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灶王爷》作者:岂无衣   一个不正经文案:   张清岚莫名其妙踩了狗屎运做了一个小小的灶王爷,职场艰辛,实习期第一份工作就让他遇到了头疼棘手的“客户”,整整三百多年,连续五份实习单位都是这个惨的不能再惨的人,小哭包张清岚险些为他哭瞎了双眼,为给这人逆天改命,他趁着月黑风高夜做了一个重大决定:化成凡人去扛米给他买肉吃。   扛啊抗啊,竟真的把这人扛成了状元郎。他一颗红心向书生,结果书生做了状元转眼又要做驸马。张清岚如愿以偿,却不知道怎么的觉得心像被人挖走了一块,空落落的。   等他回天才发现,他竟然换单位还升了职?   等升了职发现上司竟然是他守了五世的客户?还是这三界的真神?他还要娶自己?   张清岚被彻底砸蒙了,还能咋办,当然是嫁了!   苍衍:清岚,你可愿...   张清岚(截断话音疯狂点头):愿意愿意!   苍衍:清岚,你可心.....   张清岚(扯着嗓子泪流满面):心悦于你,心悦于你!   苍衍:清岚,你......   张清岚(大声嚷嚷):别问了!我啥都行,裸婚也行,没车没房我也认了,你就说啥时候把我娶回奎无宫做你的夫人?!   苍衍:......选个日子?   张清岚(摇头):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夫君,吉时已到,可以吻我了! 第一章   张清岚托着腮帮子蹲在灶台上怀疑人生,忿忿地想:怎么又是他?!   张清岚乃是刚刚走马上任不足一年的实习灶王爷,俗话说天上一日,地上一年,这天上实习了一年,在人间算算看也有三百多年了。   让他怀疑人生的不是别的,是好巧不巧,这都连续三百多年了,回回都让他赶上了同一个人的转世。让他不禁怀疑是不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大人,让上司给他穿小鞋了。   但仔细想想,张清岚从做了神仙开始,别说得罪哪位了,就连见都没见过几位上仙。于是只好无奈认命,叹自己兴许是命不好,做神仙也是个命不好的神仙。   张清岚做神仙前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贫贱小民,平时看见花花草草浇浇水,猫猫狗狗喂一喂,遇见阿婆稚子帮帮忙,实在没做什么能成仙的大事,不过是凑巧他为救一个小孩子扑进厨房,然后躲在灶台旁边被烧死了。   去了地府一查生死簿,大家尴尬地发现他命不该绝,这样的案子大概算是失职,凶神恶煞的阎王大人犯了愁,为了遮掩过去上报天庭:这人是个十善齐全的大好人啊,他功德圆满,不如御笔朱批让他做个小小的地仙也好。   也不知道那日当值的上仙是不是喝多了酒,迷迷糊糊的也没核实,大手一挥,上报天帝,天帝陛下正忙着应付自家闺女的恋爱事,无暇管这许多,不耐烦地挥挥手:“此等小事还要烦朕。”   于是上仙意会了一下,觉得陛下的意思是“可以”,朱批一划,既是死在灶台旁,不若就且先做个灶王爷试试看吧。   张清岚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做了神仙。   不过神仙也有很严格的规章制度,考核期还是要有的,于是他就这样开始了实习灶王爷的神仙生涯。   灶王爷的工作实在算不上辛苦,不过就是繁琐。家家户户都有灶王爷,记录这一家人的言行举止,家庭是否和睦,行事善恶是否得当,然后在小年这一天带着善恶本回天禀报,好让上仙知道这家人的情况后,决定来年让这家过得好还是坏。   说白了也就是个给凡人打小报告的。   虽然只是个实习生,但张清岚非常珍惜这个职位,毕竟如果连这个都做不好,谁知道会不会再下地府去见那位长得实在难看的阎王爷。   奇怪的是,张清岚都已经在人间值守三百多年了,连续五世都是同一个人转世,这几率是不是也太小了,如果不是“灶王爷职业守则”上面写着,“第二百四十八条:决不可在人间赌博、酗酒”他觉得自己真的可以去赌坊试试看,赚他个盆满钵盈。   回回上天述职,同期的同僚都用同情的眼光看着他,还要心口不一地安慰他:“张兄,这不也挺好的吗?熟悉。”   呸,谁要和他熟悉啊?   要真是个好相与的也就罢了,偏偏自家这个房子的主人,三百多年了,没让他有一回顺心的事!   别家灶王爷,都好吃好喝好奉养的,生怕等小年的时候,自家灶王爷回天述职,到天帝那参自己一本,到时候天帝给自家画个叉叉,来年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可偏偏这人奇了,也不给自己上供香火,也不求神拜拜,这也就罢了。最可气的是,小年这天人人都给自家灶神准备供献,什么糖元宝、炒米糖、花生糖、芝麻糖、糯米团子、红豆糖包......等等等等各种好吃的,以求能讨好灶神,甜甜他的嘴,好叫他上天的时候多说些自家的好话,以后的日子能好过些。   想着想着张清岚的口水就掉下来了,然后扁扁嘴差点哭了。   三百多年,三百多年了!他一口也没吃到过!谁有他惨!   同僚们回天都左手甜糕、右手米糖地拎着,就张清岚一个两手空空的,格外显眼。每每这时候,张清岚只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南天门上才好。   好,就算张清岚体谅这人五世清贫,叫他拿出这些东西实在也是为难他了。行,他忍了。可是正月初四这天,可是灶王爷开工回家的日子啊。别人家的灶王爷,都换上凡人准备的新衣服,主家把屋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摆上好吃好喝的迎灶神回家。   可是他呢!一身灰扑扑的旧的不能再旧的破衣裳,家里冷冷清清灶上都是土,别说好吃的了,连碗水都没有!   我委屈!   张清岚此刻蹲在灶台上,热泪盈眶,并非是感动的,是又气又委屈。   “吱呀——”一声,破旧的木板门开了,张清岚本来蹲在灶台正中央,听到声音含着泪自觉往里挪了两步让了让。   从门外走进来了一个人。   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束得整整齐齐的头发,面色清冷仿佛不带喜怒,长得十分英俊好看,说不上来的让人觉得舒服,哪怕是站在这个家徒四壁昏昏暗暗的破屋子里,张清岚也觉得这人像会发光一样。   回过神来张清岚呸呸两声,骂自己不争气,自然自语道:“他都这样对你了,你还觉得他好看,你是不是脑壳有包!”   然后看着这人就算是拾柴点火都是说不出的儒雅好看,目光再次被他吸引,他晃晃脑袋敲了敲自己的头,再次骂道:“能不能有点出息!”   可张清岚也不知道怎么了,虽然这人对自己一点也不好,可是他的善恶本上,从没有记上这人的半点不好,每每想要恶狠狠的记他一笔,就要落笔又觉得不忍心,于是每每作罢。   但就算是张清岚在善恶本上写的他再好,希望上仙开恩能对他好点,可这人三百年来的生活都没有一丝改变,克妻克子,无父无母,清贫一生,活不好,也饿不死。   张清岚觉得奇怪,这人难道前生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大坏事,才沦落至此,生生世世只能如此度日?   想到这里张清岚又觉得上天不公,就算真的惩罚也差不多了,再说了,照他看来这人虽然可恶,但也不是什么讨厌的大坏蛋嘛。   一个孤寡独居的男人,哪能想到要祭拜灶王爷呢?   张清岚每年都给他找借口开脱,但每年回天时还是要生上一回气,你知道我有多想吃红豆糖包、芝麻团子吗??!   张清岚看着他炒了一盘青菜走了,叹了口气,唉,你说说,一个大男人,天天吃青菜可怎么行?   想想这人前几世,无一例外的都是如此凄惨。   第一世生在一个普通的农夫家里,刚出生母亲就难产去了,刚成人娶了妻子父亲又去了,妻子生孩子也难产走了,剩下一个孩子总该好好活着着了吧?没想到刚长到五岁就得了天花也没了。剩他自己一个人孤独终老,无依无靠,最后病痛缠身死在家里也无人知晓。   那时候张清岚才刚刚实习,这是被分配到的第一个工作。   张清岚看着他这一生哭得眼睛都肿得跟核桃似的,隔壁的灶王爷碰见他吓了一跳,“仙友这是怎么了?”   张清岚捂着刺痛的眼睛呜呜哭着,“太惨了,老天怎么这么狠心?”   吓得隔壁家的同僚赶紧捂住了他的嘴,“仙友,这可不敢乱说,人的命数自有天定,生老病死都有依据,岂是你我能随意置喙的?”   于是张清岚捂着嘴巴蹲在灶台上呜呜地哭,嘴上不能说,心里还不能说了?   我就说我就说,好惨啊呜呜呜。 第二章   人死了张清岚总得投入到新的工作中去,于是还没休息几日的张清岚只好忍着悲痛继续工作。谁知道张清岚刚落地看见这家的孩子就愣住了,这不是?之前那人的转世吗?这么巧的吗?   但不得不说张清岚还是有点欣喜的,他想着,这下子他转世为人,总能过得好些,不必再受上辈子那样凄惨的苦痛了。   谁知道还是张清岚太天真,这人的情况并没有好转,这一世也一样的惨。   父亲强行霸占了他的婢女母亲,被夫人知道后将母亲不知道发配到何处去了,就算他再如何努力也得不到父亲的喜爱。不过好在他有颗上进不服输的心,日日努力读书作文,就想着哪日能高中,自己就算脱离苦海了。可哪晓得等到总算要去考取功名时,他那杀千刀的父亲去世了。   这可倒好,这个男人作为他的父亲活着的时候没给过他一分帮助,死了还添乱。以孝治国的朝廷可不会允许父亲去世的人科举。   于是寒窗十年白读了。   郁郁不得志的他窝在院子的一个角落里,还想着继续读书,天道酬勤,总有明志的一天。可原配恶毒,老爷死了更是无所顾忌,日日派人打骂他,冰天雪地里叫他拿着书站在屋外。   “你不是爱读书吗?外面雪景不错,我看能激起你的诗性,不妨就在这里读吧,清净。”   然后叫人在他身上泼热水,美其名曰不能冻着少爷。   天寒地冻,一瓢一瓢的热水浇在这人身上险些带走了他的生命,可这人到昏死前还拿着书背着“《康诰》曰:‘惟命不于常。’ 道善则得之,不善则失之矣。”   毒妇不想让他死在自家院子里招人口舌,于是命人把他拖回屋子里,不死不活地扔在地上,可这人却出奇的命大,只是腿冻坏了,再也不能像从前一般走路了,他就这样拖着残躯苟且余生。   等他撒手人寰,张清岚又鼓着腮帮子哭了,眼泪不要钱似的拼命往下掉。这人也太惨了吧。这是哪个神仙给他划的命格,是有多恨这个人,才这样对他!   张清岚只好忍着,在这个让人恶心的地方继续当差,只是每年都要恶狠狠地在善恶本上写上这家满满的恶行,还不忘缅怀故去的人,眼里含着两汪泪说道:“你放心,我替你报仇,你来世可得投个好人家啊。”   可惜,希望落空。   等张清岚总算等到这家恶有恶报被匪徒灭门后,心想,看来我能做的事也不少嘛,这不坏人就被我写死了。   经上峰安排后,神清气爽地换了人家继续工作,到了地方一看,张清岚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又是他?   张清岚开始陷入沉思,这是怎么的呢?月老上仙给他俩绑红线了不成?这怎么还生生世世不离不弃了?   可惜张清岚一个刚入职几天的实习生并不敢多嘴去问,有工作就干呗,大不了,大不了他再多写点他的好话,让他日子过得好些。只希望这人不要再这么惨了,就算他自己受得了,张清岚也受不了啊。   等到看到这人此生结局后,张清岚无奈地看破红尘,行,我知道了,这人是得罪司命仙君了吧?   这世他是一个穷苦的渔夫,却在一次打渔的时候,救了不慎落入水中的官家小姐。小姐芳心暗许,一次次的偷偷幽会中与他私定终生,只可惜就像戏文里唱的一样,这样的桥段里总会出现恶人,然后不许他们在一起。   小姐的父亲知晓了这件事,勃然大怒,命人日夜严加看管小姐,并且很快不顾她的反对,为她定下了一门亲事。小姐日日垂泪,却别无他法,渔夫想要去救小姐却没有能力。   有情人终被拆散,未能结为连理。   只是小姐大婚那日,渔夫收到了一封信,是她的贴身丫鬟舍命偷偷带出来的。信上写道,此生非他不嫁,还要他好好活着,她会在别的地方看着他过完此生。   渔夫当时不懂,几个时辰后才知晓,小姐没嫁出去,穿着新嫁衣用红盖头吊死在了房梁上,留了一封血书明志。   爱而不得,反倒令她丧命,渔夫这一生都活在谴责中,独身一人直至白发苍苍,郁郁而终。   张清岚两百年来为他流的眼泪已经不知道多少,如今他已是个成熟的仙了,学会了偷偷落泪,蹲在灶台上呜咽:“你说说你,还能有多惨?连我都跟着你倒霉,我在这人间都快两百年了,连一次像样的供品都没吃过,我容易吗?呜呜呜。我都在善恶本上拼命写你的好了,可上仙们和陛下怎么就看不见呢!下辈子你千万要投个好人家,别再让我碰见你了。”   很好,张清岚的乌鸦嘴非常灵验,他的内心有些许麻木。   在人间的这两百年,因为混得过于穷困潦倒,他张清岚的大名都在灶神界传遍了,仙仙知道有个倒霉的同僚,两百多年投在一个人家里,然后这人一世过的比一世苦,导致张清岚衣服都没得换。   他看着这人的第四世,已经不做挣扎了,不过就是个孤儿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比起之前来说这还算是有进步了呢。   于是知道了,这几十年的贡献都不要想了,衣服也没得换了,这人不饿死自己就算了,不可能还有心思管灶王爷的。   只是张清岚仍没有死心,每年回去的时候,都要在善恶本上绞尽脑汁地写上他一堆好话,以求哪位上仙看见了好歹也开个恩,叫他别过的这样苦了。   糟蹋也不能摁着一个人糟蹋不是?   只是这心愿泥牛入海,有去无回。   他这一世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孤家寡人一个,摸爬滚打还是穷得叮当响,最后肺痨缠身,整天像要把肺咳出来一样,受尽了病痛的折磨,最后病死在街头,被人拿草席裹上丢在了乱葬岗,连个安葬的地方都没有。   张清岚开始打心底里可怜他,也可怜自己,再次哭的两只眼睛红肿疼痛,我这是做的什么孽呀?能不能放过他也放过我,天呐!   一边生气地在善恶本上写他的好,一边哭着怀疑,“这个什么破善恶本是不是根本就没有用,为什么这么好的人总要受这样的折磨!”   第五次看见这人,张清岚已经不知道该做何想法了。   毕竟也有了革命情谊不是?   张清岚看着这人叹了口气,从厨房追了出去,看着这人在破旧的茅草屋里,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吃着刚炒好的青菜。   此生他叫李元钦,是个家徒四壁的书生,一生求取功名,可是刚刚过去的科举他却落榜了。张清岚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叹了口气说道:“看你这样子,分明像个举止幽雅的贵公子,哪里像个穷苦书生。只可惜,光看着像有什么用?我看你这一生啊,又没什么好结果。”   说到这里张清岚觉得一阵苦闷,好像不得志的是他一样,他接着说:“你到底是不是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大恶事,怎么都三百年了还是这样苦呢?我都已经拼命地在善恶本上写你的好了。”说完顿了顿,“哎呀,我虽然是想过要记你一笔啦,但是仔细想想,咱俩也算老熟人了,你又过得实在是惨不忍睹,我也只是想想罢了,本仙可从来没有写过你一个字的不好。”   说着举起手发誓,又想起这人看不见他,也听不到他,又悻悻地把手放下了,趴在桌子上长叹一声:“你到底什么时候能过好一点呀,也叫我跟着一起享享福好不好?”   张清岚抽了抽鼻子,怨念地说:“我都已经被同僚们嘲笑的不能再嘲笑了。唉,你看我这个破衣裳,三百年了,三百年了耶。”   李元钦慢条斯理地吃着饭,毫不理会他。   张清岚委屈巴巴地坐起来,伸手想敲他脑门,想了想又算了,“被神仙敲脑门儿会不会变得更倒霉?我这个仙很迷信的,还是算了。”   “你又听不见,我这是在说些什么呢。唉。”张清岚见他站起来收拾桌子,也跟着他一起,紧贴着李元钦的脚步,边走边说:“可惜我现在只是个没啥本事的小仙,实习期都还没过呢。不然我肯定要去给你走动一下,让上仙们给你改改命格。你要不就再等我个百八十年的,等我努力认识几位上仙,到时候,你可就有希望了。”   李元钦收拾好碗筷,又踱步回去。拿起书认真读了起来。   张清岚托着腮帮子看着他,听得昏昏欲睡,很快打了一个巨大的哈欠,撑着脑袋睡着了,嘴里还嘟囔着:“等我混好了呀,你兴许就能做状元了呢。”   说完呼呼地睡了。   李元钦读书声顿了一下,似乎是遇到了不解的字,接着像是弄懂了,笑了一下,然后翻页继续读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嗷嗷,午好午好,全文存稿小短篇,一个小脑洞,希望大家喜欢 第三章   张清岚看着李元钦日日这样辛苦读书,每天除了馒头白水青菜,就是馒头白水青菜,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可是“灶王爷职业守则”第一百二十七条写着:“决不允许利用法力给凡人变幻财物。”   张清岚非常头疼,不利用法力他去哪儿给李元钦搞些银两来呀,再这样下去,别说科举了,估计这人先得面如菜色的倒地不起。   他实在不想再看见他这样悲惨了,好歹哪怕就一次呢?让他稍微轻松一点点点点,让他这一世过得别再那么苦了。   这可难为坏了张清岚,这个人怎么可以穷成这个样子。小灶王爷开始发愁,这可怎么才好,如何能让他的日子过得好一些呢?   唉,可是天庭有规定我也不能变出东西给他,会被惩罚的,说不定因为这个还会丢了这份差事,被贬下凡,这可不行,下凡没事,就怕又给他放到地府去,那要吓死他的。   没办法了,张清岚左思右想,前思后想,总算暗下决心,趁着月黑风高夜,偷偷计划了不可告人的秘密。   第二天傍晚,张清岚拖着疲惫的身躯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李元钦出去给人写信挣钱,还没回来。也是奇怪,别人做着再挣钱的买卖,到了他这里就什么都不行,挣的钱不多不少,刚好够不会饿死。不过张清岚今天没心情去想李元钦能挣几个铜板了,他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几枚铜钱,鼻子一酸都差点要哭了。   赚钱真不容易,你说我一个仙,我何苦呢这是。   他抽抽鼻子,还是把这几枚铜钱放在了桌子上。   想了想又觉得不行,无故出现几枚铜钱,李元钦会不会心生疑虑?不行不行。   他赶紧拿起钱币,四下寻找最佳地点,可惜这个破破烂烂的家也没什么地方可藏,一眼就能看完整个屋子。   他又把钱扔在了门前的地上,心想他踩到必然会把它捡起来。   “不好,不好,这里黑漆漆的连个灯都没有,要万一把钱踢丢了怎么办?!”   想到这里,他赶紧把血汗钱捡起来,吹吹擦擦,又藏到了被子里。   又想:“要万一他一抖被子把钱抖散了,找不到了怎么办?!”   找来找去不满意,张清岚抓耳挠腮,非常苦恼。   最后总算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我放在他换洗的衣衫内兜里岂不妙哉?这样既不会丢,他摸到了还以为是之前放进去没用的呢!”   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的张清岚美滋滋地把钱放了进去。正巧李元钦在此时回来了,他赶紧隐去肉身,站在门口兴奋地等着李元钦进门,然后换衣裳,发现钱,惊喜地叫出声。   可李元钦慢条斯理地收拾,把事情一样样整理好,就是不碰衣服。有好几次他都伸手碰到衣服了,结果只是无意的又收了回去。张清岚的心像坐在了孙大圣的筋斗云上,一会儿上一会儿下,没个消停。   他心累地哀嚎一声趴在了八仙桌上,“我辛辛苦苦扛了一天大米才挣回来的几个铜板啊!你怎么就看不见!呜呜呜……”   正嚎着就听见李元钦清冷的声音惊讶地传来,自言自语道:“这件内衫里怎么会有几枚铜钱?” 张清岚眼睛都亮了,一下子冲过去,兴奋地眼睛都亮晶晶地说:“是你忘啦,你忘啦,你自己丢的。”   “难道是我忘了?”   张清岚拼命点头,然后看李元钦不再纠结,总算满意地坐下了,这又美滋滋地笑了起来,“总算本仙的好意没有白费,今天可是做了一件大好事呢。嘿嘿嘿。”   “好了好了,李书生,要拿着这些钱买一小块肉吃哦,这样才有力气好好做事呢。你放心读书,本仙会好好照拂你的。日后你若飞黄腾达了,可得记得报答我。”张清岚打了个哈欠,觉得实在是累的不行了,又趴在了桌子上睡着了。   李元钦收拾妥当,打开书轻声读了起来,或许是因为发现了几枚多出来的铜钱而感到高兴,整个嘴角都是弯的。   “好重好重。”张清岚在梦中还在痛苦地背米,喃喃地说着梦话:“要买肉吃啊李书生。”   恰好李元钦书读到一处,念道:“吾明矣。”   之后李元钦果然吃了一顿肉,张清岚感动得泪流满面,像是操劳多年的老母亲终于看到了曙光,于是更卖力地工作。白天就化成凡人去找活干,挣下几个钱就塞到李元钦的内衫里,然后美滋滋地看着他收起来改善伙食。   就这样过了很久以后,李元钦终于上场考试了,张清岚紧张到不能呼吸,结果这人仍是名落孙山。   张清岚看着李元钦回家,气得头顶冒烟,满屋子乱窜,叉着腰来回踱步,“这什么破科举,这么优秀的人都过不了,黑幕黑幕,肯定是黑幕!我应该上禀天帝陛下,让他管管这人间的腌臢事!”   这就纯属气话了,张清岚连天帝陛下啥样儿都不知道,每次述职都远远地看一眼,跟个豆丁似的模模糊糊看不清,更别说去禀告什么不平事了。   与张清岚的不忿相比,李元钦倒是很平淡地接受了,好在没有气馁,只是回家捧着书继续读了起来。   张清岚见他如此又欣慰地点点头,“嗯嗯嗯,这就对了嘛!虽然碰上此等不平之事,但也不能自暴自弃不是!李书生,你放心!我会继续挣钱给你买肉吃的!一定让你身体强壮地考上状元!”   不知怎么的,李元钦手里的书都比平时握得紧一些,只是面上十分严肃,看不出丝毫端倪。   张清岚一个可怜的实习灶王爷,就这样沦为了人间的苦力工。辛辛苦苦打工,只为了挣几个钱给李元钦买肉吃。一心挣钱买肉养书生的人,甚至已经忘了自己的本职工作。   日复一日,张清岚每每挣钱回来放进内衫,然后自言自语地勉励李书生一下,晚上困倒在李元钦的读书声中。   年复一年,转眼又是一场科举。   张清岚一夜没睡,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紧张得要命,仿佛要去考试的是他自己。   他唠唠叨叨的没完没了,“你可一定不能紧张啊李书生,你要相信你自己可以的。你这么努力,是我见过最努力的书生了。唉?也不是,你之前那一世,那个毒妇把你扔在雪地里冻坏了双腿你还举着书读呢。总之你就是很厉害。你一定可以的,肯定能考状元回来。”   就这样唠叨了一晚上的张清岚,第二天顶着两个黑眼圈目送自家书生上了考场,李元钦临出门前他还在喋喋不休:“一定可以中的!你吃了那么多肉!”   倒不知道念叨着不让别人紧张的自己才是最紧张的那个。   考完以后也还不能知道结果,张清岚看着李元钦倒是自在的很,每日还是出门写字,然后回家读书,没有什么变化,只有张清岚整天趴在门框上唉声叹气,“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知道结果呢。唉。”   直到不久后,张清岚又开始蹲在灶台上怀疑人生。   自家书生总算考过了,今天被召去参加殿试。他还记得人间的规矩,殿试是要皇帝亲自考核。也不晓得自家那个沉默寡言的傻书生,呸呸呸,聪明书生,能不能通过这关呢。唉。   正托着腮帮子皱眉头思考的张清岚,忽然听到外面好像在敲锣打鼓吹奏乐器,乱糟糟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热闹非常。张清岚放下双手,伸着脖子往外望,还没望见什么呢就听见外面有人边边敲锣边唱道:“承门李氏元钦公子高中状元!御赐游街!”   张清岚不敢相信,从灶台上险些摔下来,他一闪身来到街上,果然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那人又唱了一遍。张清岚伸着脖子往前面看,只能看见有人坐在马上,实在看不清样子,干脆一跃至马上坐在他身后,歪头去看,这一下子张清岚笑得嘴巴都快咧到后脑勺上去了。   真的是他家的李书生!高中状元了!   张清岚兴奋地说:“太好啦!你总算能过好日子啦!李书生,看来肉不是白吃的!”   他在李元钦身后,甚至开心地哼起了歌,觉得自己总算凭一己之力,帮这人逆天改命了。   李元钦胯下骑着通体雪白的马,身上着红袍,头上帽插宫花,锣鼓开道,鞭炮声声,像是状元郎,又像是新郎。   或许是因为十年寒窗有了回报,李元钦笑得格外开心。   一人一神共骑一马,一同走在这条热闹非凡的御赐游街路上。   作者有话说:   端午安康~ 第四章   李元钦搬家了,皇帝也看不下去新科状元家里如此破落,于是御赐宅邸。   张清岚美滋滋地跟着搬了过去。   心里十分高兴,甚至晕乎乎的像喝酒上了头。   三百年了!三百年了!我总算熬出了头!呜呜呜!张清岚握拳痛哭,这次是喜极而泣!   这人如今考上了状元自然有**持家业,不必再连迎送灶王爷此等大事都能忘记了。   真是上天垂怜,往后回天述职总不会再这一身破烂,两手空空了。   张清岚劝着自己不要再哭,这是好事,于是眼角挂泪舒了口气,整理好仪容准备着高高兴兴地住进新宅子去,总算不负他一番心血,日后,就是他张清岚的好日子了!   到了新家以后,张清岚的笑僵在了脸上。   这家虽然确实好多了,但除了李元钦,并没有别人在。   张清岚刚咧起来没半个时辰的笑,僵在了脸上,随后因过于震惊面部表情变换不过来,嘴角甚至开始抽搐。   因为李元钦这个大傻子,以不忍铺张的名义谢绝了皇帝的好意,虽是搬进新宅,可这府上,无非还是这一人一神罢了。   张清岚欲哭无泪,恨不能掐死这个傻书生算了。如果只是这样,他好端端一个灶神,何苦化作凡人日日夜夜为他操劳!   这人又在挑灯夜读,张清岚气得不知如何才好,在他身边踱来踱去,叉着腰数落他,发泄自己内心的不忿:“李书生你怎么回事?你知道本仙费了多大力气才让你成为了状元吗?本以为从此日子能好过些了,结果你竟然甘愿过这等苦日子了!以后谁给我上供品?谁逢小年初四送我迎我?”   他越说越委屈,蹲在李元钦的桌子上呜呜地哭了起来,“你这个人真的好过分,三百年了,我都兢兢业业地陪你过苦日子,体谅你本就命不好,也无暇顾及我,周全不到也就罢了。可现在我好不容易一袋米一袋盐的把你扛成了状元郎,你还如此对我,我不活了呜呜呜呜......”   李元钦长久地看着眼前这页书,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微微拧着眉头,不能顺畅地读下去。   张清岚地控诉还在继续,他蹲在桌子上红着两只眼睛盯着李元钦,抽抽搭搭地接着说:“你都不知道天上的同僚们都在背地里如何嘲笑我,说我连做个仙也是个破落仙。衣服上面满是补丁,这些补丁拆下来都能再缝两件衣服了!人家都笑我不是灶王爷,是丐帮帮主!呜呜呜呜,你说是不是很过分!”   “还有什么红豆团子,芝麻糖,白米糕,与我一同上天的同僚都吃的不爱吃了,兴许人家闻见味道都想吐了,可我连是什么味道的都没尝过呢。你说我惨不惨!”张清岚越说越觉得自己的凄惨人生简直人神共愤,于是哭得更大声了,仗着没人能听见,干脆一屁股坐在桌子上毫不顾忌形象的嚎啕大哭。   “我不过就想做个普普通通的灶王爷,怎么就这么难呢?呜呜呜呜!不能享受供奉也就算了,我怎么还得化成凡人去做苦力养你这个大傻子,气死我了!我这几百年忙忙碌碌还不是为了让你过得好些,别再这么惨了,有个自己的家,好好活下去,别再妻离子散、孤独终老,日子过得红火热闹些,好叫我也能享享清福,怎么就这么难呢?”   张清岚哭着哭着又累了,整张脸上鼻涕眼泪混在一起,难看的很,不过好在无人看见,就随它邋遢着去了。   他两眼通红地看着这个只知道看书的书呆子,鼻音深重愤愤地说:“反正我说再多也无益于对牛弹琴,牛虽然不懂可好歹还能听见琴声呢,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到。”   说完,这位仙十分没有礼仪形象的抬起袖子抹了抹眼泪,抽泣几声。抬头看着这人被烛光映照的脸颊,书的影子映衬下显得格外俊朗好看,张清岚大概哭得神智不清,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捏他的左脸颊。   李元钦面无表情地盯着手里的书,一边脸的肉被张清岚捏了起来,看起来分外诡异好笑。   张清岚扁扁嘴说道:“原来我捏你你也感觉不到呀。没劲透了。”   哭也哭累了,该诉的苦也诉过了,这位神仙又没心没肺地窝在李元钦身旁睡着了。   夜深了,李元钦还在挑灯夜读。   屋里十分安静,只有噼啪爆开的灯花声和张清岚呼呼睡去的喘息声还十分清晰。   大概夜里有虫子咬了李元钦的脸,他抬起一只手摸了摸左脸,神情十分奇怪。   第二天,打定主意要矿工睡懒觉的张清岚,日上三竿才顶着俩核桃眼醒来,到底觉得心虚,自己一个实习神仙,居然敢旷工了,是不是过于膨胀了?于是打算注意一下仙容,梳洗整理一番,只是一边走一边觉得哪里不对。   张清岚停下脚步,脑子转不过弯来。突然灵光一闪,目瞪口呆,他举起袖子看了看,又撩起外衫看了看。   新新新新新新衣服!!!   他换衣服了??他有新衣服了???   按理说,每年迎接灶神回家的时候都要重新张贴灶神的画像,对灶王爷来说这就是换新衣服整理仪表,只是几百年来,张清岚可从来没感受过这样的待遇。   他先是狂喜,一边蹦一边转圈圈,然后觉得不太对劲停了下来。   诶,怎么回事?   难道,李书生听得到自己说话?   不然哪里会有这样的巧合,昨天才哭完,今天就有了?   一旦有了这样的想法,张清岚觉得可怕至极,一个凡人竟然能听到自己说话吗???   他也来不及欣赏自己的新衣服了,拔腿就飞,准备去找李元钦。   刚起步还没飞远,就看到状元府外来了很多人,府内也添了很多人在忙忙碌碌的。   张清岚觉得奇怪,这是在干吗?随后他总算在人群中发现了李元钦,他正在与一个白胡子老头寒暄,张清岚赶紧走近,就听到白胡子老头说:“恭喜李大人,新进状元,又御赐驸马,真是可喜可贺天大的好福气啊!”   李元钦微微笑了笑,客气地说:“多谢王大人,您请喝茶。”   驸马?   张清岚听到这个词愣了一下,就是要娶皇帝女儿的人。   谁?李书生吗?   随后前来道喜的人接连涌过来,贺李元钦双喜临门。   张清岚从涌动的人潮中踉踉跄跄地飞走,脑袋里乱糟糟的一团,还理不清思路。   李书生他......被皇帝诏为驸马了?   挺好的呀,终于终于不用再过那种苦日子了,总算,总算熬出头了......   这不就是他希望的吗?   他来到厨房打算蹲在灶台上,这才发现厨房焕然一新,很多人在厨房忙碌着,大概是要宴请宾客。供奉灶王爷的地方打扫的明亮漂亮,新张贴的灶神画像和他身上的新衣服一样,下面还摆放了很多新鲜供品,张清岚了然,原来是因为这样他才换了新衣服呀。   盼了三百来年的事情,现在实现了张清岚却笑不出来,他不知道为什么。   这不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吗?   多好呀,他们俩现在,都...得偿所愿了......   张清岚心里闷闷的,不知道怎么了,就觉得心好像被谁打了一拳一样,隐隐地疼。   他伸手揉了揉胸口,歪了歪头,我这是......怎么了?   不管张清岚是怎么想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府里人越来越多,忙忙碌碌,很是热闹。来往宾客络绎不绝,大家都想同这位深受皇上喜爱的新科状元、未来驸马爷拉紧关系,官场上交个朋友总不会错。   张清岚再也不缺供奉了,不必再让李元钦操心,张清岚也不用再出去扛米挣钱给他买肉吃,更不用再每晚在书生耳边磨磨叨叨,叹命运不公。   张清岚失眠了,他不再蹲在李元钦书房和卧室里,毕竟那里可能很快要添一位女主人了,他不想自讨苦吃。   讨什么苦吃?自然是……   张清岚又说不出来。   他不乐意去碍这位未来女主人的眼还不行吗?   可这位公主也不过是个凡人,如何能看见他呢?   可他就在恍惚间觉得,这位公主抢了他的位置。   从今以后他不能再趴在李元钦的书桌上,听着他的读书声睡觉了。他再也不能絮絮叨叨地嫌李书生不知道供奉自己了。   他不乐意看着他和公主两人在一起。   这样也好,做一个本本分分的灶王爷,顺利的度过实习期,这不就是他最希望的事情吗?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盼了几百年得来的新衣衫,此时却觉得十分刺眼,刺的他眼都疼了,酸涩非常,好像下一秒就要有泪落下来。   厨房里,灶王爷案台上点着供奉的祈福油灯,噼啪爆开一个火花,炸醒了黑夜。   一个小而轻的声音颤抖着自言自语道:“李书生,我不要新衣服了,好不好......”   长夜深深,无人理会。   打他成仙以来在人间值守三百年,从未有一刻觉得,这夜又长又黑,静得可怕。   他扁扁嘴抱住自己,觉得真委屈啊。 第五章   张清岚蹲在灶台上,托着腮帮子无精打采的发呆。他感觉失去了仙生目标,本来他除了在嘴上恶狠狠地骂这人让自己实习路途艰辛,可心里是想让他变好的。