赝品 作者:三道 文案 深夜一道密旨把林忘召进了宫里。 他还不知道从这一刻开始,他的命运就再也不是把握在自己手中。 CP:谢肖珩 X 林忘 前排提醒: 狗血替身/三观不正/渣 吃不吃现在走还来得及! 第1章 已过三更,守夜人的铜锣声从街巷传入林府里,闹得原本就提心吊胆的林府越发兵荒马乱。 礼部尚书林成自早朝进宫就未归来,整整一日,林府上下人心惶惶,甚至已经有人奴仆偷偷收拾好细软准备逃之夭夭。 三月前,先皇九子谢肖珩登基,如今朝野上下稳定便是整顿朝纲之时,而林成作为先帝在位时拥护三皇子一派自是免不了责难,早已有几户官员被革职抄家,这把刀会落到林家头上也是迟早的事。 林府的大厅灯火通明,幽黄的灯光落在一个拿手杵着脑袋的青年身上,夜里风大,青年裹得严严实实,正闭目养神着,忽然听见有道声音在喊自己,便睁开眼睛望向一旁。 林忘打起精神,看着自家弟弟林延,他方才昏昏欲睡没有听清林延的话,只好开口问道,“怎么?” 林延急道,“我想进宫一趟。” 林忘坐直了身子,他是早生子,生母在诞下不幸去世,在林家不受宠,早年赶考时又赶上一场大病,名落孙山,至今都未涉足官场——可林延不同,林延虽是他弟弟,却是林府嫡子,与他同年赴科举,一举拿下文试第二,有林成扶持,平步青云,年纪轻轻便在官场颇有人脉,但究竟一路顺畅,从未遇见这等大事,自是焦急。 林延没办法,林忘就更束手无策了,但林忘想了想,弟弟摇头,“不行,弟媳再过一月便是产期,你这回进宫,她难免焦虑,还是再等等吧。” 林延猝的一下站了起来,脸色难看至极,“再等,要等到什么时候,上月王家便是这等情形,一夜之间抄了家,上下几十口人全数充军,”他又瘫软的坐了下去,无奈的捂住了额,“哥哥,我是真怕……” 林忘其实心里也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但本着比林延大出整整两岁的岁数,强行镇定道,“无事的,王家落得如斯地步,是因为与平成王来往过于密切,父亲虽未扶持陛下,但罪不至死。” 平成王便是三皇子,林忘用听到的小道消息安慰林延也安慰自己,其实他也懂得不多,但如今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只能往好处想。 可是林延却苦笑了声,“你不知道当今陛下的手段,他是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愿放过一个,倘若过不了这一劫,我们林家算是完了。” 林忘不说话了,关于当今陛下他也略有耳闻——谢肖珩是先皇后之子,先皇后迟迟未怀龙胎,等到诞下龙子时谢肖珩也已排行第九,先皇后去世后,平成王谢淳羽生母登上后位,谢肖珩本是太子,却处处受制,在朝野默默无闻,直到先皇逝世前夕,他才渐渐展露锋芒。 谢肖珩外祖父乃为镇国元老,手握兵符,二人早背地联手,为的便是韬光养晦,打众人一个措手不及,谢肖珩这一路隐忍,其中艰辛不为人所道,因此一继位,便是处理朝中余党,闹得满城风雨。 林忘眉心忽然突突跳了两下,望着死一般沉寂的林府,顿时有了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 三更鼓过了一大半,林忘自幼病弱,极少深夜还未入睡,此时已有些疲倦,正是暗暗拿手掐紧自己大腿之时,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一道马蹄声,这声音就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惊起层层的涟漪。 林延顿时站了起来,快速的往外走,林忘也急急忙忙跟上,待走到外院时,管家已放来人进府。 这人年纪约莫五十,身穿宫服,头戴长帽,帽沿各垂一串流苏,俨然一副宦官打扮,林延瞬间认出了来人,惊道,“常公公?” 常公公闻言颔首,声音带着宦官特有的尖细,“小林大人,奴才走这一遭,是奉陛下之命,还望小林大人借一步说话。” 林延做了个请的姿势,“常公公里头请。” 常公公却摆摆手,只笑道,“奴才此次出宫有要务在身,请小林大人将闲杂人等禀退。” 林忘一直站在一旁听着,这时常公公发话了,他自发的往屋里走,但不知道为何,他发觉有一道视线正在打量自己,不禁回头看去,只见常公公正用探究的目光细细描绘着他,那眼里的神色令他背脊生出一股凉意,随即只好惴惴不安的又转过了身。 “留步。”只听得那道尖锐的音色在夜里如同一把钝刀磨得人心慌乱,喊住了林忘。 林忘不解,看向林延,林延也满脸疑惑,常公公打量着他,问道,“你便是林忘?” 林忘心里惊讶不以,不明白为什么常公公会知晓他,只好点了点头。 这时外院已经只剩下他们三人,常公公的眼神在林忘身上流连一圈,莫名的无声笑了,那笑带着林忘看不懂的古怪,使得他从头到脚都不自在起来。 常公公笑道,“小林大人,陛下宽宏大量,决定不追究林大人的罪责,现今林大人正在宫里歇下了,小林大人便放心吧。” 他话一落,林忘和林延对视一眼,皆在彼此脸上见到了松了口气的神情,但还未来得及喜悦,常公公已经压低声音接着道,“只是林大人明日能不能出宫,还是要看两位大人的意思?” 林延的笑容滞在脸上,“这是何意?” 常公公笑得越发诡异,“陛下要讨一个人。” “谁?” 林忘的心口忽然提了起来。 紧急着,从常公公口中讲出的人名如同平地一声雷震住了二人,“林忘。” 林延先反应过来,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林忘,像是在思考他为何会与当今陛下有交情,但林忘更是一头雾水,他连科举都没过,别说是陛下,就是林成的好友都鲜少知晓有他这一号人物,他不解道,“常公公,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怎么,你还想质疑陛下?” “我哥哥他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林延解围,皱起了眉,“陛下为何?” “圣意是我等可以揣测的吗?” 常公公把二人堵得哑口无言。 林忘只觉得有一团迷雾将他围绕住,又听得常公公说,“陛下的意思奴才是传达到了,若是公子肯跟奴才走一趟自然是好,若是公子想抗旨,明日林大人能否回来,就不是奴才可以决定的了。” 林延脸色一白,常公公语气中的威胁意味太浓,他气道,“我同常公公走一趟吧。” 在谢肖珩还未得势时,林延也曾与谢肖珩有些交情,只不过之后大势所迫,林家投靠谢淳羽,二人这才渐行渐远,现下谢肖珩当了皇帝,林延未必说不上两句话。 林延打算拉着常公公离开,却被常公公阻止了,他笑着,脸上的皱纹堆起来,话是对林延说的,眼神却看着林忘,“小林大人,莫要为难奴才。” 林忘捏了捏掌,掌心汗津津的一片,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甚至毫无思量的时间,常公公一字一句都在胁迫,若今日他不走这一趟,林成的下场可想而知,他不禁看向又气又恼的林延。 在林府,别人不待见他,但是林延却真心把他将哥哥爱戴,他不愿意见到林延左右为难,一狠心道,“那便劳烦常公公带路了。” 林延惊呼,“哥哥!” 常公公笑了起来,“这便是了,公子还有什么话,快快交代给小林大人,随奴才走一趟吧。” 林延不赞同的看着林忘,林忘把他拉到一边,苦笑道,“陛下既然都肯放过父亲了,定然也不会为难我,想必其中有什么误会,明日我便同父亲一起回来了。” 林延抓紧了林忘的手,又重重的喊了声哥哥。 “若是,若是我回不来,”林忘接着道,他将脖子上用红绳绑着的玉塞到林延手心,郑重嘱咐道,“替我将这块玉交给陈家的小姐,就说,说我辜负她了,让她另寻人家。” 林忘已过弱冠,早是娶妻生子的年纪,但他无心在此,一拖再拖拖到现在,他与那陈家的小姐其实只见过两次面,也不算耽误人家。 他没什么可依恋的,倘若这一次真一去不复返,也换回来了林府的平安。 林延把玉攥在手心,他自幼顺风顺水长大,哪里经历过这种生离死别,一时之间红了眼眶,林忘似乎又见着那个小时候总是跟着他身边讨笑的身影,不禁百感交集,只好强颜欢笑的拍了拍林延的手。 —— 府外停着一顶矮轿,常公公是有备而来。 林忘的心七上八下,说不怕那是假的,他要见的是能决定他生死的天子,此去凶多吉少,他怎能不怕。 但他便是怕也得走这一遭,哪怕他再不受待见,他也无法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生父困在宫里生死未卜。 林延跑上来握了握他的手,眼睛里全是红的,哽咽道,“哥哥,我等你回来。” 林忘对他扯出个笑容,钻进了矮轿里,黑暗顿时将他吞没。 轿子颠簸了一下将他抬了起来,他没敢伸手去掀帘子,他怕自己在面对生死时会后悔,他不是胆大之人,也会对未知感到恐惧。 谁都不知晓,深夜一道密旨将京城名不见经传的林忘抬进了红墙之中,林忘更不会知道,从这一刻开始,他的命运就再也不是把握在自己手中。 —— 再三提醒,又古早又狗血又俗套,吃不下就不要勉强自己了。 第2章 矮轿被一路抬进了南门,林忘的心仿佛也随着一路颠簸的轿起起伏伏,他抬手把帘子掀开一个角落,深夜里深宫中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唯有远处走过守夜的宫人手中提着的灯发出亮光。 那灯光摇摇晃晃,林忘看不真切,只觉得自己像掉入了一个巨大的黑洞之中,有些喘息不过来,他放在腿上的手攥了又松,松了又攥紧,半点没能使得自己的心跳平缓些。 也不知走了多久,矮轿被缓缓放了下来,林忘心里一顿,便听得常公公说话,“劳请公子出轿来。” 林忘深吐了一口气,弯着腰掀开帘子走出去,他抬眼一看,一栋高阁映入眼帘,高阁十足精致,里头灯火通明,他甚至能看清阁门上细致的雕花纹路,但他现在没有心思去欣赏,只不安的看向常公公。 常公公猫着身子周走到门前,即使压低了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还是能听得十分清晰,“陛下,林忘带到了。” 林忘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便听得从里头传来一道如清泉般凛冽的音色,短短二字,不重不轻,却带着十足的威慑力,“进来。” 常公公闻言,回头看向微滞的林忘,提醒道,“公子,陛下召见,进去吧。” 林忘回过神来,他与当今天子只有一墙之隔,不知道见了这一面,他的命数会是如何,但哪怕如今是座刀山越在他面前,他也得义无反顾的踏过去。 他捏紧了拳,常公公已经替他将门打开了,里头幽黄的烛火照出来,把地面照得暖黄一片,他强定了定心神,僵硬的往里头走。 林忘一站定,门边悄无声息的关上了,他顿时如同被困入牢笼里的兽,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屋里安静得很,他大着胆子去寻找天子的踪迹,只见侧面一台书桌上端坐着个身影,林忘只约莫看清那人穿着一身深蓝近墨的衣袍,又因为不敢直视圣颜快速垂下了头。 他上前几步对着天子方向跪了下去,两手交叠,以首扣地,发声因为不安有些艰涩,“草民林忘叩见陛下。” 他惴惴的等着谢肖珩开尊口,但等了半晌,只听见一阵窸窣声,便是谢肖珩往他走来,林忘的心剧烈的跳动着,身子匍匐得更低了——这是对天子与生俱来的畏惧。 “你便是林忘,林成的大儿子?” 明明这声音悦耳至极,但此时此刻林忘只感到压迫,他低低的应了声是。 “抬起头来。” 林忘交叠的手紧紧的攥了一下,缓缓的把头抬了起来——谢肖珩的身影将他笼罩住,背着烛光,他看清了当今天子的面容,肤若白瓷,五官深邃,挺鼻薄唇,上挑的丹凤眼,烛光映入他的眼里,带出点端详的神色来。 谢肖珩年前才及弱冠,正是大好年华之时,早便听闻当今圣上面貌非凡,特别是一双丹凤眼有勾人心魄之感,但林忘亲眼见到谢肖珩的容貌时,还是未免恍了神。 这皇帝不似皇帝,反倒似古书里描绘的亦邪亦正的魔派——这是林忘对谢肖珩的第一眼印象。 但谢肖珩模样再如何出众,林忘也未曾忘记自己的出境,他很快把自己从震惊之中拉回,垂下了眸。 他能感受到谢肖珩正在打量他,那目光在他身上游移着,使得他像跪在针毡上般浑身不自在,谢肖珩说话,他也不敢开口,如此焦灼了半晌,忽有一只大掌伸来捏住他的下颚,林忘吃惊,下意识想挣扎,却听见谢肖珩冷冷吩咐,“别动。” 这种姿势实在诡异,他的下巴被谢肖珩捏在指间,而谢肖珩正居高临下的打量着他,他大气都不敢出,被迫承受着谢肖珩的目光,背脊冒出一股寒意,喉头艰难的滚动,“陛下?” 谢肖珩的指慢慢在林忘的下颚上摩挲了下,原先抿着的唇骤然露出一个浅笑来,他这一笑,愈发的显得丰神俊朗,但林忘吓得连呼吸都屏住了。 “知道朕为何召见你?” 林忘怔怔摇头。 谢肖珩的指收紧了,整个人弯下腰来,阴影将林忘覆盖住,他凑得很近,细细的端详着林忘的面容,笑容逐渐收了,极低的说了句什么,林忘只隐约听见一个像字,谢肖珩便已经松开他。 他正想询问关于林成的事情,谢肖珩却对外发号施令,“常恩,把他带下去。” 林忘不知所以还跪在地上,门已经被打开,涌入两个宦官,一左一右将林忘搀扶了起来,林忘被这阵势吓着,他猝然望着谢肖珩,谢肖珩却只是回以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两个宦官不由分说将林忘往外拉,林忘死也想死个明白,他挣扎起来,不顾一切道,“陛下,草民愿意拿自己一命换家父之命,望陛下不要为难林家,家父对陛下忠心耿耿却无二心……” 谢肖珩不耐的蹙起了眉,摆了摆手示意常恩将人带下去,林忘被直往外拖着走,门被带上时他内心一片无助,常恩却走到他面前,面无表情的让人把林忘拖走。 林忘心里直打鼓,照这个情形看,谢肖珩并非要他的命,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谢肖珩能对他做些什么。 —— 林忘一路迷惑,宦官将他带进浴池,他还未能反应过来,直到宦官着手脱他衣服的时候,林忘才如临大敌,反抗剧烈的挣扎了起来。 他一股血气往上涌,怒视着将他围起来的四个宦官,呵斥道,“你们做什么?” 为首的一个宦官年纪稍大,脸上抹了白粉,沟壑看着很是可怖,他捂着嘴笑道,“公子,奴才是个粗人,您还是乖乖配合着些,仔细奴才弄伤你。” 林忘连连后退,“我要见陛下。” 他说着想往门外跑,嚯的打开门,门外站着两个门神般的侍卫,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林忘脸色一白,肩膀被人擒住,三两个人上来抓住他往屋子里拖。 他力气不及,整个人被丢进了池子里,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水,那些宦官按着他头不让他起来,林忘仿佛要溺死在这温热的池水里,脑袋无法思考,被剥去了衣物。 巨大的屈辱感将他淹没,若说这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所处是何种境地,那他未免太过糊涂,他被死死按在池子里清洗着,宦官尖细的声音尖锐的传进他的耳里,“公子,皇恩浩荡,这都是福气啊……” —— 林忘坐在床上的时候脑袋一片混沌,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是现在这样,他以为最过也便是丢了这条命,甚至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如何都没有想到,等待他的会是这般屈辱。 他呆滞的等着门的打开,烛光摇曳里,他的眼神变得模糊,指甲紧紧掐进了掌心的软肉里,他自幼熟读圣贤书,颇有文人的傲骨,俗话说士可杀不可辱,他不明白谢肖珩为何要以这种方式折辱他,若是为了报复林家,也不该是这样。 脚步声渐近,林忘瞬间戒备起来,他从床上站起来,死死的盯着门口,门不出意外的开了,身穿青玄色的谢肖珩迈了进来。 林忘如临大敌,掐死了手心无法动弹。 谢肖珩的目光越过屋里的种种摆设落在林忘身上,面上闪过一丝难懂情绪,便气定神闲的朝林忘走来。 林忘如临大敌,他在一个时辰前才见过这个男人,却没想到再见时会是这等情形,他心里恼怒得有一把火在烧一般,连生死都不怕了,竟敢质问当今圣上,“陛下何需辱没我至此?” 谢肖珩闻言,脚步未慢,一步步朝林忘逼近,他自带威慑力,每靠近一步,林忘的弦就绷得越紧,似乎下一刻就要断了。 “用你一人换林家上下二十口人命,怎么,你还嫌弃朕不够大方?”谢肖珩嗤笑了声,仿佛在嘲笑林忘的无知。 林忘的脸色白得彻底,他呼吸急促,“草民已有婚约在身……” 谢肖珩挑眉,走至他面前,影子将林忘覆盖起来,他似在听一个笑话,“那又如何?” 林忘未能想到他这样无耻,还想辩驳什么,下一刻,猛的被一股重力推到了大床上,谢肖珩将他死死制衡住,盯着他惊慌失措的神态,一字一句道,“天下臣民都是朕的,难不成你不是?”话锋一转,犀利至极,“还是说你林家早有异心,觉得朕不配拥坐这天下?” 谢肖珩的喜怒无常让林忘心悸,他被谢肖珩压制着,浑身战栗起来,对上谢肖珩的眼,忽然没有了应对的法子——林家的人命都捏在这个男人手中,他一句话,林家一夜能倒塌。 林忘浑身如坠冰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朕听闻,你有个弟媳,已怀胎八月,”不知道为什么,林忘在这句话之中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意味,可谢肖珩接下来说出口的话却让林忘整个人发起了抖,“朕也听闻,女子若是八月落胎……” 林忘惊恐的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一国之君嘴里说出来的。 “自然,若是你乖顺些,朕定不愿意这样残忍……” 林忘与谢肖珩对视着,他在谢肖珩眼里见到了血色,连空气都仿佛浮现了淡淡的血腥味,这个男人三言两语就打中他所有的软肋,叫他怎样不恐惧? 像被一张大网笼罩了起来,林忘抵在谢肖珩胸前的手渐渐垂了下来,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绝望的闭上了眼,垂下来的手紧紧攥住了身下的绵软。 —— 烧尽的烛泪滴落在檀木桌上,直至陨落尽数,再无一丝光芒。 —— 第3章 整个过程林忘疼得治打抖,但谢肖珩仿佛只把他当做个死人折腾着,期间林勿因为疼痛和屈辱忍不住死死闭了眼,却听见谢肖珩强势的命令他睁开眼来对视着。 他在一片水雾里见到谢肖珩极具侵略性的眼,仿若要将他一口拆吞入腹,看得林勿心惊不已,他总觉得谢肖珩看他的眼神不似初识,反倒像是认识了很多年,但任凭林忘如何回忆,脑海之中都没有关于谢肖珩的半点记忆。 他是活生生疼晕过去的,在昏昏沉沉中,他发觉有温热的触感贴近了他的眼睛,温柔得令他眉心都微微舒展开来。 —— 谢肖珩翻身下床,天已经蒙蒙亮了,床上的人却还没有醒来,他沉默的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眼神越来越暗,最终只是唤来了常恩。 常恩跟随老皇帝多年,早就练出了一颗八面玲珑心,弯着腰上前去伺候谢肖珩更衣,眼睛连瞟都没瞟一眼床上的狼藉。 昨夜屋里不时传出来的声音早就彰显了床上之人是受了多大的折磨,常恩揣测道,“陛下,是否要奴才召太医过来问诊?” 怕是伤得不轻。 年轻的帝王冷淡的眼神略过床上,半晌嗯了一声算是允了,常恩又道,“林尚书还未出宫,陛下要去见见么?” 谢肖珩把穿戴整齐的衣袍顺了顺,闻言冷哼道,“那老家伙舍得把儿子送到朕的榻上来,不就是急着出宫吗,有什么可见的?” 常恩连连说是。 一主一仆出了屋子,外头已有宫人等着,见谢肖珩出来纷纷跪拜行礼,谢肖珩随意指点了其中两个小宦官安排在此处,便随着宫人前往浴池清洗。 再过一个时辰便是早朝,昨日林成被困宫中之事定如同柳絮般飞满了整个京城,谢肖珩一想到早朝上当初拥护谢淳羽一派那畏畏缩缩的样,心情不禁大好,连带着步伐都轻快了些。 —— 林延一夜未敢睡,自林忘被接进宫后,他便一直守在大厅不敢离开,天将拂晓时,外头终于有了动静,林延顿时如同一张满弓的弦跳了起来急急往外赶。 在见到一夜未归满脸倦色的父亲林成时,林延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地,他迎上去,却没有如愿在林成身后见到兄长,脸色一下子惨白,声音很虚,“父亲,哥哥呢?” 林成双眼都是血丝,死死盯着林延,面对这个他素来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小儿子,他也难免生出怒意,竟是抬手狠狠落了一巴掌,怒骂道,“混账东西。” 林延不可置信的看向林成,这时得到消息的林夫人张氏一到外院便见是儿子被打的场面,她担心受怕一夜,此时哀嚎的哭了起来,“儿子为了你的事一夜未睡,你做什么一来就教训他?” 林成颤抖的指着林延,几次欲开口,最后两手又垂下,发出一声悲鸣,“冤孽啊,真是冤孽。” 书房之中,林家父子对立站着,林延听完来龙去脉,整个人如同一瘫软泥般跌坐到了椅子上,双目震惊,半晌回不过神。 “你以为陛下为何突然发难,我充其量不过跟三皇子有所来往,陛下再如何睚眦必报,也不必拿我开刀,”林成回忆起昨夜种种,脸上的皱纹又深刻了几分,他盯着林延,“这都是因为你呀。” 林成被扣在宫中约摸两个时辰,谢肖珩才出现在关押他的宫阁里,他一见到谢肖珩直呼冤枉,就差将头磕破已表忠心,可年轻的帝王只是含笑的看着他谄媚作态,等到林成快撑不住时才悠悠开了口,“林尚书,朕想向你讨一个人。” 林成颤颤巍巍的抬头,“陛下请讲。” 谢肖珩露出一个极轻的笑容来,“林延。” 林成直觉一道晴天霹雳,顿时爬到谢肖珩脚底下求饶,“陛下,臣的过错臣愿意一力承担,林延他对陛下忠心耿耿,还望陛下明察啊。” 可怜他年仅半百还要跪在冰凉的地下磕头,可谢肖珩不为所动,“朕又没说要他的命,林卿家,想来朕未曾同你讲过,朕与林延是旧识,早在当时,朕便对林延心存好感,我朝素来民风开放,这情爱之事,哪怕二者皆为男子也实属寻常,如此说来,朕或许还要唤你一声岳父。” 林成惊出了一身冷汗,谢肖珩的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将他吓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拿林延一人换你林家安乐,这已经是朕最大的恩赐了。” 林成连跪都跪不稳,他悉心栽培林延,为的是林延能光宗耀祖,在朝廷之中有一番作为,而如今,圣上却要他将最为得力的儿子纳为入幕之宾,叫他如何接受。 他哀求起来,谢肖珩依旧只是笑吟吟的望着他,这时,林成只得破釜沉舟,重重磕头,“陛下,林延的发妻已换胎八月,再过不久便是产期,陛下,”他凄厉的喊了起来,“林延的孩子不能没有父亲,骨血至亲,陛下当真忍心看着林延与血肉分离么?” 世人皆知,谢肖珩的软骨便是逝去的先皇后,先皇后去世后,先皇不重视谢肖珩,谢肖珩在宫中无人依靠受尽委屈,他为人狠辣,手段残忍,却唯独在此事上留有两分良善。 果真,谢肖珩的笑容骤然凝固,脸色阴沉的望着林成,宫阁里的气氛骤然陷入一片不见血的死气之中。 —— “所以,所以,”林延不可置信的摇头,“父亲为了保全我,便将哥哥推入火坑中吗?” 林成捂着脸不敢直视林延的眼神,但只是一瞬,他又转向林延,凄然道,“陛下难得起宽容之心,难不成要我眼睁睁看着你进宫,你哥哥无官无职,无妻无子,面容又与你有五分相似,陛下肯接纳他放过我们林家,已是皇恩浩荡,若不然你有更好的法子么?” 林延双目通红,猛的一下站起来,他摇着头,“我不能连累哥哥……” 他说着要往外走,林成的声音在后头响起,“你现下进宫去,一切也都已经晚了,林延,不止是为了你,想想林家,想想你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你要平白无故进宫受辱么?” 林延的脚步如同扎根在了地面,再也迈不动了,他留下两行清泪来,回过头哽咽的喊了一声父亲。 林成一夜之间似老了十岁,林忘虽不受他的宠,毕竟也是亲生骨肉,可牺牲一个毫无建树的林忘,保住他悉心栽培的林延和摇摇欲坠的林家,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法子。 林成颤巍巍的坐来下来,老泪纵横的望着面色铁青的林延,“林延,这不是由你我可以做主的,已经变天了……” 林延再也受不住扶着桌角落泪,无声控诉道,“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偏偏是哥哥?” 自然是无人能给出答案。 —— 林忘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全亮了,他尝试着动了动,浑身酸痛得半点力气都无,特别是那难以形容之地更是疼痛无比,他目光剧烈的收缩了下,昨夜的记忆汹涌的袭来,使得他恨不得此刻再度昏死过去不用面对这现实。 可是现实却不容许他逃避,他一醒,很快就有个小宦官围过来,毕恭毕敬道,“公子醒了,奴才伺候您擦身子。” 昨夜被丢进浴池的情景仿佛历历在目,林忘的十指一下子收紧了,他不愿意在这小宦官面前示弱,强撑着被拆散般的身体一点点挪了起来,小宦官要过来扶他,林忘正是处于受惊状态,厉声道,“别碰我。” 小宦官被吓了一跳,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只好摸摸脑袋说,“奴才叫小冯子,以后负责伺候公子的。” 林忘登时看过去,心里惊恐万分,他以为只是这一夜,却没想到往后都要住在这深宫之中,内心的恐惧越来越深,林忘挣扎着要下床,好不容易两脚刚沾了地,整个人就滑了下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小冯子急忙忙去扶他,“太医说了,公子伤得重,需得好好修养,还是不要下床了。” 林忘被他扶回床上躺好,这才看向这小宦官,约摸十五六岁的年纪,圆圆一个脑袋,脸上还带着点娃娃气,他提着的心因小冯子讨人喜欢的长相渐渐落了下去。 他实在没有力气再去辩驳起来,小冯子说太医给他看过,那势必也就知晓发生了什么,他只觉屈辱异常,恨不得洗去一身污秽,艰难道,“我想沐浴。” 小冯子啊了句,“这看使不得,公子您……”林忘望向他,那目光悲戚不已,小冯子看得心疼,只好改了口,“奴才去想想办法。” 林忘看着小冯子风一般的跑了出去,整个人才脱力的躺回了床上,他太疼了,五脏六腑都给搅和了一遍似的,但最让他担忧的是,谢肖珩似乎没有放他走的打算。 他要被困在这里多久? 林忘把自己蜷缩了起来,仿若这样便能汲取些温暖,但实则他感受到的,只有悄然没入被褥的温热泪水罢了。 —— 第4章 林忘不肯让小冯子近身,自个强撑着清洗了污秽,几次望着身上被掐出来的痕迹失神,情绪万千,等到小冯子来唤的时候,木桶的水都已经凉透了。 他忍着羞恼给受伤的地方上药,谢肖珩并没有顾及他的身体,林忘疼得直冒冷汗,到底是胡乱把药抹在伤口上,等他慢吞吞的把衣物穿戴整齐,才肯让小冯子进屋里来。 小冯子搀扶着他上床躺着,转身又出去端了热粥,林忘身心俱疲,一点儿胃口都没有,便摇了摇头。 “公子,您好歹吃一点,待会奴才熬了药过来,肚子里没点东西垫着,难受得紧。”小冯子好声好气劝着,舀了粥递到林忘嘴边。 林忘看着他圆圆的脸,脸上尽是担忧,不禁有些动容,想着也就张了嘴,小冯子一喜,把温热的粥送进他口中,他嘴里味道很淡,粥是精心熬过的,还带着清新的香气,吃进肚子里,顿时整个人都舒服了很多。 “奴才怕公子吃不了腻的,不敢往粥里下肉,可还适口?”小冯子期盼的看着林忘。 林忘颔首,又喝了几口,便不再进食,由小冯子扶着躺下睡着,小冯子替他掖好被子,又说,“奴才就在外头守着,公子先睡会,药熬好了奴才给公子端过来。” 林忘眼皮掀了掀,身子很沉,没多久便睡过去了。 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做了好些光怪陆离的梦,不得放松,隐约听见小冯子在喊他,但他实在太累了,脑袋昏昏沉沉,眼皮子睁都睁不开,他像被丢入了一个大蒸炉里,整个人滚烫得不行,就快要烧开了般。 再次醒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床前站着个人,林忘定睛一看,竟是常恩,他顿时戒备起来,如同炸了毛的猫,也不顾身子的不适,瞬间坐起身,眼神利利的看着常恩。 “公子醒了?”常恩见状,走至床边,有些混沌的眼睛盯着林忘,“太医说公子受惊过度,又不甚染了风寒,这才会病得这般重,现下醒了就好。” 林忘只是警惕的看着他。 常恩自个搬只椅子坐下,他虽为奴才,但面对林忘,可半点没有奴才的模样,他捏着嗓子,“公子不必这样看着老奴,陛下事务繁忙,无法抽空过来探望公子,只好是老奴过来提点一番。” 林忘正遭遇了非常人能忍的糟心事,自然不肯听常恩说,他艰难道,“我只想知道我何时可以离开?” 常恩脸色不变,“公子以这种态度对老奴,老奴绝不会往心里去,但往后公子要面对的是当今圣上,若依旧是这副姿态,恐怕少不了苦头。听老奴一劝,既是进了宫,便不要妄想不该想的事情,这古往今来有几人进了这高墙还能完好无损的走出去?到倒不如早日看开些,以求在这宫中的一席之地。” 常恩在深宫里过了大半辈子,这些话都是他作为过来人的经验,但听在林忘耳里却句句刺耳,他双目通红的质问常恩,“为何是我?” 常恩布满皱纹的眼看着他,“圣意岂是你我可以揣测。” 一句话堵死了林忘心中的疑云,他颓然的靠在床头,半晌才问道,“那我的父亲……” “林家一切如旧。” 林忘面上凄然,不愿意再开口了,他觉得自己好似被一张大网给网住了,任凭他用尽力气都挣脱不开来。 常恩以为他想明白了,随即起身,“公子快些将伤养好,下回陛下来,可不能是这副蔫蔫的模样。” 林忘背脊登时挺直了,垂在两侧的手攥得极紧,一副受辱的样子。 常恩在心里暗笑他想不开,不懂得抓住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多少女子挤破了脑袋想求得圣恩却连陛下一面都未曾见到,这天大的福气,怎的落在这男子身上便要死要活。 常恩在这深宫里活了四十七载,早就活成了老妖怪,最是明白这宫里的生存之道,若是这林忘再不识好歹,受苦的最终也只会是自己。 这些话他可不会跟林忘说,有些事情,总是得自己受了才知晓的,平民斗不过强权,自古以来的道理,更何况林忘面对的是掌握天下生杀大权的皇帝。 常恩嗤笑,拎不清。 —— 小冯子进屋时便是见着林忘呆滞坐在床上的模样,他原是常恩底下不受用的小宦官,平时做足了粗活,被常恩调过来伺候林忘。 他年纪不过十六,年幼家贫被卖进宫里,在宫中吃进了苦头,宫里除了远远见过几次陛下,其余都是与他一般的宦官,极少见到男子。 而他见到林忘,便觉得林忘模样生得好极,凄然躺在床上不得动弹的模样使他心疼,只打一眼,他便下定决心想对这个新主子好。 小冯子走过去,小心翼翼的说,“公子睡了一日,奴才见公子醒不过来,自作主张找了常公公,公子不要生奴才的气。” 林忘看向小冯子,因着常恩和在浴池里的经历,他是打从心里厌恶这些人物的,但小冯子不同,小冯子是他醒来后唯一悉心照料他的人,他再厌恶,也不至于迁怒了这小孩儿。 他摇摇头,没说话,小冯子出去端了药,他努力的将苦涩的药咽下去,仿佛休息不够似的,刚沾床便又睡了过去。 —— 林忘的身体足足养了三四天才见好转, 谢肖珩派了两个侍卫守在院门,这几日他被禁足在其中,常恩也没有再来过,他完全与外界失去了联系,不知道林家的情势究竟如何,更不知道林延是否知晓他现下的情况。 倘若知晓了又如何,不过平添烦恼罢了,他宁愿林延以为他已经死了,也不愿意被自幼疼爱长大的弟弟知道他如今已经成为了谢肖珩的禁脔。 那父亲呢,父亲可知晓谢肖珩将他召进宫中是为了何事? 林忘不敢往深了想,他怕真相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正是想着,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林忘回头去看,只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宦官吊儿郎当的走来,林忘也是前两日才见到这个宦官,叫做小路子。 和小冯子相反,这个小路子仗着有个当了主管的干爹,脾性很大,起先两日还肯装装模样,但见陛下迟迟不来林忘这儿,林忘脾气又温良,顿时便摆起了架子,没把林忘当主子看。 林忘也懒得和他计较,两人是你看不到我,我看不到你,谁也不搭理谁。 此时小路子见了林忘,哼了一声便把东西放在桌面上,“小冯子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这药你自个看着喝吧。” 林忘抬眼看他,他瞪着眼睛,“难不成你还要我伺候你,我跟你说,我可不干这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再过些时日,我干爹就把我调出去了,你别想差遣我。” 林忘依旧没说话,小路子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啐了一声噔噔噔往外跑了。 虎落平阳被犬欺,林忘苦笑。 他现在只盼着谢肖珩能早日将他遗忘,往好了想,也许谢肖珩只是一时兴起打算羞辱林家,这才将他抓了过来,无论缘由是为何,林忘都决定安安静静在这别院里待着,什么事都不去掺和,等找个时机,总有一日可以出宫去。 只可惜,林忘这个心思只维持到了晚上,他刚准备歇下之时,小冯子显得有点慌乱的声音便在屋外响起,“奴才叩见陛下。” 陛下二字犹如雷声在林忘耳边炸开,他猛然转向门口,只见原先关着的门慢慢打开了,他的呼吸也随之渐顿,戒备至极的站在原地不动。 借着烛光,他看清了进来的青年。 谢肖珩身量颀长,身着绛紫纹银长袍,发缕一丝不苟用银冠束起,腰间佩戴一块圆状镂空白玉,脚踩墨色短靴,摇曳的烛光落在他的面容上,使得他无暇的脸一半隐在光明一半隐在黑暗之中,即使是深夜,他也未让自己显得有半分松懈,往屋里一站,便是无尽的压迫感。 林忘见着他狭长的丹凤眼望了过来,下意识小小的往后退了一步,脸色登时变得难看至极,连行礼都忘却了。 门咯吱一声又关上。 林忘身处这密闭的空间,面对的是给他带来无尽耻辱的谢肖珩,连呼吸都不顺畅起来。 谢肖珩没有怪罪林忘的呆滞,他只是不紧不慢的迈开步子朝林忘走去,眉头微微锁着,“朕听闻你病了?” 他越过林忘坐到床上去,林忘连指尖都僵硬了,更别说回答谢肖珩的话。 谢肖珩应他的沉默不耐的轻轻啧了一声,继而朝林忘招了招手,“过来。” 林忘呼吸一窒,条件反射往谢肖珩的方向后退了一步,霎时见到谢肖珩深深锁起的眉,连那双嗜人心魄的丹凤眼都微微眯了起来。 极度不悦的神情。 林忘腿发软,差点就跪了下去,他想求谢肖珩放过他,张了张嘴,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谢肖珩已经快速站起身拉住他的手腕,力度很大,直直拉着他撞进了谢肖珩的怀抱里,继而被谢肖珩推倒,死死压在了床褥上。 抬眼一望,便是谢肖珩愠怒的脸,心里一寒,知道今夜恐怕是逃不过去了。 第5章 林忘的气息屏住了,谢肖珩两条腿紧紧绞着他的,使他动弹不得,他们之间离得太近,近得他能感受到谢肖珩的呼吸,温热的扫过他的脸,好似两人十足的缠绵。 谢肖珩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着,显得很不悦的模样,他盯着林忘看,眼神带着审视,继而缓缓道,“让你委身于朕,你很不乐意?” 林忘背僵直的贴在床褥上,从头到脚升起一股凉意,世人皆道当今圣上阴晴不定,若有一句忤逆便是人头落地的下场,他纵然心中有万般不愿,此刻也不敢将真实的心思吐露出来,只好用力抿着唇,偏过头去,避开了谢肖珩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 他是男子,本已与陈家的姑娘定下来婚约,虽只与那陈家姑娘见过两次面,但陈家姑娘模样端正,性格温柔,与他颇为合衬,原是下月便下聘礼完婚,却未想到一道密旨将他召进了宫中,成为当今圣上的禁脔。 他纵然无所作为,但也本该与天底下寻常男子那般成婚生子,有一个美满的家庭,而绝非落到委身他人的地步。 可世事由不得他做主,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斗不过谢肖珩这个代表着最高权势的男人。 乐意?若不是因为林家,他便是想方设法也要逃出这不见天日的深宫。 谢肖珩不满他不说话,虎口用力的擒住他的下颌,迫使他转过头来对视着,林忘呼吸变得急促,谢肖珩细细端详着他,半晌嗤笑道,“朕知晓你在想什么。” 林忘依旧不说话。 谢肖珩的指头在林忘的下颌上摩挲着,林忘终于给出了些反应,他眉头蹙了起来,一副受辱的模样,谢肖珩反倒有些受用了,心情愉悦的拿一指塞进他的口中。 林忘猝不及防被撬开了口,只觉那指在他嘴里胡乱搅弄着,极具亵玩意味,他心口翻腾,下意识挣扎了起来,含糊的喊了声陛下。 谢肖珩眼神微暗,林忘的口腔温热滑腻,他追逐着那不断后缩的舌头,觉得趣味至极,快速将指头抽取了出来,改而用双唇堵住,他强势的将林忘的嘴撬开,舌头伸进去与林忘的嬉戏。 林忘挣扎得很剧烈,身子在他身下扭动着,谢肖珩大掌掐着他的腰不让他躲,同时将他的衣摆撩了上去,掌心贴在了他的腰侧抚摸着。 林忘呜呜叫着,谢肖珩的攻势猛烈得他招架不住,他想要将双唇紧闭,谢肖珩却比他先一步察觉,腾出一只手来卡住他的下颌强迫他大张着嘴任由他索取。 谢肖珩年纪不大,但调/情却别有一番,林忘越是不肯,他便越是想要征服,直将人亲得津液淌到脖间,呼吸都凌乱了还不肯放开。 等到他终于大发善心松开林忘,林忘整张脸都已经泛起了粉,在烛光下很是好看,他禁不住抚摸林忘的脸,眼神越来越深。 林忘被他的眼神看得胆战心惊,顾不得喘不上气,连连道,“陛下,我身子还未痊愈,请,请陛下网开一面。” 他惊慌失措,怕再遭遇前些天的事情,心脏剧烈跳动着,怕是要通过嗓子眼穿了出来,林忘又惧又怕,眼睛不自觉的泛起了水光。 这泠泠水光落进谢肖珩的眼里,谢肖珩的脸色微微一变,竟是不禁说道,“倘若真是你……” 林忘听不懂谢肖珩的言语,他被深深的恐惧笼罩着,噤若寒蝉,谢肖珩迟迟没有动作,他以为谢肖珩兴致已去,正暗自松一口气,却没想到谢肖珩冷冷说,“口侍吧。” 林忘猝然瞪大了眼,眼里的波光粼粼看得谢肖珩下腹收紧。 他松开林忘,一把将林忘推进了床中央,林忘还处于震惊中卫回过神,他已经将人抓到自己的胯下。 触碰到硬物之时林忘浑身都僵硬了,可他被谢肖珩死死掐着,只能艰难的抬头去望谢肖珩,这一眼,却让他明显察觉到谢肖珩的呼吸渐重,他抖着,脸色煞白,“陛下!” 谢肖珩耐心全无,掀开下摆将已经半硬之物露出来,捏着林忘的嘴强迫他将东西吞进去,属于男性麝香之味排山倒海将林忘淹没,他两只手攥紧了被褥,整个人绷得像跟弦。 林忘的胃顿时翻天覆地不住的干呕,谢肖珩却没有放过他的打算,反而因着林忘喉咙压迫的动作舒爽得呼吸沉重,林忘的头发在挣扎中散了出来,正好被谢肖珩一手掌握。 他扯着林忘的头强迫林忘吞咽得更深,林忘难受得脸色通红,眼角被逼出了泪,谢肖珩看着他狼狈至极,出言讥讽道,“身子不适,这嘴倒是温热得紧。” 林忘身心受挫,闻言崩溃的呜呜叫唤,谢肖珩半点怜惜都无,将他当做发泄的对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林忘嘴角都被擦破了皮,才听见谢肖珩闷哼一声,他眼睛一睁,想要逃开,却察觉一股腥膻直射进他口中。 他被呛得呼吸不了,谢肖珩终于松开他,他猛的扑到床沿开始干呕,将嘴里的秽物尽数吐了出来,可是无论他如何做,口中的味道依旧存留不去。 他趴了一会,头发却被谢肖珩攥,谢肖珩凑上来欣赏他崩溃的神色,慢悠悠道,“林忘,滋味如何?” 林忘瞠目欲裂,浑身因为悲愤发着抖,他像被人推进了寒冰之中,手脚都是冰冷的,唯有脸上挂着的热泪有温度。 谢肖珩伸出舌尖,轻轻的在他脸颊舔舐了一下,因着舒缓过语气都比来时显得愉悦许多,“朕很满意。” 他分明是故意在羞辱林忘,林忘不堪受辱,用力的推开谢肖珩,整个人滚下了床,摔得身上的每一处都在疼,他跌坐在地,双目通红的凝视着床榻上的青年——哪里有一国之君的模样,分明是个不要脸的登徒子。 他恨得咬碎了一口牙,谢肖珩好整以暇整装完毕从床榻上下来,继而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的望着他,谢肖珩的脸在烛光之中明灭可见,他拿脚尖碰了碰林忘的小腿,注视着林忘的眼睛,就像是个看一件势在必得的玩意儿。 林忘胸腔剧烈起伏着,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沦落到这样的境地,倘若面前站着的不是谢肖珩,他定是与之同归于尽。 但他什么都不能做,谢肖珩将他的软肋拿捏在手心,只要谢肖珩动一动手指头,他所想要保全的就会尽数消失。 “好生养着,朕下次来,可不想扫了兴。” 谢肖珩冷冷丢下这一句话越过林忘往外走,他走至门前,回头望了一眼,林忘一动不动的坐在地面,背脊弯了下来,就像一株被打折的竹,谢肖珩默默看了一会儿,唇角慢慢沉了下来。 —— 林忘跌跌撞撞的扑向桌边,桌上水壶里的水已经所剩无几,他尽数灌进了口中,但那股味道还是萦绕不去,他大喊起来,“小冯子,小冯子!” 小冯子早就听见里头的声响,但只能空着急,这会子谢肖珩走了,他急忙往里跑,只见林忘衣衫凌乱,惨白着一张脸坐在地上,脚边是空了的水壶。 “水,水!”林忘不住说着,用力擦着自己的双唇,见小冯子呆滞的站在一旁,又大声喝道,“我要沐浴。” 小冯子这会子反应过来了,“公子,现下没有热水……” 林忘一双眼剧烈收缩着,“冷水也成。” 他觉得自己身上全是谢肖珩的味道,这丝丝缕缕快将他逼疯。 小冯子被他的状态吓了一跳,急忙说着好就往外跑。 林忘坐在原地愣了半晌,忽然提起了脚边的水壶猛的摔向地面,溅起的瓷片打在他身上也浑然未觉。 夜已经深了,却不得安宁。 第6章 林忘折腾了大半宿,但躺到床上却如何都无法入眠,脑袋里来来回回都是谢肖珩的胁迫以及不堪的记忆,待到第二日天亮他才挣扎着起了身。 小冯子把早饭端进来,林忘自打进宫胃口大减,短短不到十日消瘦了许多,他强迫自己喝了几口粥,喉咙口因着昨夜被伤着了,做吞咽的动作火辣辣的疼,林忘叮的一声把瓷勺放回碗里,脸色难看至极。 小冯子昨夜一直守在院外,屋里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不禁很是心疼,见林忘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小心翼翼的说,“公子要是没什么胃口,奴才待会再端上来?” 林忘摇头,沉默一会儿,忽然问道,“宫中可有法子送信出去?” 小冯子一怔,为难的说,“公子可能不知道,这宫里比不得外头,戒备森严……” 林忘的眼睛黯淡下去。 小冯子一咬牙,话锋又转了,“但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奴才听闻北门有个侍卫可代人送信……” 林忘登时看见了曙光,他语气甚至有些激动,“我有封信,想送回家去,劳你替我跑一趟。” 他说着快速起身,在屋里翻出了纸笔,又让小冯子帮着磨墨,在纸上飞快的写下几行字,找不到信封,就将纸折叠好塞给小冯子,满脸都是期待,“这封信务必送到昌回路林家林延手中。” 小冯子接了信,犹犹豫豫的,“公子可有银钱?” 林忘一怔,他进宫时孑然一身,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让林延送给了陈家小姐,如今哪里还有东西交得出去,他在屋里搜寻起来,好在宫里到处都是奢华之物,他将用过的狼毫笔交给小冯子,嘱咐道,“这东西拿去当铺当了也是值钱的。” “公子,这,偷盗宫中物件是死罪。” “凡事你都往我身上推就是,”林忘神色郑重,“我不会连累你的。” 