚宴的那个人就是阙凌简,也知道了自己小产过一个孩子的事实,他活了三十多年,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竟然是月遗族人,但这又能怎么样呢,对他来说,这些阙凌简所带给他的屈辱,足以让他想要这人的命。 “少爷,药来了。”阙凌简离开后,门再次被推开,张敬端着两碗热腾腾的药汁进来。 阙九湛随手扯了被子擦了擦两腿间粘腻的白浊,没什么避讳地坐起身,他抬眼看张敬。 张敬微微地点了点头,将其中一碗递过来。 阙九湛接过药碗,稍微吹了吹,一饮而尽,以前可以不在意,现在知道自己是可以男身孕子的月遗族人,阙凌简又固执地每次将那些东西留在他的身体里,他就不得不做些防护工作,针对月遗族男人避孕的药汤他暂时找不到,现在喝的是寻常妇人用的,有了药方,找宫里药材局的人帮忙凑齐还不是难事,张敬有个老乡就在那里做事,只要有银子,让他每次出宫私带点不是难事,现在就指望这些药能管用,从他和阙凌简在一起五个多月,他的肚子没什么特别反应来看,可能还是有效果的。 阙九湛暗笑阙凌简浪费功夫,有那些使在他身上的劲儿,不如多去宠幸他后宫里的那些女人,有这五六个月的时间,那些女人孩子都能为他怀上好几个了。 折腾了一早上,腰背酸疼酸疼的,但阙九湛还是决定出门走走,屋里的情欲味道还没散去,他实在没心思继续躺回那张床上。 “少爷,李太医这碗药?” “倒掉吧,我没事了,不想喝,你让人把床上收拾一下,我到园子里走走。” “外面刚下过雪,天冷,少爷,穿上这件狐裘披风吧。” 这件白色的狐裘是阙九湛以前秋猎时自己打来的狐狸皮做成的,他一直挺喜欢的,没想到现在还留着,他点点头,张敬服侍他穿戴好。 承安殿里人都换过一遍了,可景色是不变的,阙九湛身为主人在这里住了三年,对这里的一草一木还算是熟悉,他记得湖边有个暖亭,建在山石顶上,远眺景致很不错,他决定去那里坐坐。承安殿的人都知道他是皇上最喜欢的宠君,随他四处走动,也没人敢拦的。 阙九湛身边跟着伺候的人不少,他刚登上暖亭坐下,暖炉,熏香和一应的茶点很快就摆了上来。 就像张敬说的,雪没停多大会,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大火焚成灰烬的凤安宫这两年已经重建的差不多了,安阳住的清怡宫还还要靠里面,从这里也看不到,大半年没有安阳的消息,也不知道她过地怎么样,阙凌简承诺过只要自己顺从,他就不会亏待安阳,可安阳已经是个二十岁的大姑娘了,总不能老死在这深宫里。 想到安阳,就不免想到淳于忌,然后是淳于冉,还有淳于家那些还活着的人,他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只要他一日没死,淳于家的这些人,他就不会忘记。阙九湛勾勾唇角,这一刻眼中闪过的毒辣不加掩饰。 阙九湛出神的空当儿,承安宫里来了个两贵客,一个是贵妃赵凝秋,另一个是宫里的新贵,已经怀孕六个多月的丽贵人,阙凌简登基后,宫里也传出过几次嫔妃有孕的好消息,可都像受到诅咒一样,不出三个月纷纷滑胎了,为此还有人传言是前朝的夏侯皇后自焚后冤魂不散,化成了厉鬼扰乱后宫,妄图使阙凌简绝后,以此作为他篡位的报复。这丽贵人是这两年唯一的例外,她是在胎儿五个多月已经显怀的时候才让太医诊治,禀报给皇上的。 阙凌简对这个孩子也算重视,赏赐了不少东西给丽贵人安胎,太医也是轮班守着,宫里不少人私下传,皇上许诺了丽贵人,如若此次一举男,将晋她为嫔位。 但这关他什么事,这是阙凌简后宫的女人又不是他的,阙九湛听完侍女的传话,“不去。”声音很坚决,没有丝毫可以商量的余地。 侍女面有难色,“九少爷,依照宫规,贵妃的的传唤是不能不遵的。”她很怀疑方才说“贵妃有请”是不是太婉转了,以至于让这位主子根本没听出贵妃现在暖阁里,等他去拜见的事实。 阙九湛还不至于为难一个传话的宫人,“那你就去转告贵妃娘娘,就说我身体不适,今日不方便相见,请贵妃娘娘改日再来。”阙凌简前脚出宫,赵凝秋后脚就来给他立威了,看来这大半年他和阙凌简之间的事情将这位贵妃娘娘气得不轻。他不打算配合贵妃娘娘演一出后宫争宠的戏码,特别是身边还有一个怀孕的妇人,他不怕事情闹大,赵凝秋有胆子来闹就尽管闹吧,反正最后收拾残局的肯定是阙凌简那个混蛋。 阙九湛此话一出,底下有不少人倒吸口气,要知道在西陵,即使侍君再受宠,碍于祖宗的律法,也只能做到从三品的贵嫔,而赵贵妃现在是正二品的正宫妃位,又暂代皇后掌管整个后宫,有朝一日诞下个一男半女,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后人选,后宫里哪个不看她的脸色行事,何况这一位皇上宠是宠,可没给过任何封号,这说起来和贵妃的品级又不知道差到哪里去了,要换成别人,贵妃有召,但凡是个有点眼色的都要速速梳洗装扮,去晚一步都怕显得不够诚意,哪能像这位一样还在这里端架子。 承安宫里的人敢想但不敢出声,但有人早就看不过眼去了,就是方才和传话宫女一起过来的人,名字唤作钰慧的,她是赵凝秋的贴身女官,在赵凝秋跟前很说得上话,平时各宫里的娘娘见到都要客气三分,她哪里看得惯阙九湛这嚣张怠慢劲儿,脸上立刻就不悦了,话中带刺道:“九少爷,好大的排场,贵妃娘娘有请都不去,难道要娘娘来给你请安奉茶不行?九少爷现今有皇上疼着,自然什么人都可以不放在眼里,但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受宠一辈子,所以说做事还是要给自己留条后路的好……” 阙九湛不待她说完,懒懒地伸了个腰,勾勾手指,“来人,请这位……什么到湖里清醒一下。” 第151章 阙九湛番外 承安宫是西陵皇帝的寝宫,里面的侍卫不同于别的宫室,他们是直接听从皇上指派的,而皇上又下过旨意要他们保护九少爷的安全,他们衡量了一下,以如今皇上对九少爷的迷恋程度,得罪九少爷就等于得罪皇上,在得罪皇上与得罪贵妃之间做出选择是件非常容易的事情,所以承安宫里的侍卫在阙九湛再次开口之前,痛快地抬着钰慧下了暖亭,一抬手给扔湖里去了。 近来天寒,湖面结了厚厚的一层冰,钰慧一落上去,就听“咔嚓”一声,冰面裂开了一道缝隙,钰慧吓得趴在上面嚎啕大哭,大喊救命,阙九湛不发话,承安宫里的人全体装聋子。钰慧喊得嗓子都哑了,发现果然没人对她施以援手,自己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摔了几个跟头后,终于上了岸,她不敢再招惹阙九湛,头也回地跑去告状了。 如阙九湛所料,赵凝秋今天就是趁阙凌简出宫专程来给他立规矩的,丽贵人在她眼皮子底下不声不响偷偷怀上龙嗣,阙凌简在承安宫里又养了个男人,独占圣宠,无论是哪一个都足以让赵凝秋坐立不安,憋一肚子火,丽贵人如今身子不一般,宫里上上下下都瞅着,她不敢贸然行事,但承安宫里的男宠,她自问还是可以来教他些该守的本分的。 赵凝秋在西暖阁里等了有小半个时辰,还不见阙九湛过来拜见,心里对这个男宠更加厌弃。 丽贵人掩嘴打个呵欠,命侍女给她锤锤腰,对赵凝秋说道:“娘娘,这九公子好大的排场,娘娘宣召,他拖了这么许久还不过来,分明是有意怠慢。” 赵凝秋心里气翻了,面上还是一派贤良淑德,微微笑道:“妹妹莫要心急,或许我等来的不巧,九公子正忙着,再等等吧,妹妹如果累了,先到榻上歇一会。” 丽贵人抚着隆起很明显的肚子笑道:“多谢娘娘关心,我倒是不累的,就是这孩子总是动来动去的,没个消停时候,让我好生难受。” 赵凝秋继续笑,“真是个活泼的小家伙,妹妹肚子里说不定是个皇子呢。” “娘娘也这么觉得吗?皇上也是这么说的,皇上还说,这是宫里的第一个孩子,无论是小皇子还是小公主,他都很喜欢。”丽贵人说这话时脸上的得意劲瞎子都能看的出来,更遑论就坐在她对面的赵凝秋了。 “是吗?皇上还说过这话?本宫还以为皇上近来都不曾踏入过后宫呢。” 丽贵人掩嘴娇笑道:“竟然有这样的传言吗?怎么会呢?自我有了身孕,身子常有不爽利,皇上常来钟粹宫陪我说说话的。” 赵凝秋扯了扯嘴角,“皇上对妹妹真是不错。” 这时钟粹宫的侍女送来了熬好的安胎药并一小碗新鲜的梅子,丽贵人喝完了药汤,嘴里嚷着苦,侍女赶紧捧着梅子碗呈上去,丽贵人葱白的手指轻轻捻了两颗梅子送到嘴里,眉头松开。 “妹妹好点了吗?”赵凝秋关切得问。 “让娘娘见笑了,娘娘是不知道这安胎药的滋味,实在太苦了,如果没有这些酸甜的梅子,我真是喝不下去。” 赵凝秋的脸僵了一下,转开话题:“如果本宫没看错的话,妹妹这梅子可是南安府今冬新送来的贡品?” “还是娘娘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来了,听人说今年夏天南安府的梅树闹了虫灾,产量大减,今冬总共进贡的也就那么十几二十坛,后宫里只我得了这么两坛子,皇上也是知我胃口不好,喜些酸甜果品。娘娘如果喜欢,我宫里还有一些,待会送些过去与娘娘也尝尝……” “妹妹的心意本宫领了,既然是皇上的赏赐,妹妹就好好享用吧。”赵凝秋的声音有些冷硬。 丽贵人还算有点分寸,并不敢十分放肆,见赵凝秋这么说便不再多言,屋里短暂的安静后,钰慧慌慌张张地进来了,“娘娘。” 赵凝秋积了一肚子火,偏被她撞在火口上,当时就冷下脸,呵斥道:“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让你跟着去请九公子,你怎么弄成这副德性回来?”冬衣湿答答的,沾着不少雪沫子,脸也是脏的。 钰慧揪着帕子抹抹眼角的泪水,语带哽咽道:“娘娘息怒,不是奴婢不想请,是奴婢身份卑微,不配去请九公子,如果娘娘要见九公子,恐怕……” “恐怕什么?”赵凝秋追问了一句。 钰慧装作犹豫了一下,面带惶恐:“恐怕还要娘娘亲自过去。” 赵凝秋气得脸色都青了,丽贵人说道:“这是哪里的规矩,娘娘是贵妃之尊,统领整个后宫,岂能居尊降贵去见一个小小的侍君。” “娘娘,贵人有所不知。”钰慧添油加醋地将方才的事情讲了一遍。 丽贵人听完惊呼一声:“真是反了,反了,竟然对娘娘派去的人这么大不敬,这不就是不给娘娘面子吗?” 钰慧知道赵凝秋有厌恶丽贵人,当下也不敢去接丽贵人的话,只拿眼角偷偷观察脸色不好的自家娘娘。 “既然九公子身体不适,不便过来,那本宫就去瞧瞧九公子吧。钰慧,前面带路。” 钰慧可能没想到赵凝秋会这么做出这决定,微微怔愣了一下,才做出反应:“是,娘娘。” 赵凝秋起身,看向对面的丽贵人,“既然已经来了,妹妹就随本宫一起去会会这位传闻中的九公子吧。” * 阙九湛窝在暖亭里,居高临下看到钰慧去而复返,后面还浩浩荡荡地跟着一群人,眉头一挑,他知道今天的麻烦是躲不过去了。 在赵凝秋的想象中,能把从不注重男女之事的皇上弄的五迷三道,甚至不顾身份,在承安殿与之夜夜厮混的男宠必然是个才色双全的美丽少年,容貌雌雄莫辩,身子娇柔入骨,浑身的狐媚之气让男人看一眼都挪不动脚的那种,可她眼前的这人,与她想象中的太不一样了,裹在一袭白色狐裘里的男子眼神清亮,嘴角的笑意随性而从容,浑身上下透着那么一股子无法掩饰的雍容贵气,与其说他是男宠,不如说他是个出身高贵随性不羁的世家公子更确切,而且这年纪也不对,赵凝秋想,虽然这人看起来还很年轻,但怎么也有二十几了吧,和皇上年纪应该差不多,早已经过了做脔宠最好的时候。 赵凝秋为了确认,试探地唤了一声:“九公子?” 阙九湛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伸手一指旁边的两个位子,“赵贵妃,丽贵人坐。”歪在软榻上的身子没有起来迎接的打算。阙九湛很少搭理人,在承安宫里的人缘算不上好,但他不会故意为难人,所以也算不得坏,就是这还凑合的人缘让他身边立着的一个叫明然的小宫女大胆地悄悄地捅他两指头,求求他行行好多少看点眼色,这可是贵妃亲自登门了。 阙九湛看她一眼,明然僵着嘴角收回手指。 “两位……请坐吧。”阙九湛淡淡改口。 明然这次整个人都僵了,她后悔不该多管闲事,冒死劝解,她很想喊,九少爷就多加了一个字,有什么用啊,意思还不都一样。 “你大胆,你不过是个小小的男宠,你这是什么态度……”丽贵人如今怀有身孕,宫里哪个人见到她都不得给三分面子,就是赵贵妃都不例外,她怎么受得了一个男宠的轻慢。 阙九湛的眼光在丽贵人肚子上一扫而过,垂下眼睛,悠闲地拨了拨茶碗盖,这样的反应比直接回声气人多了,当下就把丽贵人气得手指发颤,差点厥过去。 赵凝秋出声打圆场,拉着丽贵人坐下:“九公子身子骨不好,妹妹又不是不知道,你现在怀有身孕,可不能生气。”她推了桌上的一大盘梅子到丽贵人面前,对阙九湛道:“九公子这里的梅子真新鲜,妹妹多吃几个消消火气。九公子想必不介意吧?” 赵凝秋一直笑脸相迎,阙九湛想走人一时也找不到借口,他皱了下眉,问身边的宫人,“梅子还有吗?” “皇上给九少爷留了不少,宫里还有七八坛子呢。”宫人的的声音不大,但这暖亭太小了,在座另外两人都听地清清楚楚。 “贵妃娘娘如果喜欢,走的时候捎两坛子回去。”阙九湛说道。 赵凝秋看看丽贵人,笑容得体合宜,“这怎么敢当呢?” “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冬日里图个新鲜劲,贵妃不必客气。”阙九湛只想快点将人打发走。 丽贵人却听得紧咬嘴唇,面色惨白惨白的。 赵凝秋笑,“既然如此,本宫就不和九公子客套了。”她今天来的目的是给阙九湛上点眼药的,但这人天生有一种气势,他自己可以嚣张,合该所有人都得对他服帖顺从一样,她心里有气,但原本准备好的那些教训人的话在这人淡淡的目光下却真的说不出口来了,但能借此人打压一下丽贵人,她还是很乐意的。 暖亭就这么大一点,前前后后也就四五步远,坐三个人都嫌拥挤,里面就留了两个宫人伺候,其余的人都在外面伺候着。 阙九湛听他们姐姐妹妹的称呼着,头都大了,随便找了个借口,准备起身走人,有人来报阙九湛皇上提早回宫了。 丽贵人今天过来就是奔着阙凌简来的,听到这个消息哪有不高兴的道理,“皇上回来了?走到哪里了?” 来报信的侍卫看看没什么特别表情的阙九湛,开口道:“銮驾马上就进承安宫了。” 丽贵人听到这里,欣喜拖着裙摆地站起身,她坐在最西边,她想到绕到东边来看承安宫门口要经过赵凝秋和阙九湛,变故就发生在他走到阙九湛身边时,她的身体突然失去平衡,猛地向外暖亭外倾倒。 阙九湛虽然恨阙凌简,但还到漠视两条无辜性命的地步,他立刻去抓丽贵人的手臂,可早上刚被阙凌简过度侵犯过的身子太过酸软,减缓了他的出手速度,裂锦声传来,丽贵人惨叫着从暖亭里摔出去,重重地落在湖面上,鲜红的血在她身下溅开。 第152章 阙九湛番外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呆了,阙九湛首先反应过来,喊了一声:“都下去救人。” 丽贵人带来的侍女虚软地跪在地上,发出凄厉的哭喊声:“娘娘……” 一时间整个承安宫都乱了,到冰面上救人的,去请太医的,胆小点的宫女看到丽贵人浑身是血的惨状,吓得抱成一团,小声哭泣。 阙凌简的銮驾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有人上前禀报了方才的事情,阙九湛认得那人是承安宫的侍卫长秦东,但离得太远,听不到他是怎么说的,他看到阙凌简抬头向他这边看了一眼,阙九湛料想秦东肯定提到了自己。麻烦果然是躲不开的。 阙凌简听完秦东的禀报,只轻轻地点了点头,先去探望了丽贵人,丽贵人的伤不宜移动,就近暂时安置在承安宫。 太医的诊治有了初步的结果,暖亭修建在湖边山石上离地有四五丈高,从那个高度掉下来足以摔死人了,丽贵人算是幸运的,她伤地并不是很严重,起码没伤及筋骨,只是身上颇多擦伤,因脸先着地,额头也撞破了,但最严重的是她肚子里六个多月的孩子。六个多月小产了,可惜了还真是个男婴,如若生下来就是实打实的皇长子,到时候母凭子贵,丽贵人的前景如何谁都不能预料,可这所有的一切就在这转眼间都成了空想。命运有时候就是这样不可预测,总是在想不到的地方给人重重一击。 阙九湛觉得他自己的那一击也快要来临了。阙凌简让当时所有在暖亭周围的人都在花厅里等着,出了这种事情,他要亲自问话。 守在外面的人都说听到声响才冲进去的,就看到丽贵人已经摔出去了,九少爷离得最近,站在亭子边上,但先前里面发生了什么,他们都表示没看到,暖亭里当时就五个人,除却昏迷中的丽贵人,再有就是阙九湛,赵凝秋,赵凝秋的侍女钰慧,还有一个是承安宫里的明然。阙凌简话音一落,钰慧就抢先出来指控:“皇上,皇上,是九少爷将丽贵人推下去的,这是娘娘和奴婢亲眼所见。是九少爷要害丽贵人和她肚子里的皇嗣。” “凝秋,是这样吗?” 赵凝秋起身,擦擦眼泪道:“这个,臣妾也看的不是十分清楚,臣妾只看到丽妹妹从九公子身边经过,好像……好像是被绊了一跤,然后就摔下去了,臣妾当时是想拉丽妹妹一把的,但九公子正好在臣妾的前面,臣妾想着九公子是不小心为之也说不定,还请皇上明察,不要冤枉了无辜的人。” 钰慧跺跺脚:“娘娘,都到这个时候了,您怎么还一味的心善,奴婢明明看到就是九少爷故意绊了丽贵人一脚,最后还推她下去的。” 赵凝秋皱了皱眉,轻声斥责道:“钰慧快住嘴,九公子和丽贵人今天第一次见面,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为什么要害丽贵人?” 钰慧眼珠子动了一下,“娘娘,您怎么忘了?丽贵人一见面就指责九少爷傲慢无礼,九少爷一定是因为这样怀恨在心,所以才要加害丽贵人的。” 赵凝秋看看皇上,又去看阙九湛,面上做出犹疑状,“这……丽妹妹就是心直口快也不是故意的,想必九公子应该不会在意这等小事。”间接承认了阙九湛和丽贵人之间有矛盾的事实。 忽略了上方投过来的目光,阙九湛靠在椅背上没事儿人一样看这主仆一唱一搭的在他面前演戏。 “阿九,你有什么可解释的?” “她们说什么是什么。”望向阙凌简的眼睛里满是无所谓的讽刺和挑衅,反正他说了也没人相信,说与不说有什么区别,从刚才起众人看他的眼神已经直接给他定罪了,丽贵人摔下去的地方他离得最近是事实,丽贵因此人小产了也是事实,这些明摆着的事实让他怎么去否认,如果没人相信,他长着十张嘴也没用。 “皇上,不是这样的,皇上,丽贵人是自己摔倒的,九少爷最后是想拉住她可是没抓住,不是要推丽贵人下去。”此时小宫女明然毅然站了出来,开口维护阙九湛。明然很聪明,虽然她当时看到了赵贵妃踩住了丽贵人的裙摆,才导致丽贵人摔倒的,可是没有证据就指认一个贵妃故意害人,她想想也知道没什么好果子吃,所以她绝口不提贵妃的事情,只说些为阙九湛开脱罪责的。 阙九湛略显讶异地看她一眼,在今天以前,他对这个容貌普通的小宫女毫无印象,但在众人认定他有罪的时候,这个小宫女竟然能站出来为他说话,胆子倒是不小,她不知道这样的事情一旦牵扯进来,小命都可能丢掉的吗?她原本可以推脱说自己太害怕什么都没看清楚,这样说谁都怪不到她头上。 阙九湛的这一眼让一直关注他的阙凌简怒火中烧,眼中火光隐现。 丽贵人醒转后,得知孩子没了,疯了一样又是嚎哭又是撞墙,听说阙凌简在这里审问众人后,坚持由侍女扶着过来,她满是怨毒地看了赵凝秋一眼,转身哭着向阙九湛就扑了过来,动手撕扯着他的衣袍,“你这个杀人凶手,你还我的皇儿,你还我的皇儿,你这个杀人凶手,你这个下贱的男宠为我的皇儿偿命……” “你疯了吗?我有没有推你,你心里最清楚。”边上的宫人都过来帮忙,阙九湛扯了几把才把死死抓住他状若疯癫的丽贵人扯开。 “皇上,皇上,你要为臣妾做主,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人将臣妾推下去的,就是他害得我们的皇儿没有了,皇上,我们的皇儿已经六个多月了,还有两个多月就可以出生了,就这样没有了,皇上,你一定要为臣妾做主啊,要不然我们的皇儿死都不会瞑目的。” “这个事情朕自会查清楚的,你刚刚小产,身子弱,先回宫休息吧。” “皇上,皇上,你一定要杀了这个卑鄙的贱……” 阙凌简摆摆手示意,“来人,送丽贵人回钟粹宫。” 赵凝秋恨得咬碎一口银牙,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皇上还在执意袒护,重话都不准人说一句,他就这么喜欢这个男人。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这事是不是你做的?”阙凌简从上位走了下来,立在阙九湛面前,眉眼森冷。 “是我做的。”阙九湛不准备服软。 “为什么?” 阙九湛笑了,“因为我巴不得你断子绝孙。” 包括赵凝秋在内的在场众人都觉得这个九少爷这次真的完了,敢诅咒皇上断子绝孙,这大不敬算是坐实了,杀头都便宜了。 阙凌简轻哼了一声:“断子绝孙?你尽管试试,我是不是真的断子绝孙。”他一弯身揽住阙九湛的腰将人头朝下抗在肩膀上,转身踢开旁边的房间。 “你放开我,放开我。”阙九湛知道他要做什么,可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能让这人得逞,阙凌简到到底将他当什么人了,可以随意供他玩弄的吗? 承安宫里的人已经习惯了时不时就上演的这一出,准备待会就自行散去,该干嘛干嘛去,只有赵凝秋宫里的人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 屋里很快传出了激烈的云雨交媾之声,赵凝秋忙活半天就等来这么个结果,脸上阵红阵白的,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失了仪态,带着她宫里的人甩袖而去了。 由于阙九湛的奋力踢打,两人根本就没走到床边,半道就停了下来,阙凌简单手反扣住阙九湛的双腕压在身后,另一手扯落了他的腰封和裤子,第一次是从前面进入的,第一次做完,阙九湛就老实了很多,阙凌简趁他没缓过劲来,很快将人扒个精光,摁在地上从后方猛然一顶,提着他的腰臀,粗硬的分身在他股间快速出没,伴随着淫靡的水声,不断有白浊的液体从阙九湛的密处流淌出来。 “恩……啊……凌简……凌简……慢点……慢点……”好难受,可不能否认也有极致的快感。 阙凌简指尖摩挲着阙九湛腰臀处盛放的火莲,下身的顶撞愈发凶狠:“皇叔,你不是诅咒我断子绝孙吗?我都留给你,都留给你,你来给我生孩子,我不只要你生一个,我以后的孩子都由你来生,这是你欠我的。” “滚……我不生……你休想……休想……”阙九湛头抵在地上,挣扎中腰臀扭摆,阙凌简低喘了一声,按住他,腰下用力,滚烫的东西尽数泄在他体内。 “出去,出去,拔出去。”阙九湛怒吼,手脚并用地向前爬去。 阙凌简不给他逃开的机会,抓着他的腿换个姿势,开始第三次的征伐。 等阙凌简终于要停下来的时候,阙九湛已是一脸倦意,连抱他上床都没什么反应了。 “我相信你,可是你却宁愿相信一个小宫女也不愿意试着相信我。”阙凌简拥住他热烫的身子,笑得有些不是滋味。 第153章 阙九湛番外 丽贵人小产后一病不起,整日以泪洗面,阙凌简为了安抚她,晋了她的嫔位,所以现在丽贵人应该改称为丽嫔了,关于小产这件事阙凌简心里已经有数,暖亭里就那么几个人,他所认识的阙九湛固然算不上纯善之辈,纯善的人也不可能坐上皇位,但他还不至于肆意伤及无辜,无关善念与否,只是作为一个曾经的帝王或者只是一个男人,他的骄傲和自尊让他不屑于用这种阴损下作的手段对付一个有孕的女子,如果他真的因为恨自己而想让自己孙子绝孙,他最可能的做法大概是当着自己的面在丽嫔肚子上来一刀,这样才符合阙九湛的性子,永远是这么嚣张而任性。 