这下好了,他真的如他所愿变好了,张清岚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隔壁家的灶王爷蹲在他家屋外听他叹气,趴着窗户边安慰道:“仙友,你这个想法也不是不正常,你听在下给你分析一下,就好比你养了多年的猪仔,日夜精心呵护,喂他吃最好的饲料,就盼着他能赶紧长大好发挥猪生价值,结果这猪好不容易长大了,还没等到你干啥呢,就已经让别家猪给拐走了,你说来气不来气?”   张清岚觉得这位同僚说的话狗屁不通,但还是面上不显,虚伪地说道:“小弟觉得仙友说得十分在理。”   但心里恶狠狠地给这位仙友记上了一笔。李书生才不是猪呢,他人长得又好,脑袋又聪明,现在还是状元郎了,谁说他是猪!   这就又护起犊子来了,大概就是自家书生,自己爱怎么骂怎么骂,要是听见别人编排了,那恨不得撸袖子上去打架。   好不容易把多事的同僚送走,张清岚又自己蹲在灶台上唉声叹气。   “大人。”   此起彼伏的问好声传来,张清岚来了精神,看来是李书生来了!   李元钦走进厨房,后面公主府派来的管家赶紧拦着:“爷,这可使不得,君子远庖厨,这等腌臢地界儿可不是您来的。”   张清岚听见这话可不高兴了,他气鼓鼓鼓起腮帮子,瞪着这个长胡子老山羊,说道:“你才腌臢,你全家都腌臢!我这就去找你家灶神,叫他参你一本!哼!”   好在李元钦并未理会这个讨厌精,“赵管家,你请回。寒舍家贫,怕是住不下你。”   长胡子山羊尴尬地笑了笑,“公主殿下派老奴……”   李元钦截断他的话,冷漠地看着他:“自有我去解释,不送。”   管家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应着下去了。   “干得好李书生!哼!叫他说这样过分的话!”张清岚美滋滋地夸赞道,觉得心情都舒畅些了,又疑惑地问道:“本仙倒是有点想你,可是现在都不用你自己做饭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正这样想着,就听见他问:“宴客的菜准备的如何了?”   “回大人的话,都准备妥当了。”   “嗯。”   然后李元钦也不走,也不再说话,就戳在那里,下人们噤若寒蝉不敢吱声,只埋头做事。   张清岚抠着手指甲口是心非地说:“你怎么还不走,没看见大家都因为你不敢说话了吗?”   看着他站在那里不动,张清岚鼻子酸溜溜的,闷声闷气地说:“哦,晓得了。是为了让你的公主妻子吃上最好的菜吧。”   李元钦也不知道为何咬了咬牙,又一声不吭地走了。   张清岚看着他走又觉得舍不得,委委屈屈,“我都好长时间没陪李书生读书了,这种日子好苦。”   李元钦跨出厨房门,脚下一顿,面上看不出波澜。   是夜,张清岚就差在灶台上进行抠脚活动的时候,有人来了。   张清岚趴在厨房窗边张望,有人提着一盏灯向这边行来。等挨得近了张清岚才惊呼一声,是李书生!   “李书生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李元钦撩起长袍坐下,将灯放在石桌上,这就读起了书。   张清岚从厨房的窗户望过去刚好能看见他,初秋的风徐徐吹来,灯影在李元钦脸上晃动。不知怎么的,他忽然觉得,自打成仙那天起就没跳过的心脏,又砰砰地跳动起来,灯影在他身上摇晃,也迷了张清岚的眼睛,好像整个人都跟着一起在晃,快要将他晃晕了。   他摸了摸胸口,看着李元钦安安静静地坐在对面读书,又觉得安心极了。一个闪身过去,他趴在了书生身边,自言自语道:“李书生,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读书呢?这地方又黑又冷,也没什么风景可看,真是奇怪了。”   可惜李书生并不能听到他在说话,依旧面色平静地在读书。   张清岚换了个位置趴在了他的对面,一只手撑着头看着这人,觉得美滋滋的,眼睛都笑弯了,“不过没关系,你来这里我好高兴。”   顿了顿又说:“这几天我没去书房听你读书根本睡不好觉,虽然本仙不睡觉也死不了,但我是个刚入职没多久的小仙嘛,很多凡人的习性根本改不了。我不睡觉就觉得好累好累,第二天都没精神做其他的事情。不过这个习惯我要改改了,以后你有了妻子我就不能再趴在你旁边睡觉了,这不太好。”   大概是因为夜色太浓,提灯昏暗看不清字,李元钦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张清岚还在絮絮叨叨地说话,他打起精神故作开心地说:“不过你总算是在本仙的努力下过上好日子了呢!以后的生活肯定会越来越好,真是不枉我费心劳神替你操持。你看我都有新衣服穿了,等年下肯定也有人给我供奉鲜果糖糕了,我也不必再羡慕别的同僚,等我回天述职的时候总算也可以扬眉吐气啦!”   说着说着张清岚又真得高兴了起来,嘿嘿傻笑。   李元钦读到一段文章,又似乎是很合他心意,他微微扬起嘴角神情舒展开来。   月上中天,大概是因为熟悉的人在身边了,张清岚絮絮叨叨的又睡着了。   睡前他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一边趴俯在石桌上,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可我还是想等小年的时候吃李书生自己准备的糖糕呢。”   李元钦看着手里的书,若有所思。   张清岚蹲在厨房里听下人们聊天知道了,书生很快要完婚了。皇帝大概是很心急的,不想再等,赐年前成亲。合过八字后很快有人选了腊月二十八这天,是个大吉大利宜嫁娶的好日子。   腊月二十八,那天张清岚已经回天述职了。他心里五味陈杂不知道自己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其实张清岚这些年来只有小年回天,汇报工作后就赶紧忙着下凡。   “诶诶诶,贤弟,你去做什么?这才刚回来,你怎么就要走了?”   有同僚看张清岚急急忙忙地要下凡间,拦着他问。   张清岚尴尬地笑了笑:“这不是有事吗?反正小弟所在的主家也不懂得要初四迎灶神,在下早去晚去都一样的。”   然后赶紧拱手告辞,下凡来陪李元钦。   张清岚想,他若不去,李书生多可怜啊。   书生没家没父母,屋里别说人了,连老鼠都不愿意去。   张清岚的恻隐之心都用在了李元钦身上,虽然他看不见张清岚,可张清岚觉得只要他陪着这人,就算书生看不见自己,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可张清岚知道就行了。   李元钦不是没有人陪,有他在呢。   谁叫自己善良呢?   日子一眨眼就过去了,很快冬天来了,这年冬天张清岚总算不用担心李元钦会被冻死了。还没中状元前的每一年,张清岚最讨厌的就是冬天,倒不是因为他怕冷,他大小也算是个仙,凡间的冷对他而言根本没感觉。   只是李元钦却不行,他最怕冷。破破烂烂的两间屋子抵挡不了风寒,就连读书都是围着几床破被子御寒,是真正的寒窗苦读。   每年这个时候都急得张清岚跳脚,生怕这人还没等考取功名呢,先把自己冻死了。但他也无可奈何,因为不能施用法术帮他,辛苦赚来的钱吃肉都已经是勉强了,又何论买被,别无他法只好抱在这人身后,企图能靠自己的一身正气替这人多少遮掩一些风雪。   好在这人命虽不好,但足够命硬。   每每都熬了过去。   张清岚看着热热闹闹的府里,看着外面飘着的雪花想,还好,他总算不必挨冻了。 第六章   腊月二十二晚上,厨房里清清静静的,下人都去休息了。只有张清岚一个仙,还蹲在灶台上发呆。   明天他就要回天述职了,他觉得闷闷的,最近很少看见李书生了,他大概是在忙。可等他走了,书生就要成亲了。   他托着腮帮子叹了口气,仙生艰辛,左右为难。   想着今年过年也不必急着回来了,有人陪他过年了,还是他看得见摸得着的同类,他不孤单了。   可想到这里心里又是钝钝得痛。   他捂着胸口思考着最近为什么总是这样难受,是不是该回天找位医仙给他瞧瞧。   恰在此时,“吱呀——”一声,门开了。张清岚抬头看,惊喜的发现是李书生。   他从灶台上跳了下来,喊道:“李书生,你怎么来啦?”   李元钦把手里的提盒放在桌子上,然后点着了厨房的灯。来到灶王爷画像前看了看,很干净整洁,他伸手将下面的桌子擦拭干净,回身去取拿进来的盒子。   张清岚疑惑地看着他,“咦,你到我神像旁做什么?”然后嫌弃地说道:“不过真的不是我说,这个神像是谁画的,真是一点也不像我,我多英俊呀!才不是画像里这样的长胡子老爷爷,不过也没办法啦,毕竟也没人见过我,大家张贴的都是祖先灶王爷爷。”   他又回身,眼睛亮晶晶地说:“不过,如果有一天李书生能画一幅我的的画像供奉该多好,我恐怕做梦都要笑醒。”   说完忍不住抿嘴偷笑,又觉得自己实在是痴仙说梦,叹道:“可这怎么可能呢?”   他碎碎念了许久,凑近李元钦,这才发现了李元钦露出来的双手,在光下有些不甚清晰的伤痕。   张清岚大惊失色,恨不能捧起他的手问这是怎么了,急得他像热锅上的蚂蚁,一下子现了原形。   只见李元钦看见这人突然暴露在自己面前,惊愕地愣住了。   张清岚捧起他的手,看着上面红肿破裂的伤痕,眼睛都湿润了,强忍着泪意问:“你这怎么搞的??你可是个书生,又不是武夫,怎么会伤了手?以后还能不能写漂亮的字了?要紧吗?怎么伤的?痛不痛?看大夫的没有?”   李元钦不知怎的,一脸尴尬,然后咳了两声问道:“你...是谁?”   张清岚愣了一下,抱住自己的脑袋慌了神,我我我我我我我我现身了?????   他慌张地解释,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那什么,咳咳咳咳,我,那个,我......”   苍天呐,这个要怎么编??这个算是我失职吧???被发现的话这辈子转不了正了吧????   苍天呐,太难了!做个实习生,太难了!   张清岚欲哭无泪,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起来但是不能,恐怕他钻进去李书生要当场吓死在厨房。   他的心脏咚咚跳着,是窘迫焦急不知如何才好的跳动,那颗本不会跳动的心好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正想着不管如何,先把他打晕再说,随后再想办法。   一瞬间脑袋里想了无数个念头的张清岚呆愣愣地准备着从哪里下手,才不至于真的伤到这人。   正咬咬牙决定动手时,有人说话了。不必张清岚再绞尽脑汁思考,只听李元钦咳了两声,说:“我看阁下气度不凡,非普通凡人所能比拟,莫非是哪家的神仙?”   张清岚听他这样说,尴尬地收回了想要敲晕他的手,在背后无助地搓了几下,随后哈哈干笑了两声,甚至自我介绍了一下,“啊哈哈,是啊是啊,你莫怕莫怕。咳咳,本仙是你家的灶神张清岚,这不是趁着天黑来视察一下工作吗?”   李元钦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接着说:“不知清岚仙现身寒舍有何指示?”   张清岚第一次听见自己的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来,脸腾的一下像被火烧了一样热辣滚烫,一张白嫩的脸上甚至生出了红晕,他连忙摇头摆手,挠了挠头结结巴巴地说:“那个什么,没啥事儿,就随便看看。挺好的,继续保持,本仙先走了啊。”   说完张清岚朝李元钦一挥手,赶紧收了真身。   只见李元钦晃晃脑袋,一副迷茫的样子,张清岚总算放了心,惊恐地拍拍胸口,长舒一口气。   还好还好,一个仙界事故就这样被他完美化解了,真是了不起。   说完还默默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觉得自己实在是十分有转正的希望。   回过神来他看着李元钦的手,这才想起了是为何才现身的,又捶了自己一拳,骂道:“哎呀,笨蛋,怎么刚才不趁着他发现自己了问个清楚呢?”   这是张清岚实习神仙以来,第一次出这样的事故,情急之下才不得已施用了法术,只是也不晓得这样清洗记忆对他有没有伤害,所以也不敢再试。   李元钦站在原地愣了很久,好像突然回过神来似的,提着盒子走了。   张清岚松了口气,惴惴不安的心这才放下了。   想到天亮就要走了,离别之夜就这样被乌龙事件打断,又叹了口气,这觉算是睡不成了。   天还未亮的时候,门又吱呀一声开了。   蹲在灶台上托着腮帮子发愁的张清岚愣了一下,抬头看去,又是李元钦。   只见他这次手里除了提了盒子,还拿了一卷什么东西。   这回张清岚万不敢再吱声了,默默地看着他。   李元钦先是从盒子里一样一样地取出东西,摆在了供奉灶王爷的桌案上。张清岚凑近去看,口水差点掉了下来,糖元宝、炒米糖、花生糖、芝麻糖、糯米团子、红豆糖包......几百年来自己絮絮叨叨没吃过的贡品甜食都摆列出来了。张清岚的眼泪险些掉下来,他恨不得上去抚摸一下,只是规定等到小年这天回天述职才能带贡品走,平时是不能沾的,否则就是坏了规矩。   张清岚看着这些万分可爱的吃食,眼冒金光,口水和眼泪都时刻准备着要掉下来,他感动地说:“李书生,你真是个大好人,我就知道你以前是因为太穷了才没能管我,现在发达了你瞅瞅你有多惦记我,呜呜呜,我太感动了。”   李元钦放点心的手顿了一下,不知为何,看动作好像有点心虚似的。   他又拿出手里的纸卷,展开。   张清岚张大嘴巴愣住了,这这这这这这,这不是他吗??   上面正是张清岚的画像,头束发带,清丽俊秀,两只眼睛弯弯笑着十分喜人,只是衣服是一身喜庆的绯色长衫,上面是些看不出是啥的细致花纹。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李元钦,不知道他如何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还画了出来。   李元钦就在这时将画展开,仔细挂在了桌案上方,嘴里还自言自语,“刚刚突然觉得灶王爷是长这个样子的,不若今年就贴这个供奉。”   张清岚本还吃惊到下巴险些掉下来, 听他这么说又心虚地咽了咽口水,差点呛到自己。是不是自己仙术不到家,没清理干净啊?   可就算是如此,张清岚也万万不敢再把没到家的蹩脚法术拿出来在李书生再身上用一次。   他只呆愣愣地看着画像,眼泪汪汪的,抽了抽鼻子,“李书生,你把我画的真好看。”   他又细细看着这幅画像,实在是喜欢得不得了,小心翼翼摸了一下生怕摸坏似的。凑近了这才看见,画像下还有小小一行题字,他轻声读了出来,“烟煴清岚绕苍衍。什么意思?清岚是我,苍衍是什么?清岚为何绕苍衍?”   他拧着眉头,觉得自己十分没有文化,实在是参不透这句话的意思,随即又觉得更心虚了,看来李书生不止记得他长什么样子,连他的名字都没忘记。   他这三脚猫的法术以后还是慎用,慎用。   却没看到李元钦在他说话时越发柔和的目光。   想不明白的事干脆就不想,张清岚决定随它去,继而将注意力又放回了李元钦身上,不免失落地说:“李书生,我明天就走了,你自己要好好的,等你成完亲我再回来。”   本十分温和立在原处的李元钦手顿了一下,然后一下子收了回来,拎着食盒甩袖走了。   张清岚看着他的背影,疑惑地想:我怎么觉得李书生好像是生气了呢?   可是好端端的没人招惹他,他突然生的什么气?   某些没心没肺的人,恐怕这辈子也难以想透,别人为何生气,生的什么气。   过了几个时辰,已是二十三到了。   张清岚偷偷把画像从墙上拿下来,卷起来仔细收好了,他可不想李书生画给自己的画像整天烟熏火燎的,得小心翼翼地宝贝起来才行。至于日后李书生发现画像丢了怎么办?这不在张清岚的考虑范围之内,不过一幅画像,想来李书生不会这样小气。   再者说了,这么大的府邸,丢个一两样东西不是再正常不过了?   至于为什么这么大的府邸金的银的不丢,香的辣的不丢,偏丢一副无甚要紧的灶神画像,这也不在张清岚的考虑范围中。   什么也不考虑的张清岚理直气壮地卷好画像,换上了李书生画给自己的衣裳,两手拎着好吃的,得意洋洋地回了天。   这下子可没人再编排他了!   等张清岚回了天这才发现,以往爱嘲笑他的同僚不仅不编排他了,反而十分热情,从前说过自己坏话的仙,也莫名其妙地跑过来异常谦逊地道歉。   张清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不过太复杂的事他也想不明白,于是归结于从李书生中状元开始,连带着他的运气也一起变好了。   然后唱着歌一蹦一跳的去“灶王爷办事处”述职了。   走远了的张清岚没听见后面有仙在八卦,“诶,这等仙姿愚钝的,竟然能有这样的好运气。”   另一个摇摇头,叹口气说:“谁叫人家运气好呢。”   再多的都按下不提,大家心照不宣地使了个眼色,四下散开了。   张清岚在善恶本上又写了一堆好话,想着如今李书生都成状元郎了,总能过得更好了,那现在自己再写上李书生的好人好事,必定是锦上添花,好日子更上一层楼才对。   等事情处理清楚,他想到李元钦正在成亲,也不必急着下凡去了。想着好歹时间不算太长,他且等一会儿就走正好来得及。他哼着不知道从脑袋里哪个地方搜出来的小曲儿,托着腮帮子蹲在办事处门外,等着人间正月初四好回去。   仙来仙往,倒也无仙理他,等了一会儿,往年总爱跟他一同述职的同期实习同僚看见他问道:“张仙友,你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趁着回天去休息一下吗,蹲在这里却是为何?”   张清岚忙站起来整理仪容,拱手应道:“在下等着回人间工作呢。”   “怎么?不等你休息又给你派了新人家?”   张清岚愣了一下,“什么新人家?”   随后心里一咯噔,不会是他刚回来李书生就意外去世了吧????   那位同僚奇道:“你还不知道?你述职时我看你家那个凡人要迎娶皇帝的公主了,等他们完婚后就要搬进公主府去。咱办事处有规定,王侯将相的宅邸可不是你这种实习灶王爷能去的,那都是有资历的大前辈们的工作。这样你不就要去新人家了?”   张清岚彻底懵了,他呆呆地站着,一下子没站稳还晃了几晃,那位神仙赶紧扶住他,也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又冷不丁想起最近天上的八卦,面色变了几变,心里偷偷给了自己几个嘴巴,急急忙忙地说:“我还有事先走了,仙友保重!”   张清岚已经无暇顾及别的,自然也没发现这位同僚前后情绪转变如此之快的异常之处。   他万万没想到,他一心想让李元钦出人头地做状元,最后的结果竟然是将他拱手让人了。   张清岚浑浑噩噩不知所谓,欲哭无泪十分难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丢了什么。   他再也见不到李元钦了。   这个认知让他痛苦,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样难受,他只知道如果可以重来一回,他再也不要新衣服了,也不要什么好吃的,破破烂烂的就破破烂烂的,被人嘲笑就随他们嘲笑,那有什么的呢,他都可以忍受,不去理会。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红衫,眼泪汇聚在眼睛中央,到底是落了下来,浸湿了他的衣裳,洇成了一小团暗红。   我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我只想还陪着你读书。   想看你读书,想看你写诗,想看你什么都不做也好,就看着你。   就算成亲也好,大不了我就忍着好了,我绝对不写一句你的坏话在善恶本上。   我舍不得。   可现在他没机会了。   不论好坏,李元钦这个名字也永远不会出现在张清岚的善恶本上了。   张清岚躲在角落里,蹲下来呜呜地哭了起来。   李书生,你过得好吧,没关系,我知道你过得好就行了,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你都过得好就行了。   已经再也不苦了,你过得好就行,我别无所求。   我太笨,什么都做不好,肯定也给你带不来好运气。   若有来生,也别再遇见我这样没用的灶王爷了。 第七章   不知过了多久,张清岚擦干眼泪吸了吸鼻子,好歹整理好情绪回了自己的小窝,准备等着上峰给自己安排新差事,还没进去呢就在门外被拦下了。   “见过张仙君。”   张清岚看着眼前拦住他的碧杉上仙,呆愣愣地指着自己,“这位仙友是在跟我说话吗?”   来人点了点头,温和有礼地说道:“张仙君,我乃奎无宫殿内小仙,名唤姜宸。”   张清岚挠了挠头,实在是不知道自己一个实习小神仙,能有什么值得上仙来搭话的,他一拱手,小心翼翼地问道:“上仙有礼了,不知道上仙找我所为何事?”   “张仙君不必客气,以后你我也算是同僚了,彼此亲近些也好。”姜宸笑眯眯地拦着他说道。   张清岚瞪大眼睛,问道:“此话何解?”   姜宸回道:“小仙先前已领命前去天帝陛下殿前求人,天帝陛下十分慷慨,听说是奎无宫要人,十分痛快地便将张仙君的仙历划到了咱们殿上。”   “?????”张清岚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甚至都顾及不上仙家礼仪,十分紧张地拉住姜宸,“上仙是说我现在换单位了????”   姜宸笑眯眯地点头赞道:“张仙君真是仙资聪颖,一点就透。”   张清岚这下真的喘不上气来了,刚刚平复的心情现在就又要毁了,他咬着下唇强忍着就要哭,想着往后是再也没机会做李书生家的灶王爷了,想到此处,又是一番委屈难过。   委屈巴巴地说:“再有半月我就要转正了,你现在告诉我没戏了?我做错什么事情了?不会是!!!”   张清岚一下子忘了要哭,紧张地张大嘴巴,想到:不会是我在人间在李书生面前现形的事吧????这么快就传到天庭了吗???   完了,真是祸不单行,我的神仙生涯完蛋了。   就在张清岚的脑袋想到第无数个惩罚后果哪个更惨的时候,姜宸咳了两声,张清岚紧张地看着对面的上仙,内心十分忐忑,等着从他嘴里听到宣判自己死刑的命令。   姜宸看着张清岚这幅样子实在是有些头疼,自家主子到底是怎么想的,这孩子看着不甚聪明啊?只是无奈不敢违令,面上不显,耐心解释道:“张仙君有所误会,您去奎无宫是高升啊,不是被贬。”   张清岚眨巴眨巴眼睛,“高...高升吗?”   姜宸点点头。   “不...不是被贬?”   姜宸点点头。   张清岚又长舒一口气,仿佛死而复生。这一番大起大落的情绪起伏反而冲淡了他内心的不安和不舍。   姜宸解释道:“不过是将张仙君的仙历划入我奎无宫中,另外将您的仙格由地仙划为天仙,此后张仙君的实习灶王爷生涯就结束了。灶王爷办事处您的工牌也已经取走了,往后张仙君的一应大小事安排,全凭奎无宫主理。”   张清岚听得一愣一愣的,其实并未完全搞懂,不过总算是明白,他不仅不是要被处罚,反而踩了狗屎运顺利度过实习期,如今转正了!成了一个正经神仙!   这不是他几百年来除了让李书生过好日子以外,最在意的事吗?真是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不过想到以后,李元钦到底是个凡人,会生老病死转世投胎,他再如何放不下这也是事实。不若先过好眼前的日子,其他的再徐徐图之。   想到此处他好歹将内心的不安按捺下去,冲姜宸一拱手正正经经地敬道:“小仙张清岚,往后就仰仗上仙看顾了。”   姜宸高深莫测地笑了一下,说了一句张清岚听来没头没脑的话,“张仙君的好日子在后头,前途无量,万万不必由小仙庇护。仙君且将心放好,往后,仙途坦荡。”   张清岚稀里糊涂地听着,挠了挠头又没心没肺地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借上仙吉言。那请问上仙,咱们什么时候走呀?”   姜宸看他一会儿高兴一会儿紧张的,表情变化十分精彩,心里想着,果然是个单纯不知事的,心里对他的好感倒是添了几分,如此看来进了奎无宫也不是个多事的,想必上神选的人,总不会有错。   随后却也并未多说其他的,微微笑了一下,欠身回手,“张仙君这边请。”   张清岚连忙点头跟上,走了几步后,才十分慢半拍地说道:“呃,内个,上仙......”   姜宸偏头问道:“张仙君不必拘礼,请讲。”   “奎...奎无宫......是什么地方?”   张清岚这才发觉,自己根本连奎无宫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就这样懵懵懂懂地和这位从未见过面的上仙走了,是不是显得有点傻。   当看到姜宸上仙脚下不显地踉跄一步,显然是被他这句话惊了一下,更是心虚的不行,在心里暗骂自己傻瓜。   一向见惯大风大浪无所不能的奎无宫主事姜宸上仙确实嘴角抽搐了一下,内心方才对张清岚是个单纯的好孩子这一印象,稍微动摇了一下,毕竟,单纯和傻,还是有些区别的。   谁能知道在天庭一向以稳重有礼、做事严密闻名的姜宸上仙,也会在心里默默吐槽一个小小的地仙。   姜宸干咳了几声,收回心思,回身说道:“张仙君资历尚浅,来天上不过一年,不知道也是有的。”   张清岚十分认同地拼命点头,是呀是呀,我在天上一共没待过多久,上仙都不认识一个,连这天上的景色都没看过,更别说别的了。实在是个会顺杆往上爬的好仙。   姜宸边走边解释道:“奎无宫乃是苍衍上神所居之处,在九天之上,苍云之巅。虽居于天庭,但并不归属于天帝陛下。”   张清岚忽然听到觉得十分耳熟的字眼,可也没去细究,毕竟如今最重要的是他的仙生大事。听姜宸这样说来只觉得奇怪,这下可遇到了知识盲区,奇道:“怎么会呢?这天庭不都是天帝陛下的吗?”   姜宸笑了笑说:“上神是上古天神,他之于天庭,就像是定海神针之于东海,观音大士之于南海。上神比天帝陛下还要更早出现在混沌中,与天地日月同寿,因与天庭有誓约,所以居于天庭一侧。若天庭有难,宵小来犯,上神便会出面维护天庭安稳。”   张清岚听到此处目瞪口呆,在他的仙生观里可没有比天帝陛下更强大的人了,没想到这位上神竟然如此厉害。   比天帝陛下还要更早出现在混沌中?那岂不是位白发苍苍满面长白胡子的老神仙?   他曾远远地望见过太上老君,回忆起来觉得两人大概长得差不多,于是十分钦佩地点了点头,这位上神老爷爷可真是伟大。   姜宸替自家主子收服了一颗迷弟心,十分满意地点点头,“所以张仙君完全不必担忧,奎无宫是多少仙家天神想进都进不来的,得此机会应当是件值得庆贺的大好事才对。”   张清岚秉承着不懂就问的好学生心态问道:“上仙,不瞒您说,我只不过是个小小的灶王爷,还是实习中的,自打升仙以来从未见过什么上仙上神,连天帝陛下长什么样还不清楚呢,又怎么会被划到奎无宫去呢?”   姜宸看着他,内心啧啧叹道,这傻孩子真是单纯天真,不过能有这样的好福气,与他这天真的性子也脱不了干系,不过,这不正是他的缘法吗?   他并未多解释别的,只高深莫测地摇摇头说道:“这小仙就不知道了,小仙只是收到了上神的口谕,自然不敢怠慢此事。您等上神处理完事情回来,自然就清楚了。”   张清岚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吸了吸鼻子,觉得这实在也算是个好事。他现在完全不想下凡工作了,若是投身在别人家里,下去就要不可避免地想到李元钦,日日思君不得见什么的,未免太惨,这可不行。   换换工作也好,也能换换心情嘛。   张清岚就这样想着随姜宸进了奎无宫内。与他想的不同,奎无宫虽恢弘高大,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金碧辉煌闪闪发光,只是矗立在云巅,周身淡淡的拢着一层薄雾,看起来宁静安心。想到从今天起这就是他要工作的地方,不免暗暗松了一口气,只看着宫殿就能想到上神不会是个难相与的神,姜宸上仙对他也十分温和谦逊,不免让他一路惴惴不安的心稍稍平复下来。   姜宸领他入了殿内,一一向他介绍。   奎无宫内的仙都很是规矩客气,见张清岚来都非常和蔼有礼,完全没有要欺负他这个新进小职员的意思。   张清岚赶紧手忙脚乱地一一回礼。   “这就是仙君暂住的房间,一应吃穿用度自有人为仙君处理。其他的等上神回来自会安排。您可以随意走动,出宫散心也行。”   张清岚连忙道谢。   姜宸笑了笑,递给他一块漂亮的玉石,“仙君不必客气,有什么事随时叫我,我就在宫内,无事很少外出走动。这是灵犀石,凡拥有此石的人可以互相联系,只要在上面擦拭一下,见它亮了便呼叫小仙的名字就能找到我。”   张清岚小心翼翼地收下,忽然觉得自己仙途坦荡,竟然连仙器都有了。   见他要走张清岚赶紧拦住他,“上仙,我想知道上神什么时候回来?”   姜宸一脸高深莫测,神神秘秘地说:“不必着急,上神怕比仙君还急。且等些日子,自会相见。小仙告辞。”   张清岚点点头,完全没听懂。   不过也无所谓了,再次想着这位上神大人可真是个大好人,一定是位慈祥的老人家,和蔼可亲的那种。不然怎么会如此善解人意的在这种时刻让他升职了。   又过了些时日,张清岚自己待着十分无聊,时时想起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李元钦这等伤心事。于是把他画给自己的画像仔细展平,托姜宸帮自己裱起来挂在了床边,这样他日日可见,也多少觉得好受些。   姜宸当时看见画像的表情不知为何十分精彩,还特意盯着画上的题字看了许久,好像想说些什么,看了张清岚几眼又憋回去了。   张清岚以为他是在好奇是谁画的画像,于是解释道:“这是我在人间工作时,一位......”   说到这里张清岚顿了一下,想到实在不知该如何称呼李元钦,想了又想,还是不确定地选了一个称呼说:“是一位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画给我的。”   他拉着自己身上的衣衫说:“你看,这就是他送我的衣服,同画像上一样的。”   姜宸看了看画像又看了看他,目光里的东西张清岚觉得怪怪的,却也体会不到。于是归结于姜宸上仙惊讶于李元钦精湛的画技。   姜宸指着画像上的那行题字,到底没忍住,试探着问:“我看这画十分有趣,将仙君的气韵描得淋漓尽致,倒是不知道这行字是什么意思?”   张清岚看向姜宸,有些惊讶,“我以为是我没文化才没看懂这话的意思,原来上仙您也不知吗?”   说完,又摸了摸下巴,说道:“这清岚是我,可为何要绕苍衍呢?苍衍是什么?”   等等,张清岚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很重要的信息,但是脑子好像打了结,越是想越想不出。整个人的眉头都要皱在一起打结了。   什么呢?什么呢?苍衍?嘶,我之前在哪儿听到了这两个字?   姜宸看着这人陷入沉思,心里默默想着,上神,您可真是选了个......小傻子......这都这么明显了,他竟然还没想到真相。   想着又摇摇头,看来情之一事可真是无迹可寻,就算是上古天神,也要为情变一个人。   张清岚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快烧起来了,好像已经想到了,又模模糊糊的像有面镜子挡着看不到。总觉得自己无意间错过了十分重要的讯息。   姜宸不忍再看这个小傻神仙再为难自己,赶紧岔开话题说道:“听说仙君喜欢吃甜食糕点,奎无宫内特意去寻了两位擅做糕点的师傅,仙君不要客气,请尽管吩咐他们。”   张清岚被姜宸一打岔,赶紧先把这事抛到脑后,回过神来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我从人间带回了些糕点,我吃这些就好了,倒是麻烦上仙费心了。”   说着他打开自己的小包袱,里面还是他从李元钦府上卷走的李元钦供奉给自己的各色糕点。   他小心翼翼地问:“不知上仙可否给我一把上锁的小柜子?”   姜宸问道:“这是为何?”   张清岚怪难为情地说:“我想把这些糕点锁在柜子里,施上个法术,这样糕点就能一直完好存放,我若想吃的时候,就可以拿出来了。”   张清岚又觉得姜宸作为上司已经对自己足够好了,怕自己叽叽歪歪提出一堆要求让人生气,又赶紧加了一句,“这是...这是对我很重要的人送给我的,几百年来我第一次收到,实在是舍不得,倒是要麻烦上仙通融一下,日后,日后,小仙必定会好好报答上仙!”   姜宸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微微笑了笑,一挥手一架带锁的小柜子就放在了床头,“仙君不必客气,不过小事一桩,若无其他的事,小仙先退下了。”   张清岚感动地热泪盈眶,没想到新上司这么好说话,他不敢再多说别的,抱着自己的小包袱疯狂点头送走了姜宸。   姜宸拦了他一下,回身走了。   忙着看小柜子的张清岚自然没有发现,姜宸上仙另一手里,闪闪发光的那块灵犀石。   张清岚想着还好走前拿走了画像、衣衫和点心,起码还算是有些念想。他把点心仔细收好后,依旧舍不得吃。每天想李元钦想得难受就拿出来吃一小块儿,觉得这样大概能多坚持些时日。   张清岚又觉得自己这样颓丧实在是不行,于是逼迫自己出门散心,靠着自己的没心没肺,很快和宫内的神仙们打成一片。   于是对于上神的英勇事迹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   “我听我奶奶的奶奶的爷爷的爷爷的奶奶的奶奶说,上神可厉害了,当年上古凶兽金甲火螭为祸苍生,三界联手派出百万雄将都没能制服它,损失惨重,可咱们上神就这样噼噼啪啪,三下五除二,不费丝毫力气,就将这凶兽撕成了碎片。”