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人间》作者:老草吃嫩牛   文案:   十里老街,一根杆子,八扇门之后,最是人间万种风情。   百年凿城,千年锦绣,双眀瞳之前,独有一幕自在人间。   话说,那一日,江鸽子从地球而来,拄着一根奇怪的老杆子,立在老三巷的元宝桥头,他看到了很多人,遇到了许多事儿,认识了很多人……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异世大陆 业界精英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鸽子连燕子俞东池还有等等 ┃ 配角:邢旭卓周松淳四太太还有等等 ┃ 其它:艺术家穿越想起来再说 vip强推奖章: 江鸽子重生在了一个游戏的世界里,这个世界很奇怪,现代和古代的结合,科技与异能的碰撞,这是一个异世界。江鸽子一呆就是四年,一直也没有出新手村,却成了这个老街的杆子爷。有一天连燕子从天而降抢了他的机缘,也住进了他的生活里,一个关于巫的世界缓缓的展开…… 老草吃嫩牛时隔多年全新力作。全文设定新奇,各种文化相互融合,作者采用平实的语言为读者展现了一副古色古香的画卷。邻里的家长里短,在作者笔下娓娓道来,令人心生亲切。这里有现实世界与游戏世界的悬念,有街坊邻里之间的温情,一个全新的世界等你来探究 第1章   说,凡人出门,柴米油盐酱醋茶。   江鸽子出门,猪狗牛羊,大红花。   初春的冷雨,打在牛角巷的青石板路面上。   眼睛看到的,是巷子口两棵古老巨槐下,雨雾缭绕小长街,人从里面出来,带着着三二分仙气儿。   耳朵里听到的,是路口打牛奶的铜铃声,结伙上班的自行车铃铛声,附近工厂大喇叭播报新闻声,洋伞支开的彭彭声,还有儿童穿着小雨靴踩水的嬉闹声,高跟鞋儿踏在石板路的咔哒声……   后,不知道哪位老先生打开了洋匣子,古老的戏剧丝弦远远近近,热热闹闹的这老三巷的一天,便慢慢揭开了幕布。   一座旧城,总有时光眷恋舍不得抹去的痕迹。   而常辉郡的老三巷,就是这城中人,无论最后走到世界的哪个角落,一说故乡,就能想起来的故乡。   它足够老,也拥有足够多的故事。   牛角头,牛角尾,牛角街巷合起来,就叫老三巷。   据府志记载,五百年前,城中有乡绅集资在此地挖了一座莲池,建了一所书院,盖了一座文庙,砌了一个魁星塔。   从那时候起,这里变成了周遭百里之内,读书人向往的圣地。   五百年沧桑,书生意气。有年轻人聚集的地方,总不缺故事。   那些读书人走了又来,而最后停留在此地的,却是那些南来北往的商人们。   商人在此成家立业,从此,便有了这无门槛的三条老巷,以及极具商家特色的,古代建筑群落。   老三巷宽度七米,临街的屋子大多没大门,没门槛,没院墙,而为了服务顾客,商铺门口往往还有遮阳避雨的两米半的长屋檐子,拴马喂料的迁入墙缝的老铁环子。   后来,人不骑马,开始骑车,开车了,这老铁环儿与老街,就成了历史遗迹,总有那城中来的洋气先生,脖子上挂着照相机,对着老家老户,老门老环儿一顿咔嚓。   大概八九点的功夫,打头牛街老戏台子抬眼一看,三巷入口热闹拥挤,人不知道打哪儿来的,总之悄悄的它就满当了。   蹬三轮卖乡下土产的,推独轮车卖扫帚簸箕的,三五成群挤在一起钉鞋掌的,打芝麻酱卖小菜儿的……   迈步往老巷子一挪,这一路,饭铺,发廊,磁带屋,毛衣店,杂货铺……那真是应有尽有,还很时兴。   约上午九点多的时候,住在牛角尾巷三十四号的江鸽子才慢慢的卸下门口的两扇老门板,开始了他一天混吃等死的懒散生活。   与别的老街坊不同,人家开正堂最少也要卸下六块门板。   而江鸽子是个惰虫儿,他最多开两扇,开了门扇,他也不在堂屋里折腾,他就是挂起竹帘,拖出几条板凳来,再把三个圆桌面大的簸箩摆上去。   这簸箩刚摆上,闲话就从正对门的二楼传了过来。   “呦,鸽子起来了?”   江鸽子一抬头,却是对门的段老太太,他笑着点点头应了一声儿:“哎!起来了,段奶奶您忙活呢?”   这位,今年才将将十八岁,可是言行举止,却温和圆融,像足了四五十岁,有相当社会经历的成年人。   他做事体面,从不失礼,算得上是难得的周到。   “嗨呦!我的妈!这都几点了?还不起?我跟你说呀,打我嫁给你大爷那年起,就没睡过懒觉儿,我哪有那个福分呦,这一天儿天儿的,这都几十年了,没办法呢,欠了人家老段家的了么……”   老太太按照惯例开始了从自己十八一朵花起始的年份唠叨,足足说了好几分钟之后,她才想起一件大新闻来。   于是,便又扒在木质的雕花老窗上,提高了嗓子招呼到:“鸽子啊!”   江鸽子只好放下手里的条凳,好脾气的回身又看向她:“哎!段奶奶您说!”   “鸽子,你知道么?油条涨价了!”老太太伸出胖乎乎的三个指头,一脸气愤就像发生了国家大事儿一般大声说到:“涨了三文,你说说,前几年才五文,这才几年防不住的就到了十文,他们说,下个月要十三文,你哥一个月在码头才拿多少?这几年也不知道怎么了?成天儿涨价,涨价!我烦那个啥……啥党?”   江鸽子愣了一下,他对这个事情向来不关注,甚至方圆十里地,他都不会迈出圈子。   甭说什么党,就是本郡的郡长叫什么名字他都不知道,他就知道街道办事处来发耗子药的那个小眼镜,叫刘办事员。   这是已知最大的官了。   老段奶奶隔壁的窗户被忽推开,里面慢慢支出一个脑袋,那人用带着憋笑的声音说:“奶,人家是全民进步党!”   老段奶奶一摆手,一脸的恍然大悟到:“啊~对!就是这个进步……真真是进你妈的腿儿,打他们赢了这俩月,满世界的就一直涨价!   他们给谁进步呢?物价?他奶奶的腿儿,缺德丧良心的,老百姓才赚几个?见天儿涨价没个完了……我烦他们!鸽子你说对吧?”   能说不对么?   江鸽子只能点点头,表示意见相同,咱们是自己人的态度。   “老三,老四还说他们好?好你奶奶个凉鸭子,等熬过这几年的,熬过去谁再敢提进步,腿儿不给他们打折了,还选票,选他奶奶的祖坟塌坟顶儿……甭说全家的选票,半票都没有……”   那小子一脸憋屈的看着自己奶奶,郁闷的张张嘴,想解释来着,后……到底是放弃了。   这位,是老段奶奶的大长孙子,叫段翁连,他今年二十一岁,已经在家头悬梁,锥刺股的攻读了整整两年,并发誓无论如何都要考个官办的高等大学,他这才愿意进去攻读。   这话听上去倒是好听,恩,也就是好听了。   一条街到头儿,段翁连这样不上不下的考学子有的是,说白了,那是手里没有钞票,私立的大学如今多少钱?   年收三十贯是仁义学校,他老子才赚多少?   段启文十五公里之外的临海码头上,开车吊大包,辛苦死了一年也就是三十贯。   他家里兄弟六个,再喜欢读书,那也是供不起他伟大的理想的。   好在,段家小康,吃穿无忧,供得起他三五年吃闲饭的理想,这就不错了。   段奶奶一脸愤然,吐沫星子横飞,虽然她老段家一个月也不一定买一次油条,然而只要涨价……这就必然触及老太太的底线。   不,也许这一条巷子的老太太的底线都会被踩踏了。   老太太三五段话,江鸽子家隔壁就立刻蹦出俩老太太,一个抱着孙女儿,一个用绳子牵着孙子,怕孩崽子乱跑,还得用腿儿绊着那淘小子。   那小子挣扎着,脸上涨红的也没挣扎出他奶奶的那根栓狗的绳儿……   抱娃这位奶奶仰着脖,就迎合上了:“老奶奶哎!您不知道吧?于氏奶厂的通知了,下月牛奶一斤张一文呢!!”   “哎呦!这不对吧,这姓于的做买卖咋就做回去了,他祖爷爷活着那会国家内乱打仗都没涨价,怎么现在涨?”   “那谁知道呢?缺德玩意儿,这才挣几个啊?这一天天的,不是这个涨,就是那个涨……”   “再涨啊,都别活了!!十文两包的上等耗子药,全家官老爷家大门口吃药去得了……”   “成呀,到时候喊上我们,咱姐几个一起去……”   得,她们这一开始,就没江鸽子什么事儿了。   被丢下的江鸽子无奈的摇头笑笑,其实老太太哪儿是找他抱怨。人老太太就是实在找不到人了,才拿他做鱼钩的。   这不,刚两句就钓出两个小伙伴来,这一唠,没个一两个小时不算完的。   春雨还在下着。   有老太太冒雨聊天,也有三五少妇举着带花边垂幔的油纸伞四处溜达,她们穿着绣花的两节儿袄裙,踏着翘头防雨的皮履子从门前婀娜走过……   偶尔看到挂在袜店门口的新款袜子,便雨伞一收,十分坦荡的坐在店门口,伸出白生生的纤足在那边试穿起来。   江鸽子就又恍惚了。   这里是哪儿啊?   似乎熟悉,又那么陌生!   它乱的不成体统,却有自己绝对的规矩以及规律。   你可以触摸到他们,她们,它们,这就是现实,如今的现实。   好半天儿,他才将目光转移,看向自己足前……   足前,是个年不过四五岁,胖胳膊肥腿儿,还头梳冲天辫儿,身穿红肚兜儿的小娃。   他叫小柱子,是巷口裁缝李大嫂的儿子。   李大嫂的丈夫被草原敌寇杀死,成了李寡妇,再然后,城中霍氏武馆里的霍舍师傅暗恋她,常给她写情书,表心迹,每天还送她一朵大红花求欢?   等等,等等?这不是说现代社会么?   敌寇是什么意思?   草原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就是江鸽子如今的意思。   简单的形容来说就是,此人非本乡本土,本时间段,本时空之人。   有关于他的故事简而言之,就是有一天他死了,又活了,老天爷用力过猛,他就活在了一个一分为二的新世界。   所以,他也不是他,这里不是家,过去不是他的过去,现在,谁管现在是谁的现在,总之他的世界彻底崩坏了。   他从现世走向异世,行囊里还放着一个游戏世界,这就是江鸽子如今的人生。   小柱子常驻江鸽子家门口,虽然他的表情在笑,却非人类那般,情感发自心声。   游戏NPC么大多就是这个样子的,到了异界也没见这些游戏角色,发育出更大的智慧。   小柱子的台词无声的,只脑袋顶慢慢升起一个对话窗,窗里浮现着千篇一律的游戏台词:“大哥哥,大哥哥,我迷路了……我要找我娘……呜呜……”   翻页。   “呜呜……送回我家,我就把我的这条鱼送给你……”   “好的!”   江鸽子嘴角微微的勾了一下,顺手取过他脑袋顶上的那条大鲤鱼揣进游戏包袱,一只手拖着这个肥小子开始了自己千篇一律的,绕着家后巷元宝河两岸,看似遛弯的慢跑……刷任务的一天行程。   他与小豆子这番交流,身体,语言是有行为动作的。   而且他也没遮掩。   可是现实的人,至多看到他发呆,别的那就看不到了。   先将胖小子送到巷子口大槐树下,在槐树下站着的李寡妇会千恩万谢的教他基础缝纫术,由于江鸽子基础缝纫术满级了,他现在刷一次任务,可以得到两匹布,粗布。   也可以在李大嫂的随身商店里,花上十个铜钱或者更多的铜钱,可交易到粗布,棉布,花布,甚至一般的有色绸缎。   新手村就是这个待遇,有钱你也花不出去。   将两匹布收到包袱里向北走,会看到一位疲惫的大将军,他说,外敌就要侵入,然而他的战甲却破了。   得了,给将军补战甲吧。   补完,将军会把他家传的什么杨家拳,杨家刀等等一系列基础武学教给你。   由于江鸽子这些武学已经学完,他现在每次能得到钢铁材质铸造的拳套之类的随机武器奖品,也不固定,有时是大刀,有时候还发金钱镖。   也可以花上十个铜子儿,或者更多的钱在将军这里买到蓝色品质的好武器。   等到将军一任务完成,还有将军二任务。他说,我的刀锈了,要抵御外敌,你给我修修吧……   所以?将军,您以前都干啥了?   回身还得去山下面的凉亭找王铁匠学习打铁术……   王铁匠说:我打铁没木炭了。   山下放羊娃说:我的羊狼叼了。   齐先生说:天地有正气,勇士你可学?   霍师傅说:小先生,此处有私信一封,红花一朵,可表我情,少侠能否帮我送至李寡妇家,有重谢……   边境小城二十五个NPC,新手村一套任务做下来,江鸽子可以学会连同生活技等二十五个技能,其中武学技能大约十 种,剩下的皆为生活技能。   一套任务做下来,他要弄死一群狼,二十只牛,三十只鸡,四十只鹿……还有两只女鬼……一条眼镜王蛇。   任务完结,他能得五十斤牛肉干,基础钢铁打造武器随机一种,窄面儿布匹两匹,银子五两,铜钱五百,新鲜的兔肉,鸡肉,鹿肉,牛肉,羊肉,猪肉若干,木炭五百斤,新人帐篷一顶,内气清新丹一瓶,解毒丹一瓶……   现代社会,有事儿找郡府警署,没有当兵的理想,学这身武学干嘛?拿这么些非法武器干啥?   忙来忙去,也就是将军府的管家汤包子给的任务酬劳实惠,刷一次给的五十斤牛肉干有点用处。   这牛肉干很好吃,五香味。   江鸽子是见过更大的世面,有过更多的钱的人,当然,他也有过十分圆满幸福的一生。   可如今他孤独一人,没家庭,没亲戚,他赚的钱财只进不消耗,活的那是相当孤单寂寞冷。   前世总有奢望,一路奋斗算计,转眼半生忙碌化为虚无,而今从新开始,却没了目标了。   整整四年了,他还在消化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   而今,他身处东大陆,邦联制国家九州,这里既不是华夏,也不是地球,它叫盖亚,江鸽子觉着,它该是地球的双胞胎姐妹来的。   在这里,社会背景是有皇室,有贵族,有世家,有垄断,也有资本主义社会里的各种党派在每天玩着不间断的政治大秀。   你觉着你到了一个现代社会,可是这老街终于一些老礼,老规矩,还有满大街的绣花袄裙告诉你,这里古色古香。   等你觉着复古了,走出街口,迎面的却是9路公交车站,来往的车子,有烧汽油的是汽油,烧磐能的磐能车,在家里用的电点灯,有钱的人家买电视机,没钱的人家听南洋匣子,哦,就是收音机。   说开放,传统礼法有之,说封建,九州九国,历代女王都不知道出了多少,老百姓是自由民,有选举权,甚至这里绝对的男女平等,有的地方比地球做的还要好。   光是为了适应这个陌生的社会,江鸽子就沉默寡言了整整四年。   再说说现在。   重重复复,一天二十四小时,就连梦里都不得清闲,大白天还要花出最少两到五个小时做一系列的繁琐任务。   台词是固定的,人也是固定的,NPC是没有情感的,一个游戏玩了整整四年还没出新手村,人物等级才三十,江鸽子的精神麻木又寂寞,日子寡淡的也是够够的了。   从元宝河边上遛弯回家,已经中午十二点半。   江鸽子回到屋里,就着从将军府后院顺来的黑漆,镶细螺花的大木桶,放水洗了个澡,又靠着从店小二那里学会的整理术飞快的收拾了屋子,用从杨厨子那里学会的烹饪术,做了一顿还算可口的家常小炒,吃完之后,他才慢吞吞的走到家门口摆货。   人在世上行走,总要有个来钱儿的行当,江鸽子就是卖牛肉干儿的。   他家这个档口,也不是常开,每三天摆一次,一次至多卖一百五十斤牛肉干,如果逢年过节了,就单独多刷几次牛肉干任务,应个景,表示自己十分重视过年。   一簸箩牛肉干,一簸箩牛肉条,一簸箩牛肉干丁,味道都是五香,全部四十文一斤。   这玩意汤包子给的很随机,有时候给圆的,有时候给长条的,也不知道当初游戏设计员是不是闲的有点子蛋疼。   摆完货,江鸽子又在簸箩后面的门板上吊了几十个棉布缝制,有一斤的,二斤的,五斤的,十斤的布袋子。   他懒的一次一次给人称量,就用基础裁缝术,刷了好多仿古的袋子,上面还做了些艺术小拼花。   说来好笑,他这个牛肉干包装曾经在老三巷风靡一时,小孩子去幼儿园,老太太卖菜什么的,胳膊上,肩膀上,都会挂一个牛肉干布袋子。   左右邻居,要你个包装袋子怎么了?真没怎么,人家来家里求,给也就给了。   江鸽子做人还成,老街坊呢,也不会太过分,通常至多要一次,没有第二次这一说。   而且江鸽子也不缺粗布袋子,他手脚利落,缝制一个袋子,甭管大小,就是几秒的功夫。   基础缝纫术满了,能达到什么程度?   什么程度?就是一个女子,七八岁开始学做女工,在始终保持身体健康的情况下,眼不花,腰不疼的做到九十九岁那种熟练样子。   至于传说当中更大的出息,比如成为缝纫大宗师?那是没有了,这辈子别想了。   新手村还没出,第二张地图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那些布袋子买牛肉干就送,一斤的装满是一斤一两,十斤的袋子装满是十一斤。   如今鲜牛肉三十五文一斤,牛肉干才四十文,还买一斤送一两,还外加个漂亮的青花布袋子,就是江鸽子的仁义。   江鸽子的生意十分好,才刚摆好货物,没多久,街坊熟客就纷纷上门,你一斤,我十斤的来光顾。   客人来了,也都是十分自觉的,自选了布袋子,自己上手抓了,用吃奶的力气往里添,填满了,就把预备好的钞票塞进一个挂在门口的木头箱子里。   江鸽子也不管别人是不是讨了便宜,他只是半躺在堂屋的竹椅子上继续补觉。   并且,他手里还拿着一本街口租来的,两文钱看一天的《九州女将军大传》在认真阅读……不,自我催眠。 第2章   九州出过不少名女人,尤其是常辉郡这一片儿,好像是受本地高克人种的影响,像是什么女将军,女元帅,女侠客那是历代都有,无论是身材还是做事方式,那真是帅气逼人,并不比男性差多少。   江鸽子睡着之后,他的灵魂也不能闲着。   就坐在他游戏住宅的后屋,一梭子,一梭子的在纺织布匹,刷他的生活技能。   不到一小时的功夫,三个簸箩,一百五十斤的牛肉干那是卖的渣都不剩。   哦,上星期,牛肉涨价了,新鲜牛肉,要怕是也得四十二文一斤了。   江鸽子想着,等今年年底,牛肉干他要涨五文,才算符合世情。   下午三点半,有打酱油醋的敲着铜锣在巷子口招呼买卖,江鸽子这才从梦里惊醒,慢慢的翻身坐起之后,他迷迷瞪瞪的看着屋外,一时间还有些恍惚。   今天他把最后的基础纺织术算是刷满,怕是以后睡着了,就只能在他那个小行会后院种菜了。   这没事儿做也是挺愁人的,这一天天的,跟养老一样的生活,还……挺好的。   趿拉着自己亲手做的布鞋子,穿着自己裁剪的布衣老衫,江鸽子就如一位年近八十,反应迟钝的老大爷一般的溜达到家门。   他这身打扮吧,一点也不招眼,这边有的是穿长袍大褂儿上街的。   就像上一世的许多国家一般,人家是传统衣裳可以上街,现代衣裳也可以上街。   盖尔九州这边也是,据说,传统茶会什么的,华丽的男装,那也是要十几层才算得上是奢华呢。   再遇到年节,嘿!这地界,就跟个古代世界一般,满眼的穿越风。   怪好看的。   门口屋檐下,对门的段四太太端着小板凳,正坐在他家门口躲雨,捎带看摊子,打毛衣。   见江鸽子出来,人家立刻笑眯眯的打了个实在招呼:“呦,鸽子,养好膘了?”   四太太人到中年,身材随了她家的伙食,微胖,圆脸,相貌十分喜庆,个性也招人待见。   江鸽子闻言一乐,他点点头:“恩,养好了,就等过年分肉呢。”   段四太太啐了一口,笑骂道:“等你这点儿肉,我们全家可得饿死了。”   四太太家做买卖,货在家里,这人么,往往就在对门江鸽子家的长屋檐下常年呆着。   没办法,她家卖土产日杂,货物零碎,扫帚,簸箕,大盆子小碗儿的成堆那么放着,治安办又不许堆在马路上,这一年四季,风吹日嗮,四太太大胖脸那是黑红,黑红的。   老街区唤人称谓,都是按照老规矩来。   四太太男人姓段,大家就喊她段四太太。   她人品还可以,家里素日跟江鸽子来往,做饺子,蒸包子,也打发家里的孩子端着大海碗,实实在在的往对门送一碗。   江鸽子偶尔也切一块两三斤的鲜牛肉,鲜羊肉什么的回礼。   街坊仁义豁达,两家相处亲厚,如果不是江鸽子给他养父守三年重孝,头年里春节,对面的段老太太还想把他唤到家里一起过节。   地球现代人都活的又独又宅,江鸽子成天就爱家里呆着,他哪能别人家里去?   段四太太平日看摊子,也不是只看自己家里的,她是连同江鸽子的牛肉干一起看着,如看到讨便宜没够的,她的嘴巴麻辣,损来酸去的,倒是着实给江鸽子省了琐碎麻烦。   四太太一脸笑容满面盖不住的,我有新闻,您赶紧问问我样儿。   江鸽子抿嘴笑了一下,他就是不问。   那边到底没忍住:“鸽子,鸽子!才将于氏的代表,李氏的代表都来了,说后天要集体量房子呢!”   江鸽子愣了一下,这一天到底是来了么?   老三街大改造!   拆迁!   老三巷的房屋,大部分都是祖业房,虽过去经历战乱,也有房子几经易主,数次分割,可,只要是老家老户,那俱都不是缺房的户口。   过去的商行,规模大的,像是牛角街八号的老秦家,他家祖上开布行,鼎盛的时候,他家中伙计都有百十多伙计,在他家吃住生产。   后来,他家老祖宗生了四五个儿子,分家分产,儿子又生儿子,到了这一代,人家依旧不缺房子,随便那个男丁都能分到四五间这样子。   而段四太太家,她婆家原本房子跟江鸽子家是一样大的,可架不住她婆家有四个儿子,她家临街大四间儿的门面房子,楼上楼下两层,一个儿子能分两间儿。   这个面积,其实在老三街不算阔绰,也就还行。   其实,大概在四十多年之前,段家出了个败家祖宗,喜欢了一位街口戏班的名角儿,为了给人家做金线银织的行头,就卖了家里的一半院子。   不然四太太家不能住的这般拘谨。   如今老街也就这样,不足两百户的初迈中产阶级的小市民,拥挤的住在五百年缝缝补补,摇摇欲坠的老宅内。   没自来水,没下水道,身后一条元宝河,平时洗衣服,洗菜,遇到不讲究的还会清早悄悄倒马桶。   春夏秋三季下雨,河水发臭,垃圾乱飞,满街的沼泽地,这边环境实在算不上好。   四太太算了无数次了,她家楼上楼下,连门面算在内,于氏给的现代化楼房一换二,在城中心,李氏一换三,可惜给的是大农村的楼房。   思来想去……一咬牙,她家要搬到大郊区去。   这样,一个儿子最少都能落百十平米的上等住宅。   乡下怎么了?空气好呢!   想到这里,原本高兴的四太太忽然面色一变,看看坐拥二十几间屋子,还有个大院子的江鸽子,那是发自内心的有些嫉妒。   哎!一人一命,都是老天爷注定好的。   江鸽子命不好,十四岁之前那是什么样子!现在啊,人家这算是苦尽甘来,也是老天爷看不过去了,该着人家得的。   这位倒是个心宽的。   四太太自我开解了一番之后,从身后取出家里的小马扎撑开,笑眯眯的一拍说:“来!鸽子,咱姐俩唠一会儿。”   江鸽子揉揉眼睛,顺手取下挂在墙上的木箱子,打开箱子盖儿,他手一翻,各色钞票堆了一簸箩,屁股一沉,他就坐在马扎上数起钞票来。   四太太也放下手里的针织活计,一边帮着数,她还一边笑眯眯的继续她的好消息:“鸽子,你遛弯那会子,郡上博物馆,规划局,李氏代表,于氏代表,还有什么端氏,反正好些人呢,你是没看到……那么多的人,总之这次是真的。”   江鸽子点点头,他是不搬迁户,所以,段四太太的消息,他也就是听听罢了。   有着五百年历史,大部分保存完好的老房子的价值比四合院也不差什么了。   几个财团都在莲池那边设了接待办公室,各种补偿搬迁方案他也是看过的。   搬迁的一种对待方式,不愿意放弃祖宅,那也可以,按照搬迁办公室给出的修复办法,自己掏腰包对祖宅进行保护性的还原修缮就可以。   段四太太一边拿皮筋儿扎五文,十文的零纸票,一边嘀咕到:“哎,说来说去,咱这边到底是离常青山有点距离……”   可不是,不然,按照那边上下一换五的排场,这边家家转身能变成富足的拆迁户。   大前年的时候,常青山后山的建材厂取石料,炸山的时候,竟然炸出一个巨大的石洞,从入口进去才发现,常青山腹内竟然是个天然钟乳石洞。   常青山钟乳石洞极其漂亮,有地下河,更有大自然赐予的一百多万根各色姿态优美,造型奇异的石根石笋。   顺着天然的隧道由下而上,竟然还发现了大量的与儒释道有关的石窟造像群。   没人知道古代人是怎么想的,郡志,府志里,资料里也从来没有对常青山石窟有过记载的。   反正就是,常青山顶曾有过的道观寺庙里的和尚道士,商量好了一般的,都暗搓搓的在这座山的内部,留下了很多宝贵的历史财产。   由于地域所限,常青山石窟造像都不大,最高的亦不过三米左右,雕像虽不大,可架不住这边数量多啊。   大大小小计有九万多尊不说,值得称道的是,常青山石窟横贯两千年历史,儒释道和谐共存,这就充分体现了一种大九州人的和谐包容精神。   常青山石窟一出,举世震惊,没多久,那里就成了世界级的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跟籍道太祖陵社会地位也差不离了。   既然老祖宗赏饭吃,那么就集体动起来吧。   一时间,政府衙门动起来了,财阀也动起来了,世界级的,国家级的文物单位也来了,郡里规划局也做了旅游城市的初步规划。   五百年摇摇欲坠的老屋,换漂漂亮亮的现代化房屋,能住到更好的地方去,谁愿意守着满身是补丁的老屋子呆着呢?   旁人愿意,可江鸽子却心情矛盾,两辈子了,这样的好邻居,还是第一次遇到,他有些舍不得看她们吃亏。   四太太一张一张的抿着毛票的边角,抿好,又用皮筋仔细的按照面额扎起来。   这是一个活的十分仔细的良善女人,她值得帮助的。   想到这里,江鸽子抬起头对段四太太说了句:“嫂子,我要是您,我就不换!”   春雨缓慢的停了下来,太阳老爷慢吞吞的从云后伸展出光晕,光晕照在古老的青瓦之上停顿,汇集成流水,顺着瓦当泻下,一滴滴的,晶莹剔透的滴落在古老的巷落内。   四太太闻言,数钞票的手停顿了下来,她抬起脸,看着面前这个刚满十八岁的小青年儿,好半天儿,她才叹息了一下说:   “鸽子,嫂子知道你想说什么,我跟你四哥又不傻……可,嫂子家三个儿子呢,你哥他们哥几个在码头吧,一直就效益就那样!于氏也好,端氏也好,你看看这几年,为人做事,比他们祖宗差的远了去了……这眼瞅着品立他们就大了,成家过生活,哪儿不是坎儿?哪儿不用钱?谁又不知道钱儿亲?   可,钱这玩意儿,您再跟它亲香,它也不是你的不是?   房子我到想修,你四哥去打听,人家最便宜的套餐,一套下来,那得百十多贯钱儿,你哥他一年赚多少?   再者,我这也不是一家,你哥兄弟四个呢,再加上老头,老太太,三个大姑子,孩子一大堆,你大哥家,一溜烟儿六个大小子,不换?住哪儿?”   是呀,谁也不傻呢,三套房子,一步到位。   以后下半生最大的任务完成了,赚多赚少的,也就是扑挠一口饭钱儿。   江鸽子闻言,心情一松他就笑了:“也是,还是你们考虑的周到,我是没想那么多。”   四太太这一看他笑了,心里顿时爱的不行,她一伸手,毫不客气的对着江鸽子的脑袋就抹了两把。   江鸽子无奈极了,只能抓着马扎向后挪动到安全点儿的地方。   四年了,他还是不习惯这张新面孔。   尤其是两年前开始,职业满了十级,属性多了一个选项,江鸽子手欠,点了一点灵骨,从此他的皮肤,五官就开始慢慢发生变化。   长相好看点儿那是好事,谁不想长的好看点?   可问题是,这是老三街,这边的女子血脉里,流的是高克人种的血,就是身材不高大,那也是自古就顶门撑家,脾性都彪悍的坐堂媳妇儿,那是可以当家主的。   尤其是已婚妇女,见到江鸽子这样的,有辈分大的,惯熟的,借着熟稔上手掐一把,捏一下,摸一摸,那也是……根本防不住!   四太太笑眯眯的看着面前眉目精致,面若春水一般的江鸽子,那真是越看越爱。   “鸽子?”   “恩?”   “他们说老北杆子要把小外孙女介绍给你做媳妇儿?”   “哧……你听他们瞎说。”   “瞎说?甭管瞎说不瞎说,我跟你说,配不上!我就这一句!!配不上!!你可不要上当,他家可是横杆子,就他们家里的相貌,给你提鞋都不配!!”   四太太深深爱恋江鸽子,因此就十分气愤,她从来都觉着自己是个有见识的,人见得多了去了,也有长相漂亮的孩子,可是能跟鸽子相提并论的那真是没有。   这孩子今年才刚满十八,看这身姿,看这嫩奶水皮儿一般的面儿,高低是好看的不得了的。   那小样儿,那长眉子,顶顶好看的正门鼻子,粉乃乃的嘴唇片儿,那脖儿,那个儿……长相是一说,最重要的是,人江鸽子味儿好……   哎,怎么说呢?可为难死初级教育体系毕业的四太太了!   以四太太的知识面儿,她不会用奢华的语言去形容一个人的气质,她就按照本地的土话形容,人江鸽子味儿好!   怎么说这股子味儿呢?   这么形容吧,老三街从古至今,都不缺风流精致,做事仁义,有各色风貌的有名人物。   不说传说里的,就说这老三街街前的至园,戏班儿好几个呢,那边国家级的名角也出过不少,听家里老爷爷也形容过,早年祖宗喜欢的那位,舞台上那么一瞥,眼钩子能把人心生愣愣勾出来那样漂亮。   可家里老太太却说,那人她也见过,跟鸽子不能比,压根不是一样的品貌。   按道理,这样好看的人,他又命运颠簸,现在又有这么一大笔房产,那还真不好安生过日子了。   可鸽子不一样,江鸽子是老三街立了杆子的鸽爷,有他在的牛尾巷子,莲池市场的惯偷都不敢进这条街伸手。   为啥?   他不好惹,比他养父,屠夫江坝头还不好惹。   江屠夫名叫江坝头,他家是上数八九代的屠夫,往上数不用多,一百年前这条街人想吃个牛羊肉,都得求江家人下刀子屠宰。   在老街长大的老老小小都有个这样的童年记忆。千数斤重的壮牛,姓江屠夫来了,除了一脸的狰狞,还亮着一身的带毛横肉,并且嘴巴里咬着尺长雪亮的刀子,那一刀进去,红绸一般的血喷了出来……   真是,太可怕了!   这附近三巷六街,谁家孩子没有被大人这样吓唬过,你不好好吃饭,我就把江坝头叫来了!   江坝头来了,是具有阻止小儿夜啼的功效的。   不过,这活人度日呢,老天爷也不能叫你圆满了。   许是江家世代杀生,损了福气,他家本就人丁不旺,等到了江坝头这一代,就他一根独苗,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他就是不找女人,也不去结契,总之人家就是不结婚!一直到了他五十了,他这才收养了个江鸽子。   江鸽子原本姓蒋,叫蒋楠,他是离老三巷六站地的前进大街,端氏建筑公司的子弟。   大概八年前吧,那年建筑公司出了一件挺闹心的事儿。   两个小青年在工地塔吊上玩闹,其中一个被另外一个推下去当场摔死了。   死的那个,是江鸽子亲亲的小叔叔,推人那个,却是他亲亲的小舅舅。   他小舅舅判了八年,奶奶家跟爷爷家还打起来了,一场械斗下来,他大舅舅成了长短腿,爹妈接着分契,江鸽子判给了她妈。   这两家的糟心事儿到底连累到了江鸽子。   这孩子谁也不想要,法官那会把他判给她妈,他姥姥死活不许他家里住。没办法,这孩子就住到他小舅舅当初拿半头砖,在屋顶盖的鸽子窝里。   从那时候起,大家就管这孩子叫蒋鸽子了。   蒋鸽子十四岁那年冬天,常辉市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大腊月的一天,江鸽子半夜爬墙进了江坝头家,偷了一把宰牛的屠宰刀……   几天后,他就成了江坝头的养子。   之后有好几个传说,最被大家相信的就是,那孩子当年被欺负的忍无可忍,就想同归于尽来着。   当夜,他爬进江坝头家偷了一把刀怀揣着,奔着建筑公司就去了,本来他想灭了自己姥姥家,然后接着灭了自己奶奶家……   结果,人没走到地方,就被顺着雪里足迹的江坝头追到了。   江坝头对他说,孩子你还小呢,怎么这么想不开呢?你要是家里呆的不痛快,就给我做儿子吧,你看我也是一个人,无儿无女的……   就这样,江屠户找到老蒋家门上,也不知道当年怎么说的,两边就断了关系,而蒋鸽子,就成了江坝头的养子,江坝头上户籍的时候,还真以为这孩子叫鸽子,就认认真真的给他添了户口。   江鸽子跟他养父呆到第二年,也就是大前年冬天,江坝头去乡下给人宰牛,多喝了几杯,回来的时候,骑着摩托从元宝河的桥上翻了下去,摩托车也废了,颈椎以下从此没了知觉。   江坝头瘫了,江鸽子就办了退学手续,从此守着他养父过活,那时候谁不说江坝头有福分。   当然,这世上良善人多,却也有不要脸的。   还是那年,老南街的杆子爷,泉大混混不知道被谁上了托儿,就开始来家里捣乱,才五十贯钱人就想买老江家一院子老祖业房子。   而江鸽子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发狠的。   他一个人,揍了连同泉大混混二十几个上门混混。   那会子大家才知道,这孩子是会拳脚的,不但会,人家还是个高手。   以前都听人说,江坝头家人会拳脚,可谁也没想到能生猛成这样。   段四太太是见过江鸽子打架的,人家就那么一脚上去,一身横肉的大混混,能直接屋里给踢的飞到大街上。   那会儿,江鸽子每年除了伺候他养父,只要下午没事,就满世界找泉大混混揍人。   没错儿,就像上班上学一样准点准时。到了下午三点就出门,甭管泉大混混躲到哪儿,他都能找到他。   后来泉大混混跑到了外郡,江鸽子就接着按照他家排序,揍他兄弟,挑他家的执事堂,折了他家的杆子。 第3章   说起杆子爷这个称谓,还追溯到八百多前的时候了。   那时候在东大陆上,零零碎碎的有上百个国家的贵族老爷们成年月互掐,老百姓活的十分艰难。   不止东大陆,其实那段最黑暗的时代,基本整个盖尔都在干仗。   乱世么,就要出点人杰,英雄什么的。   后来姓李的那家人就来了。   藉道泰祖起兵中州,征战了整整二十八年,然后东大陆统一。   而这次统一,也是东大陆唯一的合并期。   后来,泰祖驾崩,他有九个儿子,临死之前,籍道泰祖就将东大陆划成了九块,这就是九州的来历。   齐国,赵国,燕国,韩国,魏国,楚国,陈国,周国再加上一个中州国,就是如今的东大陆。   以江鸽子外来人的眼光去看籍道泰祖,那是一身的杰克苏味道,神神鬼鬼,玄玄乎乎的,有时候看这位的发家史,那种滋味犹如回归地球网络那片沃土一般,穿越外星都不算啥了,那位,也真是颇为传奇的。   江鸽子啼笑皆非之余,倒也佩服的,就像他,如今起步高不高的不清楚,然而他却从来没有籍道泰祖那种勇气以及野心。   简而言之,他就是庶民的世界观,也注定一声成就不了伟业。   当然,历史上的事情谁都知道呢。   那籍道泰祖没活到五十就没了,江鸽子有时候认真想下这事儿吧,难免打寒颤。   对了,就说这个杆子爷的来历,这个还是跟藉道泰祖有关的。   籍道泰祖当年实现统一之后,就分封天下。   那时候刚立国,国家穷的不得了。   实在没办法,藉道泰祖就找了一片树林,命人剥了树皮,做了一万多根白杆子。   当年跟他打天下的有功勋的低级军官们,就一人分了一根杆子。   泰对他们说,钱是没有了,粮也没有,官位也没有了。   你们把这根杆子拿回家,以后你们的杆子插在哪儿,方圆十里地,就是你们的地盘,而这十里地的税收,治安,人鬼两道也就归你们管。   籍道泰祖金口玉牙封了杆子爷,从此就有了这十里人间的别样风情。   这就是杆子爷的来历了。   到了现代社会,当年那一万多根杆子,早就不知道都折在了哪儿。   即便是有杆子爷,也要先看是横杆子还是立起来的杆子。   简而言之,一方杆子爷犹如土地爷,杆子支立在地上,才有真正的管理权。   如果是立不起来的横杆子,那就是个象征意义的玩意儿,摆设。   杆子爷这物种,历经几百年风雨,那也是一身的沧桑,进入现代社会,过去好多老规矩官方早就不承认了。   官方不承认归不承认,可官方也从未出过否定的文件。   如此,杆子爷这个很奇妙的身份,如今也就民间认,皇室,宗室认。   话再跟着四太太的记忆走。   想当年,泉大混混家里兄弟八个,到了这一代,杆子旗那是弄了整整四根,却一根也没立起来,俱都是摆设。   买祖宅那事儿出了之后,就有了鸽爷大闹南杆儿的街巷传说。   那会子闹的多厉害啊。   见天,江鸽子一个人揍泉大混混全家,找不到泉大打泉二,找不到泉二揍泉三儿……   一直到泉八,管是不是你的事儿,只要你是他兄弟,揍的就是你。   这一折腾,就是整整半年,江鸽子一连折了南头三根杆子。   后来,他一个人逼的人家泉大家里实在没了活路,还是牛角头的黄大伯伯提了酒,又找了郡里的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   这些人一起去了江坝头面前,做了中人,摆了酒,正式的道了歉,泉大混混送来了大南街最后的一根老杆子。   那天去了好些人,拜了泰祖,拜了四方鬼神,横台都放好了。   也不知道那天是怎么了,江鸽子没当一回事的把那根老杆子往地上丢了一下,它就真的立起来了。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呢。   不说别的,有个立起来的杆子爷,能跟横杆子比么?   这老三街的街坊,那股子骄傲劲儿就甭提了。   说来也有意思。   泉大混混全家如今是遵纪守法良善公民,他家全家搞运输去了。   头年郡里表彰纳税大户,这尾巴尖尖上还能看到泉大他家的名字呢。   而江鸽子成了杆子爷,却从来没有在老街立过规矩,也没要过江湖的份子。   这就更加仁义了。   江鸽子其实对杆子这件事是啼笑皆非的,在他看来,这都什么时代了,一枪下去随便你是什么等级的杆子,那也得折。   所以,自打插了杆子,杆子爷的事儿他是从未干过,也懒得去了解什么叫做合格的杆子。   他自己本人不在意,可杆子爷八百年的传统却无论如何也折不了的。   一根杆子立着,逢年过节,为了谢谢这些杆子爷,一家一贯的意思也都会送到江鸽子手里。   江鸽子得了钱,还是得按照传统,再添上若干的意思,写了申请送至宗室管理处。   那边审核了申请之后,便会按照规定,拨给一倍到十倍的钱儿。   得了这个钱儿,每年新年第一天,街坊们要随着杆子爷去请宗室管理处请泰祖。   说是泰祖吧,其实就是个牌位。   得了牌位,杆子爷起杆儿,一路八抬大轿抬回老街,停在街口的老戏台前,要请泰祖看三天大戏。   而民间集资的份子,杆子爷的贴补,宗室拨给的那笔钱儿就是给泰祖过年儿,请戏班的。   钱多就请个大戏班子,钱少呢,就请个四人台,就图个过年热闹。   简而言之,这就是民间老百姓,借着过年的机会,从皇室内库,申请一点点娱乐经费而已。   这也是九州非常有名的传统了。   这牛角尾巷子的杆子多正啊,自打鸽子立了杆子,他没说规矩,那些个走四方的,打卦算命的,做套子骗钱的,小偷小摸的就再也没有涉足过老三街。   最起码,明面上做事儿得有讲究,不能给杆子爷知道了。   就连公车上常年下手的贼,过老三街站的时候,他们都不敢动手。   这就是规矩。   江鸽子是牛角尾巷子的杆子爷,老少爷们有事儿了,平素磕牙打架了,也会祭出江鸽子吓唬人。   事后鸽子知道了,至多就是笑笑,也不会翻后账。   总之,这老街就没人不喜欢他的。   这一顿家长里短,唠唠叨叨,四太太就跟街道大妈一般的说了一大堆八卦,等她说完,这钱儿也整理好了。   一簸箩零钱,零零碎碎的用皮筋儿扎起来,正好六贯,这里面没有残票,更不会缺个十文八文。   没人会讨杆子爷的便宜。   也不敢。   四太太将扎好的钞票放进随身的五斤牛肉干袋子里,又从里面取出六张印了这一代羿瑾女王的一贯面的票子递给江鸽子。   江鸽子接了钱,也不数的就随身揣进兜里。   看古籍里形容那些杆子爷,那叫什么日子,十里之内,税金都归他不说,婚丧嫁娶,都要返给杆子爷喜钱,朝廷月月给零花不说,年底还有大红包。   现在呢?那基本是啥也没有了。   几百年里,那些老杆子爷儿,就是被透明,被无视,被一种叫时代规矩的刀子,慢慢的消磨殆尽。   江鸽子是外来者,他倒是没有那些杆子爷的失落感。   自给自足不是应该的么?   一个月出摊子十天,江鸽子月实收入六十贯。   旁人算他的收入,是有成本计算在里面的,比如,一斤牛肉多少钱,做成牛肉干多少钱,调味多少钱,他东西实惠又好吃,给的又多,街坊们就给他算了个一斤牛肉干至多三五文的利润。   那么,街坊看江鸽子,也就是月入个六七贯,年入七八十贯钱的意思。   他这份收入算得上是多,却也不过分。   码头上有高等教育的技术工,大概也就是这个收入。   其实,街坊们算的账目,少算了江鸽子好多笔。   除了卖牛肉干,为了收入合法合理,江鸽子一般会在年初那会,从游戏里揪出一些种羊送到附近的村子,寻了羊倌儿放。   到了年底,母羊生的羔子归羊倌儿,他将羊又统一收回来,找到屠宰场去收拾,检验合格之后,趁着年节,再统一卖给附近的大企业后勤做福利。   因此,私下里的账目,江鸽子少说一年也能靠着牛羊猪肉,能有个两千逛上下的意思。   还是实收,他是没有成本的,那游戏里,什么都能往外拿,还会每二十四小时刷新一次。   也许正因为一切得来容易,江鸽子如今才活的无精打采,没有任何奋斗目标。   春雨还在下着,四太太帮着江鸽子收了摊子,有好几次的欲言又止。   一直到江鸽子发现了,这才问她:“嫂子,你到底有什么事儿?你就说呗,别的不说,用钱能解决的,那都不算事儿,咱俩家什么交情?”   四太太顿时觉着暖心无比。   她笑笑,脑袋微微侧着,有小秘密一般的低头小声说到:“鸽子,你哥昨晚上吃饭的时候,叫我给你提个醒……”   江鸽子一脸茫然的看着她:“提醒?”   四太太拿起毛衣针,挂了两根线,一边勾连,一边压低声音说:“你原来家里那个舅舅……他去年年底就出来了……”   江鸽子一愣,半天儿才想起这身体的原身家庭。   那些记忆他有,即便是从旁观者的角度去看,他也觉着痛彻心扉。   所以尽量不去想。   数九寒天,一场大雪,被亲姥姥,亲舅舅赶出家门,无依无靠,满身凄凉。   那孩子当年瘦瘦小小,怯懦柔弱,他哪里来的爬墙杀人的勇气跟力气?   后来的那些说法,亦不过是街头巷尾的杜撰罢了。   真相其实很残酷,那年冬天,瘦弱的孩子跌跌撞撞的从家里被赶出来,也不知道往哪儿去,后来,他是被喝醉酒的江坝头,拖进小树林糟蹋了之后,生生掐死的。   这也是江坝头一辈子为什么不成家的原因,那个王八蛋,他是个变态!   前身死了之后,这才有了自己的穿越时空,上了这孩子身这件事。   至于江坝头与他的关系?   说来好笑,江坝头以为他是鬼,是怪物,是幽魂。   他被自己威胁的给办了收养手续,而最后从元宝河摔下来,纯属他自己不想活了,喝酒壮胆寻死不成,江鸽子硬生生又帮着他拖了半年,才允许他咽气儿的。   其实,真没那么多的故事。   有时候,生活在人间,表皮之下,谁知道包的是哪一泡大粪?说出来,这可都是恶心事儿,如果不是四太太今天与他提起这些旧事,江鸽子都懒得想起过去。   “出来就出来吧,难不成我还得给他净街放炮?”   江鸽子心里一阵恶心,语气便低沉下来。   四太太停了管不住的手指,她看看外面的雨帘子,好半天儿才有些腻歪的说:“我哪儿是说这个呢!我是说,一号院的老赵家,他家那个死了丈夫的二闺女赵淑,你认识吧。”   “赵淑?”   江鸽子想了半天,才想起,那个在长途车站接货口,肩扛大包健步如飞的女人。   然而他也不熟,没有交情,没打过交道。   楚国女人有大约四分之一的人种很是高大健壮的,这跟此地融合了附近洛维山脉,高克人种的血脉有着直接关系。   是她呀。   那位是个寡妇,她结契过两任男子,第一任与她生了孩子之后,分契了。   第二任不知道什么原因,烧炭死了,也有说是被她虐待的不成了,就想不开去了的。   那位年纪最少也要比出狱的那位大五岁呢。   四太太也撇嘴:“那家人家!不太好说,你可得长点心,别给骗了去……”   江鸽子诚心诚意的点头说:“哎!劳您惦记,这事儿我知道了,嫂子放心,回头你跟我哥说,我这里没事儿,我跟他们家是早就没关系的。”   四太太笑了一下,一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这客气劲儿的酸样儿,哎呀!还跟嫂子外道,还您来您去的……咯咯,你可真有意思!”   江鸽子又把小马扎向后挪动了一下。   公元1888年春三月二十九日,楚国各地的小雨淅淅沥沥的下了半个月,整个老三街成了臭气熏天的沼泽一般的地方。   邢旭卓就是在这样的天气儿,入契到了老三街牛头尾,赵家。   二十八岁的邢旭卓去年底从雁门边城的监狱服刑完毕归家。   虽然他一路想到了无数恶果,然而回家之后他才发现,他狭窄的肩膀,根本不足以支撑他接受这些果。   当年一条人命没了,虽然在法庭上他跟大法官一再哭诉,自己没有推蒋增益下去,那段钢筋是自己断的。   然而,当天在塔吊上所有的工友,都商量好了一般的证明,人就是他推下去的。   他态度不好,不肯认罪,被判了重刑。   父亲存了一生的家业拿出去付了罚金刑,再加上几次家族械斗,长兄残疾,老人家气恼之下脑袋彻底糊涂了。   姐姐被他连累分契,嫁到了外郡乡下。   没两年,嫂子也跑了,留下三个侄女,一个侄儿嗷嗷待哺。   短短八年,家里天翻地覆,他淳然慈祥的母亲成了一个刻薄妇人。他的二哥,三哥拒绝支撑这个悲惨的家庭,基本就跟这边不来往。   怎么办?天塌了,地裂了!他什么也不会,什么能力也没有。   思来想去,他凭着自己还不错的相貌,寻了婚介所。   而入契的条件,就是希望女方可以答应帮他一起供养自己的老父亲,老母亲,还有大哥,以及侄儿男女们。   这世上那有那么好的事情,即便邢旭卓是个相当俊秀美貌的男子,可也不代表他值这个价。   而且,若他是好看点的女子,兴许市场还大些,可他偏偏又是个男丁。   邢旭卓的要求挂在婚介所整整半年,才被人接下。   然而对方只愿意每月提供三贯抚养金,却拒绝把邢旭卓的父亲,母亲,连同大哥一家接过去。   三贯不少了!   邢旭卓有案底,也没有防身的手艺,他就是累死,一个月也拿不到一贯钱。   成婚的这天,邢旭卓穿着旧衣,背着简单的行李,自己上的赵家门。   而赵家也没有因为他的到来,给予什么尊重,没喜宴,没宾朋不说,看左右邻居的样子,大家竟然商议好了了一般的紧闭门户。   邢旭卓不由惶恐,感觉赵家敞开的八扇门,就如一个黑洞,而黑洞后面竟是无底深渊。   身高一米九几的赵淑自己打扮的还算是整齐,看到邢旭卓来了,她便笑着说:“来!大喜的日子,咱给左邻右舍挂红去。”   邢旭卓放下行李,浑浑噩噩的就跟着自己身高足有一米九的新婚妻子,一起给全街坊挂红布,讨喜钱儿。   一路走下来,老街坊的态度算不上好。   有时候,挂上红布,在门口要喊上半天儿,才有人从家里出来,打发叫花子一般的给上一个轻飘飘的,拿线穿着的红封。   抖开红封,最大的面额竟只有五文,还有给一文的。   而邢旭卓就挂着一脖子五文钱儿,如猴儿一般的机械的走在牛角尾街上。   赵淑往日刻薄,欺善怕恶,她人缘不好,自然就见惯了这样的态度,倒是一脸的无所谓的一家的喜钱都没放过。   当走到这条街杆子爷家面前的时候,赵淑才斜眼冲邢旭卓笑笑说:“你去挂吧!”   邢旭卓一愣,他签的不是平等契,这个红不该他来挂,这人怎么忽然如此大方了?   犹豫片刻,邢旭卓拿起托盘上的红布,才刚要近前,身后却忽然跑来一个一位妇人,这位态度十分彪悍,一上手就将他手里的红布夺了去,并直接丢在了他妻子赵淑的脸上。   邢旭卓胆子不大,吓了一跳。   而他的新婚妻子,立刻与对方吵了起来。   “我说段四太太,你是那路大葱,也往我家的正当地儿插?”   四太太脸色涨红,一脚踩在红布上,一手指着赵淑骂到:“你们也配来这里挂红?”   赵淑笑了一下,一脸无赖样儿的低头,捡起红布拍拍泥巴说:“四太太?您这是什么意思?大喜的日子,您这是结仇呢?八辈子的老街坊了,不看祖宗的面子……说来说去,你也是个外人!”   四太太不说话,就一脸讥讽的瞪着赵淑。   赵淑又将红布放到了邢旭卓的手里,指指紧闭房门口的木架子说:“挂上去吧,没事儿,这是咱自己家的事儿!虽说如今阿楠是给出去了,可血脉到底也是连着呢,我们做舅舅舅母的上门挂红,这天大的仇怨,也该了了,再不好,再不好,我们也算是长辈呢!”   阿楠?   邢旭卓如蒙雷击,他呆愣着,好半天儿,他才想起阿楠是谁。   他一直以为阿楠随父。   在边城监狱八年,他从未收到过家里的一言半字,他理解,家毁了,亲人都恨他呢!   段四太太两手抱在胸前,就守在江鸽子的门前。她想好了,挂一百次红,她都给他拽下来。   呸!真是不要脸到了顶点了。   不是这个惹祸精,鸽子命不能这么苦。   怎么就有脸来了呢?   还亲戚?   她还不知道赵淑想做什么么?   莲池街头的长途站口,南来北往的货车卸货,鸽子没有立规矩,那就是谁也能接那边的运输活计。   赵淑算盘打的好,她想凭着亲戚关系,垄断老车站的卸货活儿。   赵淑看邢旭卓一动不动,便毫不客气的用手推了他一下说:“挂呀!!”   邢旭卓不动。   她又推了一下,语气有些冷厉:“你傻了么?不要啰嗦,挂上去呀!!!”   邢旭卓身体颤抖着,好半天,他回过头,双目赤红的看着面前的那些人。   这些人犹如在梦中一般,恍惚虚无……   这一切都是梦吧?   那过去的时光是梦吧?   街坊里三圈外三圈的聚拢过来,   赵淑面上挂不住,江鸽子不开门。   她就彻底翻了脸,直接上脚使劲的踹了邢旭卓,并不掩刻薄的命令到:“去呀!挂起来啊!你今儿就是死了,也得给我挂……呃,起来?”   邢旭卓猛的前扑摔倒,脑门磕了一脸的血。   他趴在那儿,好半天又摇摇晃晃的一脸血的扭过脸。   赵淑吓了一跳,四太太一惊,也不吭气了。   邢旭卓拉着那条长红,慢慢悠悠,失魂一般的往巷子口走,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到:“怎么都不信呢?我做什么了?这是怎么了了呀?不是我推的……我没有,我没有……为什么没人相信呢,我没有,没有……”   这位似乎有些疯魔了,一脸血的封魔。   赵淑想过去拉住自己的新女婿,却被身后的四太太猛的拉住。   她回过头,四太太蹦起来,立时抓了她一个满面花……   就是不是高克人种,四太太也有足够的坐堂媳妇的彪悍劲儿,   人群喧闹起来,四太太哪里打得过扛大包的赵淑,很快被人揪了一把头发,就肚子踹了两脚……   在二楼看热闹的老段太太顿时恼了,她抓起身边的一盏茶壶丢到了当街上,指着下面老太太大喊了一句:“打她!!欺上门了……老大……老三!老四,人呢?!死哪里去了,欺上门了……打她!”   江鸽子家门前打的天翻地覆,赵淑拳脚利落,一人对上段家四兄弟都不落半点下风,一时间,那头乱成一团,而江鸽子家却八扇门板紧闭。   这天,他一大早就出去了,他有个整整做了四年的伟大任务就要完成。 第4章   江鸽子今天大早上出门的时候,就被从天而降的鸽子屎浇了一鼻头。   虽然他叫鸽子,然而鸽子六亲不认呢!   他顿时感觉有些不好,却依旧以思维中的科学思想战胜了迷信学,他还是出门了。   四年了,有个伟大的任务今天就要完成。   想到这里,他就激动不已呢。   这一路多么不易,江鸽子满腹心酸不知道与谁倾诉。   四年了,宰杀十万只鸡,还是公鸡,可得《金智书》,一本金智书就是一个法系套餐。   这也是新手区,目前能给他的最后的福利了。   一本书,给一点体质,两点仙骨,五点灵窍,十点智力,合计一十八点,等于白送了十八级。   江鸽子可怜巴巴的练级才到三十,那点点数根本不够分,新手区这点猎物早就没有经验了,一头壮牛才0.001的经验。   这两年,他就靠这杀公鸡盼《金智书》来鼓励斗志。   四年了,新手村周围所有的鸡群,不知道被他祸害了多少去。   现在,这种辛苦,终于要结束了。   他诅咒那个该死的游戏设计员,设计的这个该死的游戏,真是太狠了。   江鸽子手持短刃,站在河岸边缘的一颗茂盛的歪脖树下与最后的鸡勇士对视。   许是人家也想解脱,便快步跑到江鸽子脚下,一叼一啄的吃最后的晚餐。   随着尺长的短刃闪过最后一道银光,公鸡倒下,大地金光一起,两个铜子儿,一只白条鸡,外加一本金光闪闪的……   讲,说时迟那时快,这句话忒俗,然后就是很快,快到你都防不住!   有个人从树上掉下来了。   哦!妈的!去他奶奶的腿儿!这是什么?   我的《金智书》!!!!!!!   江鸽子呆若木鸡!   呃……   他思想麻木的看着地上的~这个从树上忽然跌落,五体投地平铺在地上的人饼,默默无语,他有点怀疑人生了。   大地金光再次闪过,《金智书》……消失了,被这个人吸收了。   为什么啊?   假的吧?   骗人的吧?   那么?   他可不可以弄死这个孙子啊!   他到底是先天加了多少幸运值?   竟然还有这种事儿?   简直不敢相信。   他辛辛苦苦三十级,就因为这本书的存在,他智慧他才加了堪堪两点,所以,他就是一个命中注定的弱智么?   怎么办,毁尸灭迹吧,毁灭星球把,去你奶奶个腿儿的吧!!!   江鸽子觉着自己要失点态。   其实已经失态了。   光猪一般的连赐舒展在大地上,他烧的有些糊涂,糊涂到两三米高的地方跌落,竟然没有感觉到疼。   倒霉是喜欢扎堆儿来的,你永远不知道,厄运背后,它还有多少亲戚。   那天他从爷爷家飞奔出去的时候,他的绝望以及失望以达人性顶点,就是再过十万年,他也忘不掉爷爷当着那些人,左右开弓甩他大耳光那种羞辱。   一时间,他的尊严碎了,脊梁断了,此生再也不可能有比这一天更加心碎的时候了。   尊严是捡不起来了。   就到此为止吧!   他跑回住处,简单的收拾了行李,匆忙离开。   他甚至不敢回头,去看自己的家,去想那些人。   他对自己说,要么我去死,要么我找点炸药把这里夷平。   实在不成,明儿大地震,这个世界毁灭了好不好?   要离开这里,远远的离开这里……   再也不要回去了,再也不要看那些不屑的脸了。   他买了最远一条线的飞艇票。   五天旅程,整夜,整夜的辗转反侧,他睡不着,心若如万蚁钻心般的羞辱难受。   好不容易到了终点。   城市是陌生的,人群是陌生的,没人认识他,他这才慢慢感觉一丝丝温暖,一点点安全。   流浪了一上午之后,他又犯了贱。   又开始担心父母为他焦躁,就打了个电话回家。   结果,父亲接了电话,对他说,你不要回来了!我们已经登了报纸,你最好死在外面!!   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我也把你的户籍断开,给你立了单户,你到外面也别说你是连家的孩子,连家也不会有你这样的孩子……   是这样吗?   他们希望自己死在外面么?   连赐不知道自己怎么游荡的,他只是回避人群,游魂一般的晃荡,还特意找了人际罕见的小道走。   后来他找到一条河,本来想一头扎进去,淹死自己来着。可这条河也太脏了,太臭了,水都是黑浑色的,有……可能还有染色功能。   那万一他们发现了自己的尸体,染的过分了,认不出自己来,自己会不会变成无名尸呢?   连赐打小就是那种没有安全感,想太多的人种。   他坐在那儿认真思考。   觉着,如果跳这条河死去了!   那样子一定十分难看,更没了尊严。   那么?到底选择一个什么死法,才算的上是体面又好看?   以上就是连赐先生的寻死过程。   他发誓,他那天是真的想死的,他甚至不断想着,那些人看到自己的尸体,是不是能有一点点后悔,是不是在他微笑的遗像面前,能够表示一丝丝忏悔呢?   这是个良善人,他真诚的对自己的心说,那些人,哪怕只有一丝丝悔意,他都原谅他们。   他想了很久,一直想到,打一座古桥上面,来了几个不怀好意的小混混。   最起先,连赐没有发现他被人注意到了。   那些小混混甚至是新手,他们用拙劣的套底儿手段还跟他问路来着。   然后连赐十分真诚的用标准的官话告诉他们:“抱歉,我是外地人儿,我不知道,这个地方我也是第一次来,您们问问别人吧……”   就是你了!   不抢你抢谁啊?   看他穿的带的都是值钱货,又是外地的,这几位高兴的不成,就颇为利落的上来,打了他,抢了他,还把他扒了个精光,裤衩都没给他留。   喂,你们~别跑呀……好歹给我留下一身衣裳,我是要死了的人了,那些东西,你们只管拿去,哪怕……只是一条裤衩也好呀。   天色渐黑,还有些羞耻之心的连赐被迫爬到了身边的歪脖子树上,还揪了树叶遮挡着,尽量维持体面。   雨一直下着,连赐整一夜都抱着树枝依靠,也不知道该怎么好。   后来,他发烧了,睡着了……   就那么从树上摔了下来……   “王相公,八分醉!醉眼来到小桥前……”   伶伶俐俐的琵琶老弦,弹牙圆融的泗水老腔在老街弥漫。   连赐迷迷糊糊的睁眼。   头顶,是黑漆漆的四方形梁木屋顶,他迷茫的坐起,抬眼四处一看,此地却是一间什么都没有的空屋子。   他简陋的躺在老木地板上,身下铺着一床绵薄褥子。   连赐慢慢坐起来,好半天儿,才再次感觉到了自己,竟然有种犹若新生一般的感觉。   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却看到身上穿了一身暗蓝色系带子的,袖口裤脚,都是宽口的老衫。   他摸摸自己的额头,烧退了。   又看看自己的手腕。   被小混混踩在地下的手腕,也消肿了。   他支起腕子闻了一下,一股子扑鼻的药香。   发生了什么事儿?   这里又是哪儿?   连赐四处打量着,脑袋思维都相当活跃的记录,计算,推理着。   在连赐短暂的头二十一年的生存岁月当中,他从来没有这样仔细观察过这个世界,也从来没有这样周详的就环境,分析自己的处境。   他的鱼脑袋,压根就没有这样灵透过。   褥子的褥头是牙白色的,新褥,而且针脚更是细细密密,均匀妥帖,就若博物馆里见过的,以前内造局的老师傅的手艺。   伸手摸去,针织物表皮粗糙,却连接紧密,手面一滑,心中顿感均匀,舒畅。   布面宽度竖七掌,三布勾连才一面,这是一种典型的手织布,是一种古老的,卡在腰间的特殊织机……   哎?   我为什么知道这些?   他惊讶极了,双目圆整的左右看着。   他竟然知道所有物品的来历以及解释。   一下子,头二十一年的所有知识都被吸收利用,以及最大化,并充分理解了。   六岁那年,家庭教师带着他们去参观民俗博物馆,他清晰的记着自己穿的衣服,鞋子的样式,出门的时候,管家说了什么,母亲说了什么,家庭教师从她的紫色小坤包里取出一卷票子,还给他买了一支猴子的棒棒糖……   他舔着猴子糖,作为唯一观众四处溜达着,他的家庭教师在跟司机约会,躲在角落里山盟海誓。   而讲解员无精打采的指着玻璃后介绍到:“……一般古代的织布机,分五步,开口,引维,打维……我们现在看到的就是一种南北方交接郡州的典型民间腰织机……”   就是这种吧,这种窄面的腰织机出品的窄面纯棉布。   这几年,这种手工布料的价格是越来越贵了,尤其是那种大品牌的设计师,特喜欢设计过的拼花棉布料……   连赐眨巴下眼睛,伸出双手,反复看着,脑袋里各种信息,不断的闪现,甚至,他出生之后,母亲抱着他一脸嫌弃的说:“怎么又是个儿子,我都有五个儿子了,就叫你多余吧……”   他的小名开始叫小鱼的,后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妈管他鱼刺,他也那时候刚还傻兮兮的问,为什么叫我鱼刺?   他大哥一脸讥讽的说,因为你也就剩了个架子了!   他傻乎乎的笑着,觉着大哥逗他玩儿呢!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那个根本不是逗他玩儿呢,其实是,鱼刺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讨厌而又痛苦。   他叫连赐,不是感恩天赐,而是,他出生的日子,爷爷流亡国外,父亲在外的桃花越发的茂盛,他家里有七八位外室生的兄弟姐妹……   还是他出生那年,外公投错了资,家里没了封邑,母亲带着他们五人低着头,弯着腰的与全世界妥协了。   那一年他家倒霉事儿挺多,还有大哥摔断了腿儿,二哥成了别人家的养子等等之类的倒霉事儿……   而这一切的不幸,似乎都从他出生那天开始的。   他们总是这样说,连赐出生之后,日子就不好过了……   而他也一直内疚,觉着自己对不起全世界。   现在他找到原因了,不是他的错,人们总喜欢给自己的不幸找个原由去怨恨,他们招惹不起力量强大的,就只能欺负不会反抗的。   他二十一年的岁月,几乎都用来讨好全世界,乞求赎自己未曾犯过的罪过。   可讨好也是需要手段的。   他笨呀!   那些做出来的事情,就总是那么不合时宜。   以前一直没想明白的事情,他忽然一下子就明白了。   连赐坐在那里,表情不断的恍然大悟。   那表情叫做一个风云变幻,喜怒哀乐,忧愁烦闷轮番上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身后的窗台下,有妇人叽叽喳喳的在说笑。   他愣了,便慢慢走到窗前……往下看去。   窗下,是一个古老的小院子。   有树,桂树,葡萄,石榴。   有花,靠墙的一溜儿残破的粗瓷大缸里,种着牡丹,萝卜花,兰花,大葱……黄花菜,韭菜。   有鸟,谈话的两个人,把身边陶碗里的碎米随意丢出去,就有成片的麻雀飞下来啄食。   也有水,   高声笑着的那妇人从古老的井岸,用辘轳摇起一木桶水上来,托着桶底一起灌倒一笸箩艳红的草莓上算作洗了……   水声潺潺,润了一院子春意。   还有人,一个年轻的男人。   背对着的,看不清脸,只能听到那人用温润低沉的声调温和的说:“啊?是这样么?倒是连累嫂子了,您看那天我也不在,实在也没想到会这样……”   四太太哈哈大笑着说:“哈哈,没事儿!这算什么呢?这都过去两天了……鸽子你是没看到,她先摔了人家一箱高骨瓷的餐具,非说人家没包装好,转身没一会,她又揪烂人家一大包羊毛绒的坎肩,怪可惜的,都是上等的货色,百十多件全掉进了泥巴地里去……”   江鸽子捏起草莓,咬了一口,一边吃一边摇头叹息:“她倒是不可惜,只可惜了被她连累的货主……”   四太太愣了一下,扭脸看看江鸽子,片刻,她又笑了起来:“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损了别人货,加一倍赔了人家,是老三巷的规矩,这个凭她是谁,说破天也不能坏规矩。”   她纠结了一下,又想起家里堆着的那一张张苦脸,便鼓足勇气软了声音求到:“要说可怜……她那对没爹的崽,还有跟她混的那堆小力工才是真苦,以后呀,跟着这样的工头儿,怕是不好在巷口揽事儿,养家糊口呢……鸽子?”   江鸽子应了一声,从笸箩里捡起一枚最大的草莓放进四太太的手里。   “嫂子也吃,怪甜的。”   四太太接过去,也不吃,好半天,才又求着说:“鸽子,那些力工也是无辜,以后,要是赵淑她家不领工了,你也给句话,别牵连了人家,都是家里的壮丁,上有老下有小的要养家糊口呢!”   江鸽子闻言就笑了,他看看四太太的头顶,四太太今天头顶裹了一面蓝布帕子。   她被赵淑揪了一把头发去,露了硬币大的一块头皮。 第5章   这几天,四太太是忌讳说秃子的。   江鸽子盯着她的脑袋顶儿看,四太太就有些恼。   她伸手就小力拍了他肩膀一下嗔怪:“哎,看哪儿呢?看哪儿呢?听我说了没?”   江鸽子抿嘴乐:“听了,听了,听你说了啊,我又没立规矩,谁爱去谁去呗。”   这就好,给句话就好了。   四太太点点头说:“鸽子,也不是嫂子管闲事儿,你看,都是老街坊,没大本事才去卸货呢,就只是出力气的力工……   嫂子知道你心疼我!我没啥的?头发还能长,这斗嘴打架的,能有什么啊?哪年没几遭呀?过去就过去了!”   江鸽子点点头:“那就过去吧!您都不计较,我就更不计较了,只那个叫赵淑的,我烦她。”   “我也烦她!你别理她,那就是个二混子,你尽管满大街打听去,谁不烦她!”   “恩。”   四太太得了面子,喜笑颜开的站起来,她一伸手揪起自己的围裙,很自在的分了大半笸箩草莓,喜洋洋的就去了。   小院子恢复了安静,江鸽子坐在摇椅上,吱呀,吱呀的晃着。   这本就是个不正常的世界,从籍道开国帝那会开始就神神鬼鬼,玄玄乎乎的。   虽然现代社会了,飞艇,有轨电车满世界驰骋了,最神奇的是,都有磐矿这样的高级能源了……   可皇室为什么依旧存在?   那是因为现在的科学无法解释皇室掌控的东西,无法控制,就只能妥协共存了。   江鸽子记的来那年,电视里演了一个新闻……   他在大街上看的目瞪口呆的。   那个新闻是说,有个地方地震了,桥塌了,援救车过不去,临时求援紧急事务办公室,然后该单位派了专业抢险队赶到现场……   然后……那些“人”就徒手在空中来了一个……冰桥。   那是一座高度两百米,宽五十米,可以承载十辆大吨数运输卡车并行的,大冰桥。   后来查阅资料之后,江鸽子才知道,那些人出身都比较特殊。   至于特殊在哪儿,那些无法掌控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报纸,书本,电视里向来就是,允许你知道的,才会告诉你。   显然,这是不允许说的事儿,江鸽子就没在图书馆跟俗世资料里找到解释。   民间里神神怪怪的事儿也不少。   就像自己的那根神奇的杆子一般,方圆十里的绝对领域,还真是他说谁倒霉,谁就倒霉。   所以他的技能就叫做“十里乌鸦嘴”,咒谁谁倒霉?   而且,就是他不说,只是心里讨厌了,在他的领域里,冒犯了他的还真就没有个好下场。   比如赵淑,她大概就是被地域歧视了。   这老城市,老街区,有意思的事儿多了去了。   他亲眼目睹牛角街有不孝儿女,虐待老人致死,那天八位壮汉,使了牛力,棺材就是抬不起来,有成群的祖宗魂魄在棺头死坐着。   他去了,看到了,他没吭气儿,和尚报案了。   来超度的和尚摸着佛珠,一脸慈悲的打电话报案。   没半天儿有特事办的人来,一串儿将人都带走,那一家就再也没回来。   那大棺材街口放着,老和尚去念经,念完还灌了好多口鸡汤给那些飘飘,然后人家就飘走了。   偶尔他在街口半夜溜达,遇到十字路口那些复杂地方,也常看到在他的领域边缘,有飘飘战战兢兢的路过。   见到他,就十分惊恐的遁地而去。   他也纳闷?自己竟然这么可怕么?   而且像他这种与众不同的杆子爷,虽不多,可也不是独一个。   从接了那根古老的白杆子,插在巷口开始,他就能很玄妙的感觉到,从此他就要庇护这块土地了。   这城里还有两位跟他一样的杆子爷,他们是真正的直系血脉,人家依旧靠着祖先的庇护,守着家传的杆子,活在自己的承诺之地里。   十里领域,人家不出去,外面人也不许进去。   人家现在是有十里良田的小地主。   待遇可比自己是强多了。   要说这当权的做事就不漂亮了,以前杆子爷抽税三十取一,那才能拿多少?   而且,全国才几根杆子?   人家老祖宗跟你家祖宗打天下,你家现在有封邑,有钱粮,有话语权,怎么偏偏就裁了杆子的几贯钱抽税?   嘿!想起来就生气,要是有那笔钱儿,牛肉干他都不惜的卖,每天发懒多好啊,风平浪静的,那该有多么清闲。   当然,有关于四太太说的邢家那位走失的小舅舅,还有赵淑的倒霉经历,这都算不上重要。   重要的是身后二楼那位。   直至现在,江鸽子都想不明白,自己的金智书,为什么会这个人吃了?   想到这里,他忽站起来,回过身对着二楼那只呆头鹅喊到:“喂!上面那个傻子,你下来。”   连赐吓了一跳,他向后走了几步,无助的四处看了一会之后,他这才带着试探犹豫的二次探出头,仔细看那院子里的人。   小院,绿树,光晕之下。   连赐确定,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光彩夺目的人。   他没看清对方的长相,那人背着光站着,身后有个光圈,像个神仙一般的有着光彩。   他傻乎乎的点头,却找不到脚。   就原地绊了一跤。   那人脾气实在说不上好,他气恼无奈的扭脸对着一边的空气,大力的呼吸几口之后,这才又支着脖子对着楼上吼了句:“你机灵点!滚下来!我有话对你说!!”   连赐有些迷糊,却还是听话的乖乖的走下楼梯。   他的人格畸形,奴性十分严重,有着没救的讨好型人格。   有人命令他,告诉他该做什么,这真是……太好了。   光着脚,顺着二楼昏暗的楼梯往下走。   古老的楼梯有些意见,踩上去咯吱,咯吱的抗议着。   那楼下也是昏暗的,连赐摸错好几个地方,才摸到后院的门。   树荫下,江鸽子立着,连赐傻看着,心里灵巧的计算着。   这么好看的人,他咋就凶巴巴的呢?   他对他继续吼着:“看屁呀!看!”   瞧,他还不文雅。   没关系的!他就是个屁,也是全宇宙最好的屁了!   连赐胡思乱想,茫然拘谨着贴着墙走,他向来不懂如何对待这世上的不友善。   他们相互对视,不说话,一直到他的肚子咕咕乱叫,然后……就得到了好大一笸箩牛肉干。   连赐以为他是被善待了的。   然而在后来的岁月里他才知道,家里最不缺的就是这种玩意儿了。   可他还是喜欢吃。   在他的身边,他的口袋里,总是放着这人亲手缝制的小布口袋。   遇到艰难了,忐忑了或愉快了,他总是喜欢掏出布包,很珍惜的打开,捏出一块牛肉干放进嘴巴里,细细咀嚼,然后全身就会浑身充满力量。   古井边,连赐手里捧着一笸箩牛肉干吃的香甜。   江鸽子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个傻子。什么都不说丢出去吧,他实在不甘心。   叫这人赔自己的书吧,呵……做梦呢?   这是多么憋屈的一件事呀。   连赐在观察他,他何尝不是在观察这人。   那些智力点数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从此这个人不在会按照正常人的角度去思考,去计算,去反应。   最可怕的是,他还有灵窍,从此这人看问题的角度与正常人,绝对,绝对不会相同,他的灵光一闪,会跨在法律边缘行走,随时都能做出更加危险的事情。   怎么办?   自己咋就这么不甘心呢?   只有两点智力的江鸽子,只能尽量保持威严,力图留个我比你厉害的印象。   然而没有什么用处,人家根本不看他。   就只是吃。   连赐狼吞虎咽的吃了整整三斤牛肉干。   他也没想到自己胃口竟然可以这么好。吃完之后,他有些艰难的问江鸽子讨水喝。   江鸽子翻了个白眼,拿辘轳给他挂了一大桶井水。   连赐狼狈的过去,就着桶喝。   更像个傻子了。   “哎~呦!”   江鸽子一拍脑门,也是为难死了,他只能翻身躺在摇椅上,拿了边上翻烂的破书盖在脸上。   麻雀在桂树上叽叽喳喳的叫唤着。   好半天儿,身边慢慢悠悠的传来那讨厌鬼的声音。   “谢谢,您~救了我。”   “呵!哼!”   “我……我,我知道的,您讨厌我!又不得不救我,我~身上发生了一些变化?我想你讨厌我是跟这件事有关系的?”   两点智力的江鸽子更加郁闷了。   瞧瞧,都不用自己说,人家就分析出来了。   他在书本地下瓮声瓮气的说:“对!”   那声音有些低落:“这样啊!”   原来不是真心救自己呀。   “对,就是这样!”   “能告诉我……么?”   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可以解释一下么?   “不!”   不能回忆,想起来就生无可恋。   “哦,好的!”   连赐乖乖的抱着膝盖,坐在屋檐下的青石头上。   凉水泡牛肉干在他腹内作乱,他如今有了不错的体质,因此没拉肚,就放起了无声的屁。   许是因为心绪烦躁,连赐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竟然会如此坦率的做这样的事情。   他过去的人生经历本就浅薄,如今就是聪明了,也没有记忆能给予参考,帮他找到正确的解决方法。   他想,他就坐在这里,乖乖的等着就好了。   江鸽子苦恼的一边用手驱散臭气,一边来认真的思考着这个傻子的正确摆放位置。   放在哪儿呢?   挖个坑埋了?   不成的,这个人万一动起脑子来,兴许被埋的是自己。   无声无息的弄死?   开玩笑,那是人命好么!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输了!   江鸽子翻身坐起,愤恨的将书丢到一边儿,瞪着连赐说:“你抢了我的机缘!!”   连赐分析了一下什么是机缘,等他分析明白了,便十分坦率的摊手回答:“怎么办?您看,我什么也没有了,就这百十多斤,您看您需要那块,您卸那块儿?如果您实在觉着不解气,你随意找个地方,跳河也好,上吊也好,我绝无二话,保证按您说的来。”   连赐说这话的时候,诚恳而又绝望。   他是真的觉着,这个世界挺没意思的。   以前傻乎乎的时候,他还能找到一些自我安慰的办法来开解自己,可现在他明白了之后,就觉着,活着真的没意思透了。   江鸽子眨巴下眼睛,这个……人,他的反应有些出乎意料啊。   他好奇的向前走了几步,挥手驱散味道之后才为问:“你睡着的时候……说梦话了,好像……很伤心啊?对吧!”   我迫切需要听一下你的倒霉历史来安慰一下我破碎的心肝儿。   接着又补了一刀:“你看上去,很倒霉啊!对吧!”   说完,他还扬扬两边的眉毛。   连赐抱着腿儿,斜靠在旧房的门柱上,好半天儿他才说:“对!我一直很倒霉的……”   江鸽子本来想笑,可是想起,自己比这位倒霉的还倒霉,他也就没脸去嘲笑谁了。   连赐开始坦白自己,剖析自己,这位一肚子苦水,说了乱七八糟很多事儿,江鸽子开始还幸灾乐祸,最后竟也有些不好意思了,那些事儿吧,是挺郁闷的。   “……大概就是这样吧,就在两个月前,有一天晚上,母亲打电话问我,爷爷明天要去哪儿?”   “然后?”   “我告诉她了,她是我母亲。”   “所以……?”   “我母亲又告诉了她最好的挚友。”   “再……然后?”   “……”连赐仰脸看了下天空,阳光刺眼,他的眼睛被刺激的流出了眼泪,好半天儿,他无奈的说:“我的大伯在奔赴最后一场竞选演讲的路上遭遇到了车祸,启迪党三十年努力被毁于一旦……”   江鸽子目瞪口呆,好半天他才舔了一下嘴唇说:“那……这个就,就~厉害了!”   连赐点点头:“没什么,其实,我现在觉着,没我他们也没多大出息,家里的那些人,只是还没睡醒罢了。”   他们只是想找个台阶下去,而自己就是那个可以欺负的倒霉蛋。   竞选这个问题太大,江鸽子这样的小庶民没办法开解这个倒霉蛋呢。   还……真是挺绝望呢。   其实,比这更加绝望的事儿也有,连赐却也不想说了。   江鸽子背着手在院子里来回转着圈儿,放这倒霉鬼走吧,他不甘心!留下吧?他凭什么?   可是,真要放他出去?   这人精神状态这么差,绝望的毁天灭地的……放这样的人出去,不亚于一个会行走的核武器。   那万一他要走极端呢?   转了无数圈儿,江鸽子终于又走到连赐面前弯腰,低头问他:“……我说,你以后有打算么?”   连赐摇摇头:“并没有,您看到了~我孑然一身,呵~要是我的行李还在,没遇到那场抢劫,许还能给您一些补偿……”   对呀,对呀!   光顾着激愤了,江鸽子猛的一拍手,吓了连赐一跳。   怪这个倒霉蛋有用么?   没用!   一切罪恶的源头,都来自这场忽如其来的抢劫。   如果不是他被抢劫了,他就不能爬到那颗树上去。   对吧!   如果没爬上去,就不会掉下来……   对吧?   江鸽子低头严肃的盯着连赐,连赐被他盯的心脏都砰砰直跳。   他干巴巴的问:“您……您想做什么?”   江鸽子脸上略微带着兴奋,他舔舔自己的嘴唇说到:“你最好,不要告诉我,你其实是在别的地方被打劫的……”   然后你光猪一样在城市里奔跑,最后来到了我的小桥头?   那你还真……勇士啊!   连赐很老实的回答到:“不,我就是在您发现我的那棵大树下被打劫的……”   江鸽子闻言,顿时心情好转,可算能找到撒气儿的地方了。   他绕着古井转了几圈之后,双目冒火,表情狰狞的高举着自己愤怒的拳头,看向天空……然后心里千山万海的恶毒咒骂澎湃划过。   他骂了很多已知道的恶毒词汇,还临时发明了一些词汇,足足堆砌了有十几分钟流量之后,他心情总算舒服一些了。   出了气儿,江鸽子浑身轻松地放下手,回头又问:“我说,傻子,你有地方去么?”   自然是没有的,连赐摇摇头。   “那你就留下来吧。”   留下来,给我做牛,做马,不然我就亏死了。   连赐就这样稀里糊涂的留在了江家。   而同一天,兜里有钱的几个少年,正在请他们心爱的女郎下馆子。   吃饭的时候,有个叫何明川的,一口在烧肉里,咬出一块鸽子卵大的……猪结石?。   当下,他最漂亮的一对门面大白牙就齐齐的断了。   一嘴血。 第6章   如果将人生分为各个阶段的话,连赐过去的人生可以这样形容。   卑微的,讨好的,夹缝中的,被指责的,顶缸的,吃力不讨好的,极度不讨人喜欢的低等生物。   别人怎么想的不知道,反正,他自己就是这么想自己的。   外人怎么对你,首先要参照你的家庭态度。   想象一下,就连你的母亲都看不起你,你还想指望外人么?   江鸽子没连赐想的那么好,他只是觉着,要获得更大的利润,就首先要大方一些,才能收买人心。   可连赐却不这样认为,他觉着自己是被重视的。   极其重视那种!   收留了连赐第二天一大早,江鸽子就把家里的零钱匣子指给他说:“也不知道你缺什么,钱就在那边儿,匣子没锁,你用多少,自己拿去。”   这是多么大的尊重啊!   连赐当下泪流满面,感激于灵魂当中流淌而出,溢满了心灵干涸的田野……   第二天一大早,连赐早早的起床,准备做一些家务,以来报答主人的善举善意。   当他来到楼下的时候,却发现这家里打扫的干干净净不说,就连早饭都做好了。   鸽子啊!你是活的是多么精致仔细的高尚之人啊!   他这样赞叹着来到堂屋。   桌子上,两副碗筷摆的十分整齐,白粥冒着热气,凉拌的萝卜片,萝卜丝,还有一笸箩堆的老高的牛肉干,外加一碟子切成三段儿,炸的焦黄的老油条,摆在堂屋的桌子上。   而江鸽子,却坐在堂屋的竹帘子后面,借着外面传来的光线,正在飞针走线的缝制着一件老衫。   光线中,他身后背着巨大的老母亲,老祖母才会有的慈祥光芒。   连赐的心脏被此情此景,再次被彻底击中了,他傻站在楼梯口,觉着自己一辈子的怨念,悲苦,好像就是为了积存这刻的福气一般。   总算是获得重视了,就像人类那样!   没错儿,这个人极其自卑,就觉着自己活的不如一条狗。   也不知道是谁给他灌输的狗的思想。   大概是他自己吧。   他觉着,自己总是在舔,跪舔那种,却总是舔错了地方。   江鸽子听到响动抬起头,还是一副黑脸的样子,口气也算不上好。   他说:“你过来。”   连赐很听话的走到他面前。   江鸽子一伸手,从边上的针线筐子里,取出一把很古老的银尺子。   又说:“抬脚。”   连赐没有鞋子,听到他这样说,就抬起了自己的脚丫子。   他的脚底那是干净的一尘不染,别说家里面,甚至江鸽子那个小破院子里,那边也同样是干净的吓人。   店小二大人亲传的整理术,闹呢!   连赐好奇的看着那个针线笸箩,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奇怪的尺子。   旁的尺子都是一毫米一厘米那样的,这把尺子上面却是小篆的字体,上面写着,一气儿,二气儿,三气儿……   这是什么玩意儿?   恩……这玩意儿有点来历!   游戏的边城虽是个新手区,然而这里社会阶层从穷到富,该有的古代城市设施,这里也是一概不缺的。   像是守城的三品将军家,秀才家,举人老爷家,镖师家,铁匠家,山中大儒家……   江鸽子认为,这里面最没有用的就是那位山中大儒,他家穷成那个鸟样,厨房连块豆腐都没有。   那老东西住的是茅屋,睡的是芦榻,他家除了一群乱跑的大鹅,用江鸽子的话来说,此乃穷比之极致,白瞎了他大儒的名声。   当然,破船也有个烂架子,那老头儿床底下也藏了一个玩意儿,按照官方的说法,此乃《天地正气衡》。   因此,给连赐量脚的这把尺子,就是人家大儒收徒,衡量人内心的正气尺子。   连赐伸着自己的脚,面露羞涩。   也不知道他到底娇羞个什么劲儿!   江鸽子拿起尺子,利落的在连赐脚下一比,比完一丢尺子,歪着脖子对桌子点了一下说:“吃去吧!”   说完又低着头开始飞针走线。   一边儿走线,他一边儿内心愁苦的斜眼看着正气尺子上还没有两厘米长的人间正气。   妈蛋,街边倒垃圾的傻连翘都比这个正气高吧?   这是一个什么样子的奇葩货色啊?   连赐开心的不得了。   要有新鞋穿了呢,还是爱心牌!   他却不知道,江鸽子来此四年,从未在老巷子买过一件衣裳,一双鞋。   他穿的东西,都是自己刷技能,刷出来的附加品。   也不能看这个傻子在家里来回光着脚丫子碍眼吧。   其实最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太闲了!   连赐从未被人这样对待过,用简单的语言来描述他此刻的心情,那就是他可以随时随地的为江鸽子去死了。   他傻乎乎的依旧单脚站着,一直到江鸽子回脸瞪他,不客气的又是一句训:“你说你能做什么呢?怎么这么傻呢?愁死我了,看什么看啊!吃饭会么?来,跟我学!张开嘴!上下咬,吧唧吧唧咽下肚!!哎呀,还看!吃你的去啊!”   连赐脸色涨红,暗恨自己是个笨蛋,他慌张的点点头,回身走到木桌子边上,主动坐在了侧位,端起白粥,拿起勺子,一眼……便看到了……一小碗桂花糖稀。   那桂花糖稀,放在白瓷小碗内,八分满,嫩黄的糖色,有残留的花蕊子坠在碗底,正散发着诱人的琥珀色光芒。   他祖母家的餐桌上也常有这样的糖稀。   各式各样,桂花的,玫瑰的,茉莉的,栀子的……   它们被摆放成花瓣上座,给大家看看之后,又原样儿被端下去。   连赐嗜甜,却从不敢冒然的伸展手臂,在家人面前来一勺糖稀下粥。   因为他们说自己是不爱吃糖的。   记得很小的时候,舅舅每次家里来,孩子们就十分兴奋,若新年一般快乐,舅舅他总是带很多糖果来逗小孩儿。   那时候一群孩子围着舅舅讨,舅舅总是放肆随性的,也从不关心家里孩子牙齿的问题。   他喜欢随意发出去很多各种漂亮包装的糖果,每次到了连赐这里,他却像没看到他一般会绕过去。   一次家中来客了,做的太明显,他舅舅就补救说,这孩子从小不爱吃糖。   那时候连赐还因为舅舅知道自己喜好而沾沾自喜。   现在想起来,那么精明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来呢,他只是不喜欢罢了。   连赐犹豫的,试探的伸出勺子,歪脸看看江鸽子。   江鸽子低着手,手指修长灵巧的飞针走线,一边缝,他还隔着竹帘子缝隙看向小街,察觉视线,他就没回头的他骂了一句:   “吃你的!老看我做什么?”   连赐嘴角弯弯,弄了两勺桂花糖稀到粥里活活。   觉着不够甜,他又加了一勺。   满满一勺子下去,好甜!   甜!   小街外,段四哥正从二楼探出身子,借着屋顶吊着的卸货铁葫芦,一件,一件的从二楼往下送货。   四嫂子伸出双手一件一件的接着。   他家地方狭窄,每天大早上总是要来上这么一遭儿。   而他们的三个儿子,正背着改装过的双肩牛肉干书包,每人手里抱着一个大豆包子,满嘴豆渣的正在啃。   四嫂子将一摞子瓷碗小心翼翼的摆上货架。   回身一看,见三个催债的还没走。   就怒吼了一声:“几点了?啊?祖宗!迟到了!还不走?”   他家老大段品卿撇撇嘴,用脚踹了一下老三品立。   品立哼哼唧唧的央告:“妈~给十文钱呗~嗯~”   四太太大怒,随手找了扫帚反过来高高的举着骂到:“十文钱!老娘像个十文钱!我打你个十文钱!!老娘一天到晚,一文两文的抠着,你们倒好,张嘴就是十文钱……三个就是三十文,哦!合着老娘一天天风吹日嗮,才赚个十文八文,小畜生怎么敢要出口?我打你们个十文钱!!”   两个大的兔子一样的飞快的跑了,留下老三哭唧唧的又挨了几脚,然后一脸泪的也走了。   几个孩子垂头丧气的走了没几步,举着鸟笼子的段大爷从外面回来。   他先是斜眼看着四太太就哼了一声,觉着她亏了自己的孙子。   四太太也不看他,只是继续做出繁忙的样子。   老爷子挂好鸟笼,一伸手就从怀里摸出几张小票儿,一个孙子发了一张,还挨个摸摸头,还十分大气的说到:“拿去花!钱儿么!有的是!!老段家的孙子,还缺你们几个用的……”   这话还没落,十来个孙男孙女儿就不知道从哪儿飞奔出来,喊着:“爷爷发钱喽……”   然后他们就排好队,齐齐整整的就等着拿钱儿。   四太太仰脸,无声笑的牙齿都露出来了,倒是段四哥有些心疼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们,还有自己一脸为难的老子,他爹从老娘手里抠出几个也不容易呢!   他有些埋怨,刚想张嘴。   那楼下的眼睛一瞪,他就乖觉的哼了一声骂:“这一天天的!这群小兔崽子除了吃饭屙粪那是啥也不成,就认钱……”   这话音还没落,他媳妇又不愿意了。   “我说段芋头?有你这样说儿子的么?”   段老太太的脑袋忽从二楼一伸,瞪着她儿媳妇就骂到:“有你这样说我儿子的,就不兴我儿子骂他儿子?叼的你~老段家房顶浅,搁不下你了……”   江鸽子噗哧一声乐了起来,手底下的针飞的都看不到影子了。   连赐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鲜活而又精彩的人间。   五天了,他的日子每天,每天都充满着带着露珠一般的新鲜。   说来悲哀,前二十一年,也从未有过那么一个人,单独为连赐这个个体去特意的去做一件事情,尤其是以这样的方式。   那种不断的好意,一件件的甩出来,都快把他淹死了,活着,咋这么好呢!   第一天晚上,鸽子抱着四五套从里到外缝好的老衫来屋里,带着气的将衣服都给他甩在褥子上。   老衫这种东西,连赐倒是不在意的,本来他就是来自旧门户,家里尽是一些老派人。   可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一针一线的给自己缝衣裳。   连赐感动的一夜没睡。   都哭了。   转天儿,大早上起床,屋子门口整整齐齐的摆了两双千层底的青布鞋。   连赐很珍惜的将鞋子放到了屋里,恨不得供起来。   他自己却依旧打着赤脚满屋子走。   江鸽子撇嘴骂了一句贱骨头。   连赐笑眯眯的。   昨天傍晚,他上街了,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   街坊好奇,就悄悄打听,你谁呀?   他就说,我是江鸽子家的人。   人家立时对他尊重起来,买东西就只跟他说进价,还推荐实在的好东西给他,结账还要给他去个零头。   他买了牙具,毛巾,纯棉的底裤三条。   过去需要花上少说两贯钱的东西,他就只花了一百三十五钱。   鸽子在老三巷,面子就是这么值钱!就是这么有面儿!   于是,迎接新生活的连赐起的更早了。   太阳都没出来的时候,他就摸黑起来,打了一桶井水,寻了抹布,从里到外把老屋擦了四遍。   而在这之前,连赐连厨房什么样儿都没见过,自然也是没有做过家务的。   精神上不愉快,这也不代表他物资生活遭受过委屈。他虽是旁系出身,架不住他母系,父系血统纯正,按照宗室局的硬性规定,他每月可拿的补助有三项,合计在三百贯左右。   而这份补贴相当于中州商圈顶级精英白领的月收入了。   任谁都想不到,像是连赐这样的人,会满面知足的躲在这样的老街,这样的人家里,如保姆一般的给人擦地板,洗衣裳,做饭吧!   连赐却觉着,自己做的不好,不够,还需要更加的努力。   他被家里撵出来,心生绝意,是鸽子给了他一个屋檐,一个可以存身的地方,还对他重视,还对他好这就够了。   其实,人活一世,谁不是为了尊重活着呢?   得到充分重视,以及尊重的连赐愉快的擦完房间,擦地板,擦完地板洗厕所……   虽只有一点体质,却代表加了一倍的体力。他身体棒棒的,无处发泄,就只能转着圈儿碍眼。   他学东西飞快,不用刷技能都能很快的掌握家庭工作技巧,这就招人妒恨了。   江鸽子气的总是斜眼瞅连赐。   连赐却觉着。   这就是重视啊!   这就是关注啊!   那就再洗一遍楼梯吧。   这天一大早儿,江鸽子一边吃饭,一边不掩嫉妒的撇嘴。   连赐万分抱歉的自我检讨一番,决定,一定要好好练习烹饪技术,以后肯定能把江鸽子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他狗腿的问江鸽子,是不是可以给他买一本菜谱,最便宜的那种就可以。   他说完这话,江鸽子忽然眼睛晶亮的开始上下打量了他,打量完,江鸽子一脸兴奋的就出了门。   到了那日下午四五点的时候,鸽子拿回七八本郡立图书馆的目录册子,还认真的问了他的学历,喜好。   连赐觉着,自己又被尊重了。   他对江鸽子十分坦诚的剖析自己,从自己黑暗的内心,到不安分的灵魂,他毫不隐瞒的都交代了。   江鸽子对天翻着白眼,心想这么黑心的家伙,到底还是不能放出去的。   他大笔一挥,上了足有半吨重的思想品德情操书给连赐。   读书,读好书,好好读书,这总是没有错误的吧。   江鸽子就这样积极投身于连赐思想品德教育工作当中。   而连赐却用另一种方式,悄悄的融入了老三巷。   他是杆子爷家的人,这老三巷就能迅速接受他,同化他,包容他,并在他自己都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把他变成一个新的人。   这日一大早,江鸽子从外面刷了一圈任务回来,才进屋呢,就看到隔壁钱太太端着一个浅口的粗底儿碗,从他家笑眯眯的掀帘子出来。   “呦,鸽子,遛弯回来了?”   “恩,做饭呢?”   “可不!你说巧不巧,不是我骂人,你那大侄女就是个靠不住的,我昨儿还叫她下了学,捎带打上一斤虾酱回来,你钱大哥今儿想吃拌面呢,哎呦!你是不知道呢,那死丫头……哎!不提了……这不,我就来你家要点子虾酱扛过这顿去。”   江鸽子笑眯眯的送了这位,到她走远了,才轻笑了一声摇摇头进屋。   一条老街活着,邻居千奇百怪的什么样儿的人物都有,像是这位钱太太,你不能说她是个坏人,但是她也的确不招人待见。   这位家里的厨房,从来东西就没预备全过,油盐酱醋也好,针头线脑也好,就没有她不借的东西。   江鸽子到老三巷四年多,这位从家里讨要的油盐酱醋,合起来能有一海缸去。   对了,还有她手里那个浅底儿小碗,倒满才二两,随便谁家也不好意思,二两东西都不舍吧?   而且,一勺虾酱下去,总要给碗边儿留个余地,因此,钱太太每次讨便宜,一般就是旁人看不上的一两半的重量。   吃你两三文虾酱,你也值得说?忒寒酸了些。   话是这样,理儿呢,也的的确确是这样。   东西是不值钱,可也架不住这位吃相那是实在难看,她是掐着日子,隔一天来一次。   有时候你不耐烦了,她就隔三天。   再讥讽几句,那就五天?   反正,她笑眯眯的总是要捧着那个小碗要来的。   可你要说这位讨厌吧,她却也有她的好处。   随便谁家遇到红白喜事了,这位一大早儿,一准儿是第一个到的,还是自备菜刀跟围裙到的。   你办三天喜事儿,她肯定是彻彻底底帮衬三天,那是一点儿都不带偷懒的。   江鸽子打发江坝头那会子,他嫌弃那个邋遢玩意儿,还没想好怎么弄呢,老钱家两口子就上门了。   那真是,从给江坝头洗身子,装裹,入棺材,还兼职哭灵……   忙忙活活三天,钱太太嗓子都哭哑了。   咋讨厌她?   真心讨厌不起来。   然而,不讨厌吧!   她又如大半夜的苍蝇蚊子,你找不到它在哪儿飞,它又成夜成夜的嗡嗡膈应死你。   江鸽子进了屋子,看看桌子上的饭菜,却没有碗筷?   他背着手进了厨房,却发现连赐正一脸愤恨的折腾着呢。   在他的面前,摆了十二个最多能容二两酱油的小粗瓷罐子,连赐正拿着勺儿往罐子里倒虾酱。   江鸽子皱皱眉问他。   “干啥呢?”   连赐一抬头,立时就十分气愤的来了一串话:“哎呦!这都是些什么人呀?你说老钱大哥在日化厂做车间主管,那也算是上等人吧?”   没来常辉郡之前,连赐认为世上最的上等的人是帝国皇帝来着。   江鸽子有些方。   “……日化厂那边伙食多好?这么些年了,你见老钱大哥哪日晌午回来吃过饭?这老家雀儿~满嘴冒瞎话呢这不是!再说,他随便哪月不开七八贯的现钱?就缺咱家这点虾酱吃?   一家子七八个老企业工人,随随便便哪月他家不划拉二三十贯的入账,不说那些!就说他家门口出租的檐房,哪月不整个两三贯?咱家才赚几个?虾酱才多钱儿一斤?你看吧,这几天她都来几次了?”   江鸽子倒吸一口冷气,后退几步扶着门栏问他:“你……你……你干嘛?”   连赐又哼了一声,阴深深的说:“哼!干嘛?不干嘛!我还治不了她!四嫂子说了,这样的罐子,满罐子二两,专治牙疼!!”   他说完,举起小白罐子晃晃得意到:“我倒半罐子进去,下次,我就只给她一半儿……我看她也好意思再来?我叫她吃虾酱拌面条!五钱儿虾酱,我淡死她!哼!!”   你……你冷静点,你是拥有十个智力点数的智人啊!! 第7章   连赐认为,这老三巷就是属于江鸽子的领地,因此他便莫名迸发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主人翁精神以及责任心,加之爱怜之意。   就是街边满脸褶儿的老太太,他都怜爱,觉着怎么看都顺眼。   他每天儿都情绪饱满并热情的活着,见了大爷叫大爷,见了大妈喊大妈,见了小孩儿夸机灵,遇到同龄的就道一声辛苦。   连赐过去二十一年的跪舔功夫,在老三巷发功不足十分之一,已经得到了老三巷子老少爷们的集体认同,以及稀罕。   这一点便引发了江鸽子深深的嫉妒。   没错,老宅男不能与马屁狗同日而语,毕竟物种本身不同,且,马屁狗自古招人稀罕。   连赐自然是不知道江鸽子嫉妒自己,他只是觉着吧,原来人跟人交往,有时候还真是挺简单的。   这老三巷子跟他的世界原本不同,它简单到人心一眼透底儿,总而言之就是,自打来这里你心眼儿忽然就够用了,能应付了,那活着就不累了。   你常常能看到这样的人间大戏,头天儿夫妇吵嘴,转眼升级到触及祖先的羞辱,为了祖宗的尊严,迅速渐变为有力度的肢体动作,接着先扛不住的就一声惊天动地的嚎哭,很轻易的就升级成两个家族的大械斗。   那种械斗相当的闹腾,上手去挠只是低级的手段,头破血流什么的只是一般标配。   他们总是要见血的,大血,血淋淋,血呼呼的那种,仿若不挥洒个几百CC,那都对不起围观群众。   按照连赐最初的角度,治安法也好,刑法也好,民法也好,只要追究,这些街坊难免是犯了罪的。   打官司是轻易的,打成这样?必然也是要分契的,因为再在一起压根也没什么意义了。   这话呢是没错呢。   可,分人!分地方!   不足三天,你就会看到一对鼻青脸肿的夫妇,手挽着手走在破落的老街上,粘粘糊糊,亲亲密密的他们又在一起了。   恩,习惯了就好了。   连赐适应良好,当第二次遇到这样的事情他会立刻回家通知四太太,然后两个人结着伴,提着马扎儿,抓了家里的牛肉干什么的零嘴儿,一溜小跑的过去占据个好位置。   有时候老段太太也会跟着的,这就要多搬一个大点儿的椅子,老太太不能弯腰,辈分也大,坐马扎儿围观有些不体面。   这些街坊看完热闹,回来还会召集一群人,深刻的讨论一下,捎带吹吹自己在家里的优越性。   然后,这事儿就算了!   是的算了,了解了,没事了。   再打架,那是下一回的热闹,真是的,跟天天儿过年一般热闹。   江鸽子就对连赐说过,这地方有种神奇的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能力。   你也别觉着自己有理腰粗。你腰再粗,非要跟老邻居去掰那个正确道理,这就是矫情了不是。   矫情不好,不和谐!   连赐每天学习,还四处转悠,仔细观察,很快的便掌握住了老三巷的食物链。   这条食物链是这样的。   首先谁说了算?   自然是赚钱多的说了算。   此处多指家庭内部。   谁有理?   赚钱多,又有面子的人有理。   一般欺软怕硬的,见到此人有钱又有面,他们是轻易不会招惹的。   最后,大家最羡慕谁?   赚钱多,有面子,能抗事儿,眼里不分高低贵贱,能看到老少爷们的人,这必被大家敬重以及羡慕。   做到这几大圆满的人不多,牛头街巷的黄伯伯是一个,牛角尾他家鸽子算一个。   连赐深以为傲,觉着做人就该做鸽子这样儿的人。   老街没有秘密,江鸽子那点苦难史,自然连赐也很快知道了。   还不是一个版本。   连赐听完之后,从自身这个角度出发去思考,他觉着如果换了他,怕是熬不下去的。   可鸽子就熬过来了,他还活的比任何人都好,尤其是心态,那是一点损伤都没有,人整天笑眯眯的过自己的生活……   当然,如今除了骄傲了,满足了,被人尊重了,也不是没心病的。   巷子里的人常问连赐,您在哪儿当差啊?   这一点连赐就说不上来。   所以连赐觉着,好不好的,总要有个事儿去做的,有个来钱可说的正路,那就是老三巷的正经人儿,必然获得尊重。   如今他的想法不与从前一般了,月月拿补贴钱粮是傻子说的好命,正常人就不能吃闲饭。   这类人就是老三巷鄙视链最底下那一类,是会连累父母全家被人嘲笑的。   可,到底做什么好呢?   这又是一个复杂的问题了。   这天连赐又一大早起来,他勤快的收拾了家,并按照要求写了半本读书笔记,接着怀里踹了一百个钱儿,挎着大篮子赶了早菜市,收获了满一圈而尊重之后,他才心满意足的踏上归途。   到了家里,江鸽子正等着他呢,一见他,就起身对他勾勾指头,带他去了后院。   两人一起到了后院老工坊的门口,江鸽子说:“你站这等我一会儿。”   说完,他很随意的从墙上取下一把挂着布条的老铜打造的钥匙,开了一副两扇的黑漆粗糙老木门。   进去没多久,江鸽子就背着,扛着,举着,抱着的,搬出来很多有年头的家居,家具,还有摆设零碎儿。   江鸽子如今也想开了,与其抛弃不如拥抱。   万一那天这家伙要毁灭星球,说不得就需要他这个拥抱来挽救全世界了。   再者,一个屋檐下住着,人家都这样表现了,你还能怎么的?每天早上给你供一线清香?   再让人家一床薄褥子睡地板?   那是说不过去的!   连赐想进去帮忙,却被江鸽子一眼瞪的钉在了原地。   他怎么会给这家伙看到这屋内!   这里面乱七八糟零碎儿,是他当初犯小家子气,从李寡妇家,老秀才家,屠户家,将军府之类的地方,顺来的还算齐整的家具啥的。   说来也是怪可怜的,地球庶民,没见过古董,也没有过白拿不要钱的经历,能白拿呢!   就没收住手,摆了一仓库。   最起先他还有摆摆家具的乐趣,可是,啥玩意儿多了,也就没意思了。   这折腾来折腾去,他如今还是用的老巷子口成品店儿买回来的一般家具。   这些玩意儿,如今命运就是一个落灰占地方。   连赐就站在小院里,先是看江鸽子搬出一套三弯腿儿的云石六件套桌凳,还有雕刻了百鸟朝凤的大梳妆台……   他就惊讶了。   这家伙着实是见过一些好东西的,他家里没有,可皇室下面的博物馆大小却也没少去。   他有个跟司机腻腻歪歪家庭教师,就一年四季野游。   连赐走到那些家具面前,蹲了下来仔细端详,眼神从震惊,很快就又到了一种深究琢磨的状态。   他现在是聪明人么,不琢磨,就不太像他了。   恩,瞧!这些刻画,雕刻,描绘。   恩……有点意思!   这一水的家具,都是凤为主而不见龙形。   过去皇后用凤,她使用的物品,也多是龙上凤下的……恩,这个就颇为古怪了,需要好好琢磨了。   连赐上手去摸了几把,有些东西见过差不离的,自然也有不知道的。   知道的,大概起也就是这类家具都是那种单管孔,油性好,硬度强,密度高的好木头,属于特殊阶级专用的名贵木材。   至于这种木头叫什么,他还真不大清楚,他全家从老到幼,却也没有端起一个茶壶,问,这是哪位大师所制的习惯。   随着院子里玩意儿越来越多,那东西就越加的夸张了。当一张异常夯实的由整块硬木镂造的凤翔九天,行云布雨的三层云榻被江鸽子搬出来之后。   连赐算是彻底震惊了。   这睡塌……款式是从没见过的,图案也是从未见过的……对了,这上面还有诗歌   是的,这些都不重要,最最最重要的是,他在那首诗句当中,看到了金色的王气。   这跟这床贴了金箔毫无关系,他看到的就是金色的气运。   他走过去,趴在床上,盯着床榻角落细细阅读起来。   这字儿,好奇怪啊?有一种王气环绕其身,可奇怪的是,说是王气吧,如何竟又显出一种绰约的风姿?   再阅读诗歌。   相思: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王维。   好字,好诗啊!   从未听过叫维的王?最起码,女王史里,历代没有叫维的。   还有这诗歌,以前为何没有听过,竟也没有见过这样古怪的字体呢?   这字儿,说不出的疏朗,婉约,漂亮……   连赐曾祖母好像有几件类似的家具,有些比这些略奢华精细,却没这张床厚重,以及……这玩意儿的气质,实在很奇怪。   凤无王气,却只有诗有?   再想下家里那套家具,曾祖母去世之后,家里好像因为这些家具还闹过矛盾,都知道值钱,就谁也不让谁。   后来二爷爷做主,就卖给宗室局推荐的博物馆了,钱家里的长辈也均分了。   具体当年卖了多少,连赐不知道,也不敢问。   反正,每年有个聚会什么的,几房人总喜欢坐在一起说那些老家具,都说卖亏了,一年比一年亏。   这几年,古董家具涨价,亏损太大,他们也就说都不说了,心碎呢!   那套都进博物馆了,那这套呢?   价值连城,都不为过了吧!   想到这里,连赐脑袋里又迅速翻出另外一件事,两天前,他跟对面老太太闲聊的时候,段老太太说,甭看这是小地方,可是这里却是有大来历的。   就说家门口这个生铁地漏吧,这个也是不一般的。   在牛角街,牛角头,牛角尾,三街共有108个生铁铸造的外圆内工字的下水漏。   老太太问他,你知道知道为什么这些地漏有来历么?   这老太太不说,连赐还真的没注意到这老街,会有这样的东西在脏兮兮,常年有淤泥的青石街上。   他拿着铁锹,铲开边缘的泥土……   那天,他也的确是震惊的。   因为,那些地漏竟也有微弱的王气在上面。   如果不是趴着观察,还真是看不到的。   老太太笑着说,常辉郡以前叫太华国,最后一代太华女王为了抵御外敌,就在常辉郡下面,造了一座地下王城,而这些地漏子,就是当时用来换气儿的。   老太太说这话的时候,她家里人都在笑,老太太自己也笑,复而又说,这些地漏是山上的道士用来镇邪魅的,因为常辉民间传说,多为女妖。   恩……如今再想起这话,结合这些家具上的图案,这,就有点意思了。   太华国是在历史书籍当中总是出现的一个由女子做主的国家。它的出现有史料记载,却没有更多的实物证据。   无实证的原因很复杂,九州之前的东大陆国家纷乱,兵戈四起,那时候随便几千人聚在一起的寨子,就敢称为国了。   所以当年的太华,也许就是由几百个女人聚拢的小国家,而它出现的年份大概也只有两百多年,距今大概有一千四百年左右。   风雨江山,有王气的铁制品,有凤行云的古董家具……   那么,当年的太华女儿国,就在常辉么?   如果真的是,这条老街可就发了。   以后,子子孙孙直接巷子口卖门票都够老少爷们吃几代的了。   江鸽子不知道连赐被惊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他只是一边儿挑拣,一边儿惭愧来着。   刚来那段时间,他犯了凡人小市民的贪婪,就没少从将军府顺东西,大到床榻,小到锅碗瓢盆,家居摆设,因为第二天一模一样的都会被刷出来,他就可劲儿顺……   如今看这一屋子没啥用处的垃圾,算是倒了霉了,鸡肋,弃之可惜,留之占地啊!   从墙上揪下一套麻绳捆着的四幅挂屏,打开一看,却是几个女子游春的绣像。   这个不合适,他记得还有几套山水来着?   放在哪儿呢?   江鸽子自己都没发现,他选择这些东西的时候,脸上始终带着笑容。   也是,一个人在孤独的时空生存,忽然从天上掉下来一个伴儿了,这个伴儿很显然是不想走的。   那么,这就代表,以后他有个说话的人了?   当然,他也不是稀罕找个伴儿,主要是,这家伙欠他的东西,那是一条命相抵都是轻的。   对!他欠自己的,他就得留下来,赔自己损失。   就是这样!!   等到那些零碎,见缝插针,凌乱的摆了一院子之后,江鸽子才满意的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扭脸对连赐说:“这就齐活了,都归你了!搬上去吧!”   连赐一动不动的趴在大榻上,姿态有些猥琐。   江鸽子过去又喊了一声。   连赐还是一动不动的趴着。   他就给了他一脚。   “喊你呢,没听到啊?”   连赐木头木脑的扭头看江鸽子,好半天儿,他才嘴唇哆嗦着说:“鸽鸽鸽鸽……鸽子?”   江鸽子失笑:“咋了?感动了,没人对你这么好吧。”   暴发户大手爽朗的一挥,指着院里的零碎说:“赶紧弄走,都归你了!”   连赐的脑袋立刻摇成了拨浪鼓。   “不,不不……不能要!”   江鸽子纳闷的眨眼:“一会不见,你咋一病不起了?”   连赐从榻上蹦下来,拉着江鸽子的手说:“不是,不是,不是……”   “不是不治之症?很好,一会给你买药吃……”   这话音还没落呢,就见连赐伸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那一巴掌是很实在的一巴掌,声音清脆不说,看上去就疼。   江鸽子倒退一步,有些担心的看着他想,难不成因为脑容量溢出,这家伙脑沸腾他傻了不成?   连赐终于冷静下来,他浑身颤抖着指着家具问:“我能问下么?”   江鸽子莫名其妙:“啥?”   “我是说,这些东西,哪儿来的?”   哪儿来的?守城大将军家小姐绣楼上搬下来来的!咋了?   江鸽子歪着脑袋瞄他:“有问题?”   拼命点头:“大问题!出大事了鸽子!!”   大事儿?不偷不抢,有啥大事?   江鸽子一屁股坐在一边的小机案上问:“好好说人话。”   连赐哦了一声,回收指着家具说:“大前天,对门老太太跟我说,咱这地方,下面有个王城,叫太华国。”   “那老太太还说去衙门口吃耗子药呢,你见人老太太去了么?”   “不是!我是说,我上中等教育那会,历史老师说过,九州之北,有女立国,是为太华……”   “等等,等等……”   江鸽子苦恼的一抹脸,有些艰难的劝这个傻孩子说:“孩子,朗朗乾坤,青天白日,你这是行走魇了?要说人话!”   连赐确定的指着那诗歌说:“这字儿,是王的手书,有王气!”   江鸽子斜了一眼,心里微惊,没错,瘦金体的确是某个二百五皇帝的字儿。   连赐满眼的确定:“这是一位,叫维的女王,留下来的御书啊鸽子……”   “哧~!!”   江鸽子瞠目结舌想笑,这逻辑实在太强了呢,这娃咋给连起来的道理?   连赐又指指那些家具上的图案说:“你看,这是凤凰。”   江鸽子点点头:“我认识这只雀雀。”   连赐一脸神往:“女王当年一定有个爱而不得的人,所以她才把诗句刻在自己的睡塌上,你以前都没发现么?”   “哦……还真没有。”   这大概就是游戏美工随意素材库找到的图样儿吧,什么龙,什么凤的,别说这个时代,他们那个时代也早就不讲究这些了。   连赐满眼的遗憾:“你太不仔细了。”   江鸽子强辩到:“啥仔细?这字儿跟王气不沾边,你想多了!不能看个绰约的字儿你就想到女王了,没根没据,别瞎说,我胆小!”   连赐猛的一拍手说:“没错,绰约,只有女王才可以这样绰约啊!你看这王气,这可是做不得假的。”   连赐眼巴巴的看着江鸽子。   江鸽子是小庶民,属没啥信仰的自由民出身,总之这玩意儿有些超出他的世界观了,他也就只能死咬着不松口了。   “我看你就是吃饱了没事儿干,读书读傻了,好好活着不好么?你发烧糊涂呢,醒醒吧,还叫维的王,摩诘居士能被被你逗的穿裙子穿越了……”   他一边唠叨着,一边无赖一般的将那些玩意儿又扛了往仓库里丢去……这玩意儿不安全啊,这家伙咋玄玄乎乎的,还硬是给掰出个来历了。   连赐上去一把拉住江鸽子,他满面无奈的解释到:“鸽子我真没胡说,你信我!好么?也许从前我说这话没人信,可我现在不一样了,真的,我不一样了。”   “呵~!”   连赐一脸怅然的苦笑到:“鸽子……你知道么,其实,中洲那边的祝巫也好,魏国那边的古巫也好,他们均系出莲巫,现代,虽然我们都并入宗室,可是我是姓连的,就是那个连呀,莲花那个莲,那王气,我看到了……如果我曾祖父活着,他也会看到的,还有,我~我大堂哥也能看到,信我……不会看错的鸽子,我姓连……你信我。”   江鸽子无奈的空出手捏捏连赐的脸,一副长辈样儿劝他说:“我信你,也要劝你一句!做人吧!做人很好的!有吃有喝,还能吃个瓜看看热闹,你忘记这事儿吧,哪吒很苦的,他爹有个塔,老厉害了……” 第8章   不管是灵窍,还是仙骨作用,连赐意外成了巫,还是全系那种。   就像他看不到江鸽子的游戏世界一般,江鸽子也看不到巫的世界。   从连赐的叙述当中,他了解到,盖尔人除了影子,还有一口气,一口只有巫能看到的气。   巫这个产物,不论是在地球或盖尔,他出现时间都很早,其形成过程很简单,那时候的部落需要凝聚,皇权需要神授,人与上天需要沟通,子民心灵需要抚慰……   巫便应运而生,为人类服务。   盖尔巫支脉繁多,像是主管赐福的祝巫,自称可以沟通鬼神的古巫,可看破命运的衡巫,还有最没办法形容的莲巫等等之类……   将时光倒退一千年,整个东大陆,那就是巫的天下。   可现代社会,皇室都悄悄放下架子,开始干实业,弄点琐碎银两花用了。   你个当猪养着,上供盘的群体,就更没有市场了。   一个只能对独立个体行祝福巫能做什么呢?一个只可以预测局部天气的巫能做什么呢?一个只可占寿数的巫能做什么呢?   恩,在地球可以摆摊天桥,庙口卜卦,算命混饭去。   可这里是盖尔。   在盖尔巫就是神的话语者。   对他们的尊重畏惧,早就沁入盖尔人的DNA,可是,又由于巫生活奢侈,一个巫背后就是一个庞大的血脉体系。   这里不是单纯养一个巫系,是几百口子,甚至上千口子人,不劳动,不生产的白吃白喝,浪费社会资源。   过去皇权威严还好说。   如今什么时代了,纳税人说翻脸就翻脸,民众意见还是很大的。   最可怜的就是莲巫,比起其它可以在各种节日,靠着祈祷,摆阵,献歌混饭吃的巫,莲巫更加没有市场。   莲巫甚至是危险的。   难不成,送莲巫出去选天下新主么?   引发世界大战?   不用旁人,对门两只段太太敢搭伴,下一吨耗子药反复毒死你。   人家一大堆孙儿男女,送哪个上战场,这也不合适。   谁喜欢战争呢?   其实,江鸽子觉着,人道就是天道。   天道不需要巫,巫也就奇妙的开始减少了。   还是头年的事情吧,有个电视专访节目里是这样说的,如今全世界巫的数量,合计不足百数,而其中最年轻的巫已经三十八岁。   这也意味着,没有了天道的巫,已经该消失了。   三十八年没有新巫的出生,这便有了假巫的存在。   然后,既然稀少,你就是熊猫了。   本来不招人待见的巫,忽又有了象征意义市场,成了百搭的吉祥物。   总之哪儿都有他们。   就像连赐的堂哥,他就常在电视,报纸,杂志里见他,人家还挺忙的。   轮班一般,今年年尾坐在魏国皇帝下首,明年会出现在楚国年尾大联欢晚会上,后年举着火把满头大汗的给运动健儿打气加油……   用江鸽子的话来说,就差关笼子里卖门票了,你想这样活着么?   连赐不想,就再也不提这事儿了。   人是容易被环境影响的。   连赐生在巫系世界,以前就觉着,成为巫是最伟大的人生成就。   当他远离,巫也就成了没那么重要的玩意儿。   比起成为巫,连赐更加想要个正当的职业,最好是可以赚大钱养家那种。   看着江鸽子十文八文的在经营牛肉干买卖,他觉着这就是他无能的罪过,人家已经把最好的给了你,你却什么都不能给人家。   这夜!   “我以前其实挺羡慕我堂哥的。”   连赐坐在自己的新木塌上,边看电视,边啃鸡爪,边感叹:“我们这一代里,他是唯一的巫了,我爷爷见他都得提前递条子,还未必能见到呢!”   如今,他又有了一套素朴的老家具,这套也齐全,只是没啥雕花装饰。   唯一稀罕的就是,这套家具没用钉子,全套都是用榫卯连接而成的。   而它的出处,来自游戏边城酸秀才家。   酸秀才是教初级机关术的。   至于那套奢华的维女王的家私,江鸽子觉着,这辈子都不预备给第二个看了。   那玩意儿太可怕,他这个小细杆子身子骨,承受不来呀!   看着乱吐骨头的江鸽子,连赐便十分忍耐,万种包容的取出一张旧报纸铺开,把鸡骨头扫进去,又把报纸送到江鸽子腿边儿。   江鸽子低头:“呸!”   老款的黑白电视还算画面清晰,就是小了些,才九寸。   就这,还是邻居搬家,暂时寄放的。   习惯的网络社会的江鸽子,看这样的电视愁苦,他家也就没有什么电子产品。   吐出鸡骨头,江鸽子扭脸看电视上五月天裹着大礼袍,手持金属桂枝祭杖,身披“国考大吉”条幅的老头巫说:“现在呢?”   连赐表情相当微妙,好半天儿,他才用一种难以启齿,比较郁闷的语调说:“怪可怜的,他们这样的都艰难,一大家子要养呢!不过他不是衡巫,就……是个假巫。”   江鸽子又看看他,再看看电视里的小老头。   将角色调换想了一下之后,他便抿嘴笑了。   “你以后也可以的,你如今还真……厉害,隔着电线都能辨别真假了。”   连赐哭笑不得:“您是不是对巫有什么误会,这人我认识,我们家跟他家,以前都在一个院子里住着,他家早就没有巫了,一百多年前就断了巫气了。”   江鸽子又吐出一段骨头,指着小老头到:“瞧瞧人家,这阵势,这场面,这体面,站站就有钱儿拿?”   “恩,不站着不成啊,也没爬下的礼仪。”   “啧~!”江鸽子扬扬眉毛,俗气的打探了句儿 :“不少赚吧?”   没办法,小庶民没啥见识,就以钱来论社会地位了。   连赐递给江鸽子一块热毛巾,一边给他服务一边说:“恩!他家就是弄点碎银子,我大堂哥那样的,跟这个不一样!他是国巫,拿皇室内库的年金,宗室局年金,还有国巫生活补助金,一年能拿两百多万贯呢……”   江鸽子莫名就想起自己四十文一斤的牛肉干,他心脏顿时就酸了起来。   距离太远了,这人跟人咋就不一样呢?   这对比伤害太大了!   地球还好,这边也太欺负人了。   连赐没发现他表情一般,看着电视继续说:“巫不置业,他家早就没有年金了,一大家子又丢了老宅,如今就只能靠着祖宗的名气,出出郡府级这样的祭场,这种~算是有大财团赞助的大祭场了,也不是那么好揽事儿的,主要还是要靠关系的……”   江鸽子好奇:“巫不置业?”   连赐点点头:“对呀,你不知道么?”   “我又不是巫,我干嘛要知道,不过,这破地方,规矩多的烦躁。”   连赐点点头,却说:“到底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的,人心是规矩,法律也是规矩,换个说法罢了,巫有业,便有私心,自古巫不置业……”   说到这里,他忽笑了:“以后,我赚的钱儿,都给你。”   江鸽子没当一回事,挺利落的回答:“成!我给你投资,分我一半儿就可以了。”   说完,他又笑眯眯的用下巴点点电视,用脚踹了一下连赐的腿儿,冲他扬着右边眉毛说:“不少赚吧?”   连赐失笑,总算知道重点在哪儿了。   “恩!不少呢,一次祭台……大概是两千贯左右吧,县级那种,好些假巫也接,从几百贯的到几十贯不等的,反正,恩~都就是站在那儿,背背祭文,说点好听的,却也不累。”   连赐耸下肩膀,表情比较便秘。   江鸽子不掩羡慕,用调侃的语气说:“瞧瞧!这就是毛色选对的好处了,是个黑白色就招人稀罕,那~你爷爷他们也整这个?”   连赐愣了一下。   不!   当然不!   他祖父不会,外祖也不会,他们周围一圈儿的亲戚,统统不会。   可他们也知道,大堂哥总会老的,总会如同那些巫一般,化为碎星,回归天河。   那家里怎么办?   上千口子人吃吃喝喝,家常消耗,从哪儿寻活路呢?   也跟他们一样,成为摆设?   一大把岁数了,在电视里做这种可笑的表演取悦人?   也许祖父他们是想改变的吧。   一群思想天真,历代当猪养着的巫系血脉,如今上蹿下跳的蹦出来想要话语权了,还整出一个启迪党。   连赐苦笑着说:“我祖父他们……他们不会的,哪怕饿死!尤其是我家,你还记得历史书说的《籍道与莲》么?”   江鸽子摇头,他没太注意这个。   连赐却是倒背如流的。   “昔,籍道过溱池,遇一白衣少年踏莲而至,自称花育天养,心清目明,可窥天道,可观王气,巫立岸前,指着籍道言,此乃天下共主……”   连赐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还是很骄傲的,因为这位少年就是他家先祖莲巫。   江鸽子本想说一句,反正你们所谓的奇人,跟我们地球也没啥差别,伟大的人,就一概就不能是人生娘养的呗。   可他看看连赐的脸色,到底还是把话咽下去了。   人家挺骄傲,干嘛酸人家啊!   当然。   他也没憋多久,俗人一贯嘴贱,几十秒都不到的功夫,他两只眉毛卧蚕一般曲动着说:“喂!所以~你就是植物人的后代了!”。   “哧!!”   还能这么形容么?   连赐哈哈大笑起来,周身充满了愉悦气儿。   他大笑着拍桌子:“对……也可以这么说……”   他很高兴呐。   江鸽子神色莫名,这又一天过去了,这人的五官也越发的细腻光润起来,就若粗陶上釉,美玉起光,他越发的精致好看起来。   他总是要发出属于他的光芒的,而这老三巷,他家中的八扇门,怕是养不住这样的人。   这也许就是人家这个世界天道的意志吧,到底他是个外来的呢。   连赐多么敏感,他立时就察觉出江鸽子情绪不对劲儿,便收了笑声小心翼翼的问:“鸽子?”   江鸽子抬眼儿看他:“恩?”   连赐“你~怎么了?”   怎么了?我有心事儿啊,可我也不想告诉你。   江鸽子岔开话,又指着电视说:“要是按照你的形容,你家人很注重血脉的,怎么就偏偏容不得你呢?不应该吧!”   情商低的都这样,言出刀随,刀刀见血。   连赐听完一笑,倒是真的不在意了。 “嗨!这事儿说来话长,我吧,我出生那会他们对我……对我都挺好的,再说,养我们这样的人也不花几个钱儿……都是宗室局供养,有家庭教师,有育儿专家,那时候他们还是会抱抱我的……”   这时候,他倒是回忆起来了。   最初的时候,他被许多人抱过,甚至大堂哥离开家的时候,也抱着他哭过。   他不想走,全家却兴高采烈的。   他苦笑着又说:“好像是~周岁那年,我大堂哥成了国巫,被金宫的接走了。我家血脉贵男孙,我祖父就抱着我去院子里跟人炫耀家里男孙多……”   他看着电视屏幕里,举着十几斤桂枝杖,一脑门汗的小老头:   “……我祖父那天遇到一位叫姜桂的巫,喏……跟这家一样,也都是衡巫……人对我祖父说,你家不错啊,总算出了个国巫,这事好是好~可这个小的?他没说完,就是对着我摇了一下头,叹了一口气……然后没多久,我祖父因为非法竞选,被判了流放……”   连赐说这话还没说完,江鸽子却忽就愤怒了!   他猛的一拍桌子说:“艹!!这老头心肠够黑的,怎么就这样坏呢!大人攀比拌嘴的事儿,一个不到周岁的孩子,他也不怕报应么?”   连赐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半天儿他终于肩膀颤抖着笑了起来。   “也许,人家真没说错呢?毕竟那也是个国巫。”   他小心翼翼的回头打量江鸽子。   江鸽子却有些心疼了。   连赐这小子不坏的,是你给一点好,他能还你十分的良善人。   他拍着连赐的肩膀,顶着一张十八岁的脸,却用十分社会的语调,指着电视上的一行字说:“兄弟,想太多了!就算是真的,你是克别人,又不是克自己?老想着那些有用么?我跟你说,真没用的!”   他确定的点点头:“看看人家,不比你可怜?老柴门里流放劣民出身,如今却也是帝王席上常客,国宴宾朋首坐,世界大着呢,我要是你,就天南地北转转,不用多走,也许就几步路,你回头看看,那些你在意的,统统也没多大了不得的!”   连赐抬起头,电视节目已经结束,有行大字儿就挂在屏幕上久久不动弹。   “兴义盛环球勘探荣誉赞助祭台,祝国考学子荣登桂榜!”   如今,要说如今这世上最赚钱的职业,不说高智商的,说高风险,高收入的,就数这种勘探公司最赚了。   那种满世界寻找线索,勘探矿产,寻找宝藏的人,都可以纳入勘探行当。   而兴义盛这位老东家,就是当初东大陆蜀国流放到自由巷的无国籍劣民。   世界排名第三,闻名遐迩的北丹磐矿,就是人家带人勘探出来的。   没错儿!如今人家发财了,又踏踏实实的经营了几十年一变身,现今人家是大财阀总裁,世界船王,大冒险家,正满世界刷各国帝王国宴呢。   江鸽子歪着脑袋蛊惑:“甭信那些命中注定的胡话,这世上总有你我没办法左右的,就像选个好娘胎,像是我做杆子你做巫这些事儿,咱支配不了以前的,可以后的总该咱说了算吧?   这~理想总是要有的,不试试谁知道结果是怎么样,你看看你,如今也是一表人才,满大街的老头老太太就没有不喜欢你的……我要是你啊,我也去混个大冒险家的名声,世界那么大呢,到处走走,看看,只当没白活了这辈子,对吧?”   连赐点点头,却没说什么。   关了电视。   两人各自回到房间。   江鸽子早早进了游戏溜达去了。   可连赐却站在几柜书面前,眼睛来回寻找起来。   鸽子似乎是很在意钱的。   鸽子希望他出去走走。   鸽子希望他能有一份职业。   那么,他必须也在意起来,总是这样被鸽子养着,心里到底是过意不去的,那么,什么才是适合自己的职业呢?   连赐的大脑飞速的算计着。   若命中注定的一般,他的眼睛忽就停在《法尔加诺大帝》这本书上。   一夜过去。   一大早儿,牛角街的黄伯伯带着呼啦啦一群人来找江鸽子。   在江鸽子眼里,牛角街巷的黄伯伯是活久见的圣光爷爷。   每次见到这位爷孤独行走,江鸽子就觉着,那真是委屈了这个老头了。   按照他的想法,这老头应该赤足,剃头,头顶三重光圈,背后要生足六对翅膀,他不走路,飞翔升仙范儿才是他的命运正途。   他也不用说话,此一生他就说四个字儿,就足够了!   “圣光普照!!!!!!”   黄伯伯提着酒罐儿走在队伍前方,一脸的容忍与为难。   身后那更是伤的伤,哭的哭,背着,抱着,最轻鼻青脸肿,严重点儿的胳膊打着吊带,断了腿儿被家里的长辈背着。   这三大家子老少爷们,半月以来已经受够了足够的苦与罪。   大大小小的祸事,已经折磨的人心稀碎的缝补不起来了。   黄伯伯一边走,一边叹气儿。   他不知道自己这张长辈的老脸,到底能卖几次?   当年泉大混混家的那件事,他这张脸已经卖了一次了。   如今又要来卖脸,却不知道人家给不给这个脸。   可给不给的,还能让谁来?   何况这里还有血亲的事儿。   黄伯伯本名叫一开,据说是当年他爹正赌博呢,摇骰子一开,出个豹子通杀,黄一开正好落草。   所以他叫一开。   黄伯伯一生厌恶这个名字,他觉着哪怕叫个豹子都比一开强。   可他偏偏就叫个一开。   黄伯伯出生之后,他爹的赌运就再也没好过,豹子六个六别想了,那是赌啥都输。   后来,也不知道那老头咋想的,就把自己的儿子卖给了牛角街恒泽当铺,做了卖身徒。   后来内战打起来了,最后一代外姓王被驱逐出境,这才废除了学徒卖身制度。   转眼四十年过去,恒泽当铺变成了如今的恒泽鉴定中心,恒泽艺廊,兼当铺。   而黄伯伯是这条街,最后一代的老行当人,也成了官方承认的古董鉴定专家,民间工艺美术大师,书法家……   少年受苦,中年努力,他头衔多,在老三街算是要面子有面子,要担当有担当的上等人物。   可……面子这玩意儿,也最不经卖了。   提着老酒,还有自己画的一对兰花斗方,黄伯伯神色犹豫半天儿。最后,他终于挤出笑容,艰难的敲响了江鸽子家的门首。   “杆子爷在家么?老朽黄一开拱手山门!!”   连赐正在堂屋跪着擦地,一边擦,他还一边翻看着《法尔加诺大帝》这本书。   听到门外有人说话,他犹豫了一下。   这声音比较陌生啊?   门外又有人说:“老朽黄一开,再拜山门!!”   连赐一愣,这种碰门方式,他都多少年没见过了,电视里古装剧里倒是有,可外面又是个啥动静呢?   他爬起来,展了展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尘,走到八扇门口,卸下一块门板,探头一看……   门外的人愣了,连赐也愣了。   无它,门口这个白胡子老头儿不算,那后面鼻青脸肿的化成灰他都认识……   再好教养的人,遇到抢劫自己,还打了自己一顿,还把自己扒成光猪的人,这心情无论如何都不能愉快了。   连赐举着拳头上去,正准备要纾解一下怨恨。   不料身后有人力气比较大,他利落的揪着自己的衣领,毫不客气的把自己揪到一边儿。   江鸽子笑眯眯的抬头,看这个意思就明白了。   明白了,他就笑了。   哎呦喂!我还以为是外人,报仇无望了呢!   孙子,老子可算等到你们了。   没有这几个龟孙子,自己的《金智书》也不能丢了,也不能便宜了身后这个傻子。   他不准备原谅,就拦着门口,没打算让人进去。   黄伯伯一看这个阵势他也明白了。   这是找到了源头,杆子爷立了规矩,祸事不小了!   事情要从十几天前儿开始说起了。   这段时间,牛角头八号大杂院的几个孩崽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接连就开始出事儿。   走路撞墙。   睡觉塌床。   这是轻的。   吃饭能从碗里吃出雀卵大小的石子儿崩了门牙。   一觉起来,身边整整齐齐耗子八辈祖宗带八辈儿曾孙在边上静坐凝视。   坐客车,司机一个刹车,别人没事儿,偏就这几个飞出去……   有点经历的老人一看,就说,遭报应了!也甭问了,这是做了缺德事儿了吧?身上不利落了吧?   该!   其实,随便哪片地方,总是不缺名声不好的野孩子。   老三巷子野孩子好几波儿,林家的林苑春,何家的何明川,邓家的邓长农三个,那就是街坊口里,眼里混蛋中的蛋,祸害中的害,偷鸡摸狗他们倒是不做的。   然而他们缺德呢!   老莲花市场那头儿,乡下老农不易,瓜果蔬菜能换几文?   人家肩扛手提几十里的弄来了,刚刚出档口,见人家是个外地的,这几个没少敲诈。   还说什么,老子不吃窝边草就不错了!   呸!   成天顶着个刨花头,见天穿着破洞装穿着,架个破架子鼓,破吉他,通着偷来的电,屋顶上高音大喇叭放着,撕心裂肺那顿嘶吼:   “回来!!!我的爱!!!!!!”   去你八辈祖宗的~姑大表姨妈的~回来你的爱,多唱几句还不烦人,你换点花样好不好?   反反复复这都多少年了,还回来你的爱!   毛都没上全,你还你的爱!   呸呸呸呸!!!   街坊看着几个倒霉,那真是又快意,又是心疼。   主要心疼他们长辈不易,那是几家挺好的热心肠老实人家。   对孩子的教育,人真是下死手教育过,哎!没用的,都知道小狗不翻肠子,它是不能懂事儿的。   这眼见着,不到十几天的功夫,这一圈子邻居街坊算是裹进去了。   这几人成天的声势浩大的拆房揭瓦,凡他们走过的路,必有坑。   凡他们上过的茅厕,必定断梁。   凡他们睡过的屋子,必闹耗子。   凡他们做过的车子,必飞他们遨游世界。   总而言之,老少爷们齐倒霉,今日大家也就都跟着来了! 第9章   黄一开站在门口与江鸽子对视,他心里阵阵的揪着难受。   能有一点儿办法,出大价格,他都不爱跟江鸽子打交道。   都是老三巷有体面的人,他这心里难免有些一山不容二虎的小情绪。   他这真是被逼着来的,不管不成了。   其实,自打那几个孩子一直出事儿,何,邓,林三家万想不到,这是招了杆子爷厌弃的。   出事之后,他们就带着孩子先去常青山找了老和尚,又被老和尚直接撵出去了。   人大师说了,不是他们那一道的事情。   翻身又去道观,又被撵出去了,也不是人家的事儿。   又回头去寻了郡里有名的鬼婆神汉,家里驴蹄子挂了满院子……   这一折腾好些天过去了。   最后,还是老街坊有年岁的人指点了一下,他们才带着人上了黄伯伯家的门,说,您老可得管管,这事儿吧,我们寻思着,许是冲撞了杆子爷了……   黄伯伯一看这几个小子,还能不明白是什么事儿么?   为什么老街坊喜欢自己家杆子爷。   那是因为,江鸽子在老三巷立了杆子,他从未立过江湖规矩。   这就意味着,除却正常秩序里该有的行当,跑江湖的那些事儿,老三巷子这里是不允许的。   老以前跑江湖的,不管是偷了,骗了,走暗门子了,赚十个钱儿,按照规矩,这得给本地的杆子爷最少上一半儿的地盘钱儿。   要不然人泉大混混家怎么发起来的。   还要弄四根杆子横着。   杆子爷不立规矩,就是不接受这样的人进入他们管理的区域。   说来挺玄乎的,那外来的,想着我谁也不告诉,我就偷个钱包儿悄悄离开?   不行!   压根不出去。   再好的手段,贼偷儿也总是要出事儿的,那钱包儿压根带不出这片土去,那外来贼,在老三巷子也不会有啥好下场。   所以老三巷子的商铺买卖好。   谁能想到呢,外面的野人不敢来,本地儿却养了三个有香火情谊的家贼。   兔子在窝边儿啃草了。   这不招人恨么!   黄伯伯这一晚上都没睡,除却表面上的那些恶心事儿,他心里还藏着一件事呢。   黄伯伯到了年纪之后,一直返聘在当铺做顾问,他家里的幼子黄楚旭,也端人家恒泽当的饭碗。   甚至他家七大姑八大姨的,靠着他在当铺子里的人脉,都能时不时混点零用。   他小儿子黄楚旭就在后仓管着入库,前柜入了什么,他一般都门清。   前些日子铺里收了一部进口相机,一块名牌老阁莱手表,还有一块鱼龙玉佩,一支锵纳尔钢笔,还有一只压发的礼簪子来着。   像是恒泽当这种一般铺子,入的都是周遭中产阶级的东西,锵纳尔这样的上等东西,按道理是不该出现在这边。   来卖东西的,是个从未见过的生面孔,还是那种不要赎当票子的断卖法,铺里压了低价,都给了一千五百贯。   那东西收回来,只不到几小时的功夫,又就被东家翻了五倍的价格分拆卖出去了。   黄楚旭回家学给他爹的时候,黄伯伯还叹气呢,说真是越活越没道义了,以前恒泽当老掌柜活着的时候,贼赃从不入库。   如今的少东家真是胆大,入这样的玩意儿,那指定是要早晚出事儿的。   他小子又说,下班的时候,看到大杂院大姑太太家的何明川在跟那个当东西的生面孔交谈。   那外地人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何家那几户的孩子,也真是越活越倒退了,早晚会成为跑江湖的野人。   黄伯伯听了这话,也想去跟老姐姐唠叨几句。   可他翻来覆去想了半天儿,真是没办法说出口来。   他是恒泽当的顾问,端着人家的饭碗,翻身再塌老东家的船底儿?   这事儿不能办!   哎,这段时间,看着三个野孩子出事儿,他心里有答案,却没办法说出口,这滋味也实在难受。   难受归难受。   这老头,却也有那种万一不是的奢望。   他想着,那几个孩子,没那么大的胆子吧?   那可是价值万贯的玩意儿啊!   何林邓秦这四户,那也曾经是老三巷乐器行手艺人的后代。   早年城中大戏班子,小戏园子兴旺那会儿,这几户也是有饭碗的。   后来老秦家跟着戏班的老东家走了之后,也就预兆着,老行当完蛋了。   时代不一样了,如今听曲儿的都听流行的了,那老乐器没人摸,这几家这些年是越来越不好活了。   黄伯伯跟老何家是姻亲,他大姐嫁给了何明川他爷。   自己那个甥孙能有多大胆子?   那几个孩子就是个低等瘪三儿,二混子,十七八岁儿的小毛孩子,他们攀不到那么高的地方去。   这万一来,万一去,到底黄伯伯没能躲过去,他老姐姐到底哭哭啼啼的求上门了,再看这几个孩子这一身狼狈,遮遮掩掩,十几天连着倒霉,断胳膊,断腿儿,牙都飞了,也硬扛着一言不发这样儿……   还有什么不清楚么?   罢了!   这是杆子爷头顶动土,混蛋王八玩意儿,坏了老街下的规矩,他们是在圈里做了罪了!!   黄伯伯一口老血喷出,却也不得不管,他黄一开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他心里欠着这老三巷子每家每户一碗饭。   哎呦!这口气闷在肚子里,他难受的紧。   你说不去吧,再倒霉下去,这就出人命了。   去吧。   他脸太小,且都卖过一次了。   牛角尾的江鸽子,那是个什么人物?   甭看人家不爱出门,经了泉大家那件事,这常辉郡世面上的,凭他是谁,你看哪个敢招惹他?   咋办呢?   这是犯人家手心里了!   愁了一整天,到底这老头还是提着老酒,带着这几户一起来了。   本想着好多天儿了,万贯的玩意儿都没人报案,肯定这里有机巧,那被抢的不敢声张,就是上一家也不清白。   如此,今日黄伯伯带着街坊邻里,这做了罪的野孩子登门,认的是杆子爷头上动土的罪过,这里面可还没连赐什么事儿呢!   江鸽子站在家门口跟老狐狸互相对视了老半天儿。   他找到罪恶源头了,就想着,一会我去报案去,总之我不舒坦,大家都甭想舒坦!   这就是一个地球来的,没啥江湖经验的假冒杆子。   黄伯伯被盯的没办法,最后只能让开身体,回头对那些人说:“先跪下吧……”   说破天儿,我们跪下跟您赔情道歉,您能杀了我们么?   竟然?这么大的阵势?   江鸽子一愣。   有点过了吧?   你去地球华夏,随意找个人,问问他,你一生给人跪过几次?   除却长辈儿,给外人,那是死都不能给人跪下的,脑袋断了能倒下,膝盖不能软!这就是地球华夏人朴实的底线。   人得活的有尊严!   泉大混混给江坝头磕头,那个江鸽子能接受。   给他跪下磕头,江鸽子心灵上的那条线,当下就断了。   他不愿意别人给自己跪下。   人家别人也不愿意呢!   那边好几天一言不发的何明川,一听他舅爷叫他跪,就忽抬起他青肿的大脑袋来了一句:“凭什么?我凭什么给他跪!”   是呀,凭什么啊,一样的十七八岁,一样的老三巷居民,谁也不欠谁的,我们凭什么给你跪下呀。   又没抢你的!   不跪自己最好,江鸽子满意的拦着门,想着回头就带着连赐去报案。   犯罪分子一个他都不能放过。   其实,成了杆子爷,他也就遇到过两件没规矩的事儿。   一件是赵淑那事儿。   人至今没来。   一件就是这几个野孩子的事儿!   听到何明川他们不想跪着。   那太好了,咱谁也别低头,回头咱该怎么追究,就怎么追究。   他想的美。   那头何明川他爸对着自己儿子那条没断的好腿,上去就是狠狠一脚,还红着眼大声说:“跪下!我怎么生了你这样的一个……”   他说不下去了。   都快一米九几的壮汉,一脚把自己儿子踹跪了,流着眼泪,这位沉默寡言的父亲他也跪了。   都多少天了,这没完没了的折磨,十几年的积蓄成了医药费,家里大的大,小的小,一直出事,一直出事,他要撑不下去了。   随着何明川这一跪,何先生这一哭一跪,随即又跪下两位父亲……   邓长农傻乎乎的看着他爸的背影。   他今年十八岁零九个月。   在他的人生感悟里,他认为,他父亲就是个废物,还好意思看不起他?   他总有一日,一飞冲天,成为大音乐家,歌星,最后赚了钱,他要尽数都甩在他爸那张老脸上……   他有一万种有关威风的幻想,他都没想到过,有一日,他老子会因为他给别人在大街上跪下。   这一刹……邓长农他们三个以前的人格,算是彻底碎了。   面前扑通一连串儿,跪了好些人。   江鸽子都吓的有些慌张了。   什么杀伐决断,什么称霸四方……那是地球艺术家创造出来的幻想人。   真正的地球庶民,有百分之八十一生吃鸡,没杀过鸡……   他有点方,赶紧真心诚意的劝说:“哎~哎哎,过了啊!过了啊!这是弄什么呢?伤的这样严重,那赶紧着……你们……该送医院送医院,该自首,自首!都……来我这儿做什么?我一卖牛肉干的,这也……帮不上啊!”   能送医院,能通衙门,还能来找你?   黄一开拱手,好声好气的哀求:“杆子爷,借一步说话。”   江鸽子摇摇头,刚想说什么呢,不成想,那边却蹿过一个老太太,一把就抓住了江鸽子的胳膊哀求,老太太语调都是颤抖的:“他……他,杆子爷!孩子还小,不懂事儿,您老别跟他们计较,成不?”   这老太太一头白发,衣着打扮真算不上好,你能从她眼睛里看到寿数的狼狈,以及多日不眠不休的红血丝,还有一样东西特别抓江鸽子的心。   他丢在地球的老人家,最疼爱他的老人家,令他后悔二十几年没孝敬到的老人家,也有一双一模一样的劳碌到几近瞎了昏花老眼。   还有她右手的大拇指因为常年给人做鞋,拉麻绳已经变形外翘。   那根指头畸形的外翘着,你能从一根指头上,看到一位老人家完整的生命线。   她一生啥也不干,就是给全家人做鞋。   她总是坐在大门洞,从学会针线那天起,就一双,一双的给人做鞋,一直做到死。她都觉着你没鞋子穿。   江鸽子以前总是抱怨他奶。   哎呦,您老歇歇成么?好吃好喝的您就开开心心过晚年,我给您钱您去个烧香团,全国拜菩萨好不好?您甭给我做鞋了!现在谁还穿这个呀……   他说了好些话。   没有一天儿不后悔的。   江鸽子慢慢侧身,给老人家让开了路。   你们想进屋,那就进吧。   江鸽子不知道。   这些人一进屋。   从此,他家里的堂屋便叫做“执事堂”了。   一群人围着三个神色恍惚的孩崽子进屋,又停在了八扇门边上立着。   大家脸上神色都不算好,操心劳力,精神已经几近垮塌。   到了现在他们都不敢相信,这几个孩子怎么就敢胆子大的吃窝边草了。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就只恨以前没有好好管束孩子,成天就想着,还小呢,还小呢,等他吃点亏,大点儿就好了。   邓长农他妈悄悄拉了一下儿子的袖子,哀求他:“儿呀,你跪着说话吧!你先给杆子爷跪下,好不好?妈回家给你炖鸡腿儿,好不好?”   她这个儿子脊梁硬,可这一跪,以后一生都在老三巷直不起来了。   邓长农看看他妈,咬咬嘴唇,他又跪下了。   接着,何明川也被林苑春扶着单膝跪在一边儿,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鸽子在门口愣了好半天儿,一直到连赐喊他,他才看看天空,再看看身后,再无措的摸摸自己的胸口。   最后,他无奈的笑了一声,小声的对天空嘟囔了一句:“算了!!”   说完,他硬是挤了一脸的笑容,露着一口小白牙的坐在了堂屋正中的椅子上摆摆手。   “赶紧起来吧,都什么社会了!这礼数大的,我跟他们也是差不多大呢!”   连赐安安静静的跟着,看到江鸽子笑了,就立时丢开刚才的担心,也随着开心起来。   至于那些身外之物,他也是不气的。   他就别扭两件事,一是给他扒的太狼狈。   二是连累江鸽子失了机缘,他还给不回去了。   他就伴生物一般的跟着,江鸽子要坐他就擦椅子,江鸽子坐下,他就持壶站立,跟个虔诚的狗腿子一般。   至于其他人?   看不到!   都是透明的!!   黄伯伯也有个座位,却不是江鸽子让的。   是对门四太太主动搬来的,见黄伯伯坐下来了,四太太却没走,人就假模假洋的先假意厨房烧水,接着就顺着墙根溜达到了偏屋,放了门帘儿支着耳朵听。   黄伯伯心里难受,好半天他才抬起老脸,语气有些干涩的问江鸽子。   “杆子爷……这老街坊邻里的……”   江鸽子赶紧摆手:“哎!哎呦!啥时代了,还杆子爷!我说老黄,我就喊您一声大爷,您也当得!   你看你这阵势?我算那路的爷,我才多大,您老多大?我这根杆子还是您带人立的,谁能来?我都没想到是您来……”   黄伯伯惭愧,拱手说:“惭愧,这是根本想不到的事情……杆子爷……”   江鸽子立马截住了插话:“哎!哎呀……说好了,以后都别叫这个,什么杆子扫帚的?啥时代了?如今法律都不承认了!我一个卖牛肉干混日子的小商贩,您老是民艺家,您要是愿意,您叫我鸽子,小江,小兔崽都是可以的。”   黄伯伯被堵的一愣一愣的,却只能无奈的伸手捶胸口。   他是民间规矩,这位可是人鬼神三道都认同的规矩。   哎呦,一辈子的老脸呦!   他这个年纪,马上都要八十多岁了,街坊叫爷爷都不亏,可为什么他是伯伯?   这是郡里的土话来的。   伯伯,也有爸爸的意思,是被人尊重的男性长辈的意思。   老街里的规矩,行的端,立的正,懂得多,有德行的老人长辈,便是老街坊男丁的榜样。   大家尊重他,皆称为伯伯。   看这样的老爷子都气的捶胸口了,那屋里就开始有人哭了。   这是发自内心的心疼他们伯伯呢。   当然,杆子爷执堂里,他们哭也不敢高声哭,就低着脑袋哽咽。   这一哭,倒是哭的江鸽子有理也觉着心里讪讪的。   想起自己辛辛苦苦四年多,杀鸡杀到吐,而一切的恶果,皆因为这几个小兔崽子,他的心就稀碎那般疼。   谁又来同情他呢,没人理解的悲哀才是最悲哀的。   他哀着呢,哭都哭不出来那样的哀!   黄伯伯低头等了一会,最后见江鸽子不说话,老太太,老婆娘们哭这样惨也得不到同情。   没法子,他到底是站了起来一本正经的按照规矩来了。   他走到堂屋正中,很认真的与江鸽子行礼。   江鸽子没看他,却对生身后一伸手。   一把小茶壶立刻递到了他的手里。   恩!不错!有眼色!   江鸽子十分满意,回头点点,赞许了一下。   连赐顿时美的要飘……   对着壶嘴喝了两口水之后,江鸽子这才站起来,双手扶过去说:“这是干啥呢?您老可别这样,咱有事说事,咱坐下来先把前因后果整清楚,咱再详说,您老说是吧?”   黄伯伯挺窝囊憋屈的点点头。   江鸽子想着,一会问清楚了,他就给衙门警署通个消息,倒霉孩子不关个一天两天的,他这心里真是平衡不了的。   黄伯伯坐好,这才絮絮叨叨,用他那特有的语调,将这些天三个野孩子身上发生的事情,怎么发现的,怎么生气的,怎么质问的,怎么怀着不安的心,立刻抓了来赔礼道歉的说了一遍。   说到最后,他一脸抱歉的说:“虽时代不一样了,可规矩就是规矩,如今我们是把这三个混账都给您带来了,您该打打,该骂骂,我们绝无二话,就只求您一件事……”   说到这里,黄伯伯抬脸看看表情平静的江鸽子。   哎……到底是生来的杆子爷,瞧人家这城府,当真是端的住的。   再看身后这三位,也是一样的十八岁。   想到这里,他站起来又施礼说:“杆子爷,求您老高抬贵手,我们愿意包三年全街的尾戏份子,您老宽宏大量,就放过他们几个不懂事的吧!”   尾戏就是年尾给籍道开国帝唱的那场年戏,这个是杆子爷每年都要贴钱的。   闯祸的邓,何,林三家都真心不是有钱的户口,就是一般的小中产阶级,能做到连贴三年尾戏,已经是很重的礼了。   江鸽子心里啧了一声,正要开口说这事儿是违法的,我不计较你们了,你们去自首吧。   却不想,他身后慢慢悠悠传来一句话:   “那啥,我的那个行李,你们啥时候给我送回来啊!”   这人是谁啊?   屋子里的人一起抬头看连赐。   再看看江鸽子。   江鸽子微微挑眉,连赐便特别委屈的样儿,快步走到那几个野孩子面前。   他弯腰拉住邓长农,指着自己的脸说:“不认识我?”   邓长农艰难的睁开自己碰肿的的眯缝眼。很是认真的看了半天儿。   确实不认识。   他摇摇头。   快小十天了,连赐的身体又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化。   再者!   一个对生活绝望的人,精神状态能跟活的心满意足的人相比么?   这就像大虾米能跟小白杨。   物种都不一样了。   连赐都要气死了。   他指着自己的脸说:“不认识?怎么能这样!你们忘记了么?那天……我坐在后面的小河边上,你们从桥上下来,我是记得你的,你问我莲池自由市场怎么走,我说我是外地的不知道!记得么?你用脚踩了我的手腕,还用左手打了我的右脸五巴掌,我的项链就是你拽下去的。”   说完,他又看着断腿儿的何明川说:“你抢了我的相机还踢了我十二脚,还脱了我的衣裳裤子……”   说到这里,他语气有些颤抖,压抑着愤怒说:“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坏!为,为什么要脱我的裤衩呢?背包里明明就有新的……”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何明川满面惊恐的向后躲着。   “还有你!!”连赐指着慢慢缩向后面的林苑春说:“你最坏,扒衣服的主意就是你出的!”   黄伯伯脑袋嗡嗡的,一下子他什么都听不到了。   这下子是真的天塌了呢,谁能想到苦主在这里呢!   屋子里立时乱糟糟的,好半天,黄伯伯身体颤抖着,抱着最后的一丝丝期盼问江鸽子:“杆子爷,这位先生是?”   江鸽子心里已经要乐疯,却要做出十分为难的样子说:“您不认识他?”   这不废话吗?   黄伯伯只能艰难的摇头。   江鸽子无奈的叹息:“他就是来找我的,不然我不能这样气?按道理,都是老街坊,几条巷子来来去去,不看旁人的面儿,看老人我都不该计较!   可,我亲戚外地大老远的来寻我,这才元宝桥那边休息一下,谁能想出这事儿……这事儿闹得,您看,亏是您来了,旁人我可没这么好说话,得了,回头您让他们几个把东西送回来,这事儿就了解了吧!”   大度人人会装,他也会。   连赐闻言,灵魂都兴奋的要发疯,他跟鸽子是亲戚了?   鸽子承认他是一家人了。   他有家了!   黄伯伯却身体摇晃了一下,天崩地裂了。   恒泽当能出千贯以上的价格买下的东西,翻五倍卖出去,买回来,少说得花上十倍的钱,而且,就是花上十倍的钱,真的就能买回来么?   那几样东西……它们不平常。   自己老姐姐手边能有几个?   这三户人家那点儿穷底儿,他还不清楚么?   他在老巷子为什么有社会地位,一是他见识广,手里有真本事。再有一个的原因,还不就是因为,他有年入二三百贯的肥差,顶着民师的头衔,手里的字儿,画儿,摆到柜上还能换点钱儿的原因么!   别说这三家,这祸事临到他脑袋上,叫他去扛,他也扛不住,扛不起,谁没有一家儿女要照顾?   这老三巷,凭着谁家能拿出几千贯的现钱?更何况,那压根不是几千贯的玩意儿,他在老当铺一辈子了,他能不知道那都是啥玩意儿么?   想到这里,黄伯伯一脸白的坐在椅子上,再没吱声,他想~他管不了了。   老何太太慌张的过来拉黄伯伯哀求。   “一开呀?”   黄伯伯摆摆手,这事儿没法管了,甭天啊,地啊的了!如今,就是死了都没用处。   老太太这会子身体也不摇晃了,走路奇快无比,她窜过去,一把拉住她大孙子问:“小川儿,你认识他不?”   何明川依旧没认出连赐,他摇摇头。   何老太太立刻笑了,她扭脸十分肯定的对她弟说:“一开,小川说,说不认识,这位……这位先生呢!”   “对对,不认识。”   “可不能瞎说啊!”   屋子里七嘴八舌的,声音越来越高。   黄伯伯一脸绝望的摆手说:“姐啊,说这些没用,赔吧!”人家都认出来了,时间地点都对上了。   老太太无依无靠的左右看看着,当她看到捂着脸,脸边有泪的老兄弟,到底,她也撑不住了,眼睛一闭,她想晕过去,可想到自己最爱的大孙子,一咬牙,她又直起了腰,骗自己一般的,她对江鸽子喊了一句:“不认识呢!不认识呢!我们不认识呢,杆子爷,求您了,您老高抬贵手,我们能不认识么……” 第10章   老何太太紧紧抓着自己孙子的领子哭。   她儿媳妇何太太表情古怪,吓的眼泪鼻涕流出来了,自己也不知道,她也壮着胆子质问了一句:“这~位?先生?大哥,他大爷,我们孩子说不认识你,你说被抢了……那,那证据呢?”   连赐都气笑了,他指指自己:“我就是证据,我认识他们啊!我是受害者,证据?证据……哦,这样吧!一会我去警署衙门报案,他们会为我立案的,到时候我们都在,总不能好好的冤枉了他们去……”   证据还不好找么?你们都送到门上了。   何太太边上的邓太太脸色发白的回嘴,而她的这种回嘴,也就是老三巷的水平,我错了,我知道,我就是不认,你能咬死我?   “这位,这位先生,您……说的真有意思!你说去,我们就去?你说谁就是谁么?我们怎么知道那些东西是你的……我们不去!不去!!”   她最后都开始撕心裂肺的嚎叫了。   “不去啊!!”   这就是垂死挣扎了。   讲不清道理,就只能不要脸了。   这一群人立刻又七嘴八舌起来。   反正就是不承认。   江鸽子看着不像话,就把小茶壶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放。   那边立马又安静了下来。   江鸽子看安静了,这才问连赐:“到底丢了什么东西呀?”   这个他还真不知道,也从没问过。   连赐看看黄伯伯,他什么脑筋,一看这老头就知道有鬼。   黄伯伯却不想说,他不能漏了当铺的底子,端着人家的碗呢。   连赐挠挠头,还笑了一声,他语言透着一股子不懂世情的天真劲儿,挺没所谓,并轻快的说:“嗨,也没什么,别的不重要,钱什么的,你们花了也就花了,可有几样肯定是一定要找回来的,有一个鱼龙佩,这东西……是我的身份证明,虽然能补办,可这东西是……”   他想起什么,语气便有些低落说:“那玉佩是我的凭条,就是给你们,你们拿着也没有用处的,可我是要拿着去宗室内务局财务上,取我的月钱的。”   一屋子人脸色当下集体发白,吸了一口前年的凉气儿。   还有人上牙开始打下牙,咔哒,咔哒咔的。   屋内内鸦雀无声,甚至隔壁听八卦的四太太心里一惊,手上一使劲儿,竟把家里的门帘揪下来而不自知。   连赐努力回忆自己的财产,并絮絮叨叨的罗嗦:“……还有那部相机,那是我存了两年的钱,花了四千八百多贯买的飞跃二十一,那相机钢号162,全世界现在也就两百台,还有我的阁莱手表,那是我成年那时候,齐国宗室局送的,还有那支锵纳尔钢笔,是我大堂哥所赐,对了……我的礼簪子能还我么?那个是皇室给我的成年礼,以后我总是要祭祀的,不带礼簪太失礼了……”   这都跟皇室搭上关系了?   到底有人撑不下去,人,直接坐在了地上,也都不闹了,就瞪着眼睛,灵魂麻木的听着。   连赐语气轻松琐碎:“我鱼龙佩你们拿去做什么呢?又不是好玉,成色很一般的……而且,你们拿着那个也没有用处对吧,那簪子上面有我的字呢,那簪子那么细,抹去我的字儿,指定就折了……   至于其它的衣物,大概有五十贯现金,这些我不要了,好歹鸽子在这里呢,我也要给他面子不是?对了,我户籍卡!这个必须还我,我要入鸽子家的户籍的,没户籍卡很糟糕的,我还得去中州国补办,还得验血什么的,很麻烦的……”   也不知道他回去,家里给不给他作证,还承不承认他。   江鸽子端起茶壶,也没等人家贵族老爷服务,他自己为自己服务。   怪吓人的,吓的他都渴了。   前生他电视里常见英国那个女王,那个皇室。   说白了,那也就是靠着家族余荫,带着全家刷娱乐圈的老太太。   她家老百姓就恨不得指着她鼻子大骂,瞧瞧你这家子,见天浪费纳税人的金钱等等之类……   换了九州这边的羿瑾女王你骂骂试试,谁敢?   一脚给你飞到自由巷,叫你全家无国籍,一辈子就是个漂流劣民。   一口温茶下去,江鸽子想起才将来这边的时候,也捎带的读了半本民法。   盖尔九州的皇族大概是在1768年还政于民的。   而这支皇族还政,还并非如同地球那般,因帝国式微而被迫还政。   人家是主动还政的。   九州皇室聪明的意识到,大时代到了,他们需要发出同一种声音,并九国,共同联合打造一个对外的国家同盟了。   其实说是还政,再数数中州国联合上议院的席位就知道了,那里有二百二十八席,民权代表占有数量其实并不多。   因此,九州贵族如今依旧掌握着九州的话语权,人家只是不对外公开发声罢了。   当初还政,为了保护自身的利益,贵族在民法中修订了一系列以来保护,安抚,该阶层权益的办法。   这就是《贵族保护法》。   在《贵族保护法》总则当中有个连坐罪的变体是这样规定的:   犯罪人服刑期间,犯罪人直系亲属,处税金十倍刑……   大概的意思就是,如何明川等三人,如因其团伙抢劫,伤害贵族罪行成立,假如判决二十年徒刑,那么在他们服刑期间,他们的直系血亲内的父母,兄弟姐妹收入当中的税金,就要按照十倍缴纳至何明川他们服刑完毕止。   而这些法律,在地球人江鸽子眼里是相当可笑的,他觉着九州法律充满漏洞,就是因为《贵族保护法》而无法实现的公平,而不能称为法。   鄙夷归鄙夷,一种制度的形成,都需要从本源上去分析形成原因,当初九州贵族还政,是让权而非势弱。   再换个角度,当初人家就是不还,就各自为政了,你又能如何呢?   那不过就是人家预料到了,时代总会进步,整个的九州发展被贵族这个不断增大的蠕虫在吞噬。   最后皇室拿起刀,血淋淋的砍了自己,却彻底祛除了毒瘤,九州才有了飞速发展至现在的两甲子岁月。   因此,地球人江鸽子认为,此地法律不公道公平,却可理解。   它不过是时代进程当中的一抹浪花而已,总有一天巨浪总归会平息的。   江鸽子想到了,这些本土人没想到么?   所以他们吓傻了,都蒙了!   好半天儿,老何太太颤巍巍的推了一下自己孙子,嘴唇颤抖的问他:“川儿,东西呢?”   何明川小脸发白,茫然的摇头。   没出过老三巷的小家伙,平时扎着堆儿欺负人,四处撩猫逗狗可以,如今闯祸闯的没了边儿,他们才发现,自己就是个小蚂蚁,随便谁一抿,都能让你粉身碎骨。   你粉身碎骨不要紧,问题是你全家都要粉身碎骨了。   以前因他舅爷爷是黄伯伯,老街坊都给面子,也不计较。   这孩子就觉着自己十分了不得。   他家里惯着他,奶奶,舅爷爷常贴补他两零花,他兜里有钱,小伙伴自然多。   被簇拥着成群的出去,成群的进来,这孩子就以为自己是老三巷的老大了。   都觉着,谁家孩子不是这样,孬几日,到了年纪,自然而然就长大了。   都觉着,长大了就好了,他们总有一天会好。   可是,如今不能好了呢!   怎么办?   全家都要被带累死了。   老太太看孙子不说话,就回身抓住邓家的孙子问:“阿农,这位先生的东西呢?”   老太太一辈子都没使过这么大的劲儿,邓长农手上有伤却也不知道疼,他白着脸喃喃的说:“卖……卖了!”   “卖了……卖哪儿去了?”   “卖舅爷爷恒泽当了……”   黄伯伯家一直没吭气的儿子黄楚旭忽然在后面没好气的来了一句:“什么叫舅爷爷的恒泽当?谁是你舅爷爷,我们一家都是端人饭碗的,什么时候恒泽当成了我家的……”   他话音还没落呢,邓长农他爹蹦了起来,对着儿子后心就是一脚:“老子今天就打死你个孽畜,反正家破了,就!谁也不要活了!!”   他这样一说,三家这才想起来,闯祸的这三根灾苗子,这是捅破天儿了。   又气又急之下,就一起上去,对着他们一顿殴打,下了死手的那种打。   这下子,这是父爱也没了,母爱也没了,什么爱都没了,就恨不得没有生这个孽畜出来。   泉大一家兄弟八个,老南街的祖传七八代的混子,人家聪不聪明?遇到过不去的坎儿,人家照样往后退。   这三个兔崽子眼睛是瞎窟窿么?怎么什么人都敢抢?你不看穿衣打扮么?   事实上,连赐那天打扮的还不算富贵,只是他胸口的相机看上去,有些贵罢了。   看着闹成一团的人不像话,江鸽子拍拍桌子说了句:“成了!要打回家去打!甭跟我这里闹腾。”   这群人瞬间冻住,他们眼巴巴的看着杆子爷。   没错,杆子爷是爹,是娘,是天王老爷都可以,只要您能救救我们。   江鸽子的眼睛默默的看向屋子边缘。   在那边,不知道是谁家七八岁的孩儿,正怯怯的抓着长辈的裤子,露着半个脑袋,两眼黑漆漆的看着他。   江鸽子不表态,屋里人又一起往黄伯伯那边看。   黄伯伯也是嘴唇哆嗦,又急又恨的看着自己外甥孙子问:“钱儿呢?那是一千五百贯!”   “多少!?”   有人惊叫起来!   黄伯伯嘴唇哆嗦:“一千,五百贯……前柜给的现钞,不留底,不赎当,卖断!!”   那不是一个两个,那是一千五百贯!!   自己大外甥,何明川他爹在艺术画廊做应门子,给人开门撑伞,一个月才拿三贯钱。   何明川看着他舅爷爷,嘴角都被他妈揪裂了,他喃喃的张嘴,满口血的说:“给……”   林家那个林苑春在后面忽挣扎的大喊了一句:“何明川!你闭嘴!你发过毒誓,说出去天打五雷轰,说了肠穿肚烂……”   何明川双目赤红,流着眼泪猛的看向他,撕心裂肺的喊着:“肠穿肚烂吧!!死就死了吧!!我死了没关系呀!我爹妈!!我弟弟妹妹总要活着吧。”   可是,他不能死啊。   《贵族保护法》里,没有身死债消这一条。   你死了,你父母兄弟姐妹照样给你背债,而且还是无期徒刑。   这就是连坐罪的残忍。   死也是反抗。   林苑春他爹上去就踢了儿子一脚,这一脚许是想把他踢回母胎里的,林苑春摔倒在地,半天没喘过气儿……   何明川看看低着头不说话的邓长农,一副豁出去的样子说到:“飞艇站开长途车的老眼儿拿了两百贯抽水,剩下一千三百贯给了晓……晓静姐了!!”   他说完这话,屋子里都惊呆了。   何明川他妈眨巴下眼睛,有些难以置信的问:“晓静?哪个晓静?孟家……的?”   何明川点点头,不说话了。   屋子里安静的像没人儿一样。   好半天儿,何太太才又急又恨的扑上去开始打自己儿子大耳光:“你妈的!!我叫你撒谎!!我叫你胡说八道!老孟家的晓静才多大,她能拿你们一千三百贯?那是一千三百贯!!说实话!!!实话!!!!”   她一下一下的抽打着,就如母兽一般,手臂举的老高,每一下都毫无余力,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打自己曾最心疼,最担忧的儿子。   她不止这一个儿子,她还有四个其它的,一样爱着的孩子。   她声嘶力竭的吼着,已经什么都不顾了。   吼完,她又上手掐着儿子的脖子说:“我先掐死你!!!掐死你,我也跟你走!!~儿呀,你别恨妈,别恨我~我掐死你,你,你别害怕,妈马上跟你一起走,哈!别怕……!”   大家七手八脚的上去拦着,四太太被吓的不轻,握着门帘,就傻乎乎的站在那儿看。   “婶子!婶子……”邓长农拖着骨裂的胳膊爬到何明川背后,抱着何太太的胳膊哭求:“婶子!婶,婶子……真的给晓静了,真的给她了,小川儿说的是实话,实话!没骗你……真的,真的……”   一千三百贯是一笔足够大的钱,这笔钱也许对某个阶层来说,就是家常的零碎,应酬一夜的体面钱儿。   可是,对于老百姓来说,那就是一生心血,一世的积累。   邓长农这样解释着,可还是没人能够相信,一千三百贯就这样被送了人了?   连赐被推到一边,在他总和的人生经验里,也没有见过这样的阵势。   这巴掌,可比他爷打他疼多了。   在坐的,有一个算一个,除了连赐见过这样的,几千贯,几万贯,上百万贯的花钱方式。   底层的小居民,牛奶涨一文钱,那都是要心疼半天儿的。   大家就是不相信,拒绝相信,也没法相信。   那是一千三百贯。   江鸽子看着那一个一个的大巴掌,嘴角一直抽抽。   实在没办法了,他又提高嗓子喊了句:“先别打!”   那边还是折腾。   最后,他拍了一下桌子大声说:“别闹!!再闹都滚蛋!!”   屋内立时安静下来。   看他们一下安静了,江鸽子这才又扭头的对四太太说:“嫂子,你去把门关了,在门口守着,我们这边问问原由……你出去……就说孩子淘气儿,其它的什么也别说。”   四太太点点头,小跑着出去几步,又折返回来,把门帘子急匆匆丢回里间,再往外跑。   她跑的太急,一脑袋撞了门柱,脑袋当时磕青了都不自知。   没多久,屋外传来了四太太撑着笑意,假装没事儿的声音:“散了!散了……没啥好看的!老街坊,就是孩子淘气儿,打架闹矛盾,咱杆子爷儿里屋给调停呢……”   骗谁呢,这门板又不隔声,如今谁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么!   可那外面……却奇迹一般的,都迅速散了。后来就连左右的铺面,都相当自觉的上了板子,关了门子。   这屋子里,总算有了个说事儿的安静条件。   这人间百态,丑恶的,可怜的,狰狞的,无辜的,愤恨的……   江鸽子无奈的摇头,他开口想表达一下什么,却又没什么可说的,他就只觉着,活人可真矛盾,怎么就这么艰难呢?   那屋角小孩儿的眼睛,依旧黑漆漆的盯着他看着……   正在这时,这家里的大门板,被人咣当一声撑开,有人个顺势就滚了进来。   来人四十多岁,带着考究的圆片儿眼镜儿,他身材微胖,穿着的精致的老长衫,却滚着一身泥。   黄伯伯看到这人,便解脱一般的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万念俱灰般的他就坐在哪儿,啥也不想说,啥也不想做了。   甚至,他觉着自己都没个可以恨的人了,就只能怨自己命不好。   来人这张脸,原本早就被练的圆圆满满,和气生财。   可如今,他脸却是狰狞的,他爬了起来,先是死死盯着黄伯伯看了一会儿,接着他又看看江鸽子。   江鸽子与这人认识,却没有交谈过。   以往,这人是看不上江鸽子这类人的,每次见面了,人家不是假装整理鞋子,要么就扭头看向一边儿。   他是刘升钊,恒泽当的少东家。   一个自认为聪明,镀过洋金,还算识时务的半傻子。   他往日以势力金钱交人,而今也算有了报应。   刘升钊人站了起来,长衫的泥巴也顾不得整理的就走到江鸽子面前深深的鞠了一躬,而后,他又走到连赐面前,看看他,接着扑通一声,他也跪了。   “贵人,您东西我打发人给您寻去了……”   这位是贵人,可他货出店铺,买家那边却也是贵人啊。   他该得罪谁好呢?   连赐愣了一下,点点头说:“哦!恩?”   刘升钊苦笑,膝行一步上前又说:“我眼睛是瞎的,回头我抠下来给您泡酒喝……”   连赐向后躲了一下,心里仔细想想那情景,真心是被恶心到了。   他努力拉开距离,准备往江鸽子那边走。   谁能想到呢,以往目中无人的这位,却一把抱住连赐的大腿哭求起来。   “贵人,救命啊,贵人……我瞎了不要紧,我恒泽当四百年祖宗的心血,铺里铺外,老少爷们一百三十多口子家中劳力,要吃饭,要养家,您老高抬贵手,成么……”   说完,他眼巴巴抬起头,双目赤红的看着连赐,又哀求一句:“成么?”   连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求救一般的看向江鸽子,问:“成么?”   一屋子人又刷的一下扭头看江鸽子。   江鸽子顿时感觉压力有些大。   成?成你妈的大西瓜!   您瞧,有的人天生卑鄙,他还不遮掩。   他如今来了,就明明白白的把事情摆在你的面前。   没错,赃物就是我恒泽当收了,我也卖了!   我有罪!我承认!   可我这里养着一百三十多口子劳力,都是养家糊口的顶梁柱!我恒泽当倒了,我没关系,大不了船翻了,大家就一起死!   这一百三十多口子雇工,有鉴定的,有收脏的,卖赃的!   到时候大家一起被弄了进去,光蛋露腚,挨个儿交代清楚,甭管是开门的,入库的,甚至是送货的,有一个算一个,谁也甭觉着自己冤枉。   到时候,一起死球的了,杆子爷,这十里老街是您的,街坊也是您的,您老看着办!   有一个算一个,我顶了这大罪,这小的,谁也甭想跑,咱们就都挨个跳进这黑池子,大家一起交这十倍税率,受这人间的煎熬去吧!!   谁叫……我们都一起倒了霉呢!   杆子爷?   一起死的可都是你的老街坊,这个事儿,你是扛,还是不扛?   这人真坏!   你还拿他没办法。   江鸽子安安静静的坐在哪儿,好半天,他一伸手从一边的几台抽屉里,取出一包香烟打开封儿,又寻了火柴点上。   这是他第一次对着人吸烟。   他以前也就想家的时候,也会抽几口的。   他想,我是谁呢?怎么在这里呢?   谁又规定我要来这里,就必须面对这人间的卑鄙,丑恶,龌龊?   凭什么啊?   是呀,凭什么啊?   他看看黄伯伯,又看看下面这些人,最后再看看这张恶心的脸。   半支烟下去,他终于说:“你先去追回东西,然后……滚蛋!”   带着你的卑鄙无耻,滚出老三巷!   刘升钊肩膀一下软了下来,他当下跪下,给江鸽子使劲磕了几个响头,脑门上满是血的又站起来,又给连赐磕了三个响的。   搬家就搬家,不在老三巷还有别的地方,好歹家里的铺子算是保住了。   看着刘升钊跑了出去,江鸽子这才回头对连赐说:“我做主,你没意见吧?”   连赐笑着摇摇头,其实,他心里是不会怪罪的,他甚至是感激的。   假如没有当初那场没有尊严的打劫,他也是走投无路的。   那时候他心眼小,不懂得放过自己,更不懂人间疾苦,就只觉着众目睽睽之下,挨了巴掌就得去死。   现在再想想,这三条老巷子,满大街的壮丁爷们,为了孩子的前程,家里的日子,又有谁的脊梁就是直的?   这人,没看到不如自己的,就总觉着自己最悲哀。   他现在不悲哀了。   他真心诚意的感谢。   如果不是这三个人,他现今尸体怕是也已经凉了。   天地那么大,没这场打劫,就没有连赐的重生,也没有江鸽子这片屋檐容他,暖他。   他如今是与全世界都和解了的,鸽子怎么说,他就怎么听着,没关系的。   连赐眨巴下眼睛笑笑,他走到江鸽子面前拿起桌子上的茶壶,转身就去了后厨。   见连赐走了,江鸽子这才抿了烟头,对跪在下面的何明川他们说:“咱,万根儿线头,先,就先说那个……哦,晓静的事儿吧……”   就先从这儿,开始吧。 第11章   邓长农坐在地上,绝望的开始回忆这场梦。   这世上总有先天的会讲故事的人,邓长农大概许就属于这类的。   他的故事讲的十分美好,有关理想,热情并与爱齐飞。   有关于三个少年人与那个叫晓静姑娘的事情,还是要从常青山石窟说起。   大前年常青山石窟被人发现,那之后,周围的经济便开始快速运动起来。   老三巷受常青山恩惠,虽离的略远,却也挂了个尾巴。到底是商家后裔,脑袋转的十分机巧,不知道从谁家开始的,转眼这满大街的门面房外面,就着老式的两米半长屋檐,用半截砖头砌墙,就修出了一条街的违章建筑。   这一月能赚个半贯钱的违章出租屋,齐齐整整的铺满了三条大街。   很快的,南来北往的小买卖人就入驻老街,做起了新的买卖。   头年的时候,牛角街来了孟氏夫妇租下了大杂院对面的违章建筑,开了摊子卖烧饼羊汤。   这家人说原本是在中州那边做买卖的,因祖上就是常辉郡的,现在也是落叶归根。   孟氏夫妇憨厚老实,是对允许人粘小便宜的实在人,秉着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儿的街巷风气。   孟氏夫妇与对面大杂院的关系,便格外亲厚起来。   孟家的烧饼羊汤十分好吃,除却这,他家还有一朵长相出众,含苞待放的鲜花儿,这花儿就是孟晓静,而街边的少年们,都喊她晓静姐。   孟晓静姑娘年二十一,何明川他们十六岁。   人家姑娘是大城市中州来的,虽家境虽然普通,却有着实超越老三巷的世界见识,人待人热情,嘴甜心巧,气质更是大方爽朗。   便着实引人稀罕。   没过多久,这一街少年就有了初恋。   还是这一年,远在东大陆腹地的中州国出了一个特别火的摇滚三男一女的组合,叫做天音乐队。   流行么,也没什么道理可言的。   直至现在,这支乐队的崇拜者,也是遍及整个东大陆的。   甚至对门老段家考学的段翁连,他也经常在学不下去的时候,会趴在家里二楼的窗台上,一脸痛苦狰狞的喊唱:“那是谁的天空,谁的理想,人生的前路上有一堵墙……”   天音乐队作品旋律挺美,歌词大多是对青春的理解,加之又结合了外洋的新鲜东西,不火都难。   以前江鸽子不知道,也不太注意这些。现在他终于知道了,这个就是天音乐队啊!   还,挺好听的!   瞧,这就是流行的魅力了。   真红!都唱到老三巷了。   那孟姑娘学过音乐,玩的一手好乐器,遇到节假日,这姑娘也有意思,她抱着自己的键盘琴,就去巷子口莲池广场去表演,赚几个零花钱。   甭看孟氏夫妇卖烧饼羊汤,人家对独女的培养,那还真是不惜余力,基本什么乐器都给这姑娘买全了。   据说,原来还给她请过私人的音乐教师。   不然,孟家也不可能这么贫寒。   孟姑娘会所有天音乐队的歌曲,唱的也很好,弹的也很好,脾气也很好,又漂亮,很快的,这姑娘又成了一条街少年的精神领袖。   每次这姑娘出门,就跟女王出行一般,身边前前后后,围满了崇拜她,暗恋她的小家伙。   而何明川他们三个,是这姑娘最铁的粉丝,他们为了服务于孟姑娘,还给自己起了个粉丝团的名儿叫“静翎卫”!   而为什么这三个孩子会如此崇拜孟姑娘,这却也是有一些老根由的。   何明川的奶奶原本是唱常辉大韵的,他爷爷是老三巷的老琴师。   说是琴师吧,也不是什么高大的琴师,以前他给戏班弹琴,后来靠着红白喜事糊口,老人生前什么老乐器都会两手,是十分出名的好乐师。   那不是何明川学习不太好,他奶奶就说,不然你就走你爷爷的道儿吧,学点传统吃饭的本事。   人老何太太也不是胡说的,她一堆孙儿男女,乐感最好的,就是何明川。   就这样,不学好的何明川被家里逼着学一些老乐器。   后来,又有不学好的邓长农,还有林苑春也都是这个原因,上学无望,家里就给他找个吃饭的本事,都送到何家跟何明川他爸学些传统的技艺本事。   这老玩意儿学多了,年轻人自然是逆反的。   他们讨厌那些老东西,烦躁老玩意儿,觉着父辈跟他们有理解上的鸿沟。   于是,就开始没边儿的反抗。   孩子的反抗,也就是那几招,你说前我说后,你说左我说右,你不喜欢的必然是我喜欢的,你欣赏的那都是什么?那必然是土狗子染银毛儿,你冒充什么上等血统?   来来去去的人生道路上,做子女的,总有跟父母做仇人那几年。   所以当带着大城市新音乐风的孟姑娘,她带着理解之歌,反抗的旋律在老巷子门口一声呐喊。   这小年轻人,顿时就觉着,咋就这么对胃口呢?   这就是我心里想的,要说的呀!   所以他们才无比崇拜,就觉着别人的音乐实在是好的不得了的。   每一句,都唱到他们心里去了。   理解万岁。   孟姑娘对自己的粉丝不错,常带着他们到处去表演,几个孩子为了跟上这姑娘的节奏,那是书也不念了,手艺也不学了。   成天就一个想法,赚钱!   赚了钱,就去给晓静送花篮,包场子……   孟姑娘深深的热爱音乐,还有个伟大的志向,那就是成为一个举世闻名的大明星。   就像天音乐队那样。   她甚至还想跟自己的小伙伴也组成一个乐队,名字她也想好了,就叫“自由自在”。   所以说,说到底,就嫌弃被人管束着,想自由自在呗。   可是,成为一个明星何其艰难呀,如今东大陆百分之五十的明星,那都是专业的科班出身,像是国立高等艺术体系院校毕业,私立高等体系院校毕业这样的。   还有一派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何明川他们三个,他们是有传承的民乐体系出身。   盖尔是个十分讲究出身体系的世界。   因此孟姑娘便时常痛苦,每次喝醉了,她就泪流满面的对着古城墙大喊着:“一分!一分!一分!!”   静翎卫闻言,自然心如刀割。   晓静姑娘说,那一年招考,她高烧就差一分就进去了。   可她终究是没进去了的。   怎么办,还有第二条路。   存钱,存钱雇佣专业的经纪人,自费包装自己成为大明星。   这姑娘为了理想,每天苦练乐技,为了存钱,她不断的刻薄自己,有时候,一夜她要走上七八家场子,赚个几百钱儿,却舍不得给自己添置一件新衣裳。   晓静姐没钱儿买衣裳?   静翎卫给他们静姐买衣裳!   看到这么努力的晓静姐,何明川他们看在眼里,疼在心上,然而他们也毫无办法……   要知道,中州那边最专业的经纪人公司,入门保证金都在千贯以上,这还是最低档次。   这眼瞅着孟晓静成天的一分,一分的哭泣,见天吃不好,睡不好的几百钱儿,几百钱的努力。   三位少年很心疼啊。   这疼来疼去的,那天意外的就遇到了一个倒霉蛋,连赐!   何明川他们打劫了连赐,抢了相当大的一笔财富。   在连赐的行李里,现金就有五十多贯。   哎呀,多么好!   这群傻子,就连畏惧的心思都没有的就开始欣喜若狂。   晓静姐的理想终于可以实现了。   其实,动物大多数都一样,幼生期的小崽儿大多无所畏惧,才会视金钱如粪土。   因为压根不懂钱这玩意儿到底代表什么。   接下来的事情,大家就知道了。   抢了人家东西,扒了人家衣裳,转身又去飞艇站,找了新来常辉郡的老眼,一起窜了词儿,带着老眼去当铺,拿钱,回头儿,钱就都虔诚的奉给了他们的晓静姐……的理想。   然后呢……然后晓静姐泪流满面,亲吻了每一位少年,她发誓,一定不会辜负他们,她一定会成为万众瞩目的大明星……   可是,她也害怕啊,怕少年们来钱的道道不清白,怕他们的家里知道了不允许……   她留着眼泪死也不接受,就是不接受,怎么也不接受!   就这样,三个傻瓜一起发了毒誓,说,就是死也不会说出去,那笔钱是给了晓静姐的。   就这样,他们的又得到了更加热烈的报答,晓静姐跟他……那个了……对,没错儿,就是那个了……   并且一夜切成了三段儿,上半夜邓长农,中夜何明川,下半夜林苑春!   当邓长农说起那个了,一直不说话很抗拒的林苑春忽然疯了一般的又扑过来,他也是一副要掐死人的样子,卡着邓长农的脖子嘶喊:“你瞎说!放屁!!晓静姐只对我好,她是我的……我的……”   他永远忘不了那天夜里,小公园草坪上的那股子滚烫,几乎要把他的灵魂都要燃烧的化为飞灰。   当第二天的晨曦照在小公园的角落,金色的阳光洒在他跟晓静姐的身上,就像涂满了一身幸福的金粉一般。   他安静的看着沉睡当中的晓静姐,姐姐的睡颜是那么美,那么可爱,睫毛是那么长……   他想,他是爱的,深深的爱着。   如果要让他拿出一个证据。   这少年想,他是愿意为晓静姐去死的,晓静姐就是他的!   邓长农这个王八蛋胡说八道什么呢?   这是污蔑他女神,他必须掐死他!   站在一边儿的大人都无奈了,这!还不明白么,那位是跟他们三个都那个了……   邓长农她妈蹦了起来,一脸憋屈,铁青着脸的说:“妈的,千人艹,万人骑的……我找她去,一千三百贯,我一辈子都赚不到这么些钱,她XX是金子做的,敢要一千三百贯……”   说完她跌跌撞撞的跑了,没多久,江鸽子家的堂屋,也都瞬间空了……   这可算是安静下来了。   江鸽子看看连赐,连赐很无奈的摊摊手。   春雷一声惊起,这是一个并不令人愉快的雨季。   十八岁的何明川,邓长农,林苑春一脸雨水的傻站着。   牛角街口的孟家铺子已经人去楼空。   家里的奶奶,妈妈,甚至高山一样的父亲,都泪流满面的站在这间不大的空屋子面前。   亲人们集体哭了。   有人冲过来,高高的扬起巴掌,对着自己的脸,左右开弓的打着。   嘴角的鲜血流出,可是怎么就不疼呢?   总有人生最悲哀的记忆在你脑海里,还要配上一场大雨,请老天爷搭配着跟你一起哭。   除了哭,他们还滚了一身泥。   老何太太一把年纪的在地上跪着打滚哭,然后何太太,邓太太,都在从肚子里扯着全部的力气在嚎啕。   怎么办啊!   谁来给她们一条活路呢?   连赐打着一把油伞站在街边看着。   身边里三层,外三层的都是人,甚至街口的老槐树上都爬着人在看热闹。   连赐的生活里,从来都没有爱,钱却从来没有缺过,他也不知道金钱到底代表了什么。   当然,他现在知道了,金钱这玩意儿,真是能毁天灭地呢。   这一张张充满痛苦的面孔,绝望而深刻的脸颊上的那些表情,他想他是永生难忘的。   要赚钱,赚很多很多的钱给鸽子防身。   他跟鸽子以后绝对不能受这样无依无靠的煎熬。   甚至,就因为那些过于激烈的情感,他忽然跟所有的不幸妥协了。   是!人是生来的贱骨头。   看到这样彻底的痛苦,连赐发现自己的痛苦竟然是那样的毫无道理,它们轻若羽毛,都算不得重量。   因为有人比自己更倒霉。   连赐忽然跟自己以前的不幸和解了。   可是,接下来的几天,何明川三人的命运走向,却令连赐又深深的发自灵魂的嫉妒了。   孟家人跑了,那三家人并没有像他的父母兄弟长辈儿一般的放弃他。   人家全家分成了三部分,一部分人倾家荡产的为儿子筹钱。   说是筹钱,也就是三户人家倾家荡产集合了两百多贯现钱,外加大杂院的房契都送到了江鸽子家。   还有一部分人拿着不多的路费,寻了线索出去寻找孟家人。   还有一部分人,却强压哀伤,去努力安慰那三个闯了祸事的孩子。   是的,直到这个时候,他们都没有放弃自己的孩子。   连赐觉着,十八岁了,不小了呢!   可是那些人在老街人眼里,这些人,那就是不懂事儿的野孩子。   野孩子死不足惜,他们的长辈儿,兄弟姐妹总是没错儿的吧?   八辈子的老交情了,也不能看着这三家直系的这些人都堕入深渊吧?   连赐住在江鸽子这里,他谁也不认识,却每天要接待最起码十波以上的访客。   老街坊每天趁着天黑悄悄来家里,没钱的就说些好话,请他不要告官,并说,您告官也是没有意义的,这人关进去了,他全家的十倍税也是缴纳给国家的。   就还不如叫他们外面呆着,受罪煎熬着还您钱儿呢。   求情的是这样说的。   那有钱儿的,就按照自己的能力,悄悄半夜来家坐坐,有给几百钱的,也有给五六贯的补偿一下他这个苦主。   甚至,绝想不到的人也来了家里。   那位四处讨便宜的钱太太。   人还是入黑来的,悄悄的放了五贯钱儿的现金,并请求他们谁也不要告诉。   钱太太的这种做好事不外传的心思令江鸽子啼笑皆非,人不是做好事不留名,人家就是怕旁人知道了她富裕,以后不给她讨便宜了。   钱放下,钱太太是一脸怜悯的看着连赐,并大骂何邓林三家家教不好,连累了自己受了大损失。   她想想这一千五百贯的数字,就恨的压根儿痒痒,她心都碎了!人都魔障了!   反复唠叨了好几个时辰,到了入后半夜钱太太才不情不愿的离开家。   临走,她拉住连赐的手,满面巴结着说:“贵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那王八蛋死不足惜,可他们家老太太,老先生行善积德,那就不是一户丧良心人家!您老长命百岁,多福多寿,就……给他们一条活路,成么?”   总而言之,大家都一个意思,您老万万不要通公,实在是那三家世代老人良善,孩童无辜,无论如何给一个机会,叫那缺德的,就在人间给您做牛做马还债,还不成么?   是的,即便是你不争气,你没出息,你给家里带来了巨大的灾难。   可因为你是老三巷的孩子,我们就愿意挽救你,在你人生最绝望的时候,老少爷们就能拉你一把是一把。   连赐在嫉妒,江鸽子何尝没有一点点微酸的想法。   这两位,可都是没人管的倒霉蛋儿。   一条街的忙来忙去给人弥缝补窟窿,可闯祸的何明川他们却确实走到了人生绝路。   他们算是真的意识到了,祸闯的太大,这活人意义也不打,除却死亡他们真的没有第二条道路可走。   于是就在第一天夜里,林苑春便找了一块玻璃,使劲割了自己的喉咙,他割脖子割的十分决然,血喷了半面墙。   最后,还是邓长农怯懦,他拿着半块玻璃,割不下去……他就喊了一声:   “救命!啊!!”   林苑春被着急忙慌的送到医院,抢救了一晚上,这人是救回来了,可医生说,他声带严重受损,怕是这辈子都不能正常发音了。   再然后……然后……   大家就一起想想,这世间的道路,是不是真的就走绝了! 第12章   “这没完没了的雨!!”   四太太脱去雨靴,抱怨了一句。   她拿起葫芦瓢,从家门口的朱漆老木桶盛了水,把脚丫子洗干净之后,才打着赤足,进了江鸽子家的堂屋。   雨水下了整整五天,出去找孟家的三批人,都陆续回来了,今儿这是最后一批。   “怎么样,人找到了么?”   四太太进了屋子,一边放下手里的手提三层黑色六角漆器饭盒,一边关心的打听。   简陋的食盒被打开,一层豆包,一层糖包,还有一小盆绊了香油的小咸菜。   黄伯伯接过四太太送过来的糖包子,先是点头道谢,又神色无奈的摇摇头。   热乎乎的包子放在嘴边,因心烦意乱,他就吃不下去,又原样放了回去说:   “白费功夫,哎……阿旭倒是见到人家父母了,好的坏的,嘴巴都说干了……”   老头儿无奈的摇摇头。   没用的,人家就是不承认。   甚至人家都不畏惧这边儿报警通公,为什么?因为一旦报警,受损的是何明川他们三个,是大杂院满院子血亲。   卑鄙的人总是无所畏惧的。   孟家被人指点过了,压根不怕这边翻脸。   人家就是一口咬定,没有这回事儿!   甚至,他们不介意喊来新的邻居一起评理,你家儿子是有病么   好好的给我加一千三百贯?   这话说出去,还真没人相信的。   人家还说,他们姑娘是何等人?也能看上乡下的毛头小子?人家是读中州那边私立艺术短高教育的高材生,以后那是要做人上人的……   甚至飞艇站的老眼也找不到了。   没人知道那位真实的姓名叫啥,自然也就无从找起。   有人有良心,自然有人没有心的。   没有心的,却也未必就认为自己做错了。   江鸽子家自打开门成了执事堂,这前堂就有了点公共社区的意思。   每天里街坊人来人往,说什么的都有,总而言之事情了结之前,大家都习惯在这边商议了。   他们出各种主意,都觉着自己是有道理的,可偏偏有道理的人遇到了孟家那样的小人,他们的道理也就讲不清楚了。   有人无奈的放下碗,大声骂了一句:“吃狗屎长大的!!那就是一家坏人!”   多么简单的道理,对我有利的皆为好人,对我有害处的皆为坏人。   这就是老三巷子朴实的世界观。   连赐坐在堂屋屏风后的木头楼梯上,盘着腿儿听热闹,他膝盖上还放了一本民法。   他听到街坊们义愤填膺说的那些话了,听完也就是笑笑。   这些意见过于简单而天真。   坏人?   他们没见过更加坏的,也没见过更加龌龊的,才会这样评价世界。   常辉郡,常德郡,常安郡,为什么是东大陆最贫穷的郡州。   九州李氏为什么能够容忍外姓王八百多年,又为什么几十年前又忽然不忍了。   难道外姓王跟李氏关系不好么?   那些从庶民身上剥削来的利益,最后流进了谁的口袋?   外姓王这股政治力量的倒闭,那是因为他拒绝九州在沿海的军事布局,既然不听话,那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这就是根本原因。   至于八百年来,有关于庶民的各种凄惨命运,他们也从都不重要。   连赐轻轻摸着膝盖上的书籍,这书是很厚的一本,在书里对抢劫罪的解释以及量刑那是一清二楚。   并且鸽子对他说了,他想报警就报警,想追究就追究,他也是没意见的。   是呀,鸽子没意见,连赐自己却舍不得了。   人情,世情,法理情,这是个很复杂的事儿。   他心中有个计划,总是要离开几年的。   私心讲,他不愿意把鸽子放到仇恨的环境里,也不愿意这些老街坊说鸽子没人情味儿。   他想,他还是妥协了吧。   四太太跟着议论了一会,一直到段四哥端着一个小食盒进门,她才停止气愤,接了食盒,回身去了江鸽子的厨房,拿了里面的碗筷,亲手给江鸽子还有连赐,另外整了两份特殊的有肉馅的包子端到楼梯上。   鸽子不喜欢旁人进自己家二楼,她就从来不上去。   连赐道了谢,接过饭食,十分坦然的吃着。   四太太却看的又是同情,又是心疼。   小贵人是多么柔顺绵软好脾气的一个人,又生的这么好看!又这么乖巧!怎么就招惹到了那几个丧门星了呢?   瞧瞧,都流落到了在楼梯口吃包子的地步了。   明儿他家里去了,他家里大人还不知道如何气恼呢。   想到这里,四太太捂着心肝回到厨房,又煲了一锅汤在火上慢慢炖着。   她想着,我总得替这不容易的孩子娘,心疼,心疼他。   可她却不知道,这孩子自出生,也就有过一年的母爱,还是顺带的。   一餐没滋没味的饭端下去,到了下午四五点的功夫,家里又来了人。   黄伯伯一见来人,老脸先是一白,接着眼睛开始酸涩。   少东家是跟自己的账房一起来的,见了黄伯伯,他先是慎重的一施礼道:“黄先生,家里老人叫我与您说,出了这样的事儿,您也不愿意!咱们不怪您,你也别往心里去,哎!您老也是身不由己,一把年纪了,还要受这个连累!”   黄伯伯扶着桌子,慢慢站起来,尽量保持着自己最后的尊严。   他默默无语的回礼,又从对方手里接过一个长盒子。   少东家见黄伯伯接了盒子,也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还好言好语的安慰说:“您老也别怪我们,这实在是,规矩就是规矩,这两样儿……家里花了四千多贯,别的,是真是没能力了,这几年买卖不好做,别人不清楚,您还不知道么?”   黄伯伯摸着老木盒,麻木的点头,嘴唇哆嗦着说:“是,总是……总是给东家添麻烦了……”   少东家笑笑:“哎……这事儿闹的……”   说完,他又冲着屋子里一施礼,转身他就走了。   他也忙,忙搬家,忙躲祸。   他恨自己倒霉,遇到了一家子灾星!   这种人,他是不会从自己身上找问题的。   黄伯伯见那人出去之后,这才身体一软,差点没跌倒。   他儿子黄楚旭忙一把扶住自己的父亲,这一扶,黄楚旭的眼泪也掉下来了。   黄伯伯双手颤抖的打开盒子,这盒子里,有一块鱼龙佩,一支礼簪子裹着绸缎放着,还有一张四千三百贯的赎条儿,另有两张解聘书。   这真是……一世心血都白费了。   黄楚旭的心里又疼,又是愤怒。   他看看自己的大姑,又看看缩在墙脚那三位,以及这一屋子迷迷糊糊的老街坊。   这人啊,愤怒到了极点他也就不愤怒了。   黄楚旭取出聘书,把盒子放到自己表弟何山手里说:“阿山,你就当心疼一下你舅舅,以后……就算了吧!   哎!就这么着吧,我爸六十多年的前程没了,养老金也没了……哎,以后有事儿,你就是找他,他还能咋办呢……就这吧!”   坐在墙脚正给发烧的孙子换毛巾的老何太太一动不动的盘腿儿坐着。   听到外甥这样说,她没回头的对儿子说:“阿山,给你表哥,舅舅磕头!!”   何山慢慢跪下,咣咣咣的磕了三个响头。   黄楚旭扶着黄伯伯就这样走了。   还要人家父子咋办?   没办法了!   何明川支着伤腿,靠着墙看着前方,眼神僵直一动不动。   邓长农斜靠在夹角,他的大腿上躺着脖子上裹着纱布,依旧在渗血的林苑春。   彼夜,连赐坐在二楼,看着桌子上的几样失而复得的东西,心中自是百感交集。   除了他的礼簪,玉佩,从河里捞出来的户籍证明之外,桌子上还有邓家,何家,林家的房契,另外还有那三户送来的两百贯,还有街坊集资的八十多贯。   他清楚他的照相机,手表,钢笔大概是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身外之物,没了就没了吧。   连赐如今为难的地方不在财务,却是面前这三人,以及这三人送来的终身雇工合同。   他要这三个白痴有何用?   连赐看看江鸽子。   江鸽子歪着嘴儿,斜靠在椅子上看房顶。   一个白痴就够他难受的了,再来三个?   他才不要呢!   屋子里静悄悄的,好半天儿何明川才抬头说:   “杆子爷,您……您行行好,我家里实在拿不出更多的来了……”   何明川两眼发涨,他说不下去了。   他是宁愿进监狱的,哪怕是死了呢。   可他不能死,奶说了,你有罪,就得活着一天天受着!   一日不还清你的罪孽,你就只能煎熬着。   这就是做人呢!   所以,他得活着,得活着赎罪呢!   想到这里,他上半身趴在地上,一番经历,人到底是长大了,口齿也伶俐了,说话也有条理了,他说:“杆子爷,贵人!我们死有余辜,罪有应得!可,我家里人无辜,我弟弟妹妹还小,求您老给我们个机会,我们知道这钱很多,我们罪过也重,可……我们好歹年轻,还有几十年可以卖的力气,我们还钱!五倍十倍,您老随便提,我们给您打条子,打法律承认的条子!”   只要不连累我们家里的无辜,怎么样儿对我们,那是没有关系的。   邓长农看看何明川,又看看林苑春,他也趴了下去说:“贵人,只要给我家里一条生路,您怎么都可以……”   最后是林苑春……   他安静的陪着趴下,起来,再趴下……   这个曾经拿玻璃割脖子的人,此刻也已经没了死意,却活的了无生趣。   室内光线并不强烈,差不多大的年纪,两个坐着,三个跪着,趴着。   江鸽子嘴角抽抽了一下。   虽然他是有着穿越经历的奇迹人,可是那也是自己的命运,自己掌握。等到让他支配别人的命运,他就有些为难了。   送这几个人进监狱,是他认同的事情,可是把未成年孩子的前程毁了,这就触及他的底线了。   歪着脑袋他想了好半天儿,这才慢慢站起来,走到这三个倒霉鬼的身边儿。   他一伸手,他把桌子上的雇工合同,还有那些房契,甚至那些钱,都一股脑的全部塞进一个牛肉干袋子里。   又将袋子掷在地上。   东西坠地的声响,将何明川他们的心实实在在的拧巴了一下。   一家子的尊严被舍在地上,心疼的灵魂都在颤悠。   他们记得家里一文,两文到处筹钱的窘迫,更能不断的记忆起,自己将钱轻易给了孟晓静的那一幕幕场景。   江鸽子看着他们讥讽着问:“这里面的东西,哪一文是你们的?”   何明川抬脸看看他,又沉默的趴在地上。   江鸽子看着顶棚,好半天儿才嘀咕了一句:“这人跟人不一样,我算是信了,从蜜罐儿里往粪池子里挣扎的傻子,我算是也见到了!呵……”   他也就只能呵一声儿了。   江鸽子扭脸看连赐:“你真不怪他们?”   连赐点头笑笑:“昨晚都跟您谈过了,不怪!”   江鸽子无奈的一伸手,捏捏自己的鼻梁,想说点什么吧,又实在没法说!   哎,这股子憋屈呦!   最后,他伸出手,挨个儿在这三人脑袋上,大大的来了三个脑崩,弹完他无奈的说:“都把手伸出来!”   伸手?   这三人脑袋一蒙,这是要像是老规矩那样,砍掉自己的手么?   那也成的!   这三人毫不犹豫的伸出了自己的手。   江鸽子歪脸看看他们,又看看身前这六条手臂,最后他笑笑,一伸手他挨个在这三人的右手的手心里,画了三个圈儿,一边画,他一边说:   “这世上,就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这一说,你们错了,就是错了!所以,我不原谅,我代表身后这位倒霉蛋,也不原谅你们!   所以,我今日判你们画地为牢!以老杆子周围十里为限,连先生身体损失,精神损失合计一万贯的罚金,一日还不完,你们就在这个圈子里给我呆着!   这袋子里的东西不是你们的,你们给家里人送回去,你们自己的罪过,你们自己赎!   我还是那个老规矩!在我的地方,你们不许偷!不许抢!不许骗!你们一切的收入都要靠着双手来赚,你们的每一文钱儿,要来的清清白白,记住了么!!”   何明川猛的仰着头看江鸽子,他明白这些话里的意思,这是给他们生路了,也是给家里面生路了。   他磕磕巴巴,泪流满而不知的猛的一头磕下去说:“记住了!记住了!”   想来,是真的记住了!   多少天了,人生处处绝路。   他们的道路绝了!   家里的路也绝了!   他们愿意的,他们愿意一生在这十里老巷做牛做马还债。   至于出不出去,那还真的不要紧的。   邓长农忽然咧着嘴大哭起来。   以后都不会说话林苑春看着屋顶,嘴巴里无声的念念有词。   江鸽子站起来,心里一副重担总算是放下了。   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下巴往上翘了一下,自在的眉毛又微微一挑。   他平静的生活是不是就可以回来了?   连赐喜滋滋的点点头:“这样最好!最好……”   何明川他们压抑着内心的不安,脚下踩着雾一般的收了家里的房契有些蒙的离开了屋子。   也不知道这三位是如何商议的,他们走了没多久之后,又分别回来,一声不吭的将自己的雇工合同放在了桌子上。   江鸽子拿着三张合同,上下看了一会之后,又有些嫌弃的又丢在了桌面上。   “这玩意儿!!法律都不承认,我这几天,算是总结出来了,可怜人的无耻,就在膝盖上,这一天天的,跪的我都腻歪透了!”   连赐轻笑抱歉着说:“不提他们,只是……我欠您的,怕是没办法还您了,我与他们不同的,我也有合同,不过我签到心里去了……。”   老实话,他也想鸽子在他的手心画个圈圈。   这是个很没安全感的家伙。   江鸽子扭脸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神里那些情绪,自然也没有逃过敏感细致的连赐。   他纳闷一件事,为什么江鸽子眼里竟然有一种逃出生天的侥幸感?   然而,他还未及深想,江鸽子却突然又在他脑门弹了一个大的脑崩,而后说:“书看了么?笔记写了么?工作方向想好了么?你这个吃白食的废物……赶紧睡吧!几点了……这破事儿闹腾的!”   说完,他转身轻快的离开了。   连赐捂着脑门久久不语。   何明川他们拿着房契回到家里,家里的老人们却不敢接。   无它,连赐那边可以随时告官。   如今又一句承诺都没有的把这三个撵回来了。   谁又敢接受他们呢,怕呀!   亲情也经受不住不断的折磨,最后的房契,也代表了整个家庭对他们三个的放弃。   就这样,他们又被家里撵了出去,就像游魂一般的在老三巷飘着。   深夜的老三巷安静且寂寞!   他们又冷又饿,也没人管。   这次是真的没有家了。   他们茫然的相互扶持的走着,结束祸事,逃出生天之后,他们方才感觉到,胃部又疼又狰狞。   后来还是邓长农想起来,靠着莲池交易市场的南墙根儿,有个垃圾倾倒点儿,平时菜农卖不掉的,烂了的蔬菜零碎儿,会集体丢在那边儿。   就这样,曾经有完整家庭,全部爱的三个倒霉蛋,花了十几分钟的时间,在垃圾堆捡了好些菜叶子。   而后,他们坐在老巷子的边儿上,一边啃烂菜叶子,一边使劲儿,拼命的吸气儿。   都没哭!   也什么都没说!   就是狰狞的从外界,一口一口的借气儿。   1888这年的5月,他们怕是一辈子都无法忘记了,并且在今后的人生,每年一到五月,他们就莫名的忧愁与寒凉,觉着每时每秒都那么的难熬。   啃完菜梆子,剩下的也舍不得丢弃,就小心翼翼的用破报纸包着,抱着在怀里,准备下顿吃。   三条老街,全是紧闭着的八扇门,到了最后,他们几个互相搀扶着,依偎着,又回到了杆子爷的执事堂,一起挤在江鸽子家里的屋角,可怜巴巴的犹如一窝被抛弃了的奶猫子。   总算,还有门给他们开着。 第13章   第二天一大早,四太太跟自己的妯娌二太太拿着抹布来家里帮忙。   好些天了,江鸽子这边被造的不像样子,她家里的老太太,老头儿心疼,就叫她们早点来给收拾一下。   还有,那邓家的老奶奶昨晚就可怜巴巴的来家里,守着他家的二楼窗子,往这边看了一夜,天明老太太才离开。   这是生怕杆子爷撵人出来呢。   旁人不知道,可四太太是清楚的,鸽子压根不是这样儿的人!   她本想挤兑几句,又看看这老太太的可怜样子,到底难听的话她就没说出口。   才将她男人大早上出工,又急匆匆回来,悄悄跟她又是愤怒,又是气恼着说,有人良心都给狗吃了!   老街坊忙来忙去的,谁能想到那林家的人,邓家的人,竟都一家剩下一个老奶奶看门户,那两家人都早起的时候,就收拾好行李,拖儿带女的都悄悄的走了。   走了?   走哪儿去呀?   四太太悄悄在二太太耳朵边嘀咕了几句。   二太太顿时一脸惊容,喊出了声:“啊!走了……怎么能走了?这老街坊忙来忙去……图的是啥呦?”   四太太赶紧乱比划,甚至想堵住她的嘴巴。   她压低声音说:“留下干嘛?见天看债主在眼前儿晃悠?整天提心吊胆……”   说到这里,她脸上诡异的竟然露出一些理解来:“哎呀,那家里面不还都剩着个老太太么,也没走完。”   二太太撇嘴:“怪不得那孩子会寻死呢……”   四太太不由的就想起,一群人忙来忙去,她家老掌柜却莫名其妙说过一句话:“也不都是好种子,有的玩意儿天生就长不大,叶烂了,往根上寻缘由去……早年老戏班儿的事儿……啧!都是什么鸟毛玩意儿!”   四太太心酸了一下,想起这事儿的头尾,便觉着人生无奈,她想着,今后家里的孩崽子若是敢这样儿,不必等旁人,她先动手掐死他们。   这人跟人,还真的是不一样呢!   江鸽子大早上起来,发现甩包袱没甩成,就满脸的不高兴。   连赐还好说,江鸽子下意识的给他分了类。   跟自己一类。   至于剩下这三个,这基本就是没有用处的渣渣。   这三个死皮赖脸的来家里做什么?   啥也不会,什么也不懂,这就是三个傻子。   他指着家门口的一堆儿零碎问四太太:“嫂子?这都是啥?”   说完,手又在角落比划了一下。   “这乱七八糟的!”   四太太抬头看看门口的一堆破铺盖,外加脱了漆水的老乐器,什么三弦琴,老堂鼓,二胡,铁琵琶……   又看看可怜巴巴的三只奶猫子。   便满面羞愧,又无奈的啐了一口说:“您可说说?这都是啥玩意儿啊!”   她也生气了!   怎么能跑呢?   想到这里,四太太拉着江鸽子在角落嘀嘀咕咕的说了好半天儿。   江鸽子有些震惊,他是真的没有想着去再找麻烦的。   怎么能怕成这样呢?   家都不要就跑了?   他刚要开口,楼梯上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连赐一脸兴奋的拿着自己的户籍本子下了楼,对江鸽子大声说:“鸽子!鸽子!你给我起个名儿呗?”   江鸽子烦躁的回了句:“叫讨厌!这些人真是讨厌!咋那么讨厌呢!”   