至于丽嫔自己,更不可能了,肚子里的孩子是她的一切,她看的比自己命还重,断断不可能以孩子为赌注,只为陷害阙九湛,这样一分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剩下的就只有贵妃赵凝秋了,但是一来没有足够的证据,二来赵凝秋是贵妃,要想以残害子嗣的原因处置他,必定要经过宗族那边,这样一来,阙九湛就藏不住了,继续查下去势必引起会引起一场不可预计的灾难。宗族那边为了保住皇族的颜面,阙九湛就必须要死。阙凌简知道自己绝不能去冒这个险,于是他将此事压了下来,对外一律宣称暖亭里湿滑,才导致丽嫔不小心跌落湖中,这只是一场谁也不想的意外。 因为此事,阙凌简消减各藩王兵权的时候先拿赵凝秋的舅舅石康王下手就可以理解了,不过这是后事,但在当时丽嫔坠湖这件事并没有因为阙凌简的刻意低调而平息。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丽嫔怀着皇长子跌落湖中,疑似被人故意推下去的,消息很快在宫里传扬开,承安宫里的人被总管下了封口令,赵贵妃和丽嫔身边的那些宫人暗地里口耳相传,咬定就是那个九少爷将丽嫔推下去的,丽嫔卧床休养,逢人过去探望,一说起这事也是哭哭啼啼的,皇上已然做出了决断,她不敢明着明着抗旨,就推说每次一闭上眼睛就看到那个孩子在她面前哭,说是被人设计害死的,要她这个做母亲的为他报仇。就这样没过多长时间,宫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皇上宠信的那个九公子不仅恃宠而骄,妄图独占君恩,还心思恶毒,自己身为男子不能生养却容不得别人为皇上诞下子嗣。而阙凌简在处理这事上所持有的明显偏颇态度,让后宫众人对阙九湛更加嫉恨。 另一方面阙九湛的日子也不好过,从那日以后,阙凌简待他态度如常,没做任何的处罚,但下令不准承安宫任何人给他鞋子和外袍,寒冬腊月,外面滴水成冰,没有鞋子和外袍,他连房门都出不去,阙凌简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变相的禁足。以往出去最多就是到园子里走走,走到哪里都有一群人跟着,什么事情也做不了,现在不能出去也罢,阙九湛让人去书库里给他找了不少书过来,没事就看看书,写写字,作作画或者直接睡上大半天,日子在旁人眼里过得悠闲自得,只有近身伺候的人才知道,有多少个不眠夜,他都被凌简强摁在床上一遍遍的需索着,直至累得昏睡过去才被堪堪放过,他早上起床腿都是虚软的。 在此期间他只被允许去见过安阳一次,还是隔得远远的,只看了个大概模样,不过看着身形,是比以前丰润了许多,他觉得自己所付出的代价总算是没有白费,至少安阳是平安的。至于加诸在他身上的,他都可以忍受。 “这个时候都可以分神?”阙凌简毫无预警的一记抽送,成功地让自己进入更深,也让面对面坐在自己怀里的人发出难耐的激情喘息,眼神更加迷离诱人。 “在想什么?”下身的撞击没有停止,阙凌简倾过身去咬住阙九湛的耳垂,轻声低语。 阙九湛挂在阙凌简的手臂上,头向后仰去,午后的阳光刺眼,他微微合上眼睛,这样迷乱的一幕每隔两天都要上演一次,他早该习惯了,眼角扫过边上低头不语的宫人,他恍然记起他方才是准备用午膳的,然后阙凌简回来了,吃着吃着就变成他坐在阙凌简腿上由着人插入的模样了。只着长中衣,衣摆一撩就行,真是方便,怪不得屋里就这种衣衫最多。 “说话。”阙凌简不喜欢这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明明他们现在做着最亲密的事情,却还是摸不清这人的心。 “作为一个男宠,我在想以后是不是都不需要衣衫这种东西了。” “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倒是不在意的。”阙凌简眼中闪过一丝怒气,右手来到衣衫遮掩下两人相连的部分,搔刮着入口,冷不防地加了一根手指,“这样我也方便点,多做几次,你也早点有孩子。” “啊……”阙九湛浑身一颤,失声惊叫,腰肢瞬间酸软,向后靠在饭桌上。 阙凌简覆上去堵住他的唇撕咬。 桌上乒乒乓乓的碗碟碰撞生越来越密集,明然离得最近,她努力控制自己的心跳,继续低着头,脚下那方地毯上有三只蝴蝶,她来来回回已经数了百十遍,可近在耳边的喘息好像还没有停止的迹象,张敬公公最近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她则被调到这里贴身伺候九少爷了。 离着过年还有半个月,很快佑安二年就要过去了,阙凌简登基两年,逐渐收服了朝中的大部分势力,皇位日趋稳固,西陵的局势越来越平稳,四处一片升平气象。 阙九湛闲来无事,花了五天的时间画成了一幅红梅图,明然看了很是喜欢,不停称赞:“少爷,真好看,真好看。” 阙九湛放下笔,最后盖上一方小印,渔樵山人,自己看着也很不错,“明然,你说说哪里好看?” 明然想也不想地回答道:“这不是快过年了,这红红的一大片梅花看着真喜庆热闹。” 阙九湛被她逗得笑出声,心道原来是这个好看法,他想起淳于冉也爱画梅,但那人更爱白梅,他笔下的白梅枝骨嶙峋,铮铮烈气,点点数朵,梅花的清傲之气跃然纸上,最是受时下文人的追捧,可自己偏偏喜欢红梅,还不是喜欢那种一朵朵的,就是这种开成一片的才觉得好看,果然是俗人都喜欢喜庆热闹吗?“是挺喜庆的,改明儿送出宫找个最好的师傅裱裱,过年咱就挂在这屋里。” 淳于冉最近又升官了,听阙凌简说他在吏部做的很不错,原先对政事不敢兴趣果然是假的,自始至终那人都是在做戏给自己看,他所喜欢的那个淳于冉自始至终都是不存在的,或者说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已经死了。 除夕那天阙凌简在宫里设宴,朝臣和一众的嫔妃都列席,阙九湛不能参加,据说安阳也没去,打听回来的消息是清怡宫里进了刺客,死了好多人,包括安阳的贴身宫女明月,阙九湛得知这些心里一直无法平静,挣扎到半夜才睡着,竟然梦到了他的母后,醒来阙凌简已经睡在他身边了。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同床共枕有三年,理智上明明还防备着,身体却早已经妥协,习惯了他的陪伴。过完这年,他就三十四岁了,真的不年轻了,阙凌简也二十八岁了,他们相识到今年为止已经十四年了,十四年,几乎占据了他人生的一半时间,他们明明应该是叔侄,却发展成今天这样不伦的关系。 “怎么醒了?”盯在自己脸上的目光太明显,阙凌简想装睡忽略都难。 “凌简?”阙九湛轻轻唤了他一声。 “什么事?”这一年,除却在床上最失控的时候,阙凌简很少听他喊自己的名字。 “凌简,如果我承诺放弃报仇,你放我和安阳离开吧。” 阙凌简第一反应是翻身将人压住。 这次阙九湛没有挣开,他的语气依旧是平静的,“凌简,你看看我,过完年我就三十四岁了,不再年轻,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少年,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但总不至于还有另外一个三十四年,”阙家的人没几个长命的,父皇去世的时候还不到天命之年,永佳皇叔不过四十有二,阙凌简的父王更年轻,恐怕他也不例外,“你的皇位日益稳固,就算我有一天振臂高呼,估计也没什么人愿意来投靠,如果你还是不放心,我会带着安阳离开西陵,安阳以前就说有生之年想去大宁的江南看看,也许去那里定居不是坏事。”抛开这里的一切重新开始需要很大的决心,但是能给大家一个解脱的机会,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可以找个温顺的女子好好过日子,安阳趁着年轻还能找一个不错的夫家。 “不许,我不答应。” “为什么不答应,过去的一切我都已经不计较了。”怎么算都是阙凌简欠他比较多吧,抢了他的皇位,逼死他的妻儿,欺辱他半年,他都可以放下了,阙凌简还计较什么。 “你走了,我……我的孩子怎么办。”阙凌简固执地坚持这一点。 “别闹了,阙凌简,你后宫里那么多女人,无论拣出哪一个,她们都愿意生下你的子嗣,你何苦来强逼我?” “她们不一样,这是你欠我的,这辈子必须要还。” 阙九湛今晚本来就是强压着自己的性子才说出前面的那番话,如今听他这么说,马上就暴躁,声音不自觉扬高,“我欠你?我欠你什么,用得着一辈子来还?我就是不生,难不成你还要因此断子绝孙不成?”这话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阙凌简也吼他一句,“我这样还不是你害的?” “我害你什么了?”阙九湛回吼。 “反正你怎么说我都不会答应的,离开的主意你想都不要想,时辰不早了,睡觉。”阙凌简不想和他再说下去,扯着被子兜头给他盖上。 “滚一边去。”阙九湛在被窝里踢他一脚,浪费半天的口舌,早不该抱什么希望的。 “你如果不想睡,我不介意陪你做点别的事情。” 阙九湛再踹一脚,动作迅速的拍开在自己身上煽风点火的爪子,抢过所有的被子裹成团,自己到床里面去睡,“明天我想去见安阳。”退而求其次。 “她什么事都没有,你不用担心。”清怡宫确实来过刺客,但根本连阙芷晴的面都见上,那个女人如今能吃能喝,没事还能对着下人耍耍威风,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逍遥自在。 “那张敬什么能回来?”再退一步。 “等你想让他回来的时候。” 阙九湛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咬咬牙,“明天让他回来吧。” “好。”这件事阙凌简答应的很痛快。 张敬回来后,还像以前一样贴身伺候阙九湛,面上并无任何不同,就是右脚跛了,阙九湛什么都没问,但从此再没让他去找过避孕药。 第154章 阙九湛番外 日子在磕磕绊绊中一天天过去,转眼间又是一年的夏天了,在这一年,阙九湛筹划逃离两次,一次被不知道怎么泄露了,被阙凌简提早掐断了,另外一次,他已经逃到了宫外,但在等安阳来会合的时候,被阙凌简带人找了过来,两次均已失败告终,惹怒阙凌简的后果不是谁都能承担的,曾经有两个月的时间,阙九湛的脚腕上日夜栓了一根精铁链子,一端浇注在床柱上,唯一的一把钥匙阙凌简随身带着,他的活动范围就在床周围一丈方圆的地方。 六月初的时候,淳于忌成亲了,新娘当然不是安阳,是恭淑皇后的一个堂妹,年方十六,闺名唤作公孙慧心的,据说也是近两年来西平府数得上号的名门闺秀。新人一个是皇上的表兄,一个出自故皇后的娘家,这场婚事不可谓不盛大,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去了个七七八八,在这场热闹的背后,没人会记起淳于忌是有过婚约的,他曾经有个公主未婚妻,或者说有人记得,但也不会提起,夏侯太后死了,顺帝死了,公主的身份再如何尊贵也不过是个摆在明面上好看的幌子,怎及得上公孙家高门大户,圣眷正隆。 阙九湛听到这个消息是松了一口气的,要依着安阳的性子,如果嫁过去,即使淳于忌真的会既往不咎,安阳又岂是那般容易妥协的。现在淳于忌成亲,安阳算是逃过了这一劫。 阙凌简上位已经有三年,经过这三年的与民休息,因战乱造成的流民陆续返家,原先荒废的土地也复耕了,百姓的生活安定下来,甚至因为缴纳赋税,一般的人家家里多少还都有点余粮,佑安三年,西陵风调雨顺,从南到北,粮食都获得了大丰收,阙凌简为了庆祝,决定中秋的时候重开位于木谷山上的皇家围场,邀请各地藩王前来秋狩,木谷山围场,那里山高林密,清泉细流,飞禽和走兽都极多,是上好的打猎场地,阙九湛很喜欢那里,做太子时几乎年年去,不过登基后,因为朝廷的局势一直不稳定,也就没了这份闲心思,阙凌简在位后奉行休养生息,那里的别宫就一直空置到现在,算起来七八年了没有皇帝去过了。 木谷山围场位于京城南两百里的木谷县,这次秋狩加上来回路上的行程大概要持续两个月的时间,阙凌简本来想把阙就九湛化装一下带在身边的,可阙九湛死活不想同去,为了点不值一提的小事,两人在临行前的晚上大吵一架,甚至动了手,阙九湛的身子经过这两年的闭门修养,已经基本痊愈了,真打起来半点不吃亏,两个人在屋里打得难舍难分,外面伺候的人听到响动,只当他们在做那档子事,都非常体贴的没进来打扰,直到第二天看到皇上的脸才知道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阙凌简顾念着阙九湛的身子,虽然气急了也没舍得下狠手,阙九湛可没那个好心气了,他心里憋气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下有了机会,逮着哪里揍哪里,首当其冲的,阙凌简的脸就倒大霉了,被揍地鼻一块紫一块的,一个眼圈乌黑乌黑的,这还是用了碧晶膏之后的效果,否则第二天根本没法出去见人。 因着出了这事,阙凌简心里也怄气,留阙九湛在宫里,自己随意点了几个嫔妃随行,这里面就包括了贵妃赵凝秋,丽嫔这次没有一起去,她自打小产后,每次见到阙凌简都哭哭啼啼的,反复提起那个失去的孩子,阙凌简因她故意诬陷阙九湛本就对她生了厌烦之心,念在孩子的份上,才多有忍让,但这仅有的一点恩义在她长年累月日复一日的念叨下也消失殆尽了。皇上不待见了,这个女人在后宫的日子就辛苦了,后宫里的人惯是捧高踩低的,从主子到奴才都一样,丽嫔这一失宠,整个钟粹宫都犹如个冷宫,别说是赏赐了,就是基本的份子钱短缺都是常事,其实算起来,这一年多,整个后宫都被冷落了,只是区别在于,有的人偶尔还能和皇上见个面,聊聊天,得到各种各样的赏赐,而丽嫔这样的连面圣的机会都没有了。 阙凌简带走了赵凝秋,宫里剩下的妃嫔大多分位低,也没有敢来承安宫闹事的,阙九湛难得过了几天舒心日子,除了晚上入睡的时候,边上没人,总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但这都是小事,完全没必要放在心上。 阙凌简离开差不多有一个月的时候,中川王阙弘毅在围场猎熊时,被熊当胸拍了一爪子,临时决定进京养伤,随着一起回来的还有贵妃赵凝秋,听说是因为水土不服,病了好一阵子了。 大概在阙弘毅和赵凝秋回京的十来天后,承安宫里的一个粗使宫女唤作巧儿的,突然投井自尽了,死后留下一纸书信,上面大意是说,九少爷多次企图欺辱她,她不堪忍受,为了保护自己的清白,被逼走上这条绝路。承安宫里的宫女巧儿美貌是很多人知晓的,曾经有个藩王还想和阙凌简提过,想讨去做小妾,只是这个女孩心大,抵死不从才作罢,可惜她空有美貌,阙凌简却没把她看在眼里过,所以就一直是个粗使宫女。本来宫里死个把宫女算不上什么顶天大事,即使是个美貌如花的,可偏就巧在,与巧儿同住一屋名叫小莲的宫女发现了这件事,将这事大声嚷嚷开来,并带着书信一路哭着跑到赵贵妃那里告了状,请贵妃为冤死的好姐妹巧儿主持公理。这一幕宫里的很多人都见到了,一传二,二传三,越传越不堪入耳,最后就成了承安宫里的那个阿九淫辱了多名宫女,还将人逼死了。 从上次丽嫔坠湖事件后,赵凝秋就察觉到阙凌简对他态度冷淡很多,而且她自觉要对付阙九湛不是件容易事,于是她以事关重大为由,直接将这事捅到了宗人府那里。 宗人府的那帮人早就对这个迷惑皇上的男宠不满已久,如今逮住这个机会,岂有错过的道理,当下就带着宗族长的手令在承安宫押人了。 侍卫长秦东也知道巧儿自杀的事情,但他得过皇上的口谕,任何人不得进承安宫见九少爷,更别说是将人带走了,他带兵把守住承安宫,任凭何人的手令都不让入内,宗人府和禁卫军对峙起来,互不相让。 皇上不在,这事外臣也不好插手,于是有人想起中川王阙弘毅还在宫里养伤,就去将他请来了。 阙弘毅听说这事后也没推辞,换身朝服,直奔这里就过来了。他先去安抚了宗人府的众人,同为阙氏子嗣,他也比较好说话,宗人府的人知道他与皇上交好,也肯卖他面子,答应可以暂缓,由他去问问情况。 好容易宗人府暂时消停了,秦东这一关却不好过。 阙弘毅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拉秦东到一旁,附在他耳边悄声道:“你也不必拦我,里面是谁,本王清楚的很,你若还是继续阻拦,本王倒是无所谓,宗人府那边本王可就不管了,那头可都是些王爷亲贵,你还真敢杀人不成,一旦他们硬闯进去,皇上回来就是想护他也护不住了,这样一来,你的失职之罪也逃不了,如果皇上再迁怒的话,别说你的前程,就是你的家人能不能保住还是两说,别说本王没提前知会你。” 秦东哪里愿意去招惹宗人府那帮老爷们,但皇命在此,他就只能死守,如今听阙弘毅这番话,心里不由一动,掂量掂量后果,他决定事从权宜,让一步,“王爷只能一个人进去,而且要承诺不将九少爷带出来,末将才能听令,如若不然,末将就是死在这里,也不能让人踏入承安宫半步的。” 阙弘毅生得人高马大,相貌威猛,一板起脸还挺吓人,“好你个秦东,王爷你也敢威胁,不要命了?” 秦东不为所动,抱拳行了一礼,“王爷恕罪,末将也是职责所在,还请王爷见谅。” “好了,好了,本王答应就是。”阙弘毅大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越过他,“走吧,你若不放心,跟着本王一道进去看看。” 在宗人府来人之前,阙九湛已经从明然和张敬口中得知了这件事情,对此,他并不觉得惊奇,巧儿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已经死了,还留下一封指证他意图欺辱宫女的所谓罪证,阙凌简是否相信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其他人都相信了,后宫里,朝堂上,这足够了,如果再有人将上次丽嫔小产的事情一并归罪他头上,他死罪难逃,幕后指使之人显然将这件事情闹大,最好众人皆知,这样,大家都瞪大眼睛看着,阙凌简想袒护都不行,妇人心性大多温软,但一旦歹毒起来也真是少有人及,特别是这些后宫里的这些天天算计的女人,阙凌简夜夜与他同床共枕,恐怕早就被人怀恨在心了,先前因为有阙凌简在,她们多少会有所顾忌,现在阙凌简一走,报复就接着来了,他不可能天天和阙凌简拴在一起,所以他料定了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他有时候真是怀疑阙凌简的动机,要知道在后宫专宠是大忌,自古享尽帝王专宠的没几个长命的,阙凌简是不是这么想让他早点死,才做的这么无所顾忌。不过事情已经出了,想这些也没用,他要好好想想怎么应付过去这一次才是正道,要真落到宗人府那帮人手里绝对比死还难堪。 “果然是你啊,皇——叔。”阙弘毅在秦东的带领下踏进门,看清楚坐在窗前的人,原先所有的猜测都得到了证实。 秦东眼观鼻鼻观心的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尽忠职守的关上门,守在门外。 阙弘毅和阙凌简一样,比阙九湛低一辈,见面唤一声皇叔是理所应当的,但阙九湛知道阙弘毅这一声可不只是称呼而已,估计更多的是嘲讽吧,真幼稚的把戏。 阙九湛暗嗤一声,移开腿上本就是装饰用的书本,施舍性地抬抬眼皮,伸手指了一个离他最远的位子,“是弘毅啊,皇叔真是很久没见你了,坐吧。” 阙弘毅被他的态度弄的就是一愣,心道这人都沦落到这地步了,怎地还能把高高在上的架势端地如此自然,他原先还想着能见到一个神色落魄,满腹愁郁的前帝王,最起码一个帝王沦落为一个男宠,见到熟人,也该是畏畏缩缩,羞愧到不敢见人才是正常表现吧,可眼前这人还真是让他大感意外。 阙弘毅看似豪气爽朗实则天生反骨,他偏偏不去最远的那个,一撩衣摆,他挑了个离阙九湛最近的一个小脚踏坐下了,这是明然惯常坐的地方,平日没事的时候她喜欢坐在这里给阙九湛缝补些衣衫。 脚蹬就那么大,一个小姑娘坐着还行,阙弘毅一个大男人坐上去腿都伸不开,阙九湛不喜欢他如此靠近,轻啧了声,但也没阻止。 “外面的人都道皇叔真的自刎殉国了,还敬佩皇叔的气节和胸襟,特别是那些文人,不知道写了多少诗词和文章来称赞你,谁能知道皇叔还在这里活得好好的,不仅活着,还成了皇上最宠爱的侍君,连我都不得不佩服皇叔的本事,皇叔真是能屈能伸,有句话怎么说的?”阙弘毅摸着下巴,作势思考了一下,抚掌恍然道,“就是那句,坐的了皇位,爬的了龙床,指的就是皇叔这种人吧?” 阙弘毅这句话说的着实有些不堪入耳,但阙九湛不和他生气,他笑的云淡风轻道:“还好。” “还是皇叔这是卧薪尝胆,以备他日东山再起?”阙弘毅试探问。 阙九湛惊讶的挑眉看他,笑问道,“弘毅怎么会这么想?凌简对我千依百顺,我现在要什么他给什么,和早先自己做皇帝没什么区别,而且比起以前不得不应酬一群狼心狗肺的,现在和凌简在一起的日子可顺心多了。” “无耻之极。”阙弘毅脱口而出。 阙九湛的眸色沉了沉,问话用的却是闲聊的口吻,“弘毅说什么?” 阙弘毅脸上的讽刺不减,但对上阙九湛沉沉的眸子,心下一乱,还是改了口,“我是说难为皇叔想得开。”阙弘毅虽然贵为藩王,但阙九湛二十多年来一直站在他只能仰望的地方,他习惯了臣服,如今位置颠倒了,多年形成的本能还是改不过来。 阙九湛点头,嘴角的笑意甜蜜而温柔,“恩,是比一辈子求而不得好多了。” 犹如被人当头打了一棒,阙弘毅最隐秘的不为人知的那点心思被这人毫无预警地掀了出来,他就想这个皇叔怎么今天这么好性子任人拿捏,原来早就准备好刀子,专挑人的心口窝的要害处刺呢,还真是一点没变,一如既往的惹人厌呢,“皇叔,知道我今天来是做什么吗?” “不是来专程探望皇叔的吗?”如果仅仅是一个男宠,以他对阙弘毅的了解,这人根本就懒得走一趟,恐怕早就怀疑是他了,虽然不知道哪里走漏了消息。 阙弘毅哈哈大笑,“这么多年来,我怎么就没发现,原来皇叔竟然这么里了解我,没错,我就是专程来探望皇叔的。今日见到皇叔在皇上这里一切安康,我们这些做子侄的也安心不是。” 他是对阙九湛活着甚至可能住在承安宫里这件事早有怀疑,这件事还要从阙凌简说起,因为他知道阙凌简一个秘密,一个这个世上只阙凌简自己,太医李和,还有他知道的秘密,那就是阙凌简不能人道,或者没有药物的辅助他根本无法与任何人行房事,无论男女都不行。他也是在一次意外中发现的,后来李和还是他推荐给阙凌简的,李和说过阙凌简那部位没伤过,之所以不能用,最大的可能就是年少时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留下了很重的阴影,阙凌简十六岁获封东齐王,手腕强硬,理智果断,无人敢掠其锋芒,这样一个人很难想象有谁能让他床笫之事上跌跟头,再往前推阙凌简在京城,与他朝夕相处有机会下手,又有胆子欺到他头上的,算来算去,唯一的可能就落在当时还是太子的阙九湛头上了。 后来李和好像给阙凌简试了不少药,每次行房事之前先喝药才能勉强自己,因着这事,阙凌简一直拖到二十岁才娶妻,从他成亲到公孙氏去世,两人一共做了五年多的夫妻,可只育有一子,这就很说明问题了。 让他更确信阙凌简和阙九湛之间存在不可告人的关系是在六年前发生的一件事情,那一晚藩王饯别宴席结束后,他回到临时入住的宫殿,静下心来一想就知道自己在席间的举动过于草率了,以阙九湛的精明可能察觉到了什么,他马上回身去找阙凌简商议对策,结果却意外发现阙凌简一路潜入了含章宫,而外面守卫着的皇上近身侍卫军告诉他里面另外一个人是谁,他在外面等了一夜,第二天天没亮,阙凌简就原路出来了,那一脸男人都明白的餍足表情谁都知道这一夜发生了什么,而阙九湛随后杀人灭口的动作似乎也从某个方面证明了这一点。 