小仙童甲一边浇花,一边拿着花壶拳打脚踢地描述,对上神的崇拜之情溢于言表。花壶里的水都洒的到处都是,四周的小仙童们赶紧嫌弃地往旁边闪了闪。   小仙童乙挥舞着小仙锄摇头晃脑地说:“不对不对,我听我爷爷的爷爷的奶奶的爷爷的爷爷说,是这样的。当年上古凶兽金甲火螭为祸三界,没有一个人是它的对手,结果上神应战而来,左手持弓,右手持剑,脚踏火云,头戴法冠,刚一出场,金甲火螭就被上神的气派折服,连连认输。咱们上神连手都没抬,不过张口说了一个字,这凶兽就哀鸣一声自爆而亡。”说到激动处还连连挥舞小仙锄,张清岚赶紧拦了拦,生怕这个小祖宗不小心砸着哪个。   小仙童丙也参与了进来,嗤笑一声,“你们说的都不对,我听我爷爷的爷爷的奶奶的爷爷的奶奶的奶奶的爷爷的爷爷说,当年......”   “你们几个小家伙,又在偷懒了,看我不去告诉桑枝天君,叫他教训你们。”   听见姜宸的声音传来,一群小家伙也不说了,赶紧捂着脑袋四下逃窜。   小仙童丙还没开始说呢就被打断,急得不行,一边跑一边跺着脚回头喊:“清岚哥哥!下次我再跟你说!等我!”   说完一溜烟的跑不见了人影,留下蹲在旁边一脸呆滞等着听故事的张清岚。   姜宸踱步过来,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几个小家伙可是上神的忠实崇拜者,骨灰级的,说的话一定要在太阳下晒晒再听。”   张清岚站起来拍拍衣服,嘿嘿笑道:“我觉得他们说的挺好的,我从他们嘴里知道了很多上神的传说。”   姜宸感兴趣地问道:“是吗?都听到了些什么?”   张清岚掰着手指头说:“上神手撕穷奇,刀劈梼杌,一个眼神就杀死了饕餮,不过挥了挥手九角兕就被上神收服,赤焰狻猊被魔界放出来为祸作乱,还没看见上神的影子,只听见他的名字就吓得跑回龙珏山再也没出现过,刚刚说到金甲火螭战百万雄兵,上神不过说了一个字,凶兽就哀鸣一声自爆而亡了。”   ......姜宸觉得头大,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问道:“张仙君不会相信这种小孩子的话吧?”   张清岚不高兴地说:“自然不会,上仙拿我当什么人了。我怎么会尽信这些话。”   姜宸这才松一口气,这孩子傻是傻了点,但还是有点脑子的。   “就比如刚刚小艺说的,上神才说一个字,上古凶兽就自爆而亡,未免有些过分夸张。”   姜宸嗯嗯点头应是,“说得十分有理,张仙君是个明白人。”   张清岚表情严肃地考虑了一下说道:“小仙以为,上神起码要说一整句话,这头凶兽才会自爆。”   作者有话说:   姜宸:你杀了我叭(╥╯^╰╥) (八点半再更一章) 第八章   姜宸一头黑线地想给张清岚解释,可这几天放任他自由活动的结果就是,他被洗脑了。整个奎无宫的小仙们都是上神的仰慕者,独身处在这样环境里的张清岚,十分顺理成章地加入了这个“仰慕上神传销组织”。   等到姜宸口干舌燥地解释了整整一天后,张清岚总算清醒了一点。知道了就算是上神也不可能一个眼神就杀死饕餮,也不会说一个字就让金甲火螭爆体而亡,说一整句话也不会!   张清岚实在是想不明白了,于是问道:“那上神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神呢?”   姜宸笑了笑说:“他不想做神,只想学着重新做人。”   张清岚不解:“为什么?这世上所有人都想做神仙。”   张清岚想起他还在做凡人时,世间人所求无非那些,左不过是荣华富贵,长生不死。就连人间最尊贵的皇帝也不能幸免,应该说是,越尊贵的人越会祈求长生,因为想千千万万年活在世上享受无边的富贵和掌握别人生死权利的快感。   人之劣根性,不过如此。   正是这样,在张清岚看来,这世间千万生灵,就算是一株花草,所求也不过是成仙后脱离这卑贱的身躯,以求在天地间长生不死。   就连张清岚其实也是想做仙的。从前他刚被烧死时叹上天不公,他这一生苟且,从未做过坏事,却如何落得惨死在火海中的下场。可冥冥之中命数许是真有天定,让他好巧不巧做了一个小小的地仙。   其实张清岚不过是个仙界未出襁褓的婴孩,人间三百年于天庭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人世间百转轮回,像李元钦一样的凡人受尽轮回之苦、历尽人间惨事,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长久一生。   可于张清岚而言,不过是实习工作中的短暂一瞬。   若是旁的神仙下凡做事恐怕连一个眼神都欠奉,如张清岚一般为一人生死喜悲而高兴落泪,甚至为他化为凡人只盼他过得更好的仙,在这天上恐怕是决找不出第二个的。   在张清岚眼里李元钦是不同的,这份不同不能为外人道,只他自己知晓。李元钦是让他心脏砰砰跳动起来的人,却不是旁的神仙眼里如蝼蚁一般脆弱的一个什么物件东西。   神仙不悯人间,因为凡人的喜悲于他们而言不值一提。   这正是证明了张清岚先前的想法,人想成仙,却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竟会有神想做人。   张清岚这样想着,于是问他:“神长生不老,可以变幻法术,可以掌握这世间凡人所不能掌握的东西。上神为什么却想做人呢?”   姜宸一眼望过去,定定地看着他说:“他太孤独了。”   孤独?   这又是张清岚所不能理解的部分,他摇摇头说:“我不懂,神为什么会孤独。这世间万物皆在他眼底,抬眼星辰,伸手河川。就如奎无宫众仙,甚至是上仙你都陪在他左右,又怎么会孤独?”   姜宸长久地叹了一口气,目光中又是张清岚看不懂的眸色深重,他说:“你还太小,他却与你刚好不同。他在这天地之间活了太久,不死不灭不是恩赐,于他而言更像诅咒。他无悲无喜,无爱无恨,他对这世间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如你所说,抬眼星辰,伸手河川,他却已望了万万年。”   “唯独做人,让他觉得活了过来。”   张清岚有所感触,眸光闪动,叹道:“如此说来,倒真是同上仙说的一般,上神真是个可怜人。”   他想了想接着说:“我虽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如你所说上神是太孤独了些。再好的景色,也有看腻的一天,再高的山峰,也有踏平的一天。若千千万万年都如此循环往复,那可绝不是世上最快活的人,而是这世上顶顶痛苦的可怜人呢。”   姜宸听他说了这话,倒真是有点刮目相看,随后大有深意地看着他,笑了笑说:“就连我,也从不敢说上神是这世上最可怜的人这种话。”   张清岚奇道:“这倒是为何?”   姜宸说道:“这世间都默认他是天地间的强者,认为没有东西能伤到他。若他都解决不了的事情,似乎这天就要塌了。如何会有人认为他是这世上‘顶顶痛苦的可怜人’?你这说法倒是有趣。”   他深深看了一眼张清岚,“我在他身边已有数万年,可我也做不到他想要的。那是最简单的东西——纯真无邪。一个最纯粹的人,面对他不必害怕,也不必敬畏,只是拿他当做一个最普通的人。”   张清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免伤心地说:“上神确实如我所说,真可怜啊。”   姜宸看着他,弯了弯唇角,“你是我在这万余年间见到的第一个说上神可怜的人,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是你吧。张仙君,你是个有福气的仙。”   上仙又在说些自己听不懂的话了,张清岚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若真是如此,待上神回来后我要想办法好好陪陪他,这样一个慈祥和蔼老人家,却这样孤单,可真是个让人不忍的事情。”   老人家?   姜宸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姜宸不知为何突然笑得前仰后合,倒把张清岚吓了一跳,同他相处了这些时日,可从没见过上仙如此失仪的样子。   “您听到没有老人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姜宸像被谁喂了笑得停不下来的丹药,倒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话。   张清岚一头雾水,左右看看,除了他们二人,可没有第三个人了。   他打了一个哆嗦,觉得上仙大概是有什么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赶紧拱手告辞,又溜溜达达地出去听上神的事迹了。   姜宸看着这人蹦蹦跳跳的背影好容易止住了笑,又觉得实在失仪,举着手里的灵犀石深深鞠了一躬,嘴里恭敬地说道:“小仙请罪,小仙请罪。”   石头那边似乎是恼了,冷冷地笑了一声,一言未发。方才还闪着淡淡光的石头一下子失了光彩。   姜宸一握拳将它收了起来,想想方才的事还是止不住地想笑。那能怪他吗?谁能想到,自家上神心心念念的小家伙,竟当他是个老头子呢。   “拜见上仙。”   有其他仙子经过这里看见姜宸福身问好,两相对视,心下怪道姜宸上仙今日这是怎么了?平日不苟言笑,今天倒是为何笑得十分开朗。   姜宸见有人来,右手握拳放在唇边干咳两声,点头回应,回身走了。只是扔掩不住嘴角的笑意。   毕竟,这对姜宸而言,实在是太有趣了。   苍衍上神要回来了。   这一消息如呼啸的狂风席卷而来,传遍了整个天庭。   大家都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讨论着关于上神的事。   张清岚每天无所事事出门遛弯儿,稀奇的是每每有人看见他又连忙噤声,不再多提上神的事了,搞得他很郁闷,难道因为我是奎无宫的人,所以才如此避讳我吗?   我又不会打小报告!   想想自己之前的工作,也实在是没什么说服力,他从前不就是个打小报告的吗?   他百无聊赖地踢着石子来到了锦鲤池旁,然后蹲在了台子后面一个人发呆。   却恰好听见了有人在此处讲上神的八卦,张清岚一下子来了兴致,赶紧藏好竖起耳朵,兴致勃勃地听了起来。   神仙甲左右张望神神秘秘地说:“诶诶诶,听说没有?上神可要回来了。”   神仙乙嫌弃地把凑过去的耳朵收回来,不免无语地说:“我当是什么惊天大秘密呢,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了?也值得这般遮掩?”   神仙甲被人这样说颇有些尴尬,赶紧往回找补,“你可知上神为何去了这么久?”   神仙乙说:“不是说去四处云游了吗?”   小甲一副得意的样子,挺起胸脯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可有内幕消息。”   小乙赶紧追问:“快说快说。”   小甲赶紧四处张望,再次神神秘秘地说:“我这消息可是从司命星君那儿的小仙童嘴里透露出来的,你可别给我秃噜出去。”   得到小乙的再三保证后,小甲才徐徐开口,“上神吶,是去人间了。”   “去人间?这人间有什么可去的。上神与天地同寿什么世面没见过,还能不知道人间啥样了?”小乙听他这样说,倒真是觉得稀奇赶紧问道。   小甲一副高深莫测地样子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上神是去人间做人了!”   “什么???”小乙不可置信地提高音量,大吃一惊,“神仙不做去做人?”   小甲看他这样心理得到了十分满足的快感,赶紧说道:“嘘,你小声点儿!我跟你说,这次上神是去人间历劫了。按人间的时间算,这一去就是几百年了。”   小乙啧啧啧地摇头说:“你说这上神有什么想不开的,要去遭这个罪。”   小甲又一副神秘的表情看着小乙。   小乙的八卦之魂被彻底点燃,“怎么怎么?还有别的内幕?快说快说,你可急死我了!”   小甲凑近他说道:“要不这事儿被瞒得这样死,大家都误以为上神是去云游了。只因这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所以才瞒着众仙。”   小乙点头催促,小甲接着说:“昭悦上仙知不知道?”   小乙一副他在说废话的表情,“那谁不知道,天界第一美人。怎么?和她有关。”   小甲嘿嘿一笑:“那是自然。上神就是因为她才去历劫的。这就说来话长了,据说上神也不知怎的,竟爱上了昭悦上仙。按理说这可是天大的大好事,上神这般年纪了,身边一直没位夫人,不知道有多少人替他操心呢。铁打的石头总算动了心,你说是不是好事?只可惜啊,天意弄人,你不是也知道吗?天帝陛下想要将昭悦上仙赐给东宫太子。”   小乙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复杂?那上神直接禀告陛下不就好了,陛下还会阻拦不成?这婚不是还没订成?”   小甲一副看他不懂世面的样子,傲娇地说:“这你就不懂了吧。上神是谁,那可是与天地同寿的上古战神,若他去跟陛下说,陛下有个不允的?不过是因为其中关系复杂,你想想看上神什么辈分了?去为了个小姑娘跟东宫争个高低,脸面是要是不要了?天帝陛下也是为此左右为难,才迟迟未下诏书。”   小乙恍然大悟,点头称是,“你分析的非常有道理!”   小甲十分受用,却还是摆摆手,那意思是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接着兴致勃勃地说道:“所以啊,上神一怒之下无处发泄,就去找司命星君,要求历五世天劫。世世凄惨,历遍人间至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五阴炽盛。啧啧啧啧,可以说是情深义重可歌可泣,此情真是日月可鉴啊。”   小乙摇着头叹了口气:“万万没想到,咱们上神还是个如此重情重义的痴情男子,真是感人。”   小甲也摇头叹息,“只是这下上神回天了,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热闹事呢。我可只告诉了你和小丙,小丁,小戊,小己,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小乙严肃地说:“那哪能啊?我保证不跟别人说。”   两人又唏嘘了一番,总算结束了八卦。   神仙甲道:“唉,我还有事要去趟月老宫,可不跟你瞎扯了。我先走了。”   “慢走慢走。”神仙乙八卦之魂得到满足,一脸笑意地将他送走。   自己在庭下喝了一盏茶,摇头唏嘘,八卦佐茶,倒也别有一番意味。   正要走呢,又来了一位仙,神仙乙赶紧神秘兮兮地拉住他,“诶诶诶,听说没有?上神可要回来了。”   接下来就是又一番添油加醋的八卦,张清岚觉得没趣儿,偷偷溜了。   张清岚之前蹲在台子下面听的如痴如醉,此时在仙湖边溜达着还在回味叹息,正是如方才那位仙友所说,没想到上神竟有如此温柔痴情的一面,真是令人感动。   只可惜有情人不成眷属,也太苦了。   等到上神回来他一定要劝劝他,为爱勇敢争取,不要管什么脸面不脸面的。   张清岚背着手,摇头叹气地回宫,然后突然顿住,想到了一件事。   他家上神,不是个老爷爷吗?   那要跟太子殿下抢个小姑娘,确实有点不合适啊。   作者有话说:   某一天, 神仙甲震惊地发现全世界都知道了上神的秘密。 神仙甲:哼,太过分了!果然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能保守秘密的嘴! 第九章   张清岚一脸纠结地回了宫,姜宸看见他疑惑地问:“你出去一趟这是怎么了?”   他欲言又止地看着姜宸,又叹了口气,“没事没事。”   姜宸觉得他神神秘秘的,他哪里能想的到,这个小祖宗是在纠结他们奎无宫的苍衍老爷爷该不该为爱追求小姑娘呢。   姜宸想到自家主子也快回来了,松了口气,以后也不必再担心这个傻孩子闯祸了,靠山回来了,于是又难免提点了几句,“张仙君,上神这两日就要回来了,你最近就不要再往外跑动了,到时候人多杂乱,你又不熟悉,跑丢了可不行。”   张清岚乖乖地点头,“我最近会乖乖待在这里不乱跑的。”   姜宸放心地走了。   其实张清岚也很激动,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好久,能看见这位传说中的上神,他激动地手都有点抖。   不知道上神好不好相与,不过他觉得上神一定是个和蔼可亲的长辈,肯定会疼爱他的。虽然他从未与上神相处,不过从这么多人嘴里拼凑出来的上神,是位英明神武,可歌可泣,有勇有谋,文韬武略智勇双全、气吞山河力挽狂澜......和蔼可亲的老爷爷。   到时候要问问看,到底为什么要他来奎无宫,还要好好陪他叫他不要孤单,还要鼓励他勇敢追求爱情!等等,这点存疑,若是他家上神和人家仙子差的实在太多,那也不好去劝这种事,一树梨花压海棠什么的,咳咳咳咳。   张清岚为自己在心中默默编排上神感到羞耻,赶紧及时住脑了。   回屋翻开小柜子,小心拿出了一小块米糕老鼠一样啃了起来,吃着吃着突然眼角含泪,鼓着腮帮子像只偷东西吃的仓鼠,他抽抽噎噎地说:“李书生,我好想你,你过得好不好。”   他擦亮怀里拿出来的灵犀石,叫着李元钦的名字,一字一句地诉说着他的思念。   这些日子以来,都是如此。   其实他知道李元钦听不到,但恰是如此才给了张清岚勇气,他大胆的对着这块无人能应的石头事无巨细地念叨着。   “李书生,今天小花给宫里送了一盆白色的小花,真漂亮,李书生,要是你在就好了,我们可以一起赏花,到时候你可以教我读诗。”   “李书生,你今天过得怎么样?今天奎无宫里飞进来了一只小鸟,我还怪道怎么天庭里还能飞来小鸟。后来有位上仙找来我才知道,原来是他家的宠物仙鸟,还十分幼小不识得家呢。哈哈哈,可有趣了。唉,可惜你不在,不然我们可以一起喂小鸟了,那该多好。”   “李书生,小艺和安安吵架了,为到底是谁说的上神事迹是真的。小艺是奎无宫里的小胖墩,安安可打不过他,还好我赶紧上去拉架了,安安后来还偷偷给了我一个可好吃的桃子。我是不是超级厉害?”   “李书生,我今天没忍住想悄悄吃一块点心,但是想想,又只吃了半块,因为想着多吃一点就少一点,我如今已经不做灶王爷了,想必是再也没有吃到你供奉的点心的运气了。只好更加节省着吃,可就算是这样,我的点心也越来越少了。”   “李书生,我每天都看着你画给我的画像,觉得你画的真好。想来这世上只有你能把我画的这样好看,眉眼弯弯笑得十分好看,我想着也要这样一直笑着才行,这样才不辜负你的心意。”   “李书生,我......我只是好想你......”   眼泪一滴一滴落在灵犀石上,又伴着明灭不定的光一滴一滴消失,张清岚不知道要跟谁诉说无法宣泄的思念和不安,只好日日对着这块石头聊以安慰。   姜宸上仙说,只要擦亮石头喊他的名字他就能听到。   张清岚就这样自欺欺人地想,或许李书生也能听到呢。   但他的理智告诉他,不可能的,灵犀石只有手里有石头的人才能互相传音,李元钦不过一个凡人,如何能有灵犀石呢。   说到底,这不过是张清岚做的一个美梦罢了。   这天一早,张清岚刚一睁眼就听到了外面钟声滚滚,低沉肃穆,那声音宛如从天外传来,到耳朵里说不出的通体舒畅。   他推开门出去,外面所有人都紧张有序地行动着,庭下洒扫的干净漂亮,花都开得比往日好,整个宫内洋溢着露水特有的清新气味。   于是张清岚知道,恐怕是上神回来了。   他紧张地团团转,可又不知道做些什么好,这才反应过来,他来这里不过是做了只米虫,什么正事都没干,上神的八卦倒是听了一箩筐。   有些心虚的张清岚今天收敛了些,没有连蹦带跳的走路,十分稳重。他来到外厅,这里已然非常热闹,上仙天神人头攒动,大家彼此寒暄,都是些张清岚最近才认清的面孔。   他捂着微微张开的嘴,按捺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好歹才忍住不去与各位挨个儿握手留念。然后内心哭泣,这是个多么难得的机会啊,若不是今天时机不对,他定然要让他们一个个地签名留念。   这样想着,他忍痛回身,看见姜宸站在厅上,见到熟悉的人,这心才堪堪放下。   姜宸梳理得一丝不苟,一身碧杉十分青翠温润,他拱手一躬身,起身说道:“诸位仙家久候了,上神此时回天,去了天帝陛下跟前小坐,烦请列位稍候,想必上神很快会来。”   底下一片拱手客气声此起彼伏。   张清岚从人群里偷偷溜走,跑到奎无宫正殿的花池旁,想着多少做些事好让自己做米虫也心安理得些,旁的做不了,浇花除**总会。   平日里总有些小仙童在此忙碌打理,今天却格外安静,毕竟天神归来,大概是去别处忙碌了。   张清岚拿着花壶和小锄头卖力地干了起来,将所有花都足足地浇了一遍水,又拿着小锄头疯狂地清理杂草,一边干一边心生疑虑:“这些小家伙怎么回事?这里还这样杂乱,到处是野草,怎的也没人清理?”   很快,一池杂草被张清岚彻彻底底地清理干净了,他伸手擦擦额上的汗,叉着腰满意地叹了口气,“可累死我了,这下好了,等上神回来看见必定要夸奖我一番。”   “是吗?”   突然有人说话,张清岚愣了一下,这个声音听起来怎的这样耳熟?   他回身去看,一下子愣住了,叉着腰的手也放了下来,指着面前的人你你你了半天,这舌头像打了结一样,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最后他一扁嘴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这才呜咽着说出了一句话:“李书生,你是不是死了?”   却原来,方才出口说话的人,正是张清岚日思夜想的李元钦。   张清岚越想越难受,哇哇大哭,“你说说你,啊,我好不容易才让你过上了好日子,扛过的米和盐都数不清有多少了,我这才走了几天你怎么就又死了?”   自己说完又思考了一下,哭声好歹小些了,自言自语道:“也是,天上一日,人间一年,我在天上这些日子也不短了,那也不应当啊,你应该正值壮年才对。”   随后智商又勉强上了一下线,他红着眼睛看着这人,质疑道:“你怎么会来天上?难道不应该去地府见阎王大人吗?”   还不等他说话,张清岚又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你不会也做了仙吧?!”   越说越觉得自己想的有道理,他嗯嗯地点头,进行了一番推理,“你看你受了这么多苦,几百年来都这样凄惨,很可能是上天对你的历练,如今功德圆满自然上的了天。”   说完就又开始傻笑,还挂着泪珠的眼睛又笑弯成新月模样,满是泥土的脏手拉住了他的,眼睛都亮晶晶地看着他惊喜地说:“太好了李书生!以后我们就成同僚了!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说完嘿嘿傻笑两声,故意清了清喉咙,故作稳重地说:“以后我可是你的前辈了,我如今在这天上混得十分得力,你放心,从此有我罩着你呢。”   男人就这样看着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自己也是哭笑不得,却不知怎的听他这样絮絮叨叨的心里十分自在,好像这些时日一直吊着心堪堪放下了。   他微笑不语,只拿着帕子给他擦泪和泥土,看着这张花猫一样的脸心里又软成一团,温声说道:“我回来了。”   张清岚完全没考虑过为什么这人会出现在这里,就算成仙了又如何认识他,奎无宫又岂是谁都能随便进来的。   破绽没有一麻袋也有一箩筐,可张清岚丝毫没有思考这些。他陪了这人三百多年,早已对他毫无防备,从心里觉得这人与自己就应该是如此熟悉,会面就当是如此和谐的场景。   他被书生擦着脸,又开始思考,“这奎无宫内的主人上神正巧回天了,不若等我见到他,就去向他求情,上神这人和蔼可亲,是个慈祥的老人家,肯定不忍拒绝我的。”   某人听到这里,手下一顿,额上似乎有根青筋在跳动,手里的帕子都被他握紧似乎随时要化成粉末,他一头黑线,觉得自己从天帝那里着急回来,连正厅都没去就先来找他的决定十分错误,想到因为这事姜宸笑得那么大声,更是觉得无奈。   当日从灵犀石中听到那句“和蔼可亲的老爷爷”,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万万没想到这个小家伙竟是如此看他的。于是在人间的时日都在想着,日后回了宫要如何身体力行地验证一番,年岁是大了他万万倍,可身体,却跟“老”这个字,完全靠不着边。   正想着要算的账太多,总得一件件慢慢来,厅外来人了。   张清岚还在思索着跟上神套近乎让李元钦一起入职这件事的可行性,就看到了往这边走来的姜宸,一下子来了精神,“上仙是来找我吗?你来得正好,我恰巧有事要拜托你!”   姜宸却并未理他,反而拱手一拜,口中说道:“拜见上神,此行辛苦。只是前厅还有诸位仙家在等,不好再拖延。”   张清岚站在风中凌乱,四处张望了一下,这地方你,我,他,再没有第四个人了,他看了看姜宸拜见的对象,正是身边给自己擦脸的李元钦,他咽了咽口水,呆愣愣地问了一句:“上神?”   李元钦,啊,不,苍衍看他这幅样子十分得趣,心情很是舒畅。   他收回帕子,笑看着这个呆若木鸡的小神仙,说:“多谢清岚仙为苍衍筹谋。”   “等我回来自与仙君畅谈。”   “以托庇护。”   作者有话说:   苍衍老爷爷(冷笑):迟早有一天让你知道老不老! 第十章   两人走了,留下张清岚一人呆立在此十分傻气。   什么?   他方才说,“多谢清岚仙为苍衍筹谋。”   ?   苍衍?   苍......苍衍?????   “烟煴清岚绕苍衍”   清岚绕......苍衍......   张清岚多少年来没上过线的大脑总算成功运作了,时间倒回到在人间时,李元钦的种种不对劲,那副奇奇怪怪得来的画像,那句他怎么也想不透的题字,以及,最初回宫第一次遇见姜宸上仙时,他当初说什么来着?   张清岚问:“上仙,奎无宫是什么地方?”   姜宸答:“奎无宫乃是苍衍上神所居之处,在九天之上,苍云之巅......”   苍衍上神......   他当时只顾着紧张兴奋,乱七八糟的事情和想法太多,竟然就将这个重要讯息给错过了???   在奎无宫和天庭这么久了,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不直呼上神名讳,却反而让张清岚一直被蒙在鼓里,如今想起来,真是傻得透顶。   怪道姜宸在寝宫看见那副画像时十分精彩的表情,当时他竟然还特意问了一遍,清岚绕苍衍是何意。   他明明知道,却看着自己一言不发就算了,还一起瞒着他???   张清岚的仙生观都要炸裂了,太多事情一下子都涌进脑袋里,越想越多越想越乱,于是愣在了原地,风中凌乱。   还没等他从“李元钦就是上神苍衍,苍衍上神就是李元钦”的震惊中清醒过来,先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吓醒了。   值守“般若仙花池”的小仙童阿花方前将所有东西都打理好,这才放心前去别地,听说上神回宫了,又急急忙忙回来再清点一遍,正心情美美哒往这边走来,远远望去总觉得花池光秃秃的少了些什么。   仙童阿花心里一咯噔,也顾不上去害怕了,匆匆赶来,一路踉跄。   走近后彻底看清楚了,整个花池一片狼藉,所有仙花都泡在了水里,所有仙草一根不剩都被薅了。   阿花一口气没捯上来,险些厥过去,哀嚎一声,十分凄厉。   吓到了仙观震碎的张清岚。   他回过神来,也来不及去想别的了,赶紧过去扶他,口中急急问道:“阿花,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快告诉清岚哥哥,我去找人给你报仇!”   仙童阿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豆大的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流,伸着胖乎乎的小手,指着花池抽抽噎噎地说不清楚话:“呜呜呜呜清岚哥哥,你看般若花池呜呜呜,让师虎(父)知晓了,要打使(死)我了。”   他这样哭哭啼啼的张清岚实在听不清话,也开始跟着一起着急,生怕是这孩子受了什么委屈。   等到他接连询问,竖着耳朵费力听了不知多少遍后,连听带猜着总算明白了。他松了一口气,拍了拍阿花的小脑瓜,亲切地说:“阿花,我当什么事呢?我还以为你是被欺负了,原来是感动的呀!”   “小傻瓜,是清岚哥哥见你没清理干净,所以就帮你弄好了。你看旁边的杂草,我一根都没剩下,修理的多整齐。再看那些花,全都浇足了水,一点儿也没渴着它们。”   说完张清岚还十分得意地笑了几声,等着这个小家伙感动地扑进自己怀里要抱抱。   却没成想阿花如五雷轰顶,当场僵在原地,鼻子嘴巴**着忍了又忍,指着眼前这个凶手,嗷的一声哭了出来。   扑上去就要和张清岚打起来,这个坏蛋哥哥,平时对自己那样好,还给自己糖吃,怎么竟然做出这等事情要害他。   事态发展好像不太对,计划中的感动抱抱呢???   张清岚见他要打自己,还没反应过来,本能撒腿就跑,一大一小两个仙,在上神寝殿旁你追我躲好不热闹。   阿花一边追他一边哭:“你还我花池呜呜呜。”   张清岚不敢伤他,撒丫子跑得飞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气喘吁吁地说:“我不过是帮你清理花池,什么也没做啊?那些杂草都是我帮你清理的。我这不是怕上神回来责怪于你吗??”   哪知小阿花听见这话哭得更伤心了,也不追他了,干脆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呜呜地哭。   张清岚见他不追了,停下脚步,两手叉着腰呼哧呼哧地喘气,断断续续地说:“你这个小家伙...可真没良心。哥哥帮你,你却这样对我。”   阿花抬起手拿袖子擦眼泪,收获了张清岚嫌弃的目光,他也不在意了,哽咽着说:“这可不是一般的花花草草!般若仙池是三界灵气最富蕴的地方,上神万余年间为它注入灵力,让它的灵气得以绵长不散。只有这等地方才能孕育出最上乘的仙花神草,其功效更是其他任何药草无可比拟的。这些仙花非牙白山的灵泉灌溉不行,被普通水浇灌以后很快就会根茎腐烂,直到枯死。从我师傅的师傅管理仙池起这些仙草就在生长了,如今不知过了几千年这草才长出这一小片,你竟然,你竟然把它全毁了,呜呜呜呜呜!”   张清岚听完以后彻底懵了,当场如方才的阿花一般,五雷轰顶僵在原地。   他又惊又怕又尴尬地戳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是真没想到自己竟然无意间闯了这么大祸!谁知道这竟是这么宝贝的东西,桑枝天君竟放心把这么重要的池子给个小仙童看守,也让不知内情的张清岚闯下了大祸。   他一时慌了神,看着坐在地上呜呜哭的小仙童实在是觉得愧疚难受。他手脚无措地想安慰阿花,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照他说的话来看,已经无法挽救了,他竟然把这一池子的仙花神草都搞死了。   一边想着要如何安慰小仙童,一边又不可抑制地吓唬自己,不知道身为罪魁祸首的他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他思来想去还是上前去蹲在小萝卜头面前,带着歉意心疼地说:“小阿花,你别哭,这事与你无关,我自己去找上神说清楚,认打认罚还是别的什么都无所谓。”   说完他又咬咬牙,“大不了就将我扔进地府惩治好了,上刀山还是下油锅我认了还不行吗?你不要哭了,都是哥哥的错。”   说完,他又想到,李元钦正是苍衍上神。惊疑不定之下更是生出了些羞愤的情绪,好像若是旁人,不过就是挨打受罚,可若是李元钦......   他......他会不会......舍不得自己受罚......   想到这里他心下一惊,赶紧晃晃脑袋把这个可怕的想法甩掉。   张清岚,你清醒一些!本就是你犯了这样大的错,如何想着人家看在往日情分上原谅你!   想到“往日情分”这四个字,张清岚又是愣了一下,更是不好意思,怎的,怎的今日总是想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旁边阿花听他说要自己挨罚丝毫没有觉得高兴,扁着嘴掉眼泪,“我不要清岚哥哥下地府,听说那里十分可怕,呜呜呜呜呜,我要去求上神让他放过你。”   张清岚又被他的哭声拉回思绪,不敢再去想别的,听他这样说感动地鼻子都酸了,眼泪一个没忍住也掉了下来,想着什么情分不情分的,往日在人间,他也没做什么能帮他的事,还总是埋怨这人不懂敬神。   这样想着心里更是一凉,胸口钝钝的堵得慌,他一把抱住了阿花,忍不住哭着开始交代后事告别,“呜呜呜呜,小花,我跟你说,哥哥的屋子里有张画像十分珍贵,你要帮我保管好它,我若去地府就不能带着它了,若是烧毁了可不行。”   “还有床边有个小柜子上了锁,里面都是我最珍贵的小点心,我把钥匙给你,但你可不能偷吃,我都有数量的。红豆糖包还有十八块,糖米糕还有二十块,大米糖有二十三块,糖油馃子还有十九块半,是我昨天没忍住多吃了半块。”   “呜呜呜,你要时时去看一眼帮我打扫施个法,不要让它们坏掉了。”   