连赐是个厚脸皮,他将江鸽子的话去除水分,只捡着自己爱听的那部分解释说:“好!挺好!江鸽子,厌?燕!连燕子,恩……我就叫燕了……”   江鸽子无奈的扭脸看他。   “傻……子!”   连赐屏蔽这些杂音儿,他说完,又厚着脸皮跟江鸽子要了车钱,拿了江鸽子的户籍本子,穿着他最爱的,江鸽子手缝的老衫就出了门。   满面都是美滋滋的。   也不知道到底是美个什么劲儿。   见他走了,江鸽子才回头看着家里的这三个断胳膊断腿儿的开始发愁。   “真不要你们了?”   他有些不敢相信,再三确认。   何明川坐在屋子角,挺茫然的点点头:“恩……不,恩!”   他想说,我家里是要我的。   可又想起来,自己的好兄弟是没了家的,便只能点头承认自己也是一样的凄惨。   脖子裹着纱布的林苑春撑着墙壁,慢慢坐了起来,改成跪姿,如今,他眼神里到底是有了情绪,感觉整个人略活泛一些了。   昨晚他妈来过,就站在门口,一边放东西,一边哭!   杆子爷家里的八扇门都大开着,他们三就坐在角落里,安静的看着!   林苑春他妈不想走,又被父亲打了个耳光,又被他大哥弯腰一抗上肩膀跑了。   大概天明的时候,邓长农的奶奶又从对门出来。   那会天已经有了光亮,他们看着老太太一层一层撩起自己的衣裳,从贴着肚子的布兜兜里,取出一个小手帕,将里面为数不多的一把零钱取出,认真的卷好,都塞到了邓长农的铺盖里。   邓长农想喊老太太来着,却含着眼泪生生的忍住了。   他咬着自己的胳膊,咬出血都不自知。   看看这三位,再看看门口那堆东西。   江鸽子耸耸肩,到底无奈的摇摇头,回头说了句:“那……都起来吧,把你们的东西拿着,跟我走。”   四太太看着江鸽子的背影儿,好半天儿,她伸出手,左右给了自己一个大巴掌,骂自己到:“叫你多管闲事儿,这都是什么破事儿啊!!”   她婆婆趴在对门的二楼,抹着眼泪,一边看,一边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阳光下,江鸽子斜挎着一个鼓囊的布包儿,一边背着手跟老街坊打招呼,一边往街口走。   说来奇怪,今儿邪乎的很,竟没人搭理他?   平时很爱热闹的街坊,都下意识的回避了,而且远远见到他,躲开的躲开,关门的关门……   江鸽子越走越郁闷,他不停的回头看身后这三个闯祸秧子,这三个平时是缺了什么徳?出来跟猛鬼巡街一般!   何明川低着头,抿着嘴,愧的不敢抬头。   倒是背着何明川的邓长农小心翼翼的解释一句:“杆子爷……”   “甭这样子喊,咱四个同岁。”   更加尴尬了!   “……他们不是躲我们呢,是怕我们不好意思才不出来跟您说话呢。”   这样啊!   江鸽子点点头,来这边住了四年多了,除了做任务,他虽也不爱出门,却也是受欢迎的,尤其是奶奶大妈阶层,那基本就是无敌。   这种冷遇可还是第一次呢。   他回头讥讽:“瞧瞧你们这股子人味儿!都臭大街了!”   何明川他们三个低头不吭气的走着,浑身若有针扎一般难受。   几个人一起走到巷子口,来到老戏台的杆子面前。   江鸽子停住了脚步,他先是看看那根属于自己的黑杆子。   又在心里,又第一万次的问自己:“难到我是猴子么?”   无它,这根杆子实在跟地球悟空兄长用的那根有些相似。   它有四米长,比地球撑杆跳的杆子大约粗一倍,两头包铁篆花,中间刻着当初籍道的圣旨,岁月久了,它从白杆子变成了如今的黑杆子。   阳光下,杆子全身泛着老皮壳的油光,神秘而又脏兮兮的。   那杆子入土一米半,露在地面的杆身外,街坊集资,还用加厚的玻璃罩很珍惜的将它围了起来。   就连江鸽子也只触摸过它一回,那次,他透过这根杆子,感觉到它身上有很多就要干涸的根系,正贪婪的想跟大地链接,润养自己的身体。   江鸽子顺手将杆子丢了出去,它就一头扎入大地,到现在还半复活状态。   这是一根有生命的活着的玩意儿,很诡异,又摸不透它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它因江鸽子的接近而欣喜,便活跃的于泥土下伸出一些筋脉,悄悄的撩着江鸽子的裤脚。   呦,这是表功呢!   江鸽子啼笑皆非,又想想最近发生的事儿,这人靠不住,却总有靠得住的,虽然,这也算得不得是个人了。   他伸手摸了一下外圈的水泥台子,于内心好好的夸奖了一番之后,便抬头四面打量,接着径直走到戏台的青石墙边,跟一个眼上蒙着黑眼罩老瞎子弯腰打招呼:“薛班主,您老,这是晒太阳呢?”   老瞎子愣了一下,慢慢扶墙坐好了,一边起来他还一边唠叨:“恩……好不容易有点暖和劲儿……我就出来晒晒……我这老胳膊老腿儿,一下雨就骨头筋儿都不舒坦,哎呦,这可真是老了……”   嘴上说自己是老了,可这老瞎子的声音却意外的好听,清亮,低沉,有磁性。   江鸽子搀了一把说:““可不是!今儿天老爷慈悲,总算舍得出来露脸了。”   老瞎子又支着耳朵听听,然后笑眯眯的点点头问:“这稀罕劲儿的,杆子爷?您有事儿?”   这位薛班主,他家原来有个大戏班在牛角头巷来着,大概是三十年前的事儿了,一个戏班出去,就只回来他一个人。   回来时,他眼睛罩着黑布,说自己眼睛瞎了。   至于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儿,这位没有说,老街坊也不好意思戳人家心口,只是知道他卖了家里的屋子,又不知道把钱寄给谁了。   他家没了,就搬着铺盖来到街边的老戏台下面住着。   老三巷的这个老戏台,是按照五百年前的老规矩建造的。   它上下四层,有住演员的地下室,有放行头,装扮的一层,唱戏的二层,还有扮神仙戏从上往下吊人的阁楼。   而且,这个戏台从法律上来说,是衙门与街下乡绅一起建造,作用呢,就是给各地的杆子爷预备着抬籍道开国帝过来看戏的特殊场地。   江鸽子没有此地的产权,却有使用权,管理权。   非但老戏台是杆子爷的,戏台四面五十米左右的看戏场子,也是归杆子爷支配的。   不拘那一届杆子爷,这外面是谁的杆子,这块地方就归谁。   薛班主站稳,又对着江鸽子行礼。   江鸽子连忙拦住了他:“您可别,都啥时代了,没这么多规矩。”   可老瞎子却说:“那可不行!您跟别的杆子不一样!他们啊……那就是个傻光棍儿,搅尿的横杆儿,还以为自己多大了不起!能跟您比?您可不一样,对吧?您是真神人,来……我给您见礼,我谢谢您老许我一片屋檐儿……”   可别小看这老戏台的地下室,那下面好着呢,有二十五六间的二十平米左右的隔间儿,还有地下井,灶台,能生火做饭,还冬暖夏凉,住人还是很不错的。   江鸽子笑笑说:“您老快拉倒吧,每次都这样!我看您就是骗点肉干儿吃。”   说完,江鸽子把肩膀上布包拿下来,给老瞎子挂上,挂好了他才说:“这不,我给您找了三个邻居,以后呀,您有事儿,就打发他们三个去给您忙活。”   老瞎子捂着牛肉干袋子本来还高兴来着,一听三个,他就愣了,很纳闷的问:“谁呀?”   江鸽子就着他耳朵嘀咕了一句,老瞎子吸吸鼻子冷笑着说:“这几家王八蛋到精明,给您老倒垃圾来了这是!这三傻子能干啥?唱戏扮个假山都扮不好的多余玩意儿,您这是被骗了吧?”   骗倒是不至于的。   江鸽子看看低着头这三位,倒是也没给这几个脸面,他很直白的说:“我也不愿意收留他们,您说的对!这就是三个没啥用处的傻子!可他们一身欠账,万数贯的外债,老黄的职位也给他们抖塌锅了。   哎……就只能送他们住到这边儿住着,以后呀,他们自己的饭碗,自己找锅,反正我哪儿是没饭吃给他们的。”   老瞎子想想,点点头:“也成,也是您的仁义,好歹有个窝儿……他们家……”   老瞎子像是想起什么来。   半响,他又轻笑着摇摇头说:“哎,可惜了……”   江鸽子扶着他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安排:“老哥哥,明儿你那下面收拾,收拾,这马上搬迁了,我跟段家哥哥们商议好了,那边破土动工,家具就先上戏台,我们也住您隔壁去……”   老瞎子点点头,脚步却忽然止住,脑袋却往牛角街那边看去,虽他看不到,江鸽子却能从他脸上看出足够的哀伤来。   好半天儿,这老人家有些怅然的说:“哎……彻底是没有喽,拆喽,回不去了!”   说完,他从怀里摸出一圈钥匙,拿着自己的盲杖,背着自己的老琵琶,点着地面儿在前面带路。   江鸽子站在原地没走,他看看呆愣的这三位,就说:“你们跟着薛爷爷吧,以后,你们的人生,自己把握好,我就送到这里了。”   何明川左右无依无靠的看看,好半天儿他才说:“那……那位连先生呢?”   他是说债主连赐。   江鸽子有些烦躁的摆摆手:“你们不用管他,先养好伤,明儿你们出去赚钱,有富裕的,就来还连先生一些,一辈子长着呢,以后……可长点脑子吧……”   江鸽子就这样丢下了三个大包袱,转身,身心轻松地离开了。   谁的命运,谁把握去,他可管不了太多了。   话说连赐,他大早上去了常辉郡的宗室管理局。   人家态度很好,特意打了电话认证了身份,又拿着他的资料对了户。   因为是办理入籍,对方还很诧异,要知道入贵族宗室籍的有的是,宗室后裔与平民并户,这个倒是少。   如此,就添了好多项麻烦与手续。   亏了连赐是被家里正式赶出来的,那边算了他的分枝。如今他一个人做自己的主,倒也省了大麻烦。   被家里撵出来的绝望,如今连赐是完全没有了。   他就遗憾一件事,从前可以拿三份儿的钱粮补贴,现今就只有最少的一份儿宗室局的补贴,这个一个月能有五十贯左右,是属于宗家子的最低档。   五十贯啊!   这个距离目标就有些远了……   一直到半下午,连赐总算是拿到了新的户籍本子。   在这本户籍本子上,他正式改名叫连燕子,而江鸽子算是他的户主。   至于过去种种,连燕子只当,那是一场幻梦了。   连燕子小心翼翼的将户籍本子放在怀里,没半点难过,他甚至是雀跃的,欢喜异常的,心脏都砰砰跳的要出来了。   他觉着,他彻底自由了。   他没想到江鸽子能轻易的给他户籍本子,更没想到……他可以这样随便的就把自己的人生,拴在一个仅仅认识不到一个月的人家里。   要是以前,他怕是又要死一次了吧!   连燕子轻笑着摇头,一边笑一边冷血的在内心嘲笑以前的他。   宗室局的小办事员将最后注销手续递给了面前这位,他小心翼翼的问:“贵人,那您~还有别的吩咐么?”   连燕子摇头,脸蛋都因兴奋而变的红嘟嘟的。   竟把个办手续的小办事员,看的魂魄飘飞一般,整个身体都虚无了。   连燕子来回端详那几张纸,最后,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抓了一把牛肉干到办公室桌上招呼到:“来来,吃个肉干,沾沾喜气!!”   小办事员颤巍巍接过牛肉干,用双手捧着。   如今常辉郡宗室局就是个强撑的架子,自打外姓王被驱逐了,他们这个单位,上下百十号人也就给七八位芝麻士人服务,这有着巫系背景的鱼龙牌子,他们还是头回见。   小办事员看连赐心情好,就小心翼翼的问:“贵人,要是郡里有祭台的工作,您老接不接?常辉这边祭台不纳税,政策还是很优惠的,我们还有额外的补助呢!”   他是很想讨好美人的。   连赐却捂着胸口,脸上笑眯眯的说:“不接!傻子才接……你当人人都能耍猴呢!” 第14章   初夏这日,连燕子亲自下厨做了迎接夏季的新菜饼子,这人灶上的手艺这些天来是越发的好了,老三巷的婆妈饭,人家已经完全掌握了个溜透。   人聪慧,那是看什么都一遍会。   只一样不好。   原本不愁吃穿,常年替古人担忧青山绿水一样的人物,如今却成了挎着菜篮子,带着一帮婆婆妈妈,征伐菜市场的鬼见愁。   连燕子烙好菜饼与江鸽子捧着碗正在吃的时候,家中忽来了客人。   给来客带路的是街道那边的小于干事,而在他身后的,却是一位利落干练的二十四五岁的女子。   这位女子笑眯眯的上来与江鸽子施礼,自称自己是于氏接待处的主任,她姓墨。   墨水的墨。   墨女士是带着礼品上门的,除了五十贯慰问金之外,人家还带来了四封上等的门礼。   两瓶中州国名酒庄出的红酒,六包本地老点心铺子的上等糕点,十米驼色的高级毛料,还有一双牌子很硬的皮鞋。   在过去,请杆子爷挪窝,就是得给红封,给做衣裳给做新鞋穿。   这样杆子爷才能挪窝儿。   谁能想到自己也有呢?   江鸽子一时间有些啼笑皆非的。   到了家里,这位墨女士态度亲切而尊重的通知,这大后天就要动土了,如杆子爷家里愿意用于氏的工程队施工,于氏愿意给最大的五折优惠。   墨女士客客气气的离开,在一天之内,李氏,端氏都派了代表上门慰问,都给了差不离的门礼,还放下了十数张对老宅改建的图纸。   江鸽子接了地图一看,这些图纸果然是精心绘制,人家是真的给用了大心思的。   再一看价格,恩!自己果然就是个放羊卖肉干的穷人……   而就在这晚,对面的段四哥,还有段四太太悄悄的又来了家里,因心有所求,就没有了往日的爽朗劲儿。   夫妇别别扭扭的进了门,也不说话,段四哥是面目涨红的蹲在墙角抱头。   四太太是坐在他附近的马扎上一直上手掐他。   掐了他两把,见他终难开贵口,无奈,四太太就只好自己上了真身,带着一丝不好意思的语调小心翼翼的与江鸽子商议:“那个啥,鸽子啊,那啥~我跟你四哥,是……瞒着家里老掌柜来的。”   这老三巷的规矩,喊家里的当家人,为老掌柜。   江鸽子接过连燕子递给自己的茶杯,又看看连燕子夹在胳肢窝下面的一本地质书,他有些困惑的眨巴了一下眼睛。   这个人最近不是看气象书,就是地质书……   他喝了一口水之后,这才抬脸问:“嫂子?你俩这是有什么事儿?”   怎么大半夜的来。   四太太小心翼翼的看看门外。   连燕子放下茶壶,将地质书顺手往胳肢窝下面一夹,走到门口,放下门帘,他还坐在了门口的小板凳上,十分警惕的往外看着给放哨。   这个上心的待遇,就只身后这对夫妇有。人俩口子对江鸽子跟他,那是实打实的好。   江鸽子憋笑,心想,这破街,小老百姓能有啥事儿啊!   这人真是……   可他还真的想错了。   对于四嫂子跟四哥老说,人家就需要这样的保护。   有一层隔离,这人心理上就安全了一些。   如此,四太太到底是松了一口气的压低声音说:“鸽子,你四哥就是不来,你是知道他的,嗨!丢人就丢人吧……不瞒你,有两件事儿,我先说第一件,您先听听~那,那您要是不愿意,第二件那就不用提了……”   江鸽子一脸困惑的点点头。   四太太看看丈夫,使了个眼色。   段四哥脑袋压的更加低了。   哎呦!咋就这么没出息呢!   四太太无奈又憋屈,磕磕巴巴带羞臊的说了来意:“鸽子,你说我命可真苦!咋就摊上了一头这样的傻驴子!哎,实话跟你说哈,那啥~是那啥!前几天我们就想跟你说了,那会不是乱么……其实吧,我跟你哥吧……嗨!我们就想买下赵淑那三间铺面房子!你看成么?”   江鸽子困惑的眨巴下眼睛。   赵淑?这名儿略微熟悉。   哦!想起来了,她呀……   江鸽子噗哧一声乐了:“你俩可真有意思!买就买呗!干嘛问我啊?”   四太太惊喜的抬头:“您允了?”   江鸽子也纳闷呢:“你家买房子,我干嘛不允?”   其实,真的还就必须他开口。   话说自从赵淑打了小算盘,算计了一个亏本买卖之后,江鸽子他血缘上的小舅舅邢旭卓也就走失了。   他走那天,赵淑觉着人是回了自己家了,且她算计失败,也不准备再把人接回来,反正也没啥手续,仪式也没办完,她就当自己没事儿人一般的继续她的生活。   谁能想到呢,第二天她就开始干啥,啥不成,又开始一系列的倒霉,最后都出不成工了。   她原本想着,收了活计,在家躲避一段时间,等着杆子爷收了怒气,再找个长辈去赔个情道个歉,结果邢家的老夫妻就找上门了。   说是好些天了,儿子怎么不回家呢?   赵淑自然实话实说,说人早走了!   这都七天了!   老夫妻一脸的蒙。   就问,为什么要走啊?   不问这个还好,一问,赵淑当下甩了门,直接给了人家一个闭门羹。   转天儿,不知道谁在后面递了闲话,许是那话有些膈应人,这老夫妻就来赵淑家闹着要人。   你说,没有就没有吧,大不了一起警署衙门报案去。   偏赵淑心情不好,她人缺德,嘴巴也不好,就说了很多刺人心肝的难听话。   其中最难听的一句话就是:“……嘿!跟我要人?怎么才来?没人!他早死了,我都把他埋了好多天儿了!这会子啊,怕是肉都臭了……埋那儿了?南门口老乱坟茔子,哪臭往哪挖去……”   说完,又大力挂上门,把人家老夫妇关门口。   前面不是说,江鸽子他血缘上的姥爷精神有些不太对么。   这几日正好赶上他清醒,来找小儿子,又听到不好听的话语,这老头一时犯糊涂,晚上回去的时候他就上了吊。   老头儿人没了,老太太算是彻底没了牵挂。   转天,这老太太竟然寻到了老城区的警署衙门,直接拿着一把菜刀,在衙门口划了脖子,那血喷了三尺长,老太太当下就没了。   其实,要是不出何,邓,林这三家被人骗了千贯钱儿的事情,邢家的事情还是很惊悚的。   两条人命,一人失踪呢,又是在警署衙门口的出的事情,这事儿无论如何也瞒不过江鸽子去。   可,偏偏江鸽子这边跟赵淑那边是冤家,加之这祸事又是从闲话来的,这再没人敢来江鸽子面前多说一个字儿。   老太太自尽没一天的功夫,赵淑作为案件的关键人物,就被带走了。   虽然赵淑一直说自己冤枉,然而邢旭卓至今失踪,又因为她的胡言乱语,引出两条无辜人命这样的事情,也着实是触犯了相关的刑法,她就这样倒霉到了顶点,吃了败家的官司。   那赵淑倒了大霉,她家里的长兄看孩子们可怜,也是实在不像话,就问了羁押所里赵淑的意见,那边已经知道,虽无重刑,却因为嘴贱的缘故,给本地治安办公室添了麻烦,毁了人家主官的政绩。   她官司是背定了,加之邢旭卓依旧失踪,她到底……是一时半会没办法翻身了。   就这样,赵淑委托长兄,卖了自己家祖宅,钱分两份儿,一份儿赔偿邢家,一份儿给两个孩子在外郡找个好的寄宿学校,无论如何,孩子不要断了学业要紧。   赵淑在看守所里想的是美,可她是得罪过杆子爷的人,她的房子一二般人还真是不敢入手。   就这样,转了几个弯儿的,那赵淑的长兄到底是带着两个孩子去了跟江鸽子关系最好的段家。   其实,赵淑那事儿也好,何邓林这三家也罢,江鸽子着实无辜,也真没有想怎么折腾。   可他却不知道,没有这两件事,那李氏,于氏,端氏以前何曾有过给杆子爷送门礼的规矩。   大概的事情就是这样。   段四哥段四嫂子两人也是想了一整夜的,段四哥在码头如今倒还好说,三五贯的现钱,养家糊口没问题。   可码头实在人也给了内部消息,说是中州那边要过来更大的财阀,要在他们不远处起更大的卸货码头。   要是人家起来了,他们这种小打小闹的公司,这眼见的前途就不会太好了。   加之以后家里没有门面了,赚不到现钱了,依靠没了,这两口子最近心情那真算不得好。   四太太自然是想买赵淑家里的铺子的。   那是正开正脸的敞亮大三间儿!   因为东家有祸事,这中间立着一个杆子爷,赵淑她长兄便来家里求情,还把铺子主动降到了两百贯,四太太这才动了心思。   她两口子省吃俭用,也存够了这些钱,可这钱儿却不是那么好拿出来的。   兄弟几个一个大锅子里搅和,家里的长孙因为没钱上私立,这都愁成啥样子了。   然后他们忽然拿出来两百多贯买房子?   这就不太好了。   四太太说完,小心翼翼的看了一下江鸽子的脸色,最后才说:“赵家如今有祸事,你四哥说也不能趁人之危,就一间给涨了二十贯,我跟你四哥吧……别人不知道,鸽子你是知道的,我们真是没想趁人之危讨便宜,而且,你也别觉着嫂子私心,我们……也真是没办法了,你侄儿他们以后可咋办?偏我又寻了个木桩子结契,哎……我这辈子……”   四太太一肚子家长里短的怨气,坐在哪儿絮絮叨叨。   江鸽子却脸色木呆呆的。   死了?   谁死了?   哦,蒋楠他姥爷,姥姥死了。   那对老人的死讯传来,他的心脏是真实的疼了几下的。   不是为那对老的,却是为那个小的心疼。   有些奇怪的记忆忽然被一幕一幕的拉到脑海当中。   江鸽子看到一个小孩子坐在童车里大哭,有个老头儿拿着小勺一边喂他果泥吃,一边说:“楠楠,你不吃,姥爷给鸽子吃了……”   他说完,举着勺子对着屋顶的鸽子比划了一下。   有个清秀少年趴在屋顶哈哈大笑的讥讽他:“楠楠啊楠楠,你看你这个破名字起的,吃个饭都没我的鸽子啄食儿快,你可真难!!明儿,我看你也长不大了,不好好吃饭,指定还没鸽子重呢,看明儿老鹰来了,一爪子不给你抓去了丢河里去……”   那孩子大哭起来,有一个极厉害,又被他全心依赖的女人从屋子里跑出来,她一边跑,一边脱了鞋往屋顶丢,一边大骂:“老四,你就作吧,看你姐一会回来不收拾你!!”   她跑到那孩子面前,慈爱的抱起他哄着:“哦哦,我们楠楠才不理那个坏舅舅阿,一会你妈回来,姥姥给她大棒子打那个坏蛋……”   小小的孩子指着屋顶气恼的大喊:“打西他!给老鹰抓着,就就,丢……丢河里!”   “对!丢河里!”   ……   转眼,还是那个女人,一头白发的冲进那件狭小的屋子,对他吼着:“你个丧门星!丧门星!自打生了你,我家就开始倒霉……你滚……你滚!!”   大雪天,瘦弱的孩子满怀悲愤的走在雪地里。   他一直到死,都是怨恨的……   不,与其说是怨恨,不如说他困惑,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又不爱了……   “鸽子……”   恍惚间,江鸽子忽然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他眼神逐渐清亮,看看一脸焦急的连燕子,又看看堂屋……   “嫂子呢?四哥?”   连燕子有些担心的看看他说:“没什么事儿,我帮你应了?”   江鸽子有些迷糊的看着他:“你应什么了?”   连赐耐心解释:“四太太说,她有这笔钱,只是不能给家里知道,明儿街坊问起钱的来历,就说跟你借的,你可别给说错了……”   哦,就这事儿啊!   江鸽子失笑的摇摇头,又点点头。   连燕子很是担心,就问:“鸽子?你没事儿吧?”   江鸽子捂着心口摇摇头:“没事儿,我出去散散心,一个人走走……”   许是……想起以前许多事儿了,到底心有不甘……却也不知道是自己的不甘心,还是那个孩子的不甘心。   老实话,四年了,江鸽子压根没把这边的事情当真,他没有归属感,又总有一种妄念,想着万一哪天早起,一睁眼……   哎?   我又回来了!   可,还能回去么?   他慢慢站起来,撩起帘子,一头扎到夜幕当中。   连燕子见他离开,站在哪儿想了半天儿之后,他先是猛的给了自己一巴掌,接着掀起门帘对着对面喊了一句:“嫂子!四哥!!”   段四哥那个大闷葫芦脑袋没片刻就挂在了他家二楼上。   连燕子指指江鸽子的背影,刚要说点什么,隔壁的窗户却被推开了。   段老太太奇怪的探出头,一瞧是对门的小贵人先生,她便特别慈祥亲切的打招呼:“呦,小贵人呢,您老还没歇息呢?”   连燕子跟老太太见了礼之后,这才笑着大声说:“没呢,您老也没休息呢?鸽子今儿买了几个香瓜,我喊四哥拿回去给品立他们尝尝……”   老太太一听他这么说,顿时高兴了,她提着嗓子大声宣布一般的喊着说:“哎呦!!你俩咋总挂着他们?你们过日子也不易,不是我说你们俩……这手忒松了一些!”   说完,她又做出不在意的样子压低嗓子说:“啧,这几天,天气不好!暗火,我也是嘴巴特别苦……这人老了吧……”   这话音还没落呢,里屋老爷子的大嗓门便传来出来:“苦你娘个蛋!牙都没了,你有点样儿成不成……”   那对老夫妇顿时每天三掐起来。   连燕子站在门口,真是哭不得笑不得的,最后他只能一放门帘子,在屋里转了有二十个圈子,实在想不出办法,他便只好跑到二楼,搬下许多书本来挑灯夜读。   江鸽子背着手,慢慢走在老三巷上。   举着一条大鲤鱼的胖小子从他面前跑过……还有预备搬家,把家具零碎抬到正街整理的街坊也在他眼前不断闪过。   有人问好,有人冲他施礼,还有小姑娘悄悄用眼角瞄他。   一切似乎正常,又不正常。   江鸽子走的似梦似幻,他以为前身的一切他都不在意,可是心为什么会疼呢?   他走到老巷子犄角的纸扎店门口才停下脚步,一伸手他从口袋里取了一贯钱递给坐在门口听洋匣子的老甄头。   老甄头看看他:“呦,是您呀,这大晚上的,您这是?”   江鸽子笑笑:“劳烦您,买两身寒衣,再买几刀黄纸,哦,再把那精致的好屋子给我来一套,车也要,恩……再要个电视,要带彩儿的牌子货……”   “哦……那您等着,我去给您拿去。”   老甄头接了钱,进了屋,没多久他便取了两堆东西拿绳子扎好,出了门递给江鸽子。   从头到尾,他都没问,是谁死了。   江鸽子远去的时候,他倒是唠叨了一句。   “哎,到底是仁义孩子!可惜呀,命苦!”   离老三巷三四里处,有个叫莲池的地方。   此地过去有个府学。后,府学化为飞灰,就留下个破水塘子。   挨着这破水塘的地界,有一处贸易市场,还有一处自然生长的小树林……   江鸽子左手提着纸糊的一套房,右手提着一大包纸钱香烛的住了脚。   在他面前的是推平了的一大片空地,还有一块告示牌子立在空地边缘,几盏看上去比较高级的照明灯在告示牌眉头亮着。   咿?   小树林呢?   没了?   什么时候没了的呢?   江鸽子四处看看,又倒着走到告示牌子面前仰脸一看,却见那牌子上面写着几个大字“裕盛地产”。   那下面是画好了的一大片古色古香的园林建筑图纸,可见,未来这里将会起一座古色古香的,叫凤鸣会馆的高级场所。   江鸽子歪着脑袋思考,端氏,于氏,李氏这三家算是常辉的大户,基本干点啥,都有他们的影子。   可这个裕盛哪儿来的?他抬头又看了一遍施工单位,全部没有姓氏抬头呢!   外地来的过江龙,一挥手买了这么大一片儿地方,还准备投资这么大的项目,坐地虎竟然没挤进来?   竟然有人这么看好常辉?   这就有些意思了。   看着远处看不见的常青山,江鸽子安静的凝视了一会,忽噗哧乐了。   想什么呢?   自己孑然一身,无儿无女,就是现在有个连燕子做伴儿,谁知道人家能跟自己呆几天儿?   兴家,发财这样的平民幸福,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里又不是地球老家。   想到这里,他一伸手,在纸扎袋子里摸了几下,摸出一袋子白灰,便在地上画了一个大的圈儿之后,他盘腿儿一坐,给自己点了一支香烟,便开始烧起纸钱来了。   他说:“小阿弟,对不住了,哥哥今天才想起,给你置办一套家业……”   不远处的国家公路上,一辆奢华的磐能大房车稳稳重重的开着。   俞东池盘膝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正在看电视新闻。   “……昨天,中州皇室正式对外开放了位于阙眉山的避暑夏宫,这是近几年来,东大陆皇室对外开放的第十二座宫室,阙眉山夏宫原属皇位顺位第八位继承人……” 第15章   江鸽子有些烟瘾,不常抽,有些心事儿了,他就冒一根解解寂寞。   他先烧了一栋屋子,一边烧,还一边儿唠叨:“小阿弟,对不住了,这都四年了,老哥才想起你,你看咱俩都一样,如今全都是个没人惦记的……   不过我是比你好一些的,在我……家?球?恩,我球!   我有我妈,我爸,我姐,还有我同事,也有好些好朋友,我在地球那辈子,累归累,总归是有人惦记的……不是哥哥炫耀,你看看我球,再看看你球?   活人还分个三六九等,忒没意思了些!来,哥哥今年给你先来一套千平方米带花园,带园丁,带管家的洋房,明年再给你烧个麻将馆……你会打麻将么?”   他将花园洋房丢到圈里,看它化为纸蝴蝶了,这才一把,一把从身边的袋子里,取出大面额的钞票往圈里丢。   “小阿弟,有件事我想告诉你,就是……嗨,许你也看到他们了,我可跟你说,你长点心啊,给你的就是给你的,你可甭给人骗了去……啧,我这乱七八糟,到底在说什么呀。”   又往火堆里投了几叠冥币。   火焰渐高!   他又没憋住,继续胡说八道。   “……哥哥我算是有点历练那种人,如今也没多的教你,你呀,以后想投胎,就拿这钱买路,富贵什么的,咱就别想那么多,你找个心眼大点的仁义人家投胎去,那就是大福分了……做官?你不行,你太软乎……。”   他似乎有着满肚子需要倾诉的东西,不能跟任何人说,只能跟鬼来唠叨几句的。   “你应该相信我的每句话,真的!一生很短,转瞬你就什么都没有了,你看,一只篮球不过几百克,年轻的时候,你有大把的时间,轻易就能拿起它随便跳跃,拍打,再流一身臭汗,哈哈一笑,挺乐呵一天就过去了……   后来,你把这件事,称为浪费时间,因为它除了消耗自己似乎是带不来任何金钱利益的,可就算是这样,你也别舍弃,能蹦多蹦蹦,能跳就可劲儿跳……能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赶紧撤,活人不易,甭把自己的宝贵时间,消耗到旁人身上去……要不然,亏啊! 能跳跃的时候,你不跳!后来就只能坐在那儿看别人跳了,看别人跳那是要买门票的,我说的没错吧?   你在那头,见到你老头,老太太了吧?你可甭怕他们,也甭惦记,人家有惦记的人,你压根不重要……”   他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话,就没注意,打一边公路上,安安静静开下来一辆极长的磐能综合大房车。   这车子奢华的不得了,暗金色,车前二层的瞭望窗户,横宽两米,敞亮防弹,它有地球两节火车车厢那么长,而事实上它也的确是两节的。   江鸽子在地球,有过一个开着房车出行的小愿望。   而他愿望里的小房车,最多也就这车的十分之一大。   他并不知道,这个充满机械美感的铁皮家伙,还有个外号叫暗金龙,除水陆两用,防火防弹之外,它还有个基础的隐身功能。   总而言之,这是一辆值钱却又拿钱也买不到的车,它稳稳重重,无声无息的开了来。   一直到这些车子到近前了,江鸽子才意识到,有车过来。   来就来呗,又干他什么事儿?   他还在那里,一叠子,一叠子的十分爽快的给那只鬼阿弟烧纸。   他不在意,可那边车上下来的人却不愿意了。   花了三四个月的功夫,好不容易一条线折腾下来,大笔的钱儿花出去,请宫里的老先生划了福地,这才立起牌子。   好家伙!   还没半天的功夫,眼巴巴的求了贵人来炫耀一下,谁能想到呢,有人竟在他家牌子底下烧纸,这不丧气么!   圆胖的关秋安还没等着车停稳,就开了车门往下蹦。   这人跋扈,不讲理惯了,觉着打人他还问个缘由么?   他身子大,落地还打了个踉跄。   等到稳住了,他巨象一般的身体就圆滚滚的奔过来,抬腿上脚就对着江鸽子就是一下子。   那一下,漫天的黑蝴蝶飞着,跟电影特效一般……   江鸽子能让他踢到,待那只肥蹄子第二次伸过来,他一伸手就抓住了对方的脚踝,借着一股子巧劲儿将这具足有两百四五十斤的大尸首就往天空轻巧的一丢。   不丢不成啊,这胖子先过来挑事儿,他身后跟着七八位壮汉,也是二话不说,上来就打。   这些人一伸手,江鸽子就知道都是有些功底的练家子。   他虽很少跟人动手,上辈子没有,这辈子除了新手村的动物,也就是殴打了泉大混混全家。   泉大混混家什么程度,就是小混混在街边打架,靠着斗狠打滚的无赖的章法,那能算得上是什么本事?   如今遇到这种比较正式的斗殴,江鸽子也不知道自己的底儿,就打的十分上心了。   俞东池跟周松淳原本坐在房车的放映室看新闻,前面打起来,他们也不知道。   等到那边把关秋安两百多斤的身体,一抛好几米高,关秋安开始大声嚎叫起来,俞东池才跟周松淳慢悠悠下了车,先是止步看了一会,然后竟像没事儿人一样的在那边看起热闹。   这大牌子下,架打的十分漂亮。   不!一来一去,一跳一跃,一拆一挡间,甚至算得上是惊艳的。   在七八位近卫的急速攻击下,江鸽子回击的不急不缓,越打还越觉自己咋就这么厉害呢,他自如自在的应付,觉着再来二十人他都能应付的了。   凡举地球华夏男,都难免就有个放学巷子后,一个人殴打一群渣渣的中二梦。   江鸽子越打越兴奋!   只见他起跳腾跃,姿势大开大合,一时犹如湖面飞翔的白鹤,眨眼又若灵动非常的猫鼬一般灵动。   一边与这边几人缠斗,江鸽子还得关注天空这个,每当这肥球要跌落,他就一个巧劲儿给他再弄上去,不论接触身体那个部位,他都能将这肉球反弹到空中去旋转起来。   有这个人质在手,那些人就不敢用非常力气,非常手段,于是就打的着实被动。   江鸽子一时竟觉着,自己是太极张三丰之风,白娘子水漫金山那水,总而言之他很厉害,很拉风。   关秋安喊的嗓子都破了,他怕啊,虽长这么大,他从来未曾如此轻盈过,然而他不愿意呢!   周松淳有些搞不清楚出了啥事儿,他几步走上前,待看清楚了,他就指着天空喊了一句脏话,然后问:“嘿!嘿!XX,我说~那是啥?”   身边有人有些慌张的说:“是六爷!”   蒙圈:“天空那个?”   确定点头:“恩!”   疑惑:“六爷?”   使劲确定:“恩!!!”   “好高!”   “恩!!!!”   俞东池专注的看着那个身影,二十多年的精英教育,首先湮灭的是他露在脸上的喜怒哀乐,他没有表情,却不阻碍他的心如今犹如被什么东西一松一紧的捏拿,他很奇怪的就被吸引了。   面前这幅画面,每一个飞跃,每一次舒展,每一次充满力道拍打,都好像能在他心脏上划下一道痕迹,令他欣赏又觉着刺激。   觉着,怪~赏心悦目的。   也着实是这样的,二十几年他的生活,平稳安逸,在他耳边连个大声说话的人都没有。   除了电视,电影节目,他还是第一次看真实的活人真身肉搏。   军演那些不算。   于是,他就不由自主他便笑了起来。   这谁啊?从哪儿来啊?挺有意思的啊?   他看他高高的跃起,手臂在内卫背后一拍,借着那股子巧劲儿,身体接着就是个三百六十度大回转,翻腾之间也不闲着,用脚尖把可怜巴巴的关秋安又是一挑。   关秋安又无奈的嚎叫着腾空了。   还……飞的挺高的。   俞东池心里有一万句赞扬美学的词汇,那些词汇,大多数是细腻的,精致的……   然而他无法形容这种拳拳到肉,帅气张扬,锋芒尽露,充满张力的美到底是个什么个美学流派?   他就想,这人真好看啊,就像六岁那时候,他跟阿父去狩猎,那次他见到了世上最美的一只金鹰。   那只金鹰有着世上最美的,暗金色羽翼,也有最锐利的爪勾,它立在炫耀的半壁上,俯视脚下一切的浮游,它傲慢,自在,又带着不可知的危险。   后来,那鹰飞走了,飞的那般高。   它遮挡在阳光之下,翅膀只扇一次,积蓄的力就足够它滑翔出自己的视线。   他急了,抓不住,捞不到,更无法拥有,便觉着心里一阵锥心刺骨的难过!   他指着天空说要。   阿父却说,把鹰的翅膀折断,非君子所为……   这人?怎么又令他奇妙的想起那只鹰?   关秋安在天空终于喊出破了音的小奶音。   周松淳便一摆手喊到:“哎~我说你们瞎啊?赶紧上啊!先把你们六爷弄下来啊!”   他话音没落,站在他身边的俞东池,忽然就掏出一把小号的银色的雕花小手木仓来。   他很少这么冲动。   今日却莫名的想证明,他也拥有某种俯视,叫嚣的力量。   他举着枪,对着天空忽放了一枪。   “呯!”   一声脆响!   站在一边的周松淳眼睛瞳孔忽然放大,又迅速回归原位。   在他以前的陪伴时光当中,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人,用这样的方式去结束一件事。   他亲自上阵来阻止一场,莫名其妙的,没什么杀伤力,并不涉及他自身安危的一场……   打架斗殴?   他也从不知道,这人身上竟然藏了一把枪!   前方一切静止,关秋安从空中自由落地,江鸽子一手锁着面前壮汉的喉咙,一只脚微微抬起,用脚背犹如接羽毛毽儿一般的,就轻易的接住了这个胖子。   关秋安眼冒金星,看着离他只有三厘米左右的大地,接着他一阵恶心,哇……的一声他吐了。   江鸽子嫌弃的一抽脚,他又立刻跌落在地,喊了一声……   “哎?妈!!”   俞东池顿时噗哧一声乐了。   周松淳一看这位乐了,便觉着关秋安倒霉的物有所值。   场子里,关秋安大吐特吐。   江鸽子举着手向后退着。   巴掌大的小手木仓离他脑门越来越近。   江鸽子没有惧怕,只是在心里衡量利弊,这个人他是打还是不打呢?   他又不是真的才十八岁,他有足够的人生经验,也绝不是那种鸡血上头的鲁莽性格。   他三姑的腿儿啊,武林高手最怕热武器了。   他轻轻扫了面前这人一眼,这人看上去~恩,他很不一般。   他年岁因为穿着,因为神情,因为修养气质而游离在二十到三十岁中间来回旋转。   长相,这人算是英俊的吧,鼻梁高挺,眼仁若墨坚毅,他的肌肤被很细心的照顾过,其实……相貌对这个人来说,真是无关紧要的一件事情。   他安静的站着,却带着危险的气息,甚至,他还有一种连他自己也许都不知道上位者的那种特有的,招人讨厌的眼神在打量,不,判断着一个人。   他看自己手缝的粗布衣裳,看自己的手指,看着自己的脖颈,以及自己身上的每一处角落。   眼神霸道却又有着一种异样天真。   这小子大概出生到现在,都没挨过揍吧?   握枪的指头很长,他的指甲一看就是被经常打理的那种,并且他穿着的黑色立领正装,胸前第二个扣子地下挂着一个渐变色的穗子的玉坠儿……   他……应该出身很好,家庭财务状况良好,可以肆无忌惮配枪,无所忌惮的开枪。   他属于特权阶级,在面前这一群人当中,他的地位很重要,并所有人以他的一切意愿为中心,他可以很天真的祸害,干涉旁人的命运。   总之,他不好惹!   江鸽子相当识趣的后退了几步,从态度上给了最大的容让。   那人见他退后,本想伸出来拉一把,却被生生的压抑住了。   他慢慢走近,并用枪尖轻轻挑起江鸽子的下巴,十分仔细,极其认真的进行了第三次的观察。   江鸽子也没有畏惧,他以乡下不懂事的土狗般的姿态随意鄙视着。   他翻白眼!   这破孩子一定没少看三流的黑道电影,总而言之……我就是个乡下佬,咱们散开吧,不然……我弄死你,我还得逃逸。   将这个人殴打一顿,一走了之浪迹天涯……什么的?   那是演电影呢!   他妈的!   这傻猪到底在看什么呢?   还是打他一顿吧!   可是,到底没敢打。   乡下土狗以一种不懂事的姿态,忽然就对着枪管子吹了一口气。   俞东池身体微微后倾。   江鸽子的左右太阳穴,又各自多了一把枪。   俞东池仔细端详了好半天,眼神掠过好多次的惊艳。   活到现在,他认识的圈子里,这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一个人了吧。   以前常看书上形容,美人冰肌玉骨,君子温润如玉,行走行云挥雾,形若飞仙……   刚才尘土飞扬中,却也有云卷云舒之姿的。   恩!的确是这样的。   江鸽子要能听到他的心之语,大概会白眼加三倍,非主流丢水泥,也这样!!   俞东池心中充满遗憾,他想着,刚才那一幕多好看啊,再叫他打关秋安一顿如何?   除了这些,他也想起以前老师说,气质是能左右人品貌的一种最重要的东西。   面前这人,气质完全没有,衣着更是严重不得体,他暴殄天物一般的对待自己,然而,他剩下这些渣渣,也足够耀眼的了。   瞧瞧他的头发,这简直就是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随意拿着杀鱼的剪子,自己上手咔嚓出来的。   再瞧瞧,他赖里赖气儿的翻着白眼儿瞅着自己,满面满眼的讥讽样儿。   真是又可惜,又莫名的招人喜爱。   这样的人,要是精精致致收拾一下,那会是什么样儿呢?   他们互相打量着。   气氛越来越尴尬,在江鸽子的忍耐马上就要到了临界点儿那一刻,俞东池总算是温和和的开了口:“   “你~的名字?”   他很好奇。   江鸽子厌烦透了,他转过头看向空地那头,压根懒得搭理这人。   装逼被雷劈!   劈你一万次!   更加可爱了,就像他阿姐那只白猫儿一般。   他喜欢把它抱在怀里,拿着玳瑁柄的指甲钳给它修理指甲。   他喜欢给它洗澡,吹毛,还喜欢给它买各式各样的小衣裳打扮它。   正要叫人上手段的周松淳住了嘴,他左右看看,接着低头笑笑,随手他又冲着两边摆摆手。   十几分钟之后,空地上被摆上了几把折叠椅子,还有小方桌子,告示牌上又被挂起更加耀眼的照明灯。   那些帮手不知道从哪儿牵过一条电线插在带来的茶器上,竟开始烧水烹茶了。   ……   江鸽子懒洋洋的靠着告示牌站着,而他的太阳穴,左边一把枪,右边一把枪。   这群二傻子拍电影呢?   他倒是无所谓的,就双手插兜,脑袋微微抬起,看着远处的一片天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有一只鞋子,不知道刚才打斗的时候,飞到了哪儿去了,如今便只能故作潇洒的,单腿儿站立着。   关秋安扶着一个足有两米高的壮汉还在吐,他恨的不成,回头指着江鸽子喊了一句:“把他……给我……呕……”   苦胆都要吐出来了。   江鸽子无奈的叹息。   周松淳坐在椅子上捂着脸,低着头,肩膀在剧烈抖动。   没办法不笑啊,告示牌那上面的灯照在关秋安的白裤子上,他腚后面,黄黄的一片地图露着,他自己目前还不知道。   拿着茶杯的俞东池虽没笑,然而他总是冷淡的丹凤眼儿,眼角也是弯弯的上挑弧度,嘴角也是勾着的。   可见,他心情足够好。   好半天儿,那热茶壶端上来,他甚至好脾气的亲手执壶,倒了八分满之后,他对温和的对江鸽子说:“你渴么?”   左右太阳穴的枪被收了起来。   江鸽子眼神划过惊异,他看看面前这堆人,又看看他们的声势,只觉着与这样的人还是保持足够的距离才好。   他摇摇头。   真心不渴啊?   俞东池有些失望的看着杯子。   他并没有应付这种事情的经验。   因为没人拒绝过他。   周松淳在一边儿有眼色的接话:“我说,你可真有意思,我们买了地,请了大先生刚看了风水,才挂了红,驱了鬼……你却大半夜的来这里触霉头,如今请你喝茶,你不接?就有些失礼吧?”   江鸽子闻言,立时就讥讽的回了一句:“修炼的不够吧?看你们也是个读得起书的,家里老人没有教过你们规矩么?竟不知道《大礼》当中的规定?有君子九义,祭礼借道,与人鬼方便,方是大善行……如何就成了触霉头,没看我画了借道的白圈儿了么?” 第16章   俞东池拿着杯子的手顿了一下,他抬眼看看自己的助手。   那位扶着眼镜的下属慢慢走过去,低头再一看,可不是,人家真是来给添福添仁的,这是正统的借道规矩,一丝半点都没错误。   只头顶这些照明灯打的太亮,江鸽子画的那个圈儿太大了,他又自己一屁股坐在圈里……就没看清楚。   当然!   关秋安发脾气,他还会管你规矩么?   他有足够的底气,使得他完全不必讲理。   当然,如今俞东池有些稀罕了,喜欢了,他愿意坐下来好好对待了,那就讲讲道理吧。   看白圈儿的眼镜儿回来对俞东池他们点点头。   俞东池顿时面色一红,普通老百姓还好说,而他识字儿的第一本书,便是《君子九义》。   这就尴尬了了!   九州的老礼仪当中,君子的修炼与德行有关,君子有九义,是每个九州男人都要恪守的礼仪规矩。   其中,凡举无法在坟前祭拜的,就在空地找一方便之处,画一个白圈,借一条鬼道烧祭。   若看到这样的祭祀,应与人方便,借出自己的土地,才是正仁。   而旁人借了你的地方祭礼,也会因为你的仁义而回馈给你福分以及好名声的。   那边还在吐的关秋安有些不愿意了,他喊了一句“我屮……什么狗屁的大礼……”   他话音未落,他身边的人上去对他嘴巴就是一捂,他十分顺畅的就吐了人家一手。   江鸽子恶心的一缩脖,心想这胖子真能吃,这都吐了十好几分钟了,存货还没吐完呢?这是吃了多少呀?   俞东池站起来,双手叠放平伸,态度真诚,真挚的微微施礼。   到底是大家子出身,遇到事情,他应对的很快。   江鸽子顿时窘然。   这个,这个……遇到拍古装剧的了,该如何应付呢?   他随意的学着,乱七八糟的一抱拳。   总算是应付完了。   那边又请他坐下。   江鸽子只好别别扭扭,礼仪稀碎的单盘腿坐在折椅上,刚才打架,他穿的布鞋飞了一只。   在那位眼珠子乱转,一看不是好人的,周姓先生的调解下,双方已经解除误会,算是和解吧?   至于那个电视剧里只做出气筒的胖子,他被人带下去之后,在车里大叫了一声,就再也没出现过。   姓周的趴在小方桌上大笑出声。   江鸽子想,大概那个胖子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了。   后又有人端来一个铜质的,敲缠枝花的复古脸盆给江鸽子洗手,洗脚。   江鸽子道了谢,一边洗,一边窘。   瞧这递毛巾的派头,有些像林妹妹初进大观园饭局的那股子声势。   好不容易瞎应付完,又有人指着告示牌上的照明灯告诉他:“先生,您鞋在那儿呢!”   江鸽子一抬头,呃,果然。   姓周的一直在笑。   也不知道他笑点为什么那么低。   江鸽子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一伸手他从桌子上捻起一个杏仁,指头一弹,那鞋子就掉下来了。   姓周的顿时一脸惊讶,张着嘴,看着有人给江鸽子捡了鞋子来,看他穿好站起来。   他便真心实意的拍拍手说:“上学那会儿,我看过一本书,好像叫?对!《龙腾虎跃金钱镖》!   我回家还跟我阿爷闹腾,非要叫他给我请个暗器师傅,我阿爷那时候还笑我呢,说那就是书里写着玩儿呢,要说暗器,还就数山里的山民吹箭算得上是暗器了,如今瞧瞧!这是胡思乱想么?我可算是有了实证了!”   江鸽子没搭理他的唠叨,他很郁闷的看着这个拿枪威胁自己的人。   这人也不说话,他老盯着自己看做什么?   俞东池一直在打量面前这个人。   觉着,即便他是粗鲁的,粗糙的,赖皮的,那也是赏心悦目的。   自己放在桌子上的茶杯,是十分稀罕的上等炭烧斗笠杯,这人拿起来倒是欣赏了一下,可茶却是一口饮的。   取茶的手势是没错的,他学过大礼,不,不如说,他应该是读过那本书的,却故意不按照书里的规定要求自己。   自然也不排除,他没有生存在一个经常使用《大礼》的环境里。   这是一个相当聪明的人,他有着一份同龄人没有的成熟,以及见识,他能违背年龄的莽撞而向后退,也能在不招人厌恶范围内,尽量使得自己不用屈就,屈从而折损尊严。   很显然,他研究过自己这群人,并且已经计算出了两边的距离,然而……他却不畏惧。   他为什么不畏惧呢?   其实一点儿不奇怪,地球人的人格与盖尔人的人格完全不同,加上那家伙口袋有保底的玩意儿,他还真不畏惧这些盖尔糟粕。   在江鸽子眼里,打不过,打不过他还不能躲起来么?   江鸽子百无聊赖的坐着,他心里计算着,如果给足面子,这几个到底价值几分钟?   大概十分钟之后,他觉着已经足够了。   就这样,他扭脸对俞东池说:“研究完了吧?”   俞东池吓了一跳。   竟有些窘然的脸色微红起来。   江鸽子吸吸气,很认真的与他解释:“我要走了,您也甭研究了!”   俞东池更加尴尬了。   江鸽子站起来,对他笑笑说:“我叫江鸽子,家住老三巷牛角尾巷子三十四号,屠户子出身,平日赚的是辛苦钱儿,靠着街坊邻里给脸,混了个杆子爷的地位……不瞒您,今儿我借道这块地儿,还真不算借,说来也巧,杆延十里,它先是我的,后是您的……所以啊,咱们谁也不算吃亏,谁也不算讨便宜,今儿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您说对么?这也没有多大事儿!”   俞东池跟周松淳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都是一惊。   都这个时代了……   呦,竟然是个小杆子?如今竟然还有这么小的杆子么?   江鸽子看他们惊讶,就问:“两位?九州何处来?”   俞东池扭脸看他,半天才用他低沉、好听温润的声音说:“失礼,我们上月才从中州来。”   江鸽子恍然大悟的点点头:“怪不得呢,你们那边……恩,1528年藩王世子李子颧造反登基,你们中州的老派人都是那一代灭了的,如今随便哪个老藩国都能残存点糟粕,忘了杆子这件事吧……这就是误会一场呢。”   俞东池噗哧一声笑了起来,他还是第一次听别人自称为糟粕的。   他笑完,耐心的跟江鸽解释:“玄祖才是直系正统,这是九州整个宗室,皇室都承认的,而且伪王并非李氏血脉,其实……如今中州金宫内,也是有巫的,我们那边,也守古礼,也有各色祭台,并不如宣传那般……恩,颠覆传统。”   江鸽子点头笑笑:“知道了,二位,您看时候不早,我也是一大家子要照顾,那……那我走了,告辞!”   说完,他扭脸就真的走了。   与其等着这些人背后腻腻歪歪的调查自己,还不如直接说了省心,能痛快着来,那也就别拐弯,省的给两边儿找麻烦。   自己名义上是个屠户子,像是今晚这些人……他们大概一辈子都不会跟自己有什么交集了。   没错!俞东池与江鸽子初见,他极其欣赏,着实喜爱,却也清楚明白,再喜欢,他也不会去跟江鸽子这类人做朋友的。   即便江鸽子如此的精致好看,他也能很利落的割舍开,没有一点点舍不得。   人跟人,总是不一样的。   所以,跨越阶级的爱情故事,才卖的那般好,总是演不衰,写不烂。   念旧是小老百姓爱做的事情,攀关系也是小老百姓做的事情,力争上游也是普通人做的事情。   俞东池他们这类人不一样,他们考虑问题的角度也跟旁人不同。   举例。   俞东池九岁生日那年,他母亲曾给了他一块不大的封邑。   所谓不大,大概也就是一千多平方公里,人口二十万左右的一个以农耕为主的边境小县。   俞东池那年正疯狂的热爱赛马运动,他就轻易的对官员说,我的封邑以后就只养马吧,我要培育出全世界最好的赛马。   他从自己的内库里,很阔绰的拨出了足够的资金以来促成这件事。   女王允了,封地官员也没说什么。   两年后,那个小县的培养赛马工程做的风生水起。   女王却派官员带着他去了几个地方。   该县的流民收容所,孤儿院,还有精神病院。   上位者的教育就是这样残酷,你不想看,不忍心看?   可是,就是因为你轻易的一句话,你间接造成了无数小手工业者,以及中产阶级家庭的接连破产。   面对生活突如其来的波折,有人可以坚强的东山再起,可也有人承受不下去。   所以,自尽的,疯了的……这些就是你的造成的。   要是一般家庭出来的孩子,看到这个结果,估计最少也是个崩溃。   可俞东池不一样,他当时就一个反应就是清醒的意识到,自己没有上位者的头脑,更不具备王者之心。   就这样,他没有一丝难过的就放弃了政治竞争,早早脱离家族培养系统,转身去国外开始从头学习艺术,以及如何最好的享受生活这件事。   俞东池安静的看着江鸽子的背影,好半天儿,当江鸽子身影消失,他才笑着对空气说了一句。   “你说错了,这地方……先是我的,而后才是你的。”   周松淳一愣,接着无奈的摇头笑了起来。   他说:“那就是个小孩儿呢!还挺有意思的。”   俞东池也点点头说:“恩,还小呢!”   江鸽子心里一点儿没沾事儿的回到家里,一进正堂他就住了脚。   在他家正堂地上,连燕子盘腿儿坐着,他面前摆着十分夸张的,足有半尺厚,桌面大,小山高的几叠子特型书。   一股子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紧迫感,扑面就来了。   曾经的学渣畏惧的站在家门口。   见他回来,做笔记的连燕子就放下手中的本子,抬头笑了一下说:“你回来了,我给你煲了汤,你等我一下……”   说完,他站起来小跑着往后屋走。   江鸽子皱皱眉,抬着脚尖,迈着跨步,越这几座小书山来到正堂圈椅前赖坐下。   心里却想,这才几天,这人已经凭着金智书里的仙骨灵窍,开始走向了极端。   是越来越复杂了。   假如说,地球那位福尔摩斯先生的大脑是用来解释结果的,那么连燕子的大脑……他在求本源,求一切事物的本源……   搞不清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这么想?   反正他的智力就是这样再发育了。   举例来说。   连燕子在老三巷人缘越来越好。   他前些日子上街,都会被太太婆婆团团围着尬聊,有时候买个菜,七点多出门,九点多还回不得屋子。   太太们聊天,总是不能有太高的要求的。   她们往往会以天气,物价,家庭来开头……   说来有意思,这两日连燕子出门,却没有人再拦住他跟他聊涨价了,当然,却也没人讨厌他。   街坊们都是远远的站着,用瞻仰神灵的目光在目送他来来去去。   江鸽子前几天见到连燕子站在街边,跟一群太太解释涨价这个问题。   他是这样说的:“太太们!我当然知道涨价这件事!首先,诸位要明白,涨价不一定坏的,也不一定是好的,而常辉郡这段时间的涨价问题,只是通货膨胀的一个表现,如果各位太太希望了解这件事,那我们要先从这次新党改变供给政策,作为开始来解释这个问题……那么,为什么新党执政要改变供给政策呢?我们还是要看他们幕后党魁的个性以及人格,才能分析出,新党的经济政策五个目标总章是如何形成的,新党的党魁名叫……他出生于……”   连燕子这些话还没说完,周围十米,已经渺无人烟。   连燕子不想跟不认识的太太说话,却也不想得罪得罪那些太太们。   并且,他说的那些有关经济的事儿,却也一点儿都没错儿。   如果你认真听,听完你还真的就清楚了,新党制定的新的供给政策引发了通货膨胀,而这一切的源头就是因为,全民进步党的那位党魁,他是个拥有伟大理想的散文家,虽然他拥有全球最权威的经济学位,然而……那家经济高等学院,是他大姨夫家开的……   好吧,一切的事物都是有源头的。   就像地球上的铁钉跟马掌跟将军与国家的故事。一般人求一件事的结果会从将军开始,而连燕子的思维大概会从铁矿的生成开始……   真是,太可怕了!   幸亏这个人在自己面前,他从不这样,然而……也够复杂的了。   江鸽子现在是半点都不嫉恨连燕子的。他甚至想,这个人的一生,怕是……不好了吧?   他给连燕子没少买书,然而……连燕子如今看的这些,都是人家自己后来选择的。   而这些书,即便是给江鸽子十点智力,也不要指望他能看得懂。   他们两个人大脑里的成长系统不同,对知识的顿悟就不同。   好比地球华夏人说太极,虽然你一生都没有在课堂去学过太极这样东西,然而你就是能够通过你的经验,来讲诉,分析太极这个东西。   江鸽子没有盖尔的世界观。   甩去布鞋,江鸽子卸了一声劲儿的斜眼看着地板上堆成了小山一般的书籍。   这地下有秩序的乱着,一百张一本的世界地图装册,叠放了好几座小山,这种精绘的地图书大且昂贵,书面有小餐桌那般宽阔,每本足半尺厚,几本叠放在一起就有半人高。   再看看内容。   《环洋二百年气候流向图》?   《世界珊瑚礁分布图》?   《南大陆转曲舵船发展史》?   《环洋地震三角区列岛板块移动图》?   《磐矿是如何形成的》……?   再看看那些小的?   《一代大帝法加尔诺的情妇们》?   《那些消失千年的宝藏》?   这都是什么鬼?   江鸽子有些不太理解连燕子先生到底要做什么?就坐在哪儿,放空自己扮白痴。   他想,有十个智力点数的智人,活的真累呀!   连燕子捧着托盘出来,给江鸽子倒了一碗热乎乎的牛骨汤,然后他开始在边上,拿着一块软布跟小刷子,开始处理一部新买的相机。   江鸽子捧着汤碗,一边喝一边看坐在他身边的连燕子。   他问:“新买的?”   连燕子抬脸看看他,笑笑说:“恩,郡里老相馆子正巧有一部处理的,我看也不贵,就叫他们今儿送来了。”   哦,这样啊。   江鸽子又喝了几口汤,再没说话。   连燕子却在边上絮叨起来:“这是博科雷二型,就是个入门级的东西,得三百贯……”   说到这里,他抬脸看看天空叹息了一下说:“我竟然也开始算一样东西的价格了!”   江鸽子看看那部貌不起眼的相机,半天儿才说:“家里有钱,也不缺你用的……只要你不去买那个……哦,黄伯伯说的那种价值万贯的古董相机。”   这玩意儿就是在地球,也不是便宜货色。   正在调试镜头的连燕子忽然抬头,他看看这栋老屋子的房顶,又看看地板上那堆书说:“所以说要赚钱啊!”   江鸽子觉着好奇怪,自己很穷么?不觉得呀?   他是老三巷首富好么?   “鸽子,你知道么,我如今只能买得起最便宜的相机了,这个要三百贯!而三百贯……够对门四太太家买一套门面房子了……”   连燕子已经开始用老三巷的物价观去衡量世界了。   老三巷庶民一生做的事情是什么?   也就是房子,孩子,车子呗!   地球还不是这样!   穷人江鸽子不在意的点点头:“恩?怎么了?”   他又不是买不起!   连燕子直言不讳的说:“鸽子,咱俩有点穷啊!”   江鸽子吧嗒下嘴巴,放下碗说:“钱这个东西,多少是个多呢?”   他是觉着足够了的。   连燕子却叹息了一声说:“不够啊鸽子,其实,我遇到一件事呢……”   他有些惆怅的低叹,并用脚踢踢身边的小书山,满面怅然。   江鸽子抬头看他:“啥?”   连燕子先是指指自己的脸,又指指江鸽子的脸说:“其实,前两天我在相馆门口,遇到一些不好的人,说是要跟我做朋友,还要强拉我上他们的车子,说带我去遛弯儿!”   江鸽子被自己的吐沫呛了一口。   他也好,连燕子也好,都生就了一副与丑心不符合的皮相。   所以他俩经常忘记这件事。   拿杀鱼的剪子咔嚓头发算什么?   江鸽子一年四季穿鞋,他都踩着鞋后梆子走路。   他不迈步,他趟着走。   就像整过容的人,想起自己来,怕是脑海里第一个反应,大概还是过去那张脸的意思一样吧。   连燕子一脸惆怅:“就是这样,咱俩不但穷,还没法保护自己呢……前两天遇到的事儿还好说,也就是几句话就吓唬跑了……可这世上,总有你吓唬不走的。”   江鸽子忽然就想到了今晚遇到的这几位。   他点点头,他有在伟大而安全祖国怀抱里成长的足够经验,然而整个盖尔,就是个阶级分明的世界。   他也很无奈啊。   连燕子苦笑:“你没见过那些人,也不知道他们有多坏,你没花过钱,也不知道钱有多么大的力量,当然,我是说……呃,我能说么?”   他换了小心翼翼的表情。   江鸽子啼笑皆非:“说呗。”   连燕子无奈的叹息:“咱俩怪可怜呢,以后大概就只能赚几个钱儿来保护自己了。”   江鸽子都给气笑了:“我觉着,我还是能保护你的吧?”   他伸出自己的胳膊,还有自己的拳头。   他有结实的二头肌,他还捏捏!   又使劲挥舞了几下拳头。   他出拳有力,带着呼呼的破空的声音,听上去,倒……也很厉害的样子。   “靠拳头?”   只有两点智力的江鸽子确定的点点头。   “对!”   连燕子摇头:“那我呢!下策!”   江鸽子拳头有一些痒痒。   连燕子却像没发现一般的说:“其实我有过一个很好的家庭教师,虽然她有些不务正业,可是那时候她也跟我说了很多有实用的人生经验,小时候我不懂她为什么要这样说,可,在老三巷这段时间,我倒是琢磨明白了。”   恩,你有十点智力呢,你不明白,这世上怕是没人能明白了。   “我的家庭教师说,如果打不过,就加入他们……后来,她踹了我的司机,成了我小叔叔的情妇……”   江鸽子眨巴下眼睛,这个人在说啥?   连燕子可惜的看着江鸽子说:“鸽子,咱俩要啥没啥呢!”   江鸽子使劲握拳,对着空气又是两下。   呼呼的,怪吓人的。   连燕子毫不畏惧的笑着说:“你不能打我,我以后是你的赚钱工具了。”   他指指自己的脸说:“你看,我现在多么可怜!”   莫名其妙的……江鸽子竟觉着对不住他了。   连燕子指完自己的脸,挺无奈的说:“有些人,随便说一句话,就有成千上万的迎合者为讨他们欢喜而前仆后继,你拳头再硬也是一个人,再说……赚点钱,也总是没错儿的,对吧?”   江鸽子看着地上的那堆奇奇怪怪的书,带着一丝讥讽的语调说:“就凭着,法加尔诺大帝的情妇们?”   连燕子一脸欣喜的点点头说:“对呀!对呀!你要听听我的计划么?”   计划?   连燕子站起来,他从地板上捡起一个笔记本,回身又小心翼翼的关了家里的八扇门,还拉了厚布墙帘。   待安全之后,他才将一张世界海洋地图挂在了屋子的正当中,用手里的笔记本指着那张图说:   “在说这项庞大的计划之前,我得问问您,您现在有多少家底儿?您不要害臊,小有小的投资办法,大有大的投资办法。”   此刻,他的样子像极了地球传销组织的小头目在讲课。   江鸽子吸吸气:“大概……一万贯左右吧。”   连燕子闻言点点头说:“恩……比我想象的少了一点儿,算了!小有小的操作办法。”   这孩子怎么越来越讨贱。   “首先,我们先从这一本历史书开始吧。”   连燕子从地上取了一本书,给江鸽子看看封面,《法尔加诺大帝》。   江鸽子用眼角瞄了瞄地板上那本情妇的,他对这本倒是很好奇的。   连燕子说:“我们都知道,在整个盖尔星球近一千年的历史进程当中,东大陆是李籍道开国帝的历史,而南大陆就是这个人~法尔加诺大帝的历史,虽然这两位都是了不起的人物……恩,这个我们都在历史书上看过,我就不深说了。”   江鸽子张张嘴,想说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不过他看连燕子有滔滔不绝之势,就没好意思打搅人家。   “然而……法尔加诺大帝与籍道大帝,他们的区别在于,籍道花了不到三十年的时间统一了东大陆,而法尔加诺大帝却用相同的时间,分裂了整个南大陆,截止到现在,南大陆有七百多个国家……光语言分支就有三千多种……南大陆,恩……是世界上最难以捉摸的一块地方了!”   哦,这个江鸽子有些印象,因为巷子口朱太太家,专营南大陆进口水果。   她家档口如有一百种水果,个个产地都不同。   连燕子指着世界地图南边大陆的一个位置说:“这是法尔加诺大帝的艾博洽夏宫,它也是法尔加诺大帝最后的皇宫。   艾博洽夏宫有八千多间宫室,修建它的时候,黄金不能用重量来计算,据说,当年四牛一车的金箔,往艾博洽运送了整整三年,由此可见,当年这位皇帝有多么的奢侈。   而在法尔加诺大帝统治最鼎盛的时期,这里养了上万名世界一流的艺术匠人,这些匠人每天为法尔加诺与他的情妇门绘画,雕塑,并且打造各种顶级的艺术奢侈品,因此,如今的南大陆艺术史,其实基本上都是从法尔加诺时代延伸出来的各种分支……”   江鸽子轻轻的呼出一口气说:“呼……这个,就……比酒池肉林厉害了。”   “嗯?”   “没事,你继续!”   连燕子点点头:“……法尔加诺大帝用了三十年,败光了皇室七百多年的积累,就在李籍道起义那年,南大陆的奴隶也起义了。”   江鸽子是个俗人,他不在意的一摊手说:“人家也享受了三十年是不是?”   连燕子立刻笑了起来,他点头说:“嗯,也对呢。”   江鸽子恼羞成怒的一拍桌子:“你在嘲笑我?”   连燕子哪儿敢啊,他赶紧摇头:“没有,我就说你说的对啊!”   江鸽子随意一摆手:“对个屁!你继续说你的!”   “恩,咳……那我们继续说。”   连燕子弯腰又挂起一副巨大的古世界地图,他指着一个地方说:“1037年,南大陆奴隶起义,贵族起义,藩主起义,城邦主结成新的权利集团集体起义。具史料记载,在起义前的三天,法尔加诺大帝并未集结军队抵抗,他似乎早就预料的了这一天。   其实按照我的分析结果来看,这位国王他召集过自己的军队的,而那时候,他的士兵大多数也都起义了,所以他没有召集到自己的军队,被迫流亡……”   连燕子耸下肩膀,江鸽子张着嘴,傻乎乎的看着。   “作为一个受过正统帝王教育的君主,在衡量的利弊之后,法尔加诺大帝带着他最后的士兵,还有那些艺术家,以及他的情妇们,从这里登船……就是这里,南大陆的拜铎加码头。”   连燕子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儿,又拿起一张家族谱系简图挂在墙上继续解释:   “这是法尔加诺大帝的船队,他们当时使用的是最早的曲舵货船,虽然不能跟现代船舶相提并论,然而这种船在当时却是最先进的,它每一艘船的载重量大约在七百吨靠上,有三十二仓……”   说到这里,连燕子的脸上忽有了一种莫名的诡异笑容,他强压抑着兴奋对江鸽子小声到:“鸽子,您知道么?”   江鸽子能知道什么啊,两点智力也是很无奈的好么?   他茫然的摇摇头。   连燕子嘿嘿笑着说:“其实这几天,我一直来回思考这件事,我们……我们要感谢伟大的法加尔诺大帝的,你知道么?他那时候带了一百多条曲舵船出海,然后消失,你知道那些船上拉着什么么?”   连燕子双眼发光的看着江鸽子。   这下江鸽子算是明白了。   法加尔诺的消失的船队,大帝的宝藏,神秘的南大陆祖灵之地,隐秘的王国……   全盖尔大陆的人都知道,法尔加诺那家伙带着南大陆皇室宝藏连夜出海,没多久,他的整一支船队便消失在南环洋未知之地,从此这个素材就成为无数艺术家的饭碗,被各种加工了来骗广大庶民的钱财。   他看看连燕子,心想,难不成这个傻猪要写一本《海贼王》来骗稿费?   妈的!简直浪费感情!白听了半天,还以为十个智力多么了不起!   原来智太多的结果就是智溢而障了么?   江鸽子拍桌子而起,大声说了一句:“呵~困了!我睡去!!” 第17章   见江鸽子要走。   连燕子拉他连连哀求:“别呀, 别呀,好歹听我说完呀!”   江鸽子也是一脸哀求的看着他说:“都几点了?大哥?我要睡了, 咱能正常点儿么?”   说完, 他从怀里拿出一瓶补蓝的清心丹放进连燕子的手里说:“来,这是太上老君的精神稳定丹。”   他倒出几粒,强塞进连燕子的嘴巴里说:“来来来……五床,你不要皮了,好好吃药, 乖乖睡觉……”   连燕子哭笑不得, 只能含着药丸,拉住他的衣袖说:“五分钟, 只要五分钟,求你了鸽子……“   江鸽子看着他的脸, 这一脸的哀怨恼羞,可怜巴巴的。   他打了个寒颤,搓搓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硬是夺回自己的衣袖, 回到座位上摆手说:“赶紧的,速战速决,明儿我……我还有事儿呢!”   连燕子赶紧点头, 立刻将十多张地图分别挂在墙上,人也变的不再罗嗦, 并语速很快的说到:“其实吧, 世界上的任何事情, 只要努力的去归拢,去找寻线索,组织证据,认真计算,是都能找到规律以及本源的……鸽子,在我的眼睛里,脑袋里,这个世界是没有秘密……”   江鸽子翻了一个大白眼,气的一摆手:“……赶紧说!”   连赐指着第一张图片说:“看这里!我们可以从法加尔诺船队登陆的地方开始计算他的目的地。”   说完,他拿起一支铅笔利落的在地图上画了三条线。   “这是三个目的地,雪普莱,法加尔诺的小女儿,当时她在这里,她是兰志顿的王后……这里,法加尔诺的妹妹雅尔曼当时统治这个岛国,这里是弥伊,而最后是这里,汉斯勒岛,这里是法尔加诺祖先起家之地,也就是他们说的祖灵之地,而事实上,法尔加诺最后的目的地也的确是这里的……”   他又将手指向第三幅地图:“作为一个受过正堂宫廷教育的我,我尝试换位思考,假如我是法尔加诺,我可以很确定的告诉你,我绝对不会带着最后的财产去投奔我的女儿跟妹妹,因为,去了这两处……不用几年,法尔加诺最后的资产,就会被吞的渣都不剩。”   他拿起笔,迅速的横贯三张海图,画了一条长线说:“那么,这就是最后的路线,从拜泽加到汉斯勒岛。”   江鸽子看着那头撇嘴:“就算你计算出了路线,那这条线有多长?”   连燕子看着那条线歪着脑袋说:“并不长,大概三千四百海里。”   江鸽子皱眉:“所以,你要顺着这一条长达三千四百海里的逃亡线,找到法尔加诺的宝藏?”   连燕子连连点头笑着说:“对呀!”   江鸽子大怒,拍桌子站起来喊了一句:“醒醒吧,吃药吧!睡了!!”   连燕子上来一扑趴在他身上哀求:“别呀,鸽子,还没讲完呢!我已经找到他了,真的!我找到他了!”   江鸽子大声叹息:“大哥,几点了……睡吧,别做梦了,如果你想发财,明天我给你发一千只种羊,以后大羊生小羊,小羊再生羊,一年翻一倍,三十年……不,十五年后你称霸盖尔星球都没问题,睡吧……”   连燕子指着身后大声说:“不睡!你也不许睡……鸽子,那些船在汉斯勒海峡,我向你保证,真的在汉斯勒海峡,你信我!!”   连燕子语气诚恳,透着几分哀求,眼巴巴的,怪可怜的。   江鸽子无奈的叹气,他只能塌着肩膀回身说:“说……赶紧!”   连燕子咬下嘴唇,他一只手抓着江鸽子的衣袖,一只手指着后面的地图说:“我计算过了,他们遇到了火山爆发,海底地壳板块移动,船队被迫修改航线走了汉斯勒海峡,我先计算了曲舵船的时速,然后根据珊瑚礁的分布图,还有船只的吃水深度,最后……有一个叫红裙子的飓风……   几百年来,它不定时的在甸海形成气旋,然后在五月开始一路向东,途经萨尔,图科泰,汉斯勒……最后于东大陆燕国海岸线登陆,把飓风,暗礁这一切线索组织起来,法尔加诺他长眠之地肯定在汉斯勒!!要知道红裙子最活跃的时间段,就是在1025到1075年,在这个时间段里,它五十年没有改变行程,我甚至可以以法尔加诺角度去思考,去应对,最后计算出它们在何时何地相遇,那么推演出曲舵船扛暴风的能力,根据暗礁分部地段,我们就能计算出,它们大概沉没的地点……”   江鸽子看着滔滔不绝的连燕子,他压根没仔细听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   有关于那些数据的事情他听不懂。   可是,一个人来到这世上,都该或多或少的去做一件事情吧。、   就像他现在这样。   很久以前他也是有过理想的吧?   虽然那些理想一直随着电视剧而产生改变,不过由始至终,他都有一个爱好。   他喜欢艺术。   那时候每年他都会去全国各地看各种文化展览,出国的时候,也是到处去参观美术馆,博物。   他清晰的记得那时候的感觉。   人站在一副作品下,心里就只有赞叹,觉着,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一件事情啊,与自己相同的一个人,都是一双眼睛,一双手,同样的大脑构造。   可有的人就能凭着的对艺术的理解,靠着一双手创造出来的那些色彩,那些线条,那些直击人心的感悟,对世界的理解,都是令人羡慕然而曾做不到的。   看看他,怪神采飞扬的。   那十点智力就是给了他这样的人,也算物有所值,去找寻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大宝藏,成为冒险家,成为印第安纳琼斯那样的人!   想想就带劲儿极了!   而自己呢?一个俗世小民,他做的事情是有限的,大概,他最多也就是算算,春天我给羊倌一只羊,三年后我得几只羊?   连燕子总算是絮叨完毕,然后可怜巴巴的站在那儿看着自己。   江鸽子慢慢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肩膀问他:“有多大把握?”   “百分之六十左右吧。”   足够了!   “你准备怎么做?”   连燕子本来还有一肚子话,然后他就呆滞了。   他嘴巴抽动着喃喃的说:“你信我了?”   江鸽子坐回椅子,看着面前的这些地图说:“其实……以我的角度去看这件事,那些宝藏无所谓的,倒是这一段旅途令人羡慕,我觉着……如果一个人的人生,可以拥有一次这样的大冒险,那一定非常有很有趣。”   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他看着连燕子说:“说说你的计划,还有,我能为你提供什么帮助?”   这个人,他信自己了!   连燕子慢慢走到江鸽子面前,像个孩子一样,趴在江鸽子的腿上,他无声的哭了起来。   江鸽子啼笑皆非,他伸出手,一下一下的拍着背安慰着他,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哭,也不想问他为什么哭。   他想,他也就只能做到这一点点事情了。   给他个膝盖,让他趴着哭。   话说,不对呀!这家伙肉体年龄,可比自己大三岁呢!   连燕子哭的直打嗝,江鸽子最后无奈的一拍他的脑袋说:“你有点出息吧!你可比我还大三岁呢,来,说说你的计划。”   连燕子点点头:“……我……我,我准备……嗝!!”   江鸽子只好递给他一杯水,然后在连燕子的打嗝声音中,他总算明白了这个计划。   连燕子本来就有初级摄影师的资历,他准备去沿海东大陆沿海的地方,找一家私立的高等航校,念短期高等精英教育。   在这段时间,他要考取几个资格证,航船驾驶证,勘探船操作证,深水摄影证……   然后,他准备在一年后,买上一条价值大约在十五万贯左右的由一人操控的综合远洋磐能船,打着水下摄影的旗号,进行一次安全的水下勘探,而这个勘探过程,大概也需要用一年到两年时间。”   这个计划,听上去还是不错的。   江鸽子最后拍板:“恩……去睡吧,钱的事情交给我,你完善你的资料吧!我祝你成功,那……我能睡了么!”   连燕子一愣:“您不去?”   那可是法尔加诺大帝的宝藏呢!   江鸽子并没有任何跟连燕子出门的想法,他有自己的生活,他热爱安逸,喜好清闲,还是个大懒蛆……当然,他现在也隐约有了一些其它的想法,只不过……从哪儿入手,他还没找到路径。   江鸽子回头对连燕子说:“我为什么要去?那是你的人生,你的大冒险,而我也有我的人生道路呢!”   你有法尔加诺,老子也有新手村。   你的东西是有限的,老子的却是无限的。   我为什么要羡慕你?   小市民洋洋得意的上楼了。   连燕子站起来,几步走到楼口,扶着楼梯扶手他仰头问:“那……我能问您的理想么?不,梦想?”   江鸽子站在楼口,好半天儿,他扭脸一脸甜蜜的对连燕子笑笑说:“我想返老还童,然后……我的梦想实现了!”   连燕子愣好半天儿,他也笑了起来。   鸽子总是这样有趣儿!   1888年夏初,天气儿融暖,江鸽子大早上出来,一路溜达到了镖师霍舍面前。   在老三巷居民眼里,杆子爷总是这样有趣儿的,他经常呆在一个地方发愣,这个时候,你就是跟他说话,他也不爱搭理你。   你拍他身体打招呼,他要好半天才能回应你。   这个大概是怪癖吧!   人无完人。   江鸽子的身体此时分成两个,一个在巷子边上发愣,一个却灵活的与游戏的角色交流。   霍师傅的脑袋顶,对话框里还是那句老话:“劳烦小哥,帮我送一件东西给李嫂子,我倾慕她,可明日,我却要打敌寇去了!”   霍舍左手大红花,右手一封书信。   送红花到大槐树李嫂子家里,每天可得到十年陈酿一瓶,送书信……这个NPC就会消失在这张地图,一直到八十几级的地图,他才会出现继续他的故事线。   江鸽子在霍舍面前沉思了很久。   这个鸿雁传书的任务,最后的谢礼是《初级镖师技能》。   游戏里有一条跑镖的商线。   而镖师在古代是一种保护流通的老行当,他们能吃大苦,赚的是辛苦血汗钱儿,若说他们的技能,那也简单,会广交江湖朋友,会些有路数的,能打三五个壮汉的拳脚功夫,会粗浅的野外生存技能,会野外搭灶,会狩猎,会操控马车……   江鸽子不知道该如何去帮助连燕子,出于对那张脸的安全考虑,他到底还是一伸手,还是接了那封书信。   霍舍没有说话,而他的脸上却慢慢露出了笑容,两颊竟红润起来。   这一刹那,江鸽子觉着,霍舍也许是有生命,有思想的。   他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低声说了一句:“再会!”然后拿着书信转身又往牛角尾巷子口的老槐树去了。   呆滞的身影终于灵动起来。   老三巷的巷子口,人声沸腾。   许多大卡车停在路口,正一栋,一栋的将拼合好的,类似于集装箱一样的建材,往空地上堆放着。   繁忙的工地边的戏台上,围着好几层闲人,老人,孩童,闲汉,还有收破烂的。   江鸽子站在哪儿好奇的看了几眼,然后转身往最后的巷子口走,却不想,有人在招呼他。   “鸽子!”   江鸽子扭头一看,乐了。   老戏台下面的石条凳上,段四哥手里拿着一根烧红前端的铁丝,正在烫葫芦画儿,赚点零花钱儿,一个葫芦五文,早以前他还卖过两文。   四太太是从不给段四哥零用钱儿的,苦了这汉子,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手艺,遇到初一十五,巷子口有热闹了,他就把家里的小炭炉拿出来,再准备几十个葫芦,在葫芦上烫点小孩儿喜欢的神话,动画人物,换零花用。   江鸽子走过去,坐在石头上看热闹。   段四哥一边招呼他,一边儿拿着铁丝正在一个巴掌大的小葫芦上,烫仙女儿。   小葫芦在迅速反转,一把手钳捏着铁丝,只看见小白烟轻轻飘起,一位在云雾当中的美貌女子,便在方寸之间,渐露雏形。   江鸽子还是第一次看四哥做烫画。   他瞧着十分稀罕,就逗趣儿说:“四哥,您这手艺,是这个。”   他举起大拇指夸奖。   段四哥却有些羞涩的说:“哎呀,这算什么,早些年大街小巷都是烫葫芦的,家里那时候条件好,花的起钱给我淘气,正巧那时候我家有个老保姆,她男人就是做这个的,我就跟着学了好些年,现在……没人做这个了,小孩儿都买贴画儿,看电视动画片儿去了……”   说完,他把做好的葫芦腰间栓上一根红丝带,挂在身后的木杆子扎成的架子上。   那葫芦上,他没有按照传统烫什么神仙,侠客,美女,他烫的是如今正流行的动画片里的《电光美女埃塔》,这位跟地球超人也就是性别不同,做的事儿都是一样的。   一个精巧的小葫芦外加漂亮的烫画儿卖价五文,然而段四哥坐一上午也卖不了两三个。   江鸽子笑笑,抬眼看着一架子做好的葫芦,然后他就看到一只烫了帆船,一帆风顺字样儿的小葫芦。   这个倒是不错的。   想到这里,他取下葫芦,从兜里拿出一张十文的零钱,才刚要递给段四哥。   抬脸却看到段四哥端着一张黑脸,正在瞪他。   他讪讪的笑笑,又收起钞票,顺手把那个葫芦也放进了口袋里。   段四哥这才咧嘴笑了起来,不过嘴巴里却是抱怨的:“你这人,总是跟哥外道,这是我,回头你四嫂子知道,一准儿要骂你了。”   江鸽子抬手:“哥,严重了,多大事儿,你还告诉我嫂子……”   正说着,那边广场上,忽然有人在吊车上喊了一句:“蒋设计!!蒋设计!!!蒋增润!!!”   “来了,来了!不要急!不要急~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一位穿着工作服,带着安全帽,相貌斯文,看上去就软绵温和的男人笑眯眯的从搭台架子上下来,他看看吊在空中的石棉瓦板子,又指着一片空地说:“卸到这边,慢一点,稳一点,不要急~这边都是老人跟小孩儿,你不要急……慢慢来……”   江鸽子微微歪头,嘴巴角儿也歪了一下,他诧异的一笑,直到段四哥问他怎么了。   他这才轻松的回答说:“没事儿,四哥您忙,我这里还有些事儿……”   他说完转身就走。   段四哥却在他身后喊了一句:“鸽子!你嫂子今儿炖羊肉,晚上甭做饭了,喊上燕子家里吃去!!”   江鸽子没回头的摆摆手。   可他却没看到,可当有人喊了鸽子,那位蒋设计却急速的回过头,四处开始寻找起来。 第18章   四嫂子手艺一向的好, 江鸽子这天晚上跟连燕子就吃的有些撑。   吃完,他们也没回家, 就绕着老巷子消食儿。   最近, 因为搬家这件事,倒是整的整个老街总是充满了怀旧的情怀,每天傍晚,那些老人们,不, 应该是只要人到中年的人们, 就都齐齐的在家门口扎堆儿回忆过去。   要分开了,人的记忆就丰厚了, 人也多情大方了。   眼见着,以前的小摩擦, 就成了记忆力不可割舍的那些某种东西。   人们三五堆扎着。   几个小姑娘在路灯下跳皮筋儿,还有玩拍巴掌游戏的。   她们声音清脆,就像老巷里面的小精灵那般招人稀罕。   江鸽子跟连燕子靠着墙,态度相当认真的看着。   连燕子看了一会儿, 转身小跑回家,一会就拿来他的那部新相机,开始一顿咔嚓。   江鸽子看着他, 又看看老街,好半天他说:“燕子。”   连燕子抬头看他:“啊?”   江鸽子说:“相机送我呗, 也教教我怎么用。”   连燕子十分痛快的将相机往他手里一递:“成, 你用这个入门刚刚好, 我跟你说啊,要先打开这里,再调试好这里……”   他开始手把手的教江鸽子使用这个在他看来,不是很复杂的相机。   江鸽子虽然只有两点智力,不过,一点智代表多一倍的智,他也不笨,上手很快。   没多久,人就毫不客气的把连燕子带来的两团儿胶卷全咔嚓完了。   用完,江鸽子回头冲连燕子笑着说:“你过来。”   连燕子走过来,一脸纳闷的看着他。   江鸽子又说:“你伸出手。”   连燕子将自己的双手伸出来,要饭一样摆着。   江鸽子一伸手在他手里拍了一下。   连燕子接着就定住了。   江鸽子也愣了一下,他抬眼仔细打量,然后心里想,果然是这样的。   这个人……他可以通过自己,吸纳游戏里的那些物品。   就如高手灌顶,连燕子此刻大脑肿胀,他就是个傻子,现在也能感觉到了不一样。   以前他增属性点那会儿,感觉很虚无,如今有实例知识的东西在他脑袋里一层一层的融合,他才知道,哦,原来这就是机缘啊!   竟然还可以这样么?   好半天儿,他如梦初醒,略恍惚的在江鸽子身后说问:“……我一直想问一件事儿。”   江鸽子玩着相机没抬头的说:“说。”   “你就这样信任我?”   江鸽子闻言没有说话。   他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想这个大概就是这个世界的意思吧。   以前他一直游离在世界之外,总有被排斥的感觉。   那天连燕子吸收了他的《金智书》之后,他忽然就感觉自己被这个世界接纳了。   因为连燕子,拐腿的世界终于法则平衡了。   要说信任?   江鸽子谁也不信任。   要说他对连燕子?   怎么说呢?大概是他觉着连燕子莫名的就对他的缘法。   没错,就是合缘。   这是一种挺没办法形容的感觉。   他神色莫名的看着连燕子,心里想。   这个人今后一定会有了不得的成就吧。   他想看看他到底会走到哪儿,能攀到什么样子的高峰。   人跟人不同,要让江鸽子去攀高峰?他觉着,这就是一件吃饱了撑着,自己找罪受的无聊事儿。   现在他问为什么信任,这个问题没法回答,思来想去,江鸽子决定还是给一碗没什么用处的鸡汤比较合适。   于是他一脸深沉着指着天空说:“燕子,你看那天边的月亮,它每天傍晚准时升起,黎明落下,即便是有乌云遮盖,我们也知道,那月亮必然在云层之后。这活在世上的人,大多习惯它每天晚上的到来,很少有人会问它到来的原因,就如我遇到了你,你遇到了我,没原因的,想来就来,想信任我就信任了……你,明白么?”   连燕子在身后半天无语,好久之后,他好无语的:“哧……您在说什么啊!”的笑出了声。   江鸽子站起来,哼了一声,脚步非常快速的离开了……   他不太善于表达,在公共车上让个座位,人老大爷不尴尬,他却是会尴尬到下车的,就像做了什么亏心事儿一般。   时间总是来的那样快。   这天一大早,连燕子在家里的正屋收拾行囊。   地上,来自航海短期高等学院的通知书被慎重的收到一边。   江鸽子也坐着,将自己连夜做好的从里到外的手工衣裳,鞋子,便鞋等等之类打了小包递给连燕子。   连燕子低着头,正一包一包的往双肩包里塞牛肉干。   江鸽子无奈的叹息:“你到了地方,给我写信,我给你寄好了,家里又不缺这些,天气这么热,真的~会坏的!”   连燕子看了他一眼,从包里摸出最小的布包丢在地上。   江鸽子吧嗒下嘴巴,烦躁的正要上手打他。   家里门口却传来少女打招呼的清脆声音:“杆子爷,我是桃子,我阿爷叫我给您送水果了。”   江鸽子抬头也笑着招呼。   “是桃子呀,赶紧进来!”   一年四季,江鸽子这里总不缺吃食,像是时令水果,入秋打下来的新粮食,冬天的腌咸菜,过年的各种腊味儿。   都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但是老三巷的街坊,就稀罕这样惯着他们杆子爷。   桃子是个粉面桃花,身材略胖,漂亮健康,脾性爽朗可爱的好姑娘,她也在家复习,准备考取国立高教。   说到这里,要简单的说下盖尔的教育体系。   这里分三段教育。   初级教育,中等职业规划教育,高等精英教育。   就这三段。   除初级教育免费之外,中等教育专业单一,高等教育并没有毕业这件事,你想学多久就多久,跟地球有所区别的是,你需要考取各种维持你饭碗稳定的资历证书。   可以一直考到死去。   连燕子上的这所高等短期精英教育学校,是属于拿证最快的一所学校。   读一年就可以申请资历证书考试了。   桃子姑娘提着一只铁皮桶进门,那桶里面放满了新鲜水果,有李子,樱桃,香瓜,还有几把收拾好,扎好的青菜。   果子叶新鲜的喜人,滚着水珠儿。   江鸽子站起来,双手接过,笑眯眯的问:“你奶奶回庄子了?”   桃子点点头,脸上热辣辣的,不敢看屋子里的两个人,她就红着脸低头小声说:“恩,阿奶才将刚回来,这是新摘的,我爷收拾了几把菜,恩~叫您尝个鲜儿,恩……我爷说,多拿些,恩~后儿,我们就搬走了……”   小姑娘忽然抬脸,一脸的怅然遗憾。   江鸽子放好东西,进屋取了一大包晒干的鹿筋递给桃子说:“替我谢谢你奶,你爷!这是山里刚给的,叫你爷炖了汤喝,能壮筋骨的好东西。”   说完,他伸手拍拍小丫头脑袋顶儿:“你家又没多远,以后常回来。”   “恩!”   桃子姑娘脸红的更加厉害,并手脚颤抖的接过东西,她利落的鞠躬,然后看都不敢看江鸽子第二眼的,回身奔命一般的就跑了。   屋外,有好些个小姑娘愉快爽利的笑声,交谈声传来。   江鸽子纳闷的挠挠头,又无奈的笑笑。   自己有这样吓人么?   其实,老街多少小姑娘都是稀罕死他的,可惜的是,不管心里多么爱,这些女孩儿,都清楚的知道,她们跟杆子爷不可能。   说不清为什么不能,反正就是不可能!   不过,这些小丫头也悄悄把杆子爷划到保密圈子里捂着,出去念书的时候,也从不炫耀。   最多,旁人说那个明星有多美的时候,她们会从心里嗤之以鼻,想着,这算什么?   那是你们没见过我们家的杆子爷!   那才叫个好看!   对,现在还有二爷。   没错儿,连燕子在老三巷,如今也获得了极大的尊重。   他没有追究被打劫的事情过去之后,便得到了仁义的名声,何况他还真是个小贵人。   如今大家喊他二爷,燕子爷,小贵人……   从屋子里取出新作的布包,江鸽子把新鲜水果一包一包的装好往连燕子包里塞。   连燕子盘腿儿看着他,也不说话,被人这样认真的对待,实在是自己此生最大的运气了。   正包着,门口又有人招呼。   “杆子爷,连爷在么?”   江鸽子这次没起来,他听出来,这是邓长农他们。   他抬头喊了一声:“进来吧,都在呢。”   竹门帘一翻,邓长农,林苑春,还有拄着拐杖的何明川一起有些拘谨的进了屋。   进了屋,也是站在门口,很老实的排成一排站着。   江鸽子抬脸冲他们笑了一下:“你们这是有事儿?”   那天送他们走了之后,两边是再无交集的。   邓长农点点头,将手伸进自己的怀里,掏出一个破皮包,又从里面整整齐齐拿出一叠子钞票来说:“阿奶说,二爷要去外地读书了。”   说完,他走过来,十分认真的将那叠百钱面额的钞票放在箱子上。   江鸽子看着钞票的厚度,立时计算出这里少说也有三贯。   他便严肃了些问:“哪儿~来的钱儿?”   邓长农连忙解释:“您,您别误会!这是我们三个,在巷子口摆啤酒摊子赚的,这些天生意还是很好的,那些建筑公司的爷们花钱很大方,薛爷爷每天弹铁琵琶都能赚个几贯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真是充满了羡慕。   江鸽子冷笑一声:“哼,几贯啊?你们薛爷爷看不到,随意拿了也就拿了……”   这话音还没落,何明川赶紧抬头说:“杆子爷,您……您别这样说……哎!”   他不想解释了,只能无奈的低头,最近,就没人看得起他们的。   江鸽子不说话,低着头帮着连燕子塞行李。   好半天,身后邓长农语音低落的说: “我们几个商议了,要……要给薛爷爷养老呢!薛爷爷,对我们特别好……我们,真的改好了……您信我们……”   刚搬到地下室第一夜,他们饿的前心贴后肚,又没脸上街去相熟的街坊那边买去,就只能干扛着。   早上起来的时候,他们门口摆着一个小盆,盆里放着二十多颗煮熟的鸡蛋。   只有在绝境当中的温暖,才会无限放大吧。   他们是真心诚意的想赎罪的。   江鸽子闻言,倒是真的觉着有些安慰了,他抬头这才正脸看这几位。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这三位的改变倒是很大的,他们穿着半新不旧的运动衫,脚下是有着补丁的运动鞋,以前飞扬的头发,如今被剃成了利落的小平头,露出的手也不是那么干净,一眼看去,就能看出这双手是吃苦人的手。   手心粉红,手背粗糙,手指肮脏,指节也微微的开始凸起。   “这是来还你们连爷的钱呢?”   江鸽子语气软了一些,好声好气儿的。   邓长农点点头:“恩,本来想月底给的,可,二爷要出门了,我们……就一起凑了一下,您们……别嫌少,以后……以后会多的,真的,您信我们。”   何明川在边上插话说:“对!我们现在卖啤酒,还卖盐水花生,还给那些建筑公司的爷们唱老戏,鼓书,有时候他们也点歌,一首两百钱儿,薛爷爷还教了我们怎么唱歌儿,我爷以前教那些东西,如今我们都捡起来了,您信我们,我们还能赚好些钱……一定能还清的……”   一万贯呢,大概是要还上一生的吧。   连燕子看看眼前的钞票,他略想了下,将钞票一分为二,一半很认真的打了收条,将一半递给邓长农说:“我也不等这几个用,倒是你家里的长辈,有没有送些钱儿回去。”   那边,有两家就剩两个老奶奶了。   何明川赶忙拒绝:“够用了,够了!您这不是要出远门么,您用钱呢。”   连燕子笑笑,把钱塞了回去:“那也留一些防身吧,你们刚搬过去,也要置办家当,就算是摆摊子,也要进货,也要本钱,你们也要吃饭吧?”   何明川语气哽噎的用一只手阻挡着:“您别,我们有的,真的有的,这钱您拿着,拿着……我们以后一定好好干活,我们有的……”   话说了一半儿,他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流。   许是觉着丑羞,他吸着鼻子,拄着拐杖,跌跌撞撞的离开了。   看着有些仓皇的小伙子,江鸽子倒是挺高兴的,他回头说:“这人,总是要有些经历的,你看……一下子就长大了。”   连燕子点点头,心里想说,你当自己才多大?   江鸽子收了钱,揣着回了屋,没一会,他也进屋取了一个信封出来递给连燕子说:“喏……这里有张支票,还有五十贯的现金,加上他们送来的,你……祝你早日如愿。”   连燕子收了信封,吸吸气,他慢慢站起来,忽然伸出双手猛的将江鸽子拥在怀里说:“对不起?”   江鸽子有些不明白:“啊?”   “对不起……我只是现在有些搞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又该往哪里去!对不起……我想出去看看,先看清楚这个世界,然后……然后……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他肯定会回来,然后,随便怎么活,这辈子,他是总是要在鸽子身边呆着的。   江鸽子失笑,他挣脱开,伸手在他肩膀打了一拳:“瞧你腻腻歪歪的样儿,你赶紧走!你走我就安生了……飞艇要误了。”   连燕子点点头,弯腰提了行李,换了出门的运动鞋,一手一个大箱子的提着往外走。   一边走,他还一边唠叨:“你以后吧,脾气好点,别没事儿跟人硬抗,有事儿就给我写信,我多忙也会回来的。”   江鸽子说好。   连燕子到了巷子口,犹豫半响他这才说:“鸽子,不管是于氏,端氏,或李氏,虽然这些世家在九州就是个芝麻绿豆,我这几天,看到好多外来的陌生人,那些人背后有家世,有资本,以后……这里不一样了~遇到事儿,你别硬抗,你先忍几年,别遇事强出头……你太良善,也不是那些人的对手……”   江鸽子失笑:“呦,你这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了?”   连燕子放下行李,站在公车站口,眼睛看着前方说:“我就是那儿出来的,他们……他们跟咱们不一样,看上去都是客客气气,温温和和……可回过头,是什么东西都要算成利益的。”   公车停下,江鸽子把连燕子送上车。   连燕子趴在窗户死死盯着江鸽子,最后他喊到:“我很快会回来的!你等我……”   江鸽子摆手送他说:“知道了~!” 第19章   老三巷的大搬迁总算是来临了。   在夏日中旬。   最早搬走的, 不是那些青壮,也不是有房的户口, 却是这巷子里比较传奇的人物, 五姑奶奶。   五姑奶奶其实是个男人,他(她)今年七十有三,却一生热爱粉嫩装扮,涂脂抹粉,着裙插花, 言行举止妩媚柔顺。   旁人觉着他刺眼睛, 他也不爱常出门。   前几日大半夜的,这位~老太太端着一簸箩干馍馍上了门, 坐了好半天儿,他才说, 他卖了房子了,要去养老院住着,家里什么都搬空了,就一样东西没人帮他抬, 就来求杆子爷了。   她的寿材。   寿材需要有血缘的亲戚去抬,五姑奶奶无儿无女,亲戚看不起他, 也不跟他来往,何况他如今也没死, 这就不能求着方外人动他的寿材。   这就只能求到江鸽子门上了。   江鸽子倒是觉着没有什么的, 这就是个得了性别错乱症的老人, 他认为自己是个女人,也按照女人的方式很坦荡的活了一辈子。   原本五姑奶奶家挺有钱,条件很好,还有一大院房子,有个刺绣店。   按照九州的规矩,男女,男男,女女,各种结契的方式多了去了,他要是能舍弃爱红的习性,说不得也能找个凑合的。   可五姑奶奶偏偏不,他就是要擦着桃花红的脸蛋,穿着粉嫩的裙子丝袜,再配上他发育的十分旺盛的有胡茬子的下巴,去像女人一般找伴儿活着。   一生几十年,他总是想要一段真挚感情,又始终保持着一份儿天真,如此,便总是被人骗着,哄着,几乎败光了家业。   也没人爱他这个少数人。   最后,他就剩下这套老宅,人老了,也爱不动了。   一套房子钱交到养老院,费用交到八十八岁,五姑奶奶觉着,自己到了这个岁数就足够了,多一天他都不活。   江鸽子答应的挺痛快,这不,今儿一大早,他就换了便利的衣裳,拿着麻绳出了门。   这一出门,却看到何明川他们也在。   对门段家十六岁以上的孩子也都来了。   江鸽子觉着用不着那么些人,就打发了他们去街边问问,还有孤寡的,家里劳力少的若需要帮衬,就登记下来。   也不是江鸽子是个有多大爱心的人,他就一个简朴的想法,我有老人丢在地球,这会子我多帮几家,积的德行多了,明儿,这种善就回报给我的老人吧。   何明川他们弓腰塌背,像三只大虾米一般的站着。   见江鸽子出来了,邓长农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杆子爷……我们,来帮衬几天,这街里的阿爷,阿奶,都对我们挺好的。”   江鸽子笑笑,往脖子上挂起了他的新相机,点点头说:“那成吧,一起走。”   就这样,他们四人晃晃悠悠的到了牛角头巷子。   五姑奶奶今儿起的很早,他换了艳红的绣花袄子,还盘了头,图了粉,还插了鲜嫩的花儿。   对着镜子,他倒是觉着自己个儿挺美的。   却不想,他这个样子,倒是把养老院护工,还有援助律师都吓了一跳。   东大陆这边法律还是比较不错的,从老三巷开始搬迁,民众权益保护协会就派了援助律师常驻在此地。   五姑奶奶这房子是卖给了李氏,今儿李氏的搬迁组,也派了工具车,派了工人来帮忙。   五姑奶奶打扮好了,就站在家门口一脸巴望的等着。   她东西不多,都整理到了棺材里,那棺材盖子一合,就是个大容器。   然后,谁也不知道五姑奶奶到底往里面塞了什么东西。   大概八点多的时候,江鸽子带着残疾组远远的来了,也远远的也看到五姑奶奶。   老街挺长,屋外的老槐的花发着淡淡的香气,五姑奶奶支着脖子,穿着袄裙那么站着,一眼看上去,江鸽子竟莫名觉着,这老太太的心里,肯定特别的美。   他老远就招呼起来,声音嘶哑而尽量温婉着,软声软语,全是依赖的说:“鸽子,您来了。”   江鸽子笑眯眯的走过来点点头说:“哎,姑奶奶准备好了!呦!您这身打扮可真美。”   五姑奶奶捏着衣摆羞涩的笑笑:“恩,这袄子是我……自己绣的,这是……翘枝梅……我现在都看不到了,也绣不好了……”   江鸽子认真的低腰欣赏,然后他确定的赞美:“恩……好看!”   五姑奶奶眼睛都笑的眯了起来。   江鸽子小心翼翼的问她:“那……您在想想,还有落下的没有?”   五姑奶奶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拿着小手绢的手不舍的捏了几把,又茫然的左右看看,最后到底还是无奈的垂下说:“没……没了吧?”   江鸽子举起面前的相机,笑着说:“那,我给您拍两张,明儿洗大了,给您镶个框子,再给您送养老院去。”   五姑奶奶顿时双眼发光,他连连点头,伸出手扑打了几下袄裙,还摆了个挺美的姿态:“那……那多不好意思啊!”   何明川他们想笑,江鸽子瞪了他们一眼。   就这样,江鸽子拿着相机,对着各种姿态的五姑奶奶一顿咔嚓。   不得不说,五姑奶奶是个好模特。   你能想到的姿态,人家都摆出来了。   等到拍完照片要走了,五姑奶奶才摸着家里的八扇门说:“我太爷爷,太太爷爷,都是这屋子出生的……”   老人舍不得。   站在一边的援助律师笑着走过来说:“您老以后清闲了,还能回来看看,等到这边整顿了,肯定会比现在好看多了。”   五姑奶奶嗔了他一眼,有些伤感的说:“再好……也不是我家了。”   说完,五姑奶奶给自己带上有花边的红手套,对江鸽子说:“鸽子。”   “哎!!”   “那咱走吧!”   江鸽子点点头,拿着麻绳进了屋,他这一进屋,便有些惊到了。   无它,五姑奶奶这口棺材,那真是可以称得上是金光灿烂,奢侈华丽,好看到顶点了。   这一看就是上等老桐木的实在料子,棺材呈朱色,周身用金粉绘花,从头到脚底的大朵儿牡丹,中间儿还有只大凤凰。   如今早就没了逾越的罪过,庶民家里就是雕了五爪龙,皇室也不能随便放屁的。   毕竟时代不一样了。   江鸽子伸手推了一下,便约莫出这棺材怕是有小七八百斤,再加上五姑奶奶也不知道往这里塞了什么玩意儿,合起来,这东西大概就得有个千斤了。   江鸽子拍拍棺材前面,真心实意的赞叹说到:“五奶奶,您这寿材体面,这绝对是老三巷独一份儿了。”   五姑奶奶也是满面骄傲的拍拍说:“可不,一辈子了,到老我也得把自己整的体体面面的走着。”   江鸽子点点头,接着一弓腰,将麻绳四处兜了几个外圈,正当中栓出两个背带儿。   这寿材,只能抬着跟着地气走。   是规矩。   看江鸽子忙活,何明川他们,还有外面的那些搬家的力工便进来帮忙。   人家原本准备了木杆子,待这些人进了屋子一看,便都惊了。   江鸽子此时,已经将足有千斤的一个大寿材背了起来,五姑奶奶站在一边胆战心惊的伸着双手接着问:“能……能行吧?别……别给我摔了!”   江鸽子哈哈笑着:“能行!放心吧,我摔了,也不敢把您老的寿材摔了,走吧……您前面带着路,我跟着您,咱俩~走着?”   五姑奶奶上下打量他,好半天儿,她最后回头看看这老屋子,终于她不舍的叹了一口气说:“那……就走吧。”   就这样,老巷子里,一个打着红花伞,穿着粉裙,粉鞋儿的老人前面走着,“她”后面还跟着一个背着大寿材的江鸽子。   这景色算不上美,还有点恐怖片的声势。   老街坊们都家门口站着,先是满眼的惊异,最后竟都有些心酸起来。   一辈子了,想谁先走,也没想到是五姑奶奶。   平时吧,大家也不跟她来往,觉着她脑子有问题。   可如今,这老人要走了,他们才想起来,一辈子了,人家谁也没伤害过,就随着自己的心思,安安静静的活在这条老巷子里。   如今想起来,嘿!这算是风景一般的奇人呢。   还……还有些舍不得,竟然隐约有些小内疚起来。   再往后一看,呦,这不是咱们杆子爷么?   真是……好力气!   也真是有面子了,谁家红白喜事办着,鸽子去了不得上席。   这倒好,人家来给五姑奶奶背寿材了,这说明啥?   着说明人家五姑奶奶没问题!   想到这里,便有老太太眼睛含泪的站在门口主动跟五姑奶奶打招呼,施礼。   “姑奶奶,您这是~哪儿去呀?”   五姑奶奶吓一跳,很少有人跟她说话,更不论,这是主动跟她打招呼呢。   她停下脚步,看看人,不认识。   便问:“你是?谁呀?”   老太太擦擦眼角:“呦,您不认识我,我是青花她三闺女。”   五姑奶奶辨认了一下,就笑了:“哎呦,你都长这么大了?你妈早年还往我家送过绣活儿,她手挺巧的,她还好吧?”   老太太表情一呆,顺嘴秃噜出一句:“劳您惦记!我妈,她老人家早死了!!”   五姑奶奶脸上一窘。   这位擦了眼泪,回家拿了一个红封出来,塞进五姑奶奶怀里说:“姑奶奶,给您老添个寿数,您老拿去买点心吃,您老别怪罪我,往年过节,我也没跟您拜礼去。”   五姑奶奶有些惊讶的捏着红封,好半天儿,她才嘴唇颤抖着说:“不怪,不怪的……不是你的错……”   可她也不认是自己个儿的错。   就这样,从有人给第一个红封开始,这老巷子便热闹起来,挨家挨户的,人们都给了。   五姑奶奶许是一辈子没有被这样簇拥过,她挺幸福的该住脚住脚,该说两句,就说两句。   江鸽子脾气好,就十几米远处跟着,街坊们也把自己当成晚辈,往江鸽子手里塞红封儿。   太阳火辣辣的照着,江鸽子表情平静的依旧背着,按照规矩,寿材一起,就不能往地下放。   搬家那些力工拿着背杆跟着,问了好些次,您累么,不然倒倒肩膀?   江鸽子一概拒绝,他得背着,就像给自己的老人添福一样,他得给他地球的老人,存足足的福分,积存多多的德行。   从老街到养老院,大概五六公里的距离。   五姑奶奶花了两个小时才出了老街,得了一大堆红封,哭了无数场。   装扮都乱了。   后来,他们一起来到老街口的9路车站前面等红灯。   大街口。   这对组合自然是显眼的,见过走寿材的,却没见过这样的粉红组合。   说来也巧,等红灯的时候,街边缓缓停下一个车队。   有一辆银色的,十分大气端庄的磐能车缓缓停在了江鸽子右边。   后来那车后面的车窗缓缓的下了玻璃。   有人在车里招呼了一声:“呦!好力气呀!”   江鸽子缓缓扭头,却看到了熟人。   也不算是熟人吧。   在车里说话的是笑眯眯的周松淳,而俞东池坐在他对面,他隔着车窗看着江鸽子,也不知道自己该着惊讶呢,还是做平常打招呼那般的点点头,当没事儿发生?   出生至今,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奇人奇景。   俞东池觉着,世上怕是真的有缘分这一说的。   有的人总是存在感很强,他一旦出现,就能将周围的一切化为虚无。   他还是这样好看,充满力度的好看。   从他身上,你看不出他该有的窘迫,他就这样坦坦荡荡的与你对视着。   江鸽子对他们点点头,他身后的寿材也上下起伏着,他笑着说:“呦,巧,等红灯……呢?”   他也觉着自己此刻有些惊悚。   俞东池口里干巴巴的,也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语言来表达自己乱七八糟的情绪。   他张开嘴,看看江鸽子,再看看粉色的五奶奶,再看看那口奇大的寿材,终于他说:“巧,你……恩!也等红灯呢?”   自己为什么要说这样没润色的话?   他该说什么好呢?   “啊!”   江鸽子点点头,接着整个人又完整的侧回去,目视前方继续等红灯,完全没有跟他继续交流的丁点意思。   俞东池十分专注的看着。   后来绿灯亮了,他没说要走,别人也不敢走。   一长排车就那样卡在白线后面,堵了足足的三个红灯。   五姑奶奶与江鸽子十分坦荡的在街上行走,一直到他们上了街那头,又拐了一个弯儿消失了。   俞东池才说:“走吧。”   周松淳笑着问他:“过段时间,找个机会,带他来与您见见?这人……倒是挺有意思的。”   俞东池瞥了他一眼,摇摇头。   他这样的人,世上少有他求不到的东西,自然也有足够幼稚的什么都相信的热烈时候。   人的成长总要摔跤的。   俞东池其实已经摔过了,二十出头那会儿,他在北大陆读书,并真挚的与人相爱,对方也还以真挚,爱的诚恳又甜蜜。   可是,那段情感维系了五年,最后以对方得了严重的精神疾病,又以自我了结告终。   临死之前,那人写了一封信给俞东池。   他说,阿池,感谢您爱我,可是,爱您太辛苦了……   同年盛夏,又一场葬礼,家里一位堂兄故去,他阿父叫他代表全家去祭奠一下。   之后他回来,开始真正的审视自己,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   这次他终于明白了。   他家里的环境好,教养好,一家子上千口人,素日见面都是亲亲热热,尽显教养……   可那些教养后面,却深埋着的却是数世寒凉。   他家人比小说里还冷酷的多得多。   其实,真正的欺凌不是羞辱,不是殴打,而是他们拒绝看到你,看不到,你也就不存在了。   俞东池见到江鸽子第一面开始就知道自己是喜欢这样儿的。   可是,像是自己这样的人,这样的罪人,还配说情感?   算了吧!   此一生,他大概是再也不会去喜欢谁了。   五奶奶与江鸽子迈着扎实的步伐走着。   奢华的车队与他们交错。   两行人……再也看不到对方…… 第20章   遇到江鸽子这一晚, 俞东池发了一晚上乱七八糟的梦,睡的十分不安生。   早上起床的时候, 他纳闷的看着屋顶, 竟觉不可思议。   江鸽子并不知道有人为自己发了一晚上梦。   就是知道了,像是俞东池这样的人,他也会说一句:“仁兄想太多!”   伟大的地球电视剧告诉我们,与这样的人谈恋爱,会最少撕心裂肺四十集, 痛苦的素材够拍三季电视剧的。   并且, 为了卷更多的钱,那些电视剧总爱开放式结局。   多可怕!   他的人生, 凭什么去填别人的坑?   他最近忙的要死要活,没一天安生的。   从送了五姑奶奶那天开始, 老三巷子的搬迁便开始了。   比起年轻人的雀跃,老人与孩子才是依依不舍的。因此这街边树下,总是聚拢着眼泪汪汪的各种念旧团体,或说过去, 或约了聚会的日子,甚至还有死乞白赖,哭喊着要连世亲的。   以前也没有见他们这样亲厚过啊。   上周末, 一些老街坊又集体来了家里与江鸽子商议,说, 这样没啥交代的离开, 总是心里不舒服, 就问问杆子爷,是不是三巷子集体筹款,在戏台那边摆两天流水席,郑重的吃一顿散伙饭,才算是个好结局。   吃就吃呗,江鸽子点了头,那些爱揽事儿的老头儿也算是找到了心灵寄托,便开始算总账,找厨子,开始挨家挨户的收起散伙的伙食费来。   这一说要钱呢!曾是钢铁一般的街坊情,便又开始出现裂缝。   吃可以,出钱就不可以。   不出钱,就不给吃。   凭什么啊?   不给我吃,大家都别吃!   对!这世上总有奇怪的人,能给你掰出奇怪的道理来。   比如,五岁的收多钱儿?几岁算成年?是不是要请个戏班儿?   等等之类……   以前做主的黄伯伯躲了,几个老头儿委委屈屈的揽了麻烦事儿,他们处理不了,就见天杆子爷议事堂里讹着,求着江鸽子做主。   送走心累的连燕子,江鸽子也很是惦记了几天,这不,前天他接到了连燕子的来信。   有厚厚的一封,十几页信纸,写满了一大堆数据。那些数据江鸽子无论如何也看不懂,就只能丢到一边儿。   随着信,他还接到一个奇大的包裹,那里面从正装到寝衣到贴身的衣物是一应俱全,最莫名其妙的是,连燕子还寄回来一份勘探公司的股份转赠书?   江鸽子不太明白这份股份转赠书到底转赠给了自己什么,他签好字,按照要求又塞了几大包牛肉干子,又给连燕子寄了回去。   这天大晌午,江鸽子见家里争吵不休,便麻利的躲到了巷子口,他半躺半坐在戏台的二层青石头上看热闹。   戏台下,邓长农守着一个巨大的啤酒桶,还有一塑料盆煮花生在贩卖。   已经不会说话的林苑春,怀里抱着一个很重的铁琵琶在认真弹奏着。   一旦有音儿错了,躺在一边的薛班主,拿着盲杖,对着他脑袋就是一棍儿。   林苑春缩脖儿都不敢,就硬生生的忍耐着,薛班主只要说他错,他就一点没脾气的从头再来一次,周而复始,十个指头上都是血,他却也没喊疼。   站在一边的何明川,邓长农一脸羡慕的忙活着,虽然他们的十个指头上缠满了胶布,满脑袋都被薛班主敲的都是包,然而出于对钱的奢望,他们现在愿意做任何辛苦的事情。   学艺算什么?   给他们钱,就是给人跪着擦皮鞋他们都是愿意的。   这眼见着,曾经热血的音乐青年,就成了老三巷的铁公鸡组合,不,铁公鸡已然不能概括他们爱钱的精神。   应该喊他们糖公鸡。   一毛不拔,他们还成天惦记粘点啥回来。   老何太太坐在远处的巷子口,一边做鞋,一边远远的陪伴着孙子。   她脸上也没一点儿心疼,竟是满面喜色露着,每当林苑春挨揍,她就摇头乐一下。   邓长农手里提着一个大茶壶,走到薛班主面前,给他水杯加满水,还好脾气的大声说了句:“给您添满了……您老注意点子,给您刚蓄满,这水可烫!”   薛班主哼了一声:“我知道!那么大声儿干嘛?我手没瞎!我不会摸么?你以为我是你?”   邓长农摸着脑袋笑笑,转身又去忙活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愿意把薛爷爷当天神一样崇拜了呢?   大概是从薛爷爷唱曲儿那天起吧!   自己风吹日嗮一整月,还不如薛爷爷随意开嗓唱一曲拿到的钱儿多那会吧。   以前咋就没发现呢?世上真有这般来钱快的路子。   以前家里逼着学手艺的时候,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呢?   邓长农不是一次在后悔,他是时时刻刻都在后悔。   江鸽子乐呵呵的看着。   等到他乱七八糟的事儿忙完了,回头一看,他们三个就已经像孝子贤孙一般的就开始围着老瞎子转悠了。   薛班主这人,江鸽子是十分稀罕的。   而且,他算是江鸽子之外,老三巷排名第三的奇人。   艺术点的吹嘘,老三巷子三大BOOS线,黄伯伯算初级的,江鸽子是终极的,而薛班主更像个隐藏线的任务BOOS。   一二般人不认真观察,是发现不了他的。   这老头甭看无家可归,那是人家愿意无家可归!人家就愿意住在戏台下面。   人有钱任性,有钱到黄伯伯在恒泽当做顾问那会子都不如他生活滋润。   甭看他大太阳底下随便一卧就是一天,可人家四季常穿的料子,那是双宫茧丝的提花缎子,这玩意儿少说两贯一尺,还不计手工钱儿。   往日,人家伙食也好,老三巷传统上台面的馆子,只要有什么好食材了,都要先打发伙计来问问他,进了一些好食材,您老吃么?   待到菜肴送来。   他也是大戏台下面,随便坦荡的席地一盘坐,自怀里取出一个小布包儿,从内取出一个银质的羹匙,还有一双包银的象牙筷子 ,每道菜,人就随便只吃几口,就不再动嘴儿了。   就这,老字号的厨子还会隔上几天来小心翼翼的问他一句,您老觉着,那天那条鱼,做的可还入口?   不入口?   那您老给点意见,我好改进。   薛班主吃饭从不给钱,也不知道是谁给他付的饭费。   人家那小日子,可是比江鸽子这个杆子爷滋润多了。   何况,他无儿无女,也就无欲则刚。   脾气不好,他听不惯就骂,不愿意搭理你,你还真的没法计较,人家是真瞎。   在这老巷子,除了连燕子还能获得他一二分尊重,至于旁人,那是谁来都不成。   这老东西眼高又矫情。   他懒洋洋的过着自己的日子,也从来不担心自己会不会老无所依。   他才不会没有依靠呢!   真的。   一年四季,总有各式各样的四五十岁以上,打扮的精精致致的老太太,老头儿来老三巷子捧场,二十贯点他一曲清唱,还得看这老头儿高兴不高兴。   遇到换节气了,那些老听众还会来给他送衣裳,薛班主从内到外的衣裳,都是这些人给预备的。   薛班主那嗓子亮堂,他是什么角儿的曲儿都会串,并且他只要开嗓儿,不必借助扩音器这样的工具,就能很轻易的从巷子头送到巷子尾。   江鸽子听过几次,认为天籁不过如此。   薛班主开嗓是贵了些,老街坊也听不起,所以大多时候,大家听的是这老爷子睡醒了之后,随意弹的那把铁琵琶。   琵琶曲也是好听的,他心情好了,全巷子就青山绿水,柔情万分。   然而大部分时间,这老头总能勾的别人雷鸣电闪,心中激愤难当。   艺术么……总就是这般有趣儿的。   搞不明白,这老头儿为什么总是那般愤怒!   有外地不懂的,听了老头儿的琵琶,也会将钱打发到薛班主面前的地上,薛班主也从未弯过一次腰。   他又不是要饭的!   所以,他不弯腰去拿,老街坊也不会拿。   这就便宜了老三巷倒垃圾的傻连翘。   连翘是个女人,不……女孩儿?   虽然她四十多岁了,却也可以把她当成更小的宝宝,因为她的智力一辈子都不可能超越五岁。   就像每个人的童年记忆,都有个傻子一般,老三巷这两代人童年记忆里的傻子,就是连翘。   连翘她妈活着那会,在常辉郡立药局上班,是正儿八经的中医配药先生。   连翘出生那年,她家也是正正经经的摆了酒的。   可谁能想到这孩子是个傻子呢。   那会子,常听连翘他奶奶抱怨媳妇,说是都怪媳妇忙,反锁了孩子在家,害的孩子啥也没学会,反应越来越慢,后来就变成了傻子。   老太太胡说八道起来,这人间就不用找什么理由反驳她们了,说多少也没用。   再后来,那对夫妇分了契,连翘妈再也没结契,就守着连翘活。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每天太阳老爷还没有升起的时候,那对母女就悄悄的走在老巷子里,扫街,收垃圾。   连翘她妈从来不帮忙,就默默的跟着闺女,有时候看她做不好了,还会打她,不停的叫她重复做,不断的做,一直到会了。   最后,连翘就成了这老三巷正式的清洁工,她有工作单位,还是有社会保险那种。   再,然后……连翘妈在一个清晨,就安然离世。   连翘就成了老三巷集体的孩子。   有时候,江鸽子戏台下发懒,遇到人多的时候,偶尔有人就给他指着一个背影说,杆子爷,您看,那就是连翘他爹,那是狼心狗肺,无情无义的一个人。   江鸽子听了,也就是抬头看看。   他能怎么?   他又不代表人间正义。   薛班主弹琵琶,他面前地面能铺好几层零碎钞票。   待人群散去,圆胖圆胖的连翘,就胳肢窝下夹着扫帚,还拿着个簸箕的从角落忽然冲出来,然后,她就假模假样儿,做出十分认真的态度,在哪儿清扫……   一切地面上的东西,都是连翘的。   今儿也是这样的一天。   薛班主大早上来了一曲心碎万分的铁琵琶曲儿,大部分老街坊走了,他就每天清心碎街坊好几次。   阳光的温度照的人心情好,江鸽子看连翘扫了一堆零票子,就逗她。   “连翘!”   正在整理钞票的连翘,闻言就傻乎乎的抬头看他,还十分热情的喊了一句:“爷爷好!!”   这个爷爷好,给糖吃,给钱花,还护着她。   她是能分辨谁好谁坏的。   在连翘眼里,世上所有的男人都是爷爷,女人都是奶奶,甭管你年纪多大。   而她的这种称呼方式,是她妈妈教的。   江鸽子一乐,假作十分痛苦的样儿对连翘说:“连翘,连翘,我饿死了,咋办?”   啊?咋办?   连翘这下作了难。   怎么办呢?   她困惑的向周围看,就有老街坊就逗她。   “连翘,你给你鸽子爷爷买袋花生吃吧!你看他都要饿死了。”   做梦吧!   给别人钱?别说门,窗户都没有!   连翘肥胖的身体忽然就蹦起来,她拿起自己的扫地工具,一溜烟儿的没影儿了。   她身材肥胖,跑动间,你能感觉到大地都在震动。   江鸽子哈哈大笑,最后乐的都歪倒在戏台的石条子上了。   薛班主哭笑不得说他:“你何苦逗她,见天来我这里卷钱,都没见她给我一文半文的。”   江鸽子正要说话,一抬头却看到街那边的角落,有个戴眼镜的男人,正悄悄的躲在角落窥视他。   最近这人总是这般鬼鬼祟祟的看着自己。   自己早上打开家门,总是在家门口能看到一些零碎。   有时是一袋子水果,有时是一些干果,还有一次放了一个信封,里面有二十贯钱。   这样做有意思么?   江鸽子只当看不到他,就扭了头对薛班主说:“哎呀,这满大街人脑袋瓜子合起来,都没你算的精明,我说老班主,你这三个小跑腿儿咋样啊?”   薛班主无所谓的笑笑:“瞧您说的,什么跑腿儿?我稀罕他们跑腿儿?大麻烦还差不多!有本事您弄回去啊?”   江鸽子满脸的嫌弃:“弄哪儿?我有病我弄回去!”   “您爱弄哪儿,弄哪儿,供起来我都没意见!”   “得,我说错了,您老积德,您留着吧!”   薛班主端起杯子,摸了几下杯面儿,喝完,放下杯子,他这才用略无奈的语调说:“我啊,也不是积德……我十一登台那会,那清弦儿第一鸣,就是那小家伙他爷弹的,那时候他爷才多大,也就十七八岁 的样儿吧……挺好的一个人。”   外地人江鸽子点点头,这老三巷的情谊,是要传好几代的,怪不得何明川他奶见天看他挨揍,还在那边笑眯眯的乐呵。   却原来,人家早就认识的。   江鸽子慢慢坐起,拿起身边的相机对薛班主说:   “来!老班主,我给您照一张吧。”   古老的戏台前,薛班主抱着自己的铁琵琶,他神色肃穆,大有全世界都是垃圾,都欠我五文钱的声势。   而在他不远处,是一脸别扭,手里拿着啤酒杯的邓长农,还有角落悄悄探出脑袋的傻连翘。   江鸽子觉着这个景儿不错,就把他们都放到了一个镜头下。   待到照片拍完,江鸽子坐在背阴处取胶卷。   正忙活着,他面前忽出现一双脚。   江鸽子慢慢抬脸。   哦,是他啊!   蒋增益的脸色窘迫又愧疚。   他看着面前的年轻人,也不知道应该拿出什么样子的表情,用何种语言与他解释,自己曾是多么的命苦与无奈。   他清楚自己是有责任的,便没了父亲的气魄以及立场。   江鸽子倒是没事儿人一样,对他先是笑笑,然后说:“劳烦。”   蒋增益面色一喜,立刻脊梁低了几分,小心翼翼的问:“哦!你,你说,你说……”   江鸽子摆摆手:“您让让,挡我光了。”   蒋增益尴尬的呆住了。   小半天,他脚步往边上挪动了一下。   江鸽子低着头,一边摆弄相机一边说:“走远点吧!你尸首太大,影响心情。”   “楠楠,我是……”   江鸽子没抬头。   “我知道你是谁!”   蒋增益面色一喜:“你,你知道!你还记得……”   江鸽子依旧没抬头:   “我什么都记的!什么也知道,一个建筑公司,两个生活区,也不过是几百米的距离,你现在说这些做什么呢?”   江鸽子盖好后盖,抬脸看看他,然后轻笑了一下摇头:“我记的,你又结契了是吧?”   蒋增益愧疚,又磕磕巴巴的回答说:“恩……对!谁,谁告诉你的?”   邓长农双手捧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放下一杯啤酒,还有一碟子盐水花生。   江鸽子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喝完,他冲邓长农竖起大拇指说:“这家好,比上次那家好入口。”   邓长农羞涩的笑笑说:“嗯!上家是大米酿制,啤酒还是大麦的好,这个每桶要贵七百钱呢,您……再尝尝这个花生。”   他眼巴巴的看着江鸽子。   江鸽子拿起一颗花生掰开,咀嚼了几下果仁点点头说:“都跟你说了,粗盐煮的比较香!”   邓长农大力的点头,点完,他又从怀里取出一个信封放在江鸽子身边,转身离开了。   江鸽子目送他走远,这才拿起信封打开一看,这里是一叠子崭新的钞票,数一数,有五贯。   他正数着,身边有人悠悠的来了一句:“你……你应该学个手艺,做个正经营生。”   江鸽子停了手,斜眼没好气的看着身边这人。   蒋增益带着些许拘谨以及莫名的正义说到:“这……这毕竟不是个正经事儿……”   他看着江鸽子手里的钞票。   江鸽子立刻将钞票取出来,准备再数一次。   乡下大婶挎着篮子,扯着嗓子路过。   “软麻花!!软麻花!!豆沙馅的软麻花!!五文一根的玫瑰馅儿的软麻花……”   待大婶走远,江鸽子这才语气讥讽的说:“我说,这位蒋先生?”   蒋增益软弱哀求的看着江鸽子。   江鸽子问他:“结契之后,又有小崽子了吧?”   蒋增益点点头:“恩,有三个,哦!我是说,三个女孩儿,最小的两岁,最大的九岁。”   “稀罕么?”   蒋增益有些不明白的看江鸽子。   江鸽子咽下一口啤酒,舔舔嘴唇上的酒花:“我是说,你喜欢你的女儿们么?”   蒋增益犹豫半天,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小半天儿他才一边猜测江鸽子的心情,一边小心翼翼的回答说:“喜……喜欢的,我以前也……也喜欢过你!你……你别怪我,我……我……你叔叔没的时候,才十八岁。”   他总是犹豫的,总是拿不定主意的。   然而像是他这种软绵绵,看上去良良善善的人,根骨却也最是无情无义,因为他总有一套为自己开脱的道理。   江鸽子并不等他说出那些无奈的道理,他挺利索打断说:“以后,只当不认识吧!”   蒋增益猛的抬头看他。   江鸽子放下啤酒杯,一边吃花生一边说:“我是当你死了的,你也当我死了吧!好好过你的日子去,去好好养你的小崽子,哦,女儿!你去做你的好儿子,好丈夫,至于咱们……”   他看看蒋增益,一直将他看到无所遁形低下头才说:“为了怕你多想,坦白跟你说,这一生我都不可能跟你有半点牵扯,所以你也收起你那些无聊举动!好么?”   蒋增益嘴唇哆嗦,好半天他才无奈的点点头说:“我……我,我……我对不起你,我……”   江鸽子利落的一摆手,指着来路说:“走吧!别没事儿出来碍眼!想必你也打听过我是谁!不是威胁你,要想保住你这份体面的工作,你就老实儿的,利落的……从我面前消失!以后,也别往我家乱送那些乱七八糟的垃圾!听到了么!?”   蒋增益嘴唇哆嗦,浑身无力,他颤抖的站起来,眼巴巴的看着江鸽子,觉着自己是有千言万语可以解释的。   可,这孩子,他看上去怎么就这么可怕呢!   他是他的父亲啊!   江鸽子面无表情,甚至有些恶心的看着他。   于是,他又怯懦了。   只能向着来路,一步一步的远去了。   他一边走,一边怪自己,我怎么嘴巴这么笨呢?我要不要告诉他,我是去看过他的,却被他外婆撵出来了,我要不要告诉他,我的那些无奈……我家是一条人命的,而且……我是给了抚养费的……   江鸽子一直看到他消失,这才无趣的伸伸懒腰,慢慢站了起来。   “软麻花……豆沙馅的软麻花……”   “大婶!”   “哎!”   “来六根麻花儿!”   片刻,江鸽子蹲在连翘不远处,对着她,把六根麻花儿,全都吃了!   竟一根都没给连翘! 第21章   初夏的平常天儿, 姮不历上午十点左右才从中州金宫边缘的特殊事物办公室离开,他自己驱车一百二十五公里至屛山的一碗春会馆。   由始至终, 他没有浪费一丁点国家资源, 就连他驱车的磐能,都是他自掏腰包买卡充能。   虽这个国家的巫,大部分都住在金宫附近的东海阁,蓬莱居的大院内。可如姮不历这样早就悟了的巫,却也是有的, 只是不多。   他生于民间, 长于民间。   作为一个复活了祖先血脉的的外室子,不论心中有多少的不甘, 该给国家尽的义务他得尽,所以他一个月坐班五天。   给气象部门, 勘下天气。给某个女贵人,勘下腹中胎儿……   等等之类,无聊至极!   如今,他血缘上的祖父家, 伯父家,亲父家,都靠着姮不历而得到了国家补助, 可以继续享受他们在东海阁的体面生活。   姮不历心有不甘,便开了一碗春会馆, 成了一名商家。   他做巫与庶民的掮客生意。   简而言之就是, 虽这个时代, 皇室,宗室与巫的牵绊因需求越来越小,可对于普通的老百姓来说,发了横财,寻来实在关系,花上一个大价格,请祝巫赐福摆个祭台,请衡巫断命趋吉避凶,或请古巫寻来作古的祖宗,报告一下后代发了大财这件事,还是相当体面的。   如此,他便买卖昌隆,日进斗金。   成了中州的一位有名的妙人。   姮不历驱车回到会馆,换了衣裳,坐在餐桌边,端起碗还没吃的半饱。   便有前台的经理进来,悄悄在他耳边说了一些话。   姮不历愣了片刻,又细想了想,便说:“哦!想起来了,没错儿,我知道他,你去帮我预备……一千贯?不,五百贯的支票,请那位先生稍后片刻。”、   开诚小阁。   连燕子坐在小阁的角落,他将脑袋所有的力量都斜在了身后竹靠上,有些无聊的四处打量着。   在他身边不远处,有个乱石垒砌的人工水法瀑布,身下是葛布草垫,石桌竹靠。   侍者穿着传统老衫,端来土窑低温烧制的陶器,还有家常的点心。   他端起第二套斟满的茶杯,抿了一口,便又开始百无聊赖的四处打量着。   最近这一个月,他的脑袋一直在进行着高速运转,一下子这样闲下来了,他不习惯,脑子竟也缭乱起来。   已经被丢在这里整整两个小时,因干巴巴的无事坐着心慌,就心悸的难受万分。   连燕子便拿起桌面的两块长方形的响木叩打,唤来侍者,要了好几桶牙签,还有一张白纸,一管笔。   他总是要给自己找点事儿做的。   姮不历很忙,一直忙道天色渐晚,晚霞挂色,他才想起,在开诚小阁有个人正等着自己。   一下,他顿时心里暗道,坏了!   开诚小阁,优雅僻静,那原是某贵人常年的包间,自己竟然安排人在那边坐了这般久,这肯定是要冲撞了。   如此,他便穿过曲廊一溜小跑着,往那头奔,人未到,小阁那边铁琵琶以及乐人的序诗却已经起了:   “暮风卷春席,絮雪染琴床。自如梁上燕,吁吁挽孤衾……”   小阁门口,姮不历轻轻的出了几口长气,慢慢拍拍胸口给自己壮胆 。   他是巫,衡巫,一个可以勘命断气运的衡巫。   这屋内……有个杀气冲天,冤魂随身,一身厌劲儿的老杀神,他一身的戾气能染了西天去。   自己当初眼瞎,一碗春竟然签了中州唯一的铁琵琶大家来做表演。   好巧不巧,今儿这里竟然开的是一折《春戏》。   站在小哥门口的一排保镖,用眼角瞄着姮不历,一直到他蹲在屋角种了七八朵蘑菇,蹭到了淫段子过了,他才扶着墙站起来,一脸狰狞的掀了帘子进了小阁。   小阁内,戏台上一位青年民艺家的表情也是狰狞的。   他自打签了一碗春的约,算是倒了大暑赴宴的尘灰霉气。   整整三月,观众就一个老头儿。   一个古怪的,周身都是低气压的神经病老头儿。   这老头人来了,他还不是好好听曲看戏,他尽点一些传统的跟艺术不搭边儿的糟粕淫曲儿。   每次自己来唱了,他都做不到基本的尊重。   他次次都找一块黑布,蒙着眼睛,一坐两个小时,自己每次就仿若对着空气呻吟一般。   这种滋味……   看在一场八十贯出场费的份儿上,他也就忍了。   今晚,他本是高兴的,因为,看客多了一位,这位长相俊俏,生的一副连城美壁般的宝色。   三个月了,他的出现,简直是挽救了他的艺术之心。   他原是高兴的, 呸!   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卖力的唱了两折曲儿了,他就托着脑袋,对着烛光在那边,一把,一把的的玩牙签儿……   铁琵琶轻微的错了两节,姮不历轻手轻脚的来到连燕子面前。   他人一到,一看连燕子,却是呆了。   他伸出指头,双手有些颤抖的说:“你……你你……你你你你……”   连燕子比了个嘘的姿势。   他如今已然成巫,平常人看不到,却瞒不过衡巫的。   他刚要说话。   戏台那头,却有人忽然说了一句:“错了!”   那乐者住了琵琶,小心翼翼的赔罪:“对不住,哪儿错了?”   那老头儿拍拍桌子,张张嘴,半天儿他喃喃自语一般到:“蚂蝗,入了极乐国那段,错了……”   那乐人正要再来,却听那老头儿说了句:“今日,便罢了,游山遇雨,赏花童啼,罢了,明儿……我再来吧……”   连燕子托着下巴,嘴角微挑着看热闹。   把个淫曲儿转成高雅的事儿看待,还形容的这般高尚,活了这么大,他还是头回遇到。   不过,这老头儿他却是认识的,常在电视里人模狗样儿的演说参观。   却原来是个听淫曲儿的。   中州陆军大都督商奕。   自己的员工犯了错,姮不历没有上去道歉,他只是远远的赔罪一般的微微倾身。   巫系自古就这样,有没有本事,总是要清高三分的。   商奕摘去面上的黑布条,还小心翼翼的折起来放入身边的锦袋里。   出来的时候,他看到了巫系家的那两个小子。   一个是那个泥鳅一般的姮不历,另外一个长相出众,却不认识。   他之所以能判定那小子是巫系的,是因为,他运动衣的拉链上,挂了一个鱼龙佩。   就是一国大都督,面对巫系的慢待,也是发不出脾气来了的。   那些人,生来脖子,脊梁,膝盖都归了鬼神,像是他这样的凡人,巫至多也就是礼貌上的尊重罢了。   不!与其说是尊重,不如说是退避三舍。   他当年遍寻天下祝巫,奈何,他是被巫拒绝的那类人。   好杀者,天弃之!   那祝巫说他身边鬼气阴生,可供战神。   问题是,战神他不管寻人找鬼啊!   无法,他才常年蹲在着一碗春,期盼可以跟这历家的小子,培养,培养,情感。   说不得那一天,他也就不怕自己了呢   瞧,这才三月,他看到自己,竟已经不躲了。   商大都督老橘子皮脸上,总算是露出一分笑模样,他冲着姮不历点点头,大力的咳嗽一声之后,他背着手走了。   片刻,有侍者端着木托盘到了舞台。   那乐者放下琵琶,随手接过信封一捻,有些惊愕的看看屋门口,又看看坐在小阁角落的那两人。   今儿,唱错了,怎么还加倍给钱儿了?   角落里,姮不历跟连燕子相互行了想见礼。   姮不历一脸抱歉的表情说:“实在对不住,阿家弟,我也着实是忙的不成了,过几日,我这里有场九州红玉的专场,原说是后日验货,谁想保险公司今日便提前送了来,这一番忙,真是,深谦之极。”   连燕子笑眯眯的与他说:“阿家兄,无事的,我也是借机听了两出好曲儿。”   说完,他两个坐下。   姮不历从口袋里取出一个信封,犹豫再三,终是一脸愧然用两个指头按住,慢慢往连燕子那边推。   连燕子见他这样,顿时笑了起来。   他又将信封推了回去道:“阿家兄误会了,我不是来做这个的。”   阿家,是我家的意思。   巫系是个外部看来混乱,却始终内部团结的一个群体。   他们把自己看做与普通人不一样的品种,因此,出门在外,巫系相遇,便做一家人。   阿家兄,阿家弟,阿家姐,阿家爷。   我家的哥哥,我家的弟弟,我家的姐姐,我家的爷爷。   每一年都有国家不管的巫系家族,被人从高高在上的地方驱了出去。   这些人到俗世,却也不会跟俗人低头。   自有像是姮不历这样的巫系,每年付出大量的补贴,私下帮衬那些人过度。   因此,即便那些皇室,宗室,国家机器机构不再需要巫了,可大部分的巫却也清楚一件事,那就是我是我为我而生的,亦不是为你们而生的。   即使有一日,我们中间没有巫了,却也有天下的阿家兄弟姐们相互帮衬,也不用跟你们低头的。   这就是巫,一个始终能做到根骨直正的人类旁支品种。   当连燕子持玉上门,所以作为阿家哥哥的姮不历,就按照经验,为他预备了一份儿安家费。   给一个成巫五百贯!   这事儿想起来肝疼,太打脸了!   五瓣莲花烛台的烛光摇晃着,偶尔还爆几个烛花儿出来。   连燕子不要钱,姮不历就有些为难,还有些暗悔。   他来的时候,并不知道,连家的阿家弟是这样的人品,再加上外面那些不堪的传说,他就难免……   收了钱儿,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却不知道,阿家弟……今日……”   他说着说着,脸色竟是越来越红,自己还真是如家里祖父说的那般,一身铜臭,出息也就是这般了,偏自己还自命圆润通达,一副好了不得的样儿!”   连燕子并不知道姮不历怎么想,他只是随手抓起一把牙签,一手丢进碗里,又拿起笔,随意在手边的纸上写下一个数字,一百三十一。   因,等待的时间昂长,他已经写了整整三页纸的数字了。   “阿家弟?”   姮不历低声抱歉了几声儿,见连燕子不回答,只能失礼的高声又喊了一句。   连燕子一愣,眨巴下眼睛,他看看姮不历,半天儿,他才像是魂归躯壳一般的笑了一下道:“抱歉,抱歉,阿家兄,我有些心事,就想的远了些……”   姮不历倒不觉着连燕子失礼,总是他失了大礼,便容让万分的问:“树荫遮景致,是我失礼在先,无事的,阿家弟可用了晚膳?”   连燕子十分坦诚的摇头:“不吃了,吃了你家一肚子茶水,已然饱了。”   姮不历一愣,接着举袖掩面笑了起来。   他道:“阿家弟如此有趣,阿家爷为什么如此想不开,还要登报说明关系?你这样的人品,他们如何舍得?更何况……你如今……”   这般如皎皎月色一样的好人,合该供起来才对。   连燕子却没想到他会这样问,好半天儿,他才呲牙道:“阿家兄?在外面,他们都不会这样问的,这是我的短处,你就这样问出来,好失礼的!”   姮不历又一楞,他吧嗒一下嘴巴,竟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这位阿家弟真是脾性直接,一点都不给人余地,这叫他可怎么下坡。   好半天,他只能咳嗽一下,有些干巴巴的扯了一边的话题问到:“却不知道阿家弟想了什么旁个事儿了,才将喊你好几声,你竟没听到一般。”   连燕子歪歪脖子,看看舞台上正在收拾铁琵琶的乐人,又想起商大都督眼睛上的那块黑布。   如今他心内不能存事儿,只要有一点点疙瘩,他脑袋里便会开始思绪万千,各种线索横飞,有些东西连接不起来,他便只能一把一把的抓起牙签丢出去,写一个数字,倒回去,再抓出来,再丢……再写一个数字……   一直写了半张纸之后,他忽抬头问面前目瞪口呆的姮不历:“阿家兄,商大都督,好像是平定三常内乱的陆军指挥吧?”   竟然在想这个么?   姮不历咽下口水,看看面前有些疯癫姿态的连燕子,他哪儿知道三常内乱的陆军指挥是那个?   于是,他摇摇头,又点点头:“这个就不太清楚了,不过,办公室那边有个同事好像提过一嘴,说当年三常内乱,上皇临时自魏国调兵……商大都督出身魏系兵家,近代无战役,一个外来的能在中州扎脚,凭军功的话,近年就也只有三常内乱了,不过你问这个干什么?”   干什么?   不过是连燕子如今心中不能有解不开的疙瘩罢了。   他在家里,对那边每一处地方,每一个人都印象深刻。   那老戏台下,那一年四季黑衫上身,懒洋洋的,有一曲,没一曲的老琵琶声,曾是他老三巷记忆里的背景音。   老三巷人几十年免费听琵琶,会觉着,这是极其普通的一件事。   可连燕子却是清楚的,铁琵琶,其实已然在九州要绝响了。   九州砺石铁琵琶。   砺石,轻于铁,重于实木,是一种具有共鸣效果的奇石。   公元138年,有伶人取奇石于环海南岸,琢琵琶形,上三宫茧蚕丝为弦,奏宫乐于王庙,自此风靡天下,盛行一时。   砺石铁琵琶从宫室,走入民间用了整整一千年,最近这些年,因为它最轻二十五斤的重量,已经越来越少人来学习它了。   也不是不想学,一是没有传承,没有曲谱,二来么,不流行了,也就没有作用了。   更不论世上二宫茧好找,三宫茧蚕丝,就是相当稀有的玩意儿了。   如今这社会,可没有为了无用的乐器,不计成本的匠工了。   还是上年的事情,有位老乐者好似写了一篇文章在国家权威音乐杂志上,他大概的意思是,钢铁为弦的铁琵琶,还是旧年的王乐么?   砺石铁琵琶,已然绝响矣!   想到这里,连燕子就又问了一句:“这位大都督?很喜欢铁琵琶么?”   姮不历心神混乱,看在连燕子这张脸的份上,他忍耐着回答道:“什么喜欢啊,那就是个粗人,我也是听旁人说的,说是早年这位大都督,曾喜欢过一个乐人,后来,好似是因为乐人窥视情报,他就亲手将那人双眼缝了起来,丢进了江中……”   说到这里,他一脸可惜的摇摇头:“不过市井传说,阿家弟今日来,可是有旁个要求,所以打听了这位大都督的行踪,想我引荐一番,阿家弟,听我一句,莲巫最忌与军中打交道,你若不愿……”   这就对了!   这就对了!!!   终于解开了心中的疑惑,连燕子猛的将手里的笔猛的一拍。   他浑身都是解题之后的舒爽,便开心的一侧躺,好半天儿他才轻笑的摆手:“不必,不必,我如今也是有主人的,那位大都督……呵呵,不相干的……”   姮不历两只耳朵雷声轰鸣,一时间,竟然什么都听不到了。   一位姓连的莲巫后裔,竟说他有了主人……主人?   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好半天姮不历有些磕巴的问:“阿,阿家弟?”   连燕子坐起来看他:“恩?”   “你,你竟然有了主人?”   连燕子确定的点点头:“对呀,我们总是要找个主人的,不管是成巫,还是我这样的闲人,也总是要寻个主人的。”   姮不历语气有些硬的说:“可,可是你姓连啊?”   你是莲巫啊!   连燕子不在意的一摆手:“姓连的就不要吃饭了么?”   姮不历有些着急左右一看,接着压低头很认真的说:“旁人看不出来,你却也瞒不过我,你是巫了!成巫!你是一个莲巫……你怎么敢?怎么……”   连燕子嘿嘿笑着摆手:“嘿!嘿嘿!我说阿家哥,你不说,我不去他们身边遛弯儿,可谁知道我是成巫呢?再者,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姮不历双手扶着桌子的手,紧紧握成拳头的,他有些发抖,嘴唇打着哆嗦的问:“你……你你……如果他们慢待了你,你也不能这样的,你不可以找主人的!!”   连燕子满脸不愉快:“为什么”   他忽然向一边伸出脚给姮不历看他的鞋子,又拉开运动衣的拉链给他看里衣,接着用得意洋洋近乎于炫耀的语气道:“巫在这个世界几千年了,我许是唯一一个,可以穿主人亲手做的鞋子,衣裳的巫了,你的主人可会给你做这个?我家主人这么好,我凭什么不认?那些九州的王者随便选一个,他们能做到这样么?”   说完,他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桃木雕刻的小木剑,并用力的扣在桌面上。   当姮不历看到这样东西,他浑身都僵直了,好半天,他才说:“竟然是你!”   连燕子点点头:“姮不历,十年前,你还没有成巫那会子,被人拦在东海阁口,那天,你跪着哀求门子放你入院,你说你母亲病重,你要找你父亲……最后,还是我引你进去的……你当年给我这个东西的时候,你说,你欠我一个人情,如今这个人情可还在?”   每个人都有不堪的过去。   姮不历双眼死死的盯着桃木剑,好久好久,他才用一种极其严肃的语调说:“阿家弟,我是一个巫!虽然我欠你的人情,可是,如果你要引起天下大乱,那就把我的命拿去吧,你的要求恕我做不到了!”   连燕子顿时吓了一跳,他身体微微后仰,眼睛撑的圆大圆大的说:“不会吧,不过是请你帮我插队,寻个矿脉买主,亏你还开着九州最大的掮客买卖,竟然这个都做不到么?我真是看错你了!”   姮不历脑袋发蒙的点着头,好半天,他猛的抬头说:“哈?!!!” 第22章   姮不历刚成为巫那年, 他问过巫里的前辈,我该如何处理与那些大人的关系。   那前辈一脸不屑的说:“不必在意那些狼心狗肺的家伙。”   那些家伙也是这样想的, 巫就是一群冷心冷肺, 没有良心的东西。   其实大家关系早就不好了。   从对方再也求不到新的力量,却被迫拴在一条绳子上两看相厌,关系就再也回不去了。   对外,他们还要做出民众心里需求的那般蜜里调油,这就更恶心了。   千万不能小看艺术, 艺术会指引人类的思想, 在盖尔大陆所有艺术作品中的英雄,王, 他们身边一定要有个基本配置的巫,这就如洗脑一般, 如果一个王,身边没有足够的巫,民众是不会认同他的。   盖尔本根的信仰是大地之母。   巫是母亲派往人间的引导人。   除却这个,现代新教各种流派的都有各种证明传说。   这些传说序章的故事意思一概大同。   神!甭管什么神, 最初都是派了巫来辅助先行者拯救世界的,然而巫失败了。   人类还在水深火热,心灵没有得到救赎。   然后, 我们的神,作为第二侍者就到来了!   虽然我们是后来的, 却比第一个厉害多了。   由此可见, 不管哪派宗教, 为了证明自己,他们都或多或少要跟巫扯上一点关系,好像这样了,才能证明自己才是最大的那个。   而现代的掌握权柄者,喜欢没有力量的其他新教。   大概是好控制的缘故吧。   巫,毕竟是微妙又可怕的存在。   幸亏如今他们的存在越来越少了。   他们互相强忍恶心的迁就着,关系不能打破,只能继续和谐。   连燕子很显然是不准备为主人提供莲巫服务的。   姮不历就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他甚至庆幸。   巫总是天真的热爱和平,还有一份多余的替全人类担忧的琐碎心。   既然不是,那就好,那就好!   姮不历拍拍响木,安排侍者重新上了一套茶点。   他坐下,看着连燕子从身边印着航海短高学府字符的学子包里,一样一样的取出一些东西。   先是一个并不大的木盒,打开木盒,那里放着三排27个玻璃瓶,那瓶里放着各种化验土样。   接着是三叠厚厚的手写的论文文本,最上面这本,叫《九州红玉矿脉勘探报告书》,然而,它没有标注确切的矿脉地址。   最后,他拿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包,打开布包,那里有一个鹅卵石一样的玩意儿。   姮不历看不懂了,他疑惑的问:“九州红玉?”   连燕子点点头:“对!”   就是你想的那种九州红玉。   这也是连燕子到达学校之后,第一次租了磐能艇出行之后的一个小发现。   那是在一座距离东大陆海岸线二百多海里的荒岛,这座小岛归属东大陆楚国,原他是准备扎营十五天,做独立生存训练。   在取水的时候,他发现了这座小岛形成的本源,一些从地下冲到地面的圆形矿石。   他随便捡起一块,立时发现了这些鹅卵石与普通鹅卵石的区别。   它重,相当压手!   用手随意掂量,能感觉到它每厘米都能达到三克左右的重量,这就意味着,它的密度高于普通岩石。   星球的地质运动多种多样,而由岩浆的变质,沉淀衍生出新的矿物,比如水晶,铁或者九州人最爱的九州红玉,就应该生成在这样的条件之下。   那岛本就是由休眠火山形成的。   姮不历疑惑的随意翻了几下文本,又去看第二本,这本叫《九州红玉初级槽探报告书》的玩意儿就更加复杂了。   这是连燕子第二次上岛,用简陋工具做的槽探报告书,他取了土层底下约三十米左右的土层,岩石样本,还有溪流下面的矿石碎渣。   姮不历用手敲打着这些文件问“这……是什么?”   连燕子将最后的风险合同书取出来,放在桌面上说:“阿家兄,人活在世,总也缺不得这些,我缺钱呢!这是钱啊!”   姮不历先是失笑,接着在脑袋里推算出了一个不成形的故事,如,穷途末路,被人收留供养等等之类。   现在看来,结果不是他想象当中的那般可怕,他便语气温和起来说:“这是他……给你的工作么?”   连燕子笑笑:“恩,这是他的。”   全都是他的,一切都是他的。   “哦!这还挺好的。”姮不历点点头。   虽然看不懂,不明白,他却依旧做出思考的样子,又把这些东西看了一次,问: “阿家弟。”   “恩?”   “你需要钱?”   “恩!”   “多少?我……没别的意思,我这里雇员薪水还是很多的,我还算是有些家底,你也可以为我工作?我们都是一家人,怎么说,我也不能亏待了你。”   姮不历觉着,把莲巫放出去,实在是造孽的一件事,他总是不放心。   连燕子摆摆手不在意的笑笑说:“不了!我家主人会生气的,再说,我需要供养我主人优渥一生的钱粮,人生那么长,你给不起的,还是我自己努力吧!”   只有背叛的人类,却没有背叛的巫。   然而这个供养关系不对吧?   反了吧?   姮不历见他一口拒绝,微微叹息之后,又小心翼翼的再次打听:“你……你家主人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他这样一问,连燕子的表情顿时露出一副很甜蜜的样子,开始在那儿回忆起来。   鸽子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呢?恩,他总是喜欢发呆的。   走着走着,他就呆愣愣的停在哪儿,看一件东西,他能看上许久许久。   谁叫他也不理,也不给人反应,就像傻了一样。   当然,他即便是傻了,也是傻的可爱,浑身无一处不好。   顺着他的目光,如果仔细观察,你总能发现,原来,鸽子在看金钱河里的草鱼跃藻,看屋角的蜘蛛布网,看雨滴空阶,看幼鸟反哺,看戏台下老头抓虱子……   他是那么的专注温柔,一身的优点。   连燕子对姮不历骄傲的说:“我家主人,是个很热爱生活的人呢。”   姮不历托着腮,笑眯眯的追问:“哦?详细说说。”   详细的说说?   连燕子也托着腮,坐在哪儿认真思考起来,怎么去形容一个人呢?   首先。   “我家主人,他好看!”   姮不历看看连燕子的脸,无奈的点点头。   “哦,好看,还有呢?”   “恩,全世界第一好看。”   “哦。”   “他给我做鞋,做衣裳,用手针亲缝那种哦,我给你看看我的鞋……”   “不不,不用了,这个我知道了。”   可是,这些跟面前的这些矿脉勘探书有一文钱的关系么?   姮不历用手推推面前的文本,又敲了敲文本面儿。   连燕子总算明白他想问什么了,却说:“阿家兄,这些不重要的,我还是跟你说说我家主人吧,你知道么?他会做饭,烧菜,对我特别好,供我念书……”   姮不历的脸慢慢黑了下来。   连燕子才不管他怎么想,他从身边的口袋里取出一个布包,又从里面倒出几片肉干到面前的小碟子里。   许是给多了,他又从本就不多的肉干里,拿出两片放回布包。   姮不历眼角抽搐,努力忍耐!   这孩子怎么这样小家子气?   “你尝尝,这是我家主人亲手做的,味道特别好。”   姮不历忍着一万倍的烦躁,拿起牛肉干丢进嘴巴里咀嚼。   连燕子眼睛亮亮的看着他,一副等待夸奖的样儿。   夸什么?   这就是很平常的肉干啊。   姮不历一碗春的后厨,有九州最好的厨子。   最后,到底是看在当年这个人是世上唯一对自己发过善意,有着善行的恩人,姮不历违心的赞美到:“很……好吃。”   对吧,就是全世界第一好吃呢!   连燕子满足的点头,他又小心翼翼的将布口袋放进书包说:“好吃也就只能给阿家兄尝尝了!我自己都不够吃呢。”   他珍惜的收起口袋。   姮不历好想打他怎么办?   姮不历打断这个人做梦一般的甜蜜臆想,他拍拍手写的这些文本道:“阿家弟,这些东西要如何处理?”   说正事吧。   说完,你赶紧滚蛋吧。   连燕子看姮不历有些变脸,只好坐直了,有些可惜的停止自己那些甜蜜回忆。   他说:“阿家兄,这是一条储量十分丰富的红玉矿脉,有关于它的储量,初级槽探的资料,我都写在这里了,这里有风险合同书,还有我主人矿物勘探公司的执业证书,法人证书,我想委托你帮我找个买主,把这些初级勘探资料卖出去!”   姮不历看看手里的东西,点点头,这样啊!   “你看,我们在合同里已经注明了,矿业公司最初也不必给我一文钱,等到他们采出红玉,再按照要求付钱吧!这里,也给你计算了掮客金,你看看这个数目合适不合适,不合适你也可以找律师重新再起草一份的……”   姮不历总算弄明白连燕子的来意了。   在商言商,这笔买卖从目前的这些东西来看,还是大有可为的,操作一下,倒是稳定又不怕亏。   要知道,在风险三方合同里,他是最安全的一个。   有矿他也赚,无矿他也没有损失。   红玉很值钱,因为九州人是个爱玄,爱红的种族。   贵人佩玉的习惯,是早古就有的。   而在所有的可佩戴玉种当中,九州红是最贵重,最稀有的玉种。   近代由于佩玉再无阶级的规定,这几年红玉的价格就一直在升值,其中,升值最大的一个原因在于,红玉矿脉要绝了。   毕竟也挖了几千年了,如今还有点渣渣,都是靠着祖先规定了佩玉的阶级,它才得以保存了一些根须下来。   红玉分部很广,然纯红不多,多为红杂,红晶玉。   其中,最红最纯的红玉多出在魏国志山郡,齐国暨山郡,这两地出产的红玉,也被称为两山红。   姮不历再次拿起资料,又翻看了一遍,看完,他并没有多珍惜的放置在了一边。   红玉虽贵,要看什么人待它。   甭看电视上,电影里,那些有钱人,贵人送给自己的爱人红玉来衬托自己的心意。   其实,这世上所有的人都喜欢红玉,独巫不会喜欢。   而他们这个毛病,追其本源,是因为,惯的!   没错,惯的!   几千年前,巫在部落为种族服务的时候,那些人就喜欢将他们认为珍贵的东西,供奉在祭台之上。   所以,凭红玉多招人稀罕,反正巫不稀罕。   即便连燕子一块都没有,他家里也不衬几块九州红玉,可他成长的环境就是这样看待红玉的。   如此,这两个最不专业的巫,都是一副内行人的样儿,就开始做起了红玉买卖。   他们云山雾罩的说了一大堆对方不懂的买卖话。   最后,姮不历端起茶杯举了一下说:“那行吧,阿家弟,今儿天气也晚了,我给阿家弟安排一个住所,咱们明儿再请专业人士来看看,若是真是可行,咱们……”   他还没有说完,连燕子却在那边摆手说:“不了,不了,不给您添麻烦了,这是我现在读书的地址,要是办完了,阿家兄把文件寄到学校来就好,我很忙的,要考资质证书,还要做各种训练,我是请假出来的,一天也耽误不得呢,既然相信你,你就看着办吧。”   多读一些书总是好的。   姮不历笑着点点头,他站起来,先与连燕子拥抱,又将连燕子一直送到一碗春的大门口,还为他安排了去飞艇站的车子。   在连燕子上车之前,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便笑着对连燕子说:“阿家弟,我想起一件事,你就只当个笑话听吧。”   连燕子扶着车门看他。   “上个月启迪党竞争中州辖下,二级郡的议员席位,再次遭遇滑坡!你的那位大伯……他拿到了建国以来的最低选票,好像是不足六千票……”   这大概这是连燕子他们全家,外带五系亲戚所有的人口了。   连燕子愣了一下,好半天才想起自己也曾有过的那个家庭,有关于那些人,那些事儿……他都有足足一两个月没再想他们了。   他笑笑,没所谓的坐回车子,隔着车窗对姮不历说:“谢谢阿家哥,那……我就走了,有关我的事情,还是请阿家兄代为保密。”   姮不历拍拍车顶,弯腰对他说:“知道,走吧,好好读书总是没错儿的。”   “哎!那么再会!”   “再会!愿……大地母神庇佑你平安顺意。”   “是,她会亲吻最虔诚的信徒,如您这样品行高洁之巫,是她最爱的孩子。”   他们触碰额头。   分开!   姮不历目送那车远去。   待到他回到开诚小阁,却发现座位那边多了一个人,这人三十出头,眉目严肃而俊朗,他着海洋蓝白相间的海军制服,肩膀上三花金线,是位海军大将。   他盘膝坐着,正在快速的翻看阿家弟的那些手写文本。   姮不历上去想抢这些东西。   这位却将手举到一边,嬉皮笑脸的哀求:“别!宝贝儿,宝贝儿!先给我看看……”   谁是你的宝贝?   姮不历有些气恼的坐下,内心挣扎又无奈的看着面前这个人。   巫需要供养,与莲巫的唯一性有所区别的是,衡巫可以接受十位左右的供养主人。   面前这人姓赵,名希焱,是姮不历的供养主,也算是庇护人。   如今巫与贵族关系微妙,姮不历没有所求,自他成巫,就被强制安排了供养主,那之后,这些人没有给他一文的供养金,他也拒绝给这些人勘气。   总而言之,他们关系一般,一年四季也未必能有一次半次的接触。   他毫不客气的上手去夺。   赵希焱只是不给。   “你们这些人好没意思!您的那位叔叔在国家刊物上怎么说的?大时代第一应该驱出的蛀虫就是巫!怎么?少将军您这是幻化蝇虫来拱大蛆了?”   姮不历的语调里充满着讥讽的意味。   赵希焱摸摸鼻子,有些赖皮的笑笑,他不回答姮不历的问题,因为他就是这样认为的。   他如政客一般无赖,摆摆手里的文本打听:“才将那是谁?”   姮不历斜眼看他:“你看到他了。”   赵希焱点点头:“恩!看到了,别用您的美目乱我心弦,宝贝儿,我不是有意窥视的!真的!我本来是想找商奕那老东西的,他上个月截了我的军费,谁知道他提前走了。 ”   说到这里,赵希焱耸耸肩,接着一脸喜意的说:“哎,真是上天注定,合该我发大财呢。”   说到这里,他将下面的合同抽出来,翻开最后一页,拿起笔正要签上自己的名字。   姮不历却一手挡在他面前笑着说:“你想的美!”   赵希焱将整个身体揽住那些文本哀求到:“宝贝儿,你就容我美美吧,看在国家大义的份上,我穷啊!!”   老三巷戏台下,江鸽子身边围着一群老头儿,正在跟他诉苦。   “杆子爷,您老倒是给想想办法啊,老街坊!穷啊!!”   江鸽子无奈的靠墙笑着。   穷?   现在知道难了,早就不该揽事儿。   他看着面前这几个,以段家老掌柜的为首的老头儿胡闹小队……   简直无语了,您们还真是百折不挠,这都已经顶着大太阳晒了四五天了。   您们靠着墙抓抓虱子,挠挠痒痒,家长里短不好么?   然而他们就是不放弃奢念!   死活也要开老三巷的散伙流水席,按照成丁每人必须拿三百钱的均摊,才能支付的起两千多人头,约六百贯的散伙流水席钱儿。   三百钱不是少数,各家人口有多有少,怎么算,都有人觉着自己是吃亏的。   这些老头儿到底不是黄伯伯,他们威望不大,还脾气不好,一句话说不对,脱下鞋,上手就打。   这有尊老的,自然也有不在意的。   忙了那么久,如今流水席的钱儿收了十分之一都没到。   江鸽子认为,没钱儿,你就别吃了呗。   可老人们却觉着,祖宗十八代都在这几条巷子里生生死死,没有这顿散伙饭,他们心里难过。   说到底,总归就是不舍的。   这老街区,总也不会缺这无事忙的老头儿,老太太。   他们有自己的思想轨道,也有自己的道理。   你不能说老人家这样做是错的。   就只能袖手旁观着,等他们的热情慢慢散去。   江鸽子摆弄着手里的相机,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老人们诉苦,他就面露同情的点点头,努力尽好一个心灵垃圾桶的义务。   这些老人家也不是跟他要钱儿的,甚至,如果吃散伙饭的话,他应该是免费的上席。   老人家只不过是想找些理解罢了。   槐树上的知了鸣叫着。   邓长农提着大茶壶,无声无息的过来,给老头们的水杯里斟满水。   服务完,他又悄悄走开了。   老段爷爷看着这孩子的背影,就老怀安慰的说:“这孩子,最近高低是很是不错的,也知道尊老了,见了我,远远的就停脚,先问好,等我过去,他才走……哎!要是他爷还在,还不知道高兴成啥样儿呢!”   身边一老头许是耳背,他忽然提高了声音来了一句:“啊?高兴……你还高兴个屁啊!一张老脸卖出去了,这都多少天了,三百钱都收不上来,你是有毛病吧!你还高兴!老糊涂了你!!”   段爷爷气急败坏的反口:“你知道个屁!!”   这句老头倒是听明白了,骂自己呢!   他当下蹦起来,指着段爷爷就开骂:“嘿!我说你个段葫芦!我可大你一辈儿呢!我是你叔叔!你也敢骂我……”   段老头一翻白眼,大声说:“狗屁的叔叔!你是谁家的叔叔,回你们牛角头去,甭跟我在这里充大辈儿……我是牛角尾的!你算什么东西?老子住杆子爷家对门儿!他见了我都是得喊爷爷的!!”   “你说的这是屁话,来,杆子爷,我跟你说,甭听这老东西胡咧咧,你爸江坝头可比他长两辈儿,他是你大侄儿!!你被骗了,嘿!你个老东西,我早就想揭发你了!”   段爷爷恼羞,站起来上手要捶,众老头一看不好,当下都纷纷站起来,拉架的拉架,劝说的劝说。   江鸽子也没管他们,只无奈的靠墙哀叹,这都几天了,每天都要来上几场,他也是醉了。   正闹腾着,忽有老头儿喊了一句:“嘿!嘿嘿!停手吧,外人来了,呦!是贵人来了,甭给人家看了笑话,赶紧,赶紧……”   常辉郡的外姓王走了没多少年,年轻人无所谓,可这些老人家对贵族的畏惧,却是根深蒂固的。   这眼见着,从建筑公司临时简易办公楼里,呼啦啦出来一帮人。   打头的江鸽子却是认识的。   那位于氏代表,姓墨的女士。   老头们扫扫自己身上不多的灰尘,都一个个的贴墙站着。   虽然没有法律规定他们这样儿了,可是老人家还是见了这些人畏惧。   江鸽子坐着,睡着的薛班主躺着打着胡噜。   待那群人呼呼啦啦的来了,江鸽子仔细一看,却发现一个更加熟的人。   中间被簇拥的这位,却是那晚在天空飞翔的那个胖子。   江鸽子看到了关秋安。   关秋安这时也看到了江鸽子。   这胖子心里顿时不舒服起来,他长这么大,人生最大的亏,就是在这个死孩子身上吃的。   这段时间,虽然没人提这件事。   可是他一想起来,就是浑身的不舒服,简直想死一样的感觉。   他恨的不成,偏又七窍玲珑,知道自己家主子有些在意,他就不能寻这个人的麻烦。   咋办?   当看不见吧!   关秋安先是十分看不上的一斜眼,接着将脑袋迅速扭向一边儿,当没看到一样加快巡查脚步,被簇拥着,又哗啦啦的去了……   老头们敬畏又羡慕的看着那些人远去。   等人影看不到了,段爷爷来了一句:“瞧瞧,人贵人这个声势,这都多少年没见过到贵人了……”   他话音未落,耳背的与他前仇还在,该听到的他听不到,不该听到的他却听明白了。   这老头儿立刻一脸讥讽的回头奚落:“显得你多大本事是的,那就是个主管,还贵人?就你能!你见过几个贵人?甭说你,你家祖宗见过几个?”   段爷爷吸了一口凉气,大骂起来:“我不能!我多土蛋,我见过个啥,好!我没见过,总比你个外来户强,来来来,就你知道!就你能!成!你能你往这里给我拍上六百贯,我就承认你!”   “六百贯!呸!你想的美,我傻了我给你拍六百贯!来来!你拍一百贯就成……拍下来,我认你做个爷爷,给你磕俩响的叫你美美!!”   “爷爷疯了!爷爷给你拍一百贯?”   “你给谁当爷爷呢!”   “就给你!!!”   “打你个老东西,叫你胡说八道!”   就这样,散伙饭团队,再次衍生出一零一次大战。   俩脾气不好的老头儿,又开始厮打起来。   江鸽子无奈的看着,这莫名其妙的战争,由双人打成群架,然后,夕阳夕下,有小童在巷子口喊了句:“爷哎!开饭了,给你打了酒,做了烧豆腐,爷!!别玩了……回家了!”   不知道谁带了头,他们莫名其妙的打了起来,又莫名其妙的散了去。   江鸽子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一直在打呼噜的薛班主忽慢慢坐起来。   江鸽子轻笑了一声:“您没睡着啊?”   薛班主伸伸懒腰:“我是瞎子,又不是聋子,瞧您说的,这帮老无赖声儿那么大……”   江鸽子伸手扶了他一把,笑着说:“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这一天不打一架,我看他们吃饭都不香。”   薛班主倒是很理解的点点头:“嗨,理解……几辈子了,不吃一顿就散了,这个,还,真说不过去呢!早起先,我是说,内乱……内乱那时候忙着奔命那会儿,街里还吃了一顿呢,何况现在……明儿啊,你去我那儿一下,这钱不多,我出了!”   江鸽子赶紧拒绝,哪怕是他出呢,也不能让人家一个靠着卖唱的老人家出。   可是,他所有的钱都给了连燕子,他也没钱。   正发愁呢,街那边,忽然慢慢走来一个人。   江鸽子一看这人,便立时堆出笑容打招呼:“嘿,美女……看这里,看这里。”   工作了一天,好不容易送走贵客的墨女士,正穿着她的小高跟在老三巷的泥地上挣扎。   江鸽子喊了她好几句。   而在墨女士的以前人生道路上,被人称呼美女的次数,几乎就是个零。   没错,她不好看,脾气也不好,没人跟她结契,又在公关部上班,如此,就有个威风凛凛的外号,黒虔婆。   美女?   墨女士指指自己。   江鸽子点头如捣蒜。   墨女士一脸纳闷的走过来,很有礼节的行礼问好。   “杆子爷,您好啊!”   江鸽子带着开花馒头一般的笑容跟她摆手:“墨女士,我请你喝个小酒呗?”   墨女士神色莫名的扶扶自己的眼镜儿。   她是做建筑的。   这做建筑的开工程跟人打交道,走哪儿,也不缺遇到三两只坐地虎。   她原以为,这是个通情达理的。   也是自己倒霉,偏偏她走的最慢,包包还忘到办公室了。   江鸽子一脸甜蜜的笑着,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就来了。   那就找个由头,拉点社会福利一般的赞助吧。   他穷啊! 第23章   晚霞, 归人,露天小酒肆。   薛班主今天不知道怎么了, 自己拿了琵琶, 唱了一曲呢哝软柔的《枝头鹊》。   他曲儿动人,嗓又好,一下子把全街的柔情都催发的凄凄惨惨,悲悲切切。   “七窍玲珑关艳鹊,芙蓉粉面眼莹莹……”   “呯!”   墨女士重重的将啤酒杯, 磕在木桌面上。   她从喉咙里拽出一个爽!   叹息完, 她便随手拆了盘发,脱了黑色的立领正装, 又将包臀的短裙下,藏着的两只贴肉裤的裤腿被她拉到膝盖之下。   还能这样换装么?   众目睽睽, 这位女士豪爽的脱了裙子丢到一边,终于获得自由的两条腿,就毫无礼仪的支翘着。   许是曲儿太哀怨,把她一腔愁楚都勾引了出来。   她眼睛通红且痛苦的大声说:“小哥!再来一杯!你们杆子爷请客!”   洗杯子的邓长农抬脸看看她, 又看看江鸽子。   江鸽子轻笑摆手:“给她。”   也不知道今天的工作为墨女士带来了多么大的压力,三杯啤酒之后,这女士便化身社会批评家, 肆无忌惮的讥讽起来。   “那些人!哼!……还打造东大陆最好的艺术之城?哎呀,青天白日的, 发什么瘟梦呢!你瞧瞧……哦, 您~瞧瞧, 你们有什么啊,下水道都没有的破瓦烂屋,一座破城,翻来覆去,就一个石窟,你们还有什么?嗝……对了,还有个臭水沟,见天巡查,见天巡查?说是看工作进度,逼死人的进度!哎呦!”   艺术城?   什么艺术城,打造旅游城市不好么?   江鸽子是明白艺术之都的,好比法国,威尼斯那样的。   可这是常辉郡啊!   怎么成了艺术之都了?   恩,这事儿……倒是挺有意思了。   邓长农又端了一杯啤酒上桌子。   墨女士满心悲愤的又是一饮而尽。   喝完,又是大力一摔杯。   为了城市改造,她们准备了整整两年,现在倒好了,上面一句话,数千人的城市规划计划完全被推翻不说,还得一切按照那位的想法来。   这是一个城,这城里活着的是几十万的大活人。   这些大活人要吃饭,要生存。   你说改就改?想过这些人被你支配的命运没有?   九州全贯线都没有铺到的地方,国家九十九号公路,随便哪条都不路过这里。   这儿就是个被隔离的城市,就连基本的交通设施都跟不上,还艺术之都?   上面的文件说的倒是好,给你们足够的经费。   问题是,按照盖尔的规矩,一座艺术城,少说也得有三百持证的各类艺术家打底。   别说三百?   犄角旮旯扯着肝肠去扫,也扫不出三十位艺术家,而且,本地艺术家大部分也是在别的地方,为每年的各种类型,级别的艺术大赛做准备,他们是不会回来的。   还有什么深挖本地的历史内蕴,打造一条艺术主线,将本城的历史瑰宝串联起来,用十年时间,建造东大陆最大的艺术核心之地。   啊哈哈!瑰宝?有么?   真有意思!   常辉这个破地方有什么啊?   忙来忙去,又是一个月,翻阅了无数府志,还有民间传说……   这就是个路过的都市啊!   籍道起兵从这里路过,圣僧布道从这里路过,冒险家出海,从这里登船,然后呢?   没了!   除了常青山石窟那个未解之谜,这里还有什么啊?   这座城的艺术核心到底在哪儿啊?   这破地方因为外姓王封闭的原因,重工业没有,轻工业全靠老旧的小企业强撑,境内也出过一些历史遗迹,然而,外姓王被驱的时候,人家都带走了啊。   咋办?   还打造东大陆最璀璨的明珠,世界级的艺术之都?   啊哈哈!   墨女士酒品不好,三杯入腹,就用手一边拍桌子,一边哭着诉苦:“五年基础,五年中等,倾家荡产上个破短高,贷款考了个资历……就为这破二十贯奉献了整个青春,我这是图什么呢?你说!我为什么在这里啊?”   她忽拉起江鸽子的衣袖,眼泪汪汪的委屈:“您说,我每天在做什么啊?见天儿……见天就随便给定个目标,今天一个计划,明天一个计划,核心,核心……妈x的核心,你们这个破地方,臭水沟倒是有,打造蚊子之都吧!你们就蚊子多!”   想按照地球规矩,找个有钱的企业蹭点福利的江鸽子有些后悔了。   这位女士酒品不太好啊!   不过,那个核心么……却也不是没有的。   如果跟地球的艺术是一个意思的话,本地还是有核心的。   江鸽子不动声色的套了几句话,墨女士倒也没准备隐瞒,这些事儿,已经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儿了。   这三常郡,有一半的土地都归上京那位贵人所有,人家想把自己的土地与郡里的其它土地连接起来,打造一个世界级的艺术之都。   这个想法是好,问题是,他地方没选好。   老三常郡,是真的要什么没什么,就连矿产这里都没有,满打满算的,这边有七八个石膏矿,而这个玩意儿,社会需求不高,没有经济利益好么!   还有什么?   哦,还有一条山脉,一个淡水的臭水沟。   再有就是,老三常自古是兵家险地,常有战乱发生,有几个还能上历史书的战争遗址。   那位贵人不好招惹,这边大部分土地又是他的地盘,本地的小世家平时巴结都找不到门路的贵人来了,如今总算是能攀附上了,自然是一个个的贴钱也要讨好的。   这就苦了墨女士这一票踏踏实实做工做的基层人员,为了某人一个虚无缥缈的梦想,几千人每天围着一个破计划,瞎苍蝇般的乱转悠,找那个自己都不知道是啥的核心。   阶级的落差令墨女士这样拥有高等资历的这一票人,都有些不舒服,偏她们还要生存,就必须妥协。   墨女士数着指头,一边笑一边说:“狗屁的艺术之都,来来来,姐给你定个计划,咱……什么也不用做!就建个五米高的围墙,把这破地方一围,把杆子爷您放在门口卖门票,就足够了……哈哈,您说!!我的办法好不好?你说!好不好!”   江鸽子无所谓的拍拍手,说:“好!这个我倒是愿意的……你看,卖多少钱儿的门票合适啊,又能分我多少啊?”   墨女士闻言,仰面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她一伸手,托住江鸽子的下巴,左右打量一番,点点头,很是确定的回答:“少说得一贯才可以!!”   江鸽子也随着她喝了不少,人家女士一杯,他需得陪两杯才够君子,因此也有些醉意的一拍桌子,笑着附和:“好!卖了!!”   墨女士也一拍桌子道:“好!痛快!明儿就跟你订合同!!”   这两个人闹腾的厉害,却不想,打街那边悄悄来了一群人,打头的两位走到戏台这边之后,他俩就站在阴影里不走了。   俞东池有些失落的站着,好半天儿他才对跟随着的周松淳道:“却……又是我错了,没想到他们意见这么大。”   周松淳脸色阴沉的看着那边,听到俞东池不高兴,就温和着劝说到:“难不成像您长兄那般,把封地变成到处都是天坑的矿区么?他们看不到您的世界,怎么会明白您在做的事情?”   无关紧要的地方,无关紧要的人,何必因为这些人的想法意见去生气,实在是犯不上的。   当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林苑春从地下室插了电,扯了长线,围着露天铺子,围了个亮堂堂的灯泡圈儿。   墨女士哭的彻底舒畅了,她常年酒场子,也是借酒发郁,酒意来得快,也去的快。   发完郁气,她便从身边的小包里取了两张崭新的两贯钱票子丢在桌面上,又低头两只指头挂着自己的高跟鞋儿,光着脚丫子,摇摇晃晃的她就走了。   她一边走,还一边唱呢:“……战场骨火鬼凌凌,残卒扶杖望浮屠,鹊儿池台招魂去,怎不见,我滴哥,只见左魂,失了你的魄,招幡引马唤你来……孤城甲胄弃满城,常山数哭入白头……”   这女人智商忒高,就听了一次,她便会了!   江鸽子捡起桌子上没吃完的盐水花生,一粒一粒往嘴里丢着打发时间,正吃的滋润,却不想,有一群人安安静静的想从他身边路过。   一看到这些人,江鸽子顿时乐了。   他双手支着桌子站起来,忽喊了一句:“嘿!那个谁!我看到你了!”   鬼使神差的,俞东池就觉着那个谁是喊他呢。   他停下脚步,回过头.   江鸽子歪着嘴,舔舔下嘴唇,扬着眉毛对他说:“好巧啊!”   俞东池没过去,只点点头。   江鸽子却招手到:“你过来,我请你喝个酒。”   周松淳觉着这人好不失礼,正要上前训斥。   却不想,江鸽子脑袋歪歪的又来了一句:“要不你请我喝,我可不白喝你的,我卖给你个核心,你看好不好啊?”   核心?   薛班主忽停了琵琶,慢慢站起来,拿起自己的盲杖,点着地面离开了。   这群人声势浩大,一看就不像是好招惹的,于是那些酒客也都默默结了账单,悄悄站起身离开了。   卖自己个核心?   俞东池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说点啥好了。   他走到江鸽子面前,慢慢坐下。   没多久,邓长农从地下室那边,端出一套薛爷爷不常用的一套薄胎牙瓷。   他不会烹茶,将茶具放下就离开了。   又没多久,林苑春小跑着提来两封草纸包着的老三巷点心,一味福饼,一味一口酥。   老三巷就是穷,杆子爷待客呢,也不能丢了街里的体面,清茶点心还是招待的起的。   铁壶在木炭小炉子上咕噜噜的冒着气泡。   江鸽子不说话,俞东池心情不美丽的坐在他的对面。   一直到茶水沸腾三次,俞东池这才顺手拿起那把铁壶,一边在杯子上来回浇灌了三次之后,他才问:“你怎么知道我会买你的核心?”   江鸽子扶扶脖子,歪脸看看不远处街角站着的黄伯伯。   这老头最近也不出门,今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在那边窥视。   许是邻里知道他吃了酒,怕他吃亏呢。   江鸽子笑着摇摇头,扭脸对俞东池说:“你肯定会买的!”   俞东池看着江鸽子,满打满算,他们见了三次了,每次见面,那种滋味,都有点不好形容。   今儿这人也有意思,没穿老衫,却穿了一套在中州那边还算流行的运动衣,牌子是世龙的牌子,这牌子他知道是谁家的,也知道还经营的不错。   可这人偏偏却把衣裳本根的气质全然带偏了,因他配的这双千纳底子的粗布鞋。   那鞋子脚后跟还打了个补丁。   自己肯定会买?他到底知道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的?   俞东池好笑的摇摇头,他觉着,就随便坐坐给这个印象不错的孩子一个薄面吧,跟面前这个人是说不出道理来的。   江鸽子无奈的叹息,艺术么,不就是艺术么!   谁还没见过艺术啊!   他就来自艺术世家啊!   他亲爷家是在城隍庙卖串子的。   家里艺术品老多了!   各种串子!   小金刚,菩提根,紫檀木,崖柏……   他可是拥有两球见识的神人。   不就是几百贯的散伙钱,他就不信他忽悠不来了。   江鸽子用手指轻轻磕打桌面,用轻松地语气说:“怎么,不相信我?”   周松淳在一边撇嘴插话:“信你?你知道我们是做什么的么?”   江鸽子点点头:“知道啊,白天看到那个死胖子了,看到他,你们也就不远了!一伙的对吧!不就是个艺术之都么,看你们难为的。”   “啧啧!听听你这小孩儿的语气,不就是个艺术之都?你给我先解释解释艺术这个词儿啥意思……”   俞东池瞥了周松淳一眼,周松淳立刻住了嘴。   江鸽子眨巴下眼睛,端起茶杯左右看看然后说:“艺术……我面前这个杯子,也可以归类到陶器艺术,在我心里,艺术不是固定的,也没有公认定义,书画,文学,一切追求至美,追求情感表达意义的作品,都可以定义为艺术,你问我什么是艺术?首先这个问题就是个错误的。”   周松淳心里是真的惊了一下。   俞东池喜欢,江鸽子的资料自然他是要过一遍的。   在他眼里,这位,还真是如他曾说的那般,屠户养子,没有什么知识,只靠着武力蛮劲儿在世上生存的一个粗鄙孩子。   这就有点意思了。   俞东池拿起茶壶,又给江鸽子倒了一杯茶说:“你别理他,既是这样,你先说说,你要卖的那个核心到底是什么吧?”   江鸽子端起杯子,左右晃晃茶汤,一边晃悠一边说到:“按道理吧,你们做什么,不关我的事儿,可是谁叫我穷呢!我们这街坊也穷啊……因你们这些外来的大老爷搞出一个拆迁,我们老少爷们就得搬离老宅,四下分离,如今竟然是散伙饭都吃不起了……”   江鸽子话没说完,周松淳忽满心厌恶的插嘴:“要钱么!说的那么多作甚?你就说,你要多少吧?”   江鸽子有些不高兴,就斜眼看周松淳,心想,这王八蛋啥意思,一直插话。   他眼睛亮晶晶的,一直看到周松淳周身都别扭尴尬起来。   不远处,玻璃罩下面的那根老杆子莫名的嗡嗡的颤动了几下。   俞东池他们听到了,老街坊们也听到了。   这是杆子爷生气了呢!   俞东池用茶杯轻轻磕下桌面,周松淳站起来,长长的吸了两口气之后,他又坐下,伸手将面前的粗点推到江鸽子面前,又狰狞着强挤出一些笑容歉然到:“是我失言,我给你赔罪!”   江鸽子无所谓的摇摇头:“没事儿,我给你涨价就好了,我见识不多,觉着,这人有三疼,这第一疼么,就是花冤枉钱,我本有两个核心卖给你们,本要个几百贯意思意思算了,毕竟,真要有那一日,我们常辉郡成了艺术之都,那子子孙孙,就不愁就业了,你们做的是好事儿,我也本想成全你们的……”   “你也不必成全我,就说说你的那个,恩,核心吧!”   俞东池语气一如既往的无风无波,听不出情绪,也感触不到他的内心。   江鸽子吧嗒一下嘴巴,顺手往嘴巴里抛了一块点心,咀嚼完了,才带着嘴边的点心渣渣,举起三个手指说:“两条你那个核心的线索,换你三样东西。”   俞东池点点头:“什么东西?”   江鸽子指指不远处的老戏台说:“这第一件,我要这里的产权。”   俞东池点头:“还有呢?”   芝麻大的一块地方,他喜欢就给,小孩儿高兴就好。   “第二么,以后咱这城兴旺了,老三巷后的元宝河这一段,水上的生意要归我。”   俞东池依旧很痛点的点头:“依你,再给你免税。”   “谢了啊!这第三么,一千贯现钱。”   “就这样?!”   俞东池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跟他求这样微不足道的玩意儿。   一座老戏台,臭水沟子一段河,外加微薄的,对他而言算不上数目的一千贯钱?   就只是这些么?   周松淳在一边忽然笑了,他一边暗自唾弃自己小题大做,一边嘲笑江鸽子见识小,却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人生最大的机缘。   “……就只要这些么?”   俞东池有些不敢相信的又问了一句。   江鸽子点点头:“对,就只要这些。”   俞东池心情很好的说:“成,允你了,那么,你说说你那个……核心吧,记住,是两个核心,不然,我可真的吃亏了。”   江鸽子白了他一眼,看的他心肝一颤。   “何明川!”   江鸽子对着戏台角落喊了一句。   何明川拄着拐杖,慢悠悠的过来,低头问:“杆子爷您叫我?”   江鸽子点点头:“对,你去把你奶喊来,跟她说,有个发财的事儿找她呢!”   发财?   何明川困惑的左右看看。   邓长农在那边着急,就说了一句:“快去啊!奶在小亭那边呢……算了,我去吧,你回来照应着。”   说完,邓长农小跑着离开,一小会之后,他小跑半抱着老何太太过来。   老太太好不容易站稳,两只眼睛发蒙的看看这两位贵人,还有杆子爷。   她语气颤悠着说:“我……我说杆子爷,您老……”   江鸽子怕吓坏老太太就赶紧解释:“您老别慌,没你家孙子什么事儿,是我找您呢。”   老太太这才摸着心口安稳下来,她喘了一会儿才问到:“那,是啥事儿啊?我啥也不知道啊!我啥也没看到啊,我知道啥啊!”   江鸽子扶她坐下说:“老太太,喊你来,是想请您唱歌曲儿……”   “啥?唱曲?这可不成……我家男人到是会,可他死了啊,那不是薛班主在呢么,他薛爷爷也唱的好,咋就找我来呢,不成不成!”   老太太连连摆手拒绝。   江鸽子给她倒了一杯水,一边喂她喝一边安慰:“别怕,没事儿,您真不唱?”   老太太自己拿过杯子喝完才说:“我不会啊!这不是难为我么?”   江鸽子一指周松淳:“可是这位贵人说了,一首曲儿给二十贯呢!”   啥?二十贯!   老太太猛的一放杯子,顺手一抹嘴,脸上笑的那叫个真诚。   她说:“贵人,您老听啥,我可是啥也会唱的。”   周松淳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看江鸽子。   江鸽子抿嘴一笑,拍拍老太太后背说到:“老太太,就你每天做鞋哼哼的那个十四巷,我听着就挺好的,你就唱那个吧。”   嗨!老太太还以为多难呢,这曲儿,她都哼哼了一辈子了。   她张嘴正要唱。   却听到,江鸽子对邓长农又吩咐了一句:“你去我家门口,把那个下水井盖给我搬来。”   邓长农一愣,好半天,他才点点头又小跑着去了。   那月色擦着云缓慢的攀了月牙儿头。   老何太太坐在椅子上,嗓音有些发颤的跟那儿唱了起来。   她的歌词是这样的:“小乖儿,你听我言,南来北往的你也住了神啊……神啊……神啊……”   江鸽子一抹脸:“老太太,从十四巷那头起……”   “哦哦,十四巷,十四巷……常辉美景看玉瓶,莲台座下十四行……春晓过后百茶香,宝塔阁前有佛灵,哎呀……朱家飞来花燕子,报与魁星状元听,梧桐巷口胭脂红,紫藤巷内有玉人,状元一听抖精神,老庙请来王先生,定好日子把亲迎,李家接来好绣衣,池瓮庆贺酒两瓶,牛尾大汉好力气,善工大柜拔地起,月溪水果买九斤,龙城高音一声起,状元大人要迎亲啊,咿呼吖呼嘿……” 第24章   老何太太总算是克服了一切困难, 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了一场不太顺畅的表演。   她嗓子在颤悠, 心也在颤悠。   歌声飘忽, 然而大家也没怪罪。   就觉着老米糠划拉嗓子,堵的心肝儿难受。   好不容易煎熬完了,老太太住了嘴儿,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热腾。   而随着老太太住了嘴儿,这圈子里的人莫名的就安静下来, 气氛凝滞, 尴尬异常。   几秒过去,江鸽子伸出手一拍, 严肃点头说一句:“好!!”   他拍起了巴掌,拍完又冲俞东池伸手:“承慧, 谢谢二十贯!”   俞东池倒是没什么,周松淳却是要气笑了。   他看看嘴唇抽搐的俞东池,又看看江鸽子这张无赖脸。   实在气不过,他就咬着后槽牙问:“就……这?”   江鸽子轻笑:“对呀, 就这,二十贯谢谢。”   这是敲诈吧?   就是再有钱儿,也不能忍这样的事情。   周松淳刚要拍案而起, 一直没说话的俞东池却忽然问老何太太说:“老人家,这个十四巷说的是哪儿?”   老何太太顺嘴就回话到:“就是咱这里啊, 原先这里是十四巷, 后来破败了, 才叫老三巷的,那早以前啊……”   她话音未落,江鸽子忽然过去一手捂住她的嘴,一只手伸出来笑眯眯的赖到:“承惠了您的,二十贯!”   俞东池轻笑一声,回身对自己的侍从说:“给这位老人家三十贯。”   那人顺手从衣裳内袋,取出皮夹子,拿出崭新的三张十贯票子放在桌面上。   老何太太眼睛发亮,刚要说点什么。   江鸽子却立刻走过去,只拿了二十贯道:“一码是一码,说二十贯就是二十贯,咱们老三巷世代积德垒仁,赚的都是良心钱儿,该我们拿的我们拿,不该我们的拿的,我们一文都不多要,是吧,老太太?”   老何太太可是真想拿的,她的内心又是矛盾,又是肝疼。   好半天儿她才咽了口水道:“啊……可,可可不是这样呗,那……那不能,不该……得的呗。”说完,老太太晃晃脖子,用有些沙哑的语气低声嘀咕了一句:“好几十斤鸡蛋儿没了……”   江鸽子轻笑。   俞东池也笑了。   好多天了,别人是身体累,他是心累。   甭管他以前是做什么的,可是,如今这件事却是他迈入俗世,按照自己的想法,做的第一件实事,谁不想顺顺利利的。   可它偏就没办法顺起来。   常辉郡就是个落后的地方。   这老太太如今唱的这曲儿,倒是真有些意思,他看着老太太拿起帕子小心翼翼的收了钱儿。   这才问:“老人家。”   老何太太得了钱,便壮了胆,这次倒是很利落的回了一句:“在呢!贵人您说。”   俞东池刚要开口,江鸽子又贱兮兮的过来说了句:“一个问题,十贯钱。”   这一圈儿人都惊讶的看着江鸽子,江鸽子却无所谓的摆摆手说:“跟你们说了也不懂,有些事儿就隔着一层纸,他们花上万贯都找不到办法的事儿,我要十贯还是便宜他们了!”   说完,他下嘴唇一兜了,吹吹左半边垂下的发梢,端出更加无赖的样儿问:“是吧,贵人?”   这是上了贼船,下不去了么?   俞东池呆了一下,到底他修养够,人脾性温和,很快他就又满面温和着点头说:“是这样。”   他这么一说,老何太太立刻两只手捂住嘴巴,满脑子都是那句,上万贯,上万贯,上万贯……   自己这张掉了牙的老嘴巴,竟然值得上万贯。   江鸽子看她这样,顿时被逗的不成,他伸手拍拍老太太的肩膀:“老太太,上万贯您就甭想了,就眼前这点儿福利,您老要不要?”   老太太肩膀一塌,眼皮儿往大宝孙何明川那边瞄了一眼,心想,给个十分之一也好啊。   江鸽子无奈的摇头,他摸摸自己的脖子,对着天空来了一句:“小林子!你去把老段奶奶背来……”   这话音还没落呢,老何太太咻的一下蹦起来,她一手捂住江鸽子的嘴巴,一只手做无影摆动大声喊到:“别!别!别!我那啥,我,我我刚才是渴了!渴了!我想喝水……”   其实吧,喊来老段太太也没用处。   有时候,典故靠着口口相传,只有老何太太这样的有班子出身的老人家,会有一些传承。   江鸽子平时听她唠叨惯了,大概也知道她知道一些线索,而这些线索却是墨女士她们求而不得的信息。   老何太太为了面子,只能硬喝了半罐子水,喝完放下杯子才小心翼翼的问江鸽子:“杆子爷儿,您看……”   江鸽子很严肃的看着她叮嘱:“你乖点啊!”   老太太确定肯定的点头:“好好,我乖!您说啥是啥,我乖!”   身边传来一阵嗤笑的声音,老太太讪讪的低头羞愧,还伸手给了自己一个小小的嘴巴。   江鸽子看着俞东池,一伸手:“十贯!”   俞东池摆摆手,有人递过来十贯纸钞。   江鸽子接了钞票,让开一步。   俞东池拿着拳头抵着嘴唇咳嗽了两声,这才忍着笑问:“老太太。”   老何太太抬脸,她满是沟壑的老脸上,硬是挤出一脸笑,还脆生甜蜜的回答:“哎!!!”   俞东池终于笑出了声。   见他笑了,周松淳的肩膀终于不再紧绷,缓缓放松下来,也跟着笑了起来。   算了,只当给主子买了一个乐儿。   好半天儿,俞东池总算是整理好情绪问到:“老人家,您这首曲儿是跟谁学的?”   老何太太想了下掰着指头算了一下:“哎呦,那就久了,听我家里的奶奶说,那是早以前,祖宗逃荒到了三常,那会子也没个手艺,就编了这曲儿,到那有钱的户头门前,讨剩饭吃来着……”   俞东池点点头,又问:“那您能估摸出多少年么?”   身边伸出一只没眼色的,做捻钞票样子的贱手。   有人递给江鸽子一张钞票,江鸽子对老太太一扬眉毛:“说!”   老太太面露喜色,眼睛看着江鸽子手里的钞票说:“少说也得……五百年以上了吧,家里有族谱,最早的祖宗离现在就得五百多年。”   这样啊。   俞东池点点头,又问:“那您能详细说说,这曲儿里面,这十四巷以前到底活着的是什么人么?”   他身后有人利落的递出一张钞票。   这一次,江鸽子却不接了,他摸摸下巴,无赖气十足的奚落:“这是十四个问题,我说贵人,你不诚实哦。”   俞东池又想笑了,他硬生生的憋住笑,只能对身后摆摆手说到:“给……给他。”   死要钱,死要钱,今儿他算是开了眼了。   身后有人递了一张百贯的大面儿,又给了四张十贯的。   此刻,老太太已经激动的不成了。   她咽下吐沫,眼睛死死的盯着江鸽子的手。   心里想,这大买卖是杆子爷给介绍的,一会他能分我多少啊,不用多,一半儿也成啊。   江鸽子看老太太魂游天外,就顺手拍拍她肩膀:“嘿!问你话呢,别看这里,一会都给你,一文都少不了你的。”   都给自己啊!   老太太别别扭扭,讪讪的,有些害羞的伸出指头,故作大方的回答:“别呀,杆子爷您长命百岁,我们全家都记得……”   江鸽子都无奈了,他指着俞东池说:“你不好好说话,人家可没时间等你啊,您老赶紧的……”   老太太赶紧扭头,张嘴想说话,憋了半天儿她磕磕巴巴的问:“您老……问啥来着?”   江鸽子已经无奈,只好强忍着脾气回答:“问你,这十四巷以前都是做什么的。”   哦,这个啊!   老太太点点头,歪着脑袋思考一下才说:“这个啊,这个要从老以前说起了,要说咱常辉郡这个地方,说好,一年四季,四季分明,是个好地方!要不然祖宗能留下来不走了,对吧……”   没人搭理她。   她左右看看,只好自己尬回去说:“说不好吧,这里靠着海,随便以前哪一朝,一打仗,遭殃的就是咱这地方……”   老三常靠山靠海,三郡相连,古时这里常常又被分裂成好几个国家,因此,这里的历史凌乱不堪。   俞东池点点头,主动帮老太太到了一杯茶。   老太太已经喝了不少,现在看到水就想尿,她赶紧摆手大声说:“可不敢喝了,再喝尿裤了。”   俞东池被这老太太吓了一条,他愣了一下,失笑的放下茶壶说:“老人家不要着急,您先去舒缓一下,咱们慢慢来。”   老太太一摆手,斩钉截铁的回答:“我不去!”   江鸽子拖过一边的条凳坐上去,他到也不着急,就是看个热闹。   老何太太掰着指头开始给俞东池说了起来:“咱老三常,也有段好日子的,听老祖宗说,那会子,老三常还不是外姓王那个老牲口的封地那会儿,咱这,嘿!一到初一十五,那叫个热闹!那真是,一年四季,月月过年……甭看咱现在人丁兴旺,那以前,咱老巷没出息,就是出力工的地儿,行商的事儿,那也是人家前十一巷后来被外姓王逼捐,给挤兑的家破人亡了,才轮到咱们做起买卖来。”   老太太说到这里,忽然回头对着犄角旮旯喊了一句:“一开~哎!”   早就按耐不住的黄一开立时蹦了出来,他几步跑到这群人面前,先是挨个施礼抱歉,最后才扭脸看着自己老姐姐问:“姐?”   老太太问他:“一开,咱祖宗的赶集本子还在不?我记得咱娘是传给你了?”   黄一开点点头,扭脸对俞东池施礼到:“贵人,我姐姐年纪大了,这事儿都在我脑子里,我跟您详说,您看成不成?”   老太太赶紧点头:“对对,我家一开,打小聪明,他诚实勤快,就没有不喜欢他的,当年他十二上就去大柜盘账待客了,您老问他就成,我……我老糊涂了。”   说完,她看着江鸽子手里的钞票一咬牙:“钱儿都给我老兄弟就成!”   黄一开抿嘴笑:“姐,我不要,都是您的。”   “那可不成,我家那不争气的小王八蛋,连累的你养老钱儿都没了……”   “姐~!”   “弟~!”   江鸽子有些恼怒的用钞票当成扇子呼啦了两下:“一会你们回去分赃,什么时候了,就别互吹了!赶紧说!”   俞东池又笑了起来。   他从来没听过这个词汇,还……互吹!   黄一开多有眼色,他便立刻扭脸对着俞东池到:“其实,历史上,常辉郡最稳定的时候,大概是咱九州建国初年,那时候常辉兴旺,就润养出了十四巷。   这十四巷,头一个说的是春晓过后百茶香,春晓是当年茶商第一巷,那边开市交易也是春晓这个节气过之后,天南地北的茶商会云集在咱这片地方,品茶,赏茶卖茶,那时候,靠岸的小商船,要天摸黑从海港入元宝河,有大集须得排队两日才能上岸,您老想象一下,早先咱这地儿得有多么的热闹!说到这宝塔阁前有佛灵,其实说的是,那……”   黄一开脸色一变,忽住了嘴巴,猛的回头看向江鸽子。   江鸽子懒洋洋的从半躺的条凳上坐起来,他看着天空,好半天没说话。   俞东池好奇的与周松淳对视,心里也是忽颤悠了一下。   “杆子爷……这事儿,好像是闹大了。”   江鸽子无奈的点点头到:“大就大吧,这么些年了,你们不说,下一代不提,这事儿就断了传承了,那老家伙地下埋着,也膈应人不是,我跟他也不是一路的,再者,明儿改建呢,还不如你们说了,也给祖宗做的事儿,赚个好名声,总不能让祖宗白白担惊受怕,对吧?”   说完,江鸽子走到俞东池面前一伸手:“一千贯,卖你个和尚教圣地,要不要。”   俞东池舔舔嘴唇,好半天才说:“一千贯?”   有些少吧,如果是真的……”   江鸽子轻笑:“小看人不是,该我们得的,一文不能少,不能伸手的,老少爷们也有自己的钢性。”   坐在一边的周松淳倒是利落,他从衣服里取出支票本,很利落的签了一张千贯的支票递过来。   江鸽子接了,回头对沉默不语的林苑春说:“你去旮旯把你们甄大爷喊了来,就说我说的,他自由了。”   林苑春喃喃的张张嘴,他如今是个哑巴,这可怎么说。   他着急之下,回手从舞台边上拖过一个破轮椅,抱起瘸腿的何明川丢上去,推着轮椅他就跑了。   江鸽子看他们走远了,这才对周松淳他们道:“老甄头他家祖宗原本是个和尚,那年,他们和尚教内乱,老甄头家祖宗就跟他师傅,一位叫智素的和尚躲在十四巷,后来智素圆寂,老甄头家就在院子里起了一个佛塔安放那位大师舍利子,他们全家就世世代代做起了守墓人,这就是宝塔阁前有佛灵这一句的由来。”   俞东池与周松淳已经彻底呆了。   江鸽子却撇撇嘴。   这盖尔佛教与地球不同,这边分了两大派,一派是东山派,一派是西山派。   早年和尚教内部也不安稳,也在争那一派是正统,后来,西山派出了一位成就两派所学大能者,这就是智素和尚。   而后,这位伟大的和尚为了平息两派纷争,乘船出海,说是为了感悟更大的佛理,可他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他走之后,这才有了东西两派合并一教,从此天下和尚教徒皆为一家的盛事。   智素是推动和尚教统一的第一名僧。   俞东池有些手抖,他强按捺住自己内心的惶恐,好半天才涩声问:“这事儿……你们都知道?”   在一边早就憋不住的老何太太点点头:“对啊!我们都知道啊?”   周松淳也是一脸震惊:“为……为什么不早说呢?”   那是大能高僧的舍利子啊!   老太太一脸你这个人好奇怪的样子回答:“这有什么好说的!人家老和尚地下好好躺着,没事儿挖人家出来干嘛?这人死了都一样儿,就是一把骨头呗,上次我跟我们杆子爷唠叨,我们杆子爷还说呢,啥舍利子啊!那就是胆结石!腰子石头,嘿!结石!人吃五谷杂粮,还不得有点子拉不出去的存货了?我男人去了那年也是火化,舍利子能有一小盆!可怜的老东西,生是疼死的!他咋不早说呢……”   老太太忽然悲从心来,眼泪汪汪的哭了一会到:“再说了,祖宗们都发过誓言,杆子爷也容了,我们为什么容不得。”   俞东池他们立刻奇怪的看着江鸽子,仿佛在问,对呀,你为什么又不容了呢?   江鸽子叹息一下道:“老甄头他家绝户了,老头儿都九十一了,还能活几年呢……池瓮庆贺酒两瓶,当年十四巷的池瓮酒是供品,那酒的秘密就是十四巷的老井水。那老和尚当年圆寂,池家是信徒,就献出自家宝井,润养佛身舍利子,后来老甄头家又在井上修了佛塔,也就绝了池瓮酒……”   说到这里,江鸽子忽然又想起什么,就回头问黄伯伯:“我说老黄,池翁家还有后人么?”   黄伯伯低头想了一下:“怎么没有呢!咱五姑奶奶就是他家后人呢,他家后来不酿酒了,就送家里的女眷去李家学了刺绣的活计,后来李家迁走了,这做绣活的就成了五姑奶奶她家祖宗。”   这样啊。   江鸽子回头对俞东池说:“他家应该还有个两千年左右的老酒窖,也不知道酿酒的技术还在不在,你们做艺术之都,总要有产品,要是五姑奶奶知道老酒窖在哪儿,也知道技术,你们就给老人家一笔钱儿,再找个条件更好的养老所,那老人家命苦,劳烦……要好好待她。”   那天他送五姑奶奶去疗养院,五姑奶奶人奇怪,硬是找不到一屋的伴伴。   最后实在没办法,疗养院就把老太太送到锅炉房边上的杂物间跟棺材一屋。   江鸽子回来之后,也总是记挂。   他去看过几次,奈何,就是他愿意掏钱,疗养院也没人愿意跟五姑奶奶一屋。   五姑奶奶拒绝跟老头儿一屋,那些老太太拒绝跟一个古怪老头儿一屋。   这事儿,谁也甭怪!   就是无奈!   俞东池很认真的打量江鸽子。   夜色下,这人眼神清正,神采笃定。   这是一个多么神奇的人啊,他想如果宇宙最大,那么这人的心里,许是能安放下整个宇宙的。   因为,他似乎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这一晚,说来说去,谁都照顾到了,他却从从未在这里捡一文的便宜。   世上,真仁假善,好名好利的多了去了。   可江鸽子这样的人,他还真是头回见到。   江鸽子安排了一会,又迎来哭哭啼啼的老甄头。   人家老甄头拿了一千贯钱儿,抬腿就要走。   一边走一边还唠叨,你们咋不早来,老子早就想出去玩了。   江鸽子哭笑不得的安慰好他,又跟老何太太捋了捋那首十四巷的歌儿。   就这样,老三巷左右翻腾,又给俞东池他们翻腾出三座状元牌坊。   这三座牌坊倒也好找,前朝状元不稀罕,后来街坊们就拆了牌楼,盖了各家的茅厕。   江鸽子笑眯眯的坐在那边与俞东池算着:“不是我说,今儿算是你赚着了。”   俞东池亲手给他斟满茶杯,两手捧着到他面前,真诚且佩服的说:“杆子爷高义。”   除了高义,俞东池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那就是,这算是半个知音吧!   他一再跟人说要找到本城的艺术核心。   他人贵话少,也不爱与人解释。   别人是百般巴结,就是找不到重点。   谁能想到呢,这个边城旮旯的小杆子,轻而易举的他就能找到重点,知道自己要什么。   什么是核心。   文化传统是核心,传承是核心,历史也是核心。   如今,大和尚的舍利圣地有了,文化传承的核心也有了,甚至本城的名品也有了。   然而,力量还是不够啊!   江鸽子喝完茶,轻笑着摇头:“高义还真算不上,这老街坊们,没几个出过远门的,见识也就是这么些,往日大家都是赚辛苦钱的,随了我这个没本事的破杆子,我也给不了他们大前程,明儿搬迁,贵人们高抬贵手,手里若宽松,就给老少爷们多点补贴。咱们不白拿你的……”   俞东池心情很好,就点头说:“这是自然的,你放心,不管是你们那个散伙饭,还是其它的……我都包了……”   说到这里,他忽笑了起来,看着江鸽子的下巴说:“明儿,我就多修几座博物馆,到了那时,就劳烦杆子爷您辛苦,卖卖门票什么的,我给的不多,一张门票,分润你一半利润,你看可好?”   江鸽子呛了一下,好奇怪的扭脸看他。   俞东池说完,他自己也惊到了。   这两人对看了一会,又各自尴尬的扭头看向一边儿。   江鸽子一边在心里暗骂,一边没话找话一般的说:“呃,哦,老何太太那边儿还说完呢,像是朱家是做风筝的,李家巷子里全是开绣庄的,而住在魁星巷子里的老状元居所还在,至于紫藤巷里的玉人,那说的是九州六把玉刀,南藏花刀就住紫藤巷,也就是花晓善他家,花家做玉雕到了花晓善这一代,刚巧二十代,对了,他如今在郡上工艺美术品厂上班,他如今是做保安的,你到大门口喊一嗓子,就能找到他了。   至于我们老三巷,我们不大有出息,行商之前,我们祖先都是住大杂院的,牛尾大汉好力气说的就是我们这里的力工!恩,倒是善工巷子里木匠……这个就不提了,老善工局子,已经没了啊!倒是有几家做点心的,可是手艺却是打中州那边传来的,不算我们本地的……”   他还没有唠叨完,却听到不远处的石台面儿上,咣当!一声巨响。   邓长农满脸是汗珠子的卸下一个脏兮兮的铁井盖儿。   江鸽子回脸冲俞东池说:“第二个核心来了。” 第25章   生铁铸造的地漏子, 被沉重的摔在地上,地面一沉, 污泥四溅。   邓长农这辈子都没有独立做过这样一件事情, 他瘫软的在地上喘息着,两只眼睛都累的发了直。   江鸽子笑了一声,回头对俞东池说:“喏,这是答应你的第二个核心。”   俞东池有些惊,他顺手推开猛的阻挡在他面前的内侍官, 探头看了一眼。   “核心?”   江鸽子点点头:“对, 核心。”   俞东池迟疑了一下,走过去来回检查半天儿才说到:“这是个……下水井口吧?”   江鸽子认真的与他解释:“井盖儿!”   说完, 他笑眯眯的一歪头,对着那外面围着的里三层外三层的街坊喊了一声:“段奶奶……老太太你在不在啊?”   其实, 自打老何太太开始卖唱赚钱儿,这边早就聚拢了大量的街坊看热闹。   