小冯子见着林忘凄然的神情到底心软,重重点头,“公子放心,奴才一定把信交出去。” 林忘感激不已,亲自将小冯子送到院前,目送着小冯子远离,心里忐忑不已,浑浑噩噩的又回了屋里。 他原是不想让林延担心他,但他实在不愿意再待在这令他胆战心惊的宫里,也不想再遭受那等羞辱人格之事。 他未在信中讲明他所经历之事,只恳求林延想办法将他救出宫去,林延自幼聪颖,结交的人脉又广,与其在这宫中坐以待毙,倒不如向林延求助。 林忘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送出去的信中,心里反而有了盼头,横竖谢肖珩对他并不上心,只要有个契机,他出宫未必没有可能。 林忘不安的等了两个多时辰,送信的小冯子终于去而复返,他登时站起来,语气焦急,“如何?” 小冯子压低了声音,圆圆的眼睛亮晶晶的,“奴才办事,公子放心。” 林忘长出一口气,露出久违的真心笑容来,来回踱步,“这就好,这就好……”又回头笑着对小冯子道,“多谢你,倘若事成了,我一定好好答谢。” 小冯子摸摸脑袋,笑起来很是孩子气,“奴才没有伺候过公子这样好脾气的主子,奴才喜欢公子,愿意为公子做事。” 林忘不禁很是感动,在宫中这将近十日,只有小冯子这小孩儿给了他温暖,仿佛也没那么难熬了。 如此又过了几日,谢肖珩没有再来,林忘不见到他,情绪稍显好转。 此时正是春末夏初,养在院里的花团团簇簇开了许多,小冯子跑出去摘了好几朵捧给林忘,林忘让他去找个陶罐,折了底部的枝,养在了屋里的小圆桌上,看着倒很是清雅。 他相信林延见了他的信定会想方设法与他联系,便一直满怀期待的等着,日日让小冯子去北门问消息,但回回都是毫无音讯,到了第五日,小冯子依旧是没带来好消息,林忘一颗心逐渐沉了下去。 他怀疑信是不是并没有送到林延手中,但小冯子说北门的侍卫信誓旦旦保证信绝对已经送到,于是林忘又开始担忧林延是不是束手无策,便又拟信让小冯子送了出去,让林延无论有没有办法,都务必给他回信。 信是送出去了,依旧石沉大海。 连小冯子都忍不住问了句,“公子,这都多少天了,信怎么还不送来?” 林忘从来都是信任林延的,纵然一直等不到回信,也不愿意去怀疑林延,他在焦虑之中又等了两日,没有等来期望中的信件,反倒又等来了谢肖珩。 —— 正是午后,宫中乏味至极,唯一消遣便是院外种的一小片花圃,林忘在宫里待了小半月,已然是被软禁了起来,也只好围着花圃转。 林忘让小冯子去后院打井水,自己卷了袖子蹲在花圃前除草,他在林府之时,闲来无事便也是读读书养养花,做起来倒是得心应手,三两下将杂草拔了丢在一旁,便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把水桶给我。”林忘说着,把一朵已经快枯萎的花折下来放在脚边,准备着晒干做成干花。 等了一会,后头的人却没有应答,林忘只好转过头去,“小冯子,水……” 他的话戛然而止,身后哪里是什么小冯子,而是迎着日光,居高临下带着玩味笑容望着他的谢肖珩,林忘心里猛的一跳,对于谢肖珩打从心里的恐惧使得他踉跄了一下便往后倒,谢肖珩手疾眼快的抓住了他的手,直接将他拉了起来。 两人贴得极近,谢肖珩轻笑了声,“看来朕不在的时候,你很有闲情逸致?” 林忘挣扎着推开了他往后退了两步,方才还算明朗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他左右看了看,没有发现小冯子的身影,独自面对谢肖珩,他心里突突的跳,半晌才喊了声陛下。 谢肖珩今日心情似乎很好,身上穿着一袭深蓝锦服,站在花圃之中,身姿挺拔,脸上挂着笑,不如前两次见面般带着迫人的气势,尽管如此,林忘还是忌惮他,十分不安的站着。 谢肖珩狭长的眼梢注视着林延,今日在朝堂上他将几个老古董批判了一番,说得那些老家伙哑口无言,又无意在一众官员中见到了林延,这才想起宫里养着的林忘。 其实他是不大满意林忘的,纵然林忘有一对与林延极其相似的眼睛,但那眼中的神采远远不如林延般澄亮,性子也太软弱,谢肖珩禁不住想,若是林延被他软禁在这宫里,定是要与他拼个鱼死网破的。 想到林延,谢肖珩笑意更甚,连带着林忘看着都可人许多,“喜欢什么花,朕让人移来值在院子里。” 林忘抿着唇,谢肖珩态度突如其来的转变让他疑惑,他摇摇头,“没特别喜欢的。” 谢肖珩皱起了眉,林忘怕他动怒,急忙加上一句,“随便鼓捣而已。” 谢肖珩蹙着的眉这才是又平复下去,他不满林忘离他太远,遂招手,“过来。” “我身上都是污泥……”林忘找理由。 谢肖珩干脆自己走上去,一把捏住了林忘的下颌细细端详着。 林忘自幼多病,养在院里极少外出,肤色极白,在阳光下更是通透水润,谢肖珩把玩得竟是有些爱不释手,他盯着林忘的眼,林忘的眼神闪躲而不安,模样倒是可爱。 正是打算做点什么,远远便传来一声奴才叩见陛下,林忘听见声音,如同受惊的雀迅速往后退,手中的温度消失让谢肖珩不悦的沉下嘴角,而林忘却如释重负,对着远处的小太监道,“小冯子,你过来,把水给我……” 谢肖珩的目光在林忘和小冯子之间流转了一圈,也不顾污秽,抓着林忘的手就往屋里拉。 林忘又惊又怕,呼道,“陛下,花还没浇呢。” 谢肖珩仿若未闻,直接将他拉进了屋里,林忘紧紧攥了拳,却听见谢肖珩吩咐,“来人,”小冯子急急忙忙跑了进来,“吩咐下去,朕午膳便在这里用了。” 第7章 常恩一直在外侯着,没多久就传令下去让宫人将午膳送至林忘这处来。 林忘住的阁楼是宫中相对偏僻之地,宫人到此处需要一定时辰,在此期间,林忘到里间换下沾染到污泥的衣物,刚将干净的衣物穿上,便察觉到一道戏谑的目光,林忘受惊回过头去,正是谢肖珩倚在屏风旁笑吟吟的看着他。 他急忙忙将扣子扣好,近乎有些手忙脚乱,谢肖珩也不动作,便只是注视着他,把他看得面红耳赤,好不容易穿戴整齐,听得谢肖珩揶揄道,“怎么,怕朕对你做些什么?” 林忘心思被揭穿,抿着唇不说话,谢肖珩三两步走过来,凝视着他的眼,伸手捏住他的下颌,林忘想往后躲,反而被他搂住了腰,继而双唇便被堵住了。 谢肖珩把他压在床边亲吻,撬开他的唇与他不安的舌纠缠着,手紧紧掐着林忘的腰不让他退缩,尽情享受这个吻。 林忘无奈的闭了眼,被迫承受谢肖珩的掠夺,一只手握在床边的栏杆上,用了极大的力度,莹白手背上甚至浮起了淡淡青筋。 谢肖珩吻得兴起,很快不满足于此,他的唇慢慢往下挪去,徘徊在林忘光洁的耳边,林忘浑身战栗,谢肖珩的气息将他层层包裹,他意识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终于忍不住开口,“陛下,现下是白天……” 谢肖珩闻言轻笑,凑在他耳边讲话,温热的气息尽数打在他的皮肤上,“朕是天子,就是白日宣、淫又有谁敢说半句不是?” 林忘被他的荒唐话吓得不轻,他为人保守又轻欲,无法苟同谢肖珩的话,更不愿意做了这白日宣、淫的主角,于是一再的往后缩,企图脱离谢肖珩的桎梏。 谢肖珩不满他的举动,重重的在他颈子上咬了一口,林忘吃痛,伸手抓住了谢肖珩两侧的衣物,这一口下去,他的颈子顿时出现了一排淡红色的牙印,仿若是谢肖珩在他身上烙下的印记。 谢肖珩盯着那红印子笑得越发欢愉,盯着林忘的眼睛调笑他,“怎么这么容易留印子?” 林忘羞恼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此时,外头传来常恩的声音,“陛下,午膳已经传到。” 谢肖珩又在林忘唇上啄了一口,这才是肯松开林忘,林忘一得到自由,几乎是弹开了谢肖珩的身边,他这个举动让谢肖珩的笑容微微一凝,但好在谢肖珩今日心情极佳,没有发作。 林忘以为以谢肖珩的性子,即使是午膳也会极尽奢华,可桌上的膳食虽精致,却并非大鱼大肉,反倒有些寻常,都是林忘喊得出名字的。 他坐在谢肖珩身边,常恩和小冯子在一旁伺候着,有谢肖珩在,林忘的心一直提着,极少动筷,只夹自己面前的清蒸石斑,埋头吃饭,把自己的存在降到最低。 常恩是个有眼力见的,瞥见谢肖珩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当即走到林忘身边,将御筷塞到林勿手中,提点道,“公子,您该伺候陛下进食。” 林忘怔了一下,看向谢肖珩,只见谢肖珩正襟危坐,似是真的等他去伺候,不由有些无奈。 常恩在此,为什么偏要他去伺候呢? 想归想,他还是做主将瓷盘中已剥好的虾肉夹到谢肖珩的碗里,谢肖珩这才是肯动手进食,一顿饭下来,林忘自个没吃多少,光顾着揣测谢肖珩的心思了。 谢肖珩的目光在哪盘膳食上停留了多久,哪样食物只尝了一口便不愿再吃,他观察细致,到后来几乎没有出错,谢肖珩的脸色越来越舒展,对此很是满意。 谢肖珩长在宫中,又是太子,自幼要求严苛,一举一动都纳入他人眼里,连用膳都是慢条斯理挑不出一丝毛病,他的细嚼慢咽倒是苦了林忘,足足用了小半个时辰,谢肖珩才摆摆手示意林忘可以放下御筷。 林忘暗暗长吁一口气,已是午后,外头艳阳高照,谢肖珩也得起身前晚御膳房批改奏折,林忘起身恭送谢肖珩,谢肖珩却在院前的花圃停了下来。 起初谢肖珩把林忘安排在此处,也是不想被宫人发现,毕竟强取豪夺重臣之子说出去到底不是什么光彩之事,但这处未免太过偏僻,甚至连个院名都无,他每次来此都要耗费些时辰,加之这阁楼已经久未修葺,看着有些潦倒,未免显得他苛责身边人。 谢肖珩想了想,却不经意见到站在一侧的林忘,心里为他换个住处的念头反而被压下去了,这人只是跟林延有几分相像的人,他何必费这个心。 倘若在他身边的是林延,莫说是换个住处,他怕是会把人悄悄养在养心殿,又何惧他人流言蜚语。 到底是个赝品罢了,谢肖珩思及此,好心情扫去一大半,连多看一眼都不愿,遂摆驾离开。 林忘送走谢肖珩这尊大佛,提了许久的心终于缓缓落下去,小冯子上前询问,“公子方才没吃多少,要不要奴才让小厨房上些点心?” 经小冯子这么一说,林忘还真的有些饥饿感,人一松懈下来,胃口也好很多,他对小冯子点了点头,又露出个笑容来,“劳烦你了。” 小冯子被这笑容晃了眼,半晌才回过神,连连应着往小厨房的方向走,林忘望着他的背影,想到在深宫之中还有为他着想的小冯子,不禁感到欣慰。 他抬头望天,到处都是层层叠叠的宫墙,只有一小方天地,觉得自己又可怜又可悲,对往后的日子没有一丝期待。 —— 林忘在半月内前前后后送了四封信,却没有一封有回音,怕连累了林延,便逐渐放弃再给林延写信。 这日,小冯子匆匆忙忙的从外头跑来,林忘正在花圃修花,小冯子一脚踩在他剪下来的牡丹上,他心疼得急忙将花收好,又问,“出了什么事,这么慌乱?” 小冯子跑了一段路,此时气喘吁吁的,半天才缓过劲来,“公子,奴才听说……听说林延大人的夫人昨夜生产了,是个大胖小子。” 林忘捧花的手一抖,迅速站起身来,激动的抓住小冯子的手,“你听谁说的,母子可还平安?” 小冯子喘着大气,“奴才今日去了库房领物资,听那儿的宫女说的,母子都平安。” 林忘难得的有一个极其璀璨的笑容,他这一笑,花圃里的花都黯然失色了,他来来回回踱了几步,嘴里念叨着,“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又马不停蹄往屋里赶,找出了纸笔给林延写信。 林延的妻子赵氏与林延青梅竹马,二人在十七岁时便成了亲,鹣鲽情深,林延极其重视这头胎,往日没少念叨着等孩子出世要如何教导,常常缠着他要他这个伯父以后当孩子的老师。 林忘也很期待这个侄子的到来,早早在金铺子打造了一对长命锁准备当孩子的见面礼,但如今他身困在宫闱之中,自然是没有办法亲自将礼物送上。 他把宣纸铺开,顿时黯然伤神,很快又打起精神来,在纸上落下八个大字——年岁平安,喜乐安康。 又将收纳长命锁的地点一并写了进去。 他唤来小冯子,满脸喜色,“你替我将这封信送出去,若是送到了便好,若是送不到,”他顿了顿,又重重道,“定是能送到的。” 小冯子接触林忘快一个月,头一回见到林忘喜出望外的模样,不禁被他感染,笑得傻里傻气的,附和着林忘的话,“奴才一定让他们办好。” 林忘亲自送小冯子出了院子,脸色的笑容便没有落下来过。 林延当了父亲,他为林延高兴,但愿这个孩子能健康长大,成为跟林延一般优越之人,他越想越是开心,甚至忘却自己身处宫闱,一整天下来都是笑着的。 —— 第8章 初夏的夜还带点凉意,月上柳梢,洒落一地的银辉,因着林忘心情愉悦,连带着看这红墙也顺眼了许多,用过晚膳后,便让小冯子去找了副黑白棋用以解闷。 他在林府时兴趣极少,时常和自己下棋,但现下/身边有个小冯子,自然是对弈的乐趣更多。 小冯子听见林忘要他下棋,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奴才是个粗人,不懂下棋这么高雅的事情。” 林忘把他拉着坐下,“不懂可以慢慢学,这棋的学问大着呢,也正好磨磨你这急躁的性子。” 小冯子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公子是嫌奴才聒噪?” 林忘在棋盘上落下一颗黑子,含笑不语。 小冯子学着林忘落了一子,他看不出门道来,但依样画葫芦倒是会的,林忘抬眸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笑容未减。 小冯子见着在烛光下,两只修长白/皙的手执着黑色棋子,越发把林忘的手显得透亮晶莹,他看得出神,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他没有动作,林忘又见他一脸呆滞的模样,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询问道,“在想什么?” 小冯子仿若梦醒,眼前是林忘眉眼含笑的脸,他眨眨眼睛,心中惊叹林忘的容貌是何等的出俗,又为能接近这样的人而心神荡漾,便是脱口而出,“公子,你是天上来的吗?” 林忘一怔,讶异小冯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正想调侃两句,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声响,显少在此处待着的小路子拔高了声音,“奴才叩见陛下。” 小冯子吓得刷的一下站了起来,林忘的笑容消失得一干二净,谢肖珩的到来,打断了这难得的片刻闲暇时光。 一双红底纹银黑靴踏入屋里,林忘看去,谢肖珩面无表情的进来,他对上那双极具魄力的丹凤眼,眼里的寒意仿若腊月飞霜,瞬间要将这屋内冻结,林忘的心也随即提了起来。 两人的目光交汇,谢肖珩眉目更冷,他稍稍瞥一眼小冯子,小冯子腿软了下去,急急道,“叩见陛下。” 谢肖珩沉声,“出去。” 林忘垂在身侧的手紧张得蜷了起来,小冯子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对小冯子勉强笑了下,嘴角提上去又很快沉下来,眼神示意小冯子别留在此处。 谢肖珩夜里到他这儿来意图明显,他不愿意让小冯子看见他的狼狈。 小冯子咬了咬牙,几乎是逃出了屋子,门一关,屋内便只剩下万分紧张和面色寒冷的谢肖珩。 林忘斟酌着开口,“陛下……” 只说了这两个字,只觉一道风扑来,他被一道重力压制,整个人往后跌,腰间重重的磕在圆桌上,疼得他低叫了一声,背后抵着的是方才的棋盘,圆润的棋子透过衣物磕在他身上,很是难受,林忘甚至未来得及思考谢肖珩为何这般粗鲁,衣摆便让人撩了起来。 他双目瞪大,拼命推拒着压在他身上的人,两只手掐在谢肖珩的肩膀上,惊慌失措,“陛下,你做什么?” 谢肖珩不顾他的反抗,眼里的冷意更甚,他挤进林忘的双腿之间,强力一扒,便将林忘的裤子脱了下来,林忘下/身一凉,下意识要将两条腿合起来,却只能是夹紧了谢肖珩的腰。 谢肖珩盯着他煞白的脸,附身靠近他,呼吸与他交汇在一起,近乎残忍的一笑,“做什么,自然是做让你我快活的事情。” 林忘眼瞳剧烈收缩着,疯狂的挣扎起来,他甚至不顾对方是天子的身份,又拍又踹,只可惜他自幼病弱体力不支,这点反抗在谢肖珩眼里不足挂齿,反倒使得谢肖珩更加暴虐的掰开他的双腿。 林忘屈辱的咬了咬牙,认命的闭了眼,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来,“去床上……” 谢肖珩哪里会如他所愿,掐着他的双颊命令道,“把眼睛睁开。” 林忘哆哆嗦嗦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谢肖珩布满恶意的神情,谢肖珩拿出两指伸入他的口中搅弄着,恶劣道,“在这桌上岂不别有一番风味……”他又死死盯着林忘的眼睛,眼里烧着的火热直把林忘烫伤,“你可知道,林延当父亲了?” 在谢肖珩口中听见林延的名字,林忘顿时有一种被审判的感觉,他嘴里被谢肖珩塞着手指呜呜的喊着说不出一句话来,但神色十分痛楚,五官都微微扭曲。 谢肖珩越发满意他的狼狈,他把两指从林忘嘴里拿出来,将津液暧昧的擦在林忘的脸上,缓缓的说,“你猜想,若是林延知晓自己的哥哥竟是朕的胯下人,他会做如何感想?” 一股热血直涌上林忘的头顶,他只以为谢肖珩在羞辱他,却没有注意到谢肖珩报复般快感的神情,他吓得抓住谢肖珩的手,急道,“别告诉他。” 谢肖珩冷冷看着他,一想到与这双眼睛有几分相似的主人已经与别人成亲生子,内心的熊熊怒火便要将他烧得失去理智——他可以怜悯体恤林延,却不会对林忘手下留情。 林忘凄然的看着谢肖珩,而当谢肖珩将他两条腿往外掰开时他只微微挣扎了下便不敢再有动作。 被津液濡湿的两指手指强硬的挤进干涩的入口,一阵刺痛直达颅顶,林忘咬紧了牙,内心的排斥铺天盖地,他觉得自己变成了砧板上的一块鱼肉,任由谢肖珩宰割。 黑白棋子被挥到地面发出清脆的声音,林忘的心也随着这些逐渐平息的声响沉入谷底。 谢肖珩对他没有半点怜惜,他的穴/口干涩紧致,被硬生生塞进了两指抽/插起来,林忘疼得眉心直跳,还未适应时,炙热滚烫的性/器便已经抵在入口。 他惊惧的往下看,只见那又粗又长的物件尽显狰狞,而这东西即将要进入他的体内,本能的害怕使得他整个人颤颤巍巍的往后缩,但却被谢肖珩死死扣住腰间不得动弹,他只来得及惊呼一个不字,粗长的性/器便不管不顾的往里头挤。 疼痛使得他连呼吸都停滞了,林忘被逼出了眼泪,胡乱的抓着谢肖珩的手,像是要乞求他的怜悯,但谢肖珩只是欣赏着他的崩溃,一个用力,全然撞进了他体内,林忘疼得连喊都喊不出来,只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就像是一条离了水的鱼。 谢肖珩犹嫌不够,对林延不满的怒火全转移到了林忘身上,他手起掌落,狠狠扇在林忘的臀/部上,把白嫩的软肉扇得通红,嘴上还不愿意放过林忘,“夹得这么紧,你说不要给谁听?” 林忘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在两人的结合处,空气里也有淡淡的血腥味,他失神的盯着头顶瓦片,哭得一塌糊涂,只会喃喃,“不,不要……” 谢肖珩毫不客气的冲撞起来,实则林忘太过紧张,夹得他也有些生疼,但在这场性/事之中,疼痛反倒成为了助兴的,他把林忘顶得白花花的身体一耸一耸,眼神彻底通红,掐着林忘的下颌,命令道,“看着朕。” 林忘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谢肖珩捅开,谢肖珩每一下都撞得他疼痛不堪,他死死闭着眼不愿意睁开,大腿被分得更开,几乎是按到他了胸前,谢肖珩狠狠在他大腿内侧落下一掌,音色低沉,又命令了一遍,“看着朕。” 林忘不堪疼痛,终于睁开眼来,在一片水雾之中,他见到谢肖珩发红的眼睛,像是满天的血海,要将他吞没。 —— 再次醒来,林忘狼狈不堪的躺在床上,小冯子匍匐在一旁哭得喘不过气,见他醒来,哭得更是厉害,“陛下怎么能这么对公子?” 浑身都疼,难以启齿的地方更是撕裂般的疼痛,骨头仿佛散架了,他的目光无意识的落到散落一地的黑白棋子,再也忍不住闭上眼睛,淌下两行清泪来。 他究竟何至于沦落到这等生不如死的境地? —— 第9章 林忘原先身子骨便弱,被谢肖珩这么一折腾,加上被囚禁在深宫中的心结,自然是要大病一场,太医来看过两回,开了好些补身子的药方,又吩咐这几日需得好好调养,让小冯子细心伺候着。 他以为自己一病,便能逃过见谢肖珩,结果到了第二日夜里,谢肖珩还是来了他这儿。 林忘刚喝下药,药里下了安神剂,昏昏欲睡之间便察觉到有人坐到了他的床边。 他没睁开眼,一副疲倦的模样,往里转了个身,低声道,“小冯子,我无事,你快些去歇着吧。” 等了一会,他忽然觉得不对劲,小冯子哪里会坐到他的床上来,林忘的背僵了僵,决定假装无事发生,但闭着的颤抖的睫毛却泄露了他的紧张。 “当真无事?”传来一声似笑非笑。 林忘把双唇抿紧了,两只手也用力的握在一起,他脑袋混沌,本就没有精力再去应付谢肖珩,却没想到谢肖珩却伸出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顿时如同被滚铁烫到,整个人极快的往里弹了进去,继而忍着不适坐起身来,怒视着谢肖珩。 谢肖珩的手顿在空中,不悦的看向林忘。 烛光映出林忘愤然的神情,他没有束发,柔顺的一头墨发随意散落在穿着洁白的亵衣,衬得他肤色极白,就如同被包裹起来的一颗圆润的珍珠,等着有心人去采摘。 林忘的眼睛虽因病而难以聚焦,但眼里的光芒却不同寻常,像是积攒了多日的不甘终于一朝迸发出来,这使得和平时温润的他大相径庭,谢肖珩甚至觉得这样的林忘很是陌生,陌生得他难以在林忘眉眼之中找到林延一点半点的影子。 但眼前的林忘却让谢肖珩饶有兴趣,就好像逗弄的一只猫忍不住张牙舞爪的反击,而他只要轻轻的把这猫的后颈提住,就能让这猫软软的倒在他的怀里。 他的不悦烟消云散,把手伸了回来,好笑的望着林忘,想了想,竟然开始脱起了靴子来,林忘顿时被踩中了尾巴般,怒目圆睁,不顾眩晕就要爬下床去。 他没想到谢肖珩这样无耻,连他生病都不放过。 谢肖珩三两下把他压倒在床上,狭长的丹凤眼含笑睨着他,“去哪儿?” 林忘咬牙切齿,骂道,“无耻。” 他正是被谢肖珩逼到尽头之人,哪里还管眼前的人是什么一国之君,只想着把心里的悲愤表达出来,一双眼里闪着的尽是屈辱。 谢肖珩翻身将他压牢了,好整以暇,“再骂。” 林忘折服于他的不要脸,颠来倒去的说,“昏君,荒淫无度,无耻至极……” 谢肖珩任由他骂着,他抱着逗弄宠物的心态夸奖道,“伶牙俐齿。” 林忘憋了半天,再多的也骂不出来了,只能徒劳的和谢肖珩对视着,他胸口剧烈起伏着,被困在谢肖珩怀里使得他浑身都被谢肖珩身上淡淡的檀香包裹着,仿佛如何都挣脱不开。 许是因为气恼,又生着病,林忘的脸显出一股淡淡的潮红来,谢肖珩盯着他脸看了半晌,竟是把持不住的附身在他嘴角亲了亲,林忘躲了一下,谢肖珩的吻擦过他的唇角,又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谢肖珩有点恼,多少人对他前仆后继,偏偏眼前人避他如猛虎,他扳过林忘的脸,见他眼里有着水光,像是一潭清泉,他霎时回忆起年少不得势时林延望着他的眼睛,也是这样泛着光,让他在难挨的岁月之中有了些许温情。 想到林延,谢肖珩又爱又恨,他只能把这种复杂的情绪附加在林忘的身上,捏着林忘的下颌堵住林忘的唇,辗转吻着,又想到林忘和林延身上留着同样的血脉,于是吻得越发深沉,直将林忘肺腑里的气息都抽取,涨红了整张脸才肯结束。 好不容易可以呼吸,林忘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却被谢肖珩抱进了怀里,听见谢肖珩有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附在他耳边说,“别离开我。” 这前后反差太大,林忘怔在原地,谢肖珩紧紧搂着他,将他按在胸前,他甚至能隔着衣物听见谢肖珩心脏的律动,一时之间不禁有些迷惑。 “今晚不动你,睡吧。”谢肖珩摸了摸他的头,又在他额头上落下轻轻的一吻。 林忘听见此,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睡意又卷起,他想赶走谢肖珩,但想了想无奈的闭上了眼,谢肖珩只是搂着他便再也没有了动作,像是在抱着什么珍贵的物品。 林忘到底撑不过身体的疲倦和药物的作用,在有些紧张不安的情绪之中缓缓睡去,他不禁想谢肖珩今夜为何肯给予他这片刻不同寻常的温柔,但究竟未能想明白。 他还不能知道,谢肖珩的反常皆不过将他当做了另外一人罢了。 —— 次日想来,床边已经空无一人,身上倒是盖得严严实实的,林忘又躺了一会儿便挣扎着起床,身上还是没什么力气,唤来了小冯子。 小冯子把早膳端了进来,伺候林忘洗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林忘知晓他心里在想什么,昨夜谢肖珩头一回留宿于此,也难怪他想歪了,但他不想解释,横竖他在这宫里的身份已经够为尴尬,又何必再做无谓的辩解。 用过药后,林忘照常去花圃里修剪花枝,但夏日一来,外头的阳光颇为热烈,他身子骨未好,受不住这日光,只待了一小会便进了屋。 午后,阁楼忽然热闹了起来,林忘听见声响出去看,十来个宫人捧着大盆小箱陆陆续续从外头进来,低眉顺眼站在庭院里,而为首的是常恩。 一见这阵势,林忘不禁怔住,常恩给他行了礼,笑眯眯的说,“公子好福气,这些都是陛下的赏赐,您过来清点清点?” 林忘一听,血气险些上头,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自古以来,只有皇帝的妃嫔才有此等待遇,可他是一介男子,虽说做了谢肖珩的禁脔,但绝非想要享受到所谓的福泽。 日头照得他眼前一片白,他深吸了几口气,手指头都在抖,用尽全力道,“我不要。” 常恩吓了一跳,这哪里有人敢拒绝天子的赏赐,他急急忙忙走到林忘面前,压低声音好生劝说,“公子,陛下登基时日不久,如今后宫更是空无一人,您可是独得陛下的恩宠,快些把方才的话收回去,别辜负了陛下一片心意。” 林忘气得头晕目眩,他猛的看着常恩,语出惊人,“你若是想要这恩宠,你自个享受去。” 常恩表情一变,心想林忘未免太不知好歹,这天大的福泽竟然也敢拒绝,况且这可是圣意,难道他不知道抗旨的下场么,常恩不经意对上林忘的眼,在心里冷笑,也就仗着这两只眼睛了。 林忘说完这话,再无脸面在外头面对宫人的打量,他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丢在大庭广众之下无地自容,他拂袖进了屋,砰的一声将常恩隔绝在外。 常恩受了他的脸色,面色阴沉的往庭院走,一巴掌便是打在小冯子脸上,怒骂道,“废物。” 小冯子被打了脸,也不敢吱声,倒是小路子笑嘻嘻的迎上去,“常公公,这些赏赐不如先由奴才收进库房。” 常恩冷笑,“他既是不要,何必强人所难,我只将他的话回禀陛下便是,用得着你来多嘴。” 小路子原先是先拍马屁,却没想到拍到了马尾上,讪讪的住了嘴。 这些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常恩雄赳赳的带着宫人又原路返回,小冯子急忙忙想去看林忘,听见小路子在后头幸灾乐祸的声音,“遭殃咯遭殃咯,他自己不想活,可千万别连累我……” 第10章 “他当真这么说?”年轻的帝王抬起头来,两道英挺的眉微微皱起。 常恩连声应道,“林公子说不要陛下的赏赐,还说……” “说什么?” “说谁若是想要这恩宠便自个享受去。”常恩到底没把自己抖出来。 话落,一本奏折砸在常恩脚边,谢肖珩脸色阴沉得像仿若瞬间会发作的天,他怒道,“放肆。” 常恩吓得扑通跪了下来,“奴才不敢有半句假话。” 谢肖珩望着底下的老奴,心里不由一阵烦躁,摆摆手,“行了,你出去吧。” 常恩告恩,往后退出了御书房,只见高台上的青年一脸愠色,不禁有些幸灾乐祸,这下子不识好歹的林忘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谢肖珩在气头上,只批了两道奏折便作罢,眼前浮现林忘那张温润而倔强的脸,只觉得心里的火越烧越旺,恨不得立马把人提到跟前来狠狠教训一番。 林延气他也便罢了,林忘充其量是个赝品,有什么资格在他跟前拿乔。 他原是想着纵然是养着只宠物,偶尔也得给两颗糖,但没想到这只宠物竟然这样大胆敢拒了他的心意,这对于心高气傲的谢肖珩而言是绝不允许的事情。 他未登基前,处处受谢淳羽母子的制衡,明明是东宫太子,却要在宫中谨慎小心行事,他费尽心思坐上帝位,从前受的委屈使得他再也容不下一粒沙子。 他为肃清谢淳羽的党羽,将朝堂掀起一番腥风血雨,在短短三月内,无人不惧怕他的威望和手段,谁人不是见了他便战战兢兢吓破了胆,偏偏林忘敢忤逆圣意,好大的胆子。 区区一个林忘罢了,他若无法将人收拾服帖,他这天子当得岂不是笑话。 谢肖珩想着,又把常恩唤了进来。 常恩弯着腰给谢肖珩行礼,“陛下有何吩咐?” 谢肖珩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前些日子吐鲁番进贡的药物可还在?” “都纳入库房了。” “替朕挑几样上来。” 他倒是想看看,林忘的清高能维持到什么时候。 —— 与此同时,方赶走常恩的林忘也是心烦意乱,他原先做事是处处考量之人,但在这宫中待久了,他的聪颖和稳重似乎也随之不见,就拿谢肖珩赏赐之事来说,纵然他觉得屈辱,只要忍着受下便是,可惜他怒火攻心,竟然连后果都没有考虑。 谢肖珩是睚眦必报之人,他拂了谢肖珩的意,自己又能好过到哪里去。 就连向来单纯的小冯子都觉得他此事欠妥,“公子,要不奴才去找常公公求求情,让他把东西都拿回来吧。” 于事无补了,林忘在心中叹气,他开罪了常恩,常恩定会跑到谢肖珩面前去告状,又怎么会帮他呢。 他抬起头,只见小冯子左颊有一个显目的巴掌印,顿时所有的担心全转到了小冯子脸上,他眼神一变,“你的脸怎么回事?”不等小冯子回答,他已经猜到,“常恩打的?” 小冯子立马捂住了脸,摇头,“不碍事的不碍事的……” 林忘愧疚不已,常恩不敢对他发脾气,却般怒气全撒在小冯子身上了,他起身去翻太医留在柜子里的药又折回来,语气满是愧意,“对不住……我给你上药吧。” 小冯子吓得连连退后两步,脸都涨红了,“那怎么成,您是主子,哪里有主子给奴才上药的道理?” 林忘板起脸,“既然你说我是主子,那我让你过来上药你不听?” 他心里委实将小冯子当成了自己人,他自身难保,无法替小冯子讨回公道,但连上药这等小事他若是不做的话,他如何担得起小冯子对他的好。 小冯子最终还是犹犹豫豫的凑了过来,林忘沾了药膏细细涂在他脸上,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林忘的脸,反倒把自己瞧了个面红耳赤,他甚至大逆不道的想,林忘这样的人,怎么能被禁锢在这冰冷深宫里,他应该是蓝天上的自由鸟,无忧无虑的飞行。 —— 林忘提心吊胆了一天,在谢肖珩夜里抵达阁楼时反而安定了下来,横竖谢肖珩折腾他也便那些手段,他眼一闭也就过去了。 他嘲笑自己的自暴自弃,却又找不到反抗的方法,只能强装镇定面对谢肖珩。 谢肖珩看不出情绪,缓步朝他走来,林忘坐在椅子上,脸绷紧着,放在大腿上的手悄悄握紧了。 “林忘,”谢肖珩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影子将他笼罩起来,他捏住林忘的下颌,嘴角挂笑,眼里却没有一点笑意,“你知不知道抗旨是要满门抄斩的?” 林忘十指绞得更紧,定定道,“我不需要那些赏赐。” 谢肖珩手上的力度加大,林忘疼得皱起了眉,他却没有放开的意思,居高临下望着林忘,“不需要?多少人想要朕的赏赐,偏偏你不识好歹。” 他甩开林忘的脸,拉着林忘往床榻上走,林忘踉踉跄跄被推到床上去,心里悲愤难当,瞪着谢肖珩,凄然道,“陛下只会用这种法子来对付我。” 谢肖珩站在床边,丹凤眼眯了眯,林忘以为他要发怒,他却忽然诡异的一笑,下一瞬,便见他从袖口拿出一罐不知为何物的小瓷瓶,他将小瓷瓶拿在手上转了转,笑得越发欢愉,“朕的法子多的是,就看你招不招架得住了。” 林忘下意识感到惧怕,而谢肖珩拔开瓷瓶的封口,继而逼近他用力捏住他的两颊,强迫他张开嘴来,将瓷瓶里的液体往他嘴里灌。 林忘剧烈挣扎着但还是喝进去了一些,他被呛得狼狈的咳嗽,谢肖珩好整以暇的站在床边看着他。 林忘呛得脸都红了,他想要把东西吐出来,却只是徒劳,怒目圆睁的看向谢肖珩,“你给我喂了什么?” 谢肖珩坐下来,观察林忘的反应,脸上带着期待的神情,不紧不慢道,“吐鲁番上个月进的贡品,听闻这药厉害得紧,便是高岭之花喝了也得化作青楼里放/荡的妓子。朕原先还愁找不到人试验,正好给你试试。” 林忘惊恐的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的问,“你……你给我下药?” 谢肖珩靠近他,呼吸都洒在他脸上,他戏谑的勾了勾唇,“是又如何?” 林忘猛的推开谢肖珩往床下奔,他抓起桌面上的壶将里头的水一下子灌进肚子里,企图冲散药力,一壶冷水进肚,他靠在桌边,嘴唇都在发抖。 谢肖珩一直没有动作,他只是淡淡的将目光落在林忘身上,起先林忘还能克制自己忽略这道目光,但渐渐的,身体升腾起一股异样之感,像是有束火从体内蔓延开来般,把他的四肢都烧得滚烫。 林忘甚至有些腿软,不得不抓着桌子才能站稳,他眼神剧烈闪烁着,不多时,那股火越烧越旺,几乎是要将他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不能再待在这里…… 林忘下意识想逃离,他跌跌撞撞的往门口都方向走,谢肖珩却三两步走到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烛光里,林忘白/皙的脸上尽是潮红,就像是开得最艳丽的桃花,纵然是见多了美人的谢肖珩,也不免称赞眼前之人确实是清俊至极,而这素日似不染一丝情/欲之人此刻眼中却水光迷雾,克制隐忍,偏偏被欲/火摧残得换了神情。 谢肖珩极满意林忘的变化,方一伸手触碰到林忘的脸,那滚烫的触感便擦过他的指尖,林忘只觉得不能接近谢肖珩,惊慌失措的往后退,险些就跌倒在地,谢肖珩眼疾手快将他捞进了怀里。 他浑身都是滚烫的,而接触到谢肖珩,便像被夏日里山间清凉的清泉包围了起来,恨不得溺死在这凉意里,他听见谢肖珩含点笑意的音色,脑袋混沌不能自己,“林忘,求朕……” 第11章 烛泪啪嗒滴在桌面,嫣红晕开凝结,色泽越来越深,屋里传来暧昧而压抑的喘息声,起起伏伏听得人面红耳赤。 林忘混混沌沌被推到在床上,他的衣襟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尽数散开,露出白/皙光洁的胸口,他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眼睛仿佛蒙上一层水雾般,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淫糜的气息。 他在接触到谢肖珩那一瞬间,身体已经不由自己控制,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啃食他的身体,又像是有谁在他体内丢了一把火苗,把他的理智全部燃烧。 谢肖珩摸摸他的脸,他就忍不住想要去靠近谢肖珩掌心的冰凉,他甚至想要更加接近,不顾自己赤身裸/体在谢肖珩接近之时主动靠进了谢肖珩的怀里。 谢肖珩的眸色越来越深,他惊讶药物的作用,又觉得眼前的林忘着实赏心悦目,就像是一朵他原先以为是含苞待放的雪梅在他面前绽放开来,里头裹着的其实是浓烈而艳丽的玫瑰,有着异样而反差的美。 他抚摸上林忘的身体,林忘顿时剧烈的抖了一下,继而像是汲取清泉的荒漠旅人往他身上靠,谢肖珩勾了笑,逗着猫儿一般的摸摸他的乳首,他反应更加剧烈,猝然瞪大了眼,整个人僵住了。 林忘在浴火里沉沉浮浮,他从未经历过这样令人惊恐的感觉,身体的每一寸都渴望被抚摸,就连在前几次性/事中从未有过反应的下/身也高高翘起。 他本能的想要伸手抚慰自己,却被谢肖珩抓住了手腕,他所有的尊严在这一刻都抛却,扭动得如同失水的鱼,求饶道,“给我,给我……” 他心里清楚自己此刻有多淫、乱,却又无法阻止身体的反应,在肉/体和精神的折磨之中,谢肖珩握住了他的下/身,他一个打颤,尾脊骨酥酥麻麻,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却有带点咸腥的指探入了他的口中,谢肖珩调笑的音色响起,“尝尝你自己的味道,你流水了。” 林忘被这样猥亵的言语刺激得浑身发抖,但身体却迎合着谢肖珩的动作,谢肖珩挑弄着他的舌头,把他的舌头拉出来含进自己嘴里啜着,两条滑腻的舌搅和在一起,留下晶莹粘腻的津液打湿了两颊。 林忘嘴里混杂着自己和谢肖珩的口水,等谢肖珩松开他,却用一种蛊惑的口气附在他耳边道,“咽下去。” 他的身体早就不是自己,鬼使神差的合起了双唇,咕咚一声将口中的东西尽数咽了下去,他抛却了羞耻,被药物控制的身体只能听令于掌控他的谢肖珩,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想要缓解身体的燥热,不由自主的向谢肖珩凑去。 谢肖珩眼睛都红了,他盯着林忘湿漉漉的唇角,一把将林忘从床上捞了起来,让他坐到自己身上,林忘软趴趴的任由他摆动着,双手不自觉的环住了谢肖珩的脖子。 林忘的胸口靠着谢肖珩,仿若是主动将胸前殷红而挺立的两点送到谢肖珩嘴边,谢肖珩往精致的一点吹了口气,哑声询问,“想要朕做什么?” 林忘也不知道,他遵循本能的呜呜着,“痒……” 谢肖珩一掌捏着他的臀肉,用早就坚/挺的硬物去摩挲林忘湿漉漉的入口,“哪儿痒?” 林忘整个人埋进谢肖珩的身体里,羞赧令他闭上了眼,紧紧闭着嘴不肯再讲。 谢肖珩不会如他所愿,逼问道,“是乳/头痒,还是后面痒?” 林忘羞耻得浑身通红,谢肖珩不肯放过他,恶狠狠在他肩胛上咬了一口,命令道,“朕要你说。” 对谢肖珩埋藏在深处的恐惧使得林忘奔溃的开口,“都痒,哪儿都痒。” 他明明知道自己说的话语有多淫乱,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林忘被折磨得不禁流泪,与此同时,谢肖珩一口叼住他胸前的乳首,他被刺激得剧烈颤抖,一道白浊喷洒在他和谢肖珩的腹部上,黏腻而淫糜。 谢肖珩拿牙尖磨着林忘的乳首,他有一颗磨损的尖牙,擦过皮肉让林忘有种自己的乳首要被咬破他错觉,林忘心里害怕,但又无法抗拒这触碰,谢肖珩大力吮/吸着,亲得啧啧有声,声音听在林忘耳里,更像是一道催情剂,让他热得快要融化。 谢肖珩的下/身在林忘动情的入口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他音色低淳,故意过而不入,一点点引诱意识混沌的林忘,“痒么,想要朕进去吗?” 林忘难受得扭动着腰,他的入口又热又麻,竟是渴望着有硬物能狠狠的将自己贯穿,可他说不出那些淫语,只能用一双水雾雾的眼乞求的看着谢肖珩,希望谢肖珩能满足自己。 谢肖珩被他眼里的情/色勾住了,他想到那日光一般炙热的少年,呼吸沉重,身上的人仿佛变成了他渴求之人。 他情不自禁转而去亲吻林忘的唇,力度之大像是要把林忘吞进肚子里,手上也没闲着,抬起了林忘的腰,一个挺入,直直贯进了紧致软热的入口,林忘的喘息声全被淹没在吻里。 谢肖珩掐着林忘的腰抽/插着,一下下都挺进最深处,林忘随着他的动作而颠簸着,白花花的肉/体上染了汗,垂到腰间的头发黏糊糊的缠在自己和谢肖珩的身上。 他被肏得双目失神,全身的感觉都汇聚到了的身下,谢肖珩的性/器粗长无比,让他有一种要被贯穿的错觉,他甚至能描绘出盘旋在谢肖珩性/器上的青筋,林忘大口大口喘着气,攀着谢肖珩的脖子被谢肖珩肏得一颠一颠的,逐渐的便有些受不住了,啜泣的求饶,“太深了,太深了……” 他想要逃出谢肖珩的怀抱,却被谢肖珩死死掐着腰坐着,这个姿势使得谢肖珩的性/器进入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林忘连呼吸都不能,颤抖的达到高/潮。 两人身上都是汗,空气里漂浮着淫糜的气味,谢肖珩把林忘摆成后入式,抽出自己的性/器在林忘的入口戳着,他气息凌乱的问身下人,“是谁在肏你?” 林忘被欲/望支配着,起先两手抓着枕头摇头不肯讲话,谢肖珩拿手指在湿漉漉的入口抽/插着,又抓住林忘的性/器,整个人覆盖在林忘身上,凑在他耳边,“要谁肏你?” 林忘被折磨得什么尊严都不要了,哭得稀里哗啦,哽咽而崩溃的喊着,“要陛下,要陛下肏我……” 谢肖珩猛的将性/器插入他的体内,发了疯一般的操弄他,他们像野兽一般的交/合,除了肉/体上的欲/望,其余一切都抛之脑后,林忘的呻吟声在半夜里显得淫乱不堪,整个阁楼弥漫着淫糜的气味。 —— 还有一个时辰便是早朝,常恩徘徊在阁楼外,昨夜那声音都传到外院来了,莫说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就是他这残缺之人听了都难免要浑身燥热。 他犹犹豫豫的到门口去唤,“陛下,该上早朝了。” 里头半晌没有动静,常恩壮着胆子又喊了一声,屋里才终于是传来谢肖珩慵懒的音色,“外头侯着。” 常恩咋舌,感慨这年轻人体力就是好,又吩咐宫人在等着谢肖珩的召唤。 而屋里,谢肖珩注视着缩到了床边的人,又觉得好气又觉得好笑,“昨夜是谁求着朕肏你,这才过了多久,便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林忘一醒,关于昨晚的记忆便铺天盖地将他淹没,他是如何乞求谢肖珩,又是如何下贱的在谢肖珩身下求欢,一丝细节都没有放过,他煞白了脸,就像是一个被判了死刑的囚犯,浑身颤抖的缩进了床角,不肯再接近谢肖珩的身边。 吃饱喝足的谢肖珩难得好心情不与他计较,只是身子一横,将林忘猛的拉到自己面前,狭长的丹凤眼里尽是讽刺而嘲笑的意味,“朕以为你多清高,原来也不过如此。” 林忘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他想反驳谢肖珩的话,但双唇抖了抖,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他身上布满的是谢肖珩留下的痕迹,体内甚至还有没清出来的污浊,他带着这副身躯,如何说出为自己辩解的话。 谢肖珩原先还想再嘲讽几句,只是忽然之间,见到林忘失神的眼里慢慢聚满了水花,然后无声无息的流下两行清泪,神情瞬间顿住,气恼无比,怒斥,“你哭什么?” 林忘闭上了眼,泪水却依旧淌出来,谢肖珩越发恼怒,狠狠的推开林忘,继而翻身下床,吩咐外头的宫人进屋伺候他更衣。 林忘心里一片绝望,他拿被褥将自己包裹了起来,听见谢肖珩冷笑道,“昨夜朕很满意,但愿你以后每夜都如此,而非如同女子一般哭哭啼啼惹朕生气。” 一字一句如锐利的尖刀把林忘各得体无完肤,他强忍痛苦,抬眼便是见到打开的门,几个宫人低着头进来,而走在最后头的小冯子见到了他,瞬间僵在了原地。 林忘悲痛欲绝,他想要保存的唯一一点尊严也消失殆尽了。 —— 第12章 谢肖珩在宫人的拥簇下大步离开,小冯子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院口才敢靠近林忘,林忘身上裹着被褥,脖子上有着青紫的痕迹,眼角哭得发红,头发凌乱的披在身上,他看着看着觉得好像下一刻,林忘就会脆弱得散掉。 小冯子哽咽的喊,“公子……” 林忘深深吸入几口气,颤抖道,“准备沐浴。” 小冯子年纪小,掩盖不住自己的情绪,用手擦了擦湿润的眼睛,应声跑了出去,脚步慌乱得好像随时会摔倒。 林忘望着他匆忙离开的背影,紧紧抓着被褥的手骤然没有了力气,他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有看不见的耻辱狠狠的钉在他身上,往后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去除。 —— 连着几日,谢肖珩都往林忘住着的阁楼来,他将贡品一样样在林忘身上试了个遍,林忘多少次想要控制自己的心绪,却在药物的控制下丧失自我,有时候他恢复一丝清醒,又会被谢肖珩的动作撞得失去了七魂八魄,陷入情/欲的泥沼中无法自拔。 在这样高强度的性、事下,林忘的身体到底不堪重负,病来如山倒,谢肖珩第六天倒阁楼的时候,林忘已经病得不省人事。 老太医给林忘把了脉,端详着年轻帝王不悦的神情小心翼翼的道,“陛下,公子身子虚,房/事不宜过烈……” 瞥见谢肖珩两道眉蹙起来,紧忙又说,“自然,只要好好调养也无大碍。” 