他越说越伤心,又急又怕,又觉得自己不管对于李元钦来说还是上神苍衍来说,都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更是难过。   阿花早已经被他这一番“遗言”吓得不行,眼泪像决了堤的河,“清岚哥哥,我不要你死!呜呜呜呜!”   于是一大一小两个不怎么聪明的仙抱在了一起,痛哭流涕。   苍衍和姜宸站在门外听得哭笑不得。   姜宸正要开口说话,“上神......”   苍衍抬手制止了他,听到这人交代到点心的后事,实在没忍住,嘴角挂上了笑意,“不过一池花草,也值得他这样哭,真是没出息。”   姜宸一滞,嘴角抽搐了一下,不过一池花草?   那可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一池花草。生死人肉白骨,其效用价值连城,珍贵性根本不知从何说起。   七千年前魔界之主为妻求取,不得不为此向天界让步,退军十万。   如今被这个傻小子一锅端了,上神竟然还笑得出来。   姜宸内心摇头啧啧称奇,看来爱情这东西可真是让人头脑发昏啊。   眼见上神迈步进去了,姜宸赶紧跟上。   张清岚和阿花还一大一小抱在一起痛哭流涕,互诉衷肠。   “阿花。”姜宸出声叫道。   两人听见声音赶紧松开,看见苍衍手忙脚乱地开始行礼。   张清岚脚下一哆嗦差点没站稳,赶紧给自己打了打气,好歹忍住了眼泪,他抬手躬身,不敢看这人,磕磕绊绊地说:“拜见上神,小仙无知,犯了大罪,不敢求上神宽恕,还请,还请上神责罚。只是......只是与阿花无关,还望上神宽恕阿花。小仙愿接受一切惩治......”   阿花听他这么说一扁嘴又要哭,刚要上前替他求情,被姜宸上仙一把拉住,捂住嘴巴,“臣会将阿花交给桑枝天君好生管教,姜宸告退。”   苍衍温和地看了一眼阿花,“好孩子,别怕。”   又偏头对姜宸说:“叫桑枝别太过分苛责于他。”   姜宸领命称“是”,拉着阿花要走。   阿花想哭又被捂住嘴巴,哀怨地看着众人,呜呜呜,我不要,我宁愿接受上神的惩罚也不要被师傅骂。   但他的心声并无人理会,于是被姜宸带了下去。   殿下只剩苍衍和张清岚两人,张清岚紧张地整张脸都快变形了,就在快被自己紧张到窒息的时候,苍衍说话了。   “我走前清岚仙君说要庇护我,不知道还作不作数?”   “啊?”张清岚愣住了,他抬头看着苍衍,他万没想到苍衍问的竟是这件事,“当...当然......”   苍衍一副十分满意的样子。   说完张清岚才反应过来,拼命摆手摇头,慌慌张张地说:“不是不是,您是上神,只有您庇护我的份儿,我哪能庇护您呢?”   苍衍笑了笑,十分认真地看着他说:“曾在人间三百四十二年,我都是由你庇护,十分合我心意。”   张清岚没想到他提起了这个,脸腾的一下烧了起来,手足无措地左右晃动,不知如何才好。   “往后岁月漫长,清岚仙可否继续庇护于我,保我不受饥寒,不受欺侮?”   张清岚抬头看着他,那是自己熟悉又陌生的眼睛,他从里面看见了自己,回忆起曾经的一切,人间的三百多年,像被蛊惑了一般,甚至忘了这人是他曾听无数人说过的,天地间唯一的真神。   他点点头,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说了一个字。   他说:“好。”   往后岁月漫长,有我在的一日,就保你不受饥寒,不受欺侮。   作者有话说:   张清岚: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膨胀了,膨胀了,上神也敢夸口庇护了。 第十一章   张清岚回忆起来觉得自己被骗了,一个上神,要求一个小小的实习神仙庇护他?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竟就如此迷迷糊糊地点头应了。   苍衍却十分满意地看着他,那眼神温柔又炽热,像要把张清岚装进眼里一般。张清岚从脚趾到头发丝都恨不能蜷缩起来,十分窘迫。   “李书生......”刚脱口而出他又赶紧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上......上神......”   “苍衍。”苍衍看着他重复了一遍,“叫我苍衍。”   张清岚呲牙咧嘴地叫不出口,这也太为难他了,上古天神,让他叫自己的名字,他做不到!   苍衍随意坐在案几前,仔细看着这人说道:“从前你不是会叫我的名字?”   张清岚反应过来他是说在人间的时候,他东张西望不敢看他的眼神,嗫喏着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犹豫了好久才小声说道:“那怎么能一样?从前......从前是我不懂事,竟不知,竟不知那是上神转世......”   苍衍说道:“怎么不一样?难道如今站在这里的我,不是我?”   张清岚不知道怎么反驳他,喃喃说道:“不......不是这个意思......”   那怎么一样!李元钦和苍衍上神!这这这这这......   张清岚又顿了一下,好像也无甚不同?   可是他们一个是他在人间看顾的凡人书生,一个确是这三界的真神......又好像不一样?   就在张清岚纠结的头都大了的时候,苍衍又点了点头故意说道:“我晓得了,原来仙君竟是骗我的,方才还说要庇护于我,要在这天庭看顾着我,如今,却全然不作数了。”   张清岚一阵面红耳赤,连忙摇头摆手,“不是......”   “又或者是仙君不想陪我在这孤寂寒冷的奎无宫待着,如今竟是想要走了?”   张清岚听他这样说,更是急得跺脚,想着从前和姜宸谈天时说过上神的孤独,从前还想着要陪他,怎么如今不过是因为这人自己曾经认得就变卦了呢,他又不知道到底该如何解释,说着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急道:“你就欺我嘴笨!我是不会说那些别的,可也从没想过要走,更不是嫌你!我在天上日日夜夜地想你,如今不过是因为一时间得知你竟是上神转不过弯来,你怎的就要这样逼我?”   苍衍见要将他逗弄哭了,又慌了手脚,方要哄他,听见他剖析内心说着想他,一下子目光柔和,眼里装的都是神情。   张清岚没头没脑地说完,才发现自己说了些什么,什么“日日夜夜地想他”???这话是他说出来的?   这下更是说不清了,他颓丧的站在原地握紧双拳,干脆自暴自弃了,眼睛红红小小声地说:“算了,说都说了,事实就是如此我也算不得骗你......”   然后听见了他唤自己的名字,一下子红了脸颊,一直烧到了耳尖。   他叫他:“清岚。”   张清岚回头看他,一下子着了迷。   即使知道他是人人敬畏的上神,可张清岚心里还是觉得他仍是那个寒窗苦读的书生,只是他得知此事过于震惊,一时间心态难以转换,这才支支吾吾不知道到底要做些什么才好。   此刻听到他用这样似乎含着万分柔情的声音唤自己的名字,一下子像被俘获了心脏,他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见到他的羞怯,内心里的惶恐不安,都不翼而飞了,像被他的声音抚平了皱皱巴巴的心。   他还是他,不过是个名字,如何说不出来。   他张了张嘴到底叫了出来:“苍衍......”   然后低着头不敢再看他,太害羞了太害羞了,他曾听这个声音读书读了几十年,看这张脸看了几百年,如今想来竟像是一场梦。   苍衍听他叫了自己,长喟一口气,将他搂在了怀里。   张清岚紧张地像只受了惊的兔子,两手攥紧握在两人胸前,像个提线木偶十分僵硬。   “清岚,我好想你。”   从耳边传来低沉温柔的声音,是来自李元钦的,是来自苍衍的。   张清岚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红了眼眶,继而松开了手,颤抖着回抱住他,两手无措地揪住了苍衍后背的衣袍,鼻头一酸,眼泪到底是掉了下来,他沙哑着声音回应他,他说:“我也是。”   自打他做了仙,从未想过日子会有如此难熬的时候,没有这人在身边,好像什么都不对了,他再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再没有毫无顾忌地开口大笑。从前他虽然知道这人看不见自己,但是张清岚想着,这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他自己知道就好了,知道他在长长久久地陪伴着这个人。   可有一天再见不到这个人,他才明了,失去是件多么痛苦的事。   如今这场景,是得偿所愿。   他紧紧地拥着怀里的人,心里鼓胀酸涩,那种细细麻麻挠人心肝的感觉又回来了。   是了,只有这个人,能让张清岚的心脏,砰砰地跳动。   余下的事,好像都不重要了,留待日后慢慢地说。   他们两个,还有长久的以后。   苍衍轻轻拍拍这人的后背,满足地闭上了眼睛,他在人间三百余年,想要将这个孩子拥入怀里不知道多久,这是他第一次光明正大地触碰到他,却不会是最后一次。   他们两个,还有长久的以后。   苍衍松开他,掏出帕子擦着这个小哭包的眼泪,无奈叹道:“怎的这样爱哭?如今大小也是个正经仙了,却还像个小孩子。”   张清岚任他帮自己擦泪,听他这样说又觉得不好意思,扭捏着说:“我忍不住嘛,不过,这应该是开心的眼泪。”   苍衍宠溺地笑了笑,收起了帕子,随后就在张清岚额头上点了一下,“不要怕,不要动。”   虽不知道是在做什么,听他这样说张清岚赶紧乖乖地不动站好,忽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进了自己身体热乎乎的十分舒适。   张清岚抬手摸着自己发烫的眉心问道:“这是什么?”   苍衍微微一笑说道:“你不必知晓。你只要知道你方才与我许诺,从此你我一体,莫忘了你要庇护于我的诺言。”   张清岚不明觉厉,迷茫地点点头,然后被苍衍拉进了寝殿内。   这才想起来没弄清的事情太多。   他说道:“苍......苍衍。”   叫出来又还是觉得不好意思,如今这个活生生的人就在自己面前,如何叫他不激动。   他问道:“我听说这几百年来你是去人间历劫,我回来时你不是还在人间......做状元郎吗?”   苍衍拉着他的手将他牵入内殿,点头回道:“历劫的事说来话长。我在人间没等到你回来,这才知道你竟然不能入皇室宅邸。”   他拉着他坐下,又带着歉意看着张清岚说道:“是我思虑不周。”   张清岚被他看得火辣辣的,抱住了自己的脸,老天呐,这可怎么办?若是再被这人这样多看几眼,他怕是要烧起来了!   苍衍听见他心里喊的话,愣了一下,随即眉眼一弯笑了起来,“那不若我多看几眼,这样你早晚总能适应一些。”   张清岚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能听到自己的心声,脸腾地一下红得像只煮熟的虾子,指着他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你你你你!你怎么能偷听别人心里讲的话!”   苍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十分认真的样子说道:“我并未故意偷听,不过是你心里的声音实在太大,我才不小心听见了。”   张清岚却被他这幅正经样子骗到了,窘迫害羞地说道:“抱......抱歉,那我,那我下次小点声说......”   苍衍没想到这个小家伙真的相信了,笑意更深,却并未戳破,点头说道:“好啊。”   张清岚揉了揉揉脸,接着问道:“那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苍衍答道:“自然是因为你。”   张清岚呆愣愣地指着自己,“你...你是说是因为我......”   苍衍理所当然地点头说道:“我在人间等不到你,很是不安。”   张清岚十分不解,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去问。   又听见他说:“我只想要有你的人间。”   作者有话说:   “我只想要有你的人间。” 第十二章   咚咚,咚咚,咚咚,张清岚抬手捂住胸口,皱眉揉了揉心脏的位置,跳动的十分热烈,好像要从胸口跳跃出来。他甩甩头,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也不知道要再说些什么,于是只好作罢。   他想起外面那池花草,又心虚地说:“我...我听阿花说,外面那池仙花神草十分了不得,我却将他们糟蹋了......”   又一闭眼,心一横说:“要打要罚皆可,我保证不跑。”   苍衍看他这幅样子实在可爱有趣,禁不住笑了,他伸手到这人跟前,轻轻敲了一下,说:“这下扯平了。”   张清岚愣住,伸手摸了摸被敲的额头,不可置信地说:“这...这就完了?”   “自然。”   张清岚吃惊地说:“可阿花说那片花池非常珍贵!”   苍衍温柔地看着这人,笑得极其好看,“于我而言无甚要紧,及不上你。”   张清岚傻乎乎地愣住,脑子里一团浆糊转不过弯来,想要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无奈获取失败了。只是不知为何,心里十分舒畅,甜丝丝美滋滋的,像夏日的冰饮顺着滚烫的喉咙一直抵达了他的心上,凉丝丝的非常惬意。   张清岚从此做了苍衍的小跟班,他去哪里,他就跟去哪里,苍衍喝茶他就烧水沏茶,苍衍写字他就递纸研墨,苍衍下棋他就在旁边摘花抠土。实在是真正的神仙日子,无可挑剔。   只一件事,不合张清岚的心意。   夜神布满了星星,张清岚蹲在长廊上默不作声。   苍衍在殿内早就知道他来了,却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直到月上中天,夜神都要把星星摘下来了,张清岚还蹲在那里一动不动。   苍衍总算忍不住,起身开门。方一打开门,就瞧见这人东倒西歪地靠在长廊的柱子上,,怀里还抱着一个可疑的小枕头。   他一开门吓了张清岚一跳,他不好意思地挠头嘿嘿傻笑,讨好地说:“上神殿下,你怎么还没睡?”   苍衍看他这样十分有趣,笑道:“你自己都是这天上的仙,如何不知道我不用休憩。”   张清岚听他这样说,失望的表情十分明显的挂在脸上,他皱皱鼻子,有点委委屈屈地说:“啊,这样啊......”   苍衍问道:“你却是在这里做什么?”   张清岚叽叽歪歪不好意思张口,一会儿抬头看看苍衍,一会儿看着旁边挠挠柱子,到底支支吾吾地说出来了,“我,我......我睡不着觉......”   苍衍愣了一下,继而哭笑不得地说:“你就是因为这个这么晚了蹲在这里这么久?”   张清岚没出息地点点头,觉得自己足够丢人了,干脆说完,他叹道:“我也知道神仙不睡也不会怎么样,不过,我才是个年轻的小仙嘛,人间的习惯实在是难以割舍。我不睡就觉得好难受,可是可是......”   他说着又悄悄抬头看着苍衍一眼,不好意思的说:“从前......从前在人间时,我习惯了听着李书生读书睡下,我回了天后才发现我竟像是得了失魂症,翻来覆去没睡过一个好觉。”   苍衍哪有个不明白的,他却不知道苍衍在人间时早就听过他在灵犀石里委屈诉苦,说没了李元钦,他再也没睡过一个好觉。   却也并未说破,好整以暇地挑眉问道:“那又如何?”   张清岚咬咬牙厚脸皮地说道:“如今......如今你在了,能不能,能不能在殿内给我腾出一个小空,容我睡觉......”   张清岚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甚至像是听不见了。觉得自己实在是拎不清,什么要求都敢提了。   却未料到,只听到一个“好”字。   他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苍衍追问:“真的吗真的吗?”   苍衍看着他像个讨食的小狗,实在是没绷住笑出了声,看他这样,纵是他想要这世上任何东西,他也想为他取来。   他叹道:“何苦这样委屈?你若喜欢就来和我同睡。不必留出什么小空,就在榻上与我同眠。”   张清岚听他这样说又红了脸,点着脚尖说:“这......这多不好意思......”   苍衍让开身子,笑道:“那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张清岚赶紧抱着自己的小枕头跳了进去,嘴里急道:“愿意,愿意,那自然是一百个一千个愿意的!”   苍衍无奈地摇了摇头,关上了大门,这傻孩子,怕是不知道自己提出了多危险的要求。好在苍衍活了万万岁,自认为是个正身君子。   他在等他确认心意。   如这般小事,他既高兴,就随他去吧。   晚上苍衍在案几边上读书,张清岚就听着,呼呼睡去,恍惚是回到了从前陪李书生读书时的样子,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再没有半分不舒坦的地方。   直到有一天,他听到一个消息。   昭悦上仙递帖,想来奎无宫会见上神。   张清岚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沏茶,闻言一下子没拿稳壶烫了自己的手,钻心的疼。   他赶紧拼命地吹烫伤的地方,但他再如何呼扇,还是把自己疼哭了。   张清岚想到了从前在锦鲤池下听到的事情,两位神仙清楚明白地说过,苍衍上神喜欢昭悦上仙。   他去人间历劫也是为了她,去尝遍人间至苦也是为了她。   张清岚觉得自己可太委屈了,他为了这人连神仙的脸面都不要了替他操劳,只想他过得好些,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竟是为了心中所爱下凡受苦。   他去找医仙包扎了手,那里通红一片十分可怖,天泉的水烫伤总要有些时日才能好,张清岚无奈举着包好的蹄子四处溜达。   他不想回宫,不想看见昭悦仙子,不想看见苍衍对她一往情深,不想看见他的含情脉脉对着旁人,不想看着他对她如此温柔蜜意,而张清岚却是个局外人。   他蹲在锦鲤池下,自己一个人难过。   然后又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这不是上次两位八卦苍衍的神仙吗?   这两位又碰到了一起,又是神仙甲先开口,依旧是神神秘秘的风格,“听说没有,昭悦上仙可去奎无宫了嘿。”   神仙乙依旧嫌弃脸嘘道:“这用得着你说,整个天庭都传遍了。”   小甲一脸高深莫测,“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可得到内幕消息了,这下可是铁板钉钉没跑了。”   小乙急得都快蹦起来了,“你倒是说啊!”   小甲四处张望了一下,依旧没发现蹲在下面的张清岚,带着点兴奋地语气说道:“昭悦上仙要和上神喜结连理了!”   小乙很好地替张清岚震惊了,他的嘴张的能装下两个鸡蛋了,压低声音喊道:“什么???!”   小甲看着他这个震惊的样子再次得到了满足感,接着说:“今天昭悦上仙兴许就是去谈这个事儿了。”   小乙倒吸了一口气,然后迟疑了一下,也神神秘秘地说:“那奎无宫那位清岚仙君?”   张清岚万万没想到还能听到和自己有关的事情,一下子竖直了耳朵仔细听了起来。   小甲嗤笑了一声:“什么仙君不仙君的,不过是个仙姿愚钝的地仙,祖上烧了高香才得了上神提拔,这才勉强做了个正经神仙。”   小乙嘶了一声:“我可听说,上神待这位仙君可不一般啊。”   说着又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说:“听说,连夜里睡卧都在一处。”   小甲一副“这你就不懂了吧”的样子说:“这位与上神不清不楚的,到底没个正经名声,昭悦上仙从前没挑明心意和上神在一起,上神这才动了这样的心思,如今昭悦上仙与上神那是两情相悦了,你说,上神选哪个?”   小乙恍然大悟,钦佩地看着小甲,“佩服佩服,言之有理。如今倒叫这位仙君污了上神的名声,同个男仙在一起,到底不是正途啊。”   张清岚之前还没听太明白,什么这那那这的,直到听这两人嘴里不清不楚地诋毁苍衍,气得他从池子底下一跃而起,指着这俩人就破口大骂,“你俩给我说清楚!我家上神做什么了让你们这样诋毁!”   两个神仙差点被跳出来的人吓到当场昏厥,看清来人,心里十分慌张,连连后退,也不知道要解释些什么。   张清岚气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只是在这种人面前他绝不会哭,丢了苍衍的脸面。   他只强忍着泪意与这二人僵持对峙。   恰好有人碰见,认出了是奎无宫那位要紧的小仙君,急急去了奎无宫通报。   厅下待客的仙童见来人十分着急,连忙带他去见姜宸。   仙子急急忙忙地欠身拜道:“拜见上仙!”   姜宸伸手一拦,问道:“何事?”   来人将方才看见张清岚与人争执起来的一幕说出来,道:“小仙认出是奎无宫内的小仙君,不敢耽搁,这就赶来禀告了。”   姜宸听说后神色一禀,生怕这个小祖宗被人伤了还是怎样。   他口中谢道:“多谢仙子,日后若有难处请来奎无宫找我,姜宸必不推辞。”   这位仙并未想到不过是件如此小事,竟能让姜宸上仙承了她的情。   当下心中一喜,不免露出笑意,也不推辞,急切地说道:“上仙客气了,那就多谢上仙了!”   姜宸点点头,命带她进来的仙童送客。   仙子出宫前回头望了一眼奎无宫殿,不免心中唏嘘。旁人只当这位清岚仙君是风韵八卦、闲来谈资,如今看来却当真是个被上神放在心上的人啊!   那些没长眼睛的撞在枪口,却怨不得别人。   立时心中自有一番计较,不敢再让仙童往外送,请人留步,自快步去了。   姜宸却想着这事如何解决,当下苍衍正与昭悦会面,姜宸盘算过后,决定先去看一眼把人带回来再说。   等姜宸赶到,两个八卦的神仙已经不见了踪影,就剩张清岚一个人还蹲在那里抱住自己,气鼓鼓的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他试探着叫了一声:“清岚仙君?”   就听到这人哽咽着声音,沙哑着嗓子说:“什么仙君?”   “我不过是个仙姿愚钝的地仙,因了狗屎运才上了这天。”   “如何担得起仙君的名头。” 第十三章   姜宸沉默了,他第一次见到这样脆弱的张清岚,这人打来了奎无宫后一向灿烂热烈,像团火一样,把整个奎无宫都带出了烟火气。   虽然姜宸也曾嫌过这孩子实在是不聪明了些,可那也是无甚要紧的事。重要的是,这孩子十分可爱善良。   从前奎无宫里,就连那些正处在天真顽皮年纪的小仙童,都不苟言笑,十分老成。是十足十姜宸治下的小仙童。   其实苍衍从不多管这些,对奎无宫内的仙童仙子都一样,温和有余,却从不玩笑打闹。   姜宸也想不出上神同这些孩子笑闹的画面,他肩上担着照料苍衍和奎无宫的重任,平日自然也不会只顾着同一群孩子玩耍,只是不过分苛责他们而已。   可自从张清岚入了这座宫殿,沉寂肃穆了不知多少年的奎无宫,像是活过来了。   仙童们平日里都喜欢围在他身边“清岚哥哥”“清岚哥哥”的叫来叫去,不论谁有了什么新奇好玩的,什么难得好吃的,都乐意给张清岚一份。   可见得这孩子,有多么难能可贵的赤子之心,能叫这些仙童都喜欢他。   他像是春三月时温暖和煦的阳光,叫人忍不住接近,既温暖如春又绚丽夺目。   姜宸知道,他自然是有他的过人之处,才入了天神的眼,踏进了这奎无宫殿。   旁人只道他是求不来的好运道,却没想过,这天上千千万万的仙,如何只这一个得了这“求不来的好运道”。   可此时,他看着此时蹲在地上的人,小小的缩成一团,一言不发。   慢慢的,地上洇出了两小团水渍。   姜宸知道,他哭了。   只听见他哽咽着说:“上仙,我是不是很没用?”   姜宸摇头,“自然不是。”   张清岚瞪大眼睛,想要眼泪别那么没出息的掉下来,却阻拦不住泪水在眼眶中聚集,然后滴落,他恨自己这样没出息,却怎么也拦不住自己的泪意,他摇头说道:“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   姜宸抿紧唇皱起眉头,“我没有在安慰你。”   他正想着不知道到底要如何才能让他相信,就听见他说:“我在人间时,就是个没什么出息的凡人。或许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祖上烧高香才得了做一个小小地仙的机会,可做灶王爷时,我也没做好一件事。后来因了苍衍的机缘,我来了奎无宫,却仍是什么都做不好,甚至毁了一池珍贵的仙花神草。”   姜宸一时间很沉默,他不知道说些什么。   张清岚没想要他的回应,只是自说自话贬低自己,他自己摇了摇头又说道:“这些我都可以不去理会,可是如今我却不知怎的越发任性。做事从未考虑过别的。苍衍由我任性妄为,可却是我自己不知好歹没个收敛。现在,却让天上的仙用那样难听的字眼编排他。上仙,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看他如今这样,叫姜宸看了止不住地觉得不好受,他蹲下 身来,看着这人豆大的眼泪颗颗掉落,叹了口气只好温声劝道:“有事我们回宫再说。”   张清岚并不任性,他擦了擦眼泪,一路沉默着随姜宸回了宫。   又不好意思地强忍着泪意,眨着两只哭红的眼睛,说道:“上仙,多谢。叫你看了我这样难堪的样子。”   姜宸摇摇头,欲言又止,最后在心中叹了一气说道:“你且先休息吧。”   张清岚点点头,强挤出了一个笑,将他送出寝殿。随后自己一个人蹲在苍衍的小案几旁发呆,时不时地落泪,又被他连忙抬手拿袖子擦掉。完全忘了从前是如何嫌弃阿花拿衣衫擦泪的。   姜宸见他如此不敢瞒着,赶紧去找苍衍。   苍衍见他欲言又止,叫他进来。   “见过昭悦上仙。”   昭悦不愧为仙界第一美人,倾国倾城我见犹怜,坐在那里似一副精致的美人图。   她微微颔首,一张嘴声音如昆山玉碎,十分灵动好听,“姜宸上仙不必多礼。”   苍衍知晓姜宸不会为琐事打扰他,出口问道:“何事?”   姜宸踌躇片刻,到底叹了一口气说:“清岚仙君他......”   苍衍只听见这个名字已经坐不住了,他神色一禀,双眉皱了起来,瞬间站起来往殿下走,如一阵风般忽然而过,一眨眼的功夫已经不见人影,殿内回荡着他的声音,“姜宸送客。”   只留下昭悦坐在原地,她愣了一瞬,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眉,又很快平展,收在流仙裙里的手稍稍紧了一些。   姜宸还在门前等她,并未做声。   昭悦握紧的拳复又松开,到底是维持着优雅得体地笑站了起来。   姜宸见她起身一拱手。   昭悦见了一礼道:“既然上神有事,昭悦不便叨扰了,这就告辞。留步。”   姜宸拱手送客,将她送出门外。   昭悦出了奎无宫殿的门,回身看了一眼,目光里是说不出的意味。   随后回过头来,顾盼生波的眼睛带着几分冷意,昂首向前,脚下步步生莲。   张清岚,张清岚……   另一边,苍衍如风般幻化至寝殿前,还未进去就听见了这人隐忍着小声啜泣的声音。   苍衍又惊又怒,不知道是怎么了,伸手推门大步走进去。   刚踏进殿里,就看见这个傻孩子蹲在案几旁,听见声音呆愣愣地抬头看着自己,两只眼睛十分红肿,看来哭了有些时候了。   苍衍的怒气腾地一下从胸口涌上来,快步来到他跟前扶他起来,两人坐下,苍衍再三压制怒火,这才开口问道:“为什么哭?”   张清岚看见他以后,不知怎的,方才还下决心不再任性给他添麻烦的心思一下又烟消云散,只觉得忍了许久的委屈怨愤都不必再忍了,伏在他胸口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苍衍千万年间古井无波的心皱成了一团,他轻轻拥着他,拍他的后背,柔声说道:“我来了。”   张清岚哭了一会儿,把苍衍的衣衫都哭湿了,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抬起头来,还是抽噎着停不下来。   苍衍拿水给他,张清岚接过来,叫苍衍看见了受伤的手,他拉住他的手拧紧了眉头问:“手怎么了?早上还好好的。”   张清岚又想到他是刚见了心上人回来的,更加委屈了,他扁扁嘴小声说:“我本打算烧水泡茶给你,听见昭悦上仙来了,怨我手笨,一不小心就烫伤了。”   苍衍皱着眉头骂道:“什么人也值得你烫了自己的手,怎的这样没出息?”   打开包裹的手,红肿溃烂的伤口触目惊心,只看就知道这伤口有多疼,苍衍觉得像是自己的手在疼一样,他握着他的手,很快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了,他这才放下心来生气地问:“被天泉水烫了你不来找我,去找什么医仙?”   张清岚委委屈屈地说:“上神当时正和昭悦仙子会面,我怎么好去打扰?”   苍衍看着他,只觉得该生气,又不忍,最后十分严肃地说:“你若伤了,不必顾忌别的,只要找我就好。”   说完他抿了抿嘴,顿了一下接着说:“在我这里,什么也及不上你重要。”   张清岚呆愣住,有句话脱口而出,“昭悦仙子也不行吗?”   苍衍不解地看着他,“那是自然,关她何事?”   张清岚又想起为什么和别人吵架的原因,鼻子一酸,眼泪就又在眼眶里打转,他说:“上神与昭悦上仙不是两情相悦吗?我早就听人说了,上神对昭悦上仙一片痴心,为她不惜下凡做人,历尽五世凄难,遍尝人间八苦。从前在人间时不知道,只觉得这人过得如此凄惨,怕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才受此等苦楚。却万万没想到,这世间有上神这等情深义重的神仙,竟是为爱历劫。”   张清岚一边说着一边捂着胸口,受不住地抽痛。   苍衍却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他开口问道:“这些乱七八糟的话都是从哪儿听的?”   张清岚吸了吸鼻子,越想越觉得心酸,“这不是人尽皆知的秘密吗?只要上神高兴,我就没什么不高兴的——我本来是这样想的,可如今我却不知道怎的,觉得胸口好痛,里面像有人在撕扯我一般,让我片刻不得安宁。”   张清岚眼含热泪定定地看着苍衍,从前没说出口的话如今像倒豆子一般都说了出来,有些话不说的时候无人知晓,可一旦开口,就藏不住了。   这天上没有一位医仙能治好他心口痛的病症,只有眼前这个人,才是医治他心痛最好的良药。   作者有话说:   半小时后再更一章 第十四章   “从前在人间,看着李书生要迎娶公主,我本就应该开心才对,可心里一直堵得慌,心脏疼得好像随时都要爆开。如今知道了书生就是上神,李元钦就是苍衍,我依旧没能好起来,听见你有爱人的消息别无他法,只是这胸口越发难受。”   张清岚的眼泪到底又没忍住地掉了下来,扑簌簌地滚落在衣衫上,“这些我都可以不去理会,只要我能在你身边,还能看着你,从此我就忍着罢了。只是今天听见那些人用那样难听污秽的话去编排你,我实在是气得受不住了,这才去与他们争辩。”   苍衍一直默默听着他剖白内心,没解释也没打断,听到他这样说才出口问道:“他们如何说的?”   张清岚想到这处又是气得哗哗落泪,“他们若只是说我,我便忍了,我确实是个仙姿愚钝走了狗屎运的神仙,什么仙君不仙君的我也不配。只是如何要听他们说你与我睡卧在一处,我虽愚钝,却也知道他们没安好心。”   “说你与我这个男仙在一处只能污了你的名声,说你与我不清不楚的在一起没个正经名声。”张清岚又气又怒又委屈,捂着脸不想让自己这副丑陋模样给苍衍瞧见,眼泪聚在手上,从指缝里漏出来,显得格外可怜,他呜咽着像只没断奶的小狗,抽抽噎噎地说:“想到这里我就更是难受,明明是我不好,明明是我任性妄为失了分寸,是我没看清自己的身份提了无理要求,却没想到让别人误会至此,甚至伤了你的名声。”   苍衍到底没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将他抱在了怀里,喟叹一声,“傻孩子,你哭什么?”   张清岚下巴抵在苍衍肩上,哽咽着小小声说:“我替你委屈不行吗?我听不得他们这样说你。我与你算算看也有几百年的交情,在人间的你和在天上的你无甚区别,都是你。他们面上明里尊你敬你,背地里却如此说你。”   “什么与男仙在一处,什么不清不楚的污了名声。”张清岚只觉得难受,将这些话再说了一遍更是悲愤难忍,“我从前只想你好,以后更是只要你好。从前姜宸上仙说上神孤独,我却还反驳他。如今想来可不是吗?我这样心疼你,只觉得你真是这世上顶顶痛苦的可怜人,如今听了别人编排你的话,更觉得是真的。”   张清岚脸上淌的泪擦都擦不干净,往日亮晶晶的眼睛现在只含着泪委屈可怜,他说:“若是因为我让你遭此非议,我倒宁可不做这个仙了。只是若我不在,谁来陪你?”   随即又想到,哦,是了,是昭悦上仙。   他更是受不住地鼻头酸涩,眼泪滚落下来打湿了他的脸,恍惚想起,从前在人间,听闻李元钦要赢取公主做了驸马那日,也是这般撕心裂肺的难受。   一颗鼓胀的心像是裂成了两半,汩汩地淌着鲜血。   苍衍一边为他擦着泪,一边听着这些话却十分窝心,那颗如山般坚挺硬朗的心地动山摇,为这个孩子的几句心疼委屈,觉得它是如此炙热滚烫。   他捧住张清岚的脸,叹了口气,说道:“他们说得没错,我确实与个男仙在一处,日日同塌而眠。如今不清不楚的确实不行,污了你的名声。”   张清岚被他捧着脸,整个人都不知所措地僵住了,也忘记了落泪和哭诉,他听着他说的话,每个字都听清楚了,可连在一起他却听不明白了。   “清岚,我现在问你,同我在一处,你快活吗?”   