看着那边一张一叠的现金交易,谁的小心肝不是在颤悠着。   听到江鸽子喊自己,段家老太太跌跌撞撞的她就扒拉开人群, 窜了出来,一溜小跑到这边,还不等江鸽子与她说话, 她便张嘴问:“鸽子!你说吧,我啥都会唱!”   人群发出巨大的笑声, 段四哥兄弟几个羞愧的一捂脸, 简直没眼睛看。   江鸽子对着周松淳一捻指头:“一百贯。”   周松淳无奈的摇头, 他们带的现金不多,只好拿起支票本又写了一张递过来。   江鸽子接过支票,用一种恨的人牙根痒痒的语调说到:“哎呀,知识就是力量啊!”   说完,他把支票递给段奶奶,对她说:“老太太,你去告诉贵人,这是啥?”   段老太太有些慌,张嘴就说:“哦,这是山上道士爷爷用来……”   江鸽子赶紧阻止:“不是这段,不是这段……”   段奶奶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问:“好几段呢,您要听哪段啊……”   这老太太这样一说,俞东池他们那边的态度就有些迟疑了。   哎呀?   这是随便找了个老太太出来胡说八道骗钱儿来了么?   俞东池慢慢走到桌子面前坐下,斜靠在一边,笑眯眯的看着江鸽子。   江鸽子无奈的一拍脑门。   这下子,老太太也知道说错话了,她犹豫的看下支票上的数字,最后一咬牙,她将支票又推了过去:“那……那,那就算了啊,这是我老婆子见识短,可不是我们杆子爷儿的错……哎呦,这人老了,脑袋不好了……”   江鸽子按住支票,笑着温声安慰老太太说:“您就跟他们说太华女皇那一段。”   老太太点点头:“哦!这个啊……”   她回头看看那个脏兮兮,满是黑泥儿的下水盖儿,有些气不足的说到:“这个吧……咱……常辉郡以前叫太华国来着,这个好像是最后一代太华女王为了抵御外敌,就在常辉郡下面,造了一座地下王城,这些地漏儿吧,就是当时用来换气儿的……”   俞东池扭脸看看一位内侍,那位内侍走到他面前低头说:“这些日子,我们查阅的历史资料里,并没有……太华国在此筑城的记录。”   周松淳闻言抬脸冲江鸽子笑:“我说小杆子,你这是没事儿做,戏耍人儿玩呢?缺钱你就说啊……甭说百贯,几百贯爷们都没放在眼里,你……这样就不对了吧。嘿!可真有意思,还把人家隔壁郡的历史拿来这边用了,人家隔壁郡,太华女王铜像立了几十年了,怎么又成了你们这里的?小子,小心点~说话,咋骗,可是~会吃官司的。”   江鸽子听他这样说,顿时就觉着……恩,像是这样不知道好赖人的二傻子,不骗他一下,真是对不住自己的良心了。   老段太太吓死了,她拉着江鸽子哀求说:“鸽子呀,是不是奶奶给你闯祸了……我不是故意的,咱也没要人家钱不是么,没事吧?”   江鸽子伸手捏捏鼻子,叉腰看了一会天空之后,他无奈的说到:“既然这样,那,就再卖你们个核心吧!”   周松淳讥讽到:“再卖我们个下水井盖儿?”   江鸽子轻笑:“下水井盖一共一百零八个,谁家门口的,就把钱儿给谁家,这个是不能少的,我说的这个么……也算是佐证吧……”   俞东池用手指敲打一下桌子,有些漫不经心的问:“什么佐证?”   江鸽子抿抿嘴儿:“太华女王的凤床了解一下?”   “什么?!”   俞东池他们有些惊讶的互相看了一眼,俞东池只是微惊,可周松淳却是先喊了一句什么,接着拍着桌子哈哈大笑起来:“哈哈……你说什么呢,还太华女王的凤床……我去,见过骗子,没见过你这样的,你可真能吹,来来……给我看看你家凤床……”   俞东池嘴角微勾,如果说凤床的话,他母亲大人睡的也算是凤床吧,这小孩儿真有意思。   他也是一脸无奈的忍笑,心里只是不信。   江鸽子耸耸肩,有些无奈的又去摸自己的后颈肉,他心想,老子不敲诈你个几十万贯的,老子不姓江,反正老子也不姓江……   他站起来,喊了段四哥几个回家。   待江鸽子走远,周松淳才对俞东池说到:“八爷,您信他?”   俞东池歪着脑袋轻笑了一声后,用下巴微微点点自己的侍从官说到:“这帮家伙,忙活了有半年了吧,这半年,经费用了不少,可是呢……做了茅厕石的状元牌坊都没给我找到过一个。”   那位侍从官微微先后退了一步,低下了头。   周松淳用手拍拍桌子,最后他态度诚恳的道歉:“是我的错!”   俞东池摇摇头。   周松淳却扭脸对那位侍从官说:“你把老三巷的资料整理一下,明儿你回去吧,把你先生叫来,就说……甭跟我提什么课题,什么大义,爷靠着年金养了你们十五年了吧,花钱儿无数,成果一个没有,还国字号的学者,还不如一个做老鞋的老太太……”   那人没说话,只是羞愧的又退了几步。   天气渐渐闷热起来,靠水的地方,总是会孕养各式的飞虫儿。   那些虫儿成片的从水底扑上岸,又成群结队的往人群里扎。   没多久,围观的人群里,出现了啪啪啪的把掌声。   站在一边的侍从官拿着一把扇子狼狈的驱赶着。   正在这个时候,林苑春手持一个木盒子,悄悄从一边走过来。   他来到俞东池他们面前,沉默的微微鞠躬。   然后将那个绢面的木盒子放在桌子上,打开盖子,先取出四五个铜罐子开盖,接着又取出一个有飞鹤图样的提梁香薰炉出来,又拿了里面一套的铲子,并伸出手指挨个在那些铜罐子上数了一次,按照薛爷爷教的顺序,打开炉子,一铲,一铲的在哪儿笨手拙脚的配香料。   周松淳看着这几个铜罐子,眼睛划过一些惊愕。   有些东西,就是一种感觉。   虽然他嘲笑江鸽子说有凤床这玩意儿。   然而,他面前这套香具却不是民间的东西。   它应该出身王府,最少有七八百年的历史,飞鹤曾是建国初那会子流行的式样,这款物件,流行的时间不长,存世很少。   却没想到,在这个巷子,竟有幸目睹了一套完整的。   他再拿起香罐用手托底,放于眼前一尺处轻轻的扇动,挨个辨识过去,恩,丁香,八角,藿香,柑皮……   这些都是驱蚊的香料。   老三巷……水深呢!   想到这里,他忽态度软和起来,抬手对林苑春说:“我来吧。”   林苑春吓了一跳,抬眼看看他,又小心翼翼的将香铲放下。   周松淳一伸手,挽起自己的衣袖,接果身边内侍递过来的手巾净手,漱口之后,这才行云流水一般的在那边按照自己的理解,配起了驱蚊的香。   到底大家公子出身,周松淳的动作优雅漂亮,就如一场表演一般。   俞东池托着下巴认真的看着,他会欣赏,然而这个……他却是不会的。   等到香料燃了起来,生出袅袅的青烟。   他不紧不慢的来了一句:“太沉了。”   周松淳拧了一下眉毛说:“您将就吧,那边好像是个地下室。”   俞东池扭脸看了一眼,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一炉驱蚊香,香线围着俞东池转悠着,那些蚊虫不敢近身,便转身袭击周松淳那边。   周松淳他们默默的忍耐着,最多伸手掸一下,却不敢在俞东池面前做出,拿着大巴掌,拍自己脖子大腿的俗世样儿。   正不耐烦间。   隐约着,从巷子里传来一阵阵的沉闷震动,还有整齐划一的号子声响。   “让!让!让!让!让!让……”   人群分开,黑暗中,那张夸张的,出奇大床榻便渐渐显露了真容,它奇大无比,被八个大汉,手里垫着海绵,小心翼翼的抬着,最后沉闷的被放置在地上。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俞东池猛的站了起来。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并快步的走了过去。   这东西……是真的不一般呢!   即便他不懂得古董,可是,他也能从这张夸张的床榻上,看到了一种不一样的,君临天下的绝对气质。   三山五岳为基,琼勾在右,赤阳在左,金凤翱翔,行云布雨。   只有女主江山,才有这样的东西。   可是……这样的重器,如何会出现在老三巷这样的地方?   其实,就连江鸽子都不知道,这张床还真是,游戏美工是仿皇宫内廷的款式,只是那位小姑娘有些任性,就毫不客气的,臆造了这些图形。   俞东池抬脸对周松淳说了一句:“清场,封存。”   周松淳点点头,回头吩咐了下去。   江鸽子低头冷笑了一声,接着又若无其事的抬头说:“黄伯伯留下。”   就这样,黄伯伯诚惶诚恐的被留在了原地。   没多久,场地里安静下来。   江鸽子又是礼仪稀碎的那副样子,他半梦不醒的靠墙斜坐着,还把两只脚翘在桌子上。   俞东池围着这张大床打量了半天,好久之后,他才一脸困惑的走回来,坐下问江鸽子:“这样的……东西,你哪儿得的?”   江鸽子笑着摇摇头:“家里本就有的,老头儿死了我才在家里翻出来,至于他在哪儿得的,我就不知道了,不然……你找个巫,招招魂,问问他本人?”   江鸽子说的是正话,绝对不是开玩笑。   盖尔大陆,古巫通鬼。   江鸽子这样坦然的说了,俞东池便信了。   他诚恳的对江鸽子说:“要是有这样的东西,那位老太太说的太华地下城,兴许……还真的有呢,只是,这还不够!”   是的,证据依旧不够。   江鸽子吸吸气,他歪头看着黄伯伯说:“老黄。”   黄一开的眼睛,打那张床抬来,只要有空,他就不停的往那边瞄一眼。   他是个爱古物的痴人,如果不是畏惧贵人身份,怕是他早就扑过去,赖在上面不起来了。   听到江鸽子喊自己,黄伯伯连忙抬头应了一声:“哎!在了,在了,杆子爷……您有事儿?”   江鸽子就问他:“老黄,你上柜多少年了?”   黄伯伯眨巴下眼睛:“您说在恒泽当?”   “恩!”   “哎呦,这年头就久了……如果不是今年这事儿,还能给我碰个整数,五十年。”   江鸽子点点头继续问:“那,这些年,你们柜上收过奇怪的玩意儿么?”   黄一开顿时愣了。   行规里,入库的东西,他是不能说有什么的,如果不是他因为甥孙的事儿,漏了东家的底儿,也没有他提前解聘这一说。   他双手抱拳,轻笑的摇摇头说:“我年纪大了,不记得了。”   江鸽子轻笑,他扭脸对俞东池说:“我们这儿呢,几百年来,有传承的当铺,就是个恒泽当!老黄守规矩……那我就说点我知道的,你们参考一下?”   俞东池跟周松淳对视一眼,回头看看那位文内侍官。   那位立刻拿起纸笔,翻开一页,做出记录的姿态。   江鸽子仰天笑笑,酝酿了一下之后说到:“咱们先从人口说起吧。”   俞东池主动帮他倒了一杯茶推了过去说:“你……说。”   江鸽子轻敲几下杯壁,努力回忆了一下自己大学老师的讲课的样子,再结合电视里百家讲坛的大师范儿。   他喝了一口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开始胡说八道起来:“其实……要证明这个地下城,其实很简单,首先要有具体的实证。”   他指指地下的那张大床,又指指那个地下井盖,接着指指黄伯伯。   黄伯伯一惊,连连摆手哀求:“杆子爷,老朽什么都不知道啊。”   江鸽子不耐烦的撇嘴:“我知道你不能说。”   黄伯伯连连鞠躬:“就是这样。”   江鸽子却说:“其实你是知道的。”   黄伯伯视死如归:“老朽不知道。”   江鸽子耸肩:“好吧,那就算我知道吧。“   说完,他捏着自己的下巴说:“那还是前年的时候,咱们穇子县那头来了个乡民,手里拿着一个这么大的包银的圆环来找恒泽当,这件事有吧?”   黄伯伯斜眼看他,眼睛珠子一顿乱转之后说:“您见到那个臂镯儿了?”   江鸽子点点头:“对,我见到了。”   黄伯伯松了一口气道:“有的,那只臂镯圈口八十二,藤木心,镯头敲以黑鹫,镯身环绕羽纹,推算年份约在一千五百年左右,重二斤一两,当价三十一贯。”   江鸽子佩服,拍拍手到:“您老好记性。”   黄伯伯苦笑着摇头:“一辈子了,靠这个混口饭吃。”   江鸽子见他说完,这才扭脸对俞东池他们说:“其实,在这里有个误区,老黄说,那是一支臂镯,其实他说错了,那就是一个古代普通太华国妇女佩戴的手镯。”   黄伯伯闻言大惊:“怎么会?老朽在大柜一辈子了,从未打过眼,那么大,如何不是臂镯?”   江鸽子扭脸对他笑了一下说:“我说你打眼,你就是打眼。”   这老头当下眼睛鼓若牛蛙。   俞东池与周松淳都没有插嘴,安静的等江鸽子讲下去。   江鸽子回头看看老三巷,又看看老戏台,最后他指指那张大塌神情忽然无比古怪的说:“恩……我们先看这张床!它的长度在三米半,宽度两米四……这个跟盖尔历史上的那些皇室寝具,是有区别的对么?”   他看着俞东池问。   俞东池想了想,接着点点头。   江鸽子又指指后巷子说:“其实,我们老三巷分原住民跟外迁来的居民,有个经验,对吧老黄?”   黄伯伯表情一惊,心里有鬼他就一脸蒙圈的样子拒绝到:“不知道啊,我不知道啊!”   江鸽子无奈的一抬手,比比自己的身高。   黄伯伯眼神立时定住,思考片刻,他若打通任督二脉一般的,恍然大悟,并大声说到:“是!是的!要……要是你这么说……的确是这样的!”说到这里,他连连点头,有些激动的拍着手说:“对呀!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杆子爷您老高见啊!我咋没想到呢……对呀,那就是手镯,手镯!那不是臂镯……”   他一顿唠叨,把个周松淳急的够呛,他伸手拿起一个盐水花生掷了过去,骂道:“好好说话,啰啰嗦嗦,叨咕什么呢?”   黄伯伯完全不介意他这样,他带着一脸想明白问题表情叹息到:“这些年,我就总是奇怪,怎么老有那些……”   说到这里,他猛的一捂嘴,惊慌的四下看了一眼。   江鸽子单手托着脖子,仰面看着天空。   这可不是他说的,虽然那位少东家搬走了,可是,他也没有准备原谅他。   在自己的地方收贼赃,他要不给他找点麻烦,他就白做一场杆子爷了。   至于那张床的宽度,俺们地球华夏的皇帝就是这么奢华,睡个大床怎么了?   人家鹿鼎记韦爵爷当年民间妓寮自抬出来的那张,都能睡七个老婆,皇帝的大塌三米半怎么了?   黄伯伯收拾好情绪,对着江鸽子一鞠躬,感谢他解开了自己的一个心结之后,这才笑眯眯的岔开话题对俞东池他们说:“其实,咱们常辉原住民辨认很简单,看身高。”   他这样一说,俞东池他们也是一脸恍然大悟。   全九州都知道,三常高克人种,都是傻大个儿。   这边有些女人,随随便便都能长到两米左右。   国家队,打篮球的,打排球的,跳高的,都会到这边选运动员。   然后……那位历史上记录的那位勇猛好战的太华女王,据说身高在两米三,如果这样说,从遗传学来算的话,此地,太华,兴许还真的就是在这个地方也未可知。   看他们思绪进入自己埋好的怪圈儿。   江鸽子一拍手,笑着说:“瞧,从人种证据上我们找到了实例,然后实物证据我们已经有三件了,如果你们还要更多,恒泽当仓库有的是大号的玩意儿,你们去随便一扒拉,有的是!”   黄伯伯的右脸肌肉猛的抽抽几下。   这是有多大仇,恒泽当虽有实证,可盗墓的坑货,贼赃也有的是啊。   哎!恒泽当几百年传承,算是毁在少东家手里了。   该!叫你抠,叫你无赖……好好认错不好么?   最后还非要拿别的贵人,来压一头。   这是宁愿搬家都不吐口!   这叫怎么话说的呢,哎……反正不是他说的,他啥也不知道,啥也没听到。   就这样吧!   周松淳认真的点点头,这会子,他倒是彻底好奇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脸上总算带了一些平等的笑容问到:“我说,小鸽子,你真的就只读到中等教育?”   江鸽子轻笑:“可不,中等教育还没读完呢,我命不好啊,不能跟贵人们比呢!”   俞东池可惜的点点头,他抬脸对江鸽子说:“你很好的,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写一封荐书,可以送你去中州最好的高教学校读书,我名下有几家基金会……”   江鸽子赶紧摆手又摇头:“可别!您可别……我有病啊,自由自在的,我又回头读书去……”   俞东池好脾气的笑笑:“既然这样,那就算了,不过,以后你若想读书,随时可以找我。”   江鸽子不在意的点头:“哦,知道了,谢了啊……那啥……有句话我说出来,你俩可别生气哈。”   俞东池态度诚恳的点头说:“你说。”   江鸽子用手拖着下巴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后,这才慢悠悠的说:“我觉着吧,你们可傻了。”   俞东池一口茶水呛到了气管里,咳嗽了半天才喘过气来。   周松淳一边给俞东池拍背,一边扭脸训江鸽子:“我说你这个小孩儿……你怎么没……”   俞东池摆摆手,阻止他到:“咳……我没事,没事!”   他拿起怀里的手帕,一边擦自己身上的水渍,一边好笑的问江鸽子:“恩?我傻,你说说,我们哪儿傻了?”   江鸽子见他态度不错,就也没有继续逗。   他轻笑到:“我听说,在九州的金宫里,养着一大群混吃等死的巫对么?”   黄一开脚下一软,扶着桌子慢慢坐在了地上。   祖爷爷,从古至今,皇帝也不敢说,巫大人是混吃等死的。   俞东池愣了一下,表情依旧温和的说:“恩……然后呢。”   江鸽子慢慢站了起来,他走到那位文内侍面前,一伸手夺过他的笔,又顺手从他的笔记本里撕下一张纸,随手写了一串数字递给俞东池说:“我床是要不回来了吧!”   俞东池点点头:“恩,很抱歉!”   江鸽子将写了数字的纸递给他:“这个价格,我就勉强接受了!”   俞东池看了一眼那串数字,他也拿起笔,顺手划去一个零:“虽是古物,可惜……它也就是这个意思了!”   江鸽子不在意的一笑:“送你个地下城要不要?”   俞东池噗哧一声乐了出来,他一伸手,又把零加了上去说:“要啊!”   江鸽子大力的伸了一个懒腰,周身轻快的说:“明儿啊,你们在城外开个大祭台,找祝巫献个大猪头,选个吉时吉日开业大吉,先找古巫通老鬼,再找衡巫去寻几个时运旺的家伙,拿着铲子跟着,最后再牵来一只莲巫城里溜达一圈儿,他说哪儿,你们就在哪儿挖一挖呗……你说说你们,可不是傻么?七大姑,八大姨,养了一群吃白饭的巫,几千年了,这真是人岁数活在狗身上了,好好学着点儿吧!”   他舒展好筋骨,拍拍已经是满面震惊的俞东池,对他杂杂眼睛说到:“知道如今这个时代,什么最珍贵么?”   找到巫的新用处的俞东池麻木的摇摇头:“什么?”   江鸽子拿着指头在太阳穴转了两圈,笑道:“人才啊!傻!”   说完,他转身背着手走了。   好半天儿,坐在桌子那头的周松淳喃喃张嘴道:“人才啊!!”   俞东池点点头,轻笑着说:“恩,奇人,奇事,有趣!”   江鸽子背着手哼着小曲儿,走在回家的路上。   至于那个什么地下城,到底存在不存在?   抱歉!他不知道。   他就知道一件事,今儿中午,有个死胖子,一副看不起自己的样子,他奶奶的,他还用白眼翻自己来的……   谁叫他们是一伙的! 第26章   俞东池回去之后第二天, 就以裕隆地产的名义,打发了关秋安送了一千贯支票给江鸽子。   一起送来的除了包括戏台周遭百米的地契, 还有一份常青山听涛水榭的房产证。   这算是意外之财, 还是俞东池不愿意欠人情?   江鸽子挥舞着房产证问送东西来的关秋安:“这~房子在哪儿?”   关秋安一脸不耐烦的说到:“还没盖呢!”   就在常青山石窟附近的龙爪凹半山腰上,总共也就三十多套,套套都能远观海景,俯视整个常辉郡。   关秋安还请了园林专家在那边植树造林,准备弄个未来全九州数得上的园林子。   他想好了, 将来只兄弟们一人一套, 其余的只租不卖!   谁能想到主子爷这样大方,说给就给了。   他不敢违抗, 只能憋了一肚子气来送。   好么,这家伙竟压根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他就收了?   收了?   他怎么敢?   江鸽子来回又看了一次这几张纸,有些不明白那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天气很热,关秋安一身的臭汗,他扯了一把衣领说到:“给你就拿着, 我家爷说,总不能白受了你的好处,这算是消息的报酬。”   公平来说, 若是以后真的找到地下城,这套小山居, 给的还真不亏, 算是他们讨了便宜的。   关秋安一向觉着自己八面玲珑, 可偏偏一遇到这根小杆子,他就莫名其妙的觉着憋气。   他不耐烦起来。   江鸽子闻言坦然一笑,随手就将那些契约放进了怀里。   那人做事,倒是挺讲究的。   以后有想法了,倒是不介意跟他分享分享。   关秋安看江鸽子像团废纸一般的收起他的心血,就死死盯住江鸽子,眼神特别凶狠。   他很想问一句,十数万贯的观景大宅,给你就敢要。   为什么不敢?   咱又不是白拿你的,还是帮助到你了不是么?   江鸽子看着关秋安被一群人簇拥着走远,他心情很好的从戏台上蹦下来,还没走几步,就觉着脚下一软,越陷越深。   低头一看,大怒!   这半腿黑泥……臭气熏天的!   “井盖呢?谁拿了!!!”   世界上的事情,总不会十全十美的。   一夜之间,老三巷一百零八个生铁井盖,一个没剩的都被人拿回了家,就恨不得供起来了。   这没了井盖,地下的淤泥翻到街面上,把个老三巷整的臭气熏天,也没阻碍老街坊集体发了一注横财的好心情。   饭钱儿有了,老头儿们也不拧巴了,又开始四处寻名厨了,从表面上来看,一切似乎正常起来。   江鸽子拿着那部相机,一直在做兼职的摄影师,这件事不大,可他却觉着十分有意义。   他给每个老街坊家都拍了一些照片。   甚至路口的老槐树,元宝河岸两边的旧屋,老宅门,还有那门前拴着的大黄狗他都没放过。   他想着,等到十年后,二十年后,三十年后,甚至更久远的未来。   再把这些照片拿出来,随随便便一放,其中滋味,就只有看照片的人能清楚了。   他还预料的没错,十年之后,这老三巷门口的戏台子,就成了本市很有名的旧时影像博物馆。   博物馆里,则挂满了这老三巷的老照片,本城的人来看它们,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也会来看它们。   这个小博物馆就像个小摇钱树,零零碎碎的见天给江鸽子吐零花钱儿。   那是后话了。   随着新居分配的事情越来越明朗,万万想不到的事儿,到底还是发生了。   他眼里最良善,最大方体面的四太太,大早上的,竟躲来他家委屈。   四太太一边小声嘤嘤,手里却也不闲着。她将搬家库存零碎布头翻腾出来,一点儿都没浪费的在那儿做手工。   这是伤心的心肝欲碎,都没忘记干活的好女子啊!   她从身边的笸箩里找出旧衣,寻了不磨损鲜艳齐整的地方剪下来,各种碎布经历她的再整合,能拼缝出极其漂亮的门帘,窗帘,沙发三件套来。   她这门功夫叫做拼布花,过去那是家里坐堂太太的老手艺,不过如今条件越来越好,会的人也是不多了。   江鸽子见她哭成就这样都不放下手里的活,就坐在边上嘲笑。   “你还好意思哭呢?你两口子悄悄存几百贯,买了赵淑那宅院,你也没让老太太知道啊?”   四太太抬脸瞪了他一眼,伸手用衣袖一抹眼泪哽咽到:“那能一样么!那能一样么?我不想过每天只做做家务,照顾好孩崽子的清闲日子?一年四季,风吹日晒的,但凡他有一点点出息,我也不能受这个罪!”   江鸽子点头:“那确实,嫂子往日着实辛苦,这是可以看到的。”   四嫂子得到了最大的理解,哭的越发痛快起来:“你说说,老掌柜怎么想的?四个儿子,平均着来不好么?凭什么老大家要好端端的多占我一套房?偏心眼也不是这样偏的。”   江鸽子不想评判这事儿,就说:“我要是老掌柜啊我口袋里的钱捂的死死的,我还没死呢,你们就来惦记我的房产了?你哭的好没道理!”   四太太一针扎在手指头上,她疼的心颤,她顺手捡起地上做好的沙发座垫,对着江鸽子就丢过去了。   “你到底是向着谁的?”   “我谁也不向着,谁有理我向着谁。”   江鸽子笑着躲开,说完,他掀起门帘来到家门口。   这家里放着定时炸弹,谁碰谁死。   他还是躲了吧。   家门口,段四哥捂着脑袋蹲在门口,不敢进屋,也不敢回家,他两边都招惹不起。   江鸽子没吭气的盘腿席地的坐在他身边。   好半天,段四哥窝窝囊囊的抬头,也是很委屈的说:“我爸……我爸说,我大哥六个儿子,我三哥,二哥都拥挤,他们条件没我的好,也只能对不住我了,那……那那……你说,我能说啥?”   江鸽子斜眼看看他,没吱声。   石板路上一阵吵杂,何明川坐着一架不知道哪个垃圾堆扒拉出来的破轮椅,怀里抱着老高的铺盖卷,被邓长荣推着在老三巷一顿乱窜。   这三位一直自觉自愿的在老三巷自我改造,帮孤寡搬搬东西什么的,也是越做越惯熟了。   当轮椅推到江鸽子面前,邓长农特有礼貌的停下,鞠躬,然后飞一般的逃了。   江鸽子笑眯眯的看着他们的背影,好半天才说:“四哥,你也甭跟我抱怨,你看,我也没结契,并不懂这些家长里短的……我就是觉着吧,老爷子怕是知道你有钱儿了,四嫂子都摆了多少年杂货店了!可,话说回来……我嫂子不容易,跟你也没享过什么福,对吧。”   段四哥扒拉着自己脑袋,好半天才说:“我知道!可,那是我爹,他的房子想给谁给谁!你嫂子……老太太,这都要我表态,我就恨不得死了,这日子才能安生……”   那边卸完东西,邓长农又推着何明川疾奔回来,江鸽子打断话头对何明川说:“川儿。”   这两个一个急刹车,这俩人老老实实的停下了。   老实话,前段时间那顿折腾,这几个到底是留下了畏惧的心伤,见了江鸽子肝就颤悠。   江鸽子对着两个低头认罪的挺无语的说:“明儿,喊你舅爷爷来一次。”   何明川迅速抬头,一脸惊恐的表示:“杆子爷,我们最近没闯祸啊?”   “闯个屁货,我找你舅爷爷有事儿呢!跟你们没关系。”   “哦!”   这两个松了一口气的应了,又蹑手蹑脚的离开,走了几十步之后方才撒丫子一顿狂奔。   江鸽子见他们走远了,这才挪了屁股,悄悄在段四哥的耳朵边说:“四哥,那老头儿们请了飞鸿酒楼的大师傅,给老三巷开散伙席面,这三条街下来,少说的一二百桌呢。”   段四哥一脸茫然的看着江鸽子。   江鸽子拍拍他肩膀:“我小鑫庄那边有一群羊,大鑫庄那边也有,大叶桥那边我还养了几十只牛,明儿我给你写个条子,你去羊倌那边弄回来,卖给飞鸿那头的三彪子,整羊一斤按照二十五文出给你,你赚几个,悄悄给我嫂子添几件首饰,就说老太太私下里给的,这件事就过了。”   段四哥是个老实人,闻言他就开始拨浪鼓一般的摇头:“那不行,那不行,这不是讨你便宜?”   江鸽子嘲笑他:“那你别讨我便宜,回头,我四嫂子每天掐死你一次,翻身老太太再掐一次,得了,真男人就要学会两边糊泥,息事宁人吧!这家务事,等真的有个谁对谁错了,那还真不是好事儿。”   好半天儿……段四哥也是一声长叹说:“哎……做人真难,你说结契干嘛?”   “这话说得,你做和尚去呀,谁拦你了?”   江鸽子说话一贯这样,到了他这个地步,他觉着,最起码也得随心所欲的过着,不然那还真的白活了。   他在这边正安排的顺当,可是,身边的段四哥却拿着胳膊拐了他几下。   江鸽子抬脸一脸迷茫的看着他,段四哥却面露惊容的用下巴往街那边支。   顺着段四哥的眼睛看去。   江鸽子的瞳孔也是一缩。   段四哥家楼下,一个蓬头垢面,头扎孝带,身披麻衣,胸口拿麻绳扎了两个红布包裹的女人站在那边。   在她身边,一左一右,还怯懦懦的立着两个穿麻的小姑娘,大的那个六七岁,小的那个强站稳当了。   这女人还是个大肚子,看样子,许有七八个月的样子。   不知她多会来的,反正她就站在那儿,两只眼睛死死盯着江鸽子。   那女人看到江鸽子终于看到她了,便一腿扯着一个孩子,艰难的来到江鸽子面前,张开满是裂口的嘴唇,语气充满委屈哀求的说:“楠楠……我是妈妈。”   江鸽子愣了一下,上下打量她。   就是结合记忆,他也不认识她了。   记忆里,这个嫁了设计员的女人,总是喷香的,她骑着小摩托,夹着漆皮的小坤包,来去一股烟儿,走路都带香风。   段四哥站了起来,转身进屋,片刻之后又揪着自己的老婆走了出来。   四太太一边拧打,一边说着:“干啥啊!干啥啊!干啥啊!”   然后,这对夫妇就没影了。   太阳很热,他们不知道对视了多久。   一直到小的那个丫头带着哭音说:“妈妈,我想喝水。”   江鸽子看看两个孩子,总算是站起来说:“进屋吧。”   那孩子的一切苦难,都随着死亡而消散,他留下的问题,江鸽子想,他大概也只能出于人性道义去处理了。   邢玉娟松了一口,她走上台阶,左右看看,就将父母的骨灰盒放在了台阶边缘的阴凉处。   这是江家,没道理把外姓人的尸骨放进屋内的。   江鸽子带着这娘三进屋。   问了一句:“吃饭没。”   她们三个摇摇头。   邢玉娟是在老太太,老头去世很久之后,两个哥哥拿到赔偿之后才得到的消息。   等她到了端氏的老宿舍,二哥三哥家人去楼空,只留下残疾跟脑袋不清楚的大哥在家里,混在屎尿窝里。   父母的尸首就冻在企业医院的冷冻室,冷藏费欠了一大笔。   她与二次结契的男人又不是一条心,人家什么都不管。   最后,邢玉娟只能忍着自己就要崩溃的神智,给父母发丧,把大哥送到精神病院。   等到一切处理完,她已经是身无分文,想死了的心都有了。   后来还是邻居好意告诉她,你大儿子,过的还不错,就是没感情了,他成了别人家的崽了,借一笔钱渡难关还是可以的。   好歹你也是生养了他一场。   邢玉娟内心有愧,也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情。   可她确实是没办法。   她就这样茫然的来了,一大早的就在老三巷转来转去,脑袋里想了一万种结果。   可是她没想到,她看到了儿子,她没认出他来,儿子也不认识她了。   儿子的态度算不上好,可好歹让她进门了,还找了一些吃喝给她们娘三垫肚子。   江鸽子坐在椅子上,看着狼吞虎咽的这母女三人。   一直看到最小的那个吃了个半饱,就抱着半拉饼子,一边打瞌睡,一边还不放弃咀嚼,点一下脑袋,她就咬上一口。   邢玉娟放她到地板上睡,她还紧紧抱着那个饼子。   看到邢玉娟终于放下筷子,正要端起碗筷去收拾,江鸽子连忙阻止。   “不用,放这里吧。”   邢玉娟又讪讪的放下碗筷,一伸手将躺在地板上的小姑娘抱在怀里,力图在孩子身上找一些依赖。   江鸽子与她沉默了许久,终于,江鸽子还是问了:“你找我有事儿?”   邢玉娟点点头:“哎,也是走投无路了,才厚着脸皮来找你。”   她其实已经不会哭了,说话的语气很冷静。   江鸽子点点头:“你说。”   邢玉娟抬脸看看他:“你姥姥,姥爷……”   江鸽子打断她:“我没姥姥,姥爷。”   邢玉娟立刻道歉:“对不住,我忘记了……是,我父母去世了,我大哥进了精神病院,小弟失踪了,二哥,三哥带着家里人躲了……我从茅县那边工地来的,这几年也没存上几个……我就想,跟您借几个路费回家,我……会还给你的。”   江鸽子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点点头回屋拿了二十贯放在桌子上。   邢玉娟看着桌子上的钞票,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她手脚颤抖的伸出手,又缩了回去。   并磕磕巴巴的说:“用不着……这么些的,十贯就够了。”   江鸽子有些心情不好的将脑袋扭向一边儿说:“拿着吧,我也不会收留你住下,你总要住店,还要吃饭。”   邢玉娟鼻子一酸,却没有眼泪可以哭。   她一直在发抖。   大点的小姑娘害怕的抱住了她的腰,喊了一声妈妈。   邢玉娟抹了一下眼睛,仰脸撑出一些笑容对女儿说:“妈妈没事儿,你替妈妈谢谢……谢谢这位哥哥帮忙。”   那姑娘怯懦的看下江鸽子,一只手紧紧拉住妈妈的衣襟,好半天儿,她也没吭气。   江鸽子无奈的摇头说:“算了,我送你出去吧,你要去哪儿?”   这就打发自己走了么?   邢玉娟慌张的抬眼看着自己的儿子,最后,她终于站起来,使劲憋了一口气,咽了吐沫之后,艰难的哀求:“你……您能找个车,送我去海边么?”   去海边?   江鸽子不明白她要去海边做什么,去自杀?   邢玉娟扭脸看看屋外,一脸苦涩的说:“也是子女不孝,连块墓地都买不起,我准备把你……哦,把我父母海葬了。”   哦,是这样啊。   江鸽子点点头,掀了门帘,喊了对门的段四哥去街口租一辆出租回来。   等待当中,有个男人一脸汗的从街口跑来。   他跑到江鸽子家门口,不敢进去,就只能眼巴巴的站在家门口,看着那两个红布包裹的小匣子一脸畏惧。   等到段四哥把车喊了出来,江鸽子送邢玉娟出去。   这两人一碰面,一直冷静,冷淡的邢玉娟当下就疯了。   她猛的冲过去,对着蒋增益左右开弓就打了十数个巴掌,一直抽到他鼻血横飞。   蒋增益不敢躲,就笔直的站着,任她打。   邢玉娟终于打累了,就坐在地上开始哭:“我做错了什么,我那儿对不住你,你要毁了我……”   蒋增益木然的擦擦鼻血,从口袋里取出一把钞票弯腰想往邢玉娟的口袋里放。   邢玉娟一把抓起那些钞票,扬了个满天飞舞。   老巷子里安安静静的,就连个看热闹的人都没有。   江鸽子刚想说,你们别闹了,走吧!   却不想,那边巷子口又跑来一个老太太,一边跑,一边在那边喊:“增益啊,你拿钱干嘛啊……你抢你媳妇钱儿干嘛啊?”   邢玉娟许是不愿意见到来人,恰巧那车又来了,她便不知道在哪儿找到了巨大的力气一般的,一只手抓住一个丫头丢进车子后座,又两只手臂夹起父母的骨灰盒迅速进了车子,不断的催促司机快点走。   当车子与那老太太交错,车里的两个女人互相狠狠对视,一直到互相看不到。   江鸽子无奈的拖出小板凳,往上面一坐,他也不知道该表示点啥好了。   总归是,心内一片平静,只当看热闹了。   那老太太一脸沟壑,打扮的也不利落,她用凶狠的目光送走自己的仇人,翻身开始在地上捡钱,一边捡她一边骂自己的儿子:“该!给你扔出来了吧,你就是个没皮脸,人家都看不上你,你还厚着脸皮去添……打脸了吧,该!放着好日子不过,我看你怎么跟媳妇交代。”   老太太一路捡到江鸽子的台阶下,她看看江鸽子,露出一个很祥和的老太太笑容说:“先生……抬抬脚,您脚下那张是我家的钱儿。”   江鸽子愣了一下,低头看看脚底的一张两贯钱零钞,他抬起脚,那老太太利落的抽走钞票。   最后,她也不管干净肮脏,来回数了好几次,感觉数目对了,她这才一伸手,半点面子都不给的拧着儿子的耳朵走了。   蒋增益涨红着脸,不时艰难的回头看着江鸽子。   江鸽子靠在家里的八扇门上,点起一只香烟,慢悠悠的吐出一口烟,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这一切灾难的源头,那个叫邢旭卓的家伙,他到底去了哪儿了呢?   他知道自己的父母死了么?   夜色朦胧,海风的燥热吹入内城,在常辉郡新建的一条大街上,堆满了各色风格的酒摊子。   一座新城的崛起,总是少不得各种有野路子的投机商,提前闻了味道的来寻求机会。   还未到一年,在距离老三巷十二里的老南街,便起了一条新街,慢慢变化成了酒吧一条街。   大概晚上九点左右的时间,关秋安在自己车子的后面换了一身暗蓝色的工人工装。   等到新街那边最大的灯树亮起,他才晃晃悠悠的在一处阴暗的旮旯下车,两手插兜的往酒吧街晃悠。   他今日心情严重不漂亮。   急需找一点心灵慰藉。   他穿街过档口的走了十五六分钟之后,将脚步停在一处酒吧门口。   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已经一扫往日的蛮横,换上了胖子特有的良善憨厚,并且两只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   并且,身体姿态都变的谦卑而淳然起来。   他沿着几个露天酒摊子找过去,很快他就找到了一个人。   那人二十出头,穿着一条黑色的长围裙,上身穿白衬衣,他的衬衣袖子挽的老高,露着白玉一般的肌肤。   夜幕的灯光下,那人的侧脸艳丽俊秀,笑的眉眼弯弯的,若一副风景画儿一般的精致漂亮。   关秋安慢慢坐在花池边上,耐心的等待着,一直等待到那人看到他。   那人先是眼睛一亮,本来想笑,却又迅速收了笑容,桃花眼一瞪,脖子一拐,故作凶狠的他脑袋往后巷的地方点了点。   关秋安笑的憨厚,他不好意思,并羞涩的摸摸自己的肥脖颈,他站起来,慢慢向着后巷,甜蜜的走了过去。   后巷黑暗肮脏,只有酒吧后门微弱的灯泡发着不强烈的黄光。   关秋安盘腿坐在台阶上等待着。   没多久,那后门悄悄打开一条缝,暖阳悄悄从里面撑出来,又迅速关上门,支着耳朵听了一会后,他才松了一口气的从围裙下,取出一个饭盒递给关秋安说。   “赶紧吃,我从后厨给你偷了两大片牛排,那可是上等货!”   说完,他得意洋洋的也盘腿坐下,又取出香烟,点着了,美美的吸了一口。   关秋安端着饭盒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只觉着,暖阳身上无处不美,已经好的世上再无一人能够超越他了。   暖阳吸了两口烟,看关秋安端着饭盒只是盯着他看。   就气恼的一伸手,拧着他的腮帮骂到:“小胖子,我看你还是不饿,看我做什么?吃啊!”   许是觉着拧一边不过瘾,他又命令到:“转过脸,那边也给我拧拧。”   关秋安乖巧的扭过脸,随暖阳去拧。   说起来,他跟暖阳,也真是缘分。   自打来了这个破地方,自打遇到那个倒霉的杆子,他就没一日快活的。   那天晚上,他被折腾的又吐又拉,因为车是周松淳的,一时找不到他的换洗衣服,他只好套了唯一跟他身材差不多的司机工服,慌张的下了车,又漫无目的的在这个破地方躲羞。   那天,他是把一辈子的脸面丢尽了。   他走了很远,一直走到身心疲惫,顺着光亮就来到了老南街这边。   许是累了,许是缘分。   他头昏眼花的躲在这条后巷暂存,却被提着两个垃圾袋的暖阳发现了。   暖阳那天上下打量了他半天儿,最后,他特别温和的低头对他说:“嘿!别怕,你……饿么?我那儿有好吃的,你吃么?”   哗!   关秋安的心立时就被击中了。   他想他是爱上了。   从那以后,隔三差五,他都会穿上这件破工装,悄悄来找暖阳。   暖阳见关秋安支着脸发傻,就又大力的给了他一个脑崩儿。   “傻胖子,赶紧吃,一会我去给你偷瓶好酒!”   关秋安立刻乖巧的点点头,拿起一次性勺子吃了起来。   他却没看到,暖阳慢慢斜靠在了后门板上,他的眼神一片寒凉,盯着关秋安工服的内衣领,那衣领上有颗绿树的手绣标记。   只有订做的衣裳,才会有这样的手绣标示。 第27章   江鸽子原以为, 自己的生活是淡然自在,规律悠闲的。   然而他想多了, 生活总是出人意料, 给人无限惊喜。   江鸽子带人发横财那事儿,迅速成为都市传说。   十多天后,他的生活开始因为外来的因素,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大戏台底下已经无法成为江鸽子看人间闲事的好地方了。   无它, 只要他敢坐下, 片刻他的身边便会迅速聚拢过一大群中老年歌曲爱好者。   那些人扎着堆的来他面前表现自己的音乐力量,拼命展现自己的音乐素养。   也是钱作祟。   这世上怕是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止大妈, 大婶,老太太在他面前亮嗓子了。   非但本街的老太太骚扰他, 那外面的什么民间曲艺爱好者,也没少给他找事儿。   江鸽子一团忙乱,以前有规律的刷游戏世界日常任务,如今也不能做了。   只要他敢发呆, 刚分神识,身边总会有人来吓他一跳:   “哎……娇娘春梦断,对景捋鬓云, 小娘青春正芳华,却没有婆家……这小心肝乱缠, 柔情难招架, 娘老子, 春花初开刚吐露,您怎么隔在家呀,吖呼嘿嘿!!!”   这一段犹如黑老挝唱昆曲的音儿忽在耳边一起,吓的江鸽子赶紧收回神识,差没有走火入魔。   回头看去,却是钱太太擦了花,抹了腮,端着一个浅口碗看着他,她笑眯眯的一脸巴结说:“呦,咋那么巧,咋就那么巧!我这今天也是心情好,嘿嘿,这天气也好,我是有时运,刚就想唱上两句儿,还给你听见了……哎呀,给老婶子我羞的!”   江鸽子从鼻子里干巴巴的呵呵了一声。   “杆子爷……嘻嘻,我年轻那会,嘻嘻……我娘,我老娘教了我那么些曲儿呢!我跟您说,我记性最好了,听一遍我就记得了……我那会子,险没入了行,成了艺术家!   你说,我这样的人品,要是成了艺术家,我能嫁给你叔那个倒霉催的?我跟您说,您今晚家里等着,我去给您学几段,包您满意!哎呀,杆子爷,别走呀!这个点了,您家虾酱富裕不,借二两尝尝,都怪你大侄女,昨儿我说叫她买些,这倒霉孩子给忘了……”   江鸽子麻木的回屋给钱太太捞虾酱,打发了人走之后,他再上街,老三巷就成了音乐一条街。   那群女人不学好,香烟瓜子,都要整个调子出来,一见到江鸽子她们的声音还要起个高音。   江鸽子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都躲了多少天了,她们怎么还没腻歪?   他跌跌撞撞的冲过魔音穿脑的巷子,好不容易来到戏台下,一脸苍白的才刚坐下,喃喃的来了一句:“我做错什么了?”   身边立刻有人幸灾乐祸的来了一句:“你活该!”   江鸽子吓了一跳   猛的一挪屁股,低头一看却是晒太阳的薛班主。   他拍拍胸口,声音都吓劈叉了:“薛薛……老先生……不带您这样的,命都给我吓去半条。”   薛班主翻身坐起,吐了一口吐沫冷笑:“听听,受了多大委屈似的,你就不可怜可怜我老头子,这都多少天了,我这耳朵可受罪了?那都是什么狼哭鬼嚎的声音,你就作吧……你也不想想,往日码头大工累死累活一整月才五六贯的意思,跟您杆子爷随便一混,好么,一支曲儿上百贯……老街坊不疯才怪呢!”   江鸽子一抹脸:“要您的意思,是我错了?”   薛班主拽下衣袖,无奈的叹息后,他笑着摇头:“不是你错,是老三常路太短,街坊……都穷怕了,谁不想发个清闲财,过过好日子呢?有钱儿了,也就不抱怨了,你听听这些天,因为这点儿破房子,都打成啥样儿了……哎,不提了,伤感情!”   江鸽子微微点点头,看着面前的老三巷。   没错,在整个九州大陆上,最穷,最寒酸的地方,就是老三常郡。   一直到外姓王被流放了,这三个地方才跟外面的世界接轨。   那外来的势力才给这可怜的老郡州带来一些活气儿,才让这停滞不前的破地方,有了奔头。   可是,不管这里的人们多么勤劳,多么努力,从文化底蕴上,从人的见识上,那跟外地是真的不能比,也比不得。   这里面差了不是一丝半点的距离,如果用实例来举,就好比八十年代初期的香江与内地,一水之隔,两种民情一样。   少了足足百年的发展。   如此穷困的地方,可别的东西却跟外地接了轨,比如这物价,学生的学费,啥都涨,可偏偏老三常又不是个能赚钱的地方。   甭看江鸽子是个不管闲事的杆子爷,他也心疼自己这十里地的乡民,总希望他们能过的滋润一些,这才想着法子给他们找点利益。   “哎!你心是好的,只是啊……以后,还是悠着来吧!”   薛班主劝了几句,又半躺下睡过去了。   江鸽子一脸麻木的坐在那儿,目视前方。   他想,总会好的吧,就像他的母国。   卖软麻花的大神挎着大篮子慢悠悠的路过,忽又倒退几步,停在他不远的地方,对着一根大柱子,她就开了口。   江鸽子无奈的用后脑勺撞了一下墙。   “三更天鸡未起啊,小媳妇我泪眼朦胧就披上衣啊!哎呀!亲娘啊……一把辛酸泪啊!”   江鸽子左脸肌肉猛抽。   “四更天婆子骂啊,小媳妇我冷的直哆嗦啊,哎呀!亲娘啊……一把辛酸泪啊!”   江鸽子整个脸都在打哆嗦。   他站起来就走,麻花大婶急步跟着,歌声也急促起来:   “五更天啊我捅开火啊,小媳妇我要做麻花啊,哎呀,亲娘啊,我家的麻花软又甜!是玫瑰馅儿!黏米做!五文一根!十文三根……亲娘啊,大减价啊!!一把辛酸泪啊!你买两根啊!!我唱半天了!!吖呼嘿嘿!!呸!”   这日子没法过了,江鸽子撒丫子就跑。   他好不容易冲到常青山下,还没安抚好自己受伤的灵魂,就听那边有人对他大喊:“鸽子!!鸽子!!羊!羊!!羊!!”   抬头一看,却看到段四哥,一脸狼狈的在田野上狂奔,那田野里,足足有百十只羊在自由自在的晃荡。   那个手孬的家伙,是抓过这个跑了那个,一身滚的都是臭泥。   江鸽子无奈,只好打了个呼哨。   游戏羊倌儿处学的初级御兽术。   那些羊听到呼哨,顿时一只一只排着队,向着江鸽子就走来了。   段四哥举着大拇指,一脸抽搐的喘气儿,喘了半天他才休息过来,张嘴就来了一句:“钱难赚,屎难吃!这话没错!呼呼呼呼……累死是我了!”   江鸽子斜眼看他:“你吃过?”   段四哥一脸迷茫:“啥?”   “屎!”   段四哥顿时哈哈大笑,大力的拍了一会江鸽子的肩膀,拍完,他把手里的鞭子递给江鸽子说:“我回去叫人哈,还叫我悄悄赚钱,我就不是这块料,吃屎比这简单多了!”   说完他也撒丫子就跑了。   就这样,江鸽子盘腿坐在马路边的大石头上,怀抱着鞭子,对着对面原有小树林的那片空地万念俱灰。   话说,今儿出门是不是应该看看黄历?   九州没黄历吧?   他脑袋里正在胡思乱想,耳朵边却忽然传来一阵喇叭声,抬眼一看,却是一长溜豪车大队。   江鸽子抬手打了一声口哨,那群在马路上的羊,晃晃悠悠的又让出通道来。   等到车队中间那车子停在江鸽子面前,车里摇下玻璃。   江鸽子已然啥也不想说了。   俞东池上下看看江鸽子,忍着笑的跟他打招呼:“放羊呢?”   江鸽子点点头:“啊!”   你想咋滴?   俞东池又看看他身后那群羊,就没话找话说:“羊不错。”   江鸽子就顺嘴来了一句:“还行,你想吃啊?”   “想吃!”   江鸽子目瞪口呆的看着俞东池,有点没听清他在说啥。   他疑惑的歪歪头。   “啥?”   俞东池表情严肃而认真的又重复了一句:“想吃。”   说完,他还踢踢车前座。   没片刻,五大三粗的司机从车上下来,二话不说的人就挑选了一只又肥又壮的丢进了后尾箱。   俞东池还是那副有教养的样儿,他彬彬有理的点点头,说了句:“谢了!”   江鸽子吸吸鼻子,扭开脸,一点也不想看到他。   那羊儿可怜巴巴的在车尾箱挣扎着,四只蹄子那顿捣腾。   可怜那豪车的油漆了。   人就真的走了?   钱也没给?   江鸽子一脸不可思议的目送他们远去,最后他想,还是给九州造一本黄历吧。   下午的太阳照着,江鸽子盘腿坐在石头上思考人生。   他坐累了,刚想站起来舒缓一下,却忽听到,有人在他身后喊了一句:“别动!说你呢,别动,那个放羊的!!”   这又是个啥情况。   江鸽子扭过头,这才看到,从身后的常青山上,下来十几个身背着画架的人,这群人大部分二十出头的年纪。   打头的年龄模糊,因为他有一头油腻的长发,还留着关老爷的胡须,穿着自由奔放的乞丐洞洞装不说,他言行举止还带着几分来自灵魂的放荡不羁。   他一边走,一边甩着他油腻的长发,喊了一串别动,别动,小跑着自山上冲下来,又一溜烟的冲到江鸽子面前。   便是一惊。   许是,他这一辈子,都没见到过这样好看的羊倌吧。   人长的好看,总是讨便宜的。   这人呆看了好半天,一直到他的学生喊他:“上官老师,上官老师,上官先生……”   他这才恍然大悟一般,先是满眼赞美的看看江鸽子那张脸,又是一阵连连可惜的摇头,接着扭头对他的那群学生说:“谁带钱了?”   那群学生显然也不是富裕的,他们从口袋里七拼八凑的给传过一大堆零碎票子。   这位上官先生低头数数,最后数出两贯钱一伸手递给江鸽子后,他满面笑容的说:“小哥儿,跟你商议个事儿成不成?”   江鸽子眨巴一下眼睛,看看手里的钞票,又看看这个……恩,上官先生。   他挺痛快的点头“您说?”   上官先生满意的左右打量了一下他说:“也没什么,你就坐在这里别动,给我们画画可以么?”   江鸽子低头看看钞票,再看看那群也是一脸兴奋的学生们。   其实,他不知道,他坐在这里,这以大自然做背景的样儿,还真是很好看的。   想象下,阳光灿烂,万里无云,背后青山绿水,羊儿像天上坠下的云朵,最完美的是,有个山中精灵一样的小羊倌,气质没有被城市的污浊玷污,带着足够的山野灵气儿……   这是多么好的一个素材啊!   见江鸽子不吭气,这位老师又把其它的零钞尽数塞进他的手里哀求:“小哥儿,求你了,第一届太华艺术节就要到来了,我们这都在附近转悠了三天了……你就当帮帮忙,一会我们请你吃饭,好不好呀?”   这是当自己是孩子哄呢?   江鸽子刚想拒绝,却又抓到了一个关键词汇。   恩?   太华艺术节?   什么太华艺术节?   他顺势点了一下脑袋。   那位上官先生顿时满面喜色,道了谢,又嘱咐了一句:“小哥儿,你可别动啊!”   说完,他就跑了回去。   大太阳底下,江鸽子依旧晒着。   在他面前的公路上,支了十七八个大画架。   那位油腻的上官先生带着自己的学生,便开始比比划划的做起了写生。   江鸽子一动不动的坐着,可对方要求还不少。   一个鼻子下有陆小凤胡须的小瘦子,要求他面露笑容,仰望蓝天,最好把心里的美好的事儿想出来。   比如,明天就娶媳妇了。   想你妈个头,江鸽子白了这位一眼,依旧我行我素,你们爱画不画!   大概看到江鸽子不高兴了,那位上官先生便没话找话的拉起家常。   “小哥儿,你是本地人吧?”   “恩!”   “本地哪儿的呀?”   “老三巷,牛角尾的。”   “哎,那还真是巧了,如果这幅画能获奖,我能入了艺术初级,咱们以后可能是邻居呢!”   江鸽子眼神一亮,抬眼看他:“您说什么?邻居?”   上官先生换了一支笔,笑眯眯的跟他解释:“我是说,等到太华艺术节结束,我的作品要是能获得个奖项,就能入艺术家籍,哎呀……你们这地方有福气啊,又有石窟,又有地下城……这不,以后还会是全东大陆最好的艺术之都,我看了他们提供的图纸,你们老三巷,还有南边的几条旧街,以后都规划给艺术家开展馆了,你说你是老三巷的,那我们以后啊,说不定还真的可以做邻居呢!”   上官先生话音未落,他身边有个年轻学生就笑着插话说:“老师,您总是这样天真,艺术大街,只能艺术家开展馆,这位小哥家便是住在那儿,以后也做不得邻居了……您总不能叫他在家展览他的小羊吧?哈哈!”   这些人的笑声倒是没有恶意。   江鸽子却有些恼了,不让我住家里,难道祝你们家里?   他就说:“凭什么?那是我家的房子!”   那学生见江鸽子不高兴,便悄悄吐吐舌头。   上官先生赶紧耐心的解释:“小哥别慌,不是要占你家的房子,只是全世界艺术大街都是这个规矩,房子只能给艺术家做展馆,你们城市小,拼三百个展馆加上各种工作室,这房还不够呢……这艺术家么?”   他突然不屑的吐了一口吐沫,哼了一声。   “那些孙子要求总是奇怪的,又要历史底蕴,又要有特色,所以啊,只好委屈你们了……不过你别怕,以后……你们的房子还是你们的房子,那些艺术家肯定是要给足够的房租的,你想想,到时候你们常辉郡兴旺了,那房子一路涨价,可比你放羊强多了不是?”   “对呀!”   “你以后也能上学了。”   “对呀,你不上学太可惜了!!”   江鸽子又开始神游天外,不给自己开铺子的权利,那就是说,以后牛肉干也不得卖了?   该死的鳖孙,白吃了老子的羊了。   他安静了一会,便又开始打听起来:“这位先生。”   上官老师抬起头,一脸笑的应了他。   “小哥你说!可是手脚困乏了,再坚持一下,晚上我们带你吃一顿好的!”   “不是,我没事……我是说,你们说的那个太华地下城在哪儿?”   上官老师松了一口气,拿起笔指指地下说:“哎,要么说呢,有的人天生会选娘胎,小兄弟,你生在常辉,算是有福气了!”   江鸽子故作好奇天真的问:“为什么啊?”   上官老师一边画一边与他解释:“那还是一个星期之前了,咱们中州的一位皇室成员在翻阅内府档案的时候,发现了一本开国帝的行军记录。”   “哦?”   “在那本记录上说,当年籍道开国帝带兵路过常辉的时候,有一次行军,一不小心误入你身后常青山的一个石洞,在石洞里发现一本许多年前,这片大陆上唯一女儿国,太华国女帝手书。”   江鸽子在心里腹诽:“妈蛋,抢功劳不说,他还玩了一出水帘洞。”   上官先生满眼的羡慕:“……在那本手书里,太华女帝写到,为了抵御外敌,保存最后的妇孺,她带着臣民在这常辉郡城下,用三十年时间挖了一座地下城,可惜的是,当外敌一路浸入,全城妇孺放弃了逃生的机会,尽数付了国难……”   说到这里,上官先生抬脸看看天,又看看地,最后叹息:“可怜一代女杰,一座王城,一池脂香化春泥,当年,这片土地上的女儿们若在,又是何等的风情,哎!可惜了……”   江鸽子心想,你想多了,两米多高的高克女人,一巴掌能把你这小身板呼墙里你信不?   他是不太理解这些艺术家的,他看着这位上官先生,竟然眼角含泪在哪儿默默悼念,便觉牙酸。   不愿意看到大胡子娘们唧唧的样儿,他就岔开话题对那些学生说:“那,你们也是艺术家了?”   他这话一出,那些学生顿时笑了起来。   有个梳着羊角辫的姑娘歪脸冲江鸽子活泼的笑笑说:“小弟弟,你可高看我们了,我们啊……我们是三流美术短高的倒霉蛋儿,一张资质证还没得,还艺术家……我们的画挂在街上,卖五百钱都还有讲呢,哈哈……”   他们笑成了一团。   江鸽子一脸迷茫。   还是那个上官老师最后与他好好解释到:“你别理她们,她们逗你玩呢……不过,我们还真是倒霉蛋儿,讨饭吃的三流艺术短高的老师跟学生,说的就是我们了,我们来自陈国宓郡短期艺术高等学校,不过,以后我们学校要升级了……”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忽然兴奋洋溢,他左右看看自己的学生之后,这些人忽然一口同声的大声说:“我们以后要叫九州第三皇室艺术高等学校了!哈哈哈哈!”   看样子是近似于发了横财那般高兴的样子,个个都笑的牙花子都出来了。   江鸽子完全不知道笑点在哪儿,就只能干巴巴的抽抽嘴角。   那位羊角辫姑娘从肩膀上卸下一个水壶,跑过来递给江鸽子,又拍拍他肩膀说:“被吓到了吧!哎,我们最近都这样,你习惯就好……学艺术的都爱抽风。”   江鸽子道了谢,拒绝了她的水壶。   这小姑娘又从口袋里掏了一块水果糖递给江鸽子,她自己撑起太阳伞,坐在江鸽子这块石头上跟他聊天儿。   江鸽子问她:“你不画了?”   这姑娘笑着点头:“恩,不画了,我全班素描功底最快!”   “哦!”   江鸽子点点头:“成为皇室学校很高兴?”   小姑娘连连点头,兴奋的小辫子一甩一甩的,她拿着小水壶上下摆了几下,笑眯眯的说:“当然高兴了,以前我们学校的学生出来,混的好的有个单位,一辈子拿不多的碎银子,累死累活,给戏班子,话剧团做做背景什么的。   那些混得不好的,就只能画画遗像,混混广场公园……哎,没办法啊!学校不灵光,画一辈子,连个参赛资历都没有,我们学校吧,不是国立,是私立,还是郡立的私立……连个州立都不是,就是非正统学院明白吧?”   我不明白!   江鸽子却能不懂装懂的点点头。   小姑娘继续幸福的讲诉:“这次,皇室以抽签形式从九州选了九所短高,全部收购之后合并,准备就在你身后这座山上,建立全国最大的艺术学校,这就好比……”   “这就好比,你们从村里一下子进了城了……”   江鸽子插了一句。   这下子,算是打开了这一群人的笑穴,他们都笑了起来。   “是啊,是呀!”   “小哥比喻的很恰当啊!”   是呀,对于这些艺术末流生来说,人生奇迹不过如此。原本以为,这一生,也最多就是个末流的匠人了。   谁能想到呢,遇到了国家的好政策,遇到了不差钱的大财主。   这一下子,仿若金元宝从天而降,他们这些天,就是做梦都在笑呢。   江鸽子坐在石头上,安安静静的发着呆。   他想,那些人已经悄无声息开始利用国家的力量去推动资本了。   这种强大不可知的力量无声无息,却又轻易的卷裹着无数人的命运。   是那个人么?   到了此时此刻,他对那位吃羊肉不花钱的,倒是有些佩服了。、   真是出乎意料的快速呢!   万想不到,人家是真的在实实在在的做事情呢,他竟然在凿城,犹如匠人一般,在一下一下用他的节奏,改变着无数人的命运。   仔细想想,这里的每一步都毫无错漏,二十年之后,不,何须二十年……十年润养之后,常辉郡会变成什么样子?   简直不敢想象!   这也许,就是小市民与那些大家子的根本区别吧。   连燕子可以看到王的宝藏,那个叫俞东池的人,却能创造可延续一座城千年的新历史。   那么自己呢?   好多年了,自己还深陷在过去的忧伤当中,一直无法自拔么?   难道这一生,就这样白过了么?   那位上官老师又带着学生不知道忙活了多久,一直到太阳西斜,他们才恋恋不舍的去了。   临走,又七手八脚的给了江鸽子一大堆糖豆儿,几包膨化食品,还有个小马扎,说是给他以后放羊累了坐。   江鸽子哭笑不得的接了东西,道了谢,与这些人分别。   他坐在新得的马扎上又是一刻钟,才等到气喘吁吁的段四哥。   段四哥足足带了三十来号壮丁来赶羊。   江鸽子苦恼的看着他,好半天才说:“哥呀!”   段四哥一脸抱歉的挠挠头:“哎?弟?实在对不住了,不好找人,他们才下班……辛苦了,辛苦了!”   江鸽子一伸手将一把零票子塞进他手心,又把马扎也给了他,这才说:“我嫂子嫁给你,真是白瞎了!”   段四哥好脾气的挠着头嘿嘿笑:“恩,都……都这么说!”   江鸽子好苦恼的摇摇头,背着手就走。   他身后段四哥问他:“鸽子,这啥钱儿?给我干啥?”   “哦!卖了一只羊!”   “啥?就卖两贯?”   “那不还有个马扎呢么!”   江鸽子走了几步,忽然停住了脚,他看着天空喃喃的说了一句:“妈的,上当了!不是说请我吃一顿好的么?这些搞艺术的穷酸……” 第28章   阳光穿透宽敞的玻璃窗, 照射在了图书馆的狭角。   连燕子埋首书山,正在做着他的一份古代海员航海日记翻译工作。   “连生, 就知道你在这里, 看!一下子就被我逮到了。”   连燕子闻声抬头,却看到同宿舍的黄翰鸿,他正一脸笑的看着自己,手里邀功般的举着一封打着蜡印的加密信。   黄翰鸿身材挺拔,皮肤是典型的海洋水手色, 红黑红黑的, 原本是一头很黑的自来卷,因为长期泡在水里, 如今软黄服帖。   这家伙长的还算过得去,算得上英俊, 一笑还有满口的大白牙。   连燕子也笑着站了起来,道谢。   一只海鸥落在图书馆外的铁舵盘上,撅着鸟腚,将黑亮的学校标示铁舵, 拉的斑斑点点,起飞的时候,它还留了两朵软羽在空气里飞翔。   秋季的海风吹在一望无际的海岸线上, 潮湿而透肺……这里是九州几国共有的土地,位于东岸临海的暄綡海岸线南线, 名为蓝海豚的私立短期高等航校。   连燕子目前就读于此。   拿着信来送的这位, 是连燕子的室友, 按照学校的规矩,同学之间,他们以生称呼,便是连生,黄生。   连燕子双手接过信笺,笑着道谢:“辛苦黄生了。”   黄生被他笑的有些肝颤,愣了片刻,便做出你太见外的样子嗔怪到:“你这家伙!太客气了,只是顺手的事情,好吧,请我晚饭?”   说完,他就将面前的一堆书搬到地面上,坐在了空出的椅子上。   看着面前的书山,黄翰鸿嘴角在不断的在抽搐,虽他是读远洋捕捞的,这位是读深海摄影的。   具都是跟大海有关的科目,可面前这些书,他是一本都没看过,甚至文字都看不懂。   这曲曲弯弯的,到底是哪国话啊?   因为智力常被压制,黄翰鸿已经下意识的将自己当成了连燕子的跑腿小弟。   虽然他自己不承认,然而在旁人的眼里,他就是。   蓝海豚是一座花上足够的钱就可以读资历的私立短高航校,这里总不缺无所事事,浑浑噩噩的纨绔子弟,自然也有靠着刻苦,靠着天份,通过国立招考,拿国家补贴的半费生。   按照一般学校的排位,功课好的学生,总是社会地位要高上不少。   航海学校却不是这样的。   因为,母胎已经将学生划分两类,即便是功课再好,拿了资历证,你也没有一艘属于你的轮船以来支持你的理想。   有人离开学校要从水手做起,有的人生出来就拥有一条航船。   黄翰鸿就属于家有余荫庇佑,顶着就读高等教育的名声过活,手里还有几个小钱,四处晃荡游戏人间,却不担心前程的好命人。   最可怕的是,黄翰鸿他家上数五代,都是蓝海豚航校的校友,这就是一股了不得的力量了。   话说,一个好命的纨绔子弟成为半费生的小狗腿,给人打饭,拿课单,抗器材,自己还做的十分快乐,这也真的算是校园一景了。   不管别人怎么想。   黄翰鸿自己却做的十分快乐,他是相当愿意的。   动物的本能就是面对强大而跪舔,连燕子在黄翰鸿的眼里是深不可测的。   他经常指点他的功课,有时候,着急了,连燕子很想把黄翰鸿的猪脑子扒开,把里面的糊涂都抽出来甩掉。   连燕子觉着,这家伙是真的,真的,货真价实,百年难遇的大笨蛋。   然而他也只拥有这一位笨蛋朋友。   一所全是男生的短高航校,遍地都是粗鲁的汉子,各种圈子,团体绝不会少。   就如自然界的食物链,顶层的猛兽,猛禽,弱小的草食动物这里也一概不缺。   每种动物都有自己独立的处事方式。   连燕子入学几月以来,如果用动物来形容的话,他就像一直我行我素的老鼠。   没错,老鼠。   如果将那些动物关进学校这个大笼子,连燕子虽属于动物,却没有笼子属于他,他来去自如,安安静静,独来独往。   一个早起之后,就会只出现在训练场,特殊训练室,教室,图书馆,开学不足半学期,就已经考取了无装备徒手潜水一百二十五米的资历,深水摄像资历,水下捕捞生物等六个资历证,还都是超级难考的资历。   这就令人十分嫉妒了。   好学生,总是能得到学校特殊的关注的。再加上连燕子人生的漂亮,脾性温和,这种书呆子气质十足的人,看上去是十分好欺负的。   然而,书呆子身边常年有个黄霸天徘徊,他就侥幸逃脱很多麻烦。   连燕子十分清楚他跟黄翰鸿的分工,所以,有时候有好处,他也不介意漏一点给这位同学。   比如,分他几片牛肉干什么的。   至于指点功课,那是捎带的,男人之间的情谊,有时候靠的是拳头,在刚入宿舍争当老大那会,连燕子建议用猜拳的手段来竞争老大。   黄翰鸿连输一百多场,自那之后,他对连燕子是当做大天神一般的拜服的。   并一生拒绝与人猜拳分输赢。   可怜的孩子,也真是留下了深刻的阴影。   道了谢,接了信,连燕子拿起桌面的一柄白银刀,用刀背小心翼翼的打开信封的蜡印,低头只是在信笺里秒了一眼之后,他便迅速合了信封,贴身放进胸口的衣袋里。   接着微微叹息了一下,他脸上的表情竟忽然丰富起来,真又是温情满满,又是惦念交错。   把个黄翰鸿看的有些目瞪口呆。   平时这位可是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板着脸,就像个大冰块一般。   今儿也真是奇怪了?   黄翰鸿斜眼看着,只是刹那的功夫,他已经窥见,那信封里装的是一张现金支票。   便不由的心下更加羡慕,他可没有三不五时的收现金支票的命数。有一次他看到连生收到来自中州的支票,那是整整五万贯。   连生取出支票,就很随意的往一本书里一夹,就像放十文八文那般不在意。   黄翰鸿一个月拿全年纪最阔绰的上等零用钱,也不过三五十贯的意思。   他家又不是没钱,出身渔业世家,家里除有两艘高级的使用磐能的千吨自动捕捞远洋船之外,还有二十多艘常年对外出租的油能五百吨上下的打捞船,那经济状况是相当殷实的。   可他也没有三不五时的接到家里的万贯支票给他随意花的好命。   说是随意花用,这个有些夸张,连生是个古怪人,他基本没啥特殊的爱好。   如果读书考资历算是爱好的话,这家伙,活的也太凄惨了些。   连生平时上课就穿学校发的那几套,海魂衫,学生袍,如果遇到假期,他就穿乡下老土布缝制的老衫布鞋,自由自在的穿行在校园里。   要不是他那张脸足够体面,他简直土的掉渣。   说他土的掉渣吧,可他玩的水下摄影设备,最便宜的镜头,价值千贯不止。   优秀的人,总是不少人招揽,然而他哪股力量也不挂靠,自打他开始考取资历证,已经有相当多的远洋公司的猎头人找到他,还给了他十分宽松的雇佣合同。   然而,他却全部利落的拒绝了。   甚至有着皇家背景的好公司,他都拒绝了。   一串拒绝下来,连燕子在学校基本就没了人缘,除了老师跟自己,喜欢他的人基本上是一概没有。   怎么说呢,没钱的学生刻苦读书,考取各种资历从航校出来,无论将来有无船长的命数,都得上船从水手实际操作做起。   连燕子拒绝了所有的工作,他也没有去买一条航船的意思,这就微妙了。   没人能猜的出来,这个古怪人到底想做什么!   至于黄翰鸿,如果他那个大笨蛋脑袋开窍,可以把那张牵肠挂肚的远航指挥资历考出来,那么他立刻就能从父亲手里,得到一条最少200吨的捕捞船给他作为以后生存的基础。   幼子就是这样命苦,继承不了全部家业,可是,也能得到足够丰厚的生存家底。一艘200吨的油能捕捞船,差不多的牌子,要五十万贯左右。   等到有了船,他只要出海,就要雇佣船员。   到了那时候,学校这些新手学生,他还未必愿意拿自己的船给他们练手呢。   毕竟,谁不爱有经验的老水手。   人跟人的命数不同的,有时候也是羡慕不得的。   就如他,就如他羡慕的连燕子。   连生可不缺买一条船的钱儿,黄翰鸿默默的等待着连燕子离开学校那一天,到了那个时候,他确定,自己的舍友一定会买一艘最好的磐能船,然后驾驶它震惊全航校,并将那些看不起自己的旧友们的势利脸,打个稀烂。   现在,只要想想那一幕,他就觉着无比过瘾。   连燕子捂着江鸽子寄来的支票,在心里感动了一会后,他看看手表,感觉时间还早,就抬头对黄翰鸿说。   “黄生,今日有时间么?”   黄翰鸿一挑眉:“怎么?你真要请我吃饭?”   连燕子笑着站起来,顺手拖过一辆车,一边把各种书籍放上去,一边说:“可以,在那之前,你得先陪我去一次鹰岩。”   黄翰鸿一愣,有些震惊的抬脸看他:“哪个鹰岩?”   连燕子一边把书籍归类,一边很平淡的说:“一众山码头那边的鹰岩。”   黄翰鸿眨巴下眼睛,接着指着连燕子低声笑着说:“连生,你竟然会开玩笑了,哈哈!别玩了……买东西,大昶岱那头就不错,咱这里是码头区,免税区多得是。”   连燕子扭脸看着他,很认真的回答:“我从不开玩笑,鹰岩交易区,你去么?”   黄翰鸿眨巴几下眼睛,表情逐渐兴奋起来,他蹦过来拉住连燕子的海魂衫,也不管这里是不是需要安静的图书馆,他高声说着:“证明,证明!拿出证据!你……你最好不要骗我,不然就绝交!我认真的!”   连燕子轻笑,随手从身后取出皮夹子,又从皮夹子里取下一个类似于怀表一样的圆形扁盒子,用手一按,金属盒盖弹开,露出里面的指南针。   在指南针的针盘上,有个数字,1589。   而指南针的针尖对着的位置上,用钢印打了三个字,情报科。   这代表,连燕子是属于国际冒险家工会,情报科的第1589号的自由情报员。   凭着这个东西,他可以在全世界码头冒险家所属的鹰岩交易区进行内部交易。   黄翰鸿捧着这件东西,呼吸渐渐沉重。   对于普通人来说,鹰岩就是个传说当中的神秘所在,先不说那些神秘的冒险家,探险者。   就说鹰岩交易区,无论是塘宁的鱼子酱,萨克酒庄的五十年份以上的睇喇酒,还有来自全世界的奢侈品,都可以在那边以成本价交易,甚至有些东西还不足成本价的一半。   黄翰鸿他家是做渔业的,如果他们有鹰岩金币,那么他们可以每年从这里购买货真价实的鱼群情报,这样,他家的渔船就不必白白耗着昂贵的磐能出海,有时候赔着本钱空仓回归码头了。   可惜的是,鹰岩不收流通在世界上任何地方的货币,它只收冒险家工会内部流通的金币。   说是金币,却也是象征意义的东西,那玩意,就只是来自全世界各地冒险家,探险家们接受任务,完成任务的一种业绩点数。   没有在鹰岩买不到的东西,这就是民间对鹰岩的认识。黄翰鸿抱着连燕子的这块身份标识,兴奋的浑身都在发抖。   他是热血的青年人啊,打小他就对电影里,电视里,那些小说里讲诉的冒险家无限崇拜。   至今,他老家的床头依旧挂着冒险家鼻祖瓜尔多诺克的大海报,恩,还有各代玩偶都有收集。   其实,瓜尔多诺克是个虚拟人物,这个人物,却是集合了冒险家故事创造出来的。   谁不想做个不用护照就能全世界溜达,被人崇拜的冒险家呢。就如今的盖尔大陆,女人都想做东大陆女王,男人们都想做冒险家一般。   年轻人的中二梦总是相似的。   黄翰鸿没有一个交易金币,却觉着,只要此生能够进去看一下,那也是今后可以吹牛一世的绝好素材了。   他立刻活泼起来,手脚麻利的帮着连燕子归类那些书籍,激动之下,难免帮了不少倒忙。   连燕子只好命令他坐在原地等待,不然就不带他去了。   如此,黄翰鸿只好浑身发抖的,在椅子上眼巴巴的等待着。   连燕子忍笑着归类着书籍,他心有量尺,与人有足够的距离。   几个月的相互磨合,他觉着黄翰鸿这人还过去,他性格爽朗,对人能做到真诚以待,个性中有着足够的辽阔大海风格,是有着巨大心脏的家伙。   自己不爱交际,可架不住总有一位热情人,笑眯眯的带着自己融入各种团体,各种圈子,教了自己不少在航校生存的经验。   自己后来非故意的露了一些边角给他,这人最多也就是大大咧咧的把嫉妒放在明面上,而且,说完就忘。   出去,也没有将他的私事到处宣扬。   家教足够好。   一番忙活,连燕子总算将所有的书籍归类。   他带着黄翰鸿向着校外走着,黄翰鸿在他后面蹦跶的就像个小兔子。   他好奇地打探:“连生,你是……”说到这里,他压低嗓子就像交换情报一般的打探:“你是冒险家?”   连燕子在图书馆门口取出自己的布鞋,边穿边笑着摇头说:“怎么会,我不是。”   “那么你的理想是做个冒险者?”   “当然不,跟你说过了,我喜欢摄影,我想做个水下摄影工作者。”   黄翰鸿十分困惑:“不是么?真是太遗憾了,那你……那个情报员,是,怎么弄来的?”   连燕子并没有隐瞒他。   “学校的教学楼那边,不是有个任务板么?”   是的,每所学校都有学科相关的任务面板。   教师公布任务,学生解题,赚几个零花钱。   类似于黄翰鸿这样的大笨蛋,他是跟这样的解题板没啥缘分的。   他困惑的挠挠脑袋,上前几步,继续打探:“我们学校还有冒险家工会的谜题需要解?”   那他下次要去看看热闹,最好拍照留念。   连燕子一边走一边与他解释:“两个月前,教古代航舶密码学的关师发了一条海员图腾密码翻译任务,那个任务我接了,后来……他就介绍我去了冒险家工会。”   黄翰鸿呆愣了一下,脑袋当中立刻升腾出一个瘦小的矮秃子形象。   这与他幻想当中的冒险家形象严重不符,他剧烈的摇着头,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问:“难到,老秃鹫也是冒险家工会的?天呐!简直难以置信,你千万不要说是!我这个学期已经逃了他四堂课!什么古代密码学,古代旗语,这些课程有违天道,都该毁灭!!毁灭!”   连燕子有些苦恼的快走几步,想离这个傻子远一些。   在他的身后,又传来一声痛苦的呐喊:“天那!他对我的印象,一定坏透了,他一定不会喜欢我,一定不会当我的介绍人了!”   连燕子只好停下脚步,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回头说到:“别做梦了,像你这样生猪都不算,顶着卤熟的大猪头行走世间的笨蛋,他绝对不会给你当介绍人的。”   黄翰鸿悲哀的抬脸,可怜巴巴的问:“真的?”   连燕子无奈的点点头:“啊!真的。”   然后这个人就愉快的蹦了起来说:“那就算了!”   瞧,他就是这样的人。   七月的暄綡海岸线,气温热烈难耐,游客稀少。   为了保护环境,整个暄綡海岸线并没有污染性的油能车辆行驶,这里来来去去的都是城市电轨,还有有钱人付出两倍污染税才能驾驶的小号磐能车,在海岸线穿行。   黄翰鸿驾驶着自己的小号磐能摩托,拉着连燕子大爷一阵风般的行驶在海岸线上。   这一路,这家伙已经成了个好奇宝宝,问题一串一串的。   比如,老秃鹫真正的身份,他在冒险家工会到底算作几级?   连燕子耐心的与他解释。   其实,那位老师属于国际猎头公司的捕手,猎头公司给他佣金,他给冒险家工会介绍人才。   黄翰鸿听了十分失望。   要知道,他已经做好了给那位老师,锤肩揉背效犬马之劳的准备了。   闹了半天,只是个捕手!   他们两人正说的热闹,在路过一处靠近海岸线的十字路口。   街面上,本是通行的绿色信号灯,忽然变成了红色的停止灯,然后,不知道从何地何处,鸣起了巨大的警报声。   那种警报,不是火警,不属于战争空袭警报。   四长四短,刺耳难听。   这是魔魇现象警报。   黄翰鸿刹车不及,猛的穿过白色号线,他一脚踩上刹车板,迅速调整车头,又向来时的路冲了过去。   还是来时的那条路。   然而,犹如有一层看不到透明物体阻碍了一切归路,他们过不去了。   黄翰鸿牙齿有些打颤,他结结巴巴的对连燕子说:“魔魔……魔魇……”   在盖尔大陆,无论那个国家,那个地方,每年都或多或少会出现这种现象。   国际上,管这种现象成为魔魇现象。   魔魇,传说中的恶鬼,它邪恶,你却看不到它,它只出现在人类的梦境当中,折磨你的灵魂。   在盖尔,不知道从何年何月开始,总有一些体型不一的某种生物,不知道它们的来处,也不知道它们何时消失。   它们的出现是毫无预兆的,不知道从哪儿它们忽然蹿出来,横冲直撞的就开始破坏。   用任何仪器也探寻不到它们的形态,它们是透明的,你对它毫无办法,甚至不知道它们到底属于哪一类物种。   现代任何武器对它们来说都造不成伤害,它是无形透明的,却又充满了巨大的破坏力。   再坚硬的钢筋水泥的建筑物,面对魔魇,也都如豆腐渣一般的无力,它轻易就能破坏一大片。   它们也不多呆,有时候忽出现了,会到处溜达上几天之后,又会默默消失,来去都毫无预兆。   现代社会,随着科技发达,人类想了许多办法对待魔魇现象,各国政府也设立了专门的魔魇现象处理专门机构。   可惜的是,研究来,研究去,对待魔魇,至多就一个办法。   建立领域天网,将魔魇出现的地方控制起来,等到魔魇消失之后,一切恢复原装。   尽人事听天命一般的办法。   残忍又无奈。   至于魔魇出现之后,对当地的人员财产损害,就只有各安天命了。如今,各国都有魔魇保险这一项险种,保险金还是不少的。   当然,有关魔魇保险金的问题,此刻不出现在黄翰鸿的大脑当中。   这是有多么幸运啊,有的人活上一辈子,都未必能见到魔魇。   甚至,暄綡海岸线这个地方,从古代到现在,都未曾听说过,这里有过魔魇现象。   怎么就被他们遇到了呢?   摸着看不见的透明领域罩子,黄翰鸿一脸绝望。   出不去了,他浑身颤抖,牙齿开始上下磕打的四处观望起来。   最后他努力坚强,拉着连燕子就跑,一边跑一边说:“走!走……我们去找一个安全堡,这附近好几家酒店呢,应该有安全堡的,应该有吧?”   他话音未落,前方几十米的地方,出现了巨大的撞击声。   向着声音看去。   一辆有轨电车,夹杂着乘客凄厉的惨叫在天空翻滚。   地面在震动,有巨大的东西在前方沉闷的穿行。   一步,一步!   犹如踩在人的心上,能把心脏都震碎了的触感。   黄翰鸿能感觉到它在行走,然而,他什么都看不到。   天还是一望无垠的蓝天,海鸥依旧在远处的沙滩觅食,海浪在拍打岩岸,哗啦啦的声音一如往昔。   又是一声巨响,他们看到靠着海岸的一排露天的茅顶酒吧在挨个的变成扁扁的物体。   那家伙的脚得有几辆重型卡车那么大吧?   一步就踩烂一栋房子。   有人尖叫着赤身从屋子里冲出来,奔向大海。   却被领域天网拦截在了海岸线。   那人靠着领域罩子呆坐,满面是泪,却不敢发声,索索发抖。   看上去就十分绝望。   连燕子一动不动的看着天空,他如今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的,朦朦胧胧的,两大托白色物体。   他自出生就知道这世界上有魔魇,可是,他不知道自己竟然能看到魔魇外形。   具体点来说,面前的魔魇有两只,小的那一只傻愣愣的直立,左顾右盼,像是在找寻什么。   另外那一只大的魔魇,竟是一个犹如巨牛一般的玩意儿,它有牛的弯角,连燕子还能听到牛哞哞……哞哞的声音。   它不像动物那般四蹄行走,它是直立着的,犹如人类一般的行走着。   再仔细看去,在魔魇的手里,竟然还拿着一对锤子一样的大武器。   这是什么玩意儿啊?   再仔细看去,那……玩意儿身上,似乎还套着盔甲一般的东西,在它的肩膀处,连燕子能观察到类似铠甲的三层垫肩。   这是……魔魇?还是怪物?   在他的观察当中,魔魇似乎也是慌张的。   它在不断的碰撞!   好像要找到来路一般。   它似乎也看不到这边的世界,就只能左顾右盼的一栋乱闯,常常又被周围的障碍袭击,莫名的它摔倒,又愤怒的站起来,大锤子左右一扫,顿时,又是一排海边小酒吧上了天,入了地。   有人从天空的小屋子掉了出来。   就像幼童举着玩具屋子晃悠,那些玩具人从盒子里无依无靠的惨叫跌落。   有人死了,有人在挣扎。   黄翰鸿拉住呆立的连燕子,声嘶力竭的喊着:“走啊!走啊!赶紧走啊……”   连燕子愣了一下,被他拉着向着那只小个子的梦魇就冲了过去。   那只虽然不动,可也不是不存在的啊!   连燕子猛的停下脚步,拉住黄翰鸿说:“不是那边!”   黄翰鸿扭脸惊慌的看着他:“啊?啊?哪边?什么那边?走啊!走啊!!!”   他声嘶力竭的喊着。   又是一声巨响,一座三层高的海边别墅,被梦魇一锤子砸了了稀巴烂。   这栋海边别墅,黄翰鸿他们认识。   因为,这里是靠篮海豚最近的最最奢华的一栋豪宅。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住在这里的主人,因为,这里的主人有属于自己的码头,还有停机坪。   他不是乘着私人飞艇从天上来,就是从海面架着奢华的磐能游轮来。   每年深秋,这里随着主人的到来,便会热闹起来,常常整夜,整夜的举办奢华酒会。   那来来去去进出的豪车,还有站在阳台上妖娆舞蹈的大美妞,那些富贵人杯觥交错,气度不凡交际生活,有无数的学子远观,羡慕,并幻想进入这里的。   现在,这栋奢华的玩意儿,就像一件小玩具一般的被毁灭着。   魔魇一锤,一锤愤怒的击打着,似乎要用尽全部的力量,将面前这栋绊腿儿的玩意儿破坏个彻底。   就在此刻,一辆磐能车猛的从那边地下车库冲出来,它全速前进,冲开坚硬的铁闸门,向着这边猛的穿行了一段路之后,又被屋顶飞出一段巨大的水泥檐石重重的砸到了车顶。   它一下就停住了。   汽车前盖翻起,开始冒起白烟……有人的脑袋撞开了车窗,满头是血的斜躺了出来。   “走啊!!!!”   黄翰鸿都要哭了……   连燕子抓住他的手有力又结实,他动不了,已经开始哭了。   “跟我来。”   连燕子拉住他向着右边的一块空地跑去。   这两人跑了几步,就听到身后那辆车里,有人喊着:“救我……”   他们犹豫的停下脚步,相互看了一眼之后,又翻身冲向那辆磐能车。   等到他们跑到车子面前,连燕子下意识的回头看去,那只小的梦魇已经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黄翰鸿掉着眼泪低头看车内。   这车里有两个人,一个已经用脑袋撞玻璃,死的不能再死。   还有一个被飞天巨石压在后面一动都不能动。   他们只能看到一条变了形的,露着白骨头,流着血的小腿。   怎么办!   震动不断的传来。   连燕子看看左右,一咬牙,他冲上车顶,双手猛的向着那块巨石一推。   虽然他没有多少力量,然而,推这个玩意儿,力气还是足够的。   随着那块巨石落地一声响。   大只梦魇已经被惊动了。   黄翰鸿掰开车门,抱着车内这人的上半身拉了几下,哭泣的喊着:“出不来怎么办?怎么办!!”   连燕子心脏也在彭彭剧烈跳动,他从车顶蹦下来,落地之后,又将身体探入车内,双臂猛的一撑,就这样,防弹的车顶又被他硬生生撑出几寸的空隙,他回头喊了一声:“拖出去!!”   随着车内伤者一声惨叫,黄鸿斌总算将他完整的脱拽了出来。   连燕子从车里利落的窜出,弯腰扛起这人就跑。   也就是刹那的功夫,他们还没跑了十几米,那只小的梦魇已经一脚踩到到了磐能车上。   大概感觉足底膈脚,它还弯腰扒拉了几下。   那块已经扁扁的车子,就像个破铁片一般的飞向领域罩子,将罩子撞击出一片波浪,又反弹了回来。   连燕子十分辛苦,肩膀上扛着一个,手里拉着一个。   黄翰鸿一边跑,一边失禁,都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   最后,他们总算停在一个狭角。   连燕子剧烈的穿着粗气,他将肩膀上的人往地上一丢,这人惨烈的喊了一声。   连燕子一伸手,将黄翰鸿的胳膊放进这家伙的嘴巴里,嘱咐他到:“猪头,千万别出声,听见没……”   黄翰鸿被咬的满脸是泪,只能无声的点头。   就这样,连燕子又捡起地面的一个小石头,简单的画了一个祭台的形状。   他盘腿坐在祭台前面,双手叠放,打了几个手势,嘴里默默念了起来。   “横多风雨路,西风号九泉,吾母庇四方,灵子遮目,云子闭耳,无嗅无味,皆为虚无……封!”   巫并非无依无靠的。   他们也有属于自己的逃生手段。   小个子的梦魇慢慢的在地上徘徊,它从连燕子他们面前不足两米的地方路过。   地面震动之后,它又远远的去了……   连燕子轻轻的呼出一口气,回头看向已经目瞪口呆的两个人,问到:“吓死我了,猪头,你没事吧?”   与此同时!   老三巷的散伙席终于开成了,江鸽子孤独的坐在上席,他看着面前的三个卤熟的,大猪头,大牛头,大羊头一顿皱眉。   就给他吃这个?   他左右看看,别的桌子,四碟八碗,菜肴丰盛。   为什么只给他三个头。   他在这里郁闷。   可是,半条街的人,却堵在街口小卖店的门口看电视新闻。   “……本台最新消息,据前方新闻部报道,自建国以来,暄綡海岸线第一次出现梦魇现象……”   江鸽子拿起筷子,挑了一颗羊眼左右看了一会,他有些厌恶,就随手递给了身边举着大鲤鱼来回转悠的小柱子。   小柱子举着大鲤鱼,穿行在街边的桌子里,渐渐走远。   黄一开从小柱子身上穿过,又一屁股坐到江鸽子身边叹息。   “要不说,祖宗选的地方好呢,你说咱们这常辉郡,富裕倒是不富裕,咱有洪灾,有旱涝,可……这个魔魇,就从来没有过……您说,杆子爷,一会咱是不是得给祖宗上一注高香啊?” 第29章   江鸽子抱着瞎了一只眼睛的卤羊头, 左右观察半天, 终于一鼓作气,照着羊脑门中间他就大大的啃下了一嘴。   一口咬下去之后, 老三巷的街头开始放起了长长的响鞭。   正是傍晚时分, 老三巷家家升起祖传的琉璃彩灯, 浓烈的硫磺味道入鼻,激烈扣人心弦的锣鼓声击打在胸中, 江鸽子想起了地球的正月十五。   他抬眼四顾,却又不是, 又似乎是。   无数的笑脸对着他,满满的都是人间真情。   开席了!   总算是散伙了。   总算是,吃上这一顿了!   老三巷这一次的流水席, 造价千贯,还是家家不用出份子钱的那种上等席面, 这令老三巷的老街坊觉着, 这事儿还就是得杆子爷,旁人谁都不成。   明儿说出去,那实在是有面儿极了!   说来也奇怪,搬离工程从春天折腾到秋中, 天天分别, 时时离,依旧难舍难分, 撕心裂肺。   可是一场讲究体面的席面下来, 心里那份哀伤却顿时消散了大部分。   也说不出是因为什么。   许是吃饱吃好, 总能令人心情愉快吧。   江鸽子对着三只牲畜头,实在算不上有胃口。   当然,这也不是特意做给他吃的。   这就是个仪式,等到他挨个啃了一口去之后,这三只牲畜头便被街坊邻里快速的瓜分去了。   在东大陆,皇室是被神话过的,宗室是被神话过的,巫系是被神话过的,而芝麻杆子爷,也是跟神沾边的。   伤筋动骨,惊神动土,那就必须有个实在的供奉了。   林苑春,邓长农,还有腿已经复原完全的何明川穿着皮质的大围裙来回穿行老街,他们与同年龄的小伙伴们帮着上菜,倒酒,简直忙的不可开交。   他们虽也能坐席。   可是一天的流水席小工可是整整一贯的工钱。   这三位,如今就是赚钱疯子,就没有他们不赚的零碎儿。   很快的,又是一大桌子好席面被端了上来,几大坛子黄伯伯家藏的池瓮酒也被拿了出来。   江鸽子满意的看着,便心满意足起来。   这油汪汪的大肘子,肥嫩嫩的酱鸭子,浇着糖汁儿的大肥鱼,这才对么,这才是给有功之臣的待遇么!   他拿起筷子刚要下箸,却不想,身边有个不认识的人,双眼含泪的双手举着杯子过来,先是深深一鞠躬。   接着,充满感激的对他说:“这一杯,我敬您……杆子爷,自打您来咱这老三巷,咱们这些小老百姓,算是有了主心骨了,我们有杆子爷了!也是借了您的福气,要不是您……呜呜呜……”   这汉子哭了起来。   江鸽子不得不站起来,举着酒杯与他碰了一个之后,又扭脸悄悄问陪坐的段大爷:“这谁啊?”   许是好久没见到油水儿,段大爷咽下一大片猪耳朵,抹抹嘴角的酱汁儿,这才悄悄在他耳朵边说:“牛角街那头老常家的孙子,他家以前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眼见着买卖都办不下去了,那不是您没立规矩么!那街上的混混就不敢街里胡闹,他家……哎,别说,您还真是救了他全家呢!这一杯,您当喝!”   江鸽子吧嗒着嘴巴里的白酒味儿,恩,好酒!   他很冷静的回忆了一下。   结果就是,这事儿他还真不知道。   随着第一个敬酒的来过了,算是造了孽了,整整两个小时,硬是一口菜没落到他嘴里,给他敬酒的就不断着,那真是一杯一杯又一杯。   陪坐的老头儿算是逮住肉了,这顿扒拉,一道菜上来,眨眼就见了碟底儿白。   江鸽子无奈的喝着,身边五斤的老酒翁都下去两个。   周边一片叫好的声音。   老街坊热泪盈眶的与他道别,似乎家家都欠了他的人情。   江鸽子自己都纳闷,我有做了这么多好事儿么?   我咋不知道呢?   他开始还真心实意的与人碰杯,到了最后,他就只能玩了一点小技巧。   别人看他是一饮而尽,他是回手都丢进了游戏那边的世界。   就这样,老三巷的杆子爷,十斤老酒不带晃悠的海量名声算是传出去了。   耳朵边,全是真心实意的好话。   有人抱他,拽他,拉着他的手使劲拍。   还有小姑娘献吻的,献完,还给他挂一个亲手缝制的小荷包。   江鸽子挂满腰满脖子的荷包,带着一脸红嘴唇也是感动的不成。   两辈子了,这种福利,还是第一次享受到。   真是……太好了!   他们感谢着,七嘴八舌的恭维着,称赞着,不舍着:   “杆子爷,舍不得您!呜呜呜……”   “杆子爷,我们就在常青新区住着,以后还会归您管着。”   “杆子爷,您可不能忘了我,我还给您送水果,我是桃子……”   “杆子爷,我家四妞可是高等教育在读,人也好看……”   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   “杆子爷!有您在一天,我们就什么都不怕,管它什么水灾,涝灾,魔魇现象,全都去他妈滴,来,咱们喝一个!什么对您老都不是问题对吧!”   就是一杯酒沾一滴,江鸽子也有醉意了!   他举起酒杯搂住这个奇怪的老头儿碰了一下,豪爽的一挥手臂说:“没事儿,有我呢!来一个打一个,来一双揍一双!来吧……喝!”   又一杯下去!   他坐下醉眼朦胧,很奇怪的问段大爷:“啥……啥……啥素?啥现象?”   段大爷也多了,坐在那儿,一边哭,一边哈哈哈,一边抹着泪说:“哈哈!,好酒量,咱哥俩也来个……爹啊!祖宗啊,房没保住,孙子不孝啊……”   他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好不伤心。   江鸽子搂住他安慰:“甭怕!兄弟!有哥呢!乖~一会我帮你找你祖宗去,我知道他们在哪儿,走!走着……来一个打一个!来一双……”   他还真的知道老段家祖宗在哪儿。   破土动工呢,肯定最后惊动的就是祖宗。   先前他啃的那三只牲畜脑袋,那是动土肉,离别骨,各家拿回去,可不就是敬献了祖先。   江鸽子在这十里地,要说社会地位,就是土皇帝,那比鬼也确是要高上了几等。   所以他啃过了,飘飘才能吃,这就是允许动土了。   江鸽子一脸醉意的捞住老段头,将他夹在腋窝下面,要强带他去见祖宗。   老段头都吓哭了,挣扎着喊:“不去……死也不去!!”   众人七手八脚的把这两个人分开。   一下子,江鸽子这一桌就剩下了他孤独的一个人。   活的好好的都,谁愿意见祖宗啊。   江鸽子这人吧,上一世酒品就有些烂。   他自己以为这辈子会好点呢。   结果比上一世还糟糕。   旁人再不敢跟他坐在一起,他就自己灌了自己几杯之后,拿着酒壶就开始四处乱晃悠。   这老少爷们,吃的吃,喝的喝,倾诉离情的诉离情,都是各顾各家的,最后就把他一个人忘记了。   江鸽子有些伤感,他溜溜达达,摇摇晃晃的一个人来到街口。   街口小卖店的电视机还开着,也有年轻人围着依旧看热闹。   如今还在实况转播海边那头的魔魇现象。   他盯着看了一会,就抿嘴笑了起来,指着电视还说呢:“哎呦!哈哈……这是那家公司啊?不错啊!这破地方,还花的起一块钱特效了,这怪……恩我咋看的眼熟呢?”   他晃晃悠悠走过去,趴在电视机上贴着努力看。   贴着屏幕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那后面的小子嘻嘻哈哈的又把他扶出去,扶他到了一边的角落,还对他说:“杆子爷,您老坐会儿,您喝多了。”   江鸽子红着眼睛不承认:“屁!喝多?谁喝多了?再来五斤,我也……没事儿!”   “是!是是……没事,没事儿,我给您倒杯水去。”   等到那位好不容易寻到了水,这位双手端着杯子回来的时候,江鸽子却不见了。   江鸽子去哪儿了?   他自己大概也不知道要去哪儿。   他就沿着老街慢慢找着回家的路。   他走了很远,很远,一直走到一个熟悉,又奇怪的地方。   然后被堵在了路口。   前方是黄色的禁止通行的隔离带。   几个士兵严肃的看着他,用带着白手套的手指着他严肃的喊:“那个人!请止步!!”   恩?   江鸽子醉眼朦胧的看了他们一会,出于地球人类对士兵的敬意。   他拍拍身上的灰,拨拉下滴里当啷的那些荷包,一伸手丢了酒壶,他还敬了一个四不像的地球军礼,并严肃的大声说:“同志们!!嗝!你们~嗝!辛苦了!”   说完,他严肃的举着手臂,正步着往来路走。   他以为他走的笔直,其实是个S曲线。   几位士兵嘴角抽搐,忍笑着看着那只醉猫远去。   还有一位低声憋笑说:“这地方的人,可真有意思,这都折腾一天了,我就说,早晚有这喝大的来这边捣乱,上面怎么选这个时候……”   他话音未落,站在他身边的上级军官对着他屁股就是一脚说到:“闭嘴,严肃点!那里面可是悄悄忙活呢,这边不许动土,你试试在人家地盘挖挖看!”   士兵很显然跟上级关系不错,他低声嘀咕到:“这边再大,还有皇室大,别忘了,当年可是开国帝给的权限……”   他话音未落,屁股上便又挨了一脚:“你闭嘴吧,杆子们早就跟宗室那边关系烂透了,不该问的别问!”   “是!”   江鸽子走了一段儿曲线,然后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躲到一个旮旯里迅速蹲下,并一脸神秘的对空气说:“我……俺发现了一个大秘密!咦嘻嘻,待俺去探查一二……”   说完,他就上了房,用他那破烂的基础轻功,一蹦一蹦的往莲池就去了。   很久之前,本地乡绅顺着一股子天然的活水池子,建了府学,围了莲池。后来,府学没了,莲池成了个破水塘子,再后来破水塘又成了莲池自由市场。   莲池这地方很微妙,有三分之一的地方归江鸽子,又有三分之二的地方归了本地产权部门,国家公有。   后来这公有的地方就被俞东池拿别的地方的土地,换成自己的了。   天色已然入夜,莲池附近围了最少五米高的由简易版搭建的施工防护墙。   那些墙上还刷着大字。   “施工重地,禁止通行!”   “前方施工危险,有大型机械,注意安全!”等等警告的标示。   被封存的莲池附近气氛紧张压抑,真木仓实弹的士兵们守着入莲池的各个路口。   在莲池周遭,过去的老旧护栏已经被拆卸的干干净净。露天的小商贩,摆放货品的水泥板台子也都不知道被移动到了什么地方。   甚至,莲池水塘子里每年都会乱七八糟开放的那些莲花,也被人拔的一干二净。   池塘中心一台巨大的三脚架挂着六爪勘探机在不停的向上挖着淤泥。   几辆大吨位闷罐子水泥车在岸边不紧不慢的等待着,装满一车淤泥,那边就拉走一车淤泥。   地面铺着厚实的草垫子,那些闷罐车来去都无声无息的。   俞东池今日穿着一套纯黑色的,肩膀有黄金龙纹大麦穗的笔挺的军服,他安静的站立在莲池边上,身体不动,眼睛却看着岸边的一个巨大的祭台。   那祭台是九色彩棚,上面金丝银线,绣着巫们脑海中臆造出来的大地之母的各种形象。   有拿武器的,拿水瓶的,拿彩带的,拿乐器的……   仿若世上一切物件都需要大地之母拿拿,才能产生在这个世界。   在巫的眼里,大地之母无所不能。   祭台边上,一位巫穿着绣金莲八重祭服,单手持一个白玉碗,另外一只手在翻着奇怪的手势,口中默念有词,念一会他便撩起一些白玉碗里的汁水去擦眼睛。   这种工作似乎十分的劳累。   夜幕都阻挡不了他脑门上汗珠子,滴滴答答的往下落。   他有些累,还有些气喘吁吁的。   见他这样,俞东池就走了过去,先是行礼,然后温和客气的劝了一句:“真是辛苦您了,要不休息一下,今夜看样子是睡不得了。”   祭台边上的巫也真是扛不住了,他摇晃了一下,伸手接过边上递来的帕子,擦擦汗珠,又在侍者的搀扶下走下祭台。   最后,他瘫坐在岸边的矮塌上,露着一丝笑容松了一口气般的说:“总算是……没有白费功夫,那下面王气越来越盛,我想,入口一定就在这里了!”   俞东池也是满面的喜色,他亲手接过茶盏奉过去说:“是呀,整整一个月了,如果不是您,我们还不知道忙活到什么时候呢,您先进一口参茶,提提气!”   这巫接过参茶,慢慢的噙了一口,又将茶盏放在一边儿。   他就是九州最后一位可以看王气的莲巫,连璋。   也就是连燕子那位传说当中的大堂哥了。   连璋如今倒是满面轻松,心情也是十分愉快的。   他笑着说:“没事儿,我闲着也是闲着,这样的工作,我还挺愿意的,能拿钱儿,又能免费旅行,也不用成日闷在中州,金宫那点景致我早就腻了!哎,我呀,是哪儿也去不得!以后啊~有这样的好事儿,尽管找我就是,你我又不是外人。”   连璋与俞东池说话的语气,就如老友一般。   说起来,莲巫与皇室的关系,就是这么的好。这个好,也只是莲巫本身,与他家亲戚是无关的。   连璋今年也才三十多岁,他结契的夫人是俞东池的表姐,按照人间辈分,他算俞东池的表姐夫。   还真不是外人。   俞东池听他这样说,便也笑着说:“我看啊!以后您也闲不住了,自打我出了这个馊主意,巫大人以后的清闲日子~怕是也没有了,说不得……他们以后还会恼我呢!”   连璋轻笑:“挠你做什么,好不容易有了点用处,感激还来不及!不过,掘坟盗墓的事儿,我们是不会做的,不过~这个找找历史遗迹,大家还是愿意的。   谁家不是背着一大家子吃喝,想弄点大银子花用,巫的日子也不好过呢!以后,这活儿就都给我吧,你说,谁给你出的这种好主意,我可要谢谢他呢!”   俞东池闻言,眼角顿时抽搐起来,他刚要张嘴,那池子当中的操作员忽然喊了一句:“抓住了!抓住了!到底儿了……”   连璋他们立刻站了起来,一起走向池子边缘。   只见那个爪机钢筋绷的笔直笔直的,那下面许是东西太沉,挂着操作驾驶室也有些摇晃。   俞东池摆摆手,对那边吩咐了一句:“加大抽水量!再开过一台爪机!”   就这样,靠着右边的夹道,又晃晃悠悠的开了一辆勘探爪机,对着池塘中心慢慢的下了爪子。   随着水面咕嘟作响,一股子十分阴冷的气流在水面飘起,引起无数水旋在池面开始打转。   连璋拉住俞东池先后走了几步,伸手他利落的做了几个手势念到:“横多风雨路,西风号九泉,吾母庇四方,灵子遮目,云子闭耳,无嗅无味,皆为虚无……封!”   顿时俞东池他们身上温暖了起来。   那些漩涡越来越多,最后汇集成一个巨大的旋子,随着水面气泡咕嘟嘟的不停作响。现场阴风阵阵,气温越来越低,竟然有些刺骨寒凉。   正在此刻,远处老三巷又响起了一阵鞭炮声,随着锣鼓一响,现场的寒气竟奇异的徐徐回暖起来。   隐约着有人在远处喊了起来:“祖宗!看戏了!杆子爷儿允了,您来看戏热闹吧!杆儿爷允了,都出来吧祖宗!!”   说来也奇怪,随着那边依依呀呀一起嗓子。   这边就气泡忽就没有了,漩涡也没有了。   连璋松了一口气,眼神看向神色冷静的俞东池。   怪不得选这个日子,真是什么都被他算到了。   他张嘴正要问,却不想,那边的隔离墙上,忽然有人也唱了起来:“你挑着担啊……我牵着马啊……呔!妖怪!好大胆!谁叫你们在我家挖坑!坏我的规矩,这是找死没地方了……”   这一声走了调子的奇怪歌儿响起,顿时把现场的士兵还有连璋他们吓的不轻。   他们纷纷举起手里的武器,对准了发声的地方。   本来刚才这些大活人就有些恐惧,现在这里还来这样一嗓子吓唬人!   站在俞东池边上的侍卫举枪就要打,却被俞东池立刻拦下,他喊了一句:“都住手!!住手!”   江鸽子满眼睛金星,他眼睁睁的看着无数穿着铠甲的阿飘从自己身边飞过,向着那边大戏台就去了。   恩?外来的鬼?   大怒!   抬手正要打。   却有人对他说:“住手!”   哎呀!这又是个有后台的妖?   他从墙壁上,迅速又蹦到池子中心的三脚架上,单腿立在上面,摇摇晃晃,以随时要坠落的姿态,反手罩着眉心四处侦查。   现场的人都惊了一下,正常人就没有这样蹦跶的。   这是猴吧?   俞东池哭笑不得,他捂着脸无奈的捏捏眉心,到底是……惊了这个活祖宗了。   这下子,这个死要钱算是跨不过去了。   他原想着,在人家门口挖,这家伙是绝对不会同意的,等到成了事实,再坐下来也好商议。   这倒好!   他看看江鸽子,看他那股子醉样子,就知道他今晚喝的实在不少,他好声好气的劝到:“鸽子,你下来。”   江鸽子眨巴下眼睛,打个酒嗝,他以一种奇异的平衡姿态,九十度弯腰向下看,还问呢:“下来?你让我下来我就下来,我就不!”   赶巧那边锣鼓响了一下。   这货顿时又激昂了,他用手一指站在俞东池身边连璋,看他长袍大褂儿一身丝带的,一看就不是好鸟。   他大声说:“呔,你们这些黑心贼,俺弄住一个,你说你家哒,弄住一个,你说你家的,还叫不叫人好好的杀怪了,老子混了好几年了,新手村都没出,你又来走后门了?”   其实他也好不到哪儿去,挂了一身乱七八糟的手绣荷包,还带着一脸的红嘴唇印儿。   俞东池是心里有鬼,一点好处都没有的挖了人家江鸽子的地方,虽然只是三分之一,到底也是不地道。   他只能好声好气的哄着:“鸽子,你下来,我跟你说件事。”   江鸽子才不下来呢,他指着他哼了一声,满脸的不屑一顾:“你谁啊?你叫我下来……”   这话音没落,周松淳在一边来了一句:“杆子爷,给你羊钱儿……”   对呀,这家伙,拉走了自己的羊,还没给钱呢!   周松淳这话音还没落,江鸽子咻的一下,就蹦到了俞东池面前,两只手抓住他的衣领一顿晃悠:“我就知道你跑不了,钱呢,你这个万恶的高衙内!”   连璋惊讶万分的看着俞东池。   他认识这人很多年了,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人的脸上有过这样丰富的表情。   俞东池满脸哭笑不得,他用巨大的忍耐跟包容,一只手揽着摇晃的江鸽子,一只手不停的跟周松淳摆动。   周松淳憋着笑的在周围走了一圈,集合了好大一叠钞票放在俞东池手里。   俞东池接过钱,扶着江鸽子去了一边的矮塌,按着他坐下,又将那些钞票塞在他手里,顺手使劲给他擦擦一脸唇印,又将他身上的荷包揪下来,毫不客气的顺手一丢后,好声好气的哄着说:“你乖乖坐着,来!数数,看看数目对不对?”   江鸽子见了钞票,顿时,师傅也不要了,西天也不去了,走后门的神仙也不管了,那些飘飘爱上哪儿就上哪儿。   他穷啊!他一张一张的数着钞票。   站在周松淳身边的军官有些惊异的指着江鸽子,又看看他。   周松淳无奈的一摆手:“甭看我,咱理亏着呢,又不能开枪,咱们那位看着呢!”他瞥了一眼正在哄人的俞东池,压低声音说:“我跟你说,你别不信,像你这样的!再来二十个,这位打你们跟玩儿似的……”   正说着,却不想那边两台爪机晃晃悠悠的就抓起了一块巨大的石板,钢缆叽叽嘎嘎的就把它吊出了水面……   随着那石板升起来,黑暗的池塘底部,忽然咕嘟,咕嘟的往外翻起银色的水花。   现场有人自然知道遇到了什么,就大喊起来:“不好!挖到了防盗的水银池了,赶紧捂住口鼻!”   “封存现场!!迅速后退!!”   “后退!后退!!“   古人防盗,也就是哪几种,流沙,硫磺喷火车,箭弩机关,水银池……   其中,最难受的就是水银池。   当大量的水银接触空气以及热度便会迅速挥发,变为汞蒸气,这玩意儿可是剧毒。   现场一片混乱,俞东池第一时间拉起连璋就跑。   他跑了几步,将连璋交到周松淳手里,顺手又取过两个防毒面具。   一个自己戴起来,一个又翻身跑到江鸽子面前给他套上。   那只是十几秒的过程。   给自己带好面具,俞东池冲到池塘边,摘下自己的白手套,双手往地面一抓,无数的土壤石块就开始松动,犹如被指挥着一般,结成无数土龙向着池塘就灌了下去。   这就是为什么东大陆皇室至今掌握实权,屹立不倒的原因。   每一位正统皇室,宗室成员,他们皆为异人。就如地球小说里写的那般,只是异能不同罢了。   所以,盖尔大陆的真正内核便是,科技与异能均分的世界。他们相互对持,却又互相利用合作,谁也弄不掉谁,便均分天下。   江鸽子只觉呼吸一顿气闷,他便伸手摘去面前这个碍眼的物件,将防毒面具往地下一丢。   抬眼看去。   现场一片混乱。   酒……顿时被吓醒了。   他摇晃着脑袋,慢慢的走到俞东池面前,一伸手,摘去他的面具,瞪着他大声问:“怎么是你?”   他回头看看翻着银花的池塘,又问:“你做了什么?”   俞东池此刻已经顾不得他,他对他大喊:“你赶紧走!快走……回去赶紧疏散人群!”   身后,锣鼓喧天,一片老街坊的喝彩声响着。   江鸽子扯着他的衣领大喊了一声:“你在我家做了什么!啊?”   家?   喊出这话,江鸽子也愣了。   他回头看向老三巷。   那边十里人间,亲亲密密,笑语嫣然,那儿已经是他的家了么?   堵不住的水银,犹如喷泉一般的冒了出来。 第30章   那些水银, 犹如喷泉一般的冲出泥塘!   银色是极其漂亮的色彩,尤其是在月光之下。   可惜的是,此时此刻, 却没有几个人愿意停下脚步去欣赏一下。   到处乱成一片。   江鸽子抓着俞东池大声质问:“你对我的家做了什么?!”   问完这话他愣了, 他忽起, 就在今天早上他还得意于,自己拿最小的物资,编造了一个故事, 卖了一张假床, 甚至他还自命不凡的靠着前世的经验给别人指点了一条捷径。   他以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 他俯视一切, 一切对他来说都不那么重要。   现在, 他得到了报应。   那个一脸桃花红给他送水果的姑娘要被他害死了。   那个吃一口包子都能想起他的老太太也要被他害死了。   这就是因果么?   就像当年连燕子找死选了错了地方一般, 他也许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连累到三个家庭。   错误是无法预知的,却是必须要承担的。   俞东池大喊着:“是我的错, 我的错!求你了!你快走!你快走啊!!”   秋日中旬的夜晚并不凉爽, 闷热而焦躁, 已经有人因为吸入过量的气体而倒地抽搐。   他孤独的在那里挣扎翻滚, 没人敢接近他, 一直眼睁睁的看着他翻滚进水银池。   江鸽子松开俞东池的衣领, 他四处看了几眼, 然后回身跃上了屋顶。   看到江鸽子迅速离开, 俞东池一脸汗珠的向后看了他一眼, 眼神复杂继而释然。   接着自嘲一般的笑笑。   当他再次回过头,却发现周松淳以及关秋安都带着防毒面具已经奋战在了前方。   甚至连璋都没有走,他开始不断的打着手势,力图封闭出一个又一个的安全区。   周松淳血脉薄弱,只能凌空调集一些石材增高池塘岸沿,每一块大石头的叠起,都能引的他一阵急喘。   关秋安更是早就没了家族血脉,他就只能靠着祖宗赏饭吃的先天大力气,扛着几个麻包一袋一袋的随着士兵们跑动着,一包一包的往水里添。   老三巷的大戏台上正演着传统剧目《大飞仙》。   台下一片喝彩。   忽有士兵冲出来,举着抢命令他们撤离。   大家都愣了!   不知道谁冲天打了一梭子弹。   一下子舞台上,舞台下,乱作一团!   戏停了,人也乱,鬼也乱了。   江鸽子跃到戏台顶端,举目四顾了一会,他终于在人群里看到了自己的那根杆子。   说老实话,以前他也只触摸过它一次,如今却不得不要靠着它来遮掩一二了。   他路上想了无数的办法,却发现,自己真的不是那么重要。   外星来客也好,异世界人也好,他甚至还不如那位吐丝的蜘蛛侠呢。   人家还知道大半夜抓个贼,可他呢,他竟然因为某种虚荣,给这片土地带来了灭顶之灾。   到了最后,他只能依靠它了。   他记得,它是进入地面第二天清醒的,然后无数次的深夜,它都支着触角急切的想跟自己诉说一些什么。   然而自己拒绝了。   他从戏台上蹦了下去,拨开人群,一边拨拉一边大喊着:“走啊!赶紧走啊!!离开这里!!”   看他这样,人群离了主心骨,更加慌乱起来。   祖传的琉璃灯被卷裹着摔在地面,有孩童眼看着要跌落在玻璃碎片上。   邓长农却飞身扑了上去,一把抱起了孩子,有人一脚从他的大腿上踩过,他大声嘶喊起来。   看到他跌倒的林苑春想冲过去,却被人群隔绝,带着向后急速的退着……   林苑春努力张嘴,满眼都是眼泪,只能无声的大喊着,大喊着,大喊着……   “阿……阿……阿农!!!!!!”   那声音忽然想起,越来越高,嘶哑而干涩,可是他终于呐喊出声了,也被听见了。   邓长农一脸忍痛,满脸汗的猛的看向他,接着一脸都是释然一般的笑。   何明川总算冲了过去,双手一把搂着邓长农的腋下,出了吃奶的力气,终于将他拔了出来。   最后,那三人中间夹着一个孩子的滚在了角落,又哭又笑的。   那孩子的母亲跑了过来,谢都来不及的抱着孩子就跑。   江鸽子对着邓长农他们大喊:“走啊!!”   然而,他们却互相扶着站立在街角,开始帮着维持次序。   何明川笑着冲江鸽子摇摇头。   他拒绝离开,因为,他们的债务还没有还清呢。   江鸽子吸吸气,转身慢慢走到玻璃罩子面前,一拳猛的挥出,捶开罩子,罩子犹如蛛网一般的碎裂开来。   那下方雀跃的力量,就这样灼热,灼热的被释放了出来。   巨大而强烈的热情喷了江鸽子一脸。   他愣了一下,然后将手缓慢的触摸过去,这一下接触,仿若听到来自几百年前的一声叹息,好像有什么在跟他对话。   在说什么呢?   那些曾经的杆子爷,那最初扛着它解甲归田的爷们,他的妻子,老母就站在村口等着他们。   一路归心似箭。   见到他,全家一拥而上抱在一起大哭。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岁月更替……   那爷们站在杆子下,等待着他陛下的召唤,然而……他的陛下已经把他们忘记了。   杆子一代一代的传承下去,几经易主,一直到那个瘦弱的孩童拿着杆子来到泉大混混家门口,作价五十贯,就是它最后的命运。   它是不甘愿的,它始终记得自己与第一代主人的约定,那就是庇佑脚下的土地,一家人要亲亲密密的幸福生活在一起。   可是,人为什么会死呢?   为什么来自中州的那股支撑的力量,不再承认它们这些无用的杆子了呢?   最初不是承诺过么?   它被迫沉睡,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早就更换了无数的主人。   而那些主人却没有守护意志,它拒绝承认,等啊,等啊!   一直等到了奇怪的他来了。   它破土而出,跃进江鸽子的手心。   江鸽子提着这根巨大的杆子再次飞跃老戏台,飞跃那些传承了千年的旧居老宅,他于高处俯视这个古城,才发现,它是那么的宽广而深邃。   这是家啊。   终于江鸽子在跃到了莲池附近,他站在高处,四下看了看位置,然后没有一丝犹豫的他将那根杆子投掷了出去。   杆子出手那一刹那,他还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这片乱象。   可是,当杆子插入土地,他却觉着一切都尽入掌握,他可以处理好这一切的。   就如八百多年前与最初的主人承诺的那般,是可以守护好的。   那根杆子慢慢呼吸,用尽全力迸发出了一颗绿芽…… 绿芽破土而出,一层一层的向天空无所顾忌的就开始了它的向上攀登之路。   然后,它变成了一颗小树生长在银色水面的中心,就像神话传说当中的世界树一般,越来越高,越来越茂盛。   池塘边的人都停止了动作,目瞪口呆的看着那颗焕发绿意的树木向上攀升,它充满力量,无限增高扩大,它尽力舒展着,想把一切都保护在它的枝桠之下。   然而,它又忽停顿了下来……   毕竟,这也就是一根曾经沾染承诺,有着一丝丝王气的小杆子,虽有苍天大树的凌云之志,可它……也有力竭之时。   江鸽子站在高处看着它,终于……他还是叹息了一声说:“这是……没蓝了么?”   他飞身跃到树枝顶端,盘膝坐下,然后开始发蒙。   他四处滑稽的比划了几下手掌,话说,树木的背心在哪儿?要像电视剧那样,双掌一推,度气么?   乱想什么呢?他反手拍了自己几巴掌。   水池里的水与水银咕嘟咕嘟的翻滚着。   水?水!   是呀!水……   水是万物之源,与水相似……   江鸽子脑中灵光一闪,忽果断的举起自己的手腕,一低头咬开自己的手腕动脉,掰断身边的绿树嫩芽,将自己的伤口与树木切口连接在一处。   周松淳他们目瞪口呆的看着。   “他在做什么?要靠着鲜血去养树?”   俞东池迅速看向连璋。   连璋也茫然的摇头。   江鸽子想,只要自己的蓝不断供应,那么,它的营养就会足够吧……   那树上下震动了一下,仿若得到了新的营养剂一般的,它又开始发育了。   江鸽子松了一口气,做对了!   树木的身体越来越粗,枝叶越来越茂盛,一直到将江鸽子包裹在那片绿荫当中,一直到再也看不到,江鸽子这个人,他就像被大树吞噬了一般消失了。   俞东池想冲过去,却被侍从官拦腰抱住。   连璋也过来拉住他喊:“别过去!”   俞东池眼球通红的看着他,语气哀求:“他会死……么?“   连璋看看前方,好半天他挥挥手,那些侍从远远的退开。   周围安全之后,他才低声喃喃的说:“1528年藩王世子造反登基,我们称他伪王,其实,王气对我们莲巫来说,都是一样的,只要你们是籍道后裔。伪王李子颧他……是有王气的,他只是不喜欢我的先祖而已!”   俞东池惊愕的看着连璋。   连赐一脸嘲讽:“别看我!巫从不是弱者,我们最初是部落的智囊,我们划定谁是王,谁才可以掌握权柄!不喜欢就颠覆,你的先祖应该谢谢我的先祖……当年,李子颧他利用了最后一批掌握王刃的士兵,才迅速占领了中州,登位金宫!”   俞东池嘴唇哆嗦的看着他:“所以?”   连璋苦笑:“所以,我们灭了自己最后的王刃,他们是籍道开国帝为你们留下的最后的士兵!”   说到这里,他拍拍俞东池的肩膀说:“相信他吧,历史已去,这是和平年代,民众不喜欢你们,又何尝喜欢我们,所以,站在这里跟我一起等待吧,当年与开国帝征战天下的士兵,可以征战八方,可以开疆扩土,何况区区一个水银池……”   江鸽子神识灵敏,听到那个破巫吹的破牛逼,他就想吐,他很想骂街。   还征战八方,开疆扩土?累死你爷爷我了,吃药吃到吐好么。   他从游戏空间里,一瓶一瓶的拿着初级蓝色小药丸,正在整瓶整瓶的往嘴巴里倒,连口水都顾不上喝。   如今,这根杆子已经根脉粗壮,发育完全,树身已经高达三十多米,就要冲破这种树种的四十米极限。   然后呢?   对!然后,就加粗吧,一年一年又一年生长你的年轮,成长吧,就像香槟酒的瓶塞一般,死死的长在瓶口吧。   既然他无意造出了这个因果,那就由他来结束这个因果。   他如今神识与树相通,便靠着思想通过那些根脉,开始在地下细细密密的吸收起那些水银,将它们推回原来的地方,再用密集的根部,一层一层的拉过泥土,结块,加大密度,将这些玩意儿全部塞回原地,使劲夯实!   水银一滴一滴的被树木吸入身体,就如畅游血管当中一般,被吸收,它们快速的流动,一股一股的消失在池塘之上,最后就连池塘都看不到了。   人们安静的看着,看着一棵树的成长,从小树苗,仿若经历快速轮转岁月的催发,最后它终于顶天立地,变成一颗三十个大汉手拉手都围不起来,高度有四十多米的长叶女贞树。   江鸽子坐在树心里,人累的有些迷糊,他喃喃的说:“呵,原来……你是女贞树啊!”   那么大的一颗树木,从莲池那边生长出来,它越升越高,越来越粗,最后它的整个枝桠,平铺在老三巷的高处,就若一柄巨大的雨伞一般,为这片土地遮风挡雨。   正在慌乱的人群们慢慢停下脚步,目瞪口呆的看着天空。   孩子,老人,士兵,还有……俞东池他们。   那棵树最后终于不动了,就像江鸽子想的那般,它变成了香槟酒的瓶塞,塞在了莲池之上。   就这样,千年莲池从此只存在人的记忆当中。   俞东池傻乎乎的跟连璋他们互看着。   他们生于皇室,见过太多玄妙的东西,然而,这么大声势的玄幻事件,到底还是第一次看到。   俞东池伸出手,上前抚摸住女贞树的树皮,他问:“那……人……人呢?回不来了么?”   再也看不到他了么?   他脑袋一团乱,想的事情也是乱七八糟的。   难道是,因为自己的失误,那个人死了么?   他想起第一次看到他,他犹如白鹤一般的在他面前跳跃飞腾,第二次,他又背着巨大的灵柩坦然的站在公路上。第三次,一脸市侩的跟自己斤斤计较……   他总是活泼有趣的。   那么好的人,被自己害死了么?   这是报应么?一个死去了,第二个也死去了……   他伸手死死抓着树皮,用了最大的力量,就像要把那个人从树木里抠出一般的,一直抓到十个指甲都流出了血。   他哭了,眼泪不由控制的向下流着,他自己都不知道。   周松淳丢下手里的防毒面具,跑了过来,用力搂着他的腰喊着:“八爷!别这样,您冷静点!求您了!冷静点……”   怒喊着的周松淳甚至心里在想,要是早就知道那孩子这么好,他就对他好点了。   俞东池激动的回头准备一脚踢开他,刚要大喊点什么激昂的,或痛彻心扉的话语。   一个人忽然从树顶,笔直的,直溜溜的就“咚!!”的一下,刹那之间就僵僵站在了俞东池的面前。   想象一根木桩子直立的从树顶掉落,地面都碰出一股子灰。   江鸽子就这样掉下来了,然而,这一切还没有结束。   是的,没有结束,新的仇恨又开始了。   俞东池收脚不及,一脚就狠狠的踢到了江鸽子的肚子上。   江鸽子力竭,好不容易才从上空的树心挣扎出来,接着有人就对着他的肚子来了一脚。   什么冤?什么仇?   至于么?   赚你几贯钱儿而已?   至于么?   他捂着肚子,缓慢倒下,还伸出一只手,颤抖的指着俞东池说到:“我……我跟……你,没……”   话没说完,他眼睛一闭就躺在了那儿,一动不动了。   俞东池吓了一跳,双手放在胸口,他先看着江鸽子腰上的大鞋印,又茫然的看看左右。   周松淳无辜的摇着头,人可不是他踢的。   俞东池摇晃了一下,贴着树干僵立,他用颤抖的语音问:“他……他死了?”   连璋走去伸出手,手还未到,一声呼噜震天响起……   人生啊,犹如梦幻啊!   隔日!   东岸临海的暄綡海岸线南线,魔魇领域封闭区内,碰撞依旧时时响起。   灾难还没结束。   连燕子打着小呼噜,已经累成了一滩软泥。   海盾费劲的搬动自己的伤腿,将盖在他伤腿的薄毯取下来,盖在了身边这个人身上。   他眼中流露着万般情谊的侧身看着自己的恩人。   从魔魇灾区跌跌撞撞逃脱出来的灾民,因为这个人的救助及引导,都悄悄的聚拢在这个角落。   他们贴着透明的隔离罩安静的坐着,不敢发生一点响动。   而就在透明隔离罩的身后,士兵及警务人员已经清理出了一条几百米的真空区。   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魔魇现象当中,有许多不知名的怪物,是有飞翔以及瞬移能力的。   所以,从高空投放物资,援救的方法早就不能使用了。   外面的人不敢冒险,只能将他们这些人与那未知的怪物困在这里。   大家都在等待着。   安全区那边的人们不敢回头看一眼,就只能背对这些灾民,一动不动的站立着。   而被围困在圈子里的人,似乎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命运,他们也安静的等待着。   死亡或者是活下去,这要取决于依旧在圈子里破坏的这两股子力量到底要存在多久。   据资料显示,近代魔魇现象最昂长的时间,可达三个月。   而那次困在封闭领域内部的灾民,不是被魔魇袭击而死的,他们大部分死于自相残杀或饥饿。   海盾靠着几块板子半躺着,自他懂事以来,就很少有这样不被打搅,可以自由自在,随便支配的清闲时间了。   要跟里面那两只怪物说谢谢么?   海盾的嘴角挂上一丝讥讽,不知道是在讥讽自己脑袋发热,为了跟人斗气,而得到的这样的报应。   还是讥讽,自己爷爷总是指着大海说的那句话。   爷爷总爱吹牛逼。   他说:“大宝孙,无论你遇到何种困境,也不同要放弃希望,你要记住!我们是没有姓氏,没有国籍的劣民,我们发家自由巷,是大海给了我们全家新生,所以你姓海,就拥有了海洋的力量。”   远处的海岸,几声巨响,几辆游览车四下飞溅。   周围有人小声哭泣。   海盾深深的叹息了一声,他想,我真想尿一泡大海,把面前的一切都冲的干干净净呀。   随着海盾的叹息以及压抑的哭声。   连燕子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他揉揉眼睛坐了起来。   海盾双手撑着身体向后挪动了一下,他眼冒星星,心里已经柔软成了一块云一般的看着面前的青年。   没人知道那天他被卡在车里有多么绝望的。   他以为必死。   可他却神奇的活下来了。   他以为自己的小腿会残疾。   依旧是这个人,一个隐藏在人世间,自由行走的巫?   他赐予自己新生。   他多么完美而纯洁啊!   最大神的背后的圣光都没有他光彩夺目。   他个子不大,漂亮的就像海底美轮美奂的葵,世上再无有任何物种能与他媲美。   就是这样瘦小的身体,只要醒来,他就独立穿行在灾区,冒着巨大波及生命的危险,一个一个的从那里带回新生。   他救了自己,找来了那里小区的医生,给自己找来了消炎药,还有血袋,挽救了自己的腿以及生命。   海盾发誓,如果可以拥有下半生,他要付出全部奉献在他最美的海葵边缘,随他享用。   两天了,他刚刚退烧,刚刚清醒,却不知道恩人的姓名,这可太失礼了。   他想知道他的葵的尊名。   他慢慢张嘴,却发现看着这张脸,他好像说不出话了。   连燕子看看身上的毯子,又看看面前这个断腿儿的倒霉蛋儿。   他笑了起来,顺手还摸摸他的额头,最后欣喜的说:“太好了,退烧了呢!”   海盾灵魂受到了重击,有些恍惚的说:“对对……对……对……对……”   正在这个时候,黄翰鸿也回来了。   他身上无伤,只是精神疲惫。   连燕子两天以来,不顾自身安全,多次出去挽救生命的行为,这也给予了黄翰鸿许多他以前从未有过的力量。   他觉着自己是获得了巨大的勇气的。   所以他自封助手,两天来帮着安置灾民,安排药品,跟小区里那个二把刀医生来来去去的分发食品,救治伤员。   因为有人带头,本是一盘散沙,很绝望的灾民,不知不觉的就这样团结了起来,围绕着海盾他们这个小小的棚子,开始互助起来。   海盾有些磕巴,千言万语都不能好好表达。   他急的面色涨红。   黄翰鸿以为他烧傻了,就叹息了一下,放下箱子,捏着海盾的脸无奈的摇头说:“真可怜,这么英俊的人,烧傻了!”   海盾大怒,瞪着他刚要开口说话。   站在一边的连燕子却看着黄翰鸿已经空了的食品箱子皱皱眉:“食物?没有了?”   黄翰鸿叹息了下点点头:“是!没有了,最后的几包饼干都分出去了。”   远处,七八栋小楼就像进了压缩机一般,迅速挤在一起,又四下松散的酥软坍陷。   已经对声音麻木的黄翰鸿继续说着困境:“我们需要更多的食物,还有水!”   他又看看天空,无奈的摇头:“暴风雨要来了。”说完,他扭头看看不远处一个由衣裳搭起的临时棚子说:“高医生说,文太太可能一会要生,也许我们还需要奶粉,最起码,也要给孩子找一张软一些的布料。”   最后,他无奈的撑撑眼眶说:“要不,我跟你出去吧……”   连燕子摇摇头,他慢慢站起来,揉揉自己的腰部。   他不能告诉黄翰鸿他们,他可以看到那两只魔魇,甚至他隐约的知道魔魇的轮廓,甚至保持多少米是不会惊动那两只魔魇的安全区域,他也似乎是明白的……   这一切都太过于玄妙,所以他还是一个人去吧。   正在此刻,已经被黄翰鸿确定为烧傻了的海盾忽然开口了,他指着自己只剩一半的山庄说:“我说……我家花匠住的那栋屋子下面有间密室,帐篷也好,食物也好,药品也好,甚至烈酒,那里要什么有什么……”   黄翰鸿以为傻子胡说八道,就顺嘴讥讽:“老子想要一门巨猛的大炮,把面前这一切打个大窟窿,你有么!”   海盾想了下认真的回答:“没有巨猛的大炮,猛禽-36却是有的,那个,有些不合乎本地规定……您要小心使用,弹药是足够的,勉强可以打打战斗机什么的……还是可以的!”   他双眼放光的盯着连燕子说:“都给您,您要么?” 第31章   (三十二)   江鸽子不吃不喝的整整睡了五天,在第六天傍晚, 他骨酥肉软的用脑袋在枕头上, 蹭了好半天儿都不舍得睁眼。   人好像自打出生就没有这样舒服的睡过一觉。   犹如灵魂都被妥善放置在铺满棉花的小盒子里, 团团围住, 然后贴着壁炉被放在温度正好的地方暖着的感觉。   清醒之后, 他反应了很久才重拾身体, 却发现, 自己的蓝条莫名的多了整整一千点,级别倒是没有升, 这算什么?   吃撑了肠胃的表现么?   耳朵边,古刹的梵唱音乐传来,钹铃的脆响一下又一下的在心里颤动着,莫名就有些感动。   江鸽子慢慢翻了个身, 仰面朝天, 伸手将胳膊挡住自己的眼睛, 低喃了一句:“老三巷……”   两只眼角莫名的就伤心起来,还掉了足够往下流淌的泪。   那些人的家与自己的家,毁了吧, 再也回不去了吧。   “安心,你家没事,你的那些……街坊也没事儿。”   身边忽然传来一句温和的安慰,江鸽子放下胳膊, 抬眼看去, 却是俞东池, 坐在他床边,手里还拿着一本书。   不过,与之前他干净精致的样子有所区别的是,这人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还一下巴胡茬子。   灵魂猛的惊醒,江鸽子正要坐起,俞东池赶紧伸手按住他说:“小心针头。”   江鸽子这才看到,右手手背上,还插着一个针头,身边还有个输液架子。   架子上,还挂着一大袋子营养液,还有三五袋儿空了的小瓶子。   江鸽子两眼困惑的打量着左右,试图坐起,又被温柔的按下。   这是一间百十平方米的屋子,屋顶很高,顶上有素净的琉璃图腾。   屋子里家具简单,只有他睡觉的这张大床,还有一张供人暂时睡觉的躺椅,正对的墙壁上,是四幅到了顶的碧叶荷花丝绣隔扇。   俞东池看他迷糊,就按住他的手放回被子里,翻身走到那四幅隔扇面前一推。   顿时,在床的面前露出更大的几层空间。   他睡觉的地方,很显然是二楼的一处地方。   隔扇那边是铁花栏杆,趴在栏杆上也许可以看到一楼的样子,不过从这里看过去,是一副巨大的圆形窗户。   窗户那边,借了远处古刹的几处景色,远山,望不到边缘的山峦,还有古庙大殿宝塔此起彼伏的塔尖。   那些塔尖建筑是江鸽子熟悉的,因为,正是常青山顶的几处古刹。   有道观,有寺庙,还有一处叫望天阁的残迹。   只是这一个圆窗,已经借了常青山几千年景色精魄,再来个四季流转,他身下这张床,只要躺在这里,就可以一览沧海桑田,云海碧月,旭日东升,星云流转人间半幅天景了。   可是,这里又是哪儿呢?   他从不知道,常青山有这样一栋房子?   江鸽子四处找着人,没多久,靠墙的一副锦鲤荷戏图却左右分开,俞东池亲手推着一辆餐车进屋,一直推到他近前才打开上面琉璃的盖子,露出那下面一排考究的小砂瓮。   他笑着问:“你喜欢吃清淡的,还是口重一些的,甜的还是咸的?”   江鸽子这才感觉,自己的胃部有些空,可是却没有什么食欲。   即便那边一盏一盏的打开那些砂瓮,露出里面卖相精致的粥品,他也没有想喝的感觉。   他清楚,这是饿过劲儿了。   一时间,江鸽子心情有些烦躁,他一伸手拔了自己手上的针头,掀开被子,先是看看自己身下铺的成年尿布,顿时有些窘然的扭脸看向俞东池。   他只好又盖回被子,靠着床头,不知道是该羞涩好呢?还是该问问谁给我换的尿布,我……   江鸽子抬头问:“我睡了几天?”   俞东池放下调羹,端起小碗蔬菜粥,还小心的用汤匙来回翻动,一边翻一边神色平静的对他说:“五天了,我们先为你喊了医生,医生说你没事儿,就是疲惫到了顶点,所以才昏睡不醒。”   他走到近前把蔬菜粥递给江鸽子,江鸽子抬手要接,他却端着碗回身去餐车下面找了一块软布,垫在他手上说:“可以么?有力气么?”   江鸽子有些气恼的接过粥碗,低头顿时闻到了油星味道,顿时心里一阵恶心的将那碗东西还了回去。   俞东池好脾气的接了过去,又给他换了一碗白粥。   江鸽子这才接过,勉强喝了半碗,就觉着撑到了。   看着俞东池为他忙来忙去,江鸽子心里一点点感激都没有,他语气有些不好的问他要衣裳:“衣服。”   俞东池脸上立刻露出一丝莫名的红色,他遮掩一般的迅速点头,走到墙边,又推开一条锦鲤,那里面竟然是一间不小的衣帽间。   各种衣裳,穿戴都整整齐齐,井然有序的叠放在壁橱里。   俞东池不太习惯伺候人,也就没问江鸽子穿多大码的衣裳,他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给江鸽子找了里面的内衣裤,外面的宽松便服。   都是不太令人讨厌的墨蓝色。   江鸽子不是个讲究人,即便是这套衣裳穿在他身上,有些松垮,他依旧迫不及待的换下了有些闷腚的成人尿裤。   换好衣裳,他又想起了那个问题。   一个人,就是睡了五天,身边这样的营养剂一袋子一袋子的输着,他怎么可能不拉尿。   他死死盯着俞东池看着,语气有些磕巴的问:“那……那……是谁给我换的?”   俞东池低着头,用手指撑了一下鼻翼,他小声说:“抱歉,是我……这五天一直是我。”   其实,这五天,他每天还给江鸽子擦个身什么的。   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给为别人这样做。   以前在家里,他给老祖捶捶腿,他老祖吹了十几年,走哪都说他孝顺。   江鸽子呆立在地上,脸上的颜色越来越红,最后他慌张的在屋子里转了几圈,一直到他找到了靠墙的窗帘,猛的打开。   立时,灼热的阳光刺的他满眼是泪。   外面是个阳台,他猛的拉开推门,赤足跑了出去,将半身趴在栏杆上,对着外面的山野,他大喊了一声:“啊!!!!!!死去!!!!!!啊!!!!!!”   完了,他不纯洁了!   他最最隐秘的屎被人看到了。   江鸽子灵魂羞耻万分,喊完,他趴在栏杆上慢慢如抽去筋骨一般的又顺溜到了阳台的地毯上。   他不纯洁了,他不想见人了……   俞东池目瞪口呆看着江鸽子,他有些搞不懂为什么这个人会有这样的感觉。   是的,正常人……大概跟江鸽子还是不同的吧。   也许……   江鸽子万念俱灰的趴在地板上,俞东池小心翼翼的走过去,盘膝坐在他身边说:“抱歉……是我做错什么了么?”   剧烈摇头,就是不起来。   “松淳本来想他来做的。”   更加剧烈的摇头。   俞东池拍拍他肩膀说:“我对他说,是我考虑不周全,才造成了那么大的恶果,如果不是你,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所以,我愿意用这样的方式……”   他话还没说完,江鸽子顿时翻身坐起,一伸手,又毫不客气的抓住他的衣领问到:“老三巷!”   大概已经习惯被这个人拖来抓去,俞东池好脾气的回答:“你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这几天,我们一直派人去检测,污染没有形成,甚至,我们穿透了地下一百五十米左右的土层做了好几个样品检测,污染没有外泄,你做的非常好了。”   说到这里,俞东池再次拉住江鸽子的手,满面感激的说:“就是特殊事务办公室最好的应急组来,都做不到你这样子。我……还有我的家族,以及那些人都应该感谢你,谢谢。”   你还救了我们这些人的命!   是么,那些人没事儿啊!   那就好,那就好,那就好……   江鸽子有些颓废的放下手,又仰面躺下,好半天他才问:“这里是哪儿?”   “这是龙爪凹上面的一幕山庄。”   “一幕山庄?”   “恩,刚修了没几天,还没收拾好,以后,我就住在这儿。”   “你家啊?”   “……也算不上我家吧,我家在中州,不过,以后我要是来常辉,就住在这里……哦,这间屋子你喜欢么,你可以常来……住在这里!”   “哦,暂时借住几天,等我安排好了,我就离开。”   “离开?哦,回老三巷?不必吧,那边开始动工了,很乱的,工程完结之前,你就住这里吧。”   俞东池真心实意的邀请着。   江鸽子却翻身坐起来,伸手抹了一把脸说:“不,我要离开这里。”   俞东池有些惊讶,提高声音问他:“离开?”   江鸽子点点头:“哎,对呀,离开,那么大的活人,生出一颗那么大的一棵树……他们……”   会把我当怪物吧!   回不去了呢!   想到这里,江鸽子更加万念俱灰的又是一躺。   俞东池呆愣半天,才整明白这个人到底是难过什么,他不由的轻笑起来,最后他竟然捂着脸肩膀剧烈的耸动起来。   抱歉,这个人简直太好笑了。   他是真的搞不明白这人莫名其妙的羞耻心以及脑回路的。   老祖说得对,这世上的人,没有一个相同的,但是,有趣儿的,绝对不会重样儿。   看这人笑成这样,江鸽子悲愤难当,伸出脚使劲踹了他几脚。   俞东池一把抓住他的脚丫子,有些不客气的在他脚心拍打了几下。   然后好脾气的笑着说:“赶紧,你去收拾一下,收拾好,我带你去老三巷看看。”   江鸽子将脑袋扭向一边儿,有些愤然,又有些惊愕这个人怎么可以随意抓自己的脚?   可是一想到,自己全身上下都被让看了个干干净净,就又破罐子破摔的说:“不!”   回去被人当怪物参观么?   俞东池站起来,低头看着他说:“起来吧,不然,我就抱你了,又不是没抱过。”   江鸽子打了个激灵,翻身自己老老实实的站起来,跟着俞东池又去强吃了半碗粥,然后趿拉着一双大了一个号的拖鞋,跟着他下了山。   从龙爪凹顶往山下看,老三巷一目了然,甚至那条臭水熏天的元宝河都犹如玉带环绕。   如今,那边又多了一颗奇大无比的女贞树,碧绿碧绿的遮盖了一街半,此地的奇异美景,已然初具雏形。   江鸽子与俞东池坐在车后面,车是由周松淳亲自开的。   比起以前有些俯视并且始终有距离的态度,如今的周松淳态度亲密,甚至他是亲昵的。   他听了江鸽子要回去的理由,足足笑了五里地。   是的,即便是从山顶看着不远,可是,开车下山依旧是有小十五六里的距离。   那山中公路不知道是何时被人开凿而成,曲曲弯弯,一路楼阁庭台,小榭围栏,喷泉水法,听俞东池说,稀有的树种已经就在路上,此地,还要最少修建三十套山中小居。   盖尔这边动工程的速度似乎是很快的,这一点江鸽子是有记忆的。   与地球不同,这边人使用的是动力更加强劲的磐能,因此,随着磐能应允而生的科技机械就能力更加快速而强大。   周松淳絮絮叨叨的说:“明儿你选给地方,最好跟我住一块儿,我那地方,就比一幕山庄低一点,风景也是相当漂亮的,反正啊,我不想跟关秋安那个死胖子住一起。”   江鸽子纳闷的看看半靠窗户,露着一脸微笑的俞东池,好半天儿他奇怪的问:“我……为什么跟你住一块儿?”   周松淳在前面轻笑:“为什么?”他松开半圆形的方向盘,指指后面说:“我们可是欠了你不少钱,还不起呢,只好拿房产顶了!”   欠我钱?羊钱?   江鸽子有些不明白。   俞东池却抬脸笑着说:“出动特殊事务办公室是一笔,如果造成污染,赔偿又是一笔,难民安置经费又是一笔,最后……挖掘地下城的顾问费又是一笔……”   还有这样的算法?   江鸽子不由得摸摸自己的下巴,想了半天,也对啊,要是水银泄露,最少二十里左右的地方不再适合人类居住。   这里面的费用就不用说了,也的确是给这些人省了一大笔。   而且,他用树根探寻过,常辉市地下,真的还是中空的。   因为,树根好多地方都悬空了呢……这个顾问费还是可以赚的呢?   可是如果真的是这样?   那自己不是吃亏了?   他抬起眼,看看面前这位一脸坏笑的家伙,果然资本主义无好货,这就是讨便宜没够,吃羊不给钱的万恶高衙内呀。   人在屋檐下,小庶民的自己斗不过他呢,人家军队都能调动呢!   开车的周松淳嘴角轻轻上挑。   与以前常常露出的那种讥讽样子不同的是,他此刻却是心情好极了的那种笑。   身后这人,果然就如他们三个商议的那般样子,他真的想的不多,眼里看到的世界也不大。   说不出来为什么,他现在就是喜欢这孩子,没法解释,就觉着,只要看到他,就莫名的稀罕。   虽然表面上这个人世俗,市侩,有些斤斤计较一副小市民的样儿。   可是,他的根骨里却睡着一个大宇宙,也许,是比宇宙还要大的一个世界吧。   都知道杆子是什么!   可是多少年过去了。   信守承诺的杆子都随着伪王死去了。   躲避责任的也失去了杆子的信任。   如今九州,活着的杆子不足百数,他们隐藏在九州的旮旯,不信宗室,鄙夷皇室。   依旧能承担责任的,这位,算是万里江山一根独苗了。   人家才多大,接了杆子,就做杆子该做的事儿。   一根杆子插下去,为了古老的承诺,基本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守着。   他诚实,诚恳,诚挚,诚心,诚意满满的信守诺言,守护者那片土地。有些事儿,放到他身上他做不到,甚至身后的八爷也做不到。   其实,钱这样的东西,身后这个家伙压根不在意吧,他只是故意做出在意的样子,表演给别人看而已。   真是,奇怪的人!   却拥有着那么可怕的力量而不自知,自己以前到底是看低这个世界了。   在周松淳的自我检讨当中,俞东池的忐忑不安中,江鸽子发了一笔小财,在心里斤斤计较到底以后要多少顾问费用的小算盘当中。   这车子,终于停在了当初那片小树林的空地上。   如今,这里万吨的吊车已经拔地而起,绿色的防坠物网罩已经一层一层的网上铺着。   江鸽子下了车,神识一动。   他发现,自己对十里老街的掌控,偏了二里地。   想想也是,杆子挪动了呢。   他的牛角头巷子没了。   看着江鸽子站在那儿,一脸沮丧,俞东池走过来拍拍他肩膀小心翼翼的问:“你怎么了?怎么不走?”   江鸽子撇下嘴,深深的叹息了一声说:“我的牛角头巷……没了。”   俞东池左右看看,忽然低头笑了起来,他拍拍他肩膀安慰到:“没事儿。”   江鸽子抬脸,有些气急败坏的想说点什么,又闭了嘴。   真是,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不是你的地盘不心疼。   俞东池却背着手,带着他一边走一边说:“我在九州,有些关系,明儿我去给你求一道恩旨,虽然开国帝当年的金口玉牙没了,如今的女王,封出十几里地,还是有这个权利的。”   江鸽子眨巴下眼睛,金口玉牙?   你当这是唱大戏呢!   走在前面的周松淳打了个踉跄,扶着墙走了十几步才走稳。   太可怕了,他听到了什么啊!   为了十几里地,去求女王?   这对母子都七八年没说话了……就求十几里?   他一定是听错了。   不管周松淳脑袋里是如何翻江倒海的,江鸽子总算是走到了老三巷子的巷尾入口。   这才几天的功夫啊。   过去,熙熙攘攘的老地方,如今却到处都是破土动工的败象,一车车小型货斗车,拉着残砖破瓦从巷子里来来去去。   空气中,灰土漫天飞扬,到处是铁锤捣大墙的声音。   咕咚!咕咚!   哗啦啦……哗啦啦……   俞东池叹息了一下:“即便是保护性的维修,还是有破坏性,这里面好些家,挪开墙体才看到,好些人家木头里面已然白蚁恒生,有些地方已经没有挽救的可能性了。”   江鸽子点点头,随意应了一声好之后,才高一脚,深一脚的进了巷子。   这才没走几步,却看到从巷子里出来一户人家。   仔细一看,全是钱太太全家,人家四个儿子,两个姑娘。   儿子们拉着平车在那边捡整砖,女儿们背着筐子手里一个裹着布的磁铁棒子,在满地吸废铁。   走遍老三巷,这么会过日子的,也就这一家人了。   那边一见江鸽子,顿时满脸的大喜。   都惊呼一声,丢车的丢车,卸筐子的卸筐子。   看着这一家人围了过来,江鸽子心里有些慌张?   自己这是欠了这家人钱了?   还是有大便宜可以捡。   钱太太走过来,一看江鸽子就哭了,她伸出手本来想抱一下,又看到自己一身灰,就拍拍手,站在那儿哭的满面沟壑。   钱先生也是双眼含泪,上下打量一番之后,他才小心翼翼的关心又是责怪的问:“您……您咋就出来了?您看您,也不知道好好珍惜一下自己个儿,肋骨断了三根还乱跑?反正也是衙门掏钱,您就医院多住一段日子呗。”   说到这里,他委屈起来:“您看,早就想去看您,衙门那边说在府城的医院,也不说具体在哪儿……”   钱太太闻言,伸手对他就是一下:“什么三根,是六根!”   钱太太那个总是忘记买虾酱的替罪羊姑娘也哭着过来解释:“什么啊,我们杆子爷是断了十四根肋骨,什么六根……”   孩子,人类到底有几根肋骨?   江鸽子伸手要摸胸口,肋骨断了?他咋不知道呢?   钱太太赶紧阻止:“哎呀,您还摸,怎么自己走来了,我知道您跟常人不一样,可是您也不能这样糟蹋自己个儿,好歹做个轮椅啊?那么一大颗树倒下来,要不是您拿杆子盯着,半条街……我们的命……呜呜呜……您还疼么?”   钱太太想起那晚的惨样,真是心有余悸,不由又哭了起来。   江鸽子满脑袋糊涂,身体晃悠几下,身边立刻一左一右来了两个人。   俞东池跟周松淳就这样,左右扶着江鸽子,卷裹着他一起回了老三巷。   这下子好了,杆子爷回来了,钱太太全家破烂也不捡了,废铁也不卖了。   就高喊着:“杆子爷回来了,杆子爷回来了!!!!”   他们一路欢呼着冲进巷子。   那些老街坊,不知道从哪儿才呼啦啦的一家一户,扶老携幼的都出来了。   就这样,江鸽子坐在老三巷最后一栋没拆的旧居,他家的门口。   接受了全巷子的膜拜。   于七嘴八舌之间,江鸽子听到了一个这样的故事。   据说,上京的贵人要建立一个九州最大的艺术之都。   然后,这位贵人寻了国家园林处的人,走入深山,探寻了许久,找了一颗前所未见的变异的千年女贞树,想要挪回老三巷,准备种在莲池那边,作为今后城市的最大植物标记。   这也算是给常辉市加一个景观。   按道理呢,这是一件好事。   这破的城市,还有贵人惦记,给投资,给改建,给送一颗这么宝贵的一颗全世界仅有的变异女贞树。   然而,那树是悄悄运来了,却被一个该死的工程师,算错了移植方式。   老少爷们七嘴八舌的说着。   “您看看,这么大的树,少说也得五十米的坑……”   “什么啊!得百米才够!”   江鸽子仰天看看那颗不断跟自己亲昵的树枝,还有那一片片有着桌面大的树叶子。   这树,是自己生出来的……   不知道怎么了,他脑袋奇怪的就卷过这个念头。   这是……自己树儿子吧!   一下子,那树仿若感知到了一般,竟然在人们头顶挂起一阵舒爽的小凉风。   哎呀,这小风儿舒服啊!   对面老段掌柜,一伸手刮去脖子上的黑泥,摆摆手嘲笑着说:“那衙门里,见天养着的都是吃白饭的废物,这么大的一颗好树,他就设计了一个二十米的坑!您说说,杆子爷,它能不倒么……”   又有老街坊接话:“哎呀,可不是么,这眼见着一颗树,就歪歪斜斜要压死半城的人,给我慌的,我就想着……完喽!全完喽……这下死定喽……”   说到这里,这老头眼泪吧嗒,吧嗒的,语气也哽咽起来:“杆子爷……”   他忽然扑通跪在江鸽子面前,抱着江鸽子大哭起来:“我们跑啊,跑啊,就是跑不出去……后来他们说,您飞到戏台上了,看到了您……我们才安心了些,后来我们看您扛着杆儿走了……杆子爷……”   老段头几步冲过来,一把拉起他吐沫横飞的大骂起来:“老东西……想啥呢,别碰,咱杆子爷断了二十多根肋骨……你想干啥??再给撞断了!”   所以……老乡们?人类到底有几根肋骨啊!   人们七嘴八舌的感激着,就这样,江鸽子推断出了一个故事。   一个该上断头台,天打五雷轰的设计师挖了一个浅坑,倒了一颗大树。   他这个杆子爷一跃而起,拿着杆子硬生生撑着要倒下来的大树,给老少爷们创造了逃离的时间,终于迎来了救援队伍,然后断了好几百根肋骨……?   老街坊们这家一筐水果,那家一根私藏的老参,还有各种盒装的营养品,吃的用的不必提,不知道那个倒霉催的,还在附近给他点了好多香……   然后他们就一哄而散,叫他们最最值得信赖,尊重的杆子爷好好休息,不用担心,明儿他们就来帮衬……   等到周围人要走了,江鸽子才看到,邓长农坐上了那辆破轮椅,怀里抱着一盆盐水煮花生,也羞涩的过来放下。   这会子,江鸽子对这三印象已经完全好了。   他就说:“明儿,把下面给我整理两间出来,我……”   “他下月就去住,肋骨断了!要好好治疗!”   俞东池在他身后抢话,江鸽子翻了个大白眼,只能无奈的对推轮椅的何明川说:“一会你把你舅爷爷喊来。”   何明川他们应了一声,笑嘻嘻的就走了。   江鸽子一直看到那些人走远,这才扭头,一脸难以置信的盯着俞东池说:“他们……就相信了?”   周松淳走过来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捡起几个煮花生吃了几个后笑着说:“为什么不信?难不成,说你生了一棵树?他们就信了?” 第32章   俞东池与周松淳先行离开, 江鸽子看着这两人的背影, 心里一阵烦躁, 他想,我跟这帮人什么时候混的这样熟悉了?   不是他乱猜忌人,他就觉着这些家伙心思太繁琐, 一个个狡猾大大的, 就跟他不是一条道儿上的。   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他能感觉出来, 如今他们正在用不软不硬的办法,一点一点的拉着自己入他们的圈子。   这!江鸽子就有点不喜欢了。   他伸手去拽自己耳朵后那几根长毛儿, 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 自己的头发也被人修理的一把都抓不住了。   这是什么时候给自己剃的头呢?   他又伸出胳膊, 闻了一下上面的味儿。   恩……暗暗的一阵兰草香味儿,倒是不讨厌。   他又低头去看自己脚上那双皮拖鞋。这鞋不是太合脚, 穿上去整个脚丫子都在咣当。   看完,他又赞叹到, 这脚丫子, 咋就这么白呢……   脑袋里正胡思乱想着, 对门四哥家二小子品鸿, 脑袋顶扣着两个破盆从家里跑了出来, 看到江鸽子就一脸亲昵的大喊了一声:“叔!”   孩子跟他亲,喊的这个脆生。   江鸽子顿时心情好了起来, 招手喊他过来, 还敲敲他脑袋顶的破盆问他:“小家伙能干了么!帮你妈搬家呢?”   十二岁的品鸿圆头圆脑的, 这孩子一听江鸽子说他妈,顿时神情就有些不对,他左右看看,这才低头悄悄说:   “叔……爷把家里房子卖了两套,说是给我们存学费呢,我妈把我爸的眼睛都打青了,我奶叫我妈滚呢,我妈就跟三娘娘一起滚了。”   ……   这可叫我说点啥好,四嫂子向来杀伤力极强,就冲着四哥赶羊那股子蠢样儿,他都想揍他。   说好的,给他弄点零花钱儿。好么,最后成了全家,左邻右舍一起分钱。   瞧他那点出息,不是四嫂子有成算,饿死全家是早晚的事儿!   江鸽子又想起了段大爷那张老奸巨猾的老脸,如何去评价?   他管着老三巷这左右十里地,都有侧重,有个偏爱,更何况那老头儿。   家务事儿,什么时候又有道理可以讲了?   “是分了你家跟你三大爷家屋子了吧?”   品鸿眼圈一红,就使劲儿点点头,小孩子已经有了自己的是非观,他带着一丝愤然说:“恩!爷说我两家条件好,得让着点儿……,说是为我们好呢!可,叔,我爷,他,他不公平!”   江鸽子笑着伸手拍了一下他的破盆子:“不许说老人!你爷怎么不公平了?别不懂乱说,你家这屋子,都是你爷的,你爷还活着呢,老人家想给谁就给谁!知道么?”   品鸿有些困惑,不明白的看着江鸽子。   江鸽子心里叹了一口气,归根结底,还是老三巷穷。   老段掌柜看的清楚,知道孩子教育是个大问题,他这碗水就注定整不平。   如今全国各地都有助学补助,助学贷款,可本府本州本郡,喊了多少年,连个项目都立不起来。但愿,以后他的老三巷街坊可以靠着旅游生意好一些吧。   他伸手又敲敲品鸿顶着的那俩破盆,摆手打发他离开:“去吧,去吧,大人的事儿,你甭管!安心,你妈可~舍不得你们呢,过几天就回来了。”   品鸿点点头,顶着破盆子吧嗒,吧嗒的小跑着离开了。   一声巨响。   墙壁倒塌的声音从左近传来,江鸽子捏捏鼻翼下面的灰尘,只觉心下寂寞,失去了人间烟火的老三巷,忽然又那么不似家了。   他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回身进了好几天没回来的屋子。   这一推门,屋内却干净的吓人,边边角角都擦洗的一丝灰尘都没有,甚至家里的窗户上,都钉了隔尘的塑料布,话说,四嫂子回娘家了,却是谁帮他收拾的呢?   屋外的阳光照射进来,印在正屋的条案上,江鸽子看到几封信函,最上面那张,却是外地来的现金汇票单子。   江鸽子翻阅了几下信函,皆是建筑公司,能源公司的通知函。   好奇怪!那只笨鸟,为什么不给自己写信,要吃的了?   是忙么?   考试?或者……病了?   他如今的体格,怕是不容易生病吧?   江鸽子最后拿起汇票一看,却是二十贯的汇票,落款是邢玉娟,没多一个字,也没多一文钱儿。   正在此刻,屋外传来温柔悦耳的女人说话声。   “听说您回来了,我就立刻赶过来了。”   江鸽子回头,却看到墨女士穿着满是灰尘的工作服,腋下夹着一个长纸筒,带着黄色的安全头盔,手里提着一个果篮,笑眯眯的站在门口。   这个女人,今天态度有些奇怪。   真的,以前不管她面儿上多么尊重,她都有些上位者的态度,总是会不经意露出,你们都是乡下人,什么都没见过,什么都不知道的俯视人,小看人的那股子酸气质。   可她今儿这份恭敬?   就有点意思了。   才刚站在门口,就鞠着九十度的躬。   江鸽子顺手装了那张汇款单,抬脸冲她笑笑说:“是墨女士啊,请进来吧。”   墨女士抬脸笑笑,又故作自来熟的进屋,让座也不坐的就站在当地,诚意满满的又是一鞠躬说:“见到您如今身体安泰,我便安心了!托您的福气,一场大祸下,公司上下平安无事,到底准时开工了!如今看您龙马精神,气色红润,想是一切平安,真是太好了!”   江鸽子也笑着客气还礼:“您多礼了,份内的事情,并没有他们说的那么严重,就是睡了几天。”   墨女士直起腰,又上下认真的打量他一番,最后做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说:“街上传言很多,不过……托您的福气,我们先期的工作,总算可以继续下去,这是我自己掏钱的谢礼。”   她笑着指指果篮。   这显然是个有内部消息的。   江鸽子失笑着摇摇头。   “您破费。”   墨女士看他态度好,便悄悄走近一步,试探性的回手指指身后的常青山说:“据说,最近您都在山上休息?”   江鸽子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墨女士立时尴尬,便讪讪的笑着说:“……总之,看到您一切都好,真是感谢上天,这个……我为您带来四份设计图,这是公司那边的谢礼,所有费用由李氏,端氏,于氏三家共同承担!”   说完,她小心的观察了一下江鸽子的表情,见他神色平和,就抽出几张图纸放在地上,一张一张的铺开,准备给江鸽子展示。   江鸽子明白,这个大概又是看在某人的面子上吧。   不然,谁认识他这样的一根没来历,没后台的破杆子呢?   他无奈的摇摇头,一伸手从墨女士带来的果篮里,抠出一个青果在衣服上蹭了几下,咔嚓咬了一口,这才说:“不用看了,我准备全部推倒重建!”   正在铺图纸的墨女士一愣,抬眼看看江鸽子:“推倒?那……就太可惜了!这老三巷,保持完美宅子也没几套了,您这套……少说也得有五百年以上的历史,您……问过文物保护单位了么?”   江鸽子抬脸看看这套屋子,嘴角讥讽的勾了一下说:“我不用问他们!我说推,就推了吧!最好……过去的痕迹一点儿……也不要留下!”   墨女士想了一下,慢慢收好图纸站了起来,躬身说:“那么,我就回去为您再换几幅图纸,您稍等片刻。”   江鸽子无所谓的点点头。   这一次,墨女士倒是没做自来熟了,她带着足够的畏惧以及敬意,出门的时候,是退着走的,放下门帘的手势也是轻轻的,犹如放一件瓷器那般小心。   江鸽子看着墨女士离开的背影,心里不由切了一声。   啧啧……人啊!   以前即便是有一顿酒的关系,也没熟悉到她可以打听自己的行踪的地步,住常青山怎么了,他可是债主!   啃完水果,丢了果核,江鸽子把屋子里里外外,前院后院转了一圈之后。   那些不能见人的,俱都从这间屋子消失了。   大概在傍晚时分,墨女士又送来了图纸。这一次她带了两位设计员,很专业的为江鸽子讲解了一番。   江鸽子大手一挥,他倒也不客气的选了最贵的一套。   等到屋子选好,久没见的黄伯伯也一脸汗的掀帘子进屋。   这几天他颇忙,接了好几家当铺的活计,一直在给人看老物件,估价。   前些日子,段老太太管黄伯伯叫老丧家雀儿,一辈子给人扛活,老了,没事儿了,这老爷子的筋骨也就没有了。   成天躲在屋里,那真是一副不能见人的丧模样。   这些日子不同了,搬家呢,谁家老宅子没有点儿祖上的零碎儿。这老街坊都信任他,如果不给他过过眼,那是高低不能卖的。   就这样,焕发着生命新活力的黄伯伯弄了一张桌子在巷子口,每天他桌前人来人往的送东西给他瞧,有时候排队能排出一个二十几米的大队伍。   从这一点儿就能看出,这老爷子一辈子乐于助人的威望来。   那城里与他惯熟的典当行如今也派了人来,黄伯伯给两头搭线,买卖成了,人家两边都给钱儿。   开始,他还不好意思要,可旁人也不能看着人家一把年纪给你贴白工不是。   这一开始,那就了不得了,黄伯伯发现,自己给人搭几天的线儿,私下里赚的不比在恒泽当拿的月钱少。   旁人需要他,又尊重他,能赚钱了,又能给儿女们扛长工了,老爷子总算是彻底恢复了元气儿。   江鸽子送了墨女士他们离开,回头冲着这老头儿就乐了。   几天没见,这老爷子也不讲究了,平日的青布长衫也不穿了,就穿着简单的两节子棉布黑色老衫,他手里还拿着一个打着布头补丁的烂蒲扇,一下一下犹如花花太岁一般的扇动着。   瞧这一脸的吉祥如意,肥油都要冒出来了。   可没少吃街坊的谢酒吧!   这老头,一辈子就爱这份尊重。   也是没谁了。   江鸽子递给他一个新鲜果子,这爷俩也不讲究,都是在衣服上蹭蹭,咔嚓咔嚓一顿咬。   老头儿一边咬果子,一边小心翼翼的看看家门口,确定安全之后,这才扭脸一脸神秘的笑着说:“杆子爷,有个事儿跟您说个乐儿!”   江鸽子瞥了他一眼:“乐儿?啥乐儿?说呗。”   老头儿脸上似笑非笑的闪过一些古怪神色,却故作难受,很是假模假洋的叹息了一口气说:“我那个老东家您还记得吧?”   “恒泽当?”   “对!”   “恒泽当怎么了?不是搬走了?”   老头顺手把蒲扇一放,一拍自己的老腿叹息到:“哎,祖宗塌坟顶了,他家坏了规矩,您放了他们家一马,老天爷瞧不过去了呗。”   江鸽子轻笑:“恩……老天?瞧不过去了?”   老头儿认真的点头,满面的可惜:“大南头,刚买了新屋子,才收拾了一半儿!衙门就上了门,呼啦啦好几群老兵给他家倒了仓,那一屋子贼赃……啧啧,您是没看到,咱常辉以往官家挂了号的玩意儿,都在他家呢!您说,这人就不能太聪明了……本本分分的不好么?啧啧……可惜了,几百年的老店,哎……如今,老东家,少东家,大掌柜一个没少,如今都关起来了,可惜了……啧啧……”   江鸽子咔嚓咬了一口果子。   “哎,前几天我还去探了监,怎么说呢……这人啊,还是脚踏实地的好!您说是么?”   我能说不是么?   江鸽子不理他,咔嚓,咔嚓啃果子。   那老头牙口好,又吃了半个果子,这才神色诡异的看看江鸽子的肋骨,又做出什么事儿都没有的样子说到:“哎呀,咱们不提他们,咱说正事!我的杆子爷!您老喊我有啥吩咐呀?”   江鸽子吸吸鼻子,指指二楼说:“您可甭喊我那个破名儿了,忒难听!是这样,劳您上去帮着过过眼……这二楼东西不少,我也不预备搬走了,你先去看看,价格你随便给。”   黄伯伯表情很是便秘的看了江鸽子几眼,看完背着手上了二楼。   这老江家,江坝头以前有多少东西,他是门清的,不过这杆子爷有什么,他却不知道了。   江鸽子在老三巷四年了,人家压根没请人上过自己家二楼,就连对门老段家,也就是一楼,就连后院,江鸽子不请,四嫂子也从不主动迈步。   这老头上楼,呆了足足有一刻钟,才一脸震惊的下来。   大概是万万没想到吧。   江鸽子知道他看到什么了,不就是连燕子那套没有钉子,只有榫卯的那套家具么。   黄伯伯坐下,拿着蒲扇猛的扇了几下,这才小心翼翼的对江鸽子说:“这……东西我有些估摸不清楚,我认识的那几家,怕是吞不下啊!”   江鸽子笑笑,没所谓的摆手:“没事儿,一会子家门钥匙给您,明儿您只管带人来看,谁能吞下,您就给谁好了。”   黄伯伯可惜的摇摇头劝了句:“可惜了,如今这世道,虽然见天涨价,不瞒您,我却看着是往好了走的……我若是您啊,我就放放……”   他认真的敲敲桌面儿,神色郑重提醒到:“越久~越好!”   江鸽子摇摇头:“算了!我也不存钱儿,家里最近还有个读书的要我供着,受个累,您就悄悄咪咪的搬走,这事儿我就托给您了。”   黄伯伯看劝着没用,便无奈的拍拍自己的脑门儿,又抬眼看看天气,最后无奈的摇头说:“若是这样,您稍后,我今晚就给您办好了!”   这老头说完,站起来就要走,江鸽子却一把拉住他,回手把自己家钥匙放到了他的手里。   待他离开,江鸽子随手锁了屋子,背着手准备最后看一眼旧的老三巷。   此刻,天色已然全黑,可是附近工地各种大型机械上吊着的强光灯,却把老街照的灯火通明。   老街从未这样狼狈过,满地都是狼藉,到处丢的都是垃圾破布片儿。   可是,这狼狈之中,却又有一抹新鲜的活跃色,支撑在老街上空。   天气闷热,江鸽子走到哪儿,头顶的树叶就把小凉风送到哪儿。   江鸽子能感受到来自头顶的欢喜,他便也欢喜起来。   女贞树巨大的树叶摇动着,有几片还被那些强光穿透,露出的叶脉竟上了一些火焰色。   看上去,真的是漂亮极了。   走到路口,江鸽子脚步停顿,他又看到了小柱子,还有坐在桥边下棋的那对老秀才,他们安静的呆在自己的世界,做着重复的事情。   小柱子拿着一把砍柴刀,打开家门正在往外走。   江鸽子立刻有些困惑,因为小柱子的三头身变成了四头身,他转身又去了镖局那片地方。   顿时呆立当场。   镖局子的霍舍师傅已经消失了,他家老镖局那片地方竟然换了背景,成了一座小山,一条瀑布,瀑布下还有个开满碧叶莲花的池塘。   池塘边上,一座精致的草顶水榭拔地而起。   那水榭四面罩着青色烟纱,于风中起起伏伏,宛若烟云一般。   步入水榭,那地上有蒲草垫一对,还有有一简陋琴台,台上放一架古朴的瑶琴,左右还立着冒着青烟的青铜鹤型香炉……   最奇怪的是,那香炉边上还放着一支凤钗。   江鸽子从不知道这里会有这样的东西。   在以前的游戏世界,很少有人离开新手村,还会再回去的。   他随手拿起那只凤钗看了一会,又原样放了回去。   退出水榭,他又看向那池新塘。   水塘水质清澈,透亮折光,睡莲娇憨,荷叶碧绿,还有一大群漂亮肥美,吐着泡泡的各色大锦鲤,这些锦鲤江鸽子以前在地球杂志上见过一些,皆是很有名的品种,像是红白,三色,秋翠什么的……   池底,西瓜大小的五颜六色的鹅卵石铺了一池子,在光线的照射下,这小池塘被那些五色石头,衬的景色美丽至极。   此地,确实漂亮,然而江鸽子脸上的表情却是越来越惊的,足下脚步也始终是急促的。   游戏的时间竟然奇异的在流动了,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这里的时间也是活的么?竟然不是重复的么?   他翻身快步回到了巷子口大槐树的面前,   算是彻底看呆了。   槐树下的李嫂子,她居然挺着有七八个月身孕的大肚子,神色憔悴的坐在一个简陋的板凳上,在家门口做起针线来了。   她一边儿做针线,还会一边机械的往城门口看。   正在此时,耳边传来咣当,哗啦的几声脆响。   江鸽子猛的回头看去,却看到,已经长高的小柱子背着一捆干柴,表情僵直茫然的在满地转圈儿。   就在他的身边,却坐着四嫂子家的品鸿,正看着地上的一叠破碗,满面的欲哭无泪。   小柱子看不到段品鸿,段品鸿也看不到小柱子。   如此,双方就都十分困惑。   看到江鸽子,品鸿就有些委屈的抱怨:“叔!我也……不知道,就不知道什么绊倒了……”   他站起来,纳闷的四处看着,又跺跺脚,看看鞋底,他脚底四周自然是什么都没有,道路也是平平坦坦,连个小石块都见不到。   江鸽子心里跳动的厉害,他慢慢走过去,摸摸品鸿的脑袋安慰说:“没事,回去你说,是叔要走了一叠碗……”   品鸿这孩子老实,他立刻连连摇头,笑着拒绝了江鸽子的好意。   拒绝完,这孩子还细心的捡起地上的碎片,找了个已经完全坍陷的旧屋丢了进去,这才转身离开。   江鸽子看他走远,这才一脸麻木的站在小柱子身边。   找不到家的小柱子,在原地不停的打转,他在这边的世界找着来路,又被来来去去的行人,撞来撞去,就越走越远。   不停有人,有车莫名的翻倒,踉跄,运气不更好的直接就是个大马趴。   江鸽子束手无策的左右看着,最后他实在没办法,只能分出神识进入游戏世界,走到小柱子面前,从游戏世界伸出手,拉住外面的小柱子一拖……   小柱子一下子便被拖回了游戏世界,他背着柴,转了几个圈,很快找到来路,表情换成一副懂事快乐的样子向着家门走去。   李嫂子放下簸箩,拿出帕子给他擦擦汗珠,表情一派慈爱心疼。   江鸽子呆愣着站着,他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   就这样,他又顺着小柱子砍柴的原路折返,大概走到元宝桥附近,他才在一堵透明的,隔绝现实与游戏世界的光幕上,看到了一条裂缝。   那条裂缝比较接近地面,就像清晰可见的世界,开了一个黑洞一般。   这可不好了。   原来,是从这里漏出去的。   江鸽子心乱如麻的走到这条缝隙面前,左右打量了一会,这时他才看清楚,那是一些数据世界里的乱码,在不停的跳跃,不停的碰撞,光幕边缘起着火花,起火原因不明,燃烧的裂缝越来越大……   呆立许久,江鸽子试探的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那些火花。   不烫,也不疼。   他胆子渐渐大了起来,就顺手找出一块游戏里的粗布,在火苗上拍打了几下。   几下子下去,松了一口气。   那些火花不见了,裂缝也停止了扩大。   然后呢?万一再有东西掉出去该如何是好。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现象?   江鸽子内心有些方,不知道思考了多久,他才再次尝试伸出手,拉住两边,尝试将那条缝隙的裂口合拢了一下。   呼……   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到了实处。   到底是数据世界,有着自检修复功能,只要将断口重新对接,它会迅速重新组织数据,将这块裂口缝补好。   一直到这块裂口完全对接好,江鸽子才收回神识。   此刻,他已经在老戏台附近呆立了一个多小时了。   身后,巨大的电子锤的敲击声不断的传来,随着电子锤子落下,江鸽子感觉,游戏世界那边有些微颤。   是受那些电子波动的影响么?   正在此刻,有人拍了一下江鸽子的肩膀。   江鸽子回头看去,却是何明川笑眯眯的看着他。   看到江鸽子眼睛里有了神彩,何明川这才小心翼翼的劝了句:“杆子爷,您甭伤心了!没事儿!就是没了您的杆子,您在我们心目中,也永远是老三巷的杆子爷。”   这话又从何说起   江鸽子一脸纳闷的抬眼看去,嗨!原来是这样啊。   他眼睛呆看的正前方,却是原来插杆子的那个地方。   江鸽子没法解释,就笑着拍拍他肩膀顺嘴胡说到:“想什么呢,我杆儿好着呢!就是断了,如今找了人拿到中州找匠人镶金包银修补去了,等过几天修好了,就送回来……”   何明川顿时高兴起来,连说,那就好,那就好。   好个大西瓜,它如今在你脑袋顶呢!   还会扇风呢!   看到头顶这棵树了么?   我生的!   江鸽子无奈的抬眼看看头顶的树叶,好多事情想不通,他便只好又回到镖局,坐在新刷出来的荷花池边上,发了好久的呆。   这天半夜,江鸽子抱着从池底摸出来的一颗西瓜大的雨花石归家,走到家门口的时候,他才隐约看到有些人在家门口抬着东西往外走。   还有一幕山庄的司机带着白手套,站在巷子口安静的等着他。   看到他,对方赶紧打开车门,江鸽子却走过去对他说:“你回去跟俞东池说点事儿……”   许是称呼他家主人的名字有些不礼貌,这位司机小心翼翼的回了句:“是八爷。”   江鸽子不客气的回了一句:“是你家八爷!”   又不是我家的什么爷。   司机先生立刻低头抱歉的说:“是,您……您现在要回去么?”   回去个屁!   这电子锤一直打,打的老子肝颤。   略想了一下,江鸽子眼睛一亮,他忽然指指头顶的大树,又指指地下,一脸神秘而严肃的低声吩咐司机说:“那啥……你赶紧回去跟……你家八爷说,出事了!那些电子锤好像震动的力量太大,那下面的树根有些盘不住了,叫他找人说说,这边还是用原始工具拆迁吧!”   这位司机先生显然知道厉害,当下就点点头,转身开着车迅速离开了。   江鸽子看他走远,心里不免就有些,恩……他点点头,还吧嗒了一下嘴巴,用最好的语言,从心里赞美了一下自己。   啧啧,我是一个大骗子。   赞美完,他才抱着西瓜大的雨花石往家走。   家门口,一群人忙上忙下的,二楼的老家具被那些人精心的裹了毛毡,正在一件一件的往外抬。   待他走到近前,站在他家门口的黄伯伯便迎过来,低着头将他带到一边儿,将一个薄薄的信封递给他说:“杆子爷,您老运气好,瞧瞧,都妥了!也是巧了,这些日子,寻漏的不少……这是魏国那边的一个老贵人要的,您屋子里这些零七八碎儿,人家全部作价一手全包,人家出手可是大方的很呢!给了这个数儿!”   黄伯伯比比手指一脸满意。   这是包一套老宅子的价格,他可是把杆子爷家的破缸烂花盆都卖了个古董价。   江鸽子也挺满意,他顺手将手里的西瓜大的圆石头递给地黄伯伯说:“喏……谢礼!”   黄伯伯双手一接,顿时身体一沉,接着喊了一声:“呦!哎……这是啥啊?这么重?呦!这我可不敢接,这礼可是大了!我说杆子爷?您这是从哪儿弄来的玛瑙球子啊?嘿!这好大一个玛瑙球儿!”   江鸽子停住脚步,纳闷的看看他,再看看那石头。   这是玛瑙?   不是池塘底下的鹅卵石? 第33章   西瓜大的玛瑙石头被放在地板上, 黄伯伯转身小跑着回到家,没多久,就拿着一柄磐能强光灯回来。   江鸽子盘腿坐在已经什么都没有, 光秃秃的家中地板上, 看这老头这样弄弄,那样整整,最后还不知道在哪儿捡了个破盆,弄了半盆井水, 又大半夜去工地整了一张砂纸回来。   这都快入土的人了,就跟个小孩儿一般的在那边磨磨擦擦, 玩的不亦乐乎。   不睡了啊!   江鸽子用手支着下巴,带着一脸笑意的看着黄伯伯, 他就问他:“我说黄老头儿?”   黄伯伯没抬头的应了一声儿:“啥?”   江鸽子没吭气。   他只好正式抬头,用满手是水的手指将自己老花镜扒拉下来,又问了一句:“您说啥?”   江鸽子指指这块破石头问他:“你怎么一下子就知道这玩意儿是玛瑙?”   黄伯伯眨巴下眼睛,本想说你在学校都学啥了?   后又一想,这位早早的就辍学了。   他笑笑, 客客气气的与江鸽子解释:“密度不一样呗, 这玩意儿,比玉石轻一点,咱九州自古玉石矿贫寒, 别的不提, 就这玛瑙也没人家国外多, 您这一块……我看着算是个满肉实心儿的好玩意儿……”   说到这里, 他脸上忽带了一丝老痞子贱兮兮的那类表情,小心翼翼的打听:“明儿,若是开了……若真是满肉的的好玩意儿,看这皮色结晶,还有点泛红,若是出了贵红的肉,别……哪怕!就是出了鸡肝金色的肉,或花肉也好,到了那时候,您老可别后悔!您是,真给我啊?”   江鸽子懒洋洋的伸个懒腰,笑着仰面躺在地板上说:“给你了,给你!老东西心眼子那么多干嘛,真是一点儿亏都不吃。”   黄伯伯是真爱这玩意儿,他想要,然而不敢。   这块,实在是太大,太贵重了。   其实江鸽子并不知道,玛瑙盖尔产量很少,并且盖尔东大陆人自古贵人佩玉,而玉的种类是涵盖了玛瑙的。   在现代,盖尔玛瑙后面还有两字,叫玛瑙花玉,属于珍贵玉石种类排行第三的好玩意儿。   比起地球玛瑙类除了南红还能卖个玉石价,其它种类玛瑙基本就不咋上台面那副寒酸样儿,盖尔玛瑙还真的很值钱,是论克走的贵货。   江鸽子说给就给,说完他就躺在地板上眯着眼睛,想睡一会。   然而身边这个老货却哼哼唧唧的说了句:“哎呀,我不要!我……我我,看看就得了……哎!没那个好命啊!这玩意儿,这玩意儿……哎?我说,杆子爷儿,您这玩意儿,从……哪整的?”   江鸽子没睁眼的笑了一声:“呵~我说街口捡的,你信么?”   旁边没人说话。   好半天儿……身边悠悠传来一句。   “真的?”   江鸽子依旧与他玩笑:“哎呀,也是巧了,我遛弯回来呢,走着走着就看到了,我还以为是个球儿呢,低头一看,哎?挺好看的石头,这光滑滑的……”   身边呼吸急促的插言:“在哪儿看到的?”   “牛角头那边……你说说,谁家这么瞎,玛瑙满地的扔……我说……”   江鸽子这话音还没落,屋里传来破盆子被绊倒在地的声音。   待他睁眼,黄伯伯已经不见了。   江鸽子坐起来,有些啼笑皆非的摇头,他刚要喊人回来。   黄伯伯老腿又迈进了屋子,小跑着走到破盆子边儿上,弯腰捞起自己的强光灯。   他讪讪的笑笑,按了几下开关,一脸兴奋的对江鸽子说:“杆子爷您眯着,我再去看看!兴许还给我剩着一个两个的呢……”   江鸽子啼笑皆非:“我瞎说的!您还信啊?”   老头儿才不搭理他,一溜烟儿就跑了,老远还传来一声:“我信!!”   江鸽子无奈的摇头,伸手拍拍自己的脑门儿唠叨一句:“一个破玛瑙,至于么?”   刚唠叨完,想站起来找人去,却看到远远的呼啦啦来了一群人,带头的却是俞东池。   我去……这个阵势就有些大了!   消失的莲池边儿上,江鸽子叼着烟,靠在自己树儿子身上看热闹。   他儿子孝顺,就在树干上给他支出一个凹陷,免得它爸靠坐的不舒服。   来来去去忙活的工作人员,许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怪诞奇异的样儿,难免就多给了他几眼。   江鸽子表面上十分坦然的翘着二郎腿,心里却各种想法缠绕,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总而言之……先保住那边世界的安全为好,至于其它的,他还真的顾不得了。   不然,今儿掉出个小柱子,明儿大肚子偷情的寡妇掉出来,可别给人家撞小月子了。   俞东池连夜召集了三常郡附近所有研究震荡波的相关人员。甚至,服役于这边的特殊事务办公室,也都派了两队组员来现场,以来应对不可预知的突发事故。   现场一片忙乱,各种精密仪器被抬了出来,摆放了一大片,几个连接着各种仪器的,类似于地球医生带的听诊器扩大版的玩意儿,围着女贞树饶了一大圈儿。   一位头发银白,留大胡子,带眼镜的老先生双手捏着一些按钮,看上去好专业的样儿在那边指挥。   此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左右,气温有些凉意。   江鸽子将身体往树木里躲了一下,他想睡一会。却不想,俞东池一手拿着毯子,一手拿着一杯热饮过来,先给他小心的披上毯子,接着递给他一杯热饮。   他说:“辛苦了!”   是呀,人家刚从昏睡中醒来,还不得闲,还要为自己的冒进补漏。   给自己打白工不说,连个睡眠时间如今都没有了。   俞东池发自内心的觉着,他欠这位的人情,真的是……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了。   毕竟,从头至尾,人家从他手里也没接到任何好处不是。   江鸽子道了谢,接了热饮,低头喝了一口,恩?甜丝丝的,还有点药味。   他抬起头看看俞东池:“肉桂?白术?大枣,生姜……人参?你家人还挺会补的么!”   俞东池有些惊讶的看着江鸽子。   食补,药膳属于贵族很私密的生活方式,那些世家手里都捂着老方子,谁家也有家传的好药膳,只是没想到他竟能喝出来?   江鸽子完全不知道自己露了什么馅儿,他没事儿人一样的继续喝着。   他却不知道,地球华夏人自打生活的愉快了,就开始没事找事的给自己找点病,吃点药的这种生活经验,是盖尔东大陆贵族独享的待遇。   更何况,药补也好,食补也好,是华人人到中年必过的坎子,是到了岁数必然就能会的自然生活经验,江鸽子还真的迷过一段时间,自打医生说他有些缺钙开始,他就见天吃补品,健身卡他都办了好几张。   人到中年,谁不怕死啊!   戴眼镜的那位白胡子老头忽然高高举起自己的手臂,对那边几个拿着电子锤的工人猛的一摆胳膊。   “开始!”   随着电子锤的嗡嗡撞击,地面顿时恍若地震一般的就开始震动起来。   江鸽子身体晃了一下,抬眼看看不远处一阵阵犹如波涛涌起的游戏壁幕,他以前以为世界是重叠的,现在看来……还是有局限的。   看样子,游戏世界与现实是空间不同了。   江鸽子扶稳杯子,控制女贞树土下的树根,轻微的随着那些波动也震动了起来,并且他将电子锤的振动波反应给女贞树,给了它一个印记,就是下次遇到这样的震动,它也动。   随着土壤下树根的颤动,那位白胡子又摆动了下手臂。   电子锤停止了工作。   接着,那边的各种绘图仪便开始吃多了一样的往外吐各种数据的宽窄纸条儿。   俞东池拍拍江鸽子的肩膀,一脸忧心的走过去。   很快的,那边又支起一张桌子,各种图纸被摆了上去,他们一扎堆的便开始围在那厢研究了起来。   江鸽子隐约听到,那白胡子老头用很低沉的声音说:“电子波动确实引发了震荡,可奇怪的是,目前有两种震荡现象!一种来自地下八十米处,另外一种,却来自地面,而且这种奇怪的震荡面积很广……似乎,它无处不在……”   熬了那么久了,江鸽子到底困了,他仰面躺进树体。   在天色渐渐露了朝霞的时候,俞东池他们发现,女贞树巨大的树体外,很惊悚的支着一双脚,一只穿着皮拖鞋,一只光着。   许是怕蚊虫叮咬它爸,那女贞树上还伸延下一根枝条,极有孝心的微微摇动着,给它爸赶小虫儿。   至于江鸽子这个人……他被树木整个的吞到树体里了。   俞东池揉揉疲惫的双目,看看周围,又看看江鸽子那双脚,他开始捏着眉心笑。   正在此刻,他的肩膀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拍打他肩膀这样的行为,对于俞东池来说,是极其无礼的。   俞东池立时扭头看去,硬生生的憋住了脾气。   来人身高马大,气质粗狂,五官算得上剑眉星目二般人才,却偏偏认为自己天下第一拉风的穿着一件火红色大风衣。   这厮脖子上还虔诚的挂着盖尔大陆所有教派属性的各色,大牌子,小牌子,大珠子,小串子,叮呤当啷的能最少有十斤。   俞东池不由得鼓鼓自己的腮帮,露出一丝幼稚,还有些不情愿的叫了一声:“小堂叔。”   来人咧嘴一笑,嘴里缺了一颗大门牙。   “呦!小爱!好久不见了!”   俞东池好苦恼:“你……牙呢?”   来人一抹发梢:“我不知道,你得问它!小爱,想不想我?”   俞东池更加苦恼了。   没错儿,他还有个名字,叫李爱!   皇室成员行走在外,都有个为了安全的伪名。   而那个叫爱的名字,就只是出现在族谱里跟严肃的家族以及官方活动名单里。   就连他妈都不喊他小爱。   只有这位过继出去的小堂叔喜欢这样捉弄他们。   俞东池二哥叫李枸。   这位就坦荡荡的喊了他三十年小狗,真是够了!   这位人损辈分大,他是九州特殊事务总局的副都统,李耀。   俞东池没好气带惊讶的问了句:“你怎么来了?”   李耀摘去自己的红色皮手套,一边在手里拍,一边无所谓的晃悠着身体说:“你以为我愿意来……没人了呗!”   俞东池扬扬眉毛,叹息了一下说:“是么,东岸……那边还没结束?”   李耀脱去自己的风衣,露出一件印了海底五彩凶兽的大T恤,仰面躺在现场的一把椅子上。   他两眼无神的先是看看天空,好半天儿才嘟囔了一句:“是呀……好几天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也不知道……等到那些家伙消失了,还有几个人能活着出来……”   他的语气很丧,实在算不上愉快。   俞东池也叹息。   东岸魔魇现象出现了至今,据官方最新的数据显示,被禁在领域区的民众大约在三万六千人左右。   从领域上空调动最新仪器探查生命迹象,截止昨天傍晚六点整,最新的数据显示,禁区内还活着的人不足五千。   又是一夜要过去了,昨夜,不知道多少人也离开了这个世界。   然而,全世界束手无策,只能干看着,傻等着……   李耀仰天躺了一会之后,伸手重重的拍拍扶手,他猛的坐了起来,两只手有些茫然的在空中抓来抓去,最后找不到着力点,只能无奈的又放下手,有些苦恼的回头问俞东池:“我说小爱……”   “别喊我那个名字。”   李耀不想打嘴仗,他摆摆手:“你记得祖宗在宗祠里的御书里……那几句话么?”   俞东池搬了一把椅子,摆手让侍从们走开。   他坐下,拍拍自己小堂叔的肩膀:“别想那么多,祖宗都拿魔魇毫无办法,不然,也不会英年早逝了……”   李耀点点头:“是呀……连祖宗都没办法!我们这些继承了祖宗血脉不足几十分之一的低能儿,又能做什么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看着它四处切割,摸不到,看不见,打不透……它燃烧地狱之火,穿梭时空,切割你的灵魂,碾压一切生命,将你引入地狱,是为魔魇!我可……真想看到它,我就想知道……”   李耀紧紧握住自己的拳头,向着空中猛的挥动了一下:“我想看看,它到底……是什么!是什么……呃?是什么?”   他看到了一双脚。   一双只穿着一只皮拖鞋的脚。   许是姿势不对,有些痒痒,那脚挣脱开最后一只皮拖鞋,两只脚背来回搓搓,接着又换了个脚趾头朝地的样子,继续一动不动了。   李耀目不转睛的看着,最后他指指那对脚丫子。   “这是什么?女贞树异变结的果实?”   俞东池本来挺烦闷的心情,顿时被冲击的一丝不剩。   他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实在是这个世界上,能令都统先生惊讶的事儿,也是不多了。   他带着一丝丝自己都不知道炫耀语调介绍到:“那是鸽子。”   他又冲着头顶的树枝扬扬眉毛:“这是他的杆子。”   李耀恍然大悟:“哦,啊!这个啊!知道了,知道了……就是他啊!”   他站了起来,慢慢走到树边儿,本来想走近看看。   那女贞树却忽从地下伸展出几支树根,犹如蛇盘腰一般的将他盘住了。   李耀赶紧摆手:“我不过去……真的,我不打搅他……”   他对待奇怪生物多了,立刻就反应出一种从心到身体的无害样子。   对于特殊事务局的人来说,天下大了,什么奇怪的事儿都有。   民众们以为世界非黑即白,其实,在灰色的地带,不可思议的事情多了去了。   不要小看任何生物,是他们需要学习的第一守则。   女贞树的树根缓缓地沉入地面。   吃了一鼻子灰的李耀在俞东池的笑容中,狼狈的回到椅子边上坐下。   好半天儿,他才说了句:“那……脚还……挺白哈!”   本来憋笑的俞东池立刻沉了脸色,他脱去自己的外套走到树边,给江鸽子的脚罩上。   然而,江鸽子不愿意呢!   他又搓搓脚丫子,将身体全部蜷缩进了女贞树。   就这样,俞东池也吃了一鼻子灰的狼狈回去了。   李耀无声的哈哈大笑着,一边笑还一边儿拍打俞东池的肩膀。   笑到最后,他忽然严肃的来了一句:“小爱,像是咱们这样的人,大概是不配得到什么人间真情了,我们生来就比别人得到的多,对吧?”   俞东池想起什么似的,立刻神情低落的点点头:“恩,我知道,你别多想……他……是个挺有意思的,小弟弟,我……挺欣赏他的。”   李耀拍拍他肩膀:“这就对了!你心眼比我小,就别坑别人!你不像我……我的心里啊,住着一个大漏勺儿,啥样儿的情感我都接的住,然而都漏了!你看看我,过的多么好……羡慕吧?”   俞东池没有接他的话,只是看看他胸口印着的那只凶兽,久久没有开口。   倒是李耀看自己侄儿不高兴,他回身拿起自己的风衣,从风衣的口袋里摸索了半天之后,才拿出一份儿密封着的文件递给他。   俞东池看看文件的蜡印。   这份文件出自宗室内务府,红蜡金印。   他问:“给我的?”   李耀哧着下嘴唇,用下巴点点面前这棵树。   “他的,弄出这么大的阵仗,那边总不会安心的……所以,就出了有关杆子现存事务的处理办法。”   俞东池拍打了一下文件:“具体?”   李耀伸出手指握成拳头,然后一根一根的伸手指说:   “一,对杆子数量以及能力进行摸底彻查。二,所有杆子重新归宗室内务府统一登记管理。三,内务府成立杆子服务中心。四,更换所有杆子的户籍登记薄,统一归档宗室服务局管理。五,自杆子出生年月日开始计算,以宗室第三等对待方法补发福利年金。六,将派遣皇室代表与杆子代表积极接触,预备每三年进行一次中州杆子大会,到时将会听取各处杆子的意见……啧啧……大概就是这么几个换汤不换药的重点,你自己看吧。”   俞东池点点头,低头看看文件,好半天他才说了句:“可,他们是……王刃啊!”   李耀听他这么说,忽哈哈的笑了起来:“你妈不承认,还王刃……我们才是王刃吧!”   俞东池拿着文件站起来,向着女贞树走了几步之后,忽回头对李耀说了这样一句话。   他说:“谁知道呢!”   是呀,谁知道呢!   即便承认那些故去的王刃,存世的王刃,可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战争能令他们再度出山,为自己的王去开疆扩土。   这是个和平的年代啊!   俞东池走到树干前,犹如敲门一般的敲敲树干。   过了好一会儿,江鸽子才被女贞树,慢慢的“吐”了出来。   现场又是一片诧异的眼光。   甚至坐在那边的李耀都有些惊讶了。   他心想,怪不得呢!   竟是个美人!   江鸽子伸伸懒腰,然后看看递到他面前的这份文件。   他伸出手搓搓自己的眼睛,光着脚一边用脚丫子在地上找鞋,一边没睡醒晕呼呼的问:“……什么?”   俞东池笑笑,将文件递给他说:“抱歉,到底是我……打搅到了你安静的生活了。”   江鸽子接过文件,来回看看,纳闷的扭脸问俞东池:“是啥?收水费的催费单子?怎么寄给你了?”   李耀在那边哈哈的大笑起来。   俞东池无奈的摇头,想伸手摸摸他的脑袋,不知道怎么,他又缩回了手。   他笑说:“算不上好事,也算不得坏事儿,给你发钱儿呢,你不是最喜欢钱儿么?以后啊……大概你月月能拿到钱儿了。”   江鸽子点点头,斜眼看看李耀,又看看他脖子上带着的那一大堆儿。   笑我?   他的立刻转移重点,对李耀做出十分好奇的样儿斜了一眼说到:“那个油腻腻的中年人是谁啊?”   油腻腻?   本来笑的正欢的李耀仰天摔倒。   等他爬起来之后,现场就只剩下了抵着下巴正在低笑的俞东池。   李耀有些不服气强解释到:“我……我他妈的今年才三十七,三十七!三十七!!!”   俞东池终于仰天笑出了声音,惊起一大片早起的鸽子。   成群的鸽子在老三巷的天空飞着,鸽哨忽远忽近。   江鸽子拆了文件看了一会儿,心里顿时知道这份文件的意思了。   到了那个球儿,都他妈一个鸟意思。   将那些不好管理的刺儿头,都聚拢到一块儿,听话的给点甜头,不听话的,根据名单也好管理。   虚!   他随手将文件收了起来,正要整理最后的行李,却发现老三巷那边,步履蹒跚的走来了寻了一夜宝藏的黄伯伯。   这么大年纪了!   我把你忘记了,我真是个……真是对不住啊!   江鸽子终于想起了这老头儿,看老爷子这个可怜样儿,他赶紧站起来迎过去说:“您……还真的找了一夜啊!?”   黄伯伯两眼塞满眼屎的看看他,眼睛都困成三角眼了,不过他表情倒是极其得意的。   他举起手里的一个破袋子对江鸽子炫耀说:“杆子爷……您瞧瞧,我发现什么了?”   就这样,这爷俩就坐在晨曦里,黄伯伯显摆他捡了一晚上的破瓦烂盆,破瓷器。   老爷子拿着一片破瓦,指着上面的如意头说:“杆子爷,您瞧瞧,这是咱老三巷的老瓦刀的活计,这都是当年打胚子,一气呵成的老花色,我还以为看不到了呢,您瞧瞧……我这里好些呢……这片,这片,您瞅,这上面还有印儿呢!”   江鸽子探头看过去,看到一个圆盒子标记:“盒子?”   黄伯伯笑眯眯的,珍惜的摸摸这个盒子标记说:“这个啊,这是老梧桐巷子,胭脂行当家的瓦啊……”   江鸽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好半天儿他带着一丝探究的语气问了一句:“有件事,我一直想问您来着。”   他看看黄伯伯的双手。   晨曦里,这老人一双露着青筋血脉的手指头上缠满了老胶布。他是真的在破房子里扒拉了半夜,大概夜深,老头儿老眼昏花,这两只手就没少受罪。   这段时日,他着实辛苦了,满大街的帮衬老街坊卖点老家当,五文八文的在那边,顶个大日头,摆个破桌子给人争取毫厘的利润。   黄伯伯声音里露着愉快的问他:“您想问啥?啥都成的,这老常辉郡,老巷子,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儿!您尽管问就是!”   “您……”江鸽子犹豫了一下说:“您不累么?”   黄伯伯不懂他的意思,却摇摇头说:“不累啊?您说昨晚上?哎呀……我帮您,也是帮我自己……我在那边也有抽头,您别过意不去,人家贵人给我钱儿了……我不要您的玛瑙球子,您就安心吧!我的杆子爷儿!咱啊,不是贪财人儿!”   这老头一口一个爷儿,爷儿的,喊的江鸽子的心里暖呼呼的。   江鸽子也心情好了起来,他逗他说:“我是说,早以前,您管何家的孩子我理解,可您好像……”   他冲着巷子口扬扬眉毛。   江鸽子说的是邓长农跟林苑春。   没错儿,全世界,全巷子都说江鸽子好。   可江鸽子的地球根性是绝对存在的,他独!   独善其身那个独!   即便是他管了老三巷,生了一棵树,他依旧觉着世界观与这边还有沟,这一点是不管他多么努力,如何遮掩,都存在的实际问题。   黄伯伯有些茫然的啊了一声,他到底是个聪慧人,好半天儿,他豁然的笑了一下说:“还以为您问什么呢!”   这老头儿四处看看这老巷子,笑的甜蜜蜜的晃悠着身体,哼歌一般的说:“为什么要管邓家跟林家的崽儿?哎呀……为什呢?这是为什么呢?”   江鸽子点点头,是呀,为什么啊?   不是我护着的,跟我没关系的,我管他们去死!   黄伯伯爱惜的一片一片的又将那些烂瓦片放好,好半天儿才说:“怎么说呢?其实……那事儿吧,说起来就远了,你老伯,哦,就是我爹……活着那会吧,他不着调!赌博,败家,还不给妻子儿女一个好脸,你老奶那时候要强,在外地接了纺织厂的长活,一年就归家一次,放下钱儿,转日就得步行十多里地回厂子,那会都不好过,都给外姓王扛活……”   这老头在忆苦思甜呢!   江鸽子细细看这老头儿表情。   可说事儿的时候,他老脸上的表情倒是不很痛苦,就像说邻居家的琐碎事儿一样:   “那时候,我们几家……都住戏班子老院儿,我家,何家,邓家,林家,还有个老秦家……老秦家你没见过,他家……算了,不提了。   就说,那会子我跟你几个姑太吧,那……日子!煎熬!苦!!吃不饱,穿不暖的,都是小事!你老伯那会儿,把你老奶留下的养家钱输了不说,回头他就卖了我,你大姑太那时候也不大,为了吃饭,就去冷库批发冰棍儿到处卖……旁人卖东西的都有固定的点儿,她怕冰棍化了,每次都是拖着带轮儿的冰棍箱子,奔命一般跑……可不就是奔命呢!这人呀,能活下来都不容易,是吧?”   江鸽子点点头,是这个理儿。   “你姑太能吃苦,那时候卖了钱,怕被爹抢了,我们就像狗一样的满大杂院挖坑,藏几个度日钱儿……我们咋活过来的?哦,大冬天,从当铺趟着雪穿单鞋回家,邓家的阿爷脱了棉褂子给我捂脚,还给我烤了个热红薯,何家老太太想给我做个棉褂子,就拆了全家的棉袄,这边揪一朵棉花团儿,那边揪一朵,后来就给我做了个最厚的棉褂子……”   他甜蜜的记忆着。   “你说,那会儿,人家帮咱是图啥?”   黄伯伯拍着胸口说:“就凭着良心呗,看不过去,就管!就不服!就正义!人心有个坎儿,不管,你就过不去!你就睡不着!咱老街坊都这样,我说爷们,难到您不是?”   江鸽子笑了起来:“我不是!”   他确定自己不是。   黄伯伯一副你瞎说的样子撇嘴。   江鸽子好奇的继续打听:“那您,恨我老伯不?”   “恨!”   很利索的回答。   说完老头儿又是一声长叹:“他老了那会,出不了门,也动弹不了了,就说后悔了,哎……那是爹呢,你也不能饿死他不是?   那会我们也大了,他也欺负不了了,后来,我们就送送饭,你姑奶她们初一十五进屋帮着干干活,别的时候我们也不去,我们恨呢!那是爹,我们知道,可就是不想看他的那张脸!可他总是叫,想着法子喊我们过去,我们去了,他就哭,一直哭,尽说点没用的!”   黄伯伯看着天色,万里无语,今日是个好天儿!   他的眼神这会子倒是悲哀了:“你老奶那时候是活活累死在纺织厂的,那时候我没出息,马车都雇不起……她死的时候,还不到七十斤,那人啊,瘦的是一把柴杆子样儿,我跟你姑太太几个人,也不费什么劲儿就把她背回来了,葬你老奶那个棺材,是邓家老奶,林家的老奶,她们卖了头发换来的……”   生在红旗下的江鸽子有些思念祖国了。   好半天儿他才说:“那……后来呢?”   这话问的!   像个小孩儿。   黄伯伯笑笑:“后来?后来内乱了,原来咱们老郡州这一片都归老外姓王管着。他家不是人,剥削霸道不讲理,郡里面人就像他家私奴一样。后来就犯了众怒呗!最后一代的老外姓王一家,就被撵了出去,流放到了自由巷,那家子是缺了大德了,这也是他们的报应!”   说到这里,黄伯伯脸上露出百分百的鄙夷表情,还厌恶的吐了一口吐沫到:“自打开国的老祖宗把咱这几个倒霉地儿分给那家人,你就看这几百年吧,外面是什么日子,咱这里是什么日子,那是没一日好过的时候……现在多好,自打咱这地方归了爱王爷,那好日子就来了……您信么,会越来越好的!”   “哧……”   江鸽子笑出了声!   这都他妈什么称呼?   爱王爷?   还爱世界呢!   站在女贞树下的俞东池,大大的打了个喷嚏! 第34章   江鸽子回到了常青山的一幕山庄, 然而他只住了两天, 就回到了山下, 并住进了老戏台下面的地下室。   那山上是一天都不能多呆了。   并非是他在山上受到了什么怠慢, 相反,俞东池看重他,就恨不得一条鱼分三十种做法,一块一块的剥了鱼刺亲手喂到他嘴里去了。   能看出来,这位先生在使着全身心的力量在讨好自己。   江鸽子不傻,他能感觉出,这种讨好并非怜才, 而是发育自另外一种情感。、   然而,三观不同, 江鸽子就是不舒坦,感觉自己的一切都与这位先生的环境格格不入。   总有人不经意的会用看上去特别“善意”的方式, 针扎到他的神经, 最后他只能十分粗鲁的转身离去, 偏偏那厢一片坦然,满面无辜,充分显露出他的不体面以及没教养。   一幕山庄每天来客很多,俱都不是江鸽子这个阶级可以产生交际那类人。   艺术家,学者, 名门出身的本地名流, 他们依附在新主子的旗下, 都积极表现, 个个想显露出自己的与众不同,意图得到赏识卖上个好价格。   俞东池重视江鸽子,他不接待时,就把江鸽子推到了主位接待。   这是怕他无聊,希望可以解他寂寞。   就这样,连着两天,那些人就在江鸽子面前畅所欲言,充分表现。   而江鸽子并不觉着,俞东池稀罕他,他就应该得到特权,并且,他对受到各种看不见,摸不透的揣测还有观察,十分反感。   偏偏他是客人,又被动的被俞东池拉着,进入一个怪圈。   怪圈里的人,他们受过最好的教育,哪怕真的是真想与他交好,可他们说的话,江鸽子觉着,一多半是听不懂,插不进去的。   虽然,他也没有丝毫想插进去的意思。   对他们言谈举止露着九州特色的优雅风骨,却难免嗤之以鼻。   最初他心想,这些二傻子,他整天吃饱了撑的慌,来找自己做什么呢?   都不认识!   他们说花鸟鱼虫,说弈式书画,说安洋大将的守真贴,还有某某年,某某日我家先祖殿前奏议的那个名篇,你可有在最新的权威杂志上看到?还有各种玄之又玄的养生妙方,都不要钱儿的,做人情送给江鸽子。   江鸽子始终沉默的坐着,虽他被俞东池安排坐在比较中间的位置,然而他并没有成就高盛的祖先,更没有品德名望流传百世的亲戚。   看他沉默,那些人又机灵体贴的换了话题。   又说如今有的。   远在北方的森林,有最纯净的光与气候,漫步山居可看到最美的晨曦。   山居下的小镇,耸立着自古第一情痴的铜像,采摘路边刚吐露芳华的雏菊献上,便觉心灵遭受一番洗涤。   他们吃过海边小巷内配了洋葱沫子的古怪可可,每年都要醉卧在自己的葡萄酒庄,吸着全世界最好,一口价值五百钱的空气,还要不时的用优美的语言,不露脏字的讥讽费吉纳多人的粗鲁,以及开波人的吝啬。   啊哈哈,我与你们这帮孙子说点什么呢?   我隔壁住着个钱太太,她用一个碗,要了四十三年虾酱,她白吃三条巷子,竟没半个人说她不好的闲话。   厉不厉害?   怕了没有?   江鸽子始终沉默,就干坐着干听。   一边腹诽,一边总是犹如啊Q一般自我安慰。他想着,你们这群盖尔土老帽见过什么啊?   八百年历史就开始上蹦下跳的觉着自己是个城里人了?   见到城墙边儿没有?   紫河车了解一下?   冬虫夏草了解一下?   吃点人参就觉着自己可以遗臭万年了?   虽我大华夏只有一个两代加起来超越八百年的周王朝,可,你们见过红么?   五千年江山浸染朱门,数幕红颜朝露显赤,绛唇红楼望朱紫,年华坠地胭脂香,更有忠义丹心染红生(戏剧英雄的红脸谱),这是红!   你们见过青么?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春色如许,呢哝我情,草木露青,与我青春,洛水之畔,岁月更生,年露青皮,青黛峨眉,青丝绿鬓,江山何处不青春……这是我华夏天青。   你们这群乡下人,又见过我乡最正的黄么?   天戴其苍,地覆其黄,皇帝四面,金龙鱼舞,鳞爪一勾,便出无数黄天当立,黄袍加身,取一黄道吉日,又起年代流黄……   所以,我站起来,转身就走,懒得与你们这群人说了。   再他妈的吹牛逼,小心老子给你们弄个黄天当立!!   哎!算了!   说了你们也不懂!   你们这群万恶的傻叫兽!一群二百五砖家!   老子骂你你们都听不懂,跟你们废话做什么呢?   江鸽子讥讽了几句,便毫不犹豫的走了!   都懒的告别。   而坐在屋子中间的俞东池,他面露着满面的困惑,他先看看自己为解江鸽子寂寞请来的客人。   客人们倒也识趣,纷纷站起来,彬彬有礼的与他施礼告辞,关秋安站起来,亲自送他们出门,并与那些人挤眉弄眼。   片刻,俞东池喉头有些干涩,他抬眼看着周松淳说:“阿松,好像,我又做错了……”   周松淳看看门口,又看看俞东池,最后到底没什么的力度的安慰了一句。   “您~多心了,其实……谁也没有错!”   是的,其实谁也没错,只是看的天空不同罢了。   俞东池这个人看上去成熟至极,可他家里对他情感的教育却是缺失的。他看不清自己,生命当中更没有学会体谅,体贴,感同身受这样的教育。   最后,他只能神色灰暗的慢慢站了起来,走了几步,又回头对周松淳说:“我去书房呆一会。”   周松淳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在俞东池走了十几分钟之后,关秋安这个肥胖子,带着一脸雀跃的进了屋。   甭看他肥胖,他却一个跃身,于沙发后背蹦到了沙发这面。   他一屁股坐好,便得意洋洋的想伸出一条胳膊去扒拉周松淳。   周松淳却一伸手,猛的打掉了他的那条肥胳膊。   关秋安一愣,抬眼瞪他:“你疯了?”   周松淳冷笑:“最近,你别与我说话,我看着你恶心。”   关秋安一下子就明白他的意思。   他无所谓的耸耸肩说:“随便你,长痛不如短痛,陛下不觉着我恶心就好!我说周十三,你别忘记你的职责,殿下虽然在外面,可……也不是没人管的。”   周松淳却没回头的离开了。   他在心里冷笑,是,有人管,那也要分时候。   今时毕竟不同往日,殿下都三十多了,谁还没几段恋爱史,他是个人,不是个摆设!   他成年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一切的不愉快,这不过就是个肥胖子因为些许小事,怕某人上位的小手段而已。   真是可怜又可笑的人。   他看低了世界,逾越了那条线!   书房内。   俞东池趴在自己书房的阳台,看着远处的青山,很可笑的是,他觉着自己忽然成长了。   有很多他以为自己忘记的事情,那些久远的过去,又一幕一幕的在脑海里来来去去的翻腾起来。   在很多很多年前,那时候的他意气风发,青春年少,并跟自己深爱的人一起在北半球的圣霍夫念书。   圣霍夫说是一座高教学校,不如说它是一座城,一座闻名千年,排名世界前三的艺术之都,它还是一处充满视觉享受的艺术天堂之岛。   俞东池那时候年纪不大,他放弃全球最好的九州皇家政治高等学院,转身投入了艺术的海洋。   他的社会地位以及物资宽裕到,他完全可以随心所欲,他说不爱政治,便不爱了。   他想学艺术,也就随随便便的艺术起来了。   没人会指责他的任性,大家都说,早就看出,他是有着艺术天份的天才来了,不学艺术,真是对不起他的天份呢!   最好的教育,最好的环境,满是善意的世界润养出来的俞东池,他那时候的人格,既有天真,又有成熟,自然不缺乏他家祖传的那股子目空一切的劲儿。   他自己觉着,他做了一个皆大欢喜的决定。   可是,真实的事实就是,所有的人都认为,这就是个自小脾性古怪的小殿下。就连侍从给他端上的苹果,如果切的不漂亮,他是不吃的。   这是一个多么偏执的孩子啊!   自身条件好,也不代表像是俞东池这样的人没有什么伟大的理想。   是的,他有理想了!   他于爱情于艺术当中,萌生出一个新的与政治无关的理想。   而这种理想又因为他的身份而扩大到了凡人庶民无法想象。   在艺术圈儿呆久了,俞东池便觉着,世上最赚钱的买卖,不是政治也不是战争,更不可能是能源。   他认为,世上最最赚钱,风险最低,最安全的买卖,就是投资艺术行当。   举例说明。   他上的圣霍夫世界艺术高校。   全世界排名第一富裕的院校,而它的真身就是这座叫圣霍夫的小岛。   岛即大学,大学就是这座岛屿。   而生存在这座小岛的原住民,才不过区区三千人左右,而每年这座岛,又因艺术世代积累的阔绰,要接待来自全世界的四千多万名游客。   