谢肖珩看一眼躺在床上毫无意识的林忘,又回想起这些时日做得确实是过火了些,他只是想给林忘一个教训,让林忘记着这些惩罚乖乖听话,还不至于将人往死里折腾。 他轻咳一声,大发慈悲道,“行了,朕会注意,该如何调养便如何调养吧。” 谢肖珩话落拂袖而去,常恩在外头侯着,一见他出来连忙迎上去,压低声音,“陛下,宋老将军求见。” 谢肖珩眼神暗了暗。 宋老将军便是谢肖珩的外祖父,先皇后的父亲镇国元老宋江,谢肖珩祖父在位时,他保驾护航,为皇帝打下半片江山,后又将女儿宋芸许配给先皇,手握兵符,在朝中自是位高权重。 先皇后宋芸去世后,谢肖珩虽贵为太子,却不受先皇待见,便转而投靠了宋江。 若没有宋江协助,谢肖珩未必能坐上这帝位,但谢肖珩同时也知晓,他这个外祖父野心勃勃,表面辅佐他登位,实则要他当一个傀儡皇帝——未免痴心妄想。 谢肖珩神色自若,他既能坐上这帝位,便不会再受任何人的胁迫,他沉了沉嘴角,“让外祖父在养心殿侯着,朕即刻便见他。” 谢淳羽也好,宋江也罢,谁敢再觊觎他这个位子,便休怪他赶尽杀绝。 —— 林忘烧了整整一宿,整个人像是在水里走过一遭,浑身都汗津津的,汗一出,气色也便好多了。 他在林府时就小病不断,就连科举时也因病落榜,本就已经习惯这副破败的身体,但到宫中一月多,竟是发了好几次高烧,折腾得憔悴了好几分,本就瘦削的脸颊更是凹下去,仿佛风一吹便会倒地。 好在还有个有情有义的小冯子悉心照料,白日伺候他喝药,夜里也不敢懈怠,常常起夜来给林忘掖被子,加之太医院的药都是顶级,约莫到了第三日,林忘就好了个七七八八。 但身体好了,他依旧是郁郁寡欢,小冯子想了很多法子逗他开心,一时要陪他下棋,一时跟他说外头花圃的什么花又开了,但效果并不佳。 林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着,但他也是因祸得福,他生了病,谢肖珩自然不会再踏入他此处,只可惜,连续几日的噩梦让他一时之间无法走出来。 他一得闲,脑海便忍不住浮现夜里被谢肖珩掌控的场景,他恨那样的自己,却又无力改变现状。 仿佛有一条巨大的绳索勒在他的脖子上,越来越紧越来越紧,指不定哪日夺走他的命。 林忘是想过自尽的。 谢肖珩对他毫无半点情分可言,纵然他死了对谢肖珩来说也是轻飘飘的事情,他不过一个无名小卒,谢肖珩拿林家来威胁他,可若他死了,谢肖珩未必会迁怒林家。 这个念头一旦冒了尖,便如雨后春笋在心里疯狂滋长,他开始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即使是睡着了,也会在梦里见到那双令他心惊胆战的丹凤眼,连在梦里他都逃不掉。 林忘自认是坚韧之人,母亲因生产而去世,独留他一人在偌大的林府跌跌撞撞长大,父亲林成从未拿正眼瞧他,主母张氏更是没少在暗地里苛责他。 好不容易熬到科举,期盼出人头地,一场突如其来的病却将他的希冀打碎,他经历了这样多,原以为便是再磨难之事也不能将他压垮,却怎么都没想到,在临近下聘礼之时,被当今圣上召进了宫中,成为了笼中任人摆布的金丝雀。 一桩桩一件件,林忘禁不住想,他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上天才要他在这辈子尽数奉还。 外头一道极响的雷劈下来,哗啦啦下起了大雨,夏雨最是来势汹汹,瓢泼大雨仿佛要将这世间都淹没。 漆黑的屋里,林忘睁开眼,他如同枯木一般在床上躺了许久,听着外头的雷声雨声,心中却从未有过的平静。 常言道,大丈夫能伸能屈,但他已经看不到路的尽头,不如一了百了,再不受这些屈辱。 林忘下定了决心,将今日故意打碎的瓷碗碎片从枕头下摸到手心,稍一用力,尖锐的瓷片便刺伤了掌心,流出鲜艳的血来。 他万念俱灰,只求一死保留最后的尊严,又是一道闪电袭过,刷的照亮了漆黑的屋子,与此同时,屋子的门悄悄被人打开,林忘惊得猛然转头去看,接着一闪而过的亮,与门口的小冯子对上了目光。 小冯子手中拿着蜡烛,走进来看,才看清林忘手中拿着的东西,吓得尖叫了一声摔了蜡烛扑过去夺林忘手中的碎瓷片。 林忘惊魂未定,他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手上火辣辣的疼,浑身却冷冰冰,反应过来,他近乎呵斥,“把东西给我。” 小冯子手掌心也被划出了一道口中,他吓得脸色煞白,若不是他这几日担忧林忘受凉,每晚都要起夜给林忘掖被子,明日他看到的或许只是一具不会呼吸的尸体,他越想越怕,用力的把瓷片丢远了,继而哆嗦着把屋里的蜡烛点亮。 林忘如同一个死人般坐在床上看着小冯子,小冯子急得快要哭出来,“公子,你为什么要做傻事?” 林忘闻言凄厉一笑,反问,“难不成我便永远要过这样的日子么?” 心甘情愿被人当做玩物禁锢在这宫中,他做不到。 小冯子因他的质问泄了气,眨眨眼睛哭着道,“那也不能寻死啊。” 他越说哭得越厉害,竟然肩头都在抖动。 林忘见他如此,叹了口气,说道,“我在这宫中过得如何,你是知晓的。我死了以后,你便同陛下说,我是趁着夜里无人时自尽的,想必陛下再如何暴戾,也不会责怪于你。” 小冯子狠狠吸了几口气,“公子一心求死?” 林忘缓慢而坚定的点了点头。 小冯子慢慢挪到林忘面前,擦干眼泪,又左右看了看,终于鼓足勇气道,“那如果奴才有办法让公子出一趟宫门,公子也要寻死吗?”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林忘在模糊中听见这句话,猝然收紧了十指,就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灰暗的几日的眼神也终于有了些许光芒。 第13章 小冯子把宣纸找出来,他不会写字,但涂涂画画还是会的。 “阁楼太久没有修葺,奴才前阵子在后院发现杂草里有个洞,足以公子通过,”他说着去观察林忘的神情,只见原本还一心求死的林忘脸上终于有了求生的神采,越发觉得自己将这件事说出来是对的,“只是要难为公子了。” 钻狗洞这等事情在从前林忘是想都不会想都的,但如今形势所迫,所谓的尊严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他把毛笔沾了墨水递给小冯子,“出了阁楼呢?” “奴才给公子画去北门的路线图。” 北门当差有一个侍卫,在宫里有点关系,只要钱到位便能偷偷将人从日出时运出宫去,在日落前将人运回宫来,自然,他狮子大开口,极少有人能真正的出宫去。 皇宫地形复杂,小冯子花了些时辰,画得满头大汗,努力回忆着路线,才终于是将图画了出来,幸而北门偏僻,离阁楼并不远,这路线图虽看着复杂,林忘仔细辨认了一会儿,也约摸能琢磨明白。 他如视珍宝的把图捧在手心,眼里的光彩越来越明亮,就像是被关久了金丝雀终于有见蓝天之日。 “小冯子,此去我出宫,只见一个人,日落前定会赶回来。”林忘把图折叠好,满怀感激的望向小冯子,由衷道,“多谢你。” 小冯子双颊一红,不好意思的摸摸脑袋,“公子不要谢我,只是公子不要再做傻事了就好。” 林忘抿着唇笑,只要能出宫见到林延,他便能让林延设法救他出去,他带着这样的憧憬,觉得日子忽然又有了盼头,不再是一片灰暗。 次日林忘便把阁楼里所有能换钱之物都找了出来打包让小冯子去和北门的侍卫交涉,到了午后,小冯子带着好消息归来,又打听了谢肖珩近日的行程,得知他明后两日都有要事离不开身,便将出宫的日子定了下来。 林忘虽比小冯子高出半个头,但身量纤瘦,穿下他的太监服也绰绰有余,小冯子给他换了衣物,又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觉得太过于招摇,索性找了点灰涂了林忘一脸。 林忘低着头走路,倒是不引人注目了。 小冯子是无法带着林忘到北门的,阁楼若无人很容易引起他人注意,他只将林忘带到后院的狗洞去,钻过狗洞便能出阁楼。 林忘对小冯子感激不尽,此次出宫,无疑给他带来了转机,或许他再有不久就能离开这令他无法喘息的深宫。 小冯子催促他,“公子快走吧,记着,那侍卫姓王,长得肥头大耳,在北门等你,你只报上小冯子三个字,他就会带你出宫。” 林忘重重颔首,深吸了一口气趴下去钻进洞中,那洞正好容纳他通过,不多时,他便出了阁楼,林忘心中狂喜,但不敢耽搁,拍拍身上的泥土,快步往北门的方向走。 天刚蒙蒙亮,宫里显得有些冷静,林忘顾不得去欣赏宫中美景,一颗心狂跳不以,捏着图纸的掌心都微微发汗,约摸半个时辰,他才隐隐约约见到北门二字。 红棕色的大门,门的左右各站两个侍卫,林忘强定心神,大步走过去,找到一个身形肥硕的男子道,“我找王侍卫。” 胖男人抬头看了他一眼,林忘知晓自己找对人了,又压低声音道,“小冯子让我来找你。” 王侍卫顿时一脸了然,对着他招招手,领着他到旁边的一辆轱辘车,粗声粗气道,“这是今日出宫运食的车,你钻进这木娄子就行了,别怪我没有提醒你,日落前一定要赶回宫里来,否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林忘有求于人,即使不悦王侍卫一派高高在上在作风,也只低眉顺眼应承,继而打开木娄的盖子准备钻进去。 天气闷热,木娄子虽透风,但却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林忘之间那娄子侧甚至还沾着些肉沫,胃里不大舒服的翻滚起来,他强压不适,心一横便跨进了木娄子,继而抱着腿坐好。 王侍卫嗤笑一声,大手一挥,林忘瞬间陷入了黑暗之中,不多时便觉一阵翻来覆去,有人将他抬上了轱辘车,车子颠簸的往前行,他在闷热潮湿的木娄子里被垫得几欲作呕,心境却是这些时日以来从未有过的开朗。 —— 透过木娄子的空隙,眼前的情景一点点发生变化,是他熟悉的闹市,有吵杂之声,他贪婪得汲取缝隙外的一缕光亮,就像是久病未医之人得到灵丹妙药瞬间起死回生。 从木娄子里出来时,林忘的脸色早已经煞白,他大口大口的吸取新鲜的空气才不至于吐出来。 运车的是三个太监,再三强调让林忘两个时辰后务必在原地等候他们,林忘一一应了,好不容易缓过劲来,便是被淹没在出宫的喜悦之中。 这儿离昌回路还有一段距离,林忘一点儿功夫都不敢浪费,擦了擦脸上的汗往林府赶,天已经全亮了,日头当空,林忘赶得满身大汗,终于得以见到不远处的府邸。 他怔怔的望着头顶上林府二字,这些时日所遭受之事涌上心头,一时之间五味杂陈,他不敢张扬,又绕到了后门。 这儿分明是他的家,却连进家门都不敢声张,这是何等的讽刺,林忘苦涩一笑,终于敲响了门。 没过多久,里头就传来脚步声,门一打开,下人先是愣了一会儿,细细端详才看出灰头土脸的人是林忘,惊呼道,“大公子?” 林忘难言喜色,颔首,“是我。” 下人连忙将他迎进去,多嘴问,“大公子不是去乌霞山静修读书了么,怎么回来了?” 林忘一怔,看来林府的下人并不知道他进宫之事,他松了口气,随口道,“有些事要回来处理,林延在家么,跟他说我在我院里等他。” —— 林忘进宫一个多月,林府一点变化都没有,他的院子也是干净整洁,如同他从未离开过一般。 他看着熟悉的地方,眼眶不禁有些发热,不知道何时他才能重新回来。 林忘深深叹了口气,摸着桌子坐了下来,他看起来狼狈至极,身上穿着的是不大合身的太监服,脸上的灰夹杂着汗水糊了一片,头发也是乱糟糟的,哪里还有平日半点清俊模样。 他等得焦虑,正想起身去外头看看,便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林忘心里一紧,方站起来,便见林延气喘吁吁的踏进他的屋子里。 兄弟四目相对,林忘勉强笑了一下,林延却怎么都笑不出来——短短月余,林忘便瘦了一大圈,穿着打扮更是令他心惊,他张了张唇,颤抖的喊,“哥哥……” 林忘因这二字湿了眼眶,心里又酸又喜,上前两步,哽咽道,“林延,是我。” 下一刻,林延忽然上前,不顾他身上的污秽用力的抱住了他,林忘吃惊得无法动弹,他和林延感情虽好,却从未有这么接近之时,他想了想,只当久别重逢林延情绪激动,他又何尝不是,能出宫已经是奢望,何况兄弟再见。 林忘伸手在林延的背部轻轻抚摸安慰着,“我没事。” “哥哥,”林延一声声喊他,“哥哥……” 林忘鼻头酸涩,把林延从怀里扯出来,只见林延眼睛都是红得,很是心疼,强颜欢笑道,“都当爹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儿一样?” 林延神情微变,半晌才挤出一个笑容,“哥哥已经知道了?” 林忘没察觉他表情的异样,颔首,“是,听宫里人说的,母子平安便好。” 林延闻言抓着林忘想往外走,“我带哥哥去见见小天。” 林忘阻止了他的动作,重重道,“林延,我此次出宫,是有事要问你……” —— 第14章 林忘并非不想见自己的侄子,但当务之急是与林延说明他此行的目的,他深深望着林延,“我给你的信,你可有收到?” 林延避开他们目光,又很快的看着他回答,“什么信?” 林忘心里松了一口气,林延果真不知道信的存在,不知道是其中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但总归不是林延在刻意回避他,他艰涩道,“林延,我在宫里……遇到了些麻烦,陛下不肯放我离开,如今林家已经脱离险境,我是来求你替我想想办法,我实在不愿意再待在宫中。” 林延原先拉着林忘的手悄然松开了,林忘没有注意,只定定的望着林延,他眼里承装的尽是信任,“你与陛下年少相识,又在朝中有所作为,定能设法让我出宫。” 林忘神色期盼,企图得到林延肯定的回应,但等了半晌,却只有林延的沉默,他一颗心慢慢的往下坠。 林延忽的上前两步,背对着他,又慢慢转过来,像是思量极深,深吸一口气道,“哥哥,我与父亲都曾央求过陛下让你出宫,但陛下早就不是从前的太子,哪里肯听我与父亲半句建议。” 林忘眼神剧烈的闪了闪,垂在身侧的手变得无力,他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眼前还是他从小疼爱长大的面容,但他便是觉得林延有什么地方不同了。 林延闭了闭眼,眼圈湿润,“我何尝不想救哥哥出来,但陛下性情暴戾,林家虽说已逃过一劫,实则依旧岌岌可危,”他上前握住林忘瘦弱的肩膀,颤抖道,“哥哥,小天出世之时,我看着他粉粉/嫩嫩的脸,越发不敢拿林家冒险,他才小小的一团,我想看着他长大,我……” 林忘眼瞳收缩,林延每一个字如风般灌进他耳里,让他头晕目眩,他挣扎道,“可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之人,陛下不会为了我大动干戈。” 林延避开了林忘炯炯的视线,哽咽的挤出一句话来,“哥哥,对不起,是我无能。” 林忘想起许多过往,他被父亲冷落之时是林延主动提出给他找教书先生,他被张氏克扣伙食之时,是林延悄悄给他送食。 他永远都记得在冬日的夜里,少年穿着单薄的衣物钻进他的屋子将热腾腾的包子塞进他手里的神情,那样天真而真挚,让他在寒冬岁月里汲取了别样的温暖。 少年的林延和如今眼中带泪的林延重合在一起,林忘只觉得心脏骤疼,半晌,他如鲠在喉,“不是你的错。” 林延像是被烫到一般把手从他身上挪开,退后两步,眼里的泪争先恐后的跑出来,林忘从未见过林延哭得这般心碎,像是绝望至极,又不得不妥协。 他只当林延心疼他,不愿意让林延为难,颤抖的道,“我明白的,为人父,总是要顾虑许多。” 他谅解林延的后顾之忧,也理解林延的无能为力,只是好像一瞬间所有的希望都被打碎了,连林延都无法拯救他,这世间还有谁能助他? 林延哭得满脸泪水,一声声说着对不起,到了这时,林忘分明也是心神俱碎的,却怎么都哭不出来,他摸摸林延湿润的脸,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我在宫里,也未必处处都难过,你不必担心我。” 林延抓着他哭得浑身颤抖,林忘猝然有些呼吸不过来,他用尽力气道,“我出宫太久会被发现,该回去了。” 林延猛然的抓住他,重重的喊了声哥哥,但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再说出来,林忘已经无法分辨他这声哥哥里的含意,他无法苛责林延,却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林延。 连最后一丝火苗都被掐灭了,林忘只想要逃离这个他月余来心心念念的地方。 他拂开林延的手,头也不回的往外走,怕再迟一刻都会后悔,身后是林延压抑的哭声,林忘被猛烈的日头一晒,几乎也要落下泪来。 他不能连累林家,更不能连累林延,但他再怎么开解自己,心里还是一片冰凉,他原以为以林延往昔待他的好,便是拼了性命也会将他这个哥哥救出宫来,却不过只是他自作多情罢了。 —— 林忘是不敢不顾一切的,重新钻进木篓子时,他心静如水,就像是早死过一遍的人,再也不畏惧了死亡。 满载希望而来,心如死灰而归。 他眼见着木篓子一点点陷入黑暗,颓然的闭上了眼,任凭自己被黑暗吞没。 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雨水顺着木篓子渗透林忘的衣衫,骤然电闪雷鸣,街道的风呼呼的吹着,林忘从木篓子里爬出来时浑身已经湿透,那几个太监骂骂咧咧抱怨鬼天气。 雨哗啦啦的往下打,天气不好,夜幕比寻常来得更快,林忘凭借记忆跌跌撞撞往阁楼赶,一路上摸黑不知道撞了多少回,头发衣服凌乱的黏在身上,狼狈得像是湖中爬出来的落水鬼。 他在大雨中快步走着,视线渐渐模糊,约摸半个时辰,骤然在瓢泼大雨中见到光亮,他猛的定住脚步,浑身发冷的望着光的方向,像是燃烧着地狱之火,只要他迈出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但他不得不往前走,他颤抖的缓慢的挪动着,一道闪电划过,他骤然想起早间给他穿戴太监服的圆脑袋,便发了疯的往前奔,直直扑倒在阁楼的院外。 这一倒他便忽然失去了爬起来的力气,夜里响起嘲笑的尖锐音色,夹杂在哗哗哗大雨中尤其可怖,“公子,陛下可是久候您多时呐。” 林忘颤巍巍的抬头去看,在模糊的雨景中,烛光将常恩布满皱纹的脸照得一清二楚,他绝望的闭上眼,顿时有宫人一左一右将他架了起来,像拖烂泥一般往院里带。 “公子!” 小冯子还有些稚嫩的音色穿透夜空,林忘浑身打颤,被狠狠丢到了地面,他摔得四肢都在疼,挣扎着起身朝着声源望去。 摇曳的火光中,小冯子被压着跪在一旁,脸上的血迹被雨水冲刷,整张脸一片血红,林忘被这红刺痛的了眼,低低惨叫一声想要冲小冯子扑去,却在转瞬间被擒住双臂强迫跪倒在地。 他剧烈挣扎着,只见屋里慢条斯理走出个人影,左右的火把照亮谢肖珩的脸,使得林忘可以将他脸上的神情一览无余——他像是一个抓住出逃宠物的主人微微笑着,浅浅的淡淡的,唯有一双冷漠得没有温度的丹凤眼暴露了他此时的暴虐。 谢肖珩站在屋檐下,目光细细的将他端详了一番,继而蹙起了眉,轻轻啧了一声,甚至是略带宠爱的责怪道,“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林忘从未有过的恐惧,他努力在磅礴的大雨之中看着谢肖珩,雨水蔓进他的眼里,刺痛得他几欲想要闭上眼。 谢肖珩眼角微动,擒着林忘的宫人顿时会意的将林忘往谢肖珩的方向拖,林忘从心里生出一股寒意,不管不顾的挣扎起来,他甚至大叫着,“我不过去,我不要过去……” 但他的挣扎微乎其微,任凭他如何不愿也被丢到了谢肖珩脚边,他被压制得动弹不得,兢惧的望着头顶的谢肖珩,谢肖珩垂眸,伸手不顾他脸上的泥土一把捏住他的下颌,挂在脸上的笑容终于一点点消散。 林忘牙齿都在打颤,四肢的血液都被冻僵了一般,谢肖珩的手如玉般温暖,说出的话却比千年寒湖还要冰冷,“你不想过来,还想逃去哪,林忘,做错事是要付出代价的……” —— 第15章 电闪雷鸣的夜晚,瓢泼大雨仿佛要把世间淹没,豆大的雨滴啪嗒啪嗒的落,很快就积起一个又一个的小水洼。 林忘浑身湿透,身上都是污泥,头发早就散落开,一缕缕的黏在脸上,他的眼神惊恐的望着面前的谢肖珩,分明是俊美无双的长相,落在他的眼里却变得狰狞扭曲。 他努力分辨,头脑乱哄哄的响,原来谢肖珩一直都没有换过表情,他艰难的张了张唇,却难以发出一个字。 谢肖珩掐着他的脸将他往小冯子的方向扳,林忘察觉到些什么,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沾湿的衣物仿佛结了冰要将他冻结。 小冯子显然是被用过刑,脸上的血被雨水冲刷,额头上眼角旁都是伤痕,瘦小的身体跪在地面摇摇欲坠,眼睑垂着,仿佛方才那一声公子已经用尽他全部的力气。 “这奴才倒是忠心,”谢肖珩弯下腰,附在他耳边轻飘飘的说,“打了十来杖都不肯交代你的去处,你若再来晚些,他就会因你而死。” 林忘呼吸渐急,半晌才发出微弱的一声,“不关他的事……”一声后,被封锁的喉咙终于得以释放般,他费力的挣扎起来,凄厉大喊,“都是我自己的主意,不要迁怒他人,是我自己跑出去的,不关他的事。” 他努力的去看谢肖珩,谢肖珩松开捏着他下颌的手,又示意压着林忘的两人放开林忘,林忘顿时跪在他脚边用满是污泥的手紧紧攥住了谢肖珩的衣摆,他抬起头,眼睛因泡足了雨水通红一片。 事到如今,他哪里还有什么尊严可言,他只求谢肖珩能放过小冯子,他胡乱讲着话,“陛下,你是明君,明察秋毫,所有的一切都是我逼迫小冯子,你要杀要剐,我悉听尊便,别动他,陛下开恩。” 林忘脸上都是水痕,已经分不清哪些是未干涸的雨水,哪些是控制不住流淌的热泪,他奔溃的趴在谢肖珩脚边。 眼前的男人,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掌握全天下人的生杀大权,林家是如此,小冯子是如此,他也是如此,林忘看明白了,在强权面前,有谁能一如既往的强硬。 他不过蝼蚁一只,拿什么去斗? 谢肖珩闻言,居高临下的望着他,眉梢微微挑起,似乎被他的话取悦了,却阴恻恻的问,“你觉得朕是明君?” 不是,你不是,你祸害忠良之子,你是非不分,你强取良民,可是这些控诉的话林忘只能和了血往肚子里吞,他眼神涣散,半晌,重重给谢肖珩磕头,声音在暴雨中响彻开来,“皇恩浩荡,皇恩浩荡……” 月余来的经历一幕幕在林忘脑海之中闪现,他边磕头边大声喊着,温热的眼泪争先恐后从眼里爬出来。 天底下为何有这么荒谬之事? 他骤然被一道力度扯了起来,眼前映入谢肖珩冰冷的脸,林忘双唇打抖,心中充满对谢肖珩的恐惧却不敢动弹。 “林忘,”谢肖珩逼近他,温热的气息都洒在他的脸上,抓着他领子的五指渐渐收紧,眼神晦暗不明,久久,林忘就要承受不住他的目光,他终于一把松开林忘,冷笑道,“朕是不是明君,还由不得你来判定。” 林忘如坠深渊,倒在雨地之中仰头看着谢肖珩,谢肖珩的五官在火光里明灭可见,继而掷地有声道,“小冯子看护不力,挑去左脚脚筋,即刻行刑。” 轰的一声,林忘猛然转头去看小冯子,只见原先已经安定下来的小冯子瞪大了眼,空洞洞的眼睛写满惊恐,林忘哀一声,作势要扑向小冯子,却又被人轻而易举的丢到谢肖珩脚边。 谢肖珩冷眼看着他大喊大叫不为所动,冷硬道,“朕不要他的性命,朕要你亲眼看着,他落得这个下场都是因为你。” 林忘心神俱碎,愤恨的瞪向谢肖珩,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他咬碎一口银牙,凄然呐喊,“逃的是我,跑的也是我,该挑断脚筋的是我……” 林忘眼里的恨意太过直接,谢肖珩恍惚了一瞬,又很快恢复神态,微微挑起了唇角,残忍道,“朕对瘸子不感兴趣。” 林忘备受侮辱,浑身抖得不像样子,“杀了我,杀了我!” 谢肖珩把他的脸扳向小冯子的发现,此时护卫已经举起了剑,火光里,大雨里,剑光发出锐利冰凉的光辉,小冯子终于受不住的哇的一声大哭出来,他的音色在夜空中犹如鬼嗷,“公子救我,公子救我……” 林忘脸色煞白,谢肖珩清朗而冷酷的话语伴随着小冯子的喊叫飘进他的耳里,“你若死了,我就把小冯子千刀万剐,尸首丢给恶狗饱腹。” 剑起剑落不过眨眼之间,血色映入林忘的眼里,仿佛也将他的一双眸染红了,小冯子凄厉的叫声在夜里显得可怖至极,竟是盖过了轰隆隆的雷声。 林忘的喉咙里尝到一丝血腥味,他用尽全力从肺腑里喊出一声,一大口浓郁的血涌了出来,溅到了谢肖珩的手上,也融入了坑坑洼洼的水面。 谢肖珩一怔,有那么一瞬他以为林忘是死在自己手中,但常恩的声音提醒了他,“陛下,林公子昏过去了。” 他缓缓的收回手,凝视着手上殷红的血,又看着垂着脑袋不省人事的林忘。 林忘一半身子在雨中淋着,因着衣物都沾在身上越发凸显他的羸弱,谢肖珩不禁回想起第一眼见到林忘的场景,当时的林忘虽瘦弱,但绝非如今像是只要他用力一捏就能碎了一般。 谢肖珩自认无情,但林忘前后的变化也不禁让他觉得自己着实做得有些过火,可即使他把林忘杀了都如何,这天底下本就是弱肉强食,他踏遍尸骨坐上这帝位,不就是想见众生俯首称臣么。 区区一个林忘,死了又如何? 他这样想着,原先起了点怜悯的心思又很快被他压下去,横竖不过是个赝品罢了,用不着怜惜。 空气之中的血腥味渐渐被雨水冲刷而去,谢肖珩恢复了一贯的神态,吩咐宫人将昏迷的林忘抬进屋里,又传了太医。 林忘浑身湿透,衣物自然是不能再穿,有小太监拿着干净的衣衫准备为林忘换上,谢肖珩看着林忘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见着小太监的手摸上林忘的衣领,眼前不知道怎么又浮现起林忘昏迷前的神态——决绝,愤恨,尽是无声的控诉。 “住手。”谢肖珩开了口。 小太监方在外头见了血,被谢肖珩这么一句,吓得扑通跪了下来,谢肖珩眉头深锁,似乎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莫名其妙说出这两个字来,一见抖得厉害的小太监,心里更是烦躁,冷言道,“跪什么,还不快些把衣衫换好。” 小太监连声应着,颤颤巍巍的起身,手忙脚乱拔林忘的衣物,林忘白/皙而瘦弱的胸膛露了出来,谢肖珩一阵心烦意乱,抛下一句,“看好他,若是有什么差错,朕唯你们是问。” 谢肖珩不再看林忘一眼,太医匆匆赶到,谢肖珩随意吩咐两句,常恩将油纸伞打了起来,四个宫人提着灯笼在前面照路,院前的血迹还未尽数冲散,谢肖珩瞥了一眼,大步往外走,雨水打湿了他被林忘抓得污秽的衣摆。 上了步辇,谢肖珩忽然对着常恩问了一句,“你也觉得朕是明君?” 常恩骤然被这么一问,吓得抖了一下才谄媚道,“陛下自然是明君。” 大雨还未退,谢肖珩无声笑了——是与不是又如何,天下人谁敢挑他一句错。 —— 第16章 林忘睡了沉沉的一觉,梦里有一道长长的桥,他走啊走,却永远走不到尽头,忽然间林延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声泪俱下的向他道歉。 他有些迷惑,正想为林延擦去眼泪,手方触到林延的脸,便猛然被人攥住,林延不见踪影,却是谢肖珩一张冷霜般的面容,音色如冬日飞雪,将他五脏六腑都冻结,“你还想逃去哪儿,你再敢逃,朕定打断你的双腿,让你一辈子都待在朕的身边。” 林忘浑身冷汗直冒,吓得魂不附体,猝然睁开了眼,大口大口喘息,眼球一动不动盯着床帐,便听见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可算是醒了。” 他眼睛骨碌骨碌动了动,往声源一看,原是小路子端着药走了过来,恶声恶气说,“起来喝药,病了还要折腾人。” 昏迷前的记忆如海水倒灌涌进脑袋里,定格在小冯子凄厉的喊叫和模糊的血光中,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紧急攥住,疼得他呼吸不过来,林忘不顾沉重的身体挣扎着起身,慌乱无比,“小冯子呢?” 小路子把他按下去,不耐烦道,“先喝药。” 林忘一挥,小路子手上的药脱手摔了个稀巴烂,小路子这个狗仗人势的东西顿时气得七窍生烟,指着林忘叫道,“你疯了,这药熬了多久你知道吗?” 林忘素来是温润之人,平日里小路子趾高气昂他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再怎么落魄,好歹也曾是林府的公子,此时定定的望着小路子,顿生出一股凌厉,他声音沙哑的再问了一遍,“小冯子呢?” 小路子最是欺软怕硬,见林忘如此,气势一弱,嘟囔道,“还真以为自己担得起一声公子,只不过是陛下的……” 林忘眼神含了冰碴子般,小路子不敢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哼道,“就在后院的柴房里。” 柴房是什么地方,夏日闷热又刚下过雨,定是肮脏不堪,林忘一听,只觉血气上涌,喉头又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他挣扎着下床,一阵眩晕险些跌倒,好在扶住了床杆才勉强稳住身形。 小路子拦了一下,将谢肖珩搬出来,“陛下要你务必把药喝了,否则……” 林忘听见他的声音便觉作呕,用力将他推开,跌跌撞撞的往屋外跑。 天已经快亮了,雨也没有再下,林忘赤着脚,地面的泥土把他圆润白/皙的双脚弄得污秽不堪,他仿若不知,只强撑着赶去柴房。 柴房的门关着,阁楼偏僻,竟是一丝声响也无,林忘胆战心惊,怕自己推开柴门见到的是让他无法接受的画面,深深吸了雨后一口潮湿的空气,才颤抖着手打开了门。 门内昏暗,到处都是废柴,林忘目光搜寻着,终于在角落里见到蜷缩起来的身影,他眼睛一痛,手脚僵硬的走过去,咚的一声在小冯子面前跪下来,却不敢伸手去触碰。 “小冯子,”林忘发着抖轻轻唤着,“小冯子……” 人形一动不动,林忘呼吸渐缓,手抖得不成样子去拨开黏在小冯子脸上的头发,借着微弱的光探小冯子的鼻息,感受到温热的气息洒在自己指尖,林忘一颗狂跳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 林忘鼓起勇气去看小冯子的左脚,只见那出的衣物已经不见,血虽止住了,但一周都是斑驳的血迹,他看得心惊,愧疚排山倒海向他打开,若不是他偷偷出宫,小冯子何至沦落如此。 谢肖珩说的不错,小冯子会遭受此待遇,全是因为他,林忘深吸一口气,使得自己不住发抖的身体冷静下来,半晌,他哽咽的对着昏迷的小冯子道,“都是我害了你,无论如何,我都会救你的。” 他想起小冯子一声声凄厉的公子救我,眼泪在眼里盘旋了一圈,终究没忍住啪嗒滴在小冯子身上,他把外衣脱下来替小冯子盖好,这才是起身将门关严实。 天边朝阳渐渐升起,天地渐渐变得明亮,可林忘却觉得前方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昏暗,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 林忘回到屋里,因着打碎了药,弥散着一股苦涩的味道,他头重脚轻,方进屋便见小路子坐在椅子上打瞌睡。 从昨夜回来他就没能好好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如今冷静下来了,见到小路子,心里忽然便都明了了。 小冯子分明打听过谢肖珩这几日都有要事处理,加之他身体未大好,谢肖珩十有八九是不会往他这儿来的,至于为什么会发现他偷离出宫,他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性,便是身边有人通风报信。 林忘头重脚轻的走进去,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小路子,也不说话,眼神越来越利。 小路子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脑袋一磕,突的醒了,一见脸色苍白的林忘悄无声息的站在自己身边,吓得大叫一声,气道,“你进来怎么不出声,是要吓死人?” 林忘沉沉的看了他一会,颓然的坐了下来,“替我传话,我要见陛下。” “陛下是你想见便能见的么?” “小路子,”林忘抬头,他如今脸上血色全无,两只眼睛空洞洞的,看起来很是阴森,“我知道是你把我的事透露出去,你不想替我传话也好,倘若有朝一日陛下原谅我今日所作所为,你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林忘苦笑,他也成了威逼利诱他人之人,何其讽刺? 小路子脸色一变,你了半天,觉得林忘的话有道理,在这宫里,谁不是起起伏伏,今日林忘惹恼了陛下,明日保不准他能东山再起,小路子虽仗势欺人,却也不是愚蠢的,兀自思考了一会,顿时扯出一个奇怪的笑容来,“奴才这就去替公子传话。” 林忘疲惫至极,没有气力理会小路子态度转化,“把药端来吧。” 小路子有点不耐烦,但只能不情不愿的应了,吊儿郎当的出门去了。 —— 林忘喝了药,没敢上床去睡,只是拿手杵着脑袋在桌上睡着,这短短一日他所经受的打击实在太多,林延的不作为,他出宫被发现,小冯子被挑断脚筋,一状状一件件,哪一件都足以让他心力憔悴。 但他不能倒下,就当是报答林家的养育之恩,报答林延多年来给予他的温情,报答小冯子对他的有情有义,他也得撑下去。 林忘不知道等了多久,睡得迷迷糊糊间,发觉有人在抚摸自己的脸,掌心温热,他以为是梦,忍不住在这片刻的温暖上蹭了蹭,待头脑有些清醒,才觉得这触感实在过于真实,脑海里一根弦登时断了,林忘猝然睁开了眼。 谢肖珩背着光,脸上的神情依稀可见,微微皱着眉,看不出喜悦亦或着恼怒,但林忘动作却很大,猛的将自己的脸脱离谢肖珩的掌心,整个人往后倒去,只是短短一瞬,谢肖珩来不及拉住他,他便直直摔到了地上。 他这一摔,反倒将谢肖珩惹恼了,谢肖珩收回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有些冰凉的体温,他听闻林忘要见他,思量再三还是来了,进屋便见到林忘揪着一张脸杵在桌上睡着了。 在谢肖珩的印象里,林忘对着他,永远都是一副抗拒的模样,显少见他这般安静,不禁上前摸摸他的睡颜,岂料人才一醒,就仿佛见了鬼一般,宁愿摔到地上也不愿意触碰他。 就这样避之不及? 林忘摔得七荤八素,还没有缓过神来,便听得谢肖珩饱含不悦的音色传进自己耳里,“怎么还是学不乖……” 第17章 明晃晃的屋里,谢肖珩背手而立,林忘抬头望着站在日光里的青年,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惧意,他悄悄的握了握冰凉的掌心,认命的闭了闭眼,继而跪在了谢肖珩的面前。 谢肖珩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便很快调整,垂眸注视着挺直了腰板跪着的林忘,唇角微沉,一言不发等着林忘出声。 林忘既然是让小路子去寻谢肖珩,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什么尊严和骄傲,他都可以不要,他有想要守护的人,小冯子是为他受伤,哪怕他不畏惧死亡,也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小冯子病重死去。 “陛下,”林忘声音很轻,但只有他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将这句话讲出来,“我知道错了。” 谢肖珩眼神微眯,“错在何处?” 林忘每说一个字都仿佛在自己心里捅上一刀,他攥紧了拳,直直看着谢肖珩,“我错在忤逆陛下,错在私自出宫,错在对陛下口出狂言,我有千错万错,望陛下网开一面,能饶恕我。” 谢肖珩往前一步,红底黑靴站在林忘面前,林忘太过温顺,他反而有些不习惯,像是一头桀骜的兽忽然变得毫无反抗能力,失去了所有的生气。 他捏住林忘的下颌,端详着林忘空洞洞的眼,心里发笑,若是早知如此,又何必无谓挣扎,无端端受了这么多苦头。 他摩挲着林忘光洁的脸,感受在自己手中的战栗,极度享受这种分明想逃却又不敢逃之感,轻笑着,“你说这话是真心实意?” 林忘内心一片悲凉,面上却不动声色,艰涩道,“绝无半句虚言。” 谢肖珩挑了唇角,转身坐到了林忘方才坐的位置上,对着林忘招了招手。 林忘咬紧了牙,谢肖珩的动作过分轻视,仿佛他只是一个言听计从的玩物,只要谢肖珩下达命令,他便得抛弃身为人的尊严。 可不是玩物么,林忘脸上红了白,白了青,最终在谢肖珩带点戏谑的目光中一寸寸朝着谢肖珩挪过去,继而跪在了谢肖珩的脚边。 谢肖珩伸手抚摸他的脸,光滑的触感让他心情大好,他还嫌不够,五指在林忘的颈子上游离着,亵玩一般,却又漫不经心的,开口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往后只要你不再以下犯上,安分守己的待在宫里,朕可以对你的过错既往不咎。” 林忘闻言眼神闪了闪,又很快恢复平静,只是抬眸看着谢肖珩,半晌,哑声道,“陛下,小冯子是无辜的,他被关在柴房,随时忧及性命,求陛下大发慈悲,传太医为小冯子医治。” 谢肖珩准备探往林忘衣襟下的动作一顿,神色晦暗的看着林忘,“你见朕,就是想为一个奴才求情?” 林忘噤若寒蝉,生怕谢肖珩再度迁怒,摇着头,想到小冯子的处境,眼圈不禁泛红,他抓着谢肖珩的衣摆,低声哀求,“不,我是真的知错,只求陛下放过小冯子,他护主心切才犯下大错……”林忘哽咽不已,说着违心的话,“我再不敢奢求出宫,日后对陛下绝无二心。” 谢肖珩似乎被他的话取悦了,反问道,“绝无二心?” 林忘把谢肖珩的衣摆攥得更紧,眼睛定定的看着谢肖珩,一字一顿,“是,绝无二心。” 谢肖珩静静的望着他,缓缓伸出手抚摸过林忘发红的眼角,林忘艰难而主动的把脸往谢肖珩掌心靠,凄然的看着谢肖珩。 他明白,今日这话说出来,往后他便可能永远再无翻身之日,可他早就是孑然一身之人,还有什么可在乎的呢? 不能白白让小冯子为他丧了命。 这双眼,依旧是与林延有几分相似,但谢肖珩如今却完全在林忘脸上看不到林延的半分影子。 他沉了沉脸,忽然又露出个有些邪佞的笑容,林忘不安的抿紧了唇,便听得谢肖珩用如清泉的音色说出羞辱人的话来,“既是如此,朕若要你现在为朕口侍,你定然也会照办,对么?” 林忘剧烈的打了个抖,原本就苍白的脸更是毫无血色。 谢肖珩暧昧的扫过他的唇,抬手碾压着,微微用力,把他的唇碾出了淡粉色,又伸进他的口中搅弄,把自己的手指染得全是林忘的口水,继而将指上的晶莹液体一点点抹在了林忘的脸颊上。 他好整以暇,林忘却浑身冰冷,可他无从选择,从他让小路子去传话的那一刻,他便清楚往后会是怎样的日子,许久,他动作极慢而颤抖的挪着身子跪进了谢肖珩的两腿之间。 谢肖珩垂眸看着腿间垂着的脑袋,原先便是没有那些旖旎心思,忽然也就有了那么点意思,他抬起林忘的脸,把林忘的挣扎和痛苦一点点纳入眼底,继而拍拍林忘的颊,低声道,“朕若满意了,便传太医给那奴才医治。” 林忘绝望的闭了闭眼,一狠心将将谢肖珩的亵裤扒下来,伏在腿间的沉睡的巨物顿时显露出来,林忘惊慌得眼神游离,但谢肖珩却没有一点儿帮助他的意思。 他颤抖着手,忍着不适将谢肖珩的物件包裹在手心,温热诡异的触感吓得他险些松开,可他不能,他绝不能。 谢肖珩睨着眼注视着林忘,在之前多次的床事上,若非借助药物,林忘都给不了一丝反应,如今他虽心不甘情不愿,但却是他主动,倒别有一番趣味。 林忘惊觉手中的巨物渐渐苏醒,他实在恐惧,下意识想松开,却被谢肖珩攥住了头发,强迫着抬头。 谢肖珩把性/器抵在他嘴边亵玩着,林忘眼瞳剧烈收缩,胃里一阵翻天覆地却不敢躲开,谢肖珩命令道,“把嘴张开。” 他颤抖的微微张开了唇,谢肖珩便不管不顾的插进了他的口中,林忘呜咽一声,显然还不能适应。 性/器进入温热的口腔之中又涨大了几分,谢肖珩舒适得长出一口气,鼓励般的抚摸着林忘的脸颊,诱哄着,“含紧了,用舌头舔。” 林忘两手抓在谢肖珩的腿上,身子绷成一根弦,嘴里尽是谢肖珩的味道,让他几欲作呕,他强迫自己动起舌尖,却尝到了雄性咸涩之味,顿时痛苦的闭上了眼,只当自己在受刑,毫无章法的含着谢肖珩的东西吞吐着。 他没有多少经验,只是胡乱搅弄,甚至有几次不小心拿牙齿磕到谢肖珩,谢肖珩却抓紧了他的头发很是受用,床事这等子事上,自然是要对方配合才得趣。 尽管林忘的侍弄很是生疏,谢肖珩依旧被伺候得呼吸渐重,到后来,几乎是不管林忘,只抓着林忘的脑袋强迫他吞得更深。 林忘呜呜叫唤着,性/器顶在喉咙口让他有一种要被贯穿之感,他喉头剧烈收缩着,仿佛更加取悦了谢肖珩,喘不过气,只能徒劳的拍打着谢肖珩,乞求谢肖珩能够放过他。 谢肖珩哪里能在乎他的感受,一味的深入抽出,把林忘弄得口水直流好不狼狈,脸上也因为呼吸不畅而显出不正常的红晕来,看着很是可怜可爱。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忘仿佛遭受了一场酷刑,两颊酸痛,喉咙也是火辣辣的疼,才终于有一股腥膻的液体射进他了的口中。 谢肖珩把东西抽出来,林忘剧烈的咳嗽,想要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被谢肖珩冷冷扣住了下巴,残忍道,“吞下去。” 林忘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谢肖珩笑吟吟的把林忘嘴边的白浊都弄进他嘴里,轻飘飘的两个字仿佛千斤重,“听话。” —— 谢肖珩走时,林忘还跪在地下没有起来,像是被抽去了魂魄一般。 谢肖珩看他一眼,因他空洞的神情有些不悦,终究是开口道,“朕会传太医。” 林忘这才有了反应,慢吞吞的对着谢肖珩的方向叩首,拔高声音,“谢主隆恩。” 他目送着谢肖珩离去,等谢肖珩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强撑的情绪终于崩塌,他疯狂的拿手指去扣自己的喉咙,想要把吞下去的东西吐下来,但只吐出了一堆酸水,腥膻之味仿佛永久的留在了口中。 林忘低低哀嚎一声,趴在地上悲恸的无声大哭,他像是要把所有的不甘都埋葬在这放肆的泪水之中,往后便只有无尽的妥协和苦楚,陪伴他走过在深宫里的日日夜夜。 第18章 小冯子的左腿回天乏术,但性命倒是保住了,阁楼伺候的宫人只剩下小路子,林忘打从心里厌弃他,拖着病体照顾小冯子,正是强撑着熬了药端进屋里,小冯子也慢慢转醒过来了。 林忘连忙将药放好,快步走到小冯子床前,嘘寒问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太医刚上过药,疼得受不了我再给你上一遍?” 短短一夜,小冯子蜕了一层皮似的,圆润的脸迅速凹下去,嘴唇干涸裂开,他呆滞的躺在床上,慢悠悠的把脑袋转向林忘,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公子。 林忘低低应着,伸手去摸小冯子的额头,滚烫的一片,垂了垂眸,愧疚难当,“到底还是连累了你。” 小冯子顿时想挣扎着坐起来,因着疼痛,哀嚎一声又倒了回去,可嘴里还要急切的说着,“不关公子的事情,是小路子……”他气恼的锤了床,“那个混蛋竟然去告发公子。” 林忘怕他怒急攻心,连忙道,“我无事,你受的苦,我迟早会替你讨回来。” 说到最后一句,林忘的语气重了几分。 小冯子拿手捂了下眼睛,用力的擦去眼泪,朝着林忘扯出一个有些憨厚的笑容,“只要公子没事就好,他们就是打奴才,奴才也一口咬定不知道公子的去处呢。” 林忘看着他的笑容,在苦涩之中又夹杂着感动,他与小冯子认识不到两月,小冯子甚至拿命在保护他,这等情谊,他无以为报。 林忘笑了下,顺着他的话说,“真厉害。” 小冯子笑得更欢了,但配上他惨白惨白的脸,这笑容却显得很是刺眼,林忘悄然转身眨了眨湿润的眼睛,将药端了过来,不顾小冯子的反对一勺一勺喂了,又替小冯子把被子掖好,让他再睡一觉。 小冯子受宠若惊,抓着林忘的手不让他忙,“公子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不用管奴才,奴才粗人一个,受点伤算什么,公子快些回去歇息。” 他越是这样说,林忘越是感到愧疚,但他不走,小冯子就不肯睡下,只好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关门之时,他见着小冯子疼得蜷缩了起来,所有在他面前装出来的笑容变换成泪水,他深吸了一口气,把苦涩压进心底。 —— 谢肖珩近来着实是有要事在身,宋江察觉他渐渐揽权,已然坐不住,三番两次进宫敲打,头几回谢肖珩与他打太极周旋过去,到了近两日,宋江竟是要求谢肖珩将西北两座城池的兵权割到了名下。 宋江是开国元老,朝中不少臣子唯他马首是瞻,当日拥护谢肖珩登基,少不了其中出力,谢肖珩念着他是生母之父,又忌惮他手中兵权,自是不能挑开说明。 但宋江短短一月步步紧逼,到底有些惹恼了谢肖珩,想学先人做野皇帝,也得掂量掂量有没有那个本事。 谢肖珩是冷血冷情之人,除去对先皇后有些许温情后,极少有让他触动之事,宋江这样触及他的逆鳞,谢肖珩心里早就不悦,正是下了早朝,方到养心殿坐下,便听得常恩禀告宋江在殿外求见。 他眼神瞬间暗了暗,到底让宋江进殿。 宋江是武人,年近五十身材依旧魁梧,他早年是随皇帝打过江山的人,见惯了大风大浪,当日辅佐谢肖珩坐上皇位,无非因着谢肖珩身上与他的血缘关系。 岂料往日乖顺听话的谢肖珩登基之后显露本性,原来他以为的任人摆布小狸猫竟是一只吃人不眨眼的狼崽子,莫说想要他当个傀儡皇帝,便是所提建议也被一一驳回。 宋江哪能容许如此,他野心勃勃,将女儿送进宫中本就想借助女儿皇后之位壮大本家,却不料宋芸命薄如纸,他只好将期望寄托在外孙上,谁能知道这个外孙竟也是个不省心的。 谢肖珩不动声色看着宋江风风火火的进了殿,只是双手抱拳未行跪礼,声音洪亮,“臣参见陛下。” 谢肖珩唇角微沉,瞬间又露出个笑容来,亲自下高位去扶宋江,俨然一副乖巧模样,“外祖父,您怎么过来了?” 两人心知肚明,却谁都在装傻,进了内殿,对立而坐,又吩咐宫人上了茶,这才是拉开话头。 谢肖珩纡尊降贵为宋江递茶,宋江也并未觉得不妥,一口将上好的碧螺春饮进肚里,粗声道,“茶是好茶,可惜老臣一介武夫,尝不出什么好味道。” 谢肖珩笑着,“既是茶,能解渴便是,管其味道好坏,外祖父说是与不是?” 宋江哈哈大笑,“还是陛下会说话。” 宋江不提城池之事,谢肖珩更是闭口不谈,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宋江沉不住气了,说道,“陛下,近来西北作乱,城池底下百姓叫苦不迭,老臣此次前来,是恳求陛下为百姓着想,将城池管理权交由老臣,老臣愿领兵前往西北,不出三月,必定恢复西北安定。” 不出三月,怕是这兵权交由你手中,三年都未必要得回来,谢肖珩在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为自己斟了茶,这才是不紧不慢道,“非朕不将兵权交给外祖父,只是……” “只是什么?” 谢肖珩做苦恼状,“只是这城池的管理权朕已经给了王应全,再过两日,他便会动身前往西北。” 宋江脸色一变,“你……” 谢肖珩眼里闪过不耐,瞬间又叹气,“朕心里中意的人选也是外祖父,只可惜,怕是惹来旁人闲言闲语,说外戚干政,这对外祖父影响实在不佳。” 宋江一掌拍在桌面,“谁敢?” 随即又意识到面前坐着的已经不是需要仰仗他的太子谢肖珩,脸色一愣,幸而谢肖珩并没有什么反应,宋江又说道,“陛下为何不事先与臣商讨,臣在朝多年,定能为陛下解忧。” “朕若是为了这一点小事去叨扰外祖父,岂不显得朕无能?”谢肖珩反问,定定看着宋江。 他的眼神分明是清朗的,却蕴含风雨一般,宋江即使再不快,也只能讪笑,“如此也是,陛下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自然是好,想你母亲在世时,你方出世,小小一团,如今都能独当一面了。” 听他搬出宋芸,谢肖珩握杯的手悄然收紧了,不言不语淡笑的看着宋江。 宋江此行无果而回,再不想久待,没多久便起身告退,谢肖珩直到他走出殿外,手上捏着的杯子瞬间裂开来,锋利的瓷器刺入肉里,顿时被殷红的血染红。 好一个宋江,好一个宋江…… —— 夜渐深,夏风带着燥热之气,常恩进殿正见谢肖珩皱着眉头看奏折,轻步走过去提醒道,“陛下,夜深了。” 谢肖珩揉揉眉心,竟是已到了就寝的时辰。 常恩上前替他整理有些凌乱的桌面,不禁意瞥见被堆砌在角落的小像,壮着胆子说,“陛下,后宫如今空无一人,陛下何妨不顺了大臣们的意,早日选些可人儿进宫,夜里也好有人作陪?” 谢肖珩看他一眼,“怎么,有人派你来游说朕?” 常恩吓道,“没有的事,只是先帝在陛下这个年纪时,后宫已有一妃三嫔七美人,奴才只是想有人为陛下分忧。” 谢肖珩无声笑了笑,“那是父皇,不是我,一个个想往宫里塞人,难不成朕不知道他们的心思。” 常恩颔首,不敢再多言。 谢肖珩拍拍衣袍起身,“摆驾。” 常恩疑惑道,“陛下去哪儿?” 他唇角弧度渐深,“自是无忧处。” —— 第19章 深夜夏风瑟瑟,阁楼小院安谧得如同无人居住,谢肖珩从步辇下来,竟连一个禀告的人都没有,常恩正要进去被他抬手拦住了。 谢肖珩穿一身银白月华袍,褪去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气势后,越发显得邪佞潇洒。 他踩着莹莹月光踏入小院之中,院里花圃上的花许久未有人打理般,枝叶都有些枯萎,不禁想起一月前蹲在花圃前的身影,认真的侧脸,浇水见若隐若现的白/皙手腕。 才过了不到一月,竟连花都顾不得了。 谢肖珩以为林忘会出来迎接自己,但却发觉屋里的烛光虽亮着,但屋内却空无一人,去到哪里都是人群拥簇的谢肖珩哪里能受得了这种冷待,眉头蹙了蹙,漫步在这不大的小院里,本着要将人亲自揪出来好好教训一番的心态,顺着走廊走了下去。 轻微的谈话声丝丝缕缕传来,谢肖珩顺着声源走去,谈话声便越来越清晰了,声音有些熟悉,却是他从未听见过的语气,带着三分笑意和两分惬意,像是在责怪谁般,“不上药怎么能好,马上把裤脚卷起来。” 继而是一把有些稚嫩的音色,“公子,奴才可以自己来,你就快点去歇息吧。” “我不困,快些,擦完药还得把药喝了。” 屋门微掩着,谢肖珩抬手之间,正想将门打开,透过门的缝隙将里头的画面纳入眼里,动作微顿。 林忘侧坐在床上,脸色有些严肃,却是带着笑意的,手中拿着个瓷瓶,欲要去掀开床上之人的裤脚,而床上坐着的,不是小冯子又是谁。 一主一仆,你来我往,好不愉悦,林忘嘴角的笑容在如愿以偿掀开小冯子的裤脚时缓缓漾开了,在摇曳的烛光里温柔得就像夜里绽放的昙花,漂亮得近乎耀眼。 谢肖珩眼神瞬间一变,在林忘将药洒到小冯子脚上之时登时推开了门。 屋内的林忘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转头去看门口,只见谢肖珩沉着一张脸站在那儿眼神晦暗不明的看着他们,他挂在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瞬间消失不见。 小冯子更是吓得魂飞魄散,险些就要不顾身体从床上爬下来给谢肖珩行礼,林忘眼疾手快的按住他,“你坐好。” 谢肖珩清晰的感受到林忘在他出现前与出现后截然不同的态度,方才明明还是笑脸盈盈的,一见到他就像见到十恶不赦的仇人,整张脸顿时垮了下来,就这么不想见到他? 心中不快,嘴上自然不会留情,“你这院子的奴才是都死了不成,要你亲自给这小太监上药。” 林忘站起来,面对谢肖珩时他总是不得懈怠,想了想道,“我这院里就两个奴才。” 谢肖珩一怔,气恼的看着林忘,“你嫌朕怠慢你?” 林忘没这么想,无声叹口气,不愿意在小冯子面前和谢肖珩纠缠,上前几步站定在谢肖珩面前,轻声道,“陛下,我们回屋。” 谢肖珩定定看了一会,又扫过床上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太监,哼了一声,到底迈开了步子。 林忘给小冯子一个安心的眼神,忐忑不安的跟着谢肖珩出去,谢肖珩半点没有要等他的意思,他走到自个屋前时,谢肖珩已经在里头等着了。 谢肖珩几日没来他这儿,尽管林忘做足了准备,但真正见到谢肖珩时,还是不免慌乱,对于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更是感到惊恐。 他深深呼吸几口气,这才是进了屋。 谢肖珩坐在案桌前,上下将他打量一遍,林忘关了门,像块木头般站在门前不知道下一步动作。 谢肖珩见他不情不愿的神情心里窜出一把火,出言讥讽道,“前几日是谁对朕说绝无二心,转眼间就跟个太监你侬我侬,你可知欺君之罪能定你个满门抄斩。” 林忘不知道谢肖珩的怒火从哪里来,他也不愿意和谢肖珩争执,谢肖珩手中拿捏着他太多软肋,一个林家就足以让他妥协,更何况如今还多了个受伤未愈的小冯子,他只是无奈的,苦笑着,“小冯子是为我受伤,这院里的奴才手脚不活络,我仅是为他上药而已。” 谢肖珩听见林忘这么说,心里的火气才稍微降下来些,他对林忘招了招手,林忘抿着唇走过去,顿时被谢肖珩圈着腰抱住了,林忘僵硬在原地,腰间温热的触感让他很是不自在,但他却连推开都不能。 林忘态度温顺,谢肖珩颇为受用,左右在屋里看了看,皱眉,“你这院里就两个奴才?” 林忘老老实实的颔首。 “常恩怎么做事的?”谢肖珩啧了一声,端着林忘的五指把玩,林忘手长得极好,一看便是拿惯了笔文人之手,白/皙纤长,看着很是赏心悦目。 林忘却对谢肖珩这等亲昵举动很是不习惯,他有些出神,听得谢肖珩突然问,“你多大年纪了?” 林忘愣了愣,垂眸盯着和谢肖珩交缠的五指,说道,“二十一。” 谢肖珩稍一用力,把他揽到自己腿上坐着,林忘皱起了眉,挣扎着想要起身,谢肖珩微斥,“别动。” 林忘如今侧着坐在谢肖珩腿上,姿势极度亲昵,谢肖珩言语间温热气息正好洒在他颈间,他背脊僵直了,抿着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你比朕年长一岁。”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谢肖珩把林忘的脸扳过来细细端详着,瓷白的肤,圆而润的眼,下了定论,“会藏岁数。” 林忘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只好垂着眸,谢肖珩却摸了摸他的眼睛,像是感慨般,“你这双眼睛生得最好。” 他眼皮颤了颤,抬眼撞进的是一双含情般的丹凤眼,心里一乱,不明白谢肖珩为什么要用这种状若有情的眼神看着他。 谢肖珩不可避免的透过林忘的眼睛去看另一个人,像依旧像,但不知为何,却又不太像了,他不禁想起林延来,语气不明的问道,“林延喊的你什么?” 乍的从谢肖珩口中听见林延的名字,林忘心中大乱,怕谢肖珩对林延下手,抿着唇戒备的看着谢肖珩。 谢肖珩仿佛看透了心里所想,轻笑一声,“只是问问而已紧张什么,如实回答。” 林忘依旧不敢放下戒心,犹豫的道,“他自然是喊我哥哥……” “哥哥?”谢肖珩咬着尾音笑得越欢,像是寻到什么有趣的事情,拿唇在林忘的唇上摩挲了两下,用低低而蛊惑人心的音色道,“那朕也喊你哥哥,好不好?” 林忘剧烈一跳,几乎要从谢肖珩怀里跳出来,谢肖珩动作极快将他按在怀里,他羞赧而不解的瞪着眼,惊道,“陛下?” 谢肖珩却笑得埋进了林忘的胸前,低低的笑声闷响着弄得林忘有些痒,他只是一时兴起,却发觉林忘的反应着实有趣,不禁起了坏心眼,一遍又一遍的喊,“哥哥,哥哥……” 林忘全然不知所措了,手足无措的任由谢肖珩喊着。 谢肖珩笑了一会,伸手将林忘抱得站了起来,林忘为避免摔下去,下意识抬手攀住了谢肖珩的颈脖,听得谢肖珩道,“哥哥,我们到床上去,好不好?” 这次可不等林忘说好不好,谢肖珩直接就将他压在了床上,眼神深深的望着他,林忘知晓后头会发生什么,紧张而慌乱,攥紧了被褥,认命的闭上了眼。 有温热的吻落在他闭起的眼睛上,谢肖珩边解他的衣衫,边在他耳边喃喃细语,“哥哥,我们来做些快活事。” 林忘羞愤难当,猝然睁开眼,“别这样喊我。” 谢肖珩一把将他的衣袍掀开丢在地下,覆身而上,强势而不容拒绝的堵住他的双唇,“由不得你。” 烛光摇曳,屋内一片春光,羞红了窗外的白月光。 —— 第20章 林忘被谢肖珩折腾到次日连床都起不来,身侧还存留谢肖珩的体温,但已经空无一人,他默默的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外头便传来声响。 小路子没经过他同意直接推门而入,笑得一脸谄媚,“公子,常公公来了。” 林忘默然的看了小路子一眼,淡说,“我就出去。” “公子可要快些,好多赏赐呢。” 林忘看着他那张脸,心中有些烦躁,把人赶出去才开始忍着身上的酸痛穿衣洗漱。 约莫一刻钟他便出了屋。 常恩上一回奉命而来吃了闭门羹,谁能想到当时敢抗旨的林忘如今竟然把所有的赏赐一一都留下来。 他只当林忘想开了,乐呵乐呵的领着四个宫人上前,“公子,陛下让老奴挑几个人到院里伺候,您看看可还满意?” 这又是赏赐又是加派人手,林忘显然是得宠的,常恩惯会见风使舵,眼见林忘如今是得了圣心,往前那些过节也就一笔勾销了。 两个太监两个宫女给林忘施了礼,林忘只看了一眼,没有表现出很高兴的模样,只是微微笑了下,“有劳公公。” 常恩笑得满脸褶子,“公子说的哪里话,如今公子是得了圣恩,老奴为公子效力是理所当然。” 林忘唇角微抿,吩咐小路子把几个新来的宫人带下去,小路子嘴上说着要离开林忘这儿,但如今林忘在他看来正是得势之时,哪里再舍得离开,加之他从林忘进宫时便在院里了,自然端出了大太监的脸面来,有模有样的领着几个宫人到后院去训话。 林忘瞥见小路子的嘴脸,眸色暗了暗又很快恢复平常。 常恩见林忘一副乖顺的模样,想着到底是驯服了,上前压低了声音劝慰道,“公子想开了便好,这宫里不比别处,都得仰仗着陛下,从前公子脾气拗吃了不少苦头,现下肯服软,往后定是享不尽的好日子。” 林忘面色淡淡,缓缓道,“多谢常公公提点。” 常恩摆摆手,“哪里哪里,老奴还得回养心殿复命,这就离开。” 林忘亲自将常恩送到院门,院前左右各两个带刀的守卫,他等常恩大摇大摆的离开,脸上才慢慢垮下来——都说他得圣恩,有福气,可他甚至连院门都出不去,这算什么好日子? 他苦涩一笑,为自己的妥协,也为自己终于撑不住低了头,看着满院的赏赐,林忘只觉讽刺至极,没有人问过他想要什么,都是强权在逼着他折腰,难不成,这便是他的福气么,他宁可不要。 —— 谢肖珩连着两日往林忘院里跑。 他近来在朝堂上不太顺心,自打把西北两座城池的管辖给了王应全之后,宋江便时不时向他施压,他信任之臣不多,一面要应对宋江的打压,一面栽培朝中心腹,忙得不可开交。 幸而宋江名不正言不顺,明里是不敢有什么动作的,加之朝中先皇一派极力拥护谢肖珩,谢肖珩也得以喘息。 今日朝中又提及选秀之事,谢肖珩登基近五月,后院竟一个妃子都无,这是前两代皇帝都未曾有过的景象,谢肖珩岂不知朝中臣子想作何想法,无非是将自家女儿塞进宫里以求官位,这等卖女之事代代如此。 闹了一天,选秀大典落在六月中。 谢肖珩心中早有人选——王家二女,其父乃朝中左相,其兄是青年将军王应全,王家世代护主,提拔王家无可厚非;李家嫡女,其父位从三品,为人敦厚忠诚,大有提携之余地,能为日后所用…… 哪怕是后宫,也是精心策划过,却唯独没有谢肖珩想要之人,他想要的人,偏偏在多年前投靠了他的兄长谢淳羽,倘若不是念着年少一点情谊,又忌惮朝中风向,他必然是不顾一切将人掳进宫中。 好在,也不是全无慰藉。 谢肖珩到林忘居住阁楼时,林忘已经入睡了,夜深渐凉,略显瘦削的身影背对着他,他悄然的上前,脱了外袍从背后将人揽住,温热的触感让紧绷了一日的谢肖珩松懈了下来。 林忘却被吓了一跳,几乎是要从床上弹起来,听得黑暗中一把清泉般的音色,“是朕。” 听得是谢肖珩,林忘僵硬的身体却没有半分懈怠,这几日谢肖珩夜夜过来,虽是多次肌肤相亲,但林忘到底对床事有些排斥,依旧心有余悸。 他感觉到谢肖珩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渐渐收紧,整个背都贴到了谢肖珩的胸口上,两人亲密无间,谢肖珩拿下颌在他后颈上蹭了蹭,似是心满意足发出一声叹息。 谢肖珩没有进一步动作,林忘僵硬的身体稍稍放松下来,谢肖珩搂着他,半晌,缓缓道,“再过几日便是你弟弟儿子的满月酒,你想不想回去一趟?” 林忘闭着的眼登时睁开了,又听得谢肖珩说,“你上次离宫,是回林家的罢?” 林忘呼吸有些乱,谢肖珩的话太过于具有诱惑力,他慢慢的转过身,在黑暗中对上谢肖珩光亮的眼,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陛下肯放我出宫?” 巨大的惊喜袭来,他甚至掩盖不住自己眼里发出的光芒,谢肖珩看得真真切切,不禁莞尔一笑,打碎了林忘的痴心妄想,“放你走?”他摸摸林忘的脸颊,“就这么迫不及待想离开朕的身边?” 说到这,林忘已经察觉谢肖珩语气变得沉甸甸的,不禁很是失落,是他胡思乱想,以为谢肖珩真能好心放过他,他不敢把失望表现出来,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谢肖珩从鼻尖发出一声轻笑,继续抚摸着林忘的脸,凑近了道,“朕和你一同回去。” 林忘被他惊得眼瞳一缩,急道,“我自己去就可以,绝不会有所逗留。” 他和谢肖珩一起去林家,那他和谢肖珩之间的事情……林忘绝不想见到那样的场面,他的脸色登时变得有些难看。 可谢肖珩却依旧笑着,“怕被你的家人发现你爬了朕的龙床?” 林忘被戳中痛处,攥紧了手,连呼吸都急促起来,他咬着唇不肯回答谢肖珩的话。 谢肖珩却在近来发觉逗弄林忘的乐趣,追逐着道,“这已经是事实,就是他们知晓了又何妨?” 何况还是你亲生父亲将你出卖给朕,谢肖珩没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观察着林忘的反应,林忘急切的攀住谢肖珩的手,近乎央求道,“别让他们知道……” 他已经如此不堪,又何必让林家蒙羞呢? 谢肖珩挑了下眉,正是想把林成的事情抖出去,却见林忘一脸凄然,他仿若能想象到倘若把事实真相告知眼前人,那张脸会出现怎样崩溃的神情。 有时候,也未必一定要赶尽杀绝。 谢肖珩难得哄人,拿手抚着林忘的背,“只要你乖乖听话,朕会对你好的,你不想他们知道朕便不说,但是这一趟,你必须和朕一同前往。” 林忘见事情没有转圈的余地,慢慢的把攀着的手放下来,无奈的应了。 谢肖珩在黑暗里依稀能见到林忘垂着的眸,他此次欲往林家,不过是想带着林忘去气气林延,虽一国之君此等做法是幼稚了些,但若能见到林延悔恨的表情也能令他心情愉悦。 毕竟,怀里的人会进宫中来,无非也是因为一个林延罢了,自己的哥哥替他受了罪,他又怎么能独善其身呢? 谢肖珩抬起林忘的脸,笑着亲亲他微张的唇,说道,“朕今日乏了,睡吧。” 林忘没有言语,被谢肖珩搂着埋进了温暖的胸膛,虽谢肖珩没有折腾他,但却因为即将到来的满月酒,这一夜过得十分煎熬。 第21章 小冯子修养了几日依旧不能下床,太医来看过几回,说伤口愈合得很好,但往后左脚行动定然是不便了。 林忘不知如何安慰,倒是小冯子一个劲让林忘别担心,说自己就算跛了也能伺候他,林忘打从心里感激小冯子,无言以报,只能亲力亲为照看小冯子的伤势。 转眼间便到了林延儿子满月酒的日子。 明明是值得高兴的日子,林忘却很是忐忑不安,天都没亮就醒了。 外头露水深重,未经打理的花圃蔫了一半的花儿,林忘没有心思去理会,草草浇了水,在院前吹了会风,直到天边朝阳乍现才又慢悠悠的回屋去。 用过早膳,便有宫人来传。 林忘进宫两个月,除去那次偷离出宫,光明正大从院门出去还是头一回,但他其实没有多少欢喜,反而有种挥之不去的忧愁笼罩在身上。 未曾见过的宫人恭恭敬敬的将他请进了小轿里,轿子绕过宫闱小院,林忘挑开了帘子望着外头的景象,由偏僻逐渐变得明丽,水榭楼台,繁花簇锦,偶有微弯着身子的宫人路过,比之林忘所住阁楼多了不少人烟味。 但深宫之中过于静谧,纵然美景众多,却抵不住每个人脸上的沉静,既是如此,有再多养眼的景色,也变得索然无味了。 林忘只看了一会儿便放下了帘子,无声的叹口气,想着素日看的闲书里头说道,宫外的人挤破了脑袋想进宫,宫里的人却穷尽一生都未能看一眼长安的灯花,想进的进不来,想出的出不去,不知其乐,不知其苦。 林忘闭目养神着,小轿忽然慢慢停了下来,他以为已经到了目的地,正想掀帘出去,却听得抬轿子的宫人异口同声道,“五王爷。” 五王爷?那便是平成王谢淳羽了,林忘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谢淳羽,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否该下轿行礼。 一道低沉的音色响起,“宫中素有规矩,不得以小轿代步,轿内是何人?” 林忘心里忐忑,这会子不得不出去了,只好掀开了帘,抬头去看,只见一个身着藏青色负手而立的男子站在轿前,面容和谢肖珩有两分相似,但却比之谢肖珩硬朗许多,深目挺鼻,眼神锐利,十足的沉稳气派。 谢淳羽似是讶异轿内出来的竟是个男子,有一瞬间的微怔,林忘硬着头皮做了礼,毕恭毕敬,“参见平成王。” 谢淳羽很快掩去惊讶神色,上下打量着林忘,音色沉沉,“你是何人?” 这要林忘怎么回答? 林忘有些局促的蜷了蜷十指,想了半天没能想到一个好的说辞,谢淳羽皱起了眉,没有逼问,只是耐心的等待林忘的回答。 半晌的沉默,谢淳羽审视的目光让林忘背脊发麻,他几乎受不住想要遁地而逃,此时却传来一道尖细的声音解救他于水深火热,“奴才参见王爷……公子怎么还在此处,陛下久候多时,快快上轿。” 林忘从未觉得常恩是如此的顺眼,几乎是落荒而逃的钻进了轿里,帘子还未落下之时,他的视线和谢淳羽了然而略带鄙夷的目光撞了一起,顿时浑身僵硬,就像被人扇了一个耳光般,双颊火辣辣的疼。 小轿又被抬了起来,外头谢淳羽和常恩在说些什么林忘已经听不见,他摊开自己的掌心,竟是汗津津一片。 众人皆传平成王才高八斗,英伟不凡,他也曾暗中钦佩,却从未想到,初见竟是这样一番情景,那轻视的目光就如同一把匕首般刺进血肉里,令他无地自容。 他也曾奢望过在仕途上有所作为,如今却被困在这深宫里成为新帝的禁脔,何等讽刺,何等可笑? 他捏了捏拳,无声而哀哀一笑,都已经沦落到这番境地了,他还在奢求什么,又还能奢求什么,无非听天由命罢了。 —— 谢肖珩在养心殿等了约莫半个时辰,迟迟不见人来,派常恩出去又等了一刻钟,林忘才姗姗来迟。 林忘还没从碰见谢淳羽中缓过劲来,一见到谢肖珩,脸色就更是难看了,好歹把内心的激荡压了下来。 他是头一回来养心殿,却兴趣缺缺,谢肖珩抛开奏折下来,见他在发呆,以为他被这恢宏宫殿吸引,笑吟吟的走到他身边,说道,“朕听闻你也是参加过科举的?” 三年前的痛处被提起,林忘抿紧了唇,许久才颔首。 谢肖珩端详着莫测的神色,只觉得是林忘技不如人难以在科举拔得头筹,他记得林延便是在三年前的科举大放异彩,从前平步青云。 正想揶揄一番,去而复返的常恩进殿,附在谢肖珩耳边小声将林忘遇见谢淳羽的事情说了,谢肖珩眉头登时蹙了起来,望着有些呆滞的林忘,沉声问道,“你见过朕的五哥了?” 林忘敏锐察觉到谢肖珩语气中的不悦,心想谢肖珩和谢淳羽本就是水火不相容的两人,为了避免谢肖珩迁怒于他,只好缓缓道,“只是来的路上碰了个面。” 谢肖珩登时想起林忘来时怅然若失的模样,心里不禁起了一股无名火。 自幼他便被谢淳羽压了一头,即使如今贵为九五至尊,也依稀有新皇不如平成王温厚的风言风语。 温厚?怕是世人没见到宫中手足相残的腥风血雨,有几次他险些踏进谢淳羽所设的陷阱之中,若不是及时反应,恐怕现在早已是白骨皑皑,帝王家的血统,哪里来的温厚一说。 可是林忘只见了谢淳羽一面便表现出一副若有所失的模样,这让谢肖珩不禁恼怒至极,他盯着林忘的脸,凑近了慢慢露出个有些阴沉的笑容,语气很轻却带着股寒气般,“朕的五哥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角色,你若敢跟他有什么瓜葛,朕定饶不了你。” 六月的天,林忘无端端打了个寒颤,谢肖珩语气中夹杂的不甘和恨意太过明显,兄弟之间,竟然有如此深的芥蒂。 生在帝王家,坐拥千万权,也未必是好事。 林忘无奈于谢肖珩的疑神疑鬼,只好颔首说是,谢肖珩又看了他一会儿,这事才是翻了篇。 —— 马车已经备好了,谢肖珩不顾林忘的反对直接将他拉上了布辇,这等荒谬的行为在他看来似乎是理所当然,一路上都有宫人悄悄的朝布辇上看,目光惊讶又好奇。 林忘心里气极了谢肖珩这种行径,但反抗无果,攥着拳垂着脑袋不让宫人看清自己的面容,好在距离早朝已经过去了些时辰,一路只有来来往往的宫人,可即使是如此,也够林忘煎熬了一路。 约莫小半个时辰,布辇却不是在宫门停下,林忘望着眼前的宫殿心中疑惑却没有出声, 谢肖珩让常恩在门口侯着,没有他的吩咐谁都不准入屋,继而直接拉着林忘的手进了屋子。 谢肖珩将门关了,林忘抿着唇见谢肖珩不知道按了什么机关,屋里的柜子便缓缓移动,继而出现了一条密道,他看得瞠目结舌,想不明白谢肖珩卖的什么关子。 谢肖珩转身,嘴角嗜着一抹薄笑,“既是微服出巡,又怎能让人知晓朕的行踪。” 林忘讶然,“陛下?” “待会出了宫,陛下这两个字可千万不能再喊,”谢肖珩似乎思考了一会儿,拍板道,“朕喊你哥哥便是,你只当朕是你的弟弟。” 林忘被谢肖珩的言语吓得不轻,倘若他真把当今圣上当做弟弟,怕是要折他的寿,他犹豫不决,支吾道,“这恐怕不合礼数。” 谢肖珩因林忘为难的神色忍俊不禁,伸手将他往密道里拉,语气含笑,“有什么不合礼数的,朕……我说是就是,走吧,我的好哥哥……” —— 第22章 出了密道,外头是一座破落的小树林,难以想象辉煌的宫殿里竟会有这样落寞的地方,谢肖珩把密道关了,看见林忘讶异的神情,主动解释道,“这道密道是朕的皇爷爷修的,当年朝堂动荡不安,他便命人修了这条密道以备不时之需。” 皇家的秘密骤然摊开在林忘面前,林忘不知道该是什么滋味,他抿了抿唇,“陛下就这样让我知道,不怕我说出去?” 谢肖珩勾唇一笑,语气虽是轻松的,但也染上几分压迫感,“倘若你真敢背叛朕,朕也不会让你好端端的活着。” 这样直白的威胁使得林忘蹙了眉,他不再言语,此时,从树林末端忽然传来声响,不一会儿,便见一个身量高拔,眉目极其英挺的男子前来,见到林忘先是一怔,才是抱拳行礼。 谢肖珩拂了拂手,“王应全,一切可准备妥当?” 王应全声音很粗,“陛下,臣的马车已在外侯着,此次出行,绝不会走漏风声。” 至此,林忘才隐隐约约觉得谢肖珩这次前往林家,绝非单纯为了喝林延儿子的一杯满月酒,他在思量期间,谢肖珩已经扯了下他的手,示意他跟上来。 王应全一直在打量着林忘,但谢肖珩没有解释林忘身份的意思,他也不好开口,直到上了马车,三人坐定,谢肖珩才不急不缓的道,“林忘,林延的哥哥,”又给林忘引见,“这是本朝将军王应全。” 王应全只知晓有个小林大人,却从未听过这号人物,想了想自动将林忘当做了谢肖珩的军师,客气的抱拳,“林公子。” 林忘淡淡笑了笑,“王将军。” 他虽不参与时政,但绝非两耳不闻窗外事,王应全的大名还是听过的,左相之子,少年将军,为人正直不阿,最是嫉恶如仇,百闻不如一见,如今看来,形象与传闻中倒是符合。 谢肖珩显少见林忘这般严肃,不禁觉得有趣,也不顾王应全是不是在场,凑到林忘耳边轻声道,“你若对朕是这副模样,朕定会喜欢得紧。”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但王应全是常年习武之人,耳力比之常人好上许多,一时之间脸色缤纷,尴尬的看向了林忘。 林忘猝然攥紧了拳,背挺得僵直,咬着牙愤愤然的看向谢肖珩,谢肖珩莞尔一笑,“朕不说便是。” 王应全只当看不见听不着,但已经猜出了林忘的身份,眼里对林忘的客气礼数尽数褪去,只剩下了三分疏离和七分轻视。 早先是谢淳羽,现下是王应全,林忘只觉这两道目光将他团团束缚了起来,困得他喘息不过,坐立不安,他甚至怀疑谢肖珩是故意在王应全面前给他难堪。 要他明白自己的身份,要他没有非分之想,要他时时刻刻都言听计从,林忘无力至极,他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谢肖珩到底还要他如何才满意呢? 难不成真的要他将一颗心掏出来摆在他面前,跪地表示自己的一片赤心? 许久许久,林忘都未能平复,好在谢肖珩没有再说出什么让他下不来台面的话,一路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紊乱的心跳声。 —— 马车在林家后门停下,王应全没有跟着谢肖珩和林忘出去,谢肖珩吩咐他在外头侯着,继而让林忘上前敲门。 两次入家门都无法光明正大,林忘只觉可笑。 今日是林延儿子的满月酒,前门自然是门庭若市,但后门却冷冷清清,拍了一会儿门,才有个妇人将门给开了。 她忙得不可开交,满脸都是汗水,本是想破口大骂,却在门外见到了意料之外的林忘,登时惊呼,“大公子,怎么是你?” 林忘认认出妇人是后厨的,微微颔首进了门,吩咐道,“跟二公子说有贵客到,让他务必到我院里来。” 妇人应着,频频去看林忘身后的陌生青年,只见青年锦衣加身,生得俊郎无双,一双丹凤眼纵然只是轻轻一抬也有噬魂之感,往那儿一站,不怒自威。 妇人不敢再看,虽她只是一介厨娘,也觉得青年定是人中龙凤,急忙忙应了林忘的吩咐去找林延。 回到林家,林忘骤感轻松不少,绷紧了一路的神色也松动下来,他轻车熟路的带着谢肖珩在林府走绕右绕,时不时有奔走的下人见到他,惊讶之余才做行礼,耳边是前厅传来的觥筹交错声,林忘恍惚间以为又回到了往前的日子。 他的院落离前厅远,进了院子外头的声音也便听不到了,安静下来的空气把他拉回现实,何况身后还有个令他感到压迫的谢肖珩。 “陛下……” 谢肖珩打断他,“元修,我的字。” 林忘为难的看着谢肖珩,到底没把这两个字说出口,只道,“进屋歇息吧。” 谢肖珩挑了挑眉,跟着林忘进了屋。 林忘走后,院落还是干干净净的,屋里保持着他离去时候的模样——如同他的人一般,他所居住的地方十足的清幽淡雅,摆在窗前的花已经被人换下,花瓶旁一个塞满了书的木架子,左侧便是他寻常习字的书桌,十来只毛笔整整齐齐的挂着,墨盒里的墨已经结块,砚石下压着几张宣纸,不难想象,这书桌的主人素日在这此习字作画的景象。 谢肖珩还没有见过林忘的字,一时来了兴趣,走到桌前将宣纸抽了出来。 他以为林忘温润的性子,字迹也定然是圆滑的,但宣纸上的字体笔锋锐利,笔劲流畅,丝毫不拖泥带水,犹如宝剑出鞘,腊梅破雪。 都说见字如见人,可宣纸上的字却与谢肖珩认识的林忘截然不同,不免惊讶,“这是你做的字?” 林忘把目光落在谢肖珩手上的宣纸,淡道,“胡乱写写罢了。” “你不必自谦,”谢肖珩把宣纸放下,由衷夸奖道,“这字没多年功底是写不出来的,朕……就是比之从前教我习字的太傅也未必会输。” 林忘得了夸奖,虽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但其实心中也是欣喜的,他能写出这手字,着实费了不少功夫。 发现林忘的字写得极佳后,谢肖珩又开始在房间里打量起来,很快便将目光落在挂在壁上的一幅彩墨上,画的是日出东方图,延绵不绝的山脉,忽有红日乍现,一眼望去气势磅礴,教人心胸开阔。 “这也是你的手笔?”谢肖珩音色像是发现了什么宝物般,微微拔高了。 林忘颔首,谢肖珩默默看了他一眼,忽然笑开来,“是我小看你了。” 他这话说得模棱两可,甚至带着些亲昵,林忘只是站在原地,没有回答。 谢肖珩却对林忘起了十足的兴致,追问道,“你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今儿个一并给我看看吧。” 林忘哑然,被谢肖珩揶揄的目光看得微微羞红了脸,这些在他看来是最为寻常的东西,落在谢肖珩眼里却显得出奇,他只好轻声说,“没什么好看的。” 谢肖珩上前两步,眼含笑意望着有些局促的林忘,“我倒觉得你可看的多了去,你说呢?” 察觉到谢肖珩口气的暧昧意味,林忘越发觉得尴尬,该想的不该想的一并浮上了脑中,他不禁往后退了一步想要避开谢肖珩的靠近,却被谢肖珩抓住手腕。 正是想阻止谢肖珩这种行径,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与此同时,握着手腕的力度骤然不见,谢肖珩刹那恢复那个冷面的帝王,唯独林忘手腕还残留着些许温度。 只听得一道熟悉的音色在屋内响起,“臣林延参见陛下。” 第23章 林忘猝然回过头望向门前之人,林延抬头看了一眼,四目相对只是转瞬间便又垂眸,心底有些许慌乱。 他紧张的看向谢肖珩,谢肖珩眼神锁定在林延身上,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的让林延平身,继而便道,“朕恭贺你喜得麟儿。” 林延只是微微一笑,“臣多谢陛下。”又悄然去观望林忘,林忘自打林延进屋后,精神便高度紧张,生怕自己和谢肖珩之间的事会败露,甚至下意识的远离了谢肖珩几步。 谢肖珩目光在林家两兄弟之间流连一圈,语气还算明朗,“朕准你兄弟二人先行叙旧。” 林忘感激的看了谢肖珩一眼,正好与谢肖珩深如古潭的眼神对上,却读不懂他眼底蕴含的意味,只是谢肖珩在此,即使是叙旧,也无法尽兴。 林延上前,神情不大自然,低低喊了声哥哥,林忘抿着唇笑了笑,“都说人逢喜事,当了父亲的人看着就是不同了。” “哥哥……”林延深深看着林忘,眼神里尽是歉意,他想了想,说道,“哥哥还未见过小天吧,我让人将小天抱来?” 林忘顾忌谢肖珩还在此处,正想婉拒,谢肖珩却抢在他之前开了口,“如此正好,朕也想见见林卿家的儿子。” 林忘心里咯噔一声,不知道为何起了不好的预感,但天子开口,岂有抗旨之礼,林延只好毕恭毕敬的应了,到外院让下人将孩子抱来,又说,“父亲正在前厅会客,还不知陛下在此,臣通知父亲来见过陛下。” “不必了。”谢肖珩摆手,不知缘由目光在战战兢兢的林忘身上转了转,忽的微微一笑,“朕是来找你的。” 林家兄弟皆是一怔,林忘脸色变了又变,怕是自己哪里惹得谢肖珩不悦从而连累了林延,林延反应比林忘大了许多,甚至不敢去看谢肖珩的眼睛。 在惴惴不安之中,林延硬着头皮道,“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谢肖珩依旧笑着,“等见过孩子再说。” 此言一出,林家兄弟二人更是察觉不妙,林忘早猜到谢肖珩不可能只是为了区区一个孩子的满月酒便出宫来,但现下听来,其中另有的隐情却是让人胆战心惊。 莫非谢肖珩连个孩子都下得去手? 林忘猛然看向谢肖珩,谢肖珩察觉到他的视线,只是唇角微微一勾,连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在焦灼的等待之中,孩子由奶娘抱了上来,林延接过襁褓中的婴孩,禀退了下人,继而将孩子抱到林忘面前,脸上带着慈父温柔的神色,“哥哥你看,小天见了你也很高兴。” 侄子未出世时,林忘便十足期待这孩子的到来,如今亲眼见到,只见小小一团缩在红通通的软布里,圆润的脸,乌溜溜的眼睛,嘴角还挂着自己弄出来的口水,可爱得紧。 他心下软了一片,伸手小心翼翼去触孩子的脸颊,柔软的触感使得他露出个真心的笑容来,兴奋的对林延说,“孩子像你。” 林延亦称是,去逗弄孩子,兄弟二人注意力都放在着小小的软团子上,竟一时之间是忘记了谢肖珩的存在,谢肖珩冷眼看着两人并肩站着,一幅阖家安康的模样,又瞥见林忘唇角挂着的温和笑意,心里骤然窜起一股小火苗,忍不住想要打破这安逸的画面。 “孩子可起好姓名了?” 谢肖珩的清朗的声音打断了团圆的林家兄弟。 林延自知失礼,诚惶诚恐道,“回陛下,孩子名为林天泽。” “天泽,”谢肖珩顿了顿,淡笑,“是个好名字,林忘,把孩子抱来给朕瞧瞧。” 林延和林忘对望一眼,眼里皆有抹不去的担忧,但林延还是将孩子交到林忘手中,林忘不小心触碰到林延的指尖,一片冰凉。 想来他也怕谢肖珩忽然发难。 谢肖珩已经坐下,等着林忘将孩子抱到他面前,林忘给林延一个安慰的眼神,紧抱着怀里的孩子,垂眸去看,移动间,孩子藏在衣物下的东西露了出来,林忘只看了一眼,顿时僵直在了原地,一双眼睛紧紧定在挂在孩子脖间的红绳。 红绳挂着的物件露出一个小角,他腾出手去拉开,映入眼底的分明是一把长命锁,长命锁样式精致,底下还有三个小铃铛,花纹独特,他却最为熟悉不过——这是林天泽未出世他亲自绘图命人打造的。 林忘只觉浑身血液逆流,当日他让小冯子送信到林家,信中写明了长命锁所放之地,而林延告知自己没有收到信件,可如今长命锁却挂在了林天泽的颈间,这要如何解释,这该如何解释。 林忘的异样谢肖珩和林延自然是都看见了,只一眼,林延脸上煞白,双眸大睁。 谢肖珩不明所以,沉声唤了句林忘。 林忘犹如当头一棒,抱着孩子的手微微颤抖着,他竭力抑制住自己质问林延的冲动,将孩子抱到谢肖珩面前,谢肖珩没去看孩子,皱着眉打量他,“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林忘紧紧抿着的唇费劲的打开,“没事。” 谢肖珩又看一眼林延,这种被人蒙在鼓中的滋味令他很是恼怒,但他只是不动声色的摸了摸孩子软乎乎的脸颊,笑道,“果真是随了父亲的容貌,模样生得可爱。” 林延早在林忘见到长命锁时便六神无主,他没想到林忘会突然到来,更在慌张中忘记了长命锁这件事,他对林忘有愧,亏欠林忘太多,恨不得当即给林忘跪下,但谢肖珩在此,他只能假装无事,强颜欢笑,“多谢陛下夸奖。” 谢肖珩想从林忘手中抱过孩子,但林忘却抱得极紧,他拍拍林忘的手背,林忘才像被烫到似的将孩子送到谢肖珩手中,继而呆滞的站在一旁,面色近乎僵硬。 脑海中回旋的尽是上次与林延见面的情景,当时他所忽略的如今一一浮现,林延的道歉,林延的眼泪,他记得一清二楚,他只当林延为身不由己而伤神,却没想到,林延会欺骗他。 分明收了信,却假装不知,任由他在黑暗的深宫里无尽期待,哪怕林延如实告知,林忘都不会失望透顶。 他像是被冻进了冰窖里,从未有过一刻这样寒心,他所以为的兄弟情,原来不过是个笑话,林延怎么能这样狠心。 如此,他所谓的为了林家,又有什么意义? 林忘站在原地生生踉跄了一下,他失望的看向林延,林延只与他对望一眼,便禁受售不住低下了头,林忘再也受不住,张了张唇,也不顾谢肖珩在场,正是打算厉声质问,却被谢肖珩截了话头。 “林延,”谢肖珩抱着孩子,轻轻抓着孩子的手把玩着,孩子天真,面对这样一张俊脸笑得咧开了嘴,却不知道抱着他的青年说的是何等骇人之话,“朕心里喜欢这孩子,但这孩子能否平安长大,谁都无法预料。” 林延如遭雷击,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惊恐的看着谢肖珩,“陛下!” 林忘将要说出口的话登时卡在了喉头,也随着林延跪了下来,甚至抓住了谢肖珩的袖口,眼神闪烁的看着笑得可爱的婴孩,颤抖的喊,“陛下……” 谢肖珩不为所动,依旧逗弄着孩子,他看起来心情极好,笑着说,“林延,你与宋江的事,朕都一清二楚,当年你已经赌错一次,怎么还不长记性,又重蹈覆辙呢?” 林忘骤然看向林延,林延抖得如秋日的落叶,凄然叩首,“陛下开恩。” 林忘捏在谢肖珩袖口上的手慢慢松开了,他眼睛酸涩,心口发涨,其实只是一眼,他便知晓了林延的所作所为,他和林延自幼一同长大,他怎么会看不清林延。 林忘看得清,谢肖珩又怎么会看不清,谢肖珩笑吟吟的看着身侧的林忘,笑得残忍,“真是兄弟情深,林忘,你有个好弟弟。” 林忘眼神剧烈闪烁,像是被人捅了一刀,神智骤然清醒起来,只是转瞬之间,他又重新抓住了谢肖珩的袖子,喃喃道,“陛下,林延只是一时想不开,况且罪不及妻儿,小天才刚满月……” 林延匍匐在地,听见林忘的话,神色俱碎的抬起头来,哀哀喊,“哥哥。” 这两个字千斤重,压得林忘喘息不过,他气林延隐瞒信件之事,可林延又何尝没有为了他做出大逆不道之事,如今事迹败露,谢肖珩是何等心狠手辣,又怎么会轻易放过林延。 林忘颤抖着,眼角通红的看着谢肖珩,哀求,“陛下,求您饶了林延。” 谢肖珩收了笑,冷眼看着林忘,分明还是相似的眼,却全然不同了,他又转眼去看林延,林延脸色惨白跪地,记忆中与他交好的少年似乎一去不复返,他再多的宽厚,也抵不住一而再的背叛。 他给予林延的,已经够多了。 谢肖珩嘴角下沉,俨然是动怒前兆,半晌,屋里死寂得只剩下林家兄弟二人急促的呼吸声,沉重、压抑得让人撑不下去。 —— 不洗白。林延没那么好,他有自私软弱的地方,但也绝没有大家想象中那么坏,都是身不由己而已。至于科举,真的就只是林忘身体不好,林延没有动手脚。 第24章 宋江是在八日前联络的林延。 林忘进宫之事虽显少有人知晓,但到底没有不透风的墙,宋江得知此事后,便暗中与林延取得联系,与宋江见面时,是林忘出宫的第二日。 如今局势复杂,正是笼络朝中大臣之时,宋江底下的小动作极其繁多,谢肖珩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林延和宋江暗中见面的事情自然没能逃过谢肖珩的眼睛,虽其中谈话是如何未能知晓,约莫也能猜到七八分。 无非是林延为了林忘铤而走险投靠了宋江,妄想将林忘救出宫去。 谢肖珩在心底冷笑一声,三年前,林延便不识眼归入谢淳羽一派,当时他韬光养晦,在众人看来自是落寞,林延不选他情有可原,可他给了林延一次机会,林延千不该万不该再将老路走一遍。 年少情谊禁得起多少消磨,他对林延有再多念想也该寒了心。 谢肖珩是不会往自己身上找缘由的,他贵为天子,最是容忍不了底下之人有异心,倘若他想,便是当即杀了林延也不为过。 他冷冷的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林家兄弟,一个脸色赛一个惨白,林延颓然的等着他处置,林忘抓着他袖口的手不住的发抖,一双眼睛闪烁不断的哀求般看着他。 谢肖珩自幼被谢淳羽压了一头,多年来不受重视,在皇宫里毫无手足之情可言,他忽然很是羡慕起林延来,有一个人肯为他牺牲,有一个林忘为他着想。 半晌,就在林忘想要再次出声求情时,谢肖珩才终于开了金口,他音色低沉,像是压抑着情绪,“宋江拉拢你,你可应了?” 林延噤若寒蝉,绝望的叩首,音色凄凉,“臣罪该万死。” 他一时想歪,以为只要投靠了宋江便有机会将林忘救出宫,却不想原来他的一举一动竟是落入了谢肖珩的眼,莫说救出林忘,他已犯下滔天大罪,将整个林家都搭了进去,林延想到方满月的孩子,悔恨至极。 一面是林家和妻儿,一面是情意深厚的兄弟,他哪一方都割舍不了,他已经对林忘有愧,又怎么能再次舍弃自己的哥哥,只可惜天底下哪里有两全之事,他也不过历史漩涡里的一颗身不由己的小小棋子,救不了林忘,更挽救不了林家。 林忘快抓不住谢肖珩的袖口,他浑身的血液都因为后怕而沸腾着,使得他十指无力,需要竭力扒拉着谢肖珩才不至于跌落在地。 谢肖珩怀里的婴儿似乎也感应到了这屋里的气氛,嘴一扁,哇的嚎啕大哭起来,稚嫩刺耳的哭声响彻院落,林忘手一松,彻底抓不住谢肖珩了。 哪怕是要定罪,他也是林家的人,绝不愿意苟活在这世上。 谢肖珩被孩子的哭声吵得皱起了眉,吩咐道,“让人将孩子抱出去。” 林延听此,面色才是稍稍好转,重重给谢肖珩叩首,唤来奶娘将孩子抱走,林忘听着孩子的哭声越来越远,远到快听不见了,一颗提着的心才渐渐落了下去。 他看向谢肖珩,谢肖珩轮廓分明的侧脸如同刀削一般冷硬,仿若谁都无法撼动。 林忘不禁想,在刀尖上行走多年的人,要怎样才能使之动容。 —— 王应全的马车依旧在外头等着,林忘六神无主被搀扶上去,思绪依旧未能回归。 耳边回荡着谢肖珩的话,“朕要你假意投靠宋江,做朕在宋江身边的眼睛。” 他不禁想,谢肖珩能当皇帝不是没有缘由的,他足够狠心,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他又足够智谋,拿林家牵制林忘,又拿林忘牵制林延,谁都逃脱不了。 临走前林延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声泪俱下,张了半天口只喊了哥哥二字,他已是被突如其来冲击得无法思考,却强撑着轻轻拍了拍林延的手背。 作为一个年长者,他不应该比林延懦弱,林延再如何为人称道,在他眼里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跟在他身后喊哥哥的孩童。 而今他不舍得苛责的林延却要冒着生命危险替谢肖珩做宋江的眼线,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林忘眉心紧缩,兀自陷入担忧之中,连谢肖珩唤他两次都没有听见。 等到他察觉时,谢肖珩已经捏住了他的下颌,把出神的他的脸扳了过来,林忘吓了一跳,想起马车里还有王应全,急忙想要挣脱,眼睛一转,马车内只剩下他和谢肖珩,哪里还有王应全的身影。 但林忘依旧不得松懈,谢肖珩逼近他,神色不悦,语气低沉,“还在想林延?” 