张清岚望着他,眼里的残泪模糊了他的双眼,他满目都是苍衍,听见这话,如何还能做个傻子?   “快活,再没有比这更快活的事了。”   苍衍拭去他的泪,叹道:“我只想着你还不通人事,好在我却不急慢慢等你长大,如今看来,却是不能了。”   “清岚,你为何为了我和昭悦在一起的流言心痛落泪?在人间时又为何为了我甘愿受苦?又是为了什么不想我在人间做公主的驸马?清岚,这是为何?”   张清岚被他轻轻地托着双颊,眼睛望着他的眼睛,泪顺着眼角滑落到他手上,想着自己这些时日的心痛心悸,为他鼓动跳跃的心脏,为他筹谋思虑的心思,都化作了一句话叫他说了出来,他说:“我心悦你。”   是了,心悦于他。他心悦于他。   这份心意不知从何时开始,心脏却先他一步知晓,于是在张清岚体内欢呼雀跃着跳动。   他近乎哀求地看着苍衍,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能这样大胆,他说道:“我心悦于你,你能不能不要喜欢别人?”   公主也不要,昭悦也不要。   能不能,只心悦于我?   我什么都没有,却有一颗比谁都滚烫的真心在胸膛里,只为你跳动。   苍衍听见了他的心声,他叹息一声,说:“好。”   两人对望着彼此,张清岚眼波流转,尽是星光,苍衍动情地吻住了他的眼,然后细细麻麻地一路向下,抬眸看了他一眼,这人躺在自己怀里,身上穿着他画给他的绯色长衫,上面的花纹是他一笔一笔勾勒上去的并蒂莲纹。   他眼尾通红,此刻的样子实在算不上好看,在他看来却是说不出的风情可爱。   苍衍伸手盖上了他落泪的眼,辗转吻住了他的唇。   我见青山多妩媚。   料青山见我。   应如是。 第十五章   苍衍看着张清岚,抵着他的额头低声说:“傻子,我早心悦于你,你如何不知?”   张清岚震惊地看着苍衍,瞪大了双眼,实在是想不到他在何时如何心悦自己了。   只是听他这样说却仍是红了脸,害羞说道:“你却是何时心悦于我的?我却不知。”   说到这里才又想起,这阵子过得十分安逸自然,恍然像是他与苍衍一直如此从未变过,倒是在这让人沉溺的快活日子里忘了询问苍衍一句,“在人间时你并不识得我,更未曾见过我。”   说着他想起了因他手伤现身的糗事,更是尴尬窘迫,不好意思地说道:“除了我走的那天,见你手伤了,一时情急露了真身。”   说到这里,倒提醒了他,那时没问出口的疑惑:“当**的手是如何伤的?”   想到那时书生满手的细痂,又是止不住地皱眉心疼,忍不住捧起了苍衍的手,情不自禁地吹了吹。   眼前的手,不是那日的手。   自然不是。   就算作为苍衍人间转世的李元钦还活着,那伤口也早该不见了,毕竟人间几十年已经过去了。   但张清岚就是觉得,要为他吹吹伤口,才好圆了当日仓促之下的遗憾,“那时我因为现了真身,急得惊惶不安,却忘了问你,那伤口如何来的?更忘了心疼你,问你一句,‘疼不疼’?”   苍衍见他如此,实在是心里熨帖的很,他任他捧着自己的手,细细暖暖的气息从他嘴里扑到他的手上,那一整块地方都像被火烤着一样炙热,他默默看着这个小神仙,摇了摇头,“没什么的。”   想到当日情状又忍不住弯起了唇角,又难得的觉得不好宣之于口,到底在他的催促下说:“其实,是我为你做点心,烫伤了手。”   张清岚一下子愣住,将捧在自己手心的手紧紧攥住,呆愣愣地说:“你......你是说我带回天的那些点心......是你亲手做的?”   苍衍点点头说:“那日,你说想吃我亲手做的点心供奉,想想我辗转五世,三百年来,没有一次给你供奉,让你被人嘲讽,确实是我委屈你了。”   张清岚头摇的拨浪鼓一样,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又眼含泪花,一时间不知道是感动更多还是震惊更多,“我,我从未想过,那竟是你亲手做的!”   苍衍看他眼含泪光无奈地说:“怎么这样爱哭?小哭包。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值得你哭什么?”   张清岚反驳道:“怎么不要紧???我若知道,那是你亲手做的,必定要宝贝的更紧,任谁也不能摸一下。”   想想自己还好将它们好好地保护在柜子里,没糟蹋了这人的心意,这才稍稍觉得安心些,看着苍衍,眼里闪动的都是深情,他叹道:“你怎么这样好?怎么办?我若离不开你怎么办?”   苍衍听他这样说,被他逗笑了,半真半假地说道:“怎么?你还想离开我?那可不成,这天下没有我找不到的人,若你离开了,我恐怕是要把你抓回来锁起来的。”   谁料张清岚听他这样说,竟是拍拍胸脯松了口气,点头说道:“还好,还好。你就这么办,可千万不能让我跑掉,叫我一直在你身边才好。”   这下轮到苍衍愣住,反应过来,眼里盛满柔情,轻声说道:“小傻子,我如何舍得把你锁起来。我们两个,有长久的以后。”   张清岚连忙点头表示赞同,他说:“还有那副画,从前并未多想,如今种种事情加在一起我才知晓,上面那句题字,竟是......竟是这个意思......”   苍衍逗他,挑眉问道:“是何意思?”   张清岚羞恼地说道:“你写的那样直白,叫谁看不明白?”   却是全然忘了,自己曾经就是那个看不明白的傻瓜。   苍衍低沉地笑声在胸腔震动,让张清岚觉得害羞,又听见他说:“清岚乃是山间的雾气,你为我而来,化作我‘衍’字中间的那点水。你觉得如何?”   张清岚听他解释完又愣住了,忍不住一头扎在他怀里,抱着自己的脸颊嘻嘻笑道:“甚好,甚好。”   听见苍衍的笑声,他接着问道:“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苍衍笑了笑说:“这事说来话长,你且听我慢慢说给你听。”   张清岚岂有不愿意的,他坐直身子,听他娓娓道来,渐渐地着了迷。   苍衍是这天地间独特的存在,他不死不灭,无悲无喜,甚至忘记了疼痛是什么样的感觉,他厌倦了这样的日子,却别无他法。   他不只是苍衍,更是这天地间的真神。   这世间千千万万的人仙鬼怪,却没有一个真的了解他。   那日他站在崖边看着远方,问道:“姜宸,我还算是活着吗?”   姜宸听见这话一惊,他问:“您何出此言?”   苍衍看着远方的雾霭重重,却遮不住他的眼睛,他不必费力就能看见前方的一切,“若我还活着,如何感受不到这世间万物的生息变幻。我眼前的一切都并非如此,山不是山,水不是水。在别人眼里我并非苍衍,不过是个拥有着强大神力的符号。我看山非山,水非水,花非花,雾非雾,别人看我也并非是我。”   姜宸心中忽然生出了无限悲凉,他不知该如何劝解这位真神,于是沉默。   苍衍看了他一眼,缓缓笑道:“看啊,姜宸。你在我身边已有万年,可你仍与我无关。你陪着的是上神苍衍,却并非是我。”   姜宸听他这样说却不赞同地抿了抿唇,摇头说道:“若您不是上神,姜宸仍愿意跟随在您左右。”   苍衍回身看他,伸手放在他的头上,缓缓低语:“孩子,神可以任性一次吗?”   姜宸本想理性地分析利弊,却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苍衍,一句不能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点头回道:“只要您想。”   苍衍笑了笑,往前走去,“这天,这地,这世间,无苍衍可以,无神不行。可我却想作为苍衍妄为一次。”   姜宸不解地跟上去,问道:“您要去何处?”   “这神我做了太久,已经忘了做人是什么感觉。”   “我不知道苦痛,喜乐,伤悲,爱恨。”   “不若就去人间一趟,历经人间至苦,或许我就能不止做个无悲无喜的神了。”   苍衍回身看了他一眼,柔和且坚定,“姜宸,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照看好奎无宫,等我回来。”   即使是想做任性的苍衍,可他还是做了一个神该做的,走前留下口讯,安排好一切,提防着他界来犯。如此才真的去了凡间。   第一世,他历遍至亲逝去,最后病痛缠身,卧床病死。   他想,原来生老病死竟是这样。   苍衍的魂魄从肉身死去的那一刻抽离出来,却又觉得奇怪,他抽离出来便再感受不到这肉身的痛苦。他看着自己的双手,皱起了双眉,正要离去时,却听见了有人哭得泣不成声,十分凄惨。   苍衍觉得奇怪,这一世的肉身身边亲近的人都已经逝去,他到死都是孤身一人,这一生都是他在为别人落泪,这是他的劫,如何会有人为他哭泣。   他循着声音找去,才发现了蹲在灶台上的人。   那是个白净瘦弱的孩子,如今已哭得双眼通红像是核桃,正与旁人争辩,“太惨了,老天怎么对他这样狠心?”   旁人赶紧劝道:“人的命数自有天定,生老病死都有依据,岂是你我能随意置喙的?”   这孩子不再争辩,只是捂着嘴巴接着哭,苍衍听见了他心里的声音,他说:“什么天定不天定的,我就哭,你过得太惨了,下辈子可一定要找个好人家。”   苍衍不解地看着这个瘦弱的孩子,不过是个小小的地仙,如何去为陌生人的悲惨伤心至此?   苍衍千万年如古井无波的心晃动了一下,他心神一转,不知怎么就做了这个决定,要这小小的灶王爷世世陪着自己历劫,看他会如何。   苍衍低估了这个傻孩子的执着,他世世受苦受难,历尽最凄惨的磨难,这个小傻子却并没有在一次次的转世中变得坚强冷漠。他依旧为苍衍这些悲惨的人生哭泣,并且想尽办法想要靠自己的微薄之力帮助苍衍的转世改变命运,于是一次次红着眼睛在那个小小的善恶本上,记录着苍衍转世的功德。   只是这孩子不知道。   他如何能改变上古天神的命运,连天帝都做不到,更遑论是他。   这是苍衍自己要渡的劫,无人能助他。   只是这小地仙一次次的尝试,虽毫无改变却从没有想要放弃苍衍。   他是真心实意地想要自己笔下的文字落在善恶本上能出现神迹,让这人能过得不要如此凄惨苦难。   在他的世界里,那个在苍衍看来不过一摞白纸的善恶本,就是他最重要的东西,他愿意用它帮助这个凡人。只是希望每每落空,让苍衍又一回听到他的哭声。   苍衍在他一次次的哭声和善良里软了心肠。   第二世他死后找到了这个孩子,他又蹲在灶台上呜呜地哭着,泣不成声。   一边在善恶本上狠狠地写这家恶人的罪行,一边呜咽说道:“你放心,我替你报仇,你来世可得投个好人家啊。”   苍衍的心不知何故好像跳动了一下,这个傻孩子,用着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来替他难过,盼着他能投个好人家。   只是他不知道,希望扔会落空。   第三世苍衍的转世经历了爱别离求不得的痛苦,白发苍苍孤身一人至死。   苍衍又听到了这孩子哽咽的哭声,他说:“你说说你,还能有多惨?连我都跟着你倒霉,我在这人间都快两百年了,连一次像样的供品都没吃过,我容易吗?呜呜呜。我都在善恶本上拼命写你的好了,可上仙们和陛下怎么就看不见呢!下辈子你千万要投个好人家,别再让我碰见你了。”   苍衍忽然心里生出些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鼓胀着就要破壳而出。   供品?苍衍听他这样说着抱怨的话竟然感受到了些愉悦的情绪。   他软了眉眼,听他抱怨上仙和天帝,听他呜呜哭着说要他一定要投个好人家。   然后听到他说别再让他碰见他了。苍衍生出些异样的情绪,他想:不可能的,他不会让他离开。   第四世他肺痨缠身,切实地感受到了身为凡人的薄凉悲痛,这病深入骨髓,日日让他痛苦。小神仙在他跟前日日垂泪,却帮不了他,等他死了,这孩子又哭着怨恨善恶本,质问是不是它根本没用。   苍衍觉得心里软成了一片,这个孩子怎么能这样好,让他想要把他留在自己身边。   于是第五世苍衍做了个决定,不再消除记忆去做个彻彻底底的凡人。他想要更多地看着这个人会做些什么。   他果然没叫苍衍失望。   他看着李元钦受饿挨冻,看着李元钦日日吃不饱穿不暖,动了几百年的恻隐之心总算是爆发了。   他日思夜想怎么能帮帮这个可怜的书生。   于是这个傻神仙化成凡人去做苦工挣钱,只为了让他能吃上一顿肉。   苍衍柔和了眉眼,躲在暗处看着这个孩子单薄的身躯扛着那些重逾百斤的盐、米,彻底被击溃了防线。   他没想到能有一个人对他这样好,这人甚至不知道他是谁,只是因为见不得他受苦,于是付出了自己能付出的一切。   冬日里那样寒冷,寒窗苦读是李元钦的宿命,可这个傻乎乎的小地仙却不忍见他如此,竟同他睡在一处,然后在背后拥住了同样单薄的书生,他说:“不怕,有我在,不会让你冻死的。”   苍衍听着这个孩子夜夜俯在自己桌边唠唠叨叨,说着些琐事。他知道李元钦听不见,却并不影响他的热情,日复一日,每夜如此。   有一晚,这个小神仙竟然胆大包天的捏了李元钦的脸颊,苍衍一下子顿住了,这是他作为神,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   这世间,能碰到他的人都不多,更遑论是竟捏了他的脸颊。   等这个小神仙睡过去,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被捏的地方,却并未生气,只是觉得,自己更像个真正的人了。   真好。   苍衍看着他偷偷摸摸地藏钱,每日都藏在内衫中,却从不去考虑为何李元钦不怀疑。苍衍隐藏的并不完美,时时露出破绽,可这个傻孩子从未发现。   他本就是如此单纯善良。   苍衍从前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起了逗弄别人的心思,他总是故意让他着急,然后看着他的傻样子苍衍十分愉悦,却只能忍着。   他明明知道钱币就被他藏在内衫中,却假装不知,看着这个小神仙一脸紧张地盯着自己的动作,暗自着急,嘴里急道:“你快些找到啊!就在衣衫中呢!”   苍衍忽然就生出了十分奇妙的心情,就这样和他永生在一起,好像也不错。   他一心让李元钦求取功名好能让此生过得不必那样凄惨。苍衍故意未中想要看他会如何。   这孩子却丝毫没有怪李元钦的意思,反而絮絮叨叨地要他别灰心,会挣更多的钱给他买肉吃,即使在他看来这些话李元钦都听不见。   他就连在暗处依旧是藏不住的善良灿烂,像是温暖的光驱散着苍衍心中的阴霾。   作者有话说:   下午三点钟再更一章 第十六章   苍衍不忍他再如此辛苦,于是真的如他所愿中了状元郎。   那天长街红妆,高头大马两人坐,苍衍不知怎的心中一动,似乎这人按着人间的礼节嫁给了自己,于是笑得十分开心,是在人间三百年来感受到的最真切的人的情绪。   这种感觉真好。   后来他以为小神仙会开心,结果这人晚上的时候俯在自己桌上又呜呜地哭了起来。苍衍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惊慌失措,差点就没忍住将他抱在怀里安慰,只是听着他唠唠叨叨地控诉才知道了,这人是嫌自己拒绝了皇帝的奴仆赏赐。   可这孩子不知道,他只是想让他们两个还像从前一般,相依为命。   只有他们两个就好,别人,都不要。   他听着小神仙控诉自己,如何小气,自己如何在天上受尽委屈,因为自己他的衣服破烂,三百年来没吃过一次供品。   听他说天庭上的仙都如何嘲笑他是破落仙。   苍衍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他竟在天上受了此等委屈。   于是拿出了那块姜宸放在他身边的灵犀石,告知姜宸,立刻去解决这件事,并让他尽快去找天帝将人要到奎无宫去。只有在自己身边,他才安心。   他听小神仙说,这几百年忙忙碌碌不过是为了让他过得好些,希望他有个自己的家,好好活下去,别再妻离子散,孤独终老,日子过得红火热闹些,也好叫他也能享享清福。   苍衍觉得心里不舒服,这人怎么能将自己拱手让人。   他皱紧双眉盯着这人,手里的书都要被他捏碎了。   不过看着他蹲在桌子上哭得凄凄惨惨,苍衍到底是不忍心了。   三百年了,这孩子同自己受了三百年的委屈,就随他心意吧。只要他开心就好。   他准备迎娶皇帝的公主。想着这大概就能让这人得偿所愿了。   结果谁知道,这个傻乎乎的小仙竟然从他的书房里消失了。   苍衍很生气,去厨房找他,这人却误以为他是为了那个什么公主才来厨房里待着。苍衍又无奈地走了,这人又在背后委委屈屈地说想他。   苍衍的心软成一团,深叹了一口气,能怎么办呢?只能宠着。   于是苍衍晚上提着灯来了,秋风瑟瑟里坐在厨房外面读书,这傻孩子竟也没有多想。苍衍又有些担心,这孩子不止是单纯,都有些呆傻了。   不过没关系,就算真的痴傻,日后跟在他身边,总受不了欺负。   何况他看自家的孩子钟灵毓秀,十分可爱。   他听着这人说以后他有了妻子就不能陪在自己身边了,立刻握紧了拳,打算干脆要推了这桩婚事。随后又听这人兴奋地说,这样以后自己回天总算不用受人嘲笑了。   苍衍又歇了心思。   他高兴就好。   从前寒冬他怕自己冷,总是抱在他身后企图用自己单薄的身躯为他挡住些风雪,可今年却没有了。苍衍觉得十分失落,开始不耐烦这桩婚事。每每想起张清岚的愿望,这才堪堪忍受。   他听着他说那些吃食,听他说还是想要李书生亲手准备的供品。   不知怎的,他就动了自己做的心思。   上古战神苍衍,四海八荒三界之内无人敢不敬的真神,竟窝在了小小的厨房里学做点心,如果被人知道了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惊掉所有人的下巴。   他的手拿过昆仑伞,执过轩辕剑,赤手空拳杀过上古凶兽,退过百万魔军。   可独独没有碰过一次,做点心的厨具。   苍衍找了间厨房,避开张清岚,努力学做这些糕点。真神也不是什么都会做,更何况他如今只是个凡人。   磕磕绊绊地总算做好了他说过的那些糕点,手上却满是细小的伤痕。苍衍看了看自己的手,不仅不觉得疼,反而笑出了声,那种满足的膨胀感,伴随着手上的伤口疼痛一起细细麻麻地充满了他整颗心脏。   让他作为苍衍,真正的活过来了。   还有一天这人就要回天述职了,往年他每每去了,不等初四就已经回来了,他每年都絮絮叨叨地在自己耳边说:“你看我是个多么善良的仙,我这不是怕你孤单所以急着下来给你作伴吗?虽然你看不见我,不过没关系,我知道你有人陪就好啦。”   苍衍每年听着都在心里和他说:“我知道。”   我知道你在陪我,知道你不曾离我而去,知道你如此善良,让我再放不下你。   他提着食盒刚走进厨房去,还没等干什么,这人却不知为何突然现形握住了自己的手,急得不行,一张口他才知道,小神仙看见他手上的伤口,急坏了。   苍衍却一下子愣住了,两人互相对视着谁也没动,苍衍这才开口解围。   好在这孩子向来呆傻,听见李元钦说话,就如救命稻草一般,赶紧顺杆上去,他说:“我是你家的灶神张清岚。”   然后企图抹去李元钦的记忆,这孩子实在是没什么做仙的天分,并未成功,好在苍衍也习惯了,做做样子混了过去。   他又走了,来到书房,想着他的样子一笔一划的勾勒着这人的眉眼,想着他中状元那天的情形,为他画了一身绯色长衫。那是苍衍的私心,他在上面用金线一点点的描出了九朵并蒂莲花。   期盼着这人能长长久久的与他同在一处。   后来这人回天了,他发现这画像点心都被他偷偷带走了,苍衍笑了笑,十分窝心。   可这一去张清岚就再也没回来,苍衍知晓了,他如今是皇室中人,这孩子只是个实习小仙,不能近身。   他辗转通知姜宸,接他回宫。   从前在人间的日子他只嫌短,如今没有清岚在他身边,他只觉得枯燥冗长。   好在还有姜宸同他用灵犀石传递消息,于是知道,这孩子过得还好,只是想他。   苍衍的眉眼从未如此柔和,眼里装的爱意像是要洒出来,他听着这孩子偷偷在灵犀石里和“李元钦”说话,他以为李元钦听不见,却怎么料得到,李元钦的真神,是这天上的神。   张清岚在天上一日日宣之于口的思念,苍衍在人间一年年的听着。突然觉得在人间的日子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熬。   姜宸总会在同清岚谈起他时擦亮灵犀石,于是苍衍听到了,那个孩子说:“上神真是个可怜人。”   苍衍顿住,同姜宸说的一样,这世间除了张清岚,再没人会觉得上神苍衍可怜。   苍衍想,这孩子怎么能好成这样,好的让他放不开手,让他想不顾一切的得到他。   那一天,苍衍手里的灵犀石亮了起来,他听见那头说:“李书生,我......我好想你......”   苍衍复一低头,从灵犀石里滚落出来的水渍打湿了他的手。   他哭了。   苍衍的心像被谁揪住了,小神仙的泪打湿了他手里的石头,也哭碎了他的心。   他总算体会到了别离之苦,相思之情,于是急切地希望这一生赶紧结束。   他的爱恨苦痛不在人间,去了天上。   苍衍回天了,他去见了天帝。   “陛下,许久不见。”   天帝位居高座,微微笑道:“上神此去可有所成就?”   苍衍从未如此热切地希望见到一个人,他看着天帝说道:“陛下,求允苍衍一事。”   天帝愣了一下,苍衍从未向他提过什么请求,之前姜宸来向自己要人已经十分难得了,如今苍衍竟然亲自来求恩典,他说:“上神请讲。”   苍衍拱手说道:“苍衍在人间五世,历尽八苦,尝得爱恨,如今禀明天帝陛下,苍衍要求娶一人。”   天帝按在玄金龙椅上的手几不可见地微微收紧,面上却不曾显露什么,问道:“何人?”   “张清岚。”   天帝震惊,几乎在“张清岚”这三个字刚一出口时,便腾地一下从椅榻上站了起来,额上的**都叮咣作响,晃得人眼花缭乱。   他先是站在原地,透过额前晃动的**不甚清晰地看着这位上神。   苍衍表情无半分波动,似是没有看见天帝陛下震惊失态的模样。他微微垂眸,并不直视天帝的眼睛,和天帝一起沉默,没有作声。   天帝一步一步,缓缓从那架高高在上、冰冰凉凉的玄金椅上走下来,站在苍衍跟前。   苍衍仍维持着方才的情状,没半分动摇。   天帝此刻生出些莫名的情绪,突然在这个时刻,回忆起了并不该在此时回忆起来的事情。他想起了自己是如何费尽心机地成为天帝,是如何四平八稳地在这殿内安坐。想起了这千万年间天庭是如何被三界忌惮,宵小不敢来犯。   这位上神就站在这里,低眉顺眼像是臣服于他。   天帝却在此时莫名地笑了,臣服?却如何没想到自己在这位上神面前还能想到这两个字。   他觉得自己似乎老了,这话却十分可笑。就连普通小仙都永不会衰老,身为天界之首的天帝,又如何会老?   不老不死的是容颜,可这颗久居高位的心,竟在这千万年间生出了些自己都没察觉的野心。   听到苍衍说出张清岚这三个字,天帝一时间心思百转千回,无数种回复和后果都在心中以最快的速度演练。   天帝并不是没听到过关于这个毛头小仙与奎无宫上神的艳色消息,只是并不以为意。这位上神的心思岂是别人能轻易看破的。   却没想到,竟是真的。   旁人只道昭悦仙子是天帝为东宫太子择妻人选,却连天地都不知道,天帝真正想将昭悦许配的人,是谁。   坐在那张冷冰冰却格外诱人的,代表着权利的椅子上,那份冰凉在千万年间一点一点顺着坐在它身上的人的心脏,将一丝丝的野心汩汩流淌进血液里。   或许,是在十万天兵天将被魔界击退,却因为那位神的出现而度过危机时。或许,是在知道他虽守天庭安定,但却并不拿魔界之主当做敌人时。   又或许,只是因为一次两次唤不来他时,生出的那些微妙的“被忤逆”感。   两人依旧沉默,天帝看着他俊朗的面容,忽然笑出了声。   苍衍依旧未抬眼看他,只是不卑不亢、不矜不伐地立在原处而已。   天帝把手搭在他肩上,倒像是十分痛快,总算开口说道:“此话是真?”   苍衍此时抬眼看他,却并未迟疑,“是真。”   天帝久久地沉默,微微笑了笑,然后回身看向那座闪着光的玄金椅,上面刻画着栩栩如生的真龙,威严英武,似要随时腾云而去。   他抬脚又一步一步往台阶上走,走了几步又顿住了,他就立在一个不高不低的位置,回身看着苍衍。   这位上神与天地同寿,比天帝存在这世间的时间还要长久。   他之于天帝,亦师亦友,又非敌非友。   他本不用如此,若他执意,谁也拦不住他,可他来了,像从前一般为天帝留足了脸面。   天帝从台阶上又走了下来,缓步来到苍衍身边,长久地沉默后定定地看着他说:“恩准。”   苍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十分认真地道谢:“多谢陛下。”   作者有话说:   天帝:这么匆忙的吗?不如再考虑一下。 张清岚:夺人夫君犹如杀人父母,陛下三思。 (下午三点再更一章) 第十七章   整个天庭都炸开了锅。   出大事了。   苍衍上神公布了婚讯,这本身就是一个重磅炸弹,不止将天庭搅得天翻地覆,四海八荒三界之内得了消息的都震惊万分。   更重要的是这婚礼的另一位,竟然不是大家猜测已久的天庭第一美人昭悦上仙,而是那个初来天庭不过一年的小仙,张清岚。   他还是个男的!   这个消息无异于掉到油锅里的水,一下子炸开了锅,除奎无宫外,到处都在讨论这个八卦。   只有八卦漩涡中心的两人,十分平静。。   事实上平静的只有苍衍一人。   八卦新闻的另一位男主角内心不止不平静,简直可以说是惊涛骇浪、跌宕起伏。他不明白怎么莫名其妙他哭着哭着就被亲了,亲着亲着就要被娶了。   只是再如何迷糊,他依旧制止不住自己内心的喜悦。管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只要知道苍衍心悦于自己,他也心悦苍衍不就够了。   两个人心悦于彼此,成亲不是必然的吗?   那天张清岚听着苍衍一点点诉说着他们的曾经,整个人像被泡在了水里,浮浮沉沉,飘忽不定。   他没想到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竟还有这么多的故事,是他不知道的,是让他听着就满心冒泡泡的。   他听苍衍说着曾经,是他经历过却不知晓的那一部分。   苍衍说出来的一字一句,句句让他感动,字字戳他的心。   他没想到从前他做过的事,和苍衍说过的话,并不是只有张清岚一个人知晓。   张清岚听他说他们彼此有过的一点一滴,听他从苍衍的视角去讲述张清岚和他的一切,无边的感动和激动充斥在他心里,让他的心再一次鼓胀着像要裂开,淌出来的,都是再装不下的爱意。   他不知道他竟然就这样俘获了上神苍衍的心,一时间不敢相信,又无比自豪。   他抓住奎无宫的小仙童们炫耀:“看见没?这就是清岚哥哥的厉害之处,这不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抓住了咱家上神。以后呀,你们要多学着点,这样遇见心悦的人才能快准狠的一把抓住。”   一群半大仙童围着他,一脸崇拜地看着这个十分嘚瑟的人,却没人觉得他说的话言过其实。上神可是大家最钦慕佩服的人,如今竟然让清岚哥哥抓在手里了,他自然是有过人之处的。   有仙童举手提问:“清岚哥哥,那么你和上神是怎么在一处的呢?是哪位先动的心?”   其他仙童纷纷点头,表示这个八卦问题问得极好。   张清岚敲他的头,骂道:“小瓜,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懂得这么多!是不是又偷偷看话本了?”   小瓜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说:“说嘛说嘛。”   张清岚叉着腰笑道:“那自然是我先动的心!然后对上神穷追不舍,死缠烂打,连追了他三百多年,你们说厉不厉害!”   “哇!清岚哥哥好厉害!”   一群仙童不明觉厉,都星星眼看着他,内心纷纷有了计较。如今有这个成功的例子在这摆着,看来情之一事最重要的无非“死缠烂打”四个字,以后自己若有了心悦的人,可得好好学着才是。   张清岚万万没想到,自己随口胡诌的话,竟被这些小团子当做了未来人生的爱情宝典。这可是误打误撞,真真是作孽哟。   苍衍过来站在廊下,见他们聊得开心并未打扰,听他开始跟仙童们胡言乱语这才无奈地摇头叹气,过去抓自己的小娇妻。   “你就在这里教坏小孩子,日后若是他们出了什么差错,你看桑枝饶不饶你?”   “上神殿下!”   一众仙童见他来了赶紧拜见上神,又听见上神说了师傅的名讳,纷纷吓得变了脸色,赶紧你推我我推你齐刷刷地逃跑了。   张清岚欺负小孩子被抓包,十分窘迫,干咳了两声,趁着四下无人抱住了苍衍的胳膊,小小声撒娇道:“哎呀,我哪有。我明明说的是事实好不好?”   苍衍看着他抱住自己的胳膊,满意地笑了笑,拖着这个挂件往前走,反驳道:“我倒不知道你何时对我死缠烂打追了几百年。不若你说说看什么时候对我动心了?”   张清岚回忆了一下,却实在想不到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动心的,于是耍赖说:“我心悦于你,自然只有我的心知道,上神这么厉害不如看看我的心,问问它,张清岚是从何时心悦于你的。”   苍衍看了他心口的位置一眼,认真说道:“等到晚上,我倒是可以好好看一看。”   张清岚这才不解道:“为何只有晚上能看?白天不行?”   苍衍顿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说:“若清岚坚持的话,白天也可。”   张清岚似懂非懂地摇摇头,“那就算了,我不过是随口说说。”   苍衍深深看了他一眼,高深莫测地笑道:“不急,早晚能看的。”   张清岚迷迷糊糊地点点头,想了想又问道:“那你又是何时心悦于我的?”   苍衍摇头笑着说道:“你既然不晓得,我自然也不晓得。”   张清岚抚掌哈哈笑道:“咱们两个岂不是糊涂夫妻,糊涂地心悦对方,又糊涂地走到一起。”   苍衍看着他笑,觉得十分舒畅。   从什么时候心悦于他呢?苍衍不知道。   可却知道自己的心从什么时候活过来的。   那时候有个实习的小小地仙,情真意切地蹲在灶台上为一个凡人哭泣。   那些眼泪落在苍衍心上,烫化了他无坚不摧的盔甲。   张清岚见他要把自己拖进殿里读书,赶紧拦了一拦,“我想去我殿里一趟!”   苍衍停在原地看着他问道:“你殿里?”   自打苍衍回宫,张清岚抱着自己的小枕头蹲在苍衍寝殿那天,张清岚何时还和苍衍分过你我。正是如那些多嘴的仙八卦的那般,睡卧都在一处。   如今张清岚初入奎无宫时安排的寝殿已许久不睡人了。   苍衍不免皱眉,“你去那里做什么?”   张清岚不好意思地说:“我是不好意思说的,你随我去了不就知道了。”   苍衍无法,只得依着。   进了寝殿,张清岚像只小鸟蹦蹦跳跳地进去,直奔着床榻前的小柜子而去。   苍衍看着他这样,瞬间心下明了,不觉露出了一丝笑意。   只见张清岚十分宝贝地蹲下,从袖袍里掏出了一把钥匙,把小柜子打开,捧出里面的小包袱,小心翼翼地打开然后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他不敢再蹦跳,捧着包袱快步走到苍衍跟前,眼睛亮晶晶地闪动着,高兴地说:“快看!你亲手做给我的点心!”   苍衍低头看去,正是他在凡间时亲手做的各色糕点,他弯唇笑道:“突然来找这些做什么?”   张清岚笑眯眯地说:“这些日子你回来了,我不必再睹物思人,差点把它忘了。从前我想你的时候,就拿出一小块一点一点地咬着吃,万万不敢大口吞咽。想着从此我不能再同你在一处,这恐怕是最能抚慰我心的灵丹妙药。”   苍衍如何不知,他在灵犀石都听到了。   这个小傻子,就是如此才更让他心疼喜欢。   他这样想着,眉眼越发柔和,宽大的手掌摸了摸这人的头,叹道:“小傻子,往后不必再如此了。你若想吃,我便一直做给你吃,好不好?”   张清岚万没想到能得到他这样的应允,兴奋地鼻尖都红彤彤的,使劲点头,十分感动地说道:“你怎么能对我这样好!”   苍衍刮了刮他的鼻头,摇头笑道:“不及你一分。”   张清岚这下却不赞同地摇了摇头,皱眉说道:“你却是小瞧自己了,你对我做的事情,桩桩件件,哪个不是对我好到要弄哭我。我却是觉得,我对你的好,及不上你对我的万分之一呢!”   说完他又信誓旦旦地说了一句,“这就是了,往后我要更努力更努力地对你更好才行!如此,才对得起你的心意。”   苍衍没再反驳,忍不住啄吻他的额头,又叹道,可真是个小傻子。   他却何德何能,有这样一个满心满眼心悦于他的傻子。   婚礼一天天的临近,张清岚开始不仅不觉得紧张了,反而十分期待。   他越同苍衍在一起,就更是爱他。   从得知这一天开始,他就开始全身心的等待。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与苍衍成亲,他想要日日与他在一处,与他吃饭,与他喝茶,与他读书写字,做什么都好,只要与他在一起。   要名正言顺的,与他在一起。   这天,奎无宫的门童小仙来报,有人来找张清岚做客。   张清岚听说的时候愣了一下,然后请她进来。   是昭悦仙子。   张清岚第一次得见昭悦仙子的真容,叹道,不愧是天界第一美人。   一颦一笑都迷人心神,一走一动都是风情。   举手投足间皆是说不出的曼妙优雅,倾国倾城不过如此。   张清岚目瞪口呆,赞叹不已,这世间竟真能有如此好看的姑娘,真是让人不敢相信的神奇。   她一举一动都像是画上的人,分毫不差,美丽迷人。   张清岚想,不怪这天界中人都在编排这位仙子的风韵事,她太美了,美得摄人心神。   她甫一张口,便似昆仑山上的凤凰鸣叫,像玉石碰撞般伶仃婉转,清脆好听,“清岚仙君安好,我乃络纱殿中仙子,昭悦。”   张清岚赶紧邀她坐下,然后亲自冲水泡茶递给她,不好意思地说:“见过昭悦上仙,宫中因有事繁忙,实在是招待不周,烦请上仙莫怪。”   昭悦听他这话顿了一下,接过茶碗,婉转一笑,“仙君不必客气,是我来叨扰。”   