小岛上的王朝早就塌了!   可艺术的巨匠们却用人生最好的岁月,装饰了他们的母校,他们的青春。   在圣霍夫,每年要承办世界级的艺术展览不下二十次,它有随处可见的艺术品小巷,有闻名遐迩的艺术长廊,圣霍夫小岛有各种主题的艺术博物馆,大小合计三百多个。   在圣霍夫的每一公里土地,都是挖不完的金矿,艺术价值可以无穷无尽的惠及子孙万代。   俞东池那时候学着自己最喜欢的艺术,还遇到了发育当中,荷尔蒙最富裕的时段,最该遇到的人。   他爱上了一位幽默俊丽,可爱至极的年轻艺术舞者。   那段时光是多么的美好。   爱着自己最爱的人,享受着质量一流的物质生活。   每一天他都无比快乐。   他有一所小公寓,就在圣霍夫的最高山上。   他常抱着自己的爱人,坐在公寓的阳台俯视圣霍夫,他说,以后回到故乡,他就打造一座东大陆排名第一的艺术之都,而他的艺术之都,要比圣霍夫大十倍,百倍,千倍大!   还会以爱人名字去命名这所都市。   给他修建最大的舞台,请最好的舞蹈编导。   给他做全世界最奢华的舞蹈大秀。   以后,他是东大陆艺术之都的无冕之王,而他的爱人就是王后。   他的爱人笑的浑身颤抖,什么也不说的热烈拥抱他,激吻他……   总之人家就是不相信。   其实那时候的俞东池真的没有胡说,他虽然对名下封邑只有抽税权利,可到底他小口袋也有像是常辉郡这样的零碎土地,是可以操控的。   有句地球的老话说的好,贫穷限制了你的想象力。   如果将盖尔星球分成四片儿大陆,而整个的东大陆,在几百年以来,一直就是在李氏的控制下慢慢发展着。   时光进入现代社会,李氏家族十分识趣的退居幕后。   然后呢?世界就真的属于人民了?   人民大概觉着是这样吧。   去九州各地看一看吧。   风和日丽的下午,恰巧假期,心情好,就随便出门遛弯儿。   迈步街口某公园兜圈儿散步,不显眼的地方,你总能发现这样的石碑,某某大将军封邑,某某郡公捐赠土地,某某地,某某家私人土地。   你花着你不在意的二十文进公园溜达一圈儿,而这二十文,有一文却永永远远属于某个群体,它不归于国家税务部门计税,听上去一文钱没有多少,可架不住人家的地盘在东大陆犹如星星点灯,汇集成河。   就拿进步党来说,作为是如今三常州政府的管理者,如果该党出台的各种政策,违背了俞东池的意愿。   那么,俞东池会毫不犹豫的对他说,从我的土地上滚出去。立时,进步党的触角,还就真的扎不出去了。   而那时候,俞东池是真的想把东大陆的艺术之都,放在三常郡这块贫瘠的土地上。   至于三常郡到底是如何到了俞东池的手里,这事儿说出来也不算复杂。   俞东池的母亲是女王,她先后与三个王夫结契。   而俞东池的父亲是第三位王夫,是魏国世家子。   三常的外姓王就是世家内斗引起的一场内战。   战乱结束之后,三常就作为战利品,分配给了魏国的俞家。   能一次得到这样大的地方,那也不是俞东池远在魏国的祖父有多么爱他,那是因为,魏国距楚国一南一北,由于中间距离昂长,他的那个老奸巨猾的爷爷就把这里顺手当了人情,送给了幼孙。   亏得这片土地给了他,若是给了其它任何人,三常郡的命运却不知道又要滑向何处去了。   这片土地是礼物,生存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也是礼物,甚至常青山那些石窟,也是在人家俞东池私人的土地上被挖掘出来。   俞东池兄弟姐妹八人,俞东池是唯一自愿随父姓的子嗣。这也就是说,他不再是王权的顺位继承者。   既然放弃王权,那么金钱上,女皇也好,还有他的父亲也好,私下里倒是对他大有弥补之意的。   俞东池不能继承王位,更不能继承魏国那边宗族宗主位,可他却悄悄的变成兄弟姐妹里,最大的土地主。   有钱,有土地,还有个伟大的理想……   一切都那么的好。   然而,在他带着爱人归国之后……一日清晨,他却看到了院子里的游泳池内,安静的躺着一具尸体。   他曾最爱的人不体面的魂断游泳池,只留下一句遗言。   “阿池,感谢您爱我,可是,爱您太辛苦了……我累!”   “我累!”   有多累?   累了,转身离开自己也好啊?   为什么要死?   俞东池觉着,其中原因,他隐约知道,却又想不明白……   他难过了很多年,一直困惑纠结,然后,今天当鸽子猛的从沙发上坐起来。   他笑着看了一圈那些客人之后,说了一句:“真有意思,我又与你们不熟,见天不打招呼上门来看望我?跟我这个连门都没出的小庶民,说这些放屁没味儿的话有意思么?老子不懂你们说的话,你们也不必天天来问候我的贵体……老子没有贵体,以后死了,兴许尸体就有一具,到时候再说吧!走了!!”   他转身就离开了!   而俞东池,也因为这句话。   他却一下子悟了那句“我累!”   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原来是这样啊!我可真傻!   俞东池猛的捂住脸,蹲在那里一动不动……   夜幕降临。   屋外响起礼貌的敲门声,俞东池慢慢站起来,回到书房桌前,他拿起绘图笔,面上一丝一毫的情绪都没有外露。   门推开,肥胖的关秋安满面笑容的端进一盏汤,满面恭敬的进了屋。   “打搅了!您的补汤!”   俞东池没抬头的点了一下。   他身边这两个人,在外面有两个外号,关秋安外号“识时务”,而周松淳外号“会算计”。   俞东池如今却忽然觉着,也许,这个外号是起错了的。   他到底被算计了多少年?   又有多少人算计过他呢?   无论是周松淳或关秋安,其实他俩都算不得是俞东池的侍从,按照过去的老规矩,他俩算是陪他一起长大的幼童伴伴,现如今的时代可叫助手,也可叫秘书。   他两出身很好,均是家中幼子,也是在五六岁那么大的时候,就被家里送来与他做伴的。   那个时候,一切都不明朗,俞东池的伴伴有很多,可是随着他慢慢长大,三十多位伴伴,最后也就走的剩下他们两位。   于内心,俞东池把他们看做亲人。   可是,他们真的是亲人么?   关秋安憨厚的笑着,小心翼翼的将汤放在一边的小椅子上,还十分贴心的说:   “您该休息一下了,工作这事儿,是什么时候都忙不完的。”   俞东池点点头,随手丢下绘图笔,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见俞东池坐到一边端起碗,关秋安立马十分利落的跑去收拾桌面。   他将那些文具归类,又将图纸一卷一卷的收拾起来。   他这个善解人意的小样子,可完全可跟他在外面的彪悍样子相反,许是做了不好的事情,关秋安一边收拾,一边小心翼翼的说着闲话。   “那小家伙也是任性,竟然说走就走了,真是……唉!您不知道,宣先生年纪大了,想的也多,老爷子走的时候还在不断的问我,那是谁呀,是啥职务啊?他可是做了什么事情,失了礼,触怒了贵客啊?”   俞东池不紧不慢的喝着汤。   “……我跟他说了,哎呀!您老可真是想多了,没您什么事儿!那就是个小孩儿,什么也不懂呢!您老担待,我们以后慢慢教就好了……不过,也怪不得他,到底他跟咱们是不一样的,您也甭担心,明儿我就接他去……”   他絮絮叨叨的正在说着。   端着汤碗的俞东池却忽然没抬头的对他说:“老六,你走吧。”   抱着图纸的关秋安一愣,图纸洒了一地。   他惊愕的四处看看,却发现,以往总是担待,给他补漏的周松淳却不在。   怎么办?下去找十三去?   可是十三也好像生气了呢……   二十多年一起成长,打小的交情,他以为他足够了解俞东池。   他最重情谊。   “您……说什么?叫我走?”   俞东池依旧在喝那碗汤,依旧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他就像打发垃圾一般的随口嗯了一声,确定了这个不好的消息。   而他这个样子,关秋安却只在大殿下,二殿下身上见到过。   那两位,对什么都不在意,处理事情也总是一副这个样子。   叫你做什么你去做就是了,我的话,就是结果,我是不会与你多解释的。   关秋安浑身颤抖的蹲在地上。   俞东池放下汤碗,站了起来,转身离开了。   那个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跟他的兄长们,一模一样。   夜幕降临。   江鸽子回到了属于自己的舞台。   他如今就住在薛班主的隔壁,地下室里最大的一间屋子里。   说起老戏台地下室的这些屋子,它的建筑情况,有些与地球日式公寓的形式相近,又不同的是,住在这里的人是睡在大通砖炕上,人不住到地下去。   江鸽子行李简单,除了连燕子那时候留下的那些书籍,剩下的他都卖了。   因此,回到地下室,室内的一干生活零碎,那都是老街坊给他置办的,用的钱儿,是办散伙饭那些余款买的。   所以,他有新的铺盖,新的书桌,新的待客的小沙发套,甚至,他还有了一部新电视。   带彩儿那种。   街坊还给他买了两个付费台给他看。   这一番照顾,尽是江鸽子这个人需要的,可比在山上舒服多了。   江鸽子脱了鞋子,在大通铺的新大炕上刚打了两个滚。   门外却传来敲门声。   他连忙坐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裳笑着说:“谁呀!!”   门外响起薛班主的声音,还是那样,老好听,老悦耳的样子。   “是我……”   人家是个盲人,江鸽子忙蹦下炕,趿拉着鞋子跑过去打开门。   一开门他便乐了。   因为,薛班主一手拿着盲人手杖,而他另外一只手却托着一个饭盘子。   能看得出,薛班主其实在讥讽某个阶级的管家这一类人。   而他的饭盘子里,放着一些信函。   他笑眯眯的说:“这是这几天啊,邮政局给您送来的信笺,明川那小子说,有个急件儿,他叫旁人送上山了,可是那边不知道咋了,不给唤您,你看看,甭耽误了杆子爷您的大事儿!”   是么?   江鸽子伸出手,拿起最上面那个黄色的信封。   他在山上两天,从未收到过老三巷的任何消息。   轻轻呼出一口气,江鸽子把老班主扶到房间里坐下。   这才用手撕开那个黄色的信封。   老班主支着耳朵听着,听到江鸽子那边半天没有言语。   好久好久。   江鸽子还是没言语,只是呼吸沉重。   薛班主耳灵,就小心翼翼的打听。   “说是,黄色的官家信封儿,到底什么事儿啊?”   “……老班主,什么是魔魇现象?”   “魔魇?哎呀,这事你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   “哎,也是,您那有功夫关注这个!要不说,祖宗有德,给咱们生到了……”   “哎呦!现在甭说这些,我就问您,啥是这个魔魇现象!这个到底多危险?”   “哦,魔魇啊,危险着呢!不过您甭担心,那都在外地呢!咱这地方可没有,那外地命不好,所以啊,他们自古就有了,我说……杆子爷您真不知道?”   听到薛班主难以置信的问自己,江鸽子算是急的抓耳挠腮了。   他一个外来户,他知道个屁!   那个小家伙,记忆很薄,他也不知道。   江鸽子看着这份信函,内心有些复杂,他是绝没有想到,那个人竟然将生死身后事,交托给了自己。   官家那封公函大概来自于三天前,信笺里的内容大概是告诉江鸽子,你家的亲人,在某州,某地,遭遇到了魔魇现象,目前他的名字在失踪名单里,希望你们这些亲人,早日到达灾难现场,共同商议救援相关事宜。   附赠高速飞艇票一张,灾难现场附近,失踪人员亲人安置酒店地址。   薛班主用他特有的舞台语言,絮絮叨叨的开始说魔魇这件事。   在他的叙述当中,江鸽子觉着在这老头儿有特色的语言环境中,魔魇有些像《侏罗纪公园》,《后天》《异形系列》等等一切灾难,怪兽电影的结合体。   而在他的叙述当中,官方的科技,皇室的暗能量都不能与之对抗。   然后,连燕子那个小可怜,就坠入了这样的深渊,都不知道多少天了。   怎么办?   江鸽子站立起来,在屋子里茫然的看了一圈后,他说:“老班主,我可能要出一次远门!”   老班主听到这话,还有些不敢相信呢。   他抓了一下盲杖说:“有多远啊?您要去哪儿啊?”   江鸽子抓了一个布包出来,随手将一些行李放进去,随手又往肩上一背道:“哦,我也不知道,那地儿我没去过。”   “那地儿危险吧?”   “不,我想我是安全的。”   “那就成,您安心出去,反正这里里外外都在搞建设,出去走走也对……您才多大,早就该出去溜达,溜达……没事儿,您去吧,家里我跟老黄给您看着……”   他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些话,等他唠叨完,他又对着空气说:“安心,没事儿……什么事儿都没有呢,您福大命大,老天爷看着呢……看着呢!”   江鸽子很少迈出老三巷,他在这边四年,没有一次迈出这几条老街的欲望。   而这样的一次毫无预兆的匆忙出行,是他想都没想到的。   当他一溜烟儿跑到大街口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脚被树根紧紧的缠绕住了。   哎!   他无奈的低着头,对地下的树儿子好声好气的说:“你叔叔遇到点儿事儿,老子过几天就回来。”   树儿子就是不松开根儿,他只好蹲下,折了一段树根放在怀里说:“那你跟着我吧。”   没错儿,没了杆儿,他还有根儿。   出门在外,控制不了十里地,一里地靠着根儿还是能够做到的。   没人告诉江鸽子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很奇怪的是,反正他就是知道。   就这样,江鸽子打了几百钱的磐能出租车,一溜烟儿穿行过满是建设灰尘的常辉郡大街小巷……   那一路,他脑袋放空,啥也没想,也来不及,也不敢往深处去想。   老实话,以前,他想过,如果有一天离开这块土地,他会胆怯么?   那时候,他不知道。   现在想下,也没有那么可怕。   即便是,他第一次乘坐这个世界的飞艇,他也觉着,这没什么了不得的,即使它没有飞机翅膀,飞行原理他也不清楚,反正,别人不怕,他也应该可以。   悄悄说,他恐高!   人生总是意外波折不断的。   当江鸽子来到常辉那个寒酸的飞艇站。   他在飞艇等候大厅看到了一群人,而那群人也看到了他。   那个死胖子关秋安,正搂着一个眉目俊秀的青年在与周松淳告别。   当看到他,周松淳与关秋安神色都不太正常,竟能看得出,他们是惊异的,犹如吓了一大跳一般。   周松淳想,坏了!   这小杆子,被关胖子逼的离家出走了。   关秋安想:“这一次,爷死定了!他跑了,我,再也回不来了……” 第35章   (三十五)   江鸽子拿着行李对着关秋安不客气的哼了一声, 转身就进了包舱。   他使劲拍上门,利落快速的拉起了舱内所有的窗帘,并像尸首一样躺在床上, 脸色微微有些不好。   是的, 他有轻微的恐高症, 只是轻微!   这种毛病来源于,他小时候放学回家, 有个人想不开, 从大厦顶端飞跃而下, 并在幼小的他面前几米处, 摔了个血肉四溅的肉饼。   从此, 他对高处就莫名有了敬畏。   每当他从安全系数不高的地方向下看的时候,他就莫名的想起那块血饼。   可,如他手里抓着可依赖的安全物体往下看,那便好一些。   异世界的飞艇, 这还是第一次乘坐啊?   到底这东西安不安全?   会不会掉下来啊?   为什么卖票的不给个降落伞包呢?   他惶恐!   这破飞艇连个翅膀都没有,它还是六角形的,竟然敢叫飞艇?   一点也不好看!   妈蛋!飞艇不是这个样子的好么?飞艇难道不是应该挂在橄榄球型的气球下面飞么?   这顶端的那些大风扇到底安不安全?万一停电了, 掉下来可咋好?   ……   关秋安自然不知道江鸽子那之后的纠结,他只是看下隔壁猛的关上的房门,便开始摇头苦笑,想着, 可怜十三一片好心, 把他们的舱室都调整到了一起, 然而他跟这个人,怕是一辈子都不会有好的时候了。   他现在更加讨厌这个人了!   没教养,粗鲁,无礼……简直没有一丝一毫的优点。   这样的人,怎么配站在八爷的身边?   八爷怎么就不能理解他的苦心?   还不如当初……   哎,不想了!都这时候了!   大概八爷此生也不会原谅他了。   他打开舱门想进去。   回头却发现暖阳手臂垂直,双手握成拳头站在那头,脸上惶恐又慌张,满面茫然的表情令他心疼……   比起隔壁,这才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吧!   关秋安走过去,伸手拉起暖阳的手。   而暖阳的手在颤抖,满手心都是汗。   关秋安强露出一丝笑容:“来!暖阳,来!进来,进来我与你详说,拜托……暖阳,求你了,我现在几乎一无所有,你就当同情我,可怜我,也不要拒绝我好么……”   说完,他一脸哀求的看着他。   暖阳看看远处,圆形的舱门缓缓合住……   他喃喃的说:“我……我是个黑户,没有户籍……还没有买船票……我……”   就这样,暖阳被关秋安强拉进了自己的舱内,重重的关起了门!   隔壁舱内,起飞提示灯闪动了几下,房间轻微颤抖……   感觉到自己开始悬空,江鸽子立刻蹦起来,慌张的四下看着,他想,这是要飞了?   哎?这里怎么没有地球飞机广播中的安全提示音呢?   你要飞了,也不打个招呼么?   就没有漂亮的小姐姐来关心下他啊?   哎?安全带呢?   他在床上来回寻找,就是没找到那个安全带,屋内的一块彩色壁板忽然升起,露出的悬挂式电视,又吓了他一跳。   江鸽子蹦下床蹲下,双手紧紧握住床边的钢铁扶手。   “亲爱的旅客,欢迎您乘坐……”   漂亮姐姐总算是有了,她坐在屏幕里为旅客介绍航班驾驶员,介绍服务人员,介绍这架不大飞艇的各式使用设施,还建议旅客可以光顾飞艇上的特色小酒馆,杂物店,图书室,放映厅,甚至……它还有个公共澡堂子?   江鸽子像个呆瓜一般认真听讲,他听取了这位姐姐的意见,如对飞行不适,请打开床头的蓝色小抽屉……   就这样,他找到了……两片安眠药!   是的,如果你有不适,可以一觉睡到目的地。   江鸽子用眼角看着外面的世界,感受着脚下的悬空,便一阵颤抖,他一仰脖,干吞了两个安眠药,翻身上床,盖好被子,乖乖的等待着睡意的到来。   他知道,他将要面临一次有转乘的昂长旅途。   所以,我乖!我睡觉!   然而,就是睡不着!   翻来覆去,还越来越兴奋。   最后,他只能无奈的坐起来,寻了服务键,喊来侍从,又求了四片安眠药片。   可是……药吃了,他还是睡不着!   他想,他这是蓝色小药丸吃多了,有了抗药性了。   可怜的江鸽子,就这样苦命的于眩晕中,离开了他的新手村,他的常辉郡,他的老三巷越来越远了……   常辉是个小地方,即便是飞艇站,也只有两个飞行位,来回捣腾。   虽然新的飞艇站已经在设计当中,然而,那一天却不知道在猴年马月呢!   江鸽子与关秋安搭乘的这架飞艇,要到达楚国的国都璞仓换乘,而从常辉这个小地方到达璞舱,需要整整一天一夜的飞行时间。   从璞舱到东岸,却又需要三天三夜的长途飞行。   不是飞艇不快,而是盖尔比地球大得多,至于大多少?   在江鸽子寒酸的地理知识储备里,只知道伟大的祖国有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至于母星地球,普通老百姓是没有星球土地到底有多大,这个详细概念的。   可怜的地球庶民至多知道,地球陆地没有海洋广阔……   所以到了盖尔也甭指望江鸽子这个懒货去调查这颗星球的土地面积,他就知道常辉郡这个东大陆低等郡州,面积大概三万平方公里。其中,有百分之八十的地方是原始森林区域,属于津文山脉的分支洛维山脉。   再问他别的?哦,街坊拉闲话还学了一些地理知识的,比如,楚国山多,蜀国水多,齐国矿多……。   然后,也就没有然后了。   爱多大就多大,又跟他一个小庶民有什么关系呢?   飞行出乎意料的平稳……   吃了六片安眠药的江鸽子,眼睛瞪若铜铃,只是找不到耗子!   舱内干净整洁,蚊子都没的一只。   最后,他不得不面对无奈的现实,颤颤巍巍的将舱内的小窗帘打开一条缝隙,眯着眼睛往外看……此时,天外一片漆黑,身下……十分稳当。   很久之后他才赞叹,恩,别说,盖尔这个灰机,还是不错的吗!   大概一小时之后,某人可怜的恐高症,似乎,好些了……不,也许是那六片安眠药,虽然没有令他睡眠的功效,却也有安定神经的作用。   他心下平静,便开始四处观望起来……   这小包舱,有一米五宽的床铺,有简陋的盥洗室,不大二十多个平方里招待几个客人在地毯上打个扑克是没问题的。   可惜,这边没扑克这玩意儿,麻将也没有,倒是有百花牌,百草牌,士兵牌这样的休闲玩具。   然而他谁也不认识,也不会打啊!   江鸽子拍拍脑门,盘腿靠着窗户往外看……   外面的夜空里,星星还是挂在很高,很远的地方。   他想起幼年的时候,父亲母亲带他出去旅游,坐的是绿皮火车。   而就在上车之前,父亲也是兴奋的,他买了扑克,母亲准备了各种杂志,还带了一大包好吃的……   那时候的他活泼淘气,带着新结识的小伙伴艰难的在拥挤的车厢内探险,挨了母亲无数的巴掌,而父亲召集了前后座啤酒配扑克升级,那一路的过程就是吃吃吃,玩玩玩,哭哭哭,是难得,难忘的童年记忆。   再往后……就连地球的出行也因为快捷,而变的不那么愉快了……   大概是记忆疗养了他的脑神经,江鸽子从包包里取出一张十贯的钞票,打开门按照乘务小姐的介绍,顺着一条不宽敞的通道,找到下楼梯,到了底舱的自由区。   下楼梯走不多远,他便看到一家酒吧。   可他走进去那一刹那,仿若仓鼠进入海狸鼠的营地一般,那些人意外的停止了喧哗,都在好奇的看着他。   江鸽子尴尬的看看自己,运动鞋,运动衣,很正常啊?   几秒之后,他们又开始喧哗!   江鸽子有些艰难的往里挤着,眼睛里,这一水儿的黑色,灰色,蓝色的工作正装,满鼻子的香身剂的混合味儿,耳朵边,天南地北口音混杂,打趣声,还有古老的搭配老风琴的旋律声……   这才刚开船,这帮人……就来小酌一杯了?   瞧瞧这满眼的建筑商,建材销售商,胖的,瘦的,年老的,刚刚步入社会的……小商人。   这些人,甚至都不用发名片就知道对方是做什么的,对方是不是能给自己带来一定的好处的找着寒暄着,打趣着,痛饮着,四处寻找着……   在盖尔,底层商人出门完成工作,胳膊上要带地球死了人才带的那种黑箍,黑箍上还要标记清楚自己的公司名称。   这玩意儿叫商会标识。   而这个标识,并不提示用来做社会阶级区分的,这就是职业优待标识。   有了这个东西,他们才能在促进经济流通的过程当中,买到八折的飞艇票,订到八折的酒店房间,还有各地只供给商会的优惠工作餐。   有时候,带着这个还能拿到免费的纪念品以及享用活动免费餐点。   总之,这个箍,是个好东西!   走到哪儿,经济都是推动社会的主要动力,东大陆对商人有许多优待,甚至他们乘坐飞艇喝个小酒,都有专门的聚集区,专门的酒吧。   而这种商人扎堆的盛况,大概只有建设当中的三常郡,才能一下子聚拢来这么多各色商人了。   江鸽子终于挤到吧台,他还没有开口。   年老的酒保看看他,就开口语气一点儿都不友好的说:“嘿!我说年轻人,不带标识我可给不了你优惠!瞧瞧你的打扮,这都多少年没看到穿着运动衣的新丁菜鸟,进我的酒吧了……”   身边有个像关秋安一般的油腻胖子,他忽然发出哈哈的笑声,还伸出手拍着桌子大声说:“嘿,老伙计,良善点,啧啧……你这只老耗子!谁年轻的时候不犯点错呢?我刚进入推销这一行的时候,别说标识……我他妈的吓的,连我他妈长啥样都忘记了!哈哈哈哈……”   这才刚起飞,就喝醉了?   太夸张了!   周围一片哈哈声!   胖子拍着江鸽子,用极其自来熟的语气给他表演:“小同行,你知道么?我吓坏了!就对着我第一个顾客这样……”   他压低下巴,硬是撑出了五层下巴肥膘,眼睛瞪若牛眼一般,还沉重的开始呼……吸……呼……吸……   接着他一弯腰,做出失态呕吐的样子!   又开始哈哈大笑。   “哈哈……我他妈的吐了他一脸,第二天就被公司开除了!哈哈!哈哈哈!!”   江鸽子眼角抽动,倒退几步,仰脸看看小酒吧的牌匾。   六二五酒吧?   不奇怪啊?   他却不知道,六二五是东大陆历史上最红的一支传奇股。   为了借这个好意头,所有只接待商人的一般酒吧,都会叫六二五。   江鸽子没看明白意思,就只好又进去,再次艰难的来到了吧台前方。   胖商人酒量看样子是不大的,他已经诉苦一般的开始趴在那边哭了。   “我吐了顾客一脸,却拿了个高等推销学校的资质,所有的公司都不要我!呜呜,我好命苦……最后……呜呜呜……啊啊啊啊……”   他哭完,委屈巴巴的指指自己的黑箍。   江鸽子斜眼一看,脚下一软。   常辉李氏殡葬公司。   大概这一屋子的商人,也就他们两个奇葩了。   肥胖子一边哭一边儿万念俱灰的说:“大概,我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也就只能跟亡人打交道了!”   说完,他拉住江鸽子的胳膊又严肃的开始推销起来:“……津文山脉,是世界上最昂长的山脉之一,这里气候得天独厚,海拔一千四百米到一千八百米,全长四万公里,宽六百公里,是东大陆最重要的林业基地,也是我们常辉李氏装殓……嗝……呕!!!”   江鸽子蹦到了一边儿。   那胖子干呕了一会儿,打了个嗝儿,身体就要往下滑。   然后,那年老的酒保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拿着一部扫码作用的机器,在他胳膊扫了一下,又一松手。   就这样,江鸽子以李氏殡葬公司的商家的名义,买到了一瓶半斤装的四十五度老塞得瓶装白酒。   该酒打折之后,六百五十钱,而同样的酒在陆地,三百三十钱。   果然,悬空着的世界是没有什么好事儿的。   江鸽子对老酒保道了谢,转身离开,回到房间,他仰头将酒一饮而尽,然后将自己卷进被子,嘀咕到:“总算……这次管用了。”   可他却没看到,在他离开没有一会儿。   便有一个胳膊上挂着良材建筑标识,皮肤白净的年轻人,他将手肘挂在柜台上,一路蹭着柜面,踩着卖棺椁胖子的肥肚子走到了吧台电子登记簿面前。   他先是一伸手,故作不经意的翻过登记簿。   这人看看最后的记录,又看看地下的死胖子。   身边,却有人劈手夺过登记簿。   年老的酒保将一只空杯子重重的放在桌面上,叼着灭了火的半支烟,用嘴角含糊的问:“这不是给你看的,是给我报账的,先生,瞧着您,面生啊?”   年轻人笑笑,伸手拿出一大卷百贯的钞票,而后,他从钞票卷的最里面,两指夹出一张放在柜台面上轻笑着说:“老先生业务做的好,来个生人……一下子就知道了,是的,我还是第一次来这边,他们告诉我,常辉有金矿可挖……可惜了,这边都是熟客买卖,插不进去啊!”   老酒保拿起抹布,将钞票往前一抹,又推到这年轻人的面说:“票面太大,找不开。”   年轻人一伸手,抓过放置在一边酒架子上的一瓶酒,用手指一握,半个瓶口就掉了下来。   他借着下半段的酒瓶,仰脸喝了一小口轻笑着说:“不用找了。”   老酒保看看那张钞票,嘴里的半支烟来回滚动了一下之后,他抹布又是一抹,那钞票顿时卷成一个小纸卷,又一扬手,那卷儿就进了他的袖子。   年轻人就像没看到一般的,背对着他,喝着那并不好喝的酒水。   一直到,他身后传来老酒保的声音。   “人生艰难,生活也是苦闷,您说呢?”   年轻人没回头的说:“是呀,谁不一样呢,大半夜的在天空奔波劳碌。”   说完,善意的回头笑笑。   老酒保一边儿擦杯子,一边儿又说:“我们这艘老破的飞艇,也该整修了,他们说一等舱的盥洗室总是漏水,大概这次回去就要维修了。”   “是么,那我要回去小心点使用设备,不过这也正常,这艇都使用了十多年了吧?”   “可不是,跟我女儿同岁,都是十七岁,老飞艇喽!”   那年轻人志得意满的将酒一饮而尽,回身将瓶子一放,伸手与老酒保握手道别。   老酒保目送他离开,好半天,他寻了火柴,点燃了半支烟,又开始吞云吐雾起来……   他还小声嘀咕了句:“人的成熟,是需要摔跤的……摔跤有时候是好事儿……大概……吧!”   老唱机依旧哼哼唧唧的响着……   “终于来了,   我这段情,   已等候一生,   一世都在追寻。   你终于来了,   我的爱人。   我却年老体衰,步入黄昏……”   那年轻人,在一等舱的悬梯口,一边吹着这首老迈的曲儿,一边将自己那叠钞票再次拿出来,他手腕一转,又捏出一个纸卷铺开,再次夹进钞票卷儿。   “小宝贝儿,还是家里滋润啊,爸爸只有你们两个了,怎么舍得你们呢……回家吧,回家喽,家里暖和呀,家里有面包啊……家里什么都有啊,小宝贝回家啦……”   他快乐的蹦跶着向前走,口哨的声音十分动人,并技巧性十足,偶尔有路过眉目清秀,肌肉健硕的飞艇侍从与他交错,他还冲人家吹个花哨,撩逗一下。   他一边走,一边拍打的手里的百贯钞票沓子,直把人看的头晕目眩的,可那些人却不知道。   一沓子百贯钞票,只有第一张跟最后一张是真钞,至于其它的,都是印刷了钞票边儿颜色的纸片儿。   这就是一个惯骗,一个常年流窜在各种飞艇之上到处寻找呆瓜白痴设局,偶尔穷疯了也饥不择食的给一等舱那些客人当当艳遇对象,小白脸什么的一个职业骗子。   他户籍本子上叫毛尖,今年三十七岁,当然,有时候也叫些其他的名字,这要看情况而定,主要是看顾客对什么样子的字眼有好感。   最近,毛尖先生日子有些艰难,许是前十年用力过猛,他常感气虚体寒,越来越力不从心,到了这个时候,毛尖先生便觉着,他该休息了。   如此,他便想找个简单轻松自在的环境,一边修养一边找段滋润的情感,润养一下他干涸的内心。   他寻了线索,找到了最近据说可以淘金,正在大搞建设的三常郡下手。   原本他想找个正被年轮折磨,一身不甘,满腹苦水的憨厚中年人,来一次所谓“理解”“包容”的“爱情”。   却一不小心,看到一只“小雏鸟”。   那一刹,毛尖先生觉着,他仿若找到了良药,像是这样纯净无辜,刚刚迈步社会,对什么都好奇的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补品”,才是他最最需要的。   更美好的是,与这样一个拥有过人相貌的鸟儿翱翔,是他干涸心灵的深井迫切需要的水营养。   找到目标,嘴里吹着口哨,毛尖先生内心一边雀跃,一边想着自己该如何下圈套?   像是那样刚刚步入的小白痴,他必须得到成长的教育,可是,小鸟儿到底会对什么样子的人动心呢?   一个有故事的人?   一个有着传奇经历的冒险者?   一个刚死了爱人,想进行一次长途旅行的心伤者?   或者……   厌烦了重复日子的有钱企业总裁,因为秘书的失误,上错了飞艇?迫切需要帮助?   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把小鸟儿,搂入怀里好好疼爱了……   必须要给他一个爱的教育!   这才是成长路上,迫切需要的方式方法,他会一辈子难忘的!   先生们,女士们,能与那只可爱的小鸟儿翱翔,这是我的荣幸!   毛尖先生对着漆黑的夜空,做出谢幕的样子,伸手,四处道谢之后,深深鞠躬!   江鸽子打着小呼噜,在梦里,他拿着一根长竹竿在挑着他老家房檐下的一溜儿,燕子窝。   而在他隔壁房间内!   有两个人沉默不语的呆坐着。   这是一间大于江鸽子房间四倍,带有客厅的奢华贵族包厢。   这间屋子的地板上,地毯都是那种手工编织,一平方米要百贯的那种高级货色。   而这种包厢,在所以的公共交通工具上都有配备,就只为贵族服务。   关秋安身体大开的瘫在沙发上。   他仰面躺着,已经很久没有说话。   暖阳坐在他对面的双人大床上,正在一件一件的给他折叠着衣裳。   因是临时被驱除,八爷给了他最后的尊严,除没有对外说明原因之外,还安排周松淳为他送来几个中州关键部门的高等职位任命书供他选择。   因为心乱如麻,他就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行李,匆忙离开了,而他的包包里,他也不知道自己塞了一些什么东西进去。   关秋安傻坐着,看着他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暖阳。   他看着他抓出团成一堆儿的衣裳,袜子,最后,他脸色一变,将提包倒着一倒。   临时从保险柜抓的半包钞票,便被倒了出来,铺开半床。   关秋安猛的伸手,盖住自己的额头,他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拿这么多现金。   留下纸条安排秘书明天银行转账不好么?   真是疯了!   呼啦啦大厦倒塌,前呼后拥的他大半夜一个人孤独的来到飞艇站,犹如走在人生最深沟坎那般,没人来送他……   最后就只有一个小傻子,愿意放弃一切跟他出来受罪。   他就这样不管不顾的拉他进入了自己的命运……可是,暖阳对他一无所知,他对暖阳何尝不是一无所知。   暖阳竟然没有户籍身份的,是个黑户?   可是,黑户又怎么了?   不就是个身份么?   在他被误会成建筑工地的闲杂工的时候,暖阳就能坦坦荡荡的跟自己在一起,给自己弄吃弄喝,一块牛排,放的都快变质了,他都要眼巴巴的等着自己一起分享。   这世上人多了,共富贵的有的是,可是像是暖阳这样的,是没有的吧!   他何其幸运!   就在刚才,自己派了人去通知他,说马上要离开,他就这样什么都不带的慌慌张张的就来了。   他不知道,他出现在飞艇大厅,急步走到自己面前的样子,像什么……   就像庙宇里供奉着的最尊贵的上神!   可挽救一切苦难灵魂的上神。   暖阳在飞艇大厅,脸色涨红的对自己表白。   他说:“小胖子,你别走……我想,我是喜欢你的,丢了工作不要紧啊!我养你啊!没事的,咱们有手有脚,到哪儿都不缺一口饭吃的……”   他热烈的拥抱了他,心里纳闷,传话的那个傻瓜到底跟暖阳说了些什么?   然后……就是现在了。   该如何跟暖阳解释,自己其实是个贵族,自己……其实并不是个工地闲杂工这件事。   其实,进入这个房间也不用解释了吧?   现在暖阳也已经全部都知道了吧。   刚才他惊恐难当,转身要离开,却被自己大力的卷裹着,上了这架飞艇,从此,他就要进入自己的生命了……   关秋安觉着,他是不会放开手的,可是,暖阳呢?   他又会如何?   暖阳倒出一堆现钞,许是人生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现金,他慌张的蹦起来,像兔子一般的倒退到了屋角,并指着那堆钞票,对关秋安结结巴巴的说:“你……你疯了?”   正常人不会带这么多现金的。   关秋安捂着脸笑了起来,笑了半天,他心里的阴郁总算去了一半。   然后,他伸出手对暖阳说。   “来!你过来。”   暖阳当然不过去。   关秋安只好站起来,抱起暖阳,跟他一起倒在那堆钞票上。   他先是亲吻他,热烈拥抱他,当热情过去之后,他一下一下的抚摸着怀里这个好人的后背,等他喘完,他才问:“暖阳?”   暖阳颤抖了一下,缩在在他怀里嗯了一声。   他犹豫了一下,到底是个谨慎人,他还是问了。   “宝……我想知道你的事情。”   暖阳又是一颤,好半天才在他怀里,磕磕巴巴的说:“我……我不是个好人!”   关秋安笑了起来,他觉着世上所有的好人加起来,大概都没有怀里这个好人好了。   他竟然说,自己不是好人?   暖阳听到他在笑,就生了气,他想推开他,然而关秋安将他搂的更加结实。   他妥协的絮叨:“好吧,好吧,坏人,坏人就坏人……说说你,做坏事的经历吧……”   ……很久以后,关秋安的胸膛一片湿润,暖阳哭了,又在他不断的安慰下,总算能顺畅的说起自己的故事来了。   暖阳说:“其实……我因为误杀,蹲过八年的苦窑……”   这一夜很长,对于关秋安来说。   这世上,总有各种各样至美的景色,是属于独一处,独一地方,单独所有的。   譬如飞艇悬窗外面,整个盖尔星球最美朝霞初露的盛况,便只在此地,此时能看到。   经历了六个小时的平稳航行,天色渐渐明朗,于天空洁白的云层俯视,就能看到某团棉絮裂缝那边,朝霞露着它初生的姿态,四射着在照顾着这世上的每个走出房间的,迎接晨曦的人们。   光线到处流连,一层一层的渲染着光辉,直到透过悬窗玻璃,把最美的金辉洒在一位,为了等待它的到来,而枯坐三个小时的“艺术家”的身上。   江鸽子得美酒滋润,睡了一个好觉,当他腹内饥饿,走出一等舱十七号房间的时候,他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美景?   那位中年画家就站在那儿!   身上沐浴着一切他幻想当中的光辉。   他留着放荡不羁的长发,大概是为了视觉舒服,他又将长发挽成马尾。   在他的面前,一个画架支着,他正在一笔一笔,神色极其认真的在将那外面的美景,全部贪婪的运送到自己的画笔尖上,又激情的渲染在自己的画布之上。   朝霞是红色的,透过玻璃变成金色。   而画家先生的位置站的特别好,于光与玻璃的作用,他的人也如一副风景一般。   不知道是他装点了这个清晨,还是清晨因为有了他而美妙起来。   一切的气氛充满了只有爱情小说中,才会有的特质。   浪漫,粉红,花开在人生最美妙的早晨。   这位先生英俊儒雅,眼神深邃,姿态笃定,他用整个身体演绎着,偏执,认真,热情,丰富……等等之类,各种各样,丰满的多层面的浪漫姿态。   江鸽子本想在门口伸个懒腰,然后他僵住了!   他瞄了一眼画家先生,接着,他也被面前的朝阳与晨曦吸引。   他从不知道,原来于高处去看朝阳,竟然是这样的绚丽夺目。   前世今生,他还是第一次,在这样的环境,站在这样高角度的地方去结识它。   真是对不起了!   一时间,有关恐高那件可笑的事情,似乎已经被他忘记了。   他上前几步,呆呆的看着……一直看到,身后有个人说:“喂!你别动!!”   江鸽子猛的扭头。   这话听上去略熟啊!   那位画家先生,拿着自己的画笔,满面痴迷,神情激动,带着几分哀求的样子看着他说:“别动!求求您……好人,能让我将您……画到这世上最美的晨曦里么?”   说完,他激动的走到江鸽子面前,眼神里露着充分的,狂热的艺术家的热情,一伸手,他拉住江鸽子,用曲调一般的声音赞美到:“我仿佛……找寻了一世!”   他眼眶湿润起来:“而就在今天之前,我以为灵感,还有灵性已经从我的生命力离去,每当想起这些,我就恨不得去死……那些庸俗的,腐臭的,不洁的行尸走肉,怎么配得上我的画笔?   我走遍千山万水,跨越环海长虹,好像历经十世……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的你,请站在这里好么?好人!我会将您的倩影并入这最美的朝阳,然后,总有一天,您会永恒,会永远永远存在在艺术的长廊里,只有世界艺术博物馆那样的地方,才配的上您这样的容色……好人,请您不要动好么?我会好好报答您的!”   江鸽子看着面前这个说话像机关枪,背台词一般的沙雕。   他不说会好好报答自己还好。   他一说,他就想起,前些日子有一群王八蛋,说是请自己吃饭,自己坐的腰都僵直了,那群混蛋却跑了,最后就只给自己留一把碎钞票,还有一个破马扎儿?   回到家里,四哥还告诉他,那里面竟然还有不能使用的学校食堂饭票?   这帮缺德的,搞艺术的!   这世上,这些搞艺术的最他妈的不是个东西,生就一张八哥的嘴儿,一点实际不整,就知道吧嗒,吧嗒的胡说八道。   他信他才怪呢!   想到这里,江鸽子猛的夺回自己的手,嫌弃垃圾一般的他在衣服上蹭蹭,接着厉色对着这人来了一句:“滚!!你们这些就会发马扎的老沙雕!”   毛尖先生跌坐在地,傻乎乎的,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这个漂亮小先生,他一张嘴,竟然满口的老街俚语,简直粗俗无比。   计划错误?   江鸽子皱眉看着这家伙,看他有些惊愕,于是更加不屑。   哼,惊慌了吧!谎言揭穿了吧!   果然就是这样,不然,他四处瞄什么?就跟陈佩斯先生,扮演的那个小偷的眼神一模一样的。   他嫌弃的一撇嘴:“真是,走哪儿都能看到像是你们这样的人!白痴,垃圾!离我远点……”   “不!先生!您误会了什么么?”   毛尖先生拼命解释,他舞着画笔。   他是个艺术家啊,是个单纯的,拥有孩童一般纯真特质的热情艺术家啊!   江鸽子更加不屑:“误会!呸!误会个屁咧!再唧唧歪歪,信不信我给你丢舱外!叫你做一只彻底的永恒沙雕,还永恒……你以为你拿着画笔,就可以贯通全世界了……神马玩意儿!”   江鸽子说完,好牛逼的他就走了。   妈蛋儿,一切玩艺术的,都不是好鸟,见一个打一个总是没错儿了! 第36章   (三十六)   缘分是个怪东西,江鸽子只在上飞艇那会子见到了关秋安。   然后, 直至一天一夜航程结束, 他与这个胖子再无接触。   发自内心的, 他也实在不想看到那张充满了资本主义, 剥削特色的, 流油刻薄嘴脸。   一堵墙壁,其实隔绝了两个真正意义上的血脉亲人。   而他们都不知道, 就是因为那叫暖阳的年轻人, 冥冥之中,命运其实已经将他们紧紧连接在了一起。   江鸽子更加想不到的是,暖阳就是自己这具身体的亲舅舅, 并且如没有那人命运的推动, 也许他来不了这异界。   他更加没有想到的是。   五年后,关秋安一跃成为九州建筑质量监察总局排名第三的大督查,而在那个时候,暖阳已经成为业内一言九鼎的铁面监察官。   当他携着仇恨再临常辉郡那刻。   世代在常辉生存的几家老牌建筑企业,被他搅了个天翻地覆, 同年,暖阳也发起了全九州建筑材料质量大复查的风暴。   受此风暴影响,有着六百多年历史,九州老牌的以建筑商人组成的双木商联党, 就永远的消失在了东大陆的尘埃当中, 就此打破了九州建筑业被一部分人垄断的历史。   是的, 暖阳在复仇, 为自己,为他死去的血亲,为他的挚友……   可悲的是,这里面依旧没有江鸽子什么事儿!   江鸽子姓蒋!   而蒋家跟邢家,怕是一辈子都不能达成谅解了。   人的霉运总有走到尽头的时候,关秋安遇到了现如今的暖阳,也是某些人恶事做绝的报应。   当然,那都是后话了!   至于江鸽子本人,他自己大概也是万万没想到,他会有这么一段艰难的长途行程。   在陌生的星球上,他为什么不远行!   因为在这里,没人担心他是不是有钱花,也没人担心他会不会被人坑骗,更没人担心他是不是吃得好,穿得暖?   无牵无挂,自由自在曾是他向往的一种生活态度。   然而真的没有牵挂了,他却不敢出门了!   真的,迈出老三巷,哪怕跨越一条街,他也会因为家里没人等待他而悲哀。   在某些时候,江鸽子就是一个这样矫情的人。   在地球,他是成长在一个爱与关怀的家庭,他从不缺乏来自家族家庭的关心。   也许,这就是他自我封闭的根本原因吧。   算起来,在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那个傻子,才会在信里喋喋不休的问自己,吃的好不好,心情不好好之类的废话。   所以听到他不好了,江鸽子才会迈出自己的十里老巷。   陌生的城市,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具有压迫性,前天他还在高高的常青山顶,是贵人的座上宾。   可是今天,他却因为连燕子那个家伙,得穿越半个东大陆。   这一路他心情也算安稳,不是他没有心。   而是他觉着,一个拥有镖师技能,有着那么多智力点数的人,要是死在这件未知的事情上,他就当白认识连燕子了。   他总觉着他会没事儿的。   他现在依旧认为,魔魇现象并不是一件值得畏惧的事情,这大概是因为他是看奥特曼长大的孩子吧。   哥斯拉再厉害,也总有超人会出现的。   他四处观望,对新的都市畏惧又好奇。   形象有点像地球乡土小说里的满仓进城那般姿态,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土地,天空及人群。   他孤独的下艇,无依无靠的在随着人群涌动。   关秋安与他不同路,那人是属于特殊阶级,他们有优先下飞艇,走特殊通道的待遇。   江鸽子对他丝毫没有嫉妒之心,在地球,人类也不是同样用着金钱去区分阶级么。   关秋安自然不会照顾江鸽子这个已经被他划归仇人圈子的小无赖。他就恨不得,这一辈子再也不跟江鸽子打交道才好。   眼前一片陌生,江鸽子四处观望。   他问自己。   这里就是璞仓么?   跟我想的不太一样啊!   他恍惚着,有种踩在云雾当中的感觉,感觉……特别,特别的不真实。   做梦一般。   是的,面前的一切信息都与想象的相反,一切证据铺面向他袭来,向他证明,这里就是异世,是跟地球完全不同的地方。   他内心平静的湖面,恍若重锤敲击一般,将他对地球的怀念,对盖尔原有的刻板印象,片刻之间击打的稀碎。   直到此刻,他这才感觉到了那种被证明有罪之后,不得不面对现实的麻木感。   又是深痛,更是深痛!   他想,我出生懂事之后,尽我一切幻想,大概我也想不到,我会来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城市……   这个叫璞仓的地方。   楚国国都璞仓之所以称为仓,是因为在建国初期,这边是作为物资后勤总仓而存在,因此叫仓。   而作为仓的地方,经济总是宽裕的。   这座城市,是九州建国之后新城,是经历了高等建筑教育体系当中的城市规划专家,根据地貌,人口发展,文化发展,特意设计出来的现代化城市。   而这样的现代化高科技新都市,在九州,一共有八个,具是九州这个邦联国家的各国国都。   所以对于东大陆九州人来说,璞仓是个值得炫耀,值得来一次的,极具近现代化特点,可以称为国际大都市的好地方。   可是,就是这样的地方,却在出闸口不远处,立了一个都市简介石碑。   那石碑上是这样介绍的。   ……璞仓,是一座历史悠久的文化名城……   江鸽子也不知道该说点啥好,不足千年的地方,对江鸽子来说,还真的是不值得夸耀的。   这地方到底沾了正史几年啊?它也敢说历史文化悠久?   他在老三巷,素日不看电视,也不读报纸,又因心理上的原因,拒绝接收外面一切信息,因此他对盖尔的世界观,其实就是常辉体系作为依据的世界观,他一直以为自己生存的环境与地球九十年代的华夏相同。   到了璞仓他才知道,哦,原来这个世界,不是他想的那样啊!   人家真正发达的地方,并不比地球发达国家差多少,瞧瞧,人家城市规划的多么有意思啊!   就跟军训列队一样,横平竖直的,整整齐齐的回字型三十五层标准楼房聚拢起来的都市,人就连个三十六楼都没有。   钢筋水泥的石粪都市,也是有着自己的艺术特色的。   这是为什么呢?   要把自己的城市,修建成这样有规则的样子?   许多年后,江鸽子有一次无意问俞东池,俞东池才苦笑的告诉他,因为,他家祖先有一位脾性古怪,他就是生日吃寿桃,都要有棱有角四四方方的面桃子……   大概,偏执狂走哪儿都一样吧。   江鸽子不讨厌这种整整齐齐的排列,最起码,看上去,倒是挺舒服的。   而地球那种因为人多地少,为了节省空间的拥挤的特色建筑,如摩天大厦这样的玩意儿,在人家盖尔是看不到的。   人家盖尔别的没有,就是地方大,就是空间阔绰。   整个盖尔,五十层以上的建筑稀缺,甚至,这边的城市交通也绝对不会因拥挤而堵塞。   它城市道路竟有六条,那些公路,被夯实的人字形支撑体,由上而下的悬挂在头部上空,并且一条比一条宽敞。   而六条道路又犹如一条条玉带,环绕在都市楼房当中,行人,人力半自动机械,磐能,油能,贵族专用,紧急事务车辆专用通道。   大家各行其道,互不打扰,绝不拥堵。   搞不懂这里的人类为什么要这样安排公路,这是有钱没地方花了么?难道像常辉那样不好么?   现在,江鸽子算是明白某个笑话的笑点在哪儿了!   他偶尔看过一本书,那书里有个城里人笑话乡下人见识短浅,就说,你个从一条道儿上走来的人,见过什么世面?   自己大概就是那个乡下来的了。   他的大常辉,就真的就只有一条公路啊!   可是,这样修路真的没问题么?盖尔人傻不傻啊?   搞点立交桥,多开点岔道,多弄点红绿灯就什么都有了,至于开六条公路这么夸张么!   这是钱多,地方大,把脑袋烧坏了吧?   于是,江鸽子站在飞艇站门口,像个傻瓜一样哈哈大笑起来。   搞的路人以为他是个神经病一般。   直至此刻,江鸽子还不知道,除了这地面上的六条悬空公路,真正大城市的地下,人家还有三条不常用的公路。   而这三条公路,通常称为,战争预备紧急通道!   它们依旧是,履带车有履带车的路,轮子车有轮子车的路,步兵有步兵的路……   盖尔人的脑回路,跟他们的逻辑性,就是这么有意思。   概因为球情不同,于江鸽子的眼看异世,还真是处处笑点。   也不知道,真正对比起来,到底哪球人才算是傻瓜来的。   他本悬挂的那颗小心脏,都不知道是该担心那个傻子的好呢,还是应该进城溜达一圈儿,笑个够本才好。   其实,这里一点儿都不东方。   整个璞仓,城市并无江鸽子印象当中,东方人那种该有的飘逸灵动,它们更类似于地球欧洲大工业时代那种建筑特色。   稳重,夯实,深沉,笨拙里却也露着新城的奢华,它的建筑款式统一,道路交通顺畅迅速,那是相当的规范,便是乡下人进城,也绝无迷路的可能。   曲里拐弯这样的词汇,大概跟这个城市是没啥缘分了。   很多东西是江鸽子没见到过的,包括在飞艇站边缘相当先进的,可以自己搭配选材,调味的一体烹饪便当自动贩卖机。   在书报亭,选择一家出版社,将自己希望知道的新闻关键字录入,便能买到特定的杂志。   这一切,都属于盖尔特殊的脑回路产品。   当然也不是说一切就是好的,这里也有不如的地球的地方,这里的通讯设备,那是真的很一般,这里是个连BB机都不衬的破地方。   越是出门,江鸽子越想地球的手机,然而在盖尔,他们一条街只有一部通讯器,还是那种轻便装置,而是要把脑袋放到个巨大的,犹如焗油机一样的玩意里,才能正式通话,且费用超高。   可江鸽子若想发财,可他在地球就是个普通人,对一切现代科技,压根只知道概念,要是具体上手制作,更是想都别想。   难不成见天儿看电视,就懂得电视机原理么?   这是不可能的事儿!   所以,地球也好,盖尔也好,人类走到任何地方,社会发展,思维开发,也都是因为需求而推动。   盖尔人不需要摩天大厦这样的东西,也发明不出火车,更没有地下铁。   人家却也因为磐能的优越性,而全球极少污染,又因为地方宽敞,公路太多,盖尔人于思维当中就没有拥挤这个概念,所以他们做事脾性不紧不慢。   当然,也不是说一切人都宽敞了,全宇宙的贫困者都一样,所以老三巷的人们,才会对拆迁那么介意在乎。   没有的总想有,得到了还盼望……这好像是句歌词儿吧!   这都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江鸽子站在哪儿,看了二十多分钟之后,他才转身回到了飞艇站大厅。   这也算是见到了,来过了,开了眼界了吧?   他想着,等到他回到老三巷,他可以坐在舞台下面,跟那些土包子吹牛了。   他会说,你们这群乡下人见过啥啊!那城里人忒傻了,修个公路都得十几条那样修!以后,还是少出去吧,省的传染上傻气!   还是不出去的好,老三巷那种水平到这样的城市,大部分的人,压根是没有什么竞争力的,饿死也是早晚的事儿。   这是别人的城市啊!   再三庆幸自己穿越到了一个有人味儿的地方之后,江鸽子总算将目光转向自己该去的地方。   他很轻易的就找到了那儿,因为靠着飞艇站右边边缘的通道门楣上,黄色的标语醒目,那上面大大的写着,“东岸灾民家属紧急通道”。   并且,通道那边人群拥挤,不断有人被抬出去,架出去,放到警车或救护车上被带走。   有好几台新闻采访车,就在不远处停放着,只是没有看到记者在哪儿采访。   大概……时间长了,懒得理会了吧。   江鸽子回避人群,沿着那条通道边缘才走了没多远,就远远的他听到了震耳欲聋的喧哗声。   那些喧哗,若春雨之前的春雷,沉闷,憋屈,嗡嗡嗡的,一阵阵袭来。   当江鸽子步入一扇门,进入那个巨大的等候大厅,他便看到了……人山人海!   是的,这是一间巨大的,可以容纳上万人的等候大厅。   它满员了,甚至超员了。   在东岸的魔魇现象灾区,有着三万六千名生死不明的灾民,而这些灾民后面,就有无数的亲戚朋友。   除了这些,还有大量的采访单位,各种投机商,甚至,还有各处捐赠的物资在等候运送。   楚国这边也一样,有大批的跟灾民有关系的家属,需要奔赴东岸。   可惜的是,东岸的暄綡是个旅游城市,那地方容纳不下那么多灾民的亲戚朋友。   相关部门就被迫临时启动了应急措施,规定一位灾民,只能有三位直系亲属朋友可以到达暄綡现场等候消息。   就这样,那些去不了的人,只能等候在这里,给自己,给官方,给看到的所有人在制造着麻烦,发泄着自己的情绪。   面前一片人海,空气也不是很新鲜,耳边到处都是失控的悲泣声,呐喊声,争论声,甚至,还有要死要活的威胁声。   穿着装备的士兵,神色肃穆的背着手,站在等候大厅的二层向下看着。   江鸽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行李简单,本想靠着力气挤进去,然而……具有超越常人力量的他还是失败了。   他被人群带着,按照半圆的旋转规律,不断的被转着甩出去。   最后,他只两眼呆滞的看着前方,想着……不然,我就承认自己是个家属?   他实在不想承认跟笨蛋有关系。   正在此时,一位脖子上挂着捐助箱子的女孩子走到他面前,神情悲哀的说:“先生,请您为东岸的灾民,捐献一些爱心吧。”   江鸽子眨巴一下眼睛。   这个情景是熟悉的,因为地球人类也这么做,这令他感觉亲切。   也直至此时此刻,魔魇现象这个词汇,在他的内心,才缓慢的生出力度,才最直观的在江鸽子面前,露出它危险的触角。   因为,截止目前,他所看到的一切与灾区有关的行为,都只是结果的办法,而没有丝毫阻止事态发生的手段。   似乎……魔魇现象,还真是个很严重的事情呢!   飞艇站的大屏幕上,东大陆九州各国皇室成员都在祖庙祈祷,各种巫师装备齐全的在上蹿下跳,宗室捐款,世家捐物,全世界各国不断发来慰问的信息……   还有专家在屏幕里,手里拿着绝对的数据,信誓旦旦的说,魔魇的活跃期,再一次到来了,这绝对不是危言耸听,不然,他也不能上国家新闻了。   真的是这样么?江鸽子不知道,他只是将手放入怀里,取出一卷十贯一沓子的现金,全部都塞到了小姑娘的捐赠箱内。   这一卷,大概有二百多贯,小姑娘吓了一跳,真诚道谢之后,给他的胸口贴了一颗红色的小星星。   江鸽子觉着,他有亲人在东岸暄綡,所以,他感同身受,应该捐赠。   那个家伙……他还活着吧?   他想他现在开始,已经焦虑了。   到底他被飞艇站的这种压抑,悲哀的气氛而影响到了。   犹如天上住着一位命运安排者一般,有意无意当中,江鸽子看到的电视转播,均……都没有灾区实况。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般巧。   他在脑袋里不断的在幻想着,也许,那是个会隐形的哥斯拉?   然而,盖尔的超人在哪儿,钢铁侠在哪儿?蜘蛛侠在哪儿?孙悟空在哪儿……   这时候,总该有个英雄站出来吧?   没有英雄,所有的信息都在告诉他,你等着吧!   总会过去的!   当江鸽子第四次被人群推出去,他抬头看看政府安排的免费飞艇航班时间,还有十五分钟就要起飞,万般无奈的情况下,他只好将那封来自暄綡的黄色通知信函高高的举国头顶喊到……   “请让我过去……我是家属!!!!”   这也是江鸽子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承认他是连燕子的家属。   刹那,那边人群分出一条通道来。   有人大喊着:“这里有灾民家属,飞艇就要起飞,让一让!请让他过去!!”   有人哀求!   “先生,您是一个人么?我的妹妹就在暄綡,我可以给您钱,您可以带一个人上飞艇么?求您了!”   “请跟我来,马上就要关闭舱门了……”   耳朵边全是声音,江鸽子被人一左一右的搀扶着,向最里面走去。   其实,他走的动,那些人不必这样。   而他却不知道,就因为他一下子拿出了一大卷钞票捐赠,他又被盯上了。   那人不是别人,却是那位惯骗,毛尖先生。   遭遇到打击的毛尖先生被气的一夜未曾好眠,他自出山,还从未遇到过败绩,也不知道这位先生为什么要起这种莫名其妙的胜负心。   总之,自打江鸽子下艇,他就一直悄悄的跟着。   他看他毫不避讳的拿着现钞在飞艇站的书报亭买了好些杂志,书籍。   转身,他又一点儿都不心疼的将那些钞票,全部都丢入了募捐箱。   拥有更多的人,才会眼睛都不带眨的丢出那么多钞票。   他更加不想放过他了。   就这样,当江鸽子被扶着向里走,毛尖先生一抖手,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手帕,轻轻一眨眼睛,顿时泪如泉涌。   他极其自然的就快步跟在了江鸽子身后不远处,而这个距离,恰好就是人类思维里,将两人纳入一个圈子的距离。   他一边走,一边擦着眼泪,这便引起大量的同情,旁人都以为他是江鸽子一伙的。   又有人上前扶着他,毛尖先生将全部的重量放进身边这人怀里,看上去,真是无望悲切到了顶点。   不断有社团的慰问品被塞到他的手里,毛尖先生来者不拒。   “您要坚强,一定会好的!!”   “您要有信心!”   “可怜人,来!拿着这些钱!这是新生教捐赠的!大地之父保佑你,可怜的孩子,新生教了解一下,一切灾,均因为奢侈,嫉妒,贪婪,这是报应来了孩子,你需要有个信仰!!!”   比起面无表情,什么都不要的江鸽子,毛尖先生来者不拒,钱他收下了,慰问品他也收下了。   至于信仰!还是算了吧!   每个信仰都要安排个地狱吓唬他,他还是不信的好。   就这样,骗子毛尖跟着江鸽子登上了发往东岸的飞艇,并且他们住在底舱的蜂巢铺位里,两个位置上下连接,江鸽子住在上面的蜂巢,他住在下面。   所谓蜂巢铺,跟地球胶囊公寓是一模一样的狭窄铺位。   当飞艇再次升空,江鸽子关了壁板,打开壁灯,从行囊里取出有关魔魇现象的书籍报纸,开始认真攻读起来。   他迫切的需要知道那玩意儿的来历。   而就在此刻,毛尖先生已经跑到一等舱附近,他瘫坐在地上,跟一位六七十岁的大妈紧紧拥抱,哭做一团,最后他们哭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还一起晕了过去,又被齐齐抬去体检。   他刚才支着耳朵听了,据说身体不好的灾民亲属,可以得到全身免费体检的机会。   毛尖先生觉着,既然来了,那就查一下吧!   那之后,是三天两夜的艰难而哀伤的旅程,一整艘飞艇的人,心情都一模一样的绝望,所以,每当打开壁板,江鸽子就能看到太多绝望的面孔。   总有人失控,想找个发泄的地方。   然而,飞艇上的船员,也始终都是那句话,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只是临时被抽调来的,您请冷静,我们只能等待。   在飞行当中,每一天,每一天,都有最新的幸存者的数据被送到家属手中。   直至江鸽子下艇,东岸临海暄綡海岸线灾区,幸存者,已经不足千人。   几乎每个人,都在那儿绝望的巴望着,这万分之一的幸存者,也许恰恰好就是自己的亲人呢?   然后呢……飞艇到达目的地。   他们又一起茫然的踏上了他们一起期盼的土地,一窝蜂一般的下了飞艇。   飞艇闸口,周围土地一片混乱,无数不知道作用的帐篷在四下分散的支撑着。   也许是没看到最后的结果,先来的人已经熟悉环境,还来不及悲伤。   那下面,是没有哭声的。   有的还是那句话,等待!   胸前挂着服务条幅的工作人员,在给每位挨个下艇的家属发着一般配给。   “先生,这是您的帐篷,还有五天的冷餐盒,您可以带着它们在海岸线随意扎营,因为您是家属,您可以去禁区附近居住,请保重身体,注意安全!如果物品有问题,物资使用完毕,请到附近红色帐篷领取……”   一副单人帐篷,一个手提三层快餐盒,一个有着感冒药片的急救包,一本灾区须知,十斤饮水。   这就是这里能给与的全部了。   海岸线安置不下那么多家属,就只能放他们随意在城市里漂泊。   江鸽子抱着这三十来斤的东西,有些茫然的问:“然后呢?”   是啊,他身后的人也在问。   “然后呢?”   “我们应该去哪儿等待?”   “请问官方最新的营救计划是什么?”   那位工作人员,面目麻木的说:“对不起,我们只能等……”   是的,只能等待。   自魔魇现象出现至现在,已经整整二十五天,禁区内生存的希望越来越小。   而透过禁步光幕向里观察,魔魇依旧活跃,它上蹿下跳的到处游走着……   很活泼!   很绝望!   没有终点……   不知道结果……   听到工作人员就这样轻易的打发自己,自然有家属忍耐不住的爆发了。   一位身材健硕的壮汉分开人群,他大步走过去,用双手拧着工作人员的衣襟,将他举的高高的大声质问:“就这样?二十五天了!整整二十五天了!!你们什么办法都没想过么!!!”   那位工作人员摇摇头,脸上平静,毫不畏惧。   其实,他盼着这位家属可以打他一顿,他很累,累的都不再悲哀了。   “抱歉,您知道的,这就是魔魇,我们……没有办法。”   那大汉伸手要打,却被身后一只满是泥巴的手忽然拉住了。   大家又一起看去。   那是一位六七十岁的老人家,他穿着一双满是泥巴的雨靴,身上,脸上也满是淤泥的痕迹,总之状态十分之狼狈。   并且,这位老人家的手里还提着一把大铁锹。   他抓住这位大汉的手,当他回过头的时候,这老人家便满眼笃定,态度热切对大汉说:“跟我来,咱们……一起干吧!”   他挥舞了一下手边的铁锹。   那汉子有些迷茫,搞不懂这老头儿要做什么?   他将这位工作人员放回大地。   工作人员依旧一脸麻木,回手一指身后说:“那边可以领到免费的挖掘工具。”   那老人家丢下铁锹,拍拍大汉的胳膊说:“年轻人!一起干吧!”   大汉磕磕巴巴:“干……干什么?”   老人家一脸迫切的邀请:“一起挖坑!看!我们要打开一条通道!你看,我们都计算好了!”   他伸出手从怀里摸出一张图纸铺开放在地上,对新来的这些家属说:“各位看,这是他们弄到的禁区禁止射线进入地下的米数,我们也打听到了内部消息,暄綡这套设备是要更换的老旧设备,它的米数不过二十五米……这边的海岸地质情况,恰巧又是淤泥段,所以……一起挖吧……我们一起挖到二十六米的时候,就可以打一个洞穿进去了!!”   那大汉茫然的四处看看,他看到越来越多的家属眼睛越来越亮,接着,人们就像被打开了某种机关一般,他们纷纷丢开自己的行囊,飞一般的向着那工作人员身后跑去……   江鸽子向后倒退两步,足有半飞艇的人在他面前疾奔着,他们手里提着各式各样的原始挖掘工具都向着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而那个方向,可怕的爆炸声,撞击声,依旧隐隐约约的在响着。   难道,那些政府的救灾人员不懂得挖掘么?   江鸽子跟一部分还能保持冷静的家属,茫然的站着。   一直站到那位老人家从地上爬起来,他冲着这些有着足够冷静,没有随大流走的人伸出双手合十的拜托说:“总得做点什么吧?总得给他们找点事儿做吧?   拜托诸位了,出去不要乱说……我们总要给他们找一些事情发泄一下,不然乱起来,悲剧就不是一件了,如果……什么都不做……也许……自己那一关都过不去吧?”   那老人家神情悲哀至极的哀求着。   然后,又有一些人走了出去,跑到那边的帐篷里,领了一些工具向着一个方向走去。   即便是没用,也总要做一些事情吧!   毛尖先生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的新朋友。   三天时间,已经足够为一位骗子先生打开局面。   这位先生在飞艇上交到了很多,据说是今后要来往一生的挚友。   毛尖巧言令色,语言系统丰富,无形中,他便慢慢成为了许多灾民家属心目当中的可依赖人物。   然后……最后的目的不是这样的啊!   毛尖先生看着自己新结识的那些崇拜者,他们卷裹着他一起去领取挖掘工具,又卷裹着他一起来到禁区光幕外沿。   有十分信任他的富裕太太走过来,用了最大的力气拥抱过他之后,递给他一个镐头说:“孩子,你说得对,不到最后,我们都要怀有希望,总有奇迹会发生的!来,我们一起挖吧……”   就这样,可怜的毛尖先生,又被卷裹着,开始咣咣的在禁区之外,挖起大坑来了。   更可怜的是,他善于跟一切中年以上的妇女太太打交道,于是,无形之中,他就成了某个挖坑小团队当中的青壮力量。   两个消失之后,一群老太太坐在坑边,一起在给毛尖先生打着气!   “年轻人,加油干!我们不要失去希望,就看你的了!!”   不是这样的啊!   这根想象的不一样啊……   毛尖先生在内心无声呐喊,却不得不艰难的哐哐哐的劳动着……   江鸽子背着行囊,抱着配发的装备,慢慢的向着人流涌动的地方走着。   越走,他越觉着不对……他越走就越是惊讶……   这是什么呀?   这地方,他来过啊!   在上辈子加入工会之后,他们常常组团来这个地方。   他看到了什么啊!   这明明就是游戏世界当中,高等怪的聚集区。   摩米的树海!   游戏一百五十到一百八十级的刷怪点。   江鸽子目瞪口呆,他傻乎乎的站在了那儿。   就在来时,他查阅了一些资料。   盖尔大陆最早的魔魇现象,是出现在万年前的部落洞穴图腾上。   那时候,野人们不明白魔魇是什么,所以供奉牲畜,还有小孩给它享用。   然而……他们依旧灭绝了!   所以,游戏世界,比自己早来了上万年么?   自己与盖尔,与游戏的时间线,到底是如何排列的?   而就在此刻。   连燕子于满是人体粪便臭味的地下室猛的坐起。   吓了海盾一跳。   海盾关心的扶着他肩膀问:“您怎么了?”   连燕子却表情兴奋,他将耳朵贴近墙壁,神情贪婪的趴在哪儿,好半天之后,他说:“我好像……听到了。”   “听到了?什么?”   “他来了!”   “他是谁?”   “创造我的……神啊!” 第37章   (三十七)   海边的阳光灼热, 照的人无处躲藏, 人的面色因环境心情,分成了两种,一种黑红狼狈, 浑身爆着一层层的干皮, 就像个脱皮怪一般。   而另外一种面色苍白,感觉就像被某种力量抽取了浑身的精神与血色, 绝望的像是随时都预备好了去死一般。   可奇怪的是,越是接近禁区,就越没有人哭泣。   也许,从光幕外面看禁区, 那里面已经就要夷为平地, 人们已然绝望认命?   可是, 又因为官方每天发布的幸存者人数,而抱着万一是的侥幸心理,在此默默的等待着。   或也许,反应迟钝觉着自己在做着一场噩梦,还来不及悲伤, 随时等待醒来?   海边很忙,非常忙!   大家都有很“重要”的事情去做。   到处都是拥挤的人群,成群结队的来来去去,脚步飞奔急促, 连步行者都是极少数的。   江鸽子孤独的行走, 孤独的站立, 他一下子就感觉到了,他又被这个世界拒绝了,因为他无法加入到里面,如此间人一般哀伤,并无法共情。   就像一个外人一样,   其实人类是一种挺会躲避哀伤的动物,当面对无法解决的灾难,他们总会找出一种理由,将自己的精神世界放进去,进行一种自我麻醉一般的安抚。   就像地球古人类,遭遇火灾。灾后第一件事不是重建家园,而是去修建一座祝融庙以来自我安慰。   如故宫,数百年间各处宫殿不断起火,就连皇帝都不说去防御灾害,他老人家也修庙,修了一座有玄武神的水神庙,在故宫的中轴线上。   那些灾民家属也在做着各种无用功,一部分人拿着各种原始工具,将接近光幕的地区,刨的到处都是大坑。甚至,挨着禁区的倒霉民居都被这些人毫不客气的人工拆卸了。   这才多少天,曾经以优美风景而闻名整个九州的暄綡,一下子就倒退到了原始人的世界。   有十几万人就扎在这一片不大的区域,各种空气并不好闻,到处都是燃烧垃圾,以及粪便尿液混杂的呛鼻氨气味儿。   而有些人吃住都在大坑里,那是清醒了就刨,累了倒地就睡,有时候工具都用断了,坑太深,人爬不出去,呼救没人管,就用双手去挖,一只挖到两手血淋淋的,露了白骨。   再然后,那些官家派来的便衣巡视者,便暗暗找了人,将人麻醉之后拖出去,悄悄搬离这块地方。   很快的,失去主人的大坑,会被另外一个人迅速占领,继续前任的工作。   什么二十五米,什么距离,什么科学依据,其实早就被他们忘却了,可怜的人们只是靠着这样的身体行为,来抵御哀伤而已。   即便知道没什么用处,他们还是要这样做的,就一直挖,无休无止的,那股子劲头儿,像是要把盖尔星球都要挖个对穿一般。   而剩下的……这一部分,就用语言,难以概括了。   江鸽子看到了各种玄之又玄的仪式,有成群跪着祈祷的,有和尚跟信众在围圈儿念经,有道士被人高价请来,在开坛除魔,有聚在一起点着蜡烛静坐的,有围成一圈指着上空骂天的……   江鸽子忽然想起来时的路上,外面那些人,似乎从上到下也在做着这样的事情。   皇室在念经,人民在捐赠。   大家都有事儿做,总之都不要闲着,都在尽力的表现着自己的积极态度,做着可以做的一切事情。   然而,进去就像个钢铁围城,不,应该是比钢铁还要坚实的堡垒!   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   灾区各处,各种怪相此起彼伏,只要在盖尔大陆有的玄学团体,都不知道从哪儿找到了路子来到东岸,他们各显神通,利用这个微妙的时间段,都在发展着自己的信众团体。   江鸽子觉着自己茫然,却也找不到任何一个人去商量该怎么做。   不过他想,就如那位老先生所说,总要给大家找点事情打发时间吧……   好吧,你们继续!   难道,传说当中的魔魇现象,就真的这么可怕?   官家那边,如今竟然连部队都没有派来,这里有的,只是附近周边郡州临时抽调的特警,还有附近学校自愿报名而来的学生们,在这里做着志愿者……   并且,到达灾区的家属们,看到现场之后的人们,再没有一个人去辱骂官家无能,军队无能,官员腐败什么的……   他们就是等待……绝望的等待。   魔魇现象在这个星球,已经存在了上万年,他们都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因此,就谁也恨不起来,只能去埋怨无辜的命运。   江鸽子抱着三十多斤重的杂物,终于穿越过了各种人工造成的障碍,拒绝了无数团队的勾引,拉拢。   最后……他总算是接近了禁区。   接着目瞪口呆!   虽然心里已经隐约着有了答案,他还是呆了。   他想,完了!彻底完了!   没有以后了,连燕子死定了!   要不?他也去念经?   他也找点事儿做?   只是几分钟,他的旁观者角度,立刻转换为一个真正的灾民家属,此时此刻,他想,他也绝望,难受了。   他想起连燕子,想起那只傻燕子跟他相处的每一幕。   他说起自己的计划,以及理想的时候,是那么光彩照人。   那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单纯的人,有点傻,也没有什么坏心眼。   自己脾气不好,可是他总是百般忍耐,总是笑眯眯的。   他想,其实他一点都不讨厌他的,甚至,他觉着他是可以成为自己的家人的。   而且,为了这一点,他们不是一直在积极努力当中么?   难不成,自己竟是那个传说中的天煞孤星他就不配拥有一位,可以熬生活,解寂寞的人么?   他想,他再也不能说风凉话了,盖尔大陆的人真是可怜,他们压根不知道自己遭遇到的是什么东西。   而这些东西,就是这么可怕!   就连江鸽子本人,他现在都觉着两股战战,本还算好的小心肝,从看见这一刻起,它便开始虚弱起来……   他竟看到了摩米树海边不规则的边缘,他看到了禁区内的两只牛型的怪物,就像当初小柱子掉出游戏世界一般,它们在四处茫然的到处碰撞。   这哪里是野外的怪物……这,这他妈的是两只副本BOOS啊!   最最悲惨的还不止这些!   东岸为了抑制魔魇现象,而迅速铺开的禁区光幕,恰恰巧的就堵在游戏世界断口,锯齿边缘的一个洞口边上。   禁区光幕,阻挡了那两只怪物的回归。   它们怕是一辈子都回不去了。   不回归游戏,那么,它们就会永远的存在在这个地方吧?   就像来的时候,看到的那本杂志里写的那般,传说在南大陆某地海岛,因魔魇现象无法消失,那里的人类被迫迁移。   直至现在,那座曾有人类生息的小岛上,别说人类,那边连飞鸟都没得一只,据说,它周遭几百海里都是禁区。   就连最结实的武装飞艇,都要绕着那个禁区飞行。   因为,那个海岛上的魔魇,是飞行魔魇。   虽然那只是一本闲人看的厕所刊物,可信度不高。   可是,如果游戏世界成了这样的碎片,海岛太大,掉出去的怪物无法回归刷新位,永不消失这件事,是成立的。   江鸽子越看越绝望,他想起那些书里介绍的人类在上古时期,就跟魔魇有过大量的接触。   还有那些古人类留在岩壁的图腾。   还有中世纪,那些国王骑士与魔魇斗争的故事。   在众多的故事当中,具有魔魇的一切骑士故事里,都没有骑士生还,而最好的结果,就是骑士用他的爱,变为魔力封印了魔魇,与之同归于尽。   而现代科学,因为参照了巫术的一些术法,模拟巫术当中的避难术,就制造出了现在的禁区光波。   换个角度去看,这还是封印起来。   消灭魔魇,现代科技看样子是依旧无法做到的。   他们尝试过收缩光波圈子。   等到禁区没有生命迹象之后,有科学家与巫师们连接成组,将禁区光波加厚,然后缓缓推动,不断收缩禁区领域。   而这种推动,每一米都要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最后还有巫师力竭而死。   这个实验告诉大家,那些魔魇竟然是具有弹性的,是可以如海绵一般的被收缩的。   可是,收缩不代表死亡。   付出大量的代价以后,有关部门得到了一个不足一米见方的领域盒子。   最后,他们将这个方盒子带回实验室研究。   而这个研究,大概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那次实验,东大陆折损了一百多位巫。   而最后的研究结果就是,三十年后,全盖尔依旧使用拟巫禁区光波,这也就是说,他们还用着中世纪幻想当中的,骑士封印术。   江鸽子想想那些书籍里面提及的事情,便一阵头疼。   就是他找到二段升级点,可以转职,然而凭着他一个人,也是没什么用处的。   这就不是一个游戏玩家可以做到的事情。   面对现实!   现在,那只傻燕子就在里面呢!   该怎么办?   而从另外一个角度去想这件事,连燕子似乎是这个星球最后的希望了,因为,他是唯一可以接受游戏物品的盖尔人。   江鸽子一时间,心力丧尽,无奈的四处看着,他看着那些绝望的人……   有失去孩子消息的老人,失去父母的少年,失去丈夫的妻子,失去挚友的中年人……   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在努力着。   不管从哪个角度去看,他也没办法将自己置身事外。   他是人,不是冷血动物。   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再看看面前犹如锯齿一般的游戏碎片边缘,就能够推断出,《仙灵世界》这个游戏,它在不知名的时间坠入盖尔,已经幻化了无数碎片,掉落在了盖尔星球任何地方。   它掉在老三巷,掉在南大陆海岛,掉在东岸……   它早就存在,可以在盖尔的任何地方。   所以说,它来的比自己早得多了……   可是,它到底谁带来的呢?   以前,江鸽子觉着,是因为自己,因为自己的手提电脑里,恰恰就有一套这个舍不得拆卸的老游戏。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   那么,到底是谁将它带来的?   而自己跟这个游戏的关系,又到底是什么?江鸽子想不明白因,就更不用说果了。   他的脑袋翻江倒海,一时间变成了滚筒洗衣机的内核,觉着自己是个笨蛋了,而心里却隐约有一种感觉。   还没到绝路,还没有到绝路,一定是有路可以走的。   他只是没发现而已!   他需要好好的想一下!   大地再次震动,江鸽子立刻感觉脚下有强烈的震感。   就像踩在弹力床中间一样,他在震动着,身体还算可以找到平衡的起伏着。   有人惊恐的大叫!   到底,又听到人在哭泣了……   然后,身后的念经声,祈祷声,骂天的声音,便更加高昂起来。   能够听得出来,那些声音就是一种抗争,一种用自己臆想出来的方式,再苦苦抗争着,乞求着,巴望着……   江鸽子在波动中,艰难的走着,他抬眼看去,上蹿下跳的这两只……看样子,它们也是想要回去的。   它们就像那天的柱子一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这里是哪儿?就只能机械的防抗,茫然的找着“回家”的路。   显然,它们也不喜欢这里。   江鸽子认识这两只怪物,它们都叫褚怀,属于摩米树海九大副本里的山海经卷一的两只BOOS,大只的四角有一百九十级,小的那只两角,有一百五十级。   江鸽子以前来过这个副本,一百五十这种褚怀,一进副本第一重,会有三十五只。   幸亏……这里只有两只!   想到这里,江鸽子立刻分出神识,快步走到那个看不到底儿的锯齿破洞边缘,一伸手,将两边的碎片使劲合并在一起。   然后……他轻轻的松了一口气。   那些锯齿因为边缘光幕合并,便开始缓慢的开始连接,一重一重的开始自我修复。   最后,锯齿型边缘,又变成了一个整齐的刀切面。   到底……不会有东西从这里面掉出来了。   可是,这两只要怎么回去?   江鸽子甚至能从这个切面,看到游戏设计者,当初设计的地下地质土层。   几米土层,然后岩石层,最后还有矿物层……   有点沙盒游戏的意思。   想不到,以前早古的游戏,设计者竟然精心到了这样的程度。   不!不!不!不是想这个的时间。   他现在需要把那只该死的破燕子弄出来。   可是,这两只褚怀再也回不去了,自己只是个会基础术法,基础武学的游戏新人啊!   他又能做什么呢?   想当年,开垦新地图,他们半个帮派的人出动,都是毕业满级的飞仙号,还死了无数次,整整打了一个星期,才过了这个副本……   那时候,一组团出去,东西职业合并,法师,祭祀,骑士,侠客,飞仙,大天使,乱七八糟,呼呼啦啦三十多人,都要折腾一个星期。   而他现在,就是个小破新人,连转职任务都不知道去哪儿接去。   他能做什么?   引怪?卡怪?   别开玩笑了,这是法系怪物,它们现在只是物理碰撞,还没用法系的技能打自己呢……   哎?话说,万一自己死了?   他有复活点儿么?   这是一百多级的大怪,也不能像抓小柱子一般的进入游戏世界,去伸出一只手去强拉……   自己到底该怎么办呢?   想到这儿,江鸽子随手丢了手里有三十斤重的给养,开始沿着禁区的光幕,摸索地图,他想知道这片副本碎片到底有多么大?   他要认真思考一个可行性的办法……将那只傻燕子弄出来。   那只燕子,高低还是得飞回他的屋檐下的。   此刻,禁区内海盾局所的地下室内。   大地又是一阵抖动,地下室内的避难者都相互拥抱着,两眼直直的看着屋顶。   没有人失态,没有人哭泣,没人疯魔,甚至……就连十几个不足七八岁的幼童,都乖乖的坐在屋子的角落,安静的向上看着。   其实,这么多天了,孩子们早就习惯这样的震动,在最初的时间,该发泄的,该哭泣的,该咆哮的,该疯魔的,都有过,等到折腾的没力气了。   最后大家也就是,只能这样乖乖的坐在原地,等着,绝望的等待着……   连燕子也将耳朵撤离墙面,向上看着。   似乎,现在魔魇的路过,已经成为大家打发时间的一个游戏了。   有人低声说了句:“三十五圈,是那只大的。”   他身边有人抬杠:“不,应该是是三十四圈半,它会绕路了……”   接着,这两人用一块饼干开始打赌。   更大的震动路过,连燕子弯腰拿起水杯,仰头灌了半杯。   他说:“我想出去。”   海盾立刻拉住他的手,声音毫不妥协的命令他道:“我不管外面是谁,你需要休息了!目前我们不缺食水,节省一些,食物还够两天的……外面……哪怕就是个神!可你已经三天三夜没休息了,而这两次,你也没再带人回来……”   黄翰鸿也在边上磕磕巴巴的说:“对……对呀,你又不是神,总……总要睡觉,吃东西的,别出去了,休息一下吧,好不好?”   连燕子想说不好,可是,他们的头顶却剧烈的抖动起来,似乎,有什么大块的落石,在不断的从天空坠落……   有人惊恐的喊了一句:“天啊!!!!!”   海盾赶紧高声安慰大家道:“没事儿,没事儿!相信我……这里很安全,都别动!谁动……我就打死谁!”   立刻,那边的躁动就停止了。   海盾说话算数,在这段时间,人类于绝望当中,总会做出绝望之下的跨线行为。   就在前些日子,有两个人,看连燕子他们三个傻的傻,弱的弱,断腿的断腿……   他们就开始四处作恶,抢食物不说,还想对某位模样不错的女孩子动手。   而那一次,海盾这个断腿儿的,便一点没含糊的开枪了。   是的,他警告都没有的,抬手用木仓就打死了他们。   最后,连燕子跟黄翰鸿他们俩又将尸体丢了出去。   非常时间,非常手段。   从那之后,这个在禁区内的最后避难所,算是有了规则跟秩序。   连燕子被强按住躺下,他只能抓着发臭的毯子,两眼圆睁的看着地下室上空。   那两只还在跑动着,就像永动机一般,   它们既不吃,也不喝,就只是来回跑动。   跑动中,只要遇到障碍,它们就毫不客气的“清除”掉。   可怜的是,如今禁区内,除了犄角旮旯还有些建筑物,基本按照它们规律跑动的地方,那真是什么都没有了。   当然,偶尔它们也会静止的停在哪儿,也搞不懂它们为什么要停止。   但是,那也绝对不是它们觉着劳累了。   它们只是静止了。   等你越来越觉着安全,觉着一切危险就要过去,觉着它们已经消失了……   它们又会开始周而复始的来回跑动,来回破坏,来回的上蹿下跳,令你疯魔,令你加倍绝望。   当这种来来回回的绝望多了,幸存者们,大概现在都已经习惯了。   要说怕,也真不怕了,总之就是个死。   更不论,现在求死却也言之过早。   因为,这间地下室,有淡水压力井口,还有一些干粮。   最重要的是,屋内有个人,是大家心目精神支柱,犹如英雄一般的存在。   这人就是连燕子。   而黄翰鸿,却也因为几次跟随,成了这屋子里的二英雄。   至于断了腿儿的海盾,他是物资大保管,避难所的保安先生。   也许就因为有连燕子的存在,因为他每次都能出去,又能够安全的回来,他便成了这些幸存者心目中,最后的那条“生路”。   有他在,避难者就觉着,还没有绝望到底儿。   室内一片漆黑,无数的眼白在向上翻着,就像午夜当中,于地下水道爬出来成群的饥饿野猫在安静凝视一般……   关了这么多天,幸存者原本和平时代的人格,因为这忽如其来的灾难,都变的有些狼性了。   有些人觉着,如果有幸,能够有一天可以从这里走出去,他们一定无所畏惧。   就在今天早上,有几个年轻人悄悄在角落商议,他们想出去,想找一条通往生的道路……   有位年轻人说,他知道青年旅馆底下,好像有一条下水道!   而他的这个论点,得到了很多支持者。   然而,当这些人一起来到海盾面前与他商议的时候。   海盾只是冷笑。   而连燕子一句解释没有的带他们走出地下室,只给他们看了一眼。   而那一眼,就给了这几位年轻人,更加沉重的打击。   因为,外面正中的土地上,一片荒芜……你能一眼看到很远的地方。   你只是找不到,那个传说中的青年旅馆到底在哪儿了。   他们魂飞天外的回到地下室,一个个的都老老实实的坐下了。   在最初的几天里,他们还能感觉到建筑物坍塌的声音,而现在,那些声音早就消失了。   只有它们跑动当中的大小石头,有时候会一阵阵的从天而降……   如今,外面是没有东西能够给那玩意儿毁灭了……   现在有的,只是有规律的无休无止的,犹如打夯机一般的落足的急促声,与身体上随着地下室震动的起伏感。   昏暗的地下室内,没有电力,没有磐能,连燕子找到的最后蜡烛早就燃烧的干干净净。   连燕子到底进入了梦乡,海盾看着他的脸,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这么多天以来,随着他的进进出出,有四五百人被他从废墟残骸里挖出来,带回来……   亏得海盾他家当初建造这个地下室,是按照避难堡垒修建的,它有两间三百多平方米大小的屋子,其中一间堆满了武器物资。   这间地下避难室,墙壁四周选用四寸厚的钢筋做壳,中空浇铸水泥而成。   对于它的坚韧抗打击能力,海盾还是有这个自信的。   不过,有时候他也在想,可能他爷爷都没想到,他造的这个为了躲避仇家的地下堡垒,最后竟然成了一块积德去处,挽救了好几百号人的生命……   这个大概是谁都没有想到的吧!   然后……他们还能出去么?   海盾内心焦灼,他对一个词儿,还是在意的。   燕子说,那个人是造他的神?   造他的神?   难道,是燕子的爸爸来了么?   江鸽子不知道自己一下成了爸爸,他花了整整三个小时,才绕着禁区走了半圈。   而禁区剩下的那部分,竟然紧挨着大海。   就这样,江鸽子停在了海边的岩石之上,看着深深扎入海底的禁区光幕。   他想起那个老人说的话,只有二十五米?   只有二十五米,那些挖坑的为什么不跳海?   潜水二十五米的深度,总比挖坑二十五米容易吧?   哎……他又想到哪儿去了。   他该怎么办呢?   江鸽子正对着光幕缓缓地坐下。   而他的正前方,正是禁区内的一个角落。   因为地域狭窄,江鸽子能从这个角落,隐约的看到岩石下面的一处地方,那里面隐约有些黑烟冒出。   那下面,是有幸存者的吧?   可是,他们为什么不愿意来到这边呢,里外可以相互看到,报个平安总是可以的吧?   可江鸽子却不知道,未知的,看不到的总是最恐怖的。   其实最初的时间,不是没有人贴着光幕求援。   幸存者不断哀求。   可哀求的结果却是,到了最后,那些禁区外围的警官都撤走了,竟然随便那些家属接近禁区了……   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每个盖尔人,都有魔魇现象的常识。   守卫撤离代表,他们已经被放弃了。   等到那些怪物消失了,那些人才会再次来到这个地方,进行最后的清理工作。   那几天他们是多么的绝望啊!   他们趴在光幕上,泪流满面,声嘶力竭的哀求……然而……很多人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被外面的人眼睁睁的看着遇难了。   后来,光幕禁区里面的幸存者,就再也不接触光幕了。   他们只当自己是死了,不想亲人们再难过第二次,不想被他们看到,自己是活活被砸死的,或是被活活饿死的。   再或者,也许他们嫉妒外面自由的空气,畏惧看到那些亲人,在为自己做各种各样的无用功。   与其看着绝望,还不如在角落默默的迎接死亡。   这就是那里面的灾民的心里路程了。   江鸽子死死的盯着那两只怪物,在他的脑海里,他一直想着以前工会团战当中的各种过副本的过程。   这种法系怪物,皮儿脆,卡是卡不住了,要是有个机关师就好了。   在地上设个陷阱什么的,再找巫师做点毒液,弄上几百捆毒箭……   可问题是,自己便是有毒箭?   三十级,打一百五十级都是miss吧,再说,就是一滴一滴的掉血,这是法系啊……   随便挨一下,自己就是个被秒的命数!   脑袋里正胡思乱想,江鸽子却忽然看到一只不大的,本来该是毛色雪白,如今却一身灰尘的小型犬,它慢慢的从岩石角落钻出来,先是警惕的四处看看,接着,它沿着岩石边缘,飞快的跑到某个洞里钻了进去……   那洞其实是一座倒塌民居的破碎窗户。   江鸽子安静的看着那儿。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那只小狗嘴巴里叼了一袋子东西又从那洞里飞一般的跑了出来……   它身上的毛在风中飘逸,四只小短腿儿在急促的刨着地面。   这边的岩石下面,先是冒出一个小孩儿的脑袋,他两眼放着光芒的看着那只小狗儿,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孩子,都慢慢伸出了自己的小脑袋瓜儿。   原来,那下面是一群孩子呢!   那小狗儿快速的飞奔着,这眼看着就到了目标了……   一堆碎石却从天而降,小狗躲避了几下,终于还是被一块半个脸盆大的石头击中了……   那岩石下,慢慢的渗出血来。   那岩石口的几个小脑袋又消失了。   江鸽子只能看到,几分钟之后,有只小胳膊无声的在岩石缝隙里向外抓着……然而他自然什么都没有抓到。   虽然看不到,听不到,可是江鸽子觉着,他还是能听到孩子的哭声呢。   他心里一酸,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难过。   为什么这样难过呢?   自己不是一直觉着,自己有多么了不起么?   江鸽子猛的伸出手,对着光幕就是一下重击,他力气十分大,一下子下去,他忽然发现,自己的拳头,竟然可以突破这片光幕,那一下子,他就打进去了   他吓了一跳,迅速缩回自己的手,有些难以置信的将手放在眼前,来回的看着,又向着光幕里面来回的试探着……   他可以进去!   他又尝试抓了一把光幕后面的泥土,再缓慢的收回手。   然后……他被卡住了! 第38章   (三十八)   (1)   人类走在绝境, 总是能激发出不一样的力量。   江鸽子从禁区取不出东西来,他便坐在哪儿,绞尽脑汁想办法。   怎么进去?怎么在完全保护到自己的情况下,将那些人挽救出来?   他心脏开始跳动的一切岁月当中, 他就从未这样思考过。   然而,很遗憾, 脑细胞不够是他两辈子的遗憾。   不过,他还是尽力了!   他努力地思考, 不断的调换角度,认真的观察,甚至还拿着一个小本子,记录,计算起来了。   随着长夜过去, 江鸽子发自内心的承认,脑力劳动到底不适合他, 虽然他看不到, 但是他确定自己头发都白了一大把。   如果今生有幸,可以升级转职, 他发誓,死也不做法系,动脑筋实在是一件辛苦的事情。   天蒙蒙亮的时候, 江鸽子离开禁区光幕, 沿着并不顺畅的外围圈子, 又是一路曲折的来到了, 据说可以为灾民家属提供帮助的,官家二十四小时服务接待处。   虽然现在只是黎明,而这间在暄綡小街道衙门口的临时接待点,却依旧有工作人员在值班。   也许是不断有人来折腾过,这间屋子里并不干净,现场一片狼藉,有好几张桌子的腿儿都是折了之后,用铁丝又拧起来的。   几位年纪略轻的工作人员,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躺在成堆的救灾慰问品上打瞌睡。   许是太累,太疲惫,江鸽子这个大活人进屋,都没影响到他们打呼噜。   江鸽子举目四顾,先是小声咳嗽。   然而没人搭理他。   最后,他只能不礼貌的,带着一丝粗鲁用手掌使劲在桌子上出力一拍。   这一下,睡在地上的那些人都蹦了起来。   当他们站起,就犹如被训练好的,脸上的笑容都想被尺子衡量过般……   他们眉目舒展,嘴角轻勾,双目折射深切同情,哀而不能悲,强忍伤痛,又不得不按照固定,苦笑着背部略微弯,一口同声的对江鸽子说:“您好啊,先生,?有什么的需要帮助的吗?”   江鸽子见他们这样,内心顿时觉着一阵古怪。   这一幕,到底是在哪儿见过呢?   仔细想下,又忘记在哪儿见到的了!   江鸽子找出他们当中年纪最大,穿着最体面,胸前佩戴的标牌写着组长两个字儿的人,他特别认真的说:“我需要见到你们的上级,最好是特殊事务管理局的,我……”   这话音还没落。   这位办事员立刻点头到:“好的!好的!好的!没问题先生!请跟我来,我们一定竭尽全力,满足您的要求,一切的要求!”   有人亲切的为江鸽子端来一杯水,还有人为江鸽子送来冒着热气,早就预备好的早点,还劝他,不管心里多么焦急,千万,千万要保重身体,只有自己保重好自己,才能在未来为禁区里的亲人,提供更好的帮助云云……   江鸽子也的确有些饥饿,毕竟思考了一整夜。   他接受了食物与食水。   一边吃,一边儿回答问题。   对方问的十分周详,甚至,就连他上过的学校,老师的姓名都问到了……   吃完早餐之后……江鸽子就得到了一张写满字儿的表格。   再看看这张表格上面的数字,六千五百八十七?   自己大概是六千五百八十七位,要申请见到他们上级的人了。   难道,有这么多人找特殊事务管局的人么?   他却不知道,甭管谁来,都是这个流程,管你见谁呢。   江鸽子放下表,尽量令自己态度更加严肃,说话同时也加重了力度:   “这是大事!我需要见你们上级,我要说的事情,与禁区里面的灾民有关,这件事非常总要!那里面的人,随时随地都有失去生命的危险,我并没有吓唬你们……”   工作人员也严肃起来,他相当同意的点点头说:“是的,是的!这非常重要!我们都清楚了!是这样啊,那么~好的,您说的事情必然十分重要,这样……我马上就为您解决。”   他猛的站了起来,回身打开自己身边的保险柜,身体姿态十分慎重的取出一个铜质盒子,打开盒子,他又取出一个很大的公章。   这一位,犹如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一般,高举这枚铜印,使劲便往江鸽子面前的表格,大力一盖!   江鸽子探脑袋一看。   这是一个红色的,十分醒目的,比表格字迹最少大二十倍的,“急”字。   等到章盖完,这位贴心的拿出一支笔,在那串数字上一抹,又将江鸽子的排位向前挪动了整整三千个。   做完这一切,这位双手捧着表格送到江鸽子面前说:“先生,我们就是个小衙门,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还请您千万,千万要理解我们的难处,实在是,家属们太多了,您的心情我们理解,您的痛苦我们感同身受,可是,我们已经尽力了……“   说完,他深深鞠躬,他身后的工作人员也在深深鞠躬一起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都这样了,你还说什么呢?   这个地方不成,江鸽子只好拿过表格,转身离开,走没多远,他又听到身后一片松一口气的声音。   很快,呼噜声又响了起来。   大概是,真的累倒了吧。   从政府衙门,到特勤衙门,到义务工作者办公室,到医疗机构……   不到三个小时,当阳光再次发出高温,不客气的开始燎烧这个世界,江鸽子已经走访了不下十五个接待处。   在这些地方,江鸽子面对的是对方最全心全意,最诚恳的接待。   他受到了最慎重的接待,所有的工作人员,态度都是热情,亲切,诚恳的。   他们做的一切事情,也都是真实的,官家的困难也是存在的。   到了最后,因为江鸽子越来越不好惹,他的排位也提升到八百多位。   看样子,是有位高权重的副职,在接待着灾区民众。   可是八百多位,要排到什么时候呢?   还真是个未知数。   以十分钟接待一位计算,对方能见到自己,最起码也是四天后了。   江鸽子领了一寸厚的表格,全部都是加急,加急,特急……公章合计盖了三十多个,可是,却一个能给他做主,给半句准话的人都没有。   到了现在这一刻,江鸽子就是再傻,也知道,他遭遇到了官僚一贯对庶民的手段,他被踢皮球了……   真是到了哪儿都一样啊!   只要是圆形陆地生存的人类,妈的,换了地盘,也一个鸟样子!   怪不得老家人那么喜欢,滚滚这只萌宠,原来,骨子里的三观竟然如此契合,大家都喜欢滚来滚去啊!   最令人生气的是,江鸽子摒除了心里的尴尬,他想着,如果提及俞东池,或者那边的任何人,总能在有关系的情况下,见到能解决事情的人吧。   可笑的是,人家是真的给他查了。   现在对于这些灾民家属,官家各部门态度积极,能够满足的要求,一般都给满足。   不得罪就不得罪,能不留话把儿,人家也都是尽量圆满。   真的给查了。   结果,俞东池有可能不是俞东池,周松淳也不是周松淳,甚至,那个叫关秋安的死胖子他都被迫提及。   然而,关秋安也不叫关秋安。   气么?   气死了!   暴怒了!   又被劝阻了!   只能平和了!   再气,再暴怒,再被劝阻,再平和……他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怪圈,周而复始的被踢来提去。   老地球人古话说的好,求人不如求己啊!   他终于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江鸽子像是丢垃圾一般的,将那些表格丢进垃圾桶,点燃一根香烟之后,他靠着一颗棕榈树,再次动起了他那并不聪慧的脑袋……   大概二十多分钟吧,江鸽子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熟人!   毛尖先生!   话说,不幸的毛尖先生被一群中年妇女组成的太太互助小组,强行带到禁区附近之后。   作为被太太,奶奶们依赖的年轻人,他自然是干活的生力军。   一个骗子,如果想展开骗局,首先,他要攻破的是人内心屏蔽墙的信任。   毛尖先生自然是小手段一出,便被一群中年,老年大妈无限信任了。   如今,他光银行账户密码都知道好几个,还有那些太太们暂时因为安全问题,因过度信任他,都求着要将自己佩戴在身上的首饰,放在他行李里暂且保存。   出去之后,这些玩意儿,也够他逍遥一两年的了。   可是,他是万万没想到,全然的信任之后,他还得付出他前半生都没付出的体力劳动。   如果早知道劳动,他也不能成为一个骗子了。   就这样,他被裹挟着挖了整整十二小时的大坑,每当他想停下来休息,身边便是一阵哀哭,哀求……   每当他想找点理由躲避,那些太太顿时就没了安全感,要步步紧跟。   他就是撒泡尿,身后都有好几位太太在目不斜视的瞪着他。   被人信任……真是,好痛苦啊!   十二小时之后,可怜的毛尖先生,双手血泡是破了起,起了破,腰更是累的行走都直不起来。   那些太太到底是年纪大了,最后她们哭也不哭不动了,挖坑更是早就挖不动了。   这辈子再不可能挖坑了。   当黎明来到,那些太太一个个的,都互相依靠着,说是要小睡一会子。   结果,一个个倒下都是秒睡。   毛尖先生就这样,离开了他心目当中的“魔窟”一般的地方。   他发誓,此生都要离五十岁以上的太太一千米远,不,一千米还不够,最少也得十公里以上才算是安全……   他拄着已经断了的镐头把儿,双膝颤抖着,犹如一个老人家一般的,用惊人的意志,一步,一步的向着飞艇站艰难的挪动着……   然而……眼看着就看到了目标,毛尖先生此生的要运气,大概是要用光了。   一阵天地旋转,他被人整个的抗在肩膀上了。   “嗨……画家先生……应该称呼你什么呢?骗子先生?”   毛尖先生仰面朝天,刚想大叫,却发现身后声音略熟。   江鸽子扛着毛尖先生,一步步的来到海边,然后,他在沙滩上挖了一个洞,将毛尖先生埋了进去,最后只留半个肩膀,一个脑袋在沙子外面。   然后,这两人长时间的对视,谁也没说话。   毛尖先生眼睛咕噜噜的乱转,一看他就在动歪脑筋。   江鸽子低头看着这位,说实话,他早就知道他跟着自己了。   他之所以没动他的原因就是,这位毛尖先生身上有些隐约的气息,似乎能促动自己身上带着的那一条杆子根儿。   很奇怪不是么。   一个骗子而已!   为什么跟自己的小杆子,气息相符呢?   这个问题,江鸽子想不明白,他也不善于动脑筋。   可是,现在江鸽子却的确需要这位骗子先生的帮助了。   被埋在沙子里的毛尖先生,强撑出笑容,他对江鸽子告饶到:“先生,我想……您一定对我有误会,您是认错人了吧?他们都说,我的长相……有点,那个太随意了,哈哈,真是惭愧,误会,误会呀!”   江鸽子不想浪费时间了,他摇摇头,翻身把自己的背包拿出来,对着这位先生一倒。   顿时,毛尖先生鼻子之下,堆满了十贯票面的钞票。   那些钱儿,都是半新不旧的,充满了烟火味儿的老钱儿,每一张都发着诱人的人间百味味儿。   江鸽子有往随身仓库放现金的习惯,毕竟,他有些财产来路不太好说,被征税,查税什么的,有时候很麻烦的。   毛尖先生有些晕。   被钞票堆起来的感觉,大概只有梦里才有过呢。   好半天,毛尖先生才找到自己的灵魂。   他抬眼看看江鸽子。   江鸽子抿嘴笑:“喂!骗子!喜欢钱儿么?”   这是可以商量了,这是有猫腻了?这人也不干净,难不成他有个大计划,所以才有求于自己?   毛尖先生立刻想习惯性的想伸手去抹自己的发梢,却发现他还在受制于人当中。   如此,他便露出甜笑,带着几丝恭维的语气说到:“好先生,您真的误会了,我可是守法公民,您……给我这些……这些,没什么用处呢……我,我什么都不会呀!”   江鸽子啧啧了两声,指着那些钞票又补了一句:“事成之后,我再给你一堆……百贯票面儿的!跟这里一样多哦!”   毛尖先生瞳孔一缩,百贯的?   事实上,市面上到处流通最多的,都是十贯票面儿的钞票。   百贯属于很特殊的钞票,各家银行印的都不太多。   骗子先生到底是被万恶的金钱引诱了,他大声喊到:“您说!做什么?除了杀人放火!您说什么,我就为您做什么!只要我能做到……什么都行的先生。”   江鸽子一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左右看看。   毛尖先生立刻就误会了什么,他在钞票下面一边儿亲吻那些钱币,一边儿挑着他最满意的眉毛及桃花眼冲江鸽子一阵献媚。   他怕是忘记了,一夜辛劳,他脸上并不干净,这个样子又丑又难看不说,甚至,他发顶一圈地方,还有些斑秃也被露了出来。   江鸽子歪着脑袋从上向下看着,他说:“你秃了!”   要了命了!   毛尖先生立刻翻了脸:“你放屁!你才秃了!”   显然,对他而言,秃头是被钞票还要重要的事情。   说完,他想努力的扬扬脑袋,想把前面的头发向后遮掩一下,可江鸽子却顺手拿起一沓钞票,对着他的脸颊就是一下。   “啪!”   虽然毛尖先生很爱钞票,然而,他不知道,钞票打脸竟然这样疼。   他是个脆弱的人,意志力并不高。   江鸽子一下子下去,这位立刻眼含泪花,委屈巴巴的哭泣起来:“你……呜,太过分了,你,您要干什么啊?我什么都没有做,即便是,我跟着您上了飞艇,也不过就是蹭了一个免费医疗,可……可我昨天做好事了,整整十二个小时,十二个小时!您看!我的手!那上面全是血泡,我就是有罪?我没罪!您要干什么?救命啊!!!”   他忽然想起来,他什么都没做啊,他还做了好事,挖了一夜大坑啊!   毛尖先生大声的喊起救命,自然又挨了一下。   又一下……再一下!   刚才打的是左边儿,现在是右边儿,很好,平衡了!   不对,好像右边肿的又略微高了?   江鸽子热爱平衡!   随着钞票不断击打左右面颊,最后,毛尖先生终于不哭了。   他鼓着自己肿痛的脸颊,委屈,可怜的哀求:“求您!别……别打了,我不喊了,求您了!我什么都没做啊!”   江鸽子轻轻松了一口气,觉着,自己才将被当成皮球被人踢来提去的那股子郁气,也散了一半儿去。   他好脾气的将钞票装起来,又将毛尖先生从沙坑里提留起来。   就这样,他又盘腿儿与骗子先生对坐在了海滩边儿上。   我们都知道,禁区附近到处都是人。   甚至,毛尖先生刚才喊的时候,他也奇怪一件事,从这人将自己埋了起来,拿钞票将自己堆起来,又用钞票殴打自己,自己大声喊救命……   几米远的地方,就有灾民家属搭建的帐篷,那边人来人往,可是就好像没看到他与江鸽子一般。   如此他便想起一件事,自己天生力气特别大,而他那个不靠谱的母亲说过,自己那个睡了他妈一夜的爹,好像是个佩玉的……   而那些佩玉的,据说,血统越纯,能力越强,传说,开国帝是可以移山倒海的。   而多少年来,毛尖先生一直为自己的血统骄傲,他甚至靠着操控力量的绝活,冒充过无数次永失我爱,浪迹天涯的贵族老爷。   他骗过很多受过高等教育,想嫁入贵族的有钱小姐。   一直到,有通缉令一再描述他的异能,他才不得不收敛起来。   所以,这人是个贵族?   还是个有手段的贵族!   想到这儿,毛尖先生总算是彻底畏惧起来,他最识时务了。   他委屈巴巴的哀求:“老爷,贵人,大贵人,您到底想让我,做什么啊!?”   江鸽子看他已经臣服畏惧,这才不紧不慢的说:“也没多大事儿,就两件!这破地方,除了你,我也想不出还能让谁去做了。”   (2)   两件事?   毛尖先生看看自己的小细胳膊,小细腿儿,再看看自己满手的血泡。   他现在筋疲力尽,甭说两件,一件他都做不到。   他双手抱着到自己的胸口说:“您,您先说……详细,详细的说说,我,我再考虑考虑。”   江鸽子歪脸看看他,一伸手剥开他的头发帘儿,上下又看看他的五官说到:“恩……也……算是差强人意吧。”   毛尖先生两眼发懵,顿时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这是个喜欢殴打的?   他艰难的吐出两个字:“求……您……”   江鸽子的指头,轻轻划过他的太阳穴:“也不是多难,从现在开始,你要幻想自己是一个国王……”   哈?   毛尖先生失声惊叫起来:“你说什么?国王?您,疯了?”   这是疯子吧?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就不正常,不然自己也不能盯上他。   没事儿,谁会带那么一大卷现金呢?   江鸽子严肃的摇摇头:“不,没疯,我很正常,不然……女皇也成,主要是气质,压倒一切的气质,来做一个!你就是个国……哦,女皇!”   毛尖先生眨巴下眼睛,看看左右,最后他不得不将目光转到江鸽子面前,再次哀求:“求您,我,做……做不到……我做不到!”   “啪!”   江鸽子像是变魔术一般的从手里拿出一沓钞票,一伸手就是狠狠的一下。   对待这种连老太太都骗的王八蛋,拿钞票抽他是轻的。   “我做不到……”   “啪!”   “做不到……”   “啪啪!!”   “求您了……我……”   “啪啪啪啪!!!!”   “别打了……我……”   “啪啪啪啪啪啪!!!!”   毛尖先生吐出一口牙床血,倒在地上,无赖一般的翻滚着嚎啕大哭,他护着自己已经肿的就像蜜蜂光临过的大脑的,一边哀求,一边哭泣的喊着:“做!!我做!!别打了,您叫我说完,我说!我做……”   江鸽子轻笑,又将他拉了起来。   这一次,他语气温柔,而且他还拿出一小瓶药膏,一边给毛尖先生涂抹,一边安慰他说:“你看你,早点听话不就好了么,乖乖的,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毛尖先生畏惧的就如一个小鸡雏一般,一边躲,一边颤抖着回答:“好的,是,是的!”   说来也奇怪,江鸽子不知道给他用了什么药膏。   那药膏奇香,抹到脸上凉丝丝的,然后,毛尖先生伸手一模面颊,在短短几十秒时间内,他的脸竟然消肿了?   现代医学发达,然而最好的疗伤药,也没有这种迅速的疗效。   毛尖先生神色莫名的看着江鸽子收起那瓶药。   他说:“您……您吩咐吧,就算是死,请您也不要再折磨我了。”   他打了个寒颤,在脑海里,反复出现一副画面。   被殴打,被消肿,再殴打,再消肿……   面前这位,大概不是人吧!   是恶魔吧!   江鸽子点点头,像是放下担子般的松了一口气:“真是太感谢了,从现在开始,你要幻想,自己是一个……恩,女皇,皇帝陛下,这样就可以了。”   完全看不出来你的谢意啊。   毛尖先生不想挨第二次揍,他捂着脸,低着头说:“还有呢?”   “还有,你只要学一句话就好了。”   “什么话?”   “不像话!”   不像话,是什么话?   毛尖先生有些不明白的抬头,他尽量让自己的眼神,可怜,委屈,无依无靠,委屈巴巴。   他颤抖的,小心翼翼的问:“先生,什么是不像话?”   动物的话?非人类语言?这与国王,皇帝有什么关系?   这人是疯子么?   太可怕了!   江鸽子眉毛一挑:“我让你说,不像话!”   毛尖先生点头如捣蒜:“好的,好的,可是您说的不像话的话,到底是哪种语言啊?”   江鸽子都要腻歪死了,他看看天色,又是半小时过去了,那边禁区又在折腾,于是他的语气就有些不耐烦的再次解释:“我让,你!说!不像话!不是哪种话,就只是不像话!!”   毛尖先生害怕极了,他是一个职业骗子,他可以装成老人,贵族,乡绅,画家,水手,甚至女人,然而他的语言谱系里,没有不像话的话啊!!!!   想死了好不好!   可怜的骗子先生,心态顿时崩溃,他趴在沙子上,顿时失声嚎啕大哭起来。   “您直接杀了吧!不要再折磨我了……太痛苦了!”   这是恶魔呀!   恶魔啊!   他宁愿被困在禁区被魔魇践踏,他也不愿意被这个恶魔,再折磨下来去了。   看着完全崩溃的,趴在那儿嚎啕大哭的骗子先生。   江鸽子到底不好意思了,好像……有些过分了哈!   这两天他火大,脾气也……真的是有些失态了。   修炼不到位啊!   哎!   江鸽子有些内疚,只好耐着性子,坐在那儿任毛尖先生去哭。   毛尖先生哭了很长的时间,一直到他两眼肿胀,哭不动了,再加上,一个人哭,没人管,没人同情,也是忒没意思的一件事。   最后,他只能无奈的爬起来,肿着眼睛,抽泣的看着江鸽子。   江鸽子只好又拿出药来,给他图了一遍,这一次,他的态度倒是温柔多了。   在毛尖先生的抽抽泣泣当中,江鸽子耐心的与他好好解释。   “其实,我找你做的事情,对你来说很小儿科的……”   大概是被温柔对待了,毛尖先生的胆子就有些大,他还嘴到:“什么啊,我是冒充过医生的,因为这个原因,我还去高等医学学校进修过,虽然只是旁听,可是,小儿科是最难的,别想哄骗我!”   江鸽子扭脸对一边的大海,长长的出了一口郁气,他回过头,眼睛又变的有些不好招惹了。   毛尖先生畏惧的向后挪动一下,伸手自己堵住了自己的嘴。   江鸽子无奈的摇头,伸出自己的手指说:“两件事,我要你冒充一位京中大员,然后,你什么都不必做,只要见到人,说三个字就好了,而这三个字,就!是!不像话……这一次明白了么?”   毛尖先生捂着嘴,眼睛难以置信的瞪圆了,盯着江鸽子死死的看着。   就这样?   就这样,你就打我一顿?你早说啊?   他眼睛里的泪水,又缓缓地向外倾倒了出来。   太委屈了,为什么你不早说。   江鸽子脑袋无奈仰头看天,他真是又想揍这个家伙了。   “您……到底要我冒充谁啊?”   “一个叫李耀的神经病。”   “姓李?”   “恩!”   “是个皇室?”   “对,还是个疯子。”   “……您知道法律吗?”   “读过半本刑法。”   “我不要您的报酬了。”   “这么好?”   “对,我还可以跟您说几个银行账号。包您发财……”   “啪!!”   “我错了!”   “事了之后还回去!”   “是,能……求您一件事儿么?”   “你说。”   “万一,被抓住了,您可以告诉他们,我是被胁迫的么?”   “……可以。”   “那么,您可以跟我写一个保证书么?”   “保证书?”   “不,证明书。”   “什么证明?”   “就是证明,我是被你胁迫的,还受到了生命威胁,我……”   “啪!啪!”   下午两点三十分,暄綡宗室服务处旧楼大院外。   毛尖先生穿着一套价值一百八十八贯的高级立领正装,在衣扣的第二扣眼,江鸽子还给他挂了一块花玉。   这套衣裳是江鸽子花大价格,雇了包车,请司机先生带路,去城中敲开奢侈品服装店,花了两倍价格他置办的装扮。   这衣裳的质量么,也就是一般。   可是,在如今这个情形之下,也已经很难得了,要不是那位司机先生熟门熟路,这两人怕是连哪家店子还做买卖都不清楚。   这才几天,一座城就犹如死城一般,大街上冷冷清清的,连个行人都没有。   江鸽子自然也给自己买了一套方玄色的仿军服穿上,他还大夏天,穿了一双大长靴。   不怪他捂自己,可毛尖说,侍从官一年四季都得是这个样子。   他是专业的,江鸽子只好听了。   毛尖先生洗了个澡,为了防止露出秃头,还打了半头高档发油。   这人未到,他这发油味儿,可是够重的。   毛尖站在老官居门口,矜持的扶扶自己的新衣裳领子,再一次抚摸自己疑是松动的下牙床,再次确定没事儿后,他抖动肌肉,不断调整表情。   一切他都满意,就是对身后这个憨兮兮的大红色风衣,还是女式的,他略有些意见。   回过头,毛尖先生问站的远远的江鸽子:“我说,先生,这么简单的事情,您为什么不去呢?”   江鸽子听到他这样问,就把脑袋立刻扭到了一边儿。   那电视剧上,还天天电视剧呢,他都看了两辈子了!   他也做不得演员。   这事儿,他也不是没有在心里尝试过,可是只是想想就是一身鸡皮疙瘩,他做不到!   觉着……太他妈尴尬了!   他要是做了,怕是一辈子只要想,就会被这段黑历史整的打寒颤。   甚至,现在就让他扮演一个侍从官,他也做不到啊。   江鸽子两辈子,都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这是现实,又不是电视剧,他就不免有些同手同脚起来。   当看到江鸽子有些别扭,又或许是高档的服装给予了毛尖先生新的人格。   他忽然就戏精上身,扭过脸,走到江鸽子面前伸出双手,犹如大将军对待小士兵一般,对他左右肩膀猛的一拍安抚到:“我说,年轻人,冷静点,你什么都不要说,相信我好么!我可是专业的!”   江鸽子点点头,对他握握拳头。   毛尖先生咳嗽一声,回头吩咐他:“一会儿,你什么都不必说,跟紧我就好。”   “恩。”   “说是!”   “……”   “啪!”   “对不起!”   “走你的。”   “是。”   宗室服务处大门紧闭着,门房先生正趴在桌子上打瞌睡,他正做着美梦呢,在他的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极其严厉的谴责声。   “不像话!!”   一股子强大的压迫感,从他梦乡上空,猛的袭来。   (3)   门房先生颤抖面露惊惧,他跑出去,两手颤抖着亲手打开宗室服务处的大门。   身边一阵凛冽的飓风,卷着血红的风衣卷过。   那位贵人走到老楼门口,忽然站住脚步,他一边脱去自己的皮手套,在空中拿手套点了他两下,十分严厉的又骂了一句:“不像话!”   等那位贵人进了老楼大门,门卫先生一阵瘫软,坐在了地上。   是啊,外面死了两万多人了,自己还能关着大门,睡的喷香,又被人上面派来的贵人抓个正着,也真是他倒霉啊!   他一伸手,使劲儿给了自己两个耳光。   他肯定失业了!怎么回家跟老婆孩子交代呢?   门卫先生欲哭无泪的坐着,猛烈的阳光都温暖不了他已然冻僵的内心。   毛尖先生并不知道,江鸽子要找谁,他只能沿着这栋老式的旧楼,自一楼开始,挨个踹门。   有人没人,锁了没有,对他来说意义不大。   反正,他是要挨个儿踹过去的。   这个时间段,正值午餐完毕,肚中食儿,抓住几个在办公室睡觉的,说闲话的,甚至还有打花牌的,最可怜的是,还惊飞一对儿野鸳鸯……   如果真是个上级,这宗室服务处的这些倒霉蛋儿,怕是有一多半儿还真的就该直接直接开削了。   当然,倒霉蛋儿自然不知道自己是被个假先生抓住了,他们一个个灰头土脸,面目苍白的跟着这位先生,看他挨个儿踹门玩儿。   总之,大家一起倒霉吧。   没多久,服务处的大小领导,也都从楼上跑了下来,气喘吁吁的,先是抬眼打量他,一看到他穿的这件红色风衣,顿时他们的脑袋就自然垂下,一个个就像小羊乖乖一般的,小心翼翼的接近毛尖先生恳求到:“您先别生气……”   毛尖先生还没等到他说完,就直接赏了他三个字:“不像话!”   这位先生就这样,咽下了后半句。   而这后半句就是,殿下,您的同僚正在五楼指挥中心呢,我可以带您过去……   过不去了……大家都过不去了!   就一起倒霉吧!   暄綡这个地方,自打有了宗室服务处,都多少年了,也没王爷级别的贵人来踹门啊!   当然,此时不同往日,虽然外面那些事情跟宗室服务无关,可好歹也需要紧张起来,才像个样子么!   大家都颤颤巍巍,内心阵阵惶恐的跟着。   随着一串儿不像话丢出去,这栋老楼的上上下下算是倒了邪霉。   明明人家处长就跟着,这位还是踹了他的门儿。   处长大人看看自己破碎的木门,只盼这位消了气。   哎,这上上下下,也的确是有点儿……   不像话!!   (3)   上官大力!   这是一个,姓氏与名字严重不符的名儿。   名儿虽土气,不过这位叫大力的人却并不简单。   九州特殊事务总局的总都督。   一位真正掌握权柄的实权派人物。   一位有着一对奇异大浓眉的上位者。   上官大力今年五十七岁,他出身民间,幼年因为天生力气大,而被父母赐予了这个名字跟身体属性相合名字。   然后等到他八岁的时候,一次偶遇的车祸,他单手举起一部油能车,后,他便成为中州上官世家的养子。   再然后,凭着他平民血统的特殊属性,他便在成年之后,一路攀升,成了宗室以及民间都喜欢的官员。   双方都觉着,这一位就是他们自己人。   他本人倒是觉着,自己很可怜,因为,作为九州特殊事务总局的大都督,上官大力只要出现的地方,必然就会发生惊天动地,难以解决的灾祸。   权利是权利,不吉利,还真是不吉利。   反正,陛下凡举有什么好事儿,总不会喊他这个霉星,逢年过节,他家也是冷冷清清……   哎,在总部有一句话是这样的,小鬼开门,大都督动土。   反正,像是老三巷那种水银泄露的事情,大都督是不会去的,因为人死的不够。   自打东岸这个魔魇现象出了,死亡人数过万开始,上官大力就带着好几支一级小队,驻扎在了宗室服务处的老楼子里。   他们人来了也不出去,就原地待命。   任务只有两个:   一,是防止意外的民乱。   二,随时预防不可预计的灾难发生,如,魔魇冲破屏障禁幕。   至于收尾,至于安抚,这些跟他们特殊事务局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并且,特殊事务总局都是暗行者,他们出现的地方,一般活人都很少。   反正,往日正常白天也看不到这群家伙出来。   自打总局这帮老爷来了,服务处的五楼就彻底进入封闭阶段,这一栋楼都知道有群人就住在五楼,然而他们也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知道五楼现在成了一个指挥中心。   只有总处老实巴交的老处长,每天在四楼呆着,小心翼翼的等着楼上的老爷随时召唤他服务。   端茶倒水,送盒饭什么的。   处长先生是想不到的,大灾星没走,又来了个著名的大瘟神。   这位处长才将看到红风衣就一阵心肝乱颤。   都说他是疯子,谁能想到竟是个踹门的疯子!   果然名不虚传啊!   这一天下午,指挥中心安安静静的,多数的组员,都躲在自己的小区域,打坐的打坐,看书的看书,就是打百花牌的,他们也是安静的在打。   跟领导在一起,还是都收拢了脾气,乖一点吧。   上官大力对着一排屏幕,脑门也是皱成了几道山川。   虽然已经习惯了,然而要一眼不眨的盯着现场,看着那些灾民,一个个死去,这种感觉实在不好,并不是常人能够忍耐的。   他只是习惯了。   虽特殊事务局,黑暗的事情见过太多。   可是,唯独面对魔魇,他们就是毫无办法。   那些家伙,热武器不成,科学的器材也捕捉不住,他们的一切传承自祖宗的技能都击打无效……   怎么弄?没法弄!   所以就只能窝窝囊囊的坐在这里,等着。   等着,等着……上官大力就等来了,他指挥中心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接着,有人阴阳怪气的来了一句:   “不像话!!”   毛尖先生美呀!   真的,他自打在这个世界独立着游走,就没有这样被人畏惧过。   瞧瞧这些平时耀武扬威的官老爷,如今跟在自己身边,就像一条狗!   哈哈!   太美好了,他的出生,就是为了威风这一场吧!   随着跟在后面的人越来越多,毛尖先生踹门的工程越做越大。   他一直从一楼踹到五楼,然后他发现了这一层,有一面特别大的朱红色的最大门。   这一脚上去,一定会十分过瘾的!   瞧瞧,这门多大啊!   毛尖先生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他就像一位出征的国王一般的有气势,他几步上前,用了吃奶的力气,一脚就踹了上去。   他也是大力的,于是那门自然是向里倒了。   随着咣当一声巨响,毛尖先生气沉丹田,大喝一声:“不!像!话……啊啊啊啊啊!”   已经憋了二十多天的特殊事务局的众人,大部分都出身宗室贵族,凭谁也不是个好招惹的。   更何况,在中州,最难招惹的单位,就是特殊事务局。   妈蛋的,管他是谁,踹老爷大门,打了再说!   就这样,那句不像话还未落下,这屋子里的人反应迅速。   顿时,冰箭,土蛋,小火球,植物藤蔓……总是五颜六色的各种手段对着大门口就来了。   那也就是一刹那的功夫。   江鸽子上前一步,一伸手就将已经吓尿的毛尖先生拉到了身后。   他顺手一挥,围着门框就上了一个跟禁区一模一样的禁区光幕。   顿时那些法系打击也好,物理攻势也好,就一概miss了。   这就是江鸽子思考了一夜的办法,他用自己的小树根,模拟出了跟光幕一模一样的禁区。   巫有巫的传承。   杆子也有杆子的传承。   而江鸽子,他有游戏传承,虽然只是基础法系传承,还是有个用处的。   将两届技能结合,他就凭着他那个不太灵光的大脑,模拟出了绝对领域光幕。   而他的计划就是,将自己的领域跟官方禁区容在一起,他可以凭着神识,在坚实的禁区屏蔽上,打开一个通行之门。   至于里面那两只,对,他们称为魔魇。   好吧,入乡随俗,为了防止说漏嘴,他也就将他们称为是魔魇吧。   他也想出对付它们的办法了。   屋子里所有人都呆了。   因为,一个需要靠着科学仪器,存储大量巫力才能启动的禁区领域就这样拦截在了屋门口。   那些人都一个个的收回了手,纷纷扭脸看向他们头儿。   上官大力站了起来,隔着禁幕往外看,他先是看到一个蹲下的红风衣,顿时眉间山川就加了两重。   接着,他看到一张……不太好形容的脸。   总而言之,按照规矩,他还是问了:“门口,是那位巫大人,请恕上官大力眼拙,不知道我这衙门,是哪儿得罪您了,需要您老要带着人来,踹我们的大门?”   他笑着,背着手一步一步的走到光幕面前与江鸽子对持起来。   上官大力缓缓伸出自己的手,本想凭着自己的力量推开这个屏障。   然而……这没什么鸟用。   江鸽子打不过里面那两只,外面的,他还鲜少有所畏惧。   可以成为大都督,那么自身能力一定暴强。   然而上官大力遇到的是一个神奇的江鸽子,一个与那些魔魇来自同一个地方,灵魂与魔魇具有绝对同一性的,血统很是杂拌儿的杆子爷。   那么,这就注定,上官大力屎都要憋出来了,额角都涨红了,那光幕就是一动不动。   江鸽子看跟这家伙有些杠上,他是来谈判的,又不是来打脸的。   如此,他就笑笑,忽然就收了光幕。   上官大力打了个踉跄,强忍着尴尬站住了脚,扶住了墙。   站好之后,他瞪了一眼,那边已经看傻了的服务处一干人。   那些人如今乖觉,顿时一哄而散,飞也是的逃了。   待到五层安静下来,上官大力才回头看着江鸽子,他一言不发,就只是看着。   江鸽子倒也不畏惧,应该说,他压根就没有这边的三观,更没有这边的阶级观念。   他轻笑了一声解释:“您误会!我不是巫。”   上官大力哼了一声道:“哦?”   江鸽子扭脸看看屋子里面,他一眼就看到了指挥中心的那个,超级大的,有无数角度镜头的监控大屏幕。   如此,他便慢慢的走了进去,一边走,一边介绍着自己:“我叫江鸽子,承蒙街坊邻里给几分薄面子,称我一声杆子爷。”   监控器里,灾区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惨不忍睹的地狱镜像。   也不知道,那家伙,到底是不是还活着。   身后,传来一声带着疑惑的询问:“杆子?哪儿的杆子?”   江鸽子回转身体,他看着上官大力,用特别确定,肯定的语气说:“就是一根长于乡下,插在陋室,漂在乡野,不怎么出名,却有亲人困在禁区,而不得不入世的穷杆子……给你带来一点希望,希望我们之间可以有一场合作,我能帮你解决面前这些事情。”   上官大力看看大屏幕,又看看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躲到桌子下面的某个红披风。   他轻笑一声:“就凭你?”   江鸽子也笑:“对,就凭我……你也只能依赖我,就像某些人,也不是靠着我这样的穷杆子,堵住的水银池!我说这位浓眉毛的大人,与其绝望……不如跟我拼一下,也许……”   江鸽子回头看着屏幕上的幸存者数字。   八百七十二。   他说:“努力一下,也许……我的人,还活着呢!”   上官大力,立刻就知道了面前这人是谁了。   世界不大,能够有资格,有福分,给那位爱王爷补漏的人,却也不多。   江鸽子自己不知道,在某个地方,他其实已经是全东大陆最出名的杆子爷了。   也是因为他,东大陆宗室局,皇室,才认真考虑,重新将杆子的力量进行再次整合。   上官大力回身看看已经倒了的大门,也不知道发脾气好,还是放过好。   面前这人,的确是来自乡下,可是,他身后好像还有个李爱,还有个李耀……   而且,这两个纨绔子弟上面,还有个他压根得罪不起的老女人呢。   想到这里,上官大力指指屋子里的座位,很随意的说:“坐!”   江鸽子拉出一张椅子,顺势坐下,然后轻轻叹息说:‘哎,见到您可真不容易。“   上官大力一笑:“是吗,我看他……踹门,踹的倒是挺容易的。”   可怜的毛尖先生,蹲在会议室的大桌子下面,已经抖的忘记自己是个人类了。   他幻想自己是一座国王牌钟摆。   江鸽子伸手挠头,干巴巴的呵呵了一声:“您知道么,本来不该如此,可是呢,我今天天不亮就找一个做主的,结果,他们让我写了,,这么厚一堆表,所以,一切踢皮球的官僚都该得到报应,踹你的门,您也只能认倒霉了。”   踹你个门怎么了,老子看到俞东池也这样。   所以,那个该死的他到底叫什么? 第39章   警报响在暄綡海岸南线的上空。   还没有放弃的家属们纷纷停止了手里的活动, 惊恐的举目四顾。   发生了什么事情?   并没有人告诉他们, 也没有人对此做出详细的解释。   后来, 几辆带着大喇叭的军用磐能车,缓缓的停在公路口不远处。   喇叭里,机械的警告声, 机械的传了出来。   “灾民家属们, 灾民家属们!请不要惊慌, 请不要惊慌,请不要惊慌!我们预测到禁区发生异常波动, 为了您的安全,请大家根据我们的指引,撤离禁区, 警告!请按照顺序在引领员的带领下蹬车离开, 再次警告!请不要惊慌!以免发生意外情况, 警告!请不要奔跑, 不要大声喧哗……”   大批的部队士兵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跑了出来。   整齐的队伍,军人皮靴齐刷刷的急促踏地声,震的人们心神乱颤。   军人们按照事先得到的命令, 跑过来将灾民家属聚集区,用人墙的方式, 隔离成一个又一个的方块区。   带着红袖标的引领员,将家属一队, 一队的带着离这个他们并不想离开的地方。   出于对魔魇的畏惧, 也许是这么多天的折腾, 人们已然力竭,甚至绝望……   那些人安静的,顺从的上了车。   没有一个人反抗的。   一切井然有序,迅速流畅,近十万人的撤离,只用了不到四个小时。   江鸽子背手站在禁区之外的大路边,他看着面前一辆辆的撤离车。   那些车上,人们趴在玻璃上,看着越来越远的禁区……有人在流泪,有人在绝望,有人失了魂魄,有人已经放弃思想,双目空洞而呆板。   车与人交错,江鸽子目送那些车辆远去。   他想,也许自己看问题的角度真的不同,所以此时此刻,他不悲伤,甚至他都想出一句名言来了。   给权利一个杠杆,它可以撬动一切命运,支配一切生灵。   就像这些被撤离的灾民家属,也许他们直至现在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令他们不得不离开这块地方。   而那个人就是自己啊!   江鸽子缓缓呼出一口气,他低头看看自己伸出来的双手,又将手握成紧紧的拳头。   此刻,他身穿一声深黑色的作训服,带同色的有着一条大金龙国徽的贝雷帽,足蹬牛筋厚底高腰战术鞋。   衣裳很好看,也很有型。   然而有件事他十分在意。   那就是,在他背后,有两个白色的大字。   特务!   虽他知道这是九州特殊事务局的简称。   然而他这人别扭,就想:“妈的,真的越活越倒回去了,如今好人都做不成了,成了一个特务,盖尔大陆的语言系统,被病毒侵入了吧……”   胡思乱想当中。   已经换了自己大都督军服的上官大力,慢慢走到江鸽子面前,他柔声又劝了一次:“您真的不等殿下么?他就要到了,我可以为您安排一段延迟时间,将计划延后六小时左右,这一点权利,我还是有的。”   江鸽子瞥了他一眼:“等他?等他来了,那里面的人都死光了!”   上官大力苦笑,他有点暗恨自己过于小心,谁也不敢得罪,谁也想事先打个招呼。   现在好了,跟谁联络彻查这位的身份不好,偏偏要跟常辉郡那位联络。   是呀,自己这个夹心饼干,永远不知道身边呆的是谁的人。   有人转身就汇报给那个老女人了。   从来没见过那位殿下发过脾气,解释现在,那位所有的怒气都冲着他来了。   他好好的呆在指挥中心,他碍着谁了?   现在倒好,大门都保不住,还到处受着夹板气。   李爱殿下坚决拒绝这位进去。   他的语气严厉,甚至已经在威胁自己了!   并且他还找了李耀那个神经病一起威胁。   然而,从见到这位开始,一切就无法控制了。   他能不让这位进去么?   中州那个老女人亲自下了命令。   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拯救最后的遇难者,哪怕只有一位生还,也要付出一切代价援救……   以上!   这不过是官方语言。   还有暗处的命令是,倾尽一切代价,促成此次实验成功,祝君凯旋!   还有国会大楼的电报,意思跟女皇都差不离。   所以说,这就是恶心的政治啊!   可怜的李爱殿下,怕是要失去自己的小乖乖了!   小乖乖?   不!不!   那就是个小恶魔,一个脑袋里住着魔魇灵魂的可怕家伙。   他轻轻一拨,竟然举国上下都开始围着他转动起来了。   是呀,政治也好,民愿也好,有魔魇现象这么多年了,如今有人想了一个这么好的办法,甭说那是一位殿下的小乖乖,就是陛下本人的小乖乖,她都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也不敢放弃这个机会。   不然,上上下下,谁也交代不了。   假如,如这位小爷所说的那般,这个计划真的可以成功?   那么,东大陆的格局,从此怕是要天翻地覆了!   上官大力本人都没有意识到,他已经将江鸽子纳入了不能招惹的一类人当中,甚至他在心里喊他小爷。   他想,如果按照这位小爷的计划真的可以成功,那么东大陆军方,将会成为唯一对待魔魇现象有效果的特种部队。   到了那个时候,王刃复生,只是……谁又来掌握这把刀柄呢?   李爱?   不!   他不成的!   他就是个搞艺术的。   李耀?   上官大力打了个寒颤,他不敢想了。   总而言之,如果这位小爷计划成功,这对整个九州在国际上的地位提升,都是有重大意义的一件事。   即便是全军覆没了……那又如何!   区区一个小杆子,一群特务人员   ……谁在意呢?   也许,这个世界只有自己在意吧。   那都是自己的亲卫团啊。   想到这里,上官大力眼神有些复杂的又悄悄看了没事儿人一样的江鸽子。   瞧这张小脸,这还是个孩子吧?   长成这样,也难怪爱王爷,爱成这个样子!   可是,胆子也是真够大的了。   他摇摇头,心里十分复杂,这个今年只有十八岁的乡下少年,他好像……不太懂得畏惧。   这是一种多么奇怪的属性!   人在世界生存,总有你在意的人会成为你冲破规则的人质。   不是你的妻儿老小,便是你的理想欲望,你总要臣服于规矩,默认那些规定并遵守它们,这样才能顺畅的活下去。   人活一世,心不得自由的根本原因,就在于此。   可是,这位似乎……百无禁忌?   各种矛盾缠绕在上官大力的脑袋当中,然后,计划当中的那个时间点终于来临了。   上午十点四十分,禁区终于清理完毕,而魔魇的活跃最频繁时间段,也是在这个节点。   东岸上空警报终于停止。   这种停止相当突兀,整个世界都被忽如其来的安静吓了一跳,接着人心便因为未知而惶恐起来。   即便,那边站立的都是军人。   然而,军人也是人啊!   入眼可及的地方,站着一万多名佩着实弹的士兵。   世界安静的可怕。   然后,禁区内又开始上下折腾,随着震动,一阵阵的整齐脚步声,又从远而近,越来越近……   更多的士兵到来了,甚至,在队伍的尾端,还跟着几辆蒙着帆布,只能看到未知武器炮管的大型装载车。   天空禁飞,海面禁航,地面禁行。   大量的武装飞艇密密麻麻的从远处飞驰而来。   穿着纯黑色制服的士兵一列列的从四面八方集结,一排一排的列队,用身体在禁区外排出更加宽厚的障碍。   最后,当军人们停止运动,禁区上空降下几辆小型的飞艇。   飞艇挺稳,舱门打开,江鸽子看到一群巫慢慢走下旋梯。   那是一群穿了祭服的巫。   巫们越走越近,打头的那个人……江鸽子却见过,在常辉,在老莲池,在他的老三巷。   那是连璋。   连璋穿着他最隆重的一套祭服,面露微笑的走到江鸽子面前。   巫都一个德行,四季总是这样温温柔柔的样儿,即便是下一分钟,他们知道会死,他们也会温柔的笑着,平静的等待死亡,回归大地之母的怀抱。   盖尔大陆,巫有四种,莲巫爱白,祝巫爱绿,衡巫爱红,古巫爱蓝。   连璋的身后,祭服颜色齐全,看样子,该来的巫,算是集结全了。   巫应江鸽子的计划而来。   大地在波动,所有的巫都一脸平和。   江鸽子很意外的眨巴下眼睛,他以为作为东大陆唯一能看王气的莲巫,女皇陛下会舍不得。   真是没想到。   连璋一看他就明白他怎么想,他笑着说:“小家伙,我们又见面了!”   江鸽子点点头,语气却疑惑的问到:“恩……怎么是你?”   自己藏起来的那个不算。   这位没了,那位女皇不孤独么?   最后的证人死了可咋好?   连璋刚要开口,却听到身后有人忽然大声惨叫起来。   这一声响起,本来安静的现场,立时就气氛恐慌起来。   江鸽子迅速抬眼看去,   只见一位穿着淡蓝色祭服的巫紧紧捂着自己的双眼,在大地上惨叫翻滚。   那巫年纪不大,听声音至多十四五岁的样子,喊叫尾音还有点儿尖锐呢。   连璋立刻转身走过去,一边走,他一边从自己怀里拿出一块丝帕。   他扶起这位巫,迅速将手帕裹在他的眼睛上,并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随着眼睛被遮盖,这位的惨叫也停止了,他伸出自己颤抖的手,紧紧的握着连璋,然后,有眼泪汹涌的从这位巫的手帕下流淌出来。   他语气哀伤的哭诉:“阿家哥,好难过!”   连璋温柔的拍着他的后背安慰:“不难过,不难过,人的命运不是生就是死,只是数量多了一些,你要忍耐。谁都有第一次的,你,看到他们了?”   “恩……看到了,阿家哥……天是黑暗的,有好多孩子,他们找不到出路,都在哭,漫天都是,好多,好多!阿家哥,他们很痛苦,我好难过,阿家哥……”   “不怕,不怕!都会过去的……”   “可是好难过啊!阿家哥!好难过啊……阿家哥!我,我要过去,他们在喊我……喊我救他们,你听到了么?阿家哥,我要为他们送葬,我受不了了!!好难过啊!我看不到,可是我能听到啊!阿家哥,我要过去!!”   这位巫忽然失控的嚎啕大哭起来,他崩溃的,挣扎着就要往禁区里冲。   连璋实在没办法,只好打晕他,叫人强行将这位年轻的巫带离这块地方。   待那些人走远,剩下的巫师都安静的看着禁区上空。   江鸽子的视线,也随着他们向后看了一眼。   他想,大概是那些死去的亡魂的哀嚎,求救,吓到那位可怜的巫了吧。   他第一天来的时候,也被禁区上空,密集的魂魄惊到了。   三万多人死去了,无数亡魂飘散在禁区上空,黑压压的团在那边,遮掩了所有的天空,那里就是没有光明的地狱,对生者,对亡者,都是一样的地狱。   大量的怨念在空气里碰撞,魔魇在找回家的路,亡者的灵魂也在找自己的路……   连璋作为莲巫自然是看不到魂魄,他只是知道那儿有什么。   就这样,所有的巫停止在那儿,于心里默念了几段悼念哀词之后,连璋走到江鸽子面前。   这一次,他倒是不笑了,只是微微启唇,很认真的跟江鸽子解释:“莲祝衡古,其中古巫最苦,他们接生送死,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世界,因此,他们的心灵最是柔软,请不要误会他,他并不畏惧来这里。”   江鸽子点点头说:“哦。”   连璋再次抬头看向禁区,那边满目狼藉,他依旧面色平静,眼眶里却流出了泪水。   他说:“巫是大地之母的孩子,我们生来看一切生命都是平等的,所以,他只是难过了,这里的难过太多了,他受不了,就崩溃了。”   江鸽子问他:“你呢?你不害怕么?”   连璋却说:“我?我想我的心,大概疼了吧,不然……。”那些泪水不会自己流出来的。   江鸽子看着远去的飞艇,这一次他态度尊重,认真的微微鞠躬说:“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不!”连璋打断他:“不,您千万不要这样想,怎么会是因为您的错呢!您的那个计划我们知道了,我们听了,竟有恍然大悟的感觉,您是一位心存善念,有着卓越智慧的人,在常辉也好,在这里也好,您的一切行为值得我们尊重。我们是真的,真的很佩服,也很感谢你,所以我们来了。”   说完,他向后退了两步,跟那些巫站成一排之后,一起向江鸽子鞠躬。   “我们感谢您,是您在最后的时刻站了出来,为了那些还想活下去的人们!请您务必给这片苦难的土地,找出一条生路,情人崖那边的禁区,就交给我们了!请安心……”   江鸽子慎重与他们回礼,没有说一个字,只是觉着肩膀沉重。   上官大力看着那群巫师向着情人崖走去之后,他这才扭头对江鸽子说:“那么,我们再对一下资料?半小时后,我们开始吧!”   江鸽子点点头:“好。”   上官大力慢慢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说:“他派人来了。”   “谁?”   “殿下,那人说无论如何请您等等殿下。”   “知道了,不用理他。”   “呵,我也这么想,到了这个时候,你我,怕是都没有退路了。”   江鸽子轻笑:“从头我就没想退。”   他说完,对禁区光幕那边的盘腿坐的一群人摆摆手。   那些人慢慢站起来,一起走到江鸽子面前。   只有一位在抱着脑袋,蹲在那边索索发抖。   江鸽子扬扬眉,大声喊到:“毛尖先生!”   换了作训服的毛尖先生,一脸惊恐,满脸泪水的抬头大声喊了一句:“你骗我!!”   江鸽子耸下肩膀:“对,因为你发死人财!一切欺骗老人的混蛋,都应该下地狱!”   说完,江鸽子没再搭理继续哭泣的毛尖先生,他看向面前这两排人。   这些人年龄都不大,都是一水儿三十岁到四十岁的年纪,正值人生最好的阶段,也都是因为自己的一个计划,被上官大力抽调来的,土系,冰系以及金属系的操控者。   有几张面孔江鸽子昨天见过,也有几张他还是第一次得见。   不过他听上官大力说,他们都属于有了家庭,有了一到两个后代的操控者,同时,他们也是军人。   他们静默无声,双手于后背交叠,笔直的站着,从眼神到气魄,都有江鸽子熟悉的默然生死的坚韧。   这是一种不畏生死的熟悉味道。   军人这种特殊的种群,在哪儿都一样吧!   江鸽子忽又想到一个词汇。   何德何能!   自己何德何能,竟然卷裹了这样的人,跟自己一起赴死?   死?   会死么?   其实,就连他也不确定。   是的,他甚至都无法确定自己能完整的出来。   然而,他想,他需要拼尽全力了。   到了此时,江鸽子自己都没发现,他已经忘记了连燕子,他的脑海里,有无数的眼睛,那几个在禁区内的孩子,灾民家属,那些巫,还有面前的军人。   人活一世,就总得做点什么对得起自己的事情吧!   脚下微微起伏,江鸽子不用回头都知道,那两只玩意儿又开始造孽了!   虽然两辈子他都没有在这样肃穆的气氛之下说过话。   他惶恐!   可是,却也不得不,也必须要说一些什么了。   上官大力挨个拍着自己下属的肩膀,挨个儿大力的拥抱他们,一个个轮换过去,他走到了江鸽子面前,抬起的手却有些犹豫了。   江鸽子笑笑,向有着作战黑板架子的地方走去。   上官大力跟着他身后,恳切的说:“这些人,这些士兵!都是我从小看大的!是我从一个一个亲手选拔,训练出来的,我把他们当成亲儿子!一个个看着他们出息,结契立业,有妻有子!他们本来有着更好的前途……”现在却被你牵扯了进来。   江鸽子没回头的轻笑:“我知道了,你不相信我?”   上官大力确定的点点头:“是!”   不相信。   “你还是相信我的好,这样你能舒服点儿。”   他能如何解释,说自己就是一个外来户,不是这个星球的人?那里面不是什么魔魇,那就是两只游戏BOOS?   他们信么?   谁也不会相信的。   他们认为自己就是这宇宙唯一的人类,是这个星球最高级的动物,他们有自己的规则,有自己的独立的历史,他们相信魔魇天生天养,与他们一起存在于这个世界。   而这个认知,无需自己去打破,也没有必要去打破。   江鸽子将作战讲解架推到这些操控者面前,接着打开准备好的地图,伸出手拍拍版面。   那些操控者走了过来,纷纷聚在他身边。   毛尖先生大力抽泣了一声,到底,他还是站了起来,慢慢的走到圈里。   他是个聪明人。   虽然江鸽子这个计划,这些人昨天已经听过三次,自己在心里又反复想了一整夜。   可是现在他们还是想再听一次。   安静的禁区,江鸽子不算是很成熟的声音,有些稚嫩,却异常笃定沉稳的慢慢的,稳稳当当的响了起来。   “诸位,虽然昨天已经为大家讲解了三次,而这一次,我就简略的说一下。”   他们异口同声的回答:“是!”   “好的,我们先来看禁区地图,这是一个二十万平方米的三角区,之所以它是三角,是因为这块地方,情人崖……”   江鸽子点点地图上三角底部的一个切面。   那个切面是一个悬崖,悬崖下面就是东岸最深的一个深水区域。   以前东岸附近的情侣喜欢来这里迎接海岸初升的旭日,因此,此地得名情人崖。   江鸽子的计划很简单,将自己的禁幕与禁区禁幕相溶,带着这些操控者进入魔魇活跃区域。   众所周知,魔魇的活动是机械的,是有规律的可循的。   因此,靠着他在外的一夜记录观察,每天灾区内哪个点被破坏的最厉害的,就是这个魔魇要碰撞的区域。   而这一点,官方也早有记录。   虽然盖尔科技无法消灭魔魇,然而抓住它的活动规律还是很简单的。   江鸽子根据这次魔魇现象发生地的特殊三角地形,制定了这个计划。   之所以得到东大陆实权派的支援,也是因为,这个计划听上去,完全可行。   江鸽子准备一会带人进去,在禁区魔魇活动附近插下女贞树根,发育出一颗新的女贞树,虽然树根活动力只有一公里范围,然而……足够了!   到了那时,他会分切割出二十个保护屏蔽,为那些操控者制造一个护盾墙,然后指挥着那些树枝,吊起那些操控者,再根据魔魇遇到障碍物就会破坏的特性,由操控者人为制造土墙,冰墙,甚至金属障碍。   随着魔魇一步一步的撞击,将魔魇引到情人崖,最后由巫们推动禁幕将它推下悬崖,掉入深水区。   而深水区那边,巫们已经配合科技设备,重新围好一个新的,远离人类居住区的小型禁区领域,困住那两只跌落悬崖的魔魇。   将魔魇带离人类活动区域这个创意,一经江鸽子讲解,对盖尔人来说,真的就像是一下贯通任督二脉一般的,令他们又是恍然大悟,又是苦笑不已。   是的,他们以前是真的没从这样的角度去设想过。   窗户纸就这样捅破了。   原来,竟然可以这样做么?   那些巫制造一个方圆一公里的禁区,是很容易的事情。   从计划表面来分析,成功的系数是相当大的。   不,是前所未有的大。   就这样,除了实权派,江鸽子也得到了,计划当中,巫系力量的全力支持。   毕竟,盖尔大陆有人类历史以来,巫唯一束手无策的,就是魔魇。   魔魇没有思想,而巫对它的仇恨可达万年。   其实,江鸽子还有一件事没有说。   那就是游戏玩家都知道一件事,在游戏里引怪,卡怪的时候,都不能跑的太快,奔跑太急,就容易造成怪物脱离。   怪物脱离之后,会出现什么情况呢!   很简单,它们会回归它们的刷新点。   这就是江鸽子的计划!   将怪引到脱离,送它们回去刷新点。   一切听上去,都是那么好!   然而,真正实施的时候,会那么顺畅么?   江鸽子不知道。   他只是一个只有三十级的小新人,能够想到这些,已经尽了他前生后世所有的智慧,甚至用吃奶的力量来形容,都不过分。   最后,他的十五分钟讲解总算结束。   江鸽子垂下手臂,看向这些人问到:“那么,就到这里吧,你们~还有问题么?”   上官大力捏捏鼻子,举起自己的手臂。   江鸽子忽有些想笑,然而还是憋住了。   他点点头,严肃的指着他说:“您说。”   上官大力有些不好意思:“其实,都挺好的,真的,我觉着很好!可是,如按照您所说,这个计划是完美的,但是……”   江鸽子挑挑眉毛:“但是?”   上官大力嘴唇抖动了两下,他本不想说,不过都到了这个地方,他想即便是影响军心,他也是要问一问的,不然……万一……万一失败了,他会后悔一辈子的。   “是的,我是这样想的,计划很好,可是我们所有步骤的成功与否,都取决您的那颗女贞树,还有您为我的队员们做的保护屏障是否安全为前提,说实话,我不相信您……”   江鸽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从裤子口袋掏出香烟,点燃,吸了一口,呼出一口烟之后,他说:“走吧,信不信的,都走到这里了,你们还能往哪儿去呢?”   上官大力呆住了。   是呀,面对魔魇,人类无处可去了。   江鸽子带着人向前坚定的走着。   上官大力却在他身后大喊到:“先生!祝您凯旋!!”   江鸽子停下脚步回头。   他呆住了。   眼前,耳边,齐刷刷的,震动灵魂的声音利落的响起。   上官大力行将自己的拳头锤向左肩,他在行着东大陆军礼。   而在他身后,上万人都站立笔直,所有的军人都在向他们行着军礼。   禁区上空,飞艇鸣笛,昂长悠远……   那是出征的笛声。   江鸽子身边的人回礼,而他不是军人,就只好向那些人,深深的鞠躬。   上官大力抬起头最后说到:“请您,无论如何,尽您最大的努力,请……带所有的人,所有的……人,出来!”   这一次,江鸽子点头了。   他说:“好。”   俞东池从飞艇上下来就开始奔跑。   他的脑子很乱,不知道该去想点什么才合适他此刻的心情。   那天江鸽子离开之后,他没有一日心灵是安稳的。   他的心就像裂了无数的缝隙一般,每时每刻都在漏风,都在疼,   他压抑自己,尽量回避,拼命工作。   然而却并不好受,一点用处都没有。   他就是想他,想他的一切,无时无刻不在幼稚的,违反自己的一切思想轨道的在想他。   他拼命的跑着,一直在懊悔着,怨恨着自己。   他恨自己,并不停的在心里痛骂自己。   他要阻止这件事,他绝不会让鸽子进去的!   哪怕,他不要这个王爵,他也要带走他,哪怕最后的结果是流放自由巷!   那又如何!   他不能失去他!   在来的路上,他不断地问自己,一直问自己。   为什么自己要来!   最后他想,他是爱上那人了。   那个全世界,独一份的,总是自由自在,无所顾忌,像天空翱翔的金鹰一般的江鸽子。   没错,他喜欢他,喜欢的已经疯魔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才分开几天,这家伙竟然胆子这样大?   他根本不知道要面对的是什么!   盖尔大陆自从有了人类,就有了魔魇。   先祖籍道为什么早死,对外说是急症,那是因为籍道一生未尝败绩,为了皇室的面子,家族集体缄默。   皇室所有的成员都知道,先祖籍道是在与魔魇正面冲突的时候,被重击而死,并且,他们都知道,先祖籍道的尸身虽然安睡在陵寝之内,然而他的尸身并不完整。   被重击之后,先祖身体立刻碎成无数块,跌落在大地之上,因为碎的太彻底,最后都拼凑不起来了。   那样的籍道,那样的开国帝,都无法接下魔魇的重击,而作为王刃的继承者,一个小小的杆子。   即便鸽子与众不同,能力卓越,然而,他比先祖还厉害么?   如果不是先祖生前已经有九州计划,现在东大陆早就没了李氏。   那样睿智武勇的先祖籍道都不成。   王刃可以么?   不可能的!   俞东池一路疾奔,跌跌撞撞,摔了无数次。   又无数次爬了起来。   最后,当俞东池终于跑到禁幕之前,他却只看到一个背影,还有那个缓缓的正要关闭的裂缝。   他上前几步,想冲进去。   上官大力他们却大惊失色,一个个的扑上去,惊恐交加的抱住他,拉住他,按住他……   俞东池大喊了一声:“鸽子!!!!”   江鸽子听到了!   却没有回头。   俞东池双目发赤,他大喊了一声,周围的沙粒一阵卷起,上官大力他们被甩到了一边。   他就是个搞艺术的,他先祖也是李籍道呢!   当上官大力他们慢慢爬起。   看到的是恢复原状的禁区光幕。   而光幕那头,江鸽子回过身,目瞪口呆的看向趴在地上的那个人。   俞东池咧着嘴笑着,牙齿白的可以反射阳光。   他像个傻子一样,开心的笑着。   他喘着气,大笑着说:“嗨!鸽子,我……我刚才喊你,你没听到啊?” 第40章   众人惊讶的看着俞东池。   俞东池有些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 大概是为了遮掩尴尬,他讪讪的本想冲着江鸽子说几句可以代表此刻心情的话。   然而, 一股子扑鼻的腐臭气味扑鼻而来,他顿时屏住呼吸。   有生之年,他从未闻过这样难闻的味道。   “那是尸体腐烂的气味。”   江鸽子一边说话, 一边慢慢走向俞东池。   直至此刻俞东池才看到现场。   这里, 就如人间地狱。   因为没有阻挡视线的建筑物, 人的目力能一眼将这周围的一切收入眼帘。   面前的城市, 完全毁了……   远处的破坏还在继续进行,地面依旧在震动。   不断落石块的声音犹如碎石机内翻滚的石子儿一般的在响着。   几具已经暴晒在烈日之下的尸体, 已经没了水分, 腐烂的相当彻底, 温度, 腐尸为蝇虫提供了最好的温床,它们繁殖的健康旺盛,已经成为大团的气象。   嗡嗡嗡……   它们的呼啸而过, 一团一团的在四处飞翔。   靠近城市道路的光幕地段,爬满了最后的遇难者,他们大部分整个身躯都趴在光幕上,身体保持着最后的挣扎样子, 不是死于魔魇攻击, 却是死饥饿或其它原因。   江鸽子终于走到了俞东池面前。   他问他:“我听到你喊我了, 然后呢?”   俞东池看着周围, 便再也说不出我带你离开的话来。   他回头看看, 自己的侍从,上官大力他们神色狰狞的趴在光幕外面,似乎在撕心裂肺的喊着什么。   周松淳拼命用自己的身体在撞击着光幕,疯了一般。   江鸽子看看那边,轻轻的笑了一声后说:“离开这里吧,你的存在只能给我们增添负担。”   俞东池长长的从肺部呼出一口气,他刚要扭头说话。   然而,他的脖子后忽被一下重击。   就这样,他的千言万语,都来不及说出口,跌倒的身体就被江鸽子接住了。   江鸽子抱起俞东池,带着一丝埋怨的嘟囔:“你以为是演电影呢,在最后关键的时刻,主角同生共死,赚人眼泪……这里是真实的世界啊,你的存在不能带给我一点点帮助,只能给我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就这样,他抱着俞东池回到光幕面前,再次打开光幕,将俞东池丢给目瞪口呆的周松淳他们。   然后他抱怨了一句:“好看他!简直破坏气氛!!”   搞得我内心都不悲壮了。   说完,他又回到了自己应该呆的地方。   周松淳松了一口气,他对着最后的裂口喊了一句:“我们在这里!等你出来!!”   江鸽子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他们,高高的伸出拳头,先是露了一个大拇指,接着伸出剪刀手,又转为OK的手势结束。   他的这个手势没有人能够看的明白,只觉着,实在是够力有劲,潇洒帅气。   后,不知道何年何月,又被谁传了出去,盖尔许多文艺作品里,最后的勇士赴死,都开始爱搞这一套。   人们管这套手势,叫做……英雄赴死的决心!   脚下碎石不成规律的散落,江鸽子他们走的并不潇洒,磕磕绊绊的。   身后,有人递过一个耳机一样的东西。   江鸽子接了过去,感觉这玩意儿,有点像助听器。   他看看递东西这人。   这人冲他笑笑说:“这是微型扩音器,一会您不必高声说话,我们就能听见。”   这个倒是不错的。   江鸽子将它戴到自己的耳朵上,按了一下开关,喂喂了两声。   他的声音很大,在空旷旷的灾难现场,传出去很远很远……   喊完,江鸽子满意的关了开关,回头想赞美几句这玩意儿高科技。   却发现,周围所有人都卧倒了?   他眨巴下眼睛,困惑的问他们:“它们听不到,你们?”   有病?   这些土生土长的操控者大概是自打懂事起,就对魔魇有天生的畏惧。   即便是知道魔魇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也会下意识卧倒。   看着他们一个个的从地上爬起来,故作遮掩什么的拍灰的拍灰,解释的解释,江鸽子轻笑了起来……   可是,他却不知道,在不远处的地下。   连燕子猛的从地上爬起来。   他安静的听了一会,便露出满面喜色说:“你们听到了么?”   有人迟疑的说:“好像是听到了……”   “有人在说话。”   “是的,有人再说话……”   连燕子感觉胸中有巨大的鼓槌在敲击着他的心脏。   他有一种直觉,从前两天开始就一直有这样的感觉……鸽子来了。   他迈动脚步向往外面跑,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拉住。   海盾扶着墙壁拉住他问到:“您做什么去?”   连燕子对他说:“他来了……”   海盾伸出手,捏捏自己的眉心,又拨拉一下自己已经油腻腻的头发后,劝阻他到:“能再等等么,再等一会儿……如果他再喊您,我跟您一起出去,这几天,上面越来越乱……为了您自己的安全,或者是为了我们这些人……也请您务必保重自己!”   “是呀,连先生……您可千万不能冲动啊……”   “对呀,对呀……您要是出了事儿,我们可就没有指望了……”   大家七嘴八舌的劝着。   连燕子无奈,只能僵直的站立在哪儿。   身后,大家还在乱七八糟的劝阻着。   他觉着很烦,无比的厌恶……   最后,他忽然回头大喊了一声:“都闭嘴啊!!”   一刹那,地下室内安安静静,鸦雀无声。   连燕子伸出手,紧握拳头在墙上捶打了几下,一直打到拳头骨关节都印出血渍来。   海盾赶紧阻止,用自己的身体贴在他拳头的落点。   连燕子死死的盯着他。   海盾一脸抱歉的说:“对不起。”   是的,对不起!   他也怕死,随着一天一天的煎熬过去,他的胆怯了,他从未这样畏惧过死亡。   一些久远的的记忆,慢慢在他的脑海里翻腾出来,他发现,过去一切不屑一顾的,如今都是值得珍惜的。   这地下室里的人,包括自己死了都没关系,只有燕子不能出事。   我们都想活下去啊!   只有他能够完整的出去,完整的回来……所有生的希望都在他身上了。   所以,就请您发发慈悲吧!   有人对连燕子慢慢跪下,最后,他们跪成一片……   黄翰鸿满面困惑的看着周围,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向着好友的好,还是跟着一起跪下。   江鸽子他们终于走到了第一目的地,他们缓缓坐下,开始等待。   一直等到远处,情人崖那边传来一阵强光闪烁。   “先生,那边的小禁区已经搭建完成了。”   江鸽子将手里的烟头丢在地面,左右看看说:“那么,咱们走吧!”   他们慢慢从掩体身后站了起来,相互对了一下时间,按照原先制定好的计划,一步一步的走向情人崖的方向……   远处,忽传来一阵小狗的吠声。   江鸽子眨巴眼睛,举目看过去,却看到,就在两天前他静坐一夜的光幕那边,有几个孩子,站在高高的岩石上方。   他眼神好,看到有个孩子,怀里抱着一只用破衣服,包了半个脑袋的小狗。   那些孩子在拼命招着手。   江鸽子笑了起来,对他们摆摆手后回头说:“还有二十分钟,沿着右边的光幕谁过去一下?给那些孩子送一些食水和吃的,捎带帮他们藏的安全一些。”   “我去吧。”   有个留着络腮胡的人站了出来,他挨个从伙伴手里接过他们的给养包,从里面均分了一些东西出来抱着跑了过去。   苍凉灰暗的魔魇现场,一阵孩子的欢呼声慢慢传了过来……   那一阵阵的欢呼,冲淡的很多,很多东西。   那些东西,如果用详细的语言去形容,大概能够被称为,生机或者勇气,再或者,无限的希望吧。   有人在江鸽子身后小声的说了一句:“值了!”   江鸽子看着那边点点头,用脚踢踢身后边的残垣断壁说:“恩……我也觉得……”是这样的。   值了!   一行人慢慢走到预定的第二目标前方停下脚步。   江鸽子举起手表看了一会说到:“准备好了么?”   “是,您吩咐吧。”   就这样,江鸽子捡起路边的一根断钢筋,开始按照他心里想的那条线,在地上画起了方框来。   每当他画好一个,身后便有金属操控者在方框中心拉出一条钢筋主体,接着冰系操控者便走过去拉出一个三米高的金字塔形状的障碍物。   最后,土系操控者再往外面为冰堆砌起厚厚的土层加固。   光幕外沿,巨大的机械缆车,举着高高的机械臂,几部摄像机正在实况录制现场。   指挥中心内部,俞东池一手拿着冰袋给自己脖子后面消肿,两眼一下不敢眨动的看着屏幕。   他问:“他们现在在做什么?”   这位总算是开了口,屋子里的人都齐齐的松了一口气。   上官大力小心翼翼的走过来,拿着磐能指挥棒,指着已经做好的作战地图说到。   “按照江先生的计划,大约二十五分钟之后,破坏力大一点的魔魇,会掉转轨道,从这里……一路攻击到这里。   连先生现在正在给它们设定障碍物,一会等到魔魇冲过来的时候,会按照预定的轨道,进入我们的障碍区,最后从这里……到这里……”   俞东池看看地图,再看看屏幕,好半天他好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谁一般的,他说:“它,会过去对么?”   没人回答他这个问题。   因为,没有人敢于下这个断言。   现场内,因为大量的调动异能,那些操控者已经感觉有些疲累。   在这里,江鸽子是一点都帮不上忙的,他看他们行进的太慢,一转眼又看到毛尖先生正躲在一个角落,蹲在那边正索索发抖。   他有些生气,过去对着他的屁股就是几脚。   “起来!”   毛尖先生带着哭音拒绝:“不!我不!”   江鸽子无奈的拍拍额头,他倒是没有继续强迫这家伙干活,他只是回身,对着一块有好几吨重的大岩石伸出了自己的双手。   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顾不得遮掩了。   好几吨重的大岩石被江鸽子轻易的举过头顶,他走了几步,看准目标后,身躯微微下蹲之后,他做出一个投掷动作。   那块巨石就像是没有重量一般就这样被他一丢十几米高的丢到了预定的地方。   地面沉重的动了几下,就像经历了一场小型地震一般。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包括看监控屏幕,看转播的那些大人物们。   上官大力觉着,自己的名字可以从此送给这位小爷了。   人类竟然可以有这样的力气么?   他是谁?   这就是王刃真正的力量么?   无数人在内心发出疑问……   随着一整块一整块的大石落下,一条曲曲弯弯的障碍体线,终于初具雏形。   江鸽子从第一个障碍物,挨个检查,推着一直走到最后一个。   在确定障碍物结实稳健之后,他从怀里拿出那根从老三巷带出来的小树根,来回看了一眼后,心里微微叹息了一口气。   这条树根一旦扎根催发,由于没有主枝提供养分,当它的生命力耗尽,它就会消散。   并且,江鸽子不知道它能支撑多久。   杆子的力量以及传承他有,然而,却没有上手试验过,这种离开主脉的技能。   他抚摸了几下树根,慢慢弯下腰,在地上挖了一个洞,然后他将浮土盖在树根上面,最后浇灌了一瓶食水在上面。   其实,有没有这一一口水对那根小树枝帮助都不大,然而,江鸽子还是这样做了。   大胡子操控者气喘吁吁的从那边岩石跑回来,学着江鸽子的样子,比出自己的大拇指。   江鸽子笑着点点头。   大胡子说:“先生,还有最后五分钟!!”   江鸽子抬起手腕看看手表。   他拍拍自己的双手,那些操控者从远方急步跑回,纷纷站立在江鸽子面前。   江鸽子咽了一下吐沫,他语气干涩,想说点什么,然而……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对面有人忽然轻笑,他大声说:“我叫袁腾!”   “时政!”   “孔裕如”   ……   他们纷纷说出自己的姓名。   江鸽子看着这一张张面孔,等到他们介绍完之后,他也笑笑,学着上官大力的样子,挨个过去,拍拍他们的肩膀,拥抱他们,在他们每个人的耳边都肯定的说:   “相信我!我会守护你们的周全……带你们出去!”   好!   海的那边天空,一阵阵闷雷声慢慢响起。   江鸽子回头看看,他冲着光幕外面的巫们挥挥手。   在心里想:“恩……这是一场符合场景的大雨,盖尔的大地之神,大概是个艺术家吧!”   大概是没人跟巫这样打过招呼。   那边犹豫了片刻,连璋带头,他们双手高高的举了起来,两脚合并蹦跶起来。   江鸽子看着那边,裂嘴笑了起来。   他低头摇头说到:“巫都是这样的笨蛋么?就像一堆大笨熊一样!”   说完,他来到树根面前,慢慢盘膝坐下,将手放在泥土之上,闭起了双目。   海边总是多雨的,闷雷越来越近,雨水越来越多……   那些天空的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灾区现场。   江鸽子总是困惑的,这些雨为什么会穿透禁幕呢?   难道它们也有暗属性?   随着天空那些泪水流淌,一棵小树苗绿莹莹的从泥土当中破壳而出……   它欣喜的看着这个世界,然后看到了自己的父亲,它与他沟通,得到了快快长大的信息……   就这样,它愉快的抽出枝干,快速的向着天空攀升,一节,一节……无穷无尽的攀升……   江鸽子慢慢伸出自己的手臂,从后腰拿出一把匕首对着动脉就是一划……   坐在指挥中心的屏幕后面的俞东池,内心也同时犹如刀子划过。   这是他第二次看到鸽子用自己的鲜血养育杆子树了。   那些血与树脉交融,小树获得到了更大的力量,于是它便起劲儿的生长,越来越大,越来越高。   它长的快极了,只有几分钟的时间,它便有了三十几米的高度。   然后,它停止,如它的主枝一般,开始拉开自己长长的枝叶,遮天蔽日一般的开始向着灾区外沿无限扩大……   那一抹抹绿色装点着魔魇笼罩下的苍凉之地……   而这一天,有幸看到它的人,都发自灵魂的认为,这世上在没有颜色能超越这一抹绿意。   这是世上,最美的颜色了。   滴滴雨水变成雨幕倾盆。   江鸽子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大声对他们喊到:“准备好了吗!”   他们回答……是!   早就准备好了。   江鸽子对他们笑了一下,轻轻的打了一个响指。   立刻!   犹如神迹一般,无数嫩绿色的藤蔓从大树上迅速伸延出来,它们攀爬到了那些操控者面前,紧紧攀住他们的腰部,又将他们一个个的拉向天空。   江鸽子的腰上也盘着一根藤蔓,随着藤蔓将他拉的越升越高,江鸽子嘴巴里喃喃自语着:“不怕!不怕!!!不怕!不怕……我不恐高……”   女皇带着自己的皇储,还有自己新结契的小皇夫坐在金宫的转播室。   当女皇看到江鸽子嘴巴不停的嘟囔,她就扭头问身边的唇语者说:“他在说什么?”   那位唇语者盯着屏幕,面无表情的原样重复:“回禀陛下,他说,不怕,不怕,我不恐高……”   室内还坐着许多女皇宠爱的近臣,人数大约有四十位左右。   原本大家的心情还是一片悲壮,可是听到这位这样说,便有人按耐不住,轻笑出身。   女皇的脸上又是失笑,又是……难以表述,最后,她伸出自己戴着巨大祖母绿戒面的那只手,轻轻拍动王座扶手叹息后道:“还是个孩子呢……”   有人立刻附和:“是呀,只有十八岁呢!”   “……事后,请提醒朕,朕要给他封个爵位……不,这还不够,朕要给他颁个国家勋章……”   这一次,倒是没人附和了。   爵位无所谓,甚至土地都无所谓。   勋章代表军中权利,谁也不想分割自己的权利给外人。   女皇讥讽的笑笑,最后歪头跟王储低声吩咐了一句:“叫人把小爱带回来!”   王储点点头,站起来刚准备离开,却有人在那边喊了一声:“那家伙改变轨道了!它动了!!动了!!”   有侍从官轻轻敲敲响板,现场立刻恢复了安静。   女皇慢慢的站了起来。   她说:“无论成不成功,我们都应该站立着,看这些英雄!”   就这样,九州的这些实权大臣们都纷纷站起来,站立的笔直。   江鸽子看着那只四角的魔魇慢慢的转过身,他喊了一句:“开始了!“   说完,他通过树枝给每位操控者挂了一个圆形护罩。   这个护罩是没有禁区光幕厚实,然而,江鸽子已经尽力了。   它缓缓走进,一边走,一边挥动自己手上的大锤在空气中来回滑动。   几滴汗珠随着雨水落在江鸽子脸颊上。   它越来越近,然后,在距离那些障碍物十几米的地方,它忽然停下了脚步……   竟然静止了?   指挥中心的人一片慌乱,俞东池猛的站立起来,扑向屏幕,他看了一会回头大声问:“怎么回事?“   上官大力脸色蜡黄,在过去的时间里,它每天的轨道都不会变化的,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所有人都在胆战心惊的看着江鸽子。   江鸽子轻轻吐出一口吐沫,骂了一句:“XXXXX,XXXXX……“   骂完,他指挥藤蔓将自己推到无限接近魔魇的地方。   指挥中心内,上官大力被紧张的俞东池,掐的舌头都吐在了外面……   江鸽子停止在天空上方,他俯视了魔魇一会儿后,从怀里取出一大把来自游戏里的金钱镖。   而这一把金钱镖,是他在游戏里用仅有的毒草浸泡过的暗器了。   以前过这个副本的时候,也是靠着弓箭手淬了毒液的毒箭过的本。   江鸽子高高的举起自己的手臂,用力把金钱镖挥洒了出去。   胜败就在此一举。   Miss……   Miss,miss,miss……   随着一大串的miss从魔魇上空飘过,江鸽子脸色越来越不好,然后……在无数的miss当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小小的 1, 1……   一大串的连接如雨幕一般的 1向着天空冒起。   魔魇的身上慢慢泛出深深的绿色。   这是怪中毒之后的现象。   江鸽子握着拳头大力的刚想挥舞一下,却看到魔魇忽然反手拿着大锤,肩膀微微上升……这是攻击起势。   他神识一动,树藤立刻拉着所有人猛的向后躲避,顿时面前碎石犹如陨石雨一般的落了下来。   操控者与江鸽子被高高悬挂在上空,紧紧的贴着上空的光幕。   魔魇受疼,发出巨大的怒吼。   那些操控者看不到,江鸽子却能看到它放了大招了。   现场顿时风卷残云,一片狼藉……   眼见着,操控者废了大力气垒砌的障碍物,成片成片的被气流收割,一下子,五百多米的障碍物消失化为粉尘。   魔魇挥着自己的巨锤连续发了两个大招,感觉再无障碍物之后,它回身要走。   江鸽子在心里默念一声,该死!   到了此时此刻,他已经看出来了,这家伙其实已经拥有一些生命体的智慧了。   它好像能感知到危险。   江鸽子沉吟了一刹那,打开耳朵上的耳麦,又从裤子口袋拿出一枚金钱镖,对着周围喊了一声:“听我指挥,我一会把这东西丢在哪儿,你们就在哪儿设障!”   说完,江鸽子再次俯冲下去。   天空中一声声的回答传来。   是!是!是!!   没有人畏惧生死。   瞄准魔魇落脚的地方,江鸽子猛的丢出手里的金钱镖,刹那,一片冰刃,沙粒,泥团,还有钢筋向着随即落下,跟着金钱镖的落势,瞬间堆成一座新的小型金字塔障碍。   魔魇一脚踩了上去,挥手就是一锤,回身再次按照原来的障碍线,又反击起来……   对,对!对对对!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一丝喜色露在江鸽子脸上,他摆摆手,指挥着操控者,迅速又攀了过去……   就这样,一座再一座的障碍堆砌,一座又一座的被魔魇击打为粉尘……   大地上,天空中,金宫内……   无数双眼睛看着屏幕,无数人看着那些英雄们。   他们握着拳头,最开始他们紧张的汗如雨下。   最后,每当一座障碍堆砌起来,他们便齐齐发出一声呐喊……   虽然江鸽子制定的引怪计划已经失败,但是临时的应急计划已然成功。   随着魔魇一步一步的向着情人崖迈进,江鸽子觉着,自己已经掌握住了所有的节奏。   然而,像电影结局,总要发生一些意外一样。   一声忽如其来的惨叫,一根藤蔓忽然干枯断裂化为粉尘。   这支藤蔓的生命力终于消耗干净了。   江鸽子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只能跟着众人眼睁睁的看着那位操控者从天空几十米的地方坠落。   就在此刻,地面忽然有人怒吼了一声,有一个人不知道从那个角落蹦了出来,他的脚下就像有着弹簧一般,一蹦几米高的,他高高跃起,接住操控者回身就跑。   就在他们身后,一座巨大的障碍体瞬间垒砌而成,又瞬间化为飞灰……   随着几座保护障碍塔被击碎,那两人终于安全逃脱了。   所有人都缓慢的呼出一口气,轻轻发出一声赞叹,喝彩。   现场实在太紧张,观看的人有人软在地上都不自知。   江鸽子感受了一下身后的树枝,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忽然对着现场的空气大喊了起来:“连燕子!!!你他妈的在哪儿啊!!!”   大概几十秒之后,有人忽然在某个角落兴高采烈的蹦跶了出来。   连燕子兴奋异常,他一边跑一边跳。   脚下都没有穿鞋。   江鸽子看着那个越来越近的人,好半天,他才看出来,这个下巴胡子一把长的野人,竟然是他家的那只倒霉燕子。   看着那家伙距离危险越来越近,他指着他大喊了一句:“停下!!!!”   连燕子立刻刹车,满面是泪的看着江鸽子,嘴巴里一直嘟囔着:“鸽子,鸽子,鸽子,鸽子……”   大概是胡子太茂密,女皇指着他又问唇语者。   “那个人……他在说什么?”   唇语者回答:“格?咯?咯?咯?咯?”   女皇点点头:“哦,他弟弟啊!我们都是为了亲人用尽全身力气的人呢……”   现场,江鸽子一边分心指挥着那些将要力竭的操控者,一边对着连燕子喊到:“帮我接住他们,保护他们的安全……送他们到主树那边!!”   连燕子伸出手,先是比出一个剪刀,接着又是一个OK。   他早就学会这一招了。   比完手势,连燕子四处看看,最后,他看看天空,看着那些亡魂……   他缓慢的伸展手臂,神色肃穆,一边比划,一边开始念叨起来:“魂归天地路,吾将引汝魂,吾母育生灵,魄还大地真,亡魂听命,生生死死,皆为虚无……来!!”   那一刹,现场气温顿时下滑了十多度。   江鸽子看看下面的连燕子,冲他点点头。   再次指挥着藤蔓向着魔魇俯冲过去。   他要重新掌握节奏。   一段段藤蔓消耗完生机化为粉尘,操控者纷纷落下。   在他们的坠势头当中,一阵阴冷的风稳稳的刮向他们,犹如坐在冰块上一般,他们又被安全的接住,安全的送回主杆,又被新的藤蔓拉起,回归战场!   女皇向前走了几步,接着有些惊讶的回头看着巫系的大长老问:“那里竟然有个古巫?怎么没人告诉朕?”   大长老上前几步,仔细看了好半天之后,才满面惊容的摇头:“这位,不是登记在册的巫,老夫……老夫也是第一次看到,能够调动三万亡魂的大巫……”   说到这儿,他扭头对自己的大声吩咐到:“立刻派人过去,把那孩子带回来!要务必保护好他……”   说完,他满面喜色的左右看看,眼眶渐渐红润。   大概不愿意被别人看到自己的窘太,他转身冲出房间,走到悬台之上,趴在栏杆看着大地,嘴巴喃喃自语。   大长老哭了!   哭的声音越来越大……   是的,这个世界原本巫就要灭绝。   可是今年不知道怎么了,一个个新巫都从边角旮旯儿一个个的跑了出来。   可以控制三万亡魂的古巫啊!   他们巫系终于可以再次建立殿堂,脱离宗室的管辖了。   女皇在背后看着大长老,等他抽泣的声音小了,她这才拉着袍服走过去,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到:“老东西,都多大了还哭?”   一把胡子的大长老别扭的甩下肩膀,带着哭音说:“你……您别管我……”   魔魇现场,江鸽子与操控者终于将四角魔魇引到了情人崖前方。   光幕再次大大的打开……   就在此刻,外沿早就准备好的巫一起摆动手臂,借着手里的某样圆形器材,使了吃奶的力气,建立起一堵高高的屏蔽墙壁,使劲一推,一推……   现场一片寂静。   而江鸽子耳边却能听到那只魔魇发出的最后一声怒吼,接着,它坠入悬崖……   崖下,巨大的海浪翻起,魔魇跌落如海……   江鸽子也指挥藤蔓,将他放到情人崖边缘,默默感知,他感觉到了,那玩意儿,在水里某处忽然消失了……   他想他是成功了!   他喘着粗气,对着水面比出自己的中指,在心里骂到:“老子顶你个肺!冚!家!铲!”   现场连续七八分钟寂静无声。   当所有的人都意识到,计划成功之后。   人群发出巨大的喝彩声。   俞东池泪流满面的与周松淳拥抱。   上官大力抱住身边的一个侍从把他高高的丢向屋顶。   天空阴郁的雨云好似也被惊天的欢呼震动,云层被震出裂缝,阳光洒金,扑向大地……   江鸽子靠着树干,喘着粗气指着那些神经病一样互相拥抱的巫骂到:“老子!老子扑你个街!还有个小的哪!!!!!!!!” 第41章   (四十二)   战斗间歇。   连燕子反应灵敏的为众人划开一片安全区域。   他们得到了两小时的休息时间。   江鸽子从树上下来, 便身体一片瘫软的靠在树干上呼呼喘气。   他是真的,真的,太累了!   连燕子眼睛始终盯着他,看到他下来,便一脸欣喜的冲过来, 想拥抱江鸽子。   随着他越来越近,江鸽子却捂着鼻子, 指着他,相当不客气的喊到:“你站住!别过来!对, 就在那儿呆着!”   实在是太臭了!   这人怎么把自己弄的就像一条泡在臭水沟子里, 浸了一个月的破抹布一般。   连燕子刹那止步,乖乖的说了一句:“哦!好的!”   他立马儿还倒退几步, 跪坐在地上,一脸笑容的在远处看江鸽子,满面都是满足。   在地下室躲避了那么多天,一场暴雨落在身上,肉身温度烘烤周身破衣裳之后, 连燕子身上的味道可想而知。   江鸽子缓缓闭起双眼,在小睡之前,他没睁眼的对身边吩咐:“去帮他看看脚,如果可以, 再给他找一双鞋……”   这人总是傻乎乎的, 一下看不好, 就得出事儿。   要不是为了他……   是啊, 已经到了这儿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还是不要有了。   留着大胡子的后勤官邱清庭应了一声,迅速拿起身后的急救包小跑到连燕子面前,他面上非但一点嫌弃都没有,还相当恭敬的也跪坐着对连燕子说:“古巫大人,请允许我为您的脚包扎一下。”   古巫?   连燕子愣了一下,又马上神色平静的对他一笑表示感激。   “劳烦!”   他伸出自己满是伤痕的双脚,那上面最深的伤口,深可见骨。   连燕子因为给几百人找食物,已经跑烂了两双鞋。   他刚才跑出来的时候,也是有鞋的,然而那鞋不合脚,已经在奔跑当中,不知道跑飞到哪儿去了。   邱清庭瞳孔一缩,脸上满是心疼的双手捧起这双脚。   巫,是盖尔人心目中活着的神灵,是大地之母的亲子,自古便被万民敬爱。   在过去的日子,邱清庭见过各式各样的巫。   单纯的,敦厚的,任性的,睿智的……   那些巫自从获得大地灵感,便被千娇百宠的保护起来。   平时就是随便打个喷嚏都有金宫内的御医,亲自上门诊治关心。   像是这样不顾两只脚满是伤口,鲜血淋漓的到处奔跑着,庇护他们生命的野生古巫,他真的还是头回见到。   真是太令人心疼了。   刹那,内心如刀割一般,邱清庭眼泪吧嗒,吧嗒的掉落在连燕子的脚上。   连燕子尴尬的讪笑,他想拽回自己的脚丫子,却被这位紧紧地搂住,就是不松开。   这是第一次被人当成巫一般的呵护。   他很不习惯,先是略惊讶,想明白之后,他便笑了起来。   很大声的说:“喂!太夸张了!只是几个小伤口而已。”   邱清庭连连摇头,非要揽罪,他用忏悔的语气说:“不!是我们无能,并……不知道您在这里……您,您受苦了。”   是的,如果真的知道魔魇这边有个巫被困住了,即便皇室不想办法,巫系内部也会想办法救援的。   连燕子有些苦恼的看着面前这人,心里只觉着麻烦。   他劝到:“你不要这样想,我能活下来,已经很感恩了!这些只是小伤,伤口早晚会愈合,可是那些逝去的生灵却永远回不来了!到底……是我无能。”   巫天生有着庇佑生灵的本能。   每当看到人类逝去,连燕子的心神都溢满了哀伤。   看着那些灾民一天天失去生机,对连燕子来说,每一天都是巨大的折磨。   他可以帮上忙,他是很高兴的。   邱清庭依旧无法止泪。   他是宗室后裔,像是他们这样的直系血脉,对巫,对皇室,有着天生忠诚以及敬爱,保护他们不受伤害,也是操控者血脉当中的本能。   而他却不知道,像是连燕子这样的串串巫,徒手搏斗,打他这样的壮汉,三五个也是不成问题的。   变异女贞树的树叶哗啦啦作响,为他们遮盖烈日,吹起恰到好处的清风。   一场战斗结束,所有的人都很劳累。   那些操控者一个个躺在地板上,有人已经睡着,并打起了小呼噜。   战场,看上去恢复了和平……   然而,这些人没有注意到,本来靠在树干上休息的江鸽子,他忽然坐起来,两只眼睛不断发着亮光。   连燕子心神一动,他抬眼看向江鸽子。   江鸽子双眼放光,像个痴呆一样的,痴痴的看着正前方。   几十秒过去,他神色恢复清明。   而就在这几十秒的时间,江鸽子身上,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江鸽子眨巴下眼睛,感觉到连燕子在看自己,他也好心情的冲他笑笑,接着闭起眼睛,又靠在了树干上。   连燕子松了一口气,这才感觉脚步针扎一般疼痛。   他大喊了一声。   邱清庭立刻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您无论如何,忍耐一下……对不起,我没有好药,也不能为您缝……”   他说不下去了!   眼泪犹如泉涌,连燕子只好手忙脚乱的安慰他。   江鸽子没有去看连燕子的热闹。   他升级了。   一气儿从三十级的小新人,连升了整整十五级。   他靠在树干上,百思不得其解,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明明没有绞杀那只BOOS,可是为什么自己却升级了呢?   他却不知道,游戏碎片跌落盖尔之后,也在悄悄发生变异,它有着相当强悍的自我修复功能。   当怪从裂缝掉落出去,与游戏数据脱离,为了保持自己内部平衡,它会在二十四小时之后,自我刷新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怪。   就像江鸽子那些家具一样。   当跌落情人崖的BOOS回刷新点,那地方就有了两只一模一样的BOOS。   在游戏规则里,是不能有两只一样的东西的,它们都要在固定的刷新点站立或徘徊,等待游戏玩家。   就这样,为了抢夺位置,这两只一样的BOOS,就开始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的开始相互攻击。   最后,被江鸽子下了毒的那只BOOS,因为身体缺了几滴血而被消灭,又按照游戏打怪,先手获得战利品的原则,江鸽子距离太远无法获得战利品,却得到了全部的战斗经验。   他升级了,一下子获得了整整十五级的经验以及十五个自由属性点。   这也算是不白来了吧!   江鸽子欣喜若狂。   他的神识,在游戏世界里看着自己的属性面板,富裕的两只手都激动的不知道该怎么好了。   自打他失去了《金智书》,老实话,他到底是意难平的。   现在……既然能升级,就……都加在敏捷以及体质,还有……恩,两点智力上吧。   作为一个缺乏智力的傻瓜,面对马上就要来的战斗,江鸽子退无可退,他只能为了安全,将点数平均到了敏捷,体质上。   最后为了使得大家都安全,他不得不又分出两点智力,力求蓝条可以多奢侈一会子。   如果不是为了别人的安全,他是一点智力都不准备加了。   他可不想变成连燕子那种样子……   前车之鉴啊!前车之鉴!   爷们么!就要有爷们儿的样子!   最起码,也得八块腹肌……   脑海里幻想着八块腹肌人鱼线的江鸽子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在梦里,他梦见自己多了一条鱼尾巴,却在岸上搁浅了……   “先生?长官?”   江鸽子迷迷糊糊,一脑门汗珠的被袁腾推醒。   江鸽子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抬头看看天,依旧有些睡不醒的迷迷糊糊的说到:“又下雨了?”   袁腾点点头,指指自己的腕表:“是的,下雨了,海边的天气总是这样的……一会它又会停了。”   江鸽子吸吸鼻子,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   一边儿伸展身体,他一边儿叨咕了一句:“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是一条鱼?原来下雨了啊!我说怎么会游不回去呢??”   可袁腾却说:“先生,您看那边!”   操控者们早就排好队伍,等待他命令,大家一边儿赞叹他心大,一边儿两眼饱含深情的向着远处看去。   远处,因已经消灭了一只魔魇而缩小了禁区。   而另外那只小的,也有自己固定的轨道,它是不会到这边来的。   所以,已经安全的废墟那边全面开放了,早就预备好的救援士兵冲进了灾区,正在那边开着巨大的机械,已经开始了挖掘救援工作……   像是这样的救援,是盖尔历史上的第一次。   其伟大的意义,已经足够载入史册了。   大家都很兴奋!   江鸽子也顺着他们的眼睛向着那边看着,他想起了临来的时候,那个幸存者的数字,已经降为七百四十三。   就说:“有意思么?一场忙活,连个四位数都没到……其中还有一条狗命,不,也许还有更多的狗命,谁知道呢!   他这样一说,原本还是满面喜色的那些操控者,顿时都沉下了脸。   三万六千左右的灾民被困在这里,最后活着出去的人,竟然连这个数字的零头都没有……   仔细想来,也是的确是不值得这样高兴的。   “过了呦!”   正在大家情绪低落的时刻,有个声音从身边响起。   大家闻声望去,却是高高举着手臂的连燕子在那边喊话   连燕子满眼都是感激以及鼓励的对江鸽子大声说:“鸽子!怕是要七百四十三这个数字多呢!   看到鸽子失落,他自然是要讨他欢喜的。   江鸽子看向他:“多?”   连燕子确定的点点头,他指着一个方向说:“那边!那边有个地下室!我这些日子,一直住在这个地下室!我数过的,那下面有五百三十二人,其中还有一个魔魇之后第二天新出生的小姑娘!海盾说,他家地下室安装了隔绝监控设备,所以……如果地面上有七百四十三,再加上地下的五百三十二,总数是一千两百七十五,四位数了鸽子!你没白来的!真的,你能来,我……”   我高兴的要死过去了!   说到这里,连燕子嘴唇轻微的哆嗦,眼泪唰的一下流淌了出来,他又是笑又是哭的说:“鸽子,谢谢你!”   才将他还笑人家操控者。   现在又换了他自己开始掉猫尿了。   江鸽子天性别扭,听到连燕子这样感谢他,他反倒不知所措了。   好半天,他瞪了他一眼,有些尴尬的将脸摆到情人崖那边,有些磕磕巴巴的说:“谢!谢什么谢!我,我就是太闲了,你……你就是个大麻烦!”   “是是是!是我不好!我就是个大麻烦!”   连燕子忽想起自己的老名字,连赐!   他是天生的灾星,鱼刺一样卡在亲人喉咙里的废物……   以前每当想起这件事,他就难过万分。   然而这一次想他跌倒了,可天空却伸出一双有力的手臂拉起了他。   他想,那个名字,彻底的跟他没关系了。   他是燕子,有屋檐的燕子!   他扶着身边的废石,慢慢站了起来,笑着看向江鸽子。   江鸽子故作没看到的也抬起自己的手臂,看向手腕上的军用手表。   一抬手,他将上面的小数字回归了0:00之后,他对面前的操控者说:“虽然剩下的这只魔魇,无论从破坏力还有行动力上,都不如那只大一些的,但是,我们还是要像对待第一只魔魇那般专心,半点不许马虎,现在是……”   “是!”   一声嘹亮的是,打断了江鸽子的发言。   大家都惊愕的向着队尾看去。   毛尖先生抬头挺胸,双手于背后交叠的仰面看天。   他就像一只骄傲的大公鸡一般。   仰着脖子,支着脑袋,两眼放光,憋着一股子从未有过的大力气。   江鸽子拍了一下脑门。   大家一起笑了起来。   毛尖先生也仰着脸大笑,而他的这种大笑,也只是加入群体,假装自己跟别人是同类的一种笑。   看上去!真是太假,太搞笑了。   “把他给我踢出去!”   江鸽子低头看着手表吩咐。   有人过去,一连给了毛尖先生好几脚。   把他踢出去,他又蹦回来,并满面哀求的看着江鸽子说:“原谅我先生,毕竟那之前……我就是个平头小民,我后来……可是救了好几个人呢!他……他,还有他……都是我救的!”   他用手指指指点点的说着自己的功劳。   这倒是没错的。   毛尖先生最后也真是积极补漏,在连燕子挽救不及的情况下,人家也真是冒死挽救,忘我的执行了自己的使命。   江鸽子无奈的摇头,到底还是允许了这家伙的加入。   ……   一颗信号弹在天空炸响,江鸽子站的笔直,他对面前这些人说:“那么,请再次将信任交托与我,这一次我依旧会护卫大家的周全……”   ……他们又胜利了!   一个半月之后。   映入眼帘的,是无限的蓝天白云。   江鸽子再次乘坐飞艇,这一次坐的却是皇家特给皇子们定做的私人飞艇。   这架飞艇不是俞东池的,而是皇储李拓的。   一八八八年九月二十五号,救援的日子,远比遭遇魔魇更加令人煎熬。   然而九州到底是熬过来了。   甚至,国家对外发言人对全世界宣布,这一次的救援行动的成功,是人类面对魔魇现象,胜利的一大步,是全人类前进道路上的一次飞跃迈进……九州终于克服了重重困难,终于找到了对付魔魇的最好办法。   至于什么办法,恩……大家坐下来可以谈谈。   一时间,全世界人民欢庆胜利,到处都是一片庆贺的声音。   据官方保密资料显示,如今盖尔大路上,还有五分之一的地方,属于无人区。   而这些无人区在上万年来,一直属于魔魇活跃区域……   新闻很多,然而有功之臣江鸽子,连燕子,甚至那些操控者,又有谁知道他们是谁?   一切有图像,有文字的地方,这些人合起来,都用“无名英雄”把他们概括了。   胜利属于人民,功绩属于皇帝陛下。   女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华贵的飞艇漂亮又平稳。   身下是绵软的,铺了金缎儿的沙发。   江鸽子懒洋洋的靠着,他将茶杯放置在篆刻着四爪金龙纹饰的桌面上说:“您的母亲真有意思,给您起了这样一个名字?恕我失礼,拓!是开疆拓土的拓,可是九州已经没地方了。”   到处都是有主的地方,你去哪儿拓土?   李拓轻笑了一声,拿起茶壶,亲手帮江鸽子斟满茶杯,他很不在意的回答:“这名儿是先皇起的!恕我直言,九州是没地方了,可是,盖尔还有很多无人区,据说……”   他故作幽默的扬下眉毛,说了半句话,便不再说了。   江鸽子耸了下肩膀,接过身边人递给他的一份厚厚的文件,打开,再一次的,一张一张的认真翻看起来。   这是他第N次看这样的玩意儿了。   值得庆幸的是,它从原本的三寸厚,变成了如今的十几页。   坐在江鸽子面前这个人,他的名字叫李拓,是九州中州国的皇位第一继承人,同时,他也是齐国的皇帝陛下。   有关于这位的长相,他与俞东池百分之八十相似,脸上比俞东池多了一瞥小胡子之外,五十多岁的他并不显老。   与盖尔大陆其它国的王储对比,这位属于年轻派。   皇储么,自然是气质高贵沉稳的。   并且这位脾性温和,从表面看上去那是相当的亲切,没半点杀伤力的样儿。   江鸽子不讨厌他,然而也不喜欢。   在江鸽子他们完成第二个魔魇驱除任务第三天,这位皇位继承人便带着女皇的慰问从中州远道而来。   他受到了灾区难民以及遇难者家属的热烈欢迎。   那之后一个多月的救灾工作里,这位皇储,每天都繁忙在报纸头版里,电视重要新闻里,还有那些遇难者家属面前……   至于俞东池,压根没他什么事儿!   他同一天就被女皇陛下召回金宫,现在他被禁足了。   剩下的工作,自然也压根没江鸽子与连燕子什么事儿。   可是,却不许他们离开呢!   他俩被迫停留在暄綡,等待各方面的招揽,以及配合官家各部门做“收尾”工作。   有关这次救援,因为意义重大,专门的研究单位也好,宗室也好,特殊事务局也好,总而言之,大家需要“研究”!   所以江鸽子他们每天很忙。   围在他们身边的人有很多,医生,心理医师,科研人员,巫师……   他们要每天儿,来来去去的被人抽血,量血压,太阳穴粘粘片儿,上上奇形怪状的诊断机……   江鸽子肉身清白,他是不怕检查的。   一系列检查完毕之后,最后的结论就是,   江鸽子的血统古怪,按照盖尔特殊的谱系表,他的血统不跟任何一家巫系,皇室,宗室,甚至王刃血统谱系有关系。   他就是个庶民谱系,血液里有高克,有北疆,还有点南大陆庶民基因。   不好听的话,这位就是个杂交水稻。   不过,这也没什么!   庶民成为贵族的先例很多,如上官大力,还有那天提前离场的那位新觉醒的小古巫。   江鸽子是不可能给自己找个贵族家庭依靠的,他甚至威胁那些人,如果过分逼迫,他不介意出国做一个自由民。   倒是那位毛尖先生,他的血脉意外的跟南部的一支杆子血统对比成功了。   所以,那家伙的母亲还真的没有欺骗他。   他爹的祖先在几百年前,还真是个小末等的贵族,也不知道是哪一方十里人间的杆子爷儿。   当下,他以前的罪过被女皇下了赦免令,这家伙立刻变身,成了一个有组织的小特务。   至于没有吐口的江鸽子,他就此开始繁忙,除了要不断配合人家调查,排查,还要应付各路来历不明的政治团体的招揽   。   与连燕子不同,他的待遇只限于国内。   而巫是个来去自由的行当,哪儿有困苦,他们都有义务去救援。   九州的巫从未承认过自己属于九州。   巫属于全人类,可杆子却真是九州的杆子,开国帝也不可能把外国的十里地分封给自己的王刃。   因此,人家倒不怕他跑了,只是觉着他这人,有点儿油盐不进罢了。   被各路人马积极招揽最后的结果就是。   某人非要回自己的老三巷卖牛肉干。   某人压根不回金宫!   你们说什么都没用的!我反正就是要上学!我的理想是,要做个架着磐能船遨游四海的摄影家……   这两只怪胎,把九州上上下下累的够呛。   要不是女皇心胸宽阔,恩……她不宽旷也不成!   毕竟时代不同了么!   最后的结果就是,这俩人才谁也没捞到。   而比起倒霉的连燕子,江鸽子觉着自己日子还不错!   他吃得好,穿得好,被当成国宝一样不说,女皇要给他爵位,他拒了,要给他的勋章,他也没要。   然而人家皇室心胸宽广,非要送他回家,这个好意,他就接受了吧!   连燕子那边就麻烦点儿了。   他要应付远道而来的巫系大长老,还有古巫的大长老,还有总是令他不太愉快的那个原生家庭也都齐齐的闻讯而至。   从一个全家不待见的讨厌鬼,忽然成了可以大白天控制三万亡魂的古巫。   连燕子那位爷爷的心情可想而知。   江鸽子是目睹了无数次的盛况,那些人哭的,就像连燕子已经死了一样!   至于为什么姓连的出了一个古巫,而且短短不到几个月的功夫,连燕子那张脸已经完全的变了样子这件事……   连燕子说他不知道,随便你们查。   还是那位大长老找了很多古籍,到底给了大家一个答案。   大长老说,大概是连燕子太讨厌自己的血,又寻了一次死,绝望之下他的血脉便随着他远古一位祖母拐弯了。   而那位祖母,是古巫血脉的嫡出女,她联姻给了莲巫。   上万年间,巫系内部相互联姻。古巫出个衡巫这些事儿其实不少。   当然,姓连的出个其它巫这还是第一次。   有了第一次,兴许也有第二次呢?   老连家就这样不信也得信的带着各种遗憾,总算是离开了。   就连连燕子他堂哥连璋,都在唤醒血脉后,被国家没收了,他们又能如何呢。   总而言之……   大地之母无所不能,她老人家这么安排自然有她的打算……有个信仰总是没错儿的。   当江鸽子知道别人怎么想之后,就只能佩服,佩服了!   盖尔巫系的脑洞全球第一!   一个多月以来的相处,江鸽子与面前这位叫李拓的皇储住在一栋楼,每天的晚餐,如果这位皇储不陪着某些人用餐,他必邀请江鸽子共用晚餐,分享俞东池童年的各种趣事儿。   他们中间,可以有的共同话题,也就是俞东池了。   江鸽子每次都欣然前往,都只带一个胃袋,外加一只傻燕子。   至于别的事情,俞东池被强带走那天,他在挣扎当中,指着自己的皇兄喊到:“鸽子!我大哥最坏了,你别上他的当啊!!”   一时间,众人的表情,那真是难以言喻。   皇储哭笑不得,只能对江鸽子说到:“我说我没那么坏,您信么?”   江鸽子点头如捣蒜,该给的面子给!   该不信还是不信!   能稳坐皇储位置的人,怎么可能有好人?   李拓想起自己那个倒霉的弟弟,就苦恼的摇头。   如今就是母亲都管不住那个任性的家伙。   大概是物以类聚,小爱算是他佩服的人,人家可以无欲无求。   而小爱认识的人,像是这位,也算是无欲则刚了。   看着江鸽子来来回回的看着那些文件,李拓抬起手腕看看表,最后问了一句:“江先生?不知道这一次改的如何?”   他也就再问这一次了。   