林忘心中有怨,挣扎了下想要避开谢肖珩,谢肖珩哪里容得他反抗,手下的力度像要把林忘的下颌骨捏碎似的,同时身子欺压过去,将林忘逼得缩在了角落。 林忘睁着一双澄亮的眼无言抗议着,他五官长得俊秀,配上这样一双眼越发灵动,谢肖珩见他这样,心里骤然起了一股邪火。 从见到林延后,林忘的眼神和心思就都跟着林延跑,他自个都不知道是气林忘还是气林延,只觉得二人这样碍眼至极,原是打算回宫再发作,但林忘这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实在惹恼了他。 谢肖珩眼神微冷的睨着林忘,“你在怨朕?” 怨?怎么不怨?林忘把脑袋靠在车沿上,但他哪里敢把真心话说出来,只一双眼暴露了他的不甘心。 他不说话,谢肖珩的怒火便是越烧越旺,非要逼得他开了这个口,于是干脆一把堵住了林忘的唇,林忘唔的一声,没料到谢肖珩突然发作,奋力的挣扎了起来,但他被谢肖珩圈在怀里,脸颊被谢肖珩的手拿捏得疼痛至极,不得不张开了双唇。 他一松动,谢肖珩滑腻的舌便溜进他的口中肆意搅弄着,林忘手脚并用,从所未有的反抗激烈,他恨极了这样无力的日子,只能被谢肖珩玩弄于手掌之间,他是如此,林家也是如此,便因为谢肖珩是天子就能为所欲为,世事为何如此不公? 林忘挣扎得越厉害,谢肖珩力度便越大,就是本来火气没那样旺,被林忘这么一激下手也就没个轻重,狠狠的往人的腰间一掐,林忘疼得惊呼出声,挣扎逐渐小了,被谢肖珩压着亲了个够。 分开时两人都气喘吁吁,但谢肖珩依旧圈着林忘,目光阴鸷的落在狼狈的林忘脸上,像是要把林忘拆吞入腹,“你想和朕闹脾气,也得掂量掂量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林忘因他阴森的语气打了个抖,慢慢的在谢肖珩怀里平静下来,他的挣扎不过徒劳,只会害苦了自己,可林忘看着温顺,实则一身反骨,总是要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才肯罢休。 他又惊又怕,但不知道从哪里萌生出一股巨大的勇气来,字字铿锵有力,“林延会投靠宋江,一切都是因你而起,若非你将我强压在宫中,林延绝不会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谢肖珩气得直咬后槽牙,恨不得把林忘掐死,他狠狠盯着林忘,“林延勾结外戚,朕不拿他的命已是格外开恩,你竟胆敢来怪朕,是不是要朕下旨抄了林家你才会珍惜朕的仁慈?” 林忘像是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浑身刺骨的寒,他忘记了,他只不过一只蝼蚁,妄想去撼动谢肖珩这棵菩提大树不过自不量力。 他恨谢肖珩只会拿林家来威胁自己,偏偏招招中他的软肋,让他所有的反骨还未对准谢肖珩便尽数软塌。 他全然泄气,不再与谢肖珩进行口舌之争,谢肖珩怒视了他一会儿,也觉得同他这样置气很是掉分,半晌,终于是松开了他。 只是将他扯进了怀里抱着,手中像抚摸最得宠的物件把玩他的冰冷的手,言语却是无情,“你是心甘情愿也好,不情不愿也罢,这场戏既是搭了台,便没有不唱下去的道理,你若舍得林延死于非命,尽管造作,一个逆臣的命,朕还不放在眼里。” 死于非命,死于非命……林忘四肢僵硬,无声咀嚼这两个字,许久,眼里的光暗淡下去,空洞洞的眼像是两个烧熄了的灯笼。 第25章 六月荷花开时,新皇的选秀也便拉开了序幕,不出意料的,左相二女王素莲,李尚书嫡女李玉燕双双入宫,一个封妃,一个列嫔,其余的,便是朝中亲信之女,母家多没什么势力,也就不搬上台面来讲。 自古女子在权势争夺中便如飘萍,由不得自己做主,众人只知入宫意味着荣华富贵,却不知深宫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冰湖,步步险恶,一旦沉入湖底,便再无见天日之时。 因着选秀封妃大典,谢肖珩忙得足足有半月没有踏入林勿居住的阁楼,也是这半月里,小冯子的脚伤渐好,已能下地,但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小冯子的脚筋被残忍的挑去,此生再如何,也只能深一步浅一步的行走,再不能像从前一般活泼生动。 自打伺候林忘的宫人多了起来,原先冷冷清清的阁楼也多了许多人气,但每日最多能听闻的多是小路子在行所谓大总管威风,常常训得其余四个宫人苦不堪言。 林忘似是一心都扑在了小冯子的脚伤上,从未出言阻止过小路子的行为,甚至于有两三次小路子闹到他跟前来,他也并无受理,如此,小路子越发猖狂,竟是比林忘这个主子都要风光。 小冯子能下地之后,林忘早晚扶着他到院里去走上半个时辰。 纵然小冯子是个迟钝的,也发觉了林忘出宫回来后沉默寡言了许多,从前林忘也安静,却依旧有一丁灯火在燃烧着,但如今却仿佛全然没有了念想,只剩下一具躯壳在苟延残喘。 今日林忘又搀扶小冯子出来行走。 小冯子自个努力蹦了两步,远远瞥见小路子又在对两个小宫女发火,不禁气恼,“狗仗人势的东西……公子,奴才看还是快快让小路子滚蛋,省得看着窝火。” 林忘的眼神淡淡的扫过转角处的身影,只见小路子双手叉腰,气势十足,真真有几分主子的样子,他只是看了一会儿,便含笑对小冯子道,“不理他便是。” 小冯子扶着墙站好,迷茫的看着林忘,欲言又止,但最终没把心底的疑惑说出来,只是岔岔的扶着墙努力的前行着,语气坚决说,“奴才一定要快些好起来,不让小路子怠慢了公子……” 林忘望着小冯子跌跌撞撞的脚步,唇角不禁漾开一抹笑容——回宫之后,他便不敢再妄想了,林家拿捏在谢肖珩手中,林延为谢肖珩卖命,茫茫局势中,谁都身不由己,他有什么资格为了一己私欲而葬送整个林家。 谢肖珩要他听话,他便收起异心,把所有的不甘都藏到内心最深处,不想,不看,不听,也便不怨。 从前他在闲时去集市看了皮影戏,烛光影影绰绰中,木偶跟着线摆弄出各式各样的姿态,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变成了这提线木偶,连自己的灵魂都要抽离。 恍惚间,听得小冯子哎呦一声,原是不慎摔到了地下,林忘急忙上前去扶,他瞧见小冯子的左脚,眼神沉沉如隐于高山的迷雾,久久才慢慢褪去阴霾。 —— 月上柳梢,扰了一日的蝉似也累了,渐渐安静下来,林忘方想歇息,忽闻门口有动静,他如今活得战战兢兢,稍有一点异样便像是被弓瞄准的雀,只听得咯吱一声,门被推开来,烛光照耀出一张俊朗无双的脸,是多日不曾出现的谢肖珩。 林忘警惕的神情一松,悄然的蜷了蜷五指,将原先要剪去烛芯的剪子放下,轻轻的唤了一声陛下。 他如今一副温软模样,看起来就像是被拔去了所有利爪的猫,只余上下供人赏玩的软毛,看得谢肖珩心猿意马。 林忘站在桌前动了动,到底没迈开步子。 谢肖珩最近事务繁多,忙得连林忘这个人都险些忘记了,但一空闲下来,第一时想的却是养在阁楼里的金丝雀,他三两步走向林忘,伸手一把将人就搂进了怀里。 林忘被他撞得往后退了两步,腰抵在了桌子边缘,谢肖珩似贪恋至极竟是将脑袋埋进了林忘颈子里深深吸了一口。 林忘难为情的攥紧了拳,谢肖珩闷闷笑道,“身上抹的什么,这样香?” “没有抹东西。”林忘莫名,微微往后仰了下脑袋,低头撞上谢肖珩略带戏谑的目光,那眼里暗藏的笑让谢肖珩整张脸都明媚起来,林忘顿时知晓谢肖珩是拿他在打趣,脸连着耳朵一起蹭蹭红了起来。 谢肖珩见他面若灿桃,心里一动,忍不住追逐着与他亲吻。 林忘身量比之谢肖珩稍低一些,谢肖珩垂首去嗜住他的唇,辗转碾压着,林忘想躲都躲不掉,只能僵硬着身子接受谢肖珩的吻,吻了好一会儿,林忘的身体才逐渐软化。 谢肖珩却嫌吻得不够尽兴,竟是两手掐住林忘腋下,猛的将人往上提,林忘瞪大了眼,转瞬间已经坐到了桌子上,而两条腿也不知何时被谢肖珩打开,正好容许谢肖珩站了进来。 谢肖珩吻技高超,直将林忘亲得脑袋混混沌沌不能自己,他又察觉到谢肖珩温热的大掌悄然摸进他衣襟里,在他腰间胸前不住作祟,惹得他皮肤上起了细细的一层颗粒,微微战栗着。 谢肖珩亲了好半天,直教林忘喘息连连,才抵着他的额头哑声询问,“朕这些日子没来,你可有想朕?” 林忘微怔,张着被亲得水润润的唇迷茫的看着谢肖珩,他巴不得谢肖珩一辈子不出现,又怎么会想念谢肖珩。 他脸上神情写得分明,谢肖珩一眼便看透,眼神不禁一沉,如同黑夜的湖一般见不到底,他重重在林忘的腰上掐了一把,听得林忘疼叫出声,才像泄愤道,“跟个木头一样,连句好听话都不会讲。” 林忘依旧紧紧抿着唇,任由谢肖珩的掌放肆的在自己身上游离。 谢肖珩气他不言语,故意激他,“新进宫的秀女哪个不是能言善道,朕看你得闲时得去向她们讨教讨教如何才能哄得朕开心。” 林忘脸色霎时一白,谢肖珩这话说得侮辱人,竟把他当做女子来看待,他忍了又忍,原是不想惹谢肖珩恼怒使自己吃苦头,但话已经脱口而出,“既是如此,陛下还来找我做什么,天底下仰慕陛下的女子众多,陛下又何必在我这一个硬骨头身上费功夫?” 果然,谢肖珩还算晴朗的脸登时乌云密布,阴鸷的看着林忘,半晌,才咬着牙低低的笑了一声,“朕就是喜欢啃硬骨头。” 话落,竟是生生将林忘扛到肩头,林忘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血气直往脑袋上涌,谢肖珩快速走了几步,将林忘丢到了床上,林忘摔得七荤八素,想要往床下跑,却被倾覆而来的谢肖珩紧紧压在了身下。 他越是挣扎,谢肖珩下手就越是狠,粗鲁的将他的衣物撕裂开来,林忘挣扎无果,又怕谢肖珩再拿林家威胁他,干脆也就任谢肖珩为所欲为了。 谢肖珩把他剥了个干干净净,借着摇曳的烛光仔细瞧他的身体,林忘自幼养在院里,通体雪白,却因为羞耻和屈辱全身泛了粉,如同一朵含羞待放的桃,等着谢肖珩去采撷。 谢肖珩也确实做了偷香人,直把林忘折腾得哭了出来,眼泪流淌得濡湿了被褥,身子在他强势的进攻下被迫打开,战栗着,颤抖着,却又不得不接受着。 谢肖珩其实爱极了床上的林忘,只有此时,他才觉得这个人是完完全全被他把控在手心的,而非下了床就对他冷眉冷眼,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 他在林忘迷迷糊糊之间,自己也没有察觉的,轻轻的亲吻了林忘微张的双唇,叹息般感慨,“尽会给自己找苦头吃……” ———— 第26章 谢肖珩是个不耽于美色的好皇帝,天才蒙蒙亮,纵然是有些依依不舍,也是离开了温柔香。 多日没有温存,昨夜折腾得有些狠了,林忘此时还在熟睡着,谢肖珩借着外头的光亮凝视着床榻上酣睡的青年,悄然的翘起了唇角,如今他已分辨不清将林忘留在身边是一个怎样的心思。 林延多次对他的背叛,他早就对林延没有了念想,但林忘入宫的理由他却记得清楚,倘若不是林忘与林延几分相似的面容,他这一辈子可能连林忘这个人都不会多看一眼。 思及此,谢肖珩忽然顿生一股庆幸之感,他对林忘,未必有多上心,但相处几月下来,也不是全然不在乎,人养久了的小玩意儿都会有感情,何况谢肖珩养的是活生生的人。 他在这世间可以信任的人不多,朝廷上衷心于他的不是拥护先皇一派便是新起的势力,他每走一步已是疲倦至极,回到后宫,所见的也皆是世家送入宫来谋取权力的女人,哪怕他再不耐,他也得花时间去虚与委蛇,唯有林忘这处,他能彻彻底底的发泄。 谢肖珩没让人进来伺候,林忘不肯替他穿戴,往前召了宫人进来林忘也总是一脸屈辱的模样。 从前他倒是不怎么顾林忘的感受,但想到昨夜在他颈子上留了些痕迹,不知怎的很是不愿让别人看着这样一面的林忘,只好纡尊降贵自己穿戴整齐了。 正想最后温存一番,便听得外头传来吵闹声,谢肖珩伸出去准备触碰林忘的手收回来,他昨夜没有惊动阁楼里的人,悄然而来,如今阁楼里的宫人自是不知道他在此。 吵闹声越来越大,细听了,似乎是什么人在教训宫人,声音有些细,十足的趾高气昂。 林忘在吵闹声里终究还是醒了过来,他睁着有些朦胧的眼,躺在床上瞅着谢肖珩,他方醒,眼中还带水雾般,这一眼褪去了所有的锋芒,只剩下如月柔和。 谢肖珩被他这么一看,心里涌起莫名的柔情,轻声道,“再睡一会儿?” 林忘慢腾腾从床上爬起来,他知道外头是谁,小路子最近越发猖狂,他从未阻止过,现下竟是大清早就扰人清梦,林忘仿若哀愁道,“睡不着。” 外头声音还在继续,俨然有越演越烈的趋势,谢肖珩皱眉,“外头是何人在说话?” 林忘沉默一会儿,“是小路子。” 谢肖珩来去总是匆匆,除了那个胆大包天敢助林忘出宫的小冯子,其余人一个都没有记住,只是见林忘的神色有些苦涩,不禁一凝,冷呵一声,“你这院里的奴才一个赛一个大胆。” 林忘没做出什么表情,也不说话,像是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就连谢肖珩欺负得狠了也未曾见过林忘露出这样的神情,他端详着林忘,明白了些什么,突然轻轻一笑。 林忘因他的笑声愣住,转眼便被谢肖珩抬起了下颚,谢肖珩靠过来,眼里带着调笑的色彩,音色清朗,“你这戏做得不如何。” 林忘的脸色瞬间僵住,便是先从两颊开始泛红,直到整张脸都发烫,连带着颈子都是滚烫的,他被谢肖珩拆穿了小把戏,羞愧得近乎无地自容。 他纵容小路子横行霸道,也不过为了有一日借题发挥,谢肖珩虽对他有不好的地方,但给他的吃穿用度皆是最好的,自然不会容忍他身边有忤逆犯上的奴才存在。 他以为……以为只要服点软,谢肖珩定会为他主持所谓的公道,却没想到,这戏才刚刚开场,就被谢肖珩无情揭穿。 林忘避开了谢肖珩的眼神,因着羞愧缩在被褥中的十指紧紧攥成了拳,他顿时有些看不起自己,他分明是怨谢肖珩将他囚在宫里,却也竟然耍起了不入流的把戏。 读的圣贤书在顷刻之间涌上头,林忘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很,很是难看。 谢肖珩将他的挣扎看在眼里,其实他也讶异林忘会如此,但转念一想,小路子是他派过来的人,林忘便是想处置也得看他三分脸面,只可惜林忘不知道的是,谢肖珩从未将这些个奴才放在眼里,纵是林忘要了他们的性命他也不会责怪。 半晌,林忘吸一口浊气看进谢肖珩的眼底,那丹凤眼如今因笑意而微微扬起,满目流光,竟比朝阳还要热烈,林忘心间微颤,缓缓道,“陛下既是知晓我做戏,为何不让我把戏唱全?” 谢肖珩摩挲着他光洁的下颌,像是深林里的野兽嗅到了猎物的味道,危险的眯起了眼,“要朕陪着你唱戏,你可要拿点东西来换。” 林忘攥紧的十指紧了松松了紧,掌心濡湿的一片,他在谢肖珩眼里见到了意味深长的情意,他挣扎了许多,久到谢肖珩似乎要失去耐心,终于动了动,将自己的双唇引在了谢肖珩的唇上。 他察觉到谢肖珩唇角的弧度微挑,想要分离,却被谢肖珩扣住了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谢肖珩近乎急切的掠夺着,眼见又要把他压到床榻上,林忘才不得不伸手抵住他的胸口。 谢肖珩这才是肯松开他,拿拇指擦去他嘴角一点晶莹,气息有些不稳,“余下的,朕往日再向你讨。” 直听得林忘红了耳根子。 谢肖珩又问,“那个小路子做错什么惹你不快活了?” 林忘沉默着,谢肖珩自然不会知晓,皆因小路子通风报信,将他离宫的消息告知常恩,才害得小冯子瘸了一条腿,这些话他绝不会说,于是斟酌着道,“他仗着宫里有人,作威作福,把我院子扰得鸡飞狗跳……” 谢肖珩一直沉沉的注视着他,没有接林忘的话,林忘声音小下去,与谢肖珩对视着,心里跳得厉害,怕谢肖珩看穿他的心思。 好在,谢肖珩只是微微一笑,“如此,朕命人把他乱棍打死便是。” 林忘惊道,“不必!” 他没想过要小路子的命。 谢肖珩看进林忘有些惊慌的眼底,不明所以的嗤笑一声,“林忘,你不够狠心,凡事若不斩草除根,便是后患无穷。” 可那到底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林忘无法将事情做绝,在心里无声叹气,说道,“留他一条命吧。” 谢肖珩没再说话,摸摸林忘的脸便起身,林忘摸不准谢肖珩的意思,有些慌张,却又不知道开口说些什么好。 他不够谢肖珩的狠,却又想为小冯子报仇,如此一来,只会弄得自己进退两难。 谢肖珩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他把林忘的心思看了个透彻,终于是一锤定音,“你不想要他的命,朕听你的就是。” 林忘猛的松一口气,目送着谢肖珩走出屋子,才靠在了床沿,半晌自嘲一笑,他想,他到底也成为了常恩所说的,在这宫里,莫不是仰仗着谢肖珩而活。 —— 谢肖珩出了屋,外头已经沉静下来了。 他召来常恩,低声询问了两句,只见常恩神色有些讶异,才说道,“回禀陛下,正是小路子告知的奴才。” 谢肖珩眼神微冷的睨了一眼身后紧闭的大门,他心思深沉,如此一来,什么都想明白了,原来兜兜转转,还是为了那个瘸了腿的小太监。 他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但到底懂得松弛有度的道理,谢肖珩望了望已经明亮起来的天,眼底蕴含风雨——雀儿养久了,也得给他脚上的铐链松一松,如此一来,雀儿才能感激他的好,便是到后来,给了自由也飞不出了。 —— 第27章 小路子不知不觉消失了,林忘不知道谢肖珩究竟对他做了些什么,有没有要他的命,但自从他开了口以后,他的院子里骤然便清净了下来,再也听不见小路子尖细恼人的声音。 小冯子以为是林忘想开,终于肯将小路子赶出去,高兴得都多走了好几段路。 阳光明媚,院里的花全开了,香气扑鼻很是沁人,林忘在宫里被闷坏了,除了养花写写字便找不到其他消遣的事情,倒是新来的小宫女提议在院里搭一个吊床,午后可供林忘歇息。 林忘觉得可行,那四个宫人手脚伶俐,也很是听话,麻溜的便去找材料将吊床架了起来,用粗粗的麻绳穿过屋檐的木栏,地下架起个檀木板,怕林忘睡得不舒服,扑了软软的两层褥,后尾又觉得不够美观,拔来些藤条来将麻绳包裹起来,这才是收工。 从起始到结束,也不过用了三日的时间,林忘见到这吊床,也觉得趣味,小冯子催促着让他躺上去试试看,他便摩挲着上了床,摇摇晃晃的像是在水中随波逐流。 那几个宫人看着年纪不大,但却很是贴心,靠背都给钉上了,林忘脱了鞋,可以坐着也可以躺着,舒适得紧。 这还不完,有个宫女不知从何处取来了一小盆冰,放在了吊床的一侧,说,“虽说这处晒不到太阳,但天气到底炎热,有这冰凉着,公子睡得舒服些。” 冰块在夏日是奢侈品,在林家时,林忘见都没见过,只在闲书里见着大富之家会挖个冰窖把冬日的冰都存起来,保藏方法很是复杂。 这会子乍见到了,先是觉得稀奇,把脸凑到了冰块附近,丝丝的凉意飘过来,缓解了热意,但随即又想起冰块绝非一个小宫女就能得到,抬眼问,“你从哪儿得来的?” “是常公公,”宫女似为跟了一个得宠的主子而兴高采烈,“奴婢来这儿前,常公公便吩咐过,只要公子需要的,一概上报就是,这冰块昨天奴婢托人跟常公公说了一嘴,今儿个就送来了。” 林忘哑然,说不出愉悦与否。 这些新来的宫人只当林忘心甘情愿跟着谢肖珩,只有小冯子知晓来龙去脉,一见林忘神情怅然,立马搭腔,“我看公子是累了想歇息,你们快下去吧。” 宫人诶了一声,盈盈退下。 林忘靠在吊床上,吊床晃啊晃的,他眼前的情景也随之荡啊荡的,他庆幸身边还有小冯子这样一个懂他心意的人,半晌才叹息道,“小冯子,你也去歇着吧。” 小冯子慢腾腾的挪到林忘面前,表情有些难过,但还是说,“公子,陛下现下对你这样好,你……” 林忘把头往后仰了仰,望着天花板,面上没什么表情,“你想劝我?” 小冯子没有接话,但他确实是怎么想的,林忘进宫这几个月因为硬脾气吃了不少苦头,如今谢肖珩态度软化,林忘若是肯也服个软,在这宫里活得也轻松些。 林忘何尝不知,他似乎陷入了一个死胡同,分明知晓自己应该认了命,但隐隐之中又不甘心,可是他又能如何,横竖不过被谢肖珩拿捏在手心罢了。 他缓缓了闭了眼,像是要入睡过去,小冯子静站了一会儿,到底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午后是最为燥热的,好在吊床架的地方阴凉,林忘睡得舒坦,睡梦中隐隐察觉到有人在摸自己的脸,眼皮子不禁动了动,长而密的睫毛像是刷过了什么东西,他茫茫然睁开眼,映入眼底赫然是逆光而站的谢肖珩。 微燥的夏风,浓郁的花香,以及明媚的日花,辗转醒来的林忘一时之间晃神,弯腰而站离他有些距离的谢肖珩嘴角挂着弯弯的弧度,一双眸不复素日的凌厉,更多的是含秋水般的温和,他眨眨眼睛,以为是梦,可谢肖珩已经开了口,“朕吵醒你了?” 不是梦,林忘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 谢肖珩坐到吊床上,随着他的动作,吊床晃了晃,林忘想起身,被他按了下肩头,“躺着吧。” 林忘起也不是,躺也不是,保持着一个奇怪的姿势,目光放到身侧矮桌上的小盆,里头的冰块已经全融化成水,他想了想,到底还是睡了回去。 顺着谢肖珩点吧,他轻叹,何苦再平添烦恼。 “朕不知,你这样懂得享受。”谢肖珩看着吊床,语气有些揶揄。 “上不得台面。”林忘抿唇,又问,“陛下这时候来有什么事吗?” “无事,”谢肖珩说着,“路过而已。” 林忘是去过养心殿的,要从养心殿路过至此实属难事,他没有多问,只是对着谢肖珩笑了下。 远处走过院里的两个宫女,见二人在吊床上一坐一趟,掩嘴而笑,不知道叽叽咕咕在说些什么,但看神情,多半也是些旖旎事,林忘难为情,躺下没多久又坐了起来,说道,“外头暑热,陛下既然来了,进屋喝杯茶吧。” 他说着要翻身下去穿鞋,谢肖珩竟是伸手抓住了他的脚腕,他虽穿着白袜,但远处有人在看着,十足的不自在,想要把脚收回来,谢肖珩抓得更紧,欣赏着他的窘态,半晌等林忘实在忍不住挣扎了起来才轻笑着松开他,“有什么难为情的,朕就是在这处要了你,她们也不敢说什么。” 林忘被他这句话吓得更脸色一变,几乎是跳下了吊床,踩着鞋走了两步才弯腰穿好,继而一脸惊恐的看着谢肖珩。 在这等子事上,谢肖珩惯不要脸面,林忘含糊道,“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谢肖珩眯起眼睛,不知是笑是气,“你在命令天子?” 林忘惊惶,“不敢。” 谢肖珩今日心情似乎不错,也没有和林忘计较,绕过林忘径直入了屋,林忘拿捏不准谢肖珩的脾气,只好跟着进去了,却听得谢肖珩道,“你这儿有棋子,和朕下一盘。” 林忘骤然想起多日前那散落一地的黑白棋,眼神暗了暗,不着声色的去把摆进木柜的棋子找出来,他正将东西摆好,谢肖珩从后头抱住了,贴在他耳边说,“朕今日见到林延了。” 林忘背脊一僵,谢肖珩从身后抓起他的手把玩着,音色低低,“他同朕说,你棋艺高超,是个中高手。” “没有的事。”林忘垂眸,定在棋盘上,心绪因为听见林延二字而被打乱。 他回过头想去问谢肖珩林延的近况,谁知谢肖珩贴得太近,他方回首,谢肖珩温热的唇便擦过他的脸颊,两人再亲密的事情都做过的,这等接触自是没什么,但却都怔了下,隔得极近的看着对方。 林忘先回过神来,追问道,“宋江有没有为难林延?” 谢肖珩嗤笑一声,但眼神已不复方才的惬意,只是道,“宋江生性多疑,林延要取得他的信任并非易事。” 他说着松开搂着林忘的手,林忘却紧追而上,“那林延可有危险?” 他眼里的担忧谢肖珩看得真真切切,好似只要一提到林延,林忘便满心满意只有自己的弟弟,谢肖珩略为不满轻轻咋舌,注视着林忘的脸,缓缓道,“林延假意投靠宋江的契机皆因为你,要让宋江相信林延的衷心,也得从你下手。” 林忘有些不明白,“陛下的意思是?” “七日后,宫中设宴,朕要你与朕一同前去,”谢肖珩眼里尽含风云,仿佛下一刻便是狂风暴雨,“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演一出好戏。” 林忘脸色登的发白。 谢肖珩似于心不忍,但心意已决,“唯有让宋江亲眼所见你的处境,林延才更有接近他的把握,林忘,听话。” 林忘恍惚想起方才睁眼时所见谢肖珩丰神俊朗脸上春风化雨般的神情,不是梦,却也是他转瞬即逝的错觉,他回过神,原来,下棋切磋是假,权谋计策才是真。 —— 第28章 七月是个不详之月,举国上下无办喜事者,但改朝换代新皇需得祭鬼神以表诚意,为此在城楼上架了台子做祭天之礼,其一为求风调雨顺百姓安乐,其二是以天子之躯镇压鬼怪,祛除厄运。 天还未亮,谢肖珩便沐浴焚香,头戴流苏白玉冠,身着纹龙黄袍,脚踏镶银线黑靴,迎着缓缓而生的朝阳迈上天台。 这是谢肖珩自登基以来头一回在百姓前露面,台下乌泱泱一片,众生手执香线跪地高呼,谢肖珩一人站于高台之上,头顶是蔚蓝天空,眼下是满朝百姓,震耳欲聋的万岁一声高过一声,他面无表情,唯一双眼迸发出锐利光芒,谁人胆敢抬头对视定要为其中气势胆战心惊。 烈日高照,谢肖珩掀开袍子,他贵为天子,纵是跪天也只是单膝,三叩首后,手中圆柱粗的香线由宫人插进香炉之中,袅袅生烟,烟雾将地下望不见头的百姓隔绝得有些模糊。 谢肖珩想起先皇祭天时他不过十二年纪,站于先皇一侧,明晃晃的日光仿佛要将他的视线灼烧,当时他母妃逝世两年,他在宫中地位一落千丈,正是最为低微之时,在此前他从未有过强烈夺位心思,可眼见着浩浩荡荡俯首的众生,心中却从未有过的激荡。 他是太子,是储君,这天下本该就是他的,由不得旁人来夺。 谢肖珩目光流转,望见了底下微低着头的谢淳羽,谢淳羽单往人群中一站自有一番气度,他的五哥,母妃受宠,自幼天资聪颖,处处压人一头,就连先皇都曾当着谢肖珩的面说道,“旁人比不得你五哥,你要多多向你五哥讨教。” 那日他回宫大发雷霆,谁人都不知他为的什么发脾气,只有他知道自己只是不甘心。 可时过境迁,往日压制他的谢淳羽如今还不是要向他俯首称臣,谢肖珩的面容在炎日和烟雾里变得有些许扭曲,谢淳羽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望来,谢肖珩只微微勾了唇,满脸得胜者的高傲姿态,可谢淳羽只是一眼便又垂首。 底下排山倒海的万岁还在高呼着,谢肖珩抿紧了唇,纵然是死守,他也绝不会再让自己回到处处受制的局面。 眼前骤然闪现过一个温润面孔,也只是一瞬,谢肖珩便又只见到浩浩人群,只见到得来不易的江山。 —— 夏日夜幕来得晚,夕阳还未落下时,有宫人来阁楼请林忘。 小冯子得知林忘要去赴宴担忧了一日,其余宫人却都高高兴兴要替林忘张罗着梳洗,被林忘一句什么都不用准备浇灭了所有了热情。 林忘穿得比往日还要素些,浅蓝色的长衫竟是一丝点缀也无,看起来不像去赴宴,反倒像是去奔丧,宫人劝告无用后,也只能由着他。 小轿在外侯着,如今林忘一见到这矮轿,心里便有万千滋味,常恩亲自来接他,恭恭敬敬将他迎进了轿中,布满皱纹的脸甚是欣慰,笑道,“陛下当真宠爱公子,这宴后宫独公子一人参与呢。” 他本意是讨喜,话听在林忘耳里却极其锐利,林忘不答,把帘子放下,这才摊开捏得发白的掌心,他讽刺无声的一笑,这是一场鸿门宴,他却再不愿也得前往。 谢肖珩既是要做戏给宋江看,又怎么会让他平安无事度过,林忘无力的靠在轿壁,想他梦寐以求踏上朝廷大殿,却从未想过是以这样尴尬的身份。 文武百官会怎样看待他——以色侍人、甘心雌伏的小人,还是天子的娈宠…… 每一个他所能想到的不能想到的,都在他脑海里过了一圈,化作汹涌海浪打击着他,使得他坐立不安,惶惶失措。 不知过了多久,常恩把帘子掀开时,眼前如白昼般明亮,通往大殿的阶梯左右两侧每三个石阶便站着一个提灯的宫人,烛光照亮他白玉般的脸,将他苍白的面容照得幽黄。 常恩见他迟迟没有动作,提醒道,“公子,该下轿了。” 他如梦初醒,茫茫然从轿内下来,常恩走在前头为他带路,这百步台阶这样短,却又这样长,长得林忘以为自己走尽了一生,他恨不得直接在此暴毙过去,也好过进殿受辱。 殿里传来觥筹交错的声音,丝足声不绝于耳,一派祥和,仿佛朝堂蕴含的波涛汹涌从未存在。 常恩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林忘眼神空洞,虽他不明白谢肖珩让林忘来此的用意,但身为男子,又怎会想在众人面前暴露自己雌伏于他人之事呢,常恩竟不免也有些惴惴,但也只是一瞬,便带着林忘往大殿之中走。 林忘用力闭了闭眼,只当自己听不见看不到,迈开了第一步,行尸走肉的跟上常恩的脚步,殿内丝足依旧,歌姬于舞池摇曳,可林忘的到来却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一道道打量的目光落在林忘身上,穿透衣物般,如同嗖嗖而来的刀子,把林忘划得体无完肤,林忘浑身发着抖,只听得咦的一声,不知谁窃窃私语,“这是哪位大人,怎的没见过?” 林忘面上的血色顿时卸了个干干净净。 常恩直把他领到谢肖珩高位去,他能感受到众人的目光渐渐变了,而抬眸对上的是一张在奢华宫殿里微笑着的脸,只有那双眼,冷静得没有感情。 谢肖珩自从林忘进殿后,目光便一直锁在他身上,他将林忘的挣扎看在眼里,林忘就像是一只误入野兽群的麋鹿,惊慌失措的掩饰自己的惊恐。 他在林忘抵达自己面前时,当着众人的面一把将林忘拉到自己身侧坐下,音色朗朗,宠溺至极,“怎的来得这么晚?” 底下百官倒吸一口冷气,与此同时,谢肖珩悄然在桌下去掰林忘握得极紧的五指,掰了一次没有成功,加大力度才强硬的让林忘五指松开里,里头竟是捏着一颗锋利的小石子,石子的棱角将他的掌心划破,一片血肉模糊,看着触目惊心。 谢肖珩只看了一眼,心里起了异样之感,却不动声色,只伸手握住了林忘的手,含笑宴宴,“给朕斟酒。” 林忘抬头看了谢肖珩一眼,眼底皆是冷意,如同腊月盛放的雪梅,刺得谢肖珩的笑容微微僵硬。 只听得底下忽响起一道低磁的音色,“陛下,臣有事启奏。” 谢肖珩感觉到林忘被他握着的手抖了抖,眼神顿时变得危险至极,看向发言之人,俨然是他的五哥谢淳羽,谢肖珩不受控制把林忘的手抓紧了,林忘疼得咬紧了牙,不禁也看向谢淳羽。 只见谢淳羽面色冷凝,抱拳而立,“今日乃祭天大典,陛下将闲杂人等带到宴会上来,不合礼数。” 被曾经敬仰之人用轻视的语气形容,林忘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扭曲,掌心的疼已经算不得什么——闲杂人等,他何尝不想一展鸿鹄之志,世事不由他,他又有什么办法? “五哥这话说得不对,”谢肖珩分明还是笑着的,但语气已经冷却下来,“他不过一个给朕斟酒的小宠,不碍事。” 林忘猛的将手从谢肖珩掌心里抽出来,浑身抖得不成样子,谢肖珩侧眸看他一眼,眼里的冷意让他打了个寒颤。 转眼间,对上远处一道波光粼粼的目光,原是林延捏紧了酒杯痛苦的看着他,兄弟二人隔着人群对视着,林忘心中纵是有千般万般的苦楚,也以非常人之能忍的毅力压了下去。 殿里因谢肖珩和谢淳羽的针锋相对气氛变得有些诡异,骤然响起两声干笑,宋江声音粗嘎,在殿里回荡着,“平成王所言差矣,坐在陛下/身边的,可不是什么闲杂人等,乃是林尚书之子,林忘!” 平地一声雷,炸得殿内百官脸色各异。 林忘面如死灰,浑身僵劲不能动,只见,谢淳羽也将惊愕至极的眼神投过来,教他无地自容,不能自处。 —— 第29章 偌大的宫殿中,歌舞还在继续,余音绕梁,但林忘却仿佛什么都看不见听不着,文武百官面色各异,纷纷看向林成和林延的位置,被当众揭破丑事,父子二人脸色惨白。 林延悲愤得捏紧了拳,正是想站起来,却被林成压制下去,他眼瞳剧烈闪烁着,只见高处那抹素色的身影微微佝偻,烛光落在他消瘦的身姿上,显得极度的悲凉。 众人纷纷议论起来,谢肖珩引得宋江开口,只是轻呵道,“宋将军好眼力。” 也算是承认了林忘的身份,林忘像是被放进油锅里煎熬着,自虐般的捏住了被石子划得血肉模糊的掌心,钻心般的疼痛使得他脑袋清醒了些,他自嘲的绝望的合了合眼,早就知道进了这殿会遭遇怎样的境地,便应该一并承受才是。 再难堪,也莫过于如此了。 宋江哈哈大笑起来,“林尚书好心性,虽说没有男子入宫为妃的先例,但这不失为一桩美谈,老夫敬林尚书一杯。” 林忘缓缓抬眼去看远处的林成,只见得林成一脸尴尬及气恼,继而颤抖的伸手去端桌上的酒杯,一字一顿道,“陛下看得起犬子,是林家的福泽。” 林忘眼睁睁见着林成喝下这杯屈辱不堪的酒,他知晓从今夜开始,林家便会沦为整个朝廷的笑柄,把儿子送入宫去和女子争宠,这等异事,从古未闻。 “平成王,”宋江豪爽道,“既是陛下/身边人,便算不得闲杂人等,你啊,还是快些坐下来,别扰了陛下的雅兴。” 谢淳羽目光晦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最终只是像谢肖珩作了个揖,便掀袍又坐了回去,林忘分明察觉到他眼神里的轻蔑,像是一把冷剑,刺得他心口发疼。 恍惚之间,听闻谢肖珩冷若冰霜的口吻,“还不给朕斟酒。” 林忘咬紧了牙望向谢肖珩,只见得谢肖珩冷峻的如同刀削般的侧脸,仿若天底下没有任何事情能够撼动他。 谢肖珩等了半晌,都没等到林忘的动作,不禁皱眉回看,低声道,“还不快些?” 林忘先是低了低头,继而慢慢漾开了一抹水莲般的浅笑,那笑实在太过诡异,丝毫不进眼底,反倒像是个躯壳动了动,谢肖珩没来由一阵心慌,厉声询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林忘伸手将酒盅拿起来,贴在谢肖珩的杯子上,缓缓道,“对于陛下而言,天底下除了权势之外,还有什么是值得珍视的东西。” 谢肖珩心口像是泡在酒里,从未有过的酸涩感袭来,他竟忍不住想去握林忘的手,只可惜,林忘已经将手藏在了衣袍之下,没有触碰到想象中的温热,他气结,冷硬道,“自是没有。” 他是天子,这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他觉得林忘问的问题很是可笑,却又有些怅然,除了权势,他的心还能容得下什么? 林忘不再言语,也不看底下的歌舞,不看林家的人,只当自己是个行尸走肉的死人,徒有一副空壳遵循着谢肖珩的发号施令。 —— 院子里的花开得极好,香气扑鼻,远远传来烛光,谢肖珩脚步有些虚浮在宫人的搀扶下进来,身后跟着的是垂首的林忘。 小冯子自林忘出去就一直提心吊胆着,生怕林忘出点什么事,如今见林忘安然无恙的回来,到底松口气,在常公公的招呼下准备去扶半醉的谢肖珩,却被谢肖珩呵道,“朕不要你扶,”又推开扶着他的宫人,踉跄了一下,伸手,“林忘,过来……” 林忘正在出神,今晚的一切都如同噩梦,往后回想起来都会觉得胆战心惊,他没有反应,常恩急急忙忙推他一把,“公子,陛下叫您呢。” 他猛的惊醒过来,便被一具温热的身躯压住,林忘险些站不稳,谢肖珩今晚喝了不少桂花酒,后劲十足,此时身上都是桂花酒的味道,挨得近了,酒气扑鼻,林忘想躲,被谢肖珩死死搂在怀里。 醉酒的谢肖珩比之往日更具侵略性,语气不善道,“你躲什么,扶朕进屋。” 说是让林忘扶,却是谢肖珩半抱半拖将林忘带进了屋里,常恩极有眼力,让宫人去打热水,小冯子不安的看了眼,被常恩敲了下脑袋,“瞎看什么,眼睛都给你挖出来。” 谢肖珩和林忘双双跌坐在了床上,屋里还有人,林忘挣扎着要起身,谢肖珩跟铜墙铁壁似的将他圈在怀里,不知道怎么的就发起了脾气,“再闹朕当着这些奴才的面要了你。” 林忘瞪大了眼,羞愤得说不出半个字来,但到底是不敢反抗了。 宫人拿了热毛巾想为谢肖珩擦拭,谢肖珩偏过头,看着林忘,沉声道,“你来。” 林忘呼吸渐急,今夜的一切都超出他所能承受的范围,他和谢肖珩干瞪着眼,谢肖珩比他还要气恼,一把将他推开,双眼赤红一片,阴沉沉道,“都给朕滚出去。” 一众宫人吓得瑟瑟发抖,常恩赶紧让屋里的人往外退,只有一个瘸了腿的小冯子杵着不肯走,他瞪了小冯子一眼,“别添乱,待会吃苦的只会是你主子。” 小冯子眼圈一红,一瘸一拐跟着常恩出去了,到了外头,常恩都不免叹一句,“这闹的,真是让人不省心……” 屋里霎时只剩下谢肖珩和林忘两人,林忘缓缓从床上坐起来,只是冷冷的和谢肖珩对视着,眼里布满怨怼。 谢肖珩看得怒火攻心,一把冲过去提起了林忘的领子,咬牙切齿,“你摆出这副样子是要给谁看?” 他压抑着一股火,从殿里憋到现在,要从内里烧开来。 林忘无畏的抻着颈子,扯出一个讽刺至极的浅笑来,“陛下要做的戏我已经配合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语气毫无波澜,谢肖珩却在里头听出了无限恨意。 “你怨朕让你出丑,让你林家被人耻笑,可成大事者,莫不是……” 林忘冷不丁打断他,“这是陛下的江山,不是我的江山,”林忘浑身颤抖,“是陛下将我卷进这场纠纷之中,是陛下让林家成为众矢之的。” 他无端被禁在宫里,成为断了翅的雀,现在却要将这只失去自由的雀卷进权势之争中,何其残忍? 谢肖珩被他气得怒极反笑,连连说了两个好字,触及林忘满是恨意的眼神,更是恨不得将林忘掐死在自己掌下,他忽然想起一幕来,咬紧了后槽牙,“是不是连你也觉得朕无能,比不上朕的五哥?” 有什么东西划拉一声跑了出来,谢肖珩理智顿时失控,想起殿中林忘见到谢淳羽时的神色,他在太多人身上见到那种仰慕的眼神,就连林忘,也仰慕谢淳羽。 林忘一怔,不知道为何谢肖珩忽而提起谢淳羽,但想起谢淳羽轻视的神情,心脏骤痛,他不是痛谢淳羽看不起他,他是恨自己曾经抱负尽付之东流,他再也无法完成年少时一展志向的心愿。 可是他的表情落在谢肖珩眼里却是肯定的回应,怒火烧红了谢肖珩的眼,谢肖珩化身地狱里的鬼魅般,五官都有些扭曲,脑袋里只剩下一个声音,林忘仰慕谢淳羽,林忘也看不起他…… 他无意识的收紧了捏着林忘衣襟的五指,嗓音沉得像是棺木的枯骨发出来的,带着无上的不甘和滔天怒意,“纵是比不上谢淳羽又如何,现在朕才是皇帝,”他加重语气又重复了一遍,“朕才是皇帝。” 林忘直觉要糟,果然,他还未回神时便一把被谢肖珩推倒在床榻上,如山重量压制得他动弹不得,谢肖珩疯了一般撕扯他的衣物。 纵然之前见过了谢肖珩的蛮横,却从未有过这样癫狂的时候,林忘吓得拼命反抗,近乎大喊大叫,“放开我,我不愿意,我不愿意……” 无人会管他愿不愿意,谢肖珩死死按住他受了伤的掌心,用了十足的力度,疼得林忘噤了声,眼里迸发出了泪水。 只见得烛光里,谢肖珩原本俊美的脸变得狰狞,一双丹凤眼变化莫测,音色枯哑,“你一辈子都别想逃出朕的手掌心。” 仿佛是一个最恶毒的诅咒,将谢肖珩和林忘紧紧绑在了一起,在往后的岁月里纠缠不清,至死方休。 第30章 谢肖珩喝了半醉,脾性比寻常暴戾不知多少倍,在床上下了狠劲,直教林忘昏死过去,他才抱着人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是被热醒的,准确而言是抱着的林忘体温实在过高,烫得谢肖珩猛然惊醒,一摸,林忘全身滚烫得吓人,额头上都是冷汗,面色惨白,红润润的唇变得干巴巴的,整个人呈现一种脱水的状态。 谢肖珩脑袋突突跳了几下,尖锐的疼,没能喊醒林忘,慌张的大喊常恩的名字。 常恩一夜都在外头守着,乍一听谢肖珩的叫唤,瞬间就清醒了,急忙忙站在门外询问谢肖珩有什么吩咐。 谢肖珩大喊,“传太医,要快。” 他怀里抱着人,林忘身上都是昨夜他留下来的痕迹,有些地方甚至还有血丝,谢肖珩回忆起自己的不知轻重,难免后悔,但转念一想是林忘先激怒他,便强行将心头的愧疚压下。 让宫人打了水来替林忘清理,小冯子腿脚虽不便,一听林忘出了事一瘸一拐提着热水进屋想为林忘清洗,谢肖珩本就不待见这个奴才,自然不肯让他动手,竟是纡尊降贵亲自为林忘擦拭穿戴。 但床榻弄得一塌糊涂,谢肖珩看着心烦意乱,想了想,干脆直接将沉睡不醒的林忘抱了起来,小冯子一见,不怕死的迎上去,瞥见林忘的面色,难受的险些掉泪,连语气都大不敬有几分怒气,“陛下,让奴才来吧。” 谢肖珩看一眼他的小身板,昔日林忘对这小太监的上心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便冷冷的看了小冯子一眼,想责罚也顾及着林忘的身体,最终只是抱着林忘出了屋子。 林忘只觉自己在水与火之间煎熬似的,耳边乱糟糟的响,只依稀听见有两个声音在对话,一个恭敬,一个透露着不耐烦。 “公子身子骨弱,发热是在所难免的,想来……想来那处也伤着了,陛下不让臣看,臣无法对症下药。” 年轻的声音沉吟片刻,咬牙道,“你胆敢多看一眼,朕要你脑袋搬家。” “是,是。” “如何?” “回陛下,公子得修养上至少半月,这半月,房/事就得免去了,禁吃辛辣,易上火的也不能吃了。” “还不快去开药。” 年迈的声音战战兢兢,“臣这就去。” 林忘听得恍惚,只是那把年轻的音色虽悦耳,但却十足的让他胆战心惊,顷刻间,有苦涩的液体送进他口中,林忘舌尖一触及那苦物,便如同孩儿一般往外吐,如此反复几次,听得青年怒道,“朕来。” 殿内的宫人都垂着眼不敢看眼前的景象,只见年轻的帝王将床上纤瘦的男子搂在怀着,一手端了药碗,继而往嘴里含了一口,捏着男子的下颌强迫男子张开双唇,便低头堵住男子的嘴,将苦涩的药往男子口中送。 男子似是极其排斥这等接触,挣扎了几下,到底没什么力气,被谢肖珩轻而易举的控制住了,一碗药喂得两人衣襟都湿透才是罢休,看得殿内几个宫人都羞红了脸。 林忘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身体像是散架了般,连动一动都费力气,他病得神志不清,脑海走马观花般将这几月翻天覆地的日子都过了一遍。 “你便是林忘,林成的大儿子?” “听老奴一劝,既是进了宫,便不要妄想不该想的事情,这古往今来有几人进了这高墙还能完好无损的走出去?” “这是天大的福泽。”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往后只要你不再以下犯上,安分守己的待在宫里,朕可以对你的过错既往不咎。” “陛下是明君。” “今日乃祭天大典,陛下将闲杂人等带到宴会上来,不合礼数。” “他不过一个给朕斟酒的小宠,不碍事。” “你一辈子都别想逃出朕的手掌心。” 林忘猛的睁开了眼,剧烈的喘息使得他胸口不停的起伏,耳边不断回响着一句“你一辈子都别想逃出朕的手掌心。” 一辈子都别想逃…… 林忘胃里一阵翻滚,撑起身子趴到床沿哇的一声吐了个昏天暗地,像是要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似的,林忘眼前发黑,半天动弹不得。 半晌,一双黑金长靴缓缓走至他面前停下,他费力的抬头去看,只见谢肖珩居高临下神色冷凝的看着他,林忘顿时心口像被人割了一刀子,疼得他浑身战栗。 他想不通,为何谢肖珩总是在他心存一点希冀之时又残忍的将他拉回现实,他连瞪谢肖珩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慢吞吞又躺回到床上。 这才发现,他已经身处他处,但他不想细究。 谢肖珩静静站了一会儿,淡淡的命令宫人打扫干净林忘吐出来的秽物,林忘配合的漱了口,继而像是不存在谢肖珩这个人一般,转身拿背对着谢肖珩。 宫人噤若寒蝉,林忘昏迷了快一日,这一日谢肖珩只离开了一个时辰便又回来,原以为谢肖珩对林忘应是极其上心,林忘醒过来该是好事,但眼见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宫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手脚麻利的收拾好退到了一旁。 自古伴君如伴虎,他们可不想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林忘能察觉到谢肖珩灼热的眼神落在自己的背上,像要把他烧焦一般,但他只是紧紧闭着眼,全然当不知晓。 昨夜谢肖珩疯了一般,几乎要把他折腾得断了气,曾经用过的没用过的手段一样样在他身上试了个遍,纵然他有一身傲骨,到头来也被折磨得哭喊求饶,林忘屈辱不已,只觉得全然无了尊严。 毕竟他只是一个小宠,谢肖珩高兴了逗弄两下,不高兴了想如何发难都可以,他哪敢再去责怪当今天子? 过了好一会儿,林忘听见谢肖珩禀退了宫人,他霎时戒备,身体都绷紧了,谢肖珩缓步走来,只是坐到了床上。 “林忘……”谢肖珩的音色难得的放柔。 林忘没理他,又听得谢肖珩似是下定决心道,“是朕醉酒糊涂了,让朕看看你,好么?” 回应谢肖珩的依旧是沉默,他盯着绷直的背影,有点忍不住的伸手去碰了碰,林忘剧烈一抖,继而猝然回过头来看着他,像是受惊至极的动物,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他不知道这次给林忘造成多大的阴影,但到底悻悻的收回手,看着林忘毫无血色的脸,谢肖珩沉吟半晌,决定暂时放下自己的身份,说道,“太医说你的手伤得极重,身子也弱,一时半会好不了,别动怒。” 