张清岚又一次叹道,美人一笑夺人心神,若换了旁人来,哪有个不沦陷的,他这才问道:“不知上仙屈驾寒舍所为何事?”   昭悦喝了一口茶,不动声色地放下了茶碗,答非所问地说:“仙君泡的茶不错,为何自己不吃?”   张清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说来惭愧,小仙喝茶后不易睡下,所以从不饮茶。不过是因为苍衍爱喝,我才学着泡茶。”   昭悦了然地点点头,然后说道:“不瞒仙君,我此次来是为了向仙君致歉,听说从前因着我的关系让仙君受了欺侮,实在过意不去,放不下心来,这才赶着来与仙君闲谈一二,还请仙君宽恕则个。”   张清岚连忙摆手说道:“上仙这是哪儿的话?与您无关,我本就是如众仙口中一般的愚钝小仙,旁人倒是也没说错。哪里称得上是因上仙受的欺侮。”   说完还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觉得这位昭悦上仙性子十分温和有礼,因了自己和苍衍的事被如此流言中伤,未曾想着避嫌,却是担心他因此受了欺侮,特特来奎无宫中解释。   不禁让张清岚心中十分感激,口中的夸赞更是真情实意了十分,“不瞒上仙,从前听旁人说这天界第一美人如何风采,心中虽好奇,到底不知是如何样貌。今日得见真容,这才知道,传言非虚。不仅没有言过其实,反而要比旁人口中的风采更美上几分。当之无愧这第一美人的名号。”   昭悦听他这样说,莞尔一笑,抬眸看他,“听闻仙君性情和软,是个好相与的,如今看来,果然没错。”   张清岚听她这样说又觉得难为情,傻乎乎地笑道:“上仙过誉了,我不过是性子软弱了些,哪有上仙说得这样好。”   昭悦抿嘴一笑,却也并未反驳。   两人一时间都没说话,气氛突然间有些尴尬。   张清岚想着这位上仙却并不像是只是来致歉的,她不说,他却也猜不出来。   眼下这尴尬境地,正想着要如何开口缓和一下,就听见昭悦伶仃好听的声音传来。   她说:“不瞒仙君,昭悦并非如你听说的那般,只为躲过与东宫的婚事才同上神筹谋。我的心意,与仙君无有不同。”   方才还听着十分灵动悦耳的声音,此刻张清岚却觉得刺耳。他嘴边的笑一时间顿住,不上不下十分尴尬。   他收起笑意看向昭悦,是与方才那般呆愣全然不同的凝重,又问了一遍,“上仙此来何意?”   昭悦抬头看他,嘴角含笑,“如今看来仙君也并非何时都如此和善。”   张清岚收起了自己的善意,淡淡地说道:“若与苍衍无关,我对谁都别无二般。”   说着与昭悦对视,不肯认输,似笑非笑,“如与苍衍有关,恕我不能和善。”   昭悦见他这幅姿态反倒抬袖掩嘴,如银铃般笑道:“仙君可曾想过上神是谁?”   张清岚放在桌下的手暗暗收紧,面上不显地答道:“自然是苍衍,是我未来的夫君。”   “夫君?”   昭悦似乎被张清岚的态度逗笑了,她端坐在原地,背挺得僵直,口中重复了“夫君”二字,然后淡淡地笑了。   那笑如方才一般,是闭月羞花之姿,可此刻张清岚已全然没有了欣赏的心情。   他定定地看着这张沉鱼落雁的脸,明眸皓齿,无一处瑕疵。   可那张嘴里如今说出来的话却如寒冬暴雪,伤人于无形。   她说:“苍衍上神与这天地同存不知多久,你如何觉得方才与他在人间相识不过百年就能心悦于你。”   “你可了解他?可知道他在这天地之间做的什么事?可知道他费尽心思为护什么周全?”   “除了知道他叫苍衍,你还知道什么?可知道他数万年前孤身一人战金甲火螭丢了半条性命,休养了三万年才恢复如初?可知道凶兽出山,他为收服九角兕断了一双手臂,受尽折磨才重修出双手?可知道当年魔界起兵,将赤焰狻猊唤出炼狱,凶兽口吐鸩火将他后背灼伤无一处完肤?”   “你还真当他如那些话本故事里写的那样,刀枪不入,不费力气便能做了这上古天神吗?”   昭悦越说眼神越冷,方才的温和有礼,端庄曼妙似乎都不见了。   她如看蝼蚁般,怜悯地看着这个卑贱的仙,用她那如昆山玉碎的声音,嗤笑一声:“他心悦你?你凭什么?”   她看着他犹如一根草芥,不可一世地看着他说:“我才是他在这世间的良配。”   作者有话说:   “有时候生活十分无聊,真想横空出世个情敌来过过招。” 张清岚:我谢谢你全家,不需要。 晚上八点再更一章 第十八章   张清岚听她说完十分震惊,不是因为昭悦的咄咄逼人,也不是为了自己委屈。   他只是头一次从别人嘴里听到苍衍如何痛过。   曾经丢了半条性命休养了整整三千年,张清岚不知道三千年是什么概念,只知道比他在人间经历过的一生还要百倍的长久。要受了多重的伤才能让一位真神残喘三千年才得以复原。   那双为他做过点心,绘过画像,束过头的手,那双无数次将他拥进怀里的手,曾为收服凶兽断过......   他无数次紧紧抱住的苍衍坚实的后背,曾被鸩火烧得体无完肤......   昭悦说得没错,他不知道。   那是张清岚不知道的苍衍,是在这世间还没有张清岚这个人时,苍衍经历过的一切苦难。   从没人跟他说过,他要嫁的人,他放在心尖上心悦的人,竟曾活得如此艰难辛苦。   这天上的仙个个都敬他怕他,拿他当做这天界的保护神。奎无宫仙童们嘴里的他,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真神。   却没有一个人跟张清岚说过,他曾这样辛苦了千万年。   他忽然想起了他初入奎无宫时问姜宸,上神怎么会孤独?   姜宸说,无人懂他。   这世间千百万人,只认他是上古天神,可没人想过,他也是苍衍。   张清岚捂住胸口,抓紧心口的位置,那里为苍衍跳动的心脏,疯了一样抽搐着疼。   疼得他喘不过气来,疼得他就要落泪了。   他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里眼底都是化不开的心疼。   苍衍,你痛不痛?   昭悦见张清岚犹如当头一棒愣在原地捂住胸口,冷笑一声,“果然与我想的不错,我才不过说了寥寥几句你就已然承受不住。你不过区区小仙,如何觉得能以你一身卑贱长久地伴在上神左右?”   昭悦没看见张清岚紧握的手,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步步逼近,“你为何心悦于他?可曾想过?是爱他这上神的威名,还是爱他这幅无甚要紧的皮囊?”   “你心悦于谁?当真是他吗?”   “还是你自己都忘了,你心悦的,是人间那个已经作古的书生李元钦,而并非这奎无宫的主人,上神苍衍。”   昭悦说完也临近张清岚,她缓缓而上,想要将这人逼退。   却不曾想,竟听到面前这人笑了。   她一时间惊疑窘迫,不顾姿态,将手拍在了案几上,“你笑什么!”   张清岚从容地抬头看她,方才还觉得如花般娇艳的美丽面容,此刻看来却是说不出的令他厌烦,他放下抓在胸口的手,缓缓吐了口气,并未起身,只抬眸看她,目光无丝毫躲闪之意,反倒将昭悦看得惊疑不定。   昭悦觉得心中十分烦躁,见他如此更是恼怒,,她抓紧拍在案几上的手,恼羞成怒般低呵一声,“说呀!你笑什么?!”   张清岚看着那张精致漂亮的脸就连生气都如此美丽,可惜,张清岚已欣赏不来了。   他出声笑道:“上仙觉得,我应当如何?”   昭悦蹙紧双眉,像是没想到他竟是如此反应,一时愣住。   不等昭悦回答,他摇头叹道:“莫非上仙觉得我会因为你这几句话就悲愤难忍,羞愧难当,立时灰溜溜地逃出这奎无宫去,好给上仙留个位置?”   说到此处,张清岚像是把自己都逗笑了,他抬眼望过去,嘴角带着笑意气定神闲地说:“上仙未免天真了些。”   昭悦万万没料到他会这样说,更是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柳眉一皱拍案怒道:“放肆!”   就在她再次拍案的一瞬间,张清岚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毫无俱意地与她对视,目光冷冷地望着她,嗤笑一声,“放肆?大概是的。想我张清岚不过做仙区区一年,在凡间待的多了,难免那些烟火俗气没能脱掉。这天上说我仙姿愚钝,无能不配的人不晓得多少。我身份低微卑贱,想来在昭悦仙子看来确实不够格。”   “可那又如何?”张清岚说完这句话倒像是轻松了一般,前倾的身子往后仰了仰,更为轻松自在,他不错一步地盯着昭悦,眼神中尽是坚定,他说道:“我管你们如何,谁要如何看我与我何干?我仙姿愚钝如何?无能不配又如何?同你所说我不过区区小仙又如何?”   “你们要如何想如何看,尽可以去想去看。只要苍衍不在意,我何必理会旁人?”   “你!你!”昭悦杏目圆睁,竟是不顾仪态伸手指着这个狂徒,口中骂道:“大胆!你怎么敢?!”   张清岚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哈哈笑道:“大胆?”   他摇摇头,笑意也止住了,再抬起头已是面无表情,看着倒有几分冷情,他冷笑一声,“从前是不敢的。”   “我如何敢?不敢破了这天庭礼法,不敢与人争辩,不敢肆无忌惮,不敢以我这‘一身卑贱’伴在天神左右。”   他定定地看着昭悦,一字一顿地说:“不是你们逼我的吗?”   “我本就是个不堪大用的破落小仙,若无人理我,我自去过我自己的日子。甜也好,苦也罢,那都是我自己的缘法。”张清岚想着这天庭对他与苍衍的恶意,握紧了双拳,咬牙说道:“可无论如何却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来在我面前,讲苍衍如何。”   “他好也好,坏也罢,都是我的。轮得到别人来我面前指指点点,搬弄是非?”   昭悦到底是这天上的第一美人,纵算是想着能将张清岚这个懦弱小仙赶出奎无宫去,也只是想当然的来了。   如今见他与旁人口中的胆小懦弱却是完全挨不上边,一时间惊慌错乱,倒是不知如何才好了。   她呆愣在原地,嘴里一句辩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张清岚点点头又说道:“是了,上仙说的有理。我对苍衍的了解只限于他在人间的三百余年和这天上短短的不过须臾数月,比起你口中的数万年那实在是相差甚远。”   他从案几边绕出去,迈向昭悦,步步紧逼,气势汹汹地说道:“可那又如何?”   “我与他两情相悦,往后千年万年我陪着他,是生是死我陪着他。从前的伤痛我没能得见,我是心有不安。可从此以后金甲火螭也好,赤焰狻猊也罢,都有我在。十万年也好,百万年也好,只要我此身还在这天地之间,我永为他哭,为他笑,为他悲伤为他心痛。”   说完抬眼看她,眼神凌厉有如实质,一字一顿地说:“与你何干?”   昭悦竟真被他节节逼退,不自觉地后退,一个错步没有站稳,竟在这台阶上踉跄地倒了下去,十分狼狈。   张清岚甚至没伸手扶她一下,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昭悦,“你说我不知道爱的是人间的书生,还是这三界的上神。”   “那我告诉你,只要他还是他,莫说凡人神仙,就算他是地府的恶鬼,我也心悦于他。”   张清岚拾阶而下,冷若冰霜地看着这位仙界第一美人说道:“上仙方才说你才是他在这世间的良配,想必上仙说了不算。不若请他来断,若我亲耳从他口中听到我非他良配,从此我便削去仙籍,永不入天。”   “不准。”   苍衍从门外走来,面色不悦地说道。   张清岚听到他的声音一下乱了手脚,又好像松了口气,卸了力般好像站都不稳了,在衣袖内紧紧握着的双拳这才缓缓松开。   他抬头望着天顶,遮遮掩掩不敢直视他,刚才咄咄逼人,将昭悦上仙节节逼退的人仿佛不是他,他干咳了两声,讨好地笑道:“要喝茶吗?”   苍衍睨了他一眼,张清岚立刻十分乖巧地立正站好,不敢再多说废话。   昭悦扶着桌子站好,珠钗歪了,一头如瀑青丝有些散乱,却更平添韵味,只是此时无人欣赏,她仍勉力站好,不肯失了风度。   咬牙徐徐行礼,口中拜道:“拜见上神。”   苍衍回身看她,皱眉片刻后开口说道:“昭悦,我不曾想你这样愚蠢。”   “你曾来我宫中,说不想被天庭礼法束缚,不想被当做权利下的木偶,因着不想天帝将你指给东宫,这才与我商议想借我奎无宫苍衍的名头,为你遮蔽一二。”苍衍冷冷地看着她,“如今看来,却都是假的。”   昭悦咬唇,捏紧了双拳,话被他这样说出来,像被当众扒掉了衣服一般令她羞愤。她打的正是这样的主意,这天界的流言并非凭空而生,因爱历劫,与东宫争她,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小计谋罢了。   从前是天帝默许的,却未曾想苍衍竟带回来了张清岚这个最大的变数。   从天帝允了这场大婚后,昭悦就知道了,她从一枚漂亮的棋子,变成了天帝棋篓里的一颗废子。   可她怎么甘心?   昭悦不想放手,她并不只是天帝想要掌控苍衍的一颗棋子,更是深陷其中的一个女子。   她不想平白担了这第一美人的名头,却只是任人摆布。她有她的骄傲,却也做不出诡计下作的事来解决张清岚这块拦路石。   只好亲自来这殿里,能将他赶走自然是好,若不能......昭悦没想过不能会如何,她没想到这人和她想象的不同,与旁人嘴里的他也不同。   苍衍像是他的逆鳞,谁触到了,他就结结实实地把自己裹起来,竖着一身尖刺开始反击。   昭悦深刻地体会到了这刺有多锐利。   如今听见苍衍这样同她说话,到底咬咬牙说:“昭悦只是说了心里话。”   苍衍道:“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该懂得察言观色,明哲保身。”   昭悦握紧双拳豁出去地说道:“上神,为何昭悦不行!明明我在上神身边已有万年,如今却叫别人捷足先登!我别无他法才出此下计。”   苍衍看了她一眼,毫无波动,缓缓说道:“若是旁人,千年万年不可。”   说完看了旁边乖乖站好的张清岚一眼,看着他叹道:“若是清岚,十年百年足矣。”   张清岚一下子红了脸颊,两手抱住自己,对他在情敌面前如此直白的出言示爱,实在是又爱又窘。   “无他,只我心悦而已。”   昭悦两眼含泪,眼波横流,楚楚动人。   张清岚又觉得这姑娘可怜,想要掏出帕子给她擦泪,又想起这人是想拆散他和苍衍,一瞬间又板起脸来,哼,且让她哭去,叫她心思歹毒。   只听苍衍说道:“我看你长大,知你不是个心肠恶毒的孩子。以后莫要再做如此腌臜的事。天帝那里我去过了,婚事由你,日后你且自己择婿,他不会逼你。只是我这奎无宫,从此不欢迎你了,莫要再来。”   “上神!”昭悦听他说完,心惊地叫出了声,美人垂泪自然是说不出的精致漂亮,只是此刻无人欣赏,她热泪滚滚,凄声求道:“昭悦错了,求上神降罪,只是不要如此责罚于我。”   苍衍并未心软,他说道:“从此我奎无宫大小事宜有清岚负责,我不想他此后还会想起这些伤他的话。”   张清岚无顾被提起,瞪大了眼睛,挠了挠头,这么大的事怎么就定下了?   他不愿再多言,冷冷说道:“姜宸,送客。”   姜宸从宫外闪身进来,拱手应是,将面如死灰的昭悦带了出去。   昭悦脱力一般,聪明人懂得如何分析利弊,如今已是死局,到底不想连自己的尊严都丢在地上践踏,踉跄着同姜宸出去了。   她站在门栏处停下脚步,回身望向张清岚,苦笑一声,“我早该想到我不该说这些话,那茶若非是你泡的,他定然不会喝的。”   说完不再留恋,同姜宸离开,再待下去也只是徒添笑柄。   昭悦抬头望了一眼这奎无宫的天,凄声笑道:“你说,我错在何处?”   姜宸心中叹息一声,面上不显,微一拱手,“姜宸不知,上仙请。”   昭悦苦笑一声,拦着姜宸,到底是整理好仙容仪表,微微昂着头望向远方,此刻看来仍是无人不识的天庭第一美人,“上仙留步,多谢上仙,昭悦往后不会再来。”   说完自腾空去了,依旧似从前一般,步步生莲。   姜宸看着她远去,面上清冷不显,心中自有一番回答。   错在何处?   错在高估了自己,错在低估了他。   奎无宫殿中,张清岚还在思考昭悦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殿内只剩他俩,张清岚又觉得心虚,明明他没做什么,可是面对苍衍,总有说不出的胆怯,他支支吾吾地说:“我方才...可有说错什么?”   苍衍贴近他,摸了摸他的头摇头,眉眼柔和,十分温柔:“没有,你说得很好。我竟不知你能说得这样好。”   张清岚这才松了一口气。   苍衍张开双臂,将他揽入怀中,说道:“没想到我的清岚竟也能有如此伶牙俐齿,盛气凌人的样子。”   张清岚也不管是不是在夸他,只不好意思地嘿嘿傻笑。   苍衍吻他的发顶,叹道:“只是从此切莫再提要离开我,若有一天我昏了头要你离开,你待如何?”   张清岚一下子从他怀里出来,急切地说:“那可不行!你做天神的,如何能欺负我这样的羸弱小仙?”   他认真地盯着苍衍,郑重地说道:“你说从此你我一体,我便永不会离开你,你哪天若不要我了,不如将我推下轮回道,我便做个再没记忆的凡人,也好叫我别平白受这相思之苦。。”   苍衍看他如此认真,反倒笑了,重新将他搂进怀里,叹道:“清岚,我永不会负你。”   我用了万万年的岁月来等待,日月变幻,斗转星移,我看着一座座山川沉没又浮起,一条条江川干涸又复流,我在这世间蹉跎了太久才遇见一个你,如何能放手。 第十九章   张清岚哼着歌给苍衍泡茶,他去牙白山下棋,他自然是要陪着去的。   平日里都是苍衍自己一个人对着残棋,张清岚倒是想着陪他,只是实在没什么下棋的天分。虽气恼于自己的笨拙,不过仍未气馁,背地里偷偷求着姜宸给自己找了一本《围棋初级入门指南》。   姜宸听见他这要求时愣了片刻才说道:“天界并无此类......书籍。”   其实姜宸说的十分客气,这天上如何会有什么围棋入门指南?   若是有,也只会是些什么修仙指南,炼丹指南诸如此类的天书。与张清岚想要的东西,却是相去甚远。   张清岚听后有些失望,倒也没想着为难姜宸,只是话里话外不免带着些失落,“这样啊,是我思虑不周,叫上仙看了笑话。”   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般说道:“还想着勤能补拙,若我专心去学,总有能陪他下棋的一天,如此,他就不必再这样孤单。”   姜宸听后若有所思,转头便去找自家上神,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苍衍却不觉勾起唇角,想着这正是自家清岚能做出来的事,可爱至极。   汇报完后,他又抬头看了上神一眼,沉吟过后说道:“属下觉得咱们小仙君听说没有这种书后十分失望,恐怕是想着不能陪上神下棋,觉得遗憾。”   苍衍点点头,心情十分愉悦,不甚在意地说:“无妨,他喜欢就让他去学。只是我若亲自教他,他定然紧张,担忧自己不能学好,如此倒是失了本来的意趣。这天上没有的,不代表这世间没有。你去人间一趟,为他寻来便是。”   姜宸颔首领命,随即去了。   谁也没料到,奎无宫首席上仙,会有一日为了凡人编纂的什么《围棋初级入门指南》来到人间。   姜宸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只要上神高兴做的事,姜宸自然没有二话。清岚仙君既是上神放在心尖上的人,自然值得姜宸辛苦这一番。   姜宸下凡到底惊动了一番人间的地仙,为首的下仙急忙前来拜见,口中说道:“拜见上仙。不知上仙大驾前来人间是有何要事吩咐?”   姜宸微微摇头说道:“不必多礼。我来人间是有公差,与诸位无关。”   那仙这才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擦擦额上的汗,不免扯出几分笑意问道:“不知上仙有何指示?此时来拜见上仙的众位同僚都是在人间久居多时的地仙,若上仙要寻什么东西办什么事,倒是可以吩咐一二。”   姜宸听了觉得在理,点头说道:“确实如此,你们在人间的见识自然是比我多的。我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十分要紧,还要烦请各位上心帮忙了。”   众地仙一听上仙说出“十分要紧”四个字,不免又是一阵紧张担忧,只得小心应道:“倒不知是何事如此要紧?还请上仙示下。”   姜宸说道:“我奎无宫中的清岚小仙君想要学下围棋,只是这天上并无此种书籍能帮他入门学习。不过,想必人间是有的,我这才领了上神亲令,下凡来寻。如此,叨扰各位,替小仙君寻来如何学下围棋的书籍画册才好。”   地仙们目瞪口呆,纷纷对望,从彼此眼神里看到的都是不可置信,却是谁也万万没想到,堂堂奎无宫上仙口中“十分要紧”的事,竟是替那叫张清岚的小仙君寻书。   这可真是骇人。   只是心中如何震惊,到底还是领命前去寻书。这事实在算不上复杂难事,不过三刻便纷纷提书前来。   姜宸看了十分满意,诚心谢道:“多谢各位,日后若有奎无宫能帮到忙的地方,还请不要客气。”   众仙惶恐着应下,送走了这位上仙。   待姜宸走了,地仙们聚在一起唏嘘不已。   谁想的到,曾和他们同是地仙的小神仙,竟能有如此缘法入了天神的眼。   如今看来,不过为了他要学棋便令坐下上仙前来人间办此等小事,纵是祖上烧了高香,祖坟冒了青烟,也是没有这等缘法运气的。   千万年来,不是才出了这一位叫张清岚的吗?   比不得,比不得,还是做好自己该做的,若有一日运道来了,自然另有一番成就。   只是如今看来,这上古天神,倒是很有几分“烽火戏诸侯”的意味?   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吱声,只是心下有了计较,这小仙君,可真是万万碰不得的人啊。   后来姜宸把书带回去,张清岚惊喜之下自是下了一番苦功,只是围棋一事到底不是片刻能参透的,只好慢慢学来,这都是后话了。   此时,不知道被人间曾经的同僚们当成仙界褒姒的张清岚,正哼着歌在殿里煮茶。   今日牙白山倒是来了两位客人。   张清岚不认识他们,在天庭也从未见过这两人,却也不好去问,怕唐突了苍衍的客人。   其中一位很怕冷似的裹得十分严实,如今牙白山上并未飘雪,气候还算适宜,这人竟已经披上了狐裘,一张脸瘦弱苍白,藏在狐裘披风里显得楚楚可怜,整张脸好像要被埋进毛领里去了似的,映的他更是显得可怜了几分,倒是有些西子捧心的病弱美。   另一位倒是看着身体十分强健,一身墨色玄文长袍衬得他整个人都很俊朗,剑眉星目,丰神俊逸,一眼望过去就觉得轻易不可接近似的,是久居高位的上位者特有的威严气息。   张清岚端着茶碗回来,方才的棋局还未结束。   那墨衣男人正同苍衍下棋,落下一子后抚掌笑道:“看见没有,这回可是我赢了。”   苍衍都未抬眼看他,方才这人落下的棋子竟是凭空飞回了棋篓里,只听苍衍淡淡地说道:“魔尊若要耍赖,也得先看看这是谁的地界儿。”   原来这人正是魔界尊主,淮予。   张清岚怔愣了一下,想起曾经听到过的各路传说,这魔界至尊不是曾害过苍衍吗?怎的如今这两人看起来却似乎并不像是敌人?   反而有些像是朋友?   就算八卦传说有失史实,可是他分明记得昭悦那日来奎无宫质问他时也曾说过,魔界起兵,将赤焰狻猊唤出炼狱,这头凶兽口吐鸩火将苍衍后背烧得体无完肤。   想到此处张清岚又控制不住目光地去看苍衍的背,他曾想看,却被苍衍调戏他,“还未成婚便如此心急。清岚仙君当真已经迫不及待了?”   张清岚回回被他气得羞愤离去,于是每每不得见,不由得在内心叹息一声,难道还真要等到大婚当日才能看得?   却也不是不懂事的孩子,知晓苍衍是不想他将这事放在心上为他难过。   张清岚想到此处内心又深深叹了一气,想着早晚要叫他给自己看了才能安心。   就听见淮予大声嚷嚷着,“怎的在这牙白山上苍衍上神要欺负我这小辈不成?韶然,你说说看,这棋怎么算的?”   张清岚被他的声音惊醒,抬头望去,坐在他身旁身穿狐裘的人将脸从毛领中露了出来,唇红齿白,看着是个十分柔和的漂亮样子,怎的竟如此虚弱。   这人掩着胸口咳了几声,这才笑道:“你莫要问我,我呀,什么都没瞧见。我若说是你赢了对不住上神,若说是上神赢了,你又要发脾气了。”   淮予不高兴地回头看他,口气竟像撒娇似的说道:“你嘴里说着没瞧见,这不是还是偏心苍衍?我这般可怜,你家爷连这点维护都不值当的?”   唤作韶然的那人应是习惯了他如此,笑着并未理会他的玩笑话,掩着嘴虚虚地咳了两声这才说道:“反正你惯是会颠倒黑白,我平日里是管不住你。只是到了这里,总有人能管得住你。”   张清岚端着茶盘过来,一时没忍住差点笑出声,看来这魔尊也不像方才看见的那般威严骇人,倒是很有几分孩子脾气。   淮予见韶然这样说,反倒不理他了,抬头对着张清岚说道:“这位仙君,我看韶然并不如何在意我,反倒更帮着你家上神,不若叫他留在这里,你随我回魔界算了。我是知道奎无宫有多无聊的,魔界可比这干巴巴的天庭有趣的多。你若随我去了自然得趣,定然是乐不思蜀了。”   张清岚放下手里的茶盘,听见这话瞪着眼睛看着他,急切地说:“我才不去!你要将人留下是你的事,你若要将我带走那我可不应,苍衍也不会同意的!”   说着看向苍衍,连声问道:“是不是?”   苍衍笑了笑握住他的手叫他坐下,点头应道:“那是自然。”   说完又晲了淮予一眼,冷笑一声,“我看有些人是想从我这里吃些苦头了罢。”   “诶诶诶,那倒大可不必了。”淮予赶紧摆摆手说,“怎么你们天上的人竟都这样小气?堂堂上神如何跟我一般见识?”   张清岚听了这话却不高兴了,皱着眉头说道:“魔尊大人这话说的却是何道理?我家上神可不是如你说的那般无理取闹的小气之辈。我虽年岁不大,倒也知个‘礼’字,分明是魔尊有错在先,怎的倒是把错推到我们上神身上?”   张清岚气鼓鼓维护苍衍的一番话,叫这牙白山上的其他三人都不禁露出了各样的笑意。 第二十章   苍衍温柔地看着自家的小仙君,见他如此不管不顾地维护自己,心里熨帖的很。   韶然则抿嘴微微笑了,伸手轻拍在淮予肩上,嗔怪道:“不怨小仙君生气,你这人吶,惯是会逗弄别人,平时和我如此也就罢了,小仙君尚且年幼,哪是你这老妖精的对手,自然是将你的话当真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淮予听韶然这样说却并未收敛,见随口逗弄张清岚的话让他如此紧张,忍不住地大笑起来,见韶然怪自己还回头看身边的人埋怨道:“韶然,你看见没有,人家苍衍的小夫人是如何待他的,你倒是学一学。”   韶然斜睨了他一眼,开口凉凉地说:“尊上若是喜欢这样的,尽可以去找,何苦在我这个病秧子身上吊着,没的让你心烦。”   淮予见他当真生气了又赶紧哄他,“怎么越大还越发开不得玩笑了?我若不喜欢你,何苦日日听你教训我。”   韶然听他这样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好了好了,收起你那一套吧,当着上神和仙君的面,你不要脸面,我还要呢。”   淮予见他又高兴了,也跟着一起笑,说道:“我一向如此,苍衍是知道的。清岚仙君既然同他一起,想必也不会在意我是何种样子的,反正他眼里只有苍衍,我眼里只有你。”   韶然苍白的脸上竟有了一丝红晕,他一时间咳了起来,大有要喘不上气来的架势。   淮予面色一变,全无方才调笑的样子,一手将他搂住,从怀里掏出药丸给他服下。   张清岚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看向苍衍。   苍衍捏了个诀推向他,韶然这才慢慢喘息着停了下来,整张脸比起方才是病态的嫣红,他靠在淮予身上,断断续续地说:“多谢上神......”   淮予悔道:“我若知你如此,何苦逗你!”   韶然慢慢呼吸,看他这样却全无方才的样子,眼里都是柔情心疼,扶在他胳膊上轻声劝道:“你哪里不知道,我这破烂身子,别说你逗我,就算无人理会我也是如此。何苦怨恨自己?你说这话,是在诛我的心。”   淮予不敢再说别的,生怕这个当头哪句话叫怀里这人更难受。   他像抱着个瓷器瓶子,轻轻地拍抚韶然的后背替他顺气,嘴里说出来的话都像是怕把怀里的人吹散般轻柔,“好了,我不说了就是。你乖乖的,先休息过来再说别的。”   韶然闭上眼睛喘息片刻,微微颔首。   张清岚一时间倒叫这场景吓住,不敢吱声,他看看韶然又回头看看苍衍,两道眉都皱了起来。   苍衍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拍拍他的手说道:“无事,别怕。”   张清岚听他这样说这才安心些,却仍是看着在淮予身上倒着的韶然有些揪心。   苍衍待他歇息片刻开口问道:“韶然上仙咳疾越发严重有多久了?”   韶然按住淮予的手,从他身上慢慢起来坐好,喘了几口气才摇头说道:“从前我便说过,上神何必还如此称我,韶然是天庭的叛徒罪孽,当不起上仙二字了。如今听见这两个字倒像是在撕我的脸皮,提醒我是个罪人。”   淮予听他说这话死死地皱起了眉,急切地打断他,说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要说些废话,你们天庭出身的是不是都如此死板,净守些没用的俗礼。什么叛徒什么罪孽?我却不知你做我的夫人破了谁的条令?犯了谁的忌?你方才说我诛你的心,你怎么不想想你说这话才真真是剜我的心?”   韶然被他这声斥责惊到,咬咬牙脸偏到旁边,闭嘴不说了。   淮予说完又后悔,怕他又犯了病,心疼地看着他说:“好了,我不说了。只是你也不许再说这样的话。我们都答应彼此,好吗?”   韶然眸光闪动点了点头。   淮予这才又看向苍衍苦笑一声说道:“倒叫你又看了我的笑话。不过这么些年了,想必你也习惯了,我们又何必费那功夫去遮掩。”   苍衍知道其中内情,并没有说别的,只摇摇头说:“你们二人几千年来拿这事当做心结,如何能好?”   淮予眼里都是化不开的忧愁,叹道:“你既然知道就该明白,他一天好不了,这心结就一天解不了。”   他回头看着韶然苍白失血的脸,瘦弱单薄的身子苦笑一声,“看他这幅样子,再想起从前的活泼样子,倒叫我宁愿回到过去受他的冷言冷语也好,讥讽不耐也好,都好过如今这样畏寒怕热,什么都做不得,如瓷器瓶子一般只能守在我身边半步离不开我。如今,他每咳嗽一声都砸在我心上提醒我,是因为我他才成了如今这幅样子。”   韶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若细微观察还能看见这手有些颤抖,他气急说道:“你方才叫我别说,如今你倒是瞧瞧你说的这话是哪个愿意听的?什么因了你我才这样?少给你自己脸上贴金了,我如今这副样子是我自找的,我若不愿意,谁能逼我不成?”   淮予定定地看着他,不想再争辩下去,他忽然就想抱住他,于是就真的这么做了。   韶然一下子愣住,就听见这人在自己耳边闷闷地说:“然然,我们不说了.......不说了......”   忽然眼底酸涩,有泪叫嚣着要涌出来,到底被韶然忍下去了,他伸手抱住他的后背,忍着沙哑的嗓音说道:“好,都不说了,我们都不说了。”   张清岚看着他们抱在一起,应是害羞,却只是莫名想哭,这幅画面十分动人,那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拥在一处,是化不开的悲伤。   淮予放开他,握住他的手,摇摇头,什么都不再提。   他回头看着苍衍,不好意思地说道:“难为你不嫌弃我们,只是到底是要来烦你。他咳疾复发已有一年多了。自你上次帮他梳理经脉后,总算安然过了几年,只是一年前病症慢慢回笼,比之从前,似乎是更严重了。我知你去了人间,本想带他去寻你,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求你先替他看看,他却不允。想想这几千年来也烦你不少次了,还是没敢来打扰你。”   苍衍点头说道:“你也知晓,找我也不过是缓解痛苦,韶然自己曾是这天下最好的医仙,如何不知自己的身子该如何医治。”   淮予抿嘴不出声了,他看着怀里的人,内心如滚油煎熬,万分悲痛。   韶然听了也默不作声,抓住了淮予的手,故作轻松地说道:“来前我便说了,何必来叨扰上神。如今你听了也总算是能死心了,你放心,我且活着呢。”   他眼里都是柔情想传递给淮予,叹道:“我如何舍得你呢?”   淮予额头抵着他的,扯出来了一个笑说:“反正你只会哄我罢了。好了,我不说这些了还不行吗?”   张清岚看看这个,瞅瞅那个,不敢出声,只是看着韶然伏在淮予身上的样子十分可怜,像只透明的瓷娃娃一般,似乎一阵风来就能将他带走。   他一身银白狐裘,倚在淮予一身墨袍上,更显得他格外苍白虚弱。他看着韶然,不自觉地握紧了苍衍的手,抬眼看着这人,眼里都是对韶然的同情和不忍。   苍衍叹了口气,回握住他的手轻声哄道:“你莫怕,韶然慢慢调养总能好些。”   韶然休息片刻,总算是好些了,他直起身子看向张清岚,温温柔柔地笑道:“小仙君十分可爱,是个讨人喜欢的样子,不怪上神也被你抓住了心呢。”   张清岚听他这么说一下子又羞红了脸颊,摆摆手不好意思地说道:“上仙此话有误,是他抓住了我的心呢。”   韶然听他这么说笑得更开心了,“叫我韶然就好,不必客气。我就叫你清岚如何?”   张清岚抬头看了看苍衍,见他无甚意见,点头应道:“只是清岚辈分实在是小了些,仙资单薄,怕唐突了上仙。”   韶然摇摇头说:“我早已不是这天上的仙了,如淮予说的一般,何必守这些旧礼,又守给谁看?如今这天上除了上神谁还管我不成?”   张清岚方才听他们说得云里雾里,虽然不知道是何情况,但仍是点头应下,“那就如您所说,这样更显得亲近。”   淮予也收敛情绪,面上仍是笑着说:“小清岚,他答应了,我可不应,我比你长了十几万岁,你若叫我名字可不成。”   张清岚忙一拱手道:“魔君身份尊贵,小仙自然不敢直呼您的名字。”   苍衍听到此处横了淮予一眼,淮予赶紧干咳两声急转弯道:“什么尊贵不尊贵,魔君不魔君的。