阙九湛自刎时,阙凌简表现的那么失控,不顾众人的劝阻,冲到还没完全占领的城墙上,差点就被阙九湛的亲部乱箭射死,之后带着阙九湛的尸体策马离去,一消失就是十来天,如果不是他威信太高,手下又有一大帮将领忠心耿耿,恐怕这皇位早就换人坐坐了。十来天后阙凌简回来,没事人一样,平静的宣布阙九湛的死讯,平静的准备登基,好像之前的所有失控都是众人的幻觉一样,他始终没想明白这其中的缘由,直到京城里传信到中川说皇上迷恋上一个侍君,占尽君恩,夜夜承欢,他想自己已经猜到了真相。 原来这就是真相,阙弘毅的手上的青筋暴起,他唤了一声阙九湛:“皇叔?” “弘毅想说什么?”和这人说话真累。 “皇上在床上能满足你吗?” 阙九湛还能忍:“凌简一向孝顺的很。” 阙弘毅半侧过身,手掌意有所示的抚上阙九湛的小腿,“皇叔,让小侄也孝顺一回如何?” 阙九湛颇觉有趣地扬扬眉毛,抽腿,抬脚,一脚狠狠的踹向阙弘毅胸前重伤未愈的伤口上。 第155章 阙九湛番外 阙弘毅想到可能激怒他,但没想到他出手这么狠,一时疏忽,被踹个正着,仰面从脚踏上翻了下去,一股腥甜味涌到嘴里,他伸手在嘴角一抹,果然是血,与此同时,前胸处刚愈合三四分的伤口重新裂开,鲜血很快浸染了绷带和内衫。 “王爷,九少爷,发生了什么事情?”秦东听到动静不对,从外面冲了进来。 “没事,你出去。本王还有话和这位阿九公子谈。”阙弘毅紧紧捂住胸口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 秦东看阙弘毅的脸色实在不怎么好,担心阙九湛吃亏。 “秦东,你先出去就是,我也想听听王爷还有什么话要讲。”阙九湛摆摆手,示意秦东出去,只要阙弘毅敢说,他没什么不敢听。 秦东暗想不愧是当过帝王的人,即使现在虎落平阳,气势上也毫不输人,但选择在此刻和中川王闹僵实在是不智的行为,如果中川王都站到他们的对立面,那他们在宫里就真的孤立无援了,他忍不住提醒道:“九少爷,中川王今天来是问宫女巧儿的事情的。” “秦东,你啰嗦什么,这事本王不管了,交给你怎么样?”阙弘毅疼的头上都起了一层冷汗,哪里还有心情听秦东在这里说些有的没的。 秦东躬下身,“王爷您请,末将先退下了。” 阙九湛点了头,秦东出去。 对于他们之间的互动,阙弘毅仅以撇了撇嘴作为表示。 阙弘毅不说话,阙九湛也不打算先开口,反正先忍不住人的那个人一定不是他,他明白秦东的意思,但指望阙弘毅救他,省省吧,这人不趁机落井下石,就算是对得起他了。 “以皇叔如今的身份,我看你的脾气还是收敛点好。”阙弘毅走近几步,居高临下地说道。 “偏劳弘毅费心。”阙九湛稳坐如山,丝毫不受方才暴烈情绪的影响。 “皇叔,我碰你一下就那么难以忍受吗?” “也不是难以忍受。”阙九湛身子向前靠了靠,微笑道,“就是有点恶心。” 阙弘毅粗犷的脸僵了一下,这种口舌之利,他承认自己真的不是眼前这人的对手,不过换个其他人过来,估计也能被气死,不知道阙凌简是怎么忍受这么多年的,可能从少年就被荼毒,习惯了也说不定,“皇叔与皇上同床共枕三年,想必肌肤之亲也不在少数,难道皇叔也对皇上的碰触这般恶心?” 阙九湛下意识回道:“他和你不一样。” 阙弘毅不依不挠;“同是子侄,怎么个不一样法?” 阙九湛今天第一次被他问住,无话可说,心里有道声音说,就是不一样,阙凌简碰他,恶心和不适是最开始是有过的,特别是事后清醒过来后,想起自己在阙凌简胯下扭动哭泣的丑态,他都会反胃到想吐,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床事太频繁,他都已经麻木了,或者是,阙九湛闭闭眼睛,他不想承认这个事实,但他心里隐隐知道,他的身子或许早被阙凌简改造了,已经习惯了男人的进入并从中得到无以伦比的快感。可今天阙弘毅的碰触却让他发现,并不是这样的,至少不全是这样,阙弘毅碰他的时候,他全身寒毛都是竖起来了,恶心的要命,所以他想都不想地给了阙弘毅一脚。 但这种事情,阙九湛无法解释,越描越黑,他语带警告道:“弘毅适可而止。” 忍着痛等了半天,就这结果,但阙弘毅只能接受着,想继续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皇叔,在皇上回宫之前,你最好不要踏出承安宫半步,否则,我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早先就怀疑是诬陷,见到这人更没什么想问的了,曾经后宫佳丽三千的人岂会看得上一个浣衣宫女,况且以阙凌简对这人的多年执着,让他有多余精力欺辱宫女才是怪事。 阙九湛心下一怔,然后回道:“这事我晓得了,你的伤口回去重新包扎一下。” 阙弘毅欠欠身,“难得皇叔关心,那我就先行一步了。” 之后不知道阙弘毅是怎么跟宗人府那帮人说的,那帮人没再来承安宫闹事,但也撂话说宫女投井的事情不会就此罢休。 仅仅过了五天,阙凌简比预定的时间提早回宫了,着手处理这件事的同时,又赏赐了阙弘毅不少珍贵的补品和药材。 宫里的太医只有李和与阙弘毅是老相识,这次阙弘毅手上就由李和负责全程照料,李和看着内侍放在桌上的一堆好东西,语带赞叹道:“皇上待王爷真是极好的,你看这盒虫草,就是宫里也少见品相这么好的,皇上真舍得。” 阙弘毅将圣旨放在桌上,坐在炭炉边上烤烤手,这两天天气突然变冷,很多宫里都点起了炭炉,“有喜欢的就挑两件,本王赏你,你这几日照顾本王,来回奔波受累了。” 李和收回目光,赶紧摆摆手,“王爷,这些太贵重了,微臣可不敢收。” “让你挑,你就挑,哪来这么多讲究?”阙弘毅的心情明显不大好。 李和多少也知道这位主儿的脾气,不再推脱,捡着平日里用得着的药材挑选了两样。 阙弘毅看着炉中火红的炭火,不自禁地想着,不知道阙凌简和那人此刻在做什么,或许也在烤火吧,这么冷的天,听到消息就巴巴的赶回来了,这哪是什么人都不放在心上的阙凌简能做出来的事情啊,这么一看,也不过是个陷入情爱中拔不出来的普通男人。 他遇见阙凌那年,阙凌简才十六岁,一个在绝境中奋力挣扎的孤高少年,身上那股不服输的劲,真是很难不让人心动,可自己在那人身边待了近十年,却远远比不得阙九湛少年相伴的五年,也许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他早就想开了,放弃了,情爱一途,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只是那天不知道怎么的就在阙九湛面前失态了,也许自己心底真还有那么一点不甘心吧,阙九湛被困三年,人不仅没消沉低落,反而更见滋润娇贵,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被男人彻底疼爱过后才有的迷乱味道,看起来倒真是挺勾人的,有一刹那,自己好像真是被蛊惑了,阙凌简的不举之症看来在他身上是彻底治愈了。 事实是阙弘毅想的太单纯了,那两人一见面就滚到床上进行人类最原始的交流去了,分开多久,阙凌简就憋了多久,他以前与人行房都是靠药物支撑,没有丝毫乐趣可言,他对这种事也不热衷,他原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直到第一次和阙九湛在一起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不用药物也可以硬起来,原来这种事可以让人如此的快乐和沉溺,和阙九湛在一起后,他越发体会到这种肌肤相亲的乐趣,也就不愿意服用药物勉强自己去应付其他人了,这次他带去围场的妃嫔有几个,但他一个也没兴趣。 阙凌简见到人二话不说,抱着人就压上去了,阙九湛有些日子没做了,后面恢复紧致,一开始被进入还有些疼,不过很快就适应了体内熟悉的硬度,习惯享乐的身子自发调整寻找令自己快乐的那一点,两人做得酣畅淋漓,从中午到晚上掌灯时分,阙凌简还不肯罢休,最后还是阙九湛受不住了,肚子饿的咕咕叫,他才不情不愿地暂时停下来,抱着人下床沐浴,用了一顿不算早的晚膳。 晚膳后阙凌简让阙九湛先睡,自己单独去了御书房,巧儿投井的事情他已经吩咐人去查了,现在就是来听结果的。他身边这些侍卫的效率还算快,一个下午就查到了不少东西,比如说巧儿这大半年与丽嫔走的比较近,巧儿私下里时常去钟粹宫给丽嫔请安,大概半个月前巧儿的老家来人,还是丽嫔疏通的关系让她出宫了团聚了一次,但巧儿自尽前倒是没怎么和丽嫔见面。 一直有来往,却在出事之前突然断了联系,这才显得尤其可疑,阙凌简想了一下,“暗地里找几个钟粹宫的人问问话,看看丽嫔接近宫女巧儿是个什么目的。”要说丽嫔没有目的的接近一个粗使的宫女,说出去也没人信,“还有最早发现巧儿尸体和遗书的那个宫女,那么叫什么小莲的,也找人控制起来,看看她最近和什么人有接触,如果有发现一并抓起来,这个小莲应该知道点什么。”事情太过巧合,就像有人精心设计的,一环扣着一环,这次针对阙九湛来的计划,小莲绝对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少了她的大肆声张,这件事也不会传播地这么快。 底下的人答应着。 阙凌简想了想,最后补充道:“这件事估计和丽嫔脱不开关系,赵贵妃那里你们也留意一下,免得横生枝节。” “是皇上,属下这就去布置人手。” 皇上下旨说要亲查,宗人府也不好这时插手干涉,事情暂时得以平息下来,但这不是解决,人人都翘首等着皇上的彻查结果。在此期间有众大臣联名上书,历陈阿九作为宫女巧儿自尽最大的疑凶不宜继续住在承安宫里,可阙凌简一律以事情还没查清楚为由驳回了,这让很多朝臣心里很不满,尤其以吏部老尚书陈寿康闹得最凶,他一向反对皇上豢养男宠,更别说专宠了。 “我住哪里都行,不一定非要承安宫。”前朝的事情,阙九湛多少也知道一点。 “别的地方都没承安宫安全。”这是一部分的事实。 阙九湛手中的茶碗磕到桌子,发出刺耳的声响,“你不如直接说怕我住在其他地方会跑了,这里有这么多人守着,我想跑也不容易。” 阙凌简皱了下眉,从一堆奏折里抬起头看他,“你要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 “阙凌简,你预备我们就这样不清不楚地过一辈子吗?”为了他,冷落后宫,得罪权臣,值得吗?关键是他根本不想领情,根本不想和阙凌简这样纠缠下去。 “这样有什么不好,将来咱们有了孩子……” “我不愿意,”阙凌简打断他,“而且也不会有孩子。”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了,也没见过孩子的踪影。 阙凌简干脆停下笔,拉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下,拥住他的肩膀轻轻道:“咱们别再闹了,成吗?”这些日子宫里宫外的人都在逼他,回来之后,这人也从没个好脸色给他,他真是觉得很累。这一年又快过去了,他们之间所有的进展大概就是在床上的时候,这人伺候好了会由着他,一下床该怎么翻脸还怎么翻脸,两人在一起就没过几天消停日子。 阙九湛不是没看到他连日来的疲惫,但还是不留情面的推开他,“到底谁在闹?你放我和安阳离开,我们两个都清净。” “离开,离开,我们在一起都两年了,你就没有一丁点的舍不得,阙九湛,我真想看看你的心是什么做的?”阙凌简烦躁的一挥袖子,将案上的奏折噼里啪啦地都扫到地上。 边上伺候的人轻手轻脚过来收拾,努力让自己不发出一点声响。 阙九湛面上丝毫不为所动,“如果你想听实话……” “我不想听实话。”阙凌简怒吼一声,抓着对方的衣领扯过来。 阙九湛被他拽的整个人猛地前倾,撞进阙凌简的怀里,鼻尖酸疼,眼泪差点掉出来,“阙凌简,你发什么疯……唔……” 阙凌简捏住他的下巴抬起来,堵住他的唇,唇舌交缠,阙九湛拍打着他的后背拒绝。 阙凌简在嘴里大力地吸了一口,阙九湛腰一软,接着裤绳被解开,阙凌简的手从上面抬进去,握住那微微抬头的地方小心抚慰讨好。 阙九湛被伺候舒服了,就会乖顺许多,头向后仰去,露出一截白净的颈项,任凭阙凌简的唇陆陆续续在上面落下一个个炽热的吻,门口不容忽略的抽气声换回了阙九湛些微的理智,他用眼角的余光扫过去,那里站的真是久违的熟人,淳于冉。 淳于冉不敢想相信眼前的一幕,他盯着阙九湛低喃道:“皇上,怎么会?”他离开西平府的时候,确信阙凌简不会杀阙九湛,但没算到阙九湛会选择与城共存亡。 阙九湛推开阙凌简,有条不紊地整了整衣衫,看向淳于冉时,唇角缓缓地勾了起来,“淳于大人,真是好久不见,你现在看起来过的很不错。”听说吏部尚书陈寿康对他态度现在大为改观,还想将自己的唯一的姑娘嫁给他。有了这位朝中元老的支持,淳于冉的出头之日指日可待。淳于家还真的要富贵了。 淳于冉定定神,给阙凌简行了君臣之礼,这才躬身回道:“能为朝廷效力是微臣的福气。” 阙九湛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关于再次见到淳于冉,他想过很多,但现实比想象中心态更平静,也许就像阙凌简说的,他真是没心没肺的,无论曾经多么喜欢,一旦决定不要了,就不再愿意费一点神。 阙凌简地搂搂他的肩膀,语气无比亲昵道:“你先回房歇着吧,我和淳于大人还有一点事要商议。过会回去陪你。” 阙九湛点头,起身招呼明然:“随我去看看上次裱的画都拿回来没有。” “您没有要问我的话吗?”经过淳于冉身边的时候,听他这么问。 阙九湛微微侧过头,笑了一下,“淳于大人是觉得我应该问什么?” 淳于冉沉默不语,阙九湛脚步不停地走过去,留给他的只有一道瘦长瘦长的影子。这是阙九湛和淳于冉分别三年后的第一次见面,此后一直到淳于家落败,他们都再没见过。 大概过了有半个月,小莲和丽嫔的贴身侍女阿桂秘密见面的时候被当场抓住,小莲承认她是一时鬼迷心窍被丽嫔收买,她同时交代了巧儿也是收了丽嫔收了一大笔银子安家,自愿以死来诬陷阙九湛的。 “丽嫔娘娘说,是因为九少爷推她下去,她才失去了小皇子,她心有不甘,所以要找九少爷报仇的。”没用任何刑罚,小莲就把有的没的统统都交代清楚了,思路清晰分明,没有省去任何关键细节,就像练习过千百遍一样,主审的人还待细问,小莲的嘴角溢出一丝黑血,侍卫冲过去,人已经全无声息了,事后在小莲的牙齿里找到里一种叫雀石的毒药,这种毒药沾水即死,没有任何活命的可能。 宫女巧儿的死真相大白了,阙九湛终于洗脱了嫌疑,没人去追查一个普通的粗使宫女是如何在牙齿里藏毒的,因着小莲的死,朝堂上下重新又喧闹起来,知道真相的人有憎恶丽嫔歹毒的,但更多人对她抱有同情心,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对付仇人的手段再如何歹毒似乎都有可以被原谅的理由。而对阙九湛的态度则恰恰相反,大家都认为他就算不是罪魁祸首,也是引起这一切纷乱的源头,后宫不宁,朝局不稳,朝中重臣和宗人府的人在处置阙九湛方面站在同一个立场上,一直恳请处死这个霍乱朝纲迷惑皇上的男宠,阙凌简受到了各方的压力,但回去见到阙九湛,他还要端着笑脸。 “你的那件狐裘穿了好几年了,我让人给你做了一件新的,是我今年去木谷山猎回来的,赶着这两天天冷,正好穿。”阙凌简抖开新做的狐裘从后面给阙九湛披上。 “我不缺,你自己留着吧。”狐裘刚一沾身,阙九湛一把扯了下来,都什么时候了,阙凌简还没事人一样,在这些吃穿的小问题上费心思。 阙凌简没接,阙九湛直接扔在地上,眉头都没皱一下的踩过去了。 “除了离开和见安阳,你到底还想要什么?”阙凌简在背后轻轻问道,无休止的争吵他也会累的。 “想要每天不用见到你。”伤人的话没带任何修饰,直直的就刺了出来。 “好,我答应你。”阙凌简眼中只剩下一片漠然和悲凉。 佑安三年十月,皇上下旨将侍君阿九被打入清泉宫,一年后病死在清泉宫内,丽嫔品行不端但念其爱子心切,降为选侍。朝堂上因陈寿康意外带头退让,其他人也就不再坚持将阿九处死。佑安初年后宫的这两场风波算是彻底过去了。 第156章 阙九湛番外 清泉宫光听名字是不错,颇有两份清净朴拙的趣味,但事实是很多人都知道那是一处冷宫,位于西陵皇宫里的西北一角,因太过偏僻了,早已经荒废多年,白日里都少有人经过,为此还一度传出闹鬼的事情。最后一位住在那里的是明帝的江妃,她因意图谋害当时的夏侯皇后而被夺去封号,幽禁于此,江妃入住清泉宫不到两个月,就被发现惨死在院子,死的时候全身没一处完好的皮肤,最吓人的是原本花容玉貌的那张脸,被不明利器划得稀巴烂,只剩下一大团的碎肉,据说明帝生前最喜江妃肤白体软,貌美如花,可这尸身让一往深情的帝王只看了一眼就吐了,为此还发了小半月的噩梦。 江妃的样子,阙九湛还记得一点,那人与母后先前交好,他小时候常常见到,印象中说话轻声软语的,很是和善,至于是不是真和善,他也没兴趣知道,可他却记得父皇从清泉宫出来时的样子,脚步虚浮,眼睛充血,嘴里失控骂道:“毒妇,毒妇……”那应该骂的是母后吧。 “这些年好像也没什么变化。”一样灰扑扑的院墙,一样破旧的大门,门上朱红色的漆早就褪色起皮了,摸上去有点扎手。 “少爷,就是这里吗?”明然瞪大眼睛打量着四周,怎么这么破烂?这里还是皇宫里吗?阴森森的,不会真的闹鬼吧。 “恩。”和当年站在门外的冷眼旁观者不同,今天他成了要走进去的那一个了。从承安宫搬出来,除了几件贴身的衣物他带出来的东西不多,宫人中,只有明然这种傻丫头才会跟着过来遭罪。 清泉宫里久无人居住,沉重的木门推开的时候,门楣上长年积下的灰尘簌簌地落下来,跟在最后面的内务府的几个侍从掩着嘴咳嗽纷纷后退,将手里带来的被褥和一些日用品丢下,各自找个借口,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喂,你们不是来帮忙清理的吗?”明然手里抱着两个包袱,一把拉住离她最近的一个人。 那人不客气地推明然一把,满脸不屑道:“开什么玩笑,真当你们还在承安宫,有皇上疼着护着呢,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是清泉宫,历来只有进来的,还没见有出去的呢。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眼角瞥到阙九湛已经径自推门进去,刻意放大声音道:“一个男人又不能给皇上绵延子嗣,还死命霸占着皇上,真够不要脸的,还好咱们皇上英明,及时醒悟了,要不然留着也是个祸害。” “你……”明然气得跳脚,伸手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凭你也配指摘我们少爷,你这辈子就是断子绝孙的。” 那人恼羞成怒,挥着拳头就要打明然,明然抱着包袱一扭腰闪进门里,砰地一声从里面关上门。那人虚张声势地叫骂几句,也没人搭理,自觉没趣走人了。 明然从门缝里看人走了,心有余悸地擦擦头上吓出的冷汗,长长呼口气,说实话还真有点害怕那人冲进来打她,“哎呀,忘了行李还在外面呢。” “不急,那点东西不会有人要的,我们先把这里收拾一下。” “也是。”好东西内务府那边怎么会舍得放在这冷宫里,明然一回头对上阙九湛带笑的眼睛,她微微怔愣了一下,疑惑道:“少爷,怎么被打入冷宫,您反倒高兴了?”在承安宫里,从来没见少爷这么笑的这么轻松过。 “这里多自在,没人天天约束着。”他可以筹划自己的事情,阙凌简也可以从困局中走出来,对彼此都是最好的选择。 “是没人约束了,您就等着被人欺负,受罪吧。”明然苦着脸小声嘀咕,冷宫什么样子,她以前光听人说道就觉得很惨了,可眼前这情形比听说过的惨多了,这都入冬了,冷宫里又潮又冷,内务府那边别说是炭火的影子见不到,就是分下来的那几床被褥都薄的只有一层皮,今天晚上还不知道怎么挨过去呢,就这样,少爷还能笑得出来,果然是做主子惯了,不知道底下人的苦啊。 “明然傻站那里嘀咕什么呢,再不动手,我们晚上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了。”放眼放去,满院子都是及腰高的野草,现在都枯黄了,乱糟糟地扑了一地,连原来的路都看不出来了。阙九湛初步打算先清出一条屋的小路。 “少爷,奴婢来吧,您哪里做过这种粗活。”明然看阙九湛挽起袖子要拔草,赶忙过来阻止。 “你怎么知道我没做过?”这个丫头的举止从一开始就很奇怪,以前在承安宫里人多,他不在意,但现在在清泉宫,自己身边就她一个人,他觉得有必要问清楚,“你知道我是谁?”阙九湛不得不这么怀疑。 就算不知道您的身份,看您那拔草不弯腰的架势也知道是个没做过这种粗活的,“奴婢以前在公主那里见过您。”事到如今,她也不隐瞒。 “怪不得,果然你早就知道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明然悄悄看他一眼,见他并无特别悲伤的神色,这才继续道:“宣宁二年八月初五,您那天去清怡宫看望公主,奴婢正好去找奴婢的结拜姐姐明月姐姐,您还赏了奴婢三个大石榴,有碗口那么大个的。”那时她和明月姐姐在说话,听到皇上来了,来不及回避,就立在一旁迎接,可她是第一次见皇上,太紧张了,下跪行礼的时候踩到裙摆,整个人趴在皇上脚下,当时周围的人都惊呆了,总管气得要人拖她下去,还是皇上笑说行这么大礼,应该赏赐的,“当时皇上身后的宫人抬着石榴,皇上就赏给奴婢三个。” 这件事阙九湛不大记得了,但每年中秋前后,是塘口的贡品石榴下市的季节,他给安阳送过石榴这事都是有的。 “起来吧。”暂且相信只能相信她,“原来明月是你的结拜姐姐,她走的时候你去清怡宫送过她吗?” 说到这个,明然脸上浮现悲痛,她摇摇头说道,“没有,现在清怡宫重兵把守,没有皇上的手谕,谁都不能去打扰公主。不过明月姐姐的尸首被送出宫之前,奴婢托人,偷偷去看了一眼,明月姐姐身上一件饰品都没有,奴婢当时拔了头上的银簪子给她陪葬了,不枉我们姐妹一场。” “明月陪伴公主多年,公主一向疼爱她,当时离宫就只带她一人,明月过世后,怎会连一件陪葬品都没有?”安阳不是那般小气的人。 “这个奴婢也不明白。”明月姐姐的私房首饰她是见过的,都是公主赏的,确实不少,比起一些娘娘也丝毫不差,“您说起这个,奴婢还想起一奇怪的事情,明月姐姐右手虎口处是有颗红痣的,棺材里那个人手上没有,不过当时她脸上盖着白布,奴婢也不能掀开确认,会不会里面那个不是明月姐姐?” 阙九湛听到这里,脑子里嗡地一声,清怡宫进刺客,明月已死的事情,他是和阙凌简确认过的。要不就是明然看花眼了,要不就是……阙凌简在骗他。明月没死,那安阳呢,三年了,他都没见过安阳的正脸,清怡宫住着的真是安阳吗?还是仅仅是个容貌身形相似的人?因为太过在乎,反而失去了冒险的勇气,阙凌简就是抓住了他仅有的这个弱点处处威胁他。 “少爷,您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明然见他脸色变化不定,小心翼翼的问道。 “没事,我们要在这里住一阵子,先收拾一下吧。”这件事情还需要进一步的确认。 清泉宫不算大,但阙九湛和明然用了一下午才清理出一个房间,晚上勉强有个可以睡觉的地方。冷宫里的饭食是不归御膳房管的,这附近有个专门给冷宫供应饭食的小厨房,明然不明情况去的有些晚了,厨房里只剩下两个又冷有硬的馒头,还有半碗白菜汤,黏糊糊的,里面不知道放的是什么材料,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东西,这菜汤别说阙九湛,就是明然也吃不下去。 “少爷,奴婢明天早些时候去。这是奴婢从承安宫带过来的点心,您多少先垫点吧。”承安宫里不缺这些,临走时,小姐妹知道冷宫里日子难挨,就收拾了不少給她带上了。 “你自己吃吧,我不饿。”从接到圣旨到匆匆忙忙搬出承安宫,一天之间发生这么多事,他实在没什么胃口。 十月底的西平府,街上冻死人不是稀罕事,清泉宫比街上好一点,好歹有堵墙挡风,但年久失修,屋顶都坏了,窗子更是连窗纸都没有,夜里的寒风呼呼的,明然把带来的所有衣服都盖在两人身上,上下牙冻得还是直打颤。 “明然,过来和我挤挤。”阙九湛比明然好一点,他虽然也没受过这种苦,但毕竟是男人,还不扛得住。 “这怎么行,少爷。”借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爬这人的床啊。 “我冷得睡不着,你过来挤挤暖和点。”阙九湛找个借口。 “这样啊。”明然挠挠头,摸黑在床上收拾了一下,摩挲着爬到阙九湛的床上,隔着一段距离老实躺平,身边的气息平稳了,明然双手交握压在胸前,心砰砰地跳得好快,少爷应该不会听到吧。她第一次见这人的时候,就想这么尊贵的一个人,笑起来却那么和气,这个人很好呢。 第二天两人继续做清理,阙九湛还有些体己钱,明然去厨房端饭的时候打听了一下,找人买了一些窗纸和浆糊,先把窗子修好了,饭菜去的早了也一样,黑乎乎的馒头,水泡过的米饭半温不热的,还有些萝卜和白菜之类的菜汤子,除此之外,还想吃什么,就要额外出钱了,而且价钱贵的离谱,只一个鸡蛋就要两文钱,要知道外面三文钱就可以买一斤鸡蛋了。 钱就这些,阙九湛不让明然乱花,但他每天看到那些饭菜一口都吃不进去,勉强自己吃一点,转身就吐干净了,一连五六天阙九湛只靠喝些热水维持体力,这寒冬腊月的,终于病倒了,好在不算很严重,明然出钱买了些最便宜的退热草药,每顿饭给他冲一碗鸡蛋水,过了三四天也就慢慢好起来了。 夜里冻得实在受不了,明然就想起在老家的火塘,两人合力在房间里也挖了一个,平时就烧院子里收拾出来的荒草和烂叶子,院子好大一堆。但这个东西不经烧,旁边缺了人火就灭了,阙九湛和明然就去后面的小山坡上捡些树枝树杈,而这个小山坡恰恰就是纯哲的安息之地,阙九湛轻轻抚摸着树下已经没有任何起伏的土地,当时没做标记,经过这么多年的雨水冲刷,早就看不出痕迹了,如果纯哲能活下来,现在也是个十二岁亭亭玉立的姑娘了,阙九湛的手继续向着旁边摸去,据张敬说这里沉睡的是他无法出世的未曾见面的那个孩子,已经离开这么多年,连名字都没有。 明然捡了一大捆柴回来,见阙九湛又坐在那棵树底下,就没过去打扰他,远远的站在另一边等着,就如少爷说的,这里虽然处处比不上承安宫,但真的比那里自在多了,冷宫里的人虽然难相处,但一般给了钱就不会太为难他们,而且好像他们比其他冷宫里的人自由多了,起码可以出来走走捡点柴禾,可以花钱买到想要的东西,据她这段时间观察所知,这在别的冷宫里是很难想象的。会是皇上吗?应该不会吧,听侍卫们私下议论,皇上最近新封了一个淑妃,这个淑妃慧黠灵动,说话极是讨喜,皇上如今是宠爱的不得了。哪里还会顾得上少爷呢。 寒冷的冬天在两人相依相偎中一点点熬过去了,开春的时候,明然怕院子的杂草疯长,就托人买了些菜种子撒上了,经过了几场春雨,院子里绿油油的一片,很是喜人,小菜苗模样都差不多,阙九湛一个都不认识,但浇点水他还是可以胜任的。 小菜苗在他眼皮底下一天天长大,碧绿的大叶菠菜和油菜,鲜嫩的小黄瓜和指头肚大的茄子,除此之外还有豆角,辣椒和毛豆,每次看到这些阙九湛都有一种收获的满足感。 阙九湛给菜地浇了一遍水,出来擦把手,桌上的盘子里是明然托人去宫外买的红豆饼,他坐下来随意拿了一个,掰成两半就着茶水吃了,在掰到第三个的时候,红豆馅儿里裹着一张红色的小纸条,他摊在手心里,打开看了一眼,接着揉烂,若无其事地吃下去。 “少爷,你猜奴婢这次带来的是什么?”明然呼哧呼哧地从门外冲进来,手背在后面,不知道藏着什么东西。 阙九湛笑,问道,“又是什么好东西?”明然总是能神通广大是的弄来不少东西,清泉宫本来是个冷宫,经过明然这大半年的拾掇,俨然是个小农家的样子了。 “少爷,你真是不配合。”两人日夜相对,由于阙九湛刻意拉近距离,明然对他的态度也较之前随意许多,“不过,奴婢也不卖关子了,少爷你看,这是什么。” 明然将藏在后面的东西举地高高的给阙九湛看,右手是一个小炒锅,做手里是一个小罐子,上面还放着一个碗,阙九湛猜罐子里是油,碗里是盐巴,他早就听明然唠叨许久,要自己开火做饭。“想不到你这么快就弄齐了。” 明然高高兴兴地跑到阙九湛跟前,笑眯眯道:“少爷,这叫有钱能使鬼推磨啊。”他们也不知道能在这里住多久,多置办点总比天天求人好,再说也安全,前天晚上,她从小厨房里端的饭菜,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饭菜全倒在了地上,当时一只野猫冲过来,刚吃了两口就全身抽搐着死了,她吓出了一身冷汗,她立刻明白有人要杀他们,虎视眈眈了大半年,自以为摸清了皇上放弃的态度,于是决定要动手了。 晚上明然亲自下厨焖了两大碗米饭,还煮了个菠菜汤打上两个鸡蛋,虽然没什么调料,但难的是吃个安心干净。 阙凌简捏皱了手上的奏报,还真是打算开伙过日子了。 清泉宫平日里也没事,一到夏天,阙九湛就养成了午睡的习惯,睡梦中手脚好像被压制住了动弹不得,他皱皱眉,迷迷糊糊喊了一声:“明然……”帮我看看怎么回事。 “明然不在,这里只有朕。”阙凌简眼中怒色闪过,捏住他手腕的力气加大。 阙九湛在疼痛中醒来,入眼的是近在咫尺的阙凌简几近狰狞的脸。 “你怎么来了?”一看是他,阙九湛的态度冷冷淡淡的。 “你这个问题有点好笑,这里西陵皇宫,朕是皇上,你是朕的侍君,朕什么时候想宠幸你,你都得受着不是吗?”阙凌简的语气还算温和,但以阙九湛对他的了解,恐怕快要气疯了,虽然他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打入冷宫还不算吗? “朕只是将你打入冷宫,可没将你驱逐出宫,想想安阳,别试图反抗我。”阙凌简压下身子去亲底下人的脸。 阙九湛强忍着怒气别过头,现在还不到摊牌的时候,他必须要忍耐。 “怎么?朕的侍君,朕碰一下都不行了?”阙凌简意思性的弯弯嘴角,眼中暴怒的情绪逐渐在加深。 “滚开,阙凌简。”阙九湛在裤带拉开的时候忍无可忍地踢他一脚,就此掀开混战的序幕。 明然手里提着半袋子米回来的时候,惊讶地发现门口站着两个侍卫,“你们是什么人?”明然问了一声。 没人回答她,明然要往里走,也没人阻拦她,明然一进院门,将米袋子扔在一旁就往屋里跑,房门大开着,床上没有床帐,现在所发生的事情毫无遮掩地呈现在她面前。床上的两个人都没穿任何衣服,少爷的双腿前屈被压在身体两侧,腰际自然虚抬,皇上跪在他的双腿间,一进一出地顶弄着少爷。 “凌简,凌简……”少爷哭泣着喊叫,大概连少爷自己也不知道他这声音充满了多少渴求。 “这里吗?还是这里?”皇上已经看到她了,故意抓着少爷的腿调整了一个侧躺的姿势,这下少爷也看到她了,她看到少爷的眼睛猛然睁大了,“明然出去,出去。” 明然想走的,她一刻都不想留在这里,可腿就像禁锢住了,怎么也迈不动,类似的场景她在承安宫里已经见过无数次,可没像这次一样,心口那里破了一个大洞,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皇上抱着少爷又换了一个姿势,少爷靠坐在皇上怀里,面朝门口,也可以说是朝着她,皇上掐着少爷的大腿抬高再落下,如此反复刺入少爷的身体里。少爷闭着眼睛,嘴唇都咬破了,一声不出,明然捂住脸,一步步地退出门外,关上门,将所有的声音都隔绝在门里,她知道少爷不希望她看到这一幕,所以她就不看。 但这只是个开头,从那以后,皇上就经常到清泉宫,唯一做的事情就是抱着少爷一次次需索,以前还多少避讳点外人,可这次不一样,不管有没有人,不管有几个人在身边,皇上一样做,在院子里,在回廊里,甚至有一次还是在后山的山坡上,就在少爷最喜欢的那棵树底下,任凭少爷如何踢打,反抗,哭泣,哀求,皇上还是在那里强要了少爷的身子,还不止一次,午膳都没吃,一直折腾到半下午。她觉得皇上变了很多,在承安宫的最后一年,皇上对少爷已经很好了,虽然两人还是会吵架,但皇上会让步,会包容少爷的坏脾气,可现在都不会了,好像少爷只是个最普通的侍君了,皇上对他的所有要求就要满足自身的欲望。 明然以为皇上如此频繁的造访,消息很快就能传开来,但事实并非如此,消息好像被人为封锁了,冷宫的人对他们的态度依旧是不冷不热的,谋害下毒的事情也是三番五次的发生。 时序进入九月底,阙九湛近来一直觉得身上懒懒的,做什么事都打不起精神,可这个时候他偏偏懈怠不得,尽管清怡宫防守严密,但经过大半年的努力,张允他们安插在宫里的眼线还是陆续探得了一些眉目,传递出了关于安阳公主近些年来的举止做派和为人处世方面的一些消息。收到的消息越多,阙九湛就越心惊,鞭打宫女至死,与年轻俊俏的侍卫关系暧昧不清,出宫当街纵马如此种种,安阳即使受到刺激性格大变,也断断不会做出这种辱没身份的事情。 细心的眼线跟着传出来的还有几份公主的日常菜单,菜单上问题就更明显了,比如安阳喜欢吃螃蟹,可现在这位公主却一吃海鲜,身上就起疹子,因着他们的母后死于糟鹌鹑这道菜,安阳从那之后就不碰任何鹌鹑吃食,可这位公主显然喜欢,菜单上红烧鹌鹑,清炖鹌鹑汤,烹鹌鹑,香酥鹌鹑比比皆是,根本看不出有任何忌口的迹象,一个人的饮食习惯是不可能在短短几年内就发生这么大变化的,他这时确定清怡宫里的这个公主一定有问题。 就在这个秋末,还有一个消息在宫中传开,安阳公主即将出嫁大宁,夫婿不是别人,就是大宁最尊贵的皇帝,公主要嫁过去做皇后了。 一见面照例是一通翻来覆去的折腾,阙九湛满身是汗的软在阙凌简的臂弯里,“你要把安阳嫁到大宁?”感觉到阙凌简从自己身体里退出去了,他开口问道。 “你难道想留她一辈子吗?安阳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再不出嫁,只能等着老死在宫中了,你愿意见到唯一的妹妹落到如此地步?” “当然不是。”阙九湛这样回答。 “你放心吧,南宫静深这个人,你应该多少知道一些吧,亲王世子出身,最终能荣登大宝,可见是个手段不简单的,他现在还年轻,后宫里也没什么人,安阳嫁过去不会受委屈,南宫静深相貌又是顶尖的,比着淳于忌好上不是一丁半点,女孩子见到,很少能有人不喜欢,安阳会愿意的。”安阳愿意不愿意他不知道,但是阙芷晴肯定是愿意的,这几年,他已经受够了这个蠢笨的女人,最近清怡宫那边不是很太平,早点将女人踢出去也了他一桩心事,万一将阙九湛发现那是假的安阳,事情就大不妙了,说到南宫静深,当初那人趁机强占溧阳五城的“恩情”他可没忘,送个蠢笨还不会掩饰的女人过去,娶了是给自己添堵,悔婚,他正可以有理由出兵,夺回溧阳五城。怎么看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在安阳去大宁之前,我能不能再见她一次?”阙凌简犹疑,阙九湛抓住他的手臂,神色急切道:“你也知道,我就安阳一个妹妹,她此去大宁,我们这辈子可能再无见面的机会了。” “她过了年才走,你这个时候急什么?” “就远远得看一眼,我实在放心不下。你也知道安阳性子烈,万一她不同意闹出个好歹怎么办?” “你容我考虑一下。”阙凌简不松口,他怀疑阙九湛这么迫切要见安阳是觉察到了什么,以阙九湛的精明,能瞒他四年已经是极限。 等了十来天,阙凌简那边还是没有消息,阙九湛这边已经等不及了,十月二十七,阙凌简要在城外的凌云别宫宴请犒赏从边疆归来的三军将领,张允已经制定了周密的计划,这次一定可以顺利出城,现在关键就是安阳,如果安阳是真的,就必须要带她一起走,如果确定是安阳是假的,他就没有必要浪费多余的精力了,离着十月二十七越来越近,阙凌简始终不肯答应,这该怎么办呢? 想到一个或许可行的办法,阙九湛猛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可能起得急了,头里一阵眩晕,来不得反应怎么回事,身子一软,人事不知了。 “少爷,少爷,你这是怎么了?”明然连拉带拖地将人弄到床上。 阙九湛突然晕倒的消息经由暗处监视的侍卫很快传到了阙凌简的耳朵里。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无缘无故晕过去?”阙凌简神色焦急,跟他一起过来的是太医李和,李和给阙九湛诊脉多年,一向是最知道阙九湛身体状况的。 李和确认了一遍,不放心地又确认了一遍,随后一撩官袍,跪在阙凌简跟前行大礼。 “什么时候了还来这一套,有什么事快说。” 李和深吸口气,控制一下自己颤抖的嗓音:“恭喜皇上,贺喜皇上,九少爷有喜了,已经一个多月了……” 突如其来的巨大惊喜让阙凌简做不出任何反映,他今年已经二十有九,膝下却无一子半女,对阙九湛,在他几乎已经绝望的时候,上天竟然给他一个如此大的惊喜,他最喜欢的人怀了他的孩子,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孩子。 “李和,你确信?”阙凌简恶狠狠地盯着他,李和但凡敢说个诊断有误,他杀人的心都有。 “皇上,微臣确信,皇上还有一个好消息,九少爷肚子里的孩子是俩。”李和大着胆子伸出两根手指在阙凌简眼前摇了摇。 “你是说,你是说……”阙凌简激动地话都说不出来了。 “如您所想,九少爷肚子里是一对双生子。” “有你的,李和。”阙凌简在李和肩上大力一拍,拍的李和嘴里直吸冷气,“说吧,想要朕赏你什么,你尽管说,只要朕能做到的。” 李和响亮地拍个马屁:“为皇上分忧是臣的福分。” “行了,你先下去吧,等想好了,再来和朕说,朕就在这里许你了,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大着胆子提。” “谢皇上恩典。”伺候这位九少爷这么久,终于有点好处了,“皇上,微臣还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说。”阙凌简一高兴什么都好说。 “皇上,这清泉宫是冷宫,实在太过寒凉,九少爷如今有孕在身,不宜继续住在这里。” “这个朕自有打算。” “那微臣就告退了。” “去吧。对了,给朕写一份注意事项。”他要亲自照顾,然后一起等着他们的孩子出生。 “皇叔?阿九,阿九我们有孩子了,你终于怀上我们的孩子。”这惊喜至今让他有种不真实感,阙凌简的手掌在床上昏睡之人的肚子上轻轻摸了又摸,怎么还是这么平,一点都看不出里面睡着两个孩子呢。 阙九湛醒来后重提去见安阳的事情,阙凌简提出如果他答应搬出清泉宫入住重华宫就准许他见安阳一面。阙九湛答应了。 以前阙九湛见安阳,情绪起伏大,见面时间又短,根本来不及仔细看,这次有了戒备,静心一打量就发现了不同,这人不是他的妹妹安阳,阙凌简自始至终都在骗他。 阙九湛没露任何声色,他吩咐明然收拾东西准备去重华宫,十月二十七那天,宫中的眼线拖住了阙凌简暗中布置在清泉宫附近的人,阙九湛和明然化装成内务府出外采办的小太监混出了宫。 待在西平府太不安全,阙九湛一行人没做任何停留,紧接着出城,但在城门口阙遭遇了提前返回来的阙凌简的銮驾。今天去会武将,阙凌简特意骑马去的,他坐在马上环视四下,忽然在跪着的人群里发现一道极为熟悉的身影,可那人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阙凌简还待进一步确认,前面的官道上急促的马蹄声哒哒传来,一下下地就像敲在他的心上,他有不详的预感,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失去了。 来人很快,翻身下马,屈膝到阙凌简跟前,“皇上,清泉宫大火。里面的人还没救出来。” “传朕旨意,关闭城门,不许任何人出城。”熟悉的人影已经不见了,阙凌简一拉缰绳,马匹箭矢一般地射出去,阙九湛,我宁愿你这次又在骗我。 之后阙九湛一行人还是辗转离开了西平府,阙九湛知道只要还在西陵境内,他就永远逃不出阙凌简的手掌心,而且如果他所料不错,安阳应该也在大宁,于是他在张允等人的安排下混入西陵去往大宁的遣婚使团,一路畅通无阻地离开了西陵,但在大宁境内脱离使团的时候,暴露了踪迹,被南宫宁阁属下的人抓住,这才有了以后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大阙小阙番外完结了。 第157章 兄妹团聚 容季一行人走后没几天就是中秋了,在大宁,八月十五中秋节是除了春节之外,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现在边关打仗,局势紧张,南宫宁阁的意思此时不宜举行这种喜乐庆事,主张取消每年例行的皇宫中秋宴,这样多少还能节省一笔开销。 太皇太后则持相反的意见,她说:“越在这个紧急时候,越是要一切如常才能稳定人心,我们自己先乱了手脚,下面的人没了主心骨,岂有不乱的道理,所以这次中秋宴不仅要办,还要大张旗鼓的办,宗室和朝廷五品以上的在京官员都可以带家眷列席,此外,再把那位西陵的公主请来,虽说现在两国关系紧张,但人家既然在大宁做客,咱们就得拿出点主人的气度来。” 容槿也赞成太皇太后的做法,时局还不到最坏的时候,稳住人心是眼下最重要的,南宫静深如今身在边关,这中秋宴就是太皇太后唱主角,梅太后陪同,南宫宁阁作为监国王爷自然也忙的脱不开身,渔阳是在宴席开始后,由南宫宁阁的属下护送到坤仪宫门口的,琉璃将她接了进来。 这是自春天里分开后,容槿第一次见到渔阳,气色很不错,今天还微施了粉黛,因她和南宫宁阁还未成亲,梳的是大宁未婚女子的发髻,饰品不多,只在乌亮的发髻一侧,交叉别了两根白玉镶珠的花簪子,一身丁香色的对襟窄袖长裙,是时下京城贵女的最爱,简单利落,整个人看上去有种不张扬的富贵优雅,任凭谁现在看到她,也不会想到她曾经在乡下做过普通的农妇。 容槿绽开个笑容,“渔阳。” 渔阳垂下眼睛,低头福了一礼,“容亲王。” 容槿面上的笑容一缓,到嘴边的其他话咽下去,只说,“我带你过去见他。” 渔阳点点头,“有劳容亲王。”她立在容槿身后两步远的地方,不熟悉的男女之间最恰当的距离,不亲近不失礼。 容槿心里轻叹口气,两人走到今天这一步,他早就想到了,“走吧,那人在前面的毓华殿里等你。”他说完,当先起步,琉璃提着一盏灯笼在前面引路,渔阳跟随的脚步声在后面响起来。中间容槿几次想张嘴,但最终还是什么没说,就这样两人之间的沉默一直持续到毓华殿门口。 “到了,你要见的人就在里面,你自己进去吧。” 渔阳看他一眼。 “我就不进去了。”兄妹团圆的场面应该不需要他这个外人在场,“一个时辰后,我还在这里等你。”一个时辰是开始约定好的时间,如今这宫里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时间一长,容易生变故。 就隔着一扇门的距离,渔阳却神色复杂地站在原地,迟迟不敢上前敲门,她承受不住惊喜之后的落空。 “渔阳,我会一直在外面等着你的。”容槿的笑容充满了安抚的意味。 明知道不该再有任何心思,但三年多的日夜相对,还是让渔阳紊乱的心思因为他的话奇异地平复下来。 渔阳上前敲门,手指还没落下,阙九湛的房门被从里面打开,出来的人是早已等得着急的明然,当她的目光落到渔阳脸上,稍一仔细打量,下跪行礼,再抬头时眼圈立刻就红了,“公主,公主,公主……” “明然?”渔阳知道明月有个结拜妹妹叫明然,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印象有些模糊,如果不是在进宫的路上听南宫宁阁讲了一些,她还无法这么快对上号,“明然,起来吧,我大哥他人呢?” 明然擦擦脸上的泪水,起身道:“少爷一直在屋里等着公主呢,公主请随奴婢进来。” 房门在两人的身后被重新关上,不一会就有压抑不住的哭泣声陆陆续续地传出来,夹杂的还有阙九湛疑似劝解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听不清楚,但语气是难得一见的温柔。 “这么说,你这些年都是在南山镇和容槿在一起。” 渔阳哭累了伏在阙九湛的膝盖上,像小时候一样,“是啊,这些年多亏了他照顾我们母女还有明月,要不然我们还不知道现在流落到什么地方呢。”世道虽然还算太平,但两个未婚女子带着个孩子在外面讨生活岂是容易事啊。 阙九湛爱怜地顺着渔阳的头发,“这个我倒是没听他说过。”他之前以为容槿只是知道安阳的下落,竟不知里面还有如今的渊源,想到一事,他问道:“那现在呢,据我所知,他和南宫静深好像走得很近。”阙九湛斟酌一下,还是选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说法,“你说的那个女孩子是他的女儿吗?”如果是,他决不能允许容槿这么欺负他妹妹。 渔阳早已经看开了,说道:“他本来就是属于南宫静深的,他不欠我什么,云止是南宫宁阁的孩子,大哥,你别担心我了,我现在住在仁亲王府挺好的,什么都不缺,倒是你,你怎么到大宁的,这些年你一直在哪里呢,我一直以为你被阙凌简逼死了。”南宫宁阁刚开始告诉她大哥还活着的消息的时候,她根本无法相信,阙凌简怎么会那么好心放过大哥。 提到阙凌简的名字,阙九湛的身子一僵,他的这一反应没瞒过挨在他身边的渔阳,“大哥?” “城破的时候是想着一起去的,后来被人救下来了,就隐姓埋名藏起来了,头几年西陵那边风声紧,也没敢出来找你,让你这些年在外面受苦了。”关于死而复生,阙九湛含糊的一笔带过。 以渔阳的聪敏,怎么会听不出阙九湛的刻意隐瞒,他不说,肯定有他的道理,她决定不戳破这一层纸,“日子是比不得以前在皇宫里,但也算不上什么苦,大哥,你不用为我感到内疚。你看,我们兄妹现在都活得好好的,现在还团聚了,没有比这更好的了,相信父皇母后的在天之灵也会安心的。” 他们兄妹两人久别重逢,有无数的话要说,明然还特意做了西陵风味的桂花汤圆,渔阳吃着吃着眼睛都泛红了。 相聚的时间总是显得很短暂,不知不觉间,一个时辰就过去了,门外传来琉璃提醒的敲门声。 渔阳放下碗,掏出手帕在眼角揩了揩,“大哥,我该走了,改天再进宫来看你。” 阙九湛点头微笑,“好啊,如果可以的话,下次带云止来给我看看,都三岁多了,我还没见过这个小外甥女呢。” 渔阳答应着。就是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了。 “明然,送小姐出去吧。” “那大哥,我先走了。” “路上小心。”阙九湛心有不舍,下意识想起身,腿上的毯子滑下来,明然很习惯地上前帮他捡起来盖上。 渔阳离开的脚步骤然停住,她终于想起从见面开始就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了,从她进屋,大哥一直坐在那把椅子上根本就没动过,“大哥,你的腿?” 既然被发现了,也就没有隐瞒的必要,阙九湛说道,“不妨事,之前受了点伤,这次可能是旧伤发作了,就是走路有点费劲儿,一直给太医瞧着呢。” 渔阳返回来,低声问道,“不是他们要强留你,弄伤的吗?”不是她猜疑,大哥在盛京这么久,可是他们一直联手隐瞒她,他们想做什么,她还可以猜得到一二。 阙九湛摇头否认:“别瞎想,他们要困住如今的我并不是多困难的事情,不至于用这种手段。” 渔阳并没有因为阙九湛的这番话,心里有所轻松。 离开的路上,渔阳周身淡淡的疏离和排斥,连琉璃都感觉到了。 “渔阳……”容槿忍不住喊了她一声。 “如果我求你放我大哥离开,你会答应吗?” 容槿沉默了一下,“抱歉,渔阳,暂时不行。” “那我们之间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渔阳淡淡道,站在同样的立场上,她会做容槿同样的选择,理智上她能理解,但感情上,面对将大哥困在宫里的这人,她还无法做到体谅。一旦找回原来的身份,这是他们之间不得不面对的对立关系,而这样的对立关系也许还要持续很久。 这场战争也持续了很久,过年的时候南宫静深也没回来,但值得安慰的是前方不断有好消息传回来,比说南宫致远脱困了,比如说扎图部落暂时安定着,比如说西陵有小股进犯,但还没大兵犯境,南宫秋湖和容熙陪容槿过了在皇宫里的第一个新年,见他身子已经没什么大碍,年初三两人就启程赶往了南绍国的雪峰山。南宫秋湖的说法是,想到玉萱萱坟前上柱香,可容槿总觉得他们有什么事。 第158章 边关急报 生下宁止后,容槿休养了两个多月,从十一月份开始就照常上朝了,容家重新大权在握,容季又去了扎图部族,他如果消失时间过长,说不得有人就在背后猜测他暗地里筹划什么去了,特别在这种人心浮动的时候。容槿恢复上朝,最高兴的莫过于南宫宁阁了,终于可以将身上的担子甩掉一部分,这监国王爷面上好看的很,总揽全国朝政啊,人人都当他是个香饽饽一样供着,实际上他这监国王爷当的是心惊胆战,头上天天跟悬着把剑一样,事情管多了不好,少管也不行,不管当然更不行,不是自己的位子,到底是坐在上面不大安稳。 “皇上就是信任我,但到底是身份有差,容亲王就不同了,他是皇上的枕边人,自然更明白皇上的心思,就是做错点什么,皇上秋后算账也算不到他头上。”在家里的时候,南宫宁阁对渔阳这样坦白。 “你倒是会躲清闲。”少了以前的剑拔弩张,现在两人的关系看起来平和很多,偶尔还能像这样饭后坐在一起说会话,云止在屋里跑老跑去,谁看着都很像温馨的一家三口,略一迟疑,渔阳问道:“他还有个孩子要照顾呢,岂不是现在很忙?” 南宫宁阁伸手扶着旁边椅子上不老实坐着的云止,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皇宫和王府两头跑,他天天住在皇宫也不太合适,平日里还是有很多大臣上门找他的。”说到这里,他想起什么,说道:“别看他刚入朝没多久,但身边可聚拢了不少青年才俊呢。” “他一向是有这种能力的。”让人在不自觉中就付出了信任和敬重,就像当初在南山镇的时候,云家那么自视甚高的一户人家,却同意和他们家合伙做生意,并愿意听从容槿的意见,恐怕云家看重的并不仅仅是钱,他现在是亲王之尊,想必应该有更多人愿意追随他。 “父王,容亲王是谁啊?”云止碰碰南宫宁阁的膝盖,手里玩着一只硕大的虹彩琉璃球,听到大人们的话里反复提到这个人,好奇问了一句。 面对孩子清亮的眼睛,渔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南宫宁阁摸摸他的头,笑道:“是个叔叔,有时间父王带你去拜见他。” “哦。”小姑娘不甚感兴趣地应了一句,托着琉璃球在脸上滚来滚去,对她来说,一个陌生的叔叔远没有父王新给的琉璃球有吸引力。 “云止这么喜欢琉璃球,改天父王送个更大的给你。” 小姑娘高兴地坐不住了,发绳上的小串珠跟着左摇右晃,叮叮作响,“好啊,好啊,谢谢父王。” “真是父王的乖女儿。”南宫宁阁大笑。 “云止是爹爹的小乖女儿。”渔阳摇摇头,试图将那人骄傲的笑脸从心中抹去,作为小孩子就是这点好,记性好,忘性也大,忘了就忘了,也没人会舍得苛责一个孩子,经过这一年多的相处,云止已经习惯了南宫宁阁的宠爱,问起爹爹的次数越来越少,有三四个月了吧,云止都没问过爹爹什么时候来接她回家了。她那天的话应该也伤到那人吧,明明知道伤人可还是说出口了,只有在两个人面前,她才可以这么任性,一个是大哥,另一个就是容槿了。也许是吃定了那两人不会生自己的气才会放纵自己的性子吧,原来自己也可以这么恶劣。 * 正月二十七,宁止正好四个月了,这一天,坤仪宫里稳婆太医进进出出的忙了一日,傍晚时分,皇长子算是正式出生了。太皇太后还亲自去相国寺为他祈福。 “少爷,米糊来了。”小莫端着一只异常精巧的小碗过来,里面是黄澄澄的迷糊,还有捣成泥状的青菜和肉。 “宁止,我们吃饭喽。”容槿头没抬,先和旁边的儿子提前打声招呼,一听有饭吃,原本躺在摇篮里吸溜吸溜吮着自己手指的胖小子高兴坏了,眼睛瞬间就瞪圆了,挥着小爪子,嘴巴还发出吧唧吧唧的响声。 容槿放下手中的公文,一抬眼,正好看见他家老三这副没出息的样子,“你瞧他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当爹爹的天天不给吃的饿着他呢。”容槿都被他气笑了,怎么会有这样贪嘴的孩子呢。 小莫吹吹热腾腾的米糊笑道:“太皇太后说了,小殿下胃口好,这是好事。” 容槿搓搓手,弯下腰将那个迫不及待的小东西从摇篮里抱出来,靠在自己怀里坐好,宁止现在四个月大,有人扶着,挺着腰身,坐得已经像模像样了,容槿不忙的时候就亲自带在身边,见到了和他生气,可要一天不见,还怪想的。 “老祖宗疼他,自然样样看着都是好的。”太皇太后对外宣称的是孩子早产,身娇体弱的,不宜见外人,实际上是宁止都十五六斤重了,这肥嘟嘟的小身板,谁能睁眼说瞎话是刚生出来的,有经验的人一看就能将孩子的月份猜个八九不离十,再长大一点,差上四个月就不是什么问题了。 “老祖宗统共就这么一个名正言顺的曾孙,她老人家不疼才怪呢。”小莫将碗里的糊糊搅匀了,递给容槿。 “那两个小女娃娃吃了吗?”容槿用小汤匙舀了一点送到宁止早就张开等待的小嘴里。 “和小殿下一样的,送到奶娘那边了,估计这会子也在吃呢。” “那就好。”宁止嘴巴里吮吸着,两只肉肉的小爪子还紧紧抱住他爹爹的手指,生怕人家将他嘴里的吃食半途抽走了。“慢点吃,没人和你抢。”容槿好笑地暂时把碗交给小莫,拿起柔软的手巾给他擦擦嘴角。 “呀呀呀呀……”小家伙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现在都学会抗议了。 “好好,给你吃,给你吃。”容槿面带宠溺地点点他的小鼻子,重新舀了一小勺喂过去。“等你父皇回来之前,把你喂成小胖猪。” “呀……” “好,宁止不是小胖猪,就这么个小不点还知道听好话。”容槿轻轻啧了一声。 无论见到多少次,小莫都觉得好神奇,小殿下依依呀呀的话,也许只有少爷才能听懂,反正他是一头雾水。 容槿喂完饭,看着今日春光好,给宁止扣上虎头帽子,抱他到园子里走走,小莫摇着拨浪鼓逗他,惹得宁止咯咯直笑,小脑袋跟着转来转去,这时园子里无声无息地出现一人,小莫见怪不怪地将孩子接过来。 “抱他去交给奶娘看着吧,他待会该给睡觉了。” “呀呀……”宁止在小莫怀里乱扑腾,张着手,还是要让他爹爹抱。 容槿凑过去,低头在孩子粉嫩白软的脸颊上亲了大大一口,拍拍他的背,轻声哄道:“宁止乖,让小莫叔叔带你去找奶娘,爹爹晚上就接你回来。” 宁止贪恋着这熟悉的怀抱手里抓着容槿的一缕发丝不肯放手,容槿瞪他,他也不理会,容槿拉开头发,转身就走,一直没出声的人跟上来,宁止一看爹爹真的走了,使出好用的一招,一咧嘴,哇哇大哭,哭一会见爹爹还没回来,继续哭,再瞧瞧,爹爹不见了,眨眨眼睛,眼泪一滴不浪费地神速就收住了,小莫憋笑到内伤,心道小殿下鬼灵精每次都玩这一套,少爷也不能每次都吃啊。 “柳家出什么事了?还是月遗族那边?”容槿甫一进门,方才脸上的柔情瞬间敛去。 “王爷,柳元敏秘密离京了。” “哦。”南宫经年兵败,柳太后幽禁,柳元敏重病不起,柳家算是彻底落败了,他们这时还想弄什么幺蛾子,八成和月遗族有关,战争开始这么久,月遗族一直没露声色,并不表示他们就此罢休了,最大的可能是在秘密酝酿着更大的计划,月遗族一日不除,终究是心腹大患,如果有可能,他愿意念在同族的情谊上放他们一马,前提是他们不在这个时候出来招惹是非,但这可能吗?“继续跟着吧,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是,王爷,如果是他真的和月遗族的人密谋生事,还请王爷示下。” 容槿沉默许久,给出八个字:“事急从权,大局为重。” “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一年二月的时候,京郊大约五十里处一户姓冯的人家发生血案,死伤五十余人,其中就包括当朝的阁老柳元敏,之后官府的人去查看尸身,发现这些人中绝大多数身带莲花印记,说明他们都是月遗族人,但从随身携带的物品来看,这里面又有暗暗潜入大宁的西陵人,杀人手段干净利落,没有留下任何可追查的证据,这个案子在当时成为疑案。 即将进入四月的时候,北疆传来好消息,祈亲王和邵明庭一明一暗兵分两路直取北原都城,六月,北原皇帝慕乔兵败被俘,北原灭。消息传来,举国欢腾。 “爹爹,我们打胜了,父皇也要回来了吧?”行止洗完澡已经上了床,和景止一前一后架着宁止的小胳膊学走路。小莫一脸紧张地守在床边张着手臂,老母鸡一样,生怕他们摔着宁止。 “应该是的。”容槿擦着头发走过来,南宫静深一走就是大半年也该回来了,他走的时候宁止刚出生,现在宁止都会说好几个字了:爹爹,哥哥,饿了,抱抱。可教了好久,就是不会说父皇。 “爹爹,爹爹……”一见容槿过来,宁止眉开眼笑的,立刻就想逃脱两个哥哥的夹持,奔向爹爹的怀抱。 宁止浑身光溜溜的,他这一动,肚子上的白花花的小肥肉也跟着晃,景止跪下来一把从后面抱住他的腰,笑道:“老三,看你往哪跑?过来乖乖学走路,哥哥们带你出去玩。” “爹爹……”宁止扁着小嘴儿,犹不死心。 行止从前面抱着他的肉嘟嘟的脸轻轻转过来,笑眯眯道:“看,这次爹爹也不帮你。你乖乖听话,哥哥不打你屁股。” 宁止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见爹爹果然不抱他,就认命地和哥哥在床上深一脚浅一脚的晃着两条小粗腿,一步步地向前挪。 景止和行止快七岁了,虽然有容槿时时护着,但皇宫里的生活还是让他们比以往更快的成长起来,但对容槿还是保留着最开始的依赖,宁止出生后,容槿分了更多的精力在新出生的孩子身上,他们为此没少吃干醋,好在后来就慢慢接受了这个弟弟的存在,疼爱的同时逮住像今天这样的机会还不忘小小欺负一下,并不像对待云止时是全然的退让和爱护,容槿问他们的时候,他们还义正言辞的说,妹妹是用来疼的,弟弟是要敲打的。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出的结论,容槿听的是又好笑又觉得可爱到不行。 容槿不阻止可不代表由着他们玩闹下去,他擦干头发,把宁止抱了过来,套上个大红压花的肚兜,对床上另外两个说道:“今天都玩了一天了,明天莫师傅可要检查你们的课业的,还不赶快去睡觉。”北疆这么大的喜事传来,朝堂上下都高兴,他们两个也趁机讨了一天假,他今天带着去郊外骑了马还去河边吃了船菜,时间太晚了,他们就没回宫,直接回了王府这边。 “爹爹,你说父皇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行止打个呵欠,临睡前又问了一次。 容槿笑道:“就是快的话也要两个月,赶紧睡吧。”北原后续的事情要处理,路上一来一回也需要时间,两个月能回来算是最快的了。 “爹爹一起睡。”景止已经躺下了。 “马上就睡了。”容槿抱着宁止在屋里走来走去。 小家伙精力充沛的很,搂着人亲一脸的口水,“爹爹,爹爹……” 费了小半个时辰好不容易将人哄着睡了,放在小摇床里,“小莫,你也去睡吧,”景止和行止已经熟睡了,踢开了夏凉被,浅浅的呼吸声在这寂静的夏夜里清晰可闻。 容槿在他们的身边侧躺下,给他们拉上被子,等南宫静深回来,他们一家五口就能团聚了。他在窗外夏虫的鸣叫声中闭上眼睛感觉没睡多大会,猛然在睡梦中惊醒,心失序一样砰砰乱跳,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此时在盛京城的西门处,远远急速驶来骏马,马上的人喊道:“边关八百里加急,速开城门。” 城门守卫不敢耽误一点时间,门刚打开一人可通过的距离,马上的人丢下一枚令牌,驶入城内,滚滚尘土散去,早已不见骏马的影子。 噩梦过后,容槿坐起身,再无一丝睡意,隐约间听到街上就狗叫声,接着大门被打开了,院中有人在奔跑,容槿强迫自己心静了一会才听清楚,“容亲王,边关八百里急报。” 出事了,容槿赤着脚跑出来,正赶上差兵进门,“容亲王,边关八百里加急。” “皇上遇刺,命在旦夕,西陵集结三十万军队犯境……” 差兵跪在地上,一路奔波,疲累交加,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看着这位闻名已久的王爷,即使散发裸足亦如传闻中的风姿过人,只是攥着信件的手指一直在发抖,脸色惨白惨白的,像一件名贵的瓷器,虽然足够精美,但经不起触碰,一碰就会一片片碎去。 第159章 解决办法 信是云仲淳的亲笔,事情还得从北原兵败说起,北原投降后,邵明庭负责押送着北原的一干皇室宗亲,南宫致远当前带着慕乔等人先回了嘉陈关,变故就发生在面呈国书和印玺的时候,北原大臣突然发难,南宫静深反应算快的,但也只是躲过了心口的要害部位,当胸被刺了一刀,伤口不算深,但要命是的刀上淬了剧毒,南宫静深人现在已经处于昏迷状态,如果逼不出北原的解药,性命堪忧。借此落井下石,举兵入侵的西陵,时机拿捏的如此巧,要说和北原没有勾结,没人会信吧。 房门大开,微凉的夜风入内,屋里的烛光明明暗暗的,人的影子也跟着摇摆不定,饥渴交迫中,差兵只觉眼前人影一晃,他以为人要摔到,下意识伸手想扶一把,定定神才发现,那人身形硬挺,眼神清湛,方才见到的刹那脆弱似乎只是他疲累之下的错觉。 “少爷。”小莫披衣出来,给容槿加了一件衣服,信上不知道说的是什么事情,但长年相处的经验告诉他绝对是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少爷的失态太明显了,即使是极其短暂的,但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带人下去休息,吩咐厨房做点好的。”容槿拉紧了衣领,身上一阵阵的发寒。 这突如其来的边疆八百里加急打破了京城的宁静,八百里加急意味着何等重大的事情,大臣们心里太明白了,他们纷纷猜测着,这一夜注定是个无法安然入睡的夜晚。容亲王府的门打开了,接着仁亲王王府,丞相府……到早朝的时候,很多重臣都已经得到了消息。 南宫宁阁一踏入大殿,看到的这副众臣交头接耳,人心浮动的场面。苏未央一身大红的朝服站在最前列,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见他进来,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在容亲王府碰过面了,他们要做的就是安抚人心,容槿去做另外一件事。 容槿告假今天没去上朝,他同往常一样,陪景止和行止用过早饭,派人送他们去学堂,抱着宁止在书房里坐了好一会子,随后让奶娘带着送到了梅太后的宫里,他则去了阙九湛那里。 “你找我也没用,这事情我帮不上任何忙。”阙九湛听完容槿的话,不加考虑地拒绝道,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阙凌简秣兵历马这么多年,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我不是来求你的,我只是来告诉你,或者说做交易也可以。”容槿的语气还是淡淡的,却不如往常的沉静温和,隐隐暗含着一种逼人的气势。 阙九湛已然明白他和南宫静深的关系,遭逢此难,他并不讶异容槿此刻的态度,“我们之间有什么可交易的?” “不是我和你,是我和元帝陛下。” “那就更不关我的事情了。”说这话时,阙凌简有些底气不足,他明白容槿不会无缘无故找他,但愿不是他担心的那样。 容槿不理会他的,径自说道:“大宝和小宝已经一岁了,很聪明的两个小姑娘,已经会说很多话了,前几天有人扶着,还会走路了,你要不要见见?” 阙九湛反应了一会,才明白他口中的大宝和小宝是指谁,那两个女儿自出生后不久就被他送走了,从那之后就再没见过,尽管他竭力忽视,但父子连心,他身上掉下来的肉,他如何能不挂念,本以为总会习惯的,但今天被容槿乍然提起,心还是被揪住一样的疼,嘴里却说道:“容亲王不是第一次问了,我还是那句话,没什么可见的,我早说过了,容亲王如果喜欢,就送你好了,那两个孩子于我来说,是个不容抹去的耻辱。” “既是这样,倒是我多虑了,阙公子不喜欢,不知道元帝陛下在乎这两个孩子吗?” “你果然还是知道了。”当时生产时,太过痛苦,他还没心思多想,事后回想,容槿说的那些话大有深意,似乎是知道他和阙凌简的关系的,所以他才更害怕,不敢表现出对两个孩子的真实感情。他怕大宁会借此为要挟,如今看来还是躲不过去吗? “能将阙公子彻底藏起来,这人是谁,并不难猜,何况我们还知道,阙公子和元帝陛下少时就交好,情谊不同一般人。” 看来他和阙凌简的那点过往,容槿已经派人查过了,“虽是如此,但你也说过,阙凌简后宫佳丽无数,又岂会在乎一个男人。” “在不在乎阙公子,我无从知晓,但据我所知,元帝陛下登基五年,膝下并无任何子嗣,这仅有的两位公主,元帝陛下想必会疼惜一二。” 阙九湛心中警惕,“你想做什么?” 容槿转转手上的扳指,淡淡道:“我不想做什么,就是烦劳阙公子去嘉陈关走一趟,替我们给元帝陛下传个信,就说西陵攻入大宁那日,我们逼不得已,只能请两位公主……祭旗了。” “你不会这么做,你自己也有孩子。” “就是因为我有孩子,我才会这么做,你应该明白的,为了孩子,做父亲的什么都做得出来,如果我不能阻止西陵,将来受伤害的就可能是我的孩子们,这是我不想看到的,如此一来,只能委屈你的两位公主了。” “你带她们这么久,难道就没有一点感情?”他从一开始就看错了这个人吗?阙九湛这时不禁这么怀疑。 容槿不否认,“她们是两个好孩子,我很喜欢她们,但为人父母的,总是多疼爱自己的子女多一些。” 阙九湛咬咬牙,“如果我就是不答应呢?” 容槿看他一眼,脸上并无多少焦急之色,“我可以给你两天的时间考虑。两天之后,我来听阙公子的答复。” 第160章 一箭双雕 容槿要做的事情并没有明说,但南宫宁阁多少猜到一些,要开战,大宁并不惧怕,可绝对不能是当下,皇上命在旦夕,朝政不稳,与北原的战争虽然胜利了,但大宁也耗损极大,此时一旦与西陵对上,无论是胜是败,大宁短时间内都无法缓过劲来。况且皇上的性命也容不得耽搁下去,这才是容槿最担心的地方。想通这些,容槿要从谁人身上找突破点,似乎就很容易得知了。 南宫宁阁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将这件事和眼下的境况告诉渔阳,渔阳看重容槿,更看重阙九湛,一旦这两人对上,想一直瞒下去并不是明智之选。 “我想进宫一趟。”渔阳知道她最不想见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无法逃避,只能选择面对。 “你们先出去。”南宫宁阁挥退旁边的人,书房里只剩下他和渔阳,“现在吗?” 渔阳肯定的点头,“现在。” “你先坐吧。”南宫宁阁倒杯茶给她,“这个时候去见他不合适。”他猜渔阳要去给阙九湛求情,但现在的容槿早已不是她在南山镇认识的那个容槿,那个容槿温和有礼,有耐心,与人无害,可这个不是,这个容槿现在最缺乏的就是耐心,光昨天一天,他就逼着自己下令斩杀了三个心生惧意,动摇人心的大臣,这才刚刚是个开始,所以他有理由相信,容槿现在不会对任何人妥协,即使如亲妹妹一般的渔阳。 “我不给大哥求情,我去见他事要谈。” “他不一定会见你。”三个孩子都被容槿送到太后那里暂住了。 “如果我说,我有办法解开眼前的死局呢?” 渔阳的目光是无法动摇的执着,南宫宁阁沉思半晌,最终妥协,答应带她入宫见容槿。 “听仁亲王说,你有事找我?”容槿脸色不算好,一手支着头,另一只手在书案上翻阅着什么,见渔阳进门,暂时停了下来。 “我大哥腿脚不方便,我代替他去嘉陈关。”渔阳也很爽快,直接将来的目的坦诚出来。 容槿皱眉,“元帝并不一定会相信你。” 渔阳早就想好了,“我可以劝服我大哥,写一封亲笔信给他,他会相信的。” “条件呢,渔阳。”他们现在不是夫妻,他不奢望渔阳无条件帮他。 “事成之后,放我大哥离开,无论他作何选择,都不要阻拦。” “这件事我可以答应你,需要立下字据吗?” 渔阳摇头,“我相信你。”她愿意去相信这个人的承诺。 至此,容槿面色稍缓,抿口茶,对琉璃道:“去请仁亲王他们过来,我们商量一下具体对策。” 渔阳提出,以两个孩子去威胁阙凌简,即使阙凌简能力排众议退兵,但也不是最终解决之道,只会让两国的关系更加恶化。南宫宁阁他们比渔阳想的更糟糕一点,西陵三十万大军枕戈以待,没有足够强大的理由,阙凌简想退兵都不行。 “如果溧阳五城我们不要了呢。”容槿语出惊人。 “割让给西陵,我们不战而败?”南宫宁阁不赞成,谁都看得出来,阙凌简这次首要的目标就是夺回溧阳五城,一雪前耻,可这样直接割让出去,将是大宁的耻辱,即使战事可以得到缓解,但史书不会放过容槿,事后有人借此生事,皇上想回护也难。容槿这样做是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阿槿,你说说看。”苏未央知道他既然说出口就一定有应对之策。 容槿从容地笑了一下,指着墙上挂着的大羊皮地图上溧阳五城处,说道:“溧阳五城地处沙漠,离着西陵和大宁的边境都有好一段距离,双方派兵驻守都有不便,四周没有天险,可谓易攻难守,渔阳当年以此地为饵,不是偶然为之吧?” 渔阳与他相视而笑,点头承认,“这里于西陵确是鸡肋。”溧阳五城在两国的地图上都是远远孤悬在沙漠里的一角,地方贫瘠,人口稀少,派兵驻守吧,光来回搬运粮草就是个大工程,不派兵驻守吧,又位于两国交界处,不能不管。她当初选择将溧阳五城划归大宁不是没有考量的。 “我的意思是双方各退一步,西陵撤兵,大宁让出溧阳五城,将此地作为两国的缓冲地带,各派官员,建立商栈,互市往来。” 其余三人听得连连点头,南宫宁阁抚掌道,“互市,这个主意再好不过,双方互有往来,这样一来可以减少两国之间的摩擦,二来边境上百姓的生活也有改善,致远一直主张边境屯田,互市一开,相信愿意前往边境的百姓也会增加。” 容槿见他们都同意,也就不担心朝堂上的反对之声了,就继续说道:“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目的。” “还有一个目的?”南宫宁阁重复了一遍。 “我想将两国的月遗一族都迁到这里,他们在各 地饱受欺凌,无处安家,也是该给他们一处安居之所。” 在场的几人都知道容槿是月遗族人,对他作出这个安排都能理解,毕竟是自己的族人,即使曾经是敌人,也该是有顾念的。 “让他们远离这些纷争也好。西陵那边,我去和阙凌简说。”渔阳想到了她的母后和哥哥。 “可是怎么才能也让月遗族人答应离开?”苏未央问,因为他知道月遗族的人长期备受歧视,很多人混在民间隐藏起了身份,即使朝廷下了政令,他们也不一定愿意相信。 “这个我来想办法。”当时跟踪柳元敏的时候,并没有将人赶尽杀绝,除了少部分负隅顽抗的,暗部生擒了不少人,他相信那些人应该知道怎么联络月遗族人。