江鸽子放下文件,轻笑着摇摇头说:“不如和。”   李拓顿时满面惊讶,他说:“不会吧?那上面,可是修改了很多条的,您没看到么?这里,还有这里……对您都是很有好处的!”   江鸽子面无表情的回答:“没看到,就只看到俩字儿。”   李拓无奈的放下文件,伸出手指,敲敲自己的太阳穴问:“哪?两个字儿?”   江鸽子抬眼看看他,讥讽并不客气的回答:“吃人!”   甭管换了什么方式,怎么遮掩,如何描绘,说到底,他总是那个被吃的。   李拓无辜的眨巴下眼睛,忽就笑了起来。   他万分有耐心的与江鸽子解释:“事实上,我们全家还是以食素者居多,并且初一十五,我们也戒肉食,您……文艺作品看多了呢。”   江鸽子可不是表面上的十八岁。   这份文件,虽然把各种福利,各种好处写在前面,然,这里面有几条还是埋了定时炸弹。   他如签署这些东西,那么他这个人就不再属于自己了,而是成为皇室这部大机器的一个零件儿。   好好的人不做,谁爱做零件儿谁去做!他又不是盖尔人。   爷是地球人!   江鸽子将文件推回去,拿起桌子上的卷烟桶子,取出一只过滤嘴长过烟身的香烟说:“有些话,前些天不方便说,不过马上要分开,我也就不隐瞒您了。”   身边有侍从给江鸽子点燃香烟,江鸽子吸了一口,吐出烟圈儿后说:“我的事儿,您调查清楚了吧?”   皇储点点头,带着真诚的关心说:“到底是我们社会工作没做好,以后我们会积极改进的……这样,我比你年长,若是你愿意,你也可以跟小爱一起喊我哥的。”   江鸽子仰面在沙发上笑了起来。   笑完,他懒洋洋的,半真半假的说:“其实十岁那年冬天,有天下雪了,天气很冷,我当时就想……要赶紧长大,赶紧赚钱,再找个能暖暖和和的家,再遇到这样的天气儿,我就裹着厚厚的被子,烧足够的煤炭,肚子里饱饱的,可以睡个舒服觉儿,那这辈子就知足了!   现在,我这个愿望实现了!我对这个世界,没就啥想头了,也没有什么牵挂了,我这么说……您理解么?”   他没有说谎,这就是原身那个小小的愿望。   李拓用手轻轻敲击几下文件,善意的一笑,很是利落的收起文件。   而在他心里却对江鸽子所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信。   他的参谋团告诉他,江鸽子此人没有受过正统的家庭教育,也没有接受过更多的国家教育,他的是非观是很模糊的。   简而言之,这个人身上的属性非常不明确,他对老三巷比较依赖,亦不过是,他将那片地方幻想成了自己的家,而住在那里的人,是他幻想当中的家庭成员。   从第一次水银泄露可以推断出,他是可以为他在乎的某些特定的人付出自己的努力的。   然而脱离开这个范围,这个人难免个性偏激,对社会,国家没有什么责任感。   如果不能通过利益手段招揽,建议不要强制收拢,可以使用循循渐进的方式,慢慢改变双方合作方式。   可保有他名义上的自由,以最小代价换取他的其它服务。   最后,杆子在九州很多,需要再次摸底,重新调查杆子系的传承,尽量,尽快组建对待魔魇现象应急部队,以来对待九州未来将要发生的不可预计的紧急状态……   收起文件,李拓摆摆手,等那些侍卫退下之后,他也拿起一支香烟轻轻点燃。   江鸽子扬扬眉,李拓笑着,一边用指头把玩香烟,一边儿说到:“怎么?我不可以抽烟么?”   江鸽子摇头,拿起打火机帮他点燃:“不,您随意,谁没点爱好呢!”   李拓吐出一个烟圈儿,半天才说到:“咱俩甭绕圈子了好么?”   江鸽子困惑的摇头,他是真的没绕圈子。   李拓一脸厌倦的说:“我说,那些老家伙,还有国会那些议员比我讨厌一万倍您相信么?”   江鸽子想了一下,忽然就想起某岛的政治秀。   他笑了起来:“恩,我信!那些人最喜欢给人带各种帽子,还深深的热爱表演艺术!”   李拓听他这样说,一下子就高兴的坐了起来,他拍着桌子大声说:“对!说的没错!就是这样……所以,大家各退一步?如何?”   江鸽子也坐直了回答:“这就要看您退到哪儿了?我讨厌麻烦!”   李拓不客气的告诉他:“你的麻烦且在后面呢。”   “恩……大不了我……”   “一走了之?”   “对!”   “你舍得老三巷?”   “那,没活路了,不走也得走了呗!”   李拓无奈,他叹息了一口气,用夹着香烟的手点点他说到:‘你可真不像是十八岁啊!”   江鸽子轻轻笑着,并不回答这个问题。   他心里说,老子今年十八,明年十八,一辈子十八岁!   李拓扭脸看着窗外的天空,到底他还是妥协了,他说:“那……咱就论件计费?”   江鸽子这一次,总算是满意了。   他点点头回答到:“这个~倒是可以坐下来谈谈的!”   江鸽子在这边会议室跟皇储云山雾罩的相互套路,他还算清闲。   而隔壁会议室,足足有十多位六十多岁的老头子,算是把连燕子给围了个滴水不漏。   连燕子躺在沙发床上,如尸体一般,他的眼上扣着眼罩,耳朵里夹着耳塞,反正,不说,不看,不听,就是不搭理你们。   老子要回老三巷!   回中州,回金宫是门都没有!   到了最后,连璋只能无奈的走过去,猛的摘下他的眼罩,对他大声说:“你知道么!祖父觉着愧对祖宗,昨夜在祠堂吞药了!”   连燕子摘下耳塞,揉揉耳朵眼儿,他抬眼看看自己的大堂哥问:“死了?”   连璋一愣,半天才说:“这个倒是没有……幸亏送医及时……然而……”   连燕子不等他说完,一把夺过自己的眼罩,又原样扣上,翻身一躺道:“再见!等他死了再来喊我吧!”   屋子里顿时一片安静……   说好的巫的良善呢?   被狗吃了么? 第42章   连璋越过重重守卫, 来到自己堂弟的舱室前, 他需要最后跟他谈一下。   谈有关他的未来,他对家庭的态度, 巫的使命,还要给予他自己真诚的关心, 最后要代替一些人,表达最真挚的善意及歉然。   这样也算是对得起连家对自己的养育之恩了。   作为九州王座之下唯一的莲巫,连璋有连璋的骄傲。   而一再被自己的堂弟拒绝,他就是再大度,心里也觉着有些别扭。   家中父亲写来的长信, 今早就摆在他的桌面上,他不打开也知道那里面的内容。   堂弟的出现, 一下子就盘活了连家这滩死水。   他们迫切需要堂弟。   然而堂弟却对连这个姓氏背后的一切, 都厌恶无比。   谁能想到呢, 莲巫家出了个古巫, 而这位很显然前途无量,未来接任古巫大长老职位也只是时间问题。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 堂弟拒绝了所有的善意, 竟选择了那位衡巫, 成为自己的指导老师。   呵!一个连巫自身使命及意义都没弄明白的外行巫,长老会怎么甘心将他交托出去!   那位叫姮不历的引导衡巫, 是出名的巫系怪胎, 他吃国家的空饷不说, 四季都钻在钱眼里折腾, 在宗室局工作的很多人,常年压根连他的面儿都没见过。   那位到底会把堂弟引向何方?   简直无法想象!   大长老又做恶梦了,昨晚他梦见大地母神说交给他一件重要的东西。   他接过一看,却是一把金算盘!   接着看到自己的堂弟跟他的引导师,两人愉快的举着算盘,在他老人家床头跳着算盘舞?   这都是什么鬼?   老人家吓得从床上顿时蹦了起来,被自己的侍从官安慰了半天才结束抽泣,大早上就放着悲声跟自己联络。   这位老人家打小就爱哭,而他这个毛病,两任皇帝都没帮他矫正过来。   最后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难不成,一切姓连的都要为某些人的行为背黑锅么?   连璋于心中最后一次背诵秘书官早就为他准备好的那些暖心词儿。   那些好词儿完全违背他的个性,他也从不是一个个性绵软的巫。   巫就应该为人类服务这个使命,堂弟他明白么?   吾母,您到底是怎么想的?   该怎么办?   连璋再次茫然。   堂弟这一套乱拳打出去,九州上上下下都头疼死了。   自己到底是哪儿做的不好,才引来大地母神的厌恶,给自己安排这样的差事儿?   谁能想到呢?家里会那样对待一个亲生骨肉。   最可怕的是,一个巫会把自己的户籍,挂靠在一根杆子的户籍本下?   现在好了,法律上管不得人家,亲情上……这就不用提了。   他就是那个家庭出来的,那些人是什么样子,难道他还不清楚么。   老连家花园水池里养的那些鱼,随便那个月鱼饲料都要消耗两百多贯。   而堂弟现在每个月拿的那笔补贴才六十贯,并且这笔钱是人家宗室局从皇室内库调拨的补贴,跟巫系是没关系的。   喂鱼都不够的钱数养大了一个古巫,他怎么能够与家里同心?   连璋垂下手臂,扭身来到悬窗口向外看着。   他不知道该如何走进这扇门。   他的堂弟,冷酷起来的时候,压根就不像个巫。   他将自己的工作全部打成了账单,递给了宗室局,递给了长老会。   这个世界,自从有了巫,在接生送死这样的神圣工作当中,还没有按照尸体人数收过钱呢!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而就是因为他这样的行为,他与那根杆子的勋章没了,爵位……更是想都不要想了。   三万多遇难者的遗骸摆在东岸港口的卸货场上。   堂弟收了款子,一脸麻木的去了现场。   送亡灵回归大地母神的怀抱,是一个巨大的工程,是对古巫的心理承压能力的考量。   堂弟……哦,现在应该称呼他阿家弟了。   阿家弟一个人就把这件事做完了。   他利落的打开了亡灵通道,花了还不到一上午的时间就送走了所有的魂灵。   没有一个冤魂逆反,它们服服帖帖的就那么走了,没给这个世界找一丁点儿麻烦……   然后,阿家弟回去,该吃吃,该喝喝,一丝半点的影响都没受到。   连璋是见过古巫的世界的,可他就是幻想一下,也觉着……他怕是没办法的忍受自己独立面对那么多遗骸及亡魂的。   “大人?您怎么在这儿呆着?需要我为您服务么?”   连燕子新上任的侍从官向典好奇的问着连璋。   他手里推着一辆小餐车,连璋探头一看,却看到那车里,用精美器皿盛放着的各式价格不菲的珍稀鱼类烹饪成的菜肴。   出于对阿家弟的关心,他问了句:“他已经可以进一些肉食了么?竟然做了这么多?他可以吃得下么?为什么不送一些清淡的食物来?”   连璋是真的关心自己的堂弟的。   古巫对一切肉食都有着先天的厌恶。   也不是说他们不能吃,大概是常年要面对死者及魂灵,他们就很食用肉类了。   向典笑了一下,显见心情是相当好的。   他恭顺的回答到:“您安心,先生一直就没有断过肉食,每餐都能进五百克上下的白饭,水果也是不断口的一直在吃的。”   是的,连燕子胃口相当的好。   如今他跟江鸽子住在一个舱室,对于他的各种要求,周围的人都会全部满足。   心情好,胃口就好。   他每天光各种水果就能吃好几斤。   连璋听到向典这样说,心下顿时羡慕。   巫的胃口一直就是御医们头疼的课题,在他们每次完成大宗的工作之后,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吃什么都没有胃口,在情绪上也是,一旦忙完,会对任何事情也不会感兴趣。   用巫们的话来说,就是,如灵魂都被偷走一般生无可恋。   而在这段时间里,他们的体重会不断的消瘦。有时候照顾不到,还会引发多种并发症。   连璋终于找到理直气壮可以进门的理由了。   他抬脸笑了一下,对向典说:“进去吧,我可以帮你推这个小车子。”   向典赶紧拒绝:“啊!不用了,还是我帮大人开门吧!”   这些巫,总是有着可怕的好奇心。   他上前几步打开舱门,侧身让开,躬身请连璋进去。   室内。   光线透过圆形的窗子,照射在宽敞的舱室客厅的地板上。   连燕子跟江鸽子头对头的趴在地毯上叽叽咕咕,两人心情都是相当不错的样子。   他们正在看连燕子这段时间在东岸附近海域,拍摄的那些海底摄影作品。   在不足一个季节的时间,连燕子成绩斐然,他拍摄的各种照片已经铺满了整间的会客厅。   听到有人进屋,连燕子抬起头看了一眼,也只是笑笑,随手指指客厅沙发的位置,请连璋坐下。   让完座位,他就立刻低头继续与江鸽子一页一页的详细讲诉。   他如今除了江鸽子,基本目中无人。   连璋坐的相当尴尬,然而他已经习惯了只要有这根小杆子在,自己的阿家弟就看不到任何人的情况。   不止连璋!其实几乎所有的人都习惯了。   他们犹如连体婴一般的头对着头的叨咕着,并列的在一起翘着的脚丫子,偶尔还会碰撞一下,然后哈哈大笑。   一个不断的介绍,一个充满好奇的不断的问询。   屋子里气氛相当的好,又因这两人相貌都有着足够惊人的漂亮,一时间,这奢华的,向来被连璋所鄙夷的俗气皇室装修风,都被他们衬托出几分天堂才有的灵性意境。   连璋坐了很久之后,便有些别扭的站起来,他不好意思的搓搓手,弯腰除去脚上的鞋袜,又把具有巫系特色的垂脚大褂脱下,光着脚上了地毯,一步一步的向着那两人走了过去。   等他的脚距离连燕子那张脸还有两三步距离,连燕子忽抬起来头看向他问:   “阿家哥有事儿?”   连璋缓慢的蹲下,故意做出自己很自在的样子,他也趴下了。   他讪讪的笑着,没话找话的说:“没事儿……我,我就看看你,你们的午餐来了,不吃么?”   连燕子扭头看江鸽子。   “饿么?”   江鸽子一伸手,从身边堆满的零食袋子里掏出一大包,拿在手里撕开之后,他吃相粗鲁的摇摇头道:“不饿,你呢?”   连燕子一伸手,从打开的包装袋里抓了一把零嘴出来,一边咀嚼一边又翻过一页相册:“我也不饿,你看这张……”   他俩继续观赏起来。   连璋探头看了一眼,他马上就认出照片这块地方了。   巫的学识都是相当渊博的。   于是他笑着说到:“啊!是这里啊!我十几岁的时候,坐着潜艇去观赏过。   这里是东岸著名的景点,水下的大菀花城,这个古城大部分的石头雕刻,都是菀花形状……抱歉!”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连燕子扭脸不客气的瞪了一眼。   连燕子的眼里,充满了你闭嘴,在这里只有我能说话的意味儿。   连璋缩了一下脖子,用手封住了自己的嘴。   连燕子扭过脸立刻笑着介绍到:“这里还能看到一些光线,你看这抹色彩漂亮吧?”   江鸽子点点头。   这照片是真的拍的不错的。   “这里是二十五米左右的海域,不过从这里一路下潜据说能达到深海八千米的地方呢!不过,我现在只有初级执照,拍摄的都是浅水表层一两百米的东西,以后我会有更好的给你看的,其实,我对那下面也是很好奇的,一切未知的东西,都是值得我们去探索的,对吧?”   他确定的点点头,就像承诺了什么一般的迅速又翻过一页。   江鸽子吃的相当邋遢,他一边咀嚼,一边伸出自己沾满调料碎末的手指,在相册上点了一下说:“这是一个人形雕塑?”   深海里,长满藻类生物的雕像仰面看着上空。   从这幅雕像相当明显的形体特点上能看出来,他是一位肌肉发达,没有头发的男性远古人类。   他头部的样子有些畸形,上半部分窄小,下半部分突出,望天的样子那是相当的白痴。   就像动物园等着喂投的的大猩猩一样。   江鸽子笑了一下,说:“还……没有进化好呢!”   地球猿人也是这个样子的。   连燕子点点头:“恩,不过他们已经拥有了自己的文明了。”   说完,他有翻过一页指给江鸽子看。   “鸽子,你看这些黑色脊状物。”   “唔……什么?”   “这些啊……都是树干啊!”   “树干?这些都是么?为什么没有腐朽?这可是海底呢!”   “恩!没有呢,它们已经形成了固态的暗礁群了,大自然向来神奇。”说到这里,连燕子翻过相册,又指着相册封面的地图说:“从这……到这里,这样的暗礁森林,大概有十几万平方米,那些东大陆最早的人类就在这个地方繁衍生息,他们创造自己的部落,发明了自己的文字,一直到……”   连燕子顺手又拿过一本深海照片相册,打开里面的第一页,指着那副照片里的盆地地貌对江鸽子说到:“这片盆地距离大菀花城不足三百海里,这一片都是陨石造成的盆地。   其实,盖尔星球原本大陆连接,后来,我们的陆地第一代生灵的环境受到了撞击,就形成了这样的盆地区域。   然后大陆分裂成了十二块,形成了四大陆地,我推论,最早的人类应该都是从我们东大陆走出去的,要知道,从南大陆,西大陆的地貌断层来看,很早以前,它们应该在海底的,我有一本有关失落环节的标本书,我可以给你看看西大陆的叠层石,它们是由蓝藻组成的……”   江鸽子将手放在照片上滑动。   他这一上午,看到了东岸一条线的大部分海底地貌。   他对东大陆靠海的地方,有些地段的特点他是相当在意的。   就像情人崖那块地方,它崖下深不可测,并且在它的周围,也全是这种密集的盆地区。   他侧坐起来,对弯腰翻腾的连燕子问到:“你知道哪儿有情人崖盆地区的陨石标本么?”   连燕子身体一僵,忽扭头一脸困惑的问江鸽子:“鸽子,你不知道盖尔十大地质谜团?”   江鸽子摊手:“请你照顾一下可怜失学儿童的自尊心,我以前没有条件接触这类知识,天上的我都不知道,更何况这是海底!”   连燕子立刻道歉:“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我就问的多余。   江鸽子又在零食堆掏出一包零嘴,一边打开咀嚼,一边耸肩:“没事儿,那些地质谜团?有说这些盆地的?”   连燕子点点头,走过来又趴下说到:“对呀!盖尔地质学第一谜团,磐矿的形成?第二谜团,结束人类第一次文明的盆地区,为什么找不到陨石样本?第三……”   身边忽传来干咳嗽的声音。   这两人这才想起,这屋子里还有第三个?   他们抬眼一看,不!确切的数字是五个!   江鸽子笑着敲敲自己的脑袋,他慢慢的站起来,打开电视机,扭脸看起电视节目来了。   至于高贵的莲巫先生。   他与连璋没有半分交情不说,又由于常青山上,在一幕山庄遭受的阶级排挤,如今他就对所有与俞东池有关的一切人都零好感。   他只好奇一件事,就是看这位连璋先生也是人模人样,很好讲话的样子,怎么他家人就那么没有人味呢?   燕子是特傻的一个人,你给他一点儿好,他能拿整个人生报答你,真的,他单纯的就像个单细胞生物。   被打搅了好兴致的连燕子,他满面不高兴的坐起来问自己堂哥:“阿家哥有事儿?”   连璋无奈的叹息,也爬起来坐好,整理了自己的仪态之后,他这才耐心的对连燕子说:“能不能不要总是针对我,我离开家里的时候,你还小呢!我甚至都记不得你那时候的样子了,我是金宫教养大的……”   连燕子也坐下不客气的还嘴:“我没失忆,说吧,什么事情?你最好一次说完。”   连璋无奈,只能从随身的口袋里拿出两张金色的卡片放在桌子上说到:“世界没你想的那么黑暗!我也没有那么多恶意可以传播给你,我说阿赐,好吧,抱歉,阿家弟!阿家弟!”   连燕子又瞪了他一眼,连璋这才想起,连赐这个名字……   已经,消失了。   他苦笑着伸出手,点点面前的两张卡说:“勘探工程被兴义盛磐能勘探分公司,还有皇室地质勘探局一起包揽了,这个是你们两个人的报酬。”   江鸽子拿着小饼干的手一滞,他扭头好奇的看看连璋,又看看桌子上的金卡。   连燕子没看那卡,他问连璋:“为什么是兴义盛?难道是因为海盾?”   在禁区那段日子,他与海盾相互说了很多事情。   他知道他是兴义盛的少东家。   连璋摇头:“我怎么知道?我就是个纯洁无辜的莲巫,每天不是被这个安排,就是被自己的血脉兄弟顶的都要断气回归大地找妈妈了!   他们托我转交,我就给你拿来了,每人百分之零点一呢?你?不要么!当然,也别想的太美好~勘探线很长的,谁知道磐能在哪块地方,东岸那么长……又是三方合作,可有的扯皮了!”   连燕子随手拿起两张卡,回身立刻都奉给了江鸽子。   江鸽子有点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就看着连燕子,等他的解释。   连燕子指指外面的天空说到:“世界十大地质之谜,凡有魔魇现象出现的地方,必有磐能睡在地层当中,只是不知道具体位置在哪儿,东岸那么长,鬼知道咯!你拿着吧,百分之一的分润是相当不错的报酬了,那位老女……”   “喂!”   连璋忽然大声阻止。   连燕子撇嘴,他看看门口,这才扭头对江鸽子继续说到:“这是她家的地盘,反正……她挺小气的,你看,你冒着生命危险救了那么多人,给全世界找出一条魔魇现象的生路,她才给了个百分之一的分润……”   连璋脸颊一直抽动,百分之一很少么?   那可是磐能矿未来利润的百分之一呀!   这世界还有比能源值钱的东西么?   江鸽子盯着那卡看了好半天,然后他抬看着连燕子,带着困惑问到:“磐能?到底是什么?我以前以为它是一桶一桶像石油一样的东西呢!难道是像电能那样,是由电子和质子这样的一亚原子粒子之间的,气体?或者其它什么属性?是论度卖?桶?斤?”   连璋到底没忍住,他噗哧一下的笑出了声。   连燕子只好又瞪了他一眼。   嘴上说的乱七八糟,可是江鸽子的心里却觉着,自己好似隐约着触摸到了什么。   他们在说什么?   什么叫做凡有魔魇的地方,必有磐能?   那就是说,是因为游戏碎片的跌落或者撞击,引起了特别的地质现象?   燕子说那些盆地没有陨石。   那么,如果造成那些陨石坑,造成盖尔大陆地面板块移动的那些陨石……是游戏碎片呢?   他的记忆里,在初级教育学校学过生物学,好像老师说过……   盖尔星球的大陆,海洋与生命一共经历了三次毁灭性的冲击……现在是第三次人类文明昌盛的时代,并且这边的纪元1888年这个数字,也是为了纪念磐能被发现,人类走向新文明而开始重新记录年份的。   所以说,它来的……比我要早几亿年么?   可是,它是电子的数据啊?怎么会变成磐能呢?   不对,不对!   重头再思考!   如果是电子数据,那么自己又是什么?   变异的数据?   连燕子跟连璋有些惊愕的看着江鸽子先是发呆,接着他慢慢站起来,一步一步的走向客厅的悬窗,他靠着窗户,眼睛死死的盯着下面的海洋,人变成了雕像一般样子的停在了那儿……他缓缓的闭起眼睛,一动不动了。   那天,好像是休息天吧!   他在睡懒觉,大楼下面忽然有收破烂的在收旧家电,旧粮食什么的……再后来,他想起地下室放了两部学校毕业那会子从宿舍拉回来的老式电脑,然后鬼使神差的,也不知道那天他怎么想的,他竟然忽然有了莫名的怀旧情怀。   他想起年轻的岁月,想起那些忘却的记忆片段,还想起陪伴了自己整整四年的那个老式台式机,还有自己的那些老照片都在那两部电脑机箱里呢……   那天他鬼使神差的冲下楼,找了收旧电器的,跟他在家电垃圾场,到处翻腾配件,后来他拆了无数机箱,才把插板,零件,数据线找全了……   最后,他把所有的数据转移到了新电脑上……   又是一个星期天,他准备了红酒,啤酒,白酒,足够的酒水。然后打电话约了几个兄弟,亲手下厨做了晚餐,后来大家一起看了老电脑里的一部老动画,那部动画片的名字叫《圣子到》。   朋友圈里,总是不缺爱连累人的大傻子。   而他最好的朋友,就是那种大傻子。   他记得,那家伙拿着自己的棒球棍儿,一边哭一边在屋子里来回舞动,自己上去阻止,他一棍子敲到了自己的脑袋上,自己又一头碰在了,露着所有零件的老式机箱里……再一睁眼……他就成了那个孩子!   “鸽子?鸽子?”   连燕子满脸惊慌的摇动着江鸽子的肩膀。   江鸽子好半天儿,才从雾蒙蒙的追忆当中清醒。   他眨巴下眼睛,神情缓为正常的看向连燕子。   他问:“怎么了?”   连燕子也问他:“你怎么了?”   江鸽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连燕子这个问题,他只是定定的看着他。   好半天儿,他才找到一个理由,明知故问的指着飞艇下一块漂流在大海里的小陆地说:“燕子……你说,这些漂流在环洋的小陆地,是不是也是撞击东大陆的那些陨石形成的?”   是的,江鸽子他们乘坐的这艘皇室飞艇,正飞翔在环洋的东岸海岸线上空。   飞艇飞过的海面,常有不大的小块岛屿陆地,正在一块一块的自由自在,绕着海岸线漂流着……   站在一边的连璋听到江鸽子这样问,已经对他浅薄的社会,历史,地理无语至极了!   总之,这家伙就是个文盲,他好像除了认识字,除了是一根杆子,有着非常凄凉的身世之外,他的脑袋里好像什么都没有。   连燕子当然不会如连璋一般去笑话鸽子。   他很认真的回答到:“当然!就是这样的啊!鸽子你可真聪明,从盆地就能推断出来,这些飘逸的小陆地竟然是因为第二次文明的陨石撞击,掉下来的大陆碎片。”   江鸽子缓缓的呼出一口气,故作明白了的样子,他走到餐桌面前缓缓的坐了下来。   然后他好似又想起什么的,忽笑了起来。   他说:“你们说,如果我找一面自己画的旗子,随便找一个漂流岛插上去,我是不是可以立个国,自己登个基,就可以称帝了”   连燕子无奈的笑了起来。   他说:“鸽子,这条法律在上世纪就被废止了。”   连璋也点点头说到:“对呀,整个盖尔大陆的海上,漂流的岛屿有上万个,有淡水的都有主,没主的也不适合人类生存呢!如果那条规定还在的话,我们的建交国要有多少?女皇从生到死,即便是每天接见使团都要累死她了……恕我直言,我有个小小的建议,您听了可别生气呢!”   江鸽子不在意的摆手到:“你说,我不生气。”   连璋很直白的劝了一句:“我可以给你推荐两位特别好的家庭教师……”   江鸽子顿时翻了个白眼,他如今可是有四点智慧的新人类了,他才不要什么见鬼的家庭教师呢。   连燕子瞪了自己堂哥一眼,拖着椅子坐在了江鸽子身边说到:“你别理他,姓连的就没有好人。”   连璋翻着白眼也坐了下来。   坐稳之后他又补了一刀:“自由巷就是漂流岛,所以那边人类虽聚集繁衍,却一直都没有国籍,这个你是知道的吧?”   连燕子彻底的生气了,他猛的站起来,指着大门口喊了一声:“你走!!”   连璋拿起自己的餐具,轻轻敲了一下身边的铃铛后说到:“不!”   向典手脚利落的整理着地下的大本,大本的相册,一边整理,他一边小心翼翼的看着餐桌那边。   餐桌上,江鸽子大口大口的吃着三贯钱一克的马首蚌,便是因为常识问题被连璋嘲笑了,他也觉着无所谓。   同为连燕子侍从官的春宰,一边帮莲巫大人倒水,一边殷勤的侍奉自己的古巫大人用餐。   连燕子有些生气,就胃口略差,吃了几口之后,他便丢下餐具,一言不发的死死盯着自己的大堂哥,他希望他能明白自己让他快滚蛋的意思。   连璋故作没看到的蹭吃蹭喝,他一直吃到江鸽子放下餐具,这才结束了自己的幼稚报复行为,他也放下餐具,最后问了连燕子一句:“你到底……是不跟我回中州了么?”   连燕子呲呲牙:“不!”   春宰脸上僵硬了一下,赶紧给每个人加满餐后酒。   连璋没有搭理面前的酒杯,他只是站起来,盯着连燕子,严肃说到:“所以说,你就准备这样无所谓的混下去了?”   连燕子不在乎的点点头:“对!”   连璋到底没忍住,他猛的站起来,双手用力的按在桌子上,大声质问到:“我很好奇,你到底明不明白,一个巫存在的意义,还有使命是什么?” 第43章   (四十三)   连燕子的态度令连璋愤怒, 他到底没忍住,猛的站起来,双手用力的按在桌子上, 大声质问到:“我很好奇,你到底明不明白,一个巫存在的意义, 还有使命是什么?”   说完这话的连璋,眼眶含泪,双目赤红,激动的身体都在颤抖。   他觉着自己心中有万语千言,然而他除了背咒语, 祭文顺溜, 正常的表述能力基本是个半残。   江鸽子拿起餐巾布, 用力擦了一下嘴, 他站起来走到门口,拉着门栓对里面剑拔弩张的堂兄弟说:“你们继续,吵完去露天悬台喊我。”   说完,他离开了。   他不太了解巫到底是什么产物, 最起码,贫穷的三常郡, 并没有巫为亡灵送葬这项福利。   大家还不是一样出生, 一样死去, 然后随意埋入土里等着消散么?   道士, 和尚一样念经送葬, 可没巫这么讲究,还义务?还责任?   看鸽子出去,连燕子一脸怒气的对连璋喊了一声:“什么!”   连璋一愣:“什么……什么?”   连燕子挑下眉:“你说的,那个……巫师的意义。”   他满脸不屑的态度根本没有遮掩。   连璋努力憋住自己的怒气,在心里不断的默念着,冷静!冷静!冷静……   好半天,他才用略带着一丝丝指责,十万分痛心的语气道:“你不应该放弃你的天份,什么摄影师也好,航海学校也好,老三巷也好,还是算了吧!你出生既有使命,是注定的,一切都是注定的!我们不该违背母命!自从有了巫,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自身对众生怜悯的天性,你再看看你……你这一身铜臭……”   连燕子本想坐下,可是看到自己堂哥的太阳穴青筋暴起,手还抓着一把银质大调羹……他想,他还是站着吧。   万一他攻击自己,自己也好顺道跑路去找鸽子闲聊去。   倒退两步之后,连燕子靠着墙站好,又将脑袋歪向一边。   看也不看他!   连璋压抑着强烈的愤怒,自从知道堂弟成为古巫,他原本还是欣喜欢快的。   无论是古巫,衡巫,祝巫,谁家不是热热闹闹兄友弟恭,便是祭祀大典都是三五成群。   他是期盼有个相近血缘的阿家弟,可以跟他一起祭祀大地之母的。   谁能想到,他竟这样任性呢!   想到这里,压住自己的脾气,连璋挤出一些笑容,语气尽量温柔的劝到:“阿家弟,从来没有任何巫,会用母神赐予的光辉去换取利润,金钱是丑陋的东西,你不应该被它支配,它也不配成为衡量我们工作标准的……”   连燕子对着面前的空气反驳到:“谁说的?我就喜欢金钱!我觉着,钱是世上最诚实的东西了!血缘都能抛弃你,然而我拿着一叠现钞上街找个路人,买个笑脸,还是买得到的!”   听到他这样说,连璋如蒙雷击一般,他无力地摇头,嘴巴里喃喃自语:“真不敢相信,我竟然跟你一个姓氏……”   连燕子猛的回头回嘴到:“我可以姓江,我不在乎!”   连璋立刻火冒三丈的大喊了他的名字:“连赐!!”   连燕子也火了,他也大喊起来:“连赐死了!那个名字对我毫无意义!抱歉,即使你不同意我也得说,您说这些话对我来说毫无用处!并且你这些话,只是你个人的意见以及看法!莲巫不比谁高贵一等,即便陛下需要你,那也是陛下自己的事情!”   他满面怒气的,一步步走向连璋,连璋一步步向着身后倒退,一直退到跌坐在沙发上。   连燕子压低自己的身体,用他绝对的气势压制着自己的堂哥说到:“大地母神看待众生平等!她从来没有跟任何巫说过,你们出生是要为皇室或者其它人免费服务的!如果她说过,请拿出证据来!   我们必须听命与谁?或者怎么样去活着,也是我们自己的事情!现在,我工作,我赚钱,我理直气壮!错的是你们,是那些腐朽的,该死的垃圾场里不断催生出来的驱虫……你们……”   连璋不忿的抬头:“你错了!没有你们,只有我们!巫从来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   “一样!!!!!!一样!!!!!!”   “不!!!我说不一样!!”   两位高贵的巫大人在屋子里像是孩子一样对着怒吼起来。   春宰与向典慌张的不成样,也不知道该如何劝阻这两位大人。   眼见着,吵嘴就要升级为械斗,正在此刻,屋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吵起来的堂兄弟一起看向门口。   门那边,王储李拓伸出的手臂僵直着,露着满面不遮掩的惊容。   大概自他出生开始也没见过两个巫吵架,所以……他带着一丝不敢相信的语气问到:“两位先生?在吵架?”   这两位立刻一起摇头说:   “不!”   “没有!”。   皇储笑笑说:“那就好,那就好!那么?我可以进来么?”   春宰与向典像迎接救命稻草一般的将皇储迎进屋子,接过他的外套,又为他送上茶点。   几分钟之后,皇储李拓坐在正中的沙发上,看着依旧用眼睛对持的两位巫大人,他觉着自己还是赶紧做好份内的事情离开吧……   于是他笑着对连燕子说:“我为您带来这次工作的支票!”   他取出一张填好的支票放置在桌面上。   连燕子瞥了自己堂哥一眼,一伸手他毫不客气的拿起支票,在看了一下上面的数字之后……他便学着文艺作品里面的贪财鬼的样子,吹了口哨,还弹了一下支票,这才一脸满意的将支票塞进了他的衬衣口袋。   皇储不能看的伸手遮起自己的脸颊,连璋大人只好高声又制止了他一次。   实在是太丢巫的脸了。   “你够了!你不可以收下它!”   连燕子当然可以收下它。   他拍拍自己胸口的口袋位置,故作迷惑不解的样子问到:“抱歉,陛下……”   李拓立刻阻止:“孤还不是陛下呢!”   连燕子不在意的摆摆手:“早晚的事情,我说,有件事我很困惑,请允许我向您请教一下?可以么?”   王储缓慢的呼出一口气,故作轻松善意的回答:“当然!您尽管问吧。”   连燕子立刻坐正,神色严肃的说到:“先生,请问,自从盖尔有了第一部 人类法典起,是否有不允许巫在完成工作之后,向人类收取报酬的律条?”   王储一愣,仔细想了一下摇摇头,还真没有。   从东大陆最早的法典到这颗星球任何一个国家,都没有巫为人类工作,是与生俱来的责任,不得向人类收取报酬这一条。   不过,皇储到底是皇储,他换了角度去回答这个问题,他说:“正如您所说的那样,有关巫与人类的合作……收取报酬这件事……以前是没有的,不过这几年因为姮先生的行为,也的确给宗室带来了难以想象的压力!   可是,换个角度去想,如我们李家要为万民护卫周全一样,这里也没有法律规定我们的子孙就要进入特殊事务局,要奔波各地最危险的前线,甚至付出他们的生命!   我那高龄的老母亲到了这个年纪依旧要为了万民满世界奔波!您看,有些天然的义务是不必说的,你享受特权,就要付出相当的义务。”   连燕子不客气的讥讽了一句:“您说这话的时候,我觉着略酸了些……”   王储面色一窘,他涵养好,就依旧端着一脸温柔的笑容说到:“如果您在意这件事的话?孤可以现在就为您草拟一个施行办法。如您所说的那种巫的义务什么的,都可以详细的一条一条的列出来,您不必担心国会会不会通过这件事!   虽然时代不同了,孤的手臂无法如祖先一般伸展,可齐国还是没问题的,我们可以先试行一下这个……恩,巫大人们的义务。”   连燕子立刻轻笑起来,他看看慢慢露出笑容的连璋,又看看皇储李拓。   是呀,他怎么忘记了呢!   这两人是一个利益团体,他算是白问了。   他懒散的往后依靠,露出老三巷钱太太特有的无赖相说:“哎!我都忘记了!你们是一伙的的呀!若是这样说,就随便您了,那么我宣布,我放弃巫的身份,我要像个自由人一样的去活着。   反正我也有自己的想头,深水摄影师的收入还是不错的。我也不缺你们补贴的那几个生活费,我拒绝你们占用我的人生!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吧!”   连璋听到堂弟这样说,顿时脸色涨红,他又蹦了起来。   “阿……阿家弟,大地之母赐予你天份,你怎么能随意放弃?这个世界,陛下都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连燕子十分干脆的回答:“那是陛下的事情,您要不服气?那就请您去大地之母面前告一状吧!就说我不想做什么该死的巫,我就想做个自由人,哪怕就是成为一个小小的庶民,我也不爱往你们那个圈子里扎!我对那儿深恶痛绝!我谢谢您了!去吧,去吧!随您告去!”   说完,他瞪着王储问到:“有法律规定巫必须上岗么?”   王储只能摇摇头。   连燕子看到他摇头,立刻伸出一只手,对连璋做出请反驳我的手势。   法律都没有规定我必须去上班,你们能奈我何?   连璋真的是对这个无赖一般的堂弟没办法了,他只能说:“阿家弟,巫的行为准则并不能与人类等同,请你不要拿世俗的那一套来说我们世界的道理,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他话还没说完,连燕子又利落的插言了。   “得了,我伟大的莲巫大人!难到巫不是人类么?”   连璋下意识的回答:“巫当然是人类!”   连燕子微笑着抬起自己的下巴说到:“那就请遵守人类的法律!遵守人类的礼仪!遵守人类的一切行为规范吧!像个人类那样的去工作!去获得报酬!   我工作,我收取佣金,我不觉着我错了!我甚至是骄傲的!理直气壮的!我并不觉得这需要羞愧,相反,我对民众说巫是一群白白耗费国家资源,是吃闲饭的蛆虫这件事表示羞愧!   您看,我不吃白饭,我拿了钱儿,还得给国家纳税,我还给了陛下优惠价,那可是五折!五折!和尚做个道场也不止这个价格了,你请他们给三万人超度试试?斋饭都耗你们几百吨的!”   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这幅样儿,真跟对门段嫂子那是一模一样的。   眼见着连璋被自己的堂弟欺负的没法还嘴,皇储只好悄悄拉起偏架来了。   他赶紧解释到:“您无需羞愧,这是我们的宣传工作没做好,其实有些不明情况的民众总是吃饱了没事做,他们总是这样的,您看那些小报,他们是陛下都敢调侃的!所以,您大人大量,无需与他们计较。”   连燕子立刻不客气的反驳了他。   “一直以来,巫付出工作却没有得到民众对我们工作价值的正确评价!尤其是是现代,外面怎么说,您比我更加清楚!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没有这次的魔魇现象,我想我……”   说到这里,连燕子满脸遗憾,带着丝毫没有遮掩的怨气说:“假如没有这次的事情,我就是躲在我的圈子里,谁又会知道我是个巫呢?这份像是马桶一般的工作,谁爱做谁做去!”   皇储与连璋都不说话了。   是呀,如果没有这次的魔魇,这个人悄悄的在自己的世界,一辈子无声无息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谁又能管到他呢?   连燕子一脸遗憾的看着屋顶,心里充满了矛盾,他想,如果没有鸽子,自己的尸骨都不知道烂到哪儿去了。   现在还来跟他说什么义务,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要养鸽子,要给鸽子最好的生活,凭什么不能付出劳动,收取报酬?   皇储不得不站起来,对连燕子微微低头,表示了自己的歉意,他说:   “您以前的遭遇,我只能说抱歉了。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我们只能吸取经验,期盼以后可以尽量避免这样的遗憾不要再发生。并且,在上个星期,陛下已经责令宗室服务局,对巫系的人员生活情况,进行一次详细的调查,对于以前因为断血迁出蓬莱驻地的人员,我们也拟定了新的补贴办法,您安心,再也不会有第二个……连赐了。”   连燕子无奈回礼。   屋子里,因为皇储这个出乎意料的道歉而安静下来。   很久之后,连燕子才慢慢开口说到:“我再说一次,连赐那个名字死了!所以我再次重申一下我的态度,别的巫爱如何,那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意义也好,责任也好,能抗我抗,扛不起,我也就只能放下……我可以为任何人工作,并会按照工作的情况,拥有拒绝的权利,我赚取合理的薪金,你们也可以无需雇用我,反正我也不想做!”   皇储与看了莲巫大人一眼。   莲巫大人低头不语,皇储苦恼的皱眉,他已经后悔来这里了。   在认真的思考了一会之后,皇储才缓慢的说到:“孤……仅代表个人,对此事没有意见。”   连璋意外的抬起头,眼神充满惊讶的瞪着皇储。   连燕子轻笑了一声,谁也不是傻瓜,这是黄金时代,因为一个巫而去养活巫系整个家族这件事,即便没有他,皇室,宗室,国会又能忍耐到什么时候呢?   连燕子拍拍胸口,笑着说:“您不必担心,既然陛下给了支票,我想她对付钱这件事……”他伸出手很遗憾的冲着自己堂兄一摊到:“陛下手握天平,公平正义!她老人家也没意见!”   连璋犹如被背叛了一般,他脸上热辣辣的,被气的浑身颤抖的说不出来话。   他本想说,你不能这般自私,如果你个人收钱了,以后那些没有起灵的巫系家族怎么办?   那些未成年的血脉后代怎么办?谁家不是几百口子等饭吃,还能有点家族观念不?   然而,他到底没有说出口。   许是觉着丢人,他带着巨大的怒气就离开了。   向来温和有礼的莲巫大人,都没跟皇储正式告别,还反手把门孩子气的使劲甩上了。   连燕子看向尴尬的皇储,只能摊手表示自己很无辜。   皇储捏着鼻子与连燕子对视,他俩是没有什么共同话题的。   不过,连燕子说起工作收钱这件事儿,到真是今天的意外惊喜。   这个时代,他家的人都要出去工作,皇子都是个人顾个人,更何况那些不如他们的巫系家族?   静默半天儿,皇储鬼使神差的来了一句:“每年内库,宗室财务账面拨给巫系的款子年年上亿!”他心虚的挪动了下身体,把话在肠子里过了一次才又说:“莲巫大人良善敦厚,我想,他也是为你好吧?”   连燕子立刻笑出了声儿,好似在讥讽皇储虚伪一般的说到:“你们可以不出钱儿呀!谁也没逼着你们,对吧?”   皇储无奈伸出手,拍拍身下的座垫,他笑着摇头到:“难!心有所求就无法讲您的道理了!您的那位引导师,那位姮大人,恕我直言,他到底是走的太快了些,若是按照孤的想法,您可以挂靠一下,毕竟您现在也不需要引导师了。”   能为三万亡灵送葬的巫!   再说引导师,就有些搞笑了。   皇储说完站起来,接过春宰递给他的外套穿上后回头说到:“您会去金宫住满三个月吧?”   连燕子想了一下点点头。   皇储又问:“那么,您的那位小朋友呢?”   连燕子走到门口弯腰:“您慢走……”   皇室飞艇露天的悬台上,大朵的鲜花开的璀璨鲜艳。   江鸽子躺在一块天然有着凹形的石头上打瞌睡,一直打到,他觉着周围气温有了些凉意,还有唰唰的雨声传入耳内。   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却看到了站立的笔直,抗着一把巨大的太阳伞的连燕子。   “下雨了?”   江鸽子坐了起来,拍拍身边的石头。   连燕子扛着太阳伞坐下,沉默不语。   江鸽子扭脸看看天气,语气带着没有睡醒的懒意问到:“看你的样子?你不回老三巷了?”   连燕子点点头,用相当失望的语气说:“我没想到,那个老女人会给我支票的。”   江鸽子惊讶的回头看他:“竟然真的给了?”   连燕子点点头,从怀里拿出支票递给江鸽子。   江鸽子摇摇头,拒绝了他的支票,只说:“我也有。”说完他斜眼看了一下数字,轻笑到:“比你的多三倍呢!”   连燕子看他高兴,便也高兴起来。   他赞美到:“要我是皇帝,我就给您十倍的报酬,您给了盖尔大陆新的希望呢!这些钱我也花不了,我现在打着两份不错的工作,薪水还是不少的,您帮我存着吧。”   江鸽子听到他这样说,这才接过他的支票放进口袋里,并语调带着调侃的意味说到:“你从哪儿找来的这么大一把伞?”   他讲话向来没有逻辑,基本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连燕子看看脑袋顶夸张的伞面儿,随手指了指角落的位置。   江鸽子探头一瞧,顿时脸上笑容更胜   他指着那边说到:“那是皇储最心爱的洛兰,它喜通风干爽,不能淋雨的,恩……很难养的,它们死定了!”   连燕子奇怪的看着他,问到:“你怎么知道的?”   鸽子很多世俗知识不懂,更何况这个属于很偏的植物学,他都不知道,没听过什么洛兰。   江鸽子闻言一愣,好半天才恍然大悟的说:“五代杆子是个花痴,我有他的记忆传承。”   这样啊,连燕子了然的点点头。   然后,两人一起沉默不语的看着那几盆倒霉的洛兰很久没说话。   一直到天色放晴的时候,连燕子才说:“鸽子,很抱歉,我不能跟你回老三巷了。”   江鸽子点点头,语气很平淡的说:“知道了,我会在下个靠岸的地方下艇。”   “我……我必须跟另外一个古巫在金宫呆满三个月。”   “恩?为什么?”   江鸽子有些不解的看向连燕子。   连燕子无奈的叹息:“因为,有新巫的诞生,说明君权是被母神赞同的,喜爱的,庇佑的。”   江鸽子了然的点点头说到:“哦,面子工程啊!那三个月后呢?”   连燕子听到三个月后这个词汇,顿时表情松弛了起来。   他用略微放松的语气回答:“三个月后,我们学校大概已经搬迁好了,我要回到航校去继续深造,我想……我是真的喜欢……大海的!所以还是要与您分开了。”   “恩,那倒没什么的,你跟我说的那个姮……”   “姮不历?”   “恩,就是他!他……人怎么样?”   连燕子想了一下回答到:“有着足够的聪明,却没有与聪明对应的世界观,他很安全!您放心……”   这就好!   江鸽子看向天空的眼里淡淡露出了欣喜,他站起来,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到:“那就去吧!人生苦短,乐也一辈子,熬着也是一辈子!你别听那些人胡说八道,巫怎么了?巫就不能成为冒险家么!总要有第一个人站出来,走别人没有走的道路,有我呢,所以……你不必担心身后的……”   那些麻烦,最起码,他也给得起一间屋子,一个家。   连燕子开心的笑了起来,他没有说话,只是认真的点点头。   天边的凉风吹过悬台,他们一起站起来,趴在栏杆上俯瞰飘向远处的岛屿。   飞艇飞的相当低,低到这两人甚至能看到有着淡水的岛屿上郁郁葱葱的长着绿色的植被,还有一小片森林。   几只猴子抓着藤条在林中嬉戏,飞鸟从岛屿向天空成群的飞起,最后它们停留在悬台的栏杆上,歪着脑袋观察着人类们。   胆子,倒是挺大的。   连燕子侧脸看着江鸽子微笑,他在心里想,我从来不想做冒险家的,当初不是说好了么,我要成为你的赚钱机器的……   随着那座岛屿越来越远,江鸽子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忽抬起头对连燕子说:“你知道么?其实,巫也是猴子变的!”   他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然后,他相当倔强的拒绝了皇储的挽留,于下个航站登岸了。   常辉郡四季分明,春天就是春天的样儿,夏日便有夏日的暑气。   待到秋季,这眼见着常青山的本地水果上了市,整小城的天空都溢满了果子的清香。   傍晚,蒋增益提着一袋表皮已经起皱的水果,从工地上回到端氏建筑公司的一生活区。   还没有到家的时候,他便看到自己后来结契的妻子梁爱媛抱着自己最小的女儿三朵,正一脸怒气的沿着大道走着。   梁爱媛也看到了丈夫,她脚下卷着怒气的迅速走到丈夫面前,张嘴就问:“你今天短工的薪水呢?”   两岁的三朵看到父亲便糯糯的喊了他一声。   蒋增益笑了一下,他弯腰放下袋子,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皱了皮儿的果子,用自己的牙齿啃去一半外皮,这才把有皮儿的一半放进小女儿的手里。   蒋三朵被妈妈放在地上,抱着果子,艰难香甜的啃了起来。   丈夫不搭理自己,梁爱媛就特别生气的又问了一句:“钱呢?”   蒋增益伸手摸摸女儿的脑袋,这才一伸手从口袋里取出一把半新不旧的钞票,数出三百钱放到妻子的手里说到:“又跟妈生气了?”   梁爱媛扫了一眼丈夫手里的钞票,觉着至多一百多文,这才露出一丝笑脸的说到:“你老娘又把展原,展胜接来了。”   蒋增益闻言愣了一下,他先是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一下妻子的脸,看她表情放松,便心里也随之放松下来的说到:“恩,来就来吧,我最近接了两个绘图的工作,回头我把钱儿给你,你给孩子们存起来,明年给一朵转个好点的私立吧,这子弟学校到底是不灵光的……”   梁爱媛点点头,无奈的叹息到:“哎,难为你了!你说那事儿都已经这么些年了!他们怎么就不放过你呢?   你一个人养我们几个,还要外加两个老的,吃药挂水不便宜,这家里家外,哪儿不是钱?哎,你说,两个十七八的大小伙子,他们怎么好意思呢?次次空着手就带一张嘴,真白瞎了那么大的个子!”   蒋增益没有回答妻子的问题,他只是拿起被女儿啃的相当狼狈的果子,一张嘴又接着另外一边啃起了皮儿。   梁爱媛依旧在那边唠叨着:“就你家这条件,考国立高教我看是没戏,你看展原笨的那样子,你说说,你们兄弟几个,都是公司里的文职,怎么这第三代就岔了气儿呢,你看他俩的成绩吧,还考高教……”   蒋增益把果子递给小女儿,一弯腰把孩子抱了起来,带着妻子往回走。   梁爱媛将那叠钞票卷好,弯腰塞进鞋底儿,跟在后面还是唠叨个没完没了。   “你说说,到处搞建设呢,就连你每天下了工都能接几份儿不错的散工。他们年轻力壮,我也是读过中级教育的,这最后一年学校只上半天课,剩下半天儿,他们就不上上上短工么?如今只要弯腰,轻松点的活儿都给百多钱儿,常辉满大街的零工……你说说,那么大的小伙子怎么就不能去试试?这不到饭点儿不来,一做肉就来,吃点好的就来……”   蒋增益抱着女儿,慢慢的走在与妻子相隔三步远的地方,有时候妻子走慢了,他就停下来等等她,等她过来便沉默的继续走。   他命运波折,受过巨大的教训,性格里就增加了比常人多的耐心以及沉默。   有时候他的父母,妻子女儿们,一个月都未必能听到他这个人高声讲上一字半句话。   他似乎对这个世界随便了,对亲情也随便了,甚至他对自己也是随便了的。   天色渐黑,随着生活区的路灯一排排亮起,在进生活区的时候,这夫妻与熟人迎面碰上了。   熟人是一对小青年,他们打小就跟蒋家熟稔,是本公司子弟,要论起辈分儿,他们管蒋增益喊三伯。   不过,人家现如今也是职工,这就不好称呼辈分了。   看到是蒋增益,他们便笑着先打了招呼到:“呦,蒋设计?您这是跟婶儿……也去看晚会呀?”   蒋增益停下脚步之后没有说话,倒是他身后的梁爱媛一听有演出,顿时就兴奋起来。   她上前几步,笑着大声问到:“真的啊!素日咱们都是去李氏那边蹭人家的晚会,怎么咱公司这次也舍得出血了?”   “嗨!这还不简单,害怕员工人心涣散呗,您说说,这一个常辉郡,开了多少单工程,人外来的那是什么待遇,咱本地的什么待遇……怕大家辞工呗,哼!早干啥去了,就那么点儿钱儿,够干啥的。”   梁爱媛大是赞同对方的意见,她嘴上没把门的高声说到:“就是!就是!你们说我家蒋增益,那是受过高教,有资历的设计师!他画的画儿可是上过州立的杂志的,您去打听人家外来的企业给设计师多少钱儿?哼!一月三十多贯呢!您们再看看咱公司,乱七八糟合起来才……”   蒋增益再也听不下去,他抱起孩子就走。   走了很远还能听到自己妻子那犹如老母鸡一般的咯咯哒的笑声以及唠叨声。   大概是前段时间见到邢玉娟的缘故。   最近……他就总是想起邢玉娟来。   那个女人就不这样!   她总是骄傲的,倔强的,不跟任何人低头的。   最起码,她不会这样唠叨……   梁爱媛回头看着丈夫的身影走远,这才停止自己的唠叨,冲着对面的熟人干巴巴的笑笑,满面抱歉的说:“瞧瞧,这又连累您们了。”   熟人相当理解的压低声音问她:“我说婶儿,您这是……又不想回去了?”   梁爱媛叹气:“哎,你说说,我回去干嘛?这从老到小的都趴在蒋增益身上吸血,就像我们娘四个也是凶手一样!老大家那对双胞胎来了,我等他们吃完了回去!   我那婆子,她倒是对晚辈们都好,只是不能看到我们俩!你们说说,是不是脑拐了?我是后来的……怎么看我都像仇人一般?   你们说说公道,这老幺儿都死了八年了,一家子亲生骨肉,又不是蒋增益害死他的,老的小的怎么就没个完了呢?我是不想回去的!回去就生气!”   熟人没法给个公平,就只能尴尬的站在哪儿笑了一下,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后转了话题说到:“婶儿,跟你说个事儿!”   “啥事儿?”   “这不是工地人不够用么,我们班头说,怕是分公司的外派员工,可能要全部被调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呗……什么!”   梁爱媛反应过来后,忽大叫了一声,转身她就冲着家里跑去了。   蒋增益没有看到自己妻子的变脸术,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前妻就要回来了。   他抱着孩子,停在家门口,听着院子里,侄儿们跟自己母亲亲昵的欢声笑语。   母亲这种慈爱的声音,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了。   他贪婪的听着,一直听到身后远远的传来他妻子的喊声。   “蒋增益!!邢玉娟要回来了!”   院子里,欢声笑语戛然而止,有瓷器坠地,摔成碎片的响动向外传来…… 第44章   江鸽子登岸之后, 行程便一路坎坷, 因没有一艘飞艇能直达他家乡,他就只能不停换乘,将飞艇一次的坐了个够。   三天行程变成了九天的长途旅行。   然后!   八月初的这天早上,江鸽子背着一个大于他身体整一倍的行囊终于回家了。   老三巷人出一次远门不容易, 加之他钱财宽裕,那基本是每遇到换乘, 他便要散一堆钞票出去,最后, 就买了几十公斤的各地土产背回来了。   有钱,有闲!   一二般低档的货色他都看不起, 一包点心少了一百文的价格他都不惜的看!   什么段爷爷, 段老太太,四嫂子, 段四哥, 老三街的小崽子们!还有薛班主,甚至钱太太他都给她买了一瓶外地虾酱回来。   总而言之, 凡举认识!   他都有土产奉送。   作为本地的杆子爷,给属民带来快乐, 那也是职责所在么!   他得意的一路幻想着街坊们接到礼物的那一张张笑脸, 越想心里便越是美滋滋的。   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归家的心情是好的, 不过, 江鸽子在常辉郡下了飞艇之后, 因包裹太大, 他挤不上公车,也没有任何一辆磐能出租能拉的了他这巨大的包裹。   他便只能二十里地,一路背着回老三巷。   回家这一路,街还是常辉郡的老街,可是,这满大街的便衣在四处溜达是怎么回事儿?   难道小柱子那个兔崽子,又被震出来了?   最初他心里一咯噔,可是仔细观察,那些人竟往活人脸上看,这是在找人类呢!   如此,他心里便稳当了一些。   虽然这街上的行人没察觉到。   然而,这帮孙子最近他也没少打交道,离五十米远,他都能闻到宗室局那帮狗特务的味儿。   就是他们!   没跑了!   可是,他们在找谁呢?   从飞艇站一路数过来,基本每五十米,就最少有三位特殊事务局的便衣在东瞧瞧西看看。   甚至,他背的这个大包袱,都被忽然窜出来的警车拦住,先后检查了十几次!   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甭管哪儿出事儿吧,只要不是他的老三巷就好。   终于到家了!   即便一路盘查,波折连连,这也遮盖不了江鸽子的喜意。   他站在老三巷的街头,左顾右盼的看着,期盼可以看到熟悉的面容,然而一张熟悉的脸他都没看到。   嘿!这才多久啊,就像走了几十年一般,这老三巷的变化,真是……真是亲切熟悉而又陌生。   才两月的时间,周围工地的塔吊已经更上一级,老街一切的旧影都成为再也回不来的记忆,能看到的就只是绿色防尘安全网及钢筋架子在旧居周围紧密的围着。   等到一切归位,且有的等了。   也不知道家里工程到哪儿了?   他走的急,那时候也没安排人帮他看一下。   哎呦!也真是够快的呢!好多走时推倒的旧居,仿古的围墙都垒砌起来了。   鼻子里,老三巷的下水道拌百家饭的味道没有了,有的只是满鼻子的灰尘味儿。   就这,江鸽子也不嫌弃,他收回目光,仰着脑袋对着天空大喊了一声:   “街坊们!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   咳咳!咳咳!咳咳……这股子水泥沙土灰哦!   被工地灰尘美美的呛了一口之后,江鸽子擦了一下脖子上并不存在的汗珠,迈着大步伐,以一种他自己都无法察觉的速度,一路奔到老戏台前又喊了一声:   “我回来了!”   脑袋顶,女贞树顶的枝叶大力的扇动着,将本该发出的悉悉索索声,兴奋成了哗啦啦的愉悦。   江鸽子仰头笑了一声,柔声说:“是,回来了,你看家辛苦了。”   他说完看向四周,周围却一片安静。   人呢?   心里顿时,又是咯噔一下子。   他梦中回归老三巷被人团团围在一起的盛况,并没有如他所愿的那般上演。   只有树儿子欢迎自己么?   人呢?真的出事了?   女树叶带起微小的寂寞沙粒……江鸽子兴奋地那颗小心脏,便从头凉到了脚底。   不该这样啊?   他举目四顾,老戏台还是老戏台,那些老街坊呢?经常在那边晒太阳的薛班主呢?四哥呢?   那群倒霉孩子呢?   他们开的啤酒摊子呢?   疑惑间,江鸽子耳边忽传来如打雷一般的鼾声。   鼾声很大,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具有打雷效果的巨大呼噜声,那音量大到十只老母猪集体睡觉,大概也就是这个声势了。   江鸽子被吓了一跳,甚至他背后的行李都被吓的手一松,掉落在地面上,又震起一阵灰尘。   随着呼噜声,江鸽子满面惊异的一步一步走到戏台面前,他伸出手攀住戏台的雕花青石边缘,翻身利落的就上了两米高的戏台。   待他攀上去,迎面扑来的便是更大的,具有声动效果的,可以引起地面颤抖如二十只老母猪集体睡觉的鼾声。   那震耳欲聋的声势传入江江鸽的耳朵,能带他回到久远的过去。   他想起一首老诗歌,可以契合此情此景。   惊雷奋兮震万里,威凌宇宙兮动四海?   是谁在老子的窝里兮?   打呼噜?   抬眼看去,面前是一顶宽度足可以容纳十个江鸽子睡觉,高度直连接老戏台顶端的由破衣裳,破裙子,破裤子,甚至破袜子五颜六色,随意随型拼成的一顶,特别巨大的,帐篷样儿的古怪玩意儿?   而随着巨大的呼噜声,江鸽子心里忽然一木一麻,他能感觉到,有一种来自血缘的熟悉亲厚感,也从帐篷里慢慢的犹如光波一般的向他阵阵袭来了。   这种波动,犹如血脉兄弟几十年不见,一见面就立刻能认出对方,心里没半点隔阂那样儿的亲近感。   是他?   它也不该在这里啊?   越界了吧?   这是觉着自己不在,来收自己的地盘儿了?   没错,天下杆子是一家。   那破烂的巨大帐篷里,睡着一位杆子爷儿?   而它送到江鸽子心里的那阵波动代表,它是来自常青山深处的那根杆儿。   女贞树的身体伸延出游蛇一般的藤蔓,在大戏台上愉快的蜿蜒……   那破帐篷里,一根绿油油的小藤蔓,颤巍巍的支出一点点芽儿,随着女贞树藤蔓的走势,犹如长了眼睛一般的来回看着。   它动作很灵活,就是枝叶肥厚了些,看上去有种萌萌哒的感觉。   江鸽子眉心皱了一下,然后他轻轻的抬起脚,踩住一根比较调皮的藤蔓头儿,低头说到:   “我说儿子!!咱百天刚过!!就起这种花花肠子了?毛长全了么?没事儿甭到别人家里乱逛!小心给带走,把你卖了!爸爸就哭死了,听到没!!!”   他说完,那些小藤蔓们,咻……咻……咻的立刻钻到地下不见了。   而帐篷里那个小芽儿,也颤巍巍的缩回去,又钻出来?又缩回去……   啧啧,这是谁家的猥琐孩儿?   真丑!   常辉郡一共三根杆子,一根在他这里,一根在常青山的深处,还有一根在南城郊区的农场。   植物有植物的世界,动物有动物的语言。   常辉郡的这三根杆子常常互相在地下召唤,许是暗地里也会走几场亲戚,可惜的是,它们的主人却从没有迈出自己区域。   都是十里人间,各有各的喜怒哀乐。   大概也因为当初的承诺,杆子们的个性都有些宅的关系,俱是不爱出门的主儿。   而这根在常青山深处的杆子,怎么就趁着自己不在,跑到自己的戏台上打呼噜来了?   江鸽子百思不得其解,便把教训树儿子的声音,故意放的很大很大,帐篷里巨大的呼噜声嘎然而止。   大概几秒钟之后,那帐篷里传出一种不像是人类喉管发出的声音,然而依旧是很大的,带着睡意,沙哑!低沉,浑厚的说话声。   “我不卖它!我自己有!”   那声音沉闷而有震动感,犹如演唱会现场的低音炮音箱一般,他只要发声,地面便有震动。   江鸽子站在原地安静的等待着,一直到十几秒过去,那破帐篷的破门帘就被一只巨大的,犹如蒲扇面大的粗糙手掌拂开了。   等那里面的人一出来,江鸽子的心里便发出两种惊异的声音,一种来自地球,一种来自杆子的记忆。   我X!巨人!   竟是吾皇盾卒!   八百年前,开国帝李籍道起兵,天下群雄响应,而在他的王刃大军当中,有着一支纯血的由高克人组成的盾兵,这支盾兵平均身高都在三米靠上的样子。   久远的那个古老时代,生活在深山高克人,常被被边城贵族当做战利品虏获,都被当成玩物一般的驯养。   在成为盾卒之前,高克人还有个名字,叫做人轿。   在传下来的古画里,贵族出行,打猎,常坐在人轿的肩膀上,而人轿脚下拴着巨大的铁链,脖子上还有扣牲口的铁环扣。   高克人的历史,基本就是犹如牲口一般被贩卖的奴隶史。   即便是他们人高马大,力道惊人,也架不住他们人口稀少,文化落后。   九州人向来犹如蚂蚁,都是一群一群上的。   后李籍道起兵与高克部落族长互相盟誓,高克人助李籍道称霸天下,而李籍道给予高克人自由人的身份。   这才有了高克人成为王刃的光辉历史。   那些盾兵行于军前,善用链子大锤,一般攻城的时候,他们都手持两米宽,约四米高左右的防御盾,护着身后的攻城车,一步一步的向着城池迈进……   等到了城门口,便是一顿大锤,嘁哩喀喳一顿捶打!   那后来就有了九州,有了高克人回归大山的九州时代。   而像是生活在老三巷的赵淑,她虽自称是高克人,其实,她就是个混血,还是混的很稀薄的高克血统。   真正的高克血统,就该如面前的这位巨人一般。   身高起步一般都在两米五左右。   有关盾卒的记忆,江鸽子是有传承的,然而他第一次直面见到,还是彻底的惊呆了。   这可真高,真壮!啊!啊!   反正俺们地球是养不出这样的……人的。   要知道,打篮球的姚明才两米多高呢,这位比姚明还要高出一米多去……   这还是人么?   他们的女人那得是啥样儿啊?   面前这巨人穿着一条巨大的粗布裤衩子,他光着的上身肌肉犹如罗马雕塑那般,该在哪儿健康的凸起,它就凸起,该在哪儿露着狰狞的青筋儿,它就霸道的狰狞着……   总而言之,他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显示着他的力量犹如浩海,是取之不尽的,他一步步走来,就若一尊铁塔肉山般的推进,每一下动作,都充满了震慑力。   怪不得能发出二十只老母猪的鼾声呢。   怪吓人的,江鸽子觉着,他的小心肝有些颤悠了。   不过,他依旧面露笑容,不动如山的站着。   这巨人杆子对自己没恶意,也不能有恶意。   因为,他们是可以交托背后的兄弟呢。   当巨人终于走到江鸽子面前,犹如慢动作一般的,他在脸上生拉硬拽出一个笑容,并露出那些门板一般的牙齿。   看这牙口!真白!真健康!   这必须买鞋刷刷牙,才能符合这位仁兄的牌面啊!   江鸽子觉着自己站在他的面前,就像个五岁多的小孩儿一般。   他因为领军服,才在东岸刚刚量过身高没多久,还曾为自己一米八四的身高得意过几天呢。   虽然十八岁是个发育的好时段,可是要是长这么高,也没意思吧,那得多浪费粮食啊。   江鸽子在内心惊叹着,觉着就是景阳冈山上的猛虎,遇到这汉子,也至多是一拳头,就是肉饼饼的事儿了吧?   然后……我该跟他说点啥?   你是来走亲戚的么?   江鸽子有点蒙。   那巨人发出嘿嘿嘿的憨厚笑声,他笑完,这才俯下身体半蹲着与江鸽子对视。   然后,他们两人什么都没有说,就只是对视。   在这简单的对视过程中,江鸽子竟能从这位巨人的眼珠里,看到了与他身材完全背道而驰的灵动感。   没错儿,这是一双有着长长眼睫毛的,水汪汪的牛眼一般大的眼睛,他妈的!它还配了个大秃头!   瞧这秃脑壳,亮铮铮的,得有篮球大吧?   不知道拧下来有没有弹性?能不能拍?   谁说,巨大的就要笨拙?   开国帝的马前卒,他们也从不笨拙!   他们可以灵动的起腾跳跃,躲避礌石滚木,甚至搭起人梯,推动战争进程,不断的获得胜利,最后得到真正的自由。   看人家就是不说话就只是笑,作为主人,江鸽子只好先打破僵局,说到:“你是?”   这巨人又笑的更加灿烂起来,他这张犹如铁汁儿灌入模具,浇铸出来的大脸上,发出沉闷的嘿!嘿!嘿的声音之后,就慢吞吞的说到:“嘿~您好,头儿!我已经等您许久了,蒙您属民招待,我过的每一天都十分愉快!嘿!嘿!嘿,你回来了!”   等等?   头儿喊谁呢?   这嘿嘿嘿……是在表达善意么?   好不容易等他笑完,他又慢吞吞伸出自己蒲扇大的右手……江鸽子也只好伸出自己的小巴掌,放在这大手的手心里。   与之相握。   按照规矩,他们应该拥抱!   可惜的是,江鸽子悲愤的被举高高了!   啊!格列佛?你来俺国干嘛呀?   我家属民都去哪儿了?被你吃了么?   黄伯伯他们那老胳膊,老腿儿,麻杆儿一般的身体,他也不好吃啊?   小心翼翼的表达完善意,巨人把江鸽子放在地上,又是一阵嘿嘿嘿的傻笑,笑完这才说:   “头儿,我都等了您十五天了!您可算回来了,我是关山的阿黎,是第二十五代关山杆子!关山是家,是我的父亲,是我的姓氏,黎是我名,我叫关山阿黎,头儿……嘿!嘿!嘿……”   听他这样介绍,江鸽子就只能点头说到:“哦,你好,我是……那啥……老三巷的江鸽子,那个……你说的头儿?是什么意思?”   九州洛维山脉深处,住着最后的原始部落,而这些部落,大部分是按照最初母系社会规则是以女性为尊的。   母亲生下孩子,就认附近最雄壮的高山为父。   关山阿黎听到江鸽子这样问他,刚要按照他的节奏缓慢的开口,却不想,有人兴奋的在舞台下喊了一句:“杆子爷儿!!您回来了!!”   江鸽子闻言顿时大喜,他立刻将自己的手从关山阿黎的手里抽出来,扭头喊了一声:“何明川?”   喊完,江鸽子回身就往老戏台下跳,不想,他的身后的关山阿黎,忽两手叉在他的胳肢窝下面,稳稳的就将他轻轻举起,并小心稳当的放在了戏台下面。   江鸽子站定,回头看了一眼关山阿黎。   关山阿黎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又发出嘿嘿嘿的憨笑。   啧!笑的就像低能儿一样。   何明川两眼含泪,几步走到江鸽子面前就哭了,他说:“杆子爷,您可算回来了!!台子上的这个,一顿要吃三十个大蒸馍!一锅汤,那么大的锅!他带的碗都填不满,还要买一个大猪头!他都给吃了!!”   江鸽子幻想了一下,打了个寒颤。   幻想当中,巨人左手一块肉,右手一只大羊腿,嘴巴里咬了一只何明川,他两条小腿儿还在巨人嘴巴外,艰难的扑腾着。   这是把这孩子欺负成啥样儿了?   哭的怪可怜的。   何明川还在洒泪。   “呜呜……他顿顿吃半贯钱的肉也没啥,呜……我们夜夜都睡不好……呜呜……打雷一样!打雷啊!段爷爷全家都受不住搬走了!还有……您,您屋里那位,天天要点老莲池饭庄的席面儿,那可是三贯钱儿一桌呢!   他就吃几口!!就吃几口……呜呜……我说浪费了,大家一起吃了吧,他还不许,说是不能给我们吃剩下的,剩下的怎么了?我们还得重新做!这不是浪费钱儿么?我们三文五文的抠抠,我们容易么?   这还不算!他晚上还要加一顿悦心斋的宵夜,又得半贯!要不是薛爷爷,我们……是真的扛不住了……呜呜……杆子爷,您可算回来了!”   这是受了多么大的委屈啊?   可怜的娃见到江鸽子就像见到了亲娘一般,连过去的畏惧之心都没有了,他是一头扎到江鸽子的怀里,那顿嚎啕。   这信息量太大,江鸽子越听越迷糊,他伸出手,叉住何明川的下巴,努力将他推开之后,这才问到:“你慢慢说,我怎么没听明白呢?什么三十个大蒸馍?咱地下室还睡着谁呀?什么剩饭?你段爷爷搬到哪儿了?你黄爷爷他们呢?咱街坊邻里呢?我这一路走过来,一个熟人都没看到啊?”   何明川伸出手,左右擦了一下眼泪,这才抽噎带打嗝的说:“杆子爷,您是不知道,上面这位……”   他抬眼一看。   关山阿黎冲他裂开嘴,还伸出粉红的大舌头舔舔嘴唇,又挤挤眼睛。   太可怕了!   何明川顿时打了个哆嗦,往江鸽子身边躲了一下后才说到:“那,那那……上面这位,是十五天前咱常辉郡宗室局送来的,说是……您回来就知道了,他给街道的看过官文,那边本来安排他去别的地儿,您说,他咋不去呢?非要住咱家?   咱那有地儿放他,那地下室他也进不去啊,门那么小,他那么大!后来薛爷爷说,天儿不冷,叫他睡戏台上,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大,人背着自己的屋子来的……这人一顿饭,四嫂子她们五六个要忙活半天儿,一文钱儿还没给过了,俱都是,都是我们贴的!”   哭这样,这是心疼钱儿了吧?   该!知道钱难赚,屎难吃了?千贯都敢送出去,这算是报应吧。   该!   江鸽子来不及同情这倒霉孩子,他一听到宗室局,心里便有谱儿了。   妈蛋!这是趁着自己不在,来个先斩后奏啊!这是想重握杆子对付魔魇了,哼!想的美,给钱办事儿,还得看他心情好不好呢。   想到这里,江鸽子扭脸看向关山阿黎,他大声问他:“我说关山……”   这姓氏怎么像小鬼子的姓氏呢?话说,你家有井田么?   “那个,阿黎啊?有些话我得跟你掰扯清楚了,你住在山里,不了解内情,这……”   他正说着,那关山阿黎光着脚从老戏台上蹦下来了,他笑眯眯的坐在老戏台的青石条上后,这才慢吞吞的说:“您不用喊,我听得见。”   这人坐下都比江鸽子高许多,江鸽子只好后退一步,踩在石条上与他对等说话。   “我说,你好歹也是杆子爷儿,十里封地里来去自由,好端端的做你的大爷不好么?你给自己找麻烦做什么?你知道他们要怎么安排你么?你我不是外人,我也不能害你不是?你呀,赶紧回老家吧!甭听那帮孙子胡说八道!狗的话都能信,官僚的话,你就当放屁了……”   江鸽子这话还没说完,关山阿黎便又慢吞吞的打断了他:“嘿~头儿,我有十二个妹妹呢!要盖瓦屋,要起高楼,不然家里招不到男丁!我家里穷~吃不饱~没办法!”   关山阿黎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江鸽子的神情。   将江鸽子神情不愉,他想着,这是嫌弃我吃多了?   想到这儿,他慢吞吞的扭脸对何明川说:“你们不要担心,我吃你家饭,宗室局是给钱的!真的!”   何明川一下子躲到一边,看都不看他。   关山阿黎拍拍自己的后脑勺,知道把别人耍的狠了,便冲江鸽子抱歉的笑笑,继续说:“真的,人那边找我了,说是一月给我六十贯基础饷银呢!我回头跟他们要饭钱儿去,肯定不亏着你家属民,真不是白吃的!   我阿爷说,猛虎就该呼啸山林,好男子就该闯荡世界去,杆子给你,你出去吧,好好跟人家大杆子学本事儿,回头好给你妹妹她们赚瓦屋钱儿啊!嘿……您看,我就来了,您也不在,我就跟这儿等您了。   跟您报个到,明儿我就出去看看,再找个挨着您的地儿平整地面儿,我好插杆子呢……嘿!嘿!嘿!”   江鸽子气恼的叉着腰,半天他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黑你妈个头啊,你个大白痴!   那是一百多级的BOOS,就你这样儿,不够人家四角的一锤子呢!   到那时候,你也是个饼饼的下场。   六十贯就骗你去对付魔魇了?你王刃的尊严呢?马前卒的机敏呢?亏我还觉着你有心眼儿,个傻大个儿啊!   他无奈的摇摇头,转身看向何明川,有些气急败坏的说:“还有啥?你都一堆儿说了,谁 ~谁住我屋里了?”   何明川眼睛眨巴了一下,咻的一下就蹦到江鸽子耳朵边叽叽咕咕的小声说。   “杆子爷,那是个贵人!您认识!”   啥?他认识?   江鸽子纳闷的左右看看,带着一肚子气的顺着小门去了老戏台的地下室。   沿着宽敞的青砖通道,江鸽子一路往下走,还未走到自己屋门口呢,他就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说到:“这曲儿不好听啊,再换一首!”   这装腔作势的故意调儿,跟地球电视剧里的五毛钱群演嫖客一般,演的实在生硬。   林苑春满面悲愤的换了曲儿,他把怀里这把铁琵琶弹的刺耳无比,偏偏屋里的还是那副不紧不慢,反正我就是不生气的样儿。   当看到慢慢走到自己面前的江鸽子,林苑春停了手指,两行眼泪就跟小河水一般的哗啦啦的就流淌了出来……   杆子爷,您老可回来了,我都快被欺负死了。   江鸽子没搭理可怜巴巴的林苑春,他上前几步,语气里卷着压抑不住的怒意,指着屋里他便骂了起来。   “俞东池!你个王八蛋!!你咋在我家?”   还欺负我的人!   俞东池本侧躺在丝缎褥子上,他就如过去的大老爷一般,一边欺负人家林苑春,一边还往嘴巴里丢盐煮花生米。   听到江鸽子骂人,俞东池呼啦一下蹦起来,穿着袜子踩着地面儿他就跑出来,一把将江鸽子拖进屋里,捂住他的嘴巴,嘴里还不断哀求到:“别!祖宗,你别喊我名儿……我正离家出走呢……”   秋风卷起沙粒!   关山阿黎对着老戏台的空地,莫名其妙的发出一阵……   嘿!嘿!嘿! 第45章   江鸽子看着俞东池, 只感觉一阵心累。   想是谁在这儿?也没想到会是此人!   他是女皇最爱的幼子,只这一条就足够成为他们之间的障碍了。   就连成为普通朋友都是一种奢望,其它就更不要想了。   他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俞东池对自己拥有那样的情愫。   面对这样不对等的情感,不管自己拥有多么大的能力,可他又的的确确的属于世俗眼光当中弱势的一方。   如果真的爱, 虽同样在舍,他拥有的那么多, 最后也许抛弃的就只是表皮的浮尘。而自己呢,自己的情感世界是如此的单薄, 甚至弃无可弃!   俞东池有些激动, 眼眶湿润,嘴唇哆嗦, 他眼睛内包含着的最极致情绪,犹如环海上最凶猛的浪潮, 卷走了他的躯干与肉体, 独余那拥有热爱的卑微灵魂。   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还能拥有这样强烈的, 火热的,如燃烧当中岩浆一般的爱意。   那天……他不知道怎么的就冲进去了!   也许那就是他爱的力量吧,他甚至可以为他去死的。   那爱炽热!令他燃烧!令他澎湃, 令他对一切不满终于怒吼出声!!   他对着母亲撕心裂肺的控诉, 他对一切不公道的, 不公正的那些看不见的规矩控诉!   一样是人, 为什么他就不可以得到一份简简单单的爱?   他就这样不顾一切的跑来了,来到他在的每一寸土地。   然后就像个天真的孩童一般,他每一天都臆造着自己的未来,幻想与鸽子如一家人一般的,在身下这片简陋的环境里,愉悦相处的各种快乐桥段。   三十岁了,他从未这样快乐过,也没有如鸽子这般洒脱的,由自己控制着自己的思想,躯体,充分自由活过一天。   他无比羡慕鸽子。   鸽子如果爱,他就全心全意的去爱!去给予,去奋斗,去守护!   他的时间也从未这般阔绰的能够允许他就这么无所事事的躺着,去冷静的思考自己及鸽子到底会去向何处……   他想如他那样心灵光明的站在高处,向全世界微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他想他!无比的想他。   想这个犹如利刃一般锋利的好人!   世上最好的人啊!你最好用你最锋利的刃划开我们的血肉之躯,将我们都搅拌成肉泥!当我们灵与肉碰撞融合,相信我,我们就可以无所畏惧!   俞东池迫切的需要剖析自己,将自己的心掏出来与他的好人看一看。   他想说,您看啊!它又开始为一段情感而剧烈的跳动起来了!   他一步一步走向江鸽子,如早就思考好的那般说一些心里的话。   他要说……   我将这样一无所有的我,卑微的我,奉献在您的面前,我不期盼您能够给予我同等的情感,哪怕只是一丝狭小的缝隙,我也如饮甘泉……   可当他想这样说的时候,他的“好人”,又忽然高高扬起他的手臂……   又是……这样?   俞东池只来得及说了一声:“我……”   就没有然后了。   这可怜人又被江鸽子利落的击晕了。   江鸽子再次抱住了俞东池,他看到他眼角留下两行眼泪……   是不甘心么?   可是,飞鸟与鱼,不是你变成咸鱼干,就是我被淹死了,好死不如赖活着!   所以大家还是各归各位的好。   这家伙拥有的一切,都不能令他纯粹。   更何况单薄脆弱的情感。   所以,就到此为止吧!   世间那个最可笑,最肤浅的,被美化了亿万次的叫做爱情的玩意儿,那不过就是个装裱发情期的词汇而已。   它总会散去,令人患得患失。   支撑人可以活下去的情感有很多,它甚至可以是无法忘记的仇恨,是掩埋在内心深处的埋怨,是一辈子无法实现的梦想,是回不去的故乡,而这一切的形容,却独没有那个可笑的……爱情。   所以一切都没发生之前,就由他来切断这根线吧。   如果一次不行,就两次,三次……无数次!   他可以一直切下去,这才是他对面前这人及自己最大的尊重。   最好不要开始!   林苑春被江鸽子这一番举动吓了一跳,他抱着铁琵琶,后背贴着青砖墙,目送杆子爷抱着那人离开了这里。   这是……结束了么?   他缓缓的呼出一口气,背靠墙壁瘫坐在地上。   关山阿黎呆坐在老戏台的青石条上,听到身后的响动,他缓慢的回过头……   耳边是工地巨大的油锤夯打地面的声音。   咣当!!咣当!!!   关山阿黎的心也若被捶打着一般。   江鸽子将俞东池递了出去,关山阿黎下意识万分小心的接了过去。   犹若护着一件珍宝一般的,他把人护在怀里了。   果然是这样么!   江鸽子忽就笑了起来,他问他:“怎么不嘿嘿嘿了?装呀……盾卒果然就如传承中提醒的那般,是最狡诈的生物!”   一个从来没有打过交道的杆子,他们从无交际,在漫长的八百年,大家都守着自己的承诺,于十里人间寸步不出。   怎么就偏偏巧,他才离开了老三巷,这位就出现了!   他为什么要睡在自己的老戏台上,还不是周围肯定有他不能离开的原因。   看到俞东池那一刹,江鸽子就明白了。   关山阿黎看护着的,怕就是他了。   江鸽子个性耿直,压根就不懂得去拐弯。   他不知道这些人背后的主意,所以他依旧挥出自己的利刃,完全不准备与这位打什么机锋。   你们俩打哪儿来的,就回到哪儿去吧!   看江鸽子的表情,听他这样说,巨人的眼里,再不掩饰的精光就这样慢慢的露了出来……   一股子强大的气势猛的从上方对着江鸽子就席卷而来。就像绝崖高处守护独桥的将军般,他的俯视充满着压迫力。   周遭气温骤降,从秋伏猛然堕入寒冬。   那只是一刹,周围几十米,一切有水的地方,迅速便结起了冰,在可见的墙壁上,冰霜慢慢延伸出它们的势力,所过之处,尽是极寒……   江鸽子一动不动的与他对视,眼里不怒不惧,身若透明虚空。   你说风我便随风摆动,你说雨我便随波逐流,你说冬我便春风拂面,万物生辉,阳光普照,大地回春,我思之地尽是东风……   又是一刹,地面浮出无数的藤蔓,它们快速攀爬行走,所过之处一切又从极寒的冰雪世界,变成春回大地。   就连那些老居所里没有挖走的老树,都随着藤蔓根部的过势,纷纷冒出春天才有的嫩芽,快速发出花蕾,等待开放……   最后,它们终于游走到巨人面前,忽!足有几百枝的藤蔓猛的破土而出,对着巨人面部便狠狠的抽打了过去。   一刹!   破风的声音结束了。   再看那巨人的脸上,如挨了一顿鞭刑般尽堆满了横七竖八伤痕。   巨人脸上大惊,他护住怀里的俞东池迅速倒退,身躯灵巧无比的蹦上了老戏台……待他站稳,看到身前那些藤蔓已经消失,便满眼震惊无比,难以置信的看向了江鸽子。   他?就这样输了?   这不可能!   直到这一刻,他才感觉到,他整张脸都发着难以忍受的,火辣辣的痛感。   这一来一往的攻势都快绝无比,然而,江鸽子的反击根本不能用速度来形容了。   那几乎就是比思想还要快的速度。   巨人知道,自己输了!还输的惨不忍睹。   这就是老三巷的杆子么?   这就是将魔魇沉海的杆子么!   他果然如传说当中一般,不同寻常。   他从年纪上都是这位年轻杆子的三倍,然而,这家伙到底在一根半废的老杆子上,究竟得到了什么样子的传承?   巨人顾不得满面的疼痛,他反应过来之后,迅速隔着皮肤去感知。当他感觉到怀里这人的心脏在有力的跳动,这才略安心的说了一番话。   而此刻,他整个人都换了另外一种样儿,比起才将那种故作憨傻的,只会傻笑的扮相,他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人。   他说:“八百年前,我的祖先为了自由而战,八百年后,我需要带着最后的高克人走出洛维山脉,我们需要获得平等获得教育的权利。”   江鸽子勾勾嘴角,表示理解了的点点头。   他走到那个青石条边上缓缓坐下,没多久,巨人抱着俞东池也从老戏台上蹦下,也缓缓的坐在了他的身边。   杆子们是有着旧情的,只不过他们的相处方式,却不像巫系那般亲密罢了。   现在,他们终于可以好好说话了。   巨人道歉:“对不起。”   江鸽子笑着摇头,一点都不纠葛的就原谅了他:“恩!我知道!并且理解,没事!”   教训完了,出气了!还能怎么?   杀了他?不至于的!   关山阿黎有些惊异,他奇怪的问他:“你不问我?”   江鸽子摇摇头,问什么?   问他,你什么时候成为皇家走狗的?   这个世界,只要你活着,做金钱的走狗,权利的走狗,怎么也好,反正都要活成狗腿儿,就谁也别说自己有多么高尚了。   江鸽子不问,可是关山阿黎却很想与他解释。   他说:“杆子与皇室从未断开过,有人无牵无挂的死去,有所牵挂的,再艰难,也得活着!在仅剩被允许活下来的这些杆子里,我们从未从那个群体里被剥离过。”   是这样啊!怪不得呢。   江鸽子点点头,他其实早就知道了,就像他儿子的上一个主人,他不要子嗣,不肯结契,最后选择了跟自己的责任一起归土。   大概,他也不知道谁是自己的王吧。   伪王也好,如今的女皇这一枝也好,还不都是李籍道子孙,还不都是你们姓李的坐天下。   何必为难这些可怜的杆子呢?   历史最终真相是不能细细去追究的,谁又是好人?谁又是坏人?   又有哪一段儿的历史,是真实的?   秦皇汉武,横扫八荒六合,听到的是王的业绩,赞颂的是千古历史功德。   浮尘下的人呢?难道他们没有活过么?   巨人伸出手慢慢的擦去俞东池眼角的泪,他说:“我看着他长大……他却,从不知道我是谁……”   听他这样说,江鸽子有些诧异,他看看身边如山一般的肉身巨塔,心里很是纳闷儿,他想,这家伙这么大的尸首,到底藏在哪儿了?   俞东池竟然不认识他,怪不得呢!   果然,盾卒具是狡诈之徒,当远之!   看江鸽子不接话,巨人接着说到:“他是个好孩子,是那个家唯一一个对世界还有天真想法的孩子,你……真的不后悔?”   那背后可是滔天的权利,无边无际的九州财富,是你一辈子不可能攀爬进的阶级,只要你微微俯首,那就推开了一扇你从未知道的大门。   江鸽子歪头看了一眼俞东池,他在昏迷当中,眼泪依旧在流,仿若受到了什么巨大委屈一般,可是……谁又来可怜自己呢?   江鸽子无所谓的笑笑说:“哎呀!这可怎么办呢?我这个人吧,说白了~就是有点自私!比起我自己委屈,我更喜欢看别人委屈……所以,带上你的小乖乖回家吧,以后……看好了他,不要再来了!”   再来,就不是一顿鞭子的事儿了!   听到江鸽子这样说,巨人终于笑了,他微微点头说到:“你~很好。”   江鸽子不在乎一笑,自己好不好的,又关他什么事儿呢?   巨人终于抱着俞东池站了起来,他对着江鸽子微微俯首,又重新介绍到:“请接受我的道歉,在没有获得允许的情况下进入了您的封地,虽是主命,可是毕竟违背了当初王刃的盟约。”   江鸽子依旧坐着,看这位道歉了,态度也算是不错,他就借坡儿下去了,并很是没油淡水的点点头说:“噢!接受!”   巨人的脑袋依旧没有抬起来,他继续说到:“请允许我,再次郑重的向您介绍我自己,我是吾主暗刃,来自关山的阿黎,一个月后,我将成为皇家紧急事务办事局的大都督,到时候,请看在天下杆子如出一枝的情分上……”   说到这里,关山阿黎低着的脑袋上,双眼终于是不甘心的闭了起来。   “请您……看在我们先祖的份上,如同枝兄弟,遇到过不去的……过不去……”   江鸽子听他话语卡顿,也是深深的叹息了一声说:“如遇波及性命的坎儿,就请来吧,我们到时候,看情况再说……”   他没有全然承诺,却不是冷心冷肺的无情人。   三万人的葬礼,他是不想再看到了。   而且……他心里有些解不开的疙瘩,也需要走出去,去看看这个世界背后,他不知道的那张脸,到底是长的是个什么面孔?   听到江鸽子这样说,关山阿黎有些惊愕的抬头看向他。   江鸽子双臂向后撑着,懒洋洋的问他:“很……意外?”   关山阿黎点点头:“是,我以为您会抵触这些……”   “啊,不然呢?去特殊事务局,做特务么?我们不是巫系,不是宗室,虽然我对给皇室做腿儿有些反感……可,到底,杆子也是消耗不起了……到时候再说吧。”   是呀,当年一片树林,如今还有几根儿有活气儿。   说到这里,江鸽子坐正身体问关山阿黎。   “喂!傻大个儿,你们……恨我么?”   关山阿黎站直身体,俯身带着疑惑问:“为什么?恨您?”   江鸽子眼神略微游走的,眼珠一边儿四处看,一边儿略心虚的说到:“那个,毕竟……如果没有我在东岸的举动,他们也不知道杆子的传承里,有那些……你知道的,就那些……。”   催发树种,引魔魇的办法什么的,把人吊起来什么的……   关山阿黎惊愕于江鸽子看问题的视角,好半天儿他才回答到:“是谁在您面前说的这些话,我们并没有恨您!甚至是感激您的!   是的,我们感谢您,从暗到明,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在阳光下,对我们尤其珍贵。   因您的存在,我们再次被正视,被重用,可以和特殊事务调查局并驾齐驱,成为真正的王刃,得到正确的评价以及认同,这里面离不开您的付出,以及您用您卓越的智慧,为我们这些最后的杆子,找到了通向阳光之路。”   是这样么?   “可是,你们失去了自由?被人管着很无奈吧?”   关山阿黎终于明白了什么一样的笑了。   面前这位杆子爷,他思想里的属性,怕是与八爷有着一样的东西。   怪不得呢!   他们的想法,怎么都如此的天真呢!   关山阿黎笑着说:“这个世界,谁是真正自由的?陛下都做不到的。那么,我就告辞了,期待下次与您的见面,到那时,期盼我们合作愉快。”   江鸽子摆摆手说:“好说,你们掏钱儿,我办事!当然,这得在我愿意的情况下,不然什么鸡毛蒜皮儿的事儿都来找我……我还一大家子要照顾,可忙着呢!”   关山阿黎笑着点点头,带着俞东池走了。   背影越来越远……   一直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林苑春跟何明川才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   刚才犹如梦境一般的对决,对于这他们来说,是打破世界观,击碎从前一切认知的存在。   这就是杆子爷么!   太可怕了!   他们惊恐未定的站在离江鸽子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   江鸽子伸出手捏捏眉心,带着一丝不遮盖的心累以及苦恼说:“好了,现在两件事解决了,那么我们就来说说,咱们这些老少爷们,几百口子街坊邻里都……哪儿去了?”   何明川他们经江鸽子提醒,刹那间便忘记了那些麻烦,虽饭钱儿依旧没有回本,然而比起外来的那些麻烦,家里的事情才是大事吧。   何明川的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他说:“杆子爷!您可算回来了,您不知道!咱家怕是保不住了,老街坊们都……都被骗了啊……”   骗了?   江鸽子左右看看,又用下巴点点何明川,示意他继续说。   却原来,在江鸽子离开老三巷之后没多久,从中州国家规划局下了一份,有关常辉郡古城改造艺术老街区市民居所,售卖,出租办法的新规定。   在这个新规定当中,为了吸引全球艺术家来常辉发展,推动常辉郡经济腾飞,凡在常辉复古艺术老街的门面,居所,均由古城建筑保护办公室统一管理,业主不得私下出租,售卖,经营……   复古老街均属被保护的珍贵历史财产,业主不得未经申请,对房屋进行改建。   并且,艺术家在常辉郡开办工作室,艺术博物馆,艺术商铺等与艺术相关店铺,均在常辉郡享受五年税务全免,房租减半的优惠政策。   在复古艺术老街经营的一切商铺,所经营的一切产品,必须均为艺术品相关产品。   其它,如食品,生活用品等非艺术品类,均不得在复古艺术老街经营售卖……   江鸽子的眼睛越瞪越圆,他甚至后悔打晕俞东池送他走了。   这个傻猪,他是缺心眼么?   这都是什么规定啊!他到底知道不知道?   这是前脚跟我说话爱情,后脚就撬老子的钱匣子?   还爱我?   看这破规定说的,什么对于复古老街的房租损失,官方的补偿,就是按照今年老三巷一般对外出租的金额,取最高房屋租金金额,按平方计算,给予损失的全额补贴。   这全额补贴的规定,从字面上听听着是好。   可是呢!   哦,今年一间门面不过两贯钱一月,那以后房租涨价呢?并且,如果艺术家买卖不好,他跑了呢?   谁来保护业主?   还有我的利益?   江鸽子的脸便越来越黑。   所以,他的牛肉干不能卖了?他的小钱钱没有了?   谁他妈定的破规矩?   他自命是个大度人,好!就换个角度来想。   从官方说,对老街的管理,它严格划分了经营产品,垫定了复古老街的格调,吸引了全世界艺术家的加盟。   没错,如果按照这个办法施行,对于常辉郡可以快速成长成为旅游城市,艺术品之都,是有好处没错。   然而,老街坊个人的权益呢?谁来维护?   对于家里最值钱就是一套祖宅,没有搬迁的这二十五户业主来说,这简直是晴天霹雳啊!   作为二十五户业主之一,江鸽子火冒三丈!   他想,所以老子自己的房子老子还不能做主经营了?就只能租给艺术家?并且,以后成为旅游城市之后,如全城的房租涨价增值,我们只能按照今年的出租金额拿补贴……   这不对啊!   万一老子家里来个那种行为艺术啥的,这日子过不过了?   就连他都生气,更何况段四嫂子这些小庶民呢。   老街坊一筹莫展,几次与官家协商,就是被踢来踢去,最后被逼无奈,老少爷们一着急,就拿着家里的板凳儿,集体去了常辉郡规划局,管理局,总之是个衙门口,他们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上门这一堵,就是整整二十一天。   甚至,薛班主这个老瞎子,都拿着铁琵琶,堵了街道办事处,见天在人家衙门口弹奏《六月雪》,他这琵琶一弹,好么,周围两百米,不拿大喇叭说话,算是谁也听不真了。   老三巷团结,甭管是搬迁户,还是没搬家的这二十五户,总而言之,只要喘气儿的,就都出去堵衙门口了。   要不是当初画地为牢,怕是他今儿回来呀,何明川他们也是见不到的。   好不容易听到他们说完,江鸽子这股子火,算是压抑不住了。   他想着,这些人这心得有多黑!   他在前面冒着生命危险,为这帮家伙解决问题。   妈蛋的,一转身,你们这是抄了老子的窝儿了!   这日子,就谁也甭过了!!   想到这里,江鸽子一扭脸,对着他的树儿子就喊了一声:“得嘞!儿子……既人家不给咱爷们活路,你就给我愉快的松松筋骨,把你这小胳膊小腿儿舒展舒展,把这十里地儿,给爸爸里里外外包瓷实了……咱们那,就都别过了!”   那一日,常辉郡的一城市民,算是见证了一幕奇景。   这老三巷门口,一把老旧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穿着黑色四角大裤衩,破布衣裳的年轻的杆儿爷。   天热,这爷许是热了,渴了。   他就一手拿着破蒲扇扇风,一手拿着半拉西瓜邋邋遢遢的啃着!   而在他身后,那就是一望无垠的树海。   老三巷周遭十里,甭管你家什么背景,私人的也好,世家的也好,宗室的也好,皇室的也罢,凡举开工的,那些机械,还有那些工人,都被藤蔓卷着丢了出去。   江鸽子这次,他算是真的火了!   而也是在这一刻,常辉郡最奢华的酒店包间内,七八个年轻人围坐在一个大圆桌边上。   而那桌上铺着的,正是常辉郡的城市地图。   这几位,一人手里拿着一样水果,正按照自己的喜好,犹如拼图一般的,正在那地图上相当嚣张的占领地方。   这块是西瓜的,那块是荔枝的……   那酒店上空,成群的鸽子响着鸽哨席卷而过…… 第46章   “妈~你快点儿!快点啊!!”   年轻微胖的少女一手摸着公车门边, 防公车开走, 又一手对着空气猛的招呼。   “来了!来了!来了!哎呦, 哎哟……给我跑的, 肺片子没, 没吐出来!你催命呢!我就不信它敢走……你叫它走个试试?”   体型微胖的妇女终于一脸汗珠的上迈上了公车。   因身体沉重, 当车子猛然启动,她身体便猛的向后一倒,脚下踩的小细跟儿便上了旁人的脚面子。   “哎呀!”   身后传来一声夸张的惊叫,胖太太一脸抱歉的向后一看,却发现是位熟人, 她便顺嘴嗔怪起来:“你哎呦个屁啊!知道的是我踩了你,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杀猪呢!”   这一车人显见得大部分是相互熟悉的, 听到胖太太这样说, 便都笑了起来。   被踩的男子弯腰哭笑不得的摸下脚面, 接着站起来一边让座一边儿说到:“哎!我说~孔太太哎!您可慢点儿,悠着点儿, 我这一身贴皮的肋巴骨, 可不够您这一坐的!您瞧您这一座香肉山, 快!赶紧坐下吧您的!我惹不起您不成么?吓死我了!来!给猪让个座儿……您坐!”   他这话音一落,车子又上发出了巨大的哄笑声, 孔太太顿时就有些恼的瞪了这中年人一眼, 回手一拉女儿, 就坐在了这位先生让出的座位上。   正当午的天气儿, 常辉郡老式的公车上拥挤不堪, 闷热难闻。   不过,比起前些日子,全城的居民像是死了爹一般的丧气样儿,这两天有些奇怪。   这公车只要一停老站点儿,那顾客不是一两位的上,那是成群成群的往车里挤着,就跟往日哪儿有便宜可沾一般。   这车上的人去的地方大多一样,互相又都是认识的街坊,气氛自然比起往日要热闹。   他们相互打着招呼,说说笑笑的,这看上去就像一切灾难已经都过去了一般。   这让出座位的中年人一手拉着吊环,一手扶着身边一位与他相熟人的肩膀,侧着身体与这位胖太太闲话。   “我说孔太,难得你不坐百草局,怎么?也舍得出来走走了?啧啧,看您穿的这亮目的外郡裙儿,得~花不少钱儿吧?您这是……演电影儿,赶舞会场子去会小白脸呢吧?!”   随着他的话音,车里又是一阵哈哈。   甚至坐在孔太太身边的老先生也连连点头笑的假牙都露出来了。   显然,他也跟孔太太是相熟的。   孔太太看街坊调侃自己,就大大的翻了个白眼,委实不客气的骂到:“屎壳郎儿~瞧你说的没边儿话,论辈分儿,你得喊我小奶奶!甭觉着你给我让个座儿,就有功了,就能胡说八道了!你回家问问你家老掌柜,你问他敢这么跟我说么?这是我……你跟你小爷爷试试?两大耳光子呼死你个杂碎……”   这位叫屎壳郎的听到胖太太骂他,也不恼羞,依旧是嬉皮笑脸儿的回嘴到:“那~确实不敢!不过啊……您老要是百草局赢上他几十个钱儿,再灌点小酒儿,啧啧……甭说小奶奶您了!老奶奶从地底儿爬出来,他都喊大妹子!”   “哈哈哈……!”   这一下,这车上笑声算是止不住了。   就连开车的老师傅都笑的不成,他露着牙床子肉儿,一边笑,一边脸庞微微歪着,对着车里的喇叭喊:“后面的……后面半巴掌巷子的!对,说的就是你们!都老老实实的坐着,少说点儿笑话!不然我这胳膊一歪,给老少爷们翻地下城里面去,可不包赔啊!!”   有了司机师傅这一参与,这车上算是彻底放开了,那一顿嗡嗡嗡,哈哈哈,跟马蜂营地火灾般的,算是彻底没法安静了。   有人在车后面高声喊了一句:“先生,人这般多,不如直接老三巷吧,您瞧~我这脚都腾空了!!”   又是一阵笑声,司机先生向后看看,看的确是这般样子,就满意的笑着点点头,翻了满员的牌子,对着老三巷的方向加速就去了。   城市不大,往上数十几代的老街坊,谁不知道谁是个啥样子。   这车上的人,大多书没读过多少,都是小市民出身,聊来聊去,也就是家常利益,街坊邻里那点儿祖宗吐出来的碎渣渣,孙子后代捡起来再吃进去的闲磕。   那孔太太拿着一方布帕子抹了汗,扭脸就问身边的老先生。   “于伯伯,您老跟老三巷的黄伯伯熟不熟悉?”   哎?这位也是一个伯伯。   这伯伯点点头,表情便略微带了一丝矜持的说到:“怎么没见过,遇到交年头尾,酒席上有过交集,只……互相敬过酒,我比他年长,他要先来我这里敬了,我才起身给他敬酒!”   听到于伯伯这样说。   站着的这位中年人扭脸对着空气歪了一下嘴儿,却没吭气。   倒是孔太太对他的话是信服的。   听到他这样说,就脸上带出一些迫切问到:“那……于伯伯,您老能不能去说说情,把咱半把掌巷子,也给,也给带上呗!您看人老三巷,再看咱们……您甭担心有费用,这是大事儿!只要您去带话走走关系,回头咱们老街坊指定给你筹份子,你就说个数儿,您看,咱这边可是百十来户,这一家一贯,也是百十多贯呢……”   孔太太话才说到一半儿,身边忽传来一阵鼾声,她扭脸一看,却是那于伯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人家竟迷糊着了,这呼噜打的。   孔太太的女儿一撇嘴儿,抓了一下自己妈的一袖子。   孔太太对着低头看他的中年人,一撇嘴,周围人集体翻白眼。   哎!也是个卖嘴儿的!   这位吹牛倒是可以,办大事儿?这街巷里的伯伯是尊称,他们可算那门子官吏?   说白了,黄伯伯那样的属于少数,这别的地方的伯伯,出身大多就是个混混!   年轻的时候算作江湖流氓,流氓混不动了,就去给人做打架拌嘴儿的做裁判先生,再等到年纪差不多了,自己就给自己封个江湖伯伯的头衔,剩下的日子那就是等死,吹牛了。   后车厢不知道哪个角落忽传来一声奚落:“问都甭问!白费唾沫,那都是吹牛的屁话!人跟人能比么?人自古老三巷就团结,人家那是什么杆子爷儿,是什么伯伯?咱们这是……”   有人大声咳嗽,立刻帮他转了话题到:“谁说的,咱那泉大杆子爷儿,当年也是这个!!那也是个一身大油肉滚滚的大块头,人家现在发了财,那是不惜的管你们这帮穷鬼儿了,哈哈!”   这话题转到泉大混混,这车厢里顿时气氛便又活泼起来了。   无它,泉大混混倒霉了呗。   凡举这普通的百姓,走哪儿都一个德行,最爱看旁人倒霉。   自打那中州城里不知道民间疾苦官老爷下了新规定,影响的那就不是一条老街,而是一城人,大多数的利益。   谁家还没一套祖业房呢?   怎么好端端的,自己的房产竟不归自己做主了呢?   这下好了,天崩了,地裂了,哭黄天都没泪了呦……   说来也是奇怪,一模一样的东西,甭管是哪种等级衙门的正式的公文吧,这满东大陆,全九州,除了三常郡,这次这样的玩意儿压根施行不起来!   说白了,那份规定离了三常郡,就是废纸一般的玩意儿!   这就是邦联制国家的特色,我承认你,你就是我大哥。   不承认!大哥也拿弟弟没办法。   以往能力大的国会议员插手操作,许那规定能垮了国,可下到州城衙门就有可能被原件送还,还会盖上一个无法施行,或则施行有难度,建议修改不合理条款的蓝戳儿后,被原样打回。   再或者,压根这不合理的玩意儿,就不该出现在正式的文件上。   要知道,九州国家规划局虽是一个挂着国字头的大衙门,然而作为一个有着八百年历史的九州帝国,法律都是一样的。   随着社会进步,法律法规会不断健全,甚至那上面各衙门互相监察,互相制约,这样的水准的玩意儿,它怎么会流到常辉郡的?   而且还被迅速的执行了呢?   这就要从各地生活的老百姓的根性说起了。   常辉郡的衙门,只要出几位担事儿的,有肯负责的官员,甭管谁,就问上面一句,或者大家合起来抗议一下这样的东西,这个规定,它也不能被这样彻彻底底的施行开。   毕竟,地方不一样,民情不一样。   成熟的政治家,都知道怎么区别对待。   然而,它就是在常辉郡被施行开了!   为什么?那是因为八百年来三常郡一直被外姓王一手遮天管着,奴性已经不由自主的扎根在生存在这里的人血脉里了。   做奴隶做久了,这边的官老爷呢,头顶官帽子,他也是本土奴隶。   他们基本多数都属于那种,站在十字路口,如没有上级官吏指路,他们会原地一动不动的站倒死,也不会给民众承担一点子责任的蛆虫。   您还甭埋怨这些官老爷,背后骂人,埋怨,又算什么本事?   你们倒是去他们面前骂一句呀?   哪怕吐一口吐沫,啥也甭说,去羞臊他们一下去?   然而,一个多月了,连个吐吐沫的勇士都没有。   唯一发声的就是一位老瞎子弹的那个铁琵琶。   一城的软柿子,不欺负你们欺负谁?   这祖传屋子眼见的都成了旁人的了,也就是敢拖家带口的,跑到衙门口静坐去。   坐到最后,总算有个衙门口,出来位办事员挨个问话了,他问,您们说说那点儿不满意啊?   几千人站在那边,你看我,我看你,就没一个吭气的!   就没一个站出来!   敢于理直气壮的对衙门老爷说,我就是对你们这份规定有意见!老子不服!它不合理!   悲哀么?   一点儿不!人么,就是从奴隶时代走过来的,祖传的基因不能丢啊!   这是怀旧呢!不忘本呢!   也说不上悲哀,被欺负久了,也就只能埋怨自己命苦了。   这会子也不嘲笑人家东岸了。   所以,当江鸽子回到老三巷,他把老三巷一堵,拿着那份儿据说已经具有法律效率的玩意儿,坐在巷子像是废纸一般的那么一丢后!   他明明白白的告诉那些官僚们,我就是对你这份玩意儿不满意!   我就是觉着你们出的这份东西,它侵害到了我的个人权益,你说你们也没办法,没事儿,有本事你进去。   哦!你说那颗树?   哎呦?这是谁家的树呀?赶紧挖走呀!我这家都回不去了!   谁都知道这是江鸽子整的幺蛾子,可是常辉郡衙门的那些小官僚,畏惧上官,他们何尝不畏惧强权。   因此,都知道是江鸽子捣鬼。   那上面主事儿的那一票人,却也不知道是江鸽子搞的事儿。   多可笑!   整整两天了,每天大清早,江鸽子就从老三巷出来,在背阴的地方,他就支开一顶遮阳的帐子,躺在街坊们捐赠的高脚罗汉榻上,身下靠着软垫子,到了饭点儿,人吃着老三巷附近排队送来的酒席子,还带着耳机听着流行歌子……   他也看热闹。   他整个人的形态,就跟旧社会的大烟鬼儿一般。   按照古老的盟约,杆子对自己辖下十里有着绝对的管辖权,他不吐口,旁人还真没办法进去。   所以,这两天,就看到不断的铲车,挖掘车围着老三巷卖力的挖掘着。   这一大铲子下去,那些树根儿顿时灵活的缩入地下,等到车子向里推进,还没走两步,就被几根粗大的藤蔓盘着丢出老三巷。   车是如此,人更不用说。   都是本乡本土的警员,他们才不想卖力干活呢,就扯着嗓子在哪儿喊话!   不可以这样啊!   这是违背法律的呀!   等等之类,动手的总之是没有的。   这奴隶,也有奴隶的个性,消极怠工还是允许的,只要你没看出来就成。   也不知道哪个二百五想的办法,这两天了,这来的大型工程车,也有一二百了,反正~就是进不去!   “赶紧把人弄回来!还不够丢人的!你们的保安单位呢,怎么不上武器呢?武器呢!赶紧抓人啊!人呢?太不像话了!你看那边围观的,都赶紧驱赶走,真是……一群吃白饭的!不像话!那个谁?那个谁?你过来!”   正对老巷正脸的老青砖楼,三楼,一位穿正装,身材干瘦,三十岁上下的眼镜男,正一脸铁青的指着一位常辉郡政府衙门的官员在骂。   反正这两天也没少挨骂,这位官员心里已经习惯,他只是道歉,就是不过去,这位也没办法。   屋外阳光炽热,这位眼睛男正装的第二个扣子上面,挂着一块圆形的玉坠儿,在阳光的照射下,还闪着宝光。   被骂的官员低着脑袋,心里却在嘀咕。   还武器呢?有人这就不错了。   人家保安部门也是木仓弹分开存放,只要想开库,那就必须要报到州政府衙门。   他没有这个权限啊!   他语气绵软,十分诚恳的道歉说:“对不住!实在对不住了詹先生!实在对不住,我们也为难,您看到了,那些市民都在圈里面战争,我们一抓,他们就进圈儿,我们的人……那也进不去呀!实在对不起,您看,不如您跟上面打个招呼?我这也没有开库的权利啊!”   这位官员说的那个圈儿,就是江鸽子管束的这十里范围。   眼镜男被气的一阵倒仰,他刚要开口骂,却不想,屋角传来一个声音说:   “得了天拿!那傻X杆子分管属地上的玄事,鬼事,还有人事,这个你也甭为难人家,他管不了!   这~还得你家叔叔去特殊事务办公室拿个批捕,不然,咱还真没办法,你赶紧的……不然,咱们的钱儿可是打了水漂儿了,这么些天了,这才拿了几份合同?你是知道后果的,我们几个能贷点款子出来,可是不容易呢……”   随着这位话音一落,姓詹的心里,算是落入了极寒了。   正对老三巷的地方,是个叫欣泰安的老布行。   这几天布行被衙门征用,就成了临时办公的地方。   屋子靠阴凉的地方,放着一张大圆桌儿。桌子上,放着精细的点心,切好的瓜果,冒着热气的香茗。   而围着桌子,半躺着,坐着的有七八位的年轻的小贵人。   他们年纪大多就是个二十来岁,有穿正装的,运动衣的,还有穿老衣的……   甭管他们是怎么着吧,这些人全部都有个相当瞩目的特点,那就是他们衣襟第二个扣子上,都佩戴了玉。   这就是贵族跟平民常识里的区分了。   其实……连燕子不爱佩玉,俞东池也不爱佩玉。   周松淳他们也想不起来佩玉。   甚至特殊事务局那些血统纯正的宗室,皇室后裔,旁支,他们也想不起来,带着些劳什子。   就过年祭祖带一下的玩意儿。   连燕子与俞东池的圈子里,佩玉是一件并不重要的事情。   一圈儿佩玉的所谓小贵人斜眼看着这位詹先生。   詹先生故作愤怒的又开始对着窗户乱喊一通,他就是不敢回头。   才将说话的这位贵人看他不对劲,就慢慢的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的走到了窗户边上。   他二十多岁,人长的还算是浓眉大眼,有着老天爷照顾的天然正义气质,然而,他这一开口便破坏了他的好五官。   “傻X,装没听到是吧?”   一直在窗口指挥现场詹天拿听到这位开了口,他的身体便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   可是……自己该怎么办呢?   他说的那位在特殊事务局的族叔,人家是主枝的正出,他是庶出的旁支的旁支。   他要不吹那一顿牛,这帮爷也不带他玩儿啊!   这可是以往最容易办事儿的常辉郡,出了名的软柿子郡市啊!   他讪讪的笑着,刚想回头解释。   却不想,一抬头他便看到对面这人,先是冲他笑了一下。   接着,他便看这人伸出他的脚……   江鸽子正拿着一本街边小杂志,正在看图片儿。   那画片好看呐,一水儿肌肉男!   他就跟古代的大老爷一般滋润。   何明川站在他左边扇着蒲扇,右边坐着林苑春正在给他弹琵琶,邓长农半跪在榻上给他正剥荔枝,还喂他吃……   正美着呢!忽然,有人在那边大喊起来。   “了不得了,有人跳楼自杀了!!” 第47章   詹天拿后脑着地, 一大滩儿红色的血从他后脑缓缓的流出来,铺开好大一块儿。   他很利落的就死了!   从他摔下来, 到周围的人围过去, 那不过是几十秒的时间。   然后, 常辉郡的小老百姓,便看到了一大群贵人, 齐齐的攀在三楼的窗户上, 都支着半拉身体往下诧异的看着。   还有人在楼上语气颤抖的喊着:“去……看看, 可是……摔坏了?”   有那胆大的, 懂的些的爷们上去伸手在詹天拿的鼻翼下一探,脖子上一摸。   周遭一片安静, 只看这位来来回回的试探。   好半天儿过去, 这位爷们便伸脖子对楼上喊:“我说上面的爷们!赶紧下来瞅瞅吧!这位~已经咽气儿了!没脉了都!!”   那些脑袋迅速缩了回去,只是没人下来。   有那年老的慈悲人,听到死的是个不大岁数的年轻人, 一时间便可怜起他的父母,在那边就念起了安灵的经文……   还有才反应过来的警员, 一个个急匆匆的跑来, 低头一看,也是一番试探,见人死了,顿时表情就跟死了祖宗一般的, 灰败到了顶点。   里三层外三层的街坊呼啦一下就围了上去, 七嘴八舌的就开始一顿议论。   还有人笑的憋不住, 指着尸体上的佩玉兴奋的叫唤:“哎呦,死的是个贵人,都来看看吧,死的是个贵人呢!!”   许是憋的久了,又觉着法不责众。   就有人起哄拍起巴掌,一个个兴高采烈的只说死的好。   这人有钱有权,还会选娘胎,哎呦,可惜他死了!这可太高兴了,总算有人比我倒霉……   江鸽子也走到人群边上,他还没开口打听。   那边,就有一个穿着老布行袖套的小伙计,悄悄的绕开人群,在他耳朵边叽叽咕咕的说了些什么。   江鸽子听完点点头,顺手拍拍他的肩膀点点头。   等到着小伙计又故作没事人一般走了,他这才看看周围,一脸厌恶的压低声音对跟来的黄伯伯耳语了一番。   黄伯伯左右看看,也是一脸烦躁的摇头,接着掰开围观的人,攀到附近的一个高处,举着临时借来的大喇叭便喊了起来。   “老少爷们!!老少爷们!看这边!老少爷们!你们不认识我,老朽姓黄,蒙老三巷老少爷们给几分体面,过了六十,就喊老朽一声伯伯!   我们杆子爷儿说了!除了老街下能做主的爷们留下!余下的街坊,就都家里去吧!明儿也别没事干,就来我们家门口折腾了……你们担心的事情儿,跟我们的事儿,都是一样的事儿!大家统统就是担心这点祖业被人霸占了去!   我们杆子爷说了!都甭担心了,我们已经从州府请了有名的大状师,还有民众权益保护会的负责人,人家一会子都来!我们杆子爷,也把申诉写好了,还请人越级递到了州立衙门上告去了!!”   人群里发出了巨大的喝彩声叫好声,慢慢的,掌声就响成了一片……   总算有人管了,有人嚎啕大哭起来,还有四处拜神的,对着老三巷磕头的。   总而言之,群众们十分的激动,大部分泪流满面。   黄伯伯许从未这样人前显过威风,他整个人都兴奋的热血上涌,脖子上那几根血管,都隔着薄皮凸了出来。   近处的人能清晰的观察到,他的血管不是正常流动,是在脖子上,咕嘟!一个血疙瘩,咕嘟!一个血疙瘩的往他脑袋上顶。   看下面激动到一定程度,黄伯伯就大手那么一挥,相当有力度的继续喊到:“老少爷们!我们杆子爷说了!现在!出事了!对!出事了!人命的大事儿!!你们围着干嘛?你们是跟死者认识?还是这人是你们推下来的?围着干嘛?想一起死么?”   他十分有威严的瞪向三楼,声音忽提高了十八度的喊到:“缺德吧!缺了大德了!!你们就等着报应吧!不是报到你们身上,也有地方找后账,老天爷看着呢,各路神仙给你们记着呢,有你们死的一天儿,就缺德吧!总有你们过不去的时候!”   喊完,他瞪着那群围着尸体的闲人就厉声喊了两字:“还看!”   围观的闲人哗啦啦的向着四处散去。   黄伯伯举着大喇叭,一边数落,一边发表自己的心情。   “怎么就能看的进去?不是你们祖业被人黑的时候了,哭着喊着要死要活的时候了?你们倒霉的时候,别人看热闹,你们咋想?   谁还没有个不如意的时候?甭管摔死的这位,老少爷们知道不知道?熟悉不熟悉?人家都小小年纪没了性命。看这样的热闹,损气运不说,也不仁义,对吧?   所以呀,就都让开吧……有啥好看的?谁家没了娃儿,谁父母不难受?往自己身上想想,敢想么?想都不敢想!你们现在还看得进去么?那可是一条人命!那不是牲口,那是与你们一样的有爹,有妈的大活人!小小年纪就没了!你们怎么就能当成热闹看?”   好多刚才还指指点点,嘻嘻哈哈的人,这会子都一个个臊眉耷拉眼睛往人堆里埋自己,又被人推了出来,来来去去的颇没意思的样子。   这会子,倒也知道羞了。   黄伯伯看到面前彻底清空,他低头再看看江鸽子,江鸽子冲他点点头后,他便举着喇叭,声嘶力竭的宣布到:   “老少爷们!我们杆子爷说了,都回去吧!就祖业房这事儿,该那个衙门管着的,该走法律哪一条儿的,都有明文的规定。所以,有事没事儿,甭堵着人家衙门口儿。一个衙门一个职能,对吧?堵着有用么?没用!是白费力气!!”   他好像忘了他前些日子,自己都做什么似的,就如伟人一般,一手叉腰,一手拿着大喇叭,昂首挺胸,气吞山河般的宣布到:“现在,我给,老少爷们,宣布!一个好消息!这个消息就是,有关祖产这事儿吧,我们杆子爷说了,他这根杆子……撑了!!”   本来现场一片嗡嗡嗡。   等到这老头这样一说,人群先是鸦雀无声,接着,满大街的人便热烈的喝起彩来。   大热的天儿,老三巷的爷们儿,一个个的昂首挺胸,身上发着无限骄傲的光彩。   江鸽子靠着身边的车子,也是眼神发亮的,嘴角微勾的看着他老三巷的街坊们。   他心情莫名的就高兴。   如今,黄伯伯已然完全的掌握了演说艺术。   他伟人一般的四面挥手安抚,等到现场平静,这才语气诚恳的继续到:“我的老少爷们啊,我们杆子爷说了,我们呢,该先找谁,找哪个衙门?这都有规定,不能盲目,不能起哄!   我们商议好了,我们一条一条的就去办。你说,那要是实在无法解决呢?我们杆子爷也说了!不怕!对!不怕!   那上面还有国会呢,还有陛下呢!这世上,法律上规定不许的,我们杆子爷答应给撑了,那老三巷的爷们,倾家荡产,鱼死网破,也与我们爷儿一起~共进退!!”   “好!!!!!!!”   人群中,不知道哪位街坊喊了一声好,便又是一阵掌声。   “……所以啊,我们杆子爷说了,这一天半天的办不完这些事儿,所以一条老街留两三做主的爷们儿就够了,有了消息我们先通知大家,您们要给老朽这个薄面,就散去吧,走吧……也没啥可以看的了……我们杆子爷说了……”   江鸽子无奈的摇头,老黄这话他怎么就听着别扭呢。   好像那些狗汉奸也爱这样喊,我们皇军说了!赶紧把花姑娘送来吧!赏金大大的呀!都来我家米西吧!!   他有些绷不住想笑,又想起刚有个摔死的,就硬憋住笑,转身回了老三巷。   就这样,被衙门口警员,还有保安单位驱赶了两天的街坊,在黄伯伯结束他的“演说“之后,不到十几分钟的功夫,就散了一干二净。   老地方的人,就是这般讲规矩。   也就是在这紧张的几十分钟之内,因为天气的缘故,那尸首附近已经招惹了大片的苍蝇,开始在那边儿盘旋,嗡嗡了。   人死了,就是一摊子肉,苦的都是大活人,苍蝇可不管这里是个庶民,还是个贵人。   就在意外事件发生,黄伯伯演讲,老街坊听完散去没几分钟之后,常辉郡的特殊事务办公室的负责人黎克功,带着两队组员匆匆的就赶来了。   没多久,附近常辉郡警务衙门司的大司长,还有宗室局的负责人,甚至常青山今日寺院带班的大师,也都纷纷匆忙而至。   詹天拿生前到处钻营,许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被这样贵重的,被以前都沾不到的实权人物团团围着,犹如看珍贵物品一般的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的尸体。   经过对他尸体的简单检验,按照程序做了一个多小时的现场勘察。拍过留档照片之后,詹天拿的尸体便被人抬到冰棺里带走了。   至于他的案情,这个倒不必担心的。   即便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揭发,他这个案子也绝对不要担心破不了。   盖尔不止只有古巫能问鬼,那些有修行的道士,和尚都是可以问鬼的。   所以,在现场问询过带班的大师,大师转身问了鬼之后,此案正式告破。   虽然三楼如今空无一人,然而,那位中州端氏来的一位小少爷,算是有了麻烦了。   詹天拿这人不咋的,可是詹氏的主枝还是很夯的。   在这里要说一句的是,那位少爷到真是没有杀人的故意,他就想着,这家伙好歹也是贵族后裔,血脉再不纯,也不能在老楼三层这样的高度跌死。   他就是想给个教训的,他花了那么多钱儿呢!   可惜,詹天拿血统已经跟普通人没差别,最重要的是,他是后脑着地。   “啧,这群蝗虫!”   有特务讥讽了一句,伸手将检验箱子使劲的合上。   黎克功也无奈的叹息了一声,虽是旁人的事儿,看死者的年纪,大家也着实是可惜的。   壮年离去,白发父母,孤儿寡妇,啧……   黎克功今年四十出头,他过去在齐国任职,这是他到达常辉郡特殊事务办公室侦破的第一个案子。   谁能想到,竟然是个姓詹的,真他妈麻烦!   周围的官员,神色都说不上好。   虽案件迅速就告破,然而……从头开始想这件事,因牵连甚广,他们又装聋作哑了这么些天儿,如今死了贵人,消息怕是要通了中州那边的宗室,甚至陛下了。   这些官僚,最害怕的就是事儿闹大了起民乱。   如今倒好了,这是民乱也有了,人命案子也有了……   这可咋办呢?   黎克功看着尸车背影消失,这才脱去手上的白手套甩手给助手,扭脸对一起来的几位官员说:“诸位,看我作甚?”   有一位面相白净的官员站出来说话到:“大人,我们是有苦衷的……”   可他这话还没说话,却被黎克功冷笑一声打断了。   “苦衷?哎呦,我服务过的衙门,没有七八个,也有四五个了!人见的不少,可像是你们这样没用的官僚,我还真是只能在老戏本子里看到了……你们,还以为是过去呢?时代不同了,动动脑子成不成?你们能跟老子比?   老子拿的是陛下的饷银,可你们拿的是谁的饷银?是常辉郡上下老百姓的税金跟八爷的私库补贴,瞧这一个个糊涂的,连主子都整不明白?你们竟也有脸当官儿?”   那年轻的白脸官员被吓的一脑门汗,他嘴巴微张着,却不知道如何跟面前这个,完全不懂聊天艺术的野人继续下去。   正在此刻,从边上跑来一个小办事员,他满脑门汗珠的停下脚步,语气惊慌的对这群人大声报告到:“大人,一幕山庄有召,命诸位大人速去!”   官员们闻听,立刻两股战战,相互慌张的看着。   而黎克功就只是看着地上的黑血,沉默不语。   有位打头的胖官员一咬牙,便对黎克功大声说到:“黎主任!我们常辉郡的衙门,就是个小衙门,上面随便谁来踩一脚,我们都扛不住,我们这些人,好多长辈都是老出身,上面如今也不信任,大家……也就这样不死不活的熬着,我们……真的难啊,黎主任……”   黎克功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你不要跟我说这些,民乱这件事也跟我没关系……我们就是特务!特务懂么?真有意思,怕一群中州不上台面的光毛崽子,却不怕就近的常青山的那位爷儿?”   说到这里,他随手一指身后的老三巷说到:“你们还真的以为杆子们没啥是吧?那得看是哪一根儿!常青山的那位,这里面这位火起来……哼,我跟你们说这些废话作甚!”   说完,他整理了一下衣裳,带着一群手下往老三巷就去了。   老三巷内,戏台前。   老桐木的两排长条大茶桌,合并成了一个长方形的,可以坐四十人议事的会议桌。   此时议桌周围,已经坐满了各老巷子有威望的爷们儿,还有民众权益会的负责人,还有老三巷的段爷爷,薛班主……   总而言之,常辉郡边街小巷,吐吐沫能有点响动的人物,便都在这儿坐着了。   往日这些人大多只是相互能听到个江湖尊称。   如今总算认识,便互相拉扯着攀起祖宗关系,说起闲话来了。   江鸽子倒是没有跟他们一起议论,他自己坐在中间的太师椅上,正两眼发呆,对着一张宣纸生憋对联儿呢。   这不是他走了俩月么,家里那不是装修么。   他屋里不挂匾额,可家门口总得立一个吧!   堂堂杆子爷儿呢,总不能叫旁人代笔。   也没那个规矩,所以才将工地上的匠人捧着宣纸,眼巴巴的,语气哀怨的请他务必今天憋一副出来。   不然这大门的工程算是进行不下去了!   江鸽子上一世,倒是有出身古玩街的经历,毛笔字儿,他也是练过的。   能见人!   可是写对联,两辈子这还是第一次。   生憋吧!总而言之不能露怯不是。   老戏台下,段四嫂子拿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正精神抖擞的对着地面上的十几只,捆好的小公鸡摩拳擦掌,亮家伙。   还有巷子里做流水席的厨官儿,正在指挥一帮徒弟在那边切菜,切肉,垒砌土灶。   这各处老巷子来的伯伯们,用世面上的统称,叫做乡老。   乡老来了,到了老三巷家门口议事了,不给人家端这边的碗,那说出去,丢的就是江鸽子与老三巷的面儿。   有时候,像是这些老礼节的事儿,江鸽子压根不用说,也不必去懂。   只要是给他争面子的事儿,就有的是人抢着做。   非但做,还要做的透风透水,敞亮无比,还不用他自己掏腰包,都是大家筹钱儿。   那些没啥用的乡老儿们齐齐的坐在桌子边上,一边嗑瓜子,一边骂衙门老爷,抖自己这段时间的威风史。   “老子那天就看不惯,要不是街下拉着我,我一脚就上去了……”   “一脚算啥本事,老子的刀就藏在我那三轮儿上呢,前儿道具店五贯钱买的,刚石轮上开的刃儿,老子就想着,白天里我记住他,等到没人的时候,我一刀下去……”   事实上,这群老混子具是吹牛逼呢。   而他们之所以敢于这样吹,那不过是知道杆子爷堵了入口,外面谁也进不来。   可是这些老东西怕是万没想到,正因为出了人命,江鸽子这个本地杆子,还真的不能回避。   他给人家留了走人的通道了。   黄伯伯一边两边帮衬,一边回来抽空骂人。   “给你们这群老家雀能的!!”   他骂完,还得跑回去检查那些小公鸡嫩不嫩,厨官要求的肉可买回来了。   听到黄伯伯这么不客气的骂他们,有要脸的就不吭气,有不要脸的,像是半把掌巷子的那位伯伯,人家可是声音洪亮,发言积极,给他本事的就跟他才是老三巷的伯伯一般。   “明儿都去半把掌乐呵,我给乡老们宰个大牛吃……”   他这边正吹的美,却不想,江鸽子忽然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说了句:“我有了!!”   黄伯伯笑眯眯的跑过来,拿起桌上的毛笔,一边沾足了墨汁,一边笑着说:“甚好,甚好,赶紧着,您趁着有感觉,就写下来……”   就这样,江鸽子拿起毛笔,对着桌面上的宣纸,相当有气势的就写下了这一样一副对联儿。   他这上联是,世上尽数高门,吾跃不完。下联是,家下一卧安眠,余生谅闲。   最后横批,他美滋滋的写了三个大黑字儿。   咸鱼居!   黄伯伯脸部肌肉抽动,好半天,他手指颤抖的指着横批问到:“我说,这字儿还过得去,只是,我的亲爷儿,亲祖宗哎!这是您家门口,您的门脸儿!人家说了,只许卖艺术品!您不卖牛肉干改卖咸鱼也不成!” 第48章   江鸽子哭笑不得的看着黄伯伯, 他该怎么跟这老头子表达一下,咸鱼这个自称背后有的意义呢?   他的解释属于地球,却不适合这片水土, 是用语言解释不清楚的。   憋了好半天儿, 他故作高人态的指着自己那个横批说:“我说老黄, 这你就见识浅薄了,此咸鱼非你想的那种咸鱼, 我这副联子就是借个音儿,所谓咸是指盐,盐乃百味之王, 素日烹饪,缺了它可是不行的。”   黄伯伯鄙夷了他一句到:“说来说去还不是吃?就跟您说了,咱这地儿,不能卖食品!”   说完, 他伸手从桌面上扯过来官家的那份规定,在指头上吐了吐沫,捻着页数, 找出那一条, 用力点给他看。   “瞧见没!不许!”   江鸽子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我跟你这个大俗人没有话说!咸鱼!就是闲余空闲, 所谓有吃有喝, 滋味有余, 清闲自在, 家有余庆……”   黄伯伯一摊手:“听听!说来说去不就是吃么?没错呀, 不许啊!”   江鸽子不耐烦跟他继续, 一伸手卷吧,卷吧,他把对联卷子粗鲁的丢给匠人,打发人直接走了。   “我许就成!”   黄伯伯气的直跳脚,嘴里还喊着,凡举历史上有的名人住所,就没有叫这破名儿了。   江鸽子与他对吼:“就从这一刻,就有了!我愿意!”   他还想叫狗不理,猫不闻呢!可惜他不爱吃包子。   那些乡老见他们如此亲厚,真又是羡慕,又是起哄,正热闹,身后忽有人笑出了声儿:“哈哈,好香啊!老远就闻到味儿了。”   江鸽子与众人的动作顿时静止,都齐齐的回头去看。   江鸽子是在自己家门口,他无比放松,谁也不防备。   而那些乡老,看到那些来人,就有些心肝颤悠了。   不是说,就自己人么?   要死了!要死了!他们听到多少啊?   这样一大群黑袍客,算是从哪儿钻出来的!   很吓人好么!   有的人,天生气味那就跟周围的人儿不一样。   而那些街坊,乡老们,也有天生的小民意识,察觉危险,人家迅速就退到边缘安全地带,远远的看起热闹来了。   议桌儿边上,孤独的站着江鸽子一人直面危险。   街坊们半点也不觉着内疚。   江鸽子上下打量了黎克功一番,人他不认识,可味儿挺熟,他讥讽到:“呦,看着面儿生呢,不知道您是那条老街的乡老,报报路数吧,是?巷子里出来的?不像!混公车站的?唔……也不像!”   黎克功轻笑了一声,态度相当恭敬的过来施礼,礼毕方一脸笑的介绍自己:“下官黎克功,才将接了常辉郡特殊事务办公室的杠头位置。”   江鸽子点点头,心想,瞧瞧这装逼的样儿,破烂的十八线小城,至多就是副科级干部,还杠头?   他随意的指指身边的位置,黎克功谢了坐,等他们坐好之后,这人却对身后的人一摆手。   很快,有人便从入口,抬着七八个大箱子放置到了江鸽子面前。   那些箱子上有锁,还打着封条。   江鸽子看看黎克功,又仔细打量了这几口箱子一番,他在心里想。   这些木头倒是好木头,箱子款式也不错,漆水也挺好,雕花也挺好?   难不成,这是来给自己送礼的?   不能吧?前几天那傻大个不是说,杆子都单独立了单位么?   难不成这是那白吃白喝的赔礼?   若是这样,礼,坚决收下,原谅想都别想。   就当饭钱了。   实在想不明白,他就直接问黎克功:“这是什么意思?来行贿的?我一没官位的小杆子?你送错了吧?”   黎克功扶着桌面轻笑:“还真没送错,只是有事儿耽误,来的晚了些。要说这些箱子,您可莫要误会,这是下官报到的时候,中州的古巫大人,托我给您带来的东西。”   古巫?哦~嗨!这样啊!   他就说么,谁能认识自己呢,闹了半天儿,也就他惦记自己了。   也不知道他在中州扑腾成啥样儿了。   人家既帮了忙,江鸽子自然要表示感谢,他拿起茶壶给黎克功倒了水,将水杯推过去之后才问到:“那他还好吧?”   黎克功客气了一下,语气依旧尊重的回答到:“古巫大人一切都好,临来的时候,正好赶上古巫大人正式在金宫祭神登台,可惜,下官因为赶时间报到,行程紧张,就无缘得见,不过……”   说到这里,黎克功的眼里闪过一丝艳慕,继而又神色莫名的看了一眼江鸽子说到:“他们跟下官说,金宫已经很多年没有举行过这样盛大的祭神登台仪式了,甚至,陛下她老人家,也去了!如今,金宫上下对古巫大人,那是相当看重的。”   这样啊!那就好。   江鸽子并没有盖尔的阶级观念,他脸上可以说是相当的淡定的点点头,就说了三字儿。   “那就行。”   黎克功看江鸽子反应平平,便叹服他小小年纪,就可做到这样淡泊名利,风轻云淡。   他脾气谨慎,心下就立刻检讨自审起来,觉得自己修炼不够,金利权柄常过唇齿,常留于心。   如此,便多了发自内心的敬重,觉着这位杆子爷果然如传说里一样,真还不是一般人。   半把掌巷子的伯伯,躲在大灶后面,他鬼鬼祟祟支着脑袋想听,却啥也没听到。   如此,他就用胳膊故作熟稔的一拐黄伯伯说:“我说老黄,你咋不上呢?你可我们可不一样,您什么威望,我们什么地位?您可是巷子里的伯伯!你们这位杆子爷~年纪小,没啥历练,你不上去给支应一下,哎呀……这就,眼里没人,做的不合适了吧?”   黄伯伯斜眼瞄了他一眼,很是嫌弃的他还拍了一下自己的衣裳,哼了一声儿这才说:“大本事没有,犯口舌的贱毛病不少!我家啥样用你担心?哎,我说你这人,没事儿你就省点力气,咱这边开锅盖,还不知道几点呢!这人跟人能比么?”   说完,他一抖袍子,顺手提起大茶壶就上了,一边走还一边继续讥讽到:“这都什么人啊?还伯伯?自己封的?”   这位顿时讪讪的一抹脸,又很快的指着大铁锅说:“呦,得亏我看到了,瞧瞧这锅都干了,赶紧添水……”   滚烫的开水,翻着茶花儿,黄伯伯一边儿倒,一边笑眯眯的说到:“贵客,那边帮衬支应的人去借桌子了,您跟您的……呃,手下,先委屈一会子!一会儿咱就把桌椅摆在台子上,贵客远道来的,也尝尝我们街下的特色饭,保管您从前没吃过……”   他这话还没说完,黎克功相当客气的就拒绝了:“不了,改日吧!以后少不了要常来。今儿我跟你们家爷儿说完事儿就走,我们才将遇了白事儿,有三日不吉,要避讳着点儿。”   呦!   黄伯伯表情一愣,再次认真的打量黎克功一番,最后他小心翼翼的探听到:“却不知道,这位爷在哪儿的衙门坐班?”   从前仿佛是没见过的,这是一副生面孔。   黄伯伯十分尊重的抱拳打听,黎克功却没有站起来还礼,他就虚扶了一下,语气很客气的说:“您老年纪大了,以后常来常往,咱们就惯熟了。以后,再不敢这样了!都不是外人,我家上官与你们杆子爷很熟,哦,我是特殊事务衙门的,您们家门口的案子,如今归我们分管。”   黄伯伯当下脸色刷白,小腿开始发抖。   东大陆人听到特殊事务局这个称谓,跟地球明朝人听到锦衣卫差不离。   这个部门自古就有对重犯的直接处决权。   不过,说起社会地位,锦衣卫又不能跟特殊事务局比。   因为特殊事务局的人,大多出身贵族,做事就更加肆无忌惮,有关他们的野史很多,大多都是黑历史。   江鸽子伸手扶住没出息的黄伯伯,招呼邓长农过来带他离开。   等那老头儿走远了,江鸽子才讥讽到:“你们这官做的有意思,做到让老百姓这样畏惧,也真是有大官威了!”   黎克功却满脸苦意的解释到:“这事儿啊,我们还真委屈!不瞒您,大凶的名声可不是这些年就有的,您去更东边的边城看看,只要说特殊事务局的人来了……上年纪的人能吓晕过去!嗨!甭提了!那还是开国那会子的事情,隔了几百年了……人言可畏说的就是这个!不过,那时候天下刚稳,为了权利彻底达到统一,随便那位皇帝不都这样儿!不杀?那可不成,那是稳不了的……您说呢?”   江鸽子眼神静止了一下,他默默的换位思考了一会,终于点点头说:“虽大家都抨击一切政治是黑暗的。可如果政治不黑暗,又如何稳定,如何达到思想统一,不过,此事就不必说了,我也不爱听,也没兴趣知道,还是说说我家门口的事情吧,毕竟,有人死了呢,你说呢?”   黎克功这会子,算是完全服了。   他十八岁那会子,对政治可没这份悟性以及理解。   黎克功端起热茶喝了两口之后,这才说到:“这个您就不必担心了,没多大事儿,如今我们结案了,材料档案回去就转交,至于如何处置……那是宗室内部审判法庭的事儿,不过……杀人偿命怕是不太可能了。”   江鸽子冷笑:“理解,不就是特权阶级,特殊对待么!”   黎克功满面不屑道:“那些人算不得特殊,您呀,这就误会了,宗室内部处理,也得公平公正,不然如何服众?不让平民老百姓知道,也是为了稳定着想。毕竟,暴露太多圈子里的丑态,反倒折损了民间对咱们的信任度。   所以,此事无论如何不易声张,只适合内部消化!您安心,该跟着法典走的,谁也甭想跑,下官跟宗室审判局多有交到,对他们还是十分信任的。   不过话说回来,您更不必担心牵连街坊,不看谁,这也是您的家门口不是。对了,跟您露些消息,其实从中州规划局出来的那份规定,原文可不是您看到的这样的……”   江鸽子来回品他这话,倒是从里面品出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可是谁跟你们,咱们,咱们的?   心里这么想,他就这么说了:“我说,我就一小民,跟你实在论不上咱们,你也不必一口一个下官,我听上去干瘪!”   黎克功尴尬的笑笑。   笑完,他更加客气的站起来说:“您呀,还真说错了,甭说下官了,如今就是郡里没出身的大吏,见到您也不敢不尊重……这不,下官来的时候,带的可不是一样东西。”   说完,他对着天空伸手施礼,接着对后面点点头。   那边有人双手捧过一个纯黑金边的缎盒来,黎克功又肃然恭敬的双手接过去。   江鸽子眉间一紧,心里被什么东西抓了一下般,他有些在意了。   那锦盒相当的大,如果按照地球的尺寸直观的形容它,大概能放下一部老式的二十四寸彩色电视机那样。   黎克功双手接过缎盒,回头对江鸽子肃然道:“阁下!我们带了陛下的赏封来……”   江鸽子听他这样说,立刻就站起来拒到:“拿回去!我不受,也不接!不是说好了么?”   怎么还这样?   黎克功面色一窘,接着他反应快速的笑了起来。   他几步上前,双手把盒子放在桌面上,倒退一步,这才扭脸对江鸽子说到:“果然不出吾皇所料,陛下临来对下官吩咐,说,那小子有个野脾气,却也不知道在哪儿学的?你过去跟他说,这不是强给他的,也不会在他不愿意的情况下给他落什么责任……”   江鸽子有些瞠目结舌的听着黎克功的复述。   女皇原话是这样的:   你去告诉那个野小子,他爱在哪儿呆着,朕管不着他。这么大的国家,人才有的是,他不爱来,朕也不少一个力工。   不过,人到这世上各有职责,他有他的地方要庇护,朕也有朕的责任要坚守……他救了那么多人,给整个盖尔人类面对魔魇危机,指出了一条生路……这是大功,可入历史的功绩!而他的这份功勋太重,朕做不到无视,也不能无视!   给有功之臣,授予赏封,就是朕生存的意义!   江鸽子听黎克功说完,一时间,心里真是百般滋味。   好像,他好像对盖尔皇室,还有人们口中的那个老女人,有一些刻板的偏见呢,这可不好。   最起码,人家这话不难听,也没法拒绝。   在心里念叨几句,政治都是黑暗的,黑暗的,黑暗的……麻醉自己之后。   江鸽子坦然的坐下,可这一次,因为有陛下的东西在桌子上,黎克功却不敢坐了。   江鸽子如今无法拒绝这些封赏,他就用手摸了一下箱子问他:“这些?是什么?”   黎克功低头回话到:“恭喜阁下,受封男爵爵位!九州各国已经有三百多年没有实封爵位授出了。   这里是您爵位的相关文件,还有陛下亲自在内库为您选的礼袍,礼簪,还有几块刻了您尊名爵位的美玉,另,还有古巫大人为您去宗室内库选的玉器,以及巫系几位长老的贺礼等物,下官在装箱的时候有缘得见……那些玉器,皆为上品,阁下仪容俊美,若配美玉……”   江鸽子呲呲牙,摆手说到:“得!得得……说人话,人话!这些不要说了,我不入仕途的,这个我跟李拓那家伙说了很多次了,你出身齐国,肯定是他的人,这一点你要比其他人清楚对么?”   对是对,可没您这样问的!   政治语言学了解一下?   我官方文件上显示可是国家的,不是殿下的。   黎克功面露窘然,下意识扭脸去看自己的下属。   那些下属抬脸看天,装没听到。   他无奈的点头回答:“清楚!皇室,宗室诸位大人都清楚,这里并没有实际的职位给您。至于爵位,阁下,那就是个称谓。”   江鸽子眨巴下眼睛,心里又别扭起来:“噢,说了半天,这还是面子工程啊!就给了我一顶大帽子应付我?”   什么面子工程啊!大帽子啊!   这些词汇都是具有江鸽子个人特色的词汇。   黎克功听不太懂,却也能估摸出大概的意思。   他陪着笑解释到:“阁下,男爵年俸二十万贯,这还不算您实封五千亩禄田,每年十分之一的农税收入已经是不菲了,这是相当厚重的封赏了!”   他都羡慕死了好么!   九州贵族的禄田不像地球古代那样需要自己管理,人家是全部属于国家农业部统一规划,耕种,收获,调配,卖出的。   百分之八十的贵族从生到死,也就是知道数字,知道在哪儿,可是他们大多是没见过那些土地的。   就是个数字。   至于剩下的少数阶级,就是具有政治话语权的贵族阶级,这一批人是除了皇室禄田,具有祖业产权继承的大贵族阶级。   而这一批人,就涵盖了宗室,还有世家两个阶级。   九州相当的大,土地足够奢侈,所以地球人对土地的执着,对于盖尔人来说,情况并不严重。   当然,这些话,也必须分阶级。   江鸽子一下子从普通的杆子爷,忽就变成了一个贵族,他的脑袋就有些蒙,许久之后,他才问黎克功:“燕子呢?”   黎克功一愣,然而他精明伶俐,察言观色技能满级。   片刻思考之后,他便回答到:“阁下不必担心,大人很好,他不归陛下照顾,您安心,巫系多年不出继承人,当宝贝还来不及,如何就敢委屈大人了……您略等等,待到大人学完初级礼仪形式上的一些知识,从引导师那边出徒,自然就能与您相聚了……”   黎克功相当详细的汇报着。   而江鸽子却身体半靠在桌子上,用手臂侧托着下巴听,半天儿,他忽插嘴问到:“你好像对我十分了解。”   黎克功立刻点头,也不隐瞒道:“是!相当了解!临来的时候,我去翻看了您的档案,还跟皇储殿下有过四十五分钟的详谈,其中有七分二十秒,殿下一直在说您。当然,这其中大部分都是赞赏您的语言……不瞒您,您在殿下心目中地位堪比直属大臣,位置相当的重要呢……”   江鸽子轻笑:“我说这啥时代了,陛下都还政于民了,你们还在这里守着破规矩,各种给自己摆造型,话说回来,既然你是李拓的人,你如今在李爱的地盘上,你就不怕李爱收拾你?提醒你一句,那家伙脑子不太好,做事从不走脑子,他是用脚底板思考的。”   这样的话,江鸽子能说,黎克功可不敢听。   他赶紧说到:“阁下慎言!八爷与其说是陛下的爱子,不若说是殿下心里最重要的弟弟,他是殿下亲手带大的,下官在齐国任职也好,这里任职也好,是没有区别的。对比防备下官,不如阁下多注意一下旁人吧。”   “谁?”   “关山阿黎!他以前是八爷的暗卫,却也是三爷的暗卫,三爷……不瞒您,他脾性有些古怪,跟皇储殿下也一直不亲厚……”   “我不想听这些!”   “是,下官知道了!以后政治相关,下官尽量不提……”   这人说话,真是滴水不漏。   江鸽子无奈的看看天,看看地,再看看周围。   周围一圈人抬脸看天。   他看着站在远处,扎做一堆儿的老少爷们,好半天才找准了自己的位置。   就如那副对联一般,世上尽数高门,关老子屁事!   想到这里,他便对黎克功说到:“俞东池……哦,你们的那个八爷,劳烦你带句话。”   “阁下尽管吩咐。”   “吩咐就说不上,就是带句话……你去跟他说,他住在我这里,吃着老三巷的,喝着老三巷的,即便我这一亩三分地的人头不知道他是谁,却也从没慢待过他半分……他怎么就敢……”   说到这里,江鸽子有些气愤的站起来,看着对面的常青山,满面的怒气指责到:“他怎么就好意思?端着老三巷的碗,回头就踹了我们的锅?嘴巴里还说……算了,这个你不必知道,我就说这份规划局的规定!”   黎克功立刻给自己的主子解释到:“阁下怕是对殿下有些误会,文件跟殿下无关,至于为什么要拖到现在……”   他轻笑了一下,语气放松,还露着一丝欣喜道:“就是上法庭,还得有证据呢!您可不好这样误会我们殿下!这三常郡以前一直归外姓王,至于这里的官员……大部分中层以上的,已经被环境养成了特殊的职业脾性,脾性就是工作的态度以及手段,而一个机构,如果从上到下都是一种样儿……这就有些糟糕了!”   江鸽子有点听不明白这句话了。   他重复了一句:“糟糕了?怎么糟糕了?”   黎克功笑着说:“这么说吧阁下,一个机构如果传统已经养成,那么甭管来多少新血,少数的第一个行动就是融入更多数,这是谁也没办法改变的人性,人本慕强,为安全计,就只能加入融合。所以,便是陛下身边的智囊团核心来整治,也是相当耗费时间以及功夫的……如此,就还不如一刀切了利落!”   这一下,江鸽子算是彻底清楚了。   是完完全全的清楚了。   哎,这些人,也实在是太可怕了。   甚至,他说用脚底板思考的那家伙。   他最多就是情商低,然而人家政治手段真的是相当高端的。   他高端到,江鸽子没发现,甚至连燕子那样的人,他都没有看出预兆来。   江鸽子浑身抽了力气一般的赖在椅子上,半天儿才无奈的轻笑摇头说:“我以前就纳闷呢,怎么一个皇家实权子嗣,手里有大片可以管理的土地,为什么他要来三常郡,呵……却原来是这样啊!”   黎克功只是笑笑,他一伸手他帮江鸽子倒了茶,双手奉过去道:“阁下果非常人,一个线头,便看到了两位殿下的布局,这边政治环境比起他处,的确是好处理一些。”   江鸽子接过茶,摇头苦笑说:“别把我说的那么神,旁观者清罢了!他……一直等到现在,亦不过是,正因为这里到处都是漏洞,他可以随便洒出无数诱饵,而这些诱饵犹如带着硫酸内核的糖果。   只要丢出去,随随便便就能将天腐蚀出无数个大窟窿!他一直在等,在等一个对民众足够交代过去,并被充分理解包容的理由,甚至有些事,有些人还会因为特意布局好的色彩,会刷无数好感度呢。   现在,这个理由来了,一便是民乱,二便是人命,所以你就来了。所以……这可怜的三常郡上上下下的官僚,便如那边的鸡仔儿一般,就等一刀下去,齐齐的拔毛下锅烹了!”   黎克功满眼叹服,好半天他才叹服着说:“的确是火候到了!真不敢相信,您竟才十八岁,不瞒您,我跟很多人寻着您的经历,想推断您的脾性,以及特殊心理的养成……您的成长令人瞠目结舌,我们真是无法理解……”   江鸽子斜眼看他,这猪竟然把分析过自己的话都直面说出来了,他也不怕自己直接上巴掌抽他?   公侯伯子男,老子倒数第一了!   黎克功叹服了一段话,最后说到:“哎,当年王刃那些事,若历代先皇知道,必然是悔不当初的!看到您这样,我们真的是无法想象,如果,帝国拥有许多您这样的杆子,这个国家该会走向何处巅峰!杆子的传承……真是……不负王刃的盛名。”   呃,这个可真的跟杆子的传承没啥关系。   既然人家给了解释,江鸽子便借坡下驴,他没回答,只是笑着挑挑眉毛,合起双眼好像说给自己,又像是说给空气听的一般。   “所以,三常郡十二级政治风暴,犹如你们预期的那般就要到了,对么!”   “是!要到了,比起慢慢改变,不如一刀下去,铲去脓疮,挖去腐肉,这才会引来新的血液,以及新的细胞活跃在新的城市。阁下,恭喜您,您脚下的土地将会迎来它真正的时代了。”   “时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江鸽子缓缓睁开眼睛,一把抱起桌子上的缎面箱子,转身向着地下室走去,他一边走,一边没回头的说到:“你回去告诉那家伙,他最好不要出现!”   出现!他就死定了!   被丢下的黎克功摇头苦笑,这话没法带。   有关于这位跟八爷的纠葛,在特别上层的圈子,其实早就成了话题。   并且,作为了解俞东池任性偏执个性的人群,他们对江鸽子是五体投地的拜服的。   在金宫内部可以传阅的皇室档案中。   中州金宫自从建成至今,一共发生过两次火灾。   一次是伪王事件,另外一次发生在那位爱王爷十八岁的时候。   这一日,爱王爷喝了个半醉,他指着金宫说这个建筑不符合自己的审美云云,他强烈要求陛下搬离,最好推倒重建。   陛下自然不允。   次日,女皇最小的爱子,肩扛一部轻型火箭炮,直接炮打金宫!   这就是,皇室内部李爱的传说。   他基本是想干啥就干啥,任性至极。   偏偏那样的人,又在这位面前不断吃瘪。   这就全世界拍巴掌欢庆了。   其中包括他的母皇陛下,及他狼藉天涯的亲生父亲。   当听到某人一再吃瘪之后,近几个月,中州私人酒会呈几何倍数上涨。   所有人!都开心死了!   至于常辉郡民乱这件事?怎么说呢?对于掌握话语权这些人来说,这大概压根不算是一件事吧。   区区一个小城而已。 第49章   只有远离家乡的人才会明白, 身边就是富余一块破布, 都要寄回家的那种心情。   只要是在意的东西,就不能丢弃在外乡。   江鸽子原本以为连燕子会给自己寄来, 他在中州买来的稀罕玩意儿, 毕竟那是东大陆的核心, 经济高速发达之地。   可谁能想到,他就是把他留在以前那个“家”里最后的印记,都寄到了老三巷。   看样子, 这人算是彻底了断了过去了。   连燕子的过去很多,足足有八大箱。   这其中, 甚至还有他两三岁时穿的小袍子,小衣裳,小玩具,还有多年来拍的一些老照片。   江鸽子在此地是没有过去的, 所以他便对这整整八口箱子,属于连燕子的过去,就充满了好奇。   而随着那些东西一件件的被摆放出来。   跟翻阅旁人的童年一样。   江鸽子叫段四哥送来好几斤樟脑球儿, 还寻了布庄借了晾晒布匹的大毡子铺在老戏台前。   他将连燕子的“过去”一份一份的拿出来晾晒,登记, 造册, 晾晒,整理, 装箱……   而随着那些旧物被摆放了满场子, 江鸽子觉着, 就恍若进了地球华夏某个省份的小型博物馆一般。   那些衣裳,器物,具是他没见过的,精美精致无比,买都没地方买的内府造物。   连燕子小时候玩的小布球上面的丝绣,都是那种八片彩色上等丝缎拼接而成,并且每一片上都精美的绣了童话故事,还以他家族传统花纹作为边缘装饰。   那压根就是艺术品,哪里是玩具了?   老实话,江鸽子心里有些小市民的还嫉妒了一下。   小时候他想要个大象,可随便他原地打滚干嚎,哭的嗓子都破了,拳头是挨了不少,反正也他爹也没如他所愿。   后来他长大了,每次心情不好,都要开车去城里的儿童公园,看着两层楼高的水泥大象滑梯追忆自己“苦难”的童年。   还是一阵委屈。   在江鸽子眼里,连燕子小时候的物质生活是阔绰的,甚至丰富到了无法想象。   他又想起某人委屈巴巴的样子,江鸽子心里一阵咬牙切齿的暗恨。   寻死的某人,纯属屎尿屁淤积太多,他便秘的脑浆溢出了。   真是……放着好日子不过,简直没事找事。   他妈的,他要是能活的这般滋润,还求什么?   一个月六十贯呢!可以不担忧未来,月月有钱拿的混吃等死生活,那是什么待遇?   那是上等咸鱼待遇啊!   贫穷限制了江鸽子的想象力,他不能理解江鸽子曾有的层面对尊严的需求。   在他看来,没皮没脸的活着,难道就不是活着么?   那些属于连燕子的童年记忆,被晾晒了整整四个多小时,大概在半下午,阳光略微倾斜的时候,江鸽子又小心翼翼的把它们收拾起来。   东西被一个个的仔细放在小箱子里,随着一层小箱子摆好,他要嫉妒粗鲁的撒一层樟脑球子才作罢。   正忙活着,江鸽子忽然看到一双属于连燕子两岁左右穿的一双小礼靴。当下双目发亮。哇!这种可以放在手心的小鞋子,简直是可爱的不要不要的。   江鸽子觉着,要是这样的小鞋子被地球女人们看到了,为这小鞋儿,也得生上最少一打孩子来配它。   它就好看到这种程度。   也因此,当黎克功带着雷春雨,萨克宁,庄九德等人再次来到老三巷拜访的时候。   他们就看到一位,有着一头黑墨色秀美半长发,长相标致漂亮的青年,他正对着阳光,手里捧着一对精致的小靴子来回观赏。   他就像个单纯干净的孩童一般。   那副情景很美,几乎就可以直接入画了。   待他们走近细看,人不敢逾越评价,就说小鞋子。   它的底是天青色的元宝针千纳底儿,鞋帮儿是蓝缎底儿幼鹤嬉戏的绣样,小靴头还缝着七彩反光的水晶米珠儿,那么小小的一对靴儿,被一双白皙柔莹,指节秀气的手捧着。   两厢合起来,真是可爱纯然到了极致。   见到人,这些人顿时就对他的那些传说产生了疑问以及困惑,那些事儿,说的许是别人吧?   这也反差太大了些吧!   见黎克功他们到了,江鸽子便把靴儿装在颜色统一的蓝缎面小盒里,放在身边一侧招呼到:“嘿,老黎你吃饱没事儿干,每天来我们这乡下地方作甚!我可没饷银给你。”   甭管意境有多么美好,这人一张嘴,便总有一种毁天灭地的破坏力。   习惯被慢待的黎克功客气有礼的笑笑,他看看左右,见只有常在江鸽子身边行走的那三位青年,正在几十米远的老戏台上摆弄一大堆新买的乐器。   确定安全之后,他这才介绍到:“阁下……”   江鸽子立刻出言阻止到:“我说过了,以后在老三巷这边,我就是个杆子,至于那些虚无飘渺的什么阁下的劳什子称谓,就别在这边喊了……老街坊们,最好不要知道的好。”   是的,杆子可以在老街居住。   然而大家都知道他封了爵位了呢?   即便依旧亲厚,可是味儿,就要变了呢!   黎克功诚恳的点头说:“是!知道了!男爵阁下安心!您的事情,只是限于少数几个人知道。今天来,我们也是听八爷吩咐说,未来一个城里来回走着,您也总得记住他们长啥样,以免两边有了误会,到那时就更尴尬了。所以阁下,请允许我为您介绍未来常辉郡执政的诸位大人们。”   江鸽子扭过身体,盘腿端坐,他对着他们点点头之后,这才问黎克功:“他还是不敢来见我么?”   然后再被您敲晕么,八爷也是要脸的好不好。   黎克功干巴巴的笑笑说:“八爷最近公务繁忙,至于为什么不来,以下官的地位,还不到打听殿下行踪的地步。”   江鸽子嘴角勾勾,切了一声后看着面前的这群陌生人,好半响,他轻笑道:“你们动作倒是快,铲的倒也利落,真是猪毛都不给剩下一根儿!我们巷子里以前有几个小办事员还是很勤快的,人也很好,又是苦巴巴拿了资历,好不容易求爷爷告奶奶的进了体系,这才几年,就被你们这样扒拉干净了,这也太……”   他停顿了下来,不屑的轻的摇了一下头,啧了一声儿。   黎克功却立刻回话道:“知道了!下官回去,会立刻报呈一幕山庄,您的意见想必殿下一定会考虑在里面的……”   江鸽子却立刻摆手说:“快别!我又跟那些人不熟,就是随便听了一耳朵。给人求情什么的,我又不认识他们!并且,他们也不是我这十里辖区,来往的街坊!换谁来我们老三巷服务,还不都得勤勤恳恳工作,他的人情……我才不欠呢!”   黎克功没有接话,心里却想,去还是要去的。毕竟这也是个他去一幕山庄,露个面,被殿下单独接见的理由不是。   经常跟殿下单独交流这件事,对他扎根常辉,迅速伸延势力还是很有用处的。   江鸽子做出请的手势说:“甭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了,你先给我介绍一下诸位先生,我们也好相互称呼不是?”   黎克功态度恭顺,他微微俯下上半身,指着身边最老的,一头银发,气质恬淡的老先生说:“是,请允许我向您介绍这一位,这位是享誉全大陆的戏剧艺术家,庄九德先生。   老先生出身皇室第一艺术高校,早年游学南岸,曾经写出过享誉全大陆的歌剧《将者》《贵族的婚礼》等足够传世的伟大作品,同时老先生也将会是未来,常辉高等艺术学校的校长。”   江鸽子与这位老先生握手,笑着说:“老先生好,老先生德高望重,怎么会来我们这个破地方?我要是您,我就赶紧走,真的!你会后悔的,咱这边土地盐碱,正苗子是一概没有,野草就有一大堆,麻烦是不少,硬件更是跟不上啊!”   他开口从来就没有好话。   庄九德脾性温和,相当有涵养的笑笑后说:“很高兴见到阁下,常辉郡山水秀美,历史底蕴厚重到不可见底,我带了我的学生们一到常辉,便被这里的景致,人文,深深的震撼折服了!这次能得殿下看重,是庄某荣幸!并!不胜感激,心内甚为惶恐。   至于硬件还有人才,阁下就更不必担心。下月接连会有几场由艺术分院教授作为评委的新艺术家品鉴大会。相信,到时一定可以吸纳全大陆艺术人才,加盟到我们这个新的艺术之都的,常辉的希望在无限的未来,不是当下。”   江鸽子笑眯眯的在心里腹诽,老子到底要抖哪一路的书包,才能砸晕这老家伙不露怯?   好半天儿,他却只能干巴巴的说:“哦~好!很好!继续努力!”   黎克功笑着退了一步,又指着身边一位三四十岁样子的白胖子说到:“这位是雷春雨,他出身魏国雷家,是咱们常辉郡新上任的执政官……”   这几人面露矜持,眼中露着的笑意却能看出来,他们内心是相当舒服的,因为,黎克功用语言装饰了他们的脸面。   不管这些人到底履历多么可怕,然而江鸽子现在是有爵,有封地的军功贵族。   对比江鸽子的爵位,这些人属实就属于一般的芝麻小城官吏,连站起来握手都不必的。   所以,出于对文化人的尊重,江鸽子就跟老先生握了手,至于其他人,他又盘腿儿坐回去了。   黎克功就一溜烟的简略介绍下去:“这位您甭看他像个教书的年轻先生,他可是咱们常辉郡未来的定盘星,新上任的治安处长,萨克宁,他是新移民后代,咱中州皇家高等政治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呢……”   江鸽子挨个的点过头,回头喊了邓长农他们,帮他把场子上的那些玩意儿收起来。   忙活之间,只有黎克功与那位九德先生,对内造的东西留意了一下,很快,他们收回眼光,又故作不在意的跟着江鸽子,去了老戏台一口古井边上的一座极具个人风格,有着纯天然特色小茶亭。   这群人一进入亭内,举目一看,便不由自主的集体笑了起来,甚至他们脸上矜持的表情也放松下来,看江鸽子的眼光,竟也因为这地方,忽亲近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   无它,江鸽子这个小破亭子的正面,挂着三幅巨大的长轴,它们拼起来就是一堵纸墙,而那些画轴上,分别又黑又大的写着三句话。   听老曲!   喝小酒!   吹牛逼!   此作品,正是某个姓江的瞎巴人,瞎他妈手书的三张瞎玩意儿,他就觉着老戏台就是这样的地方,所以他就写了。   黄伯伯已经无数次哭晕在厕所。   却不想,写好装裱好之后,甭管哪个阶级,何种人,只一见这三幅卷轴,顿时觉着,此地确定有个知己,已然等候了他们千万年。   所以说,人性当中,总有向往自在,喜爱放松的基本元素。   来这里,可以不端着,这就相当舒服了。   而有这样的地方,也不过是最近江鸽子代表老街巷跟官方交道颇多,来来去去,地下室又不方便,好歹得有个待客的地方。   江鸽子不懂得艺术,可他到底是有着地球审美的异星人。   因此,他借了老戏台边上的古井,没花一文钱儿的就整出来一个待客的小茶亭。   这个地方,从想有到修建好,就用了三天。   却没想到,修好之后,它竟然意外的成了常辉郡第一件完成的艺术建筑。   这里江湖简称:牛逼亭。   怎么详细说这个地方呢,说白了,其实就是江鸽子不想花钱,他就去就是去工地找来别人不用的老树根,破木头桩子回来。   只简单用高压水枪去泥,直接将木头内部水分逼出速干,锯掉多余的树杈,面部做个简单抛光,刷一层清漆完活。   地球到处都有的根雕茶桌就是这个样子。   茶亭建好之后,似乎也就成了公共财产,段四嫂子先是搬来一堆旧布撞花垫子,段四哥掏空一大堆葫芦做酒壶,还挂了各种各样烫画的小葫芦做装饰。   江鸽子看越来越好,他缝纫不错,粗布成山,就拿出一些,装饰了茶亭。   所以,这亭子真的是土到了顶点,却反倒脱俗了。   黎克功洋洋得意的靠着垫子,舒服的靠着,他斜眼看这几个四处看的家伙,感觉特别美,那边墙上的两个挂粗布帘子的络子就是他从家里拿来挂上去的。   最近一段时间的交往,他发现这位阁下常有惊人之言,那些语言,可以令人发自内心的去细品。   好比这亭子,他就说,屋子是养出来的,不是住进去就有味道的……   似乎,这小破茶亭,是越来越有味道了。   想到这里,黎克功从怀里取出带来的茶包放在桌面上,他站起来拿起边上挂着绳子的木桶,去边上的老井取水。   江鸽子轻笑起来。   其实,他对这个地方也是喜欢的。   那是一种,一天天看着一件事情完成的喜欢。   并且,这种回归自然的创意,又似乎是盖尔东大陆从未有过的。   大家都说好,他就很高兴。   至于艺术?   那玩意儿,能比四嫂子的打卤面好吃么?   虽然嘴巴客气,他到底还是得意起来,并且,他这地方还有一种妙处,是别的地方绝对不会有的。   如遇到刮风下雨,烈日骄阳,那边的女贞树会伸延过自己巨大的枝叶做临时的屋顶。   若有一日,元宝河复清,待到那时,身后是碧水,头顶绿叶,坐在树杈上吃饼喝水,那就……啧啧,更像花果山了哇!   请,忽略以上江鸽子不靠谱的心之腹诽吧。   他这个人属实不着调的。   客人们四处观赏着,满眼喜欢不说,等到何明川捧着一块烧了一个边角的木盘子上桌,有着艺术家身份的庄九德再也忍耐不住了。   他问江鸽子:“阁下,却不知道,这件雅居是哪位艺术家的创意,老夫……哦,我已经很久没见到这样的,能够贯通天地,纯粹灵秀的装饰艺术作品了。”   邓长农脚下一软,很快稳住身体,他努力冷静的将一块圆木,破成八片的木盘子摆好。   又把巷子里的粗制点心,还有他家卖的炒花生以及江鸽子牛肉干摆好,这才忍着笑退下去了。   江鸽子心里美滋滋的,他故作不在意的指着木盘子上的花生说到:“也是顺手随性之作,细节上,街坊帮衬了不少,不敢当老先生夸奖了,您尝尝,这是老三巷的名产,粗盐炒花生。”   这方子可是他给的。   九德先生客气了一番之后,这才端起半拉葫芦底儿做成的杯子,喝着古井茶水,吃着花生,一时间他觉着自己犹如回归到了纯真的田野,竟有一种作歌的感觉。   九德先生眼神里充满了不遮掩的欣赏之意,他夸赞到:“阁下,您这地方,可真……真好啊,一到这里,这里!我就觉着……觉着……灵感扑啦啦的往下掉呢,这是一个可以做长歌的好地方吖!”   江鸽子看他喜欢,就越发得意起来,他骄傲的哼了一声道:“长歌算什么,咱这地方你们别看小,那可是藏龙卧虎,我……我们还有个乐队呢!”   必须在牛逼亭,把本职工作做好。   九德先生是做音乐的,他当然喜欢跟音乐有关的一切,听江鸽子炫耀,他就立刻问到:“哦?不知道,我可有幸一饱耳福?”   这还不简单么。   江鸽子一摆手,对着舞台上喊到:“你们三!拿着你们新买的那些玩意儿都过来,点歌了!”   正在忙活的邓长农他们一愣,很快的,他们便抱着新买的键盘琴,新吉他,还有架子鼓跑了下来。   随着工程越来越多,傍晚的时候,老三巷仅能喝酒的地方,就是老戏台。   有酒,自然音乐也是不可缺的元素。   谁能想到,过去断断续续学的现代乐曲,竟点一曲能卖到南城酒吧驻台的价格。   那可是一曲一百钱呢!   就这样,有野心的三人组,努力存了钱,从牙缝里省出来一套新乐器。   他们于杆子爷看什么唱什么的,古古怪怪的哼哼唧唧中,得到了新的灵感,并且还创作了几首新歌呢。   江鸽子,呸!那是民谣!你们这群土掉渣的外星人。   三套乐器摆好,邓长农他们拿着自己的点歌本子走到亭子面前说:“几位客人,这是我们的点歌本。”   面子上诚恳,他们心里却想,杆子爷的客人点歌,这钱儿,到底收还不收?那万一人家非要打赏,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   九德先生看他们嫩脸稚容,虽心里着实失望,然而他依旧客气的接过点歌本子,也不翻开,却做出十分有兴趣的样子问到:“听你们杆子爷说,你们是一支乐队?”   他们点点头说是。   九德先生又问:“这样啊!乐队都有个名字,那么,你们乐队的名字叫什么吖?”   名字代表个性,代表他们的音乐想要张扬的内核精神。   这是很内行的一句话。   江鸽子纳闷的想,还有名字么?他怎么没听过?   想到这里,他也好奇的看向邓长农他们。   邓长农眨巴下眼睛,慢慢站立起来回到座位边上,他背起自己的新吉他,一伸手拨拉一下琴弦,按照预先排演好的那般,他们三个一起大声喊到:“大家好!我们是!孟晓静还钱乐队!!!”   喊完,林苑春激昂的挥起鼓槌,随着一串鼓声下去。   江鸽子被自己的吐沫呛的直咳嗽。   好不容易咳嗽完,他指着林苑春他们骂到:“滚!都滚蛋……这……滚!”   起的什么破名字啊!   九德先生也是愣了一下,然后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完说到:“我想,这里面一定有个故事对么?”   林苑春他们连连点头。   然后九德先生说:“把它写出来了么?可成了曲儿?”   何明川战战兢兢的看看江鸽子,磕磕巴巴的回答:“有……有的先生。”   “那就唱吧!一切发自内心的音乐都应该是美好的!”   九德先生大手一挥,十分有气魄的说到。   就这样,那三个少年,拿着自己的新乐器,在老戏台的广场上,唱起他们一直想唱的歌儿。   单调纯然的音乐音符慢慢响起,到底是薛班主虐待出的娃娃。   这音乐旋律真可说好听又纯然,邓长农的嗓子清亮的就像最清澈流水一般。他唱到:   “常青山的风从眼前吹过,那是少年的最后一个春天,我听到北山的鸟在唱,还听到南街的虫在低鸣……甚至莲池公园的青蛙都在低吟,它说:呱呱啊,呱呱啊呱呱……有三个傻瓜……在草丛匆匆爱过……爱过……”   前奏旋律动人触人心弦,江鸽子本来还羞愧他小看了这三个孩子,然而,他们的第二段,就把江鸽子的感动,直接丢到了九天之外……   何明川忽然猛的十个手指一按键盘,随着一声巨大的duang!!!!   他们一起撕心裂肺的唱到:“哦……上半夜是他,就是他……”   何明川独唱:“我还是个处男,告别了我的童真,可是!这没什么!没什么!!”   然后,他们一起高声呐喊唱到:“哦!孟晓静还钱!还钱!!还有我们的最最宝贵的处男!处男!哦,我们告别了,少年!少年!噢……”   “滚!!!!!带着你们的破玩意儿滚!!”   江鸽子气急败坏的甩出自己的拖鞋,把这三只不上台面的狗肉丸子统统撵走。   他脸上热辣辣的,好半天才故作啥也没发生的走入茶亭。   茶亭内,憋笑的憋笑。   装作看条幅的看条幅。   江鸽子羞愧的坐下,他屁股还没沾座位呢,耳朵边忽又是一声大喊。   九德先生忽然站起来,喊了一句:“拿笔来!”   江鸽子吓了一跳。   却看到黎克功却一脸激动的蹦起,他从身上拿出钢笔,打开笔帽弄好,这才手指颤抖的递了过去。   就这样,那老头趴在那边搞起了创作。   周围一圈人热泪盈眶。   江鸽子不是艺术家,也不懂为什么这几个人为什么忽然热泪盈眶。   他伸出手,悄悄拍了一下黎克功,冲他扬起下巴低声说:“他们到底来干嘛的?”   黎克功做出个嘘的手势,拉着江鸽子走到外面后,他从怀里取出一份文件递给他说:“阁下,这是有关于整顿常辉郡老街区的新文件,我第一时间拿到就给您送来了。”   这么快?   从死了人到现在,亦不过是一星期而已。   看样子,九州的权力机构,行动力还是很强的。   江鸽子接过文件草草翻过几页,然后,他打发何明川去找他舅爷爷,通知各家的老掌柜到茶亭,他有事宣布。   就这样,茶亭恢复安静,江鸽子在翻看新的规定,雷春雨他们几位官僚跑到老戏台的酒摊子上买了几大杯啤酒。   他们就这样,谁也不管谁的各自做起了自己的事情。   一直到夜幕降临。   邓长农他们从舞台上拉出许多电线,扯出无数昏暗的小灯泡,挂在了那边的架子上。   空地上,二十几张圆桌铺开,因为现在大家住的地方不统一,来了没几位老掌柜,不过,重要的黄伯伯,薛班主,段爷爷他们还是早早的就上了主桌。   江鸽子回头看着嘴巴里不断哼哼,不断修改的九德先生说:“老先生,我这里开个会哈,不打搅先生吧?”   九德先生不在意的抬头笑着说:“没事儿,您忙去就是,我这大活儿都完成了……哈哈!哈哈!”   显见,他的心情好的不成了都。   江鸽子点起香烟,从边上拖出木桩子,坐在了几位老人家面前。   从他出来,老人家的脸上便紧张起来。   江鸽子笑眯眯的,他递出文件道:“得了!甭悬心了,都过去了!没事儿了!!老几位,这是新的规定,咱房子回到自己手里了,不过,就一条儿,自主经营门面屋子,怕还是不成……   人官家衙门那边不愿意改,到底,这也是为了常辉整体发展好,这点儿您老几位得理解……不过,咱后屋靠着元宝河的地方,官家是给了我个人管理了,那我个人的意见……以后就是按照户头,每家每户给你们起个檐屋,至于卖什么?咱街坊自己看着办……下来再商议!所以,总算这事情,就算是我与街坊们有个交代了。”   他笑着拍拍段爷爷的肩膀道:“我说老爷子,今晚能睡个好觉了!”   段爷爷高兴的那是两手都是抖的。   他接过文件,高高举到灯泡面前仔细看。   老头儿眼神不好,就扭脸喊了四哥过来,一条一条的给街坊们念。   段四哥的声音并不好听,可每当他念出一条,街坊便是一声喝彩。   他们这样喊,却喊的江鸽子有些心酸。   这本来就是人家的屋子,这本来事儿就该着这么办去,可是……他们为什么就这样高兴,这样容易满足呢?   总是自己没给老街坊撑到最高的面子,到底有些东西,他们现在做不得主,以后……就要看自己努力到何种程度了。   反正,他是再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在他的老三巷发生的。   段四哥一直把那份规定念了三回,老街坊才许他停下来喝口水。   江鸽子也在此时,悄悄的命令女贞树,把它的枝枝蔓蔓收回地面。   就这样,眼前被堵塞的世界,忽然无限扩大起来,被遮盖的双眼,又能看到很远的地方了……   谁都知道,没有自己家的杆子爷儿,这事儿撑不到这般完美,所以等大家高兴完了,就挨个儿走到鸽子面前道谢。   江鸽子这人吧,跟他骂骂咧咧可以,随随便便可以。   可是要受这么多礼,他就别扭了。   就这样,哄着骗着他把大部分人撵走,然后他自己坐在茶亭外面,跟一边站着的黎克功唠叨起来。   “你说,金宫里那位皇帝陛下积了什么大德了,她的人民是多么质朴啊!”   黎克功干巴巴的回了句:“是呀!”   江鸽子摆手,何明川笑眯眯的端了两大杯啤酒过来。   江鸽子与黎克功一人一杯的就坐在门口喝了起来。   半杯下去,江鸽子忽然说:“有一点我这心里总是不满意的。”   “什么事儿?您说,我看能回头帮您周全,周全……兴许就办了呢!”   “这个……你还真不成。”   黎克功借着微醺大声说:“您……您这是不信任我了,下官虽然不才,人却还混了个面熟,不敢说其它地界,齐国,中州,如今还有咱们本郡各处都是给几分情面儿的,您只管说您的事儿就是!”   江鸽子笑了一下,他指着自己的老三巷说:“我想我这老三巷正街,来来往往的都是我的街坊!我希望,这里每个铺面的经营者,都是它真正的主人,这才是人间正道理,可是这个道理我到底没有给街坊们争取到,你说,这个你能给我周全么?”   黎克功呛了一下,他脸色涨红抱歉的说:“阁下,不是……这个一个艺术都市的建成,殿下付出的真的不是您从表面上看到的这一点儿……您想的都对!道理也对!可是您想一下,一个雕塑工作室边上来一个拍烧饼的,这也不像话不是……”   江鸽子没说话,他只是微微叹息了一声。   而他这一声叹息之后,没走得,还在周围窃窃私语,高兴的不要不要的那些街坊,忽就都闭了嘴。   他们的杆子爷儿,做了那么多好事,如今为这一点儿不如意内疚,这可怎么好呢?   好半天儿,黄伯伯站了起来,他来到江鸽子面前深深鞠躬之后,眼里含泪的说:“杆子爷儿,够了!满意!我们满意!可以了……”他回身指指老街坊们说:“我们……我们都满足死了,真的,只要家还在,我们就能面对祖宗,能面对子孙后代了,真的!我们知足了……”   有几个眼眶子浅的听到黄伯伯这样说,竟轻轻的抽泣出声。   随便哪个世界,终究,事事不能尽如人意啊!   这一点儿,皇帝都不成,何况一个破杆子。   江鸽子苦笑,他正要安慰几句,却不想,身后忽然传来九德先生很洪亮的声音道:“嗨!我当什么事儿呢!这有何难?” 第50章   九德先生说完那话, 就缓步走出茶亭。   江鸽子见他出来,忙叫身边的街坊给这老爷子让出位置来请他讲话。   艺术家的面子, 他还是要给的。   安排好之后,他又回身对段四嫂子嘀咕了一番, 因来客到的突然, 这其中又有位艺术家老先生,这就不能慢待了。   如此, 他请段四嫂子去街口老饭庄子,要了五贯的上等老席面儿来。   待他安排好了一回头,便笑了。   人老先生已经站在了老戏台的青石条高处,开始宣讲了。   “嗨~我说老街坊们不就是不想自己的房子给旁人做主么?您们害怕明儿不知道会来个什么脾性的房客,好给你们的新屋子, 东踹一个窟窿, 西整点不爱听得响动不是么?”   他这话说完, 下面的街坊就一致的点起了头。   老街坊们文化水平是不高,可自打早先那个规定出来之后,他们也找人打听了一耳朵。   艺术家的故事有好有坏暂且不提, 其中喜欢勾搭小姑娘,小嫩娃儿这一点儿,却是老街坊最在意的一条儿了。   这街头巷尾,以讹传讹, 好的不说, 歪的一传一个准儿, 说有穿衣怪癖的艺术家, 成天露蛋暴馒头的到处转悠。   还有说,有做尸首雕塑的,家里摆放的一水儿人尸首。   往小点儿的就说态度,说人压根看不起小老百姓,见天召集一群人来家里搞奇怪的聚会弄的四邻不安……   所谓传言么,自然少不得添油加醋,这老少爷们就对未来的租客,都有点儿不把握。   按道理,这大城市人见得多了,见识不一样,只要拿钱儿,管自己房子是租给什么人呢!   比起无害略偏执敏感的艺术家,其实,其它行业也不见得就安全了。   可偏偏常辉郡这地方,说白了就是世界观不到,就难免觉着有些艺术这玩意儿离饭碗太远,不了解,街坊难免就心生畏惧。   看街坊一圈儿连连点头,九德先生就笑着说:“这个老朽还真得跟街坊们表白表白了,怕是诸位街坊对我们搞艺术的有些误会呢!”   老街坊们具是客气的笑笑,却谁也没说话。   “其实……艺术吧,往大了老朽就不说了,咱就简单形容一下,什么是艺术!艺术是很宏观的东西,它涵盖了很多分枝,您们听这些孩子唱歌好听吧?”   九德先生指指邓长农他们。   自己街里的孩子,不好听,那也得说好听,人家舅爷爷,还有奶奶就在后面不远处坐着呢。   大家齐齐点头。   老爷轻笑:“哎,唱歌儿呢,在我们行当里,就是动态艺术。”   是这样么?这就是艺术?   老街坊难以置信的扭脸都去看邓长农他们,他们?这就艺术了?   这三位赶紧挺胸抬头,捎带把手里洗杯子的抹布放到身后,何明川还踢踢身边的破铁盆,咣当一声磕了脚趾头,使得他整个面部都扭曲了。   然而,他依旧昂首挺胸!   江鸽子想笑,又赶紧捂住嘴,撩开粗布帘子进了亭子内。   九德先生满意的点点头,说完,他回手又一指身后的木头亭子说:“老街坊们,这茶亭好看吧?”   说完,他背对着茶亭一撩布帘,露出一个面部笑的就像个开花大馒头,齐刷刷上下牙床,露了整十六个雪白板牙的杆子爷儿。   江鸽子就如周星星一般的僵在哪儿,脖子带动脑壳左右机械的看看。   那必须好看!   不好看~那也得好看!   众人小鸡啄米一般的更加卖力的点头,还鼓掌。   老爷子一伸手,帘子垂下。   江鸽子尴尬的摸摸下巴,左右看看。   左右只当自己已经死了。   外面,九德先生又摸着挂在门栏上的烫画葫芦说:“嘿!这葫芦画儿漂亮!这手艺,我记得我小时候还想学来着,可惜了,那时候家里希望我能学声乐,就误了我,如今想起来,老朽还后悔不已,真是好看!实在好看……您们说好不好看?”   有跟段四哥家里好的,自然卖力点头,有心里有点小九九的,就假意没听到。   实在是段爷爷一张破嘴常年四处得罪人,他没给子孙积德,夸邓长农老街坊都没意见,夸段四哥,凭啥?   悄咪咪的,他也敢买赵淑家的屋子?还……买的那般便宜!   这招人恨的!   江鸽子故作啥也没发生的走出来四处看,看完又想笑。   他心想,就老少爷们这心眼子!啥事儿都不知道遮掩的这股子憨样儿,还想跟人老企业斗?   哎……没自己早就被人带沟里了。   九德先生可不知道街坊们在耍小心眼子,他见意见被大多数附和,自然满意,他摸着那个葫芦道:“这个葫芦呀,在我们艺术里,就叫静态艺术,归工艺类别里……”   黎克功端着一杯茶出来也想看热闹,不想,忽从身边伸过来一只手便夺了他的葫芦杯儿,他扭脸一看顿时气笑了。   有这么过河拆桥的呢么?   江鸽子双手奉茶,奉完,还拖了茶亭内最大的木桩子出来给老先生坐。   九德先生道了谢,下了青石条儿,拍拍衣裳款款坐下,饮下一口茶之后他说:“老街坊们~不就是怕房子收拾好,以后对艺术家,心里有疙瘩却只能生咽着,不敢撵么?”   街坊一起点头如捣蒜。   九德先生却笑了起来:“那还简单!过些时日,咱们这边要举行艺术大会,到时候凡举会点工艺,手艺的……就都拿着作品,哦,像是这个葫芦画这般程度就可以,都去试探试探么?又不少块肉的!兴就入了门槛呢?老朽就不相信了,去一百位,竟一个学徒都不出?   那万一有一个艺术学徒了,以后就好说了啊!只需把屋子都先租给你们惯熟的人,再由惯熟的街坊,看过艺术家的人品,还有艺术类别,心里觉着妥当了,再租出去也是可以的么!”   对呀,还可以这样啊!   老街坊脸上都一片惊喜,纷纷扭脸看向他们杆子爷儿。   杆子爷,老少爷们就看您了!   然而,他们杆子爷儿低头正在想事情呢。   江鸽子心想,说的好听,却哪有那么简单的。   盖尔这地方对艺术家的崇拜,其实并不亚于对贵族的崇拜。   甚至,一个可以给国家增添光彩,作品被全世界认同的艺术家,他的社会地位甚至是要超越皇族的。   贵族出国住店都得花钱,可是如果你是一个被国际上承认的艺术家,从此你便会成为举国之光,并且全世界的餐厅,酒店,博物馆,一切公共设施对您随意敞开不要钱,随意住,吃都可以。   他们就巴不得你死在当地,他们也好弄个遗迹,整个博物馆继续收钱儿呢。   为什么会这样呢?   那……形成诱因就多了去了,那是涵盖历史,地理,灾难等多方面的原因。   不过,其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盖尔每年国际艺术大赛,如果有艺术家拿到了金奖,在世界艺术圣地冯肯岛的中心雕塑《永动的盖尔》上,就会给该国亮起一颗小星星。   这个星星分,铜,银,金三等,奖金也多有不同,除却大会组织机构的正常的奖励,各国给的奖赏也是相当可观的。   哪怕就是个区区国际铜奖,中州城最中心的民居区,艺术家随便指,要哪儿就给您买哪儿!   还皇室买单!   就算皇室不买,国家也买,国家不买全国人民都不答应。   盖尔艺术家就是这么厉害的存在。   而国际艺术家的孵化地冯肯岛,甭看它地方不大,也就是五个香港岛合并的面积,而它的地理位置上,恰恰好就在世界的中心,所以它有一切核心的意义。   它还是全世界艺术家心目中的圣地所在。   冯肯岛在政治上归四大陆各国共同拨款建设,维护。   岛主按照十年一轮换的方式,由各国选送艺术家参加全球选举,最后选出。   说白了,就有点地球联合国的那个意思。   为什么是圣地呢,大概是九百多年前,为了躲避一系列,涵盖魔魇现象的灾难,大量的宫廷匠人坐着小船一起登陆冯肯岛。   而伟大的雕塑艺术家萨霍兰先生,他也是在那一年随着自己的父亲,一起来到了这座伟大的岛屿上学习生活,后他二十五岁离开,成为宫廷雕塑大师。   在萨霍兰先生六十岁的时候,因为故乡的魔魇现象,还有祖国的分裂战争,他先后失去爱妻以及四个儿子。   后来他重归冯肯岛,在六十五岁那一年开始雕塑,六十八岁完工,利用早古的力学机关,雕塑了《永动的盖尔》这尊传世之作。   他说:“当艺术的星星,铺满整个盖尔,那!人类最美好的时代就开始了!”   萨霍兰先生雕塑《永动的盖尔》的那个年代,正是盖尔战乱最频繁的年代,魔魇现象最频繁的时代。也是因地壳变动,引发大面积陆地灾难频发的时代,也是全盖尔人类最苦难的时代。   萨霍兰先生当初说的这句话,恰恰符合了整个时代人类对和平,对自由,对美好的一切愿望。这就造就了《永动的盖尔》这个雕塑作品在全世界人们心中的绝对特殊地位。   当和平时代真正来临,体育赛事到艺术赛事就成了另外的战争,其中国际艺术大赛,便超越一切竞技运动,成为盖尔大陆诸国张扬国力,弘扬文化的主要手段。又因其深远特殊的社会意义,就成为全盖尔关注点的重中之重。   可惜的是,艺术这玩意儿,不管哪一枝,除却天份,还要看艺术家的阅历以及经历。   如今绝大部分国家,在经历了几百年的和平时代,于养尊处优的润养下,当代艺术界,作品质量整体滑坡,可传世,震撼人性,人心的作品,已经多年不出了。   所谓无创意就求精,最近几十年,一个创意,来来去去,反反复复的往精巧去雕琢,去广泛使用的情况就多了去了。   已经连续六十年没有国际金星,悬挂在在《永动的盖尔》上面了。   没有金星悬挂,那就上量!   毕竟,随便哪个国家也不想在《永动的盖尔》上,属于自己国家的那个位置一片漆黑,而边上的国家却群星璀璨。   这是个国际面子问题!   对!说白了!有人类存在的一天儿,面子始终就是个大问题。   生活在九州的人,也许一辈子都熬不出个贵族出身,然而却可以靠着天份进入艺术家圈子获得尊重。   艺术家虽然没有贵族那样多的封地,然而,如九德先生,他说有灵感想作曲了,有着贵族身份的黎克功,便会心情激动,双手颤抖的送出自己的钢笔,在一边侍奉笔墨,也不觉着低了身份。   他觉着这是一桩美谈。   那万一才将九德先生那首曲子流传千古了,他岂不就是故事中人了。   说了那么多,艺术家在盖尔如此夯,艺术家好当么?   入行的艺术家们也许会说,不难啊!   可外行人怎么形容它呢?   有句社会上常说的话是这样形容的:   十辈子金库养出一个小资质,老传承先八十步入行学徒,一生华发难越大门槛儿。   所谓资质,就是生来对艺术的天份。   往下就好形容了,你有天份还得家里有钱儿,没有钱就去找赞助人卖身。   可是你想卖就有人买么?   搞艺术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赞助人也不是傻子不是。   那剩下的就要看你靠了哪一门了,你靠国家的话,就得去上专业的皇室或者国家背景的高校,像是孟晓静去的学校。   入了学校也不是说,一切大吉了!   你要在学校内竞争参赛资历,才能进入学校所在郡州的小型艺术赛事,再入国家的艺术大赛流程。   那老传承先天八十步入门呢,就是你有祖传的匠人档案,是正式拜师的,由师门推荐,你可直接进入国内的艺术大赛流程的。   所谓大门槛,那就是国家级艺术大赛当中,从六等奖到一等奖的积分制,从六等的一分到一等奖的一百分。   三百分成为初级艺术家,那之前都算学徒。   这就是所谓的大门槛,说不难,一个作品金奖就一百分,说难,一辈子六等奖也入不得艺术家行当。   而江鸽子老三巷的房子,按照规定租给艺术家使用,这个艺术家是涵盖了艺术学徒范围在内的。   所以九德先生说,不难!   出一个艺术学徒,把街坊的屋子集体租下来,再转租出去就好了。   九德先生还相当没压力的说到:“过几日便是咱常辉第一届艺术鉴赏大会了,咱不说旁的,这个学徒资历,以前咱这边的末流学校是没有的!   可如今老朽来了,这个资历便有了,老街坊们也集体去考考呗,老朽就不相信了,你们这老街里,那么多年老辈儿都没给你们留下个传承?”   他说完看向老街坊们。   老街坊脸上都是一副,还可以这样做的惊讶表情。   惊讶完,还是看向他们杆子爷。   江鸽子想,别说,这还真就是个机会。   这常辉新艺术高校才成立,又是本国本州本郡第一届办大会,它总是不会吸引到太多国际的力量来竞争干预。   如今常辉艺术大奖还没有国际的名气,所以,它不值钱儿!   可不值钱,它也是国家字头的艺术大赛,这里产生的积分是被承认的。   按照九德先生放放水的说法,这也大概就是上面的意思,希望微微降低一下水准,放放水儿多出几个本国的艺术家学徒,要是不乘这个通天的梯子,机会一闪而过,还真就可惜了了。   老街坊看他们杆子爷不说话,他们就大眼瞪小眼的相互看,最后又一致看向黄伯伯,等他去思考。   这个事情太神了,老街坊想不明白,想明白的,却觉着,这位老先生说的也有些太玄乎点儿了。   黄伯伯听完,低着脑袋便开始寻思起来。   好半天儿,他抬起脑袋说到:“不瞒老先生,早以前倒是有不少手艺人,像是绣庄的,裱画的……都是祖传赚饭碗的手艺,传承倒是有,可是……咱老巷子手艺,现在可以说是断代了……没法子,总得先奔肚子不是,外姓王那年间,苛捐杂税那般重!谁有时间裱画儿?像是我家,是给郡里大角儿伴奏打鼓操琴哒!要按照您这么形容,那也是做动态艺术的……家啊!对吧!”   这老家伙,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忘记给自己添点光彩,街坊听了顿时哄堂大笑起来。   九德先生笑眯眯的点头,好脾气的说:“是,没错儿,就是这样的!”   黄伯伯顿时就有点得意的左右一看,哼了一声道:“都闭嘴吧!你们还能有老先生明白?人家老先生都说,我家是……动态艺术的,是吧先生?我这话可不是吹牛的!”   他这话说完,空气里却传来一声忍俊不住的噗哧笑。   黄伯伯正要骂,抬眼却看到是江鸽子,便只能生生咽了,装没听到。   江鸽子还真不是故意笑这老家伙,他只是想起自己这亭子的外号,叫牛逼亭,在牛逼亭儿面前说大话,也真的可以形容为吹牛逼了。   黄伯伯满面遗憾的叹息:“可惜了啊!我就没学了祖宗那份手艺,哎!我家那掌柜,不提也罢!哎,如今后悔也是迟了,我……我是个当铺掌柜……”   老街坊再也不能忍了,一起便哄堂大笑起来。   江鸽子憋住笑意,故作严肃的抬眼看了一圈,那边又顿时齐齐闭了嘴,都低下了头,他一下子震慑下去,周围迅速的竟连个咳嗽的都没有了。   江鸽子心里也别扭,以前他可没有这般威严,老街坊也是可以随便开玩笑的……   到底……经历了事情,是回不到过去了呢。   黄伯伯还在他身边犹自叨咕着:“哎,我是不成了,我老了!要说旁人……也真是难,不瞒您,这有传承册子的大多没传人,有传人的吧,人家也早不在这个穷街呆着了,有机会跑啊,都早跑了!早年间国外去了的好多呢!哎!也是常辉水土不好,赚不来养家糊口的银子……”   说到这里他想起什么的一歪头,忽猛的一拍大腿大声道:“嘿!有了!瞧我这脑袋,说起来……有!有家传承,当年可是相当的有名气的……”   他说完站了起来,四下看了一圈儿,然后指着一个缩在旮旯的小胖子说:“晓善!你家的那册子还在么?!”   黄伯伯说完,人群中站起来一个神情怯怯的小胖子,他看大家都看他,就有些羞涩的低了头,又点点头。   黄伯伯一听在,顿时就高兴了,他回过脸来对九德先生说:“老先生,九州六把老匠刀,南派藏刀花家,说的就是他家!”   九德先生顿时大惊,猛的蹦起来问到“什么?藏刀花家在这里?不是死光了么?”   身边早就想说话的段爷爷,他猛的一支脑袋插了一句话:“也快死光了,就死的就剩下他一个了……”   他这话还没说完,身后段奶奶对他后背就是一巴掌:“有你什么事儿!鸽子还在那边儿坐着呢?有你什么事儿?你废什么话啊?啥叫死的剩他一个了?这些老街坊可没死呢!老东西你要是嘴儿痒痒,你就去墙上蹭去!墙不当用,你去工地找块砂纸打磨下!砂纸不顶用,你就把脑袋放到电锤下面你死了得了!哎呦!见天给家里孩子们招惹是非!人谁也不吭气,你胡咧咧什么呀?”   这眼见着老两口要吵嘴,黄伯伯赶紧摆手说到:“晓善那,你段爷爷就这样儿,你别心里去,这样,你先家去,先把你家传承的册子拿来,给这位老先生看看。”   那叫花小善的小胖子脾气很好,先是对段奶奶那边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儿,又点点头相当乖顺的就走了。   待他走远了,九德先生才好奇的问黄伯伯:“奇怪,国内大赛我也是几十年间一直去的,可是这位小学徒,我却从未见过?前些年我跟几个先生把这老手艺归档著书那会……在中州博物馆的档案里,这位花家,是早就断了代的……那边填的可是绝档!”   段爷爷对这段历史可是清楚,他又按耐不住的蹦跶了出来说道:“就是没断啊!没断啊!老花家以前有个上门结契的,后来拿了学徒册子他跑了……”   说到这儿他极其神秘的低头大声说:“说是晓善他爷不顶用了,那儿!”   他用眉毛对着九德先生裤子一扬眉继续说到:“他爹是领养的……不过呢,到晓善这儿也是断定了,老先生您看他右手了没有?郡里工艺品厂,作业事故!咔嚓一刀下去,四个指头没了!嘿!他残疾了……您说是不是断了?”   段奶奶“啪!”的一下又给自己男人一巴掌。   拍完她抱歉的笑着对九德先生说:“您甭听他胡咧咧,晓善命苦,他爹在他两三岁就没了,这手艺不是从那娃儿手里断的,是来不及传下去……您问他黄爷爷,是个人就知道,就这老东西不知道!我想把他牵回去,您老先聊着。”   段老太太说完,扯着自己老头子的耳朵就走了。   街坊们看着他们离去也是哈哈笑成一片儿。   正在这当口,街口老饭庄的四五位伙计,人手提着一个三层藤制食盒来到众人面前。   老街坊一看杆子爷要招待饭,就纷纷站起来说要回家吃,待一会儿再来。   就这样,场子这边迅速安静下来,一桌子老三巷传统席面的上等大八金,便摆在桌子当间儿。   等大八金摆好。   周遭又用十盘应季热炒围拢。   这大八金分别是,卤,鸡脖子皮,鸡舌头,黄鱼肚子,鸭掌,鸭脖,半岁猪上肩,两岁黄牛楠,三岁驴铜钱(驴鞭)。   江鸽子指着桌面轻笑到:“几位请把,这可是老街坊的心意,您们吃了,明儿出去还真得给老少爷们放放水呢!”   他这话说完,九德先生便指着他哈哈大笑起来。   “我说杆子爷,本来没啥事儿,那边执政的的还在呢!您这话祭就出来了,咋办呢……香,真香!我这筷子可都不敢下了,这算是行贿吧?嗯……好吃,那老朽就受贿了!以后咱常来常往,这样的,就多多益善!”   这老先生举止洒脱,他说不伸筷子,就不伸筷子!   一片厚厚的驴铜钱肉儿,汁水淋淋的就生抓着丢进了嘴儿里。 第51章   江鸽子一脸发愁的看着自己小屋的地面。   地面上, 足有半人高, 已经发黄的传承册子, 随意的一堆堆放着。   靠墙的地方,还叠放着七八口打着工匠徽章花型的工具箱儿。   什么绣花匠人的箱子,铜器匠人的箱子, 藤匠的箱子……民间七十二行, 这里足占了十二行。   有的箱许是临时从地里挖出来的, 那上面泥巴都还没清洗干净, 就给江鸽子送来了。   做人杆子爷已经很累,很操心了。   现在这群老街坊还要逼着自己成为大艺术家?   这不胡闹呢么!   胖乎乎的花小善犹如丢出心病一般的, 用自己的半掌压着家里的几十本传承册子,满面带笑的说:“杆子爷, 我家的传承都在这里了!我家传的手艺箱子, 还有这个传承册子!今儿就都交给您了!   您回头随意找一支毛笔, 是添在我阿爷的名下做我阿叔也好, 我父亲的名下做我大哥也成!反正都随您!真的,这也不费什么事儿呢!你就写个名儿, 我家祖宗若是知道你来我家传承了,手艺的血脉没断,他们高兴的能从地下爬出来。”   你快放过你家祖宗吧!人家好端端的棺材里睡着,你非要人家爬出来?   江鸽子在炕上盘腿靠着墙,双目发直的目视前方, 他说了太多一模一样的话, 就有些懒得再重复的发话道:“你赶紧把它们抬回去, 也不费什么力气。”   花小善理直气壮的摆手:“我?抬回去?那可不成!不瞒您,昨晚我都跟祖宗们说了,祖宗们很高兴呢!”   江鸽子有些惊吓扭脸看他,他很想问下,他到底是如何跟他家祖宗沟通的。   半夜挖坟么?   花小善用极其确定的口吻说:“我在心里告诉的祖宗,他们必然是高兴的!杆子爷,您也甭劝我,没用的!我要有天分,早就添了名字,拿了家里的荐书去中州深造了!像是我家这样有传承的,读书可是国家给钱儿的。   您以为,我不想去!没那天份!我就是不成,我是真的丁点天份都没有!这一点,就是我阿爷从棺材里爬出来也没用!雕刻这玩意儿……入不了行,就是入不了!再者,如今还有几个巫?也没有女神庙需要雕刻藏经了,要不然我家也不能断了,手艺人不管手艺多好,最后的目的就是吃一碗饭,那如果饭碗都保不住,人都要饿死了!有这个传承还不如没有呢。我阿爷活着那会子,好不容易收个徒弟,还被人家叛出了,哎……如今他们也可以瞑目了。”   平时挺羞涩的小胖子,一旦推起包袱来,这话说的叫个轻巧。   江鸽子哭笑不得。   他说:“你还是叫你家祖宗在棺材里不要瞑目吧,这个活计,我也来不了!真的!我也没天赋。”   花小善才不上当,他绝对不相信的大声说:“您是谁啊?旁人不成,那您搞点这个小艺术,还不是手到擒来么?人家那位老先生也说您屋子盖的好呢!那么大的亭子您都能盖得,何况这个小小的雕刻?我家这个传承,我跟您说白了。其实一点儿都不难……就是往小的雕,越小越好……越小越艺术!”   哦,微雕啊!   小胖子满面愉快,总而言之,传承他不要了!他甩锅了!他终于可以自由自在的,不用内疚的活着了!   真开心!   屋外在哗啦啦的下着细雨,受九德先生的指点,老三巷的街坊总算找到了指路明灯。   没错!就是考个艺术学徒呗,再把大家的房子租给自己人呗!   这太简单了!   我们有杆子爷啊!   就这样,打九德先生昨儿离开起,江鸽子这屋子就没断过人。   只要想起家里有传承册子的,人家倒也痛快,都抬着抱着给江鸽子送来了。   老三巷前些年过得不好,基本没跑的手艺人,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断代了。   “我,还艺术?你们快不要妄想了!姓江的以前是做屠夫的。你们说……明儿艺术大会我牵一头牛去给他们表演杀生好不好?”江鸽子哭笑不得指指自己,真有点佩服这老少爷们的脑回路:“你们找段老四都比我靠谱!还艺术?可别妄想了,都赶紧给我搬回去!”   许是这段时间,太多艺术家给江鸽子留下难以磨灭的坏印象,他态度强硬,十分坚决的一直在拒绝老街坊们的“好意”。   正说着,邓长农他们挤开人群,一人抱着一大堆册子进了屋,直接给江鸽子放在了床铺上。   江鸽子刚要骂人,却不想,薛班主一手点着盲杖,一手也抱着一堆册子的进了屋。   屋内一片拥挤,薛班主只好脱了鞋袜,被何明川扶着上了炕!   江鸽子无语的看这老家伙趴在炕上,开始摸摸索索整理起自己师门那份传承册子来了。   而他的传承册子,又比花小善家的册子年代要久,代数更是多,人数也多。   江鸽子斜眼看了一下才知道,往日都班主,班主叫着,原来人家这传承班子叫做《华彩班》。   那一炕的绢面传承册子,每一册都端端正正的写着华彩谱三个大字儿。   江鸽子嫌弃他家册子都是生霉味儿,几次想叫他回自己屋里整。可看这老头儿摸索玩意儿的那股子莫名凄凉样子,这话他就咽下去了。   只说到:“我说老班主,您可甭折腾了,再折腾掉炕底下了!”   你回你自己屋里折腾成不成,在我这边裹什么乱?   薛班主抬起带着面罩的脸,甚是傲娇的哼了一声:“我说杆子爷儿!你羡慕就羡慕呗!说什么酸话儿呢!我家这册子,您看看名字就知道当年的盛况了,那时候我家一个大班,下面十数个小班儿,年尾都不够分配的,要提前一年定下,下年才能轮上,那最兴旺的时候,还去过金宫!给陛下唱过大台子……还拿过千贯的赏钱儿……”   江鸽子捏着眉心肉,很苦恼的说:“我一点都不羡慕您!”   “那谁知道你羡慕不羡慕啊?您啊!忙您的!跟我个老瞎子计较个啥?我可是有传人,三呢!我可不像他们,要啥没啥!造孽呀……这是缺了什么德了,把祖宗往外推……”   一屋子可怜人都涨红着脸,生咽着难听话,辩解都不敢的都顺着墙往外溜。   薛班主哼了一声,继续摸索着摆那些册子。   他也看不到,可偏就没有一本的号码摆错了的。   他说话向来就如此难听。   甭说这些人,江鸽子他都很少让着,从来都是有啥说啥,是个很傲娇的小老头儿。   人家打几岁登台一炮而红,就被观众当大宝贝一般的呵护到现在。平日吃穿都有戏迷供应,给的都是好东西。   就连这老头儿的内裤,都有戏迷知道尺寸,到了节下一堆一堆的往老戏台下送。   在人家的字典里,是不存在容让这个词儿的。   江鸽子招惹不起他,只能扭脸看向段四哥。   段四哥摇头如拨浪鼓一般的退出去了。   他是胆子得有多大,敢去接别人家的传承。   江鸽子再去看黄伯伯。   黄伯伯却洋洋得意的举着一本薄薄的,崭新的传承册子说:“您甭看我!没用!再说了,伯伯能跟杆子爷儿比?那都不是一回事儿好么!再者,他们也不信任我!我就是过了考验,入了行当拿了资历,他们也不会放心屋子落在我名下!您就认命吧!除了您……哼,这事儿啊,换谁也不成。”   屋子里的人齐齐点头。   江鸽子无奈的向天翻着白眼儿。   黄伯伯还在那边摸着册子唠叨:“哎呀……天赐良机啊,女神庇佑啊,合该我家有命数啊!您瞧瞧,我自己也有传承呢!人活一世,总得给孩子们留点玩意儿不是!   您瞧瞧~到我这里~刚巧第一代,我家这传承就开始了。   嘿,早年那时候咱郡上资历局一团乱,给点钱儿就能买个空白册子,谁能想到呢,还真买对了。如今您再去资历局问问?这玩意儿……家里少了十代,没有个国际艺术家做授业师,那是~想都甭想呦!   要么说,乱世机遇多呢,咱这里~多好的玩意儿~都白瞎,您呀,就认命吧!换了您,谁敢把家里一套屋子托付出去?您就当做好事,接了吧!接了吧!”   黄伯伯这话说的其实没错儿,凡人俗世,谁家敢把自己的祖业托给旁人?   江鸽子算是半神。   神仙也不能惦记大家那点祖业不是。   如此,只一晚上的功夫,江鸽子这里,像是花小善他家这种有百代的传承的,就来了两三家。   都是一大早上送来的,东西放下,人转身就跑,生怕他不要。   而这些传承册子上的技艺,怕也是因为主人为了奔一碗饭,一家人的温饱,而无法顾及,最后算是都彻底断了根的。   江鸽子有些可惜的看着这些东西,以他的经验,虽他从没有去过中州,甚至本国的国都也从未踏足过,然而像是这些已经成为古董的玩意儿,应该相当值钱吧。   别的不说,中州中心点儿位置的房子,总是能换一套的吧?这可是有千年的古董呢!   他心里这样想的,便抬头对老街坊们点明了这件事。   “这些玩意儿,中州那头国家历史博物馆好像有分类,也有价目,不若你们去看看?”   赶紧拿走吧!   人群安静了一下,接着他们哈哈大笑起来。   甚至腼腆的花小善都挠着后脑勺无害的大笑说:“哈哈!杆子爷您又说这话!谁不知道啊,早先就有人来收的,都给几千贯呢!可,杆子爷,谁敢卖祖宗?明儿放在玻璃窗里展览,祖宗被千夫指着说,那是谁谁家祖宗,我们这些后人,还怎么死后去见祖宗?”   江鸽子被他堵了一句,好半天儿喘不过气来。他刚要说,祖宗不能卖,您们就敢送祖宗?   可他这话音还没出口,林苑春就从外面跑进来,指着头顶的位置,哑着他的嗓子,满面惊的跟江鸽子大声道:“杆子爷!那……个巨人又来了!”   江鸽子一愣,关山阿黎?他来作甚?   他从炕上蹦起来,趿拉着鞋子,绕过那些麻烦,出了屋子来到地面儿。   一抬头,他便看到身材高大的关山阿黎,正表情丝毫不掩羡慕的盯着自己家茶亭边上的三口炖肉锅在看。   自打江鸽子回来,在这老戏台边缘的地方,便支了三个中号铁锅,白天黑夜火不熄灭的在做焖肉。   除了这三口锅,江鸽子还买了个中型,烧磐能的锅炉,二十四小时给老街坊们烧开水。   之所以这样做,却也不是他没事找事儿,其实,若详细说杆子这个职能。   那就是,十里人间老父亲。   在过去除了宗室拨款,还需要老街坊集体掏钱儿供养杆子,而杆子也有责任,承诺爱护,爱惜自己的属民,才能插杆子。   江鸽子是没有做过这样的承诺的。   可他有传承,有些事儿就得按照传承去办。   世界大了,随便哪个地方不出一两位傻子,还能没几位孤苦!   在没有保险的老时代,如果这块土地有杆子,那就不用担心了!   便是无儿无女,有孩童失去父母,杆子爷也会应诺照顾这些人的。   像是五奶奶那种有祖业的不算,可他的棺材也得江鸽子来送。   像连翘这样的,没了妈妈,有爹等于没爹的,她现在就归江鸽子管,也住在这老戏台的地下室。   除了连翘,那下面还有三四位无儿无女,家里贫寒的孤寡老人,自搬迁开始,人家就卖了并不多的家当,把钱儿往江鸽子手里一交。   剩下的,他们就不用管了!   到了年底,老少爷们出了尾戏钱儿,都会按照收入比例,往杆子爷手里交一部分,杆子爷再贴补一部分,这就能把日子熬下去。   以前江鸽子不立规矩,也是嫌弃这样的事儿麻烦,那些钱儿就给了黄伯伯,叫他照应孤寡。   如今老三巷拆迁了,有些不明显的问题露了出来,他就不想管也得管着了。   在没有皇室,宗室补贴的岁月,杆子们还真的是穷逼爷儿。   所以,关山阿黎很穷,他就是有曾经的收入,大多也都贴补了老家了。   钱不够咋办?就只能杆子爷儿自己勒紧裤带省着呗。   他们可不像江鸽子,还有个新人村,随便拿牛肉干去卖。   其实杆子就是这种偏执的种族,立下杆子,他们就是这十里人间属民的爹娘。   而街坊们,也会孝敬自己的杆子爷,这个孝敬可是要超越薛班主的戏迷的。   老锅边缘咕嘟,咕嘟的在冒着酱色的小汤泡儿,那泡儿一破,汤水又顺着锅外沿一路滴答到灶边上,升腾成肉香,铺满了老三巷。   江鸽子接过何明川的雨伞打开,慢慢走到关山阿黎身边问:“这样的天儿?你怎么出来了?”   