我与苍衍不也称兄道弟,我们魔道中人向来如此,没那些破烂规矩,你不若就称我一声大哥如何?日后这天界有苍衍护着你,去了魔界那自然有大哥庇护,我看如此甚好。”   张清岚听了,皱了皱鼻子,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觉得似有不妥,却又不知该如何拒绝。   场面倒是一扫之前的沉重,一时尴尬起来。 第二十一章   张清岚正犹豫着不知道如何回应,韶然已经揪住了淮予的耳朵。   只见淮予捂着耳朵“哎哟哎哟”地求饶,“夫人放手!夫人放手!疼疼疼!”   韶然骂道:“你倒是会想的好主意,排的好辈分。我与他互称姓名,他与上神日后要结为夫妻,你却要他叫你大哥,难不成要占这里所有人的便宜?要不要我也叫你大哥?”   淮予捂着耳朵求饶,嘴里说道:“不要不要不要,哎哟,好韶然,快放了我吧,为夫的耳朵要被你揪掉了。我这不是愚笨并未想到这些吗?”   韶然到底也心疼他,松了手,看着他揉耳朵又忍不住伸手替他揉了揉说道:“我看你是有意的还差不多。”   淮予对于被揪耳朵心有余悸,又嘿嘿笑道:“是是是,夫人说的是,我都听你的。”   说罢又同张清岚说:“小清岚,既然你马上就要与苍衍成亲了,日后就更不必拘泥礼节了,叫我淮予就行。”   张清岚还震惊在他口中的“夫人”二字,这才吃惊地咽了下口水,说道:“原来韶然上仙....啊,韶然就是魔界的夫人。那七千年前为给夫人讨一株仙草,退军十万的那位魔尊就是......”   淮予听他说到这里,十分得意地点头应道:“没错,正是在下。”   他正等着这小家伙夸自己痴情,谁知他话锋一转,气鼓鼓地质问:“那如此说来,当年放赤焰狻猊伤了我家上神的那位魔尊也是你了?!”   淮予哪能想到提到这茬了,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望了望天,看了看身旁的夫人,并不打算理他,又看了看对面的苍衍,也并未打算开口,于是只得干咳了几声,有些心虚地说:“误会,误会,都是误会。”   “什么误会让魔尊伤了他?小仙听说当年赤焰狻猊口吐鸩火,将苍衍整个后背烧得体无完肤,可有此事?”张清岚想到这里就既心疼又生气,仗着他家苍衍坐镇,气势十足地质问这位魔界之主,“既然尊主说是误会,那想必得给小仙个解释才说得过去!”   苍衍听他这样生气,心里十分舒畅,想想清岚是因心疼他才这样生气,更是熨帖的不得了,非常享受自家小娇妻为自己出头的乐趣。   他凉凉地看了淮予一眼,等着看他如何辩解。   淮予可是惨了,当年他刚接手魔界的事宜,好不容易从千万魔头手里杀出重围,夺得了宝座。用了八百年的时间没能将位置坐稳,天庭又趁机咄咄逼人,想叫魔界归属于天界。可以说是四面楚歌,孤立无援,无奈之下只好出此下策。   他无意中翻到魔界流传下来的禁书,里面写着些逆天而行的强大邪术,破釜沉舟的淮予到底是年轻气盛,不肯服输,于是咬牙动用禁术将上古凶兽之一赤焰狻猊从魔界炼狱召唤出来,果然十分厉害。   局面一下子因赤焰狻猊的出现反转,情况向对淮予有利的一面转变。   谁知道天庭因赤焰狻猊现世一下子损失惨重,别无他法这才惊动了苍衍出手。   那是一场恶战。   苍衍以一人之力逼退敌军,与赤焰狻猊战了九天九夜,地动山摇,江流逆行。这才费尽心力将赤焰狻猊封印在龙珏山上。只不过苍衍到底不是战无不胜不会流血受伤的木头,上古凶兽凶残异常,非一般凶兽可比,在那场战斗中苍衍被它伤得不轻,回奎无宫闭关千年才恢复如初。   淮予自然也并未占到便宜,赤焰狻猊被封印,他也被苍衍重伤,坠入婆娑林中。   韶然便是那时与他结识,彼时他还是天庭掌管医仙的上仙,醉心医术,对其他事情漠不关心。   婆娑林是这天下毒花毒草聚集的好地方,在三界的交汇处,人迹罕至,鲜有人来,稍有不慎就会丧命于此。哪知就那么巧的,在那天韶然捡到了从天而降的淮予,这人掉进婆娑林的业障花丛中竟没有死,韶然十分惊奇地将这人拖进林中小屋,怕他死了一边救治一边研究,哪成想等这人醒来,竟慢慢钟情于他,将他拐进魔界。   淮予想到此处握住了他的手,若是再来一次怕还是要辛苦苍衍受一次伤,再伤他一次,如此才能叫他遇见这人,将这人放在心上。   他道:“小清岚,何必这样小气?我亦十分后悔。早不知同他求饶道歉过多少次,你就行行好,放过我吧。”   张清岚哼了一声,到底觉得也不能太为难人,只是心里还是生气,嘴里嘟嘟囔囔的说道:“从前是我不在,才叫你这般欺负了苍衍还能与他坐在一处下棋,我若是在,知晓你伤他如此,定然不让你踏进这山里半步。”   说完又看着苍衍气鼓鼓地说:“你怎的如此不记仇?他这般伤你,你竟还与他做了好友?”   苍衍见他如此替自己生气委屈,忍不住地笑弯了唇,辩解道:“我可冤枉,是这人脸皮够厚自己来山上寻我。我虽对他无甚好感,不过从前韶然倒也没有少帮我医治。若不是韶然陪着,我定不会让他上山的。”   韶然听了,看着吃瘪的自家魔尊,忍不住笑道:“听见没有,你这个大魔头。如今报应不爽,让个小家伙夺了脸面。清岚,你说的不错,就是要有人提提旧事,让他知晓事情的轻重。”   说着又看着淮予道:“那赤焰狻猊也是你能放的?为了这个位子也值得?当年是你运气好,没叫它反噬。此等邪术禁法,稍有差池就要丧命,我看你往后还要不要做这样的蠢事了。”   到底还是因为放心不下这人,又啰嗦起来。   淮予自知理亏,点头如捣蒜,“这话我都听了几千年啦夫人,我自从有了你以后,哪还敢做这样的事。”   这话倒是真的,自打韶然嫁给他后,整日束手束脚地管着他,淮予哪还敢做什么伤害自己的事。   不过知道他是为自己好,淮予高兴还来不及,更别说去争辩,正是心甘情愿地被人管束,得意得很。   淮予见苍衍镇定自若地喝茶,赶紧也端起茶碗倒了一杯,终止这个对自己不利的话题,“咳咳,来来来,我来尝尝小清岚泡的茶味道如何,再不喝呀,这茶要凉透了。”   他端起茶碗哈哈笑着喝了一口,含在嘴里,表情十分精彩,见苍衍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十分艰难地将这口茶咽了下去。   他表情古怪地看看自己的茶,再看看苍衍的茶,问道:“小清岚,你这茶,难道是分人煮的?”   张清岚怪道:“何出此言?我方才虽然生你的气,不过这茶可是我来前煮好的。”   淮予默默放下茶碗,见自家夫人要吃,赶紧拦下了,韶然拧眉看他,不知其意,伸手要拿回来。   他赶紧一口饮完,呲牙咧嘴十分难看。   韶然挑眉问道:“你这是做甚?”   淮予欲哭无泪地看着苍衍,到底没说,只是拱手说道:“今日的棋未下完,我们改日继续。”   苍衍见他这样不免扬了扬唇角,点头应下。   淮予说完犹豫了一下,又抿了抿唇,到底是站起来躬身行了一礼,面上是与方才全然不同的严肃认真,他道:“韶然的病我晓得,只是我不想认命。恐怕日后还要叨扰你,你莫要怪罪。他不愿离开我,说宁可病死也决不离我半步,我别无他法,只好求你多加照拂。”   韶然见他如此,握紧了狐裘内的双拳,他站起来想说什么,到底没说出来。   苍衍也站起来,微微颔首,说道:“你不必如此,韶然也曾是我看着长大的,更何况我从前受伤病痛也少不得有他来替我缓解痛苦。如今他落到如此地步,我亦心有不忍,哪怕有一点法子我也不会眼睁睁看他去死,你且安心。”   淮予感激地点头,再多的话都不再提,只是问道:“听闻般若池里的仙花神草被毁了,韶然的药待如何?”   张清岚本稀里糊涂地听着,听到此处心里一惊,“般若花池的花草是要治韶然的病吗?”   淮予点头道:“七千年前,正是求得上神的仙草,韶然才得以活命了。”   张清岚大为震惊,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万分后悔,急切地看向苍衍,“那些花草被我毁了,如何还能帮到他们?”   苍衍拍拍他的肩安抚道:“不必忧心,般若花池的花草本也对他的身子没有再多的好处了,我自另有他法,莫怕。”   张清岚好歹放下心来点头,想着日后可无论如何不能再闯祸给苍衍添乱了,心下又骂自己只会添乱。   淮予听他这样说感激地抱拳说道:“即是如此,就仰仗上神了。”   苍衍按住他的手,“何必如此,我自会尽力。”   其余的都按下不提,大家各怀心思,一切尽在不言中。   在旁边默不作声的韶然忽然出声说道:“清岚,我想同你说几句话可以吗?”   张清岚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应道:“自然可以。”   他与韶然不过头次见面,却不晓得他有什么能同自己说的。   韶然回头看着淮予说:“我与小仙君十分投缘,却有些体己话想同他讲,我很快回来,好吗?”   淮予自然没有不允的,点点头说:“我等你。”   张清岚下意识看了苍衍一眼,见他点头,自己也笑了笑,随韶然往前走去。   作者有话说:   按计划是快要完结了。但是突然在考虑是这周完结,还是再多写点,好纠结......这文最开始只是听广播突如其来的脑洞,后来写了五万字就完结了,现在一边发一边补,又多写出来了三万字...... 第二十二章   张清岚跟在他身后默不作声,也想着他会同自己说些什么。   他们不过第一次碰面,就连彼此的姓名都是刚刚才知道没多久,虽然韶然说是与自己十分投缘才有些话想说,不过仔细想来却是经不起推敲。   在这么匆忙要走的时候,有什么话是现在非说不可的呢?   张清岚自己暗自瞎猜,在他身后默默跟着。   韶然拉着他的手前行了一小段路后站定,回身看向张清岚,温温柔柔地笑道:“想必小仙君此刻十分疑惑,想着不过初识的人能有什么要紧的事要私下来说。”   张清岚被他说穿有些害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韶然低头笑道:“若是此时你我二人的身份转换,想必我也会这么想,你倒不必害羞尴尬。一会儿我要拜托的事,少不得是要我说不出口。”   张清岚疑惑地看着他,想不到有什么事自己能帮上忙,连忙说道:“若清岚能帮上忙的地方,自然不会推诿。我们虽是头回见面,却如你所说十分投缘,我在这天上没什么朋友,不怕你笑话,现如今却已经在心里将你当做朋友,你有什么我能帮的上的尽管直说,万万不用想着别的不好说出来。”   他挠挠头说道:“我仙资单薄,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能拜托给我,不瞒你说,现下也是有些紧张呢。”   说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韶然见他如此,十分动容,也跟着一起笑了。   随后叹道:“我想我是不会看错人的。如今看来,更觉得你是个可托付的。”   说着不等张清岚反应,便从手里化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里面似乎孕有什么东西,白茫茫一团随处游走。   张清岚觉得稀罕,一眼望过去有些挪不开眼,惊奇道:“这是什么?我却从来没见过,十分剔透漂亮,比我从前看到过的罕见玉石还要夺目。”   韶然笑了笑,拉开张清岚的手将它放了上去,然后合握上他的手,柔声说道:“清岚,如此说来是我唐突,我们不过相识一日,见了不过一面,我就要将如此要事托付给你,请你先不要怪罪。”   他眼神纯粹,近乎哀求。和着那张苍白的脸和失血的唇更显得可怜。   张清岚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呆愣愣地握着那块石头,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韶然漂亮的眼睛看着他,轻声说道:“这是我的一缕精魄。”   “什么??”张清岚大吃一惊,赶紧张手去看,方才只觉得这石头漂亮,现在却全然没了别的心思,只觉得这石头放在手心十分烫手,一时间还也不是,拿也不是,皱眉急道:“这样重要的东西怎么能给我?!”   韶然凄然一笑,十分脆弱的样子,他重新合握上张清岚的手,看着他的眼睛,凑近他悄悄说道:“你莫怕,这于我来说已经无甚要紧的了。”   说着他看了不远处的淮予一眼,那人正也不放心回头看他,见他看向自己这边立刻咧着嘴角粲然一笑,十分傻气。   韶然只看他这样笑便也禁不住笑了,心里又酸胀又苦痛。   五味杂陈,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他回头看张清岚,眼里是化不开的忧愁哀伤,他近似哀求地说道:“我这一生,只求过一人,就是苍衍上神。”   他回忆着过去说道:“那时淮予病重,是我求上神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救了他。我知是他曾经伤了上神,可我彼时已经泥潭深陷再拔不出脚来,如何能弃他于不顾。”   那是淮予最艰难的岁月,也是韶然的。   淮予被魔界八大宫主联合逼宫退位,合力使计重伤了他,后紧追不舍要将他诛杀。   若不是韶然救下了他,恐怕早在那时这世间就再没有淮予这个人了,更遑论坐稳了魔界尊主的位子。   那时韶然为他拼尽全力,舍去一身修为。   韶然纵是彼时天下最好的医仙,却深知靠自己一人之力救不回他,于是回天去求了苍衍。   “你不知我当时是多么幼稚可笑,觉得自己这条命还算值点钱,于是想求上神,用我这条命,换淮予平安。”   那时苍衍在奎无宫休养,还未完全恢复。   见了韶然这般模样也很有些吃惊,往日清清冷冷的医仙之首,此时却跪伏在地上声泪俱下,哀声求道:“我知他乃魔道中人,是这天上容不下的魔头。可我更知道,他并非如此,他善良、正直,虽在魔界,却仍有一颗赤子之心。他从前做的种种,都是被逼无奈。将上神重伤更是拼上了自己的性命。”   “他只是想活着。”   他叩伏在地上不敢起身,忍着泪意哽咽道:“韶然不敢求上神宽恕他的罪行,只求上神能看在韶然几万年来为您医治的薄面上救救他。韶然愿以命抵命,从此堕入畜生道,永生永世,永不为人。”   苍衍听他这话十分震惊,当下伤还未好,只捂着胸口忍着血液翻涌惊道:“我看你长大,你是这天界最好的医仙。千万年来你只醉心医术,我却没想到你有朝一日竟能为了这人做到如此地步。韶然,你为的什么?”   韶然凄然答道:“是我辜负了上神的悉心教导,如今什么体统脸面统统不要了,我只想他还活着。”   “或许,他便是我的劫吧。”   苍衍沉默,到底是不忍这个自小看大的孩子真的做了什么傻事,于是应道:“我自去看他,只是我被赤焰狻猊伤得不轻,你替我捣药也知其情状可怖。如今我也只能尽力,其他的尽听天命吧。”   说完叹道:“他当日召出赤焰狻猊伤我,却未曾想过有朝一日要靠我救他。可我恰是因为被这凶兽伤了,无法全力救治他。天道轮回,这便是因果。韶然,你莫要逆天而行。”   后来,苍衍应言去了一趟婆娑林,却到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自己尚未恢复,如何能将他从天道里拉回来。   再多的苍衍自认已经仁至义尽,若自己为了救他倒下,给了其他宵小之徒可乘之机,那苍衍便成了天下的罪人。于是只能尽力,而后收手。   只好歹护他不死,但若要醒来恢复如初,却并非易事。   韶然叹道:“再后来,我听说西王母娘娘那里有株以她万年灵力精魄滋养的神草,我便起了将它盗走的心思。”   盗王母神草,岂是易事?   韶然仗着自己行走天庭无碍的首席医仙身份,到底是伸手拿走了那株灵草。   差点丢掉了一条命。   雷公电母领命追他而去,道道劫雷劈在他身上,险些令他魂飞魄散。   “那时,我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若不是上神到底动了恻隐之心暗中助我,我恐怕,早就是一缕青烟了。而淮予,自然也早晚会被八大宫主寻着,惨死在他们手中。”韶然握住张清岚的手,柔声说道:“上神是我俩此生的恩人,纵是舍身赔命也不能报答一二。”   张清岚听他粗略地说着过去,紧张地皱起了眉头,想说的话太多,反而不知道从何说起。   韶然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轻声说道:“清岚,你不必再替我伤怀过去。那些到底都过去了。”   “我方才说,在这世间,我只求过上神一人。”韶然定定地看着他,握紧他握着精魄的石头,哀声说道:“如今我也求你,替我拿好它,日后,日后......等我死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张清岚听他说到这样的字眼一时惊疑不定,下意识地反驳出声。   韶然哀求道:“请听我说完,我不能耽误太长时间。”   他叹口气说:“我知道这是我唐突冒犯了,可说来可笑,我在这世间除了淮予,再没有亲人了。此事我不能托给上神,我一直想着怕是此生留憾了。可今日见到你我方知道,是上天待我不薄,叫我能有人托付后事。”   张清岚强忍着没出声,握紧了手里的石头,紧紧地盯着他,不敢出声。   他接着说:“我曾是这天上最好的医仙,我和上神都没法子的事谁也无力回天。你莫要为我难过,我这一生总还算是值当的。我遇见他不知道是我此生有幸还是不幸,可若上天再重来一次我还是要嫁给他。只是,等我日后死了,他定接受不了,我怕......怕他到时会害了自己,我不愿见他如此。”   说到此处,他已是强忍泪意,话音颤抖,“若是真有那日,还请你拿着我的这一缕魂魄去找他,将我交到他的手里,替我撒一个谎。”   “告诉他我还能活。”   “告诉他只要我有这缕精魄,日后总有办法能叫我活过来,请他务必好好活着不要伤害自己。”   张清岚愣住看着他,他眼里的悲伤仿佛能将人溺毙在里面,眼里含泪只是没掉下来,在眼眶里盘旋。   他听着他说:“清岚,我真羡慕你呀,还这样天真年轻,还有万万年的岁月去与上神相守。可我却不能了。”   他微扬起头,忍着眼里盘旋的泪,红着眼眶说道:“我是这样自私,我要他活着,可我就算死了也不想他去心悦别人。这缕魂魄支撑着他活着,也让他在等待的岁月里只守着我。”   这刻骨铭心的爱啊,却叫他如何能放手。 第二十三章   张清岚听到此处沉默片刻,不解地问道:“你这样爱他,如何不叫他过得更快乐?”   韶然抚了抚他的头发,扯起了一个苦涩地笑说:“你还太小,自然不懂。你这样善良,可我却不能。我就要做个恶毒自私的人又如何?管他别人如何说的,如何在我死后还要唾弃我,那又如何?我就是要他此生此世只钟情我一人,只心悦我一人,只守着我一人。除非他死,我便想不得他还要去爱别人。”   说到此处,那话里像是夹杂着风,有些刺人,他到底又凄然笑道:“可如今却是我要死了。等我真的去了,便再看不见他,他若心悦于他人,我又能如何?那时我已化作青烟消散,从此他是什么样子都与我无关了。可我如此自私恶毒,用这缕精魄困住他,我要他千千万万年把我带在身边,看着它就会想起我。待我死后我便知道,他是我一个人的。岁月漫长,我不知道他还会不会爱上别人,可有我的魂魄在他身上,这世间再多的人陪着他,在他心里也比不过我这个死去的人。”   韶然掩着胸口闷声咳了几下,看着张清岚吃惊的样子,笑道:“怎么?小仙君被我吓着了?”   张清岚沉默着,片刻后摇了摇头,他说:“我只觉得,魔尊应是幸福的,竟有人爱他至此。你说得对,我还太小,可我已尝得情爱,知晓爱恨。从前我只觉得,心悦于谁,不过是叫他高兴罢了,他若爱了别人,我纵是心痛,也不拦着。可如今听你说了,我却觉得,若我存着这样的心思,才是对这份心意的践踏侮辱。我听了你这些话,如何不动容?”   韶然握了握他的手,说道:“不必执着于此,这世间没有相同的心悦怨恨。你只做你自己,那就是上神最心悦的样子。”   说完他忍不住咳了几声,怕惊动淮予,赶紧压制下去。   不敢再耽搁下去,他托住张清岚的手急声央求道:“好孩子,帮帮我吧。”   张清岚看着他,那双灵动漂亮的眼里都是哀求,到底不忍,深深地点头。   他将玉石收了起来,吸了一口气郑重说道:“若...…若真有那天,你且安心,你交代的事,我定会做到。”   韶然如释重负地笑了,那般苍白脆弱的脸却依旧笑得十分好看,他宛然一笑,病态却动人地说道:“谢谢你,清岚。”   韶然和淮予走了,张清岚却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苍衍揽住他,柔声问道:“你怎么了?”   张清岚如同吃了石头一般盯着他,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叹气,如鲠在喉。到底不知道怎么说,拿起桌子上的茶碗,还没等苍衍拦下已经喝进去了。   张清岚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他惊诧地看看茶碗,再看看苍衍。   一瞬间所有的记忆都涌上心头。   想起了昭悦那日喝了他的茶,曾说:“那样的茶若不是你泡的,他定不会喝。”   又想起淮予喝茶时纠结难过的脸和奇怪的问话。   此时自己喝过后才算明了。   他从不知道茶能煮的这样难喝。   就算是将普通茶叶扔进水里煮一煮也不至于这样难喝,更何况他用的是天山上的银尖茶,牙白山的天泉水,煮出来的茶竟然苦舌涩口,难以下咽。   他想想自从苍衍回天后,这茶一向是他煮,从不假手于人。   可苍衍从未说过这茶难吃,每次喝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又想到韶然方才说的那些话,想想怀里藏起来的那块玉石,好像在他身上发烫,烫的他胸口都疼了。   一时间没忍住伏在苍衍身上哭了,闷声闷气地说道:“这茶这样难吃,你为何不告诉我?”   苍衍慌了手脚,却没想到他为这样的小事哭了,无奈地说道:“不过是碗茶而已,也值得你哭?怎的这样爱哭?”   张清岚越发难受,索性呜呜地哭出了声,“怎么不值得?你贵为天神,什么好的得不到,何苦要为难自己?我也是,茶也是。”   苍衍皱起双眉,有些生气,将他从怀来拉起来,与他对视,而后说道:“好好的,你又开始轻贱自己。我若喜欢,不好也是好,我若不喜欢,好也是不好。我就看这世间再没有比你更好的人了。这茶若是旁人煮的我连看都不会看,但因是你亲手煮的,我甘之如饴。”   张清岚听他说这话更是心中酸涩难过,又一头扎进苍衍怀里,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淌着泪说:“你想清楚,你若是如此,从此我便离不开你了。你若想抛下我去找旁人我断不会同意,这一生几十几百年也好,千千万万年也好,我只要你有一个我,旁的人都不行。”   他哭地开始打嗝,紧紧地握皱了苍衍的衣裳。   他头抵在苍衍胸口上,喘了口气依旧哭道:“我从前想着只要你高兴,我决不干涉你同别的人在一处,就算我难受只要你高兴,我都可以忍下。可如今我告诉你,你休想再看别人。若是后悔如今已经晚了。日后你若变心,不如杀了我,叫我化作一缕青烟也好过我看你与旁人亲密无间。”   苍衍仔细听着,一时间心里竟觉得十分熨帖欣慰。   从前这傻孩子只晓得一门心思对他好,却从未想到两人心悦于彼此,如何小气如何吃味都不为过,苍衍也时常担忧这人受了委屈却不敢说。   苍衍是拿他当做自己的小夫人,却不是想要一个听话的下属。现如今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却让苍衍到底松了口气。   他心疼地看着他,掏出帕子仔细替他擦泪,目光柔和动人,叹道:“清岚,你长大了。”   张清岚仰着头乖巧地任他替自己擦泪,又接着哽咽说道:“昭悦那日来殿里,你不知道我多害怕,可我还是强撑着将她逼退。我想着,你我心悦于彼此,我若退却了,你对我的好倒成了笑话,所以不敢输给昭悦。”   他将压在心底的恐惧吐露出来,声声哭道:“我那日说若你亲口说与她才是良配,我便从此削去仙籍永不入天。说完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悔,我却忘了你若真的觉得昭悦不错,不要我了我要如何。我那日说你若负我,不如将我推下轮回道做个没有记忆的凡人,我也在后悔。就算真的...…真的有那一日,我只盼着你别不要我。”   苍衍既心疼他又无奈于他这些不安的想法,说道:“我怎么会不要你?”   张清岚哭的眼睛都开始疼了,紧紧抓着苍衍的衣角,似乎这样能给他力量和勇气,他吸吸鼻子,恨自己没出息。强忍着要掉落下来的眼泪,看起来十分可怜,他接着说:“我知道我还做得不够好,我既笨拙又无趣。来了这天上没有一件事能做好,我只是个没什么本事的破落小仙,怎么就被你一步步疼宠着就娇弱成了这个样子。”   苍衍到底是心疼他,将他揽在怀里叹了口气,劝道:“你从前怎么不说?你这样不安,却不敢同我说却是什么道理?”   苍衍记得他曾说过,永不负他,可却没想过他却也活得小心翼翼。   这天上的仙都说这人身份卑贱,不过区区地仙,怕是祖上烧了高香才得了仙位还叫苍衍看中了。   可他们不知道,这人有多好。   若说是谁的运气好能让他们遇见彼此,这却不止是张清岚的运道,也是苍衍的。   作者有话说:   无人理我,哭了。那就不打算再扩写剧情了,这周应该就完结啦!嘤嘤嘤 第二十四章   苍衍深深地看着他皱眉说道:“如今我是你在这天地间最亲近的人,你如何不敢对我说?”   张清岚松开扯着衣服的手抱紧他,吸了吸鼻子努力忍着,好叫自己别这样难看。   他哽咽着说道:“我煮的茶这样难喝,你说甘之如饴。我却只觉得难过,我日后的夫君,我最该满心满眼照顾好的人,却跟着我受了这样的委屈。”   他盯着苍衍,眼里既是委屈又是心疼,“你问我如何不说,你又如何不说?从你心悦于我,我亦心悦于你那天开始,咱们俩人难道不就该是同心一处的吗?你心疼我,爱护我,怕我委屈,怕我受气,自打你回了这天上,为我做了多少叫别人编排你的事?你却如何不想想,我也一样心悦你,心疼你,怕你受委屈。”   他攥紧了苍衍的衣袍,泪眼婆娑,到底是忍着没掉下泪来,话里带着颤抖的哭音更显得可怜,他看着苍衍,鼻头一酸说道:“我委屈了同你哭,你哄我疼我。你若委屈了凭什么不跟我说?我难道不是和你一样心疼你?在你心里到底是拿我当做什么?我知道我还小,却不是傻子。你喜欢的不喜欢的,只要你愿意说我就愿意去做去改,可你却从来不说。你这样,却叫我心有忐忑,患得患失。”   他盯着苍衍,眸光闪动,一颗泪没忍住不听话的从眼角滑落下来,砸在了苍衍心上。   “你一直爱我护我,却能不能给我个机会,也学着怎么真正的爱你护你?”   苍衍听到此处心神一震,抱着他的手缓缓收紧,他竟不知这孩子是这样想的。   他在这天地之间活了太久,已经习惯了独身一个人。   他不能脆弱,只能强大。   在别人眼里苍衍是无坚不摧的战神,可在张清岚的眼里,他只是苍衍,是活生生的苍衍。抛却了这世间万物赋予他的枷锁,他也该委屈,也该被人疼惜,也该被张清岚哄着宠着。   他从前就已经知道这人有多好,却不曾想他能这样疼惜自己,苍衍缓缓吐出一口气,叹道:“有你如此,夫复何求。”   苍衍低头看他,看着他红肿的眼睛心疼地为他拭去泪水,柔声说道:“不要哭了,是我的错。”   谁知张清岚又像被踩了脚一样叫道:“哪里是你的错?!这桩桩件件的大事小情分明都是因为我。”   说完又委委屈屈地小声哽咽着说:“我只是想你能相信我一些,再依赖我一些。不要只想着叫我高兴,我才更要你高兴。昭悦说你曾断过两条手臂,过了不知多久才又长好。被赤焰狻猊伤了的背体无完肤,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不知道多少。你在没有我的时候这样辛苦,疼不疼?我知道你疼,可你却不说。从前是我不在,以后你就算是割破了手指也要记得,奎无宫里还有个叫张清岚的人在心疼你呢。”   苍衍忍不住低头吻他,抚着他的脸点头应道:“好。”   张清岚闭着眼睛任他吻住自己的眼睛,张开还红肿含着泪的眼,他不错目光地盯着苍衍问道:“你可还记得,我俩在奎无宫初次碰面的时候你说了什么?”   “你说,往后岁月漫长,清岚仙可否继续庇护于我,保我不受饥寒,不受欺侮?”   苍衍自然记得,他还记得这个傻乎乎的小仙君是如何回应的。   他说,好。   只这一个字,却柔和了他的眉眼,融化了上古天神的心。   “我记得。”   张清岚拧着眉端正坐好,看着他十分认真地说道:“如今我再告诉你,那日,我并非随意应下。即使知道你我之间力量悬殊犹如沧海之于一粟,可我还是与那日的回答没有半分差别。”   他伸手握住苍衍的手,来自他手的温度让张清岚心安,他说:“苍衍,今日我在此立誓,往后千百年也好,万万年也罢,有我张清岚一日,纵是拼上性命也要护你周全。如违此誓,灰飞烟灭,永不能入轮回。”   苍衍一下子收紧了手,紧皱双眉下意识怒声喝道:“你胡说什么!”   张清岚却以从未有过的坚定目光看着苍衍,毫不退缩,“苍衍,这是我给你的承诺。若有违誓言,任何后果都是我活该。”   “你!”苍衍一时气急,喉中梗住不知是该骂还是该心疼。   可看着张清岚那双眼睛,苍衍一下子泄了气,他将他紧紧地拥入怀中,叹道:“你这个傻子。”   张清岚伸手拥住他的后背,总是忍不住地想起这里曾被伤成什么可怖模样,他头靠在苍衍的肩上,拥住了他的脖颈,轻声问道:“苍衍,你疼不疼?”   这世间岁月变换,斗转星移。   来来往往的万物苍生苍衍不知看了多少,可没有一个人曾问过他,“你疼不疼?”   自然是疼的,只是没有人问,他便不曾说。   于是所有人都以为他不会疼,包括他自己。   如何不疼呢?纵是块木头有灵也知伤痛,更何况他。   只是这长久到已经忘记时长的岁月就这样过去,无人问他,无人顾及他。   真神自然是不会痛的。时间久了,连苍衍都是这样以为的。   不痛吗?   若不痛,那时断下的双臂如何折磨了他数万年。若不痛,被鸩火炙伤的地方怎么令他坐卧难安夜不能寐。   好在他习惯了,也就罢了。   却不曾想万万年后,竟有这样一个孩子红着眼眶问他:“苍衍,你疼不疼?”   清岚,清岚。   我疼的。   那一瞬间,似乎山河颠倒,日月同升。   这世间万物都在他眼中变得真切,他不再透过山川看见万物,不再见花非花,见雾非雾。   心里眼里,都被张清岚三个字填得满满当当。   苍衍明了,他曾经费尽心机要找的,所谓活着的意义,就在眼前,就在此处。   他拉住张清岚的手,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不知道,我回宫那日点你眉心,将我半副元神放在了你的身上。我说的话并不曾作假,我说你我一体,是真的,你从此不必再为此不安。你懂了吗?”   这是上神苍衍,做过最任性的事情。   那时回天,苍衍竟一时不知该如何才能将自己的心意寄托在这人身上,只是在他点头说庇佑苍衍的那一刻,苍衍脑海里有个声音在叫嚣着:把自己交给他。   那是真正的苍衍。   他将半副元神,他的身家性命放在了这人身上,是存着与他同生死,共存亡的念头。   这是上神苍衍,能做出的,此生最浪漫的事。   从此你我一体,从不分离。   张清岚张大嘴巴,一下子呆愣住,眼角的泪都僵在原处不敢掉下来似的,总算回过神来,他急切地拉着他的手说道:“你怎么能这么做?我若是有何不测,岂不是你也要一起受伤害。”   说着去拉他的手说:“你快想办法把它取出来!”   张清岚捂住自己的眉心,似乎想起那天苍衍的不经意,那天点他眉心的炽热此时像是烫手。他恨不能立刻取出它来还给苍衍,可却不能,一时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急切地看着苍衍,一遍遍地喊他的名字。   苍衍眉目舒展,唇角含笑,听他一声声喊着自己的名字,于是一声声地应着。   他抚摸他的脸颊,温柔地叫道:“清岚。”   张清岚一下子停了下来,方才得惊疑不安被他的呼唤制止。   他听苍衍说道:“你别怕,我不会让你受任何伤害。”   “你信不信我?”   自然是信的,毋庸置疑。   张清岚焦躁的心被安抚下来,他捂着自己的眉心。既已如此,何必再为此烦恼。   从此,他便替这人更拼命地活着罢了。   苍衍见他平复下来,温柔笑道:“你方才说我休想再看别人,如今我也告诉你,我也是如此。从那日起,你我一体,千年万年,你永不能负我,我亦永不负你。”   张清岚眼里的泪到底还是决堤了,他崩溃地哭出声,“你为何要对我这样好?”   苍衍擦掉他的泪,勾起唇角吻他的额头,说道:“傻孩子,因为你值得。”   能拥有彼此,我们都值得。   从那日自牙白山回来后,张清岚在这奎无宫里突然忙了起来。   忙着学煮茶,忙着学种花,忙着学下棋。   他却十分自得,高兴快活的很。   苍衍将他看得越发要紧,果然做到了那日答应他的事情。   偶尔会说他的茶煮的火候还不到位,研的墨也不够细,院子里的花要被他浇死了这些小事。张清岚的心却被他挑的这些“小毛病”填得满满当当的,这让他觉得苍衍活过来了,与他更加亲密。   更多的话张清岚并不好意思说出口,那就是他觉得苍衍这样与他更像是一对心悦于彼此的爱人,他可以做得不好没关系,只要他说出来,他就会改。   “苍衍苍衍,你快看我刚跟烹茶的小仙官儿学的!将新取来的天泉水在寒玉翁里吊上十二个时辰,这茶用真火细细焙了一个时辰,在紫阳砂壶里小火慢煮。我一步步照着学的,这下可没错了!”张清岚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手里放茶的玉盘,长舒了一口气,语气里是说不出得得意高兴,“怪不得从前我煮的茶那样苦舌涩口,却原来越娇贵的水和茶叶越难伺候,如今我可学会了,下次可不会再让你吃到那样难吃的茶了!”   