林忘睁着一双眼看他,不说话。 谢肖珩自认已放低姿态,这是从未有过之事,林忘的不领情让他有些下不得台面,但瞥见包裹在宽大素白亵衣里的单薄身影,难得耐心,“朕与谢淳羽不合,你是知道的,你心向着他,朕难免恼怒,这才伤了你,你若是觉得委屈,想要什么补偿,朕都给你……”末了,连忙添一句,“除了出宫。” 林忘沉静的看着眼前面如冠玉的谢肖珩,无一处挑得出毛病,偏偏心是冷的,事到如今,话里话外依旧是林忘的不对,林忘通体生寒,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天子便没有错的时候,不是吗,肯施舍两三句软话他人就要感恩戴德,自古以来的道理。 林忘只觉可悲,谢肖珩聪颖过人如何,坐拥江山又如何,在林忘看来,没有心的谢肖珩,比谁都可怜,他不懂得情的可贵,更不知晓人心这东西不是可以收买的。 谢肖珩见林忘久久未出声,心里也没有个底,甚是觉得无奈,也不知道该怎样哄得林忘开口,只好说,“朕等你好些再来看你……以后,朕不会让你被人耻笑了。” 林忘一双眼泠泠的看着谢肖珩起身离开,盯着谢肖珩挺直的背影,许久,凄然一笑,——谢肖珩真可怜,没有人会爱他。 —— 谢肖珩:妈我也想要有人爱哇呜呜呜 亲妈:就你这情商,玩完 第31章 林忘被安排在离养心殿最近的怡和殿中,这儿原本是极为受宠的妃嫔所住,头一回住了个男子进来,自是引起一阵轩然大波。 消息一传出去,满朝文武震惊,都觉得谢肖珩行事不够妥当,甚至有拟书上奏着,控告林忘祸主之罪,纷纷被谢肖珩一一驳回。 朝廷上的事林忘是一概不知的,他足足养了二十天身子才痊愈,但掌心结了痂,想来不处理的话等痂掉了定会留下狰狞的疤痕。 他自个倒是不甚在意,但每日都有宫人提醒他上药,一日三次,每日不漏,等痂掉了,竟也是长出了粉/嫩的新肉,未必会有疤痕。 前几日谢肖珩还会抽空出来看望林忘,但林忘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实在是落了他的面,直至谢肖珩全然没了耐性,气得砸了殿里的花瓶拂袖而去,接下来的时日便没有再出现过。 小冯子被调到怡和殿伺候林忘,无微不至,眼见着林忘的身体一点点好起来,但精神头却还是萎靡不振的模样,心里着急,却想不到法子。 其实他们也是错怪了林忘,林忘绝不是有意怄气,实则是没有了挣扎的力气,他有再多的抱怨和不甘,也慢慢被谢肖珩用一把钝刀磨平了。 起先见血他不畏,接着把自己撞个头破血流,也不怕,直到有把刀子捅进他心里,他才觉得痛了,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半点其余的心思也如烧尽的油灯,都枯败得彻底。 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二十日,林忘迎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小冯子给他寻来了好些闲书,他独自待着无趣便翻着浏览,林延便是在这时突然到访,以至于林忘愣了半晌,才敢相信眼前站着的人是真的,而不是梦。 林延一进殿见到林忘,表情便有些崩不住,哀伤至极,林忘把书放下,缓缓站起来,不可置信的盯着眼前人。 他没想到能在宫里与林延相见。 “哥哥瘦了好多。”林延握住林忘的手腕,眼睛波光闪闪,写满心疼。 林忘抑制不住抖了抖,张嘴道,“你怎么在这?” 谢肖珩又有什么阴谋,不怪林忘这样想,实在是太怕了谢肖珩,前两回见林延,他付出的都是惨痛的代价。 谁人能保证这一回谢肖珩是要林延去搏命,还是要林家再次出丑。 “陛下说让我来看看你。”林延说这话,微微避开了林忘的眼睛。 “只是这样?” 林延颔首,林忘这才松口气,沉浸在兄弟重逢的喜悦之中。 林延将林家近来的处境告知,祭天晚宴后,林家便沦为了朝廷的笑柄,但到底没搬到明面上来讲,也算是留了一点脸面。 至于宋江那头,自晚宴后,明显对林延亲近起来,虽至今林延都未取得他全部信任,但已经打消了宋江的疑虑,假以时日,林延定能打入宋江一脉的内部。 林延没有将朝臣弹劾林忘之事讲出来,那些话说得难听,俨然把林忘塑造成一个狐媚惑主的男狐狸精,林延怕对林忘造成打击,尽数都隐去了。 林忘从林延口中听到的,似乎事情都在往顺利的方向走,提着的心终于也稍微落了下来,这二十日他郁郁寡欢,怕的就是林延和林家出事,如今一切都还不算糟糕,林忘长吁了口气。 林延握紧了林忘的手,定定的看着他,“哥哥在宫里要好生照顾自己,林家一切都好,不必挂心。” 林忘强颜欢笑,“我知道的。” 林延没有多待,又嘱咐林忘务必照顾好起来,这才是起身告别,林忘有些不舍,但也知如今境地,林延多留一分都有可能引起宋江怀疑,只好亲自送林延出了门,目送着林延的背影消失。 —— 这厢林延方出了殿,便被常恩拦下了。 常恩探头探脑,“小林大人费心了。” 林延面色难看的看着常恩,硬邦邦道,“里头的是我的哥哥,我比谁都担心他,还望公公替陛下带一句话,恳求陛下好生对待我哥,别让他过得那么难受……” 常恩颔首,“这是自然,陛下让小林大人来看望公子也是这个理,毕竟兄弟同心,公子多多少少能听进小林大人的话。” 兄弟同心……林延被这四个字刺了一下,脸色青灰的回头看了一眼,林忘会变成这样的缘由,他比谁都清楚,什么兄弟同心,他不过卑劣的小人,不敢将真相告知。 林延回忆起与谢肖珩初识,彼时朝廷还未掀起腥风血雨,他与谢肖珩如同友人般交好,若非后来风向有变林家投靠了谢淳羽,又何至于走至今天这一步。 全是当日种下的因,才有今日的恶果。 林延甚至明白,谢肖珩未必对他真的有情,不过是不甘心他的背叛,想要他后悔罢了。 而如今他是真的悔恨了,遭受苦难的却是林忘。 —— 林延的到来着实对林忘起了些作用,小冯子发觉林忘情绪好了许多,变着法儿在他面前打趣,林忘终于得以露出这些时日来的第一个浅笑。 人心情一好,血气也好,整一日下来,林忘就像是临近枯败又被救活的花,宫人都夸他看起来精神头好了许多。 晚膳林忘吃得都舒心,但他这份舒心没有延续多久,到了夜里,谢肖珩的到来打破了他一整天的好心情。 十日不见,两人再见面都有些微怔。 谢肖珩把宫人都禀退,林忘站在床边面无表情的与他对视。 谢肖珩朝他走来,林忘需得克制住自己往后退的冲动,谢肖珩眼神深得像是不见底的古潭,音色偏低,“今日见到林延了?” 他绕过林忘坐到床上去,林忘只得转身,对着他点了点头。 谢肖珩朝林忘招招手,“过来。” 林忘掌心出了汗,他不想过去,但太过于明白谢肖珩脸上神情的意思——我让你见了林延,你可别再不识时务。 不得已,他只好走过去,刚想坐下,谢肖珩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林忘吓得瞪了眼,已经被谢肖珩扯着坐到大腿上,他略微挣扎了下,谢肖珩压迫性的声音响起,“别再和朕闹脾气了。” 林忘心里一动,谢肖珩语气重还带着浓浓的疲倦,他抿了下唇,到底没有再挣扎。 谢肖珩抓着他的手放在眼前看,掌心长出了粉色的嫩肉,被谢肖珩这样盯着竟是有点痒,林忘瑟缩了下,谢肖珩拿拇指在肉上轻轻碰了碰,“还疼吗?” 他摇摇头,不知是不是错觉,竟在谢肖珩眼里见到了怜惜二字。 谢肖珩一双丹凤眼嗜住林忘的眸,深深看着他,两人多日不见,又难得的温情,他作势就要吻下来,林忘脖子缩了下,谢肖珩不容拒绝的搂着他,覆住他的唇辗转吻着。 谢肖珩吻得很凶,让林忘产生一种谢肖珩要将他吞进腹里的错觉,他知晓无论谢肖珩表现得如何温和,骨子里还是霸道而傲慢的。 为什么多日不出现,偏偏是今夜来了,不过是因为谢肖珩大发慈悲让林延来看了他一眼,既然谢肖珩是给了,林忘同样得拿点什么来换,是以,林忘虽然有些战栗,但还是别动接受着谢肖珩有些粗暴的吻。 亲了有好一会儿,谢肖珩才意犹未尽的松开,他眉宇之间带有倦气,摩挲着林忘被亲得水润而红肿的唇,说道,“往后朕不禁你的足,你偶尔可以去御花园走走,御花园的花开得很好。” 林忘愣愣的看着他,谢肖珩微笑了下,“怎么,高兴傻了?” 林忘没说话,谢肖珩态度骤然的转变让他心里惴惴不安,过了一会,谢肖珩把脑袋埋进他的颈子里深深叹息,“林忘,朕有些累了……” 第32章 谢肖珩的呼吸洒在林忘颈子上,酥酥麻麻的,林忘抿着唇没有讲话,只察觉到谢肖珩搂着自己的手越收越紧,像是要把自己揉进他的身体里似的,他被搂得有些喘不过气,但又不敢推开谢肖珩,这样过了许久,谢肖珩都没有动作。 近来朝廷闹得厉害,谢肖珩不来林忘这处一来是觉得林忘在和他闹脾气,二来也实则是抽不开身,西北动乱加剧,原是派了王应全前往,但而后又另派人手,宋江对此颇为不满,时不时搞些小动作施压。 先是弹劾王家仗势欺人,王宋两家闹得不可开交,谢肖珩有心偏袒王家,却又不可太明显,闹到现在都没有个准信,再是那些老顽固一而再再而三上奏要他留子嗣,难不成他们真的敢将他绑上床不成,荒谬。 后宫那些女人也不省心,他迟迟未宠幸,便隔三差五在他面前晃悠,今日这个生了病,明日那个摔了手,他又不是不知道她们打量的什么心思。 谢肖珩不想打破如今的局面,绝不会在安定前让任何一个妃子怀上龙胎,有宋江一个外戚干政已经够他头疼,难不成还要再养虎为患为自己平添烦恼,这等子亏本的买卖谢肖珩自然不会做。 他确实是觉得累了,想要到林忘这里寻求一个清净,又想着林忘还在生他的气,思来想去才肯让林延来见林忘一面,想来效果显著,如今在怀里的人着实是安分了许多。 可不由得又有些岔岔不平,林忘对谁都是和颜悦色,哪怕是一个小太监他都愿意给好脸面,偏偏对他永远冷眼相待,谢肖珩越想越觉得不甘心,张口就在林忘纤细的颈子上咬了一口。 谢肖珩一直不动,林忘也懒得打断这安静,正是出神,突觉颈子的肉被人叼了一块,痛感袭来,他吓得猛的想从谢肖珩怀里挣脱,被谢肖珩三两下按实了,两人大眼瞪小眼,林忘一时有些无语。 谢肖珩倒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妥的地方,手顺着林忘的腰线抚摸下去,音色有点沉,像是酿了多年的酒,低低喊了两个字,“林忘。” 那手摸到哪里,哪里就发软,林忘骤然紧张起来,谢肖珩的眼神太过熟悉,写满了浓烈的情/欲,他回想起往常的床事,不禁有些惴惴。 谢肖珩转了个身把他放倒在床上,深深的注视着他,从林忘的眉骨看到他露出来的白/皙颈上,眸色越来越深,便如同暴风雨来临前阴郁的天,叫林忘一眼便胆战心惊。 林忘呼吸渐急,掌心不住冒汗,攥紧了身下的被褥,喉咙里像上了一把锁,明明想拒绝,却又半个字都吐露不出来。 他确实是被折腾怕了,害怕一点反抗会引来谢肖珩的怒气,只好尽力的把自己的背贴紧被褥,以此来寻求些许安全感。 谢肖珩便这样凝视他许久,眼神里藏了点难以言喻的东西,继而伸出手抚摸林忘的脸,倾身接近林忘说话,温热的气息都洒在林忘脸上,“你在发抖?” 林忘抿着唇,颈子僵硬,半晌才发出有些啥呀的声音,“没有……” 谢肖珩掌心的肌肤颤抖得越发厉害,他知道林忘在说谎,林忘怕他,这个认知让谢肖珩心里没来由的有些郁郁,他想起林忘初进宫时,纵然是强迫他,也是一脸傲气,才过了不到半年,竟是把他身上的傲骨都磨平了。 这原本是谢肖珩想要的,可这一天真正到来时,谢肖珩却没有多少快感。 他俯身吻住林忘冰冰凉的唇,含糊道,“不要怕朕。” 林忘十指收紧,心里骤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似的,今夜的谢肖珩太过不寻常,就好似褪下所有的强势,像他展露了柔软的一面,可纵然是如此,那种多日刻进骨子里的惧怕还是让林忘的身体下意识排斥谢肖珩。 不多时,两人便赤条条相对,谢肖珩出奇的温和,不同往日的床事那般粗暴,像是有意要洗刷林忘的惧怕似的,动作温柔如细雨,叫林忘在他身下战栗呻吟。 恍惚间,林忘竟是听见谢肖珩喃喃而魔怔的声音,“林忘,给朕生个皇子吧。” 他听得心惊肉跳,只觉得谢肖珩是疯了,但到底在谢肖珩无止境的冲撞里泄了身,如此反复,直到深夜,屋里羞人的声音都未曾消下去。 次日林忘醒来,意识还有些模糊,低头一看,只见身量高他半个脑袋的谢肖珩正圈着他的腰埋在他胸前,如同孩童一般微微蜷着,他心绪复杂,只觉得越发看不懂这个男人。 谢肖珩论手段残忍而暴戾,但倘若露出稍显柔软的一面却又叫人拒绝不了,林忘不禁想,真是在疯子身边待久了,连他都要疯了么? 他无声叹气,想和谢肖珩拉开距离,一动,原本熟睡的谢肖珩顿时清醒,眼神先是带了些戒备,看清眼前人是林忘时,眼里的锋利才渐渐褪去,继而改将林忘搂进怀中,声音是初醒时的微哑,“天色还早,你再睡一会儿。” 林忘怔然看着他,心中想该是经历了些什么才在睡醒时会露出那样的目光,他想得出神,谢肖珩已经翻身起床——再是放肆,自谢肖珩登基以来,从未断过一次早朝。 他盯着谢肖珩的背影,青年身量挺拔,肌理分明,一举一动之间皆是气韵,等谢肖珩穿戴整齐,察觉到林忘的目光,便回过头来莞尔一笑,“朕今晚再来看你。” 林忘哑然,只好颔首,谢肖珩似乎心情很好,俯身亲了亲他的唇角,这才是转身离去,林忘却还沉浸在他方才的一笑之中,褪去阴郁和残酷,竟是显得十足的朝气明媚。 林忘躺回床上,身边似乎还残留着谢肖珩的体温,不禁回想起昨夜的旖旎风光,脸色变了变,半晌才懒懒起身,招呼小冯子准备梳洗的热水。 小冯子进屋自是闻见满室的麝香,不知是尴尬还是羞赧,不敢看林忘的眼睛,林忘其实也依旧无法习惯,只好打发了他出去,回头一望,床褥上一片狼藉,实在是过于淫糜了,也难怪小冯子面色有异。 —— 自那一晚后,谢肖珩夜夜往怡和殿跑,但并非全是拉着林忘做那档子事,大多数是纠缠着林忘跟他下下棋说说话,前几日心血来潮,觉得林忘写字作画好,要林忘给他画一幅踏雪寻梅图。 林忘反正闲着也是无事,只当拿来做消遣,白日就在殿内作画,夜里就被谢肖珩缠着到床上谈天,谢肖珩最近兴致极高,跟他说了好些过去的事情,只挑好的讲,全然把他当做倾诉对象。 有一回说到自己的生母,神色是林忘从未见过的哀伤,他甚至匐进了林忘的怀里,讲八岁以前宋芸在世时,每到冬日便带他到御花园里去看雪梅,继而抬起头来,用一种期待的眼神望着林忘,“等到冬天,你同朕一起去看雪梅好不好?” 许是谢肖珩的神情太过明丽,林忘竟然拒绝不了,怔然的点头,换来谢肖珩面上挂笑,又将他压到床上颠鸾倒凤一晚。 日子忽然变得安逸起来,谢肖珩似乎有意在收敛自己的脾气,林忘也不主动招惹他,两人诡异的竟然也是和谐相处了近一月的光景,仿若真是情投意合的一对璧人。 这是林忘想都不曾想的事情,他知道这是假象,但遭受了了太多,竟也有些贪恋起这假象来。 横竖再与谢肖珩怄气难过的只会是他罢了。 第33章 是日,云清风淡,去了些燥气,连带着林忘心情也愉悦许多,宫人来说御花园的花开得好极,劝林忘出去看看,如此说了有几次,林忘也被说动了。 住在怡和殿这些日子,谢肖珩虽未禁他的足,但林忘实在怕承受那些焦灼的目光,一直没有出殿门,如今日子安乐下来了,倒对外头也有些许憧憬。 他还未曾真真正正见识过宫里的美景呢。 这样想着,便起了个大早,也并没有带太多宫人,只让小冯子跟着便出了怡和殿。 一路上倒是遇见许多来来往往的宫人,宫人皆未见过林忘,好奇的看着这个陌生青年,林忘被看得很是不自在,想要加快脚步,但小冯子如今腿脚不便,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小冯子比林忘显得要兴奋多了,到底不过十六年纪,一路叽叽喳喳讲个不停,一座座殿门走过去还会跟林忘介绍里头住的是谁,林忘听得有趣,暂时也消除被人盯着打量的不适感。 两人逛了半个多时辰,才初见御花园,林忘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小冯子见状,急忙掏出手帕来递给林忘,很是懊恼,“应该带把蒲扇出来的。” 林忘接过手帕随手往额头上一抹,好笑道,“哪里这么娇气?” 金灿灿的日光落在他的脸上,把他照得光彩夺目,就像阳光下一块璞玉,让人难以挪开目光。 林忘方抹了汗,便发觉小冯子怔怔的看着自己,瞥见小冯子脸上都是汗,伸手便要替小冯子擦去,小冯子吓了一跳,猛的退了两步,脸色不知是不是被晒得厉害了,红了一大片。 林忘疑惑,“怎么了?” 小冯子慌慌张张的摆摆手,细听语气有点发颤,“没有没有,公子,这儿热,找个阴凉处赏花吧。” 林忘不疑有他,将帕子递还给小冯子,一主一仆这才是进了御花园。 诚如谢肖珩所言,御花园的花争相盛放,一团团一簇蹙看得人眼花缭乱,林家也有后花园,但远远比不得御花园的繁荣,林忘被这些娇艳欲滴的花吸引了目光,也顾不得天气燥热,一株株望过去,嘴角含了点笑。 八月,正是桂花开放的季节,满园的香气四溢,甜中带清香,自是心旷神怡,林忘忍不住倾身去闻那香气,听得小冯子在身后说,“公子,御花园到处都是花,真漂亮。” 林忘微微侧脸一笑,询问道,“现下是八月,莲花应该也开了,御花园可有莲池?” 小冯子立马说有,便领着林忘往里头走。 二人走了有一段路,忽而听见有脚步声,只以为是来采花的宫人,便没有多在意,直到不远处缓缓走来一个被宫人拥簇的妙龄女子,女子身着繁琐而华丽的橙色罗衫,面容艳丽,眉心还点一抹朱砂,站在这花丛里,连花都要被她比去三分颜色。 林忘皱了眉,正想与小冯子转身避过,却听得身后宫女喝道,“哪里来的奴才,好大的胆子,见了娘娘竟不上前行礼。” 竟然遇上谢肖珩的妃子…… 林忘心中漾了漾,无声叹了一口气,眼见小冯子要为他辩驳,急忙摇头,小冯子一句话卡在喉咙间,憋屈的看着林忘。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是要行礼便依她是了,如此,林忘与小冯子转过身,隔着几株灌木丛作揖,“参见娘娘。” “放肆,”那宫女气焰嚣张,指着他们,“谁准你不跪下来。” 林忘无奈至极,不欲纠缠,抬起头道,“娘娘恕罪。” 那被称作娘娘的便是王素莲,当朝丞相独女,王应全的妹妹,她对上林忘的脸,骤然一怔,这男子面容俊俏,身着华服,气度不凡,嘴上说着恕罪,可眉心隐藏傲气,哪里有半点奴才的模样,她一时有些费解,既然不是奴才,何必要向她行礼? 林忘见王素莲看着他,一时不知该走与否,小冯子有些沉不住气,替林忘觉得气恼,愤愤的喊了一声公子。 林忘摇了摇头,只见,王素莲身侧有个太监见了他面色骤然一变,继而垂首不知道说了句什么,王素莲原先娇媚如牡丹的脸刹那变得凌厉起来,目光直直看着林忘,饱含怨怼。 林忘瞬间就明白自己的身份被人看穿了,暗叫不好,也顾不得其他,低声而快速道,“惊扰娘娘实属无意,在下还有事在身,先走一步。” 他说着,扯了小冯子便要走,此时,王素莲大喝道,“来人,拦住他。” 两个太监跑了上来拦住林忘和小冯子的去路。 小冯子顿时伸手将林忘护在身后,仰着脖子气道,“你们可知眼前站的是谁,这般放肆!” “我道是谁,”王素莲娇娇的笑了一声,话里无尽讽刺,“原来是住在怡和殿的狐媚子。” 林忘脸色骤变,回过身沉沉的看着王素莲,王素莲是大门户养出来的,乍一见着林忘冰凉的神色也只是微微一顿,便勾着娇艳红唇,“本宫没有说错话吧。” 林忘的侧脸绷紧了,灼热的日光都无法融化他浑身的寒气,身为男子委身他人已是奇耻大辱,如今却还要被女子当面羞辱,他只觉血气翻涌,眼前都不禁黑了一瞬。 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在下与娘娘素未谋面,何必这样出口伤人?” 王素莲婀娜上前,站定在林忘眼前五步,眼里的怨毒似要将林忘杀死,她笑得愈发璀璨,但越是美丽的东西毒性便越强,“这会子倒想起要脸面了,爬龙榻时怎的不顾及几分?” 林忘藏在袖口里的十指骤然捏紧了,不想再有口舌之争,沉声,“小冯子,我们走。” 小冯子应着,就要推开两个拦路太监。 王素莲斥道,“来人,把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给本宫拿下,本宫倒是想看看,他有何过人之处。” 林忘猛的看向王素莲,此时,跟着王素莲的四个太监齐齐上来打算压制住林忘,林忘退后两步,拔高音色,“谁敢动我。” 这一声倒把几个太监喝住了,小冯子趁机扑上来再次挡在他面前,满脸都是汗,“公子,你快走,别管奴才了。” 林忘瞥见小冯子发抖的左腿,心里一紧,想来是扯到旧伤,他扶住小冯子,撑着小冯子就想离开。 王素莲自进宫来见谢肖珩的次数屈指可数,甚至未被宠幸,只听闻怡和殿住了个魅主的男人,早就怀恨在心,所幸身边伺候的太监曾在祭天夜宴见过林忘,才让她有气可发,她怎么可能放过林忘,厉声说着,“还不快些擒住。” 她一开口,那些个太监便无畏的扑了上来,到底双拳难敌四手,加上小冯子腿上发作,没多久,林忘和小冯子被逼得连连后退,情势已经无法逆转,林忘低声快速对小冯子道,“我拖住他们,你快去找谢肖珩。” 小冯子应了声,担忧的看了林忘一眼,拖着瘸腿往外跑,其余宫人想去追他,林忘眼疾手快从地上捡起一条藤条毫无章法的挥舞着,宫人怕被他伤到,动作有所迟钝,等到小冯子跑得见不了人影,林忘才精疲力尽被人按得单膝跪了下来。 王素莲的罗裙落在林忘脚边,林忘抬头迎着日光微微眯起眼看她,分明是一张艳丽明媚的脸,却长了一颗如蛇蝎的心,他不禁在心里哂笑,谢肖珩什么眼光,这样的女子也纳入宫来,也不怕自己后院起火,闹得不得安宁。 他脸上的嘲讽意味过于明显,王素莲气得咬紧贝齿,再开口时,语气怨毒,“以为靠着些狐媚手段就能留住陛下,今个儿本宫便要替陛下好好打理后宫……”她说着,拿指甲刮了刮林忘的脸,眼神变得越发怨恨,又好似想到能羞辱林忘的方法,忽而一笑,接着柔柔道,“休怪妹妹无情,姐姐……” ———— 第34章 养心殿一派安静,但空气中似有刀光剑影浮过,稍有不慎,便是血腥弥漫。 谢肖珩冷冷望着大殿上负手而立的男子,他的五哥谢淳羽,半晌,忽的一笑,“五哥的意思是,朕连自己都后宫都管不得么?” 谢淳羽面色不改,不卑不亢道,“弹劾的折子堆起来有百来封,陛下怎的这样置气,倘若只是寻常养着便罢了,但到底是个男子,闹开了受损的只会是陛下。” 谢肖珩本来就不喜谢淳羽,如今谢淳羽越是说,他便生出点反逆来,唇角的弧度越深,但眼里却一片寒霜,“朕自有主张,就不劳五哥费心了。” 谢淳羽一见他这样,无声叹气,像是在看一个闹脾气的孩子,不再喊他陛下,而是换了种语重心长的语气,“九弟,父皇在世时,便再三嘱咐你切不可意气用事,我知晓你心中厌弃我,但你沉下心来想,这样宠幸一个男子,实在不是帝王作风,”他顿了顿,接着道,“既是坐了这个位子,绝不可任性妄为。” 话及此,言语已有些责问。 谢肖珩最讨厌谢淳羽兄长气派,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心道当年谢淳羽可未少要他这个弟弟的命,如今装出一派慈兄模样未免让人恶心,正想发火,只听得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继而一个身影便扑进了大殿,堪堪跪在谢淳羽身边。 谢肖珩只消一眼,便认出伺候林忘的小太监小冯子,不禁一怔,想起吩咐过常恩无论殿内有何事何人,只要事关林忘,便可以直接进来禀明。 小冯子狼狈至今,哀嚎起来,“陛下,公子出事了,救救公子……” 谢肖珩刷的站起来,脸色不虞的往下走,“说清楚。” 谢淳羽看着匍匐在地的太监,深深皱起了眉。 —— 烈日当空,太阳毒辣得像是要将万物都烘干水分,百花齐放的御花园里,响起一阵又一阵的棍杖拍打肉/体的声音。 只见,一个青年被捆绑在长木凳上,身边站着拿着长而厚的木棍的太监,太监卖力的挥动着手中木棍,一下下重重的打在青年的臀/部,木棍与肉/体接触发出沉闷的声音。 青年的衣物已经隐隐有血丝沁出来,而他一动不动的,头发似乎因为挣扎而乱成一团,几缕被汗浸湿的头发糊在脸上,他面色青白,手臂因为疼痛而捏紧,每打一下他便仰起了脖子,额头有青筋浮现,许是疼得太厉害,几乎是进气少而出气多了。 林忘听见行刑的太监抱了三十的数目,棍子没有再落下来,他濒临死了一般,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被汗濡湿的眼前朦胧一片,绣花鞋停在他眼前。 “你可知罪?”柔柔的女声夹杂了快意。 林忘浑身都在疼,但闻言,费尽力气嗤笑一声,抻着脖子用一双淡漠的眼睨着王素莲,一开口,嘴里便尝到了血腥味,但他还是咬牙说道,“我何罪之有?” 王素莲红唇微扬,“单凭你惑乱后宫这条罪,本宫就是把你活活打死,陛下也不会怪罪本宫。” 在剧痛之中,林忘几乎要笑出来,惑乱后宫,好一个惑乱后宫……但他实在没有力气笑出声,说话也轻若蚊语,“那劳烦娘娘赐我一条死路。” 王素莲因他凄然的音色一怔,他原以为林忘死到临头会求饶,却没想到林忘竟然一心求死,她有些迷惑,传闻中林忘俨然一个魅主形象,今日一见,却并非如传言所讲,虽痛恨林忘,但她只是想要给林忘一个教训,怎敢越俎代庖要了林忘的命。 “你别以为本宫不敢杀你。”王素莲底气显然已经不足。 林忘疲倦至极,眼皮子掀了掀,再无应答的力气,这样死了也好,虽死法不太体面,但不必再受制衡,只是不知道,他死了后,谢肖珩会不会为他伤心难过。 大抵是不会的,那个人没有心,没有心的人,怎么知道痛是什么滋味? 他有些困倦,合上双眼时,猝然听见一声熟悉的暴怒,“王素莲,你好大的胆子!” 顷刻间,便有小冯子扑上来,哇哇大哭,手抖得不成样子给他解绑,林忘动弹不得,察觉到有人推开小冯子,继而轻手轻脚将他搂进了怀里,那人语气是他从未听见过的惊慌失措,“林忘,林忘,别睡,你看看朕,朕来了。” 声音就像是从天边传来似的,林忘几次想睁开眼,却只能朦朦胧胧见到一个人影,那人眼神剧烈闪烁着,竟然写满了兢惧和无措,原来他也会害怕? 谢肖珩也会害怕。 可他浑身剧痛,只余下微弱的意识,不多时便安心一般在谢肖珩怀里闭上了眼。 谢肖珩眼瞳剧烈缩了一下,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扯了下来,他颤巍巍的伸手去触林忘的鼻尖,感受到气息,才大喊起来,“传太医。” 自见到林忘那一刻,谢肖珩已经心神大乱,他发觉自己的尾指抖得厉害,抱起林忘时甚至来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王素莲此时知道惹大祸了,张嘴喊了一声陛下想为自己辩解,谢肖珩赤红的双眼瞪着她,眼神里蕴含的杀气铺天盖地的将她包围,王素莲吓得退后了一步,谢肖珩咬牙切齿似要将她撕碎,“朕再找你算账。” 说罢,扬长而去,留下在烈日中却滋生出寒意的王素莲。 —— 怡和殿乱成一团,震怒的声音响彻房间,“什么叫做留下旧疾,朕要他完好无损的醒来。” 太医抹了额上一把冷汗,“这棍子打得太狠,伤到了体内,淤血难散,以后,以后冬日怕是会发作,但只要好生调养,不会危及性命。” 谢肖珩双目赤红,一把将放在床边的凳子踹飞,他极少有这样失控时,但只要一见到床上不省人事的林忘,他便觉得体内有一只野兽在咆哮,要将他引以自豪的理智吞噬得干干净净。 屋里的宫人都扑通一声跪下来高呼陛下息怒,太医也吓得大气不敢出,只好道,“臣一定竭尽所能让公子康复。” 谢肖珩深吸几口气才勉强平复下来,一见林忘床边跪着个小冯子,上去一扯就是将小冯子推开,自个坐在床沿,林忘身上的伤口已经清理过,被打之处紫红一片,还有血丝不断冒出来,许是太疼了,林忘连睡下都不安分,偶尔发出几声闷哼。 谢肖珩对着小冯子伸手,“把药给朕。” 谁知小冯子只是瞪着谢肖珩,眼里是抹灭不去的怒意,换在以前,谢肖珩定要让人将他拉出去痛打一顿,但此时此刻他一心扑在林忘身上,自然不想理会,只是一弯腰从小冯子手里夺过药瓶,亲手为林忘上起药来。 尽管他的动作已经放得轻柔,林忘还是疼出了一脸汗水。 太医对小冯子嘱咐道,“接下来十二个时辰是关键,公子醒了喂些止痛药,加之天气炎热,屋里温度不宜过高,伤口不能碰水,可记清楚了?” 小冯子忍痛站起来,死死咬着牙点头,目光不住往昏迷的林忘身上瞟。 谢肖珩给林忘上了药,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才逐渐归位,他揉揉发涨的眉心,这才面色冷凝的起身,沉沉问道,“事情究竟是如何,一五一十告诉朕。” 小冯子纵然心中不满,也不敢发作出来,只好将来龙去脉告知谢肖珩,谢肖珩越听,脸色愈发渗人,到最后竟然是阴森森的勾了下唇角,周身皆是骇人的杀气,他望一眼林忘,继而眼里风云更甚,大步流星走出了屋子。 第35章 夜深了,林忘是被身上皮肉拉扯般的痛痛醒的,他用了许久才缓缓的睁开眼睛,茫然了好一会儿,才发出一声闷哼。 小冯子一直守在林忘床边,精神紧绷着,一听到声音,高兴得险些哭出来,“公子,你可算醒了。” 林忘因为受了伤,如今是趴在床上,他想翻过身,可一动,疼痛就从伤口蔓延到全身,今日在御花园的记忆浮现,他苦涩无力的扯了扯唇角,这样都死不了,未免命大。 他想出声,却发觉自己口干舌燥,声音难听至极,“我……” 小冯子凑近了去听,“公子你说什么?” “水……” 喝了水,林忘火辣辣的喉咙才得到缓解,他静静的趴着,也不说话,脑袋混沌,他知道是谢肖珩及时赶到救了他,可他不敢确信他失去意识前,模糊见到谢肖珩眼里的慌乱和兢惧是不是真的。 这样胡思乱想着,小冯子端了药来喂他喝下,林忘才终于犹豫的开口,“陛下他?” 提到谢肖珩,小冯子动作一顿,“陛下自早些时候出去便没有再来,奴才已经将事情详细告知,陛下会为公子做主的。”他说到这儿,眼圈红了起来,“都是奴才无用,没法保护公子。” 林忘额头上都是疼出来的冷汗,小冯子替他拭去了,他盯着小冯子的左腿,自身难保却还有心思关心别人,“你的腿还好么?” 小冯子连忙摇头,“奴才无事。” “那便好……” 屋里一时陷入了沉默,林忘累极,想要合眼,此时,听得屋外有脚步声传来,小冯子起身去看,谢肖珩踏步而来,脸上阴沉沉的如同乌云密布的天。 林忘掀开眼皮子对上谢肖珩的目光,后者表情微动,挥手让小冯子退下去,很快,屋里就只剩下二人。 谢肖珩缓缓朝林忘走去,他每走一步,都踩在林忘的心尖上似的,林忘心里有些异样,睁着略微水雾的眼睛瞅着谢肖珩。 谢肖珩在床边坐下,想要伸手去摸摸林忘,但又怕弄疼了林忘,只好作罢,他看着林忘惨白的脸,眼神闪烁着,“是不是很疼?” 林忘心弦拨动,慢慢的点了点头。 “朕知道这件事不是你的错,”谢肖珩说到这里,脸色骤然一沉,“你受苦了。” 林忘无言望着谢肖珩,小冯子说谢肖珩会为他做主,他想知道,谢肖珩会如何处理这桩事件,他心里甚至存了不该有的念想,想谢肖珩究竟会为了他做到哪一步。 林忘的眼神太过直白,谢肖珩喉结滚动,一把抓住了林忘冰冷的手,几次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林忘一颗心渐渐沉下去,半晌,艰涩开口,“陛下既然知晓不是我的错,那么该如何处置她?” 他丢了半条命,王素莲拿什么来赔给他呢?一月来二人相处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谢肖珩的笑,谢肖珩如同孩童一般枕在他腿上,谢肖珩的温言细语,在如今都成为了林忘企盼的念头。 他定定的看着谢肖珩,希望谢肖珩能给他一个肯定的回应。 谢肖珩与他对视着,丹凤眼里的光芒渐渐熄灭,他抓紧了林忘的手,怕失去似的抓得极紧,许久,才如鲠在喉,“王素莲是丞相之女,如今朝廷风起云涌,朕暂时还无法动她……” 林忘呼吸一窒,谢肖珩握得他那么紧,说出口的话却让他那么寒心,他扯了扯唇角,避开了谢肖珩的眼神。 谢肖珩语气染上些许慌乱,“朕已经罚她禁足三月,王应全如今在殿外代妹赔罪,朕让他进来?” 到最后,谢肖珩甚至是小心翼翼的询问。 可林忘恶心得想吐,他想把自己的手从谢肖珩掌心里抽出来,但无论他怎样用力,谢肖珩都死死抓着,他挪着一声灰败的眼,面如死灰,恨恨吐出三个字,“不必了。” 他的表情太过决绝,像是一把刀捅进了谢肖珩心里,叫谢肖珩也脸色惨白,谢肖珩深吸一口气,保留一个帝王该有的镇定,“你现在不想见他,等你身体好些了……” “我不会见的。”林忘坚决的打断他的话。 谢肖珩凝眉看着林忘。 林忘凄然一笑,他尝到了口中的血腥味,他丢了半条命,换来的只是王素莲禁足半月和一声赔罪,好一个亏本买卖,是不是就算他被打死了,谢肖珩也无动于衷? 对于谢肖珩而言,果真只有权势永远是最重要的,说的多少甜言蜜语也罢,有过多少温情时光也罢,倘若前方有颗阻碍他恢宏大业的碍脚石,他定会毫不犹豫的踢开。 到底人要如何,才能这样无情? 林忘心如死灰,他见到谢肖珩状若哀伤的神情,对谢肖珩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一点儿好感土崩瓦解,他要谢肖珩与他一样痛,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讽刺至极的笑来,“陛下没少与我说御花园的花开得多好,今日我去见了,所言不虚,只是没想到竟会遇到不该见的人……” 谢肖珩抓着他的力度猛然一紧,眼里写满不可置信,喑哑出声,“你怀疑朕故意诱引你去御花园?” 林忘五指被他捏得发白,浑身已经疼得麻木,他睁着眼看谢肖珩,眼里都是报复的快意,“用我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换得王家的愧疚,让王家越发对陛下忠心耿耿,陛下打得好算盘,我佩服陛下这等谋略。” 谢肖珩眼里寒光尽显,五官变得微微扭曲,声音如同腊月飞雪,“林忘,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林忘强制自己对着谢肖珩的眼睛,一字一字绷出来似的,“谢肖珩,我恨你。” 谢肖珩如同抓到什么烙铁猛的松开了林忘的手,整个人也弹了起来,音色被刀割过般喑哑难听,“别说了,别再说了。” 林忘眼眶发热,可他固执的说下去,充满恨意,“我一直都在恨你,从你强行将我囚禁在宫中的那一刻,我就恨上你了,这种恨,只会愈浓,绝不会消减,你不放我走一天,我就恨你一天。” 谢肖珩浑身发抖,怒视着林忘,低吼道,“朕让你别说了。” 温热的泪水从林忘眼角滑落,濡湿了他一张脸,他不知道为何自己要哭,也许是他曾经也对谢肖珩有所希冀,但谢肖珩亲手打碎了他们所有的可能性。 林忘颤巍巍爬起来,单薄的身子似乎瞬间就会倒下,但他只是强撑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道,“他人有错,可你才是大错特错,”他直呼其名,字字泣血,“你害我被人耻笑,害我三番两次受伤,害我变成一个在他人口中只懂媚主的怪物,谢肖珩,论错,你才是始作俑者,你毁了我,是你毁了我!” 他每说一句,谢肖珩就承受不住一般往后倒退一点,林忘就像个逼到尽头的囚徒,不贪生,不畏死,只剩下苟延残喘的躯壳,这样的林忘让谢肖珩心痛,也让他恐惧。 他再也不能在林忘眼里看见半点温情,谢肖珩怕极了,这种恐惧让他不敢再看林忘一眼,甚至于近乎是落荒而逃。 身后响起林忘歇斯底里的笑声,那样凄凉,在深夜里显得可怖,仿若一只厉鬼,只剩下了恨意和怨怼。 林忘笑不够,他如何都笑不够,他满脸泪水看着踉跄离去的谢肖珩,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胸口涌起一股腥甜,笑声骤然止住,一口浓郁的血自口中喷出,将被褥洒得点点腥红。 林忘跌回床上,耳边是小冯子惊叫之声,他却什么都听不到了,痛吗,痛得他骨头都在打抖,他这样痛,要的,也不过谢肖珩尝一尝痛的滋味。 —— 第36章 林忘这一次受的伤比往常都要重,如同被抽去了根的大树轰然倒塌,太医来看过几回,离开时都不住的摇头。 性命是保住了,但心结过重,身体虚弱得如摇摇欲坠的浮萍,不得已,只好每日每日的灌药,俨然成了一个药罐子,就是这样,几天下来,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小冯子急得不行,却束手无策,只好衣不解带的守着林忘,自谢肖珩那日走后,便仿佛不管了林忘的死活,再也没有踏入怡和殿,宫里都在传林忘冲撞了王素莲,谢肖珩到怡和殿责问林忘,林忘不知悔改,这才惹恼了谢肖珩而失了宠。 外头传得煞有其事,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连带着怡和殿伺候林忘的宫人都不如之前卖力,小冯子年纪岁不大,但在宫里受尽白眼,早就明白了人心寒凉的道理,只能越发尽责的伺候着林忘。 可林忘却对自己的身体一点儿也不上心,甚至于好几次小冯子给他上药都能看见他发怔的神色,也不喊痛,唯有额头不住冒出来的冷汗彰显他的难受,小冯子心疼不已,偷偷哭了好几回,又求人去找常恩让他请陛下过来一遭,消息都石沉大海。 小冯子只得拖着旧疾复发的腿亲自去找常恩,可惜连常恩的面都没有见着,谢肖珩当真狠心,似乎真的便把林忘遗忘了,想来这怡和殿也是住不久了。 —— 笔墨啪嗒一声溅在宣纸上,谢肖珩冷冷抬眸看着常恩,语气夹杂着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担忧,“他竟没有好转?” 常恩颔首,“小冯子来找老奴,老奴听陛下的吩咐没有见他,但听得宫人来报,说是公子情况不大好,一日清醒时刻约莫只有两个时辰,陛下……”他顿了顿,犹豫道,“您当真不去看看么?” 初见林忘时,常恩心里是不太看得起林忘的,林忘不识抬举,脾气又硬,但随着日子的流逝,他反而有些同情起这个男人,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他倒以为谢肖珩对林忘有几分真心,谁曾想,在御花园这事之中,谢肖珩竟是如此无情。 谢肖珩闻言淡淡看了常恩一眼,连惯会见风使舵的常恩都为林忘说话,他在别人心里对林忘究竟如何便明朗了。 他疲惫至极的挥手让常恩出去,常恩纵然同情林忘,也不敢多言,只好在心里默默叹气退出了殿内。 谢肖珩将滴着墨的狼毫笔搁下,眉心深深皱了起,脑中来来回回都是林忘孱弱的身影,林忘的咄咄逼人历历在目,竟让他无从招架,谢肖珩从来不知晓,自己竟然有一日也不敢去面对一个人。 “你毁了我,是你毁了我……” 林忘凄厉的音色在耳边炸开,谢肖珩头疼欲裂,没了力气一般靠在了龙椅上。 那日林忘呼吸微弱的躺在他怀里,有一瞬间他以为林忘就就这样离他而去,兢惧如同潮水将他淹没,他是真心想要替林忘讨回公道。 可王素莲是何人,她是王氏嫡女,上有丞相父亲,下有将军兄长,无论哪一个都是谢肖珩需要拉拢的,倘若他动了王素莲,他这些日子以来的谋划都会功亏一篑。 他费尽心思坐上皇位,如何会让权势从自己手心松走一点一滴? 谢肖珩曾以为,站上高台者便有俯视众生的资本,却原来高处不胜寒,他连自己在乎的人都无法守护。 前阵子林延来报,说宋江纠结北方一派,颇有密谋造反之疑,这样紧要的关头,他怎敢出一丝一毫的差错。 身居高位者,势必要牺牲常人所能拥有的东西,而谢肖珩牺牲掉的,便是一颗温热的心,他可以给林忘万千宠爱,可以对林忘做出许多承诺,但在大事面前,绝不会拘泥于儿女情长。 是了,区区一个情字,怎能与大好河山相比,谢肖珩攥紧了拳,眼神闪烁着,心里虽有丝丝缕缕的痛,但却忽略这痛做出了决定,待到事成后,他一定会弥补林忘这些日子所受的苦,不久了,不会太久了。 —— 夜里起了风,大风拍打着窗沿,噼里啪啦的,夏末已经不大下雨,但倘若雨要来,便是一场电闪雷鸣。 林忘被外头呼啸的风吵醒,尚有些茫然,他近来神智不清,常常是在昏睡中度过,一时之间还未能从梦魇中清明过来。 他眨了眨眼,眼前骤然出现一颗圆圆的带着笑容的脑袋,是小冯子惊喜的看着他,“公子,你醒了?” 林忘咽了下喉咙,声音沙哑道,“几时了?” 小冯子报了时辰,已经是深夜,殿里只有小冯子一人在伺候,林忘撑着身子想起身,他受伤的部位上了几日名贵的药,即使他的精神萎靡,但伤口也日渐好起来,如今只要垫软垫,忍过初时的痛,便能坐起来。 林忘恍惚了一阵,忽然听见小冯子在喊他,这才将空洞的眼落在小冯子脸上,却见,小冯子眼圈通红,一副忍着泪的模样,林忘强颜欢笑道,“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小冯子紧紧咬了下唇,吸了吸鼻子,哽咽说,“奴才找过常公公几回,可常公公不愿意见奴才,这都第六日了,陛下却不闻不问的……” 如今听见陛下二字,林忘的心便像被针扎过似的,他疼得捏了捏十指,脸上的笑容再也撑不住,惨白着一张脸佯装无事道,“不必去找他。” 他那日说了重话,谢肖珩仿若落荒而逃的身影还清晰可见,又怎么会再想要来见他,不过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罢了,谁又能比得谁好过。 他不想见谢肖珩,更不想从谢肖珩口中听见维护王素莲的一言半语。 小冯子呼吸渐渐重了起来,他看着林忘,眼神里闪着异样的光,林忘兀自陷入自己的情绪中,并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等反应过来,小冯子已经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口。 这在之前是从未有过的事,小冯子向来对他恭敬而规矩,哪里会做出如此亲昵的举动,林忘一时怔住,迷茫的看着小冯子。 小冯子胸口起伏着,似下定了重大决心,定定道,“公子,陛下如此无情,你何必再待在宫中,奴才……奴才有法子混出宫去,你,你随奴才出宫吧。” 他这话实属大逆不道,林忘听得心脏狠狠一抽,这时才发觉小冯子眼里过于炙热的光彩,往常他只当小冯子敬仰他,如今看来,却是另外一番意思,林忘看得心惊肉跳,张了张嘴,急急道,“这话我只当没听过,你收回去。” 小冯子流下泪来,呜咽出声,“公子,奴才不想再看见您受苦,这宫里尽是些吃人的老虎,你在这里过得一点儿也不开心……” 他话未落,突然传来一阵巨响,有一道猛力踹开了屋子的门,阴沉而布满怒意的声音骤响,“他在这儿过得不开心,难不成跟了你这个阉人便能快活吗?” 主仆二人刹那往门口看去,只见谢肖珩半隐在黑暗里,微弱的烛光投在他微微扭曲的五官上,他如同浴火而来的玉面修罗,通身带着吞噬万物的怒火,眼里燃烧的火焰更是叫人胆战心惊。 他深深注视着不远处的二人,额头青筋隐隐浮现,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的跳了跳。 小冯子惊恐的瞪大了眼,疲软的松开了抓着林忘袖口的手跌坐到了地上,嘴里咀嚼着的陛下二字迟迟说不出来。 而林忘与谢肖珩对视着,那眼中的焰火仿若要将他烧得骨头都不剩,他不受控制的发着抖,心中只剩下大难临头四个字,再装不得其他。 —— 谢肖珩:朕的头顶怎么冒绿光 第37章 屋里一片死寂,承载的只有谢肖珩的熊熊怒火,仿若下一刻就会烧毁一切。 他眼神阴鸷的看着不远处的二人,小尾指不可抑制的发抖,理智几乎要被怒火烧尽,林忘与他对视着,脸色惨白眼神闪烁的看着他,越是见到这张脸,谢肖珩越是无法控制自己,倘若他此刻手中有把刀,一定会把敢觊觎林忘的小冯子千刀万剐。 他们怎么敢,怎么敢...... 谢肖珩怒不可遏,抬脚踹开了落地花瓶,一身巨响,花瓶碎裂成片,这声音终于打破屋里的死寂,林忘最先反应过来,抢先道,“小冯子只是一时鬼迷心窍,陛下......” “闭嘴,你敢为他说一句话,朕立马将他五马分尸。”谢肖珩的声音逼近寒霜般,让人不寒而栗。 林忘心一颤,小冯子却知道死罪难逃,凭空生出一股无边的胆量来,尽管满脸惊恐,他依旧看着谢肖珩,牙齿打颤,“公子自进宫以来,没有一日高兴过,陛下根本不知道公子要的是什么,如果陛下是真心喜欢公子,又怎么会把公子当做笼中鸟?” 谢肖珩眼睛变得赤红,眼里的杀气浓郁得让人胆战心惊,林忘惊得去拉小冯子,不住摇头,“不准再说了!” 小冯子对林忘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拂开林忘的手,浑身都在抖,“公子,我活不了的,这些话我再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林勿低吼,“小冯子!” 小冯子仿若未闻,大无畏的扶着床站了起来,仰着脖子怒视着谢肖珩,“我伺候公子这半年,公子的苦我看在眼里,可是陛下你呢,公子病得命都快没了,你却连为公子出头都不敢,你是懦夫,连公子都保护不了。” 谢肖珩脸上的肌肉跳动着,他气到极点,反而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来,继而沉沉的看向林忘,每个字重重吐出来,“你呢,你也觉得朕是懦夫?” 