溧阳五城虽然贫困,但会是月遗族的新生之地,还有什么比自由自在活着不用受人欺凌更好呢,算是自己对他们尽的一点心意吧。 商议告一段落,时间不容耽误,四人各行其是,渔阳去劝阙九湛,并索要一封亲笔信,南宫宁阁不放心渔阳单独出行,决定陪同前往嘉陈关,容槿和苏未央召集众臣,告知此事,并委任随行人员。 第161章 一力支撑 渔阳听了容槿的建议,去见阙九湛的时候带上了大宝和小宝,这也是她这个做姑姑的第一次见她们,两个小姑娘长大一点,容貌并不如刚出生时的相似,姐姐眉眼之间能看出点阙凌简的影子,妹妹的相貌像阙九湛多一些,五官更细致,渔阳此刻的心里像是塞了一颗未成熟的青梅,又酸又涩,她想过那两人的关系非常寻常,可没想到是这样的,而且还共同有了两个孩子,她心疼这两个孩子,更心疼她被迫雌伏人下的哥哥。 阙九湛听人报安阳来了,心下大为疑惑,明然推他出来,“安阳,你怎么来……”随后他看到跟在安阳身后的那两个奶娘,他知道什么事情都瞒不住了。 “大哥,我把大宝和小宝带来了。”安阳示意奶娘上前,把孩子抱到阙九湛跟前。 阙九湛略显僵硬地别开头,没去看那两个孩子,盯着安阳道:“你也是来逼我的吗?” 渔阳在他脚边的台阶上坐下,轻声道:“你是我大哥,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我不会联合任何人来逼迫你,包括容槿。”渔阳将方才他们一起商议的事情告诉阙九湛,“大哥,你看,容槿的这个建议,两国都不吃亏。” 阙九湛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敲了敲,“不吃亏吗?阙凌简如果此时挥兵东进,不要说溧阳五城,就是将大宁的半壁江山划归西陵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容槿就让出个溧阳五城,还不是归还西陵,他算盘打得精,也不要当别人是傻瓜。” “大哥,你喜欢阙凌简。”安阳几乎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安阳,你胡说什么。”阙九湛的反应又急又快。 “可是你处处为他着想,为了阙凌简,你甚至不想要你的亲生骨肉,你心里很清楚,容槿说到做到,如果南宫静深有个万一,他不会顾惜这两个孩子。” “他不会的。”想到容槿那时淡漠到极点的态度,阙九湛的话连他自己都有些不相信。 “他会,换成大哥,大哥也会。”无关对错,无关残忍与否,站在那个位置上,站在那个立场上,这就是最正确的选择。“人一旦逼急了,为了保住身边的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且不说西南还有容王府掌握的百万重兵,随时可以支援,阙凌简能不能拿下大宁的半壁江山,就算他能拿下,西陵的军队在大宁境内也会遭遇到无数的反击,一旦陷入旷日持久的战争中,西陵必败,因为离着上一次国内大乱只有五年,要比根基,西陵无法与大宁相抗衡,必败的结局,大哥你还要拿两个无辜的孩子陪葬吗?” 自从容槿来过后,阙九湛已经一天一夜没法合眼了 ,他心里拿不定主意,现在明知道安阳是容槿的说客也找不出任何话反驳她。 “安阳,你先回去,这事容我再想想。”离着容槿最后给的期限还有半天。 渔阳叹口气,阙九湛抓着轮椅欲转身而去,大宝从睡梦中醒来,稚气地揉揉眼睛,看到阙九湛,突然唤了一声:“爹爹。” 阙九湛一脸震惊地抬头,大宝格格笑出声,向他伸出小手臂,“爹爹……” 阙九湛无法克制自己向她张开怀抱,“把孩子给我。” 奶娘对他去年的做法还心有余悸,怕他摔了孩子,俯下身,将大宝安稳地放到他腿上,“这是姐姐吧。”尽管许久没见,阙九湛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啊,公子,当爹的就是不一样,以前王爷就经常分不出来,就赏赐了一副金镯子,右手上有镯子的是姐姐,左手上有镯子的是妹妹。”奶娘回道。 阙九湛握住孩子的右手,果然在她右手腕上看到一个金灿灿镶玉嵌宝的镯子,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再看看两个孩子白胖的脸庞,干净簇新的衣着,他知道孩子这一年在容槿那里被照顾的很好,“孩子就留在我这里吧。”容槿赢了,最终他还是舍不得两个孩子。 “大哥,你想通了?”安阳欣喜道。 阙九湛抱着大宝,从右手中指上褪下一枚戒子寄给安阳,并说道:“你见到阙凌简,把这个交给他,他会明白的。”这是他的随身之物,凌凌简与他日夜相对,应该会认识,但买不买账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当年公孙氏和他的世子被困西平府都没能阻止阙凌简的军队,如今他和两个女娃娃的性命,阙凌简真的会顾及吗?他实在没有把握。 “大哥,你还有话需要我带给他吗?” 阙凌简轻拍着大宝的背,想了想,说道:“你就告诉他,这两个孩子,姐姐叫温格,妹妹叫容格。”剩下的抉择就交给阙凌简吧。 渔阳和南宫宁阁是三日后从盛京出发的,一行人快马加鞭直奔嘉陈关,临行前,南宫宁阁将总理全国朝政的重任交到容槿手上。有了太皇太后的支持,宗室那边也没话说。 “你不和他们一同去吗?”今天他们是来送行的,苏未央以为容槿处理了京城这边的事情会跟着一同去的,毕竟那人重伤不醒不是吗?如有万一,怕是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不了,我要在京城等他回来。”在南宫静深回来之前,他会帮他守住这江山社稷。“我们回去吧,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去处理。”车队已经不见踪影,容槿率先调转马头。 七月中的时候,柳元敏去世五个月,他的案 子一直未能告破,柳家的一些旧臣趁机滋事,一连三日在皇宫前静坐示威,有些人见容槿年轻当政,就有作壁上观等着看笑话的。 “王爷,不如让臣出去劝劝吧,他们一直这么闹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这话是户部侍郎罗敬文说的,他现在已经和容槿走的比较近了。 “那就劳烦罗大人走一趟吧。”容槿笑着微微颔首。 待罗敬文出门后,苏未央道:“何苦让他空跑一趟。” “罗敬文不是李佑,他很聪明,但也需要成长。”罗敬文有心向上爬,但他需要一个足够硬的靠山,于是主动走到自己身边,自己可以做靠山甚至是梯子,可他要看看罗敬文值不值得他这样做,仅有目前这点能耐还不够。 “阿槿,你是不是有好办法了?”苏未央感觉容槿一点都不着急。 “也不算是好办法,却可以一劳永逸,未央,你先别问了。”容槿中止了这个话题,“过来帮我看看这江南来的奏折。” 苏未央敏感地觉察到有些事情要发生了,可他无力阻止。容槿说这话的当天夜里,在皇宫前静坐示威的二十三名官员惨遭屠戮,容槿带人赶到时,已经造成十一死,三人重伤的不幸后果,还有六人被吓破了胆子,告病在家不敢上朝。 次日朝会,众臣看容槿的眼神就变了,胆战心惊中带上了一丝敬畏,容槿仍旧坐在御阶前的宽背椅上听着奏报,一身深紫的朝服,优雅沉着中,有着掌控一切的从容。在他的身上,老臣们好像又看到了那位盛年退位的上皇的影子,冷硬,果决,铁血,不容置疑。 又过了两日,容槿得一空亲自上门去慰问在家养病的那些大臣,他们谈了什么,旁人无从知晓,之后那些大臣便纷纷上折子请辞,一刻都等不得,容槿挽留,他们去意已决,容槿再挽留,他们痛哭流涕地表示无颜尸位素餐,空耗朝廷的薪俸,如此再三,容槿答应他们离去,柳家残留在朝堂上的势力被连根拔除,从此月遗族人绝迹大宁朝堂。 第162章 万事大吉 与此同时,南宫宁阁和渔阳日夜兼程,只用了半个月就赶到了嘉陈关,下毒之人自尽,南宫致远顾不得要优待皇室的惯例,暗地里让人给慕乔上了重刑,慕乔硬气得很,一口咬死了下毒之事毫不知情,更不用说解药了,随行的御医束手无策,倒是有个见多识广的军医说有点像北原独有的有种叫紫苑草的毒,但里面还加了什么,他就看不出来了,每日一碗碗压制和缓解药性的汤药灌下去,后来容季也着人送来一些扎图特有的祛毒秘方,就这么一日日吊着命,但谁也不知道药性哪天压制不住了就爆发出来,南宫静深晕迷的时间越来越长,醒来的时间越来越少。 南宫宁阁一行人入关的时候,大宁刚打退了西陵的一次进攻,空气里还残余不少紧张的气氛,军医来来回回忙着包扎上药,大营内随处可见或躺或坐的轻伤兵卒,邵明庭安排随行人员在早先准备好的营帐休息,只带着南宫宁阁和渔阳绕大营半圈上了一条入山的隐秘小路,两侧悬崖峭壁,林木茂密,入口处有专人把守,邵明庭出示了令牌,顺利入内,小路上不见阳光,青苔湿滑,南宫宁阁落后两步,主动牵住渔阳的手,渔阳见邵明庭在身边,下意识挣扎一下,没挣脱,之后便不再有动作,邵明庭维持着一贯面无表情的样子,对两人之间的小动作也不知道真没看到还是假装没看到。 三人行了约有两刻钟,转过一处低矮的山壁,眼前豁然开朗,这里是一处封闭的山谷,除了进来的这条路,四周都是高耸入云的雪山,山谷里水草甚为丰美,还有一汪碧蓝的湖水,不少马匹在水边悠闲的吃草,农历八月,西北寒风渐起,他们一路行来不断加衣服,到现在都换上夹衣了,可一进入这里,温暖湿润,好像到了四月里的江南。 “这是什么地方?”渔阳的手动了一下,这次南宫宁阁放开了。 “祈亲王在这里有处小宅子,皇上遇刺的消息还没传扬出去,这里最清净,皇上暂时住在这里养伤。王爷,夫人,这边请。”邵明庭抬手示意山前的一处三进的小院子。 “皇上今天醒过吗?”南宫宁阁问,路上他们听邵明庭讲了一些近况。 “今天还没有,上一次醒来还是前天的事情。” 南宫宁阁的心情更加沉重,他点点头,没再做声。 前院云仲淳亲自带人守着,见他们过来,简单打声招呼,谁也没有寒暄的心情。邵明庭带着他们继续往里走,三人刚转进月亮门,就听到屋里有争执声传来。 “大哥,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知道我根本坐不了那个位子,解药我很快就能找到,退一万步说,大哥但凡……不是还有宁止吗?说什么也轮不到我。” 另一个人的说话声很虚弱,但他们已经离着房门很近了,所以也能勉强听清楚,“宁止太小,无法担此重任,小槿身子骨不好,我不放心让他操持这些,我离开后,就让小槿带着孩子们回临央,之后……如有人愿意代替我照顾他们父子,你也……不许有任何阻拦……这是圣旨……我都写在上面了……”话好像还没说完,但下面的声音没了。 “宣太医,宣太医,瞎眼了,都杵在那里做什么?”南宫致远疾言厉色吼了一声,“大哥,这事不急,咱们改日再慢慢商议。”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哪里像个王爷。” “我只管统兵打仗就行了,其他的不是有大哥吗,我担心什么。”南宫致远不满地反驳了一声,声音低沉黯哑。 南宫宁阁犹豫着要不要此时进去打扰,相隔不远的房间冲出来两个太医,手里拎着药箱子,一路小跑过来,邵明庭留在门外,南宫宁阁和渔阳跟在后面进去了。 南宫静深歪在床上,太医围上前诊治。 南宫致远抹了把脸,抬头看到南宫宁阁,“大堂哥,你们到了。”手里的的纸墨迹未干,他揉了揉塞到袖筒里。 “这不刚进门,皇上怎么样了?”南宫宁阁压低声音问道。 南宫致远侧身让开,让他可以走近床边,看清楚床上之人的脸色,南宫宁阁心里咯噔一声,他虽不精通医术,可皇上面色黯沉无光,呼吸微弱,只有嘴唇诡异的透出一丝紫色,怎么看都是大事不妙。 太医施了针,又强喂了两丸丹药,南宫静深的气息过来好一会终于暂时平稳下来,“你们先下去。”这话是对太医说的。 “皇上。”南宫宁阁见他眼睛望向这边,就到床前行了一礼。”起来吧。”南宫静深在和南宫宁阁说话,眼神却是落向他的后方。 南宫宁阁大概知道他在找谁,低头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呈上去,“皇上,这是容亲王让臣捎来的亲笔信。” “小槿的信啊。”南宫静深失望的眼神中微微浮出一些喜色。福顺在他腰后加个引枕,扶他半坐起来,展开信纸,放在他手里,厚厚的一摞,粗粗一摸,怎么也有个十几二十张。 南宫静深一张张翻过去,看得异常仔细,周围的人不敢出声打扰,都屏声静气地等着,信上写的什么,他们无从得知,但皇上唇角不时有笑意出现是真的,想必是容亲王说了京城的好消息,福顺恭手立在南宫静深身后,掀掀眼皮,只看到最后几行:孩子们一直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我说快了,最迟年前总会回来的,他们听我这么说,又吵着说,你从来没陪他们过过年,我想了想,果然是,咱们一家还没过一次团圆年呢。我听陈梓秋说过,嘉陈关那里的野核桃最好吃不过,你回来的时候记得捎一点给我们尝尝。 福顺鼻子酸的难受,他低头偷偷得揉了好几把才止住。 南宫静深看完信,不舍地摩挲着信纸,笑叹了一声,“小槿啊……” “京城里现在什么情况?”南宫静深将信纸珍而重之的折好,收在枕头底下。信上小槿没提及任何政事,说的都是家长里短的琐碎小事,诸如宁止又长了一颗牙,现在可以吃肉了,宁止的下门牙掉了一颗,一说话就漏风,莫师傅夸景止的学问大有长进,他们父子去吃鱼,有一家的糖醋黄鱼格外鲜美,下次全家一起再去吃,今年家里种的两棵昙花都开了,字字不着痕迹,但字里行间等他回去的意思他看懂了,如果可以,他又怎么能舍得他们父子。 南宫宁阁知道他惦念那人,便格外挑选一些容槿做的事情仔细说,最后说到互市和月遗族的迁移,南宫静深点点头,“容亲王的想法最妥当不过的,朕这里没问题,你们放手去做吧。烦劳公主走这一趟了。”最后这句是特意对渔阳说的。 “皇上多保重身体,安阳定当竭尽全力化解两国之间的干戈。” 南宫宁阁一行人在嘉陈关只休整了一天,次日启程前往西陵,第四日进入西陵的正阳关,在此迎接和护送使团入京的不是别人,正是现在的龙威将军,淳于忌。 淳于忌见到渔阳似乎吃惊不小,在路上几次借故搭话,渔阳客气疏离地应对两句,淳于忌还想纠缠,都被南宫宁阁不动声色地挡回去了,至此一路上还算顺利。 到西平府是九月初的事情了,他们在西平府的大宁驿馆里足足耗了六天,才等到一个面圣的机会,但阙凌简只宣召了渔阳一个人。时间紧迫,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渔阳只好选择单独入宫去见阙凌简,一开始任凭渔阳如何伶牙俐齿,陈晓利害关系,阙凌简都是一副兴趣缺缺,无动于衷的样子,似乎下定了决心这场非打不可,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渔阳给他阙九湛随身的戒子,阙凌简捏在手里把玩一会,不怎么重视地抛回桌上,“令兄的死活与朕有什么关系?他不是着急去投奔你吗?”语气淡淡的,眼睛里也没什么情感起伏。 阙凌简长渔阳七岁,他初来西平府那年,渔阳和云止差不多大的年纪,他们也算自小相识,照理说就算感情不好,也不到交恶的地步,但两人就是个反面例子,无论阙九湛居中调和多少次,他们两个就像猫见到狗一样,天生没好感,逢场作戏都不用了。渔阳到现在都记得,她七岁的时候,阙凌简趁她落单将她推到建章宫的水池里,如果他大哥来晚点,她就淹死了,当时阙凌简就在假山后面抱胸冷冷看着她挣扎呼救却无动于衷,事后还推个干干净净,她很早就明白,只要她和大哥亲近点,阙凌简什么阴损手段都敢用,屡试不爽,她早就怀疑阙凌简居心不轨,先前知道大哥与他的关系只是更确信了这一点,“大哥与你没什么关系,但他是我的亲人,我就是拼着命也会护他周全。”打蛇捏七寸,渔阳很清楚哪里能戳到人的心窝子上。 果然就见阙凌简眉梢细微的跳了一下,“那你还回来干什么?” “你以为是为了我大哥,我是为了你的两个……孽种。”温格,容格,姑姑这话不是真心的,只是你们这个父皇太混蛋了。 阙凌简闻言,眼神剧变,渔阳以为自己话太重,他要翻脸,下一刻却见他脸上的血色褪地干干净净,“阙安阳,念在过往的情分上,朕放你走,回大宁做你的贵妃也罢,王妃也罢,但日后你敢再踏入西陵一步,休怪朕不客气。”他收到的消息是,阙九湛出逃后不久就将两个孩子打掉了,也是,阙九湛恨不得他快点死,怎么会留着他的孩子,他曾经想将阙九湛抓回来对质,可大宁的皇宫也不是让人来取自如的地方。有两次差点就成功了,最终还是被人掐断了,他已经弄不清楚到底是真有人阻拦还是阙九湛根本就不想离开那地方。 “你别后悔。”渔阳心里隐隐有些泛怯,她这次敢来,说白了她就是觉得阙凌简不可能真的对大哥不管不顾,但阙凌简真的绝情呢,那这次西陵之行就算是功亏一篑了。 “朕是不是后悔,你不会知道,但你再不走,朕保证你会后悔。”阙凌简十指交握,抵在下颌处,语气清淡不改,视线落在渔阳身上却是咬人的疼。“来人,将这女人扔到宫外去。” “我自己会走。”渔阳不待禁卫军靠近,自己起身,“阙凌简,算我瞎了眼看错你,我就说你这种人连自己的世子都不要舍弃,又怎么会稀罕温格和容格两个女孩呢,你放心,就是他们父女三个都死了,我也不会来求你。”临行前阙九湛特意交待的话,她不明白这两个名字的意义,但她赌阙凌简明白。 “阙安阳,你给朕站住,温格和容格是什么意思,你说清楚再走。”阙凌简拍桌而起,他心里有期待,但不敢去想,这是他曾经给阙九湛肚子里未出生的孩子起的名字,他说过如果是两个女孩,一个叫温格,一个就叫容格,信件可以伪造,戒子可以强夺,但这两个名字除了他之外这世上绝对只有阙九湛一人知晓。 “你做过什么事情,你自己不清楚吗?” “是两个女孩子?”阙凌简又问,姿态莫名有些放低。 渔阳点头,“去年七月生的,现在一岁多了。” 阙凌简长舒一口气,单手捂住脸,失去支撑一样,跌坐在椅子上,他可以确定那人又骗了他一次,现在想想,当时得到他打掉孩子的消息,自己确实一度心灰意冷,放松了对他的追捕,那人就是趁着这个机会逃出了西陵,彻底消失在大宁境内。 “阙九湛啊,阙九湛,你下次落在我手里,看我弄不死你。”阙凌简心里想的狠毒,嘴角却不配合的翘了起来。 双方有合作的意愿一切就好说了,剩下的无非是商谈细节,这就需要阙凌简和南宫宁阁来谈了,阙凌简狡猾的很,对于是否和北原有联系,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但他要求在大宁原有条件的基础上,允许他们在北原西部靠近西陵一侧的地方分一杯羹,解药他没有,但他承诺可以交出慕乔在此避难的家眷,包括一个宠妃,两个儿子和一干忠心的部下。 阙凌简所指定的地方现在严格说起来还不算大宁的领土,依旧控制在北原人的手里,阙凌简现在这么说无非就是要求大宁放弃介入,大宁一旦放手,在北原灭国的前提下,那地界西陵唾手可得,差不多就相当于要求大宁拱手相让,在商定计策的时候,容槿就说过阙凌简肯定不会乖乖就范,依着他们写的戏本走,他们设定的好几种可能就包括这一项,这些皇上也是恩准的,南宫宁阁担心西陵得寸进尺,做样子考虑了两天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大宁独吞北原不是不可能,就是有西陵在旁虎视眈眈,确实有困难,利益均沾,才是顺利走上通和解之路。 慕乔最后一步棋被破,被迫交出了解药,南宫静深拔毒过后,身体虚弱,在嘉陈关附近的齐河县又修养了大半个月才启程回京,路上不敢走得太快,到达距离京城六百里的同口的时候,已经是腊月初七的傍晚了。 南宫静深闲着无聊,正在车上和福顺敲核桃仁玩儿,车队毫无预警地停了下来。 “云将军,出了什么事?”福顺探头出来问。 “皇上,有人来接您了。” 福顺推开车门,不远处的城门口站着一个青年,他一手牵着马,似乎等很久冻坏了,不时地轻轻跺着脚,寒冬的夕阳下,地上的影子那么长。 看到南宫静深,他仰起脸微微笑开,抛开缰绳,大步迎了上来。 第163章 还剩一点 当夜他们住在同口县令的一处别院里,这里是当地一处很有名的园子,园内种植了数十种的红梅花,花开时节火云一般的颜色,每当那时这里的主人都会举办赛诗会,他们来的时间早了,只窗前那棵开了一树,其他大多还是含苞欲放的样子,不过这样也别有一番趣味。 “我很快就回去了,天这么冷,你何苦这么大老远赶来。”福顺带着伺候的人都下去了,容槿从隔壁过来,换上睡袍,放下床帐,南宫静深从后面搂他的腰。 “仗打完了,京城现在也没什么大事,我走这一趟,也权当出来散散心了。”容槿掀开被子钻进去,他的脚掌冰冰凉的,使坏地蹭到南宫静深的小腿间暖和暖和。 南宫静深吸口冷气,“刚洗完澡,怎么还这么凉,我给你揉揉。” 容槿拉开他伸下去的手,笑道:“别动,别动,这样一会就热乎了。” 南宫静深侧躺,夹紧他的腿,将人拉进怀里,“这一年的饭都吃到哪里去了?”清楚感觉到手掌下的腰肢好像更细了。 “你走的时候,我刚生完宁止,还是个大胖子,现在怎么也比那时候要瘦点。”容槿不以为意,他的手钻进南宫静的睡袍里,在他胸前摩挲寻找着。 南宫静深的喘息立时有些粗重,赶紧按住他的手,威胁道:“小槿,你再乱动,我不敢保证接下来我们好好睡觉了。”天知道,他可是禁欲一年半的正常男人,如果不是念着小槿一路奔波,他何苦压制自己。 容槿面色不善地白他一眼,“你想什么呢,我想看看你的伤口。”本来不觉得怎么的,让他这一说,还真觉得这动作带了暧昧的挑逗意味。 “拔毒之后,已经愈合了,在这里,你摸摸看。”南宫静深知道他担心,拉着他的手来到胸左侧靠近肩膀的地方,伤口是已经愈合了,还留下一道长长的凸起的疤痕,肉皮外翻,晚上看不真切,但光这位置就够吓人的了,只差一点。 容槿不敢用大力,冰凉的指尖一点点摸过去,还好他现在平安回来了,当日听到噩耗时,他胸口炸开一样疼,现在想起来还心悸的厉害。 胸口的衣衫洇湿了,贴在皮肤上,湿湿热热的,南宫静深心里叹口气,低头去亲吻容槿的额头和眼角,他也庆幸自己能回来,很多次毒发差点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就拿出小槿给他的信反复看,每每想到家里还有他们父子四人需要他的照顾和疼爱,再怎么样也要咬牙坚持的。嘴里说着可以交给别人照顾,只有自己知道那话多么言不由衷。 南宫静深睡着了,身子热乎乎的,容槿靠着他,流失的体温在恢复,手脚慢慢都有了知觉,他大伤初愈,难得一次比自己睡得还早。夜深了,四周寂静无声,窗外的梅树枝印在窗纸上,影子微微浮动。容槿睡不着,想起之前去相国寺见师父的那一面。 “小槿,你的手上沾了不该有的东西。”一见面师父就这样说。 “是,师父。”他的手上沾了血,还沾了无数条人命,伤人性命,非他所愿,但在紧急关头,谁能否认那是达到目的的最快捷实用的办法呢,也许等等会有更好的法子,但没人给他时间去等待。 “记得你离开南山镇前,我和你说过的话吗?” “记得,师父,您说,因果有循环,天理有报应。可是我……顾不得这些了。”他什么都明白,却没做到。 “无寿之命,又添杀孽……”师父摇摇头,后面的话没继续。 “师父,我能看到孩子们成年吗?”他知道师父精通卜卦之数,但从不轻易示人。 “十年?”“八年?”“七年呢?”师父一直摇头,待他说到五年,师父闭上眼睛已经不肯再回应他了。 “我知道了,师父。”也就说不到五年了,景止和行止今年七岁,宁止才一岁多。 第二天本想继续赶路,但天色很不好,一早就飘起了雪花,不长时间地上就白了一层,再往前走有不少是山路,如果遇上在山里遇上暴雪就麻烦了,他们决定多留两天看看,实在不行,就转道南边的朔宁回京。 “今天应该没人来了,我们出去走走吧,我这还是第一次来同里呢。”