关山阿黎没抬头的闷声说:“常辉很安全,我很闲的,喏,就来给您送请柬来了。”说完,他从口袋捏出一个装信的防水硬塑料袋儿,递给江鸽子。   他捏这封信,跟捏扑克牌一般。   江鸽子接过信袋儿也不打开,只好奇的上下打量着关山阿黎,这也不年不节的?这家伙今日神经了?怎么穿的这般隆重?   跟个出土文物一样。   今儿的关山阿黎,穿着一套相当繁琐的,袖口领口磨的毛边儿,原本是黑色,如今洗的发白的,上面满是补丁的祭祀礼袍。   今儿是下雨了,然而气温绝对闷热,瞧他这袍服的厚度,少说也得七层的样儿。   不,连上补丁,得有八层。   他还举着一把比普通雨伞大七八倍,也补着补丁的老式桐油伞儿。   江鸽子问他:“我说关山阿黎?你……不热么?”   看着都热啊!   关山阿黎却笑笑,眼睛依旧盯着肉锅说到:“明天凌晨,殿下要带着人从常青山脚下破墓,为了表示对亡人的敬重,我们须得穿礼服,还得着服斋戒三日方可动土。”   江鸽子明知故问的轻笑:“怎么,他不从老莲池走了?”   关山阿黎揭开锅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殿下就舍不得你为难。”   江鸽子鄙夷的一笑:“骗鬼呢!这话,我不信!”   “真的,殿下最近心情不太好,他自己想不明白哪儿得罪你了……”   江鸽子摆摆手,指着一边儿还算干爽的青石条说到:“这话你就别说了,我也不爱听!那个人……哼!茶亭你也进不去,咱俩那边坐吧!”   他们一起走到青石条子前,一起坐下。   看着前面的雨雾,关山阿黎拍拍自己的旧袍子无奈的说:“前几日我们还说呢,好歹上面得有个人照顾,您跟殿下如若在一起,财政上便再也不能卡咱们!我们的日子都能好一些……咱杆子们如今虽另出一局,可财务补贴到底跟不上……”   江鸽子听完,便冷笑着嘀咕了一句:“那就散了干净。”   许是他的声音太小,关山阿黎没听明白。他就一伸手,抱住江鸽子的腰把他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坐下。   刹那间,世界忽宽广起来。   江鸽子坐在巨塔的肩膀上,恍惚了好半天儿才说:“你就是把我放在巨人的肩膀上,我也看不到那么远!我与你们不熟,与那家伙以及那家伙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关山阿黎,我跟你们交情不到,也管不了那么宽!我的承诺里面,从来也没有你们……而且,你们没有资格让我牺牲,想做烈士你们尽管去,能把日子过成你这个鸟样子,也是够了!”   人家区区六十贯买了一群卖命的杆子。   特殊事务局的夜餐补助也不止这些吧?   关山阿黎到底有些失望,却也没再劝说,他有些僵硬的跳转话题说到:“江杆子,你家~这肉真香!你的属民对你真好!我家里的属民可不常给我炖肉吃,山里穷呢!你这杆儿当的滋润,比我们……都强!”   强太多了。   能在属地呼风唤雨,得到全心全意拥护的杆子,最初几代杆子还能做到。   那时候历史特殊,老百姓不许到处乱跑。   如今,那是想都别想。   关山阿黎是真的很羡慕江鸽子与属民的亲厚关系的。   他住在戏台那些天,如遇天气好了,常有妇人一排排的齐齐坐在这里,嘴里说着,给我们杆子爷做个褂儿,给我们杆子爷做个鞋儿,给我们杆子爷绣个鞋垫儿……   他们吃到好吃的了,就念叨,头茬子好香瓜下来了,咱杆子爷没吃到这第一口,咋今年这香瓜都不香了呢!   他能从那些人的眼睛里看到敬爱,而不是畏惧。这个跟他在自己的属地截然相反。   他在关山那边,别人是不敢与他平视的。   江鸽子可不接他这话,只笑着客气道:“强哪儿了?也就是驴粪球子,表面光鲜。我难为着呢!我以前遇到过一位老人家,她就对我说过……”   江鸽子忽不说话了,他看着远处,就连灵魂都仿若被叫停了般的静止了。   关山阿黎别看是个巨人,可是这家伙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他见江鸽子不说话,知道勾起了他的心事儿,他就乖觉的不打搅。   雨越来越大,最后在地面汇集成了小何。   他们一起隔着头顶巨大的雨伞,呆看向远方各自想心事。   大约七八分钟,江鸽子总算开口说到:“那位,那位老人家说,人不能太贪婪,也不能要求太多。你送出十分好,能得到三分回报就是菩萨保佑了,毕竟人心隔了肚皮呢!”   关山阿黎却问:“您家老人信菩萨的?”   江鸽子抬着脸,笑着说:“我家老人就是菩萨,她常说,人这辈子,什么东西都没有亏好吃!每个给你亏吃的人,都是度你的菩萨,你要谢谢他们……可我那时候除了不吃亏,几乎什么都吃……”   关山阿黎点头说到:“老人家睿智。”   “是呀,谁家没点儿拖累?咱也不能要求别人跟自己一样!就像你,你不能跟我比,你是山里的,我是城里的!再说了,我什么身材,你什么身材?我若也是你这个身架子,他们也不会给我见天炖肉吃了。”   简直太能吃了。   在他看来,高克人唯一的出路就是上交国家。   这些盾卒出身的牲口,每顿吃两笼屉蒸米饭,才算做打底儿,就是家中有百亩地,都养不起他们这样的大饭桶。   还有,这肉是给自己炖的么?   这是自己炖给街坊们的好不好。   老街坊如今都在附近租住,在人家房东家里开火浪费不说,花钱不少,都未见得能吃舒服了!   人么,有钱儿的才追求精神呢!   这些老少爷们生活才起步,都想给儿女存点家底儿,大本事没有,就只能从力气上换,从牙缝里节省。   江鸽子看这段时日,亲近点儿的街坊都瘦的不成了。   他怕出事儿,就从隔壁游戏界面牵了牛,羊,鸡出来,挨家只收少量份子,给大家整个集体的灶头,添几滴油水。   好歹都在左近出工,想喝点热水都要有地方不是。   这是杆子爷的爹娘心。   老三巷是拆完了,可老三巷的人心还没散,这老戏台还在,他这根杆子还在,街坊就有人心疼。   如今街坊们是都疯了,都是一副赚钱儿不要命的样儿。   连段四哥都扛着四份工,他是上午码头卸货,下午工地背建材,傍晚跟四嫂子去工地收破烂儿倒腾,晚上夫妻俩还要去小工地给人看看更。   江鸽子也说过他们。   可都上有老,下有小,又搬家收拾屋子,满世界都是窟窿要等填补,做爹妈的不拿肉身去堵,他们还有啥?   没法劝!也不能劝。   现在好了,他这里大肉锅支着,到了每天傍晚,那些老街坊们会带一些粮食,还有各色菜蔬,外加二十个钱儿,另预备一口大锅,来到老戏台前面等着打菜打干粮。   一大锅连骨头带肉块子的烩菜,外加十数个夯实的大饼子,就交二十个钱儿,全家都有营养补贴了。   老街坊自然是对自己的杆子爷,又是心疼,又是骄傲,只恨不得拿出一条穷命去报答。   其实吧,也没他们想的那么严重。   真的是举手之劳,眀账上江鸽子是贴补,而事实上,灶头的工是街坊轮流按照户头出的,请厨官的钱儿,外加其它杂费,每户二十个钱儿刚刚好。   毕竟人多么了吗!   瞧大家吃的高兴,江鸽子这亏也吃的开心。   不过,他也没开心多久,如今他又不好了!   他还不能跟这个傻大个子说,那群混蛋吖,都惯坏了!心黑了!都齐齐的逼迫他成为大艺术家呢!   这话要是说出去,得让人笑话死了!   他去艺术家大会耍金箍棒咩?   哦,金箍棒,怕也是艺术啊! 第52章   许是怕江鸽子不去, 关山阿黎大早上就来老戏台接江鸽子。   其实他还真是想太多。   江鸽子不是排斥俞东池的社会圈子,他只是不想费心思跟那些人应酬罢了。   那些人的看不起, 然而他何尝不是也在看不起人家。   既然双方内心都不愿深交,那就最好连朋友都别做。   可是,如今俞东池主持超度大会,去祭奠超度本地的冤魂,身为本城杆子, 这个是应该支援,支持的份内事。   这天早上, 江鸽子戒了自己的早餐,洗了澡, 穿了一套麻色老衫, 脚上套了走麻绳的千纳底儿布鞋。   地球人讲究个披麻戴孝, 不像这边人,再穷的人家,都会预备服丧祭服。   听关山阿黎说,古巫已经到了龙爪凹墓葬群附近。   而那里,有几千数的远古魂魄徘徊不走。   足有几千这个数字深深的震撼到了江鸽子。   出于对生命的敬畏, 也把自己当做后生晚辈,给那些亡魂着一上午的孝,意思一下,诚恳的送人家离开, 也是做人最基本的道德。   江鸽子今天不穿祭奠礼服, 也不是他不懂规矩, 其实是他没有。   他以前孤家寡人一个,认为自己没啥血亲,也没啥人值得他为对方穿祭服的。   他就有一套祭祀的礼袍,还是中州那边送来的年节祭祖袍服。   这个可不能穿错了。   祭祀是给神的,祭奠是给鬼的。   一个可穿灿烂一些,而祭奠是要着七层黑的。   从今往后,他怕是也得定做一身了。   现在的他能一样么!这么一大家子人要担忧,在意的人越来越多,别人不说了,反正对门那嘴贱的段老头儿哪天因嘴贱,被人殴打致死,他拍手称快之余,也还是愿意给他着几天祭奠礼袍的。   那老头上蹿下跳的煽风点火,要不是他,也不能收到那么多传承册子。   君子一诺,受了人家的传承,就得完成责任。   街坊们都可怜巴巴的等着他开口呢!   该怎么办?   他哪儿懂艺术啊!   那个老东西!整天胡说八道的,真是哪儿都有他,自己家里还一堆破事儿摆不清楚呢!   一边想着心事儿,江鸽子一边往外走着。   俞东池那边来的消息,说常辉郡附近,龙爪凹一代,大型的墓葬群约有二十多处,因盖尔的世界有神灵,有鬼怪,这边没有发展出摸金校尉这个职业。   保存完好的墓葬群,可以全部挖掘保护之后,修建最少三个博物馆。   总而言之,为了常辉发展也好,还是为了自己挺在意的那个事儿也好,他今天也得去谢谢俞东池。   若是真按照关山阿黎所说,是因为自己而走龙爪凹的,那么自己这次可真是欠了俞东池的大人情了。   然而,真的是这样么?   江鸽子觉着不会是这样的。   俞东池是个相当有原则的人,不然,也不会有出租屋,只能给艺术家服务这一条了。   在他心目中,一城的良性发展似乎是要高于爱情的。   当然,这是好事儿。   连续一夜的细雨将老三巷的地面搅成了泥沼国。   关山阿黎一看到江鸽子出来,便伸手把他抗在自己的肩膀上,扭身便往外走。   江鸽子扶着他的大光头喊了一句:“关山阿黎!你让我下来!我自己有腿,会走!”   可关山阿黎依旧自顾自的走,还闷声说:“没事儿,别糟蹋了你的新鞋子。”   这是个惜物到了极致的穷逼,你跟他是不能讲道理的。   据说他因为邓长农没有啃完西瓜瓤,从地上捡起来,逼着他连皮都吃了下去。   这事儿做的没错!   值得夸奖!   不过,以后他是绝对不会在他面前吃东西的。   江鸽子无奈的不吭气了。   耳边小凉风咻咻的抚过,巨人的肩膀宽阔舒服,许是高克人有自己的走路方式,反正不管他怎么行走,江鸽子就觉着,他的肩膀真的是舒服稳当的。   除了风大点儿,基本就是VIP的待遇。   并且视线还相当的好,能看出老远去。就是有些太引人注目了些,他们所过之处,惊吓率还是非常高的。   从老三巷到港口附近的软木林,乘车大约十五分钟,按照关山阿黎的大跨步,他一路急行,也就大概走了二十分钟出头。   由此可见,古代那些贵族喜爱高克人坐 “人轿”,也是有一定道理的,他们步子大体力好,就是略吹的慌。   这都想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啊!   到了地方,江鸽子脚踏实地,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被风吹的披头散发收拢起来,还很随意的用手腕上的布条扎了一下。   他也不是故意留这个长发,主要是以前老三巷什么行当的都有,现在如今要收拾头发还得出老三巷。   他宅的要死,只要不让他出门,他是什么委屈都能受得的。   不过,当头发利落了,随着耳边一阵海鸟的清脆莺啼,从软木林,还有那边码头徐徐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远。   这软木林显然已经成了大量海鸟的栖息地了。   因东岸岁月,江鸽子瞬间就对此地环境有些抗拒了。   他慢慢闭起眼睛,一动不动的站立在了原地。   动物看到的世界,跟人类是不一样的。   只有人类才会害怕自己的灵魂,它们却知道魂魄无害,才敢在这里栖息。   若是真的在此地修建博物馆,那么大量的海鸟又要去哪儿栖息呢?   此地气氛真的说不上好,虽隔着一大片软木林,江鸽子依旧在大白天能听到鬼哭,鬼啸……   并且,那绝对不是几十个灵魂能发出的啸声。   只有成千上万的鬼哭方能连成厉啸。   常辉郡竟然有这样的地方?他以前怎么不知道呢?   关山阿黎看到江鸽子站在那里,紧闭双眼,心下就有些羡慕。   他听殿下,还有他们说过,这位年轻的杆子六识感知敏锐,超越所有的杆子,甚至特殊事务局里最好的组员,都未必有他这样的素质。   那之后。他也带队出过被官家隐瞒,民间不知道的魔魇禁地。   那次他带着十五个人进去,任务完成之后,连他出来七个,折损了一大半。   而这样的损失,别说宗室特殊事务局那边没法接受,就是凭着现在仅剩的杆子数量,他自己也没法接受。   而江鸽子又凭什么带着多少人进去,就能安安全全的带着多少人出来?   东岸的录像,他跟自己的队员来来回回复习不下几百次。   最后大家总结,他拥有巫一样的感知,虽看不到,却能感知到那些危险,这就是他跟其他杆子的最大不同。   以前他对这些还只是推断,如今他却相信了。   从中州来的两位古巫大人那天也是站在软木林的边缘,止步闭眼,适应了很久之后,才慢慢进入的。   古巫大人们说,他们看到了无数古战场上的战将,在此地徘徊。   他们好像没有接到退军的命令,或说他们有战死的打算,死之后,他们的魂魄依旧在这里无休无止的交战着。   已经战斗了几千了。   又因千年来,这附近气场阴冷,又总是出事,人类就绕过这片地方,任由这里荒芜着,一直到这里繁衍出了一大片,足有万数株的白皮软木林子。   关山阿黎小心翼翼的低头问江鸽子:“您感觉到了?”   江鸽子点点头,他何止感觉到了,他甚至都看到了……一个边角。   那是一面残破的战旗,在狼狈的高高飘扬。   关山阿黎张张嘴,然而到底什么都没有问的带着江鸽子往一条新修出来,还铺了黑色地毯,看不到头的一条新路上走去。   当江鸽子脚才刚刚迈上地毯,他眼前被树木阻隔的视线,便豁然开朗起来。   他看到了,看到了由古战将灵魂臆造出来的一个世界。   面前树林不见了,那是两军交战的一大片空地,而靠着龙爪凹山的地方,还有残旧的老城墙。   城墙的大门紧闭着。   空地上的两军士兵,正在激烈的交战,这里既没有战马,也没有盾车,更没有远处的投石机,也没有印象里战争场面应该燃烧起来的战火。   只有一片废土尘埃在飞扬着。当那些尘埃落地,它们便化为赤壤。   那里有的,就是凭着血肉之躯在战斗的步兵!   这个场面既不像地球电视剧里的三国时代,却也不与盖尔古代战争相同。   盖尔古代战将的甲胄多为长甲,并骑马作战,而这里的战将,他们甚至连鞋子都没有。   最高的指挥官冲在最前方,比盾卒跑的还前面,他们至多就是用一块发亮的金属护住心口的位置。至于身体其它部分,它们都坦荡的露在空气里,迎接每一次攻击。   对战双方相当明显的区分了性别。   守城的均是女子,而她们的身高却大多却与关山阿黎相似。   有的女子甚至比他还要高,可肌肉的弧线却比他均匀多了,她们是美的,充满了无与伦比的力量美,宛若地球欧洲史诗里的女战神一般的掌握权柄,笃定傲然,这是一群可以跟整个世界说不的威风女子。   江鸽子都看呆了,他从不知道,女人可以美成这样!那是一种完全可以忽略长相,以彻底绽放整个灵魂姿态的傲然挺立的美。   她们凭着训练有素的肌肉力量,充满爆发力的高高跃起,手中的大弯刀划过凌厉的弧度,大力的斩下!便能收割出一片血浪,犹如野玫瑰完全绽放,被飓风刮过,漫天都是艳红的花瓣飘飞……   她们没有长发,甚至为了方便作战,都剃了发亮的秃头。可她们耳朵上带着艳丽的鸟雀羽毛制成的耳环,还有脖子上染了各种色彩的骨饰玉饰,显示了她们既能战斗,然而爱美之心永存。   在战场上,女战将们犹如男性一般,也就最多穿一件,短小的仅仅能遮盖上身的小袄,还有粗针大线缝制的劣布短裤。   只有指挥官可以有一块护心片。   斗争当中,这些简陋的布料几乎无法遮体,可是她们就这样坦荡的战斗着,充满傲然的战斗着!   弯刀挥舞,一滴滴汗珠从她们油黑健康的皮肤上分泌出来,混着鲜血流淌下去,渲染出一大片红土……   竟然还有这样的战斗么?   没有性别区分,公平的以人这个最基本的姿态,去平等的对待一切,家庭,责任,还有战争。   江鸽子难以想象,并已经被深深的震撼到了。   他终于将地下城,还有女儿国,以及很多无法连接的线索全部贯通了。   关山阿黎看江鸽子眼神呆滞,嘴巴微张,犹如被吓到一般的呆立。   他便问他:“您?还好吧?在看什么?”   江鸽子一愣,再看看他,又看看前面的战场。   他笑着摇头说:“没有,就是感觉不对,虽然看不到,可……就是觉着心慌慌的,觉着这林子深处,好像有很多眼睛在窥视咱们,你觉着呢?”   关山阿黎想了一下,十分诚恳的说:“虽然古巫大人们说此地冤魂聚集,可……不瞒您,我第一天来这里就觉着……这里仿佛很亲切。”   说到这里,巨人的脸上露出一丝隐约的红润,他低下头小声跟江鸽子说:“不瞒您,就像母亲的怀抱,特别安全的那种感觉,我这样说,您不会笑话我吧?”   江鸽子抬头看看那些女战将,又看看关山阿黎。   他说:“当然不会,您是一位诚恳坦率的人。”   这是客套话。   然而关山阿黎却高兴了。   他有些羞涩的笑笑,还摸着自己的大光头说:“我就恨不得这几天都席地睡在这里了,来到这里,觉着自己躁动的灵魂都被安慰了一般……那种感觉很奇妙,妙极了!您是什么感觉?”   江鸽子只是笑。   他想,难怪了,这些女战将也可以说是他的祖先了,他自然是亲切的。   自己来这里可没有回到母亲怀抱的感觉。   从身高上去判断,他的肉身都有可能是对方这群小矮子男人的后裔。   毕竟,征服完之后,他们总会停下脚步繁衍生息的。   历史令人敬畏,而他何其有福,竟然看到这样真实的第一历史,而这样的历史又在时间的长河里发生过多少幕呢?   他现在有些佩服人类了,虽然他也是个人类。   然而仔细想一下,从猴子到人,到经历历史,祖先要躲过多少这样的战乱,还有天灾,疾病,才能繁衍一滴血脉下去。   而这世上,就是碌碌无为的最普通的庶民,也都是最伟大的存在。   每个人都是人类永生不死的证物,因为当孩子从母体分离,就如细胞分离出一个细胞一样。   灵魂死去,然而总有活着的细胞在证明曾有的存在。   就像面前这一幕,这些伟大的女战将骁勇彪悍,不畏惧死亡。   谁又能说她们死去了呢?   只要有一滴血脉繁衍下去,那么她们也可以说是永存的。   当然,人类不死之后,人类也是残忍的。   从女战将们拿着的武器可以看出来,她们的环境就是母系社会,女性做主的青铜时代。   而攻方,男性,身材较小,却人数众多,他们的战将没有这些女性高大,然而他们的时代,很显然已经到达黑铁时代了。   最坚硬的青铜遭遇初级黑铁。   铜折了!   技术只要落后一步,接着就是国破家亡。   这就是女儿国消失的真实历史了。   怪不得巫不许写历史,也不许诉说历史,也不许跟灵魂打听历史!   以前觉着这是吃饱了,给自己找约束。   现在想来,一切逝去都有不甘的痛苦。   而这种痛苦知道的多了,巫是疯掉的。   就如现在,又如在东岸。   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勇猛的女战将,她们铜制武器不断的被砍断,最后她们凭着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手撕,去撞击,去流淌完最后一滴血,然后死的一个都不剩……   最后,竟魂魄也要继续战斗,要强留着对方的亡者灵魂,继续与她们作战,不断的重复死亡……这太痛苦了,这是一种什么样子的执念啊。   看到这里,江鸽子心口一酸,眼眶发红。   然而,她们的国依旧破了啊!   最后一代女王带着臣民虽挖掘了地下城,然而在最后的时刻,城中老弱稚童依旧选择与国家共存亡。   再后来,女儿国灭了,留下一座从未居住过的地下王城。   而最后的女儿国人就带着少量的子嗣,进入洛维山脉,成为远离人群的高克人。   这就是高克人真实的历史。   别问江鸽子为什么知道。   这城中老鬼众多,就总有几个喜欢讲故事的。   巫拒绝与他们交流。   那山上的其它教门也是这样规定的。   毕竟不是一个世界,管起来是不会完结的。   而作为一个不会产生共情,只有旁观者的同情。江鸽子就如生存在一个没有秘密的城市,只要他想知道,这个世界没有秘密。   他就像个心理医生一般,总有老鬼徘徊在老三巷的门口,想把自己看到的那些历史讲给谁去听一下……   江鸽子如果闲了,也偶尔会跟他们聊一聊。   后来因为那些老鬼述说完之后,随之而消散,江鸽子又不爱招惹他们了。   人家飘的好端端的,干嘛消散人家?   所有的盖尔人都说,大地母神会带走一切灵魂,给予审判或者复生。   然而江鸽子见到过太多的灵魂,却从未见过任何神。   所以他对于关山阿黎,想住在林子里这件事也没啥建议。   你随意吧,干嘛问我呢!   他态度温和的点点头,抬脚继续向里行进着,看在他祖先的面子上,就冲着他血管里流淌的那些鲜血,他觉着以后可以对关山阿黎好一些。   就冲着那些女战将的勇气。   他佩服,拜服,并且仰望。   有件事有点意思,关山阿黎到底知不知道。今日挖掘的大墓,许是他的先祖呢?   看破了,却不能说也真是憋屈了。   江鸽子前进的脚步很慢,虽知道倒在身边的只是魂魄,然而他也不好意思从英勇的小姐姐的身体上迈过去呀。   怠慢这样的灵魂,会被雷劈的好么。   他在地毯上弯弯绕绕,小心翼翼的走着S的步伐。   而用他这样步伐前行的还有两位。   这两位年纪一老一少,老的江鸽子没见过,而年少的那位巫,却是在东岸因为禁区魂魄而悲痛哀嚎小古巫。   这位小古巫大概是见到了人生最大的场子,他适应的很快,对软木林这种陈年魂魄,已经能够一脸平静,甚至满眼赞赏的去观看了。   恩,同时他也是满面通红的去观看的……   沿着软木林的长毯,江鸽子与关山阿黎终于来到了龙爪凹山下,他们人才刚刚冒个头,山下便冲过一个穿着满身卡通人物祭奠礼服的神经病。   李耀满眼兴奋,远远的看到江鸽子到了,他便冲了过来迎接,等他们相遇,他双手伸出,紧握江鸽子的两只手,上下猛烈的晃动,一边晃动还一边激动的说:“谢谢!真是太感谢了!非常感谢您!”   谢完,他还想给江鸽子一个热烈的大拥抱。   然而,当他展开双臂,就听到山的那边,有人特别严肃的高声喊了一句:“阿黎!!”   李耀被关山阿黎高高的举了起来,还顺手放在了附近最高的树杈上,那软木树之所以叫软木树,那是因为,它真的很软。   当李耀被放在树杈上,它就开始左右大幅度弯曲,弹起,弯曲,弹起……   李耀紧张的抱着主杆,声嘶力竭的哀求着:“放……放我下去!!傻大个!你疯了?啊!放我下去……”   没人理他。   喊关山阿黎的正是久没见面的俞东池。   今天的俞东池正经而严肃。他按照祭奠礼仪,大热天穿了十二层主奠礼袍。   最神奇的是,这家伙许是长年累月被捂惯了,人家那是仪态端庄,竟然一滴汗都没出。   他只是有些生气罢了,本来他想第一个迎接江鸽子的。   却不想,到了山下就看到自己的小叔叔又要抽抽,还去摸鸽子。   决不能饶恕!   俞东池也走向江鸽子,然而,他却在距离四五步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并不敢过去。   江鸽子很少被人这样热情的“招待”过,到现在,他依旧有些吃不消的,并惊魂未定的指着树杈问:“什……什么鬼?”   俞东池脸上顿时有些羞臊,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告诉江鸽子:“您在东岸……不是……踹了好多门么!就那件事!”   江鸽子恍然大悟,他这才想起来,为了找到特殊事务局的那帮混蛋,他那时候带着个骗子,踢了人家半栋楼的大门。   可是,这个家伙道什么谢啊?   他们可是顶着他的名义在胡搞瞎搞的。   他是故意讥讽自己么?   这又是什么套路?真是……令人揣测不透的盖尔东大陆皇族。   好像是知道江鸽子心里怎么想的,俞东池很苦恼的与他解释:“他是真心实意的谢谢您呢,现在外面都说是他做的……他都高兴死了,其实,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这样?   江鸽子有些同情的看着俞东池说:“你家人都这样么?”   俞东池赶紧解释:“不!您千万别误会,就他这一个!”   就这一个,已经使得全皇室上下觉着羞愧难当,觉着简直是对不起全国民众,对不起列祖列宗。   想当年祖祖还活着的时候,几次想跟这家伙同归于尽,那时候因为小叔恋妹,家里小姑如有追求者投之以木瓜,他必报之以嘘嘘。   只要被他知道有人对他妹有意思,他就去人家正门口嘘嘘这件事,曾经连占了八年中州娱乐纸媒头版头条。   家里的祖祖羞愧难当,几次哭晕在厕所。   后小姑姑疾病去世,临死之前叹息,说这辈子真亏,连个契都没结上,现在好了,来去都干干净净的……   从那之后,小叔叔彻底安生下来了,他在心里给自己画了一条线,放过了全世界,从此就只折腾自己。   后来俞东池成年,有次跟小叔叔生气,父亲才悄悄告诉他,其实小姑是弃婴,是小叔叔把她捡回来,哭着喊着要给祖祖做女儿的。   然而小姑姑上了族谱,他长大了又想娶她了……   江鸽子可听不到俞东池心里的这些话,他只是纳闷的看着俞东池说:“你干嘛站那么远说话?”   俞东池脸上一僵。   我这不是怕你打我么?   江鸽子看俞东池尴尬,便笑着说:“你安心,今天我不打你,我还要谢谢你。”   “谢我?”   “恩,谢谢你没有从莲池打开地下城通道,而是选择了这里……”   江鸽子抬脸看看周围,语气有些抱歉的说:“饶了这么大的圈子,这么一大片林子,还要开墓葬群,打通一座青石头山,这个成本……的确太大了!感谢!”   这么多冤魂,像是今天这样的安魂祭台,俞东池最少要主持六次。   而在老三巷那边动工,只要将水银池抽离,将污染过的地方铲去,修建隔离层就可以了。并且,即便有污染源,按照有些地方的一贯规矩,民众不知道,这件事情也就不存在的。   他们可以不说的。   然而俞东池没有这样做,他的参谋团队也不建议他这样做,甚至新上任的三常新官僚班子想都没有这样想。   当他们看到了两份工程建议书之后,都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多花最少三十倍的经费,工程期最长,最繁琐的这份建议书。   黎克功那天带着九德先生来老三巷,除了给予市民以后的生活发展指一条道路,同时也是像江鸽子转述从上到下的这个意思。   他说,现在经费紧张,水银池请杆子爷务必守好,以免发生泄露。   而江鸽子那天听完,心里也有些小小的羞愧。   他犯了一个以个人的经验,去衡量世界的错误。   好在,一切都不晚,他也是有原则的地球猴……那个人。   除了从这里动工,其实江鸽子还知道一条出口,那就是元宝河的源头,有个鹤鸣湖。   而鹤鸣湖的水一部分流入元宝河,还有一部分却沿着湖底被掩埋的一条老水渠,流入了地下城。   几千年来,常辉地下城,一直有一条活水在流淌穿行,最后沿着面前这个龙爪凹的地下河重新循环到了地下去。   既然人家报之善意,他当然愿意还以善意。   不过,现在他们还是一起来祭奠这些伟大的灵魂吧!   一切捍卫祖国的灵魂,值得任何后人的叩拜! 第53章   江鸽子与关山阿黎顺着新开凿出来的宽敞山道,一路来到了祭台所在地。   在那边, 高高的祭台已经搭建完成, 鲜花,瓜果供奉围绕在母神像的面前, 然而,这一切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凭是哪里来的地球人, 一下子看到几百名穿着古代袍服的古装爱好者。   并且这些人,还是本郡实权官僚, 他们聚集在一起大搞封建迷信活动, 这场面也足够震撼地球土包子了。   他再看看自己身上穿的老衫,难免就生出一种异类的尴尬感。   如此,江鸽子便顺着人群边缘, 一路走到了这片平台最高的地方,仰脸开始打量大地母神的真容。   面前是一尊三米半高, 一米半宽的香樟木雕琢的大地母神造像。   为了稳定龙爪凹的冤魂, 常辉新上任的官员悄悄去常青山的女神庙, 连夜将母神大人抬出, 放在了这个地方震慑怨灵。   谁知道那些古墓被掘开之后, 这里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万一有个不可控,有大地母神的存在, 大家也算是有个寄托。   这里可还有个皇子在主持祭奠仪式呢。   所有的人都认为, 大地母神在此, 便是有上万冤魂破墓而出也是不怕的。   而江鸽子却表示怀疑。   就凭这个大木桩子?   它就是雕琢成了人的样子, 哦,神的样子,可它的本质难道就不是木头么?   是谁给予神,人的形象?   还不是人的贪欲与惰性么。   如果真的是无所不能,造天空大地的万物之主,她就不该有人类的形象。   他记得老街坊爱唠叨的一句话。   “大地母神无所不在,无所不知,对一切众生公平……”   既然公平,为何偏又要做人类的打扮?   你还是不公平。   来这个世界,江鸽子便对代表大地的母神一直有好奇。然而他不是巫,又不信仰人家,就没有像是老街坊一样,一年到头,如遇心事儿,就总要去乞求乞求。   现在他终于看到她了,当真正目睹面前这尊母神雕像,江鸽子却发现,他的来自地球对宗教雕塑的刻板印象就又被打破了。   万万没想到,她是走这样儿风格的。   怎么形容呢……不太好说。   她并非他想象当中的慈眉善目,整天做普度众生状的形态。   人家是一手持剑,一手拿着一把破木棍儿,身后还背着一捆丰收之后的麦穗儿。   所以,她这是想啥也管?   甚至她身上穿着的衣物,也非地球宗教女性角色的那种周身锦缎璎珞,珠宝环绕的奢华样儿。   人家大地母神走的,可是艰苦朴素孙猴子在花果山的格调。   她光着脚,一足踏地,一足踩在一只已经死去,面色狰狞的老虎尸体上,她身着虎皮裙,上身穿虎皮肚兜,没错儿,就是地球那种防止小儿夜凉的肚兜儿,还露了整个后背。   许是凡人畏惧,今儿这雕像身上,就披了一件新作的,艳红艳红的丝绸披风。   那大披风在风中飞扬摆动,所以母神她老人家的后背还是藏不住了。   咳……这是何苦呢,给人家捏个衣裳,也不费事儿吧?   女神表情走凌厉风,带着一股子浓浓的谁不听我话,我就弄死谁的风格,而她的腰间还挂着一个牛角号,还缀着两把钥匙……   “其实,大地母神形象很多,咱常辉郡这尊母神的形象,算作是几次大改之后的新样式了。”   耳朵边忽然传来极其熟悉,亲切的声音。   江鸽子闻言心里一喜,却没有回头。   他只笑眯眯的抬着头,看着面前这尊母神的造像说:“不是说,你要在中洲学习很久么?”   连燕子轻笑着上前一步与他并立说:“学校还一年放四次假呢!何况金宫。您知道的,我学什么都比较快,再说……您是不是对巫系教育有什么误会?其实那边一点都不严格的,我吃的好,睡的好……长老们对我很好,阿家兄弟都很亲切。”   “谁问你这些了?”   “可是我想您放心啊……说起来,您可能不相信,整个金宫的供奉大殿藏书馆,我都找不到一本跟巫有关的书籍,还学个屁呀!他们只告诉我,睡在神像大殿,母神会在梦中传授我一些东西之后,就把我丢下不管了……我一直到昨天还在大殿打地铺呢!”   江鸽子好奇:“恩?她?她?你见过?给……给你啥了?”   真的有这么神?就凭这个做一堆兼职的木头桩子?   连燕子脸上带着装出来的苦恼回答:“啥也没给!我连一面儿都没有见过她老人家,我想……大概是因为我不够虔诚吧。”   说到这里,连燕子微微歪头,在母神面前压低声音对江鸽子说:“我的神,就是您呀!我只信仰您一个就足够了!”   江鸽子忍俊不住,笑了一声,还踢了他腿肚子一脚后,也低声骂到:“瞎说什么呢!你严肃点儿……你,你什么时候到的?”   这在人家正主面前说叛教的事情,也不怕一会儿你们总妈咪生气了,召唤来一道闪电劈了你。   连燕子不在意的回答:“黎明,他们虽然故意瞒着我,可是只要我想知道,我就会知道……好歹我也是古巫,不许我来,难道是对我不信任么?反正陛下说,我可以借用她的私人飞艇,我就不客气了一下。”   江鸽子了然的点点头,语气带着装出来的羡慕问到:“哦,那还挺好的,威风吧?我是说……她那艘座驾,比她儿子那艘破船要大些吧?你什么时候回去?”   “大多了,那上面可以坐下整个禁卫军,据说还有最新的高科技武器,您知道么,这艘飞艇光是启动就要消耗数十万贯的磐能,更不论飞行个来回了……一会学习完阿家兄主持的祭奠仪式之后,我就得……回去了。”   “啧……明儿咱手头宽裕了,也整个小点儿的耍耍,所以说么,人家还是对你不放心呢!”   “行,我回去就为您订最新的飞艇相关杂志寄回来,您可以慢慢选,他们?哦!他们对谁也不放心!”   江鸽子听完一笑,这才扭脸上下打量了一下连燕子。   当下,他便觉眼前一亮。   还别说,这金宫水土就是好。   这才分开几天儿,就把这家伙养的粉粉嫩嫩的,再加上他今天穿着一套质量极上乘的薄纱质量的祭奠礼袍。   当山顶微风吹过,这人袍角翻飞,黑发飘扬,就有了仙人欲飞之姿。   好看的很呢!   江鸽子在东岸见过许多巫,可他确定,这只燕子应该就是全盖尔最好看的巫了。   又想起这只呆燕子是自己家的,他便不免骄傲自得起来。   想到这里,他就看着连燕子怪笑,还一脸的促狭表情。   连燕子见他这样笑,便立刻紧张的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见身上没有不妥当,又想起鸽子的本性,他便无奈了……   连燕子苦笑,接着满眼包容的叹息到:“哎~您又在想什么呀?”   江鸽子手肘亲昵的拐了他一下说:“喂!笨鸟,你……”他挤眉弄眼一番之后说:“那啥,说说中州那边有多少小姑娘,小伙子哭着喊着要做你的……咳咳~供养人呗!一定不少吧?”   连燕子微微呼出一口气,有些气恼的低声喊到:“您……您在想什么呀!没有!”   “没有?哼!骗鬼呢,不信!”   江鸽子一脸故意的不相信表情。   连燕子无奈,只好举起自己的手,放在心口,很严肃的说:“要我在母神面前给您发下重誓么,除了您,我不会有任何人的……供养人!今生今世,只要我活着就不会接受别人的供养!”   江鸽子面色一窘,他抬眼看看面前的母神,又看看连燕子,最后他依旧是嘴硬说:“切,不是说你养我么?反正你又不信她,人家都不惜的搭理你,连个梦都不给你。”   可他却不知道,人家连燕子说的可都是心理话。   自他在金宫正式成为古巫之后,他连续做了几次盛大的祭台。   这几次祭台的效果那也是相当够夯实,那是举手投足,很轻易的就发送了无数亡灵。   由此开始,倾慕崇拜他的供养申请人便蜂拥而至。   其中最大的供养人,就是那位女皇陛下。   当然,这位陛下手头宽裕,不止巫她要赏几个花用,和尚,道士,还有国家乱七八糟的各色民间某某协会什么的,她也总是要赏一些玩意儿出去意思一下,捎带收拢人心的。   连燕子是行情大热的巫,据说他以后肯定前途无量,早晚会接近半神。   所以如家里没个百亿贯家资,不是个繁衍了二十代以上的贵族世家出身,都不好意思递送申请表的。   谁不想自己供养的巫与众不同呢。   供养人就稀罕把自己的巫大人打扮的精精致致,吃的舒舒服服,照顾的妥妥帖帖。   连燕子长相漂亮,又能力强大,巫系内部,其实已经将他定为未来的掌舵人了。   如此,他的供养人的申请数目就秒杀了所有的巫。在金宫供养人审核办公室,属于他的申报表,能有满满三大柜子。   可连燕子却一张都没看过的就拒绝了。   就连他那位混不吝的引导师姮不历,他都有几位不错的供养人,在每个月初会巴巴的捧着万贯的供养金,送到会所给自己的巫大人花用。   而连燕子,他是宁愿自己在金宫的宫室内亲手烹饪饭菜,他都拒绝接受一切供养。   对,人家现在还要写书赚稿费了。   总而言之,有本事的人,是不发愁找饭碗的。   这就为难死一众长老与供养人了。   人家不端别人家的饭碗。   这位,脾性也太古怪了,这不是坏规矩么?   如婴儿生出就知道吸允母乳一般,巫也有所爱好,也要花钱儿,要生活,要养家。   可自打有了巫,没有一位巫大人是自己赚钱的。   像是那天在陛下放映室哭泣的那位老大人,他每个月从各地收上来的供养金,能有千万贯。   这可是每月。   如若他心情好,出行遛一次弯儿,那基本就跟地球梵蒂冈教皇出行的声势差不离了。   人家在全国各地随便走走,四处意思一下露个脸,赐个福,这老头的野生崇拜者,哭着喊着硬塞进来的供养金,能有大九位数。   幸亏他不爱出门,再加上陛下也哄着他不让他出去。   实在是,太劳民伤财了。   打盖尔大陆有了巫,巫与自己的供养人就有无数不得不说的故事,如果编纂成书,厚度不亚于东大陆人类发展史。   就连部落时代的图腾上,都画满了巫与女神沟通的祭祀场面。   像是巫娶了民间的供养人了,像是巫为了王国展现盛大的神迹击退侵略者了,像是不孕不育的供养人靠着体力劳动,换取微薄的供养金,终于感动母神给予子嗣等等之类传说很多。   当然,万事万物都有正反。像是假冒的巫骗取了大量的供养金,令供养人倾家荡产。   有道德跌破底线的巫,常年压榨供养人令其倾家荡产,卖儿卖女的事儿,也真实的在历史上发生过。   甭小看这些民间故事,其实民间故事是民间对巫态度的一种体现。   人总是矛盾的一面虔诚,一面防备诋毁的。   巫再别扭,总好过奴隶你们的奴隶主吧?   所以说,掌握话语权很重要!可巫偏偏又是不爱管俗世的清闲人。   这就毁誉参半了。   步入现代社会,当科技逐渐成为推动世界的主角,巫的作用便渐渐的被消弱了。   而其他教派为了生存,都会做出一些顺应时代的改革。   像是和尚教,人家就走出庙宇,主动帮助衙门各部门破案,慰问,免费法事……这个世界可并非只有巫能够治病,祭奠,问鬼,赐福的。   如此,就像大地母神听到了人们内心的碎碎念一般,养活巫太费钱儿了,就让他们消失吧。   巫忽然就开始大量的减少。   本所有的人认为巫早晚会消失在这个世界,然而就像所有的史诗故事一般,当世界遭遇危机,就会有救世的英雄出现。   就这样,一个能对付魔魇现象的杆子出现了。接着一个能送三万冤魂回归母神怀抱的古巫也出现了。   而随着连燕子入住金宫,全国各地野生的杂血巫,便犹如雨后春笋一般,一茬一茬的往外冒。   而连燕子的出现,又像证明巫系血统才是世间正义一般,他一来便展现了历史传说当中才有的强大力量。   一伸手就送葬了三万亡魂。   如你找和尚教,道士教去送送葬。   那也不是不可以,就是慢,也消耗不起人力物力。   这些教派单兵作战能力都一般,人家从来都是集体行动的。   一场大法事,敲钵的,敲铃铛的,管念经的,管跳舞的……总之很繁琐就是了。   像是一下子三万这个数字,累死他们也做不到,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到的!   如果真的用他们去做,怕是要把全世界的和尚召集起来,不日不夜的作法念经,没个十年八年,这事儿且完不了呢。   再对比请一个巫齐活的事儿,找上万的和尚吃喝拉撒这笔经济账,谁也能算的过来的。   还是巫大人们有能力又节省经费啊。   再去算账,其实连巫大人本人带他五系亲戚一辈子吃喝拉撒能消耗国家多少钱儿?   还真没多少!   一时间,能说话的,又开始说起好话来了。   各种被卡的经费,也加倍的拨款了,各地祭台越来越多,人们又开始虔诚的匍匐在母神脚下了。   民间对巫的态度又产生了变化,他们又想供养了。   可惜,巫大人不是你们想供养就能供养的。连燕子去了金宫就只做了两件事,他选了姮不历做引导师,接着他毫不客气的就拒绝了供养人。   又因为他带头,那些后来的小巫慕强,所以他们也不要了。   如此,他便从最漂亮的巫,转化为脾性最古怪的巫。   他们都说,这位巫大人幼年在巫系家庭生活的十分艰难,因此他对一切巫系赞同的,必然要逆反。   最近,年青一代的巫,对连燕子推崇至极,已经无形的将巫系划分两派,都在下意识的模仿连燕子的一言一行。   然而,事情到这里却没有结束。   对比常年供养,跟出一次任务算一次钱儿,还是按照亡灵数目,点飘飘人头收钱儿,国家财政还是愿意给供养金。   如今,大家都是极其愿意守老规矩的。   毕竟,那样合算么。   老牌巫们自然不敢去怨恨连燕子,他们就只能回头去谴责他的原生家庭。   毕竟,那边是可以捏的动的软柿子。   据说连燕子那位祖父,每天早起就是想找道具自尽谢罪,然而他活的依旧欢蹦乱跳,活的好着呢。   连燕子听到江鸽子讥讽他不得大地母神的喜欢,他到也没在意的。   他笑着伸出手,还有些夸张的给江鸽子比划到:“虽然我不得她喜欢,不过,我在那边还是学了一些东西的,他们教我敲鼓,打铃铛,还有跳舞,我还学了一百多首赞颂歌儿,那鼓这么大,用最坚硬犀牛皮制成的,一锤子下去,大地都在震动!   还有,在女神大殿有个神奇的拨子,我没事就去敲敲……一敲那些巫就连蹿带蹦的往大殿跑……嘿嘿,还……挺有意思的!转明日,您有时间了,我就带您去看看,敲给您看看,可有意思了!”   看样子,连燕子也是没给人家留下什么好印象了。   江鸽子笑眯眯的听着,偶尔好奇了,还会悄悄贴着他耳朵问他一些傻问题。   连燕子可不笑话他,还特别有耐心的与他解释。   这两人就这样旁若无人,贴着耳朵神态亲昵的叽叽咕咕。   他们却不知道,当他们站在一起,就已经成了这片祭台最漂亮的风景了。   旁人是看风景,可有一个人却觉着自己的心都碎了。   俞东池几次想冲过去,横在那两人中间。   可惜,他才一迈步,周松淳还有他新来的助手上手拉住了他。   周松淳抓着他的大袖哀求到:“殿下!殿下!!请务必冷静!那位巫大人跟杆子爷的关系……您也是早就知道的……那是救命之恩啊殿下!   如今陛下对他的态度十分喜爱,几乎就是百依百顺了!还有,无论是他推动的巫系内部改革,还有他的人品,能力,帝国都离不开他!甚至就连内阁的议员们,都对他赞颂不已。若是一会您去,如触怒了他,陛下浪费了这么久的功夫,就全被您破坏了……殿下!”   俞东池眼巴巴的盯着看了一会,最后,他就只能甩开袖子,先看看祭台那边的人群,那边的官僚们,已经开始看着这边窃窃私语起来。   如此,他就只能强压了脾气,转身回到休息处,神色晦暗的坐在了椅子上。   这位,压根就不会追求人,也不懂得如何讨好人。   许是第一段情感来的太轻易,他如今也算是有了报应。   这世上,并非什么人都对权势有着天然的仰视以及不断的追求的。   新来的助手小心翼翼的奉来茶水,先是看看他的脸色,接着低声汇报说:“才将,飞艇站那边来的消息,那位巫大人是乘坐陛下的傲阳号来的,他们还说……大约下午他们就回去了,您……您就忍一会就好。”   这并不是忍一会就好的事情。   俞东池已经预料到了。   江鸽子就像个身无漏洞的铁壳实心人。   自己热烈的,全心全意奉出真心,被人毫不犹豫的丢在一边的绝望,他也不止一次承受了。   他每次都绝望的被劈晕过去。   醒来就不断问自己,他到底做什么了?怎么就这样不招人喜欢呢?   他是真的不懂,到底要怎么做,才能真正如一般朋友一样,坐在江鸽子身边与他聊天嬉笑。   对,即便是他们真的没法在一起了。他也想在他身边,安静的,被信任的守候下去。   然而,就这一点点的信任,鸽子也不愿意给自己。   他从来都没见过鸽子那样笑过……那样以一种极其放松,连同对方一切不好,都能包容在内的笑。   俞东池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捂着自己的心口仰面靠下,语气十分没力气的说:“你出去吧,我要一个人坐一会儿……”   祭台前,连燕子存了一肚子心理话,依旧在愉快的讲诉着,而江鸽子就在哪开心的听着……   “鸽子,你说那些家伙白吃白喝的,成天到底是在做什么?有巫都多少年了?几仓库书,可惜一本跟巫有关的都没有……后来我就想,就像经营一门买卖一样,也编纂一些书籍吧,所以最近没事儿,我就动笔了……到时候,一定好卖!”   人家也不敢不买啊。   “立言啊……这个挺好,那你想写点啥?”   “立言到算不上,我想我的稿费他们也不敢少给了,哦,我准备写两本书,一本《东大陆巫术发展史》,还有一本《推动世界的原始力量》,我就想着,以后有没有巫都没关系,然而他们的的确确为这个世界做过太多的事情了,您知道么,在部落时代,巫要教育子民耕种,狩猎,纺织,还要兼职医生,接产医师,捎带做做殡葬业……”   也真是够忙的了。   江鸽子也是第一次知道巫的生活,以他对于赞颂词儿什么的理解,都一并归纳入了流行歌。   所以,连燕子不像话,他也开始不像话起来。   他不在意的小声说:“明儿你放假,回来!我在家里也给你整套拨子鼓啥的,你也给我唱唱……”   还可以去老戏台酒摊子手收费啥的。   可他这话音未落,他耳边忽传来一声严肃机械的女人讲话的声音:   “年轻的勇者,感谢您拥有拯救世界的意志,我听到了你内心的声音,现在,将你的战利品放在我的面前,我将根据大地的意志,赐予你战胜邪恶的力量!”   “谁?”   江鸽子大惊的对空气质问了一句。   东岸之后,他连升二十级,如今他六识敏感,周围百米内,就是一只瓢虫爬过树叶的声音都瞒不过他。 第54章   那个声音似乎在等待着。   直到江鸽子大声对空气又质问了一句:“谁!!”   台下一直在交谈的人顿时结束了窃窃私语, 都一片安静的看向祭台。   江鸽子左右寻找着,就连连燕子一脸担心的看向他, 问了他好几次, 您怎么了?他都没有听到。   好一会儿。   那个声音又机械的响了起来。   “年轻的勇者,感谢您拥有拯救世界的意志, 我听到了你内心的声音, 现在,将你的战利品放在我的面前, 我将根据大地的意志, 赐予你战胜邪恶的力量!”   这一次, 江鸽子确定了, 这个机械的声音来自面前这尊大地母神造像。   然而,这段台词,明明就是新手村出口断裂的地方, 断裂出去的那一片,正好有初级转职引导老师,百里香。   所以他才一直无法转职。   连燕子有些惊慌的用手使劲抓着江鸽子的胳膊, 好半天儿,江鸽子才感觉到了疼痛。   他哎呦了一声,这才清醒过来, 用力挣脱出自己的手臂。   后当他看到祭台下, 大家都安静的看着他。   再看看左右, 他用力咳嗽了几声之后, 忽然干巴巴的笑着扭头对母神造像大声朗诵般喊了起来:“哇!哇!好高呀!哈哈!我们常辉郡的母神像, 是全东大陆……那啥,最大的了吧!!”   台下安静片刻,接着哄堂大笑。   人家世界最高的大地母神造像,可是在与金宫对视的凤鸣山上,高度有八十多米,那可是一整座大山的切面。   这座?三米多?就这还全东大陆?   江鸽子不等台下这些人笑完,就双手叉腰的对他们怒吼:“笑什么笑,没见过常辉土包子么?没进过城不知道啊?”   呃,这台下可是好些本地的“常辉土包子”呢!   连燕子不知道江鸽子为什么要整这一出,他又气又笑又无奈的伸出手,捂住自己的脸叹息到:“鸽子……您在做什么啊?”   他这话才说完,台下又是一阵哄堂大笑,江鸽子拉起他就跑。   看着那两人手拉手的跑远,周松淳扭脸看着跑出来,接着满眼羡慕的俞东池,他很想问一句,殿下,这精神严重跑偏,雷一阵,风一阵的常辉土包子,您到底看上他哪儿了?   就凭他漂亮?   中州漂亮人多了去了,那些娱乐圈里的名角,漂亮的还少么?   俞东池站在那儿呆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他痛苦的捡起自己碎裂的心,努力粘合成一整个心脏之后,他抬起自己的手腕,看看,便又变成那位不苟言笑的皇子殿下了。   他冷硬的说:“去!通知古巫大人,时间到了。”   “是,知道了!”   周松淳不敢告诉他的殿下,您今天压根没带表出来。   总而言之,殿下说时间到了,那就是到了。   远处的山谷,传来古老清脆的法鼓以及铜铃的敲击声,还有吟唱声。   连燕子站在一块高高石头上,他向着远方看着,他语气担忧,却不敢回头的说:“鸽子,那边开始了,您……不去看看么?”   身后还是没有传来反应。   他站在这里是鸽子命令的。   不许回头也是鸽子命令的。   江鸽子坐在一片杂草上,满脑袋都是一句话。   “百里香怎么是大地母神?大地母神怎么是百里香……”   有关于百里香这个新手转职引导者,她是有背景故事的。然而,几个玩游戏的人,会去看背景故事呢?   现在就是后悔都来不及了呀!   前方,连燕子充满担忧的声音不断传来。   “鸽子,到底发生什么了,呵~刚才吓了我一跳呢!您,没事吧?您要是想看母神,我可以带您去凤鸣山,哦,母神像有好多呢,在魏国……”   江鸽子伸出手,很多心思在脑海里翻腾来,翻腾去,他最后抹了一把脸,对连燕子说到:“燕子,你过来。”   连燕子闻言,感觉结束嘴巴里的碎碎念,他身上紧绷的肌肉也松弛了下来。   回头做出一副轻松地样子,笑眯眯的看着江鸽子说:“鸽子,您怎么了?为什么是这种表情?没事,有我呢,我跟以前不一样了,有我在,一切艰难险阻,都不能成为您的问题,那些都是我的事情,您安心……”   他从大石头上蹦下来,一边说,一边走到走到江鸽子面前,盘膝端坐下。   而江鸽子的表情始终是发生了大事情般的凝重。   “鸽子……您到底怎么了?”   江鸽子却是傻傻的看着前方,好半天,他才带着有一万种解不开的疙瘩那般,用极其困惑的语调说:“燕子?”   连燕子赶紧回答:“哎!在,我在!”   “有句话,你听过么?”   “什……什么话?”   江鸽子犹豫了一下,开始背诵。   “年轻……的勇者,感谢您拥有拯救世界的意志,我听到了你内心的声音,现在,将你的战利品放在我的面前……”   连燕子的声音忽然响起,与他一起背诵了起来。   “我将根据大地的意志!赐予你战胜邪恶的力量!”   他们一起背诵完,连燕子满面惊喜的忽然一把抱住江鸽子大喊到:“鸽子?鸽子!您听到母神的意志了?哎呀,太好了……这正是我一直在大殿打地铺,不能毕业的原因啊!鸽子,你可真厉害,你是巫了!”   江鸽子废了一些力气,将自己从连燕子身上拔了出来。   他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地方,有些气急败坏的喊到:“你……你你,你去那边坐着,不许过来,呸,我还鬼呢,我还巫!”   连燕子眼神闪过什么,然而他很快把那些情绪装起来,十分乖顺的说:“哦!哦,好的,好的!”   说完,他小跑到江鸽子指定的地方,一脸乖顺的坐了下来,并眼巴巴的看着江鸽子。   江鸽子很苦恼的一拍脑门,接着顺势躺下。   他们又不说话了。   一直到天空有一群大雁,先是排了一个人字,又排了一个一字飞过,江鸽子才躺在杂草上闭着眼睛问连燕子。   “燕子。”   “恩?”   “能给我讲一下巫的历史么?”   “好啊!您问那一段?”   “最初的那一段。”   “最初的啊……好的。”   连燕子将脑海里的资料过了一遍,最后组织语言说到:“最早的巫名叫顺。”   “顺?”   “对,顺。”   “他姓什么?”   “鸽子,最早的人类是没有姓氏的。”   “哦,那你继续说那个顺。”   “传说,顺的母亲怀他的时候,遇到一团金光,那团金光说,我给你一个好东西,接着顺的母亲就有孕了……”   本来心情十分郁闷的江鸽子忽然嗤笑出声。   等他笑完,抬脸看到一脸纳闷看着他的连燕子。   江鸽子忍笑摆手说到:“抱歉,只是想起一些事儿,呵,好东西,我没事儿~你继续。”   “哦,好的……顺的母亲怀了他三年……”   “哧……对不起,你继续。“   “好的,顺的母亲怀了他三年,生了顺。”   “不是个肉球么?”   “鸽子!您又乱看书了,真正的历史书上写着,母怀三年生顺,不是肉球,也不叫肉球,祖巫就叫顺。”   “抱歉,我不知道他是你祖宗。”   “……鸽子?”   “哈?”   “顺是所有巫的阿家兄,他是最初的巫,我们才叫他祖巫,事实上,巫是平等的兄弟姐妹,没有高低贵贱,都是大地母神的孩子。”   “……你继续。”   “顺慢慢长大,长的英俊健壮,并成为一位极其厉害的,弓箭百发百中的猎人。后来,他被部落的部落长看中,就把自己的女儿结契给他,还给了他部落长继承人的位置……那一年,部落附近山上的猛虎常常来山下祸害,有一次,一头健壮的猛虎下山,叼走了顺的幼弟姮。   ……顺的母亲痛苦万分,而顺也十分哀伤,他带着自己的弓箭,准备去山上给自己的幼弟报仇……这一天傍晚,顺带着自己路上打着的猎物,来到后山一处山凹的地方,然后他看到了一尊手拿木棍的雕像……顺当下心生敬畏,就将自己打的猎物奉献给了神……”   “等等!”江鸽子听到这里,忽然开口打断了连燕子。   连燕子闭嘴,眼里带着疑问看向江鸽子。   而江鸽子用极其肯定的语气说:“我们来猜一猜,这个顺,一定打的是几只兔子吧?”   连燕子顿时惊讶了,他问江鸽子:“啊,对呀!除了兔子,还有两只野鸡,您怎么知道的,从那之后,我们供奉母神都是供奉的兔子以及野鸡啊,如今民间供奉也是最少一样一只的供奉的……”   呃,我怎么知道的?   江鸽子失笑,又摇头,又是无奈,又是心情酸楚的,他对着自己的脑门又是一拍,顺势躺下之后,久久不语。   他心里却想,新手转职任务,法系交动物毛皮,体术交新手村的初级羊角兽骨头,,剑客交獠牙狼的眼睛。   所以,外面压根没有这两种野兽,而那位顺,就恰恰好的交了动物毛皮,顺势转职为游戏里最初级的术士。   这就是盖尔大陆巫的由来了。   “燕子。”   “恩?”   “从这一刻开始,只许我问你问题,而你不许问我任何问题。”   “好!”   “恩,乖!”   ……   “你怎么不说话?   “您没有问我……”   听着耳边委屈巴巴的声音,江鸽子好笑的说:“好吧,我的错,我问,你继续说那个顺吧。”   “恩,顺得到了母神给他的大地意志,成了第一代的巫,然后,他跑到猛虎的巢穴,惊喜的发现,幼弟姮竟然没有被吃掉,就这样,他背着姮用母神赐予的手段,剿灭了猛虎,挽救了幼弟以及部落。   后来,等他下山的时候,他又跟幼弟一起带着母神的神像回到了部落,而姮在路上,也得到了母神的意志,成为第一代衡巫。”   “所以说,大地母神真廉价呢……职业大派送啊!”   “……您……说的是,当顺与姮带着母神回到部落之后,顺就成了部落主,他带着他的子民在第一年跟母亲祈祷丰收,那一年果然风调雨顺,他们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大丰收……   后来,在姮长大了,部落人口爆满,部落就得一分为二,而姮带走的部落母神雕像,就是身背丰收的麦穗,脚踏猛虎的样子,至于您现在看到的母神样子,是后来随着历史的各种演变,巫的派系分割为四,而母神的样子几经变化,而演变成这样的……”   “好了!别说了,我知道了。”   江鸽子打断连燕子,他翻身坐起,看着祭台那边说到:“她也是够忙的。”   其实,这亦不过是人类美好的愿望罢了。   想到这里,江鸽子扭脸看着连燕子说:“让我猜猜,她腰间的牛角,是大家祈祷六畜兴旺得到应验后加上去的吧!”   连燕子笑了,他点点头说:“是的,您真聪明,虽然长老们一再说,母神就是这般全能,他们梦中母神的样子,就本是这样的,可是我却觉着,这里……神话杜撰的成分也是有的,就像那对传说可以打开天门地门的钥匙……不瞒您,这么久了,我还从未见过大地开什么门儿的样子呢!”   连燕子说完这话,江鸽子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笑完,他问连燕子:“那现在最早的母神造像在哪儿?”   找到百里香,他想调查一下,为什么在脱离游戏之后,这个游戏角色,竟然能被现世的人看到,然后她竟然还能给盖尔人转职了?   江鸽子问完,连燕子立刻一脸惊讶的对江鸽子说到:“母神当然是回到大地的怀抱了啊,您不知道么,历史书上有说,有一天大地震动之后,母神就不见了啊……”   江鸽子满面惊讶,他看看祭台的方向,又看看连燕子,语气再次带了困惑的问到:“那你们现在是如何转职的?”   “转职?”   “哦,不是,就是那个启灵?对,是叫启灵吧?”   “恩,就是启灵,通常就是……到了六七岁的时候,去母神的大殿打地铺,睡上一觉就有了啊?这有……问题么?”   有呀!问题大了。   百里香不见了,她的造像竟然可以随意转职了?   这是什么道理?   江鸽子不知道该如何去问这个问题,他掐着腰,原地转了几圈之后,才充满疑惑的问连燕子:“是不是,不,这么问吧!百里……哦,大地母神的造像,我是说,它是怎么造出来的,是由谁来造出来的,然后才可以作为巫启灵之用……我的意思?你的明白?”   连燕子点点头,他想说,我的似乎明白了。   的亏我聪明,不然一般人还真听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他说:“鸽子,您知道藏经么?”   藏经,这又是什么东东? 第55章   藏经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它是藏于大地母神造像内部的经文,作用就是启灵。   而盖尔人类,通常管这部藏经叫做神文经。   巫们说,那是大地之母故乡的文字。   可科学家却说,那应该是超越盖尔文明的另外一种伟大的文明。   而它出现的时间,大概在内陆海与环海相连的时期, 属于第一人类文明时代。   而科学家们管这个时期, 叫做神族文明时代, 而生存在那个时代的人类,被统称为神族。   神族是超越盖尔人类, 拥有神秘力量的种族,却不知道他们的文明遭受到了什么侵害,总而言之他们神秘的消失了……   可是,科学家们坚信, 解开大地之母的秘密,就一定能彻底的解决魔魇。   当然, 磐能形成的原因也是他们想解开的谜团, 虽都闭口不谈,私下里却又都在昂长的时间线里,做着同样的事情。   毕竟,一切文明都需要能源来推动。   尤其是现代,谁掌握了磐能的命脉, 谁就拥有在整个盖尔大陆上的绝对话语权。   从江鸽子的角度来说, 他们这样想确实没有错, 然而这也没什么用处。   就是告诉他们游戏世界的存在,他们也无法触摸到它。   就像那些魔魇。   它们早就在了,只是你们看不到而已。   并且,魔魇现象并不是连接两个世界就能解决的了的。   当那些碎片上的一切动物,植物,当遭遇到外物影响,它会永无休止的不断出现。   它是无尽的。   而人类的世界,力量是总有限度的。   至于当初人类可以跟转职引导师沟通这件事……江鸽子想一定是有什么机缘促使这个小意外的发生。   可这小意外到底是什么呢?   他决定,等到时间富裕的时候,一定要去转职引导师出现之地看一看。   并且,他需要稳稳当当的想好方式方法,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把所有的谜团都解开。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解开两个世界的疙瘩,而是面前的地面上的这些OOXX?   连燕子正拿着树杈,一边认真的划拉,一边跟江鸽子解释到:“您看,这就是女神藏经,也就是天上神文,您知道么?”他抬起脸对江鸽子笑了一下说到:“将来……那里也是我们魂归之地……不过,如果您不愿意去的话,我可以留下来陪着您的,随您飘到哪儿去。”   说完,他面色一红的继续在地上画了更多的圈圈叉叉!   江鸽子努力辨认那些图形,等他想明白这到底是什么之后,他本来想爆笑,然而又硬生生忍住了。   怎么办,好想笑。   连燕子很认真的在那里排列着字符,一边排列一边说:“这样的字符,其实在盖尔很多地方有出现,在上上上一代,巫系内部还有过一位研究神文的阿家兄,他花费了一生的心血,才解开几段神文,您看,就是这段……”   他给地面的文字做了个结尾之后,漂亮潇洒的丢出了枯树枝。   江鸽子下巴不断的在充气,不断的又憋回去。   他强忍着来自内心世界的腹诽,僵着脸,努力平静的问:“这些……写的是什么?”   说完,他使劲揉着肚子,扶着身边的树,身体一阵颤抖。   怎么办?不能活了,实在太好笑了!   在他的青少年时代,他总是一本一本的往家买霓虹动漫,有的动漫故事铺开,会随着他的青少年一直演到他人到中年。   而那样长的动漫故事,往往杜撰在架空世界里,为了体现真实,作者会杜撰个异世界文字出来的。   而这种没啥卵用的装逼的形式,就影响到了后来的网游制作,为了体现真实感,游戏美工也常做这事,都要装模作样整点文字出来,刻在游戏的四面八方。   想当年,他跟一个工会的朋友还讥讽过,说,这是我见过最不走心的一届游戏美工了,你说他得有多饥渴,才整出这一堆OOXX!   今日当这些OOXX重现在江鸽子面前,笑果自然是加倍的。   我就是神族本神了,我他妈都不认识这写字儿啊!   不,OOXX还是知道的!   呵呵!   连燕子自然不知道江鸽子怎么想,并且他为什么要笑他也很好奇。   不过,当他听到江鸽子问他这些文字的意思,这位智力超群的好学生,就站在那儿开始指着那些圈圈叉叉,一个字儿一个字儿的读了起来。   “您看,虽然它们长的都差不离,事实上,还是有轻微的区别的,您看这个三角,它微微向上,这个是个人字儿!   这几句说的大概意思是,天下之势,以人理为主,人生而有智?谁传智道乎,万物之主,吾大智全能之母也……”   随着连燕子大长篇一般的之乎者也的背出来,江鸽子看看地下,又眨巴着眼睛,他努力平静,憋笑憋的几乎要要把眼球子喷出来了。   连燕子背诵的声音很好听,被朗朗清风送出很远很远,并且远处的山峦还有回声……   不,这一切都不重要。   这就是一堆字符啊!   它们没有那么多伟大的意义啊!   一直到连燕子背诵完他所谓的“神文”,江鸽子才咽了口水,磕磕巴巴,有些吞咽艰难的问他道:“我说,呵~你背的这些~呵~是真的假的?”   连燕子一脸肯定的回答:“当然是真的了!这是前辈阿家兄一辈子的心血啊!那位可是一位伟大的智者呢!并且这也是被全世界传颂的伟大篇章!   ……您不知道,我在金宫的时候,常有长老叹息说,如果不是那位阿家兄因钻研神文,耗费了太多精神,三十多岁回归母神的怀抱了,他若能多活几年,说不定吾母的谜团就完全解开了……哎!真是可惜了。”   可惜个屁!   那位造假造的大概自己都编不下去了吧!   他是内疚死的吧,要么就是畏罪自杀!   江鸽子无语的在心里腹诽。   腹诽完,他低着头看着地面的这些OX想,要按照连燕子的说法,这些字符是具有神秘力量的。   就是说,游戏里的那些东西,它们穿越时空隧道来到盖尔,当一切具现,它们被世界认同存在了的!   就像自己一样。   世界承认江鸽子这个人存在的。   想到这里,江鸽子看看天空,又看看大地,他忽就对这里生出一种被完全包容的亲昵感。   所以,那些本来在游戏里的存在,被盖尔认定存在,并且它的法则也被盖尔法则包容,并衍生出了新的法则?   世界的力量,真是太可怕了。   假设一下,它害怕一个完整的游戏世界破坏盖尔的平衡,所以它就故意将它切割成了碎片。   假设到这里,江鸽子的心又从感激的亲昵,到头冒冷汗的开始畏惧。   连燕子不知道江鸽子心里在想什么,他看他脸色不好,才刚想走过去关心一下。   那边山口却一路小跑着来了宗室局的办事员。   “大人,古巫大人说,一会就要打开地门,希望您能够过去看一下……”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睛悄悄瞄江鸽子。又故作不在意的看了一下地面上的字体。   连燕子点点头,他回头看向江鸽子。   江鸽子是见过超度亡灵仪式的,如今什么都知道,若让他跟一个游戏角色不断的跪拜,他是做不到的。   想到这里,他就对连燕子说:“你去吧,我想我要先回老三巷了……”   说完他主动过去拥抱了连燕子,在他耳边悄悄说到:“明儿你回去,就对你的大长老说,你梦到大地母神了,她拿着的那根棍子,其实是一根法杖,那柄法杖头上还镶嵌了七色的宝石……别的你也就不要多说了。”   连燕子顿时面露惊容,他也反手抱住江鸽子的腰,在他耳边悄悄问:“您……怎么知道的?”   怎么跟他解释呢?   告诉他,你怕是一辈子做不成巫了,因为百里香只给单一加点的游戏玩家转职。   而你学了镖师技能,点数加到哪儿我都不知道。   所以你就只能跟我一样,要找到百里香她哥百里长,才能转职成为兼修者。   至于我为什么知道母神手里拿着的不是棍子?   那是因为,新手村门口有两位转职引导者,现在他们都不见了,而碎片断口切面处,如今那里腾空放着两个法杖头儿。   江鸽子伸手拍拍他的后背,然后放开了双手。   连燕子也不舍的放开他。   江鸽子笑着对他说:“走吧,以后时候长着呢,这不是见到了么,我挺好的,你也保重你自己。”   他倒是不担心转职的问题,其实转不转的,初级技能已经够用了。   并且百里香已经出现了,百里长还会远么?   只看机缘什么时候来了。   连燕子依依不舍的说了一声恩,然后死死盯着江鸽子,那眼神就像要把他吞进去带走一般。   而江鸽子看着连燕子,他漆黑深邃的眼仁里,就若有无数宇宙黑洞一般,危险而神秘的几乎也要把他吸进去一般。   好像有什么不对了!   江鸽子打断心里忽然出现的尴尬,他低声说:“你怕是一辈子都梦不到那位母神了……如果你还想在金宫的大殿打地铺,我是没意见的。”   连燕子闻言赶紧摇头说:“不!不不,我当然是要听您的,除了您,我是肯定不会听别人的……我回去就这么说!”   哪怕这只是鸽子的玩笑。   江鸽子笑了一下,轻轻拍拍他的肩膀说:“走吧!”   就这样,连燕子随着那位办事员向着祭台方向往回走,当他们走到拐口,连燕子忽然回身看着江鸽子大喊到:“鸽子!等我不用打地铺了!我就回来过假期!啊!”   他想着,赶紧从哪个鬼地方逃离,然后就能回来见鸽子,就能再过老三巷的舒坦日子了。   至于古巫的责任什么的,那都是九霄云外的事情,他从头至尾都没有太在意过。   江鸽子满口都是嫌弃的说:“赶紧走吧,你回来干嘛?家里施工呢!我自己都住在地下室,你回来干嘛?”   几只雀鸟从天空飞过,连燕子理直气壮的说:“当然是回来给咱们修房子啊!家里修屋子这么大的事儿!怎么能没有我呢?我自己的屋子当然要按照我的意思收拾!对了!我牛肉干吃完了,冬天的衣服也都寄回来了,您看看箱子,帮我预备一下,我想我回来大概要冬日中旬才可以了,那时候可冷!”   江鸽子越听越生气,他刚要张嘴骂人说,老子又不是你娘!那是我的家,凭啥要按照你的意思收拾?   然而,没等他骂出口,连燕子已经灵活的转身跑了。   就像个小孩子一样。   江鸽子看着他的背影,好半天才失笑的摇摇头,嘟囔了一句:“这家伙,简直惯坏了!”   正午,阳光照在水质清澈的老运河水面上,将它装扮的晶莹绚丽,犹如一块上等的绿碧玺宝石一般的动人心扉。   常辉郡是很美的。   即便没有任何人来常辉郡,这里未来不会成为艺术之都,它也绝对不会沉闷太久。   毕竟,人工雕琢的地方,哪有大自然无意塑造出来的美有灵魂,有仙气儿。   解决了心里的困惑,江鸽子惬意的走在老运河岸边,脸上笑眯眯的四处打量着。   他不常出门,可也没想到,这里竟然变化这般大。   尤其是最近,只要几日不出门,这老城就要悄悄换一套美丽的新装,炫下他的眼睛,动下他的心弦。   江鸽觉着,即便没有吃到山上的免费招待餐,能看这一幕好景也足够灵魂饱了。   眼前是一条碧绿的江水,而给运河扑上绿装的,却是身后的龙爪凹俊山。还有靠在运河江岸两边,是就地取材,从江岸附近山腹内开凿出来的,有着大量结晶体的白色岩石,随型垒砌而成的二层老民居。   如今季节正好,不冷不热,天晴还刮有些许凉风。   而碧绿的藤蔓在白石墙外伸展着自己的身体,当阳光从头顶照射,光线偶尔停在白石上,那些结晶体便于植物的叶间不断的反射阳光。   这一下子,那一栋栋原本只是渔民居住的朴素老屋,竟如白宝石房子一般的开始闪耀,那是只有宝石经过切割之后,才能发出的折射宝光。   就像个童话世界一般。   江鸽子甚至已经看到,乘坐铁质渡轮,不知道从哪儿到来的零散观光客。   为了迎接他们的到来,那些渔民曾经居住的老屋子,现今就变成了各种商铺,各色小型的旅店儿,饭馆儿。   还有租用游艇的,拍水边各色照片的,卖各种花环的,主打各种淡水生鲜的小饭馆子,一路走过去不过三五百米的距离,就能有七八家的样子。   并不知道那些顾客从哪儿来,然而他们出手阔绰,并喜欢住在江岸附近的宝石屋子里。   江鸽子是知道这些民居住宿的价格的。   段四哥说,他二哥就住在靠码头的民居里,一个月这边房租已经涨到贯半钱儿了。   贯半钱儿一千五百个子儿,这数字对常辉的老少爷们,它是个钱儿。   可对外郡那些,就连普通刚拿资历的小姑娘,小伙子,都能月入七八贯的收入,这住一个月,只要贯半的钱儿,还能日日欣赏最淳美的常辉山水,这又太合适不过了。   总有一天,这里会人满为患的……就像老华夏的凤凰古城,丽江,大理……江鸽子想,常辉郡保护环境的大规矩,还是得早日写出个章程来。   他得跟俞东池谈谈!   毕竟,他被世界承认了,那这里!   就是故乡了!   哪怕少赚上几个,最最自然的这些风景,还有身边的这一江清水,也绝对不能被人为的破坏掉。   等江鸽子遛弯一般走走停停,看看坐坐,等他回到了老三巷,已经是过午一点整。   此时,附近的工地是安静的,老戏台前面的街坊也不知道躲在了哪儿。   只有三口大肉锅,依旧是咕嘟嘟的散发着香气。   江鸽子回到地下室,反锁了门,分出心神进入游戏世界。   这一次,他没有刷任务,而是一路跑到老秀才家,不请自入,卷了人家一大卷宣纸,还拿了一个墨条之后,沿着新手村的那条旧路一路走到了切口处。   切口,一切还是老样子。   一堵无形的光幕墙隔开两个世界,不,三个世界。   一处现实,一处游戏世界,还有一处二十级的狩猎场,却不知道跌落在盖尔哪片土地上。   墙的那边是漆黑的,而墙的这边,却露着切割的十分整齐的,十分之一踏台,还有悬空的两根法杖头儿。   一个法杖头儿上,有七块七色鸡蛋大小的宝石。   还有一个法杖头上,中心处是由三个有网球大的钻石,镶成了品字形。   这就是曾经转职引导师站立的地方了。   江鸽子站在踏台上,将两段法杖头取下。   他弯腰铺开宣纸,将墨条沾水涂在法杖头背后,接着犹如盖印章一般的就在宣纸上,留下几十个OOXX的字体。   他想好了,改日就将这张纸寄给连燕子,请他在销量好的报纸上,以研究神文的名义,像全盖尔征集线索。   凡举有这样神文字体的地方,他以后会挨个去看看。   就如盖尔人坚信找到神族栖息地,就能解决魔魇一般。   江鸽子也在心里期盼着,兴许他能将游戏完整的拼接起来。   而到了那个时候。   兴许他能找到回家的路呢?   即便是找不到……回家的路,可是去去那些,以前跟小伙伴常去的地方,再看看老龙城,看看法垫,飞升山,兴许他还能找到上一层世界的碎片呢。   要知道,那时候,他们四转之后,还能踏剑而行呢……。   江鸽子正想着未来,耳朵边却忽然传来激烈的敲门声。   他心神一动,立刻回归现实,下了炕,打开屋门。   门口,段四哥家的品卿看见他就一脑门汗的急说:“杆子爷,杆子爷!我爸叫我来喊你,他说,龙爪凹那边……挖出一个好大的坑,里面有好几万尸骨呢……”   江鸽子眨巴下眼睛,回身抓起衣服,立刻随着品卿往外跑。   一边跑,他一边想,看那些打仗的,也没有上万啊。   虽然那是高克人跟入侵者的一场攻城战,然而,女儿国才多少人口,按照古代一城的标配,怎么会有好几万的尸骨?   出了老三巷,打了磐能车,江鸽子跟段品卿一起上了车,向着龙爪凹驶去。   那一路,还只有十四岁的品卿叽叽喳喳的说着好几万尸骨的事情。   这孩子,也许还不懂几万人一次死去的哀痛,他把这件事当成了稀罕的新鲜事儿跟江鸽子炫耀。   “……我爸说,他们开车一铲,那些尸骨就露出来了,有好些都长到了山石里,还发亮呢……”   “闭嘴!”   这孩子一惊,看江鸽子脸色不好,便乖觉的闭了嘴,只是不安的不停打量着江鸽子。   十五分钟车程很快结束,当江鸽子再次来到软木林外。   这地方已经是人山人海了。   足足有半城常辉人都不知道从哪儿得到的消息,都纷纷蜂拥而至。   前面具是人墙,连一条裂缝都没有。   后来,不知道谁在那边喊了一句:“都让开,老三巷的杆子爷儿来了。”   那一刹,犹如摩西分水一般,人群一刀切的就迅速裂开了一条通道。   江鸽子有些诧异的左右看看,他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有了这样的威望。   不过,此刻却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既然有几万尸骨,那么地下必然会拥挤出来几万的亡灵。   虽然那里面有连燕子在,可是……若是随便跑出几只,几千年的死气上身,就是随便一个健康人,那也会大病一场的。   江鸽子向前走着,一边走,一边大声问了一句:“老街区的伯伯可有来的?”   “有……这儿呢,江杆子,这儿呢!”   “在了,在了,杆子爷我在呢!”   很快,有三四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儿从人群跑出。   江鸽子停下脚步,一句没废话的吩咐:“各位伯伯,那里面是几千年的死气,老少爷们看热闹也不是这样看的,这不是闹着玩儿的,劳烦几位通知下去,都各回各家,今晚家里屋门口最好都把祖宗请出来望门儿,赶紧走!!”   几个本来是来看热闹的老头儿顿时一惊,相互看看之后,他们回身就走。   没错儿,几千年不散魂魄的亡灵,那可是成气候了。   这一群倒霉催的,也不知道扎堆儿来这里看什么死人的热闹。   这不是找死又是做什么!   江鸽子一路小跑的来到软木林外的那条路上。   如今,那条路外已经守了好些军人,还有几个穿着特务制服的年轻人在那戒严着。   当江鸽子跑过来,那些人看看江鸽子,很快让出了通道。   甚至都没问他是谁。   没错儿,不但民间,如今整个常辉,江鸽子名声在外。   在上层关系里,他是陛下难以割舍,正痴爱求不到的古怪人。   同时,他也是古巫连大人最最尊敬的救命恩人。   至于民间,如今常辉郡有句话就是,只要有老三巷子那根杆子插着,这老少爷们,就有壮骨撑腰的当家人。   就这样,江鸽子轻易的穿过人墙,随便的走入禁区,一路疾奔他又来到了祭台不远处,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   禁区光幕。   而这个光幕上隐约的气息,是江鸽子相当熟悉的,它来自连燕子。   上万平方米的禁区,笼罩在祭台周围。   江鸽子对着里面喊了一句:“连燕子!”   顿时,他面前的光幕便溶出一个小门大的地方。   段品卿都看呆了。   江鸽子拉起已经呆滞的段品卿,进入禁区。   一进去,便看到禁地上空,静止一般的离着黑呀呀的亡灵,他满目都是的穿着古装的……古代市民。   从抱在怀里的幼儿到古稀的老人。   江鸽子回头看看段品卿,一伸手又将他推了出去。   十四岁的少年就是个隐形炸弹,一不小心出点事儿,段四嫂子能上吊去。   等到段品卿反应过来,趴在光幕上声嘶力竭的喊着我要进去什么的。   然而江鸽子已经看不到了。   他走了一段儿路之后,便看到了七八辆挖掘车,铲车正七扭八歪的躺的躺,大头朝下的朝下。   很显然,这里经历过了一场力量不小的风暴。   开铲车的这几位,江鸽子有几个熟悉的,其中,有个胳膊上吊着绷带的倒霉汉子,喊到江鸽子,便如看到亲娘一般的,他委屈巴巴的喊了一句:“杆子爷,您可来了?”   这人正是段四哥。   以前他可是一口一个鸽子的喊。   这会子怎么喊起杆子爷了。   江鸽子走上去上下打量他,将他没什么大碍之后,便问他们:“你们要出去么?”   段四哥连忙摆手:“别,哥几个和钱买的新车可都在这儿呢,这,这出去怎么跟家里交代啊!”   这是要钱儿不要命了么?   江鸽子此刻已经顾不上他了,他只是摆手到:“跟我来,说说发生了什么事儿?”   段四哥他们几个立刻紧紧跟着江鸽子往里走。   一边走一边说:“您不知道,那位古巫大人已经祭祀过了,然后我们才动的工,可是他们开大挖的下去没几下,那个山壁就塌了,那里面……”   段四哥他们打了个寒颤,然后有个瘦弱的,一脸血迹,看不出来是谁的挖掘车师傅说:“那边半山壁,连同地下,全部是……”   他这话音还没落,江鸽子已经看到了现场的样子了。   一边是龙爪凹的祭台,大地母神左边的山壁整个的出现一个切面,而切面是完全由已经玉化的人骨组成。   并且,这些尸骨还发着莹白,莹白的光。   那些尸骨里,成人的骨头架子,都宽阔健壮,他们没有规律的那么堆着,就像十八层地狱里面的人骨河一般。   让人看上去就从寒毛里往外冒冷汗。   人骨山下。   一个巨人跪在那里大声哭泣着。   一边哭,他还一边唱着山歌。   那是关山阿黎……此刻,他已经知道了,这个大墓下面,活埋着他高克人的一城祖宗。   “山落子籽儿被鸟啄去,不知道阿弟你落在哪里,山花瓣子被风吹去,不知道阿妹你葬在那池水里,山树的皮儿被羊啃去,阿爸等不及吃明年的果哩,我阿妈的根儿呦,一支支段在山缝里……跌下山的崽儿呦,没水没土,你可把根儿扎在哪片地里去……”   巨人泣不成声的哭着,唱着。   他的歌声并不好听,可是,那歌声竟然那么绝望,那么凄婉,唱的江鸽子心里都酸酸的。   他绕过关山阿黎,走到戏台面前,看着呆立看天的连燕子问到。   “燕子?”   连燕子还没开口,却不想,那边俞东池走了过来对江鸽子说:“鸽子,这里危险,你出去等我们好么?”   江鸽子利落的摇头拒绝到:“不好!”   说完,他看向连燕子。   连燕子苦笑到:“关山阿黎说他祖先说,祖宗被抓走做了奴隶了……那时候的人,也真是太狠了!竟然是都毒死的,然后都抛尸在这里了……这里原是个深潭,大概……潭水跟岩石里有特殊矿物质,又赶上地壳变动,这里就被彻底封闭,然后这些尸体全部矿化,也许是埋人的那些人心有不安,就给立了大墓……谁想到呢,竟然屠了一城的人呢……” 第56章   连燕子以为, 他将会遭遇到一场与亡灵的恶战。   毕竟,几千年的亡灵可不比东岸那些新鲜亡灵好处理, 它们大多具有初级的物动能力。   是个大麻烦!   可不等他出手, 那位巨人便蹦了起来阻止, 他绝不允许任何人, 以任何方式再侵害他们可怜的祖先了。   即便他们已经死了几千年,即便这些都是具有危险性的亡灵。   那也是他的祖宗, 他的祖灵。   在关山阿黎的极力阻碍之下,所谓的祭台算是白搭建了, 新的地下城挖掘工程,再次遭遇阻碍, 并无限期延误。   众人心情不是十分美好的草草散开,连燕子与两位古巫回了中州, 江鸽子带着关山阿黎给的赔偿款借条回到了老三巷。   看样子, 段四哥他们的新机械只能自己先自掏腰包, 自己收拾。   、   不过段四哥他们相信自己家的杆子爷,早晚也能将维修费讨回来, 这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可江鸽子没告诉这些人, 你们且有的等呢!因为,那个巨人他是个连裤衩都补补丁的稀世穷鬼啊!   没错儿!关山阿黎很穷, 特别穷,极其穷!   他以前赚的每一文钱, 都要买外面世界日用品, 寄送回家乡接济族人。   现在, 他还要需要更多,更多的钱,将祖先的遗骸妥善的起出来,装殓了统统请回高克人保护区。   这又是一大笔钱儿了,没个几十万贯,真是想都不要想的。   所以,以后他除了是个穷鬼,还是背了一身外债的穷鬼了。   当然,最出乎江鸽子意料的是俞东池。   隔几千年,关山阿黎作为后人要求收敛先祖遗骸,俞东池竟毫无二话的就批准了。   并且所有的本地官僚,甚至围观的常辉郡的市民都觉着,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因为那就是人家的祖先,就该回到人家的祖坟去。   哪怕俞东池的常辉改造工程延期了,哪怕他每天都在赔钱,他都尊重了关山阿黎以及高克人的意见。   最后江鸽子想,恩……大概在盖尔这样做,就是理所应当的。   关山阿黎这样的行为,才符合此地的道德三观。   就这样,关山阿黎为了省钱,召集了自己的族人。在秋末时候,常辉郡就忽多出上千的身材高大,打扮寒酸,连布鞋都穿不起的光脚高克巨人。   江鸽子想象过贫穷,可他不知道,人竟然可以穷成这样子。   能混到,全族人连一双体面的鞋都没有的地步。这高克人的生活,到底是怎么个样子的?   那些巨人徒步,跋山涉水的来了,一起扎营在龙爪凹,除了每天来往在市中心,卖菜买米,他们独来独往,也从不与常辉市民有过分交际。   并且,他们买的都是最劣等的面粉,最劣等的日用品。   并且,江鸽子还见到了两辈子见到过的最大一口巨锅。   那锅能放进三十个江鸽子,还要加五十桶水才能满。   那些巨人每顿要做十大锅汤,每人还要配上汤盆大的杂粮馍馍最少五个,才算半饱。   而一千多个巨人每天吃吃喝喝,每天随便一花,就是关山阿黎一月的饷银。   都是做杆子的,能做到关山阿黎这般贫困,也真是没谁了。   哦,有件事儿需要提一下。   关于那些亡灵。   头顶那些老老实实,一脸慈爱看着子孙后代在忙活的那些亡灵。   自打关山阿黎祝祷先人,告诉要带他们去高克人的居住区之后,他们就奇迹一般的不闹腾了。   现在可乖了!   偶尔还会帮忙呢!   它们都在现场飘来飘去的,有时候他们后代找不全一副骸骨,如缺上几块,只要对空中唠叨几句,就会有骸骨从旮旯自己蹦出来,拼在骸骨上。   作为活了几千年的老飘飘,人家是有物动能力的。   回家是一件大事,丢一块什么的,就不好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关山阿黎在常青山的某个圈子里,又有了个新名声。   借钱狂人!借粮狂人……就没有他不借的东西!   现在大家都躲着他走。   虽然那些高克人每天只吃两餐,每次只是咸菜汤配有数的杂面馍馍。   然而关山阿黎已经养不起自己的族人了。   这天一大早儿,江鸽子又来到了龙爪凹,同时他还带着半卡车老三巷居民捐赠的旧衣裳,日用品,外加几十麻袋粮食。   老街坊对于同为杆子爷的杆子,是爱屋及乌的。   江鸽子就是不说,人家黄伯伯也组织了捐赠仪式,使劲给自己家杆子爷长脸。   卸车之后,江鸽子又将早就预备好的两千贯的支票放到关山阿黎的手里。   初冬就要到来,这些巨人也需要买简易建材,搭建一些可以躲避寒冷的屋子,他们还需要买一些廉价的炉子,烧最便宜的能源取暖……   总不能看他关山阿黎,就这样绊倒在他江鸽子的地盘吧。   关山阿黎有些笨拙的接过支票,当他看到了上面的数字之后,顿时表情有些惊愕。   就连殿下,也只给了两千贯。   本地财政贫困,也只拨给了五百贯。   他先后借了几千贯,到了现在,别人看到他就躲,已经是借无可借。   他本来想去银行贷款的。可,他要把家里什么东西拿出去作抵押呢?   高克人也就剩下一块保护区了。   那块土地是死也不能卖的。   巨人心里好不感动,他讷讷的说:“太……太多了。”   江鸽子不在意的举手拍拍他的手肘。   肩膀他够不到。   “算了!大家都是杆子,总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你先带着他们安稳的过了这一冬,等春天来了,就好过了……你说呢?”   关山阿黎拿着支票的手有些颤抖,他也算是在体系里混了半辈子。   可是混来混去,身上没有积蓄不说,五十文最便宜的殓尸瓮子他都买不起了。   上千族人在此地吃吃喝喝,随便哪一天都是几十贯的消耗……他是真的,真的扛不住了,如今家里一半人都在饿肚子啊。   巨人眨巴下大的眼睛,眼眶有些酸涩。   他前几天觉着心累,现在是又是感动又是酸楚。   他不由得又想起老戏台前面的几口肉锅了。   什么时候,他的族人也可以随便就着大锅吃肉呢?   江鸽子最见不得人哭,他对高克人的遭遇,又有着相当的同情。   就像历史书里说的那样,甭管那路政权管理,只要是少数的,就总是被欺负的。   奴隶时代也好,封建时代也好,即便是这个时代,难道就没有歧视么?   同样是人,凭什么高克人就不允许进入一切体育赛事?   内陆人永远不会把高克人与他们并列为同等的人类。   也许是因为未知的恐惧?还是本身就觉着,他们具有危险性?   即便法律认同他们的一切权益,人心却也要划出一个圈子,将这个可怜的种族排除在外。   在盖尔,百分之九十多的中高等学校,是不招高克人入学的。   拒绝的原因有很多,其中最奇葩的一条就是,高克人太高太巨大了,他们没有准备那么大的学生床铺……   外面的人类拒绝高克人,可是高克人何尝不也是在拒绝外面的世界。   他们也不敢出来,说是怕被人欺负呢!   崖壁上,几十个光着脚,年纪不大的高克少年,如猿猴一般的灵活攀爬在半壁,他们正在用简陋的工具,一下子,一下子的从山体里外往抠着先祖的骸骨。   成年的高克人因为体重,无法在崖壁上进行操作,就只能找了未成年,体重轻盈的小高克人劳动。   那些骸骨已经与岩石长成一体,少年们整个的取骸过程,就不得不加倍的小心翼翼,如雕刻工匠在雕琢作品一般仔细,   少年身上没有保护绳索,甚至最近每天有可能只吃一餐,可依旧没有任何孩子偷懒。   高克人,也是相当自律勤劳的种族呢!   看到这些孩子,江鸽子心里又是一软,就又拍了关山阿黎的手肘说:   “我说关山,你家……这工程没有个一年半载的也完不了,不如你安排一半人出去找一份工作,留一半人在这里收敛。日子总要过下去的,你说是么?这眼见的冬日就要来临了,你看他们……都住在这样的布制帐篷里,有的人连个帐篷都没有……等这常青山上的寒风吹下来,到了那时候,你们的日子可是更加不好过了啊。”   关山阿黎吸吸鼻子,为了方便说话,他盘膝坐在地上,低头努力与江鸽子对视,他无奈的说到:“江杆子,您……您的好意我知道了,可是本地人的就业机会,就是属于本地人的,高克人……如果出去找工作,怕要触及很多人的利益了……”   高克人一个人顶十个普通人,那么剩下这十个本地普通人怎么办?   这就是矛盾!   “你管他们那么多……”   “杆子爷爷!”   乃萌乃萌的呼唤,从身后的软木林传了出来。   因为都是杆子,江鸽子就与关山阿黎一起扭头看了过去。   然后江鸽子就笑了。   没办法不笑啊!   那是一个穿着一身,已经洗的发白的绣花民族衣裳的高克小丫头。   人家那长相,那真是十分甜美的,乌黑的羊角辫儿,大眼儿搭配粉嘟嘟的腮帮子,年纪最多只有七八岁的样子,人还带着满面的婴儿肥……   然而,她的身高最少都在一米七十多公分!   这娃蹦跳着跑过来,还背着一个巨大的竹编篓子,当她走到关山阿黎身边,一下子就抱住了他的大腿,还撒娇的说到:“杆子爷爷,我找到好多,好多果果,还有蘑菇,您看篓儿都满了呢!”   她得意的晃着,她的“小”背篓。   关山阿黎满面慈爱的摸着她的头发,赞美到:“哎呀,真的满了呢!菜菜真厉害!”   说完,他笑着对江鸽子说:“这是菜菜,我们家里最可爱的小百灵鸟儿,来菜菜,叫叔爷爷。”   一米七十几的百灵鸟儿,也真是够了。   菜菜很乖的叫了叔叔。   江鸽子窘然的在身上摸索了一下,好不容易找到几块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游戏仓库界面的糖果。   将这些糖果取出递给菜菜,江鸽子一把出去,摆在人家手里,咋觉着有些寒酸呢?   他又发现一个不一样的地方,高克人的手也是出奇的大!   小家伙眼睛一亮,十分珍惜的道了谢,又攥住拳头兴高采烈的跑到大锅边儿,找到她爸爸,剥开糖果往他嘴里放了一颗。   还奶声奶气的问:“爹!甜不甜?”   江鸽子看着她笑:“菜菜很可爱。”   关山阿黎听了,十分认同的连连点头。   在龙爪凹混了一上午,江鸽子抱着两三个汤盆大的杂粮馍馍回到了老三巷。   其实今天,见到关山阿黎与他的族人之后,江鸽子才觉着,一个杆子的好与坏,要看跟谁去比。   他还真的差人家关山阿黎远。   所以他也要加倍努力了。   为了自己的老街坊们!   下午,江鸽子坐在茶亭,取了花小善他家的传承册子,很认真的在花小善他爷爷的名下,写了自己的名字。   他肯定是要个最大辈分的。   填好传承册子,江鸽子还写了一封信给俞东池,为自己的老街坊申请了三十张艺术大会的资历表。   出于不愿意欠人情的心理,他将进入地下城的路口标出,作为还人情的谢礼。   就这样,当他的信笺送出,第二天就收到了三十份艺术大会资历表,以及俞东池将要来拜访的询问信。   江鸽子看着等着消息的周松淳就笑说:“真不容易!这么久了,你家那位也总算是有个做人的样儿了。”   知道问问自己是不是能来拜访了。   周松淳也笑,然后他扭头开始认真的打量这个有着浓郁地球特色的小茶亭。   看了一圈之后他赞美到:“早就听他们说,您这个茶亭别具一格,如今总算是见到了!九德先生说,您这里,虚借,框景,添景做的是相当机巧,足可跟金宫的滞春小馆相提并论了。”   江鸽子拿起笔,一边认真的写回信,一边笑着说:“随手乱折腾的呗,别具一格算不上,不过呆着打发时间还是挺舒服的,那边抽屉里有茶有碗,你自己烹。”   周松淳摇手,扭脸特别真诚的说:“不!您可不要这样说,我这些年也是见过不少园林的……您这种风格,还是第一次见到,原来可以将原始的自然,以这样的随意方式拼凑出……这等异样的美,这绝对是顶尖的园林设计了!我说杆子爷,以后我那一幕山庄下面的小庄子,要是都收拾好了,无论如何也要请您也给设计一座这样的亭子。”   江鸽子没抬头,倒是挺痛快的就应了:“成呀,给钱儿就行!我现在也是爱钱如命了……看到关山阿黎,我才觉着以后要是我的老三巷过成他那样,我还就不如死了好……”   “您可千万不要妄自菲薄,关山阿黎面对的实际情况跟您的情况又是不一样的,毕竟高克人属于少数族群,其实……在外面的杆子里,您已经属于特别好的了。”   周松淳的语气真诚。   可江鸽子听他这样说,倒是不懂了。   杆子最差能差到哪儿去?最多不管闲事呗,跟他以前一样,不立规矩?   他放下笔,将信笺折起来,放到信封里,盖上蜡封之后,才侧身问周松淳:“你能……跟我说说他们是如何生活的么?”   江鸽子想知道跟他一样的杆子,都是如何过自己的日子的,他们是如何平衡自己的十里辖区,是如何照顾自己的属民的?   周松淳取过桌面上的信笺,小心翼翼的放进怀里之后,这才坐在木头排椅上说到:“您说那些杆子啊?”   “对,我想知道他们是如何做杆子的,毕竟,靠着传承也是不成的,我这根中间隔代了,咱这是现代社会,有些情况还是不适用的。”   “也是呢……那些杆子……”周松淳语调慢慢的缓了下来,他组织了半天,才用很小心的语气说:“不瞒您,如今他们还算不上可以很好的管理属地的杆子,其实也算不上杆子吧!如今……百分之七十的杆子,算是……已经死了的。”   江鸽子闻言,身体微微一滞,有些不敢相信的问到:“死了?”   人还是杆子?   周松淳点点头:“对,即便是直系血脉,他们也得不到传承,他们的杆子我们找仪器探测过,大部分是没有生命迹象了,都是横杆儿!我们也尝试激活,可惜……怕是不成了,哦!殿下说,以后在常辉建立一个杆子博物馆,到时候如果有收入,可以接济这些杆子的后代。”   江鸽子闻言,只能遗憾的点点头:“哦,那……剩下的呢?”   “剩下的,也属于一言难尽的范围。”   “哦?”   “有好一部分都远离人群,守着自己的地方不想出去,甚至他们连属民都不想要,并且……这一类人对……呵~对我们,算是有些敌意的。”   江鸽子闻言失笑:“那也不能怪人家啊!毕竟你们迫害过人家,怎么?如今又拿国家大义给人扣帽子了?”   “扣帽子?”   “不懂啊?”   周松淳点点头。   江鸽子仰脸笑了一下,好半天他才说:“你们一手主导了屠杀杆子的计划,把他们归类伪王,视为叛国者!然后……因为时代不需要,你们抛弃了杆子……现在你们需要了,就将重约千斤的帽子,一顶一顶给人家带上,而那些帽子上写着,国家!民族!大义!其实给他们带帽子之前,你们自己先带带好不好?先感觉一下滋味如何?关山阿黎月入六十贯就是你们的诚挚?骗鬼呢!”   说到这里,江鸽子满面愤然的看向周松淳说:“怎么什么话都让你们说了呢?怎么什么道理,都需要你们划呢?难道杆子的死不是你们做的么?就像我这根……它曾有的主人,因为愤恨,他基本放弃了传承……”   头顶的女贞树哗啦啦的颤抖着,就像在哭一样。   周松淳神色抱歉,好半天他才说:“很抱歉!我只能说……它还不是最终找到了您,这也……也是大地之母给的安排,是缘分呢,江杆子。”   江鸽子一摊手:“所以说,我就不喜欢你们这样的人,扣不成帽子,你们又把道理推给神了。”   周松淳被堵的没话说,几秒之后,他吸着气,试探着问:“那……如果您是我们,您该怎么办?”   江鸽子噗哧一声说:“我又不拿你们的饷银,凭啥要为你们考虑,那是你们的事情……我呀……”   他举着那些资历表,有些发愁的叹息了一声后说:“你说,我是拿哪种艺术资历的好呢?”   周松淳微微松了一口气,他站起来,走过去十分认真的翻看了一会儿,最后他将所有的动态艺术类别剔除出去,留下静态艺术种类资历表递给江鸽子说:   “前段时间,您好像一直在玩照相机。不如这个吧!您可以尝试做一个摄影艺术家,还有您设计的茶亭也不错,也可以将这个茶亭纳入作品集子,如果我是评委,我是给您过的。”   江鸽子摸着茶亭的木柱子说:“这个也行?”   周松淳肯定的说:“当然!您这是一件灵气十足,足可以拿最少银奖,使您直接进入行当,越过学徒期的好作品啊!”   说完,他遗憾的看看周围的工地,心想。   若是这里不施工,当所有的老街区的天然色与这座茶亭相映生辉,这个作品足可拿金奖。   反正,他以前是完全没有见过这样好的园林设计的。   说来也奇怪,人家就是连树皮都不去的这么随意一搭配,他在当中随意这么一坐。   就觉着这地方把他的心都养了一下似地,舒服的毛孔都张开了。   那天九德先生据说因为此亭,还写出了新的乐章。   老先生回来之后对大家说,老三巷那个茶亭,是具有开派气象的园林作品。   而且,它具有对灵感的触动性,只要坐进去,安静的去感受,去体验一下,就能找到前所未有的灵感。   那地方,没有一处不契合东大陆人的审美观……   最后他说,那位造亭的江杆子,他有着足够的艺术天分,没有系统学习过,真是太可惜了。   后他们说,那个杆子的亲生父亲,本来就是搞设计的。   当九德先生听完杆子爷的身世,他先是气恼悲愤,接着又做一曲,预备下次来的时候,可以拿曲子换杆子爷的茶点吃。   江鸽子是听不到俞东池的想法的,不过他听到之后也不会反驳。   这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要知道,茶亭的这种野趣搭建方式,随便在大华夏哪个景点,都不缺上几处。   它的本源就是来自华夏人几千年的审美。   而盖尔东方人的美学,也有华夏东方人的根性,只是两边美学发育情况不同而已。   盖尔人喜欢的东西好像特别大,越大,越巨的作品,他们越觉着具有艺术性。   大概是因为,此地地主多的原因?。   谁知道呢!   江鸽子能够想象,既然他们喜欢自然飘逸,随性自在的茶亭,如将地球华夏的茶禅一味,还有各种似是而非的,具有意中意,禅中禅,气中气,云中花,水中月的那种,东方气十足的各色艺术手法摆出来。   到了那时,他们又能震撼到何种程度呢。   当然,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   江鸽子又问周松淳:“那?要是作品制作人本人不到,也可以参赛么?”   周松淳有些在意的问他:“您是说?”   江鸽子很认真的从表格里又选出一张静态艺术类别资历表,很认真的拿起笔,在上面填写了连燕子的名字,户籍所在地……   一边写,他还一边说:“我家那只傻燕子,一直想做个摄影家呢!现在趁着有机会,我要给他整上去!”   周松淳心里纠结,脸部肌肉便开始剧烈的颤抖起来。他不敢劝,就只能在心里抗议。   此刻他十分恨自己手欠,为什么要抢送信的任务。   那位要是做了摄影家,金宫怕是要天下大乱了。到了那时候,陛下会不会弄死他?   一想到一个古巫,背着照相机,留着放荡不羁的长发,开着敞篷越野磐能车,驰骋在旷野里,他的心就……碎了。   对不起了祖国!我给您老人家闯祸了!   那可是巫大人!他不可以做一个艺术摄影家的!   杆子爷,您就放过我们金宫的巫吧!   您安心做个小杆子不好么?   心里哭泣,周松淳好半天才艰难的问江鸽子:“那……那您呢?”   江鸽子听他这样问,顿时表情就有点得意起来。   他左右看看,伸手拿起桌子上的一根铅笔,又将花小善他家的工具箱打开,取了最小的刀头,插在手柄上,低头对着铅笔头开始划拉。   一边划拉,还一边洋洋得意的吹嘘起来。   “你知道么,老子是个天生的伟大微雕大家!恩!”   周松淳看着他背后吹牛逼的条幅,语气干巴巴的说:“哦!”   您高兴就好,反正我是啥也不想说了。   片刻,江鸽子得意洋洋的收了工,对着铅笔头吹了一口气之后,他将铅笔头递给周松淳说:“那封信还我,你把这个拿给俞东池,叫他拿放大镜看!”   周松淳一脸蒙的接过铅笔,高高举着,脚步沉重的离开了老三巷。   他发誓,他再也不来了。   江鸽子看着他的背影,心情愉悦的吹起了口哨。   一边吹,他还一边在心里不停的赞美自己。   哎呀!真是没办法呀,他就是命定的大艺术家啊!这个世界,像是他这样的聪明人可是不多了呢!   他是注定的天选之子,江霸天吧?   他这几天发现,如果将眼睛切换游戏视觉,可以将现实任何物品无限扩大。   对!就是你们想的那个样子,在游戏里,打开地图,将视角放大,地图就会不断的扩大。   江鸽子如果想,他可以将铅笔头最少扩大八十倍。   哎呀!真是可喜可贺,杆子爷儿,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艺术家之路呢。   这天晚上,俞东池拿着一个高倍放大镜,对着铅笔头一照,先是惊讶,接着他哭笑不得起来。   那个铅笔头上端端正正的刻着一句话:   人来可以,杀人偿命,饭钱早清! 第57章   说是要来, 然后又成了没影儿的事儿了。   等俞东池到老三巷那天, 却已是看到铅笔头回信的多半月之后了。   这一次, 他加倍带来了饭钱来。   等他把钱交给那几个看戏台的孩子,看到对方拿着小账本儿,死活都要按照他吃了多少, 用了多少,一笔一笔, 一文两文算个清清楚楚那股子劲儿。   如今他倒也不生气了。   这股子该是我的就是我的, 不是我的, 一文钱也不多要你的脾性, 跟他们杆子爷儿可不就是一模一样儿。   怪有意思的。   等算清了饭钱,俞东池莫名的就长出一口气。   他总算是从心灵到身体都轻松了。   等他再问起江鸽子去哪儿了?那个叫何明川的却说,杆子爷去龙爪凹的尸山, 说是去寻找艺术灵感去了……   江鸽子与艺术灵感这件事,怎么就听上去那么别扭呢?   就像森林里的一只活猴儿, 它忽然拿着毛笔写起书法那样的感觉。   俞东池与周松淳互相看了一眼,接着笑了起来。而他们这种笑没有看不起的意思, 就是觉着有意思。   江鸽子与艺术?   这句话听上去, 从字面就充满了不搭边儿的生涩感。   怎么可能啊!   他们笑谁, 却也不该在老三巷笑人家的杆子爷儿。   何明川有些愤怒,虽不敢对贵人发脾气,他却从裤兜取出一个白色写着奋斗的条儿, 使劲系在额头上, 并大力的哼了一声, 转身就走了。   老戏台前。   脑袋上绑着冲刺二字的邓长农,抱着铁琵琶对着老戏台的山墙没命的弹拨着。   一群女子铺了苇席在老戏台上,那是刺绣的刺绣,编制的编织,缝纫的缝纫。   而她们身后的戏台墙上,还十分惊悚的写着血淋淋的一行大字。   “距离艺术大会,还有十五天!”   俞东池忍着笑的对周松淳摆手,他们刚才进了这条熟悉的巷子,就觉着这里的人有点儿疯癫的意思。   虽然这次艺术大会,有照顾地方的意思。   然而,艺术也不是谁想,就都能去搞的,要不然,它也不可能在盖尔社会地位这么高了。   说句不好听的,就凭这些普通的老街坊么?   他们理解美学么?懂得什么是艺术内核么?   学了这么些年,俞东池认为自己才将将迈入会欣赏理解的门槛。   至于这些人,嗨……还是不说了吧。   一个个的,这么热爱艺术,这个态度还是值得鼓励的。   如此,俞东池又带着周松淳去了龙爪凹的尸山脚下。   然而江鸽子也并不在工地。   迎上来的关山阿黎说,下个月第一届常辉艺术大会就要开幕,而江鸽子作为藏刀的传承人,他要最少预备五件题材不同的作品才能应付过去。   因此,他到处去找灵感了。   俞东池顿时又无语了!   叫他怎么说?说江鸽子把艺术大会看的太简单?   他要敢这么说,明儿老三巷又得绿藤盘城,那大脾气上来,真是任性的很呢。   随他吧!   人家一路冲到金奖,才预备五件作品呢。   他预备什么五件作品,自己私下给他照顾个艺术学徒就不错了!   俞东池心里无奈,却面上什么都没带的与关山阿黎平静告辞,出来继续寻找江鸽子。   而这一次,关山阿黎也并没有像以前那样步步周全,他只是把他们送到工地门口,就转身走了。   等到他们离软木林挖掘工地很远,俞东池这才停下脚步,扭头看着山上的工地,叹息了一声后,对周松淳说:“这一次,阿黎没有送我呢!你说到到底想明白了,还是心生怨恨了呢?”   周松淳犹豫了一下,回头也看山的那边说:“大概是想明白了吧,毕竟,吃了这么多亏,再依赖别人,他就真是个傻子了!殿下,他现在不归您管,您已经做的够多了!如今实在不易跟他交际过多。您既然退出了,就不如继续断干净的好,不然,他们还以为您要染手新的权利部门……”   俞东池有些厌恶琐碎一般的摆手说:“知道了,知道了……怎么管?越权去干涉财政事务?而且那是三代之前的旧政策,母亲都不说话。议会上各郡州的初级申请,我年年都去看!就没有都高克人的一张申请书,你叫我怎么管?我一个早就挣脱出来的闲散人,关山阿黎……他就是个傻子!”   说这话的俞东池有些气急败坏,还有些恨铁不成钢。   当一阵山风吹过来,他伸手拽了一下自己的领子。   周松淳立刻拿起挂在手臂上的短风衣,帮他套上。   “您问心无愧就好。”   俞东池一边系带子,一边轻声说:“他总不想得罪人,万金油一般的跟哪个都要好,最后整的哪个都防备他。高克人走到今天这个样子,跟他始终模糊的政治态度是有关系的,他就不值得同情!”   “是!”   周松淳点点头,暗想,这世上到哪儿也不缺聪明人,能把聪明玩到谁也防备的地步,关山阿黎这个脑子,也真是要命了。   他还不如人家一个十八岁的孩子。   人家江鸽子还知道出了事儿,要按照程序一级一级的上述,抗议,协商。   并且,人家的手段也是衙门都能忍受的地步,尺度拿捏的相当好。   最后,人家还找了专业人员,人权律师找人权部门,财产民事就走民事官司衙门,人都能坐下来一条一条跟衙门掰扯。   脑袋可以说清楚到了极点。   而关山阿黎这家伙就只是知道谁也不得罪,我跟谁都好,然而该做的事情,他是一件都不会做,就等着别人主动发现问题,能够同情他,并主动帮他解决问题。   可能么?   不可能的!   谁闲的慌啊!   那么大的个子,行事却步步犹豫,受惊家雀一般什么都不敢说,这可怎么好呢!   气候迈入初冬,运河岸边气温渐冷,俞东池带着周松淳沿着山脚,一路寻过去,大概走到中午的时候,才在一个旧工地的残垣断壁外,看到了蹲在哪儿一动不动的江鸽子。   看他一副不想惊动什么的样儿,这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并且也蹑手蹑脚的走过去,蹲在了江鸽子身边,也隔着断墙的缝隙向里看。   江鸽子左右看看,抿抿嘴笑了一下,继续隔着墙,暗暗观察。   那是一副相当专注的样子。   别说,还真有些艺术家的癫狂痴迷样儿。   只是,他到底在看什么呢?   俞东池也认真观察着。   隔着一堵墙的另外一边儿,却只有杂草肆意的长着,还几样生活垃圾,像是破鞋烂袜子也在随意的丢弃着。   最最令人不舒服的是,那边还有一个死人头骨,也被丢在断壁之下,它开张着仅剩的几颗牙齿的上下颚,因角度问题,仿若也是在冲笑着谁一般。   最近,总有高克人不爱管的敌方遗留在战场的尸骸,被毫不客气的清理出来,随意丢弃在龙爪凹的山脚下。   衙门那边也不知道该如何收拾古战场的遗骸,就往上面打了报告书。   现在批复意见还未下来,又因为尸骸太多也没有怎么保护,就有调皮的本地孩子,常常为了测试胆量,就去那边儿偷上一个带出来……   这个颅骨,大概就是这样被带出来的吧?   得亏只有高克人亡魂因为怨气不散,不然,这些地方的骸骨若上空有灵,也够这帮倒霉孩子受的。   时间仿若静止,这三人伏在墙角一动不动的都在向那边看着。   半个小时过去了,腿脚发麻的周松淳觉着,反正他是啥也没看到的。   那边就只有几只秋蚂蚱从草丛里蹦跶出来,蹦到破鞋子上,又蹦跶到骷髅头上……   后来,一阵微风,卷着水边芦苇花飘过,随着周松淳的一个大喷嚏打了出去,那些秋蚂蚱被惊得四下蹦起,逃入草丛。   江鸽子这才扭过头,对他们怒目而视。   虽然不知道江鸽子为什么生气,周松淳依旧一边抱歉,一边儿继续打着喷嚏:   “抱歉,啊……嗤!您到底……啊!啊……嗤!在看什么啊?”   江鸽子扶着墙站起来,他一脸厌恶的摆手说到:“我跟你们这两个不懂艺术的外行人,也说不上话!你们不懂的……你们怎么来了?”   世界顶尖艺术高校,拿一等艺术鉴赏资历证书高材生啼笑皆非的看着江鸽子。   他好脾气的说:“您是在刚才那一幕里,获得了什么灵感了么?”   江鸽子点点头,并且眼睛发亮的说到:“对呀!对呀~我刚才看到一副好素材,可惜了,我满满的艺术灵感,就被你们这样打搅了……话说,这个时间你们怎么来了?”   俞东池被江鸽子那副我是大艺术家的口吻逗的直笑。   他已经好多天没有这样开心过了。   总算将鼻翼里的芦毛喷出去,周松淳在一边儿拿着手帕收拾鼻翼,一边语气舒爽的说:“我的杆子爷儿!您这都艺术家了还忘性这么大?您忘了?我们可是写了拜访函的,您也同意拜访了。”   怎么又问我们为什么来了,还不就是为了地下城开凿工程么。   而且这也不是您的老三巷。   这常辉郡是我们八爷的好不好!   江鸽子想了一下回答:“那都多久了?”   是呀,多半个月都过去了。   俞东池表情一暗,他没有解释,就只是对江鸽子抱歉的笑笑说:“来晚了,抱歉。”   江鸽子干巴巴的回答:“哦,晚了就,晚了吧!   俞东池专注的看着,他已经很久没有见江鸽子了,刚才见到他之后,他就只安静的蹲在边上一直观察他。   这么久没见了,他曾深爱过的这只小鸽子也越发的好看了。   也仿若又长高了一些了。   甚至,他现在穿衣打扮,都精致起来了。   江鸽子今天穿着一身灰蓝色,有暗纹的一次成型的细棉夹长袄。甚至他手腕上还带着一块看上去设计简单,然而却价值不菲的,今年才上市的阁莱手表。   他的裤子,鞋子,都是出品中州内府的千工局旗下企业。   俞东池知道这个牌子,因为他也在穿。   并且这个品牌就只为宗室皇室供货,也是相当夯实的老牌子了。   是呀,如今他是男爵阁下了,也是能穿了呢。   可他却不知道,这不是江鸽子有品位,如今江鸽子有人照顾了,他再也不用自己出手缝制衣裳了。   每个月初,月中,都有中州那边寄来的各色大包袱。连燕子为江鸽子预备的新衣裳,奢侈品,零嘴儿,都是一堆儿一堆儿的买,只要他看上去顺眼,他就给鸽子买了,再眼巴巴的寄回来。   如今江鸽子从里到外就是两天换一身新的,他都穿不完。   现下打开江鸽子的床头抽屉,那里面有十七八只价值不菲的名牌表,供他随便带着玩儿。   江鸽子没有奢侈品观念,也不懂本土奢侈品文化,他就很随意的按照自己的想法,随意捞来穿戴。   不过,好东西,总是好东西的。   周松淳捏着依旧有些痒痒的鼻子解释:“这也怪不得我们,陛下身体微恙,我们回了一次中州,也是刚回来……”   他话音未落,俞东池忽打断他说到:“昨天到的,母亲已经好了,老人家年纪大了,又遇到换季,就有些身上不利落,这也正常。”   九州的女皇帝陛下病了呀,怪不得呢!   江鸽子理解的点点头,却也没当一回事的就指指山下说到:“你们是因为地下城通道的事儿吧?我前几天……买了车了,今天还要去艺术料材厂,你们要去么?我们路上说?”   料材厂竟然已经开始营业了?   俞东池闻言与周松淳对视了一下,两人脸上均露出高兴的表情,一起点了头。   如此,他们一起相跟着又往山下走。   周松淳一边走一边说:“我并未收到材料厂已经开始营业的报告书?”   江鸽子扭头看看他,心里却想,你都不知道,我咋知道?   俞东池却笑着解释:“也正常,应该是试营业,他们还没有正式挂牌,并且吉日也没推算呢,这大概是因为艺术大会的缘故吧,先为艺术家们服务一下,不当紧的。”   周松淳点点头。   俞东池说完,又语气软和的问江鸽子:“鸽子,那些料材的物价,您是不是能接受的了?”   恩?发生什么事情了?   江鸽子脚步停顿,扭脸打量俞东池,俞东池却只是冲他友好的笑着。   笑容里却带着以前没有的客气。   江鸽子用嘴角扯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又没事儿人一样的继续往前走。   一边走一边想。   这人~好像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他这样的问话语气里,好像没有了以前那种急迫感。   而以前那种属于俞东池的天真,浮躁,好像去了一次中州,像是被谁打磨去了一般,他忽然就圆润顺滑了。   恩?这是想开了?   对呀,他就说么,情感就是荷尔蒙,等到上头的感觉去了,也就那么回事儿了。   既然……这样,江鸽子到是友好了起来,他也客气的回答:“不瞒您,以老三巷的一般收入,那肯定是贵的!毕竟有些料材都是以克价在计。不过我看入料的那些外来的,恩,就是那些……外地搞艺术的。   他们是一车一车喊着便宜买的!五贯一克的花玉料,我看有些老头儿十斤,十斤的入……搞艺术的,可真有钱啊!”   俞东池听到江鸽子这样说,他也愣了一下,并深深的看了一眼江鸽子,然后就做出很高兴的样子点点头说:“那就好。”   材料厂的物价,并不是根据常辉市居民的消费能力制定的。   它是跟国际料材市场挂钩,由本地财政补贴,比国际市场要低廉一些的。   周松淳看看这两人经历了眼神交锋,然后鸽子敏感的改变了语调,相互客气的寒暄之后,他就有些难过心疼,却也很快调整好了心态。   并跟他们一起笑了起来。   向前走吧……都在走呢。   这座小城每一步的布局,都是俞东池亲笔描绘的。   而它的每一步成长,都来自俞东池参考了国内外艺术之都的发育路线,甚至他还要跟自己的参谋团队,根据此地人的根性,品质,思考的方式,几经修改,一步一步的设计而成。   而一座艺术之都的形成,有几个十分重要的关键元素是不可缺乏的。   其中矿源,料材供应是十分重要的基础元素之一。所以一个好的艺术材料厂,对于吸引海内外艺术家来此定居,是至关重要的。   他们一定是要去看看材料厂的。   终于走到了山脚下,江鸽子一脸得意的指着自己崭新的银色三角形油能车说:“这就是我的新车,上来吧!我带你们去!有些事儿~我路上再与你们详细说……”   不等他得意完,当周松淳他们看到江鸽子的这车之后,这两人顿时就忍俊不住,一起笑出了声儿。   没办法,这车太难看了。   它就像……街边烧饼铺手工打出来的,瘦长的三角糖饼儿。   这车真是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当他们再看看这车车尾,看到这车连个品牌都没有申报的时候。   俞东池当下脸色就有些不好了,他只走了半个月,就又有人坐不住了?这次又是谁?   江鸽子听到他们两人笑,就随手打开车门说到:“你们呐!就不想想,内城老巷子道路消化不好,那路才多宽?那里面能跑多大的车辆?这可是我们常辉之光,是老五金机械厂根据本城小巷的宽度,特特设计出来的油能,磐能两用车!”   竟是这样么?   俞东池带着周松淳,两人围着车子仔细研究了起来,他们甚至还不顾肮脏,认真的趴在地上看看车辆底盘高度,最后,他们竟还打开后盖看下动力设施。   因车子制作粗糙,那里面内核处理的不紧密,一些油渍已经将新的动力设备全部染黑,周松淳就毫不在意的拿出自己雪白的帕子,擦拭油管上的油渍,用手测量油管的长度,看管口连接的螺帽,那态度那是相当严谨认真的。   江鸽子不知道他们在看什么,就默默站在一边等候。   他敏感的发现,就在这短短的十五天,不止俞东池遇到事情了,就连周松淳也改变了。   可是,到底他们哪儿跟以前不一样了呢?   他一时又说不上来。   等到他们将全车勘察完毕,周松淳用力合起三角车的盖子,他问江鸽子:“价格?”   江鸽子比出手指:“不贵!才八十贯,可以申请本地财政补贴贷款。”   段四哥他们省吃俭用几年,也许以后家家就都能用上这样物廉价美的小车了。   等到以后收入高了,老三巷的街坊也会成为有车一族了。   俞东池听他这样说,却微微摇头道:“贵了!它用的是过了保护期的动力装置设计,这车安全系数不强,各处连接均不搭国家规定标准,它就不该上市!而且,这车最多成本三十贯。”   江鸽子一愣,他看看俞东池,又看看周松淳。   成本三十贯,市场卖八十贯,这对小老百姓来说不是正常的事情么?   至于安全什么的,不达标什么的,这个不是你们该管的事情么?   周松淳一边用手帕擦手,一边冷笑着说:“您可真给他们脸儿!要我说,至多十五贯,您总是给他们留这么大的余地做什么?回头我就去问问,这到底是谁家搞的事儿,这才开始呢,就把歪脑筋动到您这里了!”   这两人到底在说什么啊?   江鸽子仿若听懂了,又仿若听不懂。   后来他想,到底人家是搞政治的,自己就是个小老百姓,所以……他就听着吧。   他平静的指指车门,问他们:“还上来么?”   那两人对视一眼,又一起上了设计并不合理的后座,十分委屈的贴在一起,关起了车门。   而他们带来的那辆奢华的磐能车,就只能委屈巴巴的跟在他们身后,慢慢的行驶着。   然而,它也就跟了没多远。   等到进了城,江鸽子十分顺畅的就架着那三角车子,拐入了狭窄的小巷儿。   其实这车,到底也是有些好处的。   它身体狭窄,车身灵巧,尤其是走在常辉郡不能改造的老式街巷当中,真就是如江鸽子所说,它就是适合常辉郡的小车儿。   可是,不同的人,看待问题的角度也总是不同的。   小巷内,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如今就业简单零钱好赚,街上商铺买卖就十分好做。   外来经济在不停血洗着本地市场,旧年满大街的本地土产,才几个月的功夫,已经从老街区的货架上挪了一般的位置。   如今各大铺面上,已经开始卖中州的一些过气牌子货了。   最重要的是,似乎本地市民也消费的起了。   从表面看上去,似乎这个城市正在缓慢的向前移动着……   江鸽子驾着三角小车灵活的穿行在常辉郡的老巷子里。他一路没吭气,就只是支着耳朵听身后那两人在谈着他驾驶的这辆车子。   周松淳语调讥讽的说:“……这破玩意儿,就壳儿动了一点儿脑筋,不过就是个喷了漆水……我才将敲了下,是二手合金材料再造,再加上他们用过了专利保护期的设计,属下想……这是冲您带来的那笔城市发展免息贷款来的。您信么,等到满大街跑的都是这小怪物的时候,他们肯定打扩产报告书,然后拿钱一走了之。”   俞东池艰难的靠着不舒服的后背,眯着眼睛一路没有吭气,到了材料厂门口的时候,他才睁开眼睛说:“你现在别管他们,等他们先期投资都进去了,报告书打上来了……”   说到这里,俞东池脸上的表情忽然诡异起来,他讥讽的笑着说:“到时候,咱们再,好好的跟他们谈谈吧。”   哎呀!这就不对了吧!   江鸽子听完顿时心情不好,他用力拍上车门,几步走到刚下车的这两人面前说:“我说,你两个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等到他们掉进去了?那我们呢,我可是花了八十贯啊!”   俞东池又笑了起来,他伸出手拍拍江鸽子的脑门,语气依旧十分宽容的说:“怎么总是改不了这不吃亏的样儿!知道了,总是亏不了你的!”   说完,他背着手,大老爷一般的往材料厂里面去了。   江鸽子傻站了好一会,最后就只能无奈的往地下吐了一口吐沫道。   “艹,这些搞政治的!不像话!”   , 第58章   盖尔星的性格与地球相同, 在它成长的过程中,它也一直致力于拼图游戏。   当大陆碎片互相对撞挤压连接,在合适的温度环境下,陆地上就有了生命。   继而有了因板块运动现象引发的地质现象, 随之衍生出与地球一模一样的各种石材,金属, 宝石……   其实两颗星球, 除了思考方式, 政治系统,科技的一部分,剩下的东西,大部分的东西是类同的。   如, 艺术家所用的一切原材料。   江鸽子跟着俞东池在材料厂随意的转悠着。一边转悠,他还一边在内心唉声叹气。   这地方,听上去是个以贩卖艺术材料为主的市场。   然而, 他如今就是个连艺术学徒都不是的素人。   上次来这个材料厂, 也就是随意转转, 然而转了半圈不到他就被气走了。   因为没有一家商铺,会卖给他哪怕是一根针那么大的东西。   虽然后来江鸽子拿着藏刀传承册子去资历局,注册了资历。   可是他又不想光顾这里了呢!   不但不想光顾, 他还隐约的有些看不起这里了。   就这还想发展艺术呢?就这还想在世界中心拿星星呢?   拿个大毛猩猩吧!闲了你们这些艺术家可以雕各色香蕉供养它。   比起地球各地的文玩市场, 一个马扎, 一个人脖子, 一个皮革包就能支起一个买卖的人间百味的滋味儿。   盖尔的艺术材料厂, 是以各大原材料公司以定点销售的方式,来做经营的。   在这里,就是最小的贩卖手工染料的档口,它身后也得有个正式的作坊,并且该作坊要有自己的专利,还要有属于自己的品牌。   甭说二道贩子了,这里就连竞争都没有。那一水儿的都是垄断的买卖,一种材料,就只有一家经销商。   虽然这个政策能很明显的消除乱采乱伐现象,然而垄断就是垄断,它永远都充满了粪便的臭气。   因为共同的利益链条,艺术材料市场的东西,就只卖给艺术家或艺术学徒。   像一根原材料被人从大山上砍下来,最好的材料,经营商要先供给自己旗下赞助的艺术家选材,等这些艺术家挑剩下的材料,才会继续流通到市场上,贩卖给其他艺术工作者。   而经销商贩卖的材料被艺术家拿去雕琢成型,当变成艺术品获奖之后。   如该作品顿时身价倍增,而这其中产生的利益,是由艺术家与艺术赞助商均分的。   千万不要小看艺术品带来的利益。   盖尔艺术市场,可不像是地球艺术品市场,当一个创意出来,不到几月,整个艺术品市场,该题材的仿制品,能一下把这幅作品直接堆烂了。   盖尔艺术家只要端稳了饭碗,一辈子都能有肉吃。   举个例,在一八八二年的时候,本国艺术大师巴里丁先生,根据一段开国帝出征的故事,用蜀国某地出产的铁木,雕刻了《蜀地战将》。   而凭着这一尊作品,巴里丁先生在永动的盖尔上为九州点亮一颗铜质星星。   现在,世界各地的艺术品商店,都有《出征的战将》这一尊作品在卖,如没有,可以根据世界艺术品册子定制。   而对这作品的要求就是,它必须是来自蜀国某地出产的铁木制作,别的地方出产的铁木那一概不算。当然,巴先生的专利印章,还有印号也至关重要的。   想象一下,一尊拿了铜星星的作品,就是最小比例的木雕塑,也能售价百贯以上。   而一个铁木料场,只要赞助出一个这样的艺术大师,八辈子宽裕的吃吃喝喝都够了了。   这就是盖尔极其变态的艺术保护机制。   它好么?   鬼知道。   在江鸽子看来,这样的艺术,它就像去东岸路过的那些所谓高科技城市城市,一切的一切,都像模具抠出来的批量产品般,简直没意思透了。   像是对门段四哥家,他家也算是常辉的中产阶级了吧?   可怜他家竟然一个家居摆设都没有,就连年尾他家挂的装饰画儿,那都是没有专利期,可以共享的艺术资源画儿。   庶民都接触不到原材料,还等开花?开个屁吧!   这三人转悠了一会儿之后,因为俞东池关注的东西,像是某某大矿业公司办事处可派来代表了?全国各地作坊业主可有档口了?材料厂排水倾倒问题是不是解决了?注资五百贯以下的小型档口业主,家里适龄儿童入学问题,可解决了……   而随着这两位贵人的关注,慢慢的,他们身边就聚拢了大量的随行人员。   也不知道这些人从哪儿得了消息,又纷纷赶了来,还里三圈外三圈的陪着贵人转悠。   江鸽子就这样被挤出来了。   不过他倒也没生气。   他自己也是很想转悠一下的。   虽然不买,看看也是可以的吧。   要知道,这里的人,跟江鸽子小时候在他亲爷家看到的那些个文玩贩子,是截然不同的人群。   如果要详细区分这两类人的话,那江鸽子要毫不客气的炫耀一句了。   咱们地球华夏人的文玩艺术,盖尔人就是坐最夯的飞艇,它也撵不上。   在这边,商人就是商人,艺术家就是艺术家。   他小时候,最爱听人吹牛逼了。   而在老庙市场上,就是最不成的小贩子,那也是一肚子历史故事,满嘴巴跑火车一般的大传奇经典本儿,那些人成天啥也不干,就堆在一起吹牛逼,吹着吹着就把玩意儿卖了。   他就是听那些故事长大的。   像是江鸽子他亲爷家,随便哪个地方来的闲人,人家都能凭着自己对世界的认识,对宗教的理解,对色彩的感知,人能穿出无数具有自己独特味道的串儿。   并且,那些串儿穿好也不是完事儿了,那只是刚开始。   一个人,一生一串儿也成,一生无数串儿也可以。   反正,脖子,腕子,就不能闲着!   嘴巴里嘚吧嘚吧吹着,手上拿着刷子刷着,就这么开心的玩着玩着,那也是一辈子。   回头想起来,那也是见天儿都在玩儿。   可在盖尔呢。   四年了,江鸽子连个戴串子的人都没见过。   哦,为什么要说串子?因为串子就是最接地气的民俗艺术了。   你说民都接触不到艺术,又何谈艺术?   盖尔有的艺术家,有的可能一辈子不可能去原矿看上一眼,也更不可能去大自然去寻找任何一种材料。   自然盖尔材料商,他们一辈子也都不会有,自己动手制作一件玩意儿的心情。   这就没意思透了。   我们都说爱,许是盖尔人不懂爱吧。   小时候,他亲爷就说过,每个地方都有不同的福分,这是老天爷安排好的。   像是东海出水晶,南海有珍珠,非洲藏宝石,寒山冲下玉,火山岩子滚地瓜等等之类。   可甭管好玩意儿出身在哪儿,反正,早早晚晚,它们都要从天南地北,齐齐的被开凿出来,统统要被运送到咱家里来,是注定要给华夏人添光色的。   您问,为什么要来华夏?   他亲爷就说了,那老外一身毛儿,想事情直来直去,脑瓜子都没发育完全呢,他们懂得什么叫玩意儿啊!他们知道啥是漂亮啊?   他亲爷管一切跟艺术有关的东西,统称为玩意儿。   哪怕你就是个搞国画的,搞雕塑的,用老人家话说,那不就是个手艺呗!都是换饭碗的活儿,多卖两块钱,少赚两块钱儿的事儿,谁又能比谁高贵了?   最后,不都得来咱老庙练摊来?   呃!事实上,江鸽子他亲爷的世界观,也就老庙那么大的地方了。   那老爷子,一辈子就靠老庙一个露天的小档口,养活了一家老小,他穿串子,盘绳结儿,弄的十个指头上都是厚茧,眼睛不到六十就看不清人了。   然而,甭管那珠子牌眼儿上窟窿打得多奇葩,人家靠着手感,都不用看着,都能随意搭配出极其漂亮的串儿。   虽然他老人家对艺术总有神奇的误解,并看不起一切上拍场的玩意儿。   可老爷子一辈子靠着手艺,也在老庙闯下了串爷的名头。   他们那个城市,买串儿,穿串儿,盘串儿,那都对老爷子是十分服气的。   而作为串爷之孙,江鸽子一边怀念他亲爷,一边溜溜达达的来到了木料厂。   一进这木料厂,随着扑鼻的木屑的味道,江鸽子举目四顾,接着就赞叹了一声。   这地方,大!体面,排场……不讲究!   没错儿,很不讲究。   做艺术买卖的,这边连个跟艺术有关的门面都没有,就是齐齐整整一水儿的红砖,玻璃拱顶,四百米到一千米的厂房屋子。   巨大的电锯噪音在木料厂四处响着,没等到江鸽子背着手儿走几步呢,他就一眼看到,那边开来一辆敞口的货车,拉着一车带着泥巴的老树根正往外运。   其中有一根最大的,光是露出来的年轮面儿,就能给江鸽子无数的灵感。   这玩意儿好啊!   虽然有几个洞眼,可这也没什么要紧的,把这玩意儿给他,他能仿个漂亮的曲水流觞的大桌面出来。   他尝试幻想了一下,把这张大桌面往自己的茶亭那么一搁……恩,真心不错!   就这样,江鸽子一伸手,踩着小货车的踏板就攀上了驾驶口,他还嬉皮笑脸的喊人家:“嘿,我说师傅!您这是去哪儿啊?”   在盖尔可没有喊师傅的。   老司机被他吓了一跳,赶紧停下,本来想开口骂来着,又看到他穿了一身一次成型的暗纹袄子,也……就只能忍了。   没法子,这衣裳贵,他很有可能也招惹不起人家。   老板说了,搞艺术的都有怪癖。   许是这位喜欢攀车?   “先生?您这是干什么?”   江鸽子没接话,他灵活的蹦下车,还从口袋取出一包香烟,甩手丢给司机后道:“我说,您这是哪儿去呀?”   司机先生有些不明所以的接过香烟,他看看江鸽子,上下打量了好几番,他也没弄明白,这个车匪路霸到底是做啥的?   他要是个艺术家,他不能给自己这样的人香烟。   学徒?那更不能了!   有的艺术学徒,比艺术家还目中无人呢!   “先生,我这是去废料厂的。”   废料厂?不能把?   江鸽子面露惊容,要知道,在地球华夏,适合根部造型的树根,有时候要比树材还要贵。   当然,盖尔没有根雕他是知道,可他不知道,人家是这样糟蹋东西的。   江鸽子先是难以置信,接着小市民发洋财一般的内心雀跃了起来。   知道老庙文玩贩子一生最爱的是啥玩意儿么?   捡漏啊!   啥是漏,这大木根就是漏儿啊。   他用手指指着这一车树根,再次问了一句:“这些……真不要了?”   司机先生点点头,看傻子一样的看着他说:“是的先生,不要了!大料都取了……这些是没有做防虫处理的废料了,如果不早处理,这些还有水分的木料会发霉,生虫,会污染原料仓库的。”   江鸽子闻言,顿时惊喜的大喊起来:“你们不要!我要啊!给我呀!”   司机先生握着那盒香烟,嘴巴颤动了一下后说:“先生!即便它是废料,它也不属于个人,它们现在属于国家,是必须要倾倒在统一的处理厂,要定点粉碎,最后燃烧处理的。”   什么?粉碎?燃烧?   你们这群万恶的资本家,好好的大树根,你们就给粉碎了?   江鸽子立刻一手攀住车板,一手从口袋取出自己的钱包递给司机先生说到:“那我买。”   司机先生无奈的耸耸肩,他把手里的的香烟,连同钱包一起还给江鸽子说:“先生,请不要开玩笑了!您就是想买,我也不能卖给您,这是国家的。您这是在影响我的工作进度,再耽误下去,我是会被主管斥责的,请让开吧!”   “不让!”   “那我就不得不喊人来了。”   “你喊吧!”   江鸽子被人妥妥的带走了。   俞东池围着材料厂转了半圈,他才想起江鸽子这个人。   等到他回头去找,人却没了。   再打发人去寻。   一大群人绕着料场找了好几圈,才知道,这家伙被人带到保安室了。   周松淳一路急行着寻来,他倒是不怕江鸽子出事,他怕殿下这个材料厂出事。   等他到了地方,周松淳又哭笑不得了。   保安室里,江鸽子一拽着人家司机先生的衣袖,一手拧着人家衣领。   四五个保安先生正气急败坏的,尝试用“柔和”的手段,将他从司机先生身上弄下来。   咱杆子爷是属老树盘根的,人家下盘那叫一个稳当,几个人上去拽,人那是面无表情的一动不动。   他是死活要买那个老树根。   然而他什么手续都没有,人家自然不能卖他。   因此,他们就这样拧巴上了。   江鸽子想,那么一大根,他反正是在地球没机遇遇到过。   他现在都在脑袋里想好怎么处理它了。   周松淳捂着脸无奈的呻吟了一声,接着抬头喊了一声:“哎呀,我说鸽子!您这是做什么啊!您先松开人好不好?松开也好说话不是。”   他这话刚说完,江鸽子便抬脸用从未有过的热情对他喊了一句:“老周你来了!”   喊完人,他对一个满脑门汗珠的大胖子说:“看见没,我都说认识你们主管了,看见没?我真的不是来胡闹的!你们看,人来了!”   周松淳对老周这个称呼有些反应不明。   然后一屋子人看傻子家属一般的打量周松淳。   接着,跟着周松淳的那群属于材料厂的管理人员,也一脑门汗的跑了进来。   一看到这边的热闹,这些人脸都吓白了。   其中有位威严的先生对着那个白胖子喊了一句:“赶紧放开这位阁下!你们胆子怎么可以这么大?”   几位保安先生当下松开了手,而可怜的司机先生终于获得了自由,然而听到阁下这个称呼之后,他的脚当下就有些软了。   江鸽子松弛了一下手指,对着这位就翻了一个大白眼儿,说到:“你谁也别怪,是我想无理取闹的,我怕他们把我的树根儿粉碎了,这事儿怪我,您的员工都是守规矩的好员工,真的,我行贿了,这边一个受贿的都没有……”   江鸽子的语气充满了遗憾。   周松淳啼笑皆非的走过去,拉住江鸽子往外走。   一边走,江鸽子还提醒他呢:“不能放那车走,他车上最大的那个黄杨木树根是我的!”   “你的,你的,都是你的!你先别闹,我先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没闹,我就是冷静的在处理,是他们不冷静。”   “对对,他们不冷静,回头我给你出气,你别生气哈,鸽子。”   “我没生气,你干嘛要给我出气,不关人家的事儿!是我不好,可是我不闹,他们就拉走了……”   “你看,还是你闹了。”   “我没闹!那是处理紧急事务的方式方法,你们盖尔人的脑袋怎么都是直的?你们就不能转转弯么……”   “转弯,转弯,您说的都对,一会儿殿下就来了,你要什么,直接跟殿下说。”   司机先生刚把衣裳收拾好,一听殿下二字,身子顿时一软。   等那边战战惶惶过来一位管事,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跟周松淳说了一遍后。   周松淳也是看傻子一般的看着江鸽子,他心想,我的杆子爷儿,为个大树根儿,您至于么?   这料场一天要处理多少树根儿呢!您要这个做什么呀?   在东岸您也没发这么大的脾气啊。   为什么就不至于呢?   江鸽子他亲爷说的好,好料难寻,一错眼的功夫,那就是一辈子咬牙切齿的悔恨。   江鸽子是不想有这样的悔恨的。   因此,他死活是跟那一车树根就算是过不去了。   一直到俞东池来了,江鸽子打认识他,都是一件事儿换一件的跟他做交易,并从不欠他任何人情。   然而,今天当江鸽子语气软绵绵的哀求到:“俞东池,这些树根不能烧,都给我可好?”   俞东池当下心里一麻,他想,好!你要常辉郡我都能给你……   等他情绪稳定,站在院子里看看那一车树根,再看看江鸽子,也有些整不明白的问他:“就这?你要这东西做什么,你要是喜欢木头,我名下有几个原料厂,可以送给你。”   随便玩儿都可以的。   江鸽子都气笑了:“我说你怎么这样啰嗦!我能做什么?我要搞艺术呗,我要你的料厂干嘛,我就要这树根儿!”   俞东池心里一激动,大手一挥,人就给料厂加了新规定。   从此,常辉艺术材料厂的废料处理中心,所有的废料,都得江鸽子过了眼,才能处理。   是的,人家不好意思只给一个树根,索性人家把所有废料都送了。   而这一次,江鸽子也认真的道了谢,然后,他毫不客气的过河拆桥,丢下俞东池,很没良心的就奔着废料厂就去了。   他觉着废料厂那边,一定有大宝藏在等着他。 第59章   “距离第一届常辉艺术大会,还有十四天!!”   血淋淋鲜红的大字儿, 又被黄伯伯挂到了老戏台的墙上。   这些日子, 他对一日一提醒这件事,那是做的越来越过瘾了。   并且, 他这大字儿为了确定震慑力,也是一日比一日艳红, 宽大起来。   随着距离艺术大会的日子一天比一天紧了, 然后老街坊们可以拿出来的手艺作品,那也是越来越多了。   像是黄伯伯写的大字儿, 画的山水画儿,也已经早早就装裱好了,每天以晾干的名义,假模假样的挂出来, 请全街坊来品评。   可是, 这要咋品?品个烂桃儿还差不多!   老街坊文化水平普遍不高, 品大肉锅倒是很有功力,若说这个毛笔字儿,又大又黑这样的话儿, 说的人倒也不少的。   当然, 总而言之街坊都是说好的,黄伯伯自然是心里得意, 嘴上谦虚, 只是写提醒横幅的气魄就越来越旺盛, 常常也能达到力透纸背的程度, 那狂妄,放荡不羁的功力那是越来越上涨了。   除了黄伯伯,江鸽子也给老街的老太太们提了很多建议。   像是以往新年尾,家家户户祭祀祖先。要按照老规矩,过去都要宰牛,宰羊,宰猪,还要整个的烤熟了祭祀。   那不是民间没钱么,后来大家就拿面捏了替代。   如今江鸽子给整个面捏,起了个名字叫面塑,他请老太太们凑个热闹,也做几个又大又漂亮的面塑作品去撑撑场子,那万一就获了奖呢?   别的不说,就是拿个鼓励奖,据说也给三百贯的奖钱儿呢。   后来,老太太就问江鸽子,那到底用面捏个啥啊。   江鸽子就一脸深沉看着常青山没说话。   然后老太太们说,哦!知道了!就捏个山神庙吧。   直至今天,江鸽子也没看到那座面捏的庙。   不过帮忙的老街坊都说了,那真是气派又漂亮的。   你们高兴就好。   还有段四嫂子,她已经做了二十几种家居拼花作品了。   有各色门帘子,窗帘子,床上铺的盖的不说,她还用角料,填充了好多靠垫儿。   都用了半辈子旧布了,头回拿新布去做拼花,最起先段四嫂子被新布折磨的灵感全无,拿剪子的手都是抖的。   不但她手抖,甚至段四哥都是手抖的。   后来手抖多了,也就麻木了,紧赶慢赶的,这两人的作品也是存了一大堆儿,每天就借着晾干的名义,也摆在黄伯伯的作品旁边,请街坊来瞅瞅可还过得去。   这个拼花跟烫葫芦么,老街坊们还是明白的,因此七嘴八舌的把段四两口子打击的气焰全无,就恨不得时光倒流重新做了。   对了,还有那些绣花的,也都去养老院请了五姑奶奶回来做绣花教练。   还有用竹片编竹篓的,花篮的,街里的老银匠也拿出家里的银块儿化了,准备敲几套好首饰出来。   甚至来老街卖软麻花的大婶,她都叨咕着,要不要做了最漂亮的软麻花,也参个赛啥的?   然后就有老三巷的街坊扇着鼻翅儿,很是看不上的说了句,你又不是我们老三巷的,凭个人去参赛的,那可是一种作业……哦,作品要交二十贯场地费的,还有管理费用也要五贯钱儿的,你有么?   自然……是没有的。   这也架不住人大婶每天来看热闹,捎带卖软麻花儿。   这个大概许就是烂虾米拱臭泥,因为这些所谓的艺术作品,老三巷竟也有了自己的鄙视链子了。   按照他们的排位,这第一位属于动态艺术类,还就是以得到薛班主传承的三个孩子为主。   那人家是打小的童子功,如今眼瞅着一个个的都见出息了。   不论是他们的铁琵琶,还是他们唱的常辉大调子,那都是祖传的宝贝,这必须是稳赢,拿金奖都不含糊的好东西。   这可是在咱常辉地头上,不给赢,老少爷们也不放过裁判去。   到了现在,他们也不知道,艺术大赛没有裁判,人家那个叫评委。   这第二类,自然是黄伯伯手里的那些,看上去就很上等的,看不明白的玩意儿。   一团儿一团的云山雾罩,雾蒙蒙的往年间家里如果有的,往当铺里一放,也总能换上三五贯钱儿给家里应急。   能换钱儿的,那必然就是好玩意儿了。   至于第三类,那得是人家五姑奶奶指点出来的那些绣艺,这个人家也有传承。   老街上开绣庄子出身,人家可是旺铺门脸,走了几十年上等买卖了。   那必然可以!   毕竟是能换钱儿的营生么!   至于最末流么,就是段四哥他家整的这些玩意儿了。   烫葫芦不就是五文钱儿的东西么,他还艺术?   还有他媳妇儿的那个拼布,老街下谁家小媳妇不会拼布啊?至多就是没有段四太太的手艺精致呗。   至于老太太们玩的捏面,那就只当哄老太太玩儿了。   有关他们杆子爷儿……恩,老少爷们已经把喝彩!鼓掌!   也早早的就在腹内预备好了。   转明儿,咱杆子爷儿就是弄出一坨屎,大家也商议好了,要说香!   还得是世间第一香!   可问题是,眼瞅着这艺术大会就要来了,还有十四天了,咱杆子爷儿那坨屎呢?   您老到底是拉,还是不拉啊?   就算不拉,您好歹放个屁也好啊?   成天就看您跑出去说是找素材,找灵感?   可您这蔬菜,到底是洒了种子没有啊?   心里是这样想着,也是这样焦急着,可是老街的街坊们,到底是谁也没敢催。   随便咱们杆子爷儿吧,还小呢,才十八,过了年节才十九,爱还还不够呢!   我们杆子爷儿,懂事儿着呢!那是谁也不忍心指摘的。   距离十四天这天一大早,江鸽子又是早早的离开了老三巷。   大概到中午那会子,等着开饭的老街坊都抱着家里的饭锅,早早的过来排位置。   以前排位置,那是家长里短,一切谣言都是从老戏台的肉锅前面来的。   如今不一样了,在吃饭之前,那老街坊们自然是也要艺术一下了。   他们都纷纷抱着锅,要上老戏台的舞台上,绕着临时的小展区看一下老街坊的作品,老少爷们也是要齐齐的熏陶一下艺术感的。   有关熏陶这话,是杆子爷说的。   这话听上去,那真是十分高尚,就像上等贵人嘴里说的那话。   自从杆子爷说了,它就开始流行了。   如今街里打招呼,是这样的。   “呦!黄三奶奶,哪儿去?”   “啊,她王四太太呀,这不是没事儿么,我去老戏台那边熏陶熏陶去!您呢?”   “哎呦,我这不是刚熏陶回来么!如今我这个人啊,都跟从前不是一个人了!是越来越艺术了……”   您要来段民族动态艺术咋的?   听听,一个个都觉着自己是个贵人了。   这一个个的办家家酒上瘾,玩贵人角色扮演游戏,那真是玩的不亦乐乎。   今儿老戏台前热闹,因为又多了一种展品。   就是齐齐拿可爱的木头雕刻架子,撑起来的一些摄影作品。   那些作品,有的是一片天空,有的是一大堆人脚,有吃了一半的蛋糕,母亲漂亮的卡子,还有……真的就只有一坨狗屎。   然后段老太太就指着这些摄影相片,问那边还在做装裱的魏装潢了。   魏装潢么,他家其实祖传是做装裱的,现在因为老三巷搬迁,他家现在改做装潢了。   “我说魏三儿,这……都是啥啊,我咋熏陶不懂呢?”   魏三也是一脸困惑的看着那些摄影作品说:“老段奶奶,我也是不懂,这个,是咱杆子爷让制的,说是这是咱小贵人五岁开始的作品,这几幅就叫五岁的世界,您说,一坨狗屎也是世界?”   老段奶奶有些瞠目结舌的看着那张狗屎,看了好半天之后,她才一副懂了的表情点点头说:“恩!这个啊,你要这么熏陶!人我大孙子说了,艺术就是他画个圆圈,你要说你看到了方框,你都熏陶了这么些日子了?你还不明白么?你看着这是狗屎,这……这其实就是……兴许是个大骨头呢,就,大概许就是说,这……这人吧,跟狗没两样!甭管吃了啥玩意儿,早晚也得变成一坨屎!对吧!”   老太太越说越得劲,她最后眼神发亮的指着那坨狗屎解释了一番。   众围观街坊,越想,也越是这个理儿。   最后还有人啧啧几声说到:“可不就是,要不然人家是个小贵人呢!你瞧,五岁就懂得的道理,咱活了几十岁了,咱也没明白!这人啊,吃什么,穿什么,那是大地母神安排好的,谁也不能越线,最后都是屎,对吧?”   正说的热闹,他们却忽然感觉脚下戏台轻微颤抖。   然后,他们听到了一阵沉闷的号子声儿。   “呼咻!呼咻!呼咻……”   没多久,十多位高克人,用肩膀扛着一根足有二十五六米长,有两米半高的半扇核桃圆木回来了。   等这些高克人来到老戏台前面,江鸽子小跑着过来,他先是指挥着邓长农他们将老戏台前面的酒桌子全部处理干净了。   又带着一个高克人,从戏台下面将那些青石条,一根一根的,按照开字形状贴台墙摆好。   等到那根巨大的半扇核桃木靠着戏台老墙放好之后,老街坊们这才看到,这根木材中心的地带,已经到处都是虫眼儿,还有大面积的朽洞儿。   可惜了!这么大的一根核桃木料子,竟然是一根废材。   当最后一个高克人,把一个巨大的木匠工具箱放到地下之后,那些高克人又七手八脚的从外面抱回块巨大的油布,将老戏台前面的空地,遮天蔽日一般的给遮挡了起来。   最后,他们牵着五只明天要宰杀的大肥羊高高兴兴的就走了。   从头至尾,老街坊没有一个人上去跟这些高克人搭话。而那些高克人也一样,他们的眼神,也都不会落在老街坊身上。   江鸽子看着他们的背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最后就只能无奈的叹息一声了。   这一步,也不知道是高克人先迈出一步,还是外面的世界,先主动跟高克人接触一下。   反正啊,他看难整。   “我说杆子爷儿,昨儿您拉一车烂木根儿回来,今儿您这……这料子废了呀,您整它做什么?”   黄伯伯的声音从身后忽然响起。   可他话音还没落,薛班主又在身后讥讽一般的骂上了:“个老东西你才吃几天的肥肉,咱鸽子愿意干啥,就干啥!你管的到宽!”   说完,薛班主顺手摸了几下大木头,然后一脸宽容的笑着说:“玩吧,玩吧……长农跟我说,这里没光了?没事儿,回头叫他们给您吊一串儿大灯泡去,要最亮的……电线……就从隔壁工地扯,反正他们也用咱老三巷的井水了。”   他这话刚说完,街里一位叫马六太太的就插了话:“那!我去叫我家掌柜来,他干半辈子电工了,这玩意儿我家掌柜熟练着呢!”   就这样,杆子爷儿要玩,就全老三巷子宠着他玩儿。   江鸽子看着大家四下散去,就捏着鼻子嘿嘿笑。   他来来回回看着面前这根腐朽了三分之一的核桃木,说实话,旁人看它是废料,可是他却从这根木头上,看到了《清明上河图》!   哦,不对,是《夕阳下的老三巷》。   以前,他常听自己亲爷说,文玩的好多玩意儿是不能提前设计的,是看到料材,心里才有设计的,作品那是随着料子的灵气儿走的。   这也是注定的!   今儿他一大早去废料厂捡宝贝儿,才刚进去,一眼就看到了这半边核桃木。   当下他心神一动,一副长长的《老三巷》旧景就出现在他眼前了。   虽然前段时间,他一直对参赛的五幅作品已有腹稿,可是等到这块料材出现在他眼前,那些腹稿,除了必须的传承作品一副,而其它的四幅就不必出现了。   要知道,按照国际艺术大赛的规定,十米以上的大幅作品,是可以反复参赛的。   江鸽子打开地上新买的工具箱。   随着巨大的六层工具箱打开,整整六层的雕刻电锯便齐刷刷的一层层铺开了。   他从工具箱最下面一层拣出一副手套带上,摸着这根核桃木,又是喜爱,又是亲昵的他就又摸了一圈儿。   薛班主也在他身边跟着摸索。   摸到最后,老人家到底没憋住,就斟酌的问了句:“这么大……杆子爷儿,可来得及?”   江鸽子拍拍木头,胸有成竹的点头说到:“您老别急,来得及的!”   “那就好!那就好,那……那你玩吧,也别上火……啊!”   “我没上火。”   “那就好,想开点儿,不急!这个,这才第一届,以后年年有会的哈。”   “恩,我知道呢!”   “那……那你玩吧,我去看那三个兔崽子,这一天天的,转个弯儿就看不到人影了……”   随着盲杖突突点地的声儿远了。   没片刻,黄伯伯又过来了。   他拍着这根巨大的核桃木,也是走了一圈儿之后问:“杆子爷儿,这根木料您多钱儿弄的?”   别是上当了吧?咱们杆子爷年纪不大,看上去倒是能扛事儿!那还不是被这帮没脊梁的给逼的!   往日,孩子可是好多小事儿上,还是不懂的,他待人接物也不灵光,说话不过脑,得罪人都不知道。   那外面的人精子那么多,可别给杆子爷儿骗了去啊。   不过,这守着家门口的一亩三分地,要真是骗了……那,那也不当紧,回头跟老街坊说说,再把钱儿给杆子爷儿凑起来就好了。   江鸽子没抬头的笑着说:“您甭担心了,这是我从艺术材料厂那边的废料处理中心抬回来的,没要钱儿!”   他说没要钱儿这四个字的时候,声音提的很高。   这里三圈外三圈的街坊,听到不要钱儿了。   就纷纷说:   “不要钱儿啊!那您玩儿吧!”   “杆子爷儿,要钱也不要紧啊!您随意花用,咱们啊!供得起。”   “就是,一家一贯也给您能随随便便弄来一两百贯了,您玩吧!”   “玩吧,玩吧……”   后来有人喊了一句开饭了。   喊完,那边大锅就开了盖子,那头都又排着队,领了肉菜,高高兴兴的都抱着锅儿,提着大馍馍的一个个回了临时的家。   邓长农给江鸽子选了最好的肉菜,又挑了笼屉中间特制的几个有糖心的馒头,上了托盘,还双手捧了过来。   江鸽子抱着大碗,靠着自己新得的大宝贝儿,一边看着那些街坊的背影,一边在脑袋里组织构图。   他想起刚来那天早上。   他从江坝头家里出来,然后……对面的段爷爷正在家门口喂鸟儿。见到他出来了,就问他:“娃儿,你谁呀?”   后来,江坝头跌跌撞撞的从屋里出来,跟街坊们解释说,以后这就是自己的养子了……   再然后,他就轻易的,一句废话都没有的被老街包容了,也从那一刻开始,他就成了这老三巷大家的孩子。   到了现在,他能随意掀任何一家人的锅盖儿,能穿三条街妈妈太太手里的衣裳,鞋子,能被千数老小街坊疼着,喜爱着……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一下。   那街头百家饭的香味,大雨浇灌老瓦当的滴答声,街头打牛奶的铜铃声儿,铁琵琶声儿,还有老街上漂亮女士,脱去长袜,穿新鞋儿的嫩脚丫儿,更有一路走来,无数大手摸着他的手,耐心亲昵的用手掌,大冬天翻动他穿了几层衣裳的嘱咐声……   旧的老三巷再也回不去了呢!   可老街没了,拆了……他也终于找到了一种办法,把老三巷一切的屋子,一切的人,还有那些回不去的时光,用这样的办法,永永远远地给街坊们留了下来。   其实,这才是艺术存在的意义吧。   别的不不敢吹,对于一个基础木匠满级,经历上一世无数地球艺术作品的熏陶,还身怀灵窍,开了巨大金手指的他来说,如果这样东西都做不好,那他还真白穿越一回了。   这天夜里,十几个巨大的灯泡在棚顶亮着。   江鸽子在茶亭铺开一卷长长的白纸,他削好绘图笔,坐在哪儿,思考了很久之后,才缓慢的开始架构草图……   然后在天明的时分,薛班主听到了一阵相当折磨人的声儿。   吱吱……嘎嘎……吱吱吱……嘎嘎嘎嘎……   老人家坐起来,又躺下去,最后又坐起来,拿起自己的盲杖就是一阵没命的敲墙。   以往他敲几声,隔壁那三个兔崽子就蹦来了。   可今儿,凭他都扯着嗓子喊了半天,何明川才跌跌撞撞的进了屋,用吼一般的声音问他:“爷!您老要干啥?我给您提尿盆去?”   “不用!外面啥事儿啊?!”   “啥?!”   薛班主指指外面,又指指耳朵。   然后何明川过来,对着他耳朵喊了起来:“爷爷,以后您睡不得懒觉了!!咱杆子爷在上面锯木头呢!!”   薛班主听完,折断一般的跌倒在自己家枕头上,然后谁也没听到他的叨叨。   他说:“哦!这样啊!!玩吧!玩吧!高兴就好!” 第60章   “距离第一届常辉艺术大会, 还有五天!”   吱吱……!!   嘎嘎……!!   咔哒哒哒!!!!   老戏台前, 木屑的味道与噪音齐飞了整整十天。   由于这种电锯声音过于抓心挠肝,江鸽子三口大肉锅都变成了两口, 又变成一口, 接着……一口都没有了。   街坊们是宁愿告别艺术的熏陶,也不想来受这样的折磨了。   总归是太煎熬了,吱吱咔咔嘎嘎的,这是要人命呢。   如此,能躲的那是都躲了。   不能躲的, 就只能短寿一般的煎熬着了。   这天一大早,江鸽子又是在凌晨四五点就起床加班, 起来之后,他就拿着电锯对着已经差不多的大型木雕忙活到大概早上九点多, 就听到藤蔓墙外邓长农扯着嗓子喊他:“杆子爷!!桃子她们来了!!”   为了不被别人干扰, 江鸽子指使自己树儿子把这边围了个结结实实。   不然那帮子老家雀进进出出,指指点点的都是高人的样子, 实在是讨厌。   在东西没完成之前,他是谁也不许再来看的了。   邓长农隔着藤蔓墙喊了好几声, 那棚里的吱嘎声才停止。   在停下来的一刹那, 老戏台周围的街坊, 当下就觉着心内一下子就得到了人生中从未有的安静祥和。   安静世界太他奶奶的美好了!   江鸽子一身灰的来到了棚子外, 一出来, 他就被光线刺激的眼睛一阵酸涩。   等他看清楚面前的景象, 就看到一只胖连翘捂着耳朵, 没命的向着地下室奔逃而去。   摘去手套,江鸽子失笑的揉揉眼睛,去了防尘口罩,扑打了一下头发上的木屑子之后,他顺手接过何明川捧来的茶壶,活动了一下脖子,然后就像个纨绔大老爷般的,坐在了林苑春搬来的太师椅上。   他还甩了一只鞋子,将一只脚踩在椅子上喝茶。   就在老戏台边缘,老三巷的三十几个正当年龄的姑娘都含羞带怯,眼神充满信赖敬仰的看着她们的杆子爷。   咱们杆子爷儿,就是翘着一只脚喝茶,也是辣样儿好看。   其实吧,这些丫头这个娇羞样子,大多都是装的。   没错,都是装的!   以往老三巷子跟外面干仗,都不必等老爷们上阵,只要矛盾一起,老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妇,老太太能呼啦一下涌上去直接干掉。   如此,这便润养出一帮子就会卖嘴的老家雀儿。   甭管吵架也好,动手斗殴也好,老三巷的人出去就没输过,那是真团结!   再加上本地民风自古彪悍,尤其是血脉当中还有高克血混在里面,是有过女儿国,女人做主的地方。   所谓雁过留声,甭管是几代混过吧,反正老三巷的姑娘,不说脾性爆碳,就说那个个头儿,也全都是人高马大的。   最低都是一米七起步。   江鸽子歪着脑袋,看着面前的小丫头们。   怎么说呢!天天见着,来来去去的都是熟人。这些姑娘一个个的都不太精干利落,漂亮的更是一个没有。   不是说她们不会打扮。   那是压根没有打扮这个概念。   甚至,她们身上穿的也不太讲究。那真是……什么耐脏穿什么,什么破旧套什么……   虽然理解,这不是遇到老三巷拆迁么,家家都是满屋子活计,又正赶上赚钱儿的热潮……甭说漂亮了,大冬天的一群丫头挤在一起,脂粉香没有不说,人一走进,那是恶狠狠的扑一鼻子汗腥气。   可是你们好歹洗干净再来吧?   不是告诉你们收拾收拾么?   压抑着心里的失望,江鸽子无奈的问她们:“不是通知你们了么?叫你们收拾收拾过来,这都是从煤灰坑里打着滚出来的?”   小丫头们看着一身锯末灰的杆子爷,都没吭气。   无奈的打量了半天,江鸽子心累的对桃子摆摆手说:“桃子,去找把尺子量一下,过了一米八的丫头就先都站一边儿。”   就这样,三十几个丫头很快就量剩下八个,都是一脸懵的看着江鸽子。   等她们站成一排了,江鸽子这才站了起来,端着茶壶,一边喝一边走到这些姑娘面前,开始围着圈儿的打量。   他是一边看一边摇头。   就是在他心里老三巷再有份量,他都不得不承认,老三巷的姑娘,那是真提拔不起来,简直是无从下手。   瞧这一个个的,口红都不擦,面油都不抹,有的丫头把自己家老太太的袄子都毫不顾忌的往身上套。   他问:“桃子?”   桃子姑娘从八个人里大步站出来,十分响亮的答了一句:“在呢!杆子爷儿!您说量谁?”   瞧桃子姑娘这小班长的气势,倒也算得上是很厉害了。   江鸽子上下打量桃子。   这姑娘又黑了吧?并且,她没有褪去婴儿肥的圆脸上,还顶着两坨因为帮衬家里而晒出来的高原红坨坨圆,十七八的大姑娘了,她还套了一件她哥的?她爸的?工厂褂子……这衣裳皱巴巴的,脱下来直接能做抹布了吧!   这也太不讲究了!   哎呦!我的姑娘们啊!我可拿你们怎么办呢?   江鸽子气恼的说:“量个屁!你去找几本书,连同她们,一人脑袋上给我先顶五本,去戏台子上给我绕圈学走路,这一个个的都跟猛张飞一样……哎呦!真是没救了!”   江鸽子无奈的嘟囔,最后只能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又回到椅子上赖着。   他身后桃子还问呢:“杆子爷,猛张飞是啥?”   江鸽子没好气的一摆手:“就是你!赶紧给我走着去!”   就这样,三十几个姑娘,一人拿了五本书的爬上老戏台,顶着开始绕圈儿。   这还没绕半圈呢,这帮丫头就有些憋不住的开始嘻嘻哈哈,推推搡搡的她们就闹腾开了。   江鸽子觉着,自己的电锯声儿算什么,身后这个噪音,怕是比得上他最大号的电锯了,还是那种豁了两牙的电锯,简直是抓心挠肝的闹心。   一本书从舞台上飞下,江鸽子侧了一下脑袋,那书咻的飞过去,掉在了地面上。   身后咣当一声,有人跳下舞台,吐着舌头跑到江鸽子面前弯腰捡起书,飞一般的又奔回舞台。   舞台上顿时哄堂大笑。   江鸽子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无奈的摇头,他听身后闹腾的不成,只好扭脸又对邓长农吼了一句:“你去!给我找一把筷子,一人叫她们嘴巴里咬一根,叫她们用门面八个大牙给我咬着!”   给你们嘴堵上,叫你们再叽叽喳喳!   这下,世界彻底安静了。   却不时传来嗤嗤屁一样的小闹声儿。   仍就是有书从戏台上被飞下来……   江鸽子不停的左右摇摆着躲着暗器。   心里越来越凉。   半个小时过去,就看到黄伯伯背着手,带着自己的儿子黄楚旭,溜溜达达的从巷子外面过来。   这爷俩一到,看老戏台上这般热闹,黄伯伯就笑着与江鸽子开玩笑。   他说:“呦,杆子爷您这是选妃呢?”   江鸽子失笑,把手里的小茶壶递给何明川,接过林苑春递给他的湿毛巾一边擦手一边说:“老爷子您是传奇话本看多了,咱这片地方,选妃还是古时那会儿的事儿了吧!这是迎宾礼仪。”   黄伯伯有些不明白的重复了一句:“应兵里衣?”   他又看看那群小丫头,有点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人变成里衣了?   跟在父亲身后的黄楚旭,他见到自己父亲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的来回换色,就知道老爷子想歪了。   他虽也是不知道里衣是个啥玩意儿,然而看那些姑娘顶着书,嘴巴含着筷子走路的样子,略一思索,到明白这是做什么的了。   就州里大酒楼子门口搞招待,揽客带位置的妹子呗。   嘿!别说!   杆子爷这法子好啊!   到时候,甭管外来的那些搞艺术的叫那位名家坐镇,靠着小姑娘们招待着,就总能招揽来群众评委吧?   他又看看那群“张飞”,又略一想……   恩……大概……会被吓走吧!   想到这里,顺手将带来的茶叶盒放在太师椅边的墩子上,黄楚旭笑着说:“别说,您这法子还真不错!前几天儿我还担心呢,咱们这样折腾,那万一明儿铺开阵势了,那要是没评委进来,可就白折腾了,只是她们……成么?”   江鸽子拿起茶叶盒,打开盖子闻了一下,问这爷俩:“这是啥?”   黄楚旭坐在邓长农他们搬来的树墩上笑着说:“这是野茶。”   “野茶?哪儿的野茶?”   “还能是哪儿?常青山呗!这还是我五岁那年,跟我父亲去山上溜达,我爸在五龙坡那边发现几颗野茶树,就随手分了枝儿,转年又去,插的枝儿竟然活了……这也不是好东西,您啊!凑合的尝尝……总是我们的心意不是!那些茶树七扭八歪随意生的,反正我们也没管人家,人家自己也长的挺好的,这不,年年我爸都要带我们去采点叶子回来整整,您尝尝味儿,可还能入口?”   没多久,江鸽子便端着一盏热茶,浅浅的尝了一口,他轻轻扬了一下眉毛说:“好入口,也……不难喝,还,挺香的。”   黄伯伯有些得意的轻笑:“那是,他都四十多岁了,那些树也是老树了,总要韵出点子野趣味儿来的,不过啊,就最多两泡就没味了。咱这地方能有个啥好玩意儿,也就能求个天然自在了。”   几本书从老头儿脑袋顶飞过。   老头吓了一跳,茶杯差点没丢出去。   两只“张飞”从舞台上蹦下来,笑的那是相当狂野的连蹿带蹦的跑过了……   其中有只张飞还丢了一只破布鞋,她光着脚跑了几步,又狂笑着跑回来趿拉上,狂奔而去。   戏台上顿时又是一阵释放天性般的哈哈哈。   江鸽子无奈的端着茶盏轻笑:“哎,可不是,我也想天然自在呢,问题是……这帮子丫头 ,给她们发一根长矛叫她们斗殴去倒是可以……”   正说着,巷子口那边便来了一群人。   随着他们越来越近,大家这才看清楚,打头的是一位极有风韵的中年女人,她正神态亲昵的扶着薛班主,一步一步的如袅袅青烟儿一般的向这边飘来了。   很奇妙的是,老戏台上的那群“张飞”也忽然就安生了下来。   待这群人走近了,那位女子就松开薛班主,慢慢走到江鸽子面前,按照老规矩,她给江鸽子行了一个抱拳的江湖礼仪,却没躬身。   然后她用温婉中带着清脆,清脆中带着千种柔情,柔情里又暗自上了万只小勾子的嗓音儿道:“六顺堂,撑堂大梁白兰花给杆子爷拜山了!”   所谓撑堂大梁,其实就是说家里屋子的主梁。   老规矩里,就是戏班子里的班头,做主当家人的称谓。   江鸽子赶忙回礼道:“白班主多礼了,年代不一样了,您就不用这样了吧?”   白兰花抬脸,眉眼弯弯的一笑。   这眼神儿里,最少住着十池子秋水儿。   然后这周围一圈儿爷们的心就飞到了天边去了。   “瞧您说的,咱们都是端老饭碗的,旁人不在意这些老规矩,老礼节,咱们可不能丢呢!都还指着这些虚礼吃饭呢,对吧?杆子爷儿?”   其实吧,白兰花这人已经四十多岁了,她五官轮廓更算不得上是美人。   什么是美人,像是江鸽子这样,连燕子那样才算的上是美人。   可惜的是,江鸽子与连燕子总能有办法把自己的好相貌折腾的只留一二分人才,有时候竟是渣渣都不给剩的。   再看人家白兰花。   人家除了名字起的江鸽子有些略思想跑偏。   人家那是特别有气质,特别有味道的。   一举一动都有天然就是一副名画的风韵。   往哪儿一站,甭管是什么形态,偏人家那样儿,那真是多一分都僵,少一分都丑,就恰恰好的合适好看,半点儿都不多余。   人就是眼睛不大,却能弯成三春桃色,她就是嘴唇上下薄厚不一,也能笑出清风拂心,仙女入凡自多情的销魂味道。   这才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儿该有的韵味呢。   将客人引入茶亭,白兰花绕着亭子不惹人讨厌,十万分招人喜欢的夸奖了一圈。   江鸽子客气了几句,本来想吩咐人去井里打水,他喊了几声却没人应他。   待他回头去看。   却发现,自家的一群土包子,一个个的正吸着肚皮,假的不得了的在那边……   咋形容呢?   黄伯伯一手扶着身边的墙面,一手背后做出看舞台上小姑娘训练的严肃状。   他还极其有“威严”的在那边管束呢。   “都站好了!看什么呢?赶紧站好!”   戏台上,有小丫头喃喃的回了句:“伯伯,杆子爷叫我们绕圈的。”   “咳!那……都站好了,呃……绕圈!快!严肃点都!恩!恩!”   假如他不往这边不时的偷瞄,却也还有点斯文败类的样儿。   哎呦!这帮没出息的。   江鸽子还没有开口骂,就听到有人哎呦了一声。   薛班主拿着盲杖对着邓长农他们脑袋一顿敲。   “我打你个没见过女人的傻东西!都往哪看呢……”   周围一片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好半天,大家总算是找到了理智,却又脚下带了香蕉片一般的,一不小心就误会进茶亭了。   江鸽子把茶盏推到白兰花面前客气到:“不知道白班主的六顺班平日在哪儿起台,往年年尾我也是看过班子目录,却没有听过这个名字?要不是薛班主说你们来了,我都不知道常辉来了个大班头儿呢!”   白兰花接过茶盏道了谢,端起来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后才说:“不是来了,咱就是本乡本土的班儿……早年间,六顺班在三常郡还是有口饭吃的,不过……那年我家班子遇了恶鬼,就不得不避走鲁国端阳上郡了,走那年,我也小呢,七岁。”   说完,她神情诡异的笑了一下,还看了一圈周围的傻老爷们。   是这样啊。   那就不是四十多岁了,嘿!女人的年纪,真是到了哪儿都难猜。   江鸽子笑着点点头,又问:“这样啊……如何又回来了?”   白兰花看看薛班主,眼睛里充满情意的说到:“说是家里有饭吃了呗!六顺班~这也是叶飘它乡苦零落,秋思上头复归来,走多远,也总是要回来的,薛师叔前段儿时间托人带了口信,说是时候到了,该回家了,我们就回来了。”   江鸽子惊讶的看看薛班主道:“薛班主竟是你师叔?”   白兰花轻笑:“是小师叔,那上面还有九个呢!”   正在这刻,身边忽有个干瘪沙哑的嗓子,插了一句问:“对呀,怎么只有六顺回来了,一順班那几个呢?”   江鸽子闻言,有些惊讶的扭脸看去。   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段爷爷。   他老脸涨红的看着白兰花,欲言又止。   可是白兰花却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伸出十分好看的手指,轻轻在面前的陶杯边缘画着圈儿,还用特别不在意的语调嗔笑着说:“谁知道呢!兴许……就死外面了,许肉都烂了,臭了吧!”   段爷爷脸上顿时一白。   白兰花站了起来,脱去合体的嫩绿色的小风衣,露出里面一件黑底,绣着金鸾鸟的盘扣袄子。   她一边卷衣袖,一边指着外面的几个箱子说到:“江杆子,外面的东西可是按照您的要求置办好了,您先过过眼吧。”   江鸽子笑着看了一下段爷爷,又看看那边一直不敢过来的黄伯伯,点头说:“好。”   这帮子老家雀,看样子个个都有花花肠子呢!   场院里,七八口樟木大箱子被齐齐的打开。   江鸽子从箱子里取出一个盒子开盖之后,他取出一只树叶形状的银色六挂步摇轻晃了两下。   老戏台前,一阵久违的叮叮当当的金属撞击声,迅速荡漾开来。   本在巷子山墙附近做针线的几个老奶奶,忽停了针线,都一个个的齐齐向着这边瞧了过来。   白兰花面上带着一丝得意的问到:“杆子爷,我家这盔头组的手艺如何?”   江鸽子赞叹的捏起一只百灵鸟的银色头饰反复看着,嘴里也是真心实意的赞叹着:“漂亮,厉害!现在这样的手艺还真是不多了。”   “不多?”白兰花秀眉一扬,带着小傲娇的样儿说:“这边的我还不清楚?都是浇铸模子出的劣货!能制成这样儿的,一丝一丝裹出来的手艺,也就是我一家了!真催命一般,害的我小师叔每天儿住在我们那破窝棚委屈着,那真是从头到尾都守着,出一件要反复摸上好几次,那是错一点儿都不成的。”   江鸽子闻言轻笑起来:“他哪儿是去监工了?他是嫌弃我动电锯闹腾,去你们那边躲清静是真的。”   说到这里,江鸽子扭脸对着舞台上喊了一句:“桃子,你带她们下来!”   说完,江鸽子对白兰花说:“劳烦!接下来,那就麻烦白班主了。”   白班主一伸手从袄子挂坠儿上取下一个巴掌大的白骨扇,用秀手一开一合的轻笑到:“说哪儿的话!我也算是老三巷子出去的,这都是份内的事儿,再说了……我这都是收钱儿的,您少一文,我就躲一文的懒,得了,这里就交给我了。”   然而,白班主这大话说了没几分钟之后……   她拿着小扇子,支着桃子的下巴,左右不客气的打量了一番,接着就黑了脸。   她说:“我的苍天,你娘咋养的你?”   咋养的?   桃子姑娘有些听不明白,面前唱大戏一般的老阿姨在说什么。   这姑娘到也实在,人家这样问,她就实问实答了。   “吃米!吃面!吃菜!我爸发奖金,就吃肉!”   白兰花胸腔一鼓,很快她又收了笑,用小扇子捂着嘴巴,眼神忽变的严厉起来,语言如刀刃过心尖,开始放血般的说了起来:   “可真是,瞧这癞蛤蟆皮儿一般的脸面!都说元宝河畔出美人儿!好么……如今美人就甭想了,一个个的就连人样儿都没有了,竟脸都不会洗了?瞧瞧这脸上长的?这是腿毛吧?   ……你这是什么啊?疙瘩都连成山丘了,得让你娘拿锅铲咔嚓才能去的包!!啧啧啧……也不知道叫你娘给你们去去浮火,女人汤你们娘给你们煮过么?   ……咱老三巷的姑奶奶的棺材板儿都要盖不住了!瞧瞧咱们的姑娘吧!哎呀呀,这真是被……那帮子牲口把美丑观念都灭的渣儿都不剩了!这都怎么收拾的自己?还吃肉?白活十七八了?十七八岁的年纪活成这样儿,我若是你们就找一根绳子拿着,找个房梁吊死得了!!”   这话可太难听了,有几个心理脆弱的小姑娘眼圈都红了。   薛班主咳嗽了两声,语气带着一丝虚弱的阻止到:“得了,不怪她们,这怪她们爸妈!再说了,你也清楚,这哪儿置办的起啊!你说说得了啊!过了!”   白兰花扭脸骂了一句:“您也是!您看您身上穿的这都是什么?长袍大褂儿的,您以为登台呢!甭管我!这里就没置办什么事儿!把脸卡茨干净了都做不到啊?”   薛班主难得乖巧的点点头,点着盲杖迅速逃离现场,去了茶亭。   在他身后,白兰花的声音一绕三弯儿的还在那边插刀。   “统统给我打热水,去把你们的锅底灰脸都给我去去灰,去不掉!你们就给我试试!!”   茶亭内,江鸽子肩膀颤悠了一下,他左右看看这群平时嗓门一个比一个大的老家雀儿。   这会子可好,都一个个的小心翼翼的,噤若寒蝉的躲在这边,齐齐的都假斯文起来了。   拿个茶盏还翘了兰花指?   你们以为是外面那位呢?分不清现实跟舞台,四处随意起范儿,说话跟念台词儿一样要端着来?   江鸽子无奈的笑笑,低头继续摆弄那些银饰。   好半天儿,黄伯伯才蹭过来,悄声问他:“杆子爷儿,这些……都是银子?”   江鸽子嗤笑:“美得你们,银子?白铜!”   “哦!白铜啊,我就说呢……这都多少年没见到完整的姑娘首饰了……”   “我外面还给她们定了绣衫。”   “呦,那敢情好。”   “她们不洗干净脸,谁也不许穿。”   “我看挺……干净的啊,您看桃子,多好啊,红丢丢,粉嘟嘟的……”   几个老爷们小声七嘴八舌的说着,一个个的也支着胆子,悄悄过来,低头充满情谊的看着那些东西。   段爷爷摸着一支喜鹊登梅说:“他娘以前就有这么一套,后来家里不好,就给老太太拆了,一件件的换了米面吃了!哎,也是对不住孩子们!老以前,咱老三常的姑娘,就是再穷的门户,金子买不起,也都要给姑娘们打一套见人的银装扮……那时候,小丫头出去,脚上最少也得坠上八个银叮铃……杆子爷儿,不是我夸奖您,您才多大,咋知道这个规矩的?”   “是呀,那会子的姑娘多好过,老三巷子一大早,叮叮当当都是脆生生的响动,那会多好啊……”   江鸽子从箱子里翻起一层隔板,随着一阵铃铛响,他又提起一条白铜打造的如意扣腰带说:“最近……去看了本地的郡志,见了几幅绘图绣像,就觉着很好看。”   黄伯伯拍拍腿,本来他想大声说句话来着。   然而外面忽传来一声怒喝。   “洗不掉?不可能?这又不是胎记?这是陈年不洗的黑脖圈儿……啧啧!去削一盆土豆切成丁泡水,都给我把脸面泡在土豆水里!我还不信了,这世上还有洗不干净的脸?!”   一屋子人都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脸。   吓了一跳的江鸽子也摸了一下。 第61章   冬日里的第一场冻雪稀稀拉拉的下了一夜。   何明川他奶清早一出地下室,就仰面滑个大跟头。   随着老太太身体咕咚一声落地, 她还仰面滑了五六米远。   那周围的老街坊呼啦一下就围上去, 先是抬起老太太到戏台子下面, 然后便开始七嘴八舌的慰问起来。   江鸽子吓了一跳, 他眼看着人摔了,就直直的不做任何反应的那么愣着, 等到看人围过去了, 他这才反应晚了十几秒的苦笑一声小跑着过去了。   人群当中, 何奶奶正在以甩胳膊, 甩腿儿的方式来展示自己没受多大伤害, 她灵活着呢!   “瞎起哄, 瞎说八道,没事儿,摔一跤算什么?我这身子骨自己清楚的很!结实着呢,压根就没事儿!好着呢!您们瞧瞧,一点事儿没有!”   江鸽子赶紧扶住她,也是满口嗔怪着说:“不是不许您几个出来了么?这几天忙活, 也没让孩子们清道儿, 您还是医院去看看吧, 您瞅瞅……这衣服都磨破了。”   何奶奶顺着江鸽子指的方向看自己手肘,本还是一脸笑的老太太顿时脸色就耷拉了下来。   她水葱色的新绸子袄,手肘部位的面料已经被摩出了棉花色了。   这还是入冬开始, 杆子爷给老人们家送的寒衣, 今年江鸽子宽裕, 只要是老三巷年过六十的老人家,甭管是不是孤寡,他都给置办了两身体面衣裳。   还有年不过十五岁的孤儿,没人照顾的残疾,江鸽子也都给他们送了可以支付一冬的取暖费,还有粮食以及一些街坊补助。   随着江鸽子送温暖结束,街坊里有经济宽裕的也统统合了款子,给孤寡送了温暖。   江鸽子觉着,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以后年年都要做。   他如今有钱,钱多到他都懒得去数了。   自打连燕子那家伙入了金宫,他就真的变成了搂钱的耙子,那是三不五时的给江鸽子发现金支票,打秋末开始,东岸那边玉矿的收入便也源源不断的送往金宫。   如今他出祭台的收入,给冒险协会做资料员的抽头,对了,他已经出了两本书了,还是一气儿写完的。   如今由国家财政付款,九州宗室局一切单位,从上到下,基本人手两本。   连燕子那个书写的叫真心好,不论是从精神面,还是社会面,甚至巫系内部将要面对的问题,还有巫系对历史的积极性等等之类问题,他都做了相当详细的研究及解释。   再加上他本身就是个厉害的古巫,人又生的超级好看!他的书就无意带了一丝莫名的神性,在市场上已经火到飞起的地步,放到家里已有镇宅的作用。   如今民众去书店都不称为买书,都称为请两本书回去。   通过几次祭台的实况转播,其实连燕子已经成为全国最火的巫,属于他的崇拜者人数大概已经上了亿级。   又因为他拒绝收供养,他的崇拜者就拼命买书,一下子,手里不买上几千本连古巫的大作,在中州都不好意思出来见人了。   甚至,某个阶级最近的各色聚会当中,也都会把连燕子的两本书,作为聚会主题。   毕竟,某个阶级中人就是没出息,也是接受了最好的教育,读了很多书的。   并且,那两本书里的内容与他们并不遥远,连燕子把巫与贵族的关系,与皇室的关系,甚至与庶民的关系,都痛快利落,毫无顾忌的进行了深度解释,以及批判。   如,为什么在建国中期,巫与世家逐步走向衰落。而巫与世家的存在,对社会的推动性又在哪儿?在当下,随着时代进步,巫与世家到底放弃了何种利益才换来九州内部的平衡……等等之类。   他的书言之有物,通过数据实证分析举例,读上去那真是相当的过瘾。   不到两月,连燕子的两本书,其实已经有了世界名著的气象。   连燕子写信回来说,现在他那书已经被好多国家出版社看中,就要出外文版了。   这下,还真的是在全球立言了。   而在盖尔,一本可以卖一生的好书,其实就相当于是一座挖不完的金矿。   连燕子的稿酬,有时候都能超越他在东岸玉矿的分红。   好像连燕子也发现了这一点,并且他已经准备开始写第三本书了,而这一本书的名字,他准备叫做《巫的香艳史》。   他准备将巫系历史上的色鬼,一个个的都提溜出来,并把他们管不住的丁丁放到骄阳之下暴晒。   他想,只要是香艳的,不必国家财政付钱,也必然会卖的很好。   到时候,鸽子一定会很高兴吧!   至于长老会那些家伙会不会哭晕在厕所,那也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   反正他就是要写,还准备按照历史的年轮,先写个十本算作前传。   就这样,随着江鸽子手里的钱儿越来越多,他也不懂得投资,更不明白投机,然而他也知道一个粗浅的道理,那就是随着九州经济高速的进步,货币必然会贬值。   还不如把现金都换成不动产。   如此,他就顺嘴问周松淳要了老三常的城市规划地图。   旁人也许千难万难都探不出来的消息,如今对江鸽子来说,其实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他问周松淳要,周松淳还真就转天给他送来一张。   一张按照俞东池的个人意志,填满了的未来老三常郡的发展蓝图。   江鸽子反复研究,最后就选了旁人不要的几块地方,包了大面积的荒地准备开发牧场,还跟国家农业部签了开荒合同,一气儿买了二十几个山头及山头周围的荒地。   他准备开出土地,种植珍贵树种,并且委托了种子研究公司,按照最贵,最好的原则,开发引进,种植适合三常生长的各类水果。   他是穷人的孩子,前生后世都没学会消费。   而他这笔生意,都是属于前期需要不断投资,未来即便是有收益了,那也是稳当,不算做是能发大财的买卖。   当他的这份计划书做出来,俞东池他们看了,内心就有些不好形容的感觉了。   要知道,如今他就是在常辉郡,随随便便买上几万平方米正在开发的土地做转手,俞东池都不会有丝毫的意见的。   甚至他都想白送了。   然而江鸽子就是买了谁也不要的荒地做开发。   俞东池看完,心里百般滋味,也只能化作更多的怜爱。他想,果然不愧是他的小鸽子,他真诚到,永远不懂得讨便宜,也永远不爱给人带来麻烦。   他们就一直搞不懂,这孩子到底是如何长成的?   怎么长成的?   地球华夏鸽子笼体系配置出来的呗。   在江鸽子看来,这笔买卖做的多么漂亮啊!   稳赚不亏不说,只要前期投资到位,闲闲的等上五年六年,就会有子子孙孙,稳稳当当的零花钱儿了。   虽然不知道他的子子孙孙到底还在哪儿呢。   可,受盖尔法律的庇佑,国家对贵族私人土地保护不说,因江鸽子的爵位,他未来还不用纳税,只要为国家解决一定的就业量就好了。   他也不贪心,就想着老三巷子那么多子弟呢,等以后常辉郡飞速发展,很有可能第一批淘汰的,就是那些只有中等资历的家庭支柱类中年人。   下岗是可怕的事情。   一旦发生,受家庭支柱人影响,如遇滑坡,一滑就是三代人无法翻身。   而到了那个时候,赶巧荒山的果树也结果了,牧场的家畜也开始长成了。   待到了那会儿,他就开个罐头厂,果汁厂,原料厂,牧场,奶制品厂,肉制品厂什么的。   甚至商标他都想好了,叫做“双飞”牌!   而这个牌子,得到了连燕子的大力支持。   恩……说远了。   看陈老太太没事儿,江鸽子就松了一口气。   等到八点多的功夫,段四哥兄弟几个拿着各色工具,开着两辆货车停在了老三巷门口。   老三巷的青壮一脸热血的围着。   何明川他们三个在外围眼巴巴的看着。   江鸽子瞄了他们一眼,却什么都没有说。   他只是提高嗓音,带着一丝鼓励的语气喊到:“我说爷们儿们!距离第一届艺术大会还有三天,这三天,咱街坊们算是闲不下来了,都准备好出大力没有?”   “准备好了啊!!”   老少爷们哈哈大笑着,七嘴八舌的附和着:   “杆子爷!您还会鼓劲儿呢,早就预备好了,走着吧!!”   “杆子爷,您看我这件衣裳,老端氏的建筑队出身,漆工,木工,那都是不在话下的事儿,您尽管吩咐,肯定不能让您丢人!”   就这样,随着江鸽子大手一摆。   老少爷们抬着他们杆子爷,早就从废料厂捡回的那些琐碎,一起上了货车,大家奔着艺术大会的会址就去了。   常辉郡女王广场,原名城东菜市场。   后因为地下城,因为各种女儿国的传说,俞东池他们就把这个地方,改名叫了女王广场。   上面说,当年女王出征点兵就是在这个地方。   鬼知道是不是在这个地方!到了如今,反正那件事就必须在这个地方了。   他们甚至预备在未来的时间里,要在广场立上一尊穿着战甲的唯女王青铜像。   江鸽子如今已经对叫唯的女王麻木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折腾的整个常辉郡,处处都是杜撰的影子。   说来说去,这都怪那个地球游戏美工。   如今元宝河源头那个湖叫女贞湖,政府衙门口的广场,叫鸽子广场……   还有更恶心的,某胖子那个会所,俞东池都给改名叫初遇山庄。   俞东池就是个疯子,他还说过燕子色黑,不吉利!准备命令全城民众捅燕子窝。   要不是江鸽子跟他发了一通脾气,那这份叫城市规划文件的瞎吧玩意儿,真的就成文了下发了。   甚至江鸽子的女贞树儿子,如今都是常辉郡的郡树。   那天俞东池问江鸽子,您最喜欢什么花?   江鸽子随便想了一下,当时待客的桌面上放着一盘切好的梨子,他就说喜欢梨花。   于是,梨花转眼就成了常辉郡的郡花。   并且还有历史学家出来吹,说唯女王生前最爱梨花。   妈蛋!常辉这地方成片的梨树林子都没有!   不过,这个倒也不用咱杆子爷担心了。   俞东池发了正式的文件,今后常辉郡的常青山,要大面积种植梨树。   有时候,权利真正的意义就在于,随随便便一句戏语,真就成就了一城的历史风景。   女王广场,一座梨花花形的八层展馆,已经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拔地而起了。   盖尔的建筑速度,永远令地球土包子赞叹不已。   因今年正是1888年,所以梨花馆建筑面积是十万八千八百八十平方米。   而这座建筑原色为玉白色的场馆,除举办全球艺术大会之外,它平时也对全世界各地的艺术家开放,并可以承办各种小型的艺术展会,同时未来三常郡博物馆,也会合拢迁移到此。   在梨花馆附近,还有个姐妹建筑,叫雪衣大剧院。   不过,该建筑目前只修建完一套宾馆建筑群,用来安排这次参加艺术大会的人员们。   而这个宾馆,名叫玉翅。   不论是雪衣也好,玉翅也好,它们都是九州古代名品鸽子的名字。   所以,鸽子也是常辉郡的郡鸟。   江鸽子知道之后,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说话好呢,还是该对俞东池放个屁好!   他已经无语至极了。   随着老三巷的大货车停在女王广场门口,交了文件,通过安全检查,换了一大堆通行证之后,它又拉着街坊们围着这座巨大的五瓣花建筑溜达了一圈儿。   江鸽子跟老三巷的街坊一样,都土气的很。   他也是一路不顾头发被风吹成花轮同学,趴在车栏杆上,不断的发着,啊!哇!哎!呀!哦的赞叹声。   而跟老少爷们不同的是,江鸽子还会在心里,小市民一般的默默计算俞东池到底花了多少钱儿。   算到最后,他也不得不赞叹一声,地球那些所谓的皇室,跟九州的皇室是不能比的。   甭说整个老三常的发展,你叫英国皇室自掏腰包建个一模一样的梨花馆试试!   土包子们参观者,一溜烟儿的又驱车到了梨花馆地下五层,最后换了小型的,馆内专用磐能货车,他们又一起驱车到了梨花馆中心的位置,搭乘大型电梯进入梨花馆最高层。   梨花馆中心部位,一共有十八部露天大电梯。   而这十八部大型电梯,被设计成梨花馆的花蕊。   不管内心如何别扭的鄙夷,江鸽子却也不得不承认,梨花馆是美的。   一切标志性场馆建筑该有的美德,梨花馆都有。   而除了这些,梨花馆内部拥有的高科技,也应该是如今全世界最先进的。   像是它的安保设备。   江鸽子注意到,老街坊们挂起通行证一路走来,虽没有任何保安人员查阅证件,却不断有微绿色的光线往他们身上照射一下。   每五米一查,这也是谨慎至极了。   他们曾经填过一叠特别琐碎的,足有二十页的表格,而在那叠表格上,他们需要填写,要带多少类的展品进入梨花馆?该货物外形,重量,作用在哪处?最后结束展览,需要如何处理?如果获奖,是否进入拍卖机制?如获奖,是否考虑优先供给九州各博物馆优先拍卖权?等等之类……   你想到的人家写好了,没想到的,人家考虑的端是周到。   刚才在入口处,他们的行李因为段四哥他们多带了十五斤盘条,就又不得不再次申报……现在段四哥还卡在入口处,需要为十五斤盘条,继续填写一叠表格……   花蕊电梯的速度平稳快捷,当电梯口再次打开,江鸽子他们来到一处地下铺着银灰地毯宽敞过道上。   距离电梯三十米的正墙,铺的是三月梨花被风吹的奢华景色。   而地面的地毯,却编织出了山溪石子儿拼花的效果。   “呀!!这里还铺着毯子呢?也不怕咱们的鞋儿给他们踩脏了……”   段四嫂先下了车子,她先是趴在电梯口如做贼一般的探头看了一圈之后,她大声赞叹了一句。   接着,这位小半辈子围着常辉郡转悠的小女人,小心翼翼的,并不敢用多大劲儿的她就迈了一步,踩在地毯上。   接着,四嫂子满脸都是升仙了一般的微妙表情。   通过脚下的触感,她心里更是怯怯,还有些崇拜,甚至到了现在,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拼花能放在这样高尚的地方展览?   这是做梦呢吧!   于是她站在那儿,双手捂着嘴巴,有些想哭,却也不敢哭,只能颤抖着对里面说:“杆子爷儿~软的!您来~踩踩~可软了!”   江鸽子哭笑不得,可他还没说话呢,他身后却传来噗哧,噗哧的嘲笑声。   这一部非常大,可以同时上二十部小型磐能车的大型电梯,所以,上的并不是老三巷一家装潢队儿。   人那后面还有一家呢!   因为磐能车是敞篷形式的,加之电梯几面封闭,里面的嘲笑声就显得相当大声。   比起一身老旧,七拼八凑,乡下人气息浓重的老三巷建筑队。   人家这支队伍穿着漂亮的蓝色工作服,工人都带着安全帽,还拿提着好多神奇的建筑手提箱,人家那是连建材都不露的专业。   江鸽子这边倒好,抗大锤的扛大锤,背撬棍的背撬棍,他们的磐能车还拉着一堆老旧的石材,一眼看去,都是灰扑扑的跟逃荒的也差不离了。   并且,他们最值钱工具,就是段四哥从码头带来的那个工具箱。   他说是全工地最好的,然而这也不能遮盖,那部综合性的工具箱,是他们公司十五年前购入,市场已经没地方买的过时玩意儿。   那箱子因为被抚摸的太多了,整个箱子表皮都上了皮壳光亮,看上去都有了古董气质了。   随着不遮掩的嘲笑声,段四嫂子顿时觉着,自己这是给老街坊们丢人了。   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个在老三巷气息长长,说话敞亮大气的小女人,她忽然眼睛一酸,有些羞愧的捂着脸就蹲在了地上。   这下子,算是彻底堵在人家电梯门口了。   有个工头摸样,带着红色安全帽的小胡子,他一脚踩着车踏板,一手赶苍蝇一般的在那边喊了起来:“喂!有点教养好不好?赶紧让开!我说前面的那位……太太?您堵在门口干嘛呢?我们这个是有工期的,有合同的!可不像你们,真是的!乡下地方就是乡下,这破地方还办艺术大赛呢,也不看有没有资历……”   这小胡子话还没说完,就从老三巷的磐能车上蹦下几个彪形大汉。   妈蛋!笑谁呢!   在咱们家门口笑咱们的媳妇儿,你这是找死没地方!   段二哥带着一群人彪呼呼的就冲了上去,他一把就把人家小胡子从车踏板上揪下来,举着蒲扇大的巴掌,眼见着就要一巴掌糊上去了。 第62章   老三巷与小胡子的纠葛, 出乎江鸽子预料的迅速发生了。   老街坊们的脾气就好像没来由一般的就爆发出来了。   那边吵的人声沸腾, 斗殴眼见一触即发,可江鸽子却坐在磐能车内没动弹。   为什么街坊们脾气这么爆碳, 其实换个角度仔细想,江鸽子倒是理解的。   那是因为, 人生一路走来,你厚重的肩膀上,从来都顶天立地的扛着全家的日子与希望。   然后有一天你忽然发现,你见到了打破你一切尊严的世界, 这奢华的场馆, 还有这群来来去去, 高高在上的人们……你会发现, 你努力了一辈子,甚至买不起人家手里提着的一个工具箱。   人生就这样被否定了,存在也被否定了。   这所有出现的一切的一切,都在不断的抽打着老三巷解街坊们的脊梁。   从进入梨花馆开始,他们赞叹的声音就越来越小,进入电梯之后,老少爷们便都齐齐的闭了嘴, 最后连个大声咳嗽的人都没有了。   那时候江鸽子就发现不对了。   当常辉郡的这群小庶民遇到了与他们世界观, 价值观, 一切观念都不符的世界会如何?   会憋屈!会难受!会无处宣泄, 会觉着自己成了空气, 最好成为空气……   他们害怕, 惶恐,畏惧……最后开始统统的无言而哀伤。   强烈的对比,一直就在否定他们。   贫穷是最丑恶的原罪。   而这些可怜的人,脑袋却只进化到,他们只会思考到是自己没本事,甚至他们觉着贫穷是自己的事情,是因为他们努力不够,才造成了与世界的距离。   他们配不上面对着的这一切。   可他们却不知道,贫穷这个原罪是被所有的外物所推动而形成的罪,你生存的土地,国家的制度,财政的侧重点,社会的福利机制……。   那些有的规则当中,它们也许从未给你这个独立人服务过,也许从最开始,它们就不是为你们这样的人而制定出来的!   试问这样的条件下,你该如何摆脱贫困?   就像……外姓王那样的存在。   就像隔壁州,隔壁郡。   都是同样的小城,人家却拥有最少三条公路给它们的城市输入,输出养分。   可常辉有什么?它可怜巴巴的第二条公路,还是一位皇子自掏腰包,还在筹建阶段。   该怎么办呢?就叫他们发泄发泄?   可不冷静的发泄,却也是人间最恶心的事情啊!   犹豫间,两边人马已经纠葛在了一起,先是段二哥给了那小胡子一巴掌,人家也是做建筑的,脾气自然也是粗鲁火爆,他们立刻蹦下车,迅速对持,两边已经进入你瞅啥,瞅你咋地的阶段……   江鸽子没有向后看,他正在认真严肃的思考着社会哲学等问题……   恩,到底该如何给老少爷们打打气呢?   紧接着……楼层警报器响就响了起来。   随着楼层那边传来群体跑步的沉闷声,脚步越来越近,还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一边迅速接近,一边大声阻止到:“杆子爷,杆子爷!您请千万冷静!”   江鸽子心里一阵纳闷,他什么时候不冷静了?现场最冷静的就是他了好不好!   他从磐能车上跳下来,迈步出电梯,一眼就看到穿着建筑工地制服,袖子上挂着监工标识的墨女士。   小胡子那边的人显然是畏惧监工的。   听到警报人家就开始迅速各归各位,都坐在磐能车上,一起装扮起了可怜的小无辜。   而现场就剩下老三巷的一群大傻子,个个都姿态莫名昂扬,继续老子一眼就瞪死你的没脑髓憨样儿。   江鸽子很苦恼的靠在电梯边缘,他想抽烟,一抬头却看到了墙上的禁烟标识。   墨女士几步跑到了江鸽子面前,先是看一下现场,接着深深的鞠了一躬先道歉:“真是对不住起了,是我们工作不到位,没有安排好,实在是……失礼了!”   呦!这就不好意思了。   江鸽子赶忙笑着接话:“是墨女士啊!没事,没事!其实都有错!他们……呃,也是早上吃多了,恩……他们就是想动弹一下,活动下筋骨,你太多礼了。”   说完,他回头对着段二哥他们一摆头,段二哥他们立刻乖乖的上了磐能车。   然而依旧是扭着脑袋在继续瞪。   我天,这群傻子!   看到两边已经熄火,墨女士及她带来的一堆带着监工标识的人,都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墨女士站直身体,先是严厉的瞪了一眼小胡子,接着又跟江鸽子致歉。   “确是我们没有提前把工作做好,能详细问一下,他们到底因为什么原因冲撞到了您?您请放心,我们一定会把这件事,按照您的意志~处理好的。”   江鸽子看看那边一脸委屈的小胡子,再看看已经吓傻了的段四嫂子,他咳嗽了两声之后说:“也~没多大事儿,其实……就是那个……那边那家伙不太会说话,他活该挨揍!不过,我们打人也确实不妥当……也是有错的,我回头说他们。这事儿~就算了吧!对了,老没见了,你怎么在这里?”   墨女士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态度却更加小心的回答到:“晴雪整一层的装修工程是我们于氏建筑承揽,因此……”   江鸽子疑惑的回头看看小胡子,小胡子立刻在车上缩起身体,他听到大监工那句话了。   按照这人的意志处理他!   天那!他到底是招惹了哪路恶鬼了?   江鸽子可没把他当回事,他是记起小胡子他们的工作服后背,好像写的是吴氏建筑?   怎么又是于氏了?   他疑惑的问:“他们不是于氏的吧?晴雪是什么?这不是八层么?”   墨女士先是看了江鸽子胸前的通行证一眼,接着她做出请的手势,让开面前的道路说到:“我们那边有办公区,劳烦杆子爷移步,我过会儿,会详细的向您汇报清楚的。”   必须先跟这位祖宗做个沟通,不然这边肯定要乱套了。   “哦!”江鸽子应了一声,他这才拿起胸前的通行证,仔细的阅读了一次。   在通行证的背面,最下面有一行微小的字体上写着,于氏-鸽子建筑,晴雪-十号厅满场。   呃,这个晴雪是楼层的名字?自己什么时候是建筑公司了?为什么自己的名字前面要加上于氏?   带着满心的疑问,江鸽子对着段二哥他们摆摆手,接着跟着态度谦卑恭顺的墨女士,沿着宽敞的通道一路直行右拐,最后到达了一处挂着管理处标识的房间。   房间内,有几组监控器,还有十多位年纪不大,身穿于氏建筑制服的人正在工作。   当他们看到江鸽子,就默默的停下手里的活计,纷纷起立对他微微低头行礼。   江鸽子一愣,反正从前他是没有这样被优待过的。   他啥礼仪也不懂,最后只能也微微点了一下头,算是回礼了。   而那些工作人员,他们又迅速到了屋内的一个角落,纷纷极其乖顺,都贴墙笔直的站立,并扮演起了人偶的样儿。   真是……太夸张了!   墨女士一路走来,都是上半身微微躬着,始终保持落后半步,间隔三步的距离,她一手臂规矩的垂着,一手还做出请的手势再让了一次:“请您移步到这边来。”   在她的指引下,江鸽子就到了一处夹角的位置,坐在了这间屋子,最奢华的一个五座大沙发上。   没一会,有位年轻的小伙子捧着托盘,给他面前的茶几,摆了热茶,点心,还有一盘十分漂亮艺术的水果切盘。   墨女士亲手执壶,为他倒茶。   江鸽子拿起一块甜瓜放进嘴巴,一边咀嚼一边依旧是好奇的四处看,他看了两圈,这才对站着的墨女士说到:“恩~你想说什么?”   墨女士抬头看到助手已经扯起隔绝视线的屏风。   她这才按照礼仪,双手在胸前叠放,十分恭敬的行了礼,并说:“请阁下务必原谅我们的失礼之处,因周爵士已提前令我等不要打搅您,因此,我们就只能在一边侍奉,如有失礼之处,还恳请阁下务必海涵。”   恩……这是知道了?   江鸽子嘴巴里咀嚼着甜瓜,好半天儿,他才干巴巴的说:“阁下什么的,你就忘了吧!坐!”   墨女士应了是,这才恭顺的,屁股沾了沙发一点点的坐在下手的位置。   她说:“其实,是我们于氏受殿下庇佑,总揽了梨花馆晴雪层的装饰工程。您知道,那些艺术家的要求还是十分高的,可我们于氏在建筑行业,起步又比不得端氏,最后董事局就只能找其它小型的建筑公司,转包工程。”   哦,是这样啊!   江鸽子点了一下头,心想,就是大鱼吃小鱼,靠关系赚着清闲钱儿呗,真是到了哪球也不少这种球事儿!   墨女士先是小心翼翼的看下江鸽子的表情,见他表情平静,这才继续说:“您一再要求,必须由您自己设计场馆,所以,您的工程,就只能挂靠在我们的企业名下,毕竟……您们没有资历,这个审查委员会……有时候还是很严格的,您知道吧?”   江鸽子又拿起一块甜瓜丢嘴里,一边吃一边想,老子知道个屁!闹了半天,老子是三无人员了。   咽下嘴里的甜瓜,江鸽子没话找话的岔开话题问到:“那个晴雪?”   墨女士笑了起来,这位还真是老样子,不关他事儿,他死也不多看一眼。   她笑着回答:“您没有看展厅地图吧?”   “恩,没看,怎么了?”   “这里是梨花馆啊阁下!像是晴雪,玉雨,香雪,梨霜,淡客,玉影,晴雨,春娘,是这里一层到八层的雅号……艺术馆么,就总要有些小心思的。”   江鸽子整个人都僵了一下,接着,他只好又吃了一片甜瓜。   以后回去要叫他们背上一背,不然你说去三楼,人家都把你当成土包子了。   江土包子岔开话题问:“打听点儿事儿?你能说么?”   墨女士立刻挺直脊梁,严肃着回话:“您尽管问!在您这里,不能有任何秘密,也不会对您有丝毫隐瞒。”   “哦……”江鸽子犹豫了一下,最后他到底是压低声音问到:“我能问下,别的艺术家?他们是如何装饰场馆的么?”   “如何装饰?您是说建筑风格么?”   “不不……我是说,一般比较成功的艺术场馆,他们的……那个,流程是如何的?”   墨女士是多么精明的一个人,她很快就明白了江鸽子的话中话。   她说:“有关于艺术家们的流程,其实全世界都是差不多的……像是比较成功的,一般会找一些世界级,国家级的大艺术家来撑下场面……像是以国家来区分场馆的地方,他们会提前在场馆开餐会聚拢人气,还会请本国知名的艺术家过来坐镇,像是作品解释会,艺术技艺展示会,还有讲座什么的……您知道的,越是有名的艺术家,就越能吸引到外场的票数。”   这样啊,江鸽子有些苦恼了。   甭说世界级了,郡级艺术家他也不认识,九德先生倒是认识,可是那家伙据说好像是评委吧?   看江鸽子不做声,墨女士又赶紧接着说到:“其实艺术的阶梯,是这个世界最难攀登的台阶了,我所知道那些没有背景的艺术家,如果想杨名声,就要靠着赞助人供给一些纪念品,在现场免费赠送……这件事想必您也是清楚的吧?”   清楚个屁啊!这不是贿选么?   江鸽子干巴巴的点头:“哦,这个啊,知道~还有么?”   “当然还是有的,每年都有各种各样的花色,像是那些场外评委下车的站点,总有一些人去发半份纪念品,以及宣传册……”   “半份?”   “是,剩下那半份需要到该艺术家的展厅转一圈之后,才能凑成一整份呢。”   妈蛋,太卑鄙了!   墨女士看江鸽子脸色有些黑,就赶紧说:“阁下不必担心,无论是指定评委,还是外场评委,还是临时抽选出的评委,只要成为艺术评委,公平,公正是每个人都要坚守的铁律。不论是那一级的评委,他们对艺术的态度,绝对不会因几场餐会,还有那些不入流的纪念品所能动摇的。”   江鸽子闻言,身体就微微抬高了一下。   他说:“真的?”   墨女士严肃的说到:“当然,一个国家如在艺术大赛上耍弄不入流的手段,那么这个国家的艺术,恐怕也就进入末流了……我是看了老三巷的民艺申报照片的,您请安心,我对其中一些作品,是极其欣赏的……我在高教的时候,也学过几天艺术鉴赏,所以,请您相信外围评委的眼光,他们都有艺术鉴赏的资历,会给您们一个正确评价的……”   会么?   鬼知道……   江鸽子带着满腹心事,绕了大圈的在八层溜达了一圈,最后,他总算是来到了属于他们的十号厅。   不得不说,在老三巷展馆这一件事上,还真是托了人家俞东池的福气。   他们走后门来的展馆有足足一千平方,而这么大的面积,比起隔壁八号大厅,四五个南大陆小国拼凑起来的联合馆,也就小了三百平方。   唯一不太美丽的地方就是,江鸽子他们这个十号厅,正在花瓣与花瓣错位,有弧度的地方,它带了两个弯,并且光线也不是那么好。   所以在设计上,就必须要花上一些心思了,   总算是艺术大赛有个大概了解的江鸽子,他一进十号展厅,就看到老街坊们正一脸菜色的坐在场地当中,全都是一副霜打了的蔫样儿。   刚才强撑出的那股子见谁怼谁的气焰,以后不知道消失在了哪条巷子里了。   江鸽子心里叹息,脸上还要露出不在意的笑,他用极放松的语气笑话他们道:   “我说老街坊们,这是咋了?叶落了?花谢了?偷地瓜吃,半夜被窝放屁,你们这是被那口子踢出被窝儿了?咋都这个丧样儿呢?”   人群当中,段四哥微微抬头,他看着江鸽子说:“鸽子,我们去隔壁看了一眼。”   江鸽子走过去,坐在了搬来的石墩儿上。   他点点头说到:“隔壁?八号厅啊?我也去看了,怎么了?”   段四哥站起来,语气有些小激动的比划着说:“人隔壁,地毯都要换上他们国家的,人家还预备了半屋子纪念品,还请了乐队,咱……咱有什么?您说,那些裁判……”   他这话还没说完,小腿就被人拍了一下纠正到:“评委!评委!说了几遍了,外围评委,指定评委,抽签评委……你以为看球呢,还裁判!”   段四哥的腿儿向后甩了一脚,没回头大声说到:“我知道评委!