说完又兴奋地盯着苍衍说:“你快尝尝!”   苍衍放下手里的书卷,看着这个小仙君兴冲冲地小步跑来,也没忍住笑了,眼里都是宠溺,看他鼻尖都出汗了,又掏出帕子给他擦干净这才说道:“不要毛毛躁躁的,什么时候这小孩子脾性能收一收?旁的时候也就罢了,手里端着新煮的茶也敢小跑着过来,上次天泉水烫着的事情,看来是没长记性。”   张清岚吐了吐舌头,觉得自己这么大人了还被骂十分窘迫,讨好地笑道:“好苍衍,下次不会了!你就别说我了好不好?”   苍衍看他这幅样子哪还有个不好的?当下认输,叹道:“行啦,你惯会和我撒娇。我看若是烫着,你哭是不哭?”   张清岚见他不再说教自己,又嘿嘿笑道:“快吃茶,快吃茶!”   苍衍拿起一杯细细嗅过,茶香富蕴清新,只闻其味道便知道,是杯好茶,他待茶能入口尝了一口,味道虽比不得从前烹茶的仙官儿,倒确实已有七八分样子。   他一时惊奇,又感动于张清岚对自己的心意,放下杯子看着张清岚招招手,“清岚,你来。”   张清岚却十分紧张,以为这茶又失败了,可他冒着睡不着的风险尝过,确实不错才敢端给苍衍。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他丧气地溜达到苍衍身边,看着他泄气地说:“我也太笨了,学了这么久都没学会。”   又伸手去拿苍衍的杯子,噘着嘴说道:“算了算了,我还是倒掉。往后我再煮更好的茶给你,我却不信我还学不会了!”   苍衍摸摸他的头,还是没忍住笑了,握住他的手说道:“这么好的茶,你要倒掉是什么道理?”   张清岚这才知晓这人是在逗弄他,气鼓鼓地盯着他,瞪着眼睛说道:“你这个人,倒是学会逗我了!哼!方才可真是吓出我一身冷汗,想着自己未免也太笨了些。却没想到你是在骗我!”   苍衍任他不轻不重地伸手捶在自己身上,低声笑道:“我却不知道,我的小夫人,还能做的这样好。”   张清岚砸在他身上的手被握住,听见他说这话,一下子红了脸,方才的气势瞬间消失。结结巴巴地说道:“什......什么小夫人?我......我可还没过门呢......”   苍衍听了这话挑眉说道:“如今这天上地上,哪个不知道苍衍的夫人是个叫张清岚的小仙君?不过是还没举办仪式罢了。更何况,就如别人说的,你我如今睡卧都在一处,交颈而眠,不论是清岚仙的名声,还是苍衍上神的名声,都已经在旁人的嘴里坏了。你却还想如何?”   张清岚听他如此说,一时间觉得哪里不对,又辩驳不上来,到底是面皮薄,茶盘也不要了,捂着通红的脸转身跑了。   边跑边闭眼说道:“哎呀!你你你!你不正经!”   苍衍被他挣脱逃走,看着他蹦跳逃走的背影,眼底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小傻子,不正经的,在后面呢。   作者有话说:   可能这周正文完结,下周不定时更新几篇番外吧。 第二十五章 正文完结   张清岚站在殿内张开双手,任由他们给自己套上一身喜庆红袍,用红发带将他的长发束起,在他的手里牵上红绳。   “恭喜仙君,贺喜仙君。”   旁边侍候的一众仙子都福身恭贺,张清岚一下子觉得喘不上气来,今天就要嫁给苍衍这事儿才十分清晰地在他脑海中放大盘旋。   张清岚从前觉得自己不会紧张只会欢喜,如今发现他实在对与苍衍成亲这事有所误解。他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维持自己能好好地站着,不至于双腿发软倒在地上。   若当真昏厥在地,怕是在日后的千千万万年都会成为这天上天下的笑柄——苍衍上神的夫婿,在大婚当日因太过紧张晕倒过去。   张清岚想到此处就是一阵心惊,对于成为这三界之内的笑柄实在是无甚兴致,于是好歹咬牙死撑着,在心中给自己打气。   事实上这婚事上最清闲自在的人也不过就是他了,整日无所事事什么也不必做,只要继续做只听话的米虫就好。只是仙童们多少因为他要成为这奎无宫的“夫人”感到不适,于是纷纷收敛,不敢再同他没大没小地打闹,回想起曾经同“奎无宫上神夫人”说过的八卦和做过的蠢事,实在是觉得窘迫,因而每每避着他,不敢接近。   张清岚觉得委屈,这奎无宫上上下下竟找不到一个敢跟他八卦的人了,小花,小艺,阿绿,阿兰等一干小仙童也不再拉着他去刨土捉虫,竟然规规矩矩地拱手拜见,口称“仙君”。   如此这般几日,张清岚实在是受不住了,愤然去找苍衍,委屈巴巴地控诉,“如今我在这天上十分无趣,连个同我玩乐的都没有,他们都因着我要嫁给你的关系,再不敢与我一处玩闹。”   苍衍被他“嫁给自己”这种说法逗笑,放下手中的笔说道:“怎的?为这样的事也要发脾气不成?”   张清岚自觉坐到他身边,伸手戳他的胳膊,小声嘟囔着:“我怎么敢?如今这天庭对我这个‘小妖精’的八卦已如牛毛一般,再添上一个恃宠而骄,我怕是踏不出这奎无宫殿的大门了。”   苍衍问道:“你最近没出奎无宫是因为这些嘴碎的?”   张清岚赶紧摇头摆手否认道:“不是不是,你可不要多心了。这天上的仙们都无聊的很,我可是深有体会。八卦什么的也不是恶意,你可千万不要像上次那样,那位仙子不过是口气差了些,也没甚要紧的,你就让姜宸去禀报天帝陛下了。陛下掌管这天地之间,要忙的事情多着呢,哪有空去理我这样芝麻小事,如此倒显得我不懂事。”   苍衍将他乱了的发丝拢好,不在意地说:“陛下说,他同娘娘做你的外家,日后我若待你不好,尽可以去找他告我的状。怎的这小仙对你如此,你却忍着?我就是要这九天之内都知晓,我有多疼你宠你,叫那些宵小之徒将肚里的腌臜心思都收回去。”   他捧着张清岚呆愣愣的脸,低头啄吻他的唇,低声说道:“我要你和他们都知晓,有我苍衍在一天,必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仙君,清岚仙君!”   张清岚被侍候更衣的仙子叫他的声音唤回来,赶紧摇了摇头清醒清醒,越发紧张起来。怎么越是这种要紧的时候还净想些有的没的。   这不正是他期待已久的时刻了吗?从前经受的一切,遇到的好的坏的,都过去了。   他与苍衍,苍衍与他。   再不必分离了。   往日旁人说的那些话,编排他们的话本八卦,都不必在意了。   直到今日,他终于等到了名正言顺嫁给他的这一天。   旁边照顾他的仙子低声说:“仙君莫怕,都是小仙从前教给你的,一步步来就好了。”   张清岚吞了下口水,胡乱点头,其实脑袋里都是乱七八糟的事情,就是忘了这些天学会的礼节。   那些一轮轮的繁复礼节曾被张清岚强行刻在脑袋里,生怕这一日会给苍衍丢人。可这一刻,脑袋里有苍衍对他说过的话,有苍衍和他做过的事,有苍衍和他彼此的承诺,都是苍衍,唯独忘了天神大婚时那一步步精心设计安排的成婚步骤。   他紧紧握着手里的红绳,戳在那里如根木头一般呆愣,心里突然升腾起的都是害怕恐惧,心脏鼓胀着跳动,脑袋里嗡嗡作响不知所谓,似乎连呼吸都开始急促,耳边的声音都模模糊糊开始听不真切。   他紧紧地捏着那根红绳,像是要掐断它一样。   苍衍,苍衍。   他不可抑制的,脑袋里只有这两个字在盘旋。   直到听见外面有人如唱歌般的悦耳低吟传来,“上神苍衍,来驾迎亲。”   张清岚缓缓抬起头来,就看见这人背着光从门外踏步而来,同他一般一身红袍,漫天的花瓣迷了张清岚的眼,他恍惚觉得如饮了一整坛琅邪酒,彻底醉了。连着眼前这人都看不真切,眼前模糊一片,只是满目皆红。   直到觉得脸上冰凉一片这才知道,他竟哭了。   他想起昭悦那时质问他,爱的究竟是谁?他自己可有分晓?   那日他并没有真的回答她,因为彼时他也在想,会不会是弄混了李元钦和苍衍,后来他觉得不必回答了。   他心中有了答案,可不必向谁表白。   李元钦也好,苍衍也罢,他心悦的那人正是他眼前的人。   若说他爱的仓促堂皇,大概是吧。   他又想起苍衍问他:“你从何时心悦于我?”   那时他答道:“不知道。”还要他看自己的心。   如今他若再问,他便有了答案。   他是书生李元钦时,他不知道自己心悦他什么,不知道何时心悦于他。   他是上神苍衍时,他已明了。   书生也好,上神也罢,李元钦是他,苍衍是他。   张清岚心悦的,不过是他。   他想起牙白山上与他互相剖析表白的话,定定地看着他想:苍衍,从此你我一体,再不分离。   他听见苍衍急切的声音问他:“清岚,你为何哭?”   张清岚抬头看他,不顾这天庭礼法,一把拉过他吻住了他,泪从眼里滑落掉在两人之间,在唇齿间辗转。   不顾身旁的抽气惊疑声。   去他的礼仪尊法,去他的旁人口舌,他左不过就是旁人嘴里的破落小仙,还能再如何?他就是要这天下知道,从此不管别人如何,他的眼只看着苍衍,他的耳只听着苍衍,他嘴里念的心里想的,都只有苍衍。   管这天下如何。   外面凤凰声声悦耳,一凰一凤合围在一起,在殿前盘旋。   张清岚与他分开,低声喘息。   苍衍目光深深看着这人,揽着他一跃而起立在了凤凰身上。   张清岚一时反应不及,踉跄一下,苍衍扶住他,看着他,目光幽深。他抬手给张清岚看,手里是张清岚一直紧紧抓着的红绳。   两人握着同一根红绳,分立在凤凰背上,苍衍望着他,柔和了眉眼,一声叹道:“清岚,不必怕。”   再多的想法都不再有了,张清岚只紧紧地握着红绳,看着他的夫婿,粲然一笑:“好。”   众仙纵是心中再如何惊骇,到底都纷纷按下心思不敢多言。看着两人乘着凤凰离去,赶紧拱手贺喜,声声神仙吟诵回荡在九天之上,“恭喜上神,贺喜仙君,长乐无极,永结同心。”   姜宸立在结心台上,看着两人合立于凤与凰身上,心中松了一口气。   再抬手一挥,“礼,起。”   九天之巅漫天红纱飞舞,仙鹤围绕,朵朵金莲在凤凰脚下铺路,一望无垠。   姜宸高声唱道:“上神苍衍,仙君张清岚,今结琴瑟之好,日月为鉴,九天作证,从此夫妻一体,永世不离。”   张清岚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乌压压一片,不管心里如何想的,此刻都在贺他成亲。心中那块大石砰然落地,从此这世间都知晓,苍衍是我的夫婿。   “在人间时,我中状元那日。”苍衍出声,唤回了张清岚,他看着他十分温柔,说:“那时长街十里红妆,世人纷纷贺我喜登龙门。你从我身后而来,跨在了我的马上。”   张清岚听他说着,回忆起那时。   苍衍说:“那时我身着红袍,帽插宫花,身前有人敲锣吹打,身后有人恭喜贺我。你与我同在一处,我却只想着一件事。”   张清岚着迷地看着他,问道:“什么?”   苍衍看着他,目光里是说不出的温柔缱眷:“总有一天,我要你同我身穿红袍,与我系上红绳,从此你我一体,永世不离。”   “清岚,你可愿意?”   张清岚含泪看他,笑得十分灿烂,答道:“求之不得。”   两人乘凤凰绕九天环行,凤凰声声鸣叫,将二人结为连理之事昭告三界。   从此三界皆知,上神苍衍有了夫人,唤作张清岚的小仙君做了这奎无宫的另一位主人。   夜里,张清岚端坐在床上看似十分坦然,实则不然。   他藏在袖口里的手不安到要扭成麻花了。   苍衍与他坐在一处,等着月老宫内的仙子捧来红绳,将两人的脚系在了一起,有人拿了一把铜剪给两人各自剪下一缕青丝结在一起,端来合衾酒,两人对视着喝了下去。   一切按着人间的礼节过了一遍才算礼成。   众仙子仙童托着东西缓缓退下,关上了寝殿的大门。   门关上的声音撞在一起,吓了张清岚一跳。   就听见苍衍低沉的笑声灌入耳里,结结巴巴地质问道:“你你你你笑什么??”   苍衍抬着他的下巴笑道:“笑你在这屋子里睡了这么久,竟然现在紧张羞怯了。”   张清岚瞪着他道:“那能一样么?从前我是因着听你读书不得不在这里睡下,如今,如今......”   苍衍听他自己先说不下去了,笑意更深,追问道:“如今怎的?”   张清岚瞪了他一眼,自己红了脸颊,低头小小声地说:“如今...如今这不是...名正言顺了吗?”   苍衍看他如此更是心动,哑着嗓音问道:“如何名正言顺了?”   张清岚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呲着牙吼道:“我如今是你的人,自然名正言顺!”   “如何是我的人?”   “嫁给你难道不是你的人?”   张清岚一时嘴快脱口而出,看这人满面笑意,一下子像被火烧起来了,伸手指着他,委屈道:“你惯会欺负我!”   说着一边生气一边往旁边挪了挪,一下子坐到了什么,低呼出声,“这是什么?”   他站起来撩开被子看了一眼,竟是些花生桂圆红枣瓜子一类的东西,他愣了一下,看了苍衍一眼,看他促狭的表情,一瞬间整个人都炸了,鼓着嘴巴抱着脸,觉得若有个地缝此时已经钻进去了。   苍衍一把拉住这个一惊一乍的人,将他扑倒在床上,张清岚强忍着才没喊出声,一脸震惊地盯着眼前的罪魁祸首。   苍衍拨开他乱了的头发,低眸看他,“夫人如何不知这是何意?”   张清岚哪有个不知道的,他只故意偏着头,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如何知道?!”   苍衍伏在他身上,呼吸近的好像烫到了他的脸,笑声从他耳边传来,像是有人在他耳边擂鼓般清晰,让他的心脏跟着一起咚咚作响,就听见这人说道:“既然清岚不知,少不得要我来教你。”   他吻在张清岚的脖颈上,那是他最脆弱地方,血液从那里流动,脉搏在那里跳动的格外热切。   张清岚哆嗦了一下,整个人都因为这一吻想缩起来却不能。   然后就听见这人凑近自己耳边,热气喷在耳里,热辣酥麻,让他不自觉地颤栗,“这是人间夫妻成婚时必须要讨的好彩头。”   张清岚已经彻底昏了头,脑袋里一片空白无从思考,他微微张着嘴像是渴水的鱼,整个人被苍衍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苍衍看着他迷离的双眼,未能合拢在急促喘息的唇,纤细白皙的颈,映着身上红得刺目的喜服,都让他无法平息自己的渴望。   他伸手缓缓拉开这人的衣带,红袍退落,如一尾白鱼落入莲池中,倚姣作媚,让人着迷。   “今夜良宵,岂可辜负如此美意,早生贵子,你可懂了?”   张清岚在他手里被折腾的七荤八素,如今听他说什么都不再理他,只顾着能不再如此难耐。   有什么一路向下,他瞪大了双眼仰头喘息,嘴里叫道:“苍衍...苍衍......”   苍衍挥手灭了这殿内的烛火,殿内的帐子一层层落下。   这殿内空无一人,只有谁的喘息呻 吟格外明显,若叫旁人听见少不得脸红心跳。   只除了这**呻 吟声辗转传来,夜色深深,另一人的声音也低低响起。   他说:“我瞧了你的心,里面有我。”   那时他去人间,历尽人间磨难,可他不觉得苦,直到碰到了他,他才真切地体会到了爱恨悲喜。   彼时这人还是个小小的实习灶王爷,会蹲在灶台上呜呜地为他哭泣。   他想,如何有人为他哭成这样。   可他哭了,一哭就是三百年。   三百年的热泪烫穿了他的心,也让他打开宫殿的门叫他做了自己的夫人。   从此以后,星辰陨落,高山倾倒,江流干涸,这世间再没人能将他们分开。   这夜色深重,偌大的奎无宫殿里响起两个人的声音。   一个说:清岚,清岚。   一个说:苍衍......苍衍......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说:   1、小张的实习生涯顺利结束了,我作为作者的实习期也要结束了2、这是我第一篇完成的小说,在我看来是篇甜甜的不费脑子漏洞百出的童话故事。3、各位读者老爷能跟我看到现在,感恩感恩。写文纯属个人爱好,能有跟我读完的读者我觉得是件幸福和幸运的事,当然如果喜欢,请推荐给您的朋友来看看吧。4、魔尊夫夫本来想在正文展开一下,但想想,确实比起清岚苍衍太苦了点,他们出现的意义本就是为了惊醒清岚,所以也不算遗憾。5、他俩结婚是我能想到关于童话最美好的结局,所以决定不再扩写。后期番外没存稿所以不定时更新,可能婚后,也可能魔尊夫夫,如果有想看的请说。完结尽量出txt。6、现代甜饼存稿中,长佩不大,我们江湖再见。(抱拳) 第二十六章 番外一 轻轻地(上)   “夫人!夫人!”   稀稀拉拉的一队仙子在回廊里急切小跑着低声喊着,诸位四下散开,个个愁眉不展到处翻找着什么。   其中一个灰衣的仙子在花丛里翻找许久没有结果后,气得跺了跺脚,咬牙急道:“这都大半个时辰了,怎么还没找到!”   另一位浅紫色外衣的仙子也从几株神木间探出头来,头上还插着几根草木,看起来十分诙谐,可此时却没人能笑出来。   他摇头叹气,也皱着眉急道:“这可怎么办?!”   几位仙子对视一眼都望天垂泪,正一筹莫展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竹岩,你们几个在做什么?”   一个青衫男人绕过回廊走来,方才正紧皱愁眉的诸位仙子此时却是松了一口气,就差敲锣打鼓了。   几位赶紧拱手躬身敬道:“拜见上仙。”   原来来人正是姜宸,他途经此处,见到十几个仙子乱作一团没头苍蝇一样不知在做什么,这才停下来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唤作竹岩的正是灰衣仙子,他听姜宸问话赶紧拱手吞吞吐吐地回道:“回上仙,是......是......夫人他......”   姜宸听见夫人二字呼吸一窒,恨不能捂头掩面,他心中长叹一气,早该知道是跟夫人有关,除了与他相关的事,这奎无宫可不会这么热闹。   心中虽是想着逃走,却也不能真的不管,只好说道:“说罢,夫人又偷偷溜去哪里了?”   竹岩也是面露难色,不敢抬头看自家上司,到底一咬牙支支吾吾地说了,“小仙不知......”   “......”姜宸好容易才忍住没在几个小仙面前嘴角抽搐,“不知?”   几个人紧张地把身子伏得更低,都小心翼翼地答道:“往......往日夫人虽......虽活泼些,但去向大都会告知一二,只是......只是今日......”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愿说出口,到底还是竹岩资历最深,认命了一般长叹一气,含糊不清地说:“夫人......与上神......闹别扭了......夫人就......”   姜宸听到此处也是一惊,眉头一跳,惊疑道:“我方才从上神殿内出来,并未听他说......”   话没说完姜宸又自己打住了,他抿了抿唇,想了想,夫妻之间的事,也不一定要都挂在嘴上。只是夫人与上神成婚已有数十年,从未吵过架,姜宸这才觉得奇怪。   况且......   姜宸回忆方才见到的上神殿下,不仅没有丝毫不高兴的样子,反而眼角眉梢挺满足的样子?   想到这里姜宸也不再多想了,总之当下要紧的是找到夫人。   他想了想说:“仙君走前可有异状?”   几人互相看了几眼摇了摇头,想了想又有人说:“夫人今早起床后便十分不愉快,一直小声......小声骂......”   余下的话他不敢说,点到即止也让姜宸了然了,他尴尬地干咳两声。   “用过早膳后,夫人就愤愤离殿了,还不准人跟着。本来大家都不放心想跟上去,不过夫人如今学会了障眼法,我们就跟丢了......”   回话的人声音越来越小,到底还是害怕夫人有个什么闪失,到时候小命丢了怕都是难辞其咎。   夫人一早醒来走地一瘸一拐的,不很方便的样子,本来想叫医仙来瞧瞧,别是伤着哪儿了就麻烦了。只是医仙两个字刚说出口,夫人气得脸都红了,重重地放下筷子就走了。   殿里的人极少看见他如此生气,都不敢出声,远远跟着却跟丢了。   姜宸听着又疑惑地说:“仙君一向敬重上神,怎会如此?”   说着他皱起眉问:“可还有其他线索?”   其中一个年龄小的仙童怯怯地说道:“小仙......小仙看见夫人还卷走了画像和平日里放在柜头的点心。”   姜宸闻言心下一跳,看来还真是生气了。点心想必是上神亲手做的,夫人最爱吃的就是这些小点心,换了旁人做的却并没这么喜爱。那幅画像是当年上神历劫时在凡间画给夫人的,他一向宝贝的不行,日日挂在房间内小心保管,平日里不许人碰,如今连它也卷走了不是真生气了是如何?   想到此处姜宸紧锁眉头,觉得事情有些棘手,吩咐下去先不要在天庭内声张,叫奎无宫的人加派人手在宫内查看打探,务必保证夫人安全。   安排好后姜宸疾步赶去正殿跟自家上神禀告此事,谁知偏偏就是这样不巧,只一步之差,殿内的小童拱手禀告:“方才天帝陛下派人邀上神殿下去元始天尊府上了。天尊府上开坛讲经,此时怕是已经闭府了。”   姜宸一下子觉得上了头,头昏脑涨的,拧眉想着:这可如何是好。   又转头一想,若是夫人遇到危险上神自然是头一个知晓的,这倒不必忧心。只是自家夫人到底还是个单纯小仙,虽然在这天上待了几十年,只是这奎无殿内没有那些腌臜烦心事,他冲撞了别人倒是好说,就怕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他那可真是让人头疼了。   姜宸想着紧锣密鼓地安排着去寻人,又顾及着自家上神殿下的面子,毕竟万万岁的人了,自家小娇妻闹别扭跑路了这事儿可不是什么正经新闻,就算这天上的人忌惮天神的威严不敢让他的家丑见报,可是八卦传多了也不好听不是。   想到此处,奎无宫上仙姜大总管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容易吗?   他不容易,特别不容易。   自家两位主子就不能体谅体谅他?   不能。   他堂堂一位根正苗红的正经仙,如今都成民事纠纷调解员了。这天上以清润有礼闻名的姜宸上仙,到现在人设也崩坏的差不多了。   姜宸认命地寻人去了。   另一头,众仙子仙童们口中“愤然离殿”的奎无宫夫人张清岚在做什么呢?   他在拔草。   这不是普通的拔草。   张清岚以一个诡异的姿势蹲着,地上的草仿佛是他的仇人,鼓着脸拧着眉愤怒地拔草!   嘴里还振振有词:“大坏蛋!大坏蛋!哼!”   这么拔了一小会儿,他长舒了一口气,握紧手里可怜的草,仰头望天,又生气又委屈,“哼!果然是大坏蛋!半个时辰过去了都没来找我!”   越想越委屈,加上腰疼腿疼屁股疼,嘴巴一扁差点哭了,想想又使劲吸了吸鼻子,严肃地自然自语,“不!张清岚!你得学着做一个成熟的好仙!”   他握拳给自己鼓劲加油,然后事实证明,并没有什么用,他还是想哭。   就在眼泪要掉下来的时候,一阵咳声传来,伴着略有些虚浮无奈的声音传来,“清岚啊,我的药草都被你拔没了。”   张清岚赶紧手忙脚乱地挖坑把手里的草药种了回去,看着土里歪歪扭扭的草药张清岚皱着眉愧疚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回头小小声说:“对不起韶然,我这个臭毛病还是没改,等过两天我叫苍衍给你送几棵更好的......”   话音刚落,他又顿住,吸了吸鼻子,重新说:“可能也不行,我在跟他吵架......”   来人正是韶然,此时正是深秋,他裹得十分严实,只除了鼻尖冻得有些红,脸颊还是白的透明似的。只是眼睛看着比从前更有神了些,亮晶晶的很有活力。   他笑着说道:“不可能的,上神怎么会同你吵架。他喜欢你还来不及。”   张清岚站了起来,扫扫身上的土,先扶着韶然坐下,嘴里说道:“你先坐下吧,若是我来一趟再让你病了,别说淮予饶不了我,我也要恨死我自己的。”   韶然无奈坐下,搭着他的手说道:“我现在比从前好些了,你不必这么小心。上神给我的丸药是很好的,我吃了确实一日好过一日。”   张清岚听了放心了些,不免有些得意地说:“那是自然,苍衍那么厉害,肯定能治好你的。”   说完又捂住嘴巴,生自己的气,恨铁不成钢地骂自己,“你说说看,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我都提了他多少次,呸呸呸,没出息!”   韶然掩嘴笑道:“这么些年了,你这孩子气真是半点没变。”   说着叹道:“这多好呀,你满心满眼都是他,听我随口提他一句就不自觉地替他高兴。你这样喜欢他还生的哪门子的气?”   张清岚撇撇嘴,又不好意思说,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原因,最后脸都涨红了才扔了一句,“他欺负我!”   韶然摇头失笑,咳了几声道:“怎么可能?上神疼你宠你这天地间谁不知晓?就连刚成灵的花草都知道,这奎无宫上神疼爱自己的夫人像眼珠子,命根子。他爱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欺负你?”   张清岚说不出来,耳尖红的都发烫了,被韶然说的不知道怎么才好,急得叫起来,“哎呀!他就是欺负我!我现在走路腿都疼!”   “腿疼?”韶然错愕地问道:“怎么腿疼?要不要紧?我来看看。”   听他说这话张清岚更是说不清了,他恨不能抱住头钻进地缝里找土地爷探讨一下人生,他头摇的拨浪鼓一样,“不是,不用看!”   这怎么好意思!   韶然漂亮的眼睛盯着他不赞同地说:“这可不行,身体不好就要赶紧看不要拖着?难道你想像我这个病秧子一样不成?”   说完又疑惑地问道:“上神欺负你如何会腿疼?你们玩闹他不小心伤到你了?”   “天哪,你杀了我吧!”张清岚无语问苍天,内心哗哗流泪,悔不该嘴快说出来了,现在叫他如何收场。   韶然看他这样更是不解了,若真是如此,那上神可真是太不当心了,清岚还这样小,被他伤一下可还了得?   他急得要上前去摸张清岚的腿,看看到底伤得厉不厉害,他到底曾经是天上最好的医仙,虽然医不得自己,但腿疾什么的还不在话下,“医者父母心,你不必害羞,我只是看看你有无大碍,没事自然好,若真的不舒服要赶紧医治才好不落下病根!”   说着他也急得想赶紧查看一下伤势,张清岚赶紧伸手去挡,又不敢真的用力,生怕伤到韶然这脆弱的身子。眼看着裤子都快被韶然拉下来了,他的泪都快掉下来了。   两人你来我往争执不下之际,有人在药庐外震惊地低声喝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第二十七章 番外一 轻轻地(下)   张清岚泪眼婆娑地捂着自己的裤子,此时听到这个声音简直有如救星降世,从未如此动听,他抬头看着来人,就像看到了光,眼睛都亮了,喊道:“淮予!”   来人正是魔尊淮予,他听人禀告韶然见客,又不知晓来人是谁。猜测是张清岚又来找韶然玩耍,处理好手上的事情过来,刚进院子就看见眼前这一幕。   自家夫人柔弱无骨的手搭在张清岚的裤子上,紧紧地抓着那块布料试图往下拉,另一个像被要糟蹋的良家妇女拼命拦住他,试图保住自己的贞洁一般,又不敢用力。   两人这样拉扯间,韶然脸上晕出血色,轻轻地喘着气。张清岚则仰着头一手拉着裤子一手按住韶然的手,眼里含着泪花。   这个场景实在是过于冲击,淮予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当场僵在了原地,等了足有半盏茶的时间才找回声音,咬牙切齿地说:“你们在做什么???”   韶然伸手点了点额头上的汗,见夫君来了赶紧招呼他,“淮予,你快来帮我一起把清岚的裤子脱掉。”   淮予再次石化,他甩了甩头,一脑袋黑线疾步走过来问,“你为什么要脱清岚的裤子???”   韶然无语地看着他,“自然是要看他的腿!”   淮予呼吸一窒:“???你为什么要看他的腿?你要看也该是看我的腿啊!”   韶然当场呆住,随后笑了起来,“你想什么呢!你这个人!要不要脸?害不害臊?是清岚的腿疼,我给他看看,他害羞偏不让,我担心他落下腿疾,这才想脱他的裤子。”   淮予松了一口气,虽然想也不可能,但是这个场景真的很难不让人头大。   他握住韶然的手说:“你要脱他的裤子还让我帮忙,也得问苍衍同不同意啊。若被他知道了,你倒还好,我的眼睛被他挖出来也不是不可能。”   张清岚趁机赶紧穿好自己的裤子,一脸惊恐地离韶然远了几步。   韶然看了张清岚一眼,无奈地说:“就是苍衍伤了他呀。”   淮予挑眉道:“怎么可能?你若说是他自己伤了我都信,你若说是苍衍伤了他那不可能。苍衍怎么舍得伤他一根头发。”   韶然说道:“我也是这样以为的啊。可这是清岚自己说的。他这次是偷溜下来的,因为苍衍欺负了他,我问他如何欺负的他却不说。直到方才说苍衍欺负的他路都走不了了,还腿疼,那岂不是真的?我猜着或许玩闹时上神一不小心伤了他也是有的。这才想着给他看看,可这孩子竟然这样害羞!”   说着韶然不满地看了张清岚一眼,怕他讳疾忌医真的落下什么腿疾。   张清岚真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他浑身上下红到要冒火了,捂着脸叹道:“我错了还不行吗......”   淮予看着张清岚这个样子,再听着韶然的话前后联系,突然一动脑子,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他扶额笑道:“夫人,你就是逼死他,他也不会给你看的!”   韶然还没懂,疑惑地看向淮予,不满地说道:“你怎么也如此!”   淮予无奈地凑近他身边,小声地说了几句话。只见韶然怔愣了一下,然后很快那张苍白透明的脸上也浮起红晕,闭了闭眼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   任他再如何,也没往那方面想啊......   怪不得这孩子这么不好意思说......   韶然想想方才的情形恨不能一头撞在地上,他捶了一下淮予的胸口,叹道:“丢死人了,我这张老脸啊......”   淮予笑了笑,把他搂在怀里亲了亲额头,“我已经给苍衍发密信了,想必他很快会来了。”   张清岚抬头看着这两人的样子更是难受,愤愤地说:“你们两个快不许抱了!”   两人回头看他这样子,又想想这个乌龙,实在是没忍住笑了。   张清岚鼓着脸说道:“本想着来这里能开心点,结果你们两个还这样欺负我。”   说完又止不住地想苍衍,现在心里十分后悔,为什么要闹这样的脾气。腰疼腿疼屁股疼,他也想要苍衍抱抱。   张清岚委屈地扁扁嘴,“苍衍是不是不喜欢我了,这都好久了,他都没想着找我。”   还不等淮予二人说话,他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不过是想他哄哄我,难道不过成亲几十年我就已经要成为堂下妻了吗?”   韶然无奈地纠正,“是下堂妻......”   “连你都这么说......”张清岚委屈的情绪冲破天际,眼里包着一汪泪,“不行,我要回宫,我不要离开他......我不能这么任性的......”   说着一瘸一拐地要走,韶然刚要出手拦着,就听见有人来了。   “傻子。”   张清岚回身一看,眼里的泪变成了星星一样在眼睛里亮晶晶的,“夫君!”   果然是苍衍来了。   苍衍收到淮予的密信赶紧告辞,刚一出府门就碰上被姜宸吩咐在这里等他的小仙,小仙禀明情况后,苍衍无奈又心焦。好在收到淮予的口信,知道他无碍。   再来不及做别的事了,眼下第一要紧的事就是赶紧下界寻妻。   谁知刚到这里就听见这个傻子又在说些没谱的傻话。   苍衍感激地看了一眼两夫妻,“还好有你们照顾他。”   韶然摇摇头,“上神说的是哪里话,清岚和我好像家人一样。他来这里我们自然不会怠慢。”   说着顿了顿,想起淮予在耳边说的话,不自然地咳了几声,小声说道:“清岚还小,咳咳,自然有些孩子脾气,上神也该多哄着些才是。方才,方才嚷着腿疼,韶然不便察看,上神要多注意些......”   说完也觉得尴尬,赶紧拉着淮予的手要走。   淮予冲苍衍眨了下眼,暧昧地说:“咳咳,上神殿下对自家夫人要更温柔些才是啊。”   韶然听了赶紧捂住他的嘴把他拖走了,“上神自便,我还要去吃药,招待不周见谅。”   苍衍听完前后,哪还有个不明白,他赶紧过去搂住张清岚,吻了吻他的发顶,叹道:“你发的什么脾气?何苦还自己跑下来?”   张清岚早就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就举手投降了,此时被他搂在怀里半分气也没了,只是委屈地戳了戳他的胸膛,支支吾吾地说:“昨晚我叫你轻些,你为什么不听......我今天腿疼腰疼屁股疼,早上走路都不方便!你一早上还不在!我当然生气了!”   苍衍听了这话想起了昨晚的旖旎情形,不觉眸色一深,怀里的人搂的更紧了一分,叹道:“你这样可爱,叫我如何忍得住。”   张清岚鼓着包子脸想了又想,到底小小声地说:“也......也不用忍,下......下次轻些......”   苍衍再听下去都快觉得自己成个只知情事的昏君了,他眸色深深,低头看他,辗转吻他,分开时怀里的人已经被吻得七荤八素。   “往后生气了和我说,不要跑。”   张清岚迷迷糊糊地点头,想了想又说:“我都后悔了,离开了你一小会会儿,我就好想你。又恨你不来找我,又怕你不来找我。下次我还是乖乖待在宫里生你的气。”   苍衍笑了笑,拨开他的头发,说道:“好。”顿了顿又说:“我怎么会不找你,你若丢了,还要我活不活?”   张清岚又低下头小声说:“那我以后不生你的气了,只是下次......下次我若说轻些......你要听话......”   “遵命,夫人。”   苍衍抱紧他捏了个诀回宫,一挥手关上了殿内大门,张清岚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被扑进榻上,他小小惊呼一声,惊疑不定地看着苍衍。   苍衍单膝跪上去,轻轻抚摸他的脸,着迷地说:“你不是腿疼吗?我来看看。”   张清岚轻轻喘息着看着他,脸又红了,“要记得......”   “我知道。”   “轻轻地......”   白天轻轻地,晚上,也轻轻地。   作者有话说:   这算什么?隐形车?咳咳咳咳(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