容槿提议,昨天一天光忙着接见各地赶来晋见的官员了,也没出门,今天虽然还在下雪,但在城里逛逛还是可以的,同里是个边塞小城,因中原商家和草原上的部族常聚在这里交换货物这些年刚发展起来的,这寒冬腊月的自然景致没什么可看的,但各地人混居形成的奇特的风土人情是别处见不到的,交易的货栈和集市常年不歇,尤其热闹,只要想找,从江南的丝绸茶叶盐巴,到东北边疆深山里的人参鹿茸样样不缺,当然这里最出名的还是塞外来的毛皮。 南宫静深和容槿换了便服,从后门出去,明面上只带了两个随从,他们打听着先去了当地最好的一家皮货栈逛了逛,正赶上店家一批新收的皮料子送过来,容槿在里面挑了几块上好的雪地貂皮和黑狐皮,皮毛光润,底绒密实,摸上去一点不比贡品差。 “快过年了,给老祖宗和母后做两件大氅,剩下的给爹和孩子们做几双靴子。”容槿付了银子,站在炭炉旁边低声和南宫静深说着话,店家正在将东西打包。 “恩,老祖宗年纪大了,母后这一年也跟着操心不少,伯父他们去南绍回来了吗?” “还没呢,你出事那会,父王留在南疆稳定局势,爹来信说过要回京陪我,我没应承,他们这些年好不容易走在一起,让他们操心的事情少一点是一点。”炭炉上的水壶开了,店里的活计过来,容槿让开两步,接着道:“不过应该也快回来了,说不定还走在咱们前面呢。” “两位少爷,你们要的东西都打包好了,最上面这块上好的羊羔皮是我们另送的,两位少爷下次再来光顾我们小店。”随从将东西接过来,容槿点点头,从善如流道:“下一次来同里,一定会的。” “走吧,我们再到前面走走,看看还有什么想买的。”同里冬日的风沙大,他们都穿着厚厚的披风,南宫静深帮着容槿戴上兜帽,在披风的遮掩下,握紧容槿的手。这里不是京城,没人认识他们,相较之下就自由了很多。就算有人看到他们牵着手,就像那个店家,顶多多看两眼,也不会有什么闲话传出去。 “我出门之前,和府里的侍女打听过,在桥头那边有家店,他们做的酸汤羊肉饺子最地道了,逛完了,中午我们去吃饺子吧。”认识这么多年,他们还是第一次这么光明正大地牵手走在人群里,容槿显得很是高兴,一路上的话比往常多了不少。 旁边有一对牵马的主仆走过去,其中一人听到容槿的声音,微微一怔,转头去寻找,大雪茫茫的哪里还有那人的影子。 “大少爷,你见到熟人了?” “可能听错了,他怎么会在这里,走吧,上完货还要赶回南山镇过年。”云思川拍拍马匹上的货物,莫南槿,那人已经离开已经快两年了,他的忽然离去正如他的忽然到来,南山镇上不时还有人提及,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问过田程,他后来帮着田家和孙家过了容槿留下的地契,但他也说不知情。 一路上的店铺不少,南宫静深和容槿挑着进了五六家,零零碎碎买了不少小东西,不怎么值钱,但都挺稀奇的,还淘到几本古旧的书籍。 “ 看来就是前面那家了,我们去吃饺子。”临近中午雪越下越大,但桥头红色的酒旗也很明显,容槿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那家店。 “小槿,你确定是这家啊?”南宫静深笑问,不是他要怀疑,怎么看眼前低矮的土坯房子都不像卖吃食的地方,要说是个贫苦人家还差不多。 “这个你就不懂了,越是像这种不起眼的地方才越可能有好吃的,走吧,进去看看。” 可能因为天冷,门口并没有招呼的人,门上挂着一床大毛毡子,看不到屋里的情形,随从之一上前打起毡毯,带动了门框上的一个铜铃铛响起来。 “客官,里面……”店主人是个身形健硕的北方大汉,药里系着一条蓝色布带,听到铜铃声迎过来打招呼,一抬眼看到进来的人心里疑惑了一下,看这两个年青公子的衣着和气度可不像是来他们这种小店吃饭的人,“这大冷天的,两位客官快里面请。”来者是客,店主人很快收起好奇,专心招待客人。 与外面的寒冷截然相反,这里面又热又潮,容槿一进来,受不住这温度差异,加上屋里略显奇怪的味道,他吸吸鼻子,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你没事吧,小槿,要不咱们换个地方?羊肉饺子也不是只有这家。”南宫静深打量了一下,这一家好像不光卖饺子,每张桌上还放着一个小泥炉子,屋里源源不断的热气和奇怪的味道就是从炉子上的小锅里散发出来的。 容槿摆摆手,掩嘴又打了两个喷嚏。 店主人见这样,甩了甩肩上的手巾,对进来的两人说道:“两位少爷一看就是外地来的,没吃过我们老陈家的羊肉饺子,羊肉炉,别的地方我不敢说,但在这同里,要论做羊肉,我老陈家的羊肉敢说第二,还没人敢说第一呢。” 旁边正在吃饭的一些食客帮着老板说话,“老陈这话是不错的,你们来同里一趟不尝尝老陈家的羊肉,以后想想都得后悔,别的地方可吃不到这么好的味道。” 店主人哈哈大笑,高声对众人道:“吃着好,待会每桌送一盘土豆啊。” “老陈,你也不送点好的,数着这土豆不值钱,一文钱三盘的东西你也好意思说送。”有食客大声和被称作老陈的店主人开玩笑。 “谁嫌弃就别要啊。”店主人回头笑着吼了一声,继续对南宫静深说道:“我看这您旁边这位少爷大概是受凉了,就在我这里吃吧,我家这羊肉炉里加了草药,又驱寒又驱湿,吃完饭回家睡一觉,保管什么病都好了。” “就在这里吃吧。”容槿很喜欢这里热闹的气氛,有一种乡间野店特有的鲜活气息。 “行,店家还有空桌子吗?”这屋里就六张桌子,已经满人了。 “有,有,我里面还有个隔间呢。” 店家所谓的隔间就是一个只能容下两张桌子,四条长板凳的小房间,门都没有,挂着半条灰扑扑的帘子就算是与外面隔开了。 南宫静深和容槿一桌,两个侍从不敢同席,南宫静深在旁边另给他们开一桌。 连着小泥炉子一起端上来的羊肉锅,草药的味道闻起来奇怪,里面的羊肉已经炖软烂了,容槿先夹了一筷子尝尝,羊肉很嫩,嚼两下,融化在嘴里一样,味道超乎想象的好,和羊肉锅子一起送过来的还有一盘白菜,一盘土豆,一盘羊血,一大碗店家自制的酱料,一小碟子咸菜干。 “还真是挺不错的,你也快尝尝,很好吃。”容槿挑了好些在碗里推到南宫静深面前,又忙着把土豆和白菜倒进锅里烫熟。 南宫静深在容槿的嘴角上揩了一下,笑了笑,“喜欢就多吃点。”暂时抛开外务,他们这样还真像一对天底下最普通的夫妻。 容槿抹抹嘴角,回望他,“沾到酱料了?” “现在没有了。” 之后上来的酸汤羊肉饺子也不错,个顶个的皮薄肉圆,配着这酸汤,也是绝佳的搭配,在此期间店家还烤了全羊,容槿摸摸肚子是实在吃不下了,就尝了一两片,南宫静深他们倒是一人点了一盘子,美滋滋的吃完了,这饭量,看的容槿羡慕不已。 午饭吃太多,容槿晚上就没什么食欲了,这天是腊八,厨房里应景地熬了很多腊八粥,他吃了半碗,回房的路上发现窗前的那棵梅树,花已经开始谢了,映着白雪,落了一地刺人眼的红。 景平八年的春节是大宁来说是大喜的,北原被灭,版图扩大,皇上御驾亲征平安归来,皇长子出生,后继有人,无论那一项都值得大肆庆祝一番了。 皇上在开阳宫大宴群臣,对在与北原对战期间的有功之臣论功行赏,祈亲王和邵明庭攻下北原,居功厥伟,恩赐祈亲王爵位世袭罔替,王妃谢氏为一品诰命夫人,现年五岁的和瑞郡主晋封为和瑞公主,邵明庭由一介无名小卒直接晋升为四品的宣威将军,其他众人也均有不同的赏赐。 皇上身体还需要调养,下旨朝政大权仍交由容亲王总理,不同于对群臣的赏赐,皇上以实际行动向天下宣告了他对这位亲王是多么的信任和看重。皇上离京城期间,这位容亲王的执政表现和所作所为,足以让众臣对他刮目相看,不敢存轻视小觑之心。 景平八年三月,皇上颁下圣旨,公告天下,将月遗族人全体迁往北疆,如有强留私藏者,重惩不怠。月遗族人多美貌,沦为娼妓优伶之属很多,圣旨刚颁下时,百姓之家不敢违背,但有些官员心存侥幸,不想放府养着的私宠离开,直到容槿真的命人将藏匿两个月遗女子的户部尚书革职问罪,才有人相信容槿是来真格的,有豢养月遗族的官员纷纷将人交出来,因为这事,暗地里磨牙骂容槿的不在少数。这次迁徙对月遗族人来说并不算愉快,尽管有官军负责沿途的押送照顾,但在这漫长的迁徙途中,有不少人永远的留在了路上,可同时对他们来说又是一次新生之行,大宁的月遗族人到达北疆后,被秘密送到关外的溧阳五城,后来与西陵的月遗族人会合,他们修建了村落住在一起,在这片没有歧视目光的地方自由的繁衍生息,后来随着两国开放互市,贸易增多,这里渐渐也有了一派繁荣的景象。但月遗族人还坚持着族规,与其他族人通婚甚少。 景平八年六月,容亲王的妹妹渔阳郡主赐婚仁亲王南宫宁阁,经过西陵安阳公主当街撒泼,被皇上拒婚等一系列的事情之后,不管阙芷晴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安阳公主的名誉算是毁个殆尽了,想嫁人都难,更别说嫁到亲王府做王妃。容槿与她商议,正式认她为妹妹,南宫静深感念她多年在容槿身边的陪伴,关键时刻又前往西陵和谈,下旨封她为渔阳郡主。 大婚期间,云止身份未明,不方便继续住在仁亲王府,容槿就去接她到自己府上住一段时间,两年多不见,原以为小丫头已经不大记得他了。他一进门,小丫头就歪着脑袋使劲打量他,撅着嘴,小眉毛皱地紧紧的。南宫宁阁拉她的手,指着容槿说道:“这是容叔叔,云止跟着容叔叔回家住几天好不好?” 谁知道小丫头一甩他的手,扭身奔过来抱着容槿的腿大哭道:“他才不是容叔叔,这是爹爹,这是我爹爹。” 南宫宁阁哑然,无言以对。 “爹爹,你去哪里了,你怎么才来接我啊?呜呜呜……爹爹,我好想你,你怎么都不来看看我……”容槿本就疼这个女儿,如果不是顾及南宫宁阁的感受,哪会这么久不来看她,如今看她哭成这样,心里五味杂陈。 容槿抱着哄了半下午,好话说了一箩筐并保证不再丢下她不见人,才成功止住这小丫头的哭声。 临上车的时候,小丫头趴在窗口对着南宫宁阁挥手,“父王,别送了,我和爹爹回家了,我会记得常常回来看你的。” 南宫宁阁送他们出门,听到这句,哭笑不得,不枉费这两年多的努力,这小丫头总算还记得有他这个父王,其他的慢慢来吧,他们还可以有很长的时间相处。 将云止接来同住,过程比预想中更顺利,孩子亲昵自然不加疏离的态度让容槿原本绷着的心弦放松不少。 “爹爹,这是哪里啊?我们不回家吗?”不用其他人帮忙,容槿亲自抱着云止下车,云止眼睛骨碌碌转着打量着这陌生的大宅子,看起来比父王的家还漂亮,但显然不是她和爹爹以前的家。 “咱们以前住的那个地方是田程叔叔的,现在已经还给人家了,这里是爹爹新买的,以后云止想爹爹了就来这里。”容槿的教育方式是,在孩子可以理解的范围内,有些事情他都会和孩子说明白。 现在见到了想念许久的爹爹,小姑娘显然并不太纠结住所的问题,况且爹爹以前说过,用了人家的东西是要归还的,“我晓得了,爹爹,大哥和二哥呢?” “他们去学堂跟着师傅念书了,晚饭就回来了,我们先去看宁止弟弟。” 云止稚气地歪歪小脑袋,抱着容槿的脖子问道:“宁止弟弟?爹爹,我现在有弟弟了吗?” “是啊,和温格表妹年纪差不多。”温格和容格,云止早已经见过了,想到阙九湛,容槿理理云止脑后的小辫子,笑道:“舅舅也住在这里不远,云止住在这里,还可以常常去看舅舅,舅舅也很想云止了。” 第164章 时隔多年 双方协议达成后,容槿他们遵守承诺,恢复了阙九湛的自由之身,去留随意,阙凌简多次派人来接,但阙九湛自己暂时不想回去,阙凌简留下一部分负责保护,又特意修书请南宫静深代为照顾他们父女。宫禁森严,住在宫里出入多有不便,现在温格和容格太小,匆忙找个去处,总是照顾不周全,容槿着人在容王府附近找了一处极为清净宽敞的宅子将人安顿下来,那宅子到容王府的后门只隔着一条小巷子,来往走动颇为方便。 容槿说这些是想让云止安心住下,但适得其反,小孩子的心敏感的很,马上就意识到,有了更小的弟弟,爹爹就不疼她了,“我不要弟弟。”这一嗓门吼得中气十足,但眼睛里的泪水泫然欲滴,样子真是委屈极了。 冷不防这么一声,容槿与她离得近,耳朵被震得嗡嗡直响,他下意识地揉揉耳朵,又去刮云止的鼻子,笑道:“爹爹统共就这么一个乖女儿,可竟然是个爱哭包。” 云止抽抽鼻子,“我不哭,那我还是爹爹最喜欢的乖女儿吗?” 容槿心里笑,面上却抿嘴做出考虑的样子,小姑娘的眼神从委屈到焦急,再到担心,他终于点点头,嘴角的笑容重新绽开。 “爹爹。”云止大叫着投入容槿的怀里,破涕为笑。 容槿居住的苍梧院,窗前种植了为数不少的芭蕉,碧绿宽大的叶子伸展开,微风袭袭,树下很是凉爽,此时南宫静深正带着宁止歇在轩窗下,一身杏黄色素花锦常服,软绸底的轻便鞋,他不常着浅色,偶尔穿这么一次,周身凌厉之气消去不少,人倒是显得格外平和,经过这大半年的静心修养,伤势基本痊愈,人的气色也跟着好了起来,宁止快要两周岁了,身板壮实地小牛犊子一样,吃饭不挑嘴,偶尔有个发烧咳嗽,细心将养两天就好,药都不用吃。南宫静深闭着眼睛在软榻上好像睡着了,琉璃从旁打着扇子,桌上放着一只翡翠色的玉碗,里面盛的是乳白色凝脂般的雪梨冻,冒着丝丝凉气,宁止舔舔嘴巴,坐在南宫静深的腰腹处,攥着衣襟,探头向前,嘴里急切地喊着:“父……父……父……”南宫静深修养这段时间,日日和宁止相对,教他喊了无数次父皇,可也就怪了,宁止就是学不会,一喊父皇就结结巴巴的,只会一个劲儿的叫父,父,父。 这样和睦的场景,看一次就少一次,容槿停在门边看他们,心里安慰自己,看,现在多好,他走后也可放心了。 “云止来静叔叔这边坐,有些日子没见 ,好像又长高不少。”南宫静深听到了他们进门的动静。 “静叔叔。”云止乖巧的问好。 南宫静深托着宁止的腰起身,宁止滑到他腿上坐定,见到有陌生人在场,他的注意力终于从雪梨冻上稍稍转开,目不转睛地盯着人看,冷不丁冒出一句:“姐姐,漂亮。” 南宫静深暗恨,父皇这么久都不会叫,和女孩子搭讪倒是天赋异禀,无师自通,他报复性的在宁止光亮的脑门上大力弹了一记。 宁止粗神经的抬手摸了两下,看来也是习惯了被敲打,毫不在意,继续对云止笑眯眯道:“姐姐,吃。”小爪子挥舞的方向赫然是桌上的那碗雪梨冻。 云止眼睛亮了亮,一扫先前的担心,决定立刻喜欢嘴巴很甜的胖弟弟。 容槿探手试试温度,在宁止锲而不舍的追逐目光下,笑着加上银勺子递给云止,“放了有一会子了,不是太凉了,正好入口。别吃太多,再有个把时辰就该吃晚饭了。” 云止答应着,挖了一勺送到嘴里,凉凉嫩嫩的,很滑口,夏日里来上这么一碗最清爽不过,宁止三下两下从南宫静深身上爬下来,带着深深馒头窝的两只肉手搭在云止膝盖上,踮着脚又软软地唤了一声:“姐姐。”眉眼弯弯的,看起来天真又无邪。 云止自小没短缺过什么,自然也不吝啬,马上大方地又挖了一勺,弯腰送到宁止已经等着的嘴巴里,学着大人的样子说:“弟弟吃。” 容槿嘱咐屋里的照看好两个小家伙,拉南宫静深出来,“这里就留给他们姐弟自个儿玩去吧,我看今年院子里这些花木长地格外好些,你且陪我走走,我正好有件事想和你说说。” “见到云止果然不一样,散步的心思都有了。”南宫静深的手拂过容槿的眉尖,尽管不明显,但是作为枕边人,他还是隐隐觉察到从北疆回来后,小槿身上发生了一些变化,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小槿身上好像有根弦一样,绷得很紧,每天从日出忙到半夜,仿佛今过完今天就没有明天一样,让他很是忧心,他问过,小槿说荒废多年,趁着年轻正可以一展抱负,将来或许博个青史留名,于是他频频放权,退到幕后做他最有力的支持者,政绩是有目共睹的,但小槿似乎并没有多少宏图得展的喜悦。 “之前终究是我担心太过了,父女一场是多大的情分,哪里是说断就断的,你今天是没看到,云止一见面就认出我了。”温热的阳光透过密密的枝叶间洒落,容槿的脸上是纯然为人父的骄傲。 南宫静深知道他终于卸下心头一块大石,遂提议道,“晚上要不要请阙九湛父女一起过来吃个便饭?” 提及那人,容槿止不住闷笑,“老三在家,他大概不会愿意再登门的。”温格和容格自小和宁止长在一起,极为熟悉,上一次阙九湛带着两个小姑娘上门来,宁止有些日子没见了,想念的紧,亲亲热热的凑上去,抱着人左亲亲右亲亲,逗得两个小姑娘咯咯直笑,可阙九湛的脸可就不怎么好看了。 南宫静深似乎也想起了当时阙九湛有火无处发的黑脸,跟着笑,“我倒是挺同情他,老三这个喜欢动手动脚的臭小子是欠揍了点。” “听你这么一说,阙公子风度倒算得上极好的。只是不知他以后作何打算?今天渔阳还私下问起此事。” “风度好不好两说,但心计是够用了,原先是以为阙凌简拿捏他,现在看来,他才是掌握主动权的那一位。渔阳也不用太担心,阙九湛大抵是吃不了什么亏的,再说他的腿现在也好了,天地这么大还怕没个容身之处?”阙九湛的腿好转也神奇,据伺候的人回报,当日阙九湛在个温格的时候,容格在旁边跑跑跳跳地碰翻了另一碗热茶,不等其他人反应,阙九湛一使劲竟然从轮椅上站起来,抱着两个就躲开了滚烫的茶水,复原程度堪称奇迹,“算了,不说他们了,老祖宗以前常说各人有各人的福缘,也不是旁人可以插手的,小槿,朝堂上的那一大摊子事还不够你忙的?你要还有空,不如多陪陪我呢,我们有几日没在一起了。” 容槿拍开他搭过来的手,“孩子们还在屋里呢,你少在这不正经。” 南宫静深再靠近一点,附在他耳边低声调笑道:“我若正经了,孩子岂不每个出处了?” 容槿啐他一口,“越说越没个正形儿了。” 南宫静深笑笑并不反驳,只领着他往前走去,嘴里说道:“早上从那边过来,路边有丛凌霄花开的最好,咱们去那边坐坐,边用些茶点边赏花。你没回来之前,珍珠还说今天厨下来了好些新鲜晚樱桃,她做了些樱桃卷子,听她说你近些日子胃口不好,这酸甜的东西你应该喜欢,天气太热?还是最近太累了?你就是总有操不完的心,来日方长,做事也不能急在一时的。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你应该懂的。” “我还什么都没说,就惹来你这顿唠叨了。这正是我今日要与你说的事情呢,方才一打断,差点忘了。” 南宫静深投降:“行,我不打断你,你说。” 容槿拉他手放在自己腰腹处,那里还是平坦的,但南宫静深已然明白他的意思,“你是说……” 容槿点点头,“还没给太医瞧过,但应该八九不离十。”都生过两胎了,这点经验还是有的,“这次你想要个男孩还是女孩?” 不管有多少个孩子,听到可以再次为人父,激动的心情还是在所难免的,“三个臭小子已经够让咱们头疼了,这次如果是个漂亮乖巧的小公主就再好不过了。” 容槿笑道:“这个孩子倒是真的很乖巧,一点不闹腾,大约还真是个女孩子,如若不然,也该是个谦逊温润的男孩。” “咱们的孩子总该不会错的。”南宫静深可是个一点不懂得谦虚的父亲。 翡翠在廊下新绣一个并蒂莲花的床帏,抬头看树下两人并肩而行,不时有轻松的谈笑声传过来,她对身边的两个小侍女说道:“不知道皇上和王爷在说什么好事,有些日子没见王爷这般开怀了。” 景平九年二月,皇次子南宫谦止也就是后来的温亲王在坤仪宫出生。 同年九月,阙九湛带着已经满三岁的两个女儿离开大宁启程返回西陵,从那以后,阙九湛的名字很少再被人提及,此后又过三年,西陵的商户杜家借助两国边境互市通商之便,迅速崛起,成为西陵首屈一指的富商,当家人名唤杜渔樵的纵览大局,眼光精准,每每出手,均有获益,之后负责皇室的民间采办,成为西陵一等一的皇商,有了朝廷的庇护,杜家一时风头无两,商铺遍及西陵各地。杜家悄悄崛起的同时,另外地一个曾经无比荣耀的家族却悄悄没落了,佑安十三年,也就是大宁历景平十四年,淳于忌返京途中,被人伏击身亡,后淳于冉辞官远去,行踪成谜,淳于家主家后继无人,日渐式微,终至没落。据西陵史书记载,元帝一生共育有两位公主两位皇子,均为一母所出,这位娘娘生前虽享尽专房之宠,但奇怪的是没有得过任何封号,元帝过世之后,帝陵与顺帝的紧邻。后世有人猜测,元帝登基之初独宠侍君阿九,致使阿九遭宫中妃嫔嫉恨谗害,终致早逝,这才有了后来对这位娘娘的格外珍视,不轻易示人前。 景平十年夏,皇上准了户部尚书罗敬文关于赋税变革的法子,在全国范围内逐步推行新的赋税征收之法。景平十一年春,容亲王奏请大兴天下水利,时为工部侍郎李佑主持此事,此事耗费巨大,不少朝臣顾不得得罪容槿,联名反对,但此时容亲王府已在朝廷经营数年,根深繁茂,不易撼动,容亲王一手提拔了不少青年才俊,苏相已然倒戈过去,皇上言辞之间对这位容亲王又颇多倚重,更加助长了容王府的权势。所以当容亲王不顾一众朝臣反对,力主此事时,其他人也真的无法逆转,当时不止一位御史参奏容亲王的秘本,大意都差不多,容亲王手握大权,结党营私,独断专行,它日若起异心,国之大害,皇上宜早作决断。民间亦有不少流言,对容亲王的强势专断颇有诟病。 从景平十一年起,大宁的水利兴修持续了近二十年,耗费了大宁几乎四分之一的国库收入,后世也有陆陆续续的修建,但坚实的基础却是在这二十年中打下的,工程修建完工以后,沟通了南北水系,方便了水路交通,各地的商贸往来更见频繁,最重要的是这些水利工程灌溉了从丹北到蕴南的大片荒原,为大宁增加了数万亩良田,在很多年后,历经诸项变革的大宁,国力大盛,一跃成为这片大陆上最强大的国家时,后世的人开始感叹那个早已经远去的王爷是多么的高瞻远瞩,计谋深远。 景平十一年临近末尾的时候,当朝唯一的公主南宫青止出生,她也是景平帝和皇后最后一个孩子,此后皇室再无所出。 景平十二年三月,皇上在瑶光殿为青止公主举行了盛大的百日宴。 当夜。 “小槿,今天是什么醒酒汤啊?怎么喝完了头感觉更晕了?”南宫静深揉着额头靠在床边,喝过小槿亲手端来的醒酒汤,让人只想打瞌睡。 容槿将喝干的药碗递给下人,扶南宫静深躺下,“和往日一样的,只是加了一点安眠的药草,晚上可以睡得安稳点。” 这句话原也没什么错处,可南宫静深总觉得哪里不对,不疑有它,他握住容槿的手,笑道:“小槿,你看今天咱们的青止表现多好,瑶光殿里那么多人,她一点都不怯场,咱们的青止以后一定是个了不得的公主。” 容槿坐在他身边,说道:“青止这么小,哪里能看出什么来,了不得什么的,我也不奢望,只盼望着她品行端方,能快快乐乐长大,然后为人妻,为人母。” “青止才三个多月,你想这些太早了,孩子以后你慢慢教就是了,你教出的孩子总不会错的。” 容槿道:“景止和行止今年十二岁了,是非对错是能懂得的,我也不是十分担心,就是宁止,他还不到六岁,谦止也才三岁,青止就更不用我说了,他们这样的出身,众星拱月一般,身边不缺人巴结逢迎,加上宫中子嗣不多,老祖宗和母后那边肯定也会颇多宠溺回护,你就不要再骄纵他们了,我还是那句话,孩子长大后能有大的作为,我为他们高兴,如果没有,我也不在乎,但他们如若失了品行,这是我不愿意的。你要时时约束告诫。” 眼前的景物时断时续的,意识即将要沉入无边的黑暗,南宫静深甩甩头,勉强打起点精神对容槿道:“小槿,你今天是怎么了,累了一天了,先歇下吧,有话留着咱们明天再说。” 容槿微抬头,眨眨眼睛,“不了,该说的我都说完了,我要回临央去了。” “临央?”眼皮沉重地不像话,南宫静深努力了好几次才睁开,他这才注意到容槿一直穿戴整齐,一副随时准备出发的样子,“临央出了什么事,你这么着急?” 容槿没说话。 “那什么时候回来?”现在老容亲王和皇伯父常年住在临央,小槿每年都回去几次,他从不曾阻拦过,为什么这次这么突然?可他已经没有更多的心思考这些,黑暗正在慢慢侵蚀着他仅存的一点清明。 “以后就不回来了。” 南宫静深皱眉,伸过去的手落了空,“你说什么?小槿?” 容槿躲过他的手起身,居高临下望着他,千种情绪,万般心思,重重的沉淀下来,眼中只剩了一片淡然,宛如第一眼相遇时陌生的淡然,“父亲们犯下的过错,我已经尽力弥补,虽然不知是否能抚平你的幼年丧父之痛,但十三年的时间,五个孩子已经是我能做到的全部。”世间哪有什么一见钟情?如果开始是因为不知情而被蒙在鼓里,那后来的种种迹象表明,南宫静深恐怕早就想找容王府报杀父之仇,我不杀伯仁,却不能否认伯仁是因我而死。