我是说,就靠着咱们从老山墙上搬下来的这些砖头瓦块,还有您从废料厂搬回来的老树皮……咱能成么?”   江鸽子笑着过去,他轻轻拍拍段四哥的肩膀说:“四哥,你去看看我嫂子的指头,你去对她一手针眼子说能成么!你对你烫的这一手大燎泡说能成么!都到这儿了,您往哪儿退?再退?真就退到我四嫂子的被窝里了?”   有几个老街坊在人群里喃喃的嘀咕到:“可人家都那么好……咱是真不成,甭说艺术家坐镇了,咱们连个艺术学徒都没有……”   江鸽子张嘴正要骂,身后却传来一声询问:   “请问?这里是十号厅么?”   众人一起闻声看去,却看到十号厅门口站着一群穿运动衣,手里背着,抱着各色音箱,音响器材的年轻人。   江鸽子看到他们,便笑着招呼:“是六顺班的吧!?”   听到江鸽子这样问,那边人群中走出来一个小圆脸,他笑的乃萌,乃萌的,一路小跑着过来,见了江鸽子先是利落的行江湖礼,接着抬头,眉眼弯的一脸喜意说:“小人白面墩,您是江杆子吧?您老安顺!班儿里做音响效果跟灯光效果的爷们都来了,咱们吃饭的家伙也带来了!您老看……该怎么安排?就尽管吩咐吧!我们白班主说,老三巷的事儿,就是我们自己家的事儿,您安心,咱们肯定出吃奶的力气!一定尽力!”   说到这里,他又冲着江鸽子身后行礼:“诸位长辈儿好,小人白面墩,后几日若有事儿,各位长辈儿就尽管吩咐小的去办,您们安心,咱们六顺天南地北走了好些地方了,要说灯光音响……那比中州那帮子做大剧院的,也没啥差别……”   他这话还没说完,人群里又冲出来一个小瘦子,他对着白面墩的背后就是一脚,接着骂到:“吹!吹!使劲吹!真是走到哪儿,都少不了你抖机灵,一天不吹你会死啊!”   说完他也行礼,对江鸽子说:“祝老三巷长辈们大展爆红,小的白面鱼儿,是这次带队的小班头,您诸位甭搭理白面墩儿,他是来混玩儿的,基本没啥用处,就剩个破嘴儿,我们才是卖技术的……”   原本很紧张的气氛,被这样两个讨人欢喜的小家伙一顿裹乱,竟把大家的紧张都折腾没了。   江鸽子嗤笑,接着用手拍拍白面鱼的小脑袋瓜子问:“多大了?”   白面鱼脆生的回答:“回杆子爷儿,我今年二十一了,面墩二十,我俩是堂兄弟儿!我唱曲儿跑调,就搞了灯光,面墩倒是不跑调儿,可他也唱不好,我们班主就叫他学翻跟头!”   “你~你才唱不好呢!”   “是呀!我是唱不好啊,我搞灯光了!我都是班头了!谁像你,还满舞台滚来滚去,你也就这点出息了……”   俩家伙话不投机,顿时斗成一团,不到几十秒他们就上了手,滚元宵一般的开始在地上翻滚。   江鸽子囧囧的看着这俩活宝贝,他看傻呼呼站立的段四哥他们,接着大声喊了一句:“看屁!没看到打起来了,先给两个小混蛋扯开……这都是什么事儿啊!你们就丧吧,再这样下去,甭说这一代你们没出息,下一代咱老三巷的娃儿,也逃不过扛大包,走力工端破碗的命!都一个个的丧吧……赶紧动起来啊!还看!”   就这样,众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把俩小家伙分开。   江鸽子上去就是一人一脚,也不管人是不是比自己年纪大,反正他到哪儿都是爷。   他指着墙壁喊到:“赶紧看看地形!画线路图去!再折腾我把你们姑奶喊来,小心她大嘴巴抽飞你们!你俩是猴子派来给我裹乱的吧……”   随着江鸽子一句比一句高的讥讽,老三巷的憨子们似乎也忘记了畏惧这件事,他们都纷纷拿起家伙,按照在家里演练好的那样……   那是量面积的量面积,点器材的点器材,拼电锯的拼电锯……总之,这帮人……大傻子,总算是开始忙活起来了。 第63章   其实忘记烦恼最好的办法, 就是努力把自己累趴下。   两天来,老三巷的街坊按照江鸽子发给的装修图表各领一摊儿, 那是洗石头的洗石头, 锯木头的锯木头,画墙纸的画墙纸……   像大型工厂, 车间各自生产一个零件一般, 街坊们都不知道自己在做啥,也不敢问自家杆子爷儿到底要做啥……。   这几天杆子爷心情不好, 他脸上乌云密布,是给个大锤就能冒充雷公那般可怕。   反正是江鸽子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勤快点总是没错儿的。   可江鸽子觉着,老少爷们就一点不好。   街坊偶尔空闲了,他们还喜欢上下流窜出去犯个贱, 不如人家还硬是要看。   要去隔壁展厅听听演奏啦,去楼下听听艺术家讲座预演了, 再去体验一下人家的大富贵装修啦,捎带吃人家两块点心了,再看看人家堆了半屋子的纪念品了, 再仰望下人家艺术家全球获得过的奖项了……   你说看就看了,回来他们还要打击士气, 一边做一边叨叨, 嘴上心里再不敢相信靠着老三巷这些玩意儿就能成事了。   江鸽子也不耐烦一直做心理老师, 只好假装阴着脸儿, 他看谁心情不好要唠叨,就来回指派谁做出大力的工作,他致力于将上杆子找抽的贱骨头们,累的妈都不认识。   老街坊们后来也学乖觉了,一个个的再不敢唠叨,甚至他们还要强颜欢笑,以吹牛逼的形式来显示他们无所畏惧。   可他们心里却想,就只当是陪我们杆子爷过家家玩了,他高兴就好。   有事儿做的时间总是过的很快的。   转眼就到了第三日上午,也是距离常辉艺术大会的最后一天。   这日上午十点多钟的时候,江鸽子做完最后一道给树皮上色的工序,他抬起脸看看段四哥放在工作台上的破闹钟,见时候差不多了,就拍拍手大声喊到:“都停了吧!来!都看这里!”   如此,老三巷的街坊们都停止了手里的活计,纷纷看向江鸽子。   江鸽子摘去手套,拍拍身上的浮灰,又咳嗽了一声后说:“赶工的事儿~今儿就到此为止吧!以后也没啥活儿了,你们爱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吃谁家的点心,吃完了我都不管你们了!   这剩下这一摊儿拼接的活儿,我也找了旁人下响来做。还有,关山先生他们下午去抬我那核桃木,段四哥你帮我看着点儿,别给我磕碰了……也别叫小孩儿给我揭了上面的红封儿,不吉利……”   随着段四哥一声应,这屋里的气氛便缓慢的放松下来了。   现场那真是,一阵哎呀,妈呀不绝于耳,街坊们抽了骨头般的瘫软着,是躺的躺,坐的坐,身体沉重到要从八楼坠落到一楼的疲累。   段三嫂子甚至举着自己已经浮肿的双手,两眼含泪,真实可怜的说:“我的神,我的杆子爷儿!这……可算是完事儿了!我就想着,要今晚再赶工,我得……得最少短寿一百年……”   她男人段三哥不等她抱怨完,就赶紧阻止:“你快闭嘴吧,都做一样的活儿,就你累?短寿一百年,你才活多大,你干脆就别出生呗……”   按照以往,这对肯定会拧巴一会儿,上手互撕都是常态。   可今天段三嫂子就是用手握着手套儿,有气无力的回头打了自己男人几下,接着就躺在了他的腿上。   老街坊们也都发出没啥力度的笑声,今儿甚至连个喝彩,添柴的劲儿都没有了。   江鸽子也坐在地上,他拿出香烟本想发上一圈来着。   后又想起现场都是易燃品,因此,他就从兜里掏出厚厚一叠纸钞递给身边的段四哥说:“四哥辛苦,劳您收个尾,带大家去城南的老字号泡个热汤,请里面的老把事给大家都松松骨,解解困乏,出来再去老庄子寻上好的席面给大家置办几桌,都吃点好的,喝点好的,今儿回家舒舒服服睡一觉明儿起,老少爷们还且有的累呢!”   有人浑身打了个哆嗦,靠着墙,张着嘴,想起明儿自身揽的事儿,顿时就有一种要升仙儿的感觉。   段四哥抬手拒绝,死活是不要,他还一脸急巴巴的样儿说:“杆子爷,快不要!您这是做什么呢?这可不能要!若收了,转明儿老长辈能骂死我们,这还不是给我们自己做活么?   您啊,也甭心疼我们了!这钱您自己口袋暖着……他们呀,都有钱着呢!端氏工地最近哪天不是给几百钱雇短工,我们还不惜的去呢!你安心,大家伙手里都宽裕,也不缺您贴补的这几个……再说了,热汤能花几个子儿?常青山下露天的老汤池子五文一位,搓澡十文,出来再修个脸,就算是精致的收拾收拾,剃面修脚皮来一套,最后再上包老中州的高级发油,也至多一人百十个子儿就全套了!快收回去吧,杆子爷!谁家也不缺你您这点儿,这些日子您也是够费心的了,再让您破费,我们还能叫个人么?”   三嫂子,四嫂子她们也在那边附和。   “对对!街下里老的小的,一大堆累赘,都仰仗您贴补。入冬您算算都花了多少了?我们再叫您贴钱儿,也就甭做人了!都有手有脚的,您又不是大家伙的爹妈,您也没个义务不是,可不能要。”   街坊们七嘴八舌的拒绝着。   “对呀……现在出去,动不动弹,随便划拉都是几百个子儿没问题,都有钱儿着呢!”   “就是,杆子爷,等忙活完这次的大赛,咱再吃老席吧,您可不能再贴了,反正动土那顿没吃好,不如咱就凑份子再来一次呗!”   “就是是个屁!你就认吃……往后我可不跟你家凑桌子了,一家老少带个嘴去扫桌面儿不说,还来,下次你家得带口锅去扫,一家小眼睛玩意儿,不跟你家吃!”   “谁稀罕!别胡说八道,那不是怕糟蹋粮食么,自己吃剩的拿回去怎么了?”   “没怎么,今儿我懒得跟你抬杠,你可别给咱杆子爷添事儿了,这一天天的,可够拖累人的了……”   “……”   “杆子爷儿,不用您出钱儿,您才多大,用钱儿的日子在后面呢,往后我们不在老三巷了,您可不能跟外人这样了,有钱您就暖着,要么存银行下小崽子,您才多大,连个结契的都没呢!反正这几天我算是看清楚了,那些艺术人……哼!眼高着呢!咱可不摸人家底儿……无论如何,咱都要整个学徒,把街坊的房子保住了。”   街坊们七嘴八舌的说的江鸽子心头暖,他笑笑,又把钱揣回口袋里去了。   到底是忙完了。   看着他们又一个个强撑起腰来,你扶着我,我架着你的收拾了地面的垃圾,角料,零碎儿,三五结队儿的都离开了。   十号厅总算是结束了吵杂,安安静静的就剩下了江鸽子一人。   待到吃午餐的时间,走廊那边也渐渐安静下来。   江鸽子这才慢慢站起,走到屋子门口,先是四下看看,接着回了屋,反手锁了门,又在厅内检查了一圈之后,他反手关了屋子里的灯,于漆黑一片当中开始利用游戏里面的十倍速,开起生活技能在屋子里迅速折腾起来。   事实上,老街坊们累上两天的劳作,都不如他一个小时忙活的进度,可便是再能干,江鸽子也不会抢了老街坊们该尽的义务,代他们去生活工作。   他就是补个漏儿,糊个缝儿,这就不错了。   要是像是关山阿黎那样,包了族里的吃穿花用,事事都要亲力亲为,他这人生怕是真的就没啥滋味了。   江鸽子一通忙活到了大约下午三点多,十号厅里已经被他整理的差不离了,这屋里就差通能源上效果,眼瞅着就要结束所有工作的当口,十号厅外忽传来大力拍门的声音。   他关了加速器,从屋顶蹦下来,提着一盏纸灯笼来到门口。   十号厅门口,墨女士一脸困惑的看着江鸽子,她又看看他手里的灯笼,见他背后黑漆漆一片的,也看不清老三巷这装修算是做到哪个程度了。   不过,随便哪个程度,墨女士也不敢高瞧了他们,毕竟,这帮子街下来去的小民们,他们到底距离艺术太过遥远了。   只是这位大白天的这位关什么门儿啊?   墨女士把一个重重的提袋儿放到江鸽子手,大概是因时间紧迫,她就急急的说了一串儿话:“杆子爷,这是您这十五天消耗能源的费用收据,我给您拿订书针订好了!回头大赛结束了,您凭着条子退押金,看消耗了多少能源,咱多退少补。   现在线路都给您通了,您一会拉总闸就可以,这里还有各种饭票本子,餐会本子,上下每两层一个综合餐厅,国内外的厨子现下都到位了,餐厅每天早上六点半起供餐,反正是免费的,街坊们要闲了,你就按日子给他们发发票儿,叫大家伙轮着带着家眷都去尝尝鲜儿!   哦,这里我能给您拿的请柬,能要来的我都拿了,去不去的,有的纪念品还是不错的,明儿拿回来您送人都是个意思不是?我看好几个地方送丝巾,四嫂子她们指定稀罕,您说呢?”   江鸽子看着沉甸甸的袋子,真心实意的道了谢:“谢谢你了,太费心了。”   墨女士笑着说:“嗨,谢什么!都是应该的,我也就能做这点小事了,于氏别的帮不上,抬抬大件的东西这都成的,还用您找关山先生?”   江鸽子笑着往她身后看看说:“他们到了?”   “哎,到了!您那东西太大,最大号的电梯都没法给您运进来,就只能走大型雕塑通道了,一会他们就上来了,赶紧的,我帮您把这厅门推开了”   江鸽子顺手把袋子放到正对门的影壁台子,转身跟她一起把厅内的大门开到最大。   这梨花馆的艺术联展大厅,无论是高度,还是大门开的宽度,都是按照大型雕塑的尺寸来的。   除了挪不动艺术品,只要是中等以上的展厅,放几十米的东西,那都没问题。   没多久,关山阿黎带着自己族里的兄弟,扛着江鸽子雕刻好的那根裹着红布的核桃木,喊着号子的一步一吆喝的就上了楼。   巨人身高马大,二十几个人一边走,一边喊着沉闷的号子。   虽如今艺术大会没开,就这个扛着东西的声势,却也是够得上艺术性了。   正在此时,梨花馆最高层中心的一间招待大厅内,璀璨的水晶灯下,俞东池代表九州皇室,正在举办艺术家开展下午茶会。   现在,皇室一切跟艺术有关的工作,都是俞东池在做。   舞台上,四人小乐队正在拉弹着舒缓的调子。   侍从们穿着有浓郁九州特色,绣着银线花边的礼衫来回穿行于宾客当中。他们礼仪到位,态度矜持优雅的捧着的各色美酒。   而那些美酒就是随意拿起一杯,若是懂行,就能尝出,光是这里的酒水,就都是出身皇室的各大酒庄的名品。   米白色的餐台两边,各色点心簇拥着鲜花果山,虽年入初冬,可冷餐台上却铺满了盖尔四季花色,那些价值不菲,才空运来的带露鲜花做衬,花心间铺着各色美味珍馐,像是外面拿着现钱儿买都买不到的,塘宁鱼子酱,齐国鼎牛,南岸诸国的各色奢侈水果,还有东岸极品海鲜……   吃完冷餐,结束茶会,皇室还有相当丰厚的纪念礼盒赠送。   如,九州公共设施免费年卡,皇室酒庄二十年份酒若干瓶,开国帝半身铜像一小尊,女皇亲手签署的国宴请柬一份儿……   东西具是好的,可惜来人却矜持万分,都在努力的装着仪态。   屋里人排做两排,一排等着俞东池的接见慰问,一排见完了皇子,却积极的展开社交。   谁也顾不上吃,也舍不得领了纪念品提前离开。   俞东池身着十二重黑底白绸边,薄丝绣双龙吐珠礼袍,腰配蓝碧玺金扣腰带,左右挂六重玉坠,头顶金网蟠龙缠丝小冠,英俊又贵气,实在称得上是如今一圈皇子当中的颜值担当。   他带着常辉郡新上任的大小官员,也在刷着自己与各地艺术家们的好感度。   这间面积达到两千平方米的招待厅,在梨花馆不算做最大厅,却是俞东池亲手设计,属于他个人举办私人宴会的招待厅。   此厅还有个挺雅致的名字,叫做《百般花》厅。   其意,摘取自盖尔古代诗人的一句诗曰:冬临中州雪,车辇百般花,金宫醉酒客,疑是到弥峡……   弥峡是九州四季长春的地方,也是花城。   杯觥交错间,厅内忽听到一阵沉闷的号子,还有室内的地板也在轻微的颤动着。   宾客都停止了动作,纷纷支着耳朵倾听起来。   后有混的惯熟,做民乐的艺术家抬起头笑着问俞东池:“殿下,难到这次还有民间号子表演么?”   俞东池一愣,他说:“号子?”   说完,他扭脸看向大厅门口。   那边便有服务人员拉开厅门小跑着出去看情况。   随着这位服务员开门,号子的声音更加响亮了。   “呼!嘿!吼呦嘿呦……呼!嘿!”   等到服务员跑回来,对着周松淳一顿耳语。   周松淳顿时轻笑起来,他几步走到俞东池面前说:“殿下,是鸽子那边正在运作品呢,就是他捡的那根……”   他眨眨眼就,表情促狭的笑着。   俞东池反应了一下,接着也是满面包容,充满宠溺又无奈的笑了起来。   他摸着手里的酒杯,带着又好笑又好气的声音说:“哎,那小家伙总是爱折腾,他到底是把那根破木头弄来了么?搬上搬下的,他也不嫌累!”   周松淳也笑着说:“是,还是关山阿黎的族人抬来的,不然咱这地板不能这样颤悠。”   俞东池看看门口,带着一丝想念着说到:“咱都有些日子没看到他了吧?他那边到底弄了点儿啥东西?”   只要差不离,自己都能给他暗箱操作一圈儿票数,何苦这般费劲儿呢?   周松淳一耸肩,他一脸无奈,想起江鸽子有两天,见天开着货运车去废料厂捡垃圾,他也是够够的了。   也实在想不出,靠着那堆垃圾,鸽子到底能弄出个啥来。   想到这里,他也带着足够的包容的语气说到:“谁知道呢!这当口了,也不知道他可用膳了?今儿梨花头的灶口可都不开火呢,不然,一会这里忙完了,咱去看看?”   俞东池欣然点头,一伸手他接过身边内侍官递给他的人员册子,匆匆扫了一眼,微微歪头,表情带着笑,低声嘱咐到:“一会快点。”   “是!”   这屋子里都是人精,不说那些艺术家,只说这次带团来的各地官员,还有各大知名企业的艺术赞助商们。   这些赞助商可不再名册上,他们就是来混个生意场上面儿熟。   俞在东池眼前,可不刷他们的脸。   这些商人观察到,今儿殿下的笑容一直很平淡,虽然他笑容亲切却始终有距离,直到才将那号子声传来,殿下竟忽就高兴起来了。   如今,谁能博八爷一笑呢?   大家伙儿的心里,真是好奇又羡慕。   舞台上,四人乐队,换成古乐独奏。   殿下身前的周爵士也是一脸笑的,与殿下说了两句话,接着他跟侍从要了个三层竹餐盒,竟绕着台子找些稀罕的美食,开始一块一片的往那盒子里放。   殿下一边接待,还不时在那扭头指点呢。   “那个……蔡师傅做的四味儿鸡卷儿拿上几个……竹糕也要几片……”   虽然他们没体面到近前听听到底是什么闲瓜儿,可既然是那号子带来的,一会子出去测定一下就清楚了。   不过,在这之前,那个什么蔡师傅的鸡卷儿,他们也是要尝一尝的。   十号厅内,江鸽子跟关山阿黎道了谢。   关山阿黎却递给他一本册子。   江鸽子一脸纳闷的接过问:“什么?”   关山阿黎瓮声瓮气的回答:“今年杆子的活儿,您可一件都没接呢!就是小小的……您也好歹给我个面儿,再说了,中州那边给的价格不低了,以一公里五万贯的价格给您算的。”   江鸽子的手指迅速在这本,寸厚工作册上划拉了一下问:“九州魔魇禁地竟然这么多么?”   关山阿黎摇摇头:“不是,这是全球的,按照谁恢复用地,该土地归那个国家的国际规则算,上面答应事成之后,给咱们百分之零点二……”   江鸽子听到这话就笑了,他举起册子蹦起来拍了关山阿黎一下骂到:“你就是个傻子!这事儿你别做主,等明年开春,咱也借这个梨花馆开个杆子大会,这上面的条款,一条条过!你信么,就是今冬我帮你了,明年呢?以后呢?你能让,老伙计们的主又是你能做的?还是把老伙计们都喊来一起商议吧,咱们又不是巫系,要靠皇室吃饭。”   关山阿黎接过册子,站在哪儿愣了半天之后,才将册子又放回衣兜,点点头,沉闷的说了句:“成!你说了算!”   说完,他赞叹的看看江鸽子这个场馆,好半天才说到:“江杆子,我羡慕你,这里……可真好。”   江鸽子心里美,却假装谦虚到:“什么啊,就是随便弄弄,那啥……明儿你在你老家弄个高克人民俗村,再弄点土产卖,到了那时,就从我们老三巷这边开一条旅游线点,这个我还是能帮忙的……”   他这话音未落,关山阿黎的眼睛却越来越亮。   江鸽子的场馆是个能激发人灵感的地方,以这个地方做参照物,他的十里山峦,他的家,他的关山,兴许也可以弄一个,这个……对,高克民俗村呢!   关山阿黎心里激动,就把江鸽子举起,放在他的肩膀上开始在屋子里转圈。   转完,他又粗鲁的把江鸽子放在地上,带着他的族人,脚步犹如闷雷一般的跑了。   江鸽子晕了半天,心里气的不成。   等他清明了,追出十号厅,那边已经跑远了。   他只能脱下自己的鞋子,对着关山阿黎他们的背影就是一飞,嘴里还大骂着:“关山阿黎!你个大傻子,下次再把老子举着转圈,你信不信老子一巴掌给你糊到环海里去?”   那边,关山阿黎沉闷的回音慢慢传来。   “不信!你巴掌太小了!”   江鸽子气的不成,扶着门,踮着一只脚刚想接茬骂,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熟悉呼唤。   “鸽子,你又皮了!”   那一下,江鸽子仿若听到了唐师傅的呼唤一般,他牙齿打了个寒颤,木木的回头看去。   呜呼?这家伙带着几十个人?是过来砸场子的么?   周松淳笑着跑过来,先将食盒递给江鸽子,接着又跑过去把他的鞋子也捡回来。   甚至他还想帮江鸽子穿上。   江鸽子很别扭的拒绝了。   他一边趿拉鞋子,一边好奇的看着俞东池身后。   他身后这一群,没有五十,也有六十。   可偏偏他们呼呼啦啦的过来了,却没有一个人高声说话,也没有一个人弄出额外的响动,这些人就像不存在一般的,态度谦卑的跟在俞东池身后。   江鸽子嘴巴无奈的歪歪,顺手提起食盒,打开最上面看了一眼,眼前顿时一亮,接着他拿起一块绿色的糕点就放在嘴里,一边咀嚼,一边跟俞东池说:“恩……你咋来了?”   俞东池身后的礼仪官皱着眉,有些嗔怪的柔声提醒到:“阁下,请注意您的礼仪。”   江鸽子含着点心,呵呵了他一脸。   他是十分讨厌一幕山庄这些人的。   俞东池也神色不愉的看看礼仪官,摆手让他退下了。   讨厌的人还是离远点安全,不然肯定连累他一起讨论起来。   想到这里,江鸽子很没良心的提着食盒,趿拉着鞋儿就要进十号厅,还预备反手将这群人关外面。   俞东池无奈的在后面喊了他一声:“鸽子!这些都是咱们九州艺术界的老前辈,他们明天起,大部分人都会成为艺术大赛的评委……”   江鸽子扶着门的手僵直了,好半天,他支着一脑袋杂毛,强扯了个笑容问外面这群人说:“那……那你们要进来看看么?”   俞东池刹那间就丢了自己的一切礼仪,噗哧笑出了声。   笑完,伸手摸摸江鸽子的脑袋,还把他的杂毛理顺了,这才说到:“还等什么,赶紧打开大门,把你这黑呼呼的屋子点亮堂了,请老前辈们好好指点一下你。”   江鸽子点点头,人在屋檐下,他是不得不巴结,不为自己巴结,他也得为老三巷的街坊巴结一下。   就这样,他跑到屋子的总闸面前,挨个把这屋子里的灯光,音效全都给打开了。甚至他带来的一截小女贞树的根儿他都激活了。   那一下,世界缓缓的亮了……   所有的人呆滞了,他们觉着,一刹那间就恍若在时光的漩涡中行走,又刹那间,他们便随着一重重光影,进入了人间真味的世界……   在盖尔,也从未有人会以这样的方式,将一切艺术综合起来,去展现一个世界,这百般滋味的人生……   这群人先是呆,接着木,那颗心啊,随着那重重铺开的声音,味道,景象……竟莫名的酸涩了起来,有种想哭的感觉……   模仿夕阳暗暖微红的光线一层层的在女贞树鲜活的叶顶亮起……一块长长的,由窄向宽的老街旧山墙在众人面前铺开……   山墙下,是古老的原型复制的微型金钱桥,还有缩小了的元宝河在一座仿古水车的推动下,哗啦啦的潺潺流动着……   头顶的女贞叶子在扇着凉风,送着夏日夕阳的人间光景……几只巨大的,品相漂亮完美的锦鲤在水中荷叶间摆尾吐泡儿,鲜亮的荷花在夕阳晚风下摇曳着……   鸟雀归巢,知了鸣叫……然后,一段清亮的铃铛声响起……有个沙哑的声音喊了一声,清亮的女子声,儿童的嘻笑声,老人的交谈,慢慢交汇成一条古老的长街。   那些声音就像引线,拉着看客,慢慢的走入了已经消失的老三巷的旧时光当中……   “打牛奶……记得带空瓶喽!!”   “擦皮鞋……中州老定邦鞋油上色类……”   “糯糕子!!加红枣桂花糖,就剩两块,贱卖了回家类……回家类!!” 第64章   俞东池与他带来的九州艺术家, 被江鸽子十号厅门口的造景, 深深的震撼到了。   他们虽都出身不凡, 年有经历, 社会地位高尚并见多识广,然而大家就是震撼……   江鸽子是无法感受到,这些景观有多么了不起的。因为上一世,它们无时无刻就存在于他世界的每个角落。   多了,自然也就不当一回事了。   可他忽略了一件事, 他所认为没多么了不起的那些景,那些手法,那些技巧,都是五千年绚烂的华夏艺术大成。   当地球华夏艺术与同样有几千年文明史的盖尔东大陆艺术文化对撞。其中火花,说震撼都太过肤浅。   地球华夏五千年东方文化体系,孕养出来的江鸽子,他也不是白白过了上一辈子的。   上辈子, 就是随随便便去个高档点的文化气息浓厚的饭店,人家都能整出一套复古韵味。   更何况, 江鸽子如今是做了改动的, 也套入了足够的常辉本地特色, 比如这旧墙,旧屋的建筑风格, 就是完全脱胎于老三巷。   不然这些人也不能产生共鸣, 也不能迅速容入情绪。   然而, 依旧是足够震慑了。   就这样, 所有的人都不说话了,这些江鸽子心里腹诽的九州土包子们,已经开始用他们相当专业的眼睛,去细细品评了。   正前方,虽只是简单的第一重风景,然而他们发现,这眼睛里看到的,耳朵里听到的,鼻子里闻到的,心理上感受到的……都是盖尔大陆从未有过的,可以说是一种新的,是更加好的,令人发自灵魂都能愉悦的新园林艺术。   光是站在这里,就已经觉着周身一切细胞全都打通舒畅了,都经由这面前的小景,给调理通透了。   可他们却不知道,华夏文化有个核心,就是理心,地球华夏人通过几千年,变化万种形式,最后往往却都是往一个目标靠,那就是调理心性。   可江鸽子却认为,艺术存在的意义,除了官方那些附加的,所谓引导作用,指引作用,表现意义等等,其实它淳朴的本根就是为了取悦人,就是用作讨人欢喜的存在。   面前的一切都那么讨人欢喜,欢喜到,竟觉着今后都可以不走了,便是坐在这里,心灵也是安逸的,安逸到可以安静的等待死亡,也是愉悦的一件事儿了。   这处小景,被江鸽子一双巧手,两分灵性,三四分怀念,五六种原样照搬,七拼八凑,就理出了千万种已经发生,还在继续的时光故事……   你必须相信,沿着面前这堵一眼看去由浅到深的山墙走过去,你就能加入进去,成为久远的,本就应该属于这里的一部分,或是人,或是事,或是年轮……   随便变成什么都可以的,也总也是高兴的,不紧不慢的……   老山墙下是一条河,河是由一整块巨大算不上名品的黑白溪石,巧雕去心而成。   有时候河水是水,也是那些石头白色的纹理,它们互相和谐,绝不突兀,浑然天成。   沿河而上,正是对门厅的一汪碧叶莲花池……莲池的水是活的,鱼是活的,花是鲜的,叶上的水滴是滚动着的,水缓缓滑到河岸边几只大小不一的,顺溪石形态,随方就圆,巧雕而成的青蛙身上……   那些青蛙许是喝多了,便张着嘴,高高低低的往河岸边的一架老水车上,吐着清澈的水流……水动车转,一切的景致,经由水流,还有来自小假山瀑布一侧,由旧木雕琢,仿若已经动了几十年的小水车梳理运送,顿时一切景致就被盘的灵活起来,充满生机……   这就是一个地球华夏,常常有的小水法景致……并不费什么功夫。   水车将岁月抬起放下周而复始,带走一切,生成一切,永不休止……就像它周遭,那些已经由水打磨的圆滑的山石……几颗小树,藤蔓,花草均由石而生,树石辉印,参差错落,柔刚并济,随意轻巧,正相适应,景若天成……   低头仔细看去,便能窥到,那山其实是巨大的,连绵的……顺着山石瀑布下,一条沾满青苔的小路,沿阶而攀上高山,便能见几处若隐若现的山里人家……那人家门前,井岸树下,才将还有老者在下棋,如今许是吃饭去了,只留下幕天席地,棋盘蒲团,残局仍在,许人一会便回来继续了……   时间就这样也连接了,周转了……   若不耐烦等,便抬头静观对景,于山水边,莲池之上,正是漏了一半的圆形漏窗,漏窗那边,影影绰绰,有竹叶随风摆动,远处还有人家,还有有声音,还有更多的小巷,以及无限的时光故事,可供品味,可供思量……   这地方,实在是了不得了。   不论是视觉感受,嗅觉感受,听觉感受,还有心理感受,这里有的一切景都能舒服自在的,循循渐进的,一重一重,仿若戏剧开场一般,将一切元素化为引子,引子拉开幕布,出一场人间真情,人就这样自然而然的参演进这故事里去,一点都不觉着自己是外乡人。   现场无人说话,只有各种沉重的呼吸以及暗叹声不断传来。   同时江鸽子也在小心翼翼的看,他在观察着他们的神色。   毕竟,这些都是拿着街坊产权自由做质的评委呢,他不得不关注他们的一言一行。   是的,他所做的一切,目的就是为了讨这些人欢喜,才能换来小票票。   当看到他们的表情从最初的震惊逐渐一重重变为欣赏,他略不安稳的内心到底是落了地。   要知道,虽都是东方的世界,可毕竟成长道路不同。   就拿老三巷的街坊来说,按道理三常郡是九州最贫困的地方,然而这边的小庶民先天的彪悍自傲。   也不知道靠着那一贯两贯收入,他们到底傲什么劲儿,反正人家就莫名其妙觉着自己了不得。   跟他们讲道理是讲不清楚的,反正九州人从来都是大地之母老大,他们是老二,剩下的那些?   他们连人都不算!   盖尔东大陆人脾性张扬是出了名的,并且他们对美学的追求,也深受本土本根的影响,具有浓郁的大国子民张扬脾性。   好比薛班主那把铁琵琶,那是要多重,有多重,要多难弹有多难弹。   有时候江鸽子也纳闷呢,木头不好么?铁器能有什么共鸣效果?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   可薛班主偏偏几十岁的人了,他就见天背着一大块铁疙瘩到处溜达,丝毫不觉着累得慌。   几十岁了,骨头都缺钙了,他硬是要带上钢甲去弹,并且他的琵琶音儿大开大合,不送出一二里地,那都属瞎弹琴,是功夫没用到的原因。   而他这种音乐表现形式,也是盖尔人喜欢并且欣赏的。   一切曲儿,首先音儿要足够响亮,然后再讲究旁的方面。   就是要……大啊!巨大啊!无限大啊!   咳,真是奇怪的审美观。   并且,薛班主还一口咬定,铁琵琶需要的铁矿,那必须是三常里面的常安郡的老铁矿产出,那才是正宗,至于旁的地方,那一概都是假冒伪劣。   表面嫌弃,可江鸽子心里却是羡慕的。   因为他的故乡,同在东大陆的华夏人,是做不到盖尔东大陆人这般洒脱张扬的。   人家这边不管是社会环境,甚至科技发展在历史上就从没输过,就一直走在盖尔最前端。   人家那是压根就没受过气。   就是受了气,那也绝不承认,嘴硬,心硬,脖颈子更硬。   好比籍道起兵,从他的战略态度,就能看出九州人的个性,虽现在官方的说法叫统一东大陆国土……然而说白了,其实李籍道一生就一直在做一件事。   打侵略战争!   然后,就像秦始皇统一六国,他赢了,他正确!九州各地人也是,你赢了,你说了算!   他们慕强的心思很重,并且有时候江鸽子感觉,九州人有种老秦人的个性。   那真是纵观天下,老子谁也不服。   从历史书上就很明显的就能看出来,过去东大陆中心周围,也活跃着无数小国部落。   难道人家就没有历史?就没有光辉绚烂的民族文化,人家的国土就是可以随便能侵犯的……   这事儿没地方说理去,有的只是,你厉害,老子痛快的就从了!反正不是你的,也是他的,谁厉害咱们就听谁的。   你说你就没有民族羞耻感么?   吃饱了才有羞耻,生活质量好了,才会懂得荣辱。   李籍道一生都在征伐,并且他对国家的这个概念就是,我战马踏过的土地,那就是我的!甭管过去这地方是谁的,我抢到了就是我的。   假若不是环海隔绝,那个年代科技不到位,最重要的一点,李籍道他短命。   按照李籍道的性格,他不早死的话,这个星球大概早晚会被他统一,并且只能有一个叫九州的国家存在。   而在八百多年九州发展史里,九州为了保持自己的国际话语权,一直将重点致力于科技发展,从而忽略了其它部分。   在世界艺术圣地冯肯岛《永动的盖尔》的雕塑上,代表九州的小星星,那叫个黯淡无光。   随着近代世界各地时局稳定,各国都在飞速发展,艺术以及体育赛事也如同地球一般,成为代表国家力量,炫耀国力的重要体现方式。   也因为此,九州的艺术不灵光,就成为除东大陆人的一块心病。   他们倒是能造出无数乐山大佛那样的大大作品,然后呢?   其实就没有然后了!   就像地球华夏的足球踢不出去,大家习惯了懒得骂一般,越不成那是越重视,最后重视到全民都有些贱骨头了。   全民如今都盯着艺术发展,期盼艺术圣地的博物馆,可以多收几件九州的作品。   然而,九州艺术就是家里吹得各种玄幻,出去它就是玩不转。   九州的艺术,就是在这样的土壤发育出来的,也因此,它的艺术跟地球东大陆艺术绝不相同。   它们甚至大多数都属,张扬洒脱,飘逸大气类,在细节表现方面,就总有些不精致,并且内涵意境表现方面,也不如苦难深重的南大陆与西大陆艺术。   既然作品上不去,老子就做最大的艺术赞助商,好歹你们也得给个安慰奖吧?   不给九州国面子,那么下届艺术大会,赞助金就不要想了!   恩,九州的艺术环境大概就是这样的,他们是举世闻名的艺术冤大头。   不!贱骨头!   并且,他们多年来致力于撩猫逗狗,建国之后,依旧专注于随时准备撩猫逗狗,因此忘记本土艺术发展可想而知。   也因此,当江鸽子看到俞东池带着那些艺术家,他们几乎就是用龟速,在一步一挪的观赏,等到他们不再大喘气了,他又听到这些人,开始用他听不懂的一些名词儿,复杂化他门口的摆设?   没错,江鸽子就认为门口是不重要的摆设。   我去,我竟然这么了不起么,我做出的东西竟然是这么讲究的么?   什么,远借,近借,实借,虚借,仰借,俯借……是么?有这么多说法?我咋不知道呢?   还有什么框景,透景,藏景……他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造景,大多数是属于缀景类。   简而言之,就是用作点缀的风景。   于是他在心里赞叹,啊!地球妈妈,您的孩子出息了,到了外星,我就是艺术家了呢!   其实,他还真没这帮人说的那般复杂。   看到他们这样欣赏?他想,那自己这个艺术资历算是成事了?   正胡思乱想当中。   有位跟在俞东池身后的艺术家到底没忍住,她就高声对江鸽子问到:“这位先生?能请教入口这处造景,是出自那位园林艺术家之手?”   哎?这,这就艺术家了?   这也太快了,人家还没准备好呢!   江鸽子小小的愣了一下,然后他笑眯眯的指指自己的脸。   还真是不好意思啊,可不就是我这位艺术家之手。   你们这群外星土包子!   当下,原本还在纷纷小声议论,或静或动,希从更深的层次去研究,解释这入口处精致小景的众艺术家们,都齐齐的闭了嘴,一个个的面露惊讶看着江鸽子。   而这位女士,就用更加难以置信的又问了一句:“什么?!”   没听清?   江鸽子脸上依旧笑眯眯的样子,他又指指自己的脸。   不要大意的夸奖吧,就是我了!   当下,这位女士就更不敢相信了。   并且她的专业素养,也不允许她相信。   所以她大声第三次问到:“抱歉!可能我年纪大了,有些表述不清楚。我是说……先生?能请教,门口这处人造景观,它是出自哪位艺术家之手?”   江鸽子疑惑的看看门口,又看看这群有些惊愕的……艺术家们?   这个……为什么就不能是我呢?   他只好用确定的语气回答:“我说是我,难到还需要出具什么证据么?”   说完,他仔细看着面前这位,年近半百,头发花白,气质优雅内敛,带细金边眼镜,穿修身坠地长袍……好吧,简而言之,这位女士气质形态,跟哈利波特里面的麦格教授一毛一样。   她看上去严谨又严肃,气质充满了,撒谎的孩子,我要关你小黑屋的威慑力。   俞东池看气氛有些僵便,便在那边笑着打圆场说:“洛先生,请容我为您介绍这位……这位年轻的艺术……新苗。”   他也不知道该在这位女士面前如何介绍江鸽子了。   略一思考,俞东池走到两人中间站好。   这位女士先对俞东池微微颔首问候:“殿下!”   俞东池也微微点头还礼到:“先生……请允许我为您介绍,这位是江鸽子,他是常辉本地……”   说到这里,他语气滞纳了……   而江鸽子则用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看着已经逐渐僵直俞东池。   我们的鸽子有时候在傻的地方,有种非人类的不够数,然而他精明起来,却也一样有着非人类的敏感。   他想,这傻子到底清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跟他连朋友都做不得?其实,那是因为自己只有牛肉干涨价五文钱的语境,以及心情。   却没有张口就是,昨儿天晚上,我打百草牌输了个游艇方向盘,那样的话儿跟俞东池他们随时步调统一。   飞艇是用方向盘开么?   不知道啊!   这辈子大概没机会去艇长指挥室看看了吧……   所以,还是不要做朋友了。   这些人在意的一切,他都没有。   也许俞东池他们认为,自己这个人唯一拿的出手的,就是新拿到的那个爵位,然而自己还不许旁人提它。   就连那根杆子,也许在这些艺术家眼里,也都是旧土尘埃,邋遢糟粕,是属于早就该被历史丢弃的原生垃圾。   俞东池为什么不好说自己的身份,那是因为在他的生长环境,大家的观念就是这样的。   杆子是人下人,也许连个人都算不上,至多是一件想不起来的兵器罢了。   空气凝滞了起来。   然而,江鸽子可没打算拖延时间,他挺痛快的将一只手伸向面前的女士,而这位女士略微犹豫了一刹那之后,她笑了起来,也伸出了手与江鸽子相握。   在九州,贵族是矜持的,他们讨厌身体上的触碰。   而握手在这里算是庶民的礼仪吧。   “您好,请容我向您介绍下我自己,我叫江鸽子……”   说到这里,江鸽子指指身后的景观屋檐说:“这个,您在别的地方见过?”   面前的女士仔细思考,接着摇头。   江鸽子继续问她:“那么,您见过别人有过雷同的东西?”   面前的女士,她所看过的艺术展览,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像是把整个生活体系,用这样极简的方式处理,并且以这样的方式表达出来的人,她反正是没见过。   是的,极简!   犹如大小写意,一勾一抹,笔意简单,却顿时渲染天地……这就是华夏美学。   最后,这位女士更加严谨的看向身前身后的艺术家们,一脸询问。   而他们认真思考,接着一起摇头。   江鸽子一摊手:“所以,它就是我的,也的确是出自我手,我是本郡生人,就是在这样的老街,这样的房檐下生人成长,算是本土本根的……恩,小庶民一个。”   面前这位女士愣了一下,然后她看看那些屋檐,再看看江鸽子,最后她恍然大悟的连连点头,接着说到:“啊!这样啊!这我就明白了……也……理解了!原来这是家呢!这就是你的家,对么?先生?你出生在一个多么美好的地方啊……   我想,它一定给了你无数美好的回忆吧?所以你才,用这样方式,将它们复原在这里!对么先生?你真是做了一件相当了不起的事情呢!可是,我……我很想知道,你的……这些技艺又是在哪儿学的呢?”   说到这里,这位女士面露一丝古怪的笑容,就像戳穿小朋友的小把戏一般的,指指江鸽子的手。   江鸽子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掌,看完他也笑了。   他的手白白嫩嫩,连一个老茧都没有……还……还挺好看的。   然而,这就压根不是一个匠人该有的手掌。   对面的女士,也缓缓伸出自己的双手。   甚至,这屋子里很多人都伸出了自己的手。   而他们的手,大部分骨节粗大,皮肤粗糙,老茧布满……   是真正匠作之手。   对面的女士微微摇头笑着,而她的手,却始终没放下去,就对江鸽子认真的来回摆着。   就像个孩子一般偏执,又有些小可爱。   江鸽子无奈的笑笑,他对这样认真的人总是尊重而没脾气的。   所以,他用十分包容的语气柔声问这位女士:“抱歉女士,能知道您的姓氏么?不然女士,女士的显得非常生涩,也不方便交流。”   这位女士终于收回了自己的手,然后她从怀里取出一本证件,满面认真的,郑重用双手拿着递给江鸽子。   江鸽子接过证件打开一看,却看到上面有一张这位女士更加麦格风的照片,然后在她的名字下,就一行字:   国际二等雕刻师,洛九尚。   这就足够了。   这位竟然是个国师呢!   怪不得俞东池都称呼她为先生,还真的可做一国先生。   双手将证件奉还之后,江鸽子能感受到这位洛先生有一肚子的话要问自己。   所以他侧身让了一下位置,请洛女士向里走。   他说:“有些事情,解释起来非常复杂,所以,我想请您跟我一起往里面看看,一边走我一边为您介绍我们老街的一些东西,也许到了那个时候,您就明白为什么我的双手没有茧子了,不过在这之前,有个事情我要向您说清楚,其实……恩,我还是一个杆子。”   屋子里,顿时一片嗡嗡。   洛先生微微惊呼,然后难以置信的扭脸上下打量江鸽子,最后她说:“杆子?”   江鸽子笑着点头说到:“对,就是先生心里想的那种杆子,曾经的帝国王刃,如今插根棍儿就是十里山大王的乡下……恩,混的好的叫乡下土财主,像我这样不上不下的么,就是个乡下土混混。”   俞东池哭笑不得无奈摇头,他先是扭头看看四周,倒是十分好心的岔开话题,问江鸽子:“鸽子,就你一个人?”   也没人来帮衬你么?   江鸽子点点头,也是好脾气的对他笑笑。   他又不是神经病,因为那些琐事,因为一幕山庄被慢待,就对人家俞东池恶声恶气。   俞东池这个人,私心讲,其实在贵族里算是难得的好人了。最起码,他对自己始终容让,并且因为自己也对老三巷居民始终包容。   从这个特殊拿到手的十号厅,还有街坊们参赛的资历,更有为了老三巷而改道的龙爪凹,就应该对人家的善意,表示感激的。   仔细深想,哪怕就是不想跟他在一起,不愿意跟他做朋友,可是利益能换取到利益,这其中还有个地位对等因素。   不然,人家就是强取豪夺了,你就是暗中报复成功了,那也是输了先手。   所以,俞东池对江鸽子还是够意思的。   有关这一点,看看九州政权对高克人一贯的态度就清楚了。   大国面前,人这个个体是不值钱的。   江鸽子笑着摇头,顺手拿起放在一边的扩音器,戴在了耳朵上。   有关这个东西,还是他从东岸顺来的军品,压根事后他就没有还给人家。   他带着扩音器,对屋子里的人笑笑说:“咳,喂!喂?不错,你们都听到了,这个话筒没问题!”   屋子里顿时有人笑了起来。   艺术是优雅的,像是江鸽子这样绝对逆反的形态,他们还真的觉着无比新鲜。   看到大家都齐齐的看向这里,江鸽子将话音调整到谁都能听到,却又不招人烦躁的地步。   他是个啥也不怕的傻大胆,如此,就按照他看到,听到的地球各地导游形态,开始给大家做起了临时讲解员。   “请大家跟我走,通道在右,出口在左,卫生间有三个,都隐藏在树叶后面,各位先生要是内急,就举手示意,我会为您指明道路……”   说到这里,他指指那面向无限纵深的墙说:“那边不能去哦,会有人从八楼利利索索的掉下去,摔成肉饼子的!”   当下展厅里的人笑成了一片。   好像……用这样的方式,去讲解艺术也很有意思啊。   周松淳默默的走到俞东池身边,在他耳边轻笑着说:“殿下,真是想不到呢!”   俞东池点点头,也是眼睛亮亮的看着江鸽子,他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露出令人震惊以及更加欣赏的一面。   这可……真是有意思。   就这样,俞东池暂且放下身份,跟在江鸽子身后,临时做起游客来了。   人们从屋子右边一处树荫下的园林瓶型门儿,一起步入后厅,接着眼前一亮。   因为,靠门的后面依旧有一处缀景。   那缀景是丛乱竹,然后在乱竹之前,是几张从茶亭搬出来,供给来客休息的根雕茶桌。   当然,黄伯伯新给写了喝小酒,吹牛逼的条幅,也着实引了几句笑声。   可除了这些,人们眼前一亮,心里震撼的却是另外一样东西。   没错,那就是那根相当吓人的核桃朽木,雕成的《夕阳下的老三巷》。   它正端正的躺在黑暗当中。   没等大家过去围观,江鸽子却提高声音说:“大家不要急,接下来,请跟我的介绍,一层一层的去理解我们这间展厅的一切作品,因为,如果不听的我解说……”   他故作威胁,顶着一脑袋乱毛的恐吓到:“最后,我们会临时抽考,考不明白,会被罚款留级的!”   众人顿时哄堂大笑起来。   而就在此时,一阵远远的铁琵琶声音渐渐响了起来。   随着古曲悠远的琵琶曲调,还有几重青年人,仿若站在江中小舟当中,对情姑娘表达爱情的歌谣声。   那曲儿真是抓人极了,也好听,有韵味极了……   在这时,江鸽子将手放在耳朵边,故作小声问:“你们都听到了?”   众人如中了蛊一般的被他控制,纷纷如小朋友一般的齐齐点头。   “那,这就是我为大家介绍的,属于我们老三巷的第一种艺术作品了!九州八大家,常辉铁琵琶!弹琵琶的是我们老巷子里的小帅哥,他的名字叫做林苑春,记住,林,苑,春!听听,这名儿起的多么好,就像我们的这间展厅,虽然外面是冬日来临,却敌不过诸位先生见到的满园风景……林苑春,记住这个名字!”   至于那个八大家,纯属他顺嘴胡说八道。   俞东池到底没忍住,笑着歪头对周松淳说:“你说……他在那儿学的这么多花招,真是……”太有趣儿了!   周松淳刚要说话。   却不想,江鸽子在那边忽然指着他们俩说:“喂,那边的两个小朋友,上课不许交头接耳,不然下课作业罚两倍!”   大家一惊,纷纷惊愕的看看江鸽子,再看看俞东池。   那可是皇子啊!   怎么可以这样失礼,还……还指着殿下。   然而,殿下就那样毫不在意的哈哈笑了起来。   笑完,他还看看周围,态度相当熟稔的问江鸽子:“我说……”   “喊老师!”   “哧……别闹了,让诸位先生笑话你?”   “先生?”   江鸽子故作不在意的左右看看,然后极其认真的对俞东池说:“先生没看到!可爱的小朋友……这里就有一大群!恩!”   他确定的点点头,一脸感激的对俞东池说:“想来殿下出身皇室,还遗传了一小点儿金口玉牙的功夫,我班这些小朋友,长大一定会长成国之栋梁,全部会成为了不起的国际艺术大匠师啊!要是将来美梦成真,到了那时……我好给您送块,铁口神算的匾?”   这下子,屋子里算是开了锅了。   这群老家伙,平时的环境谁敢跟他们这样玩笑?并且,看开皇族玩笑,那……那也是相当过瘾的事情啊!   他们笑成一团,已经欢喜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周松淳目瞪口呆的盯着江鸽子看,他看了半天之后,对俞东池耳语道:“殿下,不然您换个助理吧,我看鸽子就合适!真是没看出来……这家伙讨好人的手段,真是太可怕了!”   我说不赢他啊!   俞东池脸部肌肉抽动,他不能笑出声,就只好迅速走到一边,扶着一边的墙壁,肩膀剧烈的抖动起来……   几场大笑,评委们的一切矜持都不见了。   然后如心花儿都开了一般,他们专注的认真的,眼睛,还有心都随着江鸽子这个人转动起来。   就这样,江鸽子继续用他的地球廉价团的导游风格,继续表现起来。   地球廉价团的导游是想方设法骗人消费。而江鸽子却是花言巧语,到处甩着土掉渣的包裹,使劲骗人手里的资历小票票。   “而唱曲儿这两位,那人长得也是二般小帅,十分养眼!等明儿诸位先生带上你们的好友,邻居?还有其他七大姑八大姨的,我们也是欢迎的,当然,要她们私下的身份是有票票的评委,那就更好了……”   “哈哈哈……”   “到那时候,我们还能请你们吃这三位亲手做的盐煮花生,我们老三巷的盐煮花生……那滋味儿……啧啧,别提了!   五文一小包,便宜又好吃!并且,高音部这位叫何明川,和音低音部这位叫邓长农,他们三位平时如果不唱曲,不表达艺术,本行其实就是我们老三巷卖啤酒花生的……”   “哈哈哈哈哈……!”   “哎……这个艺术的代价太大,盐水花生都卖不得了!都感受下吧,先生们,为了艺术他们可是受到了巨大的金钱损失啊,这个世界?还有比赚钱更重要的事情么?”   “哈哈……是的,没有!”   “对!没有!所以,明儿请一定来,他们准备了不少曲目,捎带也卖盐水花生,给票票就免费吃,没票票么……那都不许走!”   “哈哈哈哈……不走,一定来!”   “所以,无论如何,还是请你们来听听我们古艺传承人的铁琵琶合奏,捎带明儿那边茶摊子起来,我们老三巷最漂亮的半老徐娘,段四嫂子,也会用平时烙大饼的手,亲手为你们烹我们常青山的野茶,当然……要着重提及的是,这三位青年,是正统老传承大家出身……错过了,会是一辈子的遗憾哦!”   这还没走几步呢,屋子里已经有人笑的癫狂了。   不过,作为一个好的廉价导游,江鸽子也会调和人们情绪的。   这叫张弛有度。   所以,趁着大家情绪饱满,他忽然就打开身边的一面墙上的灯光开关。   然后……一重重并不是太过明亮的小灯泡,就亮在旧城青砖墙上,老树皮上,女贞树垂下的枝条上……   灯泡下面照射的,却是故意做旧了的,洗成黑白色的老三巷各家全家福照片。   并且在那些照片旁边,还有从各家门口抠下来的旧铁皮门牌号……还有这面照片墙上,竖着横着,摆着的十多块斑驳老旧,腐朽脱漆的旧商号牌匾……   那些牌匾看上去杂乱无章,其实却利用角度,巧妙地将照片墙,分割出了牛角头巷,牛角街巷,牛角尾巷……   而照片里的人,有群体的,有孤独的,有四世同堂,也有,就只剩下了一扇门……   然后江鸽子语气忽飘忽起来,他说:“这就是曾经的老三巷,现在,它没了!”   说到这里,他的手扶着伸手的墙,故作遗憾的还抚摸了几下墙面。   其实,那里是有个声音开关,就隐藏在墙面树皮之下……   就这样,铁琵琶的声里,薛班主的声音缓缓响起,然而他唱的曲子,却是江鸽子从地球上带来的一首可以不断重复的江南民谣,《春歌》。   那曲儿是这样唱的: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那曲儿循循渐进,不缠不绵的反复吟唱,然后在它的背景下,自行车的铃铛声,还有小女孩跳皮筋的儿歌声,远处,妈妈奶奶,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呼唤声就连成一片,一重一重压的那些人的情绪越来越低……   终于洛女士眼眶红肿,嘴巴抽搐,声音哽咽的问到:“老三巷……真的没了!”   艺术家么,情绪总是敏感的。   他们的心慢慢的遗憾起来,被拧抓的是那般酸楚,难受极了。   很多人的眼眶都红了。   江鸽子没说话,只是笑着点点头,安静柔和的就像个无罪的孩童。   然后他倒退一步,用后背又碰开一个开关……   就这样,随着一阵彭彭的大灯开关声……   整个二重厅就完全呈现了出来。   二十几米长的照片墙对面,正是那根硕大的,精雕细琢的,老三巷木雕作品……   而在根雕旁边,放着一张江鸽子拿着电锯的,电锯狂魔真身照,同时照片边上,还如对联一般的挂着两排,人家花小善家的家谱……   江鸽子三个又黑又新的大字儿,就写在那张传承册子的末端。   江鸽子就这样铺开了十号厅的第二重景色。   在那些艺术家欣赏作品当口,江鸽子却听着那曲《春歌》,默默的想心事。   他想。   “是,我就是出生在一个这样的地方,是华夏种花家人,我的民族从最初的部落走出来,一路繁衍生息,基本就是一本庶民苦难史。   我们不会如你们这般的去思考,去飞扬的活着。   因为,我们只能在有限的限制里,艰难的跋涉前进,所以我们种花家,体现美的方式,就是这样的!   它繁琐,收拢,含蓄,委婉,客气,灵巧,细腻而丰富……   我之所以将这样的老三巷,呈现给你们,那是因为,我想我的家了……” 第65章   木先生一家的奇妙旅程(一)   五十五岁的木琢先生跟自己的结契人辛如青女士, 带着他们的四个孩子从中州来常辉参加第一届常辉艺术大赛。   这个家庭四个孩子当中, 大的三十一, 小的十五岁, 三儿一女,其中两个随了父姓,两个随了母姓。   在盖尔,一般遇到这样的家庭,就能很简单的推断出,这是个责任平摊的结契家庭。   在这样的家庭中, 结契双方无论是生活消费, 家庭义务, 养育子女,赡养双方老人的一切的费用及责任, 都是共同分担的。   虽在古代社会体系当中,只有穷人才会这样结契,然而现代社会中产阶级们发现, 这样的家庭婚姻构成,其实才是最健康,最平衡的。   最起码, 不会劳累了一天回到家,刚进门就看到一个蓬头垢面的从契人,对你唠唠叨叨嫌弃你赚的少, 做得少, 吃得多, 还不懂风情……   近五十年,责任平均的结契家庭是越来越多,已经成为社会主流了。   并且,在盖尔的世界有一个好处就是,从来男女平等,因此它才会孕育出,这样的家庭形式。   不过这也不是绝对的,它大多发生在教育,社会福利,生存环境比较优越的都市。   像是老三常,说实话,其实它还是略保守的。   来的时候,木先生一家就拿到了足够的资料册子,虽那上面也介绍了常辉郡的自然风光及城市生活现状。   然而,有着一切准备的木先生一家,一到常辉,他们依旧便被常辉郡只有一条公路,两个飞艇站点的窘境吓着了。   这真是一个小说里才会有的乡下地方啊!   这可怜的一家,因为飞艇无法落地,已经在天空随着飞艇滞留了整整十一个小时。   刚下飞艇,当他们看到用简易板材搭建的接待大厅,还有简单竖立起的各接待点之后,这一家老小的心情实在说不上漂亮,甚至可以说是糟透了的。   五十五岁的木先生,他本性严谨又严肃,从这一刻开始,他就在内心给常辉的艺术大赛打了个大大的叉,并且他还面无表情的说起了打算。   他说:“既然来了,就接受现实吧!我去看看那边有没有回程安排,我们尽量申请第一批离开……至于咱们今年的选票?就都弃票吧!这地方,简直太糟糕了,真是无法想象,他们是如何申请到大赛举办权限的……我要写一篇文章,狠狠的批判一下……”   木先生的大儿子双手提着巨大的行李箱,不能伸手,就只能遗憾的耸下肩膀说:   “好的!好的!父亲您就是做这个的,所以您随意……我现在的问题是,我的身体告诉我,我需要到他们安排的住宿点,好好的洗个澡,祈祷他们供应热水……再吃一些东西……我饿坏了,弟弟妹妹们也饿的可以吃下一整张桌子了!”   “看!母亲,外面下雪了,好大的雪啊……”   木先生最小的儿子辛凌忽然指着落地透明窗外喊了起来。   今日的常辉天从人愿,银装素裹!   大雪遮羞般的盖住了这座小城的一切狼狈以及陈旧。   孩子很兴奋的丢下家人准备跑出去,然而,他的母亲利落的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衣领,将他好不客气的提拉了回来。   木先生没有搭理自己的儿子,他在继续四处寻找着,期盼可以将目睹的那些东西,组织出一篇文章,狠狠的批判,也不算是白来一次。   而就在此刻,忽然!一阵清脆好听的金属撞击声富有节奏的响了起来。   接着,右边围着的人群散开,一群穿着粉嫩色传统布裙,头插极其漂亮夸张银饰的姑娘,她们的脚步,跟着悦耳铃声发出来的节奏,迈着具有舞蹈性质的步伐,向着这家人就来了……   这些姑娘并不漂亮,黑却健康,身材修长而匀称。   而看到这样的女孩儿,人们脑海里总是会有这样的词汇冒出来,原始,传统,质朴,淳然,自然,憨厚,勤劳,天真……   女孩儿们一路笑着走来,露着嘴上的八颗洁白的门面,她们走动间,漂亮布鞋上的铃铛在响,腰上的一圈三坠银器在响,头上左右插着的夸张银步摇,也在叮叮当当的响,还有脖子下带着的,胳膊上一圈一圈的环着的……那些首饰,在灯光的照耀下,发着奇妙的银光。   木先生的女儿有些艳羡的看着她们,她觉着,如果可以,她也想有一套这样的银饰。   矜持的木先生下意识倒退让路,一伸手他还拉住了自己的太太。   然而,不等这家人做出更多的反应,那群姑娘就迅速将他们围了起来,其中一个长相很甜美的女孩子,还指着他们正前方说:“欢迎你们到常辉!请你们向前看!”   这家人又下意识的一起向前看。   然后那边人群又跑出一位抱着相机的年轻人。   他迅速来到近前,端起相机就说:“来!看这里!微笑……对!来,太太的脑袋往先生肩膀靠靠,很好!就是这样……笑!很好看的笑容……对,好~了!”   随着一声咔嚓,这位又一摆手到:“来,小先生,小女士让开,请父母照一个合影。”   孩子们自然而然的让开,那群姑娘又亲昵的将这对夫妇围了起来。   “很好,真般配!太太真漂亮,先生真有气质……很好,请先生搂住太太的腰,呃,这样也很好,笑!好了!孩子们过来再来个合影!”   被人夸奖总是心情愉悦的,木先生总是严肃的脸上,竟然也慢慢放松下来,露出浅浅的笑容。   就这样,随着照相师的安排,木先生一家被迅速咔嚓了十几张。   而就在他们照相间,已经有无数的刚下飞艇的游客以及评委围观了上来。   等到照片拍好,那群姑娘又离开了他们,开始寻找下个目标。   最后那位年轻的照相师笑着走过来,从身后跟随的小推车上,拿起两个手提袋递给木先生一家说:“这是我们本地民众的一些小小礼品,常辉欢迎诸位评委的到来!希望诸位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心情顺畅,行程顺利!”   木家人以及习惯被各种招待了,所以他们很自然的接过手提袋,却发现?这两个手提袋当中,有一个还是热的?   恩?   最小的孩子迅速打开手提袋,取出一个竹片编制的食盒,打开最上面一层,却看到整六个憨气十足的热包子,正在发着阵阵香气儿。   小家伙的肚子顿时咕噜一声叫了起来。   他摸着肚子,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的父亲,然而他父亲严肃残忍的拒绝了他的恳求。   在大庭广众下进食,是失礼而没有家教的行为。   这决不允许!   两个小点的孩子,表情更加可怜了。   他们一家是坐大众蜂巢铺位来的,并且在飞艇上吃的也是半冷不热,费用算在票里的配餐。   饱倒是没问题,吃好就不可能了!   照相师指着这个食盒继续介绍到:“各位评委,这是我们常辉本地著名老三巷戏台灶口牛肉包子,这下面的两层,一层是段二嫂子枣泥馒头,还有一层是老何奶奶葱油饼干,边上那一大管子竹筒里,是热玉米粥,大雪,天气寒凉,您们回去就先垫垫肚子。”   说完,他又指着另外一个袋子说:“那里面是你们相片的票据,还有一本邀请函,未来十五天,每天晚上诸位若是闲了,就从宾馆挪步我们老三巷,我们那边夜夜都有传统常辉铁琵琶及六顺班的大本戏剧演出……”   这位还没有说完,木太太就忽插了一句:“只是不知道,这个拍照的费用?”   照相师顿时脸都笑成了一条缝,他大声,好像是故意给谁听的一般道:“当然是免费的!只是需要您们在最后投票闭馆之前,到梨花馆顶楼十号厅自取……不过,提前取也是可以的,明天!”   他确定的点点头说:“您明天来取吧!今晚我一定给诸位洗好,我还有事儿,这就继续工作去了,再次祝各位在未来几天,能在常辉愉快开心!”   说完,照相师拿着相机小跑着离开了。   木先生跟着他的背影再次举目四顾,他这才发现,就在这间巨大的接待大厅拱顶下,人群中,有四五个这样的接待团,正在带着各自的照相师满地跟人合影。   这,倒是有些新意。   还……算是搞得不错吧?   最起码,别的艺术节,都大多以优雅,高尚,各色玄之又玄,高之又高的格调走。   这样的迎接形式,倒也是稀罕。   而就在那边接待大厅的门口,有几个穿着本地传统服饰的先生,正推着一车一车,满满当当的食盒袋子,正源源不断的往大厅内送。   他们推的那种车子很奇怪,是具有蒸汽作用的小车,所以,一眼看去,他们就像是走在白云里一般。   这地方真有意思,瞧那些姑娘穿的银光闪闪,极具传统艺术特性的衣裳,倒是令木先生的心思迅速进入了评审状态……   他已经在接待这一层面,给了个不错的八十分了。   上面说了,木先生是做了许多届的评委的。   礼品,纪念品,各种意思他接过不少,像是大本铜版彩印的艺术家作品心得,各流派的形成历史介绍等等……   每次回家,他们都最少要多出一大箱的纪念品,回去分送亲友,而那些纪念品,也在多年来,为木先生的社交生活添了无数高尚的颜色。   除了面子,金钱方面,其实也有收益。   因为,背后有大财阀做艺术赞助人的艺术家,他们也会在演讲,公开课之后,送价值不菲的礼品……比如珠宝设计师,会送镀金的小巧戒指,项链什么的……   这点他的太太是喜欢的。   可是,送包子?这还真是第一次遇到呢!   不过……要是真的有一张跟这些女孩儿照的合影,其实还挺有艺术味道的,回去洗的大大的……挂在家里客厅的正墙上,那一定具有浓郁地方艺术气息……   并且,如果人生里能有一张证明自己阅历的照片,也实在是不错的体验了。   木先生就职于中州辖下四等郡赤泰郡的一家老牌企业,他在企业后勤,做艺术类相关的宣传工作,年约入两百贯左右。   两百贯这样的收入在中州不灵光,可在距离中心圈五百公里的四等郡,却是真真正正的上等收入了。   有钱,生活安逸……木先生就在二十年前,填表参加了一个街道举办的,民间艺术评委抽签活动。   他期盼通过艺术的熏陶,可以更加提高自己的生活质量。   可木先生本人也没想到,他会成那个万中选一的幸运儿。   这种幸运代表,直系亲属全家每年一个月的带薪假,来回行程免费,吃住免费,还能拿到很多的纪念品。   最最重要的是,它代表一个社会层面。   脑袋里胡思乱想,木先生的鼻子里忽然闻到了,身后散发过来的一股子浓郁的香气,暗道一声不好,他立刻扭头。   却发现,自己大点的孩子加上自己的妻子,正用行李以及自己的身体做遮掩,将他的小儿子堵的严严实实的……   他立刻走过去掰开他们低头一看。   小家伙蹲在地上,手里抱着一个大包子,已经吃了一半了,并且……这包子真是不错啊,皮薄,肉足,还有足够的汤水,吃的小家伙嘴边都是油乎乎的。   辛凌感觉不对,仰头瞪着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看着自己的父亲……   木先生无奈的伸手扶额,说了一声:“你……”   而就在此刻,身边一群评委带着家属路过,在他们手里,已经人手一个大热包子。   于一片好吃的赞叹声中,木先生得知,由于大雪,宾馆的接待车行驶缓慢,他们可以乘坐的时间,大概会是两个小时之后了……   所以,这是合理的公共场所允许食用的应急食品?   那既然这样,木先生也缓缓伸出手,从食盒里拿出一个大热包子……   木琢,五十五岁,在他不长的人生经历当中……他还是第一次在公共场所,于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吃包子?   随着一大口下去,一股子浓郁的汤汁迅速流淌,徜徉在味蕾之上,然后他想,常辉的肉包子,可真好吃啊!!   吃着肉包子的木先生却不知道。   就在此刻,就在接待大厅的管理办公室内,一群看着监控的小官僚们,也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他们一边在心里轻轻喊着老三巷万岁,一边庆幸,要不是有老三巷送热食的行为,这次……常辉的艺术大赛,算是从第一步就滑坡了……   如果到了那时,不必殿下发怒,他们这些人就直接回家自我了解得了!   殿下,还有地方财政花了那么多钱,前期做了那么多准备,盖了全国最大的展览馆……可谁能想到呢,他们从外地引进的高级接待车,会因为天气降温而产生动力滞缓。   这次常辉清理过去的权利体系,临时从南岸,东岸抽调了很多属于一八派系的官僚来此镀金。   而这些生于南国的官僚何曾想到,老三常的天气,一旦落雪,竟能可怕到这种程度……   如果没有老三常的热食盒会如何?   才刚刚松了一口气,一个慢吞吞的声音从门口,不紧不慢,压抑怒气的响了起来。   “你们就没想过么?如果,一会那些热包子吃完,车还没到?诸位……你们该怎么办?”   周松淳面色阴沉,带着一大群人,背着手的进了监控室。   谁能想到呢!   精心布置到现在,一切准备竟然毁在一个小小细节上面。   并且引起这个漏洞的人,还是他做的推荐人。   周松淳气的肺管子都要炸开了。   屋内的小官僚们都纷纷站起,一个个的束手而立,大气都不敢出的站立在一边。   周松淳在外面有个名声,那就是,他是不听下属对错误的解释。   结果发生,他只会问错责,从不问为什么会错?   所以,这屋子里,有一个算一个,他们已经完蛋了。   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周松淳面色冷沉的看着监控器。   当他看到大部分的评委都围着那群人老三巷的小丫头转悠,还有一部分人拿着包子,坐在行李箱上一边吃一边等待……   从一切现场表现来看,目前评委情绪稳定,甚至?他们还有一些小愉快。   所以……这又是那小家伙无意帮助了自己么?   想到这里,周松淳眼睛一亮,他拿起身边的话筒,对着右边的一块屏幕说:“请给我连接梨花馆于氏建筑的墨女士,我需要她去把……十号厅的江鸽子先生请过来面谈。”   然后,大约二十分钟之后,也是穿着一身本地传统衣裳的江鸽子满面迷糊的坐在了屏幕那头,他有些心情不爽的看着周松淳。   他没说话,就歪着脑袋看着屏幕,挑挑眉。   周松淳赶紧双手做拜服状,语气几近巴结的说:“杆子爷,救命啊!”   江鸽子:“……你想干啥?我可没法操控天气……”   周松淳立刻摇头,他很痛快的把飞艇接待大厅的事情说了。   说完,他用恳切哀求的语气说到:“请务必发发善心,帮我想个办法,我需要你帮我把接待大厅这边节奏放缓……最好,最好不要令那些评委察觉到……”   就更好了!   江鸽子听完顿时笑了,他说:“我说……你们脑袋上镶嵌的是八心八箭的猪头么?我一个小老百姓,我能有什么办法……”   可他这话还没说完,周松淳就插了一句:“梨花馆十个就业份额。”   江鸽子语气顿时停顿,在屏幕那边的表情也微妙起来。   “……三十个,还得是跟你们的人一样的待遇。”   “殿下只给了我二十个份额。”   “都要了!”   “好!”   “去大门口找段大哥过来……”   三层食盒,一层包子,一层枣泥馒头,外加热气腾腾的玉米糊糊进了木家人的肚子。   这人吃饱了,心情就倦怠了,木家人现在很想立刻乘车去休息的地方,最好再洗上一个热水澡,再美美的睡一觉,就更好了。   想到这里,木琢先生从行李箱上坐起,他懒洋洋的晃下自己的胯骨,然后拿起脱去的大衣刚要再次套上……   在此刻,一阵咚咚咚的秋鼓声忽然就响了起来。   段大哥一脸兴奋,已经忘记羞耻的敲着他从老三巷家里临时拿来的秋鼓。   他大儿子不用考资历,也有体面工作了。   所以,别说打鼓跳舞了,就是叫他翻跟头,他都认了啊!   在老三常有个传统,就是每年秋天,三常郡的民众会去常青山上采摘青麻,红麻下山做家织布染料。   青麻红麻在经历了彻底浸泡之后,选一个艳阳天,铺在家里的场院,而到那时,一家几代,都会洗干净脚,光着脚板踩在材料上,用脚步踩踏的力量处理青红麻。   枯燥的劳动总是乏味的,所以每当这个时候,家里会有人轮换敲一面秋鼓,而所有人会根据鼓点来劳动。   现代社会,虽然早就有机械的处理青麻红麻的办法。   可是,上山采摘青红麻,全家跟着鼓点踏歌,在劳动完之后吃个团圆饭什么的,却成为老三常人永远割舍不掉的生活习惯。   不就是在外地人面前敲鼓踏歌么!   只要是个老三常人,这个都是打小就会的。   所以,因利益的驱使,段大哥他们一起敲起秋鼓,并且随意的唱起古老的曲子。   而他们的曲子,也像是常辉号子一般,是那种鼓励人使劲的曲儿。   那曲儿没词儿。   就是,反反复复的呼!呼!呼!嘿!嘿!嘿!呦呖呖呖呖……嘿哟!嘿哟!呼!呼!呼……   桃子她们也随着鼓声,一边使劲晃动腰部的银铃,一边甩手,晃腰,笑嘻嘻,清脆脆的滴呖呖……她们简简单单的踏足前行……不断的绕着圈子,不断的拉着人进来一起绕圈子,不断的……不断的……   那圈儿是越来越大了……并准备无限的扩大下去。   盖尔人总是内敛的。   遇到这样的集体行动,他们开始还是矜持,然而,在周松淳他们扮演的托儿加入进去之后,那人就越来越多了……最后都跳的不想走了……   桃子她们可高兴了,她们杆子爷说了,自己干活不可以,必须把全厅的人都拉进来,一起干活!   明儿回头看监控,谁拉的人多,参与的人多,就有一份梨花馆讲解员的工作!   那可是终身制的!   妈的,拼了!   木琢先生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的踢踏舞大队,他是矜持的,所以,当他的大儿子被拉进去了,妻子被拉进去了,接下来剩下的两个孩子也进去了……   他就莫名的孤独了。   接待大厅内,极其富有节奏的踏足声响着,开始,那踏歌还属于老三巷,然而……慢慢的,它就成为所有人的歌。   鼓声中,男音高昂鼓劲,女音部清脆迎合。   你喊我和,你蹦我踏!   那舞蹈简单极了,就是三五个动作,不断的重复,然而这种重复形式却是经历了几千年,劳动人们集合起来的鼓励性质的劳动智慧。   它最后的意义就是,大家一起来积极的干活啊……   当然,这接待大厅的众人却认为是大家一起,愉快的绕圈唱歌呢。   总之,就是玩呗,还……真好玩啊!   木先生看着家里的箱子,开始还是不屑,然后,他的心被那种节奏带的无比雀跃,已经渐渐沉迷了。   几千人的集体行动,是具有极其强烈的洗脑作用的。   然后,木先生心里越来越羡慕,他在心里呼喊着,想去,想加入进去,想就像个孩子一般,快乐的放飞自己,加入进去,哪怕只转一圈……   不!这样的快乐,最好能进行很久很久!   接待大厅整个建筑都在颤动着。   几千人卖力的拍掌,跺脚,似乎想把这房子都震漏了,脚想的星球都要踩穿了。   当外面终于来了运送评委的车辆,然而,人们竟是拉都拉不走了……   木先生的眼神亮晶晶,眼巴巴的看着人群,他都不知道他脸上露出了怎么样的艳羡。   然后,他的妻子脸上涨红,一脑门汗珠,雀跃的就像个小鹿一般的跑跳回来,她对他大声喊:“我累了!你去!!”   木先生听不见,他也大喊:“什么!!!!!”   他的妻笑着把他推进了圈子。   周松淳一脑门汗珠的走出人群,他靠在门厅边上,接过助手的大衣披着,拿起手帕擦着畅快淋漓的汗珠。   他算是服气了,甚至他现在就可以汇报给殿下及陛下,常辉艺术大赛的第一脚,这算是成功了。   他想好了,甭说三十个份额,他准备选最有力的小伙子,最漂亮的姑娘各一百个。   以后那些人,就在飞艇站门口做这个迎宾工作。   当然,他也纳闷一件事,你说……鸽子那家伙,心里怎么就这么巧呢,只要他想做到的事情,他轻易就能做到。   这世上……怎么就能有这么可爱的人呢!   是的,可爱!他想的办法,是多么可爱!多么招人喜欢啊!   他咋?就……那么能呢!   江鸽子对着窗户大大的打了个喷嚏,然后他心里想,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在我老家,随便那个破景点,不来点这个形式。   再说了,谁家没一场旅游秀啊!   想到这里,他心情愉快的插兜哼歌儿歌,向着自己的展厅走去。   墨女士一脸困惑的看着江鸽子的背影,她想,什么是踏过姓江扑,引渡尼西牙?把你肉骨叉?又是什么玩意儿?纪念品么?   接待大厅内,木琢先生笨拙的跟着队伍转圈,他木讷机械的错走了一圈之后,忽然就找到了节奏,并加入了进去。   眼见着,他的妻离他越来越近了,她还笑着对他蹦跳的挥着手……   木琢,五十五岁,性格压抑木讷,资历高等,出身一般中产阶级家庭,年入两百贯……   他以为他是幸福的,然而到了今天他才发现,他需要大力的嘶吼,需要更努力的跺脚,力求踩穿这个星球……才是真正的幸福……   所以,他来到妻子面前,对她展开最灿烂的傻笑,他高高的举起的自己的手,对着天空,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   哈! 第66章   江鸽子十分羡慕的看着面前这一群人, 尤其是那个竹竿子, 人家因作品强大,可以全楼纵横,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旁人作为评委, 那更是爷中爷,到哪儿不是被捧着。   而自己呢?却作为艺术新丁,就只能守着自己的“作品”, 寸步不得离开。   他要为到来的游客, 及带有疑问的评委们, 做出专业的“艺术”解答, 并且要宣传自己的艺术理念, 为以后成为大师的道路刷神格?   可问题是,谁他妈的想成为大师啊!   给个学徒就成了啊!   自己之所以愿意雕刻这么大,那是因为这块木料不要钱啊!   今儿是第一天开馆,上午就只给世界级,国家级的专业评委们看,下午才面对公众及民间评委开放时间。   并且, 面前这些评委不对动态艺术, 如,那些琵琶, 古曲,音乐表演类别做出评判。   因为, 大部分动态艺术, 是以大众评委的票数为主票的。   所以这屋子里提前铺垫的那些桥段, 如现场制作面塑,现场织布,绣花,打络子,烫葫芦,还有为来客评委服务的,具有老三巷特色的修面刮胡子,修脚剪指甲,按摩送点心吃……一干服务性质表演,对专业的艺术评委们,是没有作用的。   可就连江鸽子都没想到,俞东池会再次来给自己捧场坐镇,在开馆之后没多久,他绕过前七层的艺术馆,爽快直接的就带人来了。   非但人来,他还带了这么厉害的一个……不!一位世界级别的建筑艺术大师来坐镇。   这,这就必须要心怀感恩了。   不然谁会对一个区区老三巷的民艺馆发生兴趣呢?   兴许……逛累了,偶尔路过会来吧。   江鸽子套用地球揽客的套路,不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么。   作为全梨花馆的最后场馆,有很多评委走不到这个地方,手里就已无剩票。   同时,这也是俞东池最担心的问题,他舍不得鸽子失望,又没法把具有街道性质的小馆放在别的艺术馆前面。   人家前面,大的是以国家为单位,小的也是成名艺术家的展馆,还有大量有传承背景的由艺术学徒,拼凑的新星场馆……   这排在谁家面前也不合适啊!   最后他想,反正他追求鸽子已经是很明面的事情,早就是各种聚会的热门话题。所以,他也就爽快的偏心眼,两次带着人来了。   这次来的这些人,其实昨日已经见过了,并在江鸽子的带领下,参观过了十号馆了。   所以,再次见面之后,有几位评委就直接拿出选票,当着俞东池面填好,接着与江鸽子亲切示意告别。   江鸽子领情,并将他们送到门口,再三道谢。   至于剩下那些评委为什么不给选票?   不是俞东池不够面子,而是这梨花馆上下八层,有多少九州本根系的艺术家需要这一票,并且整个的十号馆,除了里面那间摄影作品,从技巧,立意,作品成熟度上,算得上是顶级艺术……   有关民艺这些?拜托,他们也是老九州人,那些东西不管怎么包装,他们也是知道,或者见过,甚至在这样的环境生活过的。   所以,江鸽子整的这套新鲜,美好是美好,然而用在外国评委身上,作用力要更加突出一些。   十号馆安安静静的,没人交谈,没人走动,只有背景音在老琵琶的伴奏下反复吆喝。   所有的灯光大亮着,在《夕阳下的老三巷》前,就只留下俞东池跟那个竹竿子老头儿,还有老三巷临时培训的几位讲解员……   至于有作品的段四哥,四嫂子……他们早就都躲在角落,被吓的不敢出来了。   他们吧……到底是小地方出身,有些不出脸也是正常的。   周松淳看左右没事,就走到树根茶台案子边上,自己烧水,自己烹茶,甚至他还敲敲桌板,眼里喜爱非常,就寻思着,等到展会结束,他就去江鸽子面前努力讨好,捎带卖脸,力图搞一套这样的茶台,请江鸽子再刻上标记,也好回去送给中州的祖祖,作巴结之礼。   江鸽子送完评委,回到馆内,就跟在这位竹竿子身后沉默的作陪。   昨天他从头到尾做了一场讲解,今天又带着黄伯伯家的子嗣,来回教了三次……   他不想再来第五次了。   他的一切耐性,也绝对不超过一巴掌。   不是他不想用其他人帮忙,只是老三巷先天腿短,眼界不宽,人才算是彻底挑不出来了,除了黄伯伯家的孩子,有当铺出工,古玩师傅专业教导过的经验。   至于别的街坊,他们如今更爱在飞艇接待大厅跳舞,一天一人一贯出工费,还给就业机会,傻子才不表现自己呢。   段四哥两口子现在都不知道有多羡慕,多后悔了。   至于如今家里,剩下的老三巷街坊们,那也都没闲着,大赛组委会下了巨大的单子,老三巷做了价值万贯的买卖!   他们正在老戏台那边,没命的做包子,做点心,烤制各色味道的小饼干呢。   要知道,这一切吃食,往后就不能算作是街边摊了,是拥有《老三巷》商标的上等吃食了。   “哦?哦!哦?哦哦哦……”   身边这位有着竹竿子一样身材,相貌若猴的艺术大师,不断小声发着,哦,哦,哦的猥琐音。   才将俞东池做过介绍了,这位名字叫做槐九月,是梨花馆的总设计师,这就是人家能在自己的作品里四处徜徉的原因。   并且这位名字里也有个九字。   九是九州人对艺术大师的尊重,也是一种艺术顶端的无冕荣誉,此名非艺术家本名,是进入国际艺术大师级别的艺术家,在获得荣耀之后……一切荣誉就属于吾皇!   而到了那时,在位皇帝会正式下达圣旨为艺术大师重新赐名。   九差一步圆满,是具有神秘象征意义的数字,因此,皇帝就将之赐予自己的艺术家,以来显示自己尊重与尊重的态度。   有与之共享一切长久之美意。   像是音乐大师庄九德先生,雕塑大师洛九尚先生,他们显然都获得过此类荣耀。   艺术学徒,艺术家,大师,大匠师,这就是艺术家们一生都要攀爬的阶梯。   而九也有上九,中九,下九之分。   像是这位槐九月大师,他就不必亲身去俞东池的招待茶会,他是打发学生去的。   这位距离匠师,也是一步之遥。   而今天他屈尊降贵来十号厅,也是看在俞东池这个皇室艺术发言人,赞助人的身份,加上梨花馆一大笔设计费……看在钱儿的面子上,他才不得不来看一位名不见经传,从未听过的,连艺术学徒都不是的素人作品。   这还真算作是给足了面子的。   一入十号厅,槐九月大师就被江鸽子的核桃木群雕作品,给迅速定住了。   当他看到挂在一边的作品介绍,在得知这根核桃木的本来形态,曾是一块废材!   出于个人喜好,他甚至决定坐下来,与这位艺术家来一场,深切的艺术探讨。   是的,是探讨!指点就算了,他是建筑设计方面的国际艺术大师,虽然半步入大匠师,可对雕刻唯原材上略有研究,至于其他方面,就是隔壁的一般油画艺术作品,槐九月先生都不会顶着一张大猴脸,去做外行人笔意指点。   俞东池笑盈盈的作陪,除了最初的介绍身份,亲身上阵为江鸽子介绍人脉,以作刷神格作用。   至于其余时间……要如何打发呢?   他看看身后的助手,助手点点头后转身离开。   他想他可以把工作带来吧,那样就一边陪鸽子展览,一边在这边做镇馆的镇物了。   江鸽子说自己是十号馆的镇物,那么这镇物总得就是一对吧!   所以他也必须占据在这里,与鸽子相守,才配的上是一对镇物。   哎!常辉艺术大会开门寒酸,撒了二十多万多张请柬出去,然而只心酸的吸引到了两万多的民间评委,国外的自不必说,国内神格高的艺术家,也有百分之七十没有到场。   还有来自全世界,全九州的游客……人数总归是太寒酸了。   常辉小荷毕竟才露尖角,在艺术家心里,艺术是属于全世界的,给不给皇室面子这件事,其实还真没那么重要。   不过俞东池相信,如他勤勤恳恳,扎扎实实的通过十年以上的润养,常辉的梨花奖的早晚会跨入二奖区。   至于这顶端,别说他不敢想,甚至他母皇都不敢想。   若是各国权利的触角,能伸到艺术界的核心地带,九州的艺术界也不会这般狼狈了。   所以能请到槐九月大师,就已是俞东池在艺术界的最大人脉,连他当年能免试入艺术高等学校,学习艺术鉴赏,那也是槐九月大师出的推荐信,为他引荐的全世界最好的艺术引导师。   并且,槐九月大师手里虽只有一票,然而却等同民间评委千票。   与顶级大师票数不同,民间评委手里有十张票,可多投,一票就只是一票。   迈入艺术学徒,千票足矣,最后再给鸽子弄个银奖?要是这样,鸽子学徒都不必做了,以后出去也安全顺畅了。   俞东池觉着,他所喜欢的鸽子,就该昂首挺胸,走的道路也必须跟别人不一样的。   可怜的俞东池,他就是用这种无声无息的方式,已将两位有九大师送到了江鸽子面前。   而他的鸽子,不管他送来的是谁,他每次都漂漂亮亮的就与对方成了,可坐下来随意一聊的普通朋友。   老实话,俞东池都计划好了,他希望江鸽子可以得到上九大师,艺术大师的指导。   亲传他都没敢想,顾问指导师就可以了。   也是大地母神看护,俞东池最担心的传承问题,出身问题,如今他也不必操心了。   人江鸽子稀里糊涂的,就有了那么夯的传承,在这梨花馆溜达一圈,去找传承三十代以上的继承人去,很少的……时代总是会自然消耗一些不必要的东西。   传承也是如此。   传承过三十代,从时间上来计算就应该已成体系,可以独立成馆,做馆主了。   俞东池想着心事,紧紧跟随在江鸽子身边,看到江鸽子沉默无言,他就心里发急,就恨不得放下身份,亲身上阵,去做讲解去了……   鸽子,你那么聪明?怎么就看不出这人有多么重要?他进来的时候,可是站在我前面半步的距离啊!   虽然我不想您低头,然而面前这位,他值得。   江鸽子没去看俞东池,他就跟在槐九月的身边,既不主动开口,也不刻意逢迎。   他的人生阅历告诉他,这位这般的与众不同,他若想给自己选票,不用巴结也给了。要是不想给,你俞东池站在这里,你看人家去观察过你的神色么?   没有!   这位基本就目中无人,谁也不看了。   如大部分艺术家都拥有一些怪癖一般,有人将偏执的怪癖放在心里,有人责浮于表层,并特立独行。   槐九月大师就是个很特立独行的家伙,他瘦竹竿般身材,搭配小山羊胡子就不必说了,他今天还穿着一件厚实白袍。   人家这白袍可不一般,袍正面挂满了他各种艺术大赛获取的荣耀奖章,从金到铜,甚至纪念奖章他也没放过,那是一路佩戴坠地,走起路来如正当年纪的有钱老三巷姑娘,叮当作响之外,他也不嫌重的慌。   见江鸽子盯着自己胸前的奖章看,这位艺术大师总算把眼神从作品介绍上挪开,他忽就羞涩起来了。   你问江鸽子为啥知道他羞涩?   那是因为他的这张猴子脸,忽就有了猴屁股的风采了呗。   他用手在胸口比划了一下,认真诚恳的与江鸽子作解释到:“他们总是问我参加过哪次大赛?获得过多少荣誉?您知道么,详细的叙述我整三十多年来的创作之路,就太累了!”   说到这里,槐九月大师是一脸沉痛,好似想起许多不堪回首的时光般。   他又愤然的与江鸽子控诉到:“他们甚至不会买我最薄的一本个人介绍著作!想了解我,看书就好了啊!我给配了图片啊!我哪有那么多时间分享给他们?并且您懂的,有时候……那些……从嘴巴里说出来,会,显得我有些浮躁又虚荣,对吧?”   所以,你就挂在身上了么?   江鸽子点点头,好奇又认真的再次打量了一遍,这些金灿灿,银光光,铜亮亮……的奖章。   他甚至都蹲下看了几眼,还伸手摸了一模。   啧!看这一身的荣耀,这位的艺术道路也是真的……是够长的,最早的参加纪念章,都可以追到二十五年前了。   看完站起,江鸽子面露微笑,诚恳,诚实,诚挚的赞赏说:“好看!您厉害!”   槐九月看这位漂亮先生这般夸奖自己,就立时傲娇加倍起来,他还晃动了一下自己的竹竿身材,配着叮叮当当的声儿说:“不要提厉害这件事!您也厉害!有很多人比我厉害!我是说……那些人!对吧?他们很啰嗦的,我这么一穿,哼!顿时一切麻烦全无了!您不知道,有时候这些声音还能给我很多新的灵感呢……。”   江鸽子做出完全理解的样子,他笑笑,还指着槐九月大师的背部说:“我要是你,就把建筑作品全揽照片缩小,印在后背与前面对照,那样岂不是更方便?”   是的,你还可以给你的小山羊胡子编小辫,扎蝴蝶结……到了老年的时候,等你头发全白,你就是邓布利多了。   槐九月眼睛一亮,拍手大赞说:“对呀!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   江鸽子当下诧异,所以……这就信了?   真是高看你了,你竟是个赫奇帕奇!   他干巴巴的笑着附和说:“呵……好!”你高兴就好。   槐九月走过来,踮着脚尖,还亲昵的拍拍江鸽子的肩膀,笑着说:“我回去就派他们给我定制袍子,真是谢谢您啊,从您的作品就能看出,您对世界的理解,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俞东池惊愕的看着江鸽子,看他自在的跟槐九月交流着,并且这里还是槐大师做主动方的?   又来了,又来了!   就是这种莫名其妙的江鸽子效应,它到底是怎么产生的?是如何产生的?   虽然艺术家真的就是看作品说话,江鸽子的作品也的确是好作品,不过这也太快了吧?   九德先生也好,九尚先生也好,现在还有九月大师……   他很少见到槐九月大师,会以这样的态度,亲切的与人沟通。   他迅速扭脸看向坐在一边喝茶的周松淳,满眼都是不遮掩的困惑。   而周松淳,作为对俞东池最了解的人,他就只对他举举茶杯,然后满面一言难尽的仰头灌茶。   对!没错!就又是这样了!   他也早就被打击的习惯了,那家伙就没有做不到的事情……他要了自己手里工作机会份额,还要卖给自己各色大包子!   然后自己还要对他心怀感激。、   真的,他就是感激了!   所以殿下,您就过来喝茶吧,反正是免费的。   能让这家伙免费的机会可不多呢!   再说,您都镇物了,镇物就不该说话!就应默默的做本职工作,趴着不好么?像自己一样,他可怜的小心脏啊,可早就趴下了呢……   感谢完江鸽子,九月大师回身走到木雕面前,他先是用手掌来回抚摸这根核桃木……随着他眼睛越来越亮,他手里的动作也越来越复杂,他甚至有时候会用脸去贴木头表层感受,从头到尾,他用一根银色的小金属棒子,细细的反复敲打了三次。   甚至最后他还从身边的口袋里,取出一个银色的盒子,拿出一个巴掌大的仪器,将之扣在核桃木上,来回挪动看上面的数据,经过背正两面,上下勘探之后,他面上的神情就更加满意放松了。   是的,不是赞赏,而是期盼之后,得到想要结果的满意放松。   后他扭头问江鸽子:“您对木性处理,是有独门技巧的吧?”   木性?   江鸽子抬脸看看他,还没来得及理解透彻这个问题,那边又开始不管不顾的絮叨了。   他说:“您这个年纪,已经认识到了这一点,这……真是太了不起了!这就是我一直!一直说的材料为主,本真至美原则!   其实我上次在中州艺术高校做过这样的演讲,可惜没人听,看!那……那群蠢货就是什么都不在意,也活该报应!”   蠢货?不对吧!   也许以前江鸽子会有盖尔艺术很蠢的刻板印象。而这一切印象的来源,是因为他生活的老三巷,只有生活需求,没有到达对艺术有追求的程度。   而这次参赛,别的场馆他也是去了的,也是不断被震撼的。   不说最好的,就说隔壁吧,虽只是几个小国拼馆,然而人家国家出宝石,出水晶,因此他们的宝石镶嵌艺术,就是全世界最好的。   不论从设计到镶嵌手法,甭说盖尔,甚至是地球也比不上。   反正,江鸽子是第一次见到,将宝石语言连成一串祝福,然后通过艺术切割,宝石会随着每天光线不断调整,不断变化,并互相反射的渐变艺术……它不是直接反射的,是可以穿透隔壁晶体,照射反射的……二十四小时,十二种变化的,这!简直就是技艺太精湛,太精彩了。   人家一国,就只做珠宝设计艺术,然后靠着珠宝出口生意,反哺国民,难怪人家就厉害呢。   反正他是没有在地球看到过,那么美的,切割,镶嵌渐变色艺术。   总而言之,四处参观之后,收获颇多,耳目一新,很震撼就对了。   耳朵边,九月大师还在生气当中:“……您相信我说的一切吧!这绝对不是看在殿下的面子上,对您进行的虚无吹捧!您不了解我,虽然他内心是这样想的,可是我内心已经拒绝他了!”   江鸽子的眼睛立刻看向俞东池。   这叫人家俞东池可说点啥好呢,他只能苦笑着表示遗憾,继续沉默不语。   可九月大师并不准备放过他,他直言到:“他这样做,就大错特错了!这样对您不公平,您说是么?您应该得到公平的评判,这样才能得到正确评价,这有利于您的成长……您最好跟殿下保持距离,他对一切艺术的态度,都有铜臭在腐蚀,政治家的心是黑的,他们只做剥削艺术……”   站在一边的俞东池当下尴尬,不能忍,只得忍,他只好转身离开这个糟心的地方,找周松淳去了。   周松淳见他来,便立刻蹦起,去对面的照片墙下面,于叠放的整齐漂亮的《老三巷》牌点心匣子里,挑选出几样不太甜的,给他伟大的殿下奉上,期盼可以抚慰他受伤的心灵。   甚至他还低声说到:“您能不能离这只老猴子远些,真是~惯坏了!”   俞东池无奈的点头:“是我母亲惯的,这话你跟陛下说去……”   那头,槐九月大师是压根没看出来自己得罪人了,他依旧在那边诚恳的与江鸽子探讨着:“我是做建筑出身的,设计的时候就总会将材料质量放在一切的前面……现代科技虽然昌明,却依旧有很多雕刻大师不敢触及木质素材,您知道为什么么?”   江鸽子摇头,他是外星人来的,他怎么知道为什么?   “哼!那是因为!大自然公平公正……材料做不好,嘿!您懂的!所以就冲着您对材料的处理这一点,出于您对材料的爱惜,我就能给您个全世界最高分!所以您对朽木有特殊的处理办法,对么?这可真是了不起的技巧啊!”   江鸽子对这话唠算是没法了,他说:“所以要……谢谢您么?”   “谢谢?为什么谢谢?不要!这是您该得的荣誉!我是说,您挽救了全世界的废料厂……送您一条发财的道路,我要是您,就早跟那边那家伙签署废料厂使用合同,如果成功了……嘿嘿,恭喜您,您发财了!大财!”   正在拆包装的周松淳再也无法忍耐,他噗哧笑出了声儿。   俞东池抬脸看向江鸽子。   而江鸽子也满面笑的,半点都不羞愧的在看着他。   所以,他又被算计了么?   好吧,您高兴就好!   九月大师大力的拍着这根木头,还在赞叹着夸奖到:“……有很多人对木性理解不够,就只敢下手石材,石材石性不变,可你能雕刻一辈子石头?雕刻大师之路,木雕是重中之重!我没想到会有您这样的人,小小年纪,会选择一条最难的道路!想想全世界的那些废料厂吧!能不心疼么?那都是大自然的馈赠啊!所以这就是那帮傻瓜,永远无法进入上九的原因……您是懂的……”   我懂,我懂,我懂的个屁啊!所以你在说什么啊?   江鸽子懵懵的点头,事实上他跟这位槐先生存在严重沟通不良,他拿的那个仪器是啥玩意?有关材料的理解?又是个什么意思?这很伟大么?到底哪儿伟大啊?   为何你如此激昂?是在说木材质量么?   别把沉默当有内涵好么,其实这世上大部分的沉默,亦不过是沉默中腹中,压根没啥墨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罢了。   要说处理,其实他就是按照亲爷收用木材的习惯,在选好料子车珠子之前,要把树材处理几遍,反复的干湿……一直到把料子夯实在了,才可以下手车珠子……可这是谁都该知道的常识吧?   至于技巧?呃……也算是技巧吧。   用初级法系技能大风术吹干!再用熔岩术去烤烘……再用种田技能里的春雨浇透,总之就是反复使用技能呗。   不是他吹牛,这根核桃木经他处理,只要保护得当,随随便便放个几百年是没问题的。   槐九月先生激昂的表达完,他就给自己认定的小知己,奉献出了他的选票。   当看到他很认真的趴在核桃木上,写了个大大的满分后。   俞东池跟周松淳一起失控的站起,都一脸惊讶的看着槐九月。   这……这就下票了?   然而九月先生却只是一笑说:“其实,他们的艺术我是不懂的,您的我也不太了解,有关悲怆的情绪也好,悲愤也好,讥讽这个世界也好,我就是个盖房子的,我求质量!我一直求质量,你们为什么不信呢?”   俞东池嘴唇哆嗦了几下,又缓缓的坐下,然后他捂着额头就开始笑。   是呀,九月先生一直在说,可他就是不信呢!   槐九月大师恳切的说:“殿下,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如此浮躁呢?我反复跟他们说,材料的性格是一切艺术的基础,是艺术品寿命的关键成因,可是他们总是急于求成……唉!我国艺术体系为什么持续垫底,从雕刻类说……他们就知道从技巧找原因,可木性呢?石性呢?这些最初的本因,难道不存在么?是可以忽略么?难道石性就真的安全?它若安全,玉石何来?玉是本就有的么?那是因为石性也变啊!”   一直没说话的江鸽子,突然他就明白了,他大声说:“啊?就这样啊……我还以为是什么呢!”   说完他也笑了起来。   槐九月拿着选票,重重的在核桃木上一拍到:“对!就该好好的嘲笑,嘲笑他们!年轻人,你有前途,跟那些傻子不一样,我看中你!”   江鸽子笑着点头:“谢谢您看中哈,回头我请您吃饭……您说的这个技巧,其实不难,很简单的,我跟您说……”   俞东池猛然插话:“鸽子!!”   见江鸽子扭脸看向他,俞东池犹豫了,他心里也是很纠结的。   他期盼九州艺术可以迈入世界一流,然而,如果这是在损害到江鸽子的利益基础上,那他宁愿跟全世界作对。   最后他说:“我希望您的名字,可以出现在永动球上……”   所以不要说,暂时不要说……   槐九月也笑了,这老家伙巧妙的绕过尴尬说:“殿下说的没错,您先把奖项冲上去,然后什么都不晚的。再说了,如果您宣布技巧,那么对那些创作者公平么?您是压缩了他们的学习时间,我想这对他们来说,不算是好事儿……对吧?”   九月先生说的很真。   然而,这话就是个伪鸡汤罢了。   有关于他看中的那个石性问题,其实就是江鸽子想的那样!官方解释当中,天生万物,万物皆有性格。   木有木性,石有石性,水有水性……   一块木质素材到手,匠人不可立时下刀,要先对木头的变形力,扭曲力做出深度了解,待处理之后,才能开始设计创作。   要知道,每一种树木的木性都有区分,都有特殊的忌讳,是需要区分处理的。   当一块原材从山上被精选出来,尤其是木头,遭遇冷热,湿干,均会产生,裂,扭,脏,缩等无穷变化。   如处理不好的话,作品即便是再精彩,它也会毁于时间,温度,甚至虫蛀等带来的“变”。   而为了防止变,就需要对木材木性的理解之后,巧妙处理了。   处理木性,将原材“定性”,木质雕塑才能不变。   简而言之,在盖尔,就是要通过独家的技巧,将木材通过无数次反复,烤,吹,湿的手段,除去木头的一切性格,求最后的无性格结果。   很显然,对木头的不变处理,他们没有发育好。   而在地球,那些博物馆内,成千上万的木质艺术品,在经历传承,甚至千年轮转,暴露在空气当中,直面冷热湿干,它们为什么能做到始终不变。   那是因为,地球人掌握了,自然风干处理方法,控制木器变化的办法。   是的,一切技巧就在于,最好是自然雨水逐渐湿,自然风逐渐吹干,自然热度逐渐烘烤……然后,于木质家具制作上,技巧就是留下一条缝隙,坦然迎接一切变,允许变,这样木质品的寿命就会无限昂长了。   反之,机械处理过的不变结果,是不能长远的,生硬的,干僵而不俏,并难控的。   其实这知识,地球华夏乡下,就是随便找个年纪老的农民,都懂的晾晒板材技巧。   他们会花上几十年给自己嗮棺材板儿。   这就是个常识啊?   然而,盖尔人似乎就不耐烦花上几年的功夫,去处理一块板材,他们不懂得控制木性技术。   并且他们也没有对材料的爱惜精神,深挖巧雕,俏色艺术,避免浪费材料。   这也算是报应吧!   所以他们的一切艺术当中,雕刻之路最难。   那些没有传承下来的木质物品,大部分的原因就是原材性格没有处理好,没保护好,遇到外因,它就自然的腐朽于历史当中了。   所以在盖尔,古董家具的价格,才会那么高!超越一切奢侈品。   槐九月大师将那张选票递给俞东池。   俞东池双手接过,认真躬身道谢。   江鸽子看他这样,也不好意思的上来要躬身。   可槐九月先生却走过来,亲昵的挽着江鸽子的手说:“那么,咱们现在再去欣赏您的作品去。”   江鸽子笑眯眯的点头说:“好!”   《夕阳下的老三巷》前,槐九月先生带着手套,认真的拿着场馆配给的放大镜,挨个看过作品的开脸,还数了一会人物数量。   最后他放弃数数,回头问江鸽子道:“这上面有多少人?”   江鸽子抿嘴笑:“一百七十五户,共计三千多人口,不过,这上面大概只有四百三十,因为很多人我没见过,所以就不好雕……”   他这话没说完,九月大师就惊愕的拿着放大镜指着他说:“骗人!年轻人要诚实,你是说,这上面的人你都见过?它们是照着活人雕的?!还,一模一样?”   见他不信,江鸽子就扭脸喊了一句:“四哥……四嫂来一下。”   段四哥,段四嫂子闻言,立刻就颠颠的跑过来,诚惶诚恐的看着他们两人。   不等他们说话,江鸽子用手撑着段四哥的脸,再指指木雕上,老戏台前,坐在青石条上笑眯眯的烫刻葫芦的那小人说:“这个是四哥,这个是四嫂,您看像不像?这上面这些人,都是我们老三巷有的人……不信您看那边的照片墙,我可以对比给您看的。”   九月大师来回对比几次,发现那雕刻人物的五官,与面前这一男一女,就是一模一样之后,他算是真正震惊了。   如果要是这样……他怕是要亲身邀请评委会其他成员了。   要知道,面前这幅作品,雕工已经精湛到了极致,通过一边的作品简介,九月大师知道这块木头是废料,所以他才看重敬佩。   面前这位年轻的艺术家……是的,艺术家!   虽然他年纪不大,还贿赂评委,可是,他作品夯实,技巧从容精致,便是自己不给这一票,他也早晚会步入大家的。   现在他又说,这里面的每个人都存在过?   那就更加可怕了!   这是一个多么神奇的人啊,他通过废料再生技巧,唤醒了这块料子的生命不说,他在作品里表现出的各种随行,随性,随意,随便,随想……也是前所未有的雕刻技巧。   九月先生是知道刀具有展现层次的魔力的,然而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层次可以打的这么深的作品。   简直就打到了灵魂里一般。   还有深度,那是无限延的深,是可以看到时光流动的深邃……   这块料子是朽空的,可是,如今好像朽空才是它最正确的样子一般,匠人恰恰就需要这种朽空,并利用了朽空,将留存的上半部分雕琢成云海幻象……剩下的便是人间万象,夕阳旧景。   那木雕最前,是一座三层大戏台开路,结尾是望不到的群山,一条瀑布半遮半掩,一泻而下灌入溪水,永远徜徉,不知流入何方……然而它总会走入大海。   这就是视觉的延伸……除了这种延伸,这木头上大多的生命,也是延伸的,灵活的……它们具备了一切生命的需求,情感千变万化,喜怒哀乐一应俱全。   再比较多的下半部,木被俏成一条长街……充满怀旧的人间情调。   木头是随意烂朽的,匠人的手也是随意任性的,它是自在,他也自在。   他包容的随着木头的性子在走,互相合作愉快,半点都不多余……如遇到大片的木纹,它就成老山墙,遇大片腐烂,山墙就因年轮而倒塌,然后嬉戏的孩童就在残垣后面,警惕的露出一个脑袋,在找着自己的小伙伴……可他的小伙伴,在哪儿呢?   就在这山墙下面啊!   那圆溜溜的一个,小心翼翼的趴伏,大气都不敢出的……如果仔细看去,会发现,那竟曾是一个小树瘤,被匠人随意一刀分股,轻微打磨,就是个浑圆小腚,真是……看上去,活泛又可爱。   老人们带着一脸朽折儿,簇拥在一座屋檐下斗着鸟,那些鸟笼用布幔蒙着,也看不出是什么品种的鸟类,然而你就知道该有很多……   妇人们琐碎的围成一圈,说着重复的闲话儿,许是说的高兴了,时间太长,竟饭也不顾,嫌弃手累,菜篮子都搁在地上了……   夕阳下,弹琵琶的老人被簇拥着,被珍惜着,爱怜着……于他们不远处,是一个卖酒的小摊……还有三个面相不太愉快的青年,在一脸为难的经营着自己的买卖……   小摊前,时光刹那而过,一个穿着破凉鞋的,浑身是泥巴的女孩儿在流泪狂奔,她身后不远处,追着一个穿着破背心,旧球鞋的青年,他正举着一把扫帚使劲追着……怕是他要一路追下去了,一直到那孩子长大了,早晚也要离开他……   有人轻柔的就着岁月任性的腐烂,任性的活着,随意一抖一琢,随它胡闹,就闹出一条人间岁月……   原本它就很美了……可是,现在这个人竟然告诉自己,这上面每个人都是活着的,存在的,这就更厉害了。   所以说,面前这位青年,竟然把每个活过的人物,都通过精湛的技巧,一模一样的复原在了这件作品上了么?   槐九月先生震惊的看着……一时间,他心里真是百般滋味,竟然有些嫉妒了。   那如果是这样子,这个木雕作品除了艺术意义……在人物表现上,这必须是要推荐到国际大赛上的作品啊!   想到这里,槐九月回头就想跟殿下商议?   然而,尊贵的皇子殿下,他正满面可怜巴巴的对江鸽子控诉到:“鸽子,我对你这么好,这上面为什么没有我呢?”   怎么可以没有我呢?这是你在这世界上的第一件作品啊!就连那个该死的死要钱巫,他品行败坏到这样的地步,那上面都有他。   我呢!我呢?   江鸽子就纳了闷了,这是我们老三巷,你这个鬼,又凭啥冒出来啊?   他气急反笑到:“怎么会没有?有!”   俞东池顿时一脸高兴,笑着连声问:“真的?在哪儿?”   江鸽子带着他走到作品最前面,用手指着老戏台下,通往地下室的那扇门,特别认真的说:“你在下面睡觉呢!”   槐九月:噗…… 第67章   木先生一家的奇妙之旅(二)   木琢先生用力拉开坠地遮光的厚实窗帘, 随着一股子耀眼的光线射入, 他顿时被刺激的满眼都是泪,被击中一般的后跃到了身后的大床上。   依旧在被窝里赖床的辛女士在被窝里哈哈大笑起来。   显然, 昨夜这对生活圆满,木先生跳了一次舞,整个状态都是那种心花开了, 人快乐的变成了小鸟一般的状态。   木先生一动不动的赖在辛女士的小腿上,辛女士最后被迫坐起, 低着头满眼爱怜的俯身, 一下一下的抚摸着木先生的头发。   见他懒洋洋的,不想睁眼的可爱样子, 就忍住不在他额头亲了几口。   正腻歪着, 主卧门边响起几声敲门声。   正在亲昵的这对,刹那之间就若被电击一般的蹦了起来。   屋门口, 四个孩子下楼梯一样的排着, 他们笑眯眯的看着父母,脸上爬满了那种,你们这对虚伪的父母, 其实我们早就知道你们是这个样子的表情。   沉闷的关门声响起, 辛女士围着床单躲进了洗漱间, 而木先生则慌乱的打开柜子,取出一件毛衣手脚颤抖的往身上套, 他还遮掩一般的不断在清理着嗓子。   “咳……你们怎么这样早?来了为什么不敲门?”   这家唯一的女孩子辛甜叹息了一声, 肢体语言十分夸张的说:“父亲!你们昨天压根就没有关门, 亏了人家给我们安排了两套房间……哈!”   木琢先生整个人,都尴尬的定住了。   大概看父亲的样子太过可怜,这家最大的孩子木原就笑着说:“是呀,我们刚到,这才看到您没有关门的,咳……恩~昨晚您休息的好么!”   木先生心里轻轻松了一口气,表情立刻严肃起来,他威严样的说:“当然!这里是新馆!设备很好,休息的也不差!你们为什么不去餐厅呢?都这么大了,难道还要等我跟你们母亲,领着你们的小手,背着抱着带着你们去吃饭么?”   最小的辛凌无奈的耸肩,他把背后的一个纸质餐盒放在卧房柜上,以一种特别沧桑,看尽炎凉的语气说:“父亲,哥哥已经带我们吃过早餐了,我们吃的很好,姐姐也没挑食……我们回来的时候,你们……哼哼,可还在睡呢!哥哥就带着我们从地下通道去了会馆,事实上我们已经听了两场艺术讲座了……还是姐姐怕你们饿,我们才回来的……”   等你们?还是算了吧!这些虚伪的大人!   木先生立刻抬手看看时间,已经是上午十点四十分了?   他脸色顿时涨红起来。   结契到现在整整三十一年,他终于赖床了!   还被孩子们抓了个正着。   又被定在那里犹如雕塑一般,已经羞愧的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木琢先生,他想找一个柜子躲进去……   辛女士围着床单,湿着头发,晃晃悠悠的走到门口,她一手提起门口柜子上的餐盒袋子,一手拉住房把手,语气带着威胁的语调对她的孩子们说到:“不要欺负我的小男人!”   “母亲!!他……他就小您一个月!凭什么我们总要让着他?”   “就凭他是我的,你们早晚是别人的!”   说完,辛女士毫不客气的甩上了门。   等她回头,却看到木先生已经又倒在床上了,并且他捂着脸呻吟着道:“母神!我没脸见他们了,他们不再会听我的话了,信任我了……”   你真是想多了。   辛女士笑着摇头,她没有揭发孩子们从来都不怕他这个真相,打开纸袋子,却发现,里面放了她熟悉的三层食盒。   举起袋子,她闻了一下,扭头对木先生说:“起来吧,他们给你带了你喜欢的枣泥馒头,就是那个……那个老三巷牌的……你昨天吃了三个呢!”   说完,她走到床边拉起自己的小男人,推着他进了浴室,因为太可爱,她忍住不的又亲了他的脸,接着指指镜子说:“你昨晚的舞蹈很好看……歌声……也迷人极了,还有红色和你很配!”   说完,辛女士哈哈大笑的跑了出去。   三十多平方大,复古精致装修的会客厅内,四个孩子正坐在地毯上拆各种纪念品的包装。   他们打开那些从展览大厅,免费领取的精致纪念品袋子,然后……   最小的那个唠叨着:“是书……呃……书!还是书,厚的书,大的书,小的书……书!书!书!为什么他们不能总送包子呢?要么送玩具也好啊,就像我小时候去尼尼岛,他们送咱们的那个贝壳风铃也不错啊……”   辛凌叹息的将一本本印刷的极其漂亮的书籍,从袋子里掏出来,再丢到一边去。   “艺术品太贵!你们可怜的父亲只是个民间评委,如果他是个国家级的艺术家评委,那些家伙会哭着喊着送金风铃给你们……”   洗漱间那边,忽然传来一声大叫。   客厅内的五个恶魔的脸上纷纷露出,我们等的就是这一刻的诡异笑容。   这家唯一的女儿辛甜叹息了一声:“哎,可怜的父亲大人,他终于发现了……”   是啊,我们严谨,严肃的木琢先生,刚才惊慌之下,就从柜子里捞出一件艳红,艳红的,属于辛女士的红色毛衣套上了。   他还穿着它,装了一次冷酷大家长。   “……好吃,就是有些凉了!”   辛女士穿着一件纯黑色的毛衣,盘腿坐在落地的大窗边,一边看外面常辉的雪景,一边吃着枣泥馒头。   几个孩子一脸嫌弃的看看她,又同情的看看主卧。   二十多分钟之后,木琢先生重建人格,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气势“严谨”的走出来了。   他穿着驼色的毛衣,轻便的长裤,头发被梳理的整整齐齐,还焗了二两发蜡,脑门铮亮的坐在那儿!   吃枣泥馒头的时候,腰背崩直,仪态贵气。   作为典型的中产阶级代表,我们木先生总是这样贵气,礼仪架势十足的样儿。   认真的吃了一餐,由孩子们带回来的孝心早餐,木先生拿餐布擦了嘴巴,这才郑重跟孩子们道谢。   “你们都长大了,已经开始孝顺父母了,这很好,我很欣慰……”   几个孩子翻翻白眼,对他这种总是装失忆的精分能力,已经无话可说了。   能用二十分钟时间,忘记一切尴尬窘迫,当那些事儿没发生一般的,从记忆里剪掉,也就是他们的父亲了。   真是太能装了。   木琢先生矜持的关心着自己的孩子们,他问:“你们今天,都看了谁的展览?”   一直没说话的老二木晨嗤笑了一声后说:“嘿!千篇一律,十年都不换的岛屿文化展厅都在一楼呢,他们是按照地图安排的……像是雅煌岛,世宁岛,圣火地群岛……我小时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尼尼岛以前还送土特产,现在也穷的开始送书了,还是简装版!不能上书柜那种……精装版需要付费才可以拿?拜托,谁稀罕看!”   木先生安静耐心的听着孩子的抱怨,眼睛里悄悄隐藏着足够的慈爱,等到他们抱怨完之后,木先生才一副教师脸,讲课一般的的说到:“我们都知道,艺术家想作品打动世界,素材的选择上……往往就是他们生活环境里,熟知的那些逸闻轶事,神话传说,还有环境熟所见所闻的材料。   环境为他们提供的养分……所以艺术也是一种再加工!都说是岛了,还指望他们可以变幻出多少艺术?光水土就不行,岛系艺术发育不出新的东西,这很正常!你们都知道,卓越的观察力,发现美好事物的眼睛,还有无与伦比的技艺是艺术家成名的三大要素,岛屿艺术家,恩……他们缺乏的是走出原生环境,去探查世界更多真容的勇气,我也期盼他们能有好作品出来的,如果这次大赛没有新作品,新人出来,那就……真是太遗憾了!”   木先生一家看到的第一个展馆,就是岛屿艺术品展馆。所以他们对岛屿艺术,向来关注,认为那是与他们命运相连的展馆。   并且,每年木先生一家,只要参加艺术大赛,每次都会认真参观,回去细细讨论,然后郑重的填写选票……最后,这家唯一一点私情,就是给岛屿艺术家留一票。   然而,岛屿艺术作品总是禁锢不前,这令他们极其失望。   木先生从第二个孩子出生起,就开始带他们全国,全九州,全世界的去看联展,大展,大赛,拍卖会,博物馆展会等等艺术盛会。   多年的资历煎熬,他现在是民间评委里的老委员了,也叫做一等民委。怎么说呢,他是给那些新来的民间评委,写年审考题的上等人了!   好吧,他自己是这么想的,最理解上等艺术之人,他还是都市小报上的艺术批评专栏供稿人。   这就意味着,他有两份工作,一份年薪两百贯,一份起伏从三十贯到上不封顶的稿酬。   这也是一位有艺术话语权的先生。   能靠着艺术,赚到宽裕的带家庭经常出行的费用,供养四个孩子走艺术之路的费用,这是木先生一生最大的骄傲。   所以他感激艺术,热爱艺术,迷恋艺术。   在民艺评委协会留下来的人,大多就是木先生这样,对艺术永远热情不灭的艺术爱好者。   后来果然如他所愿,由于环境影响,他们的孩子慢慢长大,最后他们都选择了艺术行当。   在这里所谓行当,并非是专业的独立艺术创作人,是给艺术家打下手的助手类行当。   就像这家的大儿子木原,他就是学雕塑艺术当中的抛光技术的。   这家的老二木晨,他如今在音乐高校学戏剧灯光。   老三辛甜,她是学珠宝镶嵌的。   至于最小的辛凌,他说想去军队做个站在第一排的小号手,背大号太重了,他想要个最轻的。   可惜的是他气儿足,注定就是个吹大号的。   虽然这个理想具有孩童般的不切实际,不过他是真热爱动态艺术,并且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艺术引导师,以后升入专业的高等动态艺术高校确定无疑。   独立的动态艺术家,小号演奏大师辛凌!   啧啧,这个称呼多么上等人啊!   这家的孩子,已经是端上艺术的金饭碗了,虽然大部分是辅助行当,可是那又有什么呢?能进去就已经不错了!同时这也意味着,他们以后的生活会比他们的父母,压力要小得多的多,收入更应该是十倍以上,甚至百倍以上……   在盖尔,一切艺术人已经算半步迈入上流社会。   孩子们无奈的听着父亲对艺术的大段,大段专业的演讲……他们都知道,其实……这是按照他们老师教材走的话吧?   可惜他没有演讲台,就只能跟自己的孩子们过过干瘾了。   “……说到这里,我们就要回去思考一下,像是宗教的建筑体系,在南大陆的钭蜜源,宗教是可以影响支配政权的,所以他们的宗教艺术,具有轻浮的权利交易气息,所以不美……”   “阿琢,我想我们该为出行做准备了,你来帮我看看长裙好么?”   这家的母亲适时站了起来,挽救了孩子们的耳朵……然而在半小时之后,木先生一家看着梨花馆一层的人山人海,顿时对整个世界绝望了。   最小的孩子说:“啊?怎么这么多人啊?我进去之前会给你写遗书的,父亲!我想会被挤扁的!”   他用力的合了一下巴掌。   他的姐姐揉揉他的脑袋瓜子安慰他:“忍耐一下吧,咱们早上可以进来,那是因为,我们父亲的请柬可以早上进入。当然,你也可以不进去的,没人反对你回房间……”   “我不要一个人呆着!”   “那就挤进去吧,人生总要做一次大饼,常辉这是第一次举办艺术大赛,所以你应该理解,这周围郡的艺术爱好者,怕是都在这里了……”   他们的长子带着一丝埋怨的嘟囔:“父亲!这都怪您不起床……”   话音未落,他的母亲一伸手,化掌为刀,斜着从下而上,毫不客气,利落的给了他后脑勺剃了一下说:“作为一个圈内人,拿了资历好几年了,还拿着父亲的请柬混吃混喝,你也好意思怪他?”   她的儿子捂着脑袋叫着:“母亲!这么多人看着呢!能给成年的儿子一丝脸面么?他的心理很脆弱的,您同情一下好么?找不到合适的结契人也是很可怜的……”   “那是因为你所有的钱,都用来胡混了!”   “我们不要再说这个话题了母亲!怎么办,您要去么?别说老四,反正我是没勇气的……呼……要不?明天早上来?您……能起来么?”   他看向自己的父亲。   木先生没有回答儿子的这个问题,他有着足够的参观经验,所以他四处看了一圈,很快就找到捷径,指指工作人员通道说:“我们可以反着参观,走那边,那边没有游客,你们跟我来!”   说完,他一脸自信的带着自己的家人,向着梨花馆的花蕊部分走了过去。   梨花馆一层运货电梯前,江鸽子手捧着一本艺术家的自传正在看,不!应该说,那只是随意快速的划拉!   遇到有图片的,他就停一秒,然后继续快速的划拉。   “您在干什么?”   “他们说,有些艺术家会把现金放在纪念册里,贿赂评委……”   “……”   周松淳面露愁苦,推着一辆堆满纪念品袋子的小货车当杂役。   一辈子的脸面都丢光了,再也捡不回来了!   他也想不通为什么会混成这个样子,从皇子第一大秘,坠到杆子爷身边的杂役助手,那只是简单的几秒。   殿下要是来推车,他也不必活着了,所以,所以江鸽子叫他推车,他就推了,甚至他都没敢反抗就跟着江鸽子,在楼里到处溜达。   鸽子手里还拿着一大本请柬门票,寻了对口的地方,他就进去,坦荡的到处要人家的纪念品,还有那些免费的礼品盒子。   周松淳在心里怒吼!   要这个干啥!想要叫他们送来不好么?还推着车去人家门口要?   他的尊严呢?就没人考虑一下么?   真是……长这么大也没有受过这样的待遇!   所以,当木先生带着一家人来到安静的货运电梯旁边的时候,周松淳正一副生无可恋的死人样子,正全身心的趴在车推杆上歇气儿。   而在他这幅死人样的衬托下,江鸽子今天漂亮的就跟个神仙一般样儿,还飘飘欲仙的。   这一下,算是把木先生一家都给惊艳到了。   辛甜微微的惊呼了一声,捂着嘴巴,低声对她的母亲说:“妈妈,我看到了美人!大美人!巨大的美人!”   虽然巨大的美人是个错误的词汇,然而,已经看傻了的木家人,已经听不出这句病句了。   江鸽子听到小声的惊呼,他抬起头笑着点点头,接着旁若无人的低头继续划拉。   六福玉坠从他脑后掉在他肩膀上,垂在空气中,相互碰撞,偶尔发出一声玉脆,听上去好听极了。   江鸽子今天是好看的,整齐的,体面的,讲究的,齐齐整整,光光鲜鲜的……怎么说呢,从今天起,他户籍上算是正式迈入十九岁了,总算可以给国家纳全税了,可以佩戴六福了。   六福,就是他脑袋后面那几块漂亮,看上去很贵的玩意儿。   六福挂坠,是九州男性,可以佩戴一辈子的首饰。   它可以环在腰上,绑在脚上,扎在头上,挂在脖子上……算是相当灵活的一种装饰品。   并且这个题材从木到金玉,都可作福。一般随家庭经济情况走,也没有什么特殊要求。同时,六福也是古代九州庶民,一生唯一一次可以佩戴玉饰的机会。   至于为什么老三巷人要送江鸽子六福?   那是因为,十八岁到十九岁的这个生日,对九州男性至关重要。   九州人都有个质朴观念,就是他们纳的税务越多,国家就会越富有,社会福利也会越来越好,越来越合理周全。   从十八岁之前的半税到十九岁的全税,是人生承担一切责任的第一步。   江鸽子虽然不过生日,这也不是他真正的生日,可老三巷的街坊,又怎么能忘记他的重要日子呢。   所以今天大早上起来,一开门,一群早就等着的,街里的奶奶婆婆,笑眯眯的就一拥而上,按住他给他梳了头,还给他佩了六福玉花件。   如今他身上,从里到外都是老三巷商铺行子,给他亲手制作的的衣服鞋袜。   而从他戴了街坊的六福这天起,老三巷人,就应诺,遵循古礼,开始奉养他们杆子爷了。   也就是说,从今往后,街里如果有绣庄,衣服店儿,江鸽子这辈子就不必买这些东西了,人家会到季就给他送来,作供养。   就像孩子孝顺长辈一般。   而老三巷从今后,也要开始靠着江鸽子来照顾安排,制定的规矩开始生活了。   他们会坦然的接受江鸽子的照顾。   还有,其实规矩有时候也是一种保护。   一直到这时江鸽子才知道,虽然老三巷街坊喊他是爷,可从前真的就只当他是个孩子,有很多事儿是不会找他的。   前些日子,江鸽子给孤寡做了衣裳,安排了冬季消耗,大家就寻思着,既杆子爷撑了老三巷的家门儿,担了责任,他们也不能做瞎子,没良心的看不到。   所以,就按照老礼节,全街供养吧!   所以老三巷每家每户都出了一大笔钱儿,郡上的珠宝店都瞧不起,而是买了上等玉料,寻州那边的高级珠宝店,花了好些工费,给他做了传统玉六福。   街坊这样有心,什么都送来了,江鸽子也不得不全部上了身,打扮给街里的祖祖阿奶,众长辈们看。   他今天穿的是街里老履店儿顶级大师傅,亲手做的牛皮过膝黑色长靴,黑色老款马裤,上身是段大嫂给他亲手打的,嫩白色小高领棒针麦穗花毛衣。   外面还套着一件,街里老绣店儿送来的,坠地无袖黑色暗纹,滚大红狐毛边的大坎。   这件大坎,还是咱五姑奶奶亲手指点的暗纹绣艺。   并且他的胸口今天也佩玉了,第二颗扣子下面,配了个连燕子从中州给他定制的顶级白玉小猴子。   上次他还纳闷,为什么连燕子送来一盒猴子?   这是笑话他是个耍杆子哒?   原来是等这一天呢,他不送六福,大概也是推算出,街坊们会给了。   其实,猴子在九州人眼里,是代表机敏伶俐通透的吉兽。   江鸽子今天,这头发也总算是梳顺溜了,用深蓝,深红,深绿的粗丝线绳子,套编着玉福瓜,玉福果,玉葡萄,玉如意,玉猪龙,玉猴子的六福,扎在他的马尾顶端,那些花件高高低低,错落有序,看上去真是贵气十足。   好玉永远是好玉,这套六福是用最细腻,最油润,肉质完全化开,已经起了最少七分水的上等白玉镂雕而成,   江鸽子也不知道,老街坊们供养的这套六福,价值是在三百贯靠上,走出去,只要明白的都知道,这是是一套相当拿得出手,可传家的一套好玩意儿了。   并且,他今天这套标准的打扮,正是九州最最传统的男性成丁装扮,明年他还要穿一年呢!   按照传统,六福,还有外面套的大坎,该是由家中长辈送,同时这也是最高的,来自亲人的祝福。   人家别人有家,可江鸽子有什么!   每个被家庭爱惜,疼爱的九州男子,都应该有好几套,甚至无数套这样的东西,并佩戴一生。   就连段四哥都有好几套这样的东西。   可江鸽子就是一套都没有。   虽然他自己不怎么介意,可是老街坊到底介意了,并且他们也暗暗等着这一天呢!   所以,当木先生一家看到了这样被精致收拾过的江鸽子,那种震撼效果可想而知。   看傻了都。   今天看呆的人还真不少呢,才将在一层到处讨便宜的时候,有几位艺术家,姿态放的很低的过来请求,江鸽子可以做他们做朋友也好,做灵感之神也好,如论如何……是不是能先认识一下呢?   不等他们请求完,周松淳便从边上飘出来,死死的瞪着他们,一直把人瞪跑了才算完。   开什么玩笑,我家八爷还在楼顶哭呢!这么久了,他连个普通朋友的地位都没混到,你们还暂且做朋友?   小心明天驱你们出国境,一辈子都别想再来了!   这几个人……恩,这一家人还好了……真的,他们就只敢悄悄的看,偷偷的瞄,并不敢打搅。   才将八爷才叫个失态呢,看到鸽子配了别人的六福,带了死要钱那家伙的玉猴,他当时就气白了脸,要不是招惹不起鸽子,他觉着,八爷能冲上来……   到底他会做出什么举动,这都是难以预料的……   哈……不要想了,深想太可怕了!   时间慢慢过去,一见,一定,一呼,一惊,一慕之后……那该死的电梯总算是来了。   木先生一家跟江鸽子上了电梯,江鸽子放下书,看着木先生胸口的身份牌,他笑着问木先生一家说:“我们这张卡只能划到顶层。”   那家人依旧傻乎乎的,好半天,那里面最年轻的的女孩儿,嘴巴颤抖,语气也颤抖的说:“您……您几层?”   江鸽子好脾气的说:“顶层。”   女孩儿的语气忽然就兴奋了,她说:“我们!我们也……去顶层呢!”   “那好。”   江鸽子笑着划了卡,电梯门总算运行起来了。   身边这一家人,终于是发现自己失礼了。   他们很尴尬的看天,看地,看外面……   就是不敢再看江鸽子。   倒是他们最小的孩子,许是世界单纯,他恢复的很快,并好奇的跟江鸽子搭起了讪:“您是来表演的艺术家么?”   江鸽子一愣,看着他黑漆漆的眼仁,接着笑着摇摇头。   小家伙一脸震惊的惊呼到:“不是么?我不信!你这么幸福!为什么不是表演艺术家呢?”   大概是这句话的语言形式太奇怪了,这就引起了江鸽子的好奇心。   他弯腰看着面前的孩子,笑着说:“你从哪里看出来,我是幸福的?”   辛凌困惑的睁大了眼睛回答:“您不幸福么?怎么可能,我们班有个全校最好看的再宇,因为好看,他去学校食堂,食堂奶奶给他盛最大块的鹿肉……”   说到这里,小家伙一脸悲愤的控诉:“我们食堂,一个月才做一次鹿肉,就因为他好看,每次他能吃到那么大一碗!那么大!”   他比划着:“你要去,我觉着……我们全校恐怕一块鹿肉都吃不到了,你怎么可能不幸福呢……唔……”   身边有几只手伸过来,纷纷捂在他们家小家伙的嘴巴上。   小家伙奋力的挣扎着。   然后,江鸽子低下头笑着对他说:“小家伙,难道你不知道皮囊会老,有趣的灵魂才是永存的这句话么?”   辛凌挣扎的露出半脸喊到:“骗人……唔,唔……”   江鸽子特别认真的教育他到:“真正的幸福,永远不是皮囊给予的……”   他刚说到这里,身后电梯的门就打开了。   然后,俞东池那特别嗓音,故作沉稳的从外面传入电梯内。   “鸽子,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江鸽子回过头,顿时满眼金光璀璨。   俞东池的七八个助理纷纷举着手里的皮箱,翻开盖子对着江鸽子。   在那些箱子里,放着各种各样的珍稀宝石,玉石,还有大块的黄金……   俞东池指着最前面的一口,放着碧玺的箱子说:“鸽子!来看看,你喜欢碧玺么?这里刚巧有六色,我给你做一套六福吧?不喜欢?那么花玉呢?花玉也是不错的,全红如血的红玉如何?”   那箱子里,放着整整六块,完美无裂,晶莹剔透,色泽最顶尖的,红,黄,黑,蓝,绿,粉以及西瓜碧玺。   最小的一块蓝碧玺,都有江鸽子拳头大。   这些碧玺,已经经历了第一次打磨切割,在电梯灯光的折射下,正发着诱人的光芒。   江鸽子刚要张嘴骂人。   在他身后,犹如咏叹调一般的,那家人异口同声的轻叹到:“真幸福啊!!!” 第68章   木先生一家的奇妙之旅(三)   木先生一家安耐住心内的震撼, 跟着那位漂亮先生,以及一个傻兮兮的暴发户,一直到了十号厅才发现, 这里竟然是接待大厅那群舞者的大本营。   当下, 这一家人对十号厅,就心生了八分好感,并兴奋的取出单据,提前取了已经洗好的全家福。   那几张全家福,是按照江鸽子提前安排好的套路照的,所以,它们就有了绝对的地球烂大街的经典景点照的“艺术性”。   反正, 木先生认为它们是艺术的,它也就艺术了。   它胜在前所未有的新颖, 却也因为周遭人数过多,拍摄者的技术不佳, 重点抓的就有些薄弱,一眼看上去比较散乱。   木先生觉着,如果有重点, 他再加上一些新的姿态,就能得到更好的照片做背景,他可以把照片挂在家里的客厅,举办最少三十次以上的艺术沙龙都不会过时。   又因为这样的照片, 他每次打开话题, 都能从这些照片入手, 打破社交屏蔽,做暖场之用。   因为遗憾,木先生就顺嘴说了一句,说想要更好的,具有浓郁常辉郡风情的照片。   有呀!   虽然盖尔没有艺术照片这一说,然而江鸽子有啊!   好点子有的是,这才是刚刚开始呢。   他甚至让人从老三巷抬来一副古色古香,头顶有两重老木悬雕,门边有一对石刻吃金兽门墩的八扇门儿。   除了这扇门,十号厅的门口,茶室,核桃木雕刻前,后厅那些手工摊位前,还有最后一间仿地球老茶馆的舞台前,整个十号馆,处处装饰的都有浓郁的古镇味道,随便拍拍就充满异邦风情。   并且,你在我家都拍照了,你好意思不给这些背景下的作品投票?要是那样,你回去吹嘘的也没意思不是。   要是你投票了,那万一得奖了呢?   那你的照片就具有了特殊意义,你甚至可以跟那些民间工艺匠人合影。   那些匠人可以随意按照你的命令配合你摆拍,并且费用不高,给钱就成,一位才十个钱儿,简直便宜的不要不要的!   对了,除了上面的安排,这边还拿布拉了更衣室,里面有最起码三十套本地传统衣裳对外出租,这些衣服从男到女,从胖到瘦,尺码是非常齐全的。   木先生悄悄瞄了一眼价目表,儿童衣裳穿一次三十钱,成人五十钱,租用首饰一套六十钱,免费梳发,免费拍照,然而扩印费用另算,镶嵌手工木质相框价格另算……   因为有三十钱儿这样的数字起头,木先生觉着还能接受,再说,贵又能贵到哪儿去呢?   衣裳才三十个钱儿呢!   就这样,木先生大手一挥,说:拍!随便拍!你们爸爸我有钱着呢!   呵~!   当所有的衣服都换了一次,身上所有关节能摆出来的形态,都被摆了一遍之后,木先生看着足足十八贯的账单,简直是瞠目结舌了。   他失声惊呼到:“怎么会?这么多!”   桃子她姐梨子陪着笑解释:“先生,您家拍的这套古镇风情系列,我们还给您打了七折的,您是我们的第一批顾客,这个真的是优惠价了!不信您算算……当然,您可以不扩洗,不装裱的,这样可以节省一半费用的……”   说完她把账单往前一递,木先生本矜持的不想接,然而他想起大半月的饷钱都出去了,就不得不放下中产阶级的面子,坐在哪儿一顿计算,最后得出结果,人家真的是给打了七折,还免费送他家两位女眷,一人一支,纯手工打造的白铜敲花并蹄莲步摇。   那支美的跟艺术品一样的步摇,他女儿抱着就不松手,还叫他给她插头上,他记得才将他还满脸的溺爱,轻轻的拍了女儿的额头嗔怪她顽皮!   所以,这算什么呢?   上当了?   可转头一想,在中州的相馆,扩洗价格是这边的四倍不止,其中装裱还要另外计费,想到这,他隐约又有一种讨了大便宜的窃喜感,然而为什么就是高兴不起来呢?   大概是因为花钱了吧!   对,就是这样的。   耳朵边,几个孩子可不管父亲的情绪,他们依旧兴奋,还指着照片喊着:   母亲!这张!这张!就要这张!这张好看!   父亲!咱们再来几个父子的好不好?我们可以抬着您照一张!   母亲!我的照片要大大的,最好洗个满墙的好不好?   木先生猛的蹦起,失声喊了句:“不好!”   一点都不好!   那得花多少钱儿啊!   公共场所说这样丢面子的话,木先生的惊呼顿时引起两位女眷的不满,她们都死死的盯着他看。   木先生努力挤出笑容道:“咱们往后面几个厅看看吧,我们有许多时间呢!千万不要冲动消费!是吧?照片明天也可以来看,要是误了观赏艺术作品,就是对此间艺术家的不尊重了,你们看,这里才刚开始呢!”   是,才刚开始呢……   当木先生跟家人穿过照片墙边上的月洞门,随着蓝底粉莲花的复古三片门帘被撩开,眼前看到的是足足有三十多米长的工艺制作演示台。   木先生当下就有一种拿根绳子,自己勒死自己的感觉……   而辛女士与辛甜,她们被眼前这一幕刺激的哦呜了一声,刹那就消失在木先生眼前了。   木先生听到自己乖乖的女儿跟她的母亲说:“母亲,可以跟您贷款么?”   “多少?”   “五十贯!”   “什么?”   “五十贯,我要买一些配饰,首饰回去充实我的素材库,昨天我就后悔把画板放行李里了,机械制作首饰,镶嵌电镀虽然快捷,可很多花色到底只能手工制作算才好看!   昨天在接待大厅,我看到好几种没见过的老花色,手法也只是在书本上提过,我的先生说是失传了……可母亲,您看那边有银匠,金匠,套丝匠人,那些女孩子带的头饰可都是新的,所以我需要您的帮助!”   “好!回去给我打借条,给你六十贯!”   “哈哈……太好了!谢谢母亲!”   辛女士收入并不比木先生差多少。   “不用!我多买几件,回去转给我的师兄师姐们……钱儿回去就给您!”   自己美丽的乖乖女儿,什么时候学会投机了?木先生万念俱灰,愁苦的转身回到了前厅,有些木然的就坐在了江鸽子对面不远的那张根雕台子上。   并且,他提高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着的愤怒说:“这是谁设计的场馆?这是买卖,不是艺术……这样,这样是,是会破坏艺术大赛氛围的!”   江鸽子轻笑着站起来,他拿起茶盏,给这位可怜先生倒了一杯茶。   说:“先生,搞艺术的也得吃饭啊!这一行要没点资金做基础,怕是材料市场都不敢进了,您说是么?”   木先生闻言一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好半天他才叹息一声说到:“是!是人就得吃饭啊……”   他知道好多有天分的人,就因为找不到赞助人还在圈外徘徊,活的极其狼狈。   吃饭!吃饭从来都是个大问题呢!   十号厅二馆内,正对着的是齐齐整整的四十个工艺品摊子。   匠人们被要求安静,所以他们都如不存在一般的在那儿专心制作着,只有等木家人来到近前,因为好奇提问了,他们才会抬起头,有些笨拙且羞涩磕巴的介绍起自己的手艺来。   老三巷生活技艺体系保存完整,衣食住行,基本三年前啥样儿,现在还是啥样儿。   像是古法制扇子的,制银器的,制藤器的,制作衣裳的,制绣品的……二号厅四十个摊子,涵盖了平民百姓生活当中,衣食住行所需要的一切手艺,外面没有的这里有,很多教科书里说已经消失的老手艺,这里也有。   像是这里的银匠,做首饰那真是一锤一锤,用小锤子击打出胚型。他一上午能敲出两个戒指就不错了。   而九州各地的珠宝公司,对市场上比较低端的首饰制作,基本是用石膏倒模批量生产,人家一上午能做万件。   所以,技艺因为被需要而诞生,又因不需要而自然消亡。   消失了其实无需痛心,有时候,也算是好事吧……像是老三巷能留下这么完整的技艺传承,是有个很悲哀的原由的。   三常郡实在是太穷,他们生活水准不高,才需要这些古老的技艺为他们服务。   前厅内,俞东池见到江鸽子给这位民间评委倒了茶,他就也站起来,上手为这位评委端来一些盐水煮花生,一盘粗粮馒头片佐茶。   并且,他亲切又仪态十足的客气道:“您请尝尝老三巷的名产,味道真的是不错的。”   木先生道了谢,抬眼顿时眼光大亮,刚才他光看那些珠宝盒了。   如今他盯着俞东池看了半天,觉着这人似乎是在哪儿见过的?看到他,他就觉着这位先生,怎么会那样亲切呢?他怎么会那样动人呢?他……他就恨不得……恨不得把他踹在衣兜里?   哈?这是什么感觉啊?   轻轻咳嗽一声,木先生遮掩一般的扭过了头,他又努力的想了半天,到底是没想起来。   其实,想不起来就对了,因为太熟悉了啊,每天他都能从各种一贯,两贯,五贯……更多的钱币票面上,看到与这张脸近似的脸。   尤其是百贯大钞上面那张籍道头像,籍道的眼睛,真是跟俞东池一模一样的。   说来也有意思,女皇生了那么些孩子,模样返祖的,也就俞东池一个。最有趣的是,俞东池是很会长的,他是上半脸像籍道,下半张脸又犹如他祖父家人。   江鸽子看到俞东池为他人服务,他就对他笑笑,一抬手他也亲手给俞东池倒了一杯茶,还说:“那么些人呢,也不等你去端茶倒水的,你坐我身边呆着吧。”别添乱就好。   俞东池当下受宠若惊,他还以为鸽子又生气了呢,又会十天半月不搭理自己呢。   从江鸽子与俞东池相熟,俞东池就一直情商不在正常线上。他给人端茶点,那真是出于爱屋及乌的自然行为。   可谁能想到,送金山银山都未必能讨好到的江鸽子,就这样轻易的对他态度软绵了?   对他温和的笑不算什么,鸽子甚至不把自己当外人一般的,拿起放在茶台角落的一叠文件,认认真真的翻阅起来了。   他以前是很回避这些东西的。   怎么会这么好啊!   俞东池激动之下,顺手就要拿放在一边的点心匣子。   周松淳立刻悄悄蹭过来,低声说到:“八爷,这个收费的。”   哦,对!这些都是卖钱的。   俞东池笑着点点头,小声吩咐到:“你去付钱,我……我要请这位先生。”   周松淳艰难的挤出一丝笑容小声说:“杆子爷不喜欢被人占便宜!”   平白无故花钱讨好无关紧要的人,是江鸽子最反对的一种行为,谁的钱也不是白来的,别人说自己一万个好也是没用的,也都不抵好东西自己吃了的合算。   简略的形容,就是……江鸽子他抠!   俞东池先是疑惑,接着眼睛越睁越大,他对周松淳疑惑的点点头。   周松淳确定的点点头。   闹了半天,原来是这样啊!   “这是真的么?”   身后,江鸽子忽然开了口。   俞东池闻声立刻扭过去,先是疑惑的看看江鸽子,接着又看看他手里的那份文件,当下他就明白了江鸽子问的是什么。   他确定的点点头说:“是真的!本地人多长寿,就是因为这个。”   江鸽子有些高兴的低头速翻了几下文件,又指着最后一张的数据问:“这个数据是哪里得来的?”   俞东池不知道江鸽子为什么问这样的问题,不过鸽子既然问,他就要好好回答,他坐正了说:“那时候,你们说巷子里的井水,酿出的池瓮酒是全九州最香最纯的酒。”   江鸽子也想起这件事了,他点点头说:“没错,是这样的,除了池瓮,那时候老三巷酒坊有二十多个呢,并且都是卖出名气的好酒。”   俞东池点点头继续:“是的,有关这一点,郡志,府志,甚至国家档案馆里都有相关资料,甚至我在后宫供禄册子上找到前朝的一些资料,还有建国初期的民间供品单子,按照规定,那时候的池瓮酒属于上等供,一般皇帝年可用二十瓮,太子十五瓮,由此往下到三品以下的宫人就没有了,从这一点就可见当年三常老酒在皇室,甚至是贵族圈子里面的社会地位了。”   江鸽子听到这个信息,脑袋迅速高速转动了起来。   俞东池继续到“我当时想,既然是酿酒,对水源的要求就很苛刻,所以我就找了国家水资源中心的几位先生,给常辉郡各处的水源都做了详细的取样调查……   这就是最后的调查结果了,它呈弱碱性,并且有趣的是,常辉的地下水与地上水都来自一个水脉,它们自我循环,是九州甚至全盖尔数得上的好水,不论是人体需要的各种元素,还是需要的矿物质,它……用你的话来说,它卖相很好。”   听到他这样说,还用了自己的词儿,江鸽子就笑了起来,一直等他说完,   江鸽子就举起文件说:“可,这是一份,有关水脉附近稀有金属矿床的开发计划……”   只要开发矿床,污染是防御不住的。   江鸽子一句话就戳到了这份文件的本质。   俞东池微微叹息了一声说到:“所以说,问题就在这里了,元素是国家迫切需要的,是具有巨大利益回报的产业,这块地方并不都是我可以做主的,我只能压着……无论如何,一切都没开始之前,我得想个办法阻止这件事的发生……鸽子……”   他认真的看着江鸽子说:“鸽子,我知道你跟他们看世界的角度不一样……”   江鸽子勃然失笑:“你怎么会这样看?”   俞东池笑着歪歪头说:“也不是看……其实……怎么说呢,我觉着你就是跟大多数人不一样的。”   “……?”   “所以你总能从别的角度,去冲破规矩,为自己的生活去挣扎出一条缝隙,简而言之,你只对影响到你生活质量的事情发生兴趣,会尝试用奇怪的角度以及办法去改变它,调整它……”   江鸽子呲牙笑了起来,他没想到俞东池能看出这一点。   “所以你是故意把这份文件放在这里的?并且一上午你在我面前转来转去,戏精一样的大声叹息,不时的进行拙劣的舞台表演,其实……就是因为这个?”   俞东池脸上一窘,他看看身边正在低头笑着的周松淳问:“这么明显?”   周松淳点点头。   对!就是这么明显。   他都没眼看了。   那既然看出来了,俞东池自然立刻变脸,他带着浓郁的老李家的厚脸皮样儿,伸手拿起桌面上另外一份文件说到:“鸽子,不用坐班,没有上级约束,各种福利齐全,还有年终奖,企业分红,只在家里坐着,一年就有五万贯的顾问工作做不做?” 第69章   五万贯?   江鸽子脑子里迅速划过老三巷街坊的最高薪水, 以及最低薪水, 最后他问周松淳:“你赚多少?”   周松淳却骄傲的一抬下巴说:“我不知道我赚多少?谁等这一点儿啊……咳!”他神色忽然狰狞起来, 生硬的将话转了个玩儿:“恩……差不多吧,就,这样,对,五万贯,我, 我刚想起来。”   江鸽子用手轻轻的敲击着案台, 半天才叹息着说:“我想说不嫉妒是假的, 不为我嫉妒, 却为这样制度下的庶民嫉妒,五万贯,够四哥他们在码头干二百年的了。”   俞东池轻轻一笑:“鸽子, 你总是从下面看问题,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公平, 假如有!那也要看我……们愿不愿意给!”   说这话的俞东池脸上的表情虽然在笑, 可是眼神却是江鸽子所陌生的。   也许感觉到江鸽子迅速涌起来的防御性,俞东池立刻放软口气说:“鸽子, 您的那份资料已经是过时的了,现在常辉一日一变,据我所知, 你的那位四哥, 如今靠着我们的新政策以及我们制造的就业机会, 已经迈入月入三十五贯行列。   成为掌控政策规矩的那个人不好么?以后随着常辉郡社会地位越来越高,当人口流动开始成倍增长,这里产生的利益,绝非只是三十五贯到顶那么简单。   并且,由一人收入窥大局,随着它富裕,那些秃鹫会慢慢伸出他们的爪牙,相信我,如果这份计划可行,并施行开……到时候插手的人或者事也许就不止开采稀有金属这一件了!我恳切的邀请你……如果你想成为保护人,就最好成为制定规则的人……您……您能来么?”   江鸽子没有回答俞东池这个问题,他只是低着头,来回翻着这份文件,当他看到俞东池在稀有金属矿床开发利润上,俞东池最少可以分到百分之五十的利益之后……   他对这个顾问位置,也不是那么反感了。   他伸出手,指着文件落款处的印章说:“这里谁在控制?”   俞东池赞许又疑惑的看看江鸽子说:“我的五哥李玫,鸽子?”   江鸽子没抬头的嗯了一声问:“恩?梅?那个梅?梅花?玫瑰?”   “是美玉的意思,也跟花有关……您对政治的敏锐程度真令我惊讶,有时候宗室学政治学的子弟,都未必……不,就连我,我觉得我都不如您……”   江鸽子闻言,抬头白了俞东池一眼后说:“给你个忠告,要听么?”   俞东池闻言,很认真的看向江鸽子说:“好,您说!只要是您说的,那就是我要遵循的铁律!我发誓,只要您说,在不违背一切书面制定的规矩下,我绝不敢违抗……”   江鸽子听他这样说,立刻摆手阻止到:“别这样说!怪别扭的,我不爱听,所以以后都别这样说……算了,我的忠告就是,不要相信任何一个杆子,我觉得有关这一点,你们皇室做的还挺有意思的,不管我们的思想发展,却去约束我们的钱包儿……你们是傻子么?”   俞东池一呆,困惑的问:“这里?包括您?”   江鸽子无奈的摇头回答:“重点,你总是不看重点!是!对!也包括我……”   “为什么?”   江鸽子站起来,伸手在自己脖颈后面揉揉泛酸的肌肉,语气有点烦躁的说:“因为,比起你们皇室传承异能靠血脉,我们杆子还要继承别人的人生记忆,我的思想成熟这很奇怪么?你算算这里面都有多少代了?”   俞东池看江鸽子站起来,他便也站了起来说:“您……您可以不去想他们,并且……您也不是他们,对吧?”   “哎!对个屁!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我问你,你跟你家的那朵梅花是不是关系不好?”   俞东池点点头:“是,就如您分析的这样,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恨我!并且……抱歉鸽子,陛下……陛下也想要一条矿床,常青山下,是天选之地,富饶的您无法想象……”   江鸽子闻言讥讽一笑,他拿起桌子上的一个高倍放大镜,扭着脖子说:“所以你招惹不起你的哥哥,你的母亲……你就来为难一个小小的杆子?”   俞东池刚想说话解释。   可江鸽子却用手里放大镜的把儿,敲着他的肩膀说:“既然因利起,咱们就把这件事终结于利益吧……作为你的顾问,我今天教你个本事。”   许是消息太过惊喜,俞东池对江鸽子答应顾问一职没有做出反应,他只是好奇于江鸽子所谓的本事,就问:“您说,我学!”   可惜,他说这话的时候,江鸽子已经冲着另外一张台子边的木先生去了。   他对木先生微笑着说:“您的妻子,跟您的孩子们似乎很高兴呢。”   木先生艰难的维持着脸上的笑容,他点点着头,心里却想着:“够了!真的够了,别买了啊……求你们了,着这样下去,就要动用家庭稳定资金啦!”   以前木先生喜欢带家人参加各种艺术赛事,其中还有个最主要的原因,那就是凭着他家的经济,对艺术品始终就是买不起的状态。   所以他是安全的!不,钱包是安全的!   现在倒好了……看着小女儿手提着的大包小包的手绣袄衫,裙子,还有纯银打造的各色首饰,配饰,她一边买,嘴里还不停的喊着便宜,便宜……   便宜个屁啊!二十多贯一套,买十套就是他全年的收入了……求你们了,就别买了啊!   随着脚下的包装袋越来越多,木先生的脸色是越来越难看。   他早就想蹦起来拽起家人就走,然而看着辛女士也是一脸兴奋的样子,再说,人家是自己花自己的钱儿……他也就无话可说。   辛女士并不知道自己的小男人已经快憋爆了,她就觉着,要是看到今天的大便宜不沾,她下半生想起这一幕,她怕是不得安宁了。   她除了给自己订购了六层的礼服,她还给未来的三个儿媳妇,每人都买了三套。   想象一下,结契礼上,别人家父母送的都是俗气的首饰。而她却送出价值不菲的满绣礼服,礼袍……   这里的物价是多么便宜啊!   比起中州一般绣庄,就是很随便的礼袍,少说也得三十多贯一套。   这边,全手工的袄裙,做工手艺并不比中州那边的差不说,价格却只有中州那边的三分之一。   九州人骨子里很传统,一般出席重要场合,他们都会着各色传统礼裙,袄衫。   聚会常有,总不能照死了总穿那几件吧?   所以!此时不买?更待何时!   女人们有女人们感兴趣的东西,男孩子们却也卖疯了。   他们买刀!   各种各样的,全部由老铁匠,用纯手工淬炼,古法锻造的各色短刃,弯刀,宝剑……   甚至,老大木原还暗搓搓的想,明天他悄悄的来,就是花光所有的小私房也没关系,他一定要把这边墙上挂着的几件铠甲买回去做收藏品……   看着妻子孩子一起败家,可怜的木先生心肝都在滴血。   最可怜的是,为了家庭的安宁,他还要努力端出一脸笑容。   然后这个讨厌的资深一张脸的家伙,还要来他面前拱火说,您的妻子很高兴?   什么话!花钱呢!能不高兴么?   木先生拿起了评委的架子,十分不屑的对江鸽子说:“作为一个民间评委,我希望能看到令我愉快的艺术品。”   江鸽子惊讶的睁大了眼睛:“难道我们的艺术品,令您不满意了么?”   木先生当下不屑,他从鼻孔哧出一口气说到:“那些只是古老的手艺,艺术性还谈不上吧?这间屋子,除了这个木雕,对,你的浮雕作品,你们还有什么呢?对了,这个园林造景也过得去……”   江鸽子愤怒的大声说到:“我的母神,我听到了什么?”   木先生冷笑:“听到了什么都不要紧,我对艺术有我的评判标准,就凭你们这个……哼!“   许是,因为年轻义气吧!   面前的年轻人忽然把手里的放大镜递到木先生手里,他说:“艺术,哈!不就是艺术么?先生,请跟我来……”   说着,他将他再次带到核桃木群雕作品面前。   木先生看看这根核桃木,又看看江鸽子,最后他也恼了,大声说:“这件我才将已经看过了!”   江鸽子点头:“是,可是您还没有看全呢,请跟我来。”   说着,他将木先生带到核桃木尾部,指着木头上面的祥云图案说:“你可以站在凳子上,拿您手里的放大镜再看看那些祥云的线条。”   俞东池与周松淳困惑的看着江鸽子,当看到木先生举着放大镜看的有些艰难时,俞东池机灵的为这位先生拿来一把根雕木墩。   还亲手扶着他踩上去。   木先生站稳,举着放大镜对着江鸽子说的那团祥云一看了几秒之后惊叫到: “这……这是什么?”   江鸽子语气带着足够的,属于年轻人才有的得意说到:“先生,那是常青山的山脉图,我把老三巷的历史,按照山脉的纹路,写了个一千两百字的介绍上去……您看到我的传承册子了,我可是做微雕出身的。”   俞东池跟周松淳惊讶的看向江鸽子。   江鸽子对他们一耸肩:“他们说必须要准备传承作品,就……这样。”   “我要,对您表示我的道歉,这真是精妙的记忆,以及伟大的作品!”   木先生赞叹着,仔细观赏着,他是一位真正的艺术痴人。   可江鸽子却在下面忽对俞东池眨眨眼,之后他贴着他耳朵说:“一会配合我一下,我再教你个词儿,叫教育销售!”   说完,他仰脸大声说:“先生,您看到祥云的脉络了吧?”   “是,我正在观赏它们,这真是一件了不起的作品……”   “多谢您的夸奖……不过,现在请您将放大镜离远一些,您从开头的脉络连接整条行文线条,再看看这个介绍像什么?”   木先生照着江鸽子教的办法做了,好半天之后,他语气颤抖的说:“是……是龙?”   江鸽子笑着点点头说:“没错,龙……我能给您讲讲这个龙脉的故事么?”   木先生举着放大镜,有些依依不舍的将目光投向江鸽子:“龙脉?就是他们……说的那个龙脉?”   江鸽子一伸手将他扶下木墩,说闲话一般的将他带回茶桌,亲手给他烹茶,还讲故事。   “如您所说的那样,民间传说里,所谓龙脉就是孕育王者的山川河流,其实,我们常辉郡的常青山,就是古代帝王都知道的具有龙脉效力的一处地方。”   见多识广的木先生没有附和江鸽子的话,他相当学者范儿的点头,特别矜持的说:“恩,龙脉,皇室都知道这件事,还有呢?你说下去。”   “您刚才看到了,整个常青山的山梁脉络连接起来,就是个龙形,我这么说您也许不信,可是,我还是要告诉您,其实真正的龙脉必须有血才能龙腾九天。”   “血?龙血!哈哈!年轻人,你要相信科学……这太好笑了!”   这位先生犹如听到一个巨大的笑话一般的笑了起来。   江鸽子在他身边,犹如年轻人愤怒之后压抑不住脾气一般,他大声,并且节奏快速的说到:“您在笑什么啊!我说的是真的!我当然相信科学,可是,可除去科学,有很多事情,到现在都没法解释的啊!我们本地人也是相当困惑的……就在常青山的地下,还有一条成龙势的地下河流,想当年,女儿国的女王唯,还有伟大的开国帝陛下,他们都是喝了常辉龙头上的真水,才吸足王气,挥师开拔,并且大胜的!”   俞东池一口茶水喷出,喷了周松淳一脸。   木先生更加不相信了,他笑断气一般的,用手指颤抖着指着江鸽子断断续续的说:“吸气,真水?王气?哈哈!天!母神啊……年轻人,你看史书成么,开国帝他老人家不是在这里起兵的,他是在距离这里最少两万公里的地方起兵的好不好!”   江鸽子没看大家的情绪,他更加像任性的孩子了,他喊到:“我知道您不相信,可,有几件事总没法解释吧!您德高望重,见多识广,帮我分析分析,当年女儿国为什么选中常辉立国?为什么开国帝要饮常辉龙口之才起兵征战天下?当然,他是秘密来的……您知道么,我们这里的人都说,就因为那两位帝王,把常辉龙脉的龙气带走了百分之八十,所以最后,它就剩下了勇气了!   后来饮源头之水的人,就只能做将军了……您看看史料,从开国帝起兵开始,我们出过多少大将军。还有……我们常辉人一般少病,身高发育也是全九州最好的,除了身体素质问题,我们还高寿,有关这一点,您可以研究本地医疗权威机构写的数据表!那个是公示的,真的,我们这里随随便便都能活个一百二三十岁的样子,我们郡志里,还出过无数活过一百五十岁的老人……”   木先生总算找到了漏洞,他打断江鸽子说:“等等,你是说,喝了这里的水,就具有勇气,能做将军?还能长寿?”   江鸽子认真的点头说:“是,饮常青源头之水,可获得无上的勇气,能长寿!”   木先生冷笑,他踢踢面前的包装袋,用极其不屑的语气说到:“有关健康方面我自然会下去调查,可你如何能证明,开国帝来过这里,并且是喝了这里的水之后,他才得到的天下?”   江鸽子听他这样说,似乎是更气了,他胸口剧烈起伏,实在气的不成,他忽就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钞票,把人像那面举着,对着俞东池的脸说:“我自然是拿不出证据来的,不过……你可以问他,吸龙气得天下的,可是他家的祖宗啊!” 第70章   随着江鸽子举着钞票一番对比。   俞东池震惊了, 木琢先生也震惊了。   然后,他们都像傻子一样呆滞, 凝结了。   俞东池震惊于,原来世上真的就有这种人。鸽子胆大包天,当着皇室编造了一段历史,然而随着他的这段编造的故事说出, 俞东池立刻能从线头看到结果!   所以就如鸽子所说, 所谓的教育销售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他随随便便, 恰恰好的把一滴水跟两段传说放在一起, 便创造一段历史传奇。   并且,这段历史半真半假,你说假的你拿不出证据, 若说真的,也只能出示一半证据……   常青山的外形真的像龙么?   他想,即使不像, 那也……必须像!   当元宝河源头的水与勇气与神秘气息挂钩,它便是无休无止,超越磐能矿滴滴如金油一般的产业。   想象一下, 人生无数坎坷, 兴许你喝上一口勇气之水, 就真的充满能量,逆转命运了也说不定呢?   即便没逆转, 那也不是水的错!   肯定是你缺了大德了!   最可怕的是, 鸽子计算精准, 他轻轻一推,似乎把所有的漏洞都给他描补齐全,简直天衣无缝了。   从政策上,水资源管理办法不同于稀有金属能源管理办法,它可以完完全全被自己掌控,再不会出现中州其它势力扎脚的窘境。   所以这盘棋,活了!   在利益回收上,如今帝国最贵的水来自雪域高原之地,它卖价一公升约二百钱,其中有百分之八十的费用产生于艰难的运输消耗……   元宝河源头取水自然便宜简单,然而,它如果有了一个玄之又玄的名气护身,若操作得当,俞东池现在绝对打包票,他敢把元宝河源头的水卖到一公升一贯钱,还是最少!   一公升高纯度特种机械使用油,才多少钱儿?   半贯而已!   所以鸽子就这样随随便便的,再次将这样的好处给自己了?那么他的目的何在呢?   从地下城入口,女儿国遗迹,这些好处都是他以极其小的代价就换到了的……鸽子啊鸽子,天地间一切的财帛,权势,在你眼里到底又算什么呢?   而我在你眼里,又算什么呢?   俞东池虽然在心里震惊过丰厚的收益,然而他到底出身皇家,震惊的过程大约也就是十几秒罢了。   他很快又如一个年轻人一般,纠结在自己苦恼的,求而不得的爱情世界里了。   他脑内酸楚,把自己幻化成各种形态的粪土,然后那些粪包被江鸽子用脚踢出,厌恶的用手掷出,甩出……不管怎么出,总而言之,他这包可怜的皇家粪土,就总是在梦幻中飞翔着。   木琢先生拿着一张十贯大钞,反复对比着,一直对比到,俞东池这包粪土总算是落了地……   他收拾起自己的杂乱心思,做出很平常的样子指着那张钞票,笑着说:“他们说,家祖与我最相似在脸部上半部分。”   说完,他就像个年轻人一般的伸出巴掌,堵住自己半张脸给木琢先生看。   木琢先生如今脑袋里是真空的,他的身体依从骨子里的习惯,虽反应迟缓,到底是站了起来,还犹豫惶恐的问俞东池:“那……那要跪下拜见么?”   作为一个严肃的中产阶级,木琢先生一切的社会关系都挂不到,哪怕是爵位最小的任何贵族身上。   他只是在电视剧,历史书籍看到过艺术加工过的礼仪。   在那些所谓的正统礼仪当中,像是他这样的小平民,是应该跪下的……是应该把自己的额头贴在这位伟大的皇族鞋面上,来表示自己的臣服以及尊重的。   没办法,当年籍道就是这样不可一世!   在他活着的岁月当中,低级官员也都一概是这个礼仪!   跪着,趴伏着用自己的额头贴他的鞋面,用吃饭的嘴唇,亲吻他的脚丫子。   他活该死得早!这是很多人的真实想法。   然而活在那个时代的人,也就是只敢想想了。   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对统一东大陆的铁血皇帝反抗,他们甚至写了无数文章来歌颂他,有没有底线的文人甚至恬不知耻的写到,人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跪舔伟大陛下的鞋面儿。   据说,当年曾有个学者,临死之前,写下遗嘱,愿意用一生的功绩,换取陛下穿过的鞋子随葬。   而他死的时候,籍道其实已经死了三年了。   可,这是人民做主的新时代了啊!   木琢先生惶恐的四处看着。   他的孩子们就在不远处,难道真的要跪下么?   木先生看向辛女士,期盼可以在她身上,得到勇气及一切力量。   正在这个时候,   俞东池轻笑起来,慢慢他还笑出了声。   并且,他的心一下就安稳了,对了,这才是正确的反应。   此刻,俞东池被江鸽子打击到一点不剩的尊严又回来了。   在可怜木先生的惶恐中,得到了极大的养分。   他大度的端起他皇族特有的亲切笑容说:“您不必多礼,皇室早就还政与民,其真正的意义,就是期盼我大九州帝国沃土上的一切人,都可以昂首挺胸的站立在这世界的最东方,东大陆人该是不必跟任何人跪拜的自由骄傲之民,您若跪,皇室还政的意义何在?”   他这么说,这位可怜的小市民木先生,他就相信了!   木先生满面感动,眼含泪花的整理了自己的衣裳,微微鞠躬到:“您好,尊贵的……”   站在一边的周松淳适时的插言到:“这位是皇室第八子,李爱殿下。”   “尊贵的爱皇子殿下,见到您真是万分高兴,祝愿吾皇身体健康,祝您万事安顺。”   俞东池坐在那里微微抬手笑着说:“起!请坐下……”   木琢先生就这样战战兢兢的坐在了俞东池的面前,他的两只手掌乖顺的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犹如一个待审的凡人一般,尽量缩小着自己庞大的身躯。   江鸽子用一只手托着自己的下巴,斜斜的坐着。   对于木先生,对于俞东池,他……事实上他没啥想法……就纯看热闹。   他没有立场看不起任何人,然而却真的觉着,在这边的东大陆人,虽他们历史一路顺畅,然而,他们却没有生出,经历压迫之后的华夏人骨头。   简直奴化的异常严重!   看木先生就知道了,不管俞东池如何亲切的招待他,跟他拉家常。   他都没有勇气抬头去直视他。   不久之后,辛女士提着两大包拼花布的床上用品,满面是汗的回到了前,然而,就在她要说话的那一刻,十号厅的背景音乐,忽就从小巷吆喝,变成肃杀气十足的铁琵琶灌顶!   辛女士站住了。   厅内并不多的三三两两的评委站住了。   路过十号厅的游客站住了。   最后,竟然俞东池与周松淳这些人也被它吸引继而震撼了。   那是一种只有全然力道表现的韵律以及曲调。   它的每句词儿,每个音儿,每个调儿都像是从山林松涛远方,用苍凉鼓点激励,一点一点的蹦出来,跳出来……磨出来的。   如空旷的绝响!   那种曲调奇怪极了,从头到尾它都在憋着,收敛,包容着,忍耐着……然而你就是能从一切忍耐的苍凉里,感受到它的继力无穷,它带你一幕一幕的看着遥远的时空,近可看到九州立国,远可追溯到遥远的上古,或是更远的部落时代……   铁琵琶作为九州传统重音,是大家所熟悉的,九州人抒发个性的一种音乐表现方式,它重,有力且孤独。   从来都是独来独往,没有任何乐器能够与之迎合!   然而……就在今天,那把苍老的琵琶终于找到知音了……   当贯穿五千年华夏民族苦难史,由千年皇城气象润养出的京韵滋味在此轻一调和……   当下!所有人在内心都发出同一种声音。   他们想,啊!我活着,原来就是等这一曲的。   这曲儿是新曲,原属于具有江鸽子个人特色,他自己常常哼唧的调儿,只是他也没想到,那几个傻孩子听到了,竟然会改革谱曲之后,就唱出来了。   他们唱到:“风过常青山,雁过大九州,满目苍穹一江山,尽是血泪!孤风填山海,鸾凤啸九州,这最后这盘旋的凤儿!落在那~元宝河的桥头,啊……看女贞呀……”   江鸽子先是惊讶一睁眼,接着微笑着摇摇头,竟满面满足的合起了双眼,脑袋微微摇晃着,轻轻哼了起来:   那边又唱:“……湖海千帆过,天时地利,地利人和,万里江山十里人间,昂首与天喝!自有我乐呵……何人撑杆巷头立!是那胜场顶天的汉子,仰天道!奈何……!”   经历了地球千百年的京韵味儿,一字一蹦音儿的往外蹦着。   那铿锵有力的鼓点,犹如伏天淋痛雨一般的铁琵琶的伴奏下,腹腔一股苍凉顶起豪情万丈的男生粗犷之音,只随便几段词曲,由腹腔顶起一股长气送出,那曲中意境,竟引的人心澎湃,只恨不得就此魂魄于肉身蹦出,盘旋天地,虎啸山林,流观山海,呼啸宇宙……   可当你真想澎湃的呐喊,却发现,那音儿忽就猛的一拉,又将你随意就送入了二层境界。   萧条时代,金宫几异主,故宅何人居……   那曲儿,怎么就那么有劲儿呢!   怎么就那么入耳呢?   由这曲儿一点一点的勾搭着,不知不觉间,这十号厅的人竟是越来越多了……   他们听到了历史,可也有人听到了祖宗金戈铁马,先烈血染江河,铁壁城池数道门,吾至你便开的无限气魄……   俞东池不由心驰神往,便喃喃的问出:“那是什么?”   江鸽子轻笑,没睁眼的回答:“那是……三巷大鼓!”   俞东池急切的说:“三巷大鼓?这个三巷大鼓,我……我想把他们带回金宫,唱与我的母亲听,我觉着我的母亲也在等这一曲。”   江鸽子微微侧头说:“你母亲?女皇啊?”   俞东池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眼眶微酸道:“恩,是陛下……我的母亲,她常说,她有大罪,她把祖宗的江山丢了!死后就把她挫骨扬灰以来赎罪……可是我听到这曲儿之后却觉着,不是母亲的错,这江山,早晚也是丢的,只是母亲运气不好罢了,她年纪到了,就该快乐一点活着的……鸽子,他们都听你的……可以么,我想带着他们,去金宫!”   江鸽子倒是无所谓的,可是他知道,邓长农他们必然不会离开常辉,这三个孩子在为自己的灵魂赎罪。   就连这十五天的梨花馆表演,那也是,他写了假释单子,他们才出的老三巷。   恩?其实……好像也不是不可以么!   江鸽子想到什么,他眼睛忽然就一亮,对呀!去金宫,给皇帝表演,应该出场费不会少吧?   见天的找他三五贯的上交,搞得他跟周扒皮一样的日子,他也早就厌恶了。   想到这儿,他低头问俞东池道:“我说,给你家演出,那啥……给多钱儿?”   俞东池面色一窘,心里一切感动顿时全飞。   江鸽子总有,把自己从天堂揣进垃圾堆里的能力。   可咋办呢?金宫有个死要钱?这个也不差啊!   他跟母亲是什么气运,一人一个也算是齐全了!   微微叹息一声,俞东池无奈,最后只好伸出手,犹豫的伸出五个指头。   江鸽子利落的伸出手掌,与他拍打了一下说到:“五万贯成交!先钱后人!”   这下,那几个小崽子外债全清,还能发笔大财儿。   搞艺术真是好啊!   来钱儿这么快!以后谁说老三巷不艺术,他不打烂他满口牙,就不算完的!   那么这笔钱儿,他就给他们在老三巷置业吧!   以后,他们奉养薛班主,也不怕衣食不济了……   江鸽子心里美滋滋的想着。   却没看到,他身边的俞东池却天打五雷轰般的又傻了。   俞东池其实是想说,按照一贯的常例,一切美好的东西奉给陛下,是天经地义的,不光本朝,历朝历代都是这样!   主要是这个名声,不管是多么大的艺术家,只要有给皇室开特别专场的资历,是早晚入九的。   都是巴不得给皇室演出的,怎么会要钱呢?   虽然一般演出完,皇室那边会有封赏,可就是皇室给个虾酱瓶子,那也得是一种荣耀啊!   最后至多是宗室局给包销路费食宿,五十贯最多了,他连五十一贯的价码都没听过。   给吾皇表演是荣耀懂不懂?!   俞东池好半天才找到了自己的意志,他侧头看看笑眯眯的江鸽子,见他高兴,就在心里说:“好吧,肯定不懂!那……这个钱儿,我……我出吧!”   万万想不到,他老李家听了八百年免费演出,竟然开始买门票了?   俞东池无奈的看着自己收不回来的巴掌。   而他的狗腿子周松淳,则坐在一边,神色麻木的在心里腹诽:“瞧瞧,又是这样,又是这样!果然又是这样了!殿下算是被吃定了,他没救了……我就……我就看着吧!反正也不是我掏钱。”   邓长农他们一人一曲,一共表演了三次,九曲,最后谢幕的时候,十号馆已经人满为患。   等他们连续谢幕三次,观众实在太热情,曲目不够,瞎咧咧来凑,这就又一起唱了一支《孟晓静还钱》,才在一众评委的目瞪口呆,犹如吃了大便一般的愕然表情当中,飘然离开……   没错,咱们三巷大鼓的表演者,就是这么有个性。   当十号厅属于老三巷的吆喝声再次响起,这些人才发现,哎?这是哪儿?   哎?这地方不错啊,有吃有喝,还有玩的,还能看到一些老记忆,老规矩,还有老的手艺人为自己贴心服务?   真挺好!人们便这样都留了下来,开始四处参观起来。   最有意思的,十号馆的最后一间展馆。这座展厅就像走时间回廊一般,它将摄影师从幼年到成年,到步入真正的艺术世界这一路,借由摄影者的心灵以及眼睛,伴随他的成长,大家一起看世界。   一路看完,来宾们似乎又长大了一次,觉着灵魂都被淬炼了,被清洗干净了一般,想到,啊!原来我也有过这样的记忆呢,天真,可爱,什么都相信,看到什么都是好的,就连遇到一坨狗屎,都觉着是有趣的事情,要找根小棍子祸祸……   摄影师最后走到了干净的深海里,这可太好了。最起码,他的成长是健康的,大海是干净的……就该拥有那样干净的灵魂。   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方式,以年轮增长的形式去带着观众一起成长,那一路走下来,还真是一次神奇的旅途呢!   评委与观众们嘴巴里吃着,眼睛里看着,耳朵里听着,甚至,钱包也是不断在掏着……   总的来说吧,这个新奇的小巷展馆,它的一切手段都推着这些来宾,仿若就在这个小世界,真真正正的活过一回般的满足。   最后他们大包小包的提着走了,想来,明天会有好多人准备再来一次。   辛女士再次穿越障碍,终于买到了两匹式样精美的家织布回到了前厅。   太便宜了,那么好的人工纺织的布料,每匹不过五贯多,中州家织布一米也就是这个价格了。   这是奢侈品啊!   可她却不知道,这样的家织布,在老三巷一匹一贯都没人买。   如今年轻人都喜欢州里,府里的新鲜成衣。   当她一脸兴奋的,胳肢窝下一边夹着一卷布的跑回来,希望跟自己的伴侣分享这样美好的事情时,辛女士终于发现不对了。   她可怜的小男人,就如被雨水淋湿的小鸡雏一般,正可怜巴巴,一脸汗珠子的坐在那个暴发户对面,在……惭愧?忏悔?赎罪?   发生什么事儿了?这是被欺负了?   辛女士几步上前,重重的将两匹布摔在地上,如果不是木先生及时阻止,这位个性火爆的女士,怕是已经要挽起袖子,做点什么事情了。   木先生像是被电击般的弹起,他搂住辛女士,磕磕巴巴的在她耳朵边解释了一番。   然后……辛女士也傻了。   知道么,东大陆分九州,合计人口一共有八十二亿多,再加上皇室已然退居幕后,宗室退居幕后……普通的小老百姓见到一位宗室已经是千难万难,更何况,这真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皇子……么?   辛女士上下打量,她到底是头脑冷静,本来想问一句,您能拿出您是皇室的证据来么?   然而她又想到,人家凭什么要给你个庶民拿证据?   加之在电梯口,拳头大的碧玺,这个皇室,暴发户?他随便送……对呀,要是皇室,还真的就有随便送的实力呢!   想到这里,辛女士已然是信了七八分了。   拳头大的碧玺随便送,人家还不要呢!   想到这个过程,辛女士抬起头,又眼含羡慕的看向江鸽子……   江鸽子不明就里,一脸无辜的看向她?   她想:“果然是大地母神偏心眼,她造出这样漂亮的人,也果然就只有皇族才能与他般配吧,不然谁敢消受呢?”   江鸽子看辛女士眼睛里各种情绪乱飞,他刚想问,您在想什么?   却不想,身边忽然走过几个愤怒的白胡子老头,一边走,他们一边愤怒的大喊着:“太不像话了!我们必须找组委会抗议!什么时候,严肃的艺术大赛,竟然成了马戏团一样的下贱馆子?他们怎么不卖彩票儿呢!简直胡闹!怎么可以随意销售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这是艺术展馆!艺术……哎呀!!”   一根小小的藤蔓从墙壁边缘伸出,又迅速的缩了回去。   一个白胡子老头倒下,接着一串儿白胡子老头,仰面八叉的摔成了莲花瓣儿。   现场顿时乱作一团。   江鸽子没事人一样的打了个哈欠。   俞东池只能低声带笑的警告了一句:“鸽子,差不多就算了,一样的艺术品,却会有无数的出身,教育,环境不同的评委去评判!有意见是很正常的事情,意见不同也是正常的,这个世界总没有完美的时候的。”   江鸽子猛扭头对他说:“他们活该!他们可以不喜欢,但是他们不能说我们下贱!”   俞东池温言软语的岔开话题:“……好!咱们说别的好么?”   江鸽子看几个老头被工作人员扶出去,倒也没跟着不依不饶,他就只奇怪一件事,这艺术大赛,又不是你们家的地方,你们家的大赛,你们家的二亩菜园子?   凭啥我们做什么,就要按照你们思维里的世界轨道走?   妈蛋,最好不要让我在老三巷看见你们!   不然,见一次打一次!   江鸽子心里有气,就难免面色不好,他看着俞东池说:“说什么别的?”   俞东池面色一窘,好在他习惯了,也就窘迫那么几秒之后才笑着说:“有关于源头水这件事,该如何操作……”   身边忽然有人悠悠的来了一句:“您,我们,我们能荣幸的跟您合个影么?”   这两人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一堆人呢。   那既然想利用人家么,那就好好为人家服务吧。   就这样,俞东池痛痛快快的陪着木琢一家,照了三张照片。   江鸽子在一边推波助澜,吩咐梨子她男人赶紧给加洗出来不说,他还送了免费扩洗三十寸的大福利。   就这样,木先生一家兴奋异常,荣幸之至的走了。   江鸽子看这一家人的背影,心情不知道怎么,他就好了。   他笑着跟俞东池说:“你说,要是世上所有的家庭,都像这一家人一般,平衡又平等,那该多好啊!”   俞东池却微微摇头道:“其实,历朝历代,大部分思想家,哲学家,他们幻想当中的世界,与鸽子你说的世界都有相似,可是……你觉着可能么?我认为,有人这个罪恶种类在世间折腾,怕就没有个平衡的时候,所以梦想才是梦想了。”   一条小藤蔓,卷着二厅顺来的一块小点心,从顶棚垂下,悄悄放进江鸽子的手里。   江鸽子失笑的接过,用手指勾勾那些叶片,叶子欣喜,卷着整个十号厅的叶子都愉悦的摆动起来。   刹那间,十号厅就仿若回归了老三巷的某个夏天,夕阳西下,树叶轻摇,风吹人动,是那回不去的理想岁月。   “是吧!你说得对!理想总归是理想呢!”   江鸽子难得好脾气的承认自己过于理想化,他摊摊手,有些遗憾的对俞东池说:“我就是一说,这个话题打住!咱们说说,恩,有关常辉郡未来的发展路线吧,记得把顾问费用打到我的账户……如果我是你,我会制定全球最严酷的保护环境法律,话有些长,你记录一下。”   俞东池闻言,立刻一伸手。   周松淳走过来,把一个小本子放在了他的手里。   江鸽子一边说,俞东池一边亲自记录起来。   周松淳远远的站着,手掌不动声色的摆了一下。   然后,一些评委打扮的路人,悄悄的就在他们周围,设了禁区。   “今日回去,你立刻派你可以掌控的军中力量,从此封闭元宝河源头,再也不对外开放!”   “好!,这很有必要!没问题!”   “制定常辉郡独有的保护环境法!为了保护水源,保护环境!将常辉郡一切造成污染的企业,机动设备废除或者移出。如破坏常辉郡环境,在常辉郡没有罚金刑,只有实刑!并不得假释!”   “好,我回去立刻写申请!”   “从制定环境保护法起,常辉郡终止户口迁移,制定特殊人才户籍管理办法,外来人口在老三巷不得居住超过三个月。超过临时居住日期,必须在相关部门缴纳高额的暂居费用,环境污染费用,双倍缴纳所有税金……”   江鸽子将自己所知道的,因为环境破坏,引起恶果之后的一切经验都全无遮掩的叙述出来。   这毕竟是他一生要居住的地方,那旁人他管不了,他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那总得管好了。   盖尔之所以问题不大,那是因为盖尔有无污染的磐能。   可磐能毕竟是昂贵能源,所以其它能源如今在盖尔依旧在起着重要作用。   污染依旧在悄无声息的破坏着……   所以在一切没开始之前,就以常辉郡为试点,来一场环境保卫之战吧!   江鸽子很想把他的老三巷,他的大常辉,变成真正辉煌之地。   在未来,这里会是世界上人人羡慕的宜居之地,环境,空气,水源最纯净之地。   到了那个时候,谁再想讥讽他常辉郡人是土包子,哼哼,就让你们这群外星土包子,羡慕嫉妒恨去吧!   盖尔最干净的土地,最美丽的城市!   这些词儿随便想想,就无比的美好。   俞东池越写,眼睛越亮,他奋笔疾书着,一直写啊,写啊……一直写到,咱老三巷的黄伯伯,相当不识时务的来到他们不远处,大声对这边喊了一句:   “杆子爷儿,他们说,无论如何,咱们这边都得准备一场艺术演讲!我问了一圈儿,他们都不去,我就把你的名字写上了啊!!”   江鸽子一口茶喷了对面俞东池一脸。   俞东池慢慢抬起头,没有表情的看了江鸽子一眼,然后在江鸽子蹦起来与黄伯伯抗议的时候。   他忽然笑了,还吧嗒了一下嘴巴。   坐在他身边的周松淳不由得身体一僵直,继而打了一个巨大的寒颤!   就这样,有关于老三巷第一天的展览就此结束。   而在这之后的十四天里,梨花馆顶层十号馆,每天人满为患……   它到底兴旺到什么程度呢?   举例来说!   段四哥曾经的烫画葫芦,原价五文一个找不到买主,现在两百钱一个,买都买不上。   当然,老三巷这块牌匾庇护下的街坊买卖是不错,然而,大会组委会那边,有关于严肃的艺术场所,到底该不该卖非艺术品这件事,也悄然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一直到,大会最后一天,投票日的前一天。   一封来自组委会的询问书,被送到了江鸽子案头。 第71章   江鸽子看着面前这封貌似严肃的询问信, 有些小愤怒。   括号, 只是小……小愤怒!   他自我忏悔着, 觉着给时空穿越总局丢人了,作为一个穿越者,还是带着游戏技能,有空间, 可种田,有初级干部职称(杆子爷)的穿越者,还身怀保卫星球(打魔魇)的暗使命的盖尔保卫者,可他被人指着鼻子询问了?   他就纳闷了,怎么谁都能管他呢?   不就卖点土特产么?咋就触动了这么多人的神经?   国际艺术大赛组委会用一种极其鄙夷的语调,精心修饰了一封询问信, 那里面虽然没有明说,然而所有的意思就一句:是谁允许你们这些不上台面的垃圾冒充艺术作品, 在一场严肃的国际艺术大赛当中明码标价的搞诈骗了?   如果你们不解释清楚这件事, 很抱歉, 我们要正式通知你们, 将会废除你们的参赛资格, 并且你们一切卖出的商品,我们将会以诈骗罪来追究你们。   在盖尔,所谓国际艺术大赛的组委会, 是个极其特殊的存在, 该机构最早的原身是由伟大的雕塑艺术家萨霍兰先生的孙子, 倡议组织的一个艺术研究沙龙。   哦, 萨霍兰就是那个永动球的作者。   随着时代发展,该协会会员越来越多,入会的艺术家越来越多,它后来才慢慢的发展成了一个世界艺术圈的威信机构。   同时,该组委会的会员审核制度,也是全世界最严谨,最严酷的一个组织。   它有一个国际艺术奖,也是世界艺术界,评定艺术家等级标准的重要奖项。   永东球奖!   就像是东大陆,便是上九的艺术家,这么多年来,也仅仅是三五个艺术家能够荣幸的被允许进入其中。   而作为一个囊括了全世界顶尖艺术家的协会,国际艺术大赛组委会地位超然,颇受各国重视。   所以,即便江鸽子有一条中看不中用的金大腿俞东池,如今他也不起什么作用了。   连他上最好的艺术大学,照样走后门,也得人家九月大师出推荐信。   槐九月在世界艺术组委会,就是个芝麻会员。   看江鸽子气鼓鼓的坐在一边发闷气,俞东池小心翼翼的接近,柔声劝到:“鸽子,别生气,大不了我把老三巷送你……”   他这话还没说,江鸽子瞪着他痛斥到:“你不早说?!”   是呀,你早给我不就好了,大不了我付钱买。现在好了,劳民伤财不说,全巷子搅合的天翻地覆,最后我们还被询问了?   俞东池一愣,他想说,我以为你品行高洁,会坚决拒绝我呢,拳头大的碧玺,就是再不值钱,买条老三巷还是没问题的吧?   年薪五万的顾问你都不做?   您风一阵雨一阵的,这叫我该如何是好?小心肝都碎了无数次了。   十号厅安安静静的提前封了门,老少爷们神色灰暗的坐在一边儿,失望极了,也难受极了。   有几个心灵比较脆弱,年纪不大的姑娘,已经开始暗自抽泣了。   小丫头们想起这十几天来,被人尊重,被人喜欢,被人赞美,被人确定了新价值的好日子……就如梦幻一般。   好久之后,段四嫂子努力挤出一脸笑,嘴巴里却压抑着哭音说:“杆子爷,呵~您,您可别心里去吖,我们……我们也就是随便玩玩,大不了退钱儿呗,能有啥啊!退钱就行了啊!他们也没啥损失对吧?你可别在意!你才多大?这都是一群老大不老小的人了,不能让您担这个责任,对吧!”   瞧瞧,这就是江鸽子的老三巷,没事儿他就是有威望的杆子爷,需要承担责任了,他们就把他当成全街的孩子,护在身后,半点不让他承担风雨。   江鸽子抬脸冲他们笑,心里暖到不成。   “是呀,我们不在意的杆子爷!”   “您可千万别心里去,大不了我们去解释,这事儿跟您没关系!都是我黄一开的主意,也是我黄一开安排的!您才多大岁数,我们能听您的?”   “对对!就是黄伯伯的主意,跟您没关系!”   “对对,我们就是听他的……”   黄伯伯:“……”   江鸽子又气又笑的乐了出了声儿,他站了起来,几步走到大门口,使劲一掰,打开了街坊们主动关了的十号厅大门,又打开了。   他站在门口说:“该干啥干啥!明儿……我去问问他们,老子的艺术!就凭啥不是艺术了!”   就这样,被老三巷主动关起来的展厅又再次开始,展览?营业?   甭管怎么说吧,就算是怄气也好,你们有本事,就来主动封门,反正老街坊们也豁出去了……   比起畏惧那个什么会,他们更加在意自己家杆子爷是不是高兴。   可是,一直到最后封门时间,那个艺术大会组委会到底是没有来。   人家压根没搭理十号厅这一茬,他们说了否定,自然就再也不会有艺术爱好者,还有各界评委会的评委,敢于走入十号厅了。   那个什么会的震慑力,就是这么可怕。   十号厅门厅冷落,虽门大开着,然而……街坊们的心却彻底凉了。   江鸽子坐在十号厅门口,开始他还面无表情,可随着周围能感受到的各种低落的情绪,他的愤怒值已经达到了,来到盖尔这颗倒霉星球上的最高点。   江鸽子决定,他得做点什么了。   作为一个光荣伟大的地球人,还是受过专业填鸭式教育,在专业艺术体系润养成长过的艺术接班人,串王之孙,他得跟这个世界说点什么了。   哪怕最后的结果,就是输了里子呢,那面子也不能输。   咱老三巷人,打架可以输,吵架……还真没输过谁。   江鸽子这么想,就开始坐在十号厅的角落,头顶黑色祥云的开始憋坏。   俞东池站在门口久久不语,一直到周松淳满面紧张,小跑着拿着一份电报过来,并一脸震惊的递给周松淳说:“殿下,陛下的意思,这边一切的事情都不重要,请先打消古巫大人出走的念头是正经……”   俞东池一愣,接过电报一看后,他也惊呆了。   电报是连燕子发来的,他写到:鸽子别气,我跟你去国外买个漂流岛,或者占据一个漂流岛,咱们也整个艺术圣地好了,总之你莫生气,有我呢!   认识江鸽子这么久,俞东池也终于冷静的发出了符合他身份的声音,他说:“他们是疯子么?国家对他们来说算作什么?是可以轻易舍弃的玩意儿么?”   而站在一边的周松淳则冷静的回答:“殿下偏激了,事实上,古巫大人只说是买岛,未提叛国,再者,巫没有国籍,他们为全人类服务,这您也是知道的。盼您能冷静的从事实的角度出发,不受私人感情影响的圆满处理此次事件,阻止古巫大人离国出走,以免给帝国造成更大的损失……”   “你闭嘴!”被戳穿的俞东池恼羞成怒,他看着那份电报发呆,许久之后他忽然表情诡异,露着大大的笑容,举起那份电脑,以一种不符合这十号厅整体气氛的欢愉态度,一路小跑着来到江鸽子身边大声说:“鸽子,鸽子!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江鸽子没回头的对他说:“闭嘴!走开!”   他很忙的,正在脑袋里架构一篇抬杠的演讲。   天王老子来了,也给他闭嘴吧!   俞东池脚步急停,他装模作样的先是惊愕的四处看看,接着很利落的回答:“好的!没问题!”   他转身就走,带着周松淳快速的离开了十号厅。   一边走一边他还吩咐到:“听到了么,请原样将杆子爷的回答,报呈古巫大人……对了,去查一下,是谁把这件事以这么快的速度泄露出去的……”   周松淳无奈的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能有谁,老三巷那帮人呗!比起自己这位八爷,他们似乎更喜欢那位古巫大人。   其实要他说,那两人,其实还蛮般配的,最起码,比八爷要合适的多!   事少,人轻省!   并且,关键时候,人家能舍弃一切,偏帮鸽子。   殿下能么?   不能!   1888年尾月的第一日。   梨花馆一层的艺术综合演讲大厅。   可容纳万人的演讲场所座无虚席,甚至,最少有五十家媒体机构云集在此,抢新闻。   一群面露严肃的白胡子老头,坐在演讲大厅的第一排。   他们的神色高高在上,严肃严谨,充满鄙夷。   而江鸽子则穿着一件洗的发白还打着补丁的老衫,蓬头垢面,并态度懈怠,懒洋洋的在演讲台上坐着。   他两只脚穿着旧布鞋,都上了桌子,还一点儿都不觉着丢人。   虽然国际艺术大赛组委会的询问信,已经有半个世纪没人收到了。   他也完全不以为耻,甚至在他身后的巨大演讲黑板上,他还大大的写了两行大字。   演讲 询问?老子的艺术,为什么不是艺术?   那个所谓的艺术大会组委会,将他对盖尔世界艺术界的一切好印象都摧毁了。   所以,江鸽子准备以这样的姿态来反击他们的询问。   他甚至脸都没洗,牙都没刷。   准备臭死第一排那群孙子!   可是,一切狼狈这都遮掩不了,我们杆子爷,就算真是个渣渣,也是个漂亮渣渣这件事。   他赖在那儿,还……挺赏心悦目的,甚至更加像……那啥艺术家了。   上午九点整。   江鸽子抬起手腕,看看自己的新手表。   这表卖价五百钱,是这次艺术大赛的纪念品之一。   见时间到了,他慢慢的站了起来,并从口袋里好艰难的掏出一叠厚厚的,大小不一的纸张,一张张的铺在演讲台上。   可在他还没开口的时候,第一排有位小白胡子老头刷的一下就站了起来,还愤怒的指着他身后的黑板大声训斥到:“我代表组委会,对你的演讲题目,表示最严重的抗议!你的这个题目,不符合艺术演讲的一概标准!”   这是比询问还要严肃的抗议!   一时间,整个演讲大厅议论纷纷,媒体的拍摄工具咔嚓,咔嚓作响。   江鸽子翻了个白眼,随手拿起身边的笔,在黑板上大大的打了个叉之后,将老子改成了爹。   于是,他的艺术演讲题目就成从,老子的艺术,为什么不是艺术?变成,爹的艺术,为什么不是艺术?   “我抗议!”   “我们抗议!!”   第一排又有人站了起来,大声怒斥。   可江鸽子却对大门口微微摆手,接着两根藤蔓将大门口塞了个满满当当。   这下好了,谁也进不来,谁也不要想出去了。   现场乱作一团,俞东池满脸紧张的想冲上台。   他想阻止或以其它办法,帮助江鸽子度过他看来相当难的一个灾劫。   然而他却被周松淳拉住了,被更多的下属拦住了。   周松淳看着他说:“殿下!您不能上去!请以大局为重,与其这样冲上去,不如……相信杆子爷,您知道的,他总是无所畏惧,总有属于自己的办事方法……他会处理好的。”   最起码,他比您聪明。   俞东池看着他,再看向演讲台上,毫不在意的江鸽子。   然后,他终于还是毫无办法的坐下了。   江鸽子站在演讲台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大门,最后他满意又遗憾的点点头说:“有人去通知有关部门么?我们的大门那儿发生了一些事儿,现在,谁也出不去了!啊,这可真可怕!”   第一排坐在正中一直没说话的一个老头终于站了起来,他指着江鸽子严肃的训斥到:“这……这是你的阴谋!你……汝是个坏人!”   这位显然是个外国人,他说九州话的时候,语调古怪,用词天真又磕巴。   汝尼玛个大脑袋瓜子,你以为是古代么?   江鸽子一摊手:“我不承认,这是诬陷!证据呢?还有,我也要起诉你,你说我是个坏人,骂人是不对的,你羞辱我!”   老头脸上涨红,气的浑身发抖,他转身甩袖要走,然而江鸽子却在他身后说:“你出不去了。”   老人家看看门口,又看看身边。   最后,总有要巴结他的人,从四处站起来,一起大喊着冲向门口。   然而……他们还没跑几步,就从地板伸出许多藤蔓,将这些人卷了个严严实实,拖回了座位。   甚至他们的嘴,都被大叶子堵上了。   这下好了,整个演讲大厅可算是安静下来。   有人做狗腿子,可是大部分围观的评委,是没有其它立场的,他们就是看热闹。   尤其是,看国际艺术大会组委会的热闹……这还是很过瘾的一件事呢!   江鸽子看现场安静了,这才遗憾的点点头,并严肃的对那边的工作人员说:“请你们赶紧想一些办法,无论如何,要保证所有评委的安全……”   那位工作人员很显然是有所准备的,他点点头,很快带着一群人去了演讲台后面的工作室。   没多久,这些人又拿着一些锯子,斧头的一起冲到门口,开始假模假洋的对着那些藤蔓动起了手。   江鸽子十分严肃的看着那边点点头,他又看看表,接着对台下的评委们说:“看样子,那边一时半会也处理不完,不然……我们就趁这个时间,把我的艺术演讲会,还有询问回答……算了,请忘记询问回答这件事,我们今天只做艺术演讲。”   坐在第一排的老头们想反抗来着,他们无比想。然而他们被紧紧的捆在座位上,并且被女贞树叶堵着嘴,失去了话语权。   江鸽子拿起笔,换了红色的笔头,在爹的艺术下面,重点画了两条横杆说:“有几位老先生,显然对我艺术演讲的题目有些误会。   所谓,老子,就是爹!既然不可是老子的艺术,那么也就只能是爹的艺术了!   在此我要解释,这是一个严肃的艺术演讲题目,跟你们心里想的那些不好的意思,请划开距离……恩?笑什么?爹的艺术难道不严肃么?”   台下有人笑出了声儿,然而当江鸽子问出来的时候,他们又闭了嘴,并紧张的四处看。   爹的艺术,当然不严肃了。   江鸽子微微一笑,指着那行字解释到:“我呢,没上过几天学,可是为了这场艺术演讲,昨天我就不得不找了一些资料翻阅,在帝国的教科书上,还有世界历史的有关书籍上,我看他们是这样写着的。   最早出现的社会体系,比部落体系还要早的人类聚集形式,是母系社会形式   而在那个时期,部落里的女人出去狩猎,种植,做着一般的体力劳动,还要兼顾孕育子嗣的时候,男性在做什么?恩!他们在搞艺术!”   说到这里,江鸽子看向台下,而台下的评委们都惊呆了。   “是的……我们的祖先爹们,在搞艺术,除了严肃的人体艺术,他们还在部落里做着一般家务,比如编织,印染,纺织,烧制陶器等等……所以在那个没有艺术的时代,随着人们对美的追求越来越高,爹们也在努力的发展着自己养家糊口的手艺,这就是盖尔人最早的艺术!   所以,早期艺术,是最早部落里的那些做着后勤劳动的爹们,所研究出来的,因此我说生活艺术,也就是爹的艺术,有错么?爹就是老子,我说老子的艺术有错么?”   哈?还可以这样解释么?   可是如果这样解释,似乎从字面上来说,也是没有有错的啊!   当然,有人恍然大悟,自然有人不同意江鸽子的观点的。   这样,就有一位年轻的女性站出来说。   “先生,据我们所知,最早的图腾,是由巫为了记录信息,而在石头上渲染出来的,您说艺术是爹的艺术,这就有些偏激了……”   江鸽子打断她:“这位女士!历史书上真实记录的巫,一直到公元前,是没有女性巫存在的,所以不能为了否定我的演讲题目,而拒绝巫大人们的生育权,以及做父亲的权利!巫是有家庭的,他们也是爹,所以在家庭责任方面,也不能因艺术而管巫大人们喊妈妈,你答应,我觉着他们也不会答应……”   原本气氛很紧张的现场,压抑着的情绪终于因为江鸽子的一本正经解释,而慢慢得到舒缓,甚至那位女士都笑了起来。   随着现场阵阵低笑发出,演讲堂的气氛放松了起来。   其实,江鸽子实在不是一个好的演讲者,他也不是一个具有演讲手段的人,因此,他的演讲机械而快速,甚至为了记住关键,他会不停的拿起面前的提词纸看上一眼。   当然,即便演讲没手段,可是,我们的江鸽子那也是见过两球文明的人,有对比,就有许多新式的噎死人的抬杠手段。   他当然知道怎么去绊倒一个人,或者一群人。   “……提起爹的艺术,其实爹们是不知道的,他们只是在属于他们的时代,刀耕火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后来,随着母系社会发展,人们从部落慢慢进入最初的营寨,生活越来越安全,物资丰裕,于是第一批具有艺术特色的纺织物品出现了。”   江鸽子将临时资料里的几幅图片,算作课件,钉在身后的黑板上。   那是几张出土的早期纺织物的碎片照片。   有关这几件纺织品的原版在九州的国家博物馆,这里看到的,就只是扩大的黑白手绘图片。   也不知道这一整夜,江鸽子是从哪儿找到的,这些玩意儿。   甚至挂课件讲题这种方式,大家也是第一次遇到,竟觉着挺活泼,挺印象深刻的……   江鸽子随手指着那些图片说到:“随着人类生活环境越来越好,追求渐渐从生理需求的肉体艺术(停顿,笑声),往更高的层次逐渐发展,于是爹的艺术在安全环境里,得到了显著提高,开始从最简单的因需求而发明出来的手工制作,如纺织,编织,烧陶,还有一切因生存需要而发展出来的其它领域,逐渐慢慢的往更高的美学需求走了……简而言之,原始人爱美了,真是大地母神都无法阻挡啊!”   随着台下放松的笑声,江鸽子又换了几张图片,贴好,他指了几下:“这是最早的围绕着巫的祭祀行为发展出来的一些艺术行为,祝祷之歌,祈祷的舞蹈,驱鬼的集体舞,庆贺回归大地母神怀抱的送葬舞……   也因此,我管盖尔这颗星球上的一切艺术,称之为爹的艺术,又错么?因为是由爹们开始的艺术之路,我说老子不对么?如果说爹也不对?那你们说是啥?阴阳人艺术?甚至教科书,历史书都承认最早的艺术形式,是从部落时代,母系时代开始的,怎么你们就不承认呢?难道你们敢推翻历史不成?好吧,如果推翻,请拿出真实的证据!”   坐在第一排的老头们,心内真的有千言万语想说,他们能够反驳,然而江鸽子不给他们机会,就像这几个世纪以来,这个奇怪的协会不给任何人机会一样,江鸽子也学着他们不要脸了。   就不让你们说话!   江鸽子我行我素的继续讲着:“因为记录的图腾延伸出了绘画艺术,因为祭祀延伸出了雕塑艺术,因为祝祷吟唱而产生的音乐艺术,这一切你们都承认,然而……因为生活的本质而延伸出来的纺织艺术,刺绣艺术,家装艺术,你们就否定了,不承认它们是艺术了?   那么?你们的艺术是什么?自从那个叫,什么的什么人在什么岛捏出一个莫名的破球子,他就成了唯一标准了?谁给你们的权利?”   本来放松的现场,忽然情绪就紧绷了起来,可是……随着江鸽子面露讥讽一句句的追问下去,一众评委内心里却觉着,台上这个年轻人,他其实讲着的,就是他们心里早就想说的话啊……   只是他们没敢……   呵呵!   大家都沉默的听着,眼睛逐渐晶亮的发着光。   江鸽子面无表情的看着台下,声线一点没有浮动的说着:“是谁告诉你们,艺术必须就要围着鲜花,美酒,宫殿,英雄,天堂或者地域转悠?是谁规定的艺术就必须激昂拒绝俗气的?不许生活化的?它就得是悲愤!悲惨!悲悯!悲烈!悲泣着的?还要讲上一大串斗室小民,也许一辈子都不懂得道理?   这个世界是小民多还是艺术家多?   它们难道就不能按照爹们的方式,存在的意义,仅仅就是为了人这个个体而服务的么?取悦人不好么?喜庆点的作品,令人高兴一笑就有罪么?你们是谁,大地母神?就连大地母神都没有规定,我们不许笑,那你们凭什么阻止我们笑?艺术出现的原因,其实它的本源就是为了为人类服务,取悦人类!卖点生活艺术品怎么了?我们没有给国家纳税么?如果有罪?谁来判定我们有罪!你们么?”   台下雅雀无声……   江鸽子换了一张永动的球的照片。   他随手一指,毫不在意的说:“我看了艺术发展史。大概就是这破玩意出现之后,艺术就得代表一点什么了,然后随着某个破协会出现,他们就否定了生活艺术了……谁给他们的权利?我昨天还跟我家街坊说呢!甭怕,那个最多就是个声音比较大的威信单位!   请诸位记住这个词儿,威信单位!他们甚至连一般掌握权利的单位个体都不是,更加算不得权威机构!威信,是威望与信誉的意思。而权威,却是对权利的自愿服从……很显然,你们这个破会,不具备权威性,所以我说它是威信单位,首先我就不服从它!你们有意见么?”   讲到这里,江鸽子猛的站起来,忽把两只手猛的拍到桌面上大声吼了一句:“去!把那个叫萨霍兰的家伙!从坟墓里刨出来!挖出来!指着他的尸体问,萨霍兰,你敢代表艺术么!你问他敢不敢?”   一刹那,不管是台上或是台下,除了江鸽子,一切人的脑袋都是嗡的一声,刹那之间,啥都听不到了。   江鸽子作为外球人,是没有本土人的畏惧之心的。   所以他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呢。   他看大家都震惊了,依旧很无所谓的继续揭发着:“一个叫萨霍兰的人捏了一个球,然后他的孙子就给艺术奠定了一个标准?   然而艺术需要标准么?如果艺术真的有标准,那这颗星球也太悲哀了……   昨天晚上我看资料才发现,还有一件更加悲哀的事情是,这个所谓世界艺术组委会,亦不过是一个不懂艺术的人办起的一个沙龙。   为什么萨霍兰的孙子要办沙龙呢?因为这家伙压根玩不转艺术,他要吃饭呢,就不得不需要借住祖宗的荣光了!   然后这个不懂艺术的人,找了更多不懂艺术的人,顶着艺术赞助人的名义,找了一群急需出名的所谓搞艺术的家伙,给全世界奠定了一个标准,而这个标准我研究了一下,它一切所谓的规则,其核心的意义就是,这群商人要掌控艺术品市场的价格,做垄断者!瞧,说来说去,就是买卖上的事儿。   凭啥你们能卖,又不许我们卖了?因为没让你们定价么?   这些人的出现从来不是为艺术服务的,就是为了搅动艺术品市场而起到作用的一个组织!甚至……这个组织还是非法的组织……”   讲到这里,江鸽子笑的可开心了,果然从地球人的角度去看这件事,他就觉着盖尔人可傻了,真的……傻透了!   台下人都吓傻了,有些人都想疯!   江鸽子态度悠闲的,再次拿起一张表格,钉在黑板上,指着说:“我看了它的官方背景介绍,仔细阅读了不下二十遍……是的,一个字一个字儿的领悟了二十次!它所有的资料告诉我,这个所谓的协会,就是一个没有在世界上任何国家登记过的非法协会!没错,这个协会甚至都不属于自由巷,这也真够自由的。并且,该协会一切具有话语权的会员,他们的背景身份,皆为艺术赞助人,简而言之,真正搞艺术的进去了,也混不到话语权,无法成为规定受益者!   所以说,该协会……它也不具有艺术专业性!它的一切规定,皆不在某一个国家,某一个团体,甚至某一种法律保护的权益机构,然而它竟然能给我发出询问信?否定我这个正统的,一点错都没有的爹……的艺术?谁给你们的胆子?”   说到这里,江鸽子又拍了一下桌子大声质问到:“谁!还有谁!来……站出来!就让我们来打一场旷日持久的官司,我们根据国际一切法,我们来说到说到,现在是谁在诈骗?还有这个所谓的艺术到底是谁的艺术?萨霍兰么?我去你妈的萨霍兰,你们再挖他出来一次,来!叫他来咬我啊?什么东西!都是玩艺术的,老子的艺术为什么要跟着他的艺术规矩走?”   台下鸦雀无声,一切人觉着心脏兴奋,脑袋又重又肿,一层一层的胀大,激动的热血上涌,脑兴奋的脑髓都要喷出来了。   江鸽子回身收起那些准备好的图片,纸张,他一边收拾一边说到:“所以,爹的艺术就讲到这里了,这就是我说的艺术,至于你们承认不承认?呵!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最后送给大家一个寓言故事吧……这个故事的名字叫做《皇帝的新衣》……”   身后,是安静的演讲堂,江鸽子晃晃悠悠的走出那里。   其实他的树儿子,也早就悄悄收起了枝叶……只是那些人不肯走罢了。   当然,也有一部分人不敢动,不敢走!   是吓到了!   江鸽子取出一张早就准备好的宣传海报,贴在演讲会堂的墙壁上。   那张纸上写着:明日十号厅,照程序拍卖有关老子的艺术相关艺术品!欢迎各大博物馆,艺术画廊,国家展厅带价来询!   当一颗图钉掉到了地上,江鸽子刚准备弯腰,却发现,身边有个人神色发亮,满含崇敬的看着自己,并捡起了它。   江鸽子打了个寒颤,接过图钉说:“怎么,敢站在我身边了?”   俞东池苦笑的摇头,帮他扶好宣传单说:“鸽子,我不想追你了?”   江鸽子一愣,继而摸着自己的下巴笑着说:“怎么,发现配不上我了?”   可俞东池却认真的点头回答:“是的,配不上!所以……可以做一生的挚友么?我从今天开始崇拜您,并准备做您可以依靠的挚友!”   江鸽子想了一下,用力拍打着他的肩膀说到:“这个没问题!记得明天来十号厅,给我做个托儿……如果卖不出去一件东西,嘿!这才是没面子的事儿呢!”   他说完,两手插兜,十分悠闲的走了。   俞东池就站在原地看着他,看着他,一直看到身后的演讲堂,掌声如雷鸣一般的响起,声音越来越大……如冲到了云霄当中一般……   “所以,这一次,您是真的放弃了?”   周松淳态度悠闲的,也好似放下一些疙瘩般的,轻松又自在的来到了俞东池身边问他。   俞东池确定的点点头,声音很轻松的回答:“那样的人!我怎么敢爱,能跟他成为挚友都是大地母神庇佑!以后……就站在他身边,看他成长,成为挚友也已经是一种福分了!他跟我们……不一样的。”   周松淳笑了,他微微的叹息一声道:“是呀,这个爱招惹麻烦的家伙,以后啊……”他大大的伸了个懒腰:“且……有咱们忙活的了……反正都不省心,走吧……我联络了几家权威媒体……”   俞东池点点头,忽然搂住他的肩膀说到:“没错儿,感谢我们伟大的杆子爷,在他的庇佑下,我们常辉艺术大赛,注定名垂千古!”   他们就这样,亲昵的搂着离开了……   而在他们身后,演讲大厅的掌声,连绵不绝的整整响了二十五分钟! 第72章   江鸽子很久之前看过一段话,并深以为然。   宗教是父母, 艺术是孩子……   他说的爹艺术, 亦不过是抬杠罢了,其实在生活艺术之前, 一切艺术皆是从最古老的,出于人类对环境的未知, 对生命的未知,而延伸出来的宗教形式当中,慢慢发育出来的。   再往俗气点形容,艺术的产生,就是为了讨好人类对美的追求的一种方式。   它不太重要, 要放在温饱之后。   来自邓肯的那帮孙子有目的私心,他也有。   就谁也别说谁高贵。   他就是带着老三巷街坊来混温饱的, 不然,等以后常辉郡改革成功,真正成为东方艺术之都了,而他的街坊们,受教育环境所限, 就得集体吃糠咽菜了。   所以,目的达到, 抬杠赢了, 他就跑了, 从此再不敢多说一句!   他可是有底线, 会脸红的正常人类。可不像邓肯的某些孙子, 即便是被全世界斗,人家依旧顽强抵抗,死不认错。   说来可笑,毕竟冯肯艺术力量,在艺术圈祸屎搅尿这么多年,其中利益链条牵扯太广,如今即便是全世界都在跟人家干仗,作为背后有资本财阀支撑的组委会,目前来看,这场架人家也没输,只威望大不如前。   说来好笑,就因为江鸽子是第一个站出来,指着萨霍兰坟头大骂的人,作为报答,十号厅只要是个人,就最少能混上个艺术学徒的头衔。   那些民间评委也好,国际各艺术团队的专业评委也好,到了最后,他们是压根就不看作品,只要是十号展厅里面的人,就按照人头给他们堆票。   到了最后颁奖日,连那些在接待大厅的陪着照相,跳舞,敲鼓的那些汉子丫头,竟都混到了初级艺术学徒资历,算作一跃入行,从此世界立刻不同起来。   虽然是最低艺术资历,人家桃子她们,如今每月享受楚国国家艺术补贴金一贯,常辉郡,郡内艺术补助金一贯,九州艺术补贴金一贯。   更不用说,大家如今都算作是有了铁饭碗的人,就在飞艇站对面的新舞台上,每月最少十场迎宾舞蹈表演。   按照九州艺术家保护条例,这个动态艺术艺术学徒做表演,基本薪金,起步每月最少也在十贯,甚至他们还有各种其它福利,像是服装补助,化妆品补助,夜餐补助,高低温补助,医疗保险,工伤保险等等……   一下子,从码头建筑工人,忽变成民艺学徒,整个老三巷舞蹈队,这两天就难免有些精神恍惚,接受不能。   这就艺术学徒了?   