事已至此,小冯子大逆不道的罪行已经落实,林忘知道挽回不了了,他颓然的闭了闭眼,嗓子被刀割过似的,“陛下,赐我死罪吧。” 谢肖珩盯着林忘,半晌,忽然癫狂的大笑出来,他气得连连说了几个好字,等笑声戛然而止,他一步步向林忘走去,状态疯狂,“你想要死,和这个阉人一起下黄泉,朕不会让你们如愿的。” 他顿住脚步,呵道,“来人,”又禁不住大喊一遍,“来人。” 常恩在外头听见时知晓今夜定是难眠了,无奈的挥手让几个贴身保护谢肖珩的侍卫进去,自个儿站在外头,抬头望着淅淅沥沥的雨,一道闪电打过,照得他满是皱褶的脸清晰可见。 侍卫将小冯子压住,林忘心急之下想要攀下床去抓他,谢肖珩却先一步走到床边握住了他的手,死死将他按压在床上,眼里的愤怒和痛心看得人心惊肉跳,谢肖珩手上的力度很大,几乎要将林忘的手腕掐断般,他一字一顿道,“朕会把他千刀万剐,割下来的肉丢到后山去喂狗,朕要让他知道,敢觊觎朕的人是什么后果。” 林忘惊恐的看着他,不可置信,“你疯了?” “是,朕是疯了,”谢肖珩浑身气得发抖,“横竖朕在你眼里不过一个懦夫,朕再做些什么,你也不会在乎。” 小冯子如同一滩烂泥被人拖出去,他的叫喊声夹杂在窗外的风雨声中,“公子,不必为奴才难过,奴才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怕......” 林忘呼吸急促,反而攀住谢肖珩的手,恨恨的看着谢肖珩,“你杀了他,我绝不会原谅你的......” 谢肖珩眼瞳剧烈一缩,将林忘推到在床上欺身而上,他恨不得掐死林忘,低吼道,“他不过一个阉人,朕哪里比不上他?” 林忘瞪着眼睛,两行清泪从他眼角滑落,半晌,心灰意冷,“他死了,我也不会活的。” 一只大掌骤然捏住林忘的咽喉,谢肖珩面容扭曲,“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 林忘绝望而解脱的闭上了眼,但掐在咽喉上的手却迟迟没有捏紧。 “你敢死,朕就杀了林家上上下下,”谢肖珩毫无温度的声音响起,林忘登时睁开了眼,眼里皆是恨意,“一个都跑不掉,就是林延那不满足岁的儿子,朕也要他给你陪葬。” 林忘疯了一般挣扎起来,胸膛剧烈起伏着,大喊,“为什么,为什么?” 他像被逼到绝境濒临死亡的兽,拉扯着谢肖珩,一口咬在了谢肖珩的手上,眼睛瞪大了直直怒视着谢肖珩,谢肖珩却仿佛不知道痛似的,兀自说着,“还有林延,倘若宋江知道他是朕的人,你猜他还能活吗?” 林忘死死咬着谢肖珩的手,直到嘴里尝到了血腥味都没有松开。 谢肖珩捏住他的下颌,强迫他松开嘴,用拇指去化开粘在林忘唇边的血迹,林忘眼里的恨意浓得却化不开,谢肖珩心脏骤痛,疼得他连呼吸都不畅快,他一手去捂住林忘的眼,倾身寻林忘的唇,声音含了点他自己察觉不到的哭腔,“别这样看着朕......” 林忘呜咽的大哭起来,泪水全被吃进了口中,苦涩的味道蔓延开来,窗外电闪雷鸣,让人想起小冯子失去左腿的那夜,雨也是下个不停。 他不会原谅谢肖珩的,绝不会原谅谢肖珩的。 —— 雨整整下了一夜,地面泥泞不堪,谢肖珩从怡和殿出来时,面若寒霜,冷冽的音色在雨后清晨显得愈发寒冷,“将林忘打入冷宫,没有朕的吩咐,不准任何人去探视。” 他回头看了一眼,在这座宫殿里,曾经也存留了他们少得可怜的温馨时光,谢肖珩眼神暗了暗,兀自无声的苦笑,抬步离开。 常恩连忙跟上去,硬着头皮问道,“陛下,小冯子该如何处置?” 年轻帝王如剑光凌厉的眼神看过来,常恩顿时住了嘴,低眉顺眼的不敢再说话,心里却不住摇头,自古帝王心难测,谁能得知上一刻享尽万千宠爱,下一刻又是不是无尽的痛苦呢? —— 冷宫是皇宫里最凄清的一处,林忘是被压到此处的,随行的宫人对他并不客气,几乎是将他推进屋里,他踉跄着勉强站稳,扑鼻而来便是一股久未打扫的尘味,呛得他剧烈咳嗽。 伺候他的宫人是一个长得尖嘴猴腮的太监,见他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忍不住嘲笑道,“还以为自己是怡和殿的主子呢,这副惺惺作态给谁看?” 林忘咳得肺都要咳出来似的,入眼尽是萧条,就连椅子都是烂的,他捂着嘴,回头看着太监,艰难道,“这位公公,求你帮我打听个事。” 太监不耐烦的看着他,“有话就说。” “帮我打听,以前伺候我的太监,他叫小冯子,如今是否还尚存在世。”他越说越难以说下去,痛得十指都蜷缩起来。 “还想着以前的奴才呢,”太监啐道,“我可不知道什么小冯子不小冯子的,你在这儿最好是别再肖想些不该想的,进了冷宫,就没一人能再走出去,就是死也要烂在这里,不过你可千万别整些自杀什么的,上头吩咐了,你死不得,你要死的,我可就难逃干系了。” 林忘还想说点什么,那太监却白了他一眼,径直的往外走了。 他站在原地,只觉得浑身冷彻骨血,半晌,轻轻的笑出声,笑得又剧烈咳嗽起来,落得如斯地步,连死都不是他能做主,但唯一让他高兴的,是这辈子都不用再见谢肖珩。 他就是死了腐烂在这里,也不愿意再见谢肖珩一面。 第38章 夏末的冷宫不比别处,人气太少又见不得光,最是阴凉,夜里林忘惊醒了好几次,满是冷汗,辗转到天边泛起鱼肚白都没有再睡过去。 一闭眼就仿佛看见谢肖珩那双夹杂着愤怒和痛苦的丹凤眼,继而是小冯子凄厉的叫声,一遍遍的折磨着他,令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下去,今日林忘照了铜镜,都快认不得镜子里头的人——瘦得只剩下两只无神的眼,空洞洞的就像是两个熄灭的灯笼,做装饰一般点缀在自己的脸上。 他在镜子前呆坐许多,近来他发觉自己很容易出神,世间万事仿若与他无关了,有时候一坐就是坐到天黑,绞痛的肚子提醒他一日未进食,放在桌子上的食物都凉透了,勉强吃下几口,反而使得胃更加的难受,火辣辣的像是有团火在肚子里烧,要把他从五脏六腑烧出来。 如今过了有好几日,伺候他的太监才发觉他的异常,那时林忘已经接近没有意识了,常恩带了个太医过来力挽狂澜,又是把脉又是灌药,才好歹将已经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林忘给拉回来。 林忘半昏迷间,听见常恩尖细的音色在骂伺候他的太监照顾不周,那太监被常恩骂个狗血淋头,一个字都不敢反驳,林忘被吵得彻底清醒,睁开眼睛骨碌骨碌的看着。 常恩发现他醒了,把太监打发走,眼里带着同情看着林忘,说道,“公子这又是何必呢?” 林忘看着常恩,是常恩将自己带入宫来,没想到如今自己落魄了,来看他的还是这个他曾经厌恶不已的来太监。 他身子疲惫,手脚都无力,更是不想说话,偏过头闭上了眼。 常恩叹了口气,走近了点说,“是陛下让老奴过来的。” 林忘的眼皮子狠狠一动,唇瓣抿得毫无血色。 “公子千万别再做傻事了,”常恩把声音压得更低,“外头如今乱成一遭,近些日子来恐怕都不得安宁,陛下把公子送到这儿来也是为了保护公子。” 这些话是常恩自个琢磨出来的,这几日朝廷尽是看不见的腥风血雨,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情势,他有点体会到谢肖珩将林忘送到这儿的用心。 但到底是他揣测,常恩不敢把话说满了。 林忘闻言无动于衷,只掀开了沉重的眼皮子,再次看向常恩。 常恩顿了顿,长长一口气,“小冯子没死,那夜老奴唯恐陛下说的都是气话,暗中让人将小冯子保了下来,虽陛下事后怪罪,但到底饶了小冯子一条命,可活罪难逃,死罪难免,唆使公子出宫可不是什么小事。” 林忘终于有所反应,眼里又燃起了星星之火,“那他现在在何处?” 常恩答道,“陛下将他送到辛者库去了,这辈子都待在那儿。” 林忘呼吸渐急,得到小冯子的消息几乎让他欣喜得落下泪来,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陛下对公子还是有几分情意的,想来不出三月,陛下气消了,公子自然可以离开这里。” 林忘神情一凝,内心五味杂陈,小冯子犯的是死罪,谢肖珩对他的威胁如雷贯耳,他不明白谢肖珩为何改变了主意,也不想去深究,只扯了扯唇角道,“劳烦公公替我带一句话。” 常恩以为他要服软,高高兴兴的诶了声。 林忘却说,“替我转告陛下,我愿意在此地了此残生,祝陛下早日夺势,稳坐江山。” 常恩一怔,张了张嘴,又摇头,但到底应了。 林忘方喝了药没多久,这会子又昏昏欲睡,常恩见他一副困倦模样,没有多待,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瘦骨嶙峋的青年微微佝偻着身体趟在床上,好像随时都会消失一般。 —— 常恩把话带给谢肖珩时,他正在御书房处理事务,翻书的动作一顿,抬起一双饱含苦涩的眼看着常恩,半晌才喃喃道,“他恨我到这个地步......” 到死都不想见他么? 谢肖珩恍惚了许久,想起林忘说的绝不会原谅他,心便拉扯般的痛。 他是想杀了小冯子,可事到临头却又改变了主意,他在怕,怕林忘真的不会原谅他,又怕看见林忘充满恨意的眼神,那如刀子一般的眼神要穿透他的四肢,让他饱受痛苦。 为何会走至这一步?谢肖珩也想不明白。 谢肖珩揉了揉酸涩的眉心——他有意对宋江施压,今日林延来报,宋江为谋反名正言顺,曾暗中找过谢淳羽,去时胜券在握,回时却大发雷霆,他没有想过,谢淳羽竟是会拒绝和宋江合作。 自他懂事起,深宫中尽是尔虞我诈,他不知道遭受过多少次暗杀,早就不信任任何人,可是事到如今,他忽然有些疑惑,谢淳羽为何会放过这个大好将他从皇位上拉下来的机会,有些被岁月忽略的东西一点点浮上心头,谢肖珩想起他母妃去世那年,他躲在宫殿里嚎啕大哭,是谢淳羽悄悄来看望他,虽兄弟二人没有对话,但谢淳羽关心的神色却不能作假。 他的五哥是人中龙凤,自幼得父皇喜爱,但母妃跋扈,倘若而后不是为夺皇位,他未必会与谢淳羽反目成仇。 谢肖珩深深长吁一口气,眼前是辉煌的宫殿,他费尽心思拼尽全力争夺回来的风光,不知道为何却无法让他心里有一丝丝的欣喜。 —— 朝堂风起云涌,被丢入冷宫的林忘此处却一派平和,自常恩警告过那太监后,太监倒是不敢再造作了,每日三餐提醒他进食,他若吃得迟了,那太监还会站在旁边等他吃下去为止,药也是一日不停。 在得知小冯子未死后,林忘的心便如止水,不再一心求死,他若死了,倘若谢肖珩真的让小冯子和林家陪葬,才是真的得不偿失。 居住在冷宫的半月,林忘见到一个许久未曾碰面的故人,倒也谈不上故人,只能有过些渊源,彼时他正在屋里的藤椅里闭目养神,便听闻一道尖酸刻薄的声音,有些熟悉,但一时没能想起来,“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才过了多久,就沦落到这狗都嫌弃的地方来了。” 林忘睁眼,一张刻薄的脸露出来,他许久才认出来,是他初进宫时伺候他的小路子,后来被谢肖珩调走了,没想到还能见到。 他注意到小路子一只眼睛空荡荡的,心里一跳,小路子诡异笑着,“这眼睛是陛下命人取的,我瞎了一只眼,还废一只右手,”他越说脸色越说狰狞,“你好狠的手段。” 林忘察觉不对,正想起身,小路子已经扑了过来,他被推到在地,结结实实摔了一跤,小路子恨恨的看着他,呸了一口,“不要脸卖屁股的东西,真以为陛下宠幸你就飞上枝头变凤凰,现在还不是落在我手里。” 林忘皱起了眉,再难听的话他也听过了,此时他竟然觉得毫无波澜,只是快速爬了起来,小路子抓起桌上的水壶就往他身上丢,林忘堪堪躲过,这一声很响,倒把伺候林忘的太监招过来了。 那太监看着瘦弱,但力气竟然大得很,把小路子打得嗷嗷叫,跑出了屋外,太监气喘吁吁,气道,“你是哑巴吗不会叫一声,惹些什么玩意儿来......” 太监被常恩教训过后,虽态度不改,但千怕万怕林忘出事,边骂骂咧咧边走出屋外去。 林忘被这么一闹,彻底没有了休息的心思,脑海登的想起当日他说要饶小路子一命时谢肖珩的嗤笑,“林忘,你不够狠心,凡事若不斩草除根,便是后患无穷。” 他突然很想问谢肖珩一句,那你为何不把我斩草除根,便不怕我带来祸端吗?只是这么一想便罢,再也没有深思其他。 第39章 九月,秋日,风凉,林忘的身体已经调养得大好,每日待在屋里也不觉得烦闷,伺候他的太监不知道从哪里给他找来了一堆闲书,聊胜于无,林忘每日就跟着这些书过日子,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倒也过得惬意。 但是偶尔夜深未眠时,他总有一种窗外有人的错觉,可等他细细看细细听了,窗外一片黑暗,什么动静都没有。 他怀疑是自己一个人生活得太安静以至于产生了幻觉。 夜已深,林忘还未入眠,烛台的蜡烛一滴地掉落在桌面上凝结成烛泪,外头刮起了风,秋夜凉意渐浓,缩在藤椅上的林忘打了个寒颤,将有些发黄的书叠起,决定提前上床入眠。 顷刻间,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声响,林忘心一动,半晌才缓缓转过身去看。 幽黄的烛光里,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眉目深邃,面容与谢肖珩有几分相似,林忘有些恍惚,皱眉讶异的喊了声,“平成王?” 这是林忘第三次见到谢淳羽,头二次实在谈不上什么愉快的回忆,他不愿意去想,只是心中疑惑,与他未有交集的谢淳羽为何深夜暗暗来访。 莫不是谢肖珩出了什么事,林忘被这样的想法惊了一下,又很快镇定下来,遥遥与谢淳羽对视着。 谢淳羽望着眼前孱弱的男人,苍白的脸色苍白的唇,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偏偏那双眼淡得像水一般,惊讶和疑惑只是一闪而过,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神态。 谢淳羽上前二步,开口道,“你不问问我为什么来找你?” 林忘心中是有疑问,但问与不问又有何关系,谢淳羽既然会偷偷前来见他,势必有事情要交代,只是他想不明白,如今他都已经落到冷宫了,怎么还无法与外界完全切断了联系,他微微摇头,“王爷想说的自然会说。” 谢淳羽闻言唇角沉了沉,他做这个动作时,隐约能见到谢肖珩的影子,林忘挪开了自己的眼睛,到底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外头形势大乱,你可知晓?”谢淳羽稳步走到林忘面前的桌子,语气听不出情绪。 林忘可不会觉得谢淳羽这一遭来便是特地告知他外头情势有变,他张了张嘴,“可是陛下......” 谢淳羽打量着他,“陛下无事。” 林忘颔首,不再言语。 窗外的风大了,将窗户吹开来,风灌进屋里,寒意四起,林忘咳嗽了两声,转身去掩窗,身后响起谢淳羽平缓低醇的音色,“本王与七弟,其实不必走到反目成仇这一幕的。” 林忘掩窗的动作一顿,没有回头。 谢淳羽也不管林忘是否想听,只是兀自说下去,“世人皆以为本王是输给七弟,可只有本王清楚,本王输的只是父皇的心。父皇在世时,朝野上下都以为父皇对本王宠爱有加,本王一时风光无量,但其中隐情,又有多少人知晓。” “父皇夸赞本王宽厚,但身为帝王者,如何容许有一颗宽厚之心,七弟与我不同,他幼年丧母,在宫中受人白眼,练就一颗无坚不摧的心,谋大事者需得不拘泥于儿女情长,七弟比我更适合做皇帝,父皇将皇位传给他,是意料之中的事。” 林忘回过身淡淡的看着谢淳羽,他不因听到这些而感到恐惧。 “母妃不甘心本王只是一个王爷,多次暗中派暗卫刺杀七弟,这一桩桩一件件到最后便都落到了本王的身上,父皇心中清楚母妃的行径,却从未加以阻止,帝王心比海深,任由手足相残,只是想要培养一个足够担任大位的继承人,可怜本王直到父皇逝世前才看清。” 陈年旧事被翻出来,林忘抿紧了唇,无法想象这些年谢肖珩是怎样生存下来——一面误解着兄长,一面被迫在刀光剑影中快速成长,恐怕他如今都不知道,他会变成今日这样,幕后推手是他的亲生父亲。 “七弟果然不负众望,手段了得,杀伐果断。” 林忘无畏的看着谢淳羽,心里忽然为谢肖珩抱起不平来,他捏了捏十指,“这些都是你们强加给他的......” 倘若没有那些阴谋,谢肖珩未必会长成如今这样暴戾的性子。 谢淳羽笑了笑,“他想做皇帝,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怪不得任何人。” 林忘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谢肖珩直直的看着林忘,“可如今,无坚不摧的帝王也有软肋。帝王是不允许有弱点的。” 林忘有些明白谢淳羽为何来寻他了,他要为谢肖珩除去最后一颗绊脚石,让他成为无情无心的帝王,他先是轻轻笑了一下,才说,“我原以为,陛下是无情之人,现下才知晓,比之陛下,先皇和王爷,才是最无情者。” 为了江山,可以让一个人每日生活在胆战心惊之中,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被人取走性命,这样成长起来的谢肖珩,或许是一个合格的帝王,却绝非一个合格的人——一个有血有肉的、懂得情是如何,爱是如何,欣喜是如何,痛苦是如何的人。 身在红墙中,谁都是怪物,就连全天下人俯首称臣的谢肖珩也是怪物。 谢淳羽脸色微变,露出一个苦涩至极却又有些残忍的笑容来,“你当真以为七弟有情,你可知你进宫是为何?” 林忘心口被扯了一下,终于无法保持镇定,皱眉看着谢淳羽。 谢淳羽与他对视半晌,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有没有人同你讲过,你的眼睛像极了一个人。” 林忘脸色骤变,眼瞳剧烈收缩,有些迷茫的看着谢淳羽。 谢淳羽见他如此,却依旧将未完的话说出口,“当年七弟落魄时,唯有林延与他交好,林延于他,意义非凡,你......好自为之。” 轻飘飘的几句话,犹如千斤重压在林忘身上,他踉踉跄跄的倒退了好几步,不可置信的摇头,却又想起多日前的夜晚,谢肖珩强硬的要他睁开眼来,谢肖珩说他的眼生得极好,谢肖珩最喜欢他的眼睛...... 他浑身脱力一般跌坐到了地下,谢淳羽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似心有不忍,想要伸手去拉他,可林忘看着他与谢肖珩有几分相似的面容,忽然见了鬼一般从喉咙里呜咽叫出声,那声音像从古墓里发出来似的,在夜里听得很是可怖。 林忘眼前一片漆黑,心口像被人用锥子凿开来,鲜血淋漓血肉模糊,进宫来的光景一幕幕在脑海里闪过,谢肖珩的狠心,谢肖珩的温柔,谢肖珩给予他的伤痛,谢肖珩的狠绝,越想越是痛得他四肢都在痉挛,他忽然张唇,发出了一声笑,继而无声而癫狂的张大着嘴,是在笑的,却流了一脸的热泪。 他的眼睛像极了林延,他进宫是为了林延......谢肖珩爱慕林延,却舍不得伤害林延,所有的苦便由他受了,那林延呢,林延又在其中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 所有的一切都是笑话,他林忘彻彻底底是一个笑话。 林忘凄厉的发出一声声质问,“你们害得我好苦啊,你们害得我好苦啊!” 纵然是谢淳羽也不忍心再看,他避开了眼睛,音色微微颤抖,“林忘,只要七弟喜欢,七弟可以宠幸任何一个人,但你不同,他对你太上心了,已经超出一个帝王可以给的东西,你出宫吧,本王送你离开,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再回来。” 林忘抬起一双满是泪水的眼,哈哈干笑了两声,喃喃,“永远不要再回来......” 窗外风呼啸吹着,秋末来了。 第40章 日上三竿,伺候林忘的太监将食物端来,敲了好一会儿门,里头却毫无声响,他疑惑的推开门去看,见到床上躺着的人影,微微松口气,将东西搁在桌面上,粗声道,“起来吃饭了。” 林忘没有回应,他只好走近了点,这才看清床上的景象,林忘面如死灰躺着,额头上全是冷汗,若不是他微微起伏的胸口,看起来就像一个死人,太监吓了一跳,连忙去摸林忘的额头,滚烫得他瞬间就挪开了,他又喊了几声,林忘像是陷入无法出来的梦魇,眉头紧锁,半点回应都没有。 太监得到过常恩的吩咐,这会子急急忙忙往外跑,人倘若死在这儿,他的脑袋也别想要了。 常恩带着太医过来也是一个多时辰后的事情了,林忘依旧在昏迷之中,太医细细把脉一番,连连摇头,“怎么会突然病得这么重?” 常恩还等着回去跟谢肖珩复命,见太医一副为难的模样,不禁有些慌张,“可是近来起风,染了风寒?” “也不全是,公子体内气息紊乱,反倒向是哀极攻心,”太医有些犹豫,顿了顿才说,“怕是伤及心脉了。” 常恩问道,“那该如何医治?” “如今只好开些安神定气的药让公子服下去,但......” “但如何?” 太医叹气,“公子若依旧如此郁郁寡欢,恐怕活不过三载。” 常恩大骇,缓了一会儿才喘过一口气来,“还劳烦太医务必尽力,您也知晓,公子在陛下心里到底不一般。” 太医是一步步看着林忘的身体垮下去的,在心里叹气,若是不一般,何至于将人弄成这半死不活的模样,但这等杀头的浑话他自然是不敢说出来,只好道自己会尽人事,便起身去拟药方了。 常恩站在床边看着呼吸微弱的青年,半晌,轻飘飘的一句作孽啊散开来。 —— 林忘好像在地上飘,他的双脚无法着地,整个人轻得像是随时会飞远去,他做过太多太多的梦,却从来没有一个让他这样恐慌。 好似他经历的一切都是假的,情意是假的,承诺是假的,就连温热的眼泪都是假的,他最信赖疼爱的林延是假的,唯有他遭受的痛是那么真,痛得他生不如死,几乎要从体内被人撕裂开来。 林忘想起自己活过的二十多载,他不与人交恶,在府中不受待见也从未有过怨言,他把那个冰冷中带有一丝温暖的地方称之为家,为了那一点温暖,他甘愿牺牲,可是眼前一变,林延的脸忽然变得缥缈,任凭他如何努力的看清,林延的身影都一点点在他面前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谢肖珩冷凝的神情,他连连往后退了几步,却被一把抓住了手腕,紧得他逃不开半分,谢肖珩的眼睛是那么冷,从一开始见到谢肖珩,他就觉得冷,冷近了骨子里,叫他的骨血都冻结起来。 “林忘,”像是从天边飘来的声音,清朗中带着浓浓的担忧和哀伤,可是林忘听了这把声音,却如同浑身的血都换了一遍,他惊得不想听,那声音却不依不挠,“林忘......” 如同魔咒一般要将他吞噬,林忘猛地惊醒,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他像是溺水的人,紧紧抓着被褥,不然就要沉入冰冷的湖底。 那熟悉的声音更加真切的,响在他的耳边,“林忘。” 林忘浑身一抖,用尽全部的力气扭过头去,映入眼底的是一张俊朗无双的面容,那双他逃不开的丹凤眼此时倒影的是他惊恐而苍白的脸,他连嘴唇都打起抖来,血液不住的沸腾着,可眼前的人却仿若未知,只是握紧了他的手,松了一口气,“醒来就好。” 握着他的掌心是那么热,那热度传到了林忘的心里,却要将林忘冰封起来,林忘没有抽开手,只是带点迷惑的眼神看着谢肖珩。 他在看,谢肖珩究竟是用什么样的心态来面对他,在谢肖珩将他当做另外一个人看待后,思及此,林忘几欲作呕,胃里翻江倒海,连见到谢肖珩一眼都觉得痛苦至极。 谢肖珩知道林忘的状况后,几乎是马不停蹄的赶来,他不敢让宫里的人发现,就连常恩都瞒着了,于是乎,此时屋里只有他和林忘二人,他毫不掩饰自己担忧的神色,将林忘冰冰凉的手裹紧了,轻缓而有些忐忑的道,“你还在气朕?” 林忘睁着一双灰败的眼没有作答。 “朕,”谢肖珩似乎觉得有些难以启齿,顿了一顿才说,“朕没有杀了小冯子。” 他以为给林忘带来这个消息,林忘会开心一点儿,但林忘还是沉默着,像是被人抽去了灵魂,只知道微弱的呼吸。 谢肖珩有点害怕见到这样的林忘,他宁愿林忘歇斯底里的发火,甚至是像以前一样反抗的骂他,而绝非如今一副行尸走肉的样子。 屋子里许久的沉默,二人都各怀心思,林忘疲惫至极的闭上了眼。 谢肖珩突然慌张起来,心脏一抽一抽的疼,他把林忘的手递到唇边亲了亲,也顾不得其他,便说道,“宋江近来动作频繁,想来最近会有动作,宫里处处是危机,唯有此处,虽偏僻了些,但至少能保你安全。” 林忘依旧死死闭着眼,也不知道将谢肖珩的话听进去没有,若不是他眼皮在微微颤抖着,谢肖珩恐怕以为他睡了过去。 “是,朕承认,当日将你关押在此处确实是因为气你和小冯子......”谢肖珩没有把话说全,话锋一转,“但是你先有的错,你不能全怪朕。” 好似是谢肖珩的错觉,他似乎听见林忘冷笑了一声,但等他细细去听,屋里却安静得只能听见窗外的风声。 谢肖珩从未有过的慌乱,紧紧握着林忘的手不肯松开,语气里甚至带了些自己都察觉不到的讨好意味,“等这阵子过去了,你就不必再住在这里,搬到养心殿和朕一起住,”怕林忘不乐意,他又添了句,“你别担心,不会有人敢说你闲话的。” 从头至尾,都是谢肖珩在说话,林忘半个字都没有开口,谢肖珩讨不着好,面子上过不去,但想着确实是他做得过分了,难怪好脾气的林忘生这么大的气,他有点委屈的,弯腰把脑袋枕在林忘的肚子上,像是个寻求慰藉的孩子,喃喃道,“你别不理朕......” 林忘睁开了眼,垂眸看着匍匐在他身上的青年,谢淳羽的话一遍遍在他脑海里回荡着——这个男人是多么可恨,将他囚禁在宫里,强势又残忍,把他当做另外一个人的替身,弄得他遍体鳞伤却还要他原谅,可恨至极。可是他偏偏又是可怜的,恐怕他至今都不知道,自己能坐上这个位子只不过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牺牲了兄弟情义,牺牲了喜怒哀乐,也迷失了自己。 林忘恨谢肖珩,却又同情谢肖珩。 谢肖珩察觉到林忘的视线,与他对视着,脸上竟然露出点孩儿般欣喜的笑容来,他所没有体会过的情和温暖,都在林忘身上见到了,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谢肖珩对林忘的在乎,有一大部分原因是林忘让他体验失而复得的真,那是深宫最稀缺的东西,也是最值得珍惜的东西。 可谢肖珩不知道的是,他已经亲手把他最应该守护的推远了。 林忘疲惫至极的眨了眨眼睛,直直看着谢肖珩,终于吐出今夜的第一句话,“我想见林延。” 从林忘口中听见别人的名字,谢肖珩有些许失落,但好在林忘肯松口,谢肖珩犹豫一番,还是答应了。 —— 第41章 (一更) 谢肖珩是瞒着所有人偷偷跑来看林忘的,自然不能久待,临走前,他摸了摸林忘的脸,看着林忘干涩的眼睛,沉沉而充满希冀的道,“等时局稳定,朕会给你一个交代的,林忘,照顾好自己,别让朕担心......你要好起来。” 说到最后,谢肖珩眼圈似乎泛了点红,林忘听着,没有回应,只是闭上了眼,像是随时就要睡过去,谢肖珩无奈而无力,站在床边默默看了许久,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屋子。 林忘这才又睁开了眼,凝视着关闭的门,眼里暗淡无光,半晌,费力的扯了一下唇角,泄恨一般的像,谢肖珩,你等不到那天了。 —— 冷宫萧条,秋末的天竟比初冬还要冷,林延初进院里,便结结实实的打了一个抖,他皱眉看着久未修葺而破旧的宫殿,脸上的神色更难看了。 偌大的宫殿,竟是连一个出来接待他的人都没有,就在林延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时,屋里传来一声盖过一声的咳嗽声,咳嗽的人似乎忍得很辛苦,隔了好一会儿咳嗽声才停下来。 林延快步走过去,咯吱一声将门打开,一股凉气吹来,让他不禁想到开封的棺材,腐朽而阴寒,林延连忙把这晦气的念头摒弃,抬步进了屋内,只见,桌旁坐着个单薄的身影,十月的天,披着厚重的绒毛披风,纵是如此,他也像冷极了般,嘴唇都冻得发白,林延眼睛一闪,颤抖的喊了声,“哥哥。” 林忘这才是注意到门口有人,他迟钝的反应了一会儿,才慢慢的抬起头来——林延锦衣加身,依旧是他记忆中俊秀的模样,他不可抑制的去看林延的眉眼,眉目清明,着实与铜镜里照应出来的自己有几分相似。 就是因为这样一双眼睛......林忘面无表情的看着林延,放在腿上的十指紧了紧。 林延神色担忧的上前,竟然是半蹲在林忘面前,他上上下下将林忘看了一遍,声音微抖,“哥哥,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林忘心中剧痛,他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林延究竟是如何有脸面问得出这一句话,他气急攻心,动作比意识先反应了一步,一扬手直至甩在了林延脸颊上,他这一巴掌用了十成的力度,清脆的肉/体拍打声在空荡荡的屋里尤其清晰,林延被打得歪了脸,身体还晃了一下,继而嚯的转过头以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林忘。 林忘痛心疾首的看着林延震惊的神色,他的掌心被震得微麻,可是这一掌远远不及他内心的痛,林忘垂眸,十指发抖,“想问我为什么打你?” 林延张了张唇,“哥......” 下一个字还没有说出口,林忘语气激动的打断他,“不准你再这么叫我。” 说罢,猛地将林延推开,像是在避开什么洪水猛兽一样,林延这次有所防备了,到底没有被推到在地,只是踉跄了一下便站了起来,他的脸火辣辣的疼,难过的看着林忘,依旧是不明白。 林忘几乎要气得笑出来,事到如今,林延是不是还以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他望着从小疼爱到大的弟弟,如何能猜想,就是这样一个他以为情意深厚的手足,也会眼睁睁看着他受苦落难却将他蒙在鼓里呢? 林忘凄然一笑,“林延,你一早就知道,陛下将我召进宫的原因,对么?” 他看见林延的脸色骤然一变,印证心中想法,林忘顿觉万箭穿心,痛得他连坐都要做不稳,但面色依旧不改,只是伸手摸摸了自己的眼睛,音色凄凉,“是因为我这张脸,对么?” 林延往后倒退了一步,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真相就在眼前,他再也做不出欺瞒之事。 林忘摸着自己的脸,半晌才颓然的松了手,直视着林延,眼里闪着疑问,他质问道,“我林忘,自问从未做出半点对不起你,对不起林家的事情,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究竟欠了你,欠了林家什么,你们要这样对我?” 最后一句,林忘话里含了血一般,几乎是割破喉咙讲出来的,他想不明白,如何都想不明白,他将林延当做最疼爱的弟弟,林延不救他时他体谅林延的苦处选择原谅,林延假装收不到他求救的信件时他选择原谅,他一而再的选择谅解林延,可是林延呢,他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可以把真相告诉他,却看着他在烈火中焚烧,看着他走到无路可走。 林延浑身一震,脸上的表情是被揭穿的羞耻和无尽的愧疚与悔恨,他闭了闭眼睛,扑通一声跪在了林忘的面前,摇着头,哽咽道,“没有,哥哥没有欠我,没有欠林家半分,是我,是林家欠哥哥太多。” 亲耳听到林延承认,林忘眼前一片漆黑,他望着眼前跪在自己面前的人,前两次,林延也是如此,一副对他愧疚至极的模样,可是他却什么都没有做。 林延把林忘对他的信任全部消耗尽了,如今再做任何事情都无法挽回,林忘原谅得了一次,原谅得了两次,却绝不会原谅第三次。 他怕了,真的怕了,他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林忘甚至哭都哭不出来,他只是白着一张脸,颤抖的说,“既然如此,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实话了么?” 林延对上林忘荒凉的眼神,闭眼流下两行泪来,一五一十将当日林成回家后与他在书房谈话的内容交代清楚。 林忘每听一句,心里的伤痕就多了一道,他从来都知道父亲林成不待见他,却从未想过他会做出让一个儿子顶替另外一个儿子去送命的行为,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林忘想问林成一句,我也是你的骨肉啊,你怎么狠得下心? 可是真心让他痛到几近痉挛的是谢肖珩——谢肖珩可以因为一点私心而放过林延,却把所有的痛苦都施加在他身上,而这些痛,这些苦,原本不应该是他来承受。 谢肖珩,谢肖珩,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林忘血气翻涌,从喉咙里发出如同野兽呜咽般的音色,他微微蜷着身体,像是随时都会倒下了似的,林延见他如此,悔不当初,跪地爬行几步攀在林忘的大腿上,哭着道,“哥哥,是我对不起你,你打我吧,你再打我吧,哥哥,是我的错,我不该瞒着你,对不起......” 林忘勉强提过一口气,他垂眸看着苦得一塌糊涂的青年,可是这些眼泪却不能使得他再心软一分,他只觉得讽刺,他经受了那么多,林延一句对不起就要他原谅,难道真的是他林忘温软可欺,这些人便当他永远都不会恨么? 他恨毒了,他恨谢肖珩,恨林成,恨林延,更恨自己看不清。 他做出的牺牲是做了自己亲弟弟的赝品,他以为的手足情深只是他的错觉,甚至于,他从谢肖珩口中听到的每一句话,都是虚情假意。 凭什么只有他遭遇这些,凭什么只有他痛苦? 半晌,林忘痴痴的抚摸上林延的头,像儿时在安慰林延一般一下一下的摸着。 林延抬起满是泪水的眼睛,一遍遍说着对不起。 “你想弥补我?”林忘淡淡问。 林延马不停蹄的颔首,他只知道,若这时林忘不原谅他,那么林忘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他悔恨得只要林忘提出来,他都会去照做。 但林忘只是勾了勾唇角,笑得温和,林延几乎被他这个笑容迷了眼,恍惚中,林府那个疼爱他的哥哥又回来了,可下一刻,林延只觉得后颈一阵剧痛,他瞪大了眼看着林忘,林忘还是笑着,那笑凄凉至极,“那就把我受的苦都经受一遍吧。” 林延失去意识前,好似见到林忘在哭,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只有两只空荡荡的眼泪流淌出泪水来。 第42章 林忘在屋子里呆坐了许久,他浑浑噩噩不知所以,连外头响起的脚步声都没有发觉,等他回过神时,谢肖珩已经站在他几步开外。 “林忘,”谢肖珩轻轻唤他的名字,语气里含了点欣喜,“你想见朕?” 常恩来报时谢肖珩高兴得立刻放下了手中的职务匆匆忙忙往这儿赶,他忍不住猜测,是不是林忘想通了,肯和他说说话,又不禁有点儿不是滋味,每次都是见了林延,林忘对他的态度才有所好转。 林忘抬头,眼里有一闪而过的犹豫,但又很快变得坚定起来,他看着谢肖珩唇角的浅笑,身体里像是有根针在乱窜,让他浑身都发痛,他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谢肖珩,想象着他待会的神情,是会勃然大怒,还是会感激他成全他和林延?林忘觉得更痛了。 谢肖珩却未发觉,踱步走过来,伸手打算去摸林忘的脸,林忘没有躲,他越发欣喜,说道,“你脸色还是有些难看,太医开的药都喝了吗?” 林忘还是沉默,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半晌,在谢肖珩的注视下微乎其微的颔首。 “那就好,”谢肖珩唇边的弧度更深,期待的看着林忘,“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和朕说?” 林忘的指尖颤了颤,隔了一会儿,又点了点头。 谢肖珩几乎把欣喜若狂都写在脸上了,林忘肯同他说话就证明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他想靠近了去听,手心一空,林忘已经站了起来,谢肖珩有些疑惑,手里空落落的感觉不是很好受,眼见着林忘往内室走去,他也只好跟上。 只见,林忘像游魂一样走到床边,便转过身来看着谢肖珩,一动不动了。 谢肖珩随着林忘的走动看向床上,床上躺着个人,他顿时皱眉,心想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奴才敢躺到主子的床上去,正想发火,林忘悠悠开口,“陛下,你过来。” 谢肖珩勉强把火压下去,嘴里念叨着,“谁敢欺负你,你尽管同朕说......” 此时林忘已经侧过了身子,他这个动作也使得谢肖珩能看清床上躺着的人,俊秀的脸平静无波,不是林延又是谁,他的话戛然而止,又是震惊又是疑惑的看着一旁的林忘,“林延怎么了?” “是我将他打晕的。”林忘语气很平淡,仿佛做这件事的人不是他。 谢肖珩讶然,林忘说要见林延,他同意了却不曾想林忘会把林延打晕,他百思不得其解,询问道,“是不是林延对你做了什么?” 林忘直视着谢肖珩,眼睛如同一潭死水,谁都没有发觉他袖子里捏紧的十指,他喑哑的开口,“我只是帮陛下做了陛下不敢做的事情。” 谢肖珩一怔,“你在说什么胡话?” 他这一问,林忘的表情终于出现了裂缝,裂缝口子越来越大,林忘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来,“我是不是在说胡话,陛下心里最清楚不过......以兄代弟,实在太委屈陛下了,我只好做个坏人,亲手帮陛下完成心愿。” 一字一字敲在寂静的屋子里,也敲进谢肖珩的心里,掀起一股惊涛骇浪,谢肖珩眼瞳缩了缩,事迹毫无预料的被揭开,打得谢肖珩措手不及,他心里大骇,明白林忘定是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慌张道,“林忘,你听朕的解释。” 林忘摇头,嘴角的笑容近乎有些扭曲了,像是一个假面扯了皮肉,他平静的道,“陛下,心心念念的林延就在眼前,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陛下对他为所欲为他也不会反抗,这不是陛下想要的吗,我都替陛下准备妥当了,陛下怎么还不领情?” 这话说得恶毒,换在以前,林忘绝对想象不出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竟然亲手在残害自己的血亲,他也变成跟他们一样冷血无情的人了,这实在太让人恶心,可看着谢肖珩那张逐渐变得惨白的脸,心里又生出无限的快意来。 不能只有他一个人痛,那样太不公平。 谢肖珩几乎不敢相信这些话是林忘说出来的,他张了张唇,半晌才吐出一句,“林延是你的弟弟......” “从我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他就不是了。”林忘斩钉截铁的道。 谢肖珩呼吸渐重,想要上前去抓林忘,林忘却犹如避开洪水猛兽一般快速的往后退了几步,脸上写满了嫌恶,谢肖珩被他的表情刺痛,伸出的手仿佛像是个笑话。 “林忘,”谢肖珩喉咙滚动,“这不是你的真心话,朕不信你是这么想的。” 林忘面容微微扭曲,“那陛下以为我是怎么想的,难不成我心甘情愿做自己亲弟弟的替身,难不成我要对你们感恩戴德,我不是圣人,我做不到这么宽宏大度,”林忘双唇抖着,眼睛也渐渐迸发出恨意,“我毕生心愿不过科考中举为朝廷效力,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哪怕是庸庸碌碌过完一世,也是我自己争取而来,可是我所向往的,都被你们打碎了,碎得一干二净......我为什么不能这么想,我一辈子没有害过一个人,却落得如此下场,那我为何还要向善,莫说是林延,哪怕是林家倒地,我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他说得铿锵有力,每一句都从胸口里迸出来,敲打得谢肖珩头晕目眩。 林忘实在没有了力气,直退到身后的墙去,若非扶着墙,他定然轰然倒地,可他的神色却那么坚定,仿若世间的一切都不能撼动他所想。 谢肖珩心口剧痛,事态发展到今日绝对是他想不到的,他惊慌的往前走了两步,声音发颤,“你当真这么想?” 林忘定定颔首,语气生硬,“是。” 谢肖珩突然三两步冲上前抓住林忘的手,强硬的掰开他攥紧的五指,只见他掌心已经变得血肉模糊,谢肖珩被这血色刺了眼,低吼道,“你不是,朕所认识的林忘,心性坚韧,与人为善,别说是家人,哪怕是身边一个太监他也豁出命去保护......” 林忘残忍的打断他,“陛下认识的林忘已经死了,”他逼近谢肖珩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被你亲手杀死的。” 谢肖珩几乎要握不住林忘的手了,他胸口剧烈起伏,双目赤红,声音拔高,“哪怕是我现在当着你的面强要了林延,你也不会阻止?” 林忘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人劈成了两半,无上的痛意反而逼出他更多的恨,他脖子上的经脉浮现,出言讽刺道,“这不就是陛下想做的吗?” 他无所畏惧的态度使得谢肖珩心悸,谢肖珩的手软得再也握不住林忘,他深深吸了几口气,却无法抑制住疼痛的蔓延,只好踉踉跄跄的退后两步,高大的身形摇摇晃晃,他如同一只被逼到尽头的兽瞪着林忘,“朕不信,你说什么朕都不会信......” 林忘大笑起来,把眼泪都给笑出来,他用一种可悲可怜的眼神看着谢肖珩,同情道,“陛下在害怕些什么呢,你不是喜欢林延吗,我替陛下办好这一切陛下难道不应该高兴?还是说,我这个赝品替代了真品,取代了真品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谢肖珩如临大敌,脸上的表情被割裂开来一般,变幻莫测。 林忘泣血一般,质问道,“谢肖珩,你不会爱上我了吧?” 谢肖珩浑身一震,心脏某块地方被狠狠撞击,未等他反应过来,林忘又笑了几声,那笑含着无尽的悲凉和嘲讽,继而林忘用看可怜虫一般的眼神看着谢肖珩,张了张唇,将藏在心里多日的话轻飘飘的讲了出来,“只可惜,没有人会爱你,我也不会爱你......” —— 第43章 (一更) 空气仿若凝固了,屋里静得只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有那么一瞬,林忘觉得谢肖珩会冲上来把自己掐死,但谢肖珩只是僵硬的站在原地,双眼红得像是火烧过一般,细看,他的身体微微发着抖,好像下一刻就会倒下去。 但他是帝王,帝王是不允许示弱的。 “林忘,”谢肖珩哑然开口,音色逼仄得像是挤出来的,“这半年多来,你有没有一刻,哪怕只是一刻,觉得朕是真心待你的?” 他说着,眼神闪烁的看着林忘,林忘强迫自己不挪开眼睛,隔了很久,才咬牙道,“没有,一刻都没有。” 谢肖珩脸色彻底灰败下去,他扯着唇角,却怎么都笑不出来,只是晃了晃,险些跌倒在地,半晌才嗫嚅道,“朕,朕......”他努力了几次,才终于把话说完全,“朕也没有爱过你。” 自欺欺人,伤己伤人,字字见血,刀刀入肉,使得两人都遍体鳞伤。 林忘尝到了喉咙里的血腥味,这短短几个字像是给了他致命一击,他需得用尽全部的力气才不至于让自己倒下去,只是眼前到底有些模糊了,他泪流满面靠在墙面上,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整个人呈现一种癫狂的状态。 “放了我吧,陛下。”这是林忘不知道第几次开口请求,而这一次,会是他说的最后一次。 倘若谢肖珩还有一点点心,就不该再让他们二人都饱受折磨。 可是谢肖珩听了这话,脸上却迸发出无比坚定的神采,赤红的眼将林忘圈了起来,字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晦涩难听,“不可能,永远不可能。” 林忘已经被伤得体无完肤,也不在乎这一句了。 这屋里里弥漫的尽是杀人不见血的兵器,谢肖珩只觉得自己再待一刻都会血流成河而死去,他颤抖的,费力的挪动着身体,往门口走去,却又想到什么,猛的回过头来。 林忘察觉到谢肖珩的目光,微微一笑,淡然道,“陛下不用担心,我不会自尽的,为了你而死,太不值得了。” 谢肖珩扶在门上的手臂猝然一紧,近乎是跌跌撞撞的逃离,他一走,林忘便再也受不住的跌倒在地,他四肢都是软的,脑袋里乱哄哄的响,浑身已经痛得麻木,过了许久许久,他才发出细微的声音,慢慢蜷缩在了地面,紧紧抱住自己,仿佛这样就能减轻一点痛苦。 —— 后来的事情林忘已经不再去回想,谢肖珩派人将林延接走,林延半昏迷之间朝他伸出了手,可是林忘只是冷冷的站在一旁看着没有回应,他看着林延干涩的唇嗫嚅了两下,说的是哥哥二字。 他以为伤了林延,伤了谢肖珩,自己便会快意,却未曾想,他不过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他的痛远远比他二人要来的剧烈。 —— 冬初。 今年的冬来得比往年都要早些,屋子里早早就烧起了炭,尽管炭火充足,林忘还是冷得整夜睡不着,日复一日的咳嗽,仿佛要将肺都给咳出来,今日更是咳得厉害,白手帕捂在嘴上,再拿下时已经红艳艳的一片。 他其实没有说错,他不会自尽,但他也确实察觉了自己的身体每况日下,他总觉得自己活不了太长的时间,又或许连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去。 自那日后,谢肖珩便再也没有踏入过冷宫,可每隔三日都会有太医来为他把脉,送之不尽的补品,想来是要吊着他这条苟延残喘的命了。 这日,林忘咳得撕心裂肺,忽然听得外头一阵仓促的脚步声,只见伺候他的太监慌乱无比的跑进来,竟是不经过他同意就开始翻屋里的东西。 林忘直觉不对,呵道,“你做什么?” 那太监头都不抬,“宫变了,已经有大军攻进皇城,我这时候不逃命什么时候逃?” 他翻来翻去,却是没有在屋里翻到什么值钱的东西,恨得直跺脚,抬起头却见到林忘一脸风轻云淡的站着,气不打一处来来,“快逃吧,都宫变了你还发什么呆,想死不成?” 他话刚落,外头一阵喧闹,太监吓得脸都白了,只见冲进了一批御林军,将宫殿团团围了起来,为首的那个对林忘微微颔首,“我等是奉陛下之命保护公子的,公子不必惊慌,援助的大军已在城外,再过不多时便能杀进皇城,将乱臣贼子一举歼灭。” 林忘只是点了点头,也没有惊慌的样子,只是站到窗边,将窗给开大了,远处的尖叫声和脚步声传来,偌大辉煌的皇宫乱成一团。 宫变了,林忘反复咀嚼着着三个字,等待着该来的人。 没多久,他就听见外头有打斗声,林忘知道人来了,回过身去看,他神情淡然的听着门外的惨叫,不多时就有血腥味弥漫开来,刺鼻而令人作呕。 冲进来一个侍卫打扮的人,太监吓得躲了起来,那侍卫准备杀人灭口,林忘抢先一步道,“饶了他吧。” 侍卫这才作罢,抱拳道,“在下是王爷的人,还请公子随我们走。” 林忘颔首,走到门前却忽然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唯有空气里的血腥味浓厚至极,他咳嗽了两声,便被人拥护着离开。 宫里到处都是逃命的宫人,哪里都有尖叫声,令人心惊肉跳,自古宫变少不得一场腥风血雨,林忘见了眼前景,也不禁骇然。 那些侍卫是奉谢淳羽的命来护送他出宫的,这便是谢淳羽所说的时机,只要他今日离了宫,便永世不会再回来。 可皇宫到处都是御林军,所有城门都封锁了,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那些侍卫护着林忘,也是乱糟糟的,林忘叹气,“我知道有一处可以通往宫外,随我来吧。” 他将人带到宫殿外,因着宫内大乱,此时也没多少人注意到他们,林忘推开门,那些侍卫警惕得很,立马将门给关上了,林忘凭借着记忆在房中摸索着,很快就找到了机关,屋子的柜子开始慢慢移动,侍卫看得目瞪口呆,哪里能想到皇宫里还有这样的密道,一时都震惊的看着林忘。 林忘想起当日谢肖珩带他来这里,他曾经问过谢肖珩“陛下就这样让我知道,不怕我说出去,”谢肖珩回的什么呢,“倘若你真敢背叛朕,朕也不会让你好端端的活着。”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林忘怎么都没想到当日谢肖珩的无心之举竟助他日后逃跑,不知道谢肖珩知晓了会不会暴跳如雷。 密道彻底打开了,侍卫先上前探路,林忘走在中间,走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有光亮照进来,这光就像破晓一般,给了林忘无限的希望,林忘迫不及待加快了脚步,等到出了密道外头,冬日一照有些晃眼,他不禁有些恍惚。 便这样重见天日了么? 他终于离开令他痛苦不堪的皇宫和谢肖珩么? 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让林忘几乎要落下泪来。 侍卫们怕有变数,不敢久待,护送着林忘往树林外走,没有马车,加之林忘身体虚弱,一行人的脚程不快,林忘走得浑身哆嗦虚汗,却不知道从哪里萌发出了无限的力量来,尽管脚步发软,还是不停的往前走着。 等到出了树林,他才有一种尘埃落地之感。 树林外便是郊区,再走不远便是城镇,如今宫变,城镇定然也是乱糟糟的一片,一行人决定趁乱将林忘送出宫去。 林忘兴奋得不知道累为何物,可还未等他为逃出深宫而欣喜,前头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只见远处十来匹马崩腾而来,而最首之人,不是林忘曾经见过的王应全又是谁。 第44章 (二更) 马蹄声越来越近,林忘见到王应全的第一眼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他惊骇至极,连连往后退,护送林忘的侍卫也紧忙将林忘护在身后,戒备的看着来者。 王应全带领着一对人马停在他们不远处,先是看了眼林忘,继而大喝道,“本将军奉陛下之命,请公子回宫。” 说的是请,阵仗却全然没有请的意思。 林忘胸口剧烈起伏,他好不容易从宫里逃出来,怎么会再想回到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他直视着王应全,拔高声音颤抖道,“我不会回去的,你走吧。” 王应全刚毅的脸色巍然不动,他似乎有些恼怒,“公子不要为难我,陛下吩咐,今日务必将公子带回宫里。” 如今皇宫乱成一团,王应全一个本该死守皇城的大将军却被派出来擒拿林忘,心中自然气恼,这会子林忘还不肯与他走,更是烦躁。 林忘握紧了全,满脸坚定,“若我不回去呢?” 王应全的声音响彻树林,“抗旨者,格杀勿论!” 林忘往后退了两步,眼神剧烈收缩,他绝不会回去,哪怕是死在这处也不想再苟且偷生。 侍卫刷刷刷的把刀拔了出来,有两个侍卫护着林忘,“我们带公子先走。” 王应全大怒,将手中的剑直指向他们,一挥手,声音落地有声,“生擒林忘。” 两队人马刹那交锋,树林里杀气尽显,林忘在刀光剑影中跌跌撞撞的被护着往树林深处钻,不多时就听见身后刀剑入肉的声音和凄厉的叫声,他心头一颤,不敢回头去看,更加拼了命的往前走。 鞋子和衣摆都沾满了泥泞,头发也散了一些,林忘狼狈至极,凭借着信念驱使着自己前行,那两个侍卫见他体力不支,只好一左一右搀扶着他,林忘这才勉强撑了下去。 只是没过多久,身后又传来马蹄声,三人连连回头去看,只见王应全单枪匹马的杀了上来,林忘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侍卫松开他,示意他继续逃,继而拔刀对着王应全。 林忘向来为他人着想,但今日他忽然想为自己打算,他狠心闭了闭眼,头也不回的往前跑,身后刀剑撞击声刺耳至极,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几乎要盖过刀剑声,但他不敢回头,他怕自己心软——他是在用别人的命在换取自己的自由啊。 眼圈不住发热发烫,林忘浑身都在抖,眼前也变得模糊,他这么不停的跑,不停的跑,明明前头就是光,他却怎么都触碰不到。 “别再逃了,乖乖束手就擒吧。”王应全的声音传来。 林忘吓得回头去看,只见王应全刚毅的脸带着审判者的神态,在马背上定定的看着他,而他手中的剑不住的滴着血,那鲜红落在土地中,很快又消失不见,却牢牢的印在了林忘的眼睛里。 他惊恐的犹如见了鬼的后退,低吼道,“为什么就是不放过我?” 王应全抿了下唇,做了个请的手势,“随我走吧。” 林忘死死看着他,脸上全是濒临边缘的奔溃,他摇了摇头,继而慢慢的往后退。 王应全皱起两道浓眉,林忘转身拔腿就跑,他心里又气又急,宋江的大军已经攻进皇城了,他还在这里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纠缠,实在让他恨不得将林忘斩在马下,若不是谢肖珩再三吩咐绝不可伤了林忘,他早就将人打晕带走了。 王应全正想上去逮住踉踉跄跄逃跑的林忘,他一发出动静,林忘跑得更凶,结果脚下一个不稳,整个人往前栽了下去,王应全甚至来不及反应,便眼睁睁看着林忘的脑袋磕在了地面的一颗大石头上,这一下磕得极重,林忘的身体只是微微动了动,便再也没有了动静。 王应全大惊,立刻下马查看,将人翻了过来,只见林忘满脸都是血,触目惊心,王应全暗叫不好,连忙将人抱起来上马,一路狂奔回皇宫。 —— 史书记载,辛和年,外戚宋江带军造反入皇城,而后,被西南西北援助大军围剿,当日被斩杀于养心殿前。 —— 怡和殿里寂静得近乎压迫,床上躺着一名包扎着脑袋的青年,青年脸上毫无血色,全然无意识,太医正紧锁眉头替他把脉,许久,一道清朗带着几分慌乱的音色打破这沉寂,“究竟如何,这都三日了,为何他还不醒来?” 说话的便是当今圣上谢肖珩,他穿一身玄色锦服,身量挺拔面容出众,唯有难看的脸色彰显他此刻的无措,谢肖珩看着床面上躺着昏迷的人,想起三日前王应全将他带到自己身边时,他看着满脸血污的林忘,几乎就要以为人没了。 好在微弱的呼吸表明着林忘还活在这世上,可这都三日了,为何人还不醒来,谢肖珩指尖微微颤抖着,藏进了袖口里,脸色青白,哪里还有平日半分丰神俊朗的模样。 太医收回把脉的手,犹豫道,“公子伤了脑袋,想来是里头淤血未清,加之......” “加之什么?” “公子似乎并没有求生意识。”太医小心打量着谢肖珩的脸色。 谢肖珩脸颊的肌肉不可控制的跳了跳,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你是说,他宁愿死,也不想醒过来见朕?” 太医吓得大气不敢出,哪敢回谢肖珩的话。 谢肖珩的呼吸凌乱,似乎无法接受这样的说法,半晌才咬牙道,“朕是天子,朕不准他死,无论你用什么办法,都要让他醒过来。” 太医急忙颔首,连连说是。 谢肖珩忽然有些呼吸不过来,他看看床上的人,颓然的摆了摆手,“都下去吧。” 很快,屋里只剩下谢肖珩和昏迷中的林忘,谢肖珩站在床前看了一会儿,胸口酸涩得厉害,他轻手轻脚的坐到床上去,怕惊扰了林忘似的,小心翼翼的握住了林忘的手,哀伤的凝视着林忘的脸,“太医说,你不想醒来,朕不信,”他自欺欺人般,又重复了一遍,“朕不信。” 他把林忘冰冰凉的手送到嘴边轻轻吻了吻,所有的情绪在一瞬间爆发,谢肖珩撑得很辛苦,肩膀甚至都微微抖动起来——上次他与林忘在冷宫里大吵之后,再也没有见过林忘,却没想到,一个月后,林忘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再与他相见。 谢肖珩痛苦的闭上了眼,那日的话犹如在耳,每一句他都咀嚼烂了再咽进肚子里,如同一把把刀将他伤得血肉模糊,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那么痛,近乎是五脏六腑都被人撕碎开来,痛得他夜不能寐。 将林忘打入冷宫后,有多少次,他都偷偷在夜里跑去看林忘,透过薄薄的窗看在烛光下的林忘,是那么恬静而安逸,全然不似在他面前的浑身是刺,从那个时候谢肖珩就在想,他是不是做错了,他怎么可以把一个那么温顺柔和的人逼到如斯境地? 他不敢承认自己的错,一旦错了,他和林忘便再无可能,可他没想到,林忘竟然会知晓林延的事情,那一刻,谢肖珩慌张无措,想不到解释的措辞,甚至在林忘出言刁难时恶语相向,他悔不当初,倘若他能早日表明自己的心意,是不是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温热的泪从嘻嘻哈哈的眼里滴落在林忘的手背,他痛苦不堪的闭了眼,如鲠在喉,“林忘,朕没有把你当做林延......你不要不想见朕,朕是天子,朕不允许你这样一直睡下去,林忘,”谢肖珩把脸埋进了林忘的手心,呜咽出声,“朕求你,醒过来。” 第45章 (三更) 有什么人在说话,是谁呢?我又是谁呢,朦胧之中,听到哭泣声,细细如蚊,听来凄凉,一下下打击着他的心,令他酸楚万分。 他猛地睁开了眼,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大极大,他剧烈的喘息着,头痛欲绝,忽而听见一道夹杂着惊喜的声音,清朗如泉,可却让他身体不住的发抖,“林忘,来人,太医,他醒了......” 他慢吞吞的转过头,映入眼帘是一张艳丽到有些邪气的脸,特别是一双丹凤眼尤其吸引人注意,他似乎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眼睛,让他惊恐万分,让他忍不住想逃离,青年伸手要来抱他时,他下意识的惊叫,整个人发抖的往床里头缩去。 青年因他这样的状态怔住,坐在床边痛苦的看着他,“林忘,是朕,别怕。” 可他怕的恰恰就是眼前的人,林忘觉得浑身都发冷,明明未曾见过这张脸,可一见到,他便怕进了骨子里去,他摇着头,呼吸急促,“我不认识你......” 青年面色大改,刷的一下站起来,大喊着太医。 他依旧缩在床角不肯出来,很快,外头便匆匆忙忙跑进来一个鬓角发白的男人,男人先是给青年行礼,青年脾气很是不好,表情像是要杀人,他越发惊惧,看着青年一动不动,男人上前左右打量着他,继而轻声说,“公子,请把手伸给我把脉。” 他不认识这些人,也不认得这个地方,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他戒备的瞪着所有人,不肯伸手,太医只好又放轻语气,好歹是给他把了脉。 这一把脉,太医脸色变了又变,几次想开口,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谢肖珩烦躁不已,气道,“究竟怎么回事?” 林忘怎么变成这副样子? 太医应了声,“劳烦陛下移步。” 谢肖珩脸色难看,又看了眼林忘,只见林忘被他这么看了一眼,整个人便如同惊弓之鸟剧烈抖了一下,他看得心惊,只好跟太医出了屋外。 太医抹了头上一把冷汗,才是小心翼翼说,“公子脑子淤血未散,依微臣所见,恐怕是......” “有话直说。”谢肖珩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太医硬着头皮把话说下去,“恐怕是失了神智。” 谢肖珩闻言眼睛剧烈的缩了一下,怒不可遏,“你是说他疯了?” 太医下得险些要跪下来,连忙道,“也不全是,公子脑袋的伤伤得不重,这次醒来,忘记前尘往事,想来是公子自己不想记得,便都忘却了。” 他边说边观察谢肖珩的脸色,只见谢肖珩整个人发出一种骇人的气势,如同风雨欲来。太医知道自己说错话,战战兢兢的补充,“但只要加以时日调养,应该能恢复记忆。” 谢肖珩沉默许久,一双眼睛暗了明,明了又暗,最后定定的落在太医的脸上,音色沉闷,“他都忘记了?” “现状看来确实如此。” 太医还想说点什么,只见谢肖珩极紧的抿了下唇,继而像是做出什么痛苦的决定,咬牙道,“倘若朕想要他一辈子都记不起来,你可有什么法子?” 太医闻言整个人愣住,似乎不相信谢肖珩会讲出这样的话,半晌才在谢肖珩压迫至极的眼神下开了口,“这......微臣尽力而为。” 谢肖珩颔首,没有再说什么,谁都没有发觉他藏在袖口里的五指已经紧紧的攥了起来,攥得指尖都发白也没有松开。 —— 林忘确实是把过往都忘记了个一干二净,如今所有的记忆都是宫人讲述给他听的,他叫林忘,是尚书之子,与当今陛下情投意合进了宫,却不小心在马场摔了下来,摔伤了脑袋,这才把所有的事情的忘记了。 他听得半信半疑,因为他实在惧怕谢肖珩,想象不出来他与谢肖珩情投意合是什么模样,但所有的人都这样告诉他,纵然他不信,也不得不相信了。 林忘伤了脑袋,每日每日的灌药,谢肖珩每日都会来看他,起初他一见谢肖珩就怕得躲起来,但谢肖珩却十分的有耐心,见他怕了,便主动站在门口处离得远远的看他,如此几日下来,林忘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只得让宫人传达不必谢肖珩站得那么远。 谢肖珩听得他肯让他接近十分高兴,轻手轻脚的走来,见林忘见了靠近脸色还是不好,语气很是温柔,“你别怕,朕不会伤害你,你若不想朕过来,朕继续站在门口就是。” 他都这样说了,林忘再是排斥他,也不好再落人脸面,只好有点不情愿的摇头,“不用。” 谢肖珩高兴坏了,得意忘形的想上来抱他,把林忘吓得躲进被子里瑟瑟发抖,他即使是心急也不敢再造次,只好把手举高往后站,连连说了几个好字,“朕不碰你就是。” 林忘半颗脑袋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骨碌骨碌转着的眼睛看着谢肖珩,不知道是不是林忘把之前的事情忘记了的缘故,谢肖珩觉得现在的林忘有些小孩子心性,不由对林忘露出一个宠溺的笑容来,林忘见他笑了,只是钻进被子里,也没有回应他。 —— 冬末,林忘身子骨弱,连着灌了两个月的药水,他已然有些不情愿了,宫人把药端来后,他甚至到处乱跑不肯喝药,正是想要往外逃,猛然撞上一具温热的身躯,他抬头去看,见一双含点笑意的丹凤眼,神情一愣,谢肖珩把他拉开了点,瞬间就知道怎么回事,不由笑道,“又不肯喝药了?” 林忘苦着一张脸往屋里走,不说话了。 两个月的相处,他虽然对谢肖珩还是有点惧怕,但绝不会再像初始那般见了谢肖珩就躲,他只是气恼的走到桌边坐下,留给谢肖珩一个背影。 谢肖珩忍俊不禁,如今的林忘当真像个孩子,需要人哄着,他向宫人端过药,亲自上前去哄林忘,“不喝药对身体不好,你不是总嚷嚷着头疼,怎么还敢不喝药呢?” 林忘一听头疼五官都揪在一起,他确实是时不时犯头疼,严重时还疼晕过去,一思及那痛,他到底还是妥协,嘟囔道,“算了,喝就喝。” 谢肖珩笑着把药递给林忘,见林忘如临大敌把药喝了,眼里的光晦暗不明。 林忘把药碗一搁,嘴里苦味不散,忍了一会儿,才问谢肖珩,“别的皇帝都忙得不可开交,怎么偏偏你天天往我这里跑?” 谢肖珩取出帕子擦了擦林忘的嘴,闻言笑道,“因为我每天都在想你,一日不见你就难受得紧。” 林忘脸上一红,没有说话,他想起宫人说的他和谢肖珩的关系,一时之间有些好奇,“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谢肖珩沉吟良久,眼里的光芒要将林忘吸进去似的,他给他们不堪的过往重新绘色,变成令人憧憬的相识相爱,“当日朕还是七皇子,王家做宴,朕在宴上见了你,便对你一见钟情,你对朕亦是如此。你与朕心意相通,不过见了三次就互生情愫,待朕登基后,便将你接进了宫里。”谢肖珩似乎自己也相信了这套说辞,眉眼是出奇的温柔。 林忘听得他讲,虽一点儿记忆都没有,但见谢肖珩深陷其中,不禁有些懊恼,“可惜我什么都不记得。” 谢肖珩顿了顿,深深看着林忘,继而小心翼翼伸手将林忘搂紧怀里,林忘虽有些不自在,但这次并没有推开,他听见谢肖珩在他耳边叹息一般道,“忘记也没关系,我们从头来过......” 第46章 (四更) 今日下了好大一场雪,屋里烧着炭,林忘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才没那么冷,听宫人讲,宫里发生了件丑事——谢肖珩的妃子王素莲因久久没有被宠幸,寂寞难耐而与宫中一个侍卫偷情当场被抓住,据说当时两人正赤身裸/体躺在床上,跟着谢肖珩的宫人都亲眼见到了,赖都没法赖。 谢肖珩大发雷霆,王素莲的父亲和兄长在宫外整整跪了一宿都没能让谢肖珩留下一条命,昨夜赐了三尺白绫,今日宫人去看,人已经吊死在木梁上了,舌头吐得长长的眼睛瞪了出来,死状很是可怖,当然,这些都是林忘听人讲的,只是不知道为何,心里总有种怪异的感觉。 林忘睡了午觉起来,外头已经不再下雪了,而去还出了点阳光,天气很好,谢肖珩便是这时来的,林忘躺在床上懒洋洋的没有起来,谢肖珩走过去,将他的披风带上,弯下腰来同他说话,“御花园里的雪梅开了,你和朕去看雪梅好么?” 林忘的神情有些迷糊,觉得这话有些熟悉,但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是能看雪梅他到底是有兴趣的,便点了点头从被窝里钻出来,谢肖珩亲力亲为帮他整理好衣物,又把加厚的披风披上,带了几个宫人,便兴冲冲的出门去了。 林忘醒来后鲜少踏出怡和殿,至多也是在门前徘徊一番,这才若不是有谢肖珩,他大抵也不会想出门来,他其实不喜欢这儿,总是觉得闷得欢,他不属于这儿,可是每次向谢肖珩提出他想走,谢肖珩虽然没有发脾气,但他也能看得出谢肖珩瞬间垮下来的脸,他怕这样的谢肖珩,提了几次就再也不敢说了。 地面有雪,谢肖珩怕林忘踩了雪染上风寒,便准备了步辇,也不分开坐,让林忘直接与他上了同一架,宫人看得目瞪口呆,这天子的御用步辇还是头一回有人敢坐上去,但惊讶归惊讶,谁都没敢表现出来。 其实常恩也觉得如此不妥,自从林忘醒来后,谢肖珩对林忘的宠爱就超出了想象,先不说有求必应,就是这宫里的妃嫔谢肖珩一个也不见,朝中大臣早就对此颇有微词,但谢肖珩依旧我行我素,前阵子更是查出来是谢淳羽助林忘离宫,险些手足相残,倘若不是朝中大臣纷纷出来保谢淳羽,怕是谢肖珩真能做出些不可挽回的事情,谢淳羽如今也没有好受到哪里去,几日前已经动身前往西北镇守边境,这辈子只能做个挂名王爷了。 再说王素莲,别人不知晓,常恩是跟在谢肖珩身边伺候的,哪里能不看出些端倪来...... 常恩知道,这个年轻的帝王是在尽全力弥补林忘。 步辇已经起了,常恩也没有再想,跟着步辇往前走。 林忘头一次坐在这上面,显得有些兴奋,左看看右看看,谢肖珩见他高兴,笑吟吟的说,“你若是喜欢,朕派人也给你打造一架。” 林忘闻言笑得眼睛微微弯起,温声说了句好呀。 谢肖珩心里一动,忍不住握住了林忘的手,纵然是腊月飞雪,他心里也温暖如春,他想,林忘,就这样吧,把一切都忘记,开心的无忧无虑的活下去。 林忘自然是没有发觉谢肖珩的异样的,等到了御花园,被人扶着下了步辇,眼睛转来转去的瞅着,谢肖珩走在他后头,看他跟只欢快的雀儿一样,唇角的笑意越深。 冬日,御花园到处都是白茫茫的血,梅花开在深处,需得步行一段路,林忘跑得快,没一会儿就累了,谢肖珩上前一把将他拉到背后,林忘一惊,“做什么?” “朕背着你走。”谢肖珩回头笑了笑。 身后还有宫人看着,林忘很是羞赧,但谢肖珩抓着他的手不放,他只好犹犹豫豫的攀上了谢肖珩的背——谢肖珩的背虽然薄,但宽度适中,背一个林忘正正好。 林忘去了起初的羞赧后,就悄悄把自己的脑袋搁在了谢肖珩的肩膀上,谢肖珩察觉他的动作,不可抑制的满脸笑意,远远望去,白茫茫的雪里,二人俨然是一对令人艳羡的好伴侣。 “陛下。”林忘轻轻喊道。 谢肖珩嗯了一声。 “我听人说,你处死了一个妃子,是真的吗?” 林忘纯属好奇,但他话方问出口,便觉得本就冷冽的空气越发严寒,他不由得抱紧了谢肖珩想要汲取些温暖,便听得谢肖珩如冰一般的音色,“她罪有应得。” 林忘有点害怕的缩了缩,心里那股异样的感觉又泛起来了,但他抿紧了唇,什么都没有说。 不多时便到了梅园,谢肖珩把林忘放下来。 梅花的花开得很好,团团簇簇,白红相见,花瓣上挂着晶莹的雪花,称得梅花越发的高寒,林忘只觉一阵梅香扑鼻,便不顾谢肖珩钻进了梅园里。 他到处乱窜,十分的快活,自然没有见到谢肖珩在他身后带点哀伤的神采,等他回头,谢肖珩瞬间收拾好情绪,听到他的呼唤缓步走过去。 林忘摘了一枝雪梅,递给谢肖珩,“我瞧过了,这是开得最好的一枝,送给你。” “送给朕?”谢肖珩深深看着林忘。 林忘颔首,想了想笑说,“就当谢你这些时日对我的照顾。” 谢肖珩脸色微变,眼里闪烁着林忘看不懂的光芒,林忘见了,心里忽然奇妙的也刺痛起来,可未等他细细品尝这痛,已经被谢肖珩紧紧拥抱住了。 谢肖珩是抱得那样用力,仿佛要将林忘揉进身体里,林忘想了想没有推开,有点犹豫的反抱住了他,说道,“只是一枝梅,你也不必这样感动,况且你是皇帝,这天下东西都是你的,我只是借花献佛罢了。” 谢肖珩微微抖着,“是,朕是太感动了。” 林忘又说了点什么,谢肖珩没有听进去,只有他知道自己不是感动,他是在害怕。 怕林忘想起一切,如果林忘想起所有,还会不会谢谢他的照顾? 害得林忘最深的人,明明是他啊......谢肖珩用力闭上了眼,是,他是帝王,天底下的东西都是他的,可人心是不能控制的,他能掌控所有,却唯独收拢不了林忘的心。 —— 那日尽管林忘捂得严严实实出了门,结果回怡和殿那晚就发起了热,他如今脆弱得像瓷,稍有不慎就是一场病,他烧得迷迷糊糊,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梦里的谢肖珩不如他所认识的谢肖珩,残忍暴戾,淌着血一般,那双眼更是让林忘胆战心惊,他梦魇了整整一夜,次日起床像在火里走了一遭,浑身都是汗,就连见了谢肖珩,也有些惧怕。 谢肖珩还是日日来,林忘却不如前阵子那么自在了,他总觉得谢肖珩在隐瞒他些什么,偷偷去回想以前的事情,却是头痛欲绝,什么都想不起来,如此又过了小半月,林忘依旧一无所知。 外头突然传来嘈杂声,林忘好奇的想去看,宫人急急忙忙的阻拦他,“公子别出去,外头乱。” 宫人神色慌张,越不让林忘出去,林忘就越是想出门,他内心似乎在召唤着他,倘若错过这次,他再要想起之前的事便是不可能,趁着宫人不注意,他猛地一把将人推开跑了出去,只听得外头有人在喊哥哥,一声比一声凄厉,他听得面色发白,心脏忽然被人拉扯般的痛,脚步也不禁犹豫了下来,但最终还是咬一咬牙冲了出去。 他方出院门,就见一个俊秀的青年被人压在地上,青年不住反抗着,额头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林忘一见这张脸,脑袋尖锐的疼,疼得他几乎站不稳,青年也见了他,凄然大喊,“哥哥,我是林延,哥哥......” 林延,林延?好熟悉的名字,犹如平地一声雷,林忘脑袋炸开一声,再也撑不住而轰然倒地。 第47章 (be版) ——温馨提示:有he版,接受不了be的看下一章! 重重叠叠的迷雾把林忘包裹起来,晃过的是谢肖珩变幻莫测的神情,谢肖珩把他揽进怀里,神色温柔的喊他的名字,下一刻,又变成青面獠牙的怪物将他吞噬,耳边骤然响起凄厉的喊叫,鼻尖窜进了浓浓的血腥味,令人作呕。忽的一道白光闪现,林忘脑袋仿若被人敲打般的疼痛,又似有千万只蚂蚁在啃食他身上的血肉,他痛得呜咽出声,甚至在喉咙底尝到了血腥味。 过往与现今交叠在一起,叫他分不清,他呜咽痛叫出声,与此同时瞪大了双眼,胸膛剧烈起伏,满身但是冷汗,有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了他,继而是谢肖珩担忧至极的声音,林忘心口像捅进了一把刀,把他刺得鲜血淋漓,他僵硬着脖子极慢的扭过头,只见谢肖珩正用一种柔情万分的眼神看着他,他只觉浑身血液沸腾着,叫他无法平静下来。 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想起来了——半年多在皇宫里受的屈辱,逃出生天的欣喜,醒来后的失忆,一桩桩一件件走马观花般在他眼前闪现,他痛得几乎要落下泪来,又看向谢肖珩握紧他的手,是那样有力和温暖。 林忘没有抽开手,只是静静看着谢肖珩,看得谢肖珩心慌,“太医说你受到惊吓,现在有没有感觉好一些?” 谢肖珩觉得林忘不太对劲,那双眼过分默然,不复这两月的光亮,他紧张不安得呼吸微窒,生怕林忘恢复了记忆。 好在林忘只是怔了半晌,然后对着他摇了摇头,谢肖珩稍微松口气,“那便好,往后不要到外头乱跑,宫里头不比别处,伤了你就不好了。” 林忘好似疲惫至极,只是颔首,继而就闭上了眼又要睡过去。 谢肖珩守了他好一会,直到他传来绵长的呼吸才起身吩咐宫人好生照顾林忘,这才是离开了怡和殿。 可林忘根本没有睡着,他只是在想,谢肖珩如今又算什么呢,难不成事情发生过,只要他忘记了,事情就不存在么?这两月来与谢肖珩点点滴滴的相处涌上心头,林忘双唇微微颤,他不是石头心,做不到毫无情意,他甚至知道谢肖珩是在弥补他,可是他注定无法忘却,那些惨痛的过往已经深深刻进他骨子里,哪怕是现在不想起来,他总有一日也会记得。 林忘惨淡一笑,没想到,到头来,竟是林延使得他恢复记忆了,林延可算做了一件对得起它的事....... 他眼皮子微微颤动着,不多时,温热的泪缓缓从眼角滑落,没入了枕头之中。 —— 林忘这次生病,来得快去得也快,但宫人再也不敢懈怠了,林忘到哪里去他们都跟着,就怕这瓷器一般的男人摔了个粉碎,他们见到的是林忘日渐好起来的身体,只有林忘察觉自己的心一点点在腐烂。 谢肖珩还是照常来怡和殿,林忘变得有些沉默,头一两回他没有发觉林忘的沉默,到后头渐渐尝出了些端倪,可一个装失忆,一个装不知道,谁都没有打破这诡异的平静。 全都在自欺欺人。 转眼就到了除夕夜,最是团圆时,宫中设宴,谢肖珩从早周旋到晚,一日见不到人影。 许是佳节,今日的林忘较之往日的精气神要好许多,甚至亲自拟了晚膳要吃的食物给宫人,特地仿佛要做两碗团圆,宫人只打趣林忘是要与谢肖珩团团圆圆一辈子,林忘听过后只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夜里下了雪,谢肖珩进怡和殿时披风都该了薄薄的一层霜,林忘亲自上前替他解开了披风,谢肖珩垂眸看着他在烛光里光洁的额头,几欲开口,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宫人把膳食都准备妥当,要二人要桌前去,小宫女不知道从哪里变着法子拿出了两个同心结,笑得璀璨,“奴婢祝陛下团圆美满,一世同心。” 谢肖珩和林忘二人接过同心结,目光对上,林忘在谢肖珩的眼里见到了希冀,不由也露出个淡笑,那宫女高高兴兴讨了赏,十分上道的将屋门,顿时,屋里便只剩下摇曳的烛光和二人。 谢肖珩把玩着同心结,语气温和,“这小宫女倒是有心。” 他看着林忘,林忘眉目淡淡,将同心结搁在了桌面上,只说,“今夜是团圆夜,请陛下用膳。” 谢肖珩静静端详着他,眼里闪着不明的光,喉咙滚了滚,半晌,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拿起了筷子,二人无言,屋里安静得近乎凄凉。 林忘只吃了一点儿,就给谢肖珩斟酒,平淡说道,“往年的除夕,林家会守夜,我那院子冷清,通常只有我一人......” 谢肖珩面色骤变,捏着筷子的手僵硬了。 林忘似乎没有发觉谢肖珩的变化,兀自说着,唇角还挂着淡淡的微笑,“林延有心与我守夜,但每次都是才到我的院子,就被主母喊了回去,所以这么多年来,陛下是第一个与我一起守夜的人。” 谢肖珩拿着筷子的手微微发抖,几乎握不住了,只好放下来,颤抖的问道,“你都想起来了。” 林忘依旧在笑着,酒壶搁在桌面发出细微的一声,就像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小石子,泛起了层层涟漪,望不见的湖底,尽是惊涛骇浪。 可林忘的神色是那么温柔,他弯着眸子看谢肖珩,“陛下早知道的,不是吗?” 谢肖珩沉浸在林忘的眼神里,连心慌的感觉都少了几分,他忐忑的说,“林忘,这些时日,朕想了很多,是朕错了......往后朕绝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以往那些事我们都忘记好吗,我们重新来过,朕会对你好的。” 林忘闻言,微微垂了眸,没有回答谢肖珩的话,只是举起眼前的酒杯,“我敬陛下,祝陛下年岁安康,事事如意。” 许是林忘的眼神如水一般柔软,谢肖珩沉浸其中,便鬼使神差的也举起了杯,自个将酒一饮而尽,林忘也仰起了脖子,温热的酒入喉,直暖到了心里去。 “陛下可知道,我恢复记忆后在想什么?”林忘说着起身,走到窗边开了一条缝,望着窗外的飞雪,声音也像融在雪里似的,“我在想,人生不过短短几十载,究竟是该糊糊涂涂的过,还是清清明明的过。” 谢肖珩不由有些心慌的站起来,林忘分明还在他眼前,可他却觉得林忘随时会消失不见,他很是慌张的道,“糊涂又如何,清明又如何,人生在世,有苦有乐,忘却苦痛追求往后的快活,才是正道。” 林忘回过身来看他,眼里的温柔渐渐褪去,“倘若我忘不掉呢?” 谢肖珩十指拢紧,无力的看着林忘。 “有些痛是刻进骨子里的,哪怕尽全力去忽略,糜烂的驱壳却依旧会提醒那些伤口的存在,他折磨着你,使得你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林忘说着,眼神里的光彻底暗淡了下去,他往后退了两步,靠在窗沿上,“我也想糊糊涂涂的过一生,可清明的装糊涂,才是最痛苦的事情。我不想这样浑浑噩噩的过剩下的日子,我做不到。” 谢肖珩慌乱失措,上前两步,语气急促,“不会的,朕会创造属于你我二人新的记忆,你觉得痛,朕陪你一起承受,总有一日,伤口总会长出新的血肉来......” 林忘颓然的靠在窗上,哀伤的看着谢肖珩,慢慢的摇头,“可是我等不到了。” 他说着,便再也支撑不住般,倚着床沿缓缓的跌坐下去,谢肖珩只见他苍白的唇缝有鲜红的液体流出来,将他的唇染得艳丽,可这血色,却使得谢肖珩几乎站不稳,他近乎是冲上前的,一把将林忘抱进了怀里,大喊,“怎么会这样?” 转眼却又见到桌上的酒杯,眼神一痛,瞪着看林忘,“是那杯酒,朕叫太医,朕......” 谢肖珩好似变成了一具不会思考的躯体,几次想要起身,却因为手脚无力而又跌坐下来,他抱着林忘,大口大口的喘气,“你不会有事的,林忘,”他凄厉的低吼,“为什么要这样对朕?” 林忘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便绝不会给自己生还的机会,他扯住谢肖珩的袖口,至此,他才终于露出这些时日来真真正正欣喜的笑容,他看着谢肖珩不知道何时满脸泪水的脸,伸手去摸,很是温热,幸而,这些眼泪是真的,谢肖珩握紧他的手,痛哭出声。 “陛下......”林忘虚虚的开口,“我不恨你了。” 谢肖珩浑身一震,双眼赤红的看着林忘,眼里砸下一滴泪来,他摇着头,“我不信,你不恨朕,为何不肯陪着朕?” 这江山太大他,往后他只有一个人,他要如何度过漫漫长夜。 林忘笑了笑,他这一笑,愈多的鲜红争先恐后的跑出来,他微微痉挛着,心里觉得解脱,却没有多少的快意,他和谢肖珩纠缠了这么久,对谢肖珩早已经不是单单一个恨字能够界定,他眼里淌出泪来,“我只是觉得太累了......” 谢肖珩哭得把脸埋进他的胸口,闷闷的哭声像是濒临绝境的野兽,他喑哑道,“朕不准你死,朕是皇帝,朕不准你离开朕......” 只可惜,皇帝可以掌握一个人的生杀大权,却无法阻止一个人的去意已决。 林忘呼吸渐渐弱了,他感觉不到痛,好似随时都可以睡过去,他费力的凑到谢肖珩耳边,轻声而断断续续的说,“其实我有句话,一直想和陛下讲,我初见陛下那一眼,当时我心里便想,这个世间不会再有一个男子,生得比眼前人还好看......” 谢肖珩猛然抬起头来看着林忘,眼里写满了悔恨万千和不可置信,他张了张唇,连林忘的名字都喊不出来,而后者,嘴角的笑容愈来愈深,又渐渐的合上了眼,一派安详。 “林忘......”谢肖珩喃喃出声,搂紧的怀里逐渐冰凉的躯体,一遍遍喊他的名,将这二字刻进骨血里,“林忘,林忘......” 可惜,他纵然是喊上千万遍,怀里的人再也不会回应他。 除夕夜,外头不知何处放起了烟火,噼里啪啦,正是合家团圆时。 —— 永泰三十四年,年三十九的皇帝谢肖珩病逝,史书记载,谢肖珩在位十八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深受百姓爱戴,乃一代贤君。其膝下无子,驾崩后由平成王继承皇位,国号和。 野史记载,谢肖珩早逝有因,其思念旧人,终日郁郁寡欢,死于荒废的怡和殿。 但到底是野史,世人只当笑谈。 第48章 (he版) 重重叠叠的迷雾把林忘包裹起来,晃过的是谢肖珩变幻莫测的神情,谢肖珩把他揽进怀里,神色温柔的喊他的名字,下一刻,又变成青面獠牙的怪物将他吞噬,耳边骤然响起凄厉的喊叫,鼻尖窜进了浓浓的血腥味,令人作呕。忽的一道白光闪现,林忘脑袋仿若被人敲打般的疼痛,又似有千万只蚂蚁在啃食他身上的血肉,他痛得呜咽出声,甚至在喉咙底尝到了血腥味。 过往与现今交叠在一起,叫他分不清,他呜咽痛叫出声,与此同时瞪大了双眼,胸膛剧烈起伏,满身但是冷汗,有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了他,继而是谢肖珩担忧至极的声音,林忘心口像捅进了一把刀,把他刺得鲜血淋漓,他僵硬着脖子极慢的扭过头,只见谢肖珩正用一种柔情万分的眼神看着他,他只觉浑身血液沸腾着,叫他无法平静下来。 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想起来了——半年多在皇宫里受的屈辱,逃出生天的欣喜,醒来后的失忆,一桩桩一件件走马观花般在他眼前闪现,他痛得几乎要落下泪来,又看向谢肖珩握紧他的手,是那样有力和温暖。 林忘静静看着谢肖珩,看得谢肖珩心慌,“太医说你受到惊吓,现在有没有感觉好一些?” 林忘依旧无言,淡漠的眼不复光芒,谢肖珩心里一惊,握着他的手骤然紧了,喑哑道,“你想起来了?” 林忘微微使力将手从谢肖珩温热的掌心里抽出来,疲惫的合上了眼。 谢肖珩心中大乱,却不敢再抓住林忘的手,语气颤抖,“林忘,朕......” 他方一开口,林忘便冷冷的打断了他,“陛下,我累了,想歇息。” 谢肖珩脸色变了又变,看着林忘淡漠的脸,到底不敢再留在此处,林忘会记起过往令他方寸大乱,他没有料到林延会闯进宫里来见林忘。 “那朕,再来看你。”他感到无力,明明人就在眼前,却无法抓紧。 林忘等着他离开才缓缓睁开眼,看着谢肖珩有些落寞的背影,露出一个哭笑来,他出宫未成反失忆,可失忆期间发生的事情却都记得清清楚楚,造化弄人,为何不把他和谢肖珩相处的时刻都一一抹去? —— 林忘的病得快去得也快,不到两日,热就退了,但他素来虚弱,又有旧疾在身,到底还是难受得紧,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雪,外头冰天雪地,屋里烧着炭,林忘却冷得不住的打抖,宫人给他裹了几床被子都无济于事,原以为这热退下去了便好,结果第三日又忽然发起了高烧,太医连忙来看,很是束手无策。 自林忘醒后,谢肖珩来看他也是远远在殿外看一眼,不敢进屋里,可这次林忘病得实在厉害,他心急如焚,也顾不得其他,只好跟着太医进来了。 林忘半梦半醒,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太医一番把脉后,将谢肖珩请出了殿外,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谢肖珩知晓事态严重,眉心突突的跳,“有话直说。” 太医叹气道,“公子郁结于心,倘若再是这样郁郁寡欢,怕是挨不过今年的冬。” 谢肖珩眼前一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声音难听至极,“宫里有那么多名贵的药材,朕不信医治不了他。” 太医把头埋下去,壮着胆子道,“陛下,恕臣直言,公子如今情形,纵然是华佗在世也未必能妙手回春,微臣医术拙劣,实在是束手无策了。”他顿了顿,“况且这身体医得,心却医不得,公子恢复记忆,实则是意料之中。” 谢肖珩双目狠狠一缩,几乎要站不稳了,半晌才听见自己艰涩的声音,“如何才能医好他?” 医者父母心,太医也不愿意见到林忘就这样陨世,冒着杀头的危险,直言道,“若能完成公子的心愿,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林忘的心愿,林忘的心愿......谢肖珩反复咀嚼着这五个字,继而轻轻而苦涩至极的笑出了声,林忘的心愿向来都是远离他,可要他如何才能甘心放手。 他在这宫里已经举步维艰,若连林忘都不在了,他要如何度过往后的日子? 谢肖珩面寒心苦,许久许久,才用力的闭上了通红的眼。 —— 林忘是半夜醒来的,屋里只留了一盏灯,很是昏暗,他扭头,只见得屋里站着个身影,只是一眼,他便认出了这个背影的主人,林忘沉默的看着他,谢肖珩慢慢从黑暗里走出来,对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林忘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谢肖珩周身仿佛被哀愁笼罩住,虽是笑着,但看着却有些可怜,但林忘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林忘,他不会同情谢肖珩,只是凝眉看着他,冷言道,“这么晚了,陛下还不回去?” “朕睡不着,来看看你。”谢肖珩说着,走至床边,不顾林忘戒备的眼神,在床沿坐了下来。 林忘往里挪了挪,裹紧了被子,一双眼睛在夜里显得很是明亮,含着的却全是对谢肖珩的排斥。 谢肖珩心口骤痛,苦笑道,“你还是这么怕朕。” 林忘沉着脸不说话,藏在被子里的手发着抖,他不是在怕谢肖珩,只是谢肖珩一接近,他便不可自控的往后退。 “林忘,”谢肖珩垂眸,再睁开眼时,双眼有些发红,他似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艰难的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朕放你走。” 轻轻的四个字,掀起惊涛骇浪,林忘不可置信的看着谢肖珩,死死抓住了被褥,自由来得太过于突然,他甚至觉得这是个梦,谢肖珩肯放他走?他狐疑的看着谢肖珩,不敢确信。 “朕在你心里就这么点信任都没有,”谢肖珩舌尖尝到了点苦味,又自嘲的笑了笑,“也是,你这般恨朕,又怎么会相信朕呢?” 林忘一颗心被人猛地揪紧似的,疼得他呼吸微促,半晌,他开口问道,“为何?” 谢肖珩避开他的眼睛,沉声道,“朕说过了,朕不爱你,自然也不再留着你。” 林忘眼睛闪了闪,张了张唇,什么都没有说,但想到即将到来的自由,到底轻声说,“如此便好......” 他对谢肖珩的感情太复杂,二人纠纠缠缠,早已经不是单单一个恨字这样简单。 谢肖珩忽然站起了身,身形似乎有些摇晃,他快速而沉沉道,“明日朕会派人护送你出宫。” 竟是怎样快要送他走,林忘抿紧了唇,想要言谢,谢肖珩却依旧逃也一般出了殿外,仿佛再慢一步,他就会反悔。 窗外寒风呼啸,大雪纷飞,雪似乎下得没有个尽头。 屋里让彻夜未再入眠,而屋外人跌跌撞撞踏入雪地,终究是再也忍不住,不似个帝王无声落泪,只有谢肖珩知晓,不是不爱,而是他太怕了,连世间最后一点温暖都离他而去。 他要留住这点温暖,就只有让林忘远走高飞...... —— 两年后,江南。 街巷里有人替人写信的先生,穿一身素衫,长得俊秀,为人温和,左邻右舍需要写信的都往他的摊子去,他是两年前来到此处的,说自己姓林,只让人叫他林先生。 春日一来,林先生摆摊的时辰便也提早了。 林先生身体似乎不大好,时常脸色苍白,街道的妇人心疼他,没有少给他塞鸡蛋猪脚,美名其曰给他补身子。 这日,街道里来了个锦衣男子,气势非凡,一双丹凤眼使得人看都不敢看,众人只见得他径直走向了林先生的位子,林先生正给一个老妇写寄给当兵的儿子的信,等写好了,老妇起身,锦衣男子把一页宣纸摆在他面前,音色清朗,“就劳烦林先生为我做一幅画吧。” 林先生一怔,众人只见得他抬起头来与锦衣男子对视着,半晌,露出一个浅单至极的笑来,“你想画什么?” “就画,踏雪寻梅图。” 江南好风光,柳絮飘飘迷人乱。 许久,林先生接过宣纸,温声道,“梅花已落,不如画一幅春日百花图。” 锦衣男子忽的眼圈泛红,一个好字散在风中。 —— 史书有记,新皇谢肖珩登基三年退位平成王,从此不知所踪。 野史记载众说纷纭,有人道是平成王夺位弑君,有人道谢肖珩病死宫里,亦有人道,在三月江南见到一锦衣男子与一素衣男子并肩而行,前者像极了画册里的谢肖珩...... 但究竟如何,到底是无人知晓了。 ———— 啊!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