“你恨我父王,也恨我爹,是他们的原因,才致使瑜亲王为大长公主所胁迫,最终战死在北疆。” “我早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意外的,南宫静深很平静,没做任何辩解就承认了,知道父王过世真相的时候,他恨皇伯父,也恨容熙,可皇伯父对他有教养抚育之恩,他不能下手,所以他多年来暗中筹谋,隐而不发,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找容熙和南宫溪岚为父报仇,初见那日,他便知道那个青衣少年是容王府的世子,那天陡然失序的心跳是一刹那的心动还是预感到大仇即将得报的兴奋,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楚。他有想过,如果有一天容熙知道自己最疼爱的世子被自己压在身下会作何感想,暴跳如雷还是备受羞辱?可笑的是,在瑜王府的日夜相处中,先陷下去的反而是自己,也许从一开始,报仇只是自己给自己找到的一个接近和得到容槿的借口,要不然他怎么去面对九泉之下受尽逼迫而死的父王。“喜欢上的你的时候,我就决定放弃向你父王复仇。” “我知道,只是想在离别前把所有的事情都说清楚。你以后也不必忧心这个,承你多年照拂,今日一别,各自珍重。”容槿说完,不再多看,已然准备离开。 “小槿……”南宫静深用尽所有的力气,但喊出的这一声却极其微小,并没有传出多远,再看去,保持着挣扎的姿势,但人已经撑不住昏睡过去了,所以他没看到容槿再次回转。 “好好睡一觉吧,明天就什么都好了,以后好好活着,好好照顾孩子长大,连着我的份一起。”容槿在床边坐了良久,知道窗外再三传来提醒的暗号,他终于起身,他亲亲南宫静深的额头,“多年前我要走的时候,被你强留了下来,这一次,老天也留不住我了,我走了,静深。” 容槿乘轿子离开泰和殿,意料之外又有些情理之中的看到外面停着一架马车。 “请王爷换轿上车吧。”马车外等着的是太皇太后宫里的苏桃娘。 “见过皇祖母。” “进来坐吧,哀家送你这一程。”太皇太后北向而坐,前面摆放了一张炕几,上面茶具一应俱全,见容槿过来坐下,太皇太后提手边的热水新冲了一杯推给他。 容槿接过来,“更深露重的,偏劳皇祖母走这一趟了。” “无妨,你喊了我这些年祖母,哀家也没什么可送你的,你临走之前,给你个明白话总是可以的,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马车行在青石板道上,骨碌碌的车轮声在这深夜寂静的宫室中传出去很远,“我以为皇祖母今个儿答应代为抚育青止的时候就明白了我的决心。青止是个女孩,留给静深身边教养,总有些不便之处,以后还要劳烦皇祖母和母后了。” “既然不放心孩子,为什么不留下来?”太皇太后探究的目光落在容槿的脸上。 “我本性疏懒惯了,勉强自己留在宫中这些年已经是极限,趁着现在还算年轻,还可以过自己想要的日子,往后年纪大了,想走也不成了,这辈子就搭进去了,况且我想着五个孩子应该多少可以弥补些太皇太后,太后和静深失去瑜王爷的痛苦。” 容槿的理由听起来合情又合理,太皇太后还真从里面找不到漏洞,除了诧异他的决心之大,明明该是最舍不得孩子的人,“青止是哀家的曾孙女,是大宁的公主。”或许这就这么一个公主了,“哀家自会护她周全,如果一日哀家故去,总还有你母后他们,你且放心。” “如此就先谢过皇祖母了。” 容槿的茶碗一直捂在手里,自始至终却没有喝一口,太皇太后见状问道:“如今年纪大了,晚上睡觉总是不得安稳,茶也不敢多吃了,只这普洱还好些,怎么,小槿,如今要走了,哀家的茶也不准备沾了吗?” “原也不是疑心皇祖母,只是我去意已决,总是担心在小地方出现差池。” 太皇太后笑了一下,不再勉强,只端起自己面前那碗喝了一口,“十二年前,未央进京之前特意去江南求过哀家。” 太皇太后话题转换很突然,但容槿早有准备,很快就将话接上了,“我听他说过了。”十二年前他身陷瑜王府的时候,未央去求助自己的姑奶奶,也就是现在眼前的太皇太后。 “你知道世上有种东西叫凝集香吗?” 容槿的手指在碗身上擦过,没发出任何声音,良久,他说道:“听说过。”凝人心魂,被下药的人可以在无知无觉中说出对方想要的秘密。 “未央与你最要好,你那寻常毒物不易近身的体质,哀家也是没想到。” “所以是从您这里透露给大长公主的消息吗?” “你这么说也算没错,哀家起初并不想针对你,只是梅影告诉哀家,静深对你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江诚早逝,害他的那些人却可以毫无负担地活着,哀家怎么能甘心?先帝对哀家尊重多月夫妻之情,哀家就只有江诚这一个孩子,他可以将帝位让给秋湖,哀家不阻拦,哀家只想要他平平安安活着,这要求并不过分,可就是因为他们,江诚连命都搭上了。静深自幼聪颖,性情沉稳,他是哀家和梅影所有的指望,哀家不能看着容熙害了江诚,再让容熙的儿子害了静深。所以只能选择舍掉你。当年你在水牢,静深去往北疆,可以光明正大都取得北疆的兵权,可他得到消息你下牢的消息,竟然想不顾一切折回来救你,一个失去所有理智和判断的静深,哀家就知道你真的留不得了,只是没想到最后却得知你竟然是秋湖亲身生育的那个孩子,容熙和秋湖的孩子,这算不算父债子偿呢。当年是梅影亲自传信与静深,告诉她你已经平安获救,静深当年还是很相信自己的母亲的。” “恐怕太后也居中做了掩饰。” 太皇太后点头,“是这样没错的,凭梅影一己之力,想瞒过静深也是容易的事情。” “多谢老祖宗解我多年疑惑。”虽然容槿已经猜到了大半,可这细节却无从得知。 “老祖宗,马上就到宫门口了。”苏桃娘在外面轻声禀报。 太皇太后答应一声,问容槿,“哀家就送到这里了,前面的路就是你自己的了,容槿,临行之前,你能不能回答哀家一个问题?” “太皇太后请说。” “你什么时候决定要走的?” 容槿放下手中的茶碗,回道:“成亲之前。” “这么说,你当日主动提出不以容槿的身份与静深大婚,也有留今天后路的心思?”世人皆知容槿是当朝的容亲王,却不会知道他曾经也是坤仪宫的主人。 “今天说这些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容槿走后,皇后那边就寻个理由故去吧,以后他再娶再立,都与我不再相干。老祖宗以后多保重身体。” 宫门外有接应的人,二百里外的塘口早有安排好的船只,扬帆出海,就再没踪迹可查了,夜幕中,宫门在容槿的身后缓缓关上,那里面住着他的家人。 “走吧。”他本就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现今断个干干净净,从此尘归尘,土归土。 ——本书完—— 作者有话要说:追文到这里的亲爱的,你们将在晋江不怕任何文了^_^,终于将这个坑填平了。 第165章 云止番外 五年后,景平十七年冬 京城连日大雪,冬至这天终于放晴,大雪封门在家里憋了好几天的人们也可以走出家门,到街面上透透气,入冬以来,因皇上病重,京城里诸如青楼戏班子等热闹的所在大多闭门谢客,就是茶馆酒肆中也少了往日里高声谈笑的客人,不过这近些日子又有消息说皇上龙体见好,加上今日冬至节气,街面上看着又多少恢复些繁闹的景象了,有路过仁亲王府门前的,不免就说起明日京城里的一件大喜事,仁亲王府的云郡主与陈国公的长公子要定亲了,听说还是皇上赐婚的,这等的荣耀如何不让人羡慕。 一大早任亲王府的下人们就在清扫路上和花园里连日来的积雪,太阳还没升起来,但屋里映着雪光,已然大亮,明月吹熄了外间的灯烛,怕下人们惊扰到王妃,开门叮嘱他们手脚轻巧点。等她返身回屋的时候,渔阳已经醒了。 “小姐,时辰还早,王爷临去上朝前交待过,你昨个儿忙了一天又受了些风寒之气,事情都忙得差不多了,就只等明天陈国公府上来人了,现今府里也没什么要紧事了,你就多睡一会吧。”又一个五年过去,明月都已经嫁为妇人,育有一儿一女了。 “小姐,你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我说时间过的真快。”经过一夜休息,身上还是有些酸软无力,渔阳伸手给明月,“总是躺着也怪累的,扶我起来吧。” 明月取来一件桃粉色小袄给她披上,说道:“小姐,你的脸色还是不太好,头还疼吗?听绿翘说昨夜里还咳嗽了?”明月成亲后,渔阳便免了她值夜的差事,让她有更多的时间可以陪伴自己的家人。 渔阳按按眉心,“还有一点疼,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原也不是好的那么快的。” 明月在炭盆里多加了炭火,烘的屋里更暖和些,“郡主定亲的事情,小姐从头到尾亲力亲为也是累着了。总算现在告一段落了。” 渔阳笑着点点头,又问道:“听你刚才在外面说话,是雪停了吗?” 外间伺候的丫头听到动静,将洗漱的一应用品送进来,明月服侍渔阳穿戴,“是停了呢,正赶上明日郡主的大好日子,不过这场雪可真大,我早上过来,有些还没来得及清扫的地方,一脚下去,都没到小腿肚了。” “也不知道景止和行止路上怎么样了,这天冷雪滑的,总是让人不放心。”景止和行止打从去年春上都回了临央,只去年过年的时候回来过一次,两人现在已经是十七岁的半大少年了,容王府一脉如今也只剩下这兄弟二人,连个可依靠的长辈都没有。 “应是雪天阻路了,依着两位小王爷素日里对郡主的疼爱,明天是郡主定亲这样的大日子,他们既然收到消息,是一定亲自会过来的,左右也就是这两日的事情了,小姐不要太过担心了。”明月整理好裙摆,最后从首饰盒里选了一枚雕刻梅花的玉佩系上,想起南宫宁阁的另一番交待又说道:“小姐,王爷说今天下朝后,还有些事情要留在宫里处理,估计晚饭后才能回来。” 渔阳掩嘴低低咳了两声,走到放置铜盆的架子旁,双手浸到还温热的水里,“太子今年才十一岁,现在就开始接手朝政是早了点,他这个做皇叔的,是该从旁辅佐的。” 明月帮她顺顺气,等她洗漱完毕,其他人都下去了,这才关了房门,端杯茶给渔阳,压低声音问道:“小姐,外面人都说皇上大好了,怎么还让太子上朝理政了?” 渔阳坐在梳妆台前低头抿了一口润润喉咙,说道:“总是要早作打算的,我听王爷说,皇上这两年的身子是大不如从前了,今年尤其不好,一病就是大半年,这些年也够难为他的,五个孩子,还有朝廷上这一大堆的事情等他决断,我上次见他,还是中秋进宫给太后请安的时候,他正好去探望青止公主,样子看着倒也没什么变化,但精神是往年不能比的。”容槿的骤然离世对那人打击太大了,老王爷和上皇都无法承受,先后撒手而去,又怎么能逼迫已经承受过一次的南宫静深能承受住第二次。 明月摇摇头叹口气,将铜镜子摆正开始给渔阳梳头,“皇上今年还不到四十,我记得那一年皇上还和南山镇和邵将军还一起拉过车子,身子骨一点不比邵将军差,怎么眼瞅着就这样了。”容王爷若还在世,定然不是如今这番辛苦的景象,但她不敢在小姐面前提到那个名字,怕又勾起小姐的伤心事。 渔阳道:“你也说那一年了,那年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好了,不说这些了,皇上现在只是病着,还不到最后时刻,咱们何苦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万一落在旁人的耳朵里也是个话柄。” “也是。”明月就此止住,手里的动作未停,又编又盘的,“小姐,今天咱们梳个百合坠月髻吧,这个清清爽爽的,显得人也有精神。 “就依你的,这些年总还有你和云止在身边,我也安心些,不过云止也定亲了,怕是也留不住几年了。” 明月闻言笑了一声:“陈国公府上就在这京城里,离着咱们仁亲王府也不远,满打满算,半个时辰就能打个来回了,小姐还怕郡主出嫁后不常常回来走动吗?至于我,小姐想赶我走也不成啊,都二十多年了,从安平府到南山镇再到这盛京城里,离开小姐,我是舍不得的,我早就打算好是要伺候小姐一辈子的,就怕我哪一天眼花了,头都梳不好了,小姐该嫌弃我了。” 渔阳拍拍她的手腕,“等你眼花那天,我也白发苍苍了,哪里还计较得了这些。”她揽镜自照,抚上鬓角一处问道:“明月,这里是不是生了白发?” “待我仔细瞅瞅。”明月将已经梳理好的头发用簪子别住,侧头凑近了鬓角,在一把黑亮的头发中挑出一根白发,说道:“只有一根,小姐,要不咱们拔了吧?” “算了,哪个人没有老的时候。”她能看得开。 “小姐才三十出头,哪里就是老了?” 渔阳轻叹,“人只要活着都会老的。”只有早早离开的人才能一直保持着年轻时的样子。 明月本不想接她的话往下说,又怕她把话闷在心里更加难受,“小姐,是不是又想起了容王爷?”容王爷刚没的那两年,小姐是想起一回就暗地里伤心上一回,这两年看着刚好一点,怎的今日又想起来了,“我听人家总说病中多愁思,但小姐也该看开些,如今郡主要定亲,容王爷在天之灵看到想必也是为她高兴的。” 渔阳在镜中瞥她一眼,“哪里就惹这么多话了,这些年该想通的都想通了,该放下的也放下了,只这几日,许是云止要定亲的缘故,昨夜里梦见他,依稀还是咱们在南山镇的家里,他还穿着我裁的那件竹青色薄衫子,就站在院子里的那棵桃树下,家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就他一个人在那里,孤孤单单,冷冷清清的,看着人心里怪难受的。” 想起往日的种种,这话说的明月也止不住有些心酸起来。 “他以常说要留着山上的果树,等云止出嫁时,就给她打橱柜做嫁妆,他还说会给云止挑个好夫家,如今云止及笄,已经到了可以成婚的年纪,可他已然不在了。”世事无常说的也就是这样了。 “小姐且宽心,皇上赐的这门婚事也是极好的,陈国公显贵之家,这位陈家大公子更是德才俱佳,连王爷都是夸赞过的,郡主嫁过去定然不会受委屈的。” “恩,早饭后陪我给他上柱香,云止要定亲了,他这当爹爹的,也是该知会他一声。”容槿去世后入葬了帝陵,他们无法时时去祭拜,就在家里的小祠堂里给他供奉了一个牌位。 上午又去和云止说了会子话,同她一起用了午饭,今日雪是停了,但风还是很大,渔阳出门被风一吹,头越发疼了,喝过药午后就回屋歇下了,半梦半醒之间,听人缓步靠近,“什么事,明月?”她本也没睡安稳,凡有一点动静就醒了。 明月满面喜色,“是好事,小姐,两位小王爷过来了,上午小姐还担心来着。” 渔阳心里也欢喜,“哦,什么时候入京的?” “说是昨个儿夜里,今天一大早去宫里给太皇天后,皇太后和皇上请了安,太皇太后留了午膳,他们一出宫就来这里了。这又是将近一年没见,两位小王爷长的越发好了,都有个大人样子了,等他们议亲的时候,怕是多少王公小姐要急得寝食难安了。” “他们的亲事,怕是太皇太后和皇上那里早有打算。他们还在大厅里等着吗?我这就去瞧瞧。”渔阳说着就要下床。 明月赶紧按住她的腿,说道:“小姐,你刚吃下药,这脸色实在不好,苍白的都没有点血色,这个样子是瞒不住两位小王爷的,他们看到也该忧心,还是歇一会子再去吧,我看小王爷也不是要立时就走的。” “是啊,皇上那边还病着,我这边就不给他们添麻烦了,这样吧,你快去吩咐下面的人把东房里烧的暖和些,领他们先去那里暖暖脚,就让云止过来陪着说说话吧,都是自家的兄妹,在咱们府里不拘束这些礼节,跟她们说,我过会就去。” “是,小姐,我这就去。” “对了,他们喜欢吃的栗子糕,绿豆酥让厨房里赶紧做些热乎的送过去。刚从外面冷风里进来,茶水也别多喝了,煮两碗杏仁莲子露给他们。” 明月笑着连声答应,“是,是,小姐,我都记下了,小姐还有什么吩咐的吗?” 渔阳揉揉额头,“这一时也想不出许多了,你自己看着再添置些什么,也不知道今晚能不能留下吃顿晚饭,你先让厨房里备着他们平日里喜欢吃的菜吧。” “小姐,如果别的吩咐,我就先下去了。” “去吧,顺便让绿翘进来,我有些事要问她。” 明月出去,名唤绿翘的侍女紧接着掀开帘子进来,“夫人,明月姑姑说您找奴婢?” “绿翘,我上个月刚做好的那两件新棉衣,你收到哪了,快去找出来,我今个儿要用。” 绿翘笑问道:“夫人,可是一件雪青色,一件松花绿,狐狸大毛领子的那两件吗?” 渔阳点头,“就是那两件。” 绿翘回道:“先前得了夫人吩咐,好好的收在外间的柜子里呢,奴婢这就去找出来。” * “大哥,二哥,我这两日天天算着你们也该到了。”还没看见人,专属于少女的甜脆声音已经先进来了。 “郡主,快进来,外面冷,怎么不加件斗篷就跑出来了?” “就这两步路不妨事,再说哥哥们轻易不来,我哪里还顾得了这些。”说着话进门的少女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容貌清丽无双,上身着茜红色堆花窄袖短襦,腰系绢带,下着茶白色及地长裙。 “大哥,我就说不来吧,你偏要来,你看看又落了咱们的不是。”屋里已经起身的两个少年,一着藏蓝,一着霁青,身姿挺拔,承袭了两个父亲的好相貌,都是让人移不开眼睛的芝兰玉树般的人物,说话的是身着霁青色的行止,相比日益沉稳的景止,他的眉宇间还多了两分灵动之色,但这也只是在亲近的人面前才有的,放在外面人家都道,容亲王府的两个小王爷别看年纪不大,已经很端方持重了。 “大哥,你快快说说二哥,这么久没见,他嘴上从来都不知道让着妹妹一点。”云止拉着景止的袖子,不是很认真的抱怨。 “大哥回头帮你教训他,前些时候你及笄,我们也没得空赶过来,这是单给你及笄的礼物,打开看看。”景止拉着她过来,笑着递给她一个一尺见方的紫檀雕花木盒子。 “里面是什么啊?盒子都这么精致。”云止边打开边好奇的问了一句。 行止也不逗她了,从旁插话道:“是一对镂藤花的蜻蜓翠玉簪子,你及笄后,也该能带簪子了。” 云止拿到手里惊喜异常,“这翠色真好,仿佛能滴下来一样,花样更是别致的很,这对蜻蜓栖在藤花上须翅清晰可见,栩栩如生的,难为大哥和二哥为我寻了这份可心的礼物。” 行止说道:“你喜欢就好,爹爹当年就说,寻常的凤簪,蝴蝶簪,花簪什么的,你见多了,也就无甚欣喜了,独这对蜻蜓翠玉簪子格外别致可爱些,料你应喜欢。” 云止坐下来,轻声问道:“这是爹爹特意留给我的吗?” 景止笑笑,“这原是当年月池国给皇后的贺礼,爹爹说过你会喜欢,他走后,府里重新收拾库房,我们就格外留意收了起来。”再没有了爹爹在旁庇护,他们一夕之间被迫长大了。“云止明日定亲,定亲后就是大姑娘了。上午在老祖宗那里,她老人家还说起你呢。” “太皇太后这次也赏赐了不少东西,娘还说,忙过这两天也该进宫去谢恩了。” “今个儿听老祖宗的意思,你和娘过完年再去不迟,最近宫里也不太安稳,你们能不去就不要去了,本来宁止他们今天也想一起过来的,但苏相他们都在书房等着,他也走不开。谦止和青止又在皇上跟前。”景止缓缓道,出了皇宫,他们还是称呼皇上,以免落了口实,引人怀疑。 “皇上的病还是没见大好吗?”她现在长大了,已经明白当年的静叔叔就是当今圣上了。 景止说道:“时好时坏的,太医说是心内愁郁难解,汤药效果不大。” 明月端了煮好的莲子杏仁露和一些小点心进来,摆好后又退到外间,留给他们兄妹一个说体己话的空间。 “大哥,二哥,你们快趁热用一点,凉了就不好喝了。” 景止吹了吹热气,说道:“明天是你的好日子,不该和你说这些的。” “咱们兄妹之间不说这些见外的话,大哥,二哥,你们这次回京大概能留多久?” “来之前做了安排,临央那边有明庭和小莫叔叔照应着,如无意外,我和大哥今年准备多留些日子,清明给爷爷和爹爹他们扫过墓再走,皇上现在这样,我们走了也不安心。宁止年纪小,虽有皇叔他们照应着,我们到底是兄弟,留在这里能帮一点是一点。”这话是行止说的。 “小莫叔叔回临央了?”五年前爹爹登船出海离去,身边熟悉的人只带着小莫叔叔一个人,有两年多的时间,大家宁愿相信爹爹只是离开了,一直没停止寻找,直到三年前在南绍雪峰山附近寻到小莫叔叔的踪迹,才知道爹爹离开仅仅五个月后就故去了,就葬在萱婆婆旁边。 “皇上将爹爹迁入帝陵后,无需他再守墓,小莫叔叔就回去了。”、嘴里的栗子糕今日总觉得甜味尽失,云止勉强咽下去一口,便不打算再吃了,她犹豫片刻,终于开口问道:“以前总是担心惹人伤心,没敢开口问过,但多年来心中一直疑惑,爹爹虽然身子骨一向不太康健,但一直有御医从旁调养,怎么说去就去了,而且爹爹还因此避开远去,似乎心中早就有数。” 行止歪歪身子,陷入遥远的回忆,说道:“说起这个,我们也无从得知,那几年爹爹似乎总有忙不完的事情,但总能抽个一两日陪我们,他走的前两日,还带着我们去清溪谷赏了桃花,还在路边买农家烤的野兔子,除了青止我们四个都去了,爹爹抱着谦止,我们两个领着宁止,宁止嘴馋,还差点扑到人家的烤火架子上,被爹爹一把拎了过来,那年的桃花开的真好,爹爹离开后,再没有那么好的桃花了。”曾经有多美好,现在想起来就有多疼,有时候实在太疼,他连回想也不敢,“一切看起来和往常并没有区别,我们竟谁也没有察觉到爹爹要离开的心思。”行止说到一半沉默下来。 云止看向景止,景止摇摇头示意不要打扰他,他接着继续道:“说是没人察觉也不对,小莫叔叔是隐约猜到一点的,所以爹爹最后答应只带小莫叔叔一起走,开始的时候,他们一路乘船南去,远离了大宁,此后每到一个港口,补充供给的时候,爹爹就带着他们下船逛逛,尽管爹爹自己不说,但小莫叔叔说那时候爹爹的身子已经不大行了,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一直喊疼,吃了多少止疼的药都不见效,大概是他们离开后第四个月的时候,在一处海岛暂作休憩的时候,爹爹昏迷了五天才醒了过来,之后爹爹就决定调转方向去南绍,他们在雪峰山下住了有小半个月,爹爹走的那天,正好是萱婆婆生辰,他早饭后还去给萱婆婆上了最后一次坟,回来后说累,小莫叔叔让他躺下睡一觉,然后小莫叔叔就去山下的寨子里买了些粮米,等他做好中饭,喊爹爹的时候,人已经去了,他走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人,小莫叔叔说,爹爹神色很平静,没有痛苦。”景止说这里,也抑制不住的顿了一下,很快接着道:“小莫叔叔遵照爹爹之前的遗愿将他葬在萱婆婆的旁边,不起坟头。” 爹爹事前思虑周全,安排妥当,无非是不想让人因他故去再受伤害,但这伤害爹爹竭尽心力,也不过拖延了两年而已,没找到前,心里虽然有不好的预感,但每个人都还抱着一丝希望的找下去,一旦确认了,皇爷爷连三个月都没熬过去,心疾复发而去,不久爷爷也跟着去了,父皇的精神劲也是在那一年垮的。爹爹的遗骨是父皇亲手移入帝陵的,父皇在帝陵里一待就是三天,他们当时真害怕父皇再也不会出来了。他们五个当时就守在墓门外边,父皇出来后只说了一句话,他离着最近,听得也最清楚,父皇说,你们还小,你们爹爹是不愿意我这样陪他去的。日子太辛苦,父皇如今终究是坚持不下去了吧。 晚饭果然还是没来得及吃,宫里来人说,皇上不好了,景止和行止就匆匆告辞离开了。 云止心里总是不安稳,就一个人去了小祠堂,在容槿的灵位前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爹爹,云止明日就要定亲了,爹爹,愿您来世安康,再无疾病,云止下辈子还愿意做您的乖女儿。”串珠的发绳轻柔的落在脸颊上,离开南山镇十二年,这是最后一根了,那一年的元宵节,灯光火影中,她的爹爹有着这个世上最轻暖和好的眉眼。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番外吧?改个错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