以后即使坐在家里不干活,也能拿钱儿了?   这是做梦呢吧?   年轻人是这般,那些老太太,小媳妇儿其实也这样。   像段四哥他妈,段家的老太太,人家现在是民间面点塑形艺术高级学徒,这就跟那些搞接待,敲锣打鼓带蹦跶的有所区别了。   拿待遇来说,老太太每月开始享受的国家艺术补贴,是十贯起步。并且,像是段奶奶这样的高级面塑艺术学徒,老三巷有最少二十五位。   老段家这次算是走了大运,除了老太太能拿数额不少的补助金,段大哥他们在飞艇站敲鼓作秀赚大钱儿,他家还出了两位实在的府级艺术家。   烫葫芦的段四哥,做拼花艺术的段四嫂子。   艺术家与艺术学徒,这待遇压根就不能对比,基本的生活补助完全可以不必计算了。   像是段四哥曾经五文一个的烫葫芦……如今要栓上漂亮的结子,穗子,装进烫金的盒子里,再配上段四哥的签名,私印,加上鉴定部门的四个资历确定印章,人家是可以进入府级艺术会所,步入拍卖流程的艺术品了。   盖尔的艺术之路,是入门难,难于上青天!   然而一旦有了资历,那就是金钱铺地,一路光辉照耀。   不但有饭吃,还是有硬菜的上等席面儿。   从艺术学徒,艺术家,艺术大师,艺术匠师,再从民艺,走向郡成家,府,州,继而国,国际,最后入九……艺术学无止境,总有永远攀不完的山峰。   可老三巷人,却跟别的搞艺术的人有着根子上的区别。   他们都清楚,他们的出息其实也就止步于此,一生再不可能有这样的机遇。   因此,街坊们倒也没有一下子就野心膨胀,想要跟这个世界谈点什么的意思。   老少爷们就想着,以后要把手艺做好,总不能让顾客白花钱儿,至于其它的……咱不懂,也就不去瞎想。   这个是老商街,祖宗传承下来的做人准则。   人啊,还是得踏实一些是正经。   十五天的艺术大赛,仿若就是梦一般的结束了。   总而言之,除了邓肯派,最后结局也算是皆大欢喜。   俞东池的艺术之都,莫名其妙的打响了第一炮。   常辉的艺术之路,才刚刚开始。   日子过的飞快,转眼,到了大赛结束第三天,江鸽子大早上起来就开始不高兴。   事实上他已经不高兴两天了。   某个大傻子,败家子,把家里好不容易卖出去的烂木头,他又花了一百万贯的高价给买回来了。   就因为这一来一去,江鸽子卖出核桃木雕塑作品时要纳税,买回来艺术品,收藏税是卖出税的三倍都不止,也就是说,一来一去,一千多贯没了。   这是有多爱国?吃饱了给国家纳税玩儿呢?   连燕子那个败家子,他是疯了么?!   如今《老三巷》牌,卖的最好的赵二奶奶点心匣子,一提六封才卖一贯钱儿。   同样的点心,在大南街,就包装差点,两提才三百钱,这都已经是常辉郡走亲访友,很拿出的体面玩意儿了。   那是一百万贯!那得吃多少年的点心呀?   如今不能想点心!这几天江鸽子想起点心,心肝都在滴血。   他都换算的魔障了。   这日一大早,才刚起来,起床气还没撒完呢!从常辉郡艺术家服务局就来了几位官员,说是一会要给老三巷安放艺术家邮箱。   江鸽子听完顿时愕笑。   以前他跟他们看电视剧,也看小说。   那里面体现一个人生活宽裕,社会地位高的手段就是,某某大早上起来,来到邮箱面前,打开它,取出某某特送的杂志,报纸。   他江鸽子何德何能,竟然也是一个衬邮箱的人了?像是以前拿支票,接信都是需要邮政局的小先生来巷子口送。   那要按照这些人的意思,这以后,是需要自己取了?   这是好事?还是不好呢?   因为没有提前通知,就只有老三巷戏台下借住的老街坊们,连同江鸽子都是满脑袋蒙,眼里含屎,迷迷糊糊的就来到巷子口。   这人一到巷子口,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呢,他们便被一阵惊天的锣鼓声,惊的睡意全飞了。   刹那,江鸽子就想起了一本名叫《月子》的书。   那真是,锣鼓喧天,彩旗飘扬,鞭炮齐鸣……   老三巷街口,最少有上百位的官僚站立着,他们都眼满含热情,表情兴奋的看着老三巷的这些……恩,艺术家们。   虽然大家穿着打扮都是,极其不讲究的长衫大袄,旧羊毛脖圈,头顶破毛线帽子,俱都是睡不醒的样儿!   然而这有什么呢?艺术家么!太正常了!许是人家昨夜熬夜创作了……有怪癖正常。   妈的!真跟做梦一样,一个小小常辉郡,一场艺术联展大赛下来,就出了一位国家级的雕塑家,摄影家,园林造型艺术家,还有一位国家级的摄影家……府级的书法艺术家,古董鉴赏艺术家,府级的动态艺术,民艺传承艺术家……   就是府城艺术圈儿,也不一定有这个资本呢!   老三巷的街坊就被人引导者,奇怪的排成一排,稀里糊涂的跟一大堆莫名其妙的人握手,拥抱,领红包,拿钥匙,合影……   在几万头鞭炮脆响当中,也不知道那些人说了点什么?总而言之,大家都在笑,他们也就只能跟着笑。   等到那些鞭炮响完了,老三巷以前破落的巷子口两端,就齐刷刷的一边上了一排高一米五,宽一米,厚度在两尺的银色铁皮大邮箱。   那邮箱上端还有钢性玻璃罩子做的透明展示柜。   行内人,管这个展示柜,叫艺术水晶塔。   那里面可以放艺术家的个人简介,照片,甚至可以展示艺术家的作品。   按照盖尔人去艺术相关城市旅游的习惯,他们一般会先去看水晶塔,接着再给自己规划参观路线。   所以这个是特别好的展示宣传窗口。   如该艺术家不想放置自己的作品,他们甚至可以高价出租这个水晶展示柜,也算是一笔额外的收入。   出租的价格自然是不菲的。   要知道,这里面的安全设施,还有四季长明的灯光效应,都是衙门口贴钱。   衙门里的官僚们跟艺术家们合了影,拥了抱,慰了问!人来得快,去的也快……   等到他们丢下一地的彩纸碎片,鞭炮屑子离开后,有好大一会儿,站在队伍里的黄伯伯才举着一串钥匙,有些迷糊的问:“杆子爷儿,您说,我的这个箱儿,到底在哪儿啊?”   老头有些无措的四处看着!可惜,他家杆子爷压根没搭理他。   人江鸽子正在低头拆红包呢!   “一五一十?十五二十……这是,嗯?端氏建筑艺术爱好者协会?二十贯?切……我怎么不知道端氏有个艺术爱好者协会?”   黄伯伯他长子黄楚旭,一脸兴奋的从边上支出一个大脑袋说:“这您就不知道了吧!支持艺术事业,在咱九州,是可以避税的!一般大企业都有这个爱好者协会!前些年,不是有几个大案,说是老牌企业,背后做艺术赞助人,自己卖出艺术品,再自己定个高价买回来,来回洗钱儿么!现在不许他们以企业的名义购入艺术品了,不过这个协会作用还是很大的,可做宣传交流用!”   江鸽子点点头,继续数钞票。并且,他的周围也是一片数钞票的声音,还有吸气声。   其实,这就是跟地球古代,地方上出了个秀才老爷一般。地方乡绅也好,衙门也好,或多或少都会给点意思,表示一些善意。   所以,艺术大法好,一不小心,街坊们就又发了一笔小财儿。   江鸽子数完红包,他得的多,合计拿了大约两百多贯的数儿。   而那边桃子姑娘她们比较少,每个人也有十多贯的意思。   等到老少爷们数完钱钱,老街坊们一个个的又跟小朋友一样的拿着邮箱钥匙,开始顺着大街开始找自己的邮箱。   江鸽子的邮箱,自然是最好找的,在右边的第一个。   然后,他意外的在邮箱上的水晶塔里,看到了自己那张在演讲大厅,脚都上了桌子的一张放荡不羁的照片。   这是谁给自己照的沙雕照片儿?   江鸽子内心莫名的羞耻起来,他甚至看到,那照片下面是这样介绍他的。   江鸽子,男,一八七零年出生于九州楚国常辉郡。   国家级雕塑家,国家级园林造型艺术家,摄影家,废料再塑形专家,根系艺术作品研究专家,艺术演讲家,母系时代艺术研究专家,南派藏刀唯一传承人,第一届常辉艺术大赛金奖获得者……   江鸽子看着这样的简历,发出一声干巴巴的:“嗳~呵!”的笑声。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神奇呢!那些人咋知道的?   正纳闷间,他听到身后,有人脆生生的大声问他:“杆子爷,杆子爷!您看……《楚国舞苑》杂志这次的赠品是红丝巾了……”   江鸽子脖子机械的扭过去,却看到桃子姑娘满眼兴奋的,正在挥舞着一条红丝巾。   而她的脚下,有两份报纸还有一份厚实的,彩页大开本杂志,已经被丢弃,正封面满是泥的躺在地上。   这姑娘对有文字的玩意儿算是彻底生了厌恶,以前为了考资历需要忍受的折磨,她觉着完全可以就此丢弃了。   江鸽子能说啥?他才刚说了一句:“挺好……”   桃子的脑袋就被人一巴掌扇到了一边去,她奶奶庞老太太默默的蹲下,将桃子丢到地下的东西捡起来。   一边捡,老太太还认真的拍打着那上面的泥雪,满面失望的说:“造孽啊,怎么不爱惜东西呢,这厚实实的纸,以前求都求不来呢!   你姐结契那会子,家里想给她卷个门帘儿,我还得找你们黄伯伯说好话,从当铺里求……你咋就能扔了呢?”   桃子面色一红,有些羞愧的低下了头。   老太太撩起自己的棉袄,将东西当做好玩意一般的卷到衣襟下面,爱惜的裹着走了。   而江鸽子看着老太太的背影,又看着邮箱附近丢的一地都是的杂志,报纸,最后他对皱眉走过来的黄伯伯说:“不是说那边艺术联合高校要开学了么?”   黄伯伯点点头,也是蹲下,一本一本的开始捡。   “那……咱街里,这次拿了资历的,不满二十五的,就都给我念书去!反正他们现在也是免试入学,学费也免……你就说我说的,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滚到学校里学学正儿八经的手艺去。”   黄伯伯站起来,拍拍杂志上的泥雪,他点点头说:“哎!就是这个理儿,还是您老看的清楚,这有一个算一个,都还是受受教育是正经啊!要我说,明儿都凑凑份子,在老三巷起个班儿,请人家高校的老师来,夜里给大家伙养养脑髓!   不然以后咋整?都是只顾门前三尺地的玩意儿,猪脑袋给他们安上了!哦,就他们吃饱?子孙后代不管了?”   耳朵里听着老头儿唠叨,江鸽子拿起手里的新钥匙,低腕打开了自己的邮箱……   如小山泄洪一般的,一大堆的报纸,杂志,邀请卡,哗啦啦一下子,就从挤得满满的箱里流淌了出来……   江鸽子只好干巴巴的又发出一声嗳~呵!   然后他失笑到:“妈蛋,老子竟然也是老干部的待遇了?”   黄伯伯一脸蒙的抬头问江鸽子:“老干部?什么老干部?”   咋解释?   假装没听到吧!   江鸽子自己也没想到,就因为他的这次具有私心的抬杠,竟引起了盖尔全球的轩然大波。   他也没想到,自己会成为盖尔艺术百花齐放的发起人之一。   在后世,人们提起伟大的,杰出的,世界艺术大匠师江鸽子大师时,都会从道德上,先赞颂一下他。   因不管是地球也好,盖尔也好,世界其实是一样的,只要心有私欲,有所求,谁敢不依附,依从?   江鸽子敢说,那是他压根不觉着这件事有多重要罢了。   当他说了第一句大实话之后……这场艺术的百年暴风雨终于还是来了。   被压抑了几百年的盖尔艺术圈,以前早就清楚真相的一些人,他们压抑,愤怒,然而不敢讲!   现在有人带头了,也就有人豁出去了。   如今全世界百分之七十的艺术团体,在跟邓肯的艺术力量唱反调。   而这种反调,亦不过是因为,干掉邓肯艺术,他们就是威信组织了。   至于剩下的散碎,除了少数清醒派,余下,那真就是生来肉身雕塑一尊,有人型无脑髓,从来不去思考,也不知道思考为何物!   就一生都在按照旁人的思想走,简直就是风吹墙头草,那边有力那边倒!   不过,这些跟江鸽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的老三巷还是老三巷,老街坊还是老街坊,该吃的都要吃,该动弹的活计,谁也躲不过……   抱着那些玩意儿回到地下室,江鸽子开了下面最大的一间,可以睡二十人的通铺屋子。   开了能源包,烘热屋子之后,他扶来薛班主,跟老头儿靠在能源暖包上,一边嗑瓜子,一边儿整理面前的零碎。   比起黄伯伯的急功近利,喜刷名声,其实江鸽子还是喜欢薛班主。   他总感觉,薛班主心里有个巨大的世界。   老头不爱管闲事,然而,他公道良善,偶尔不高兴了,才像个傲娇的老公鸡一般的,谁都叨几下。   那老公鸡虽然老了,然而羽毛也是光鲜的么!   人今儿穿着一件精致极了的,暗金色的,由他师侄女给他置办的厚缎羊毛大褂,那脚下踩的小袜,雪白的。   手上十个指甲也被人侍奉的干干净净,被保养的白白净净的。   他好像更加适合这种精致的日子,这段时间,他甚至脾性都温和了,骂人都少了!   说到底,这男娃跟女娃侍奉出来的老人,也总是不一样的。   这老头儿心情好,就一张张的摸索过去,还不时的问,这是哪儿寄来的?那个是哪个国家的啊?   听完,他也总是能跟江鸽子说出一段,跟那份东西有关的历史跟故事来。   这老爷子,那是真见过大世面的。   他笑眯眯的,一腿儿盘着,一腿儿支着,摸索着,用手一张一张的帮着江鸽子整理那些信笺。   十分珍惜的帮着排好顺序。   虽然看不到,然而国际,中州,九州各国,州,府,郡,官方,民间……人家那是一点都不带乱的!心里相当有数!   他最看重的,就是艺术联展的请柬,还有九州民俗博物馆,国家美术馆,世界雕塑博物馆……凡举国字头的大机构写来信笺,他都珍惜的放好。   听到江鸽子说,那些博物馆,期盼可以收藏一件属于江鸽子的作品时。   老头兴奋的浑身颤抖,咧着大嘴开心的乐着。   江鸽子这才发现,这老头,正中的两颗门牙是新换的,都雪白的闪着光,看上去就很贵!   怪不得前段日子,他都不笑了!   成为名家,作品被专业机构认同,并被收藏,这是常例。   薛班主开心的摸索着,嘴巴唠叨着:“有出息,好小子……我就知道你是个能够的!嘿!真是给咱老三巷的祖宗争气了!”   他的三个弟子,如今算作是开发民间曲艺的动态艺术家了。   人家现今已经被皇室邀请,去九州的金宫给女皇做表演了。   老头高兴之外,其实心里也有些遗憾,还有愧疚。   邓长农他们的那些三巷鼓书曲目,是他先听到江鸽子哼哼,然后跟三个弟子一起改的。   而后来获得殊荣,江鸽子却执意不许他们提起自己。   老头儿心里愧疚,就坐在家里,努力为江鸽子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儿,江鸽子也故意给他安排事儿。   他一边摸索,一边赞叹着说:“您说,我的那三个小崽子一登台!就去那么大的场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支应下来?哎,转眼都出息了么!我哪会才是府城的剧院登的台儿……这几个傻小子,可真有福气!”   这一唱,就唱到了皇城里去了呢!   江鸽子悄悄伸出手,把几份儿东西拨拉到老头儿那边给他摸。   “几万贯呢!您说他们支应不支应?您老可安心吧,对财迷来说,甭说几万贯,给他们几钱儿,那几个小崽子都敢上天了!”   “呵呵!可不是,傻小子,就认钱儿!明儿,找魏装潢来,也找点好料子,给您打几个书架子,这些都是荣耀……您可不敢乱丢!就叫他一张张的给您裱起来,帮您收拾好,摆放好……”   老头儿珍惜的抚摸着那些东西,好半天才来了一句:“这人的命!嘿!真没法说,咋就都稀里糊涂的就这样了?”   江鸽子想了一下,也是一脸无解的回了一句:“可不就是……”   说完他也笑:“您老说怎么就怎么吧,明儿我跟魏装裱去废料厂看看,我帮他设计几个样子,叫他帮我做着……多做几个,明儿,就把你那三个傻小子的成名照,都一张张的摆好,给您……啊,摸!”   老头儿听到江鸽子提起废料厂,忽脸上就露出极诡异的笑说:“我说杆子爷儿!那位……怕是悔死了吧?他们跟我说,如今外地的废料厂,都被国家统一收去了!嘿!那帮家伙,眼里就有个利益,可是他们收去又有啥用处呢?也就您能收拾那些破石头,烂木头,您的手艺,那是这个!小崽子们跟我说,你把我雕的可像了!是~么?”   被人夸奖就总是好事儿吧。   江鸽子眉眼弯弯的点点头,又亲昵的对薛班主说:“转明儿开春,雪化了,我去找个好树根,给您来个大个头的!”   “嘿!那挺好……我~我要铁木做的。”   “成,钢丝缠的都成!”   江鸽子说完,就把身边小山一般高的杂志推到一边儿,四仰八叉的躺在上面了。   这些荣誉来得太快,别说街坊们不适应,其实……他也是不适应的。   并且这些玩意儿,在他今后的人生当中,每天都会有,全部免费。   如何在盖尔衡量一个人是不是具有社会能量,社会能力,社会权威?   那就是,你有免费的报纸杂志看了。   当那些具有话语权的纸媒,他们觉着你的话具有一定的道理,具有权威性的时候,他们是会免费送你审阅他们的产品。   并且逢年过节,他们都会有相当实惠的礼物奉上,甚至还会诚惶诚恐的请你务必在以后的日子,继续接受他们的产品。   这也是一种相互的认同。   当然,他们也是非常愿意,花大钱买你一块豆腐文章的。   简而言之,你可以代表某种力量,立言了。   而在此时,为了防止你思想乱飞,国家力量还要最少免费寄送给你二十种以上,能代表他们说话的相关读物。   随着一级一级重视,江鸽子今后,大概每天能得到半米高的各种纸媒产品了。   一直到此刻,江鸽子才深深的感受到,那个什么世界艺术大赛组委会,到底把盖尔艺术界压迫成什么样子。   他甚至没有出什么力,就只是说了一堆没啥水平的大实话而已。   可是,一直沉默着的大多数,被压迫着的大多数,他们也似乎一直就在等着这一句话!   所以他们爆发了,爆炸了,爆裂了……大呼过瘾之后,世界各地艺术界对艺术大赛组委会的反对浪潮真是一波一波又一波。   像是面前的,世界艺术杂谈:《被忽略的大陆艺术史?是谁遮住了我们的眼睛》。   文艺记忆:《一直被阉割的艺术》。   世界博物馆:《皇帝的新衣?不,是流民的新衣!他们连个国籍都没有!》。   南大陆艺苑:《一座雕像背后的庞大利益体系》。   北大陆自由青年:《一场发人深省的重要演讲》。   九州国家艺术报:《是谁在逼迫我们丢弃民族艺术》。   世界艺术青年:《挖掘萨霍兰先生的时候,请通知我们,我们也想问他几个问题》……。   江鸽子随意翻动着那些权威纸媒,心里不断啧啧称奇……   除了以上这些已经直接上手直面去怼的,背景强大的世界级艺术杂志。   整个盖尔世界各地的小艺术圈子,大多也用了同一种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他们既不评判,也不指责,也不支持,不发表任何有关自己态度的一字半句,他们就是将江鸽子的这场演讲,全部一字不露的刊登出来,请读者自己评判。   由于他们不打招呼就登了江鸽子的演讲,所以江鸽子大概在以后的日子,会不断收到来自全世界的稿费,还是加了倍数的稿费。   一边看着这些东西,江鸽子的内心,却隐约的萌生出一种卑鄙的,想要感谢世界艺术大赛组委会的心情。   人家花了好几百年修了一栋房子,被他一脚把顶梁柱踹塌之后,人家还得小心翼翼的来感谢他,给他投票,跟他私下和解,甚至给他的那根核桃木根雕五十万贯的高价。   甚至,人家派了专人来与他协商。除了吸收他做会员,给以高薪,最后期盼他可以不对其它艺术,就只做一个短小的,对萨霍兰雕塑艺术的研讨会。   人家甚至新派来的评委,都给十号厅投票了……   他们是生怕江鸽子一时不爽,又要去挖人萨霍兰的坟儿。   修建一座大厦需要很多年的时间,摧毁一座大厦,可能就是短短的几十秒就够了。国际艺术大赛组委会被人戳穿了假象,剥去了面皮。   而作为一个生存了几百年的,背后有强大财阀支持的国际机构,其实人家也有自己的应对方法。   在江鸽子这里走不通之后,就如面前几份来自邓肯的杂志一般,他们也做出了专业性的反击,甚至为了方便江鸽子审阅,他们为他出了专门的九州语版。   世界艺术导读:《论萨霍兰对世界艺术的推动力》。   艺术之都导报:《没有任何人说过传统艺术不是艺术》。   冯肯力量:《艺术家的乐园,世界艺术大赛组委会,艺术家名单一览》。   艺术先行者:《邓肯艺术力量,是与世界艺术相容进步》。   ……   除了正面媒体上的解释,该协会也迅速对这次常辉艺术大赛的那些写询问函的评委,做出了内部处理,表示这几位先生并非我们的正式会员,他们的资历还在审核期限内,换了正式的会员,这件遗憾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云云……   江鸽子将这份报纸顺手丢在地板上,满面讥讽的骂了一句:“所以就是临时工的错呗?怎么走到哪儿?这些沙雕的应急措施,都差不离呢?”   薛班主在边上一脸蒙,而江鸽子却从身前的抽屉里取出信封信纸,大笔一挥,力透纸张的开始历数连燕子的罪过,痛斥他在无人竞争的情况下,花了整整一百万贯,买一根破木头回来!你这是兜兜里有钱儿,骚的盖尔星都搁不下你了?   他写的正解气的当口,段四哥家的长子,品卿颠颠的跑进来说:“杆子爷爷,外面,那个……高克人又来了!” 第73章   江鸽子盘腿坐在关山阿黎面前, 看他不说话,好半天, 他终于用胸中怒火送出一句。   “我说老巨!我是大艺术家啦!”   为什么还要跟你们拯救星球去呢?你们行行好,能给我大艺术家的正确待遇么?   比如全世界免费的旅游了,到处提提字唰唰脸,拿针管子喷喷墨汁, 浪费纸张,吹吹牛逼游戏人间, 调戏良家妇……啊呸,妇男才是我该做的事情啊。   关山阿黎也盘腿坐着,态度笃定又端正。   他看着有些小愤怒的江鸽子, 用一丝丝, 不仔细听压根就察觉不到的小炫耀语气如说:“恭喜您!江杆子!也谢谢您, 正因为看到您带着您的属民, 认真努力的生活之后……在下才最后下了决心,从中州正式辞职,并宣誓入籍北燕, 并且在不久的将来, 高克人会从祖居的地方迁移到北燕……江杆子,高克人马上会有属于自己的土地了!那是比杆子属地还大的地方呢!”   你可以给你属民最好的生活,我也可以。   江鸽子眯着眼睛, 仰着脑袋, 好奇又好困惑的看着面前的巨人。   这家伙跑来跟自己炫耀, 算个什么意思呢?   并且, 今天这个巨人不一样了。   他今天穿着一件墨黑色的坠地粗呢外套斗篷,里面也穿了体面的墨黑军服,还配了铮亮的过膝靴!   虽被外套隔阻,现在看不到他军服的军衔,然而江鸽子能感觉出,他肩膀上挂着的衔章一定不少。   巨人剃了头,修了面,甚至他还修了指甲,今天的关山阿黎自信且气场强大,似乎那个穿补丁,来老三巷打零工给族人换口粮的巨人已经消失,并且,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入籍北燕?   这个,在邦联制度里……算叛国么?那个金宫里的老妖精,真的就放高克人走了?   所以说,杆子的聚会没有了?这家伙丢下一堆烂摊子,他拍拍屁股,竟走了?   江鸽子一手托着自己的下巴,带着一丝不遮掩的好奇,去捏关山阿黎的衣料。   恩……这呢料细腻柔软,是最好的羊毛织就而成,常辉有皇室背景连锁的商场内,最好的呢料都没这个好。   这得最少十贯一米吧?   一边捏他还好奇的问:“恩?所以,你的伟大的陛下,到底没给你涨饷银?你一生气,就叛国了……”   关山阿黎不等江鸽子说完,就从身边取出一卷地图,才刚准备铺开,江鸽子就机灵的一把按住他的手。   开什么玩笑!他现在最害怕的就是开地图了!   连燕子打开一卷地图,把自己就陷在了金宫。俞东池打开一卷地图,从此平静的常辉郡就得电闪雷鸣。   就连他自己打开一卷地图,都要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险,进入禁区搏命……   他是服了这些盖尔人了,一开地图,就要把他卷裹进去,你们盖尔的人类是死绝了吗?   巨人轻笑,手却不停顿,他说:“您不要担心,这只是跟您息息相关的一卷……恩~九州古河道图。”   江鸽子闻言,手缩了回去,河道?这个……仔细想下,跟他还真的没什么关系的。   没关系?   想的美!   待地图铺好,关山阿黎指着一条河流,徐徐往上说:“江杆子,请允许在下为您简单的介绍一下这幅河道图上的一些事情。虽然,这只是一些简单的地理知识,不过我想~您怕是没有这些简单地理常识的。”   关山阿黎并没有笑话江鸽子的意思。   他对他还是有足够了解的,比如说,这位江杆子有着满肚子的人生大道理,还有一脑袋鬼主意,然而他连九州各国,边境城市在哪儿都不清楚。   他亲眼见过,江鸽子指着报纸里的一个图片问俞东池说,这里怎么会有个界碑?九州的界碑不是应该在边境么?这是内陆城市吧?   拜托,这是邦联制国家!它虽然对外是一个国家,然而内部却是由九个国家组成的啊!   它必须有界碑啊!   江鸽子人品坦荡,听到关山阿黎说自己没有地理知识,他也不生气,就很无所谓的摆手道:“是不知道,那你说吧!”   不懂盖尔一般地理常识这一点,江鸽子是承认的。   并且,他除了地理,还不懂……盖尔化学,物理,这边的元素表,有很多元素是地球没有的。   甚至像人类发展史这种,地球人都知道人是猴子变的,然而江鸽子就是不知道盖尔人是啥动物变的……或者是植物变的?   盖尔人都说,在神话传说里,大地母神从花朵里采摘出花朵的灵魂,寄生在山石内部,滋养在母神的故乡圣河当中,最后这个世界才有了人类!   这种完全变异的,在社会教育体系里,随着慢慢长大就会自然获得的浅薄知识,恰恰就江鸽子不知道的,并且知道之后,他觉着这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简直太搞笑了!   人就是这样的矛盾动物。女娲用泥巴捏人,地球人觉着是神话传说。   盖尔人说自己是花仙子,地球人就觉着……图么的,牛在天上飞呢!你们骗鬼呢?像是关山阿黎这种花仙儿,那得找多大一朵花,才能结出这样大的一个果?   关山阿黎自然不知道江鸽子在想什么。   他只是用粗大的手指指着九州一切河流的源头说:“江杆子,请您看!这是玮屏山脉,这是世界最高的山峰旭浦!哦,在下说的是最高,是海拔高度中的最高山峰!整个九州的一切河流的源头……每年春天,春暖花开,积雪开始从旭浦山顶融化,最后变成水,汇集后慢慢流入北燕的王哉河……”   “王哉?旺仔?后面那个字儿,怎么写?”   “河道图上有的,江杆子!”   “哎?哦!这样……王哉!旭浦!这些古人真有意思,给自己,给河流起的名字,也总是很古怪的,哈……哈啾!!”   一阵冷风吹过,江鸽子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关山阿黎立刻站了起来,一伸手解了自己的斗篷,露出里面肩膀上带着的一排三颗的金色瑞虎。   他将斗篷往江鸽子身上一罩,江鸽子就像披了一个大被子般的被围拢住了。   江鸽子捏着斗篷,抬脸冲关山阿黎笑笑,低头继续在这张河道图上流连,并根据何道图上面染色标记得出,常辉的人工运河元平河就在警告范围内,属于黄色区域。   这……是……污染?   如果是?这又是什么样子的污染?   在人类生活品的体系当中,水是无法替代的必需品……那如果运河被污染?那么元宝河的水能养育三常郡居民么?   很显然,不能!   想到这里,江鸽子扭头对戏台下忙活的街坊喊了一句:“挂布!吊灯!”   没多久,段四嫂子她们就从地下室仓库,取出老戏台的幕布左右挂起,还帮着吊了三盏磐能灯。   段四哥站在台下,语气里安奈不住好奇的问黄伯伯:“伯伯,您说,这家伙找咱杆子爷儿,到底是来干啥的?”   黄伯伯捏着下巴新蓄起来的小胡子说:“能干啥?这人大多数都是跟着利益走的?咱杆子爷是大艺术家了!他凭着面儿熟,来讨便宜,买作品的呗!我可跟你说啊,以后你那葫芦,一个月!最多十天出一个!出了你也别先卖,你先挂挂……等到他们都来求了,你再拿拿行情,看看该卖给谁……”   黄伯伯絮絮叨叨的嘱咐着,却不想,他身边的人早就沿着老戏台的边缘,悄悄上了台子,坐在了一边的楼梯角落里偷听起来。   当河道图被认真的挂在墙上之后,江鸽子背着手,在明亮的灯照下,再次仔细的观看起来。   地图上,河流的颜色被划分五种,蓝色代表安全,黄色代表接近污染,红色代表已经被污染,紫红色重度污染……   元平运河将要被污染,元宝河安全……   那么就顺着污染线往上走,最后……江鸽子的眼睛就看到了燕,整个燕国北部地区,都笼罩在恐怖的红色区域内。   看到这里,他扭头问关山阿黎:“没有办法解决么?”   关山阿黎点点头:“是!已经非常严重了!再过一月就会春风登岸,北燕虽属于九州最寒冷的区域,然而……等到明年六月,随着寒冰解冻……它早晚会污染过来,元平河避无可避!”   江鸽子听到这里,表情立刻严肃起来,他背着手,看着地图问:“那么……造成污染的原因是什么呢?”   关山阿黎被他问的略楞,很显然,对于污染成因这样需要专业人士,来解答的专业问题,他也不会。   所以他低头想了好一会,这才抬头回答:“他们……说是磐能矿泄露,流到水里,被太阳一晒变成吸铁石?然后吸了……吸了其它金……金属……”   “这个问题,还是我来回答吧!”   老戏台下,李耀大声喊了一句后,单臂往青石条上一撑,就上了舞台,他漫步走到关山阿黎面前,相当客气的说:“北燕的……关山大都督!您既然是外邦人了?就不要拐带我们中州的杆子爷了,好么?江杆子可是皇子爱的高级顾问,我们双方虽然没有书面上的合同,然而,这早就是双方已有默契的合作关系……”   关山阿黎以前对皇室敬重而客气,现在,他也依旧客气,却也不掩疏离,甚至他是讥讽的,奚落的……带着一丝不遮盖的怨怼的。   他笑着说:“李副都督,怕是您白做小人了!您忘了,天下杆子是一家!我们跟您,甚至皇室,从来都算作是雇佣关系!再者,难道……燕,就不属于九州么?都是籍道子孙,您又何必分出个你我?”   “这话是你说的。”   “我只是叙述您才将话里的意思!”   江鸽子来到戏台边,看着下面的俞东池不说话。才将这些人进入老三巷,他就知道他们来了……   可是,俞东池没有像以前一般,人一来就围着江鸽子转悠。   今天,他是脚下一拐,去了茶亭,开始毫不客气的在那边翻抽屉?   甚至,他还自备包装袋子,把里面江鸽子预备给自己喝的茉莉干花,还有佐茶的牛肉干,果脯都悄悄的收了起来。   这些普通玩意儿,俞东池自然是不缺的,可……他就是想从江鸽子手里弄点东西。也不知道这人的心理,倒是如何养成的?   这大概是九州历史上,第一个偷老百姓牛肉干的皇族了吧?   俞东池顺完东西,他又十分坦荡的来到戏台下,当着江鸽子的面,将手里的袋子递给了周松淳。   周松淳笑眯眯的接过袋子,对江鸽子遗憾的一耸肩。   江鸽子被他逗的一笑,反倒觉着性格放松的俞东池,或者周松淳,他们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舞台上,那两个家伙依旧唇枪舌剑。   俞东池却双手扶着舞台,对江鸽子笑着低声说:“江鸽子!您谁的话也别听,您是我的顾问,所以我自然是为你考虑的!像是……这次的事儿,除事件本身事关重大之外,在报酬上,任务金额是从十万贯起的……它是由九州各国财政联合拨款的协作任务,因事关水源污染及燕国无人区四十二万平方公里的再分配权问题!所以,您可以申请双风险合同,那边那个傻大个就是这种合同……”   “李爱!!”   李耀在戏台上气急败坏的回头阻止。   俞东池却毫不在意的继续笑着说:“我劝您放弃现金奖励,改签双风险合同!在协作任务完成之后,您就可得到不小于五百平方公里左右的实用土地酬金,并且这片土地,终身享受一切税务全税,是可传承土地……”   江鸽子无奈的抹了一把脸,缓缓的蹲在了俞东池面前问:“你可真有意思?好像我去了就能成一样?你当我是谁啊?我是大地母什么?所以……我必须去么?”   俞东池认真的点点头:“必须去!就连我都得去!这不是东岸魔魇,只涉及禁区内几万人生死的事情!这是事关九州所有人类的饮用水问题……并且,您是第一个带人入魔魇区,解决了一系列问题,全身而出的唯一人……”   俞东池未尽之言,江鸽子明白了。   他说:“北燕禁区?似乎外面的地图上并没有标示出来?”   说完,他蹦下老戏台,带着俞东池去了茶亭。   俞东池一边走,一边回答说:“恩,禁区向来不上图,这是为了阻止那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冒险者做出的一些措施……这事儿要追溯,就得从公元前说起了,到现在……怕是,怕是有小两千年了。”   江鸽子请他坐下,语气不掩惊愕的问:“两千年?”   俞东池坐好,表情略带不好意思的看江鸽子翻抽屉,他说:“哎!是这样的,最少两千年!那时候磐能还没有被发现,并且,那时代的巫们也不懂得禁区光幕,又凑巧,北燕王哉流域那一代,恰恰好就是个葫芦口的地貌,周围都是寒冷的山脉区域,所以,他们在葫芦口,结合人工,花了二十年的时间,搬来一座小山,用巫最早的封印术,伪装封印了那里……   而当时的北燕,魔魇最频繁的活跃区域,大约有四十二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从此那块地方就是无人区了……事实上,燕虽一直说,那地方是北燕!事实上……先祖籍道并没有对那片土地,确定继承者,所以它是属于大家的,全九州的!”   俞东池接过江鸽子递给自己的茶杯,他也没喝,只是将杯子暖在手里,一边摩擦一边继续说到:“其实世界上,不在地图标记里面的无人区有很多的,像是这样大的禁区,却只有四个……燕从地图上看,是九州最小的国家,同时也是九州地质灾难最多的国家,所以这次的水污染事件~我们都怀疑是地震引起的磐能泄露……您知道的,巫们学会禁幕封禁地的时间,是在公元前,所以……禁地的磐能能源……怕是不少呢!”   江鸽子也在摩擦着手里的茶杯,心里暗暗估算着。   他对燕倒没什么兴趣,只是对那里面的魔魇充满了好奇心,早晚都要探查,去就去吧!   所以他轻笑一声说:“燕,还是挺倒霉的哈!都是籍道子孙,我怎么就感觉你说话的时候,有股子幸灾乐祸的味道?”   俞东池眉眼弯弯,笑的挺没所谓的点点头说:“对呀!他们就是倒霉啊!虽同为籍道子孙,可他家的祖宗跟我家的祖宗不是一个母亲……当然,那些事儿,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都这么多年了!燕也好,周也好,其实东方人到哪儿都一样!是个喜欢远亲富贵,不许亲兄好过的奇异民族!   如今虽我们邦联了,可是外交上,燕的李琼家,有时候宁愿跟北岸合作,都不会跟我们合作……我们的关系,其实就是表面关系!除非有战争,影响到共同利益的时候,才会一致对外,在一般的情况下,我们就怕别人比自己过的好!可是这很奇怪是么?”   江鸽子好奇怪的看着俞东池,最后他终于没憋住的问:“你不觉得你……今天话有些多么?”   俞东池有些无赖的靠在木根座位的扶栏上,他仰面看着上空的女贞树叶,放松又轻松的笑着说:“恩,被母皇申敕了啊,她命令我按照一般顾问责任给你下达命令,可是,我们有合同不是么?我还是分出去的孩子……母亲,她总想这样管着我,控制我!不过,这次我没听她的……”   这话说完他自己都笑了,还带着一丝小得意,跟炫耀劲儿。   这孩子,这是三十多岁了,终于中二了么?   江鸽子闻言一愣,他指指自己,又指指中州的方向说:“她……她就缺我这二亩地?这也太小气了吧?”   俞东池坐正,他很认真的歪头对江鸽子说:“您这话就不对了,您去看看历史书,不管哪朝皇帝,他们都敢说自己富有四海!可富有四海这句话,亦不过是个形容词罢了!我家兄弟八个呢!母皇不是籍道,几百年来,皇室财产一再分裂,渐渐浅薄,谁的日子又能好过呢?皇室……也有皇室的难处啊!”   江鸽子略想了一下,便转了话题问俞东池到:“别说你家了,我不爱听!就说说那个水污染吧!关山阿黎是个傻子,他说了半天我也没明白,他还拿了一份古代地图!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俞东池看看老戏台,又无奈的笑着摇头说:“嗨!就是污染了,还是重度金属污染,我们都知道磐是在低温条件下的一种能源,甚至进行三次提纯,确定安全之后的磐能,我们也都尽量将它放置在低温条件下使用……为什么会这样呢?那是因为,磐能里面有种活跃元素叫磐磁。”   江鸽子翻动了一下脑袋里的记忆,最后他只能无奈的请教到:“磐磁?”   俞东池点点头,将手里的茶一饮而尽后说:“对!磐磁!这是一种对温度有反应的活跃元素,当它遇到温度十五度时,它就会磁化,能够吸取大于它体积最少一千倍以上的,铁,铅等金属元素,变成磐磁琻……如运气不好,磐磁琻在水中再遇三十度以上的温度,它就会溶解于水!我们知道,水是通用的溶解剂,所以,当无色无味的磐磁琻进入人体,像是神经系统出现问题这种铅中毒病理表现,都只是最轻的……鸽子,这次的事情真的是很大……如果不是这次我跟母皇申请部队使用权,想要封闭元宝河源头区域……母亲也不会对饮用水产生兴趣,她不调查,就不会发现污染这么严重的事情了!”   江鸽子一脸震惊!   他想,这又是我引起的事件?难道我叫江,户川,鸽子么?那么,我不是死神,老子或许就是个灾星吧?   走哪儿方哪儿,这也真是没谁了!   他有些听不懂俞东池的那些磐磁琻什么的名词儿,就是在地球,他的化学,物理成绩也是为了应付考试而学的。   所以,俞东池说了一大堆之后,他听不懂,却只能装懂的点点头,准备回头立刻就买两本大部头的相关书籍学习一下。   俞东池斜眼看他,接着若无其事的一笑,并没有往更深的地方去解释,他提着茶壶给江鸽子的茶杯倒满之后说:“这次您的任务其实很简单,跟我们中州招募的其他杆子,特务,军方派出的士兵一起进入无人区,护卫那些科学家进去,在解决完污染问题之后,再安全的把他们带出来,就对了……”   说到这里,俞东池盘玩着手里的茶杯垫,语气带着一丝玩味的语调说到:“那位古巫大人也要带人去,你们也算是一家团聚吧!那么多年了……谁知道无人区里,到底漂浮着多少孤魂野鬼……您说呢?”   “你在说什么啊?李爱!你可是刚被陛下申敕过的,希望您最好注意一下身份!古巫大人挂牌金宫,他……他是属于全九州的!并不是属于随便那个人的!”   李耀带着毫不遮掩的怒气走过来,一边走一边继续说到:“江顾问,如果您要签署双风险合同,那么我们将不会承担您任务当中的一切费用,所以……我会安排人送来您给养的单子,您需要按照要求,逐条自费购买!并且,请您一定要相信,每一位科学研究者在我们的心目中,地位超越一切其它人,哪怕他是一位皇子……”   他瞥了俞东池一眼后说:“有二十位研究专家跟你们上路,如果任务当中,出现损耗……那么,合同当中的土地将会层层递减,最后有可能,您一寸土地都得不到!你想好了么?真的要签署双风险合同?”   江鸽子非常不喜欢李耀的语气,所以他无所谓的摆手到:“我不去!”   李耀脊背挺直的大声说到:“这次的任务,您无法拒绝!必须去!”   江鸽子冷笑:“说不去,就不去!”   李耀也冷笑:“你不去,我就炸开元宝河与元平运河的屏障,而这一切恶果,我不会承担责任,责任都怪你……”   他话音未落,右眼就被人猛击一拳,人整个的都飞了出去,身体还没落地呢,就被女贞藤蔓卷着,甩出了老三巷的区域。   江鸽子看着他的身影吐了一口吐沫之后,回头恨恨的对俞东池说:“你也滚!”   说完他看向关山阿黎:“还有你!”   关山阿黎利落的就滚蛋了,只留下俞东池,他一个人一直坐到傍晚,在老三巷混了一餐铁锅肉之后,他才背着手,心情很好的施施然离开了。   至于回到地下室的江鸽子,他还真没生气,他只是须要做出一个姿态罢了!   五百平方公里土地,那已经是地球华夏差不多一县的土地面积,这个报酬真的不低了。   并且,他对水污染这件事,也是很在意的。   污染!何尝不是地球人类心中的魔魇……。   第二日下午,周松淳带着一份出行必需品名单,再次来到老三巷。   江鸽子依旧在茶亭接待他,拿过单子一看,便被必需品单子上的第一项惊呆了。   他是大艺术家了!他的第一个作品《夕阳下的老三巷》拍出了一百万贯的高价。   并且这个价格,据说在整个九州艺术圈,排第十五位。   然而,这单子上面进入禁区规定车辆当中的水陆两驱野营房车,最低也在一百二十万贯!   并且这还只是个裸车价?   像是内部装修,随车的小型越野车,露营车,还有单人磐能摩托,都要额外付钱买。   所以……金钱总有办法告诉你,你赚的不够多么?   周松淳似乎没有听到江鸽子心里的嘶吼,他只是用手指着名单里的一辆叫皇家移动城堡的磐能野营房车说:“如果我是您,就一步到位,可以买这辆!虽然它只需要两百万贯,不过我听军方的几个朋友说,在野外,水里,不管什么路况,任何温度的情况下,它都绝对好用!您最好考虑一下维修问题,它是所有车种里面,小毛病最少,维修率最低的一种……”   不等他说完,江鸽子有些不耐烦的拍拍他肩膀说:“我说老周,你等等……我听你的意思,合着你这个意思?我以后要常用它了?”   周松淳闻言,立刻故作迷糊的反问他:“您说什么呢?我只是建议您买一辆好车。”   这家伙真是太狡猾了!   江鸽子无奈的吸吸气,只能从桌面上的一叠纸张里继续找线索。他一直翻动到最后,才看到一张常辉民艺博物馆的艺术品订单。   在该订单最上面的选项里,以每件三十万贯的价格,向他订购具有浓郁的南派藏刀风格的艺术作品,共计六件。   还询问是否可以以一百二十万贯的价格,收藏《夕阳下的老三巷》为常辉民艺博物馆,木雕馆的镇馆之物……   江鸽子上下摆动着这张单子问周松淳:“这算什么?他怎么知道那根玩意儿在我手里?还有……他这是贴补我?为什么?”   虽然全世界拍卖行当的规矩的确是不得泄露,具有保密要求客户的名字。   然而规矩是永远制定给遵守它的人的。   周松淳挺无所谓的看看这张订单,又看看江鸽子说:“您想的多了!您当我们八爷每天是吃饱了,到处找麻烦事儿的纨绔子弟么?像是这种订单,最近常辉文化城办公室,何止发出一张,您作为常辉本地的雕刻师,常辉的博物馆不放您的作品,那要放谁的?难道放你对门,卖价五文的破葫芦吗!杆子爷?”   “老子的葫芦!如今一贯都有人抢着要!早就不卖五文了!”   身边有人怒吼一声,并蹦了出来。   江鸽子闻言看去,却是从昨天开始就躲在那边偷听的段四哥。   段四哥吼完,迈着大步,十分有力的冲过来,看着周松淳又再次吼到:“你……你们这些坏人!我……我可不怕你,我现在也是民艺家了!我……我是被艺术家保护法保护的人……老子,老子也是有法的人了!”   说完,他扭头对江鸽子说到:“杆子爷儿,您可千万别上这些狗屁贵族的当,这都什么时代了?皇室早就还政于民了!世界是我们的了!您不想去,咱就不去,咱……咱老三巷,可是有三百个邮箱的的地方了,咱……咱可不怕他们!对吧?”   他说完,小心翼翼的看江鸽子,又悄悄瞄周松淳。   恩,前面的声音倒是很大的,可惜了,最后这一声,对吧?也是太气弱了一些,简直是破坏队形的一句词儿。   江鸽子不能对段四哥说,哥,皇室是没有了,然而特权主义,什么年代也不会绝!在某些人眼里,您还就是个老百姓,即便是您是艺术家了,您的法……遇到制定它的阶级,它也没用的。   段四哥把江鸽子拉到一边儿,他咽了口吐沫,用颤抖的语气说到:“昨儿我知道了那事儿,就吓的我,吓的我腿儿都软了!我回去跟老掌柜悄悄一说吧……咱老掌柜也腿儿软了!”   江鸽子拍拍他说:“哥,这是不能乱说知道么?”   段四哥连连点头:“可不是,要传出去,明儿全世界都得为这点水疯了!衣料涨价他们都能打起来,何况是这样的事儿,你是不知道,昨儿吓的我……吓的我都找不到腿儿了!”   江鸽子闻言失笑,又拍拍他肩膀说:“哥,没事儿!这不是还有我呢吗!”   段四哥顿时不愿意了,他气愤道:“你才多大啊,有你?你能干啥?打魔魇去?可别听那些外地人给你上套啊鸽子,还……还事成之后,给你五百平方公里的土地?哎,真是的,这不是骗人呢么!听听他们说的那语气,五百公里!跟我家老掌柜,说他养的破鸟儿,是皇室鸟一样……其实那鸟……就是咱小三儿屋檐下掏出来的……”   江鸽子听四哥越说话越远,就赶忙把他扯回来说:“哥,远了,远了……”   段四哥对着地面吐口吐沫,忽他又想起江鸽子新立的规矩,其中有一条是不许随便吐痰。   谁敢吐,那些个枝枝蔓蔓可不是好招惹的,也不知道它们藏在哪儿?又从哪儿钻出来的,反正只要有人敢墙角撒尿,随便吐痰,乱倒垃圾……一经发现,得!最少俩小时,那些藤蔓就一劲儿跟在你身边儿,从叶子里没完没了的往你身上洒水。   段四哥身体都僵住了,他悄悄往后一看,嘿!还真有一根小藤蔓,正支着绿叶儿在那边盯着他“看”呢!   当下,段四哥话音都劈叉了,他说:“鸽子!鸽子!你看到了!我可不是故意的,你看到了吧,我就是生气……这,这是生气的动作,对,对吧?”   江鸽子闻言失笑,他对小藤蔓摆摆手说:“咱说正事,您家里的老掌柜咋说的?”   段四哥这才想起正事儿。   他先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然后肃然又靠得住的说:“鸽子!那几个贵人吧,其实咱们心里门清他们是谁,他们要说的事儿,许就是真的!不过,那些贵族自古就跟咱们不一样,咱们招惹不起,咱躲着还不成么?你就当做没这回事儿就成!”   “好!”   “所以他们说要给你啥,你也别信,你就当闻了个臭屁,肠子里过了一圈儿,你又给放出去了!也别为那些虚无缥缈的报酬,豁了咱的性命去!咱过了尾月才十九,人生且长着呢!”   “哎!这个我知道,你叫老爷子放心。”   “放心……咋放心啊,昨晚我一晚上没睡,你大哥,二哥他们都没睡……后来,蒙亮的时候,你段大爷起来,又把我们喊过去,他说了,这人吧,就不能不喝水!所以,这跟水有关的事儿,那就是大事儿!这事儿得去管,还必须管……所以,家里就留你段大哥看着,让我们都跟你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您还小呢,不能把咱们的责任,都给您担着不是?”   他这话还没说完,江鸽子立刻摇头到:“不成!这事儿没商量!你们谁也不用去!”   段四哥满面豁达,一脸我很靠得住的样子说:“没错儿!这事儿就定了啊!反正没商量!我们总是要去的,您想想,您总得吃饭吧吗,那么大的车,您得保养吧?杆子爷儿,您这都要买车了,可您有开大车的资历么?按照交通法的规定,这种大型机械,可是特种车本?特种资历您有么?”   资历?   江鸽子闻言,蒙了一圈之后,他有些犹豫的说:“那,那交警不能追到无人区去看我的资历吧?”   段四哥遗憾又得意的一摊手:“那可不一定哦,这衙门口里,尽出怪胎!说不得就让您遇上了呢?我刚拿特种本那年,也是两用车,不过,我那个是挖沙的车型,那天我在河道中间正施工呢,我就听到有人喊我,等我回头一看!嘿!有个衙门的交警先生,开着一辆水陆挖掘机对我说,喂!年轻人,本本呢?你看,他们河里都去得!” 第74章   段四哥的伟大梦想, 怕是实现不了了!即便他会开挖沙车, 也有特种车辆资历, 然而他不是一名职业军人。   按照俞东池他们要求那样,进入北燕,一路危险未知,所以必须是具有非凡的军人技能, 受过特殊训练的职业军人,才可以进入禁区。   所以你还是继续挖你的沙子, 或卖你的葫芦去吧!   段四哥满心悲愤, 捂脸退下!   而那之后的日子里, 俞东池最初每天都拿着江鸽子的风险合同来老三巷报到,他把自己放在跟江鸽子共同利益的位置,跟江鸽子坐在老三巷的茶亭,一起认认真真的研究起那份双风险合同……   虽然这期间他不断被女皇申敕, 然而挨骂多了, 人大概就皮实了, 简而言之他大概是习惯了吧。   如今的俞东池, 他没把江鸽子当成朋友, 也不准备跟江鸽子做朋友,他是把自己当成了一条拦在江鸽子面前的防线。   就像中州的那人, 他说自己是鸽子的赚钱机器,那么, 他俞东池为什么就不能做江鸽子的盾牌, 呃, 防线呢?   他们就以这样以平等的姿态,相互尊重着交流,也不过是三五天的功夫,亲密度却超越了之前的一切日子,有时候他们甚至能勾肩搭背的,开些不那么干净的初级有色笑话了。   直到这时候,俞东池大概也明白了自己错在哪儿!他活该碰壁,也许他对爱情的态度,从一开始就错了。   爱情!在如今的他看来,一切都不重要,首先开始的时候,你就得有个相互尊重的平等态度。   大家现在可以因为一件事,大声争论,着急了甚至可以上手去互相撕一下,然而这并不损害两边的交情,甚至还会越争论越亲厚。   本来以为,一切如心中所想,可以这样很好的,顺顺畅畅的继续下去,然而在第五天的时候,连燕子从中州派来两位他信任的大律师先生,同时,人家还送来了一辆价格高达三百五十万贯的,全世界最好的皇家大城堡车的提货单子。   俞东池又败了!   连燕子写信告诉江鸽子,之所以要派来两位大律师,是因为他对这份所谓的双风险合同明显不满,甚至他在中州已经以自身的能力,推翻了皇室与北燕送来的那份官方合同,为他建立了一份新的风险合同。   在这份新的合同当中,连燕子只要跟着队伍进入北燕,路上随便驱驱怨灵,等到他出来的时候,如北燕问题得到圆满解决,连古巫大人能获得最少两千平方公里的免税土地报酬。   他在中州死要钱,要完钱儿,回头他还要帮着江鸽子继续坑钱。   江鸽子乐滋滋的就应了这件事。   虽他本人对土地这件事倒也没有过多的野心,然而该是自己的,为什么就不能往更好的方向去争取呢?   好吧,那就重新再来一遍吧!   俞东池又气又怒!嫉妒之下,他只能抱着从中州来的那份风险合同,继续一条一条的啃!   那份合同真的很厚实,足有三厘米那么厚……   连燕子送来的这两位律师,他们之所以出名,那是因为,人家就是致力于专门跟皇室,宗室,世家,还有政府衙门拉大锯的专家律师。   这两位律师先生一出手,就拿着过去的那份老合同,一条一条的开始推翻,批判!   还没批评两页呢,不等江鸽子反应,俞东池却清醒了。   他惊愕的发现,不光是江鸽子在出廉价的劳动力,他好像……也被自己的母亲坑了!   作为这次行动副指挥,如可以从禁地平安出来,他的母亲什么都不做,就从利润当中,分润走了大概三分之一,而这三分之一的利润是指明给女皇国外的一家投资公司的。   最令俞东池无法接受的是,那家公司的负责人叫李玫。   任务报酬自不必说。还有一大笔,是从北燕沿着污染河道走,两岸流经的那些国家,他们是应该付出一些代价的,然而,女皇却将这一份应该支给的任务报酬,全部转化为国家义务。   给国家付出这没什么,应该的!可问题是,你都还政了,还说什么大义呢?   所以说,按照陛下的一贯尿性,这报酬,怕是还有一份暗合同吧!   有时候,事情不能细想,俞东池越想就越觉着心凉。   直到这个时候,俞东池才想起,当自己的祖父,一脸施舍同情的把三常郡的土地转让书给他的时候,那个眼神里,代表着的真正的意思。   虽祖父说,你闲着也是闲着,总要给自己找块扎脚的地方吧?一个只有闲钱,没有土地控制权的皇子……呵!算了,你的母亲毕竟有八个儿子,有时候,她照顾不过来,也是可以理解的啊……   所以,母亲至今不提他封邑的事情,他理解,母亲要分常辉的红利他理解,母亲要分润常辉水资源公司的股份他理解……甚至,母亲每次出现的时候,时机都那么的微妙……   那窗户纸一下就捅破了,最少有十二级的龙卷风挂着极寒之地的凉气,卷在俞东池的心灵里。   作为一个智力绝对超群,来自勾心斗角阶级核心圈子的脱毛狐狸,俞东池一时半会的有些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他靠在茶亭的门柱上,用地球华夏亚洲蹲的姿态,开始发散起自己的怨气。   江鸽子跟两位外来的律师先生处理完事情之后,他端着热茶来到茶亭门口,也陪着俞东池一起蹲下,顺手还把茶杯递给俞东池说:“喏?给你来碗鸡汤?”   俞东池站起来,双手接过茶低头看了下,困惑又认真的对江鸽子说:“鸽子,这是茶。”   江鸽子忍笑回答:“是,茶……我老家有句名人名言你要听么?”   俞东池更迷糊了,他看看左右,回头认真的跟江鸽子道:“鸽子,是老三巷谚语么?你说吧,我听着呢!”   俞东池总是这样超凡脱俗的认真又天真,三十多岁了,他到底是受着什么样子的教育?   江鸽子想笑,可看这家伙孤独又无助的样儿实在可怜。   其实,直到这一刻,他不说,江鸽子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然而能把帝国皇子恓惶成这个样子,怕这事儿就不会小。   江鸽子看着俞东池诚恳的请教摸样,好半天,他努力的憋了一句名人名言说:“我说老鱼……哎……呃……这人生啊!前一步头破血流!恩!退一步,海阔天空!对!就是这个意思,想开点,你就把一切不好的,当做屁放出去……”   俞东池嗤笑出声,端着茶杯的手不停的颤抖着,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开始哈哈大笑,笑声越来越大,最后他竟笑着就走了……   许是俞东池动静太大,等他身影消失在老三巷街口,薛班主又不知道从那个角落晃晃悠悠的出来,他带着一身酒气,还打了个酒嗝,对着远处依旧有的隐约笑声说:“杆子爷,有些事儿,咱啊,甭掺和!那些人,他们不懂好的……跟狗一样!谁知道什么时候,他反嘴就咬您一口……”   江鸽子见这老瞎子盲杖都没拿,还喝的晃晃悠悠的,就赶紧上去扶住他说:“哎呦,这都什么天气儿,您要出来,就喊老段家小子扶您出来,哎呦,这酒臭的……这是哪儿喝的啊?”   薛班主努力的从江鸽子手里晃悠膀子,他手舞足蹈的喊着:“您甭管我!我高兴!!!对,就是这件事,小崽子们争气儿!我高兴!!”   “高兴!高兴!这雪还没化开呢!明儿摔一跤,老胳膊老腿儿,再给您摔个好歹,我看您再高兴,不就是去个金宫么……”   “金宫怎么了!老头子……我差一点就去了!我就没去成……我也高兴!!”   “知道了,知道了!高兴……”   不提薛班主耍酒疯,却说俞东池大笑而去,等他回到一幕山庄,才进门,就看到周松淳一脸严肃的站在门口,看到他便说:“殿下,陛下命您,回来就立刻跟她联络。”   俞东池愣了一下神儿,很快,他笑着对周松淳说:“我饿了!特别饿……”   就这样,俞东池特别光棍而坦荡的坐在餐桌,就着自己最爱吃的淮北稻米,没节制的吃了三大盘卤味。   周松淳一脸担心的看着,他的殿下……在那位死了,心里最难受的时候,每次只要陛下召见,他都能迅速就整理好情绪,微笑着立刻回应。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这样的俞东池,令他所有的手下惶恐又不安。   俞东池放开的吃了一个百分百饱腹,吃完扶桌站起之后,他开了很少触碰的五十度以上的烈酒。   他提着酒瓶硬塞了几口之后,就晃晃悠悠的上了楼。   在盖尔,通讯交流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只有少数阶级,才拥有一对一面对面的交流特权。   羿瑾女皇严肃的坐在屏幕后面,看着自己的小儿子,提着酒瓶,鼓着肚子,晃晃悠悠的来到了屏幕面前,她就怒气横生,却依旧能压抑住脾气的训到:“太不像话了。”   俞东池挺不在乎的坐下,还把脚放在了桌子上,他嬉皮笑脸的说:“对呀,不像话!”   如果仔细观察,这位皇子的身形姿态,像极了老三巷的某个赖子。   “李爱!”   “我在!母亲有何吩咐?”   羿瑾女皇严肃而威严,她看着自己放浪形骸的儿子,好半天儿,她才抬着下巴,语气有些尖刻的说:“你令我失望,你果然就像你的父亲……”   然而,伟大的皇帝陛下话没说完,她的小儿子竟然学会插嘴了。   俞东池努力的把酒瓶一放,随着桌面猛的一声闷响,他大声说:“陛下,您以后会习惯的!”   还会一直失望下去的!   屋子气氛顿时凝结,即便是被自己的儿子无礼对待,然而女皇依旧保持了她最高贵的姿态。   她一动不动的端坐着,虽然她瞳孔里喷着火,或者这种火焰已经就要透过她的眼神,就要穿透屏幕,燃烧到了俞东池这边了……   然而俞东池却出奇的冷静,他就赖在工作椅上晃悠着他的整个身体,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一丝半点的抱歉不说,他甚至不停的看向屋门,很显然,这间屋子他不想呆了。   这大概是俞东池出生以来,第一次这样对待自己最尊敬,最崇敬,最热爱的母亲……   有些情感上的假象不能深想,一想就会痛彻心扉。   俞东池拿起酒瓶对着嘴,又灌了一大口。   对面羿瑾女皇的头颅抬的更高了。   他们都不说话,这对地位高尚,血统尊贵的母子对持了足足能有十分钟左右的时候,女皇的侍从官从屏幕上露了半个脑袋,语气带着足够的谴责语调说到:“殿下,您这样真是太失礼了……”   然而,没等她说完,俞东池却抄起酒瓶,对着屏幕丢了过去,他还大喊了一声,滚!   那屏幕刹那间被酒瓶击裂,身上出现一个不规则的米字花型裂纹。   女王依旧在那边端坐着,她的脸却裂成了好多块。   俞东池从来没有从这样的角度去看过自己的母亲,他歪着头打量着,一直打量到,女皇在那边说:“可以告诉朕,你遇到什么事情了么?”   总算你舍得开口了。   俞东池轻笑了起来,他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轻轻摇头说:“没有发生任何事情,我只是忽然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么?”   “对,什么都想明白了!母亲,能够请求您一件事么?”   裂缝那边的女皇,肩膀忽然向上挺了一下,她威严的说:“求朕的时候,你最好要有个求……”   俞东池又插言了,他大声说到:“我请求您!帝国伟大的皇帝陛下,以后您在外面,能不能不要再说……你最爱的儿子是我!”   屏幕那边,女皇猛的坐起,又迅速坐下,她冷静了很久才用寒冰一般的语调,压抑至极的说到:“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俞东池仰天苦笑着说:“我甚至一度以为那是真的!他们总是告诉我,您的父亲伤透了陛下的心,然而陛下却是最爱您的……母亲……我一直在赎罪,我担心您不愉,我向大地母神祈祷,希望您欢悦,然而……”   他脚下一软,忽跪在地下,满面悲哀苦笑说:“我多羡慕李玫啊,他可以随便闯祸,随便任性,随便放荡,他一而再的给您添麻烦!您说您最恨他……我那时候就想,如果像他一样,或许也不错啊,最起码,您总是惦记他的……”   他看向屏幕,然而他的母亲却在那里扭曲着说:“李爱,你今年三十二岁了,你是在跟我撒娇么?”   “撒娇?您在说笑吧?谁教过我撒娇呢?您么?我不应该哭,也不应该随意笑,我必须保持您最爱的仪态,我要顺服于您……那些人,他们这些年只教会我几件事,像是女皇最爱我!我必须顺服,我的父亲,背叛了我的母亲,我就是那个罪证!所以我必须听话,看着我每天在您面前转悠的时候,您很难过吧?伟大的,无与伦比的,世界上最高贵的羿瑾女皇陛下?”   女皇没有说话,她的处事经验告诉她,这一刻说什么,都没有用处。   俞东池已经全部豁出去了,他看着屏幕,语气不掩指责的问到:“……就在您对分配利益一再不满的时候,要拿您儿子鲜血铸就的利益去……恨?李玫的时候!您是否记得,您最爱……的儿子,有可能他就回不来了呢?”   女皇刹那间就惊了。   她抓着扶手的手指微微用力,抬头想说点什么的时候,俞东池却伸出手,按在了桌面的开关上。   那一刹,羿瑾女皇的心忽就慌了一下,疼了一下,她终于失态了,她大喊了一声:“李爱!!”   俞东池看着屏幕,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和,语气顺从回答:“我在,陛下!不过我要走了,我对他们说,如果我死在北燕,就把我烧成灰,就地埋了吧!”   说到这里,他有些替自己难过,他抬手擦了一下眼角,却发现那里一点水都没有……   大概,他这口深井因为无法奢望的情感,从此……是真的干涸了吧。   如此,他笑了一下说:“反正,我三十多岁了,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没有家庭,没有任何牵挂的人总是该死的!所以再见吧!母亲!即便以后我出来了……我也不会再见您了,反正……您现在也不能圈了我,宰了我……对吧!”   皇子李爱,切断了他与王的联络。   十天后。   这天一大早,江鸽子约了周松淳送他去本地驻军后勤部,去拿自己的装备及给养。   对了,现在他可以不必自费了,这笔经费由燕全包了。   俞东池那边的那份通知还告诉他,以后他可以配枪了,他甚至可以给自己的皇家城堡,安装两颗地对空导弹?   男人么!不管在哪儿,在什么世界,他们对武器都会产生极大的好奇心。   两世了,江鸽子觉着命运真是奇妙,他何德何能竟然能混套军服穿?   这个也算是?有了正式的编制了么?要是任务完成了,说不得金宫那个老妖婆,她还会给自己发一块金镶玉的勋章呢!   江鸽子胡思乱想着,想着,想着,最后他就笑出了声音。   周松淳一边开车,一边好奇的笑着问:“我们的杆子爷,今天心情很好?”   江鸽子抬脸看看他的后脑勺,语气带着一丝不掩愉悦的调子说:“恩,还算不错吧!我是没想到,我会有套军装穿的!说起来,我还想问你呢!那家伙给了我个什么官儿当?哎?那家伙呢?”   说起来,那天他离开后,就再也没有来过。   虽然不是太在意了,可是,现在……也算是可以交心的朋友了,看不到人问一下,也没什么吧?   周松淳握着方向的手僵直了一下,然而他脸上却依旧在笑,甚至态度很夸张的说:“你还在乎这个?!”   江鸽子很痛快的就承认了:“恩,就想穿穿看,我觉着~你们的制服还挺好看的,不过,要是肩膀上花花少了,那我可不答应……问你呢,那家伙呢?”   他用脚踩踩前方的椅背。   周松淳闻言,顿时夸张的仰头大笑起来,他笑完才说:“鸽子!您是不是对部队有什么误会?您可不配花,就跟我一样,您是带麒麟的。”   江鸽子疑惑,就好奇的问:“麒麟?”   周松淳知道江鸽子不懂这些,就一边开车,一边慢慢介绍起了九州的军制。   如今九州,军队一共有三种。   最大的一支,是九州国威军,属国家军部统一管理。   并且九州人服兵役,服的就是国威军兵役。   像是江鸽子他们一会要去的地方驻军军部,就属国威军右卫军的分部。   而这支国威军的第一指挥官,是俞东池。   其实,虽然说是还政于民,九州皇室搞了那么多年政治,他们总有办法将自己的触角扎到军营当中去。   真正懂得政治的人会明白,什么权利都可以舍弃,唯独军事管理权,这个权利如果失去,政治手段再高超,那都是无用功。   所以,国威军现在有两种指挥官,一种来自民间,另一种自然是来自曾经的某个阶级。   帝国的第二支军队,是各国皇帝麾下的私军,也称近军,他们人数不多,职能简单,就是皇室仪仗,护卫皇帝安全,宗室安全,巫系安全,并处理一干特殊事务。   像是特殊事务局,就属于这支军队。   而第三种军队,这就比较复杂了,它的全名叫做,皇家京军,其职能就是作保卫皇子安全设立的一种特殊军队编制。   这也是九州皇室还政,提出的重要附属条件之一,为了血脉的安全,他们必须拥有武装,必须有保卫自己的力量。   后来,这条奇怪的附属条件,竟然就那么就全票通过了。   从此,京军便被单独分离出来,只对皇室子弟一人负责。并且,皇子拥有京军数不超过二百。   从表面上来说,京军权利不大,甚至没有固定的驻扎营房,一般被保护者在哪儿,他们就在那儿!   可是,就因为各种历史因素,环境因素推动,京军却奇怪的国威军分离出来,最后成长为九州三种军种里最厉害,并最深不可测的一支部队,它是由私人掏腰包,装备,训练起来的一支镶金部队。   失去私兵,府兵的皇子们,把养一支军队的消耗都放在区区一两百人身上,其效果可想而知,而京军作为终身制职业军人,其压力也可想而知。   毕竟,干得好这是应该的,谁叫你们拿这么多钱儿!而干不好呢?花了那么多钱儿,连个保卫工作都没做好,还好意思说是职业军人呢!   所谓国威军佩花,近军配鹰,京军配麒麟。   这就是九州老百姓都清楚的帝国军制了。   江鸽子是俞东池的顾问,所以他就该是京军当中配麒麟的,还是铂金色的文麒麟。   上午九时许,江鸽子跟着周松淳来到了常辉北边的军事驻地。   一入驻地,江鸽子就觉着,这个跟地球一般部队差不多的营房区,气氛甭说跟地球比,它还不如老巷子保安衙门呢!   从军营大门,车子一路,江鸽子没看到哨所不说,这偌大的军营里面,别说军人,冬天的鸟毛他都没见到一根。   大楼前,三根银色的杆子,撑着三面大旗在冬日的军营上空随风招展着。   那正当中的,也是最高的一面,正是九州的国旗,红底金烈阳花旗。   在九州传说当中,烈阳花是大地女神唯一播种在阳光里的花朵,它的花期是永远,个性不知畏惧,热烈勇敢,一旦放开便永放光芒,再不凋零。   国旗边上是金龙王旗,这是在有九州皇室所在之地,才飘扬的一面曾经的国旗,现在它属于女皇以及皇室。   至于左边那面黑底四爪行云金龙的旗帜,这个只属于俞东池本人。   并且这面旗也是他自己设计的……恩,江鸽子也是第一次看到这面旗帜。   他困惑的站在旗杆下,看了好半天才说:“我说老周,所以俞东池那家伙是阴天出生的的么?”   刚要迈步上台阶的周松淳脚下一滑,差点没摔倒,他好不容易站稳身体,扭过头哭笑不得说:“您想什么呢!黑玄色是咱九州的国色,龙啸九州,风云雷电,咱殿下是个浪漫主义,他觉着云纹好看!”   江鸽子点头,仔细想想,风纹是个小旋风,电纹属于哈利波特,雷纹看不好就是个蜗牛壳,所以,要他选,他也选择云纹。   给俞东池点个赞。   江鸽子几步上了阶梯,与周松淳并行,一直走到军部大楼前,他才跟着周松淳有样学样的伸开两个胳膊,接受了他进入军营之内的第一次盘查。   而这个盘查就比较复杂了,先是身体扫描,接着还要在大楼边缘露出的一个正方形的洞里,奉献一滴血。   江鸽子咬着自己的中指,眼睛瞪的圆溜溜的看着那部入门器迅速吐出的一张硬卡。   有着身份证照片阴影的江鸽子,举着这张证件,就赖在人家大门口死活不进去,他是非要再来一张不可。   周松淳啼笑皆非,只好拿着自己的卡,给他再次开启通道,重新来了一张……江鸽子本人所说的那种,又麦又哭的?证件照。   等江鸽子好不容易折腾完,进了军部大楼,他才总算见到了进入这个院子之后的第一批大活人。   然而,这里面,依旧不是军人。   那是最少二十名左右的,穿着严肃立领正装,胳膊上挂着奇怪数字袖箍的人。   这群人沉默的站立着,江鸽子看看他们,又回头看看钢化茶色玻璃大门,所以说,自己撒泼打滚,换照片的伟岸形象,他们已经见到了?   他看看门,又看看这群商人。   盖尔商人他在飞艇上见过的,那些建筑推销商也带这个袖箍。人家建筑推销商行走江湖,是要在胳膊上,把家门标识都做的很清楚的。   江鸽子困惑的看看俞东池,又看看这群表情严肃,站姿笔挺,一看就是在部队里呆过的商人?   俞东池回身对江鸽子笑笑说:“鸽子,请允许我向您介绍一下,从右面开始,他们分别来自军工三五七到三七五厂……这些工厂多年来一直跟咱们有合作项目,与殿下的交情就更不用提了!所以……”他向江鸽子轻轻眨了下眼睛,笑着说:“找自己人总是没错儿的,您以后有需求,也最好从这些地方直接下单,相信我!整个市场最低价不说,他们还很靠得住!最起码比新国营那些地方靠得住!早以前~这几家工厂,是咱……以前兵部的铸造衙门的,您懂了么?”   江鸽子点点头,懂不懂的,他现在迫切的想知道,俞东池那家伙,到底遭遇到了什么倒霉的事儿?   想到这里,江鸽子几步走到周松淳面前,拉住他的领口,将他一路带到了军部正厅的一个角落。   皇子第一大秘,就这样被人无力的扯走了。   并且,从他的表情看上去,这位大秘的表情没有丝毫不悦,他甚至是享受这样的肢体行为的。   一下子,这些商人便把江鸽子的位置,不由的又向上浮动了几层。   角落里,周松淳一脸委屈的蹲着。   江鸽子问他:“我别的都不想知道,我就想问问,老俞他……是不是出事了?”   周松淳再也不想伪装了,他吸吸鼻子,心里有些难过的说:“杆子,殿下留下一封信之后,就失踪了……”   江鸽子脸上一窘,心里却想,这皇室子弟真有意思,三十多了,才开始叛逆世界,他竟然学会离家出走了? 第75章   黑暗当中的女儿国王城隧道。   崖壁上的渗水, 滴滴答答的从岩石的缝隙里向外渗漏着。   滴答!滴答!滴答!   那是一种,犹如玉锤打在钵上的轻灵水滴声。   江鸽子跟在周松淳身边, 一边走,一边看,然而,他到底没有找到流水的痕迹,耳边就只有滴滴答答的那种声响, 不断悦耳的从远而近。   江鸽子忽停下脚步,原地蹦跶了几下。   又一伸手,他在岩石上轻轻敲打起来。   周松淳握着一支亮度足够的提灯,笑眯眯的回头看着一路敲打的江鸽子,最后他笑着说:“别敲了,这里岩石质量不一,有青岩, 滑石, 还有天然大理石,您听到的声音是从咱们右上方的一个小水洼里传来的,那地方跟咱们相隔最少一百多米!是一种稀少,且有趣的一种石头, 他们说,这种石头叫回音石,石质具有声波折射的效应, 大自然鬼斧神工, 有时候, 无意的雕琢,比人工的更加精彩,您说是么?”   江鸽子点点头,心里顿时对回音石有了向往,于是他说:“回头给我整几块,我要在我新屋子的院子里,做个小景观。”   周松淳看看他,点头说好。   也许别人不可以,然而江鸽子喜欢,不管是他,还是殿下,就是搬来一座山送他,也是高兴的。   他们私下里,管这种行为叫做博美人一乐!   只可惜,江鸽子这个美人,他是不容易被讨好的,他也很少乐!甚至,因为他十足的阳刚性,一不小心,就能被他碰个头破血流。   他带着江鸽子从元宝河的源头,乘坐山中新修的悬梯,进入了山腹。   再次夸奖一下盖尔的工程效率,它总是悄无声息随便就能发展出一个巨大的工程。   如这部悬梯,它的内部竟然也是仿石质的,造了古代招待小客的院亭设计,鼓凳圆桌,简单舒服,很有格调。   客来了,请入凉亭,清茶淡水,畅谈一二,若谈性俱佳,就请您移步,可以往家中坐坐。   江鸽子知道地下有个城池,然而他却没想到,这里竟然这样大,还这样的具有规模。   曾经的女儿国,在几千年前,靠着最笨拙的原始工具,将她们最后的城池,挖在了地下四百三十五米的地方。   从悬梯下来,周松淳推开身边的一个一个盒子,将自己的身份牌放进去,一边放一边说:“殿下也给您开放了权限,在以后的修复工作中,您也可以常下来看看,提一些意见,若是……咱们有幸,可以从北燕回来,殿下说他~想写一部歌剧。”   说完,他一伸手推开了一个磐能闸……   随着灯光层层亮起……江鸽子站在高处,瞳孔猛的睁大,耳边竟响起雄壮的奏乐,就算是见多识广,他也惊呆了。   前世,直至离开地球,秦始皇陵的一部分依旧是未解之谜!他查阅过有关资料。资料上说,秦始皇陵区,总面积有56平方公里……   56平方公里啊,对于一个在都市只要拥有几十平方米蜗居的小市民来说,那是不可想象的大。   现在,江鸽子站立在平切的崖壁上,他也俯瞰到了一个大文明。   这里的一切,也绝对不逊于始皇帝的56平方公里。   是的,这下面已经不能以一个简单的城池来形容了!它就是一个伟大的文明!   一个由女性主导,女性建设,女性为主体而衍生出来的一个完全女子为尊的文明。   元宝河的河水顺着崖壁边上,人工雕琢的水渠,缓缓的绕流着。   古老文明的穹顶,层层叠叠的悬雕上,是鸾鸟与金凤,张扬着巨大的翅膀,绕着日月悬空翱翔。   天空下,十八根巨大的石柱上,金龙挥爪,盘缠而上,昂举腾跃。   一切都是理直气壮的凤上龙下!   那一刹,江鸽子的眼睛仿若又看到了龙爪凹下的古战场,那些女战将,女将魂,即便是死去千年万载,她们的意志也一直在战斗着。   大概,只有那样的人,才配住在这样巍峨的宫室内吧!   周松淳打量着江鸽子的眼神,然后他带着一丝小骄傲的说:“这就是女王的宫室,很震撼!对么?”   江鸽子嘴唇微张,好半天才喃喃的说:“对,非常~伟大!”   “我也觉得是!”   周松淳带着江鸽子上了边缘,新修好的露天上下悬台,按动开关带着他往下走。   他说:“您不知道,第一次来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了……我都哭了!那时候,我满脑袋都是,伟大,苍凉,无尽,空旷……这些奇怪的词汇,一直到现在都在我脑袋里盘旋着。”   说到这里,他对江鸽子说:“那时候,我也想当一个艺术人,我想赞颂,却苦无方式,所以每次到达这里我都羞愧无比。”   江鸽子的嘴角微微牵起一抹笑容说:“其实我也想哭,却又想起一句话。”   “恩?”   “人类不死,生在文明!”   “对!对!就是这个意思!还是你厉害!人类永远不死,他们创造的文明永存!这句话……我会写个申请,要把它……刻在以后的入口展馆里,哦,我会付你红利的,从门票里!我承包了售票处。”   “……”   “您怎么不走了?”   周松淳惊讶的看着江鸽子,看他停在悬台梯内左顾右盼的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一样。   江鸽子却说:“不用……消毒么?毕竟我们身上的细菌,会毁坏文物吧?”   听到江鸽子这样说,周松淳一愣,然后眼神闪过几缕温和道:“您啊……就不必了,其实,最后的女儿国……它的主人从未在这里住过一天,这里没有任何生活用品,没有任何人类生存过的迹象,它就是空城,宫是空宫,甚至这下面九层居民区也是空的,我想……”   周松淳看着穹顶说:“我想……她们最后都战死在龙爪凹了……王在哪儿,将在哪儿!最后,她的臣民也陪伴着她!哦,您卖给殿下的那套家具,大概就是女儿国最后的生活用具了,不过,有一点我们有些困惑,却总是找不到正确的答案。”   两滴冷汗从江鸽子的额角慢慢坠落,他语气生涩的说:“什……什么?”   周松淳说:“那套家具啊!您忘了?那张云榻有点小了,您知道的,女儿国人身材高大健硕!这里很多用具是就着现有的材料雕琢的,随随便便一张石床,都有三米长。当然……后来我们想,也许唯女王爱的却是敌对方的一个男子,她说南国啊!可不就是敌对方么!其实有些事儿不能深想,你想想,唯女王为自己深爱的男子打造了奢华的家具,然而,他们却是天然的仇敌……这里没有主人,而你家里的那套家具,也从未等到过主人……这可真悲伤!”   江鸽子尴尬的冷汗滑进了脖颈!他干巴巴的呵呵着。   走在这里,内心惶恐又抱歉。   他们一起向前走,周松淳却声音低沉,充满情感的吟起诗来: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支,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您知道么,那些考古学家,每次到这里,都会含着眼泪,念诵这首相思……他们大多都会哭,殿下……这才有了,为唯女王写一部歌剧的想法,您知道么,这是我们的殿下,写的第一部 文艺作品呢。”   江鸽子现在更想死了。   他想,他以后再也不敢因贪财而胡说八道了!这是报应吧?他怕要带着这种内疚到死了?   龙柱边,手工雕琢的宫室,一间一间,错落有致的排列在万鸟苍穹之下。   从宫室的门楣石雕匾上能看出,那些宫室的作用,有王的餐厅,王的工作室,王的会议室,自然也有王的后宫……   总而言之,金宫该有的配置,女儿国国王这里都会有。   在宫室正中,一条有十米宽的青石九凤浮雕路,笔直的向着东而去。   而他们就怀着莫名的情绪,一步一步的走在九凤路上,脑中一路思想,一路崇敬,最后便到达了王的悬宫。   是的,曾经王的寝宫就雕琢在东边的崖壁上。   它上下分九层,一层一种纹路,团聚着曾有的辉煌,一层一种的向上翱翔托举着~燕,鹭,鹰,鸾,雀,彩凤,金凤……   也许古代雕琢技术,比起现代工艺大多粗糙,然而它们在这里,却代表了王,就有了足够气魄。   看到这里,江鸽子不由得又想起一个字,曌!日月凌空,普照大地,万鸟腾飞,凤翔九天!   此地,就是具有这样的伟岸气魄的地方。   周松淳按动另外的悬梯,跟江鸽子一起向上走。   快到目的地的时候,他说:“一会见到殿下,您能什么都不问么?”   江鸽子扭脸看向他,周松淳满眼哀伤,江鸽子现在知道俞东池的京军营地没有人了。   全被他遣散了。   他点点头,本来也就没打算深问。   悬梯终于来到最上一层,这是一处具有种植功能,雕琢了小池凉亭的地方,周松淳走到崖壁前,使劲推动壁上的机关。   随着一块巨大的,雕刻了鸾鸟的悬石上下缓缓分开,本来还挺悲伤的江鸽子,胸腔一鼓,他就发出了一声哧笑!   没办法不笑啊!从他家搬走的那套云石六件套桌椅,百鸟朝凤大梳妆台,还有那张相思云榻……都被俞东池搬在了这里。   甚至他自己还在这里安装了各种现代化的工具,像是打印机,电视机……甚至还有自动烹茶器。   他把自己当成啥了?女王么?   住在这里也不瘆的慌?   而俞东池,他现在正披着锦被睡在那张云榻上,而云榻边,几个空了的酒瓶随意立倒着,看样子,这家伙真是喝了不少呢!   不怎么透气的宫室积存了太多的酒臭,石门一开,江鸽子就闻到了扑鼻的臭气,他倒退一步,对着里面喊了一声:“喂!老俞……”   锦被里的人扭动了一下,然后……发出了巨大的呼噜声。   妈的!这货竟然在装睡么?   江鸽子无奈的笑了起来,他对着里面声音更大的说:“俞东池你别装了!我知道醒着!”   周松淳无奈的摇摇头,弯腰拿起工具,开始做起杂务来。   然后,那呼噜声终于尴尬的停止了,好半天……俞东池总算挣扎着坐起,抬脸向外看去。   而他这一看,江鸽子却心里一抓。   只是短短十天的功夫,俞东池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他面目苍白,两腮凹陷,下巴上满是青茬,憔悴而狼狈。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冲江鸽子笑笑,江鸽子却发现,这人,他变了。   以前俞东池温和的表皮下,储蓄着的是足够的傲气,而现在的俞东池,他依旧是温和的,却明净了,他就若一块打磨过的玉料,温润而内敛,将他的一切钢性,都深深的埋藏了起来。   这就是远离人群,自我封闭的成果么?   莫名的,江鸽子心就有些酸涩,他也用从未有过的柔和语气说:“老俞……十天未见,咱们这,也算是小团圆了!”   他看看屋里,又看看露台上的,只有水没有荷花的小池子继续说到:“你这地方找的好,你出来,我陪你喝上几杯!”   俞东池低着的头缓缓抬起,他说,好!   就这样,这两人拿着酒壶,坐在有几千年历史,王的寝宫露台上,你一杯,我一杯的喝起了自在的酒。   江鸽子说,你们给我发的制服太多了,我觉着我一辈子不用做新衣裳了,上百套,靴子就有无双,还配了防臭鞋垫儿……   俞东池说,他现在最向往一个叫若瀛的男人,如果可以,他想活成他。   江鸽子就问,若瀛是谁?   俞东池说,那是……大地女神座下最没用的神仙了,若瀛生在瀛山,无父无母,却快乐自在,他没有钱财,只有一块破木板,后来他创造了音乐。   他喜欢唱歌,就唱了!他没有家,就沐在月光下唱!没有听众就给自然唱,后来美少年变成老翁,若瀛就随便死在一处山秀水美的地方,就是现在的若瀛郡。   后来那些人提起大地女神座下的神仙们,说起若瀛,就说,哈!那真是个没用的神仙……可是,我喜欢他,羡慕他!   后来他们就为若瀛干了一杯。   江鸽子咽下酒,问俞东池,你是要离世隐居么?   俞东池说,我向往之。   江鸽子想了一下说,反正你也隐居了,幕天席地,给你一块破木板你就快乐了,那么?你的钱财我可以帮你花销花销?真的,我一点儿都不嫌弃!   看着满面认真的江鸽子,俞东池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说了很多话,大多时候,都是自己说自己的。   不过,心情却是从未有过的好且放松。   后来江鸽子站了起来,伸出自己的手对俞东池说:“老俞,起来吧,我那些衣服,我都不会穿!那个麒麟头是向里,还是向外?你看,你总是有点用处的,走吧,算我欠你的人情。”   俞东池靠在花池上,人却没有动。   江鸽子的手一动不动的伸着,周松淳满面紧张的看着他们。   最后,江鸽子说:“你看老俞,人生在世,若说惨,听我的名字就知道了,你比不上我!都是无牵无挂的,可是我有个老三巷了,你有个老三常了,如果别人不挂念咱们,咱们……就为一座城池活着吧,好么?跟我走吧!”   俞东池慢慢的伸出手,江鸽子紧紧地握住了他。   王的凤嘴,忽然喷出水流,喷溅了他们一身。   江鸽子出发这天,本不想惊动任何人。   虽他谁也没有通知,然而出门的时候,他却看到半条街的老人,都守在哪儿等着送他。   段家,黄家,薛班主,还有从中州获得声望,载誉匆匆回归的邓长农他们三……   在江鸽子心里被承认的家人,如今一个没少的都来了。   这是1888年最后一个尾月,天气依旧寒冷,空气里飘着顽强的碎雪。   江鸽子头戴银穗宽边军帽,军帽正中的帽徽正是银色的四爪蟠龙。   他身穿黑色银边黑细羊绒卡腰军装大衣,内着黑色银边细呢军服,扎着小牛皮腰带,带下还配了装饰用的银把礼服短剑。   看上去真是帅气又威风。   冬日的寒风吹着碎雪乱飞,铮亮的过膝军靴踩在雪面上嘎吱作响。   他一步一步的走过去,然而这样陌生的他,却令老街坊们心中又是骄傲,又隐约升起了一些畏惧之意。   他们的杆子爷,其实就应该属于那套衣服后面的世界吧……虽然心里不想承认,可是,瞧瞧这身衣裳,跟咱们杆子爷这个人是多么相衬啊!   街坊们都沉默的站在哪儿!有人眼眶已经湿润。   江鸽子笑了一下,他伸手摘下自己的帽子,露出了自己修剪的十分利落的短碎发。   他正要开口,说点感动人的话语,身后却冲出一个肥胖的身躯,将他撞了一个趔趄。   这一撞,分离的愁苦刹那就没有了。   “等我!等我!!”   胖球子一路飞奔到老锅灶台前,她先是伸手揭开锅盖,看着满笼屉的大馒头,咽了一口口水后,她又相当自觉的跑到一边的石台下,取出一个特大号的饭碗,用手端着,开始寻找起来。   那胖球子正是连翘,她倒不是来送江鸽子的,人家就是等开饭的。因为她已经养成,排队会排在地下室一个姓孙的奶奶后面,所以吃饭的时候,即便是来的早了,她也要先找到孙奶奶。   连翘很快就找到了,站在人群里的孙奶奶,顿时她肥胖的大脸上露出开花馒头一般的笑容,当她端着饭碗疾步路过江鸽子身边的时候,她脚下一停,发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不管是穿着布衣的杆子爷,还是穿军服的杆子爷,这对连翘是没有区别的。   所以这个大胖丫头,迅速把自己的大饭碗藏在身后,态度特别认真的对江鸽子说:“爷爷,吃完了!没了!你走吧!”   可怜的孩子,显见她是没少被江鸽子骗的。   江鸽子啼笑皆非,他握着小鹿皮手套的手,顺手在她脑袋上拍了一下说:“傻丫头!就认吃!”   说完,他笑容就如往常一般的来到段爷爷,段奶奶的面前,他看看他的老街坊们,语气温和又轻松的说:“那,我~就走了啊!今年年节怕是要麻烦几位哥哥了。”   段奶奶眼眶通红的,老太太嘴巴打着哆嗦,把手里的一个大包袱放到江鸽子手里说:“杆子爷儿……咱还小呢,你出去也顶不了大梁,遇事儿,您可别傻冲啊!知道么?”   江鸽子失笑,耐心的解释给她说:“奶奶,您别担心,我这是文职。”   老太太抹了下眼角,语气有些抱怨的说:“你也没读过几年书,他们找您麻烦干嘛啊……我知道,总归是我们对不住你,一点事儿都扛不住,老连累你为我们奔波……”   江鸽子与老街坊们一一告别,大家舍不得,他也舍不得。   这种挺难受的别离一直进行到,从老三巷路口慢慢进来一队军人,为首那位四十多岁,他身材高大,五官菱角分明,皮肤白皙,气质斯文,还带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儿,脚下皮靴比江鸽子要短上那么一大截。   在九州部队,有时候,军靴也是区分上下关系的一种分辨物。   像是一般的士兵,他们穿的是短靴。   眼镜儿捧着一个折叠的皮革制品来到江鸽子面前,军靴后跟清脆一碰后,他弯腰恭声说:“长官,您吩咐的东西我们已经给您准备好了。”   江鸽子接过他手里的皮革,也点点头说:“我东西也收拾好了,叫他们带你们下去拿。”   “是!”   这一行共二十位军人,是俞东池特地为江鸽子调拨来的。   也是他信得过的,最后属于他的京军。   一部巨大的皇家城堡开动,从常辉到北燕,除司机外,江鸽子现在也是有生活秘书的人了。   他现在不但有秘书,还有厨师长,厨师助手,还有十二人的职业京军,要配合他完成任务。   这么多人,外加一辆吃磐能的吞金兽,要是按照以前的合同,那肯定是江鸽子自己付费。   现在么,他们享用最好的物资,拿双倍薪水,事后还有红利奖赏,这一切都是北燕与俞东池付费。   至于女皇,好像……她的手绕过俞东池,伸到燕那边了。   想来好笑,原来她是有绕过俞东池的方式的,大概是怕人说贪财吧。   看到下属下去,江鸽子蹲在地上打开那张皮革,他缓缓伸出手,从地下一支一支的抓出十六根,一米长的脱皮女贞树木杆子。   江鸽子将这些木杆子放进皮革内卷好,再用皮搭子一条一条的束紧,最后,他就像背了一包鱼竿一般,将皮包背在身后,慢慢站了起来。   这一次,是真的要离开了!   归期未定!   上午九点整,老三巷街口,各大建筑公司的建筑队都纷纷赶来上班。往日这些建筑工人的言谈举止,难免就有些吵杂。   可今天,这些人才刚迈步入巷,就看到一队军人,列队两行,人手左右提着一模一样大的黑色皮箱,正在往外走着。   走在军人最前面的,是一位……相当不好形容的长官?   昨儿他们还见到这位的照片挂在老三巷口呢?   不是说是杆子爷?艺术家么?   怎么今儿就是军人了?   心里有着疑问,然而他们还是乖觉的左右让开了并不宽敞的通道。   而就在队伍路过的时候,有个小姑娘发现与妈妈分开了,她就忽哇的一声哭出声,小跑着冲出人群,疾奔几步,一下子就摔在了江鸽子面前。   江鸽子脚步停顿,才要弯腰去扶,却听到有人喊了一声:“瓜子!!”   接着,穿着建筑工地制服的女人,跑出人群,几步来到江鸽子脚前,猛的跪坐在地,一把抱住了自己孩子。   孩子又惊又怕,哇哇大哭着,她就像普通的妈妈一样,慈爱又温柔的哄着:“瓜子没事儿啊!吓到了!妈妈不是在这里么?”说完,她抬头刚想道歉,当眼睛与江鸽子对撞,两人都惊了一下。   江鸽子意外的看着面前这人,反应片刻,他就若不熟悉,只是认识那人一般,微微点点头后,他绕开她就走了。   那只是几秒的眼神交汇,他能从她狼狈的一身旧工服,还有那双抱着孩子的粗糙双手上看出,这个女人的日子过的并不好。甚至,她抱着的孩子,身上穿的保暖衣裳也是质量最不好的那种。   她们穿的甚至不如连翘。   然而……那又如何呢?那孩子从八岁开始过的日子,怕是连这个待遇都没有吧!   那女人傻乎乎的抱着自己的女儿,队伍远了,她都是一动不动的。   整齐的脚步声消失,她眼里慢慢滑下泪滴,嘴巴微张的唤了一声:“楠楠……我的楠楠……”   看队伍走远,又有一位女士从路边跑过来,她先是扶起跪坐在地上的这对母女,一边扶一边问:“娟儿,你这是咋了啊?来,小瓜子儿,大姨抱抱,你看把妈妈吓的,以后可不敢乱跑了!摔疼没有?”   这女人撩起孩子的裤腿看了一眼,见到孩子没事儿,这才安心的带着自己打小长大的好友,一起来到工地一边的工棚下小心翼翼的问:“娟儿?娟儿?你怎么了?”   邢玉娟此时眼泪已经收了起来,她伸手抹了一把眼睛,笑着说:“没事儿!就是吓了一跳!”   那女人听到邢玉娟这样说,顿时也是气愤,她拿着安全帽对着工棚猛的一敲道:“这群该死的老兵,吓唬小平民作甚?看把咱小瓜子吓的!”   小瓜子吓了一跳,又抽泣起来。   邢玉娟抬手温和的在孩子眼角下抹了一下说:“是个误会,你也看到了,是小瓜子冲撞了人家!”   那女人恨铁不成钢的空出一只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说:“哎呀,我算是看不下去了!玉娟,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日子!真是……我要是你……我就把眼前的日子过好!你不心疼你,你心疼心疼大瓜子,小瓜子成不成?孩子们爹跟你分契了,你倒好,一文赡养费你也不要,你是不是傻?”   邢玉娟半抱着,脱下小瓜子的小布鞋,用力在工棚上磕着泥巴,她一边磕一边面目冷硬的说:“总是我对不住他,一直因为家里连累他,这么多年,也是难为他了,再跟人家要赡养费,我没那厚脸皮!”   那女人一听更气了,她大声说:“好!就算你说的有理!可你见天贴钱跟蒋增益抢项目,你是疯了么!都是两家人了,你看看这段时间,你都因为非法竞争,进了几次衙门了?孩子们跟着你这都过的啥日子?你再看看人家蒋增益啥日子?”   她放下安全帽,伸手握住邢玉娟的双手说:“娟儿!算姐求你的好不好?咱就去咱厂子那边,把那张汇款单收下,反正也是邢旭卓拖累了你这辈子,你这是何苦?   那可是五百贯啊!你看看老大家这几个孩子的日子,你再看看你二哥三哥家那几张脸,解气不?有钱什么都好说!我要是你啊,我就接了这钱儿,穿金戴银也好,金羹玉液也好……你信我,这世道,有钱儿啥都好解决!明儿你收拾好自己,咱一起去再找找楠楠,你说你在儿子面前,总也得有个体面的人样子……”   这女人话还没说完,邢玉娟就面露讥讽,她一伸手弯腰抱起孩子,丢下一句:“我去工地了!”   说完,她没回头的就走了。   一边走,邢玉娟一边想,她一切的苦,皆是她的报应!楠楠不认她,父母冤死,除了不能原谅的邢旭卓,蒋增益。   她也不可以放过自己!她得吃苦!她得受罪!她就不配获得一天的好日子!   最后,在堕入地狱之前,她要想办法,把该进地狱的人,一个个的全部拖进去,跟她一起臭,一起恶心!   这才是人间该有的正道理!   1888年的最后尾月。   一辆巨大的,打着北燕军部标记的磐能飞艇停泊在常辉郡还未完工的飞艇站前。   与九州其它国各种各样的飞艇涂色不同,北燕的飞艇喷漆冷硬又难看,黑灰色!   甚至它的造型也是全无美感,只注重实用性的。它是规规矩矩,上圆下方,就像个劣质的,没有涂抹奶油的蛋糕胚子。   最可笑的是,这个丑陋的蛋糕胚子,偏又有个美好的名字,它叫叶芝三十。   这大概是只有盖尔九州人才明白的一个梗了。叶芝是九州神话传说里,接近洛神的一位美人神仙。   而燕的皇帝陛下,李琼特,他喜欢用美人给自己的战舰,飞艇,游轮等等之类大型的武装器械,起上一个他认为是独特的名儿。   陛下认为这是一种幽默!可他有些不理解,为什么他的指挥官们,每次听到这样的名字,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憋屎表情?   是他给的军费不够么?还是这些俗人不懂幽默?   在九州,只有燕的皇帝是姓李琼的,有关这个姓氏的由来,是个全世界人民都熟知的,悲催的大老婆与小老婆交锋以后的故事。   人分二等,由李生琼。   简而言之,这就是一个父母的合并姓氏。   虽然籍道本人都死了几百年了,燕的李琼氏,中二病一如既往的没有治愈。   他就是要姓李琼!   天空下着碎雪,叶芝三十的最高平台上,爬满了下等空军,机械的油腻味道,即便是在零下二十多度的冷空气里,都遮掩不住。   那些士兵手里拿着军队内部配发的小瓶二两装白酒,一个个的穿着单薄的衣裳,露着疙疙瘩瘩的壮硕肌肉,正在毫无姿态的对下面的车队评头论足。   一位士兵指着下面一辆一辆开入舱室的给养车说:“看!又是一辆顶级的皇家城堡!”   有人就问:“几型?”   “顶级满配!装载四人飞行器的□□!”   然后他们一起吹起了口哨,不敢大声,只能小声嘘嘘。   有士兵叹息了一声后说:“要二百万贯吧!这是第几辆?”   “第四辆!”   “哗……楚原来这么有钱么?”   熟悉内情的士兵讥讽了一声道:“楚昨天就登艇了!你知道个屁!没看到车身上的喷漆么?那是麒麟,京军!”   “哦!呵~所以又是一队镀金的皇家屁么?真是……就凭这些人么?”   “谁知道呢?陪着这群人去无人区,想想就绝望!”   叶芝三十半月前出发,一路绕着九州,四处接着各国送来的所谓精英。   这群低等士兵,精英是无缘得见的,下仓不是他们可以去的!   所以这一路,他们倒是把以前从未见过的皇家城堡车型,看了个全换。   说嫉妒也好,羡慕也好,这些人都是为了燕而来的,他们也就是虚张声势的表达一下心里的不忿而已。   毕竟,像是全球最好的皇家城堡,燕皇室都拥有的不多。   然而,随着行程缩短,从中州开始,叶芝三十开始降落不明机场,一些以前只在画报上,电视里,广告里才能得见一面的皇家城堡,如今就像不要钱的一般,短短五天的功夫,下仓内已经停放了有三十多辆了。   最可气的是,它还是从基础车型,一路攀升到了如今的顶级车型。   燕的军中配置在九州,属于中档偏上。   然而在这群下等士兵当中,最高月薪也不过是一月三十贯。   三十贯距离三百万贯太过遥远。   一样都是卖命的!凭啥他们就要混顶部机械仓?所以说几句酸话,这个倒也是能够理解的。   他们喝酒看热闹这样的行为,机舱长就放任了。   士兵们议论纷纷,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   有个士兵忽然喊了一声:“禁声!”   “你疯了!下士?你叫我禁声?”   说话的士兵很显然是吓到了,他颤抖的拉拉自己的长官,指指下仓入口的位置颤抖的说:“那边……您看那边啊?”   他的长官骂骂咧咧的踢了他一脚之后,晃动微醺的身体,靠着栏杆举目看去,当下,这位一直说着粗话,吹着牛逼的上官也傻了。   他嘴巴颤抖,好半天才说:“为什么?古巫?是古巫?难不成死了,就地就要把我们超度了么?”   “ 第76章   叶芝三十下仓。   巨大的城堡式房车都用飞艇固定卡槽,紧紧的卡成一个个井然有序的临时军营。   军营区气氛诡异, 安静而界限分明, 基本就是照九州各国的小圈子, 而划归活动区域,即便有许多军人出自一样的皇家军事高校,有着深厚的同门之谊, 或两边家族有门第契约关系,他们也从不来往。   就是双方最高长官, 清晨带着士兵训练, 两边熟人见面,也是远远的就停下脚步, 相互点点头, 接着迅速分开。   连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连燕子在江鸽子到来的第一晚,就抱着自己的行李从中州营地,出走到了江鸽子的城堡车里。   他是没有国界的巫, 也就是一个特例了。   如今人家地位高,皇帝陛下都管不了他乱跑,俞东池就更不用说了。   他在宗室说话,都没如今的连燕子有用。   军中生活规律而快速, 一天的时间转瞬就过去了。   第二天清晨, 江鸽子的秘书戚刃带着车上的厨师长付开年,还有厨师助手左桐, 开着一辆电拖车, 去中仓去领取艇上给养。   路上, 他们又遇到了古巫大人的秘书琛宋先生,还有他的厨师长姬州先生。   两边人态度亲密的一笑,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以后,他们就是一家人了。   这两辆小拖车前后又走了没多久,就遇到周松淳也带着他们的厨师长过来。   而连燕子的近身秘书琛宋先生,却是跟周松淳光腚长到高教的童年挚友。   因还没有分出禁区探险队的职权高低,所以,下仓目前三不管,大家都是各过各的日子,各自抱着自己的小团队活动。   又因众口难调,燕军方只按照合同每五天供给一次给养,至于怎么分配,那人家就不管了。   琛宋见到周松淳,就一脸笑的从自己的车里下来,跳上了周松淳的电车。   一上车,他就态度亲昵的与周松淳拥抱,抱完,他就很不客气的问他说:“松!来,咱们对一下给养单子。”   周松淳皱皱眉毛,有些心情不好的从怀里甩出一张单子递给他说:“怎么?害怕我们得到特殊的优待?谁又能跟你们家的巫大人比?我们的单子上可没有洛鱼!”   洛鱼是以前被崇拜者拿来供养巫的一种珍惜鱼种。   所谓珍惜,也只是以古代的打捞能力来说的。   现代这样的鱼,压根就不值钱儿了。   周松淳说这话,也不过是讥讽连燕子搬入江鸽子城堡车的不讲究行为。   就因为这,他家可怜的殿下昨天一晚上都没睡好。   琛宋才不理周松淳怎么说,他眼睛迅速在给养上单子上来回扫描,甚至头都没抬的说:“松?多少年了,小心眼的毛病改了会死么?谁爱管你!是我家先生说,燕是个放屁都要库存起来的吝啬鬼,有些东西如开始没有,就会成为默认规则……人家以为你不在乎!   其实大部分的地方都是这样!如果你不说,进入禁区之后,这些东西就自然的消失了!到时候……禁区的一切东西,未经检验,我们都不能食用,燕的给养,我们最好按照合同检查一遍,这会子不提~以后再说,就是你没道理了!”   琛宋说完,拿着手指,指着单子上的给养种类说到:“你看这里,磐能倒是给全了,却需要我们自己拿低温能箱自己去领取?你准备了几个低温磐能箱?”   周松淳一愣,他是完全没有想起自己到底准备了什么。   作为殿下最信任的人,在以前,像是检查给养这样的工作,早就有人帮他做了。   将周松淳无法回答,琛宋就轻笑着摇头问他:“你怕是好日子都快过厌烦了!忘记生活秘书真正的职能了吧?”   听他这样说,周松淳脸色顿时涨红起来。   琛宋没有讥讽下去,他只是指着给养单子说到:“你看!这条不对!还有这里,肉类品种不够,禽蛋基本就没有配给!一等鹅肝按照你们那位殿下应得的份额来说,是每三天五百克,这里只有五十克?昂贵食材在这里数量大有有偏差,安全的食用水供给数量也不对!还有这里……松!就是为了防止意外,我们自备给养,你也得了解清楚在最后一站,我们需要往库房添加什么吧?松?你可是第一秘书科出来的!我们老师的教导,你丢在环海死城了么?”   琛宋在成为连燕子的秘书之前,他是宗室后勤出了名的万金油秘书。   受他祖父政治立场不明确的连累,没有一个大人物愿意用这位没有政治价值的近身秘书。   他也是在金宫后勤,失落了很多年的人。   幸亏他心智坚韧,后来连燕子到了金宫,拒绝一切人近身。   琛宋就用诚恳,诚挚,诚实的工作方式,最后打动连燕子,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大地女神从不慢待努力坚韧的人。   想一下连燕子的智力,能走到他面前的人,从智力上,那就必定不能是一般人。   琛宋的手指在给养单子上一排的点下去,嘴巴里叽里咕噜的念叨着经济账:“……这些药品牌子统统都不对,按照合同要求,我们必须使用的是中州第一药厂的系列产品,燕依旧按照老军需给的是十五年前的产品……他们的药品没有跨国使用资历证书!还有这里!肉类的冷冻期,你看,入库时间都是六个月以前的,谁知道那些牲口,又是什么时候死的?”   周松淳越听越纳闷,他看着童年伙伴那张依旧没变的脸颊,他依旧像个白面大发糕,怎么现在竟然刻薄成了刀子一样?   他捅捅琛宋腰上的软肉说:“琛,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本是同样的贵族子弟,该在中州跑马嬉戏,嘴里从不涉及利益的一个清贵公子哥,怎么现在还关注起牛肉入冷库的时间来了?   琛宋听他这样说,却轻轻一笑说:“变成什么样子?这不就是一个生活秘书应该做的么?松,你是不是对你的职业,产生了什么误会?”   周松淳表情一窘,低头不语了。   仔细想想,好像也确实是这样的……自己好像,早就忘记本来职责是什么了。   如果不是殿下把那些人打发了,他也不能依赖这样无能的自己吧?   周松淳心里羞愧,他抿抿嘴,刚要说点什么遮掩一下,却不想,狭窄的驾驶室又蹦上了一个人。   那是江鸽子的新秘书,校尉戚刃先生。   按照严格的军中等级划分,江鸽子的秘书就是军中中等校尉。   而连燕子跟俞东池,他们用的生活秘书,皆为中等都尉。   校尉大概是地球古代军制当中的六七品武职,而周松淳他们因为跟随的人地位不同,起步就是五品,   像是周松淳,他五年前就是高等都尉了,也相当于地球古代,武职四品。   因车子里坐不下,戚刃就攀在车厢踏板上,一手拉住车把,一手举着一张给养单子说:“长官们,燕这个缺德鬼,又在给养单子上玩手段,我标出一些不合理的地方,请你们也看看吧!”   琛宋抬脸看他笑笑,虽然他跟戚刃不熟,然而中州圈子有多大,一听姓氏他就知道这位大概来自齐国的某家。   细算起来,这三位,还真的是政治统一,意见统一,利益统一的自己人呢。   琛宋道了谢,接过戚刃的给养单子看了起来,他一边看,按照自己的意见也在戚刃的单子上作着补充,最后他把单子还给戚刃说:“多谢,亏了你考虑周到,野营设备我们确实需要一次成型装备……啧!不然,到时候扎营,光是看图纸也能把我们累死!感谢!”   戚刃接过给养单子,看了几眼之后,脸上也是一言难尽的对琛宋说:“长官,我是从齐国一线后勤临时调拨上来的,这些都是吃过苦头,受过罪之后学会的经验!   您知道的,士兵离开营区,就得靠给养生存,其实……以前各国都有军事联合动作,我跟他们打过不少交道,可这……燕的行为……还真是一言难尽!”   三辆小货车终于停了中仓给养中心外面。   周松淳跳下车子,拿着一张画满了横线的给养单子,一边在手里拍着,一边嘲笑的说:“先生们!在讥讽别的人的时候,先看看我们的部门在哪儿出错了吧?我可不认为燕的行为是错的!人家从上到下可是始终都在做一件事,那就是给自己的国家财政省钱!我们呢?这张单子能到我们手里,就是有些家伙,该挨皮鞭了!走吧!我们也应该从国家的利益考虑,给他们找点不自在了!”   周松淳带头离开,戚刃步步紧随,琛宋站在原地看着周松淳背影,最后他轻笑出声,快步的赶了过去。   聪明人,只需轻轻一推,就能领悟更多的东西。   一辆大型军用飞艇有多大呢?   它能安放三万人在天空自在的生活,生存两个月以上不用下艇。简而言之,它就是个飞在天空的自由城镇。   盖尔的飞行工具,就是这么夯!   而此时,在中仓的另一角。   军官娱乐区。   江鸽子与连燕子,还有俞东池,都穿着常服马裤,衬衫,没有佩戴军衔的站街口看路标。   他们在找军人服务社。   这地方太大,他们还真的需要看一下路标,才能找到自己要去的地方。   年轻,脸嫩,漂亮,靴高,就是俞东池的长相跟漂亮无缘,他也赢在无法模仿的气质。   他们三个往路口手指插兜一站,就羡煞路人。   小市民江鸽子先生终于从密密麻麻的区域里,找到了军人服务社,他兴奋的从裤兜里取出厚厚的一叠军票在空中挥舞着,就像个暴发户一般的大声说:“我今天一定要把这些军票花出去!”   听说,一些军中供给的内部产品,是外面买不到的。   来自地球华夏的小市民,对有内部,特供这样的字眼,有着谜之兴趣。   连燕子满脸宠溺的看着他的鸽子说好,而俞东池……他则是内心矛盾又有些羞耻的,却在脸上不敢带出来的也说好。   长这么大,他还没有为花几十贯钱,而上街的经历。   可鸽子要花钱儿,他就只能跟着了。   军票,就是燕给这次出联合任务的军人们发的日常生活补助金。   当然,按照燕一贯的吝啬习惯,他们也给不了多少。   像是江鸽子的爵位,还有他目前挂的副都督军衔,他每天大概能拿三贯左右的补助。   俞东池大概是二十贯,连燕子却是俞东池的五倍。   巫大人走到哪儿,都是要享用供奉的。   他甚至可以坐在他的城堡车里,每天开个小祭坛,享受一下崇拜者,来他面前点个香,上个供什么的。   将连燕子把所有的军票全部上缴,得到江鸽子一个大大的笑容。   俞东池一边唾弃自己,一边也是原样照搬的上交,他甚至剥削了可怜的周松淳。   毕竟,他的军票没有连燕子多。   其实,要是按照以前的习惯,这样小的数目,俞东池早就会忘到一边儿去,也不知道便宜了谁。   可咱们鸽子,就是将这个数目放在眼里的小市民啊!   谁能想到,他竟然这样容易讨好呢?   连燕子跟俞东池再次相遇,因为要争江鸽子心中最信任第一人的位置,这两人自军票开始,私下暗潮涌动,从此纷争不断……   可在明面上,他们却亲厚无比,如一家兄弟。   无论如何,他们根系都在中州,人行在外,就是内部有矛盾,他国人也会把他们划归同类。   要说表面的功夫,这一对,还真是属于货真价实的伪君子。   只是傻乎乎的鸽子不知道罢了。   或者说,他根本懒得去认真思考。   叶芝三十的军人娱乐区相当热闹,像是需要自费的高级餐馆,自费的影院,自费的剧场,自费的各色酒吧,甚至还有自费的内部特供产品在随意售卖。   就如燕一如既往的爱钱名声,这里甚至还有打着劳军名义,有粉红色彩,提供特殊服务的各种小会所在对外营业。   燕人已把财迷的本性,发挥到了极致。   江鸽子双手插兜,就像个天真的乡下土包子一般,进了城市他先数大厦楼层。   这没高楼大厦,他就数商铺大门。   就没他不进去的地方!   也没有他不看的地方。   至于跟在他身边的另外两位,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俩也算是另外品种的土包子。   他们生来富贵,自由行走的时候很少。   三人中,算是连燕子见过的世面最多,然而他也没有去过粉红区。   三个土包子走了没多远,便都站在了一个透亮的橱窗面前,瞠目结舌的看着窗内。   那橱窗里,或躺或坐着,各种容貌漂亮的男女军人?   他们身上穿的那是军服吧?   好吧,都不要假装天真了!   看他(她)们的露肉程度,就知道他们的职业。   土包子江都看傻了。   咱大华夏来的娃儿,对部队总有圣洁的各种向往……   当侧躺的某位肉弹娘忽然趴在玻璃上,伸出肥厚的舌头,对着江鸽子先是眨眼,接着不管肮脏埋汰,对着玻璃就是一舔!   她还滑下去了……   滑下去了……   江鸽子身体往后一仰,满脸都是惊吓到的样子,他指着玻璃就喊了出来:“老俞!这是部队吧?这样子也可以?!”   俞东池愣了一下,他对江鸽子所谓的也可以。似乎有些理解上的偏差,整个盖尔的长途军事飞艇上,粉红的福利从来都是有的。   这有什么问题么?可怜的士兵常年在外,总不能给他(她)们发个海报,自给自足吧?   大九州甭说军事飞艇,民用飞艇也有这个吧?   这就是球观不同,思想诧异了。   得亏连燕子了解江鸽子,所以他一伸手捂住江鸽子的眼睛,一边试图将鸽子带离危险地带,一边耐心的解释到:“可以的,可以的!咱们九州的部队,福利就是这么好!以前出征多为远征,您知道的,漫长的战期,年轻人血气方刚,总要想办法给他们发泄一下,这是允许的!”   江鸽子一边走,一边掰下连燕子的手掌,有些依依不舍的还望后面看,好半天他才赞叹到:“盖尔的部队,还真是……挺好哈!”   真是,一言难尽啊!   好个屁!   跟上来的俞东池总算明白了江鸽子的迷惑点在哪儿。   这娃纯洁的啥也不懂!   他现在都后悔死了,给鸽子拿个军需册子在城堡车里随便玩不好么?   他就是要大飞艇……恩,现在他口袋紧张,以后也是可以给他买的!   为了维护江鸽子心灵的纯洁度,他赶紧解释到:“并不是所有的军人都会光顾这里的鸽子,结契的人有结契的道德!”   他一副什么都知道,你问我就好的样儿,摊手又耸肩,表情上满是对粉红色的各种鄙夷。   江土包子赞叹连连,虽被强行带离危险的地段,然而他永不能忘这样地方,甚至他还想着,明儿要悄悄来,最后带个相机来。   他要在橱窗面前留影……呃,只是不知道,他拍这样的照片,到底洗几寸,挂在哪儿?给谁看?   走了一段路,江鸽子表情依旧兴奋,还一脸神秘的走到俞东池面前低声说:“那个,老俞……你说,那里面?一次多少钱儿?”   说这话的江鸽子,实在算不得好看,他如今的样儿,甚至是猥琐的。   俞东池一愣,连燕子赶紧加快脚步,逃离这个危险地带。   要是江鸽子问他,他是说知道好呢?还是说不知道好?   图么的,他就是知道啊,他城堡车里,就有军中配给的各种册子,有的服务,册子上是明码标价的啊!   俞东池傻站了半天儿,他憋的脸色通红的,为了维持男人的面子,他想了半天,才磕磕巴巴的说:“他……他们说,怎么的,也得十几贯吧?对,十几贯!不能再多了!”   恩,巫大人有册子。   皇子看东西,却是要经过检测的。   “哧……”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毫不遮掩,充满奚落意味的嘲笑声。   俞东池听到嘲笑,就猛的扭头,正想怒目而视,可江鸽子抬脸看到来人,意外之下,他喊了出来:   “毛尖?你怎么在这里?”   可怜的毛尖先生刚从某地方舒畅完溜达出来,他本来想站在街边的吸烟区,来个事后烟。   接着就听到了惊悚的十几贯的神奇价格。   这是谁家的傻孩子放出来了?   他嘲笑是理所当然的吧!   谁能想到呢,可怜的毛尖先生,却看到自己噩梦里才会出现的那个大恶魔!   等到毛尖先生看到俞东池的脸,再看到一伸手超度几万亡魂的古巫先生。   他咽了一口口水,脚下便软了。   江鸽子走到他面前,一伸手就像抓小鸡雏一般的把可怜的毛尖先生揪着,来到服务区的一个小角落。   他先是看看这家叫燕茶的茶吧牌匾,接着什么都没有想的就进去了。   俞东池跟连燕子也看看牌匾,他们互相对视,也只能一言难尽的跟了进去。   飞艇缓慢的从云层胸中穿行而过。   江鸽子带着毛尖先生,坐在了恒温的露天区。   俞东池跟连燕子一言难尽的坐下,他们没法跟江鸽子说,虽然它叫茶吧,然而,在这区域附近的一切营业场所,作用却都是一样的。   只不过,此地收费更加高级了一些,在某些产品的质量上,也更加高级了一些罢了。   冬日天空的白云从脚下游走,就跟神仙一般,江鸽子懒洋洋的伸个懒腰,有些舒畅的说:“这地方不错,以后常来看看!”   还来?   没有下次了!   俞东池跟连燕子对视,他们迅速一左一右的把江鸽子卡在作为中间,心里发誓,就是拼了命,也不许他动半步!   他们三个坐着,毛尖先生就跟罪人一般的站着。   俞东池心里有气,脸上的表情就十分严肃的盯着毛尖先生,语气威严的说到:“毛尖先生?”   毛尖先生中靴后跟一靠,利落的双手裤缝一贴,低头回答了一声:“是!”   “我记得,出行之前~我拟发过一份,有关中州军人不得进入别国劳军区特殊场所的告知书……”   “是……只是属下,属下……还没有来得及……”   茶吧的服务生端着一盘有奶,有香料,有火炉的茶具来到露天区。   他先是好奇的看看站立着的这位……这位穿着中靴的长官。   俞东池咳嗽了一声,用手指严肃的点点桌子。   服务生看看连燕子的脸,他脸颊一红,赶紧先将几本册子放在了桌面上。   连燕子手脚很快,在他还没有放稳的那一刻,他就迅速抓起册子,又给服务生丢回了盘子里道:“这些就不用了!”   服务生满面遗憾的看着连燕子,语气小心翼翼的劝说:“先生们,其实我们这里,算是整个服务区最好的……”   “我说不用了!!”   俞东池忽然大声插了一句,他一脸厌恶的指着门口要这位服务生离开。   然而,谁能阻止得了好奇宝宝呢!   江鸽子速度奇快的上手就从托盘里抓起几本册子,放在了自己手边,他用手肘压着,得意洋洋的冲俞东池说:“看看不行么?”   俞东池满面为难,最后他只能又瞪了毛尖先生一眼。   毛尖先生就如霜打的鸡雏一般,在云海里瑟瑟发抖,然而,如果仔细观察,这位曾经的骗子先生,他下盘却已经有了军人的气象,膝盖始终是笔直的。   就只是上身故作姿态的摆动而已。   江鸽子能从内心感觉到,这位毛尖先生……其实他压根就没有怕,他只是为了满足他人,而做出惧怕的样子罢了。   当然,看向自己的时候除外,那是发自灵魂中的顺服以及尊重。   在杆子的世界,等级划分其实要比巫系还要界限分明。   杆子也有大杆子,小杆子的区分。   毛尖先生那时候检验血统,虽查出他属于南方杆子的分支。可在杆子界限分明的世界里,没有唤醒过任何杆子的血脉后裔,就是最底层的杆子,他们至多身体素质超越常人罢了。   简而言之,没有传承的杆子后人,他们臣服于任何有传承的杆子。   江鸽子始终知道杆子的规矩,所以他才不跟关山阿黎以及常辉另外一根杆子,有过多的来往。   因为在辈分上来说,他是杆子当中的晚辈。   然而能力上,他却是最强的!   并且,以后都不能再有比他更加强的了。   所以,不来往,其实也是一种尊重。   总不能人家七老八十了,还得像毛尖先生一般,在他面前索索发抖的站着吧。   服务生满面遗憾的放下正经的燕茶工具,连燕子接过服务生的茶具,对一脸厌烦的摆手。   那服务生遗憾的看看他,又满面希望的看向江鸽子。   可怜的江鸽子,他如今正努力从连燕子另外一只手肘下,拼命拽那几本册子。   没夺几下,那可怜的册子上,又压上了一只手。   俞东池一脸愤怒的对服务生吼:“下去!”   皇子气势全开的他,吓的人家小服务生面目惨白,走路的腰身都是虚软的,一坠一坠的。   就这样,毛尖先生继续罚站,俞东池坐在那里腹诽新的军纪。   决定无论如何,也得加上三十条军规,才能出今天这口气!   而连燕子,他则旁若无人的拿起燕的茶具,开始将牛奶,各式花瓣放进一个透明的器皿里加热。   江鸽子抢册子失败,只能趴在桌子上,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他回忆起最初在飞艇上遇到的那个毛尖先生,还有现在的毛尖先生。   当飞艇穿透云海,江鸽子总算有了些心情,就侧过头懒洋洋的问毛尖先生。   “你现在在哪儿任职?”   这毕竟是自己家的后代,关心一下还是可以的。   毛尖先生闻言,心头顿时放松了下来,他知道,就是因为他血脉里的杆子血,江鸽子是会维护他的。   他恭敬的低头回答:“回杆子爷,自从东岸回来,我就被调往中州新建的杆子训练营,靠着跟着您的几分资历,如今我在新的杆子学员营,做校尉副职教官一职。”   雪白的奶液上翻起几片紫色的花瓣,连燕子抓起几块从茶饼上剃下来的茶叶,一边往牛奶里放,一边拿起竹制的工具,顺着时针缓缓的转动着。   他语气温和,不紧不慢的跟江鸽子解释:“那位……陛下想的很大,可惜……她给的薪水还不如人家燕,她又不想宗室插手,后来……就有了关山阿黎出走的事情。这家伙……怕就是这次上位的。”   俞东池扭脸看看连燕子,又没事儿人一样的仰面看天。   毛尖先生来回看看他们,看到江鸽子坐在正中看他笑,他稳下心回答:“是这样!宗室现在意见很大,如果不是这次燕答应提供一些没有传承过的老杆子出来,看看我们的学员是不是能激活传承,我们大概也就废了!陛下……她……”   “她老了!”   坐在一边看天的俞东池忽插了一句嘴。   毛尖先生笑了一下说:“是,陛下年纪毕竟大了,再说……有特殊事务办公室,我们……也就那样。”   江鸽子端起连燕子递给他的奶茶?先是低头闻,接着下口轻轻一抿,便毫不客气的把茶杯放下说:“我不喜欢这个味儿!”   连燕子轻笑:“我也不喜欢!不过,鸽子最好习惯这种什么都要放点奶的饮食方式,燕的食谱基本就是这样的……”   江鸽子闻言点头,却再也不碰桌上的任何东西了。   他指着一边的椅子对毛尖先生说:“你坐吧,我有些事情要问你。”   毛尖先生点点头,他眼角先是看了一下俞东池,接着脚步往左边一滑,迅速抓起一把椅子就坐在了江鸽子不远处。   眼角却再也不敢看俞东池一眼了!   在他眼里,他是江鸽子带着出身的,所以按照惯例,他需要以江鸽子的意见为主。   俞东池无所谓的轻笑,一伸手他端起连燕子烹好的奶茶,低头喝了一口后,他对连燕子点点头,赞美道:“很地道。”   连燕子微笑的点点头之后,扭脸刚想问毛尖先生一些事。   却不想,江鸽子在他身边忽然惊呼了一声:“我艹!二百钱!好便宜啊!!”   俞东池一口奶茶喷洒在云中,他大力咳嗽起来! 第77章   叶芝三十, 中仓军人服务社。   老实点唱机在唱歌靡靡之曲,钢体镀金的三层吊灯在屋顶闪着奇异的白光。   灯光下, 江鸽子姿态有些无聊的架着双臂,瘫在一个绿色皮革裹面的四人大沙发上, 他支着的一条腿儿,架在绿皮革的矮墩上, 正在试穿一双,燕产,适合在野外跋涉的军用特供靴。   毛尖先生半跪着,态度犹如晚辈对待长辈般的恭顺, 他手捧靴子, 亲自帮他一双双的试穿。   至于连燕子,还有俞东池这两位。   由于他们表现不好, 江鸽子已经毫不客气的将之踹离团队,两个小时之内都不想看到他们那两张教导主任晚娘嘴脸。   什么叫他还小呢?   他什么没见过啊!他比他们可……有视觉经验多了……足足多出好几个硬盘那么多的经验!   再说?看看册子会死么?   江鸽子心情不好的正在散发怨气,而在他身边, 福利社的几位小兵排着队, 正一箱一箱的从库房往外运送东西。   成箱的没有商标的红酒, 没有品牌的军用衬衫, 军品袜子, 军用毯子,罐头, 含高能量的糖果, 还有各色军用匕首, 军用水壶,军用指南针之类的特供品,被江鸽子当成土产般的买回来,预备回老三巷大派送。   军人服务社,其实就是只内部对军人开放服务的一个地方。   此处,东西实在耐用不说,像是外面管理严格六十度以上的高度白酒,如启明牌。   民间二两瓶是三百钱,而这里只要军票,每瓶价格大约是五十钱左右。   还是敞开供应!只要你有军票。   江鸽子手里有大把军票,几十贯是一笔相当能拿得出手的数目,他一入服务社,就像老鼠掉进米缸里般,迅速就进入一种买买买!的败家子状态。   甭说在盖尔了,就是在地球,作为一个堂堂男人,他都对军品有着莫名的向往及好感。   其实不止他!   就在这间大约有四百多平方的屋子里,随着沙发的摆式,到处都是三五成群的军人组成的小购物团。   军票跟民用钞票,照规定,兑换是一比一,然而此地倒卖军票的军中贩子,早就把这个价格,提高到了一比三。   他们高价回收军票,购买内供物资,最后倒卖到平民市场,一来一去,只要人头熟,路子广,一年的赚头都能达到一位高级军官的年薪。   还有就是,在军人服务社,有低度红酒,热茶二十四小时免费提供。   因此,军人们只要登艇,平时闲空了,都会来这里交朋友,打百草牌,百花牌,赌点小钱,打发打发时间。   服务社文化,是盖尔军人世界里,相当核心的一种文化。   这些天来,叶芝三十的军人福利社热闹喧杂,不管是从九州随便哪个犄角旮旯里钻出来的士兵,他们总能带来一些别人并不知道的消息。   并且,他们的话题,大多也都围着北燕禁区来进行着的。   “……甲咼人骑着战马,拉着整个的家当,在零下三十度左右的气温当中行军,他们有最好的士兵,最严苛的军纪!   他们可以用十五天穿越严冬中的旭浦山,然后沿着王哉河两岸一路作战,最后占领整个沛梧小平原……诸位再看看现在,我们开着皇家城堡车,沿着水路向上,用最好的现代化恒温设备,然而我们都不一定能保证任务成功!这就是现代军人……”   “您说,他们还活着么?”   “他们?你说甲咼?哈哈!谁知道呢?也许明儿咱们进去,忽然就从树上飞下一群甲咼人,他们拉动古老的弹弓,手拿铜质的剁头斧!就这样……哈哈哈哈……你躲什么?哈哈哈哈哈……”   角落里,放肆的笑声忽然传来,江鸽子闻声,脑袋不动,身体却向后靠了一下。   那是坐在服务区左边的角落,一群穿着燕国军服的中级军官,他们正在跟来陈国的一群军官吹着大家都知道的牛逼。   比如,甲咼人。   两千年前,生活在北燕区域的甲咼人,是整个元平河流域的王者。   他们只信仰锋利的战斧,拒绝信仰大地女神之下的一切神迹。   有信仰的元平河人,跟无信仰的甲咼人作战。然而,有信仰者输多赢少,生存地一再向后迁移。   据说,当年封闭北燕禁区的时候,那些最早的巫,也因仇恨,并没有通知甲咼人离开。   就这样,九州历史上战斗力最强的游牧民族消失了。   毛尖抬脸看到江鸽子很在意这件事,就站起来,从服务社的免费书架上,随意拿了几本与甲咼人有关的书籍,双手奉给连燕子。   江鸽子接过书,一页一页的快速翻动起来,他很自然的换了一只脚,毛尖先生继续拿着各种各样的军靴,半跪着,围着他又服务起来。   整个军人服务社大厅,就只有江鸽子一人做出这种并不讨人喜欢的摸样。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的,毛尖先生更不会觉着做这样的事情有多么丢面子。   毕竟,在杆子的传承体系当中,江鸽子是毛尖先生的半个引导师。按照两边心知肚明的辈分来算,他算他半个父亲,甚至爷爷都当得。   被晚辈侍靴,并不算是什么过分的举动。   恩,至少他们是这样认为的。   可,整个的军人服务社大厅却不是这样看的。   人们不时的用眼角悄悄的向这边瞄着,偶尔大声谈笑的时候,指桑骂槐,讥讽奚落的语言,也在天空肆无忌惮的飞着。   军人么!脾性总不会那么祥和。   在他们看来,坐在沙发上的这位小少爷,就是传说当中,不知道从哪个家族走出来,脑袋里只有浆糊的那种小少爷。   他是来军队镀金的!   是来禁区任务蹭大家功劳的!   像是这样五谷不分,连生活常识都没有的小少爷,他凭什么登艇?凭什么穿长靴?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他还不改在家族中的奢靡习性,于众目睽睽之下,竟让一样是军人的下属给他换靴?   他以为这还是旧时代么?   可怜的江鸽子犯了众怒,他却完全没有感觉,依旧我行我素……恩,他想着,等到明天,那俩家伙不在了,他就去那个橱窗后面,恩……就看看!   他发誓,就是好奇,想看看……   很快的,在毛尖先生捧着一双靴子翻身回来的路上,一位军官手段低劣的伸出了自己的脚。   而后,面带笑容的毛尖先生脚下一拌,身体前扑,他手里的两只靴子,对着江鸽子就飞了过去。   事情发生的那一刹,屋子里寂静无声,很多人都是嘴角带笑的等着看笑话。   然而,看书的江鸽子却是头都没抬的,一只手翻着书籍页数,一只手轻微一抬,先后接住了两只靴子。   等毛尖先生气急败坏的从地板上爬起来,他先是看看江鸽子,发现自己给杆子爷丢了人之后,他脸色迅速涨红起来。   一阵阵不大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毛尖先生越来越怒。   他左右看看,很快就看到了罪魁祸首正抱着肚子,在绿色的皮革沙发上,笑的直咳嗽。   毛尖先生脑内一蒙,热血猛冲后,他两步走到沙发面前,对着绊倒自己的这位军官,就伸出了双手。   绊倒毛尖先生的这位军官,他态度轻慢,还哈哈大笑着说:“抱歉!抱歉!哈哈!我没看到您啊……”   话音未落,没半秒的时间,这位军官笑容都来不及收起,就发现他的脑袋顶在天花板上,还看到了吊灯罩子里死去的飞蛾,苍蝇的尸体?   当下,这位剧烈的挣扎了起来。   毛尖先生如今的脾性,其实早就从骗子的世界,完全转换到了军人的世界。   事实上,在江鸽子不知道的地方,他经历了相当严苛的训练。   他如今是能动手,绝不开口,能不动脑筋去解决问题,他通常都会先用拳头去试探一下水深。   被他举起来的这位军官四十多岁,身材高大,有一身横肉不说,他还满脸凶相。   而毛尖先生呢,他就是做骗子的时代,多数也在扮演离家出走的贵族少爷,怀才不遇的艺术家,那都是并不需要展现身材的那类角色。   所以他是娟秀清瘦的。   一根瘦麻杆,举起一头莽熊?   屋子里静悄悄的,看热闹的军人们,都被这种角色互换的举高高惊呆了。   等那位军官的几个同僚反应过来,他们一拥而上。   军人服务社迅速堕入相当粗鲁的喧杂气氛当中。刹那!脏话,各种酒器,甚至小一些的皮革椅子都在天空飞舞起来。   那些人对着毛尖先生拳打脚踢,然而却没有一拳一脚能够顺利的落在毛尖先生身上。   毛尖先生单手卡着彪形大汉脖颈,一手伶俐接招,偶尔他还要踹上两脚……还没有两分钟的时间,原本整齐的军人福利社,便被这样一群人,搅合了一个乱七八糟。   而就在这样的热闹吵杂当中,江鸽子依旧冷静,他没有离开他的沙发,只是托着脑袋,表情祥和的,脑中却略有困惑的看着毛尖先生。   怎么说呢?他有些意外。   意外于作为杆子后裔的毛尖先生,他到底去了一个什么地方?那地方,在短短的时间里,竟悄然无声的改变了毛尖先生的人格。   这就有些不对了。   纷乱中,终于有人喊了一声:“白手套来了!!”   刹那,围观的军人们迅速变成了乖宝宝,他们都跑到屋子靠墙的位置,一个个就像什么都没做的无辜人般,满眼纯洁贴墙站着。   而场地里,只留下毛尖先生依旧举着一个彪形大汉,这位,已经被他掐的开始翻白眼了。   白手套,就是这次禁区任务临时组建的巡查组。他们的作用就是整顿军纪,处理飞艇上多国部队的各种矛盾。   半分钟的时间,随着一阵急促的哨子声,一队穿着笔挺红制服,腰扎宽面皮带,白手套握真木仓实弹的军人列队进了服务社。   “士兵!如我是你!就乖乖放下手里的人,我们被授以先开木仓,阻止一切暴力事件的权利!你最好相信我,即便是把你吊在下仓广场,用皮鞭抽你个半死,你们的最高长官,都不会对此有任何反对意见!”   从白手套队尾,慢慢走出一位长靴,这位四十多岁,脑门沟壑深邃,鹰眼,勾鼻,气质严谨,周身充满了震慑力度,肩膀上的一颗银色的带角雄鹿还在闪着震慑光芒。   军人服务社的地板是木头的,这位军官的长靴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是沉闷而威严的!   他走到毛尖先生面前,再次重复了一句刚才的话。   然而,毛尖先生却不听他的,他依旧维持着自己的姿势,眼睛就只看向江鸽子。   随着大钩鼻子军官的一声冷笑,毛尖先生脑袋上的那盏吊灯主干,忽就从中间断裂,刹那,足有百斤的金属吊灯沉闷的一坠……   江鸽子也在看着那边……   那盏吊灯离开主干不到十分之一秒,它又被一根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的藤蔓缠住,缓缓的又接回了它原来的地方。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就只是刹那的功夫,两边已经交锋完毕。   屋子里更安静了。   “毛尖……”   江鸽子喊了一声,毛尖闻言,乖乖的将手里的彪形大汉,像丢垃圾一般的丢在地板上。   “鞋!”   毛尖闻言,左右看看,迅速找到江鸽子穿来的那双靴子,他跑过去,捧起鞋,半跪着帮江鸽子套上。   一阵喉管畅通的呛呼,急促的咳嗽声响起……   白手套表情平静,他背着手,一步一步的走到江鸽子面前,先是低头看了江鸽子一会,然后,他露出一丝笑容说到:“是你?真是想不到?一位地位高尚,在东岸创下赫赫功绩的副都督,竟然带着自己的军官在军人福利社打架……”   江鸽子完全漠视的站了起来,他跺跺脚,对毛尖先生一歪脖吩咐到:“走吧!”   不管是谁对谁错,有些规矩他还是要守的。   他转身要走。   身后却传来充满鄙夷的一声:“江鸽子……阁下?”   江鸽子脚步一顿,回头盯着这个大钩鼻子,满眼都是疑问的问到:“我打架了么?”   大钩鼻子一愣。   江鸽子一副表演哑剧的样子,他指指自己的肩膀,比了个三,又指指这位大钩鼻子的肩膀,比了个一。   比完,他眨眨眼睛!   大钩鼻子表情当下就变成一种诡异的,犹如便秘了一个月之后的样儿。   江鸽子表演完,笑着对毛尖吩咐到:“走吧,把我的东西带回去。”   吩咐完,他看着缩在旮旯的某位士兵说到:“劳烦,请把你们的产品册子,送到下仓四十二号车内。”   一屋子人,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江鸽子带着毛尖先生离开了。   大钩鼻子军官的一位下属从队伍里站出,他悄悄的蹭到上司耳边问:“长官?就这样放他离开?”   白手套的威严何在?   大钩鼻子表情诡异,他先是看傻子一般的看着自己的下属,接着用下巴点点自己的肩膀,又对那位下属的肩膀点点,点完他面无表情的说了句:“滚!”   骂完下属,这位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竟噗哧一声笑出了声儿。   1888年的尾月最后一天,燕的第五皇子李琼司人生第一被人提醒,你官位太小,老子比你大两级! 第78章   “未及向您告别, 利刃已抹去我生命的藤, 与您相容千险万阻, 您的世界已经撑不下我的绿叶……”   俞东池手捧《绿叶集》, 声音清朗, 低沉委婉的正在给江鸽子朗诵。   不, 他念的是一本紧箍咒!   江鸽子半躺在窗台边的靠椅上, 一脸的生无可恋放空状态。   在飞艇上的日子总是寂寞难耐的,那日复一日的各种军事会, 多国行军配合演习,意外事件发生应对演习, 磨合演习……这些……他统统不去!   就在第六天的傍晚,江鸽子终于按耐不住,怀揣着大把军票,好奇的去了某个地方, 他想一杯茶?   这……很严重么?   事实上, 他屁股还没坐稳呢,这两个黑面神就龙卷风一样的卷进去……又卷着他出来了。   钱是给了, 足足两百钱呢!   茶没喝成, 他甚至茶杯都没看到是圆的,还是方的……   连燕子从城堡车三楼下来, 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啼笑皆非的情景。   连燕子是真的很佩服俞东池, 反正他是没胆子把鸽子禁锢在家, 犹如蚊子一般的没完没了的给他念, 他最烦躁, 最讨厌的诗歌的。   作为最了解江鸽子的人,他知道鸽子对诗歌这个文学种类,有着奇异的排斥感,用他的话说,那就是无病呻吟,没事抽风的文体,他一看就会头疼。   说这话的鸽子,表情总会带出一丝他无法理解的不屑?   为什么不屑?   连燕子认为,《绿叶集》气质淳然,文体干净,具有清洗灵魂的功效。   这一整本诗集,那里面所有的情感,都天然而真挚,没有一丝一毫的虚伪。   所以……咳!鸽子也该好好学习一下了,感情不是简单的事情,感情必须干净纯粹,感情是靠着两百钱换不来的。   他必须明白这一点。   这飞艇上,十个军人,八个色鬼,一下看不住,就能拐坏他家的小鸽子……   所以连燕子没有露出丝毫搭救江鸽子的意思,他一边系自己暗蓝色的祭袍带子,一边笑着故意问:“这是~做什么呢?”   江鸽子的手从毯子下探出,颤抖的伸出两根手指说:“两……两个小时……”   连燕子说哦,说完点点头,还拍拍俞东池的肩膀鼓励到:“您受累,他需要更多的净化!”   江鸽子刹那对整个世界都绝望了。   琛宋抱着斗篷,安静的在城堡车下等待着。   戚刃带着小队反复从他身边路过,一边毫不遮掩的冲他翻白眼。   虽然他军衔在三人小组秘书科内,属最低。然而自己的上司被欺负,他还是要表示一下态度的。   拼命翻白眼!   更何况,阁下已经十九岁了,他早晚要经历这个世界上的风雨,去中仓看看怎么了?   有些事情,就是不看,早晚也会懂得的!   琛宋见连燕子出来,便大步向前,帮他披上蓝色的斗篷说:“先生,长老大人的意思是,请您尽量不要过多开口,也不要随意发表您的意见,燕宫巫跟咱们关系紧张,按照合同,您也就只做三千以上亡灵的祭台……”   连燕子轻笑,束着袖子,翻身向中仓的电梯走,一边走,他一边笑着说:“老家伙最爱平衡!他的意思,请我务必给燕宫留些颜面,千万不要破坏好不容易达成的政治平衡,他多虑了,我可是死要钱!不给报酬的工作,我可懒得往身上揽!”   琛宋上前半步,表情平静,声音无波的说到:“属下也认为,长老大人这一次的意见是正确的,据昨日情报显示,北燕禁地外围已出现严重的裂缝,在禁区情况未明的形势下,您最好不要轻易出手……先生,两千年前的巫跟现在的巫是不同的,他们是具有战斗力,亲身上阵,参与战争的巫……”   连燕子表情平静,声音没有什么起伏的回答:“我知道!”   他们一路走来,原本拥挤的下仓通道,迅速进入了冻结状态,那些军人是冻结着的,来往的机械是冻结的……当连燕子站在了电梯门口,原本已经进入电梯的那些军人,刹那就面露惶恐,整个人都僵直了。   蓝色是与死后世界有关联的颜色,是打开地狱之门的钥匙。   这些军人未必就是畏惧死亡,然而他们却害怕死后未知的世界。   那些军人惶恐的奔出,连燕子毫无反应,他早就习惯这种被套上无形玻璃罩的日子了。   空着的电梯门关闭,回到中仓,载满中仓玩闹之后身心愉悦的军官下来。   看到电梯口的连燕子,他们又迅速僵直,惶恐,颤抖,侧身小心翼翼的蹭出,行礼之后快步离开……   反反复复七八次,两位年龄不足成丁年纪,圆眼圆脸至多十四五岁的两个蓝袍小古巫,才在侍从官的陪伴下,一蹦一跳的从右边的通道过来了。   他们走近,非常有教养的冲连燕子行礼,还十分客气恭敬的问候他道:“阿家兄,昨晚休息的可好?”   连燕子温和的低头对他们笑笑,说好,接着抬头问他们的侍从官:“昨晚,他们有准时休息么?”   个子略高的小古巫神色顿时紧张,立刻插嘴到:“阿家兄!我们没有去中仓,真的!”   小的那个脸色一变,相当苦恼的捂住了脸。   连燕子轻轻的笑了起来,他迈步进入电梯,等电梯门关上的一刹,他说:“绿叶集是一本不错的诗集,我希望你们可以静下心,每天晚上抄录一遍,直至这次祭台任务结束!”   电梯内,少年的惨嚎忽然响起,外面神魂未定的那些军人,刹那间就又冻僵了。   这次从金宫出来,受引导师姮不历的请求,连燕子带了两位姮家主脉,刚启灵的两个小古巫出来。   作为姮家能力最强的古巫,姮不历不喜欢自己的宗家。所以,他就毫不客气的把这两位甩给了连燕子。   这两位小古巫,高点的那个叫姮不圡,小点的那个叫恒不语。   从血缘上,他们是姮不历的小堂弟。   从辈分上,他们会接受连燕子三年的引导,算作师徒关系。   连燕子虽然带他们还不足一月,这两位少年巫的身上,已经充满了金宫上下相当苦恼的死要钱的气息。   他们亲手书写了祭台各种服务的价目表,一旦有军人上门想做个小祭台,这两个小家伙就会面目严肃的先送出一份价目表。   甚至,他们还跟江鸽子学会了给回头客打折的新手段。   接下来,怕是就要印刷会员卡了。   连燕子想起这些事儿,就觉着啼笑皆非。   你以为你是衡巫么?谁有事没事儿,会唤鬼玩儿?   事实上,如今很多巫都发现,两清的死要钱祭台,比以前拿补贴的祭台,身心要愉悦的多。   最起码,他们给自己的家人花钱,没有人会再说,巫系是在消耗国家资源,是爬在女王裙角上吸民众鲜血的虱子了……   连燕子带着自己的小徒弟出了中仓,上了小型电车,被拉着一路到达飞艇指挥中心的某个会议室。   他们到达的时间并不早,如此,就安静的坐在后几排的位置,默默的等待着会议发起人的到来。   有巫的地方,就永远喧闹不起来。   虽然这间可以容纳几百人的会议室,中心位置已经坐了最少有三十位蓝斗篷。   靠左右的两边座椅上,也坐了最少有百名以上的侍从官。   可这屋子就是寂静无声的。   如没有任何生命体存在一般。   恒不语悄悄从袖子里取出一本漫画,在宽大斗篷的遮掩下,一页一页的小心翻看起来。   还没看两页,他的指导师就毫不客气的没收了他的书,众目睽睽之下,替他审阅起来。   恒不语撇撇嘴,从袖子里又拿出一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会议室的厚重大门再次被人推开。   一位花白卷发,长鬓,气质有些放荡不羁,周身带着凛冽气质的蓝袍古巫,带着整个燕宫二十多位古巫,还有十数位红袍衡巫,连同这次燕皇室派来的几位皇子,一起步入大厅,走到中央主席台上挨个坐下。   不同于别的会议,上司来了全体需要起立迎接,最起码也要给个欢迎的掌声烘托一下气氛。   这里没有一个人对这群人的到来,做出一丝一毫多余的反应。   连燕子看完上册,又没收了徒弟的下册。   长鬓角古巫站在会议室中间的讲台上,给自己扣上扩音器后,他双手往台子上一按,没有任何前缀的,他就直接进入了正题。   “感赞无所不能的大地母神,她赐予我们明目的智慧,洁净的心灵,我是燕宫的姮梭,诸位阿家弟想必听过我的名字……”   “阿家兄。”   坐在连燕子身边的姮不圡悄悄的呼唤连燕子。   连燕子扭脸看他。   姮不圡悄悄压低头对连燕子说:“他是个坏蛋!”   连燕子一愣,抬脸看向主席台问:“他?”   “恩!就是这个姮梭,我见过他。”   “什么~时候?”   “还是我很小的时候了,他冲到爷爷家,对他吼,他叫爷爷带着我们滚蛋,说既然宗家没有孩子启灵,就请搬出蓬莱,让出家里的那些资产,也好服务给那些需要它的人。”   这样啊!   连燕子微微点头,看着正在说话的,一脸正义的姮梭。   其实巫系家族因为启灵人数而确定族中地位,历朝历代,因为这类事情,纷争合起来,可以写几百本内斗史。   不过冲到别人家,请别人滚蛋的这位……还真是史上第一位呢。   大多时候,都是长老会调停,没有启灵的主枝也会很自觉的让出资源,黯然离开。   这是常例。   所以,这是一位吃相不太好看的巫?   台上,姮梭满是青筋的大手,正指着一副禁区地图,在滔滔不绝的讲解着。   “……这就是禁区外围,在登艇之前,我们燕宫先后派出了六个小队,对禁区周围进行了不下三十次的考察……”   说到这里,他换了一副图,指着上面说:“空幻术,禁步术,大回廊术……这些古老的,只在传说里的巫系战斗术,其实已经全部失传了!诸位阿家弟都知道,现代社会,我们并不需要战斗……然而,想进入禁区,我们就需要先解开这些古老的阵势,才能真正进入情况……”   大概的情况其实也就是这样了。   整个的四十二万平方公里的北燕禁区,虽然是葫芦地形,然而为了永远封存此地,整个葫芦区周边,到处布满了两千年前的战斗巫,结合最古老的幻术,封印术,自己研究出来的各种术法……   怎么办,无论如何是要进去的。   姮梭在台子上滔滔不绝的讲解着,连燕子也在台下从各种细节上,默默分解研究着这个看上去十分威严的古巫。   那只是轻轻的一瞄,也不过就是十几秒的时间,连燕子便从姮梭的袍服上轻易就分析出来,这位,恐怕在燕宫的地位,也就那样了。   他的袍服是新的,甚至,他选用了大部分古巫都不会使用的宫线做主要材质。   宫线是很好,然而价格不菲。   是什么样的环境,造就这位古巫,需要靠昂贵的布料来显示自己的社会地位了?   在这二十分钟的讲解当中,姮梭一直在说燕宫前期的工作,然而,这些工作是没有结果的。   甚至,他一边讲,一边还要仔细观察着那几位皇室成员的面部反应。   这就有讨好倾向了!   大地母神在上,您的孩子从生存于世,便是死亡都不能低下他们有着神血的身躯,什么时候?一个年老,有着充分祭台经验的古巫,竟需要看着皇室的脸色去活着了?   他翻来覆去的唠叨着,大概的意思就是,我去了,那边有个坑,巨大的坑,很深的坑,总而言之,那是个相当巨大,深不可测的大坑……   然后呢……   然后他就一再表示,那个坑是我们好不容易发现的。   连燕子开始还坐得住,等到他连续听这位讲述了四十多分钟的各种大坑,还要反复去讨好燕国皇室,他就再也不准备忍了。   就这样,连燕子慢慢站了起来,招呼都没打的就转身离开了。   很少有机会在外面做主的姮梭,他心情愉快的正在讲述着,他想,无论如何今天也要确定下,他在多国古巫面前的主导地位。   甚至,为了迎接这一刻,他请了燕宫最好的裁缝,花了大笔的钱儿,足足做了十多套祭袍,以来彰显他的贵重……   沉重的会议室大门被推开。   现场气氛一滞。   恒不语几步跟上,一边走,一边问自己的老师:“阿家兄,我们不听了么?”   “恩!”   “为什么?”   “我好像忘记吃早饭了!” 第79章   自江鸽子登艇, 叶芝三十又整整飞行了十天。   这段昂长的旅程,终于给了江鸽子一个属于盖尔的初级世界观。   那就是, 这颗破球子,还真他妈的大啊!   就连九州都这么的大, 那么外面的世界该有多么大呢?   江鸽子想起连燕子的那个关于宝藏的梦想。   他就问他:“你现在,还想去环海探险么?”   坐在训练场双杠上的连燕子一愣,他扭脸看向江鸽子, 笑着点头说:“当然!那是我毕生的梦想!也是您的梦想不是么?不过……现在的我, 怕是还不配拥有这样的梦想了呢。”   “恩?你对我有什么误会吧?那是你的梦想!”   连燕子双手撑着身下的双杠, 眼睛看着对面清晨的云海说:“鸽子,其实我们对天空的了解远远大于海洋, 越往下走, 我就发现我对它缺乏畏惧之心!我……学的还不够啊!”   江鸽子也安静的看着前方,后来,他伸手拍拍连燕子的肩膀说:“慢慢来,咱现在不缺那几个钱儿了!现在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也不是……恩~那么爱钱的。”   连燕子轻笑出声, 心情特别的好。   然后他们就坐在一起, 迎接朝阳!   这是清晨五点半的时间,这两人一起坐在他们新申请的全封闭式训练场,默默的等待着属于中州与他们自己的士兵们。   对了, 还有那些仅有的杆子们。   是的, 仅有的!   剩下的!   其它的杆子, 因为在中州看不到前程, 他们都随着关山阿黎离开了。   他们现在算九州燕国人。   比不得江鸽子愿意守着一块毫无收益的十里人间,靠贩卖牛肉干度日。   别的杆子有自己的传承,有自己要坚守的尊严,他们对于完全掌控一块土地,还是有执念,有怨恨的。   毕竟,籍道当年御赐的土地,说不给就不给了。   最后连杆子的身份,皇室宗室,最后国家竟也不承认了?   难道先祖的战功是假的么?   按照燕的合同,他们虽不能像关山阿黎那般可以得到五百公里的永久土地。   然而等合同完成,他们也可以最少得到五十公里到一百公里的土地报酬。   这就很可观了!   哪怕下半生就只是老农呢,最起码,杆子也得有一块插棍的土吧!   所以他们毫不犹豫的就走了,并不畏惧什么流言蜚语。   其实对民众而言,九州是个整体。   杆子们去燕也好,在中州也好,行为真的算不上叛国。   并且,杆子距离他们真实的生活,又实在是太远了。   杆子们就这样背叛了女皇。   可女皇就没有为难么?看看如今的九州,凡举可以生存人类的地方,它们都是有主土地。   女皇不能剥夺任何人的土地,可她也舍不得从自己的腰包里拿出土地,去补贴一群没用杆子爷。   就连亲儿子都不成,何况八竿子都打不到的这些杆子。   不说女皇,单只说民众。   谁又愿意在国家法律的约束之下,再给自己加一套杆子的规矩呢?   外面那些杆子的生存环境,从本质上,就与江鸽子以及关山阿黎不同。   江鸽子是靠着个人魅力,获得了街坊们的敬重,得到真诚的奉养。   他们倒想给属民巨大的实惠。   可是钱儿呢?就凭着街下年尾的那几贯供养金么?   其实,打关山阿黎离开,杆子已经从内部分裂开来,一批属于燕,一批属于江鸽子,至于剩下的那些散户,他们且算作保守派吧!   关山阿黎也早就上了飞艇,大概是见到旧主会尴尬,他就始终没露面,而那些杆子们也跟江鸽子从无表面交集,只私下亲厚。   杆子有自己的联络方式,就如这飞艇上经常从角落里冒出来的一支小藤蔓。   常常看到,它们会卷着一张军票,去军人服务社,给主人购买一条特供香烟。   而这段时间,这艇上的人们,也从最初的惊愕到现在慢慢习惯,他们都知道了……   杆子们其实压根不是宣传当中,跟地痞街霸画了等号的社会败类。   他们血脉来自有功军人,如今只是被某些力量,故意遮盖扭曲了。   这个世界,并不是只有宗室血脉以及皇室血脉具有异人力,在这飞艇上,还有一群杆子,他们一样具有非凡的能力!甚至,他们可以灵活的操控植物生命,直面魔魇……   如果巫系算是打开禁区的钥匙,那么这些杆子,便是这飞艇上所有军人的最后一条生路。   毕竟东岸的录像,他们已经看了无数次了。   杆子们的生活,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在叶芝三十上铺开,极其自然的就被承认了。   至于他们当中,能力最强的江杆子?   他心无责任,一直很闲。   除了每天傍晚,被迫听俞东池叨逼叨之外,他的生活还是很如意的。   偶尔逗逗燕子的小徒弟啊,给自己的秘书找找麻烦啊,讥讽讥讽燕吃相比较难看呀……到处操控藤蔓,听个墙角吃个瓜啦……   他小日子从来不错!一直到,某天他在下仓的某训练场,看到关山阿黎就像一条疯狗一般,正在拼命的训练那些杆子……   他这才想起,根据合同,他需要带着中州剩下的最后杆子血脉,完整的进入禁区,安全的护卫那些科研人员,解决水源污染。   最后……他需要与各国部队配合,将北燕无人区,划分出新的魔魇禁区,将失去的土地,再次利用起来,这才是任务的全部。   所以,作为一个肩膀有三颗麒麟的副都督,他还是做点人事吧!   他已经是开始领取人家补助的军人了。   虽比不得人家林冲做过八十万禁军的教头?咳!甭说八十万了,八百都没有!   就只可怜巴巴的,不足二十名具有杆子血脉,却没有杆子的小秧苗。   关山阿黎恨极中州皇室,只要有杆子的,他是一根都没给中州留下。   某巨人精明起来的时候,还是相当彪悍的。   江鸽子就非常欣赏这一点。   在他看来,一直屈从畏惧,早晚会没了自己……   所以他于内心,给关山阿黎点了无数个赞。   清晨六点整。   训练室的门被缓缓推开。   俞东池腰杆笔直,制服帅气,他健步如飞的带着中州所有的军人进入训练区。   这位总算脱离母体的皇子,终于有了他作为一个掌握权柄者的正确行事态度了。   江鸽子说训练。   他就带着所有的军人,厨子都算在内的一起来训练。   进入训练场,这些军人一边绕着训练场跑,一别斜眼看着场地中间,由藤蔓及铁网,还有橡胶轮胎搭建起来的,从未见过的各种奇怪设施。   那位!吃饱了没事干的,这是又要做什么呢?   江鸽子斜眼看着军人队尾,一对小古巫穿着轻便的运动服,也在跌跌撞撞的跟着。   哧!俩小短腿儿,竟没有一步跑在节奏上。   他笑着问连燕子:“他们?不是巫么?”   连燕子手臂一蹭,从双杠上蹦下去。   等到站稳,他笑着对江鸽子说:“两千年前的巫是参与实战的!既然祖先可以,我们为什么不可以?”   说完,他也跟随在队尾,一起奔跑了起来。   二百米一圈的训练场,俞东池带队匀速奔跑了一个半小时。   等到他终于停下脚步,跟在他身后的那些军人,除了连燕子,基本都是面目苍白,呼吸急促的。   事实上,这里最没用战斗力的厨师长,都是从军中挑选出来,具有作战能力的职业军人。   不过可惜了,不管这些军人多么努力。   盖尔这颗星球,从人种基因上,就区分了高低贵贱。   最先恢复的一批人,是以周松淳为首的秘书科,接着是那两位小古巫,再然后……是毛尖先生那样的杆子秧苗。   最后才是那些职业军人。   生来就在本土,有些认知早就根深蒂固!年轻的职业军人们互相搀扶着,脚步不敢停顿的绕着训练场,做放松运动。   俞东池解开皮带,一边用袖子擦脸上细微的汗珠,一边笑的相当爽朗的问江鸽子。   “呼……!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出汗了!鸽子,您能告诉我,场地中间这些器械?是什么么?这些,我是认识的……”   他指指江鸽子身后的单双杠,高低杠,还有吊环。   又回手指着场地中心的那些,地球军中常出现的各种训练器械,像是空中断桥,绝壁逢生,空中单杠,空中飞度,独木桥,攀岩墙之类的器械赞美道:   “这些,真是太了不起了!我必须给您我最高的赞美,您是如何想出来的呢?从外形上,我明白它们是做什么的,可是说实话,昨天您对我说,需要一个封闭的训练场的时候,我还觉着您……很抱歉!请您务必接受的我的道歉!还有……”   他微微向江鸽子施礼,然后笑着说:“我必须得提醒您,你需要申报一系列的专利了!如果可以,我可以和您合作一个训练器械厂!我那儿有最好的技工……可以给您最好的器械材料支持,还有场地……大地母神啊!您是怎么想出来的?真是难以置信,您的大脑构造,看样子是真跟我们有所区别的……”   江鸽子心里得意,脸上偏还要做出一副,你们这群乡下人,见过什么世面的大户人家嘴脸。   他是不知道盖尔人怎么训练军人,然而,他却有自出生之后,几十年从无间断,夜夜都有的手撕鬼子类型片的基础打底。   造出一些拓展训练设备,这很了不起么?   毛毛雨啦!   他脖颈越抬越高,俞东池不放过一切赞美江鸽子的机会,甜言蜜语如跃泉喷发!   正在他不惜余力拉拢江鸽子入伙的当口。   江鸽子却很快冲破这些虚无缥缈的语言攻势,指着他身后的士兵说:“你训练你的,我练我的!”   说完,他又看向连燕子问:“你们是不是也有自己的传承训练方式?”   连燕子点点头说:“是,我在中州的时候,常去金宫博物馆找资料……今晨看到您做的这些器械,我想……有些东西,似乎也能提炼出来,作为巫的作战能力,比如这样!”   他话音未落,忽然伸出手,对着身边的藤蔓一挥。   一刹那,那支藤蔓迅速散去生命力,开始在空气里加速腐败腐朽起来。   当连燕子做完这些,得意洋洋的看向江鸽子,眼神里满是乞求表扬的小表情。   然而江鸽子却神色大变,对他吼了起来:“你疯了?去糟蹋别的东西不好么?外面那么多大活人呢?这是我孙子!!你在植物人面前杀植物,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们的心情?!”   连燕子当下脸上慌张,嘴巴里连连道歉着,一只手夹了一个阿家弟的遁了。   等江鸽子发红的眼神回转到现场,刚要开口,俞东池赶忙一本正经的说:“我是热爱植物的,热爱一切植物!呃……那么,我也要带着他们训练了,我们需要做一些熟悉新训练器械的训练,咳!还有协作训练……恩……就是这样……”   他叨逼叨的带队迅速离开。   心里只觉着可怕,什么叫外面那么多大活人呢?   大地母神啊,绿叶集的净化力量已经虚弱,祈求您,赐予我新的力量吧!   等到那两队人马散去,江鸽子这才收起故意的表情,有些严肃的看着面前的毛尖先生,还有自己家新收来的这些小秧苗们。   这些人现在纳入他的麾下,以后他要养着这些小秧苗了。   毛尖先生他们一脸骄傲崇拜的看着自己的杆子爷。   他们最最伟大的引导师……   然而这没有什么卵用!   江鸽子见他们骄傲,就迅速按照电视剧经验,开始语言刻薄尖酸的,打击起这些可怜的小秧苗了。   “看什么看!最没用就是你们了!跑在十四五岁,新出壳的小朋友身后,很骄傲对么?你们应该明白,我的就是我的,我的一切跟你们这帮子拖后腿的废物渣渣!没杆子的小残疾!是毫无关系的!”   可怜的小秧苗们,脸色从骄傲的涨红,迅速一张张转换为青白。   他们并不是废物,事实上,为了达成新的杆子力量,关山阿黎曾经对他们十分看重!他们本根来自具有皇室背景的军事高等资历学校。   是经历了血统筛选,经历了最严苛的军事训练营的洗练,最后靠着实力留下来的。   当然,现在自然也是因为没有激活杆子,而被遗弃了的可怜小秧苗。   本来心里就很憋屈了,如今被一个比自己小上很多的人骂残疾渣渣,这个人生,也真是十分悲催了。   有小秧苗年轻气盛,已经气的青筋都从额角冒出来了。   电视剧万岁!   果然艺术来自生活!   地球古法大好!   激将法全能!   江鸽子心里得意,下巴微微抬起,用鼻腔哼了一声继续道:“哼!小傻子们,你们记住,人这辈子有很多不能分享的东西,如金钱,如尊严,如骄傲……你们骄傲个什么劲儿?   关山阿黎那个沙雕离家出走都懒的带你们!你们这群拿军制最低生活费的一群白痴!军票都没有一张!人家是看不起你们?给你们的合同是现金结吧?哼!你们以为派你们来参加这样的计划是抬举你们呢?他们只是不想养你们了,才把你们这群造粪机器,全部塞到我的麾下,真是……一群什么都不知道的傻炮灰……”   毛尖先生忽然抬头,他声带撕裂的喊了声:“阁下!!”   喊完,毛尖先生泪流满面。   江鸽子被他吓了一跳,他向后蹦了一下,觉着丢脸了,就恼羞成怒的也吼了回去:“干啥!!”   毛尖先生悲愤异常,他嘴唇颤抖,牙齿都在上下打颤的说到:“我……我们知道,我们什么都知道……可是,您跟他们不一样啊!他们……他们可以随便看不起我们……您跟他们不一样啊……”   我们是您的小秧苗啊!   过……过分了?   江鸽子眨巴下眼睛,回头看看训练场角落,亲自蹲下用肩膀扛起下属,用拿着红酒书籍的那双手,一下一下托举着自己下属肮脏皮靴的皇子殿下……   所以……电视剧,到底是加工过的艺术么?   他看着面前,这些年纪也就是二十四五岁的小秧苗们……   说老实话,如果没有自己在东岸的行为。   这群人大概会光荣的从皇家军事高校拿最好的资历,证书到手就配发高级军官军衔,拿足够享乐人生的高薪……   他们本应该是前途无量的!   想到这里,江鸽子干咳嗽了一声,捏捏鼻子,有些不自在的盘膝坐了下来。   坐好之后,他对面前的这些小秧苗摆摆手道:“知道羞耻是好事!那么……就坐下吧!”   小秧苗们互相看看,又满腹悲愤的学着江鸽子的样子盘膝坐下了。   盖因某人电视剧中毒,他们被打击的神魂飞散,此刻……别说军中血性了,其实连人类的尊严都感觉不到了吧?   江鸽子看着他们,好半天他才说到:“其实……有杆子,没杆子,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吧!”   毛尖先生低着的头颅迅速抬起,满眼惊愕的看向江鸽子。   江鸽子一脸看不起的冷笑道:“杆子就该依附着杆子活么?没那根棍儿,你们还不做男人了?离开关山阿黎那根搅屎棍儿!你们的人生就走上绝路了么?想想开国帝籍道征战期间,我们杆子的先祖,是没有这些能力的……他们靠着真刀真枪,靠着血肉之躯拿了战功!是皇室欠我们的薪水,才有了十里人间的承诺……所以,抬起头,都看着我!我跟你们说,既然最早的杆子能靠着与帝承诺,发育出杆子的技能,你们又差了那一点呢?”   我靠,小秧苗们,你们是先天的大德鲁伊啊! 第80章   傍晚的时分,红日卷裹着染色之后的红霞, 穿透三米乘三米的特种玻璃钢悬窗, 照在下仓靠南边的一个小角落里。   在并不透气的叶芝三十的下仓边缘, 随着整齐的脚步路过,阵阵汗水的腥臭在空气里徐徐发散着。   飞行的日子机械而无聊。   江鸽子亲眼目睹,各国军人将简单的活动筋骨的前期运动, 慢慢发展成了一种, 捍卫祖国, 捍卫部落?呃……捍卫国家军人荣誉的赛跑运动。   发展至现在,他们已经开始扛着各式各样的旌旗, 全副武装, 身背最少百斤的装备, 在不动声色的掐着只有他们才懂的架了。   就是跑步, 谁也不能跑到我的前面去!   不然就丢了祖国的面子!   狗屁的面子!   转眼又是一队军人飞奔而过,皮靴将钢铁地板都踏的闷响颤抖。   叶芝三十在天空不动如山,平稳且安全。   想起地球飞机的飞行, 就连换座都要申请, 因为一不小心,飞机上重量无法平衡, 是真的会坠机的。   所以,即便是速度有偏差, 飞艇没地球飞机那么快速!   可是盖尔的磐能动力技术, 其实已经远远的超过地球了……飞艇这个大怪物, 它就是慢, 可安全系数比火车也不差什么了。   磐能动力,磐磁琻,匠师,南派藏刀……游戏世界……地球……盖尔……还有,我是谁?   为什么在这里!   江鸽子手里的雕刻刀缓了一下,他微抬起双眼,看到了那只在空中摇摆的雄鹿旌旗,他又看向扎着皮带,在队伍最前方,带队跑的相当有力量的穷死先生。   呃,他应该叫李琼司的吧!   这是个货真价实的嫡次出直系血脉皇子。   用俞东池的话来说,燕国皇室对于生育后代,有着非同一般的执着。许是在以前,被这边的孩子集体欺负过吧!至现在,多年专注生育,一个燕国皇室人口与其它八国皇室人口相当。   为了稳定家族内部,燕皇室又开始致力于积极的联姻运动,公主皇子不要钱一般的送出去结契。   人口越多,土地资源越不够分配,燕皇室对土地,有着难以描述的企图心。   所以,一个北燕禁区,拉动着燕国上下所有执政者的脑神经,只要有些能力的皇室子弟,都要靠着关系,来这支队伍里分一杯羹。   从天而降的几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足够这些人吃个饱了。   其实……这也没什么吧!自己掏腰包探险,凭本事吃饭!   九州皇室的特质是令江鸽子发自内心佩服的。在这里,他除了见到女皇本人常年黏在王座上。   剩下所见到的一切皇室成员,他们都站在危险的第一线。有关这一点,宗室或者是大贵族子弟都是不能与之相提并论的。   在九州,任何人都有从军中退役的权利,而九州皇室的服役期,则是无限。   在九州一切烈士陵园,李氏的墓碑总是自成一园的。   他们随时都可以出现在最危险的第一线,就连最有纨绔气质的那个傻子李耀。   江鸽子自见到他,他就是从这个任务到那个任务,俞东池也说过,李耀那家伙,他有大片封地,是完全可以过舒服日子的。   可他仍然要出去打拼。   所以,那晚水银泄露,俞东池半步不退。   李氏是一支不懂得后退的家族。   江鸽子对自己只有十里封地就地宅的属性,完全不以为耻,他看九州皇室脑袋缺根弦,别人看他……恩,大概已经纳入奇人的谱系当中去了吧。   就像在叶芝三十,所有的军人都会参与到艰苦的训练当中去,而他每天至多跟士兵训练八小时,超过八小时,叫他多动一分钟都不行。   因这位先生还是一位艺术家!   飞艇上的那些军人,就原谅了他的一切怪癖。   江鸽子很快将眼睛从那群白手套的身上,又转移到了窗外。   此刻,飞艇悬空两千米。   于天空向上仰视,葫芦口的群山,地貌凶险至极,竟是一水的笔直冲入云层的平面悬崖。   江鸽子清楚,当飞艇再向上直升五百米,他就可以透过悬窗,俯视到高低不平的山脉丘陵,一直弯曲着伸延到无限当中去。   目睹一切皆为幻象。   当穿破幻象,从高空看到真实,人却不能进入到真实当中去。   飞艇可以看到最远的地方,就是幻阵背后的世界,那里有连绵不觉的英俊群山,两千年未有人类践踏,玮屏山脉有着艺术形式当中描述的一切盛世美颜。   可当你被它迷惑,想要靠近,那些起伏的群山,会忽化为直刀划出刀锋切割一般的凛冽山壁直入云霄,而这一切,竟是两千年前的巫,靠着小幻阵一个一个的圈套而成的。   真是令人惊讶又拜服的智慧。   现代那些巫,连连燕子算在内,他也置办不起这么大的一个幻阵。   所以,江鸽子就如崇拜古代人建造的长城一般,也在崇拜着这里。   他想,如果他有画笔,他应该可以将这样的美景纳入图画。又或者,等到北燕禁地全部解决,他就要了入口的地方,再盖上一座大大的收费站,将参观票价提高到最少百贯一张……那就发财了!   不!其实他真实的想法就是,靠着高昂的门票,拦截人类前行的脚步,他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护环境来的。   又是一队军人疾奔而过,与众不同的是,这队军人每个人怀里都抱着一盆郁郁葱葱的盆景。   那些盆景因为植物的本身体积,有大有小,这就造成有人单手托着巴掌大的盆子在跑,也有人绿植过于茂盛,就只能艰难的抱着挪动,远远的看去,就像一颗巨大的绿萝怪在跑动一般。   江鸽子嘴唇勾勾,眉毛微挑的看着毛尖先生抱花而过。   哦,他养了一盆小蔷薇,碗大的花盆里,绿植已经结出漂亮可爱的一朵朵小花苞了。   毛尖先生还给自己的小可爱,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小蔷!   小蔷?小强!   哧……   果然,人类的力量就是无限的。   如八百年前,那些低级军官半生征战,最后只换到一根树杆子。   然后靠着与这根杆子的沟通,他们引发了人类与生俱来的亲近自然之力……这可跟游戏世界全无关系。   这就是盖尔大陆本乡本土的血脉力量。   既然祖先可以,为什么后人不行?   那天,江鸽子给每个队员发了一颗种子,然后一个一个的抓起那些人的手臂,用杆子传承的力量,于细胞血脉当中,引导他们与种子不断接触,最后激活种子的生命力。   他的杆子传承里,就是这样呼吸感受的。   将自己化为细胞,再将细胞从身体里分离,融入绿植细胞当中,模拟其生长姿态,被其相容承认,最后成为一体,一起生长。   其他杆子也知道这样的呼吸感受法,然而他们却不懂地球武侠传承当中的运气疗伤大法。   比起其它杆子,江鸽子还有一套详细的思维体系,所以他懂得利用穴位,气感这样的语言去引导。   并按照地球中医的规矩,从头顶的上星,当阳,一段一段的分段连接,就像点亮星座一般,气流最后到手指中冲穴而出。   不是他懂得中医,他只是背下了人物属性面板。   面板里,从前到后,人身七百二十穴,每冲开一个,玩家要付出五毛钱的代价……这个是要实打实充值360块,才可以御剑飞行的。   现在,他只要根据穴道引导就可以了。   他也就只教了一次,没几天,这些杆子后裔,就一个个的在江鸽子面前,打开了人物属性面板。   看着他们已经贯通的筋脉,江鸽子知道,这帮臭小子,他们已经自然的转职为法系里的木系异人了。   只是……人的素质有高低之分,如毛尖先生,他只通了手掌上的商阳以及少商穴。   而最后的那个小胖子,他却是一臂贯通,只可惜,他养了一颗向日葵。   自己当初给他们种子的时候,什么时候混了一颗瓜子儿进去呢?   队尾的小胖子,抱着一盆向日葵跌跌撞撞的跑着,他怀里的那颗植物,已经茁壮到了他小腿粗的程度。   它有着健康的绿杆子,漂亮肥厚的大叶子,还有最顶端的花盘上,小胖子的向日葵已经结出一大盘瓜子儿。   小胖子爱惜的要命,他小心翼翼的托着自己的绿植在奔跑,偶尔眼见着要绊倒,他的那颗向日葵胖叶子会迅速放大,托起他站稳,然后继续相伴着向前奔跑。   这是……已经开始跟绿植建立感情了么?   真是天真的傻孩子,自己说什么,他们就信了!   他只是说,从此要把绿植当成自己的半身,最好形影不离……像养儿子,女儿一样抚养它们长大。   咳……   向伟大的动漫之神发誓,此台词舶来自一切动漫故事,把足球当成半身,网球当成半身,卡牌当成半身,召唤物当然是半身……最后早晚成就C位主角。   这是动漫世界潜规则。   只是抱着花盆活着……这就有些搞笑了吧。   他们如今是睡觉,吃饭,甚至训练都要扛着花盆奔跑……江鸽子有些不忍睹的低头,继续开始了自己的手工雕刻工作。   而他的背后,一颗女贞树藤蔓正在愉快的“看着”面前的奔跑大队。   它如前辈一般欣慰,一旦毛尖先生他们飞奔而过,它就愉快的拍枝叶,藤蔓的芽头还会相当有气质的上下摇晃。   可惜,这一切私下里的小动作,江鸽子是没看到的。   看到了……现在大概现在也顾不上了。   他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自离开常辉郡,他很快就跟游戏世界新手村失去了联络。   到达燕北部喀鹤郡二季县之后,他随身包袱里,一切来自新手村的物资,就像急于跟什么东西产生联系一般的开始跃动。   找到了!   那一刻,就连江鸽子的内心也在跃动着,如干咳了半条沙漠的旅者,江鸽子觉着幻阵后面有水,大量的水,是故乡的水……   找到了!这三个字,是他在东岸都没感受到过的。   游戏世界很大,玮屏山脉后面,又到底是那一块地图?随着一天天接近,江鸽子内心温度就越加热烈起来。   现在,他似乎知道那里面是那一块地图了。   为了安抚住自己雀跃的内心,江鸽子将随身包袱里,那颗西瓜大的玛瑙取出,又像俄罗斯套娃一般,将这块玛瑙抠成八个玛瑙碗,一个核心玛瑙球。   他迫切需要不动声色的沉静下去。   每天傍晚,他都像是需要夕阳的灵感一般,坐在悬窗边上,拿着一柄小刻刀,在玛瑙球上随意雕刻着。   事实上,他手上在工作,其实神识早就飞了出去,就在这附近的山脉,他能感觉到星星点点犹如银河一般的游戏碎片在散落着……   他想进去,然而……那些碎片太过零散,块状太小,他想尽了一切办法,也没找到一个切入点。   他知道,它破碎的相当彻底。   坠落,撞击这个词汇不断的在江鸽子的脑海里翻滚着……   而他的脑海里,连接新手村的地方,出现了银河般的新地图。   出村见喜,荆棘平原,我总算是找到你了!   江鸽子在脑内专注的标注着地图碎片,而他这种旁若无人,专心搞艺术的行为,莫名其妙就符合了很多上层军官的胃口。   想象一下,夕阳西下,俊俏至极的黑发军人,盘膝坐在霞光当中,他一手拿着雕刻刀,一手拿着一块价值不菲的花玉,正在一刀一刀的镌刻未知的诗句。   他的一切行为,都是那么的美好,都是可以纳入最顶级的艺术作品当中的。   然而,这样神圣的艺术创作当中,他还得兼顾教官。伟大艺术行为被不断的打搅,青年的表情时而悲伤,时而欣慰。   虽然他一直在压抑着自己的脾性,然而就是因为他的这种巨大的忍耐,一众军人心内怜惜恒生,从他身边跑过的脚步都会轻上几分的。   大家都知道,所有的行军,都有提气的口号。   然而,在下仓的军事对抗当中,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下仓除了基础的脚步声,他们几乎不发一言。   真是令人沉醉又心疼。   皇子做炮灰亦不可惜,然而将一位正统艺术家送到最前线,这就给江鸽子整体气质,渲染上了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某种悲剧色彩。   一声昂长的牛角号,所有的士兵停下了脚步。   江鸽子手里的刻刀一顿,继而又开始埋头工作起来。   终于要降落了么。   他在叶芝三十上过了一个飞翔尾年,又看着那群实用主义者,为了利益,整整扯皮了二十天。   他们终于舍得双脚踏地了么?   江鸽子举起面前的玛瑙球,很认真的左右端详一会后,他将两腮鼓起,就像一条可爱金鱼一般,猛的呼出一口气。   随着玛瑙粉从球面吹落,一首俊秀飘逸的诗句便显现出来。   “把我当作你的竖琴吧,有如树林:   尽管我的叶落了,那有什么关系!   你巨大的合奏所振起的音乐   将染有树林和我的深邃的秋意:   虽忧伤而甜蜜。呵,但愿你给予我   狂暴的精神!奋勇者呵,让我们合一!   请把我枯死的思想向世界吹落,   让它像枯叶一样促成新的生命!   哦,请听从这一篇符咒似的诗歌,   就把我的话语,像是灰烬和火星   从还未熄灭的炉火向人间播散!   让预言的喇叭通过我的嘴唇   把昏睡的大地唤醒吧!   要是冬天已经来了,   西风呵,春日怎能遥远?”   “真可爱!”   看到青年认真的,鼓着鱼儿一般的腮在光线当中,对着花玉球认真的一吹。   俞东池便失声赞美了一句。   用袖子擦去额头的汗珠,周松淳有些不明情况的扭头问到:“您说什么?”   俞东池轻笑了一声,他一边解开腰上扎的紧绷的腰带,一边以一种放松的姿态,走近江鸽子。   他说:“鸽子,我们就要出发了!您准备好了么?”   江鸽子看看窗外,又对他点点头说:“恩,迫不及待!”   他站了起来,顺手将手里的玛瑙球丢给俞东池。   那颗珍贵的花玉球在空气里迅速划过,俞东池手忙脚乱的双手接住。   他惊讶极了,就问:“是给我的么?”   已经离开几步的江鸽子回头看他,什么都没有说的点点头。   这是根据合同,要交出的作品啊?你忘了么?   他也不知道应该刻一些什么东西在上面,然而谁没有少年时喜欢的几首诗歌呢。   有些悲哀的是,曾经不懂的《西风颂》他懂了,曾经想不明白的那句“未曾在深夜痛哭的人,不足以谈人生。”他也懂了。   雪莱写的这些诗句,原来竟然是写给他的么!   皇家城堡车内,江鸽子对着洁净的水流,用力冲洗着自己的身体。   这是最后一次奢侈的用水了,那下面一切水资源都被污染了。   等到洁净完毕,他走出浴室,于深蓝金丝绒面的躺椅上,拿起了自己的内衫,里裤,开始一件一件的往身上套。   靠躺椅的桌面上,微型夜视镜,对话器,短木仓,挂壁微型手雷,匕首……   这些不属于江鸽子生活的装备,被整齐的排列着。   空气里,一股子枪油的味道弥漫着。   虽然他现在已经知道军用服装的穿戴方式,然而这些器材要挂在哪儿?   江鸽子看着军裤上的几十个口袋发愣,这么多口袋,等这些东西装进去……裤子会被坠掉的吧?   正在他疑惑间,屋子的门口,忽被大力推开。   俞东池以龙卷风的姿势卷进室内,进来后,他大力关起身后的房门,切断了门外戚刃等人惊愕的视线。   江鸽子吓了一跳,抬眼愕然的看向他。   俞东池眼眶赤红,他从口袋里珍惜的取出那颗玛瑙球,一步一步坚定的走向江鸽子,然后他猛的将他拥抱入怀,用尽全身的力量将他抱了个结结实实。   他说:“是给我的么?”   江鸽子一愣,又点点头。   就是给你的啊!一件作品三十万贯!你这个意思,是不给钱儿了?   不等他说出什么,胳膊上的两条铁箍,盘的更加有力了。   他声音哽咽的问:“是写给我的么?”   不是啊,是我会背的不多……就记得几首……   耳边,沉重的呼吸带着温度阵阵袭来,江鸽子心里一颤。   “谢谢您,我听到了您的鼓舞,它给我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如果可以,可以为这首诗歌再起一个名字么?”   江鸽子魂游天外,声音飘渺的问:“名字?”   “对!我要个名字!”   俞东池放开江鸽子,举着那颗玛瑙球,情感热烈的说:“请写上,给爱!我将会永远珍藏这一颗希望,即便是死,我也会将它带入我的坟墓!我……我非常感谢您!您的鼓励我收到了!我们一定会好好的进去,然后……好好的回到我们的……家!”   眼泪终于笑着掉落了。   江鸽子没法打击这样的俞东池。   他只知道,这件东西,大概是不能算作合同里的收藏作品了!   啊!算了!就这么着吧!   想到这里,他一伸手,从俞东池手里取过玛瑙球,又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盒子,找到刀头插在手柄上,开始低着头认真的在诗歌最前面,写上了“给爱及鱼!”。   然后满面羞愧的将它递给俞东池。   他小声嘀咕到:“这不是我的诗,你误会了……”   然而,俞东池没听到,一切的声音他都听不到,他只是珍惜的抚摸这颗花玉球,心里又是酸楚,又是感动。   他的母亲羿瑾女王,半生都跟艺术家友好相交,她出大价钱买的自画像挂满了金宫的回廊,然而她都没有一首属于知己送的诗歌。   他何德何能!   他的冬天在看到这枚花玉球一刹,春天就已经来临。   那上面描述的情景是多么美啊!   让我们合一……春天就会来临。   他小心翼翼的,用绣着自己名字缩写的丝帕包裹好了给爱球,吸吸鼻子,他总算平复好激动的心情。   再次抬眼看去,却发现,鸽子正在笨拙的将各种器械往裤子口袋里塞。   随着重量增加,果然,他的裤子也在缓缓坠落着。   真可爱!   俞东池噗哧一声笑了,就问:“您不怕把裤子坠下来么?”   江鸽子苦恼的看向他:“我担心的就是这个!你看,太多了……”   “挂错了!”   俞东池走向江鸽子,蹲下身体,将他口袋里的东西,一件一件的掏出来,又顺手拿起桌面上的宽皮带,绕着他的腰身帮他扣好。   并开始熟稔的将那些器械,一件一件的组合好,又一件一件的挂在皮带环扣上。   江鸽子恍然大悟的不停点头说:“啊,是这样啊!”   俞东池语气沉重略带抱歉的说:“是呀……就是这样!我,我很抱歉!”   “抱歉?”   “对,抱歉!您本该享受最清闲自由的生活,却因为我的无能,总是阻隔不了这些不好的事情发生……”   然而他这话还没说完,江鸽子却急切的抓起他的双手,用力的攥着,并眼神里都闪着热情的光芒说:“请务必!在下次遭遇到同类任务的时候,带上我……”   江鸽子这话也没有说完,屋门却再次被人推开。   连燕子走进屋子,他眼神一顿,先是看看紧握双手的两人,情绪细微而迅速的变幻,又迅速归于平静,他笑着举着一份通知单说:“姮梭那家伙终于求救了!”   江鸽子什么都没发现的放下俞东池的双手,毫不犹豫的丢弃了这个浑身僵直,保持攥手姿态的木偶娃儿。   “他总算舍得让我们下去了!”   “是的,似乎那位做了些什么?”   江鸽子好奇的回头看看俞东池:“他?做了什么?”   他接过文件,迅速一张一张的阅览起来。   而连燕子则走到俞东池面前,低头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如果我发现,你对我的主人有一丝一毫的不忠诚……就!杀了你!”   俞东池猛的抬头,愕然的看向他,可……面前这个古巫,表情却一如既往的温柔恬静,那句杀了你……就像不是他说的一般。   连燕子走到江鸽子面前,推着他坐在躺椅上。   他左右看看,最后拿起鸽子的靴子,毫不在意的用自己的祭袍,擦了一下本来就很干净的靴面,一边弯腰一边帮他套,一边说:“我将会跟着先头部队进入禁区边缘,构架新的禁区光幕,我看了通知单,您在压阵右翼部队,大概是后天进入……如果您清闲,明天就在二季县逛一下,这里因为山脉幻阵影响,有的地方只有两个季节,您可能不信,顺着玮屏山脉南边,有个小城叫十季城……”   “是么?有十季?是说一年有这么多季节么?”   “对,您可以沿着幻阵走走,我尽量在您到来之前,解决完一切问题……”   江鸽子闻言,缓缓放下手里的通知单对他说:“你并不用这样,禁区!我肯定是要进入的!你小心那些燕宫巫!还有……关山阿黎,他给我的感觉非常不好……”   “是的,请务必小心那个人,他为了在燕宫面前挣个好前程,现在的他,怕是什么事情都能做的出来了。”   俞东池捡起江鸽子的另外一直靴,也用袖子擦了一下,弯腰帮江鸽子套上。   戚刃端着一些待客的茶点推开门,他向屋里看了一眼,又默默的退了。   城堡车门口,戚刃双目空洞的看着前方。   他对身边的琛宋以及周松淳说:“我绝不会告诉你们,我看到了什么!”   周松淳斜眼看看他,发出一声冷笑。   天边最后一抹红光照射在大地上。   燕国,喀鹤郡二季县口,几万民众都聚拢在城门口,看着天空上方。   巨大丑陋的飞艇缓缓的向地面靠拢,人们很少有机会,见到一艘如此大的飞艇,它的体积是一般飞艇的十倍大。   大概是民族光荣心作祟,有人已经喊了起来:“看那,那是燕的飞艇!”   “这可……真是了不起啊!”   “对呀!帝国万岁!皇帝陛下万岁!”   “得了你这个马屁精……你喊的再响他也听不到,你还是问问这些军官大老爷,是不是能给咱们解决一下饮水问题吧!”   “你闭嘴吧!帝国万岁!!你看我们的小伙子,他们是多么英俊帅气啊!”   民众满脸兴奋,他们的表情刚才可不是这样的。   根据衙门颁布的信息,多国士兵是来开发玮屏山脉,解开幻阵,将失去的土地,重新带到祖国怀抱里的。   而这些民众,又是被衙门通知,被迫到城门口组成欢迎队伍的。   才将他们可全部都是满面怨气的摸样,心里想着,失去的土地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即便是找了回来,又不知道被哪路大老爷瓜分了去!   现在他们只关心,去岁尾月之前,从燕宫发来了紧急事态警告书,说王哉河上游的几家造纸厂,将废料倾倒入水,整整三个月过去了,污染问题依旧没有得到解决。   那些该死的财阀!万恶的垄断者!   幸亏每天衙门派出大量的取水车去一百公里之外的内河取水,并免费敞开供应,不然二季县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民众挥舞着简陋的小旗帜,凑热闹般的欢呼起来。   随着巨大的飞艇终于降落,落地的声势卷起漫天的尘埃。   脚下微微颤抖之后,有人指着缓缓拉开的下仓门喊到:“快看!是古巫……母神啊!好多古巫……”   欢呼声一下静止了。   是的,好多古巫!   他们穿着蓝色的袍子,在侍卫的围拢下,正神色肃穆的一队一队的向外走着。   民众不再喧哗,只是按照古老的规矩,微微地下自己的脊梁,呼吸都不敢大出的送这些蓝袍离开。   安静的时间线很长,当连燕子带着自己的侍从官从人前路过的时,这种令人窒息的静,却被破坏掉了。   稀碎的嗡嗡声忽然响起。   有人低呼出声:“快看那位古巫大人……我的母神!看看他吧!他拥有一切光辉,被神眷顾!我,我要供养他……”   空气里,气氛忽然热烈起来。   漂亮人总是能接受到凡人没有的优待。   即便连燕子是个古巫。   即便他一般只跟亡魂打交道。   没多久,几个年轻的少男少女忽冲出欢迎队伍,小跑着来到连燕子面前,全身心的跪下,托起他的袍角亲吻,还一脸崇拜的看着他。   这是被允许的。   有人愿意将自己的一切资产甚至自己奉献给巫,巫可以随意接受这样的供奉。   连燕子就如背着圣光的圣像一般一动不动,而他的侍从官琛宋则好脾气的来到这些人面前,将早就预备好的国家福利机构名片逐个发给这些人说:   “我们先生从来不接受任何人的供养,不过,如果生活当中略有宽裕,就请接济更加需要帮助的人群吧!事后,请将资助单子寄回上面的地址,巫大人会在祈祷的时候,赞颂你们的名字,感谢诸位今后的善举!如果属实,从此请不要畏惧死亡,因为大人的引导,总有一日,你们会内心欢喜的回归大地母神的怀抱……”   连燕子嘴角抽搐的听着自己侍从官的广告词,实在不能忍耐,他只好夺回自己的袍角,低头冲自己的崇拜者笑笑,绕过他们快步离开。   身后传来一声尖叫,有人昏了过去。   看看!又是这样啊!   连燕子眼神越来越空洞,一直到琛宋回到身边,他才平声问:“这是什么时候想出来的台词儿?”   琛宋轻笑,自己的大人脾性古怪,向来爱在那些有钱人身上狠下刀子。   可这话怎么好直白的宣布出去,我们大人拔有钱人的皮?他为了大人的名声,也真是竭尽全力了。   “大人,您要是接受了他们的奉养,海盾先生会哭的。”   “海盾?”   连燕子脚步微顿,嘴里念叨了一下这个名字,然后恍然大悟一般的说:“怪不得!”   怪不得这次所有中州内供的物品上,都写了兴义盛的名字。   所以,那个老女人又是没有花一个钱儿的,借由自己这张脸,在外面刷了好多援助金回来。   连燕子啧了一声,一边面无表情的向前走,一边吩咐琛宋到:“将我的合同分成受益人换成兴义盛环球勘探公司,回去写一封抗议信寄往宗室办公室,还有长老会,告诉他们!再做这样的事情,我不如就挪窝自由巷得了!一个偌大的国家,出个任务都要靠着财阀支援,这也太悲哀了!”   果然又是这样!   琛宋十分苦恼的应诺,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拟起抗议书的格式措辞来了。   自从成为连大人的侍从官,他不是给女皇内政科发抗议书,就是给长老会发问责信。   说出来,别人可能不信,他给大长老还发过一封幼稚园通知书。   因为连大人见不得他迎风洒泪的傻瓜样子。   用他的话说,那里来的那么多感动,几十岁快入土的人了,每天哭哭啼啼不像样子!   最奇怪的是,自己的大人就如一个活刺猬一般的到处扎刺,然而金宫上下却少有不喜欢他的。   虽然,巫大人理直气壮的指着自己的脸说,那是因为这张脸!   可是,琛宋知道不是的。   巫大人生活简朴,甚至袜子破了他都要打补丁再穿。   他的大部分钱财都给了江阁下,剩下的,他也没有花到自己身上。   他出资修建了蓬莱阁再就业培训中心,修建了巫系孤寡的养老中心,还有巫系后裔心理干预中心……   现在,再不会有连大人这样的孩子,在冰冷的环境里长大了。   想起戚刃刚才的样子,琛宋跟随了一会,还是鼓起勇气问到:“江阁下不好么?”   连燕子闻言脚步一顿,他看向琛宋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琛宋眼神慌张,可是看到爱皇子跟江阁下关系越加亲密,他怕自己可怜的大人从此就孤独于世,很有可能,人生到尾,他要一人归土了,那可太可怜了。   他语音颤抖的又问了一句:“江阁下不好么?”   你们不能在一起么?那样,大人你就不会寂寞了啊!   连燕子闻言,表情忽然晴朗起来,他语音略微提高说:“当然好!再没有比他更好的了!”   “可是今天……”   “琛先生!”   “是!”   “你见过儿子跟父亲结契的先例吗?”   琛宋傻乎乎的站在二季县的门口,足足十几分钟,他的脑袋里都缠绕着这句话,父亲?儿子?   怎么可能?   城门口的高台上,本城乡绅临时捐款,请来了隔壁郡最好的唱诗班,用儿童合唱爱之曲的方式,欢迎多国部队。   一切皆为形式!   江鸽子跟俞东池是最后下艇的。   大概是厌了飞行,当双脚踏在大地上,它就再也不想回到任何摇动的设备当中去了。   他们脚步轻散,并排着一路走来,最后停下。   穿着白袍的小姑娘站在舞台中间,表情甜美,清脆声动的唱着:“嗯~嗯~爱是大地母亲赐予我们的情感!爱是与生俱来最动人的情怀!爱是一切神的光辉!爱是恒久妈妈的怀抱,爱是伟岸爸爸的关怀……爱是种子得到最好的春雨,爱是茁壮长大的孩童……”   “呃!下雨了!”   江鸽子仰头看向天空,稀碎的春雨从天空缓缓飘落。   俞东池从周松淳手里接过雨披,亲手帮江鸽子围在身上。   围好之后,他笑着相当满足的说:“那么,我也先进去了!”   江鸽子眼睛看着舞台,没回头的说:“好!”   身后……士兵的人数越来越少。   舞台上的小姑娘,瞪圆了眼睛,看着台子下的一群古怪叔叔。   他们为什么要抱着个花盆呢?   雨丝慢慢连成丝线,节目依旧在继续……   江鸽子转身离开,身后隐约着传来孩童的吟唱……   “雨滴是手指,大地是琴弦,春风送暖意,雨过幸福连成片……叮咚,叮咚,叮咚!那是春的敲门声……” 第81章   好像, 又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而那个声音并不属于自己……   那是……成群鸽子被古老钟楼里的苯钟惊飞,一起扑簌簌飞向天空……如巴塞罗那的老教堂,哈尔滨的广场……还有久违的六弦琴, 以及爽朗的弗拉明戈急促踏足声……   江鸽子猛的睁开眼睛,视觉从模糊到清明,他缓缓的看到了屋子顶部的六瓣金盏老琉璃吊灯……还有屋外, 遮盖不住的踢踏舞声?   啊!在这里啊!不是梦呢!   “您醒了?昨晚睡的好么?”   “恩!很好!”   戚刃听到屋内拉窗帘的声音,便端起身边早就准备好的具有本地特色的简单清淡的早点进屋。   按照新的规定, 他们不能食用本地任何入口的食品, 所以, 这一餐是厨师长按照本地传统食品的菜谱, 用带来的给养烹饪而成的。   屋内, 江鸽子已经洗漱完毕,穿好军装衬衫,自己套好了靴。   他安静的看着外面的天空……   完全大开的阳台外, 春雨依旧朦胧, 然而也遮盖不住此处的喧闹,不断有清爽的弹旋与踏步声入耳。   江鸽子低头看看戚刃带来的早餐,那是   两片裹了鸡蛋烤的微焦的饼类, 夹着绊了奶色酱料的各色水果,一小块撒了绿色调料的熏鱼, 还有一杯汤色红润透亮的茶汤, 安放在白色的小茶杯当中。   咬了几口饼子, 江鸽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表情便微微一愣,抬眼看向戚刃问到:“这个不是供应里的茶?”   戚刃笑笑,一边整理床铺一边问到:“您觉得味道如何?”   江鸽子又喝了一口点点头说:“入口润滑,生津快速,回感霸气,有雪峰的感觉……这是?本地茶?”   “恩!是殿下走前特意给您送来的,说是本地十年头的老茶,过去是珍贵的內供之物。”   江鸽子又喝了一口赞叹到:“比常辉的野茶要好,回头,再买些老茶带上吧,我喜欢!”   说完,他端起茶杯,懒洋洋的迈步出去,趴在镀铜的阳台扶手上,低头向下看去……   阳台对面,是挂着古老招牌的酒屋。   酒屋门口,六张实木板子上,一位露着雪白臂膀,鼓着茁壮山丘,画着浓黑眼圈妆,年龄足够做三个孩子娘,着艳红长裙的酒娘,正左右手各拿一块响板,配合六弦琴的节奏,跳着相当简单,却韵味十足的舞蹈。   不论这位酒娘容颜是否老去,她心里一定住着一个美丽。   江鸽子安静的欣赏着,却想,好奇怪?为什么九州的国家,却有跟地球一样的西方弗拉明戈?   然而,那只是片刻疑惑,此地热情又迅速将江鸽子的思想笼罩进去了。   他端着茶杯,忍笑看着酒娘,好吧!他承认她是美丽的,然而不管她跳的多么缠绵,多么有味道,每当他的目光撇在她双手拿着的两幅快板上,他就想起一句话……   今天我给大家说段相声!   哧!   容身之处,是二季县商街口的一家具有本地民宿风味的小旅馆。   昨天,大部分没有进入禁区的军官,都被衙门按照军衔安排到了这条街上居住。   城堡车里再好,也没有真正屋子安寝那种脚踏实地感。   再说,在高空吊了几十天,虽这只是一间简单的单床房,然而江鸽子却休息的异常好。   睡得好,心情自然也不差,当江鸽子走出阳台,欣赏到了爽朗舞蹈,他漂亮干净的面容上,就露出清泉般的微笑。   许是笑颜太美,舞蹈着的酒娘很快就发现了二层阳台上的这位军官。   她眼睛一亮,神采一勾,裙摆一甩,开始犹如一条胖蛇一般的踩着明快的步伐,一步,一步……打着快板,严肃诱惑的就走向江鸽子。   江鸽子开始还能忍耐,然而随着这位酒娘越来越近,他终于将脸埋在栏杆上,笑的整个肩膀都是抖的。   怎么办,太好笑了!   可爱到他都无法哀伤了呢!   对面酒馆的胖老板,抱着一瓶美酒跑到阳台下。   他用力拔开木塞,将琥珀红的美酒倒入琉璃杯,并举的高高的对着江鸽子阳台,卖力的一起跳起了踢踏舞。   商街的街坊也应景的一起拍起了巴掌,吹起了口哨。   江鸽子笑完,看似心情很好的回头对戚刃说:“去,买几瓶回来……”   可他话音未落,隔壁阳台却有人严肃的警告他说:“阁下!你最好不要违反规定,不要买任何入口的东西。”   江鸽子闻言看去,顿时惊讶的扬了下眉毛。   在隔壁阳台上,站着那位因严肃而穷死的先生!   哦,李琼司!   比起在飞艇,一日三严谨的禁欲板正摸样,这位先生今天也是着装简单,姿态放松的。   他穿着白衬衫,松垮垮的马裤,没有套靴,他光着脚。   甚至,今日这位的头发,也是随意任性的到处支着脾气。   是呀,二季县早就是污染重灾区了!   “长官老爷!!您不尝尝我们二季县的美酒么?”   酒馆老板看上面两位长官老爷眉来眼去,顿时心里着急了。   为了迎接这些老爷,他可是进了半库本地酒。   然而这些老爷什么都买,唯独入口的东西却丁点不沾。   都怪上游的那几家造纸厂!   这就急死人了!   江鸽子看着满面迫切,细雨中出了一脸的油汗的胖老板。   按照新的军规……自己确实不能喝!   可……他又怎么忍心,在这样的老街不应景一下。   此地民风可爱爽朗,不逊于他的老三巷。   略微思考,他扭脸摆手喊来戚刃,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声。   戚刃低头看看楼下,嘴唇微勾,最后点头离去。   几分钟之后,古老的长街上,震天的喝彩声响起,无数商铺老板,抱着本地人人会几下的六弦琴,兴高采烈的来江鸽子阳台下任性表演。   一条街的酒娘都冲到他的阳台下高歌炫舞!   江鸽子看样子心情很好,他请一条街的人喝酒馆里十年份以上的美酒,如果这胖老板没有,就从别人家搬来随便喝……   大清早九点半,老商街疯了一般的塞满了人。   无数热情的人来江鸽子阳台下举杯。   江鸽子只好拿着自己的空茶杯,笑着一次一次将它举向空中。   当他抽空看向隔壁阳台,穷死先生竟然也像他一样,不停的举着空茶杯,面露微笑,看样子心情也是很好的样子。   喂!不要分享我的荣光好么!   这是老子人生难得的一回豪!   大概感觉到了目光,李琼司扭脸看向江鸽子,不知道怎么了,他忽露出一个八颗门牙的笑容,还扫兴的抬起手腕给江鸽子看看时间。   是啊!快乐时光总是消失的太快。   江鸽子看看下面的人群,最后举了一下杯子,转身回到屋子里。   十几分钟后,商街后门街区。   大概是所有能喘气的人都去了隔壁街,这里真是孤单寂寞又可怜。   江鸽子将宽沿军帽扣在脑袋上,带着戚刃慢慢向王哉河岸走去。   戚刃打开一把巨大的黑伞罩在他的脑袋顶,错半步跟着。   还没走了多远,有人快步接近,与他并行。   “我的副官告诉我,此地民众纷纷说,军队里来了个傻子老爷,花了两百多贯,请全街免费喝酒……他们跟我说,你是个艺术家,那时候我觉着你挺装的!什么时候雕刻不行,偏要找训练的时候玩艺术!不过……现在看来……你到也不是装,你是真天真呢!艺术家……先生!”   李琼司一边走,一边带笑奚落。   江鸽子脚步微顿,身体一蹦进了这位先生的伞下,又猛的一扭脸看向李琼司,猛对他耳朵呼出一口气。   呼!!   李琼司被他吓了一跳,从自己副官的伞下跳出……接着如吃了万度之上的史高维尔元素般的脸色辣红起来。   江鸽子站在他的伞下,态度极其认真的与他讨论:“艺术家……吃你家大米了?”   李琼司一愣:“大大……大米?”   “又或者……吃你家面条了?”   “面面……条?”   江鸽子冷笑一下,侧步回到自己伞下,又开始往前走。   好半天儿,李琼司先生才找到神智,追上来问:“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   江鸽子没有看他,只是一边面无表情的看向前方,一边没啥情感的说到:“那些可爱人,都是燕的子民吧!”   李琼司本来被放松的心情忽就紧了起来,他想到什么的,开始紧锁双眉,脚步也慢了下来……   然而江鸽子并不想放过他,就学着他刚才嘲笑奚落的语气说到:“那样快乐的人,身体大概已经沉满了重金属吧!这样快乐的地方,这样可爱的人民,我们却在天空扯皮了整整二十天……”   说到这里,江鸽子脚步停下,面露讥讽的看向李琼司说:“请绝响喝一杯,不好么!”   说完,他大步向前走去。   而李琼司却被定在原地,久久不语的看向江鸽子的背影。   二季县王哉河码头,河水半冻不解,周遭两岸泥土翻新,充满春临大地的原始滋味。   燕部牵引头车已经缓缓入水,那是一部比地球火车头大最少二十倍的头车,它长长支出钢臂,撑开螺旋……随着刨冰机转动的破冰声,它一段段的向前推动着……   随着河面越来越开朗,一辆一辆的城堡车慢慢开入河道,入水,便呼出水下气包,轮换水桨……随着阵阵轴承卡入正确卡槽的声音,那些城堡车,便连接成一条船线,越来越长……   江鸽子站在河岸边,低头看着王哉河的水面。   此处,水清无鱼。   其实,昨天他来的时候,就已经从王哉河的水里,看到大量的金属粒子。   别人看河水,许是蓝色的,碧绿色的。   然而他眼睛里的王哉河水,却如水银河般的发着无生命存活的银色死光。   看到这样的水,再想起慈祥的民宿老奶奶,还有街上的红裙子……他心情怎么会好?   “我国医学机构,已经紧急组成了医疗小组,我们做了最详细的后续计划,从九州几家银行,申请了最大的保险份额,这里,不会按照你想的那样恶化下去的……最好的医生就在下游……”   李琼司悄然来到江鸽子身边,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江鸽子就打断他说:“现在,我们的医学已经发展到,可以将神经元及细胞当中的金属元素分离出来了么?即便是分离出来,那么……脑损伤呢?可以百分百治愈么?”   李琼司表情又僵住了。   从没人这样直爽的,毫无顾及的,就差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了。   看他沉默,江鸽子就轻轻且了一声,将脑袋扭向幻阵方向,很平静的继续道:“没有金刚,哦!没有资历证,还想开大车?我并没有一颗太过柔软的心肠,不过我想……在你们扯皮的时候,即便是把未成年孩子想办法带离污染区……也是一项大功德吧?我还从未看过,这世上有任何一个国家拿自己的子民做人质,于他国谈合同的……”   “请您闭嘴好么!”   李琼司的声音忽然提高,江鸽子扭脸看向他。   却看到这位皇子双目赤红,双拳紧握的在岸边发着抖。   “我们能怎么办?你告诉我?我们该怎么办?我们能说么?您想过了解真相的两岸灾民从喀鹤郡冲出去,一路席卷过去,随着谣言越来越可怕,到了最后……会给整个九州带来多么大的损失么?你知道失去国家领土,被后代子孙谴责的压力么?你不了解!就不要随便,随便口出恶言!”   江鸽子眨巴下眼睛,认真思考了一会,就笑出声道:“呵~啊!是呀,怎么办呢?你们总是站在最高的角度义正词严的说,一切是为了国家整体,然而这也遮掩不住,我们在天空整整浪费了……”   正争论间,大地忽然一阵震动,王哉河水忽然猛的犹如舞着摆动的绸缎一般,扭曲飞舞起来。   正在挂钩作业的军人,猛的跌落水底,坠像银色的深渊。   头船还未安稳,已经开始剧烈的左右摇摆,连带着它身上已经拖挂了的十几辆城堡车,眼见就要侧翻……   危机时刻。   无数的绿色藤蔓忽然从右岸卷出,向着河道中间冲去。   “毛尖,你们是死人么?赶紧救人!!”   李琼司先是被震感带倒,等他反应过来,第一个念头就是脱去衣服,要跳入水中救人。   然而当他身体猛的跃起,还没有入水,他就被一条女贞藤蔓拉扯着,重重甩到了岸上。   江鸽子一边指挥着藤蔓救人,一边扭脸对他厉声说到:“别碍眼!!”   直到此刻,李琼司才想起来,王哉河水已经重度污染。   当下,这位皇子冷汗就激了出来,他捂着彭彭乱跳的心脏,有些呆滞的看向王哉河。   此时的王哉河上,几片巨大的葵花叶子上趴着落水的军士,还有更多的人,被藤蔓从水底卷起,甩在巨大的葵花叶子上。   新的杆子组已经从最初的呆若木鸡,左右摇摆到齐齐的站在冰凉的浅水区,各自指挥着绿植做自己能做的一切事。   大地依旧任性的在晃动,河水在扭曲,已经翻出海浪的气魄。   巨大的花苞在水上盛开,一朵朵的将城堡车包在花心当中,头车剧烈摆动,忽左忽右,每当要彻底倾斜,它便被一些植物强行拉回正确的位置……从水下捞人,扶稳头船,那只是不长的几十秒时间。   等到李琼司以及其他人反应过来。   江鸽子已经小跑着来到岸边,一边跪下对一位呛水闭气的士兵做急救,一边对着几个躺在岸边剧烈咳嗽的军人大喊着:“赶紧喝水呕吐!军医!军医!这里需要大量的清水,还有催吐剂!军医!!”   现场一片纷乱,大地依旧任性!   扭曲而狰狞!   而这种绝不小于六级地震的震感,足足进行了十多分钟才停止。   真实的世界绝对不会按照电影那般,经过引子,开篇,埋线等等程序,最后再引出一个大高峰……   它想来就来了!   等到江鸽子带着自己的小杆子们处理好王哉河码头各种紧急事件。   在不足两公里的正前方,两千年前的那个幻阵忽如霓虹灯一般,它迅速转换场景,刹那是葫芦口后面的小平原,刹那又是入云的刀切山峰……   人们挣扎着站起,惊异的看着面前犹如奇迹一般的玄幻场景。   好半天,有人喃喃的说了一声:“那个……那个好像在治愈……母神啊!它竟然会自我修复!”   江鸽子扭脸看去,却是抱着蔷薇花盆的毛尖先生。   比起别人的绿植,毛尖先生的小蔷拥有了他绝对的属性,它可以分泌出各种引人进入幻想,幻象的气体。   然而,这对救人却没有什么卵用。   现场人人狼狈,唯独他一身干净。   一阵硫磺的味道在空气里徐徐散发开来。   “母神,您打开了地狱之门么?遭了!殿下……”   他惊慌的看向江鸽子。   而江鸽子还在肃穆的看向不断变幻的远方。   到了这一刻,稍微有些脑髓的人都能分析出来。就在刚才,不知道那个蠢货试图用炸弹炸山的方式冲开幻阵……   江鸽子的手在脸上狠狠的揉了几下,低声骂到:“那群猪,到底做了什么啊!”   说完,他便带着人向着新光幕禁区奔去。   此刻,王哉河葫芦口,新禁幕背后。   那场比设定好的爆炸,威力要翻上几十倍的反弹爆炸发生时,犹如整个悬崖断裂,直拍向一切人。   并且,这种力量强大,断绝生机直拍不是一次,而是剧烈的几十次……   无数倒霉的士兵躺在地上,满面是血的惨叫,肢体撕裂的哀嚎,失去器官疯狂的滚动……   跌落的大小不一的碎石旁边,被砸的相当彻底的肉饼还在流动着人的热血……   战损来的是这样快,幻阵还没有解开,就已经……有人死去了?   一线部队百分之九十的人趴在地上,只有最靠光幕的一个角落,由一群巫构建起来的透明盾幕后面,巫与二三十位科研工作者,正面目铁青的看着现场。   当爆炸反弹的一刹那,连燕子已经迅速构建盾幕。   等到一切安稳,现场恢复安静,连燕子又迅速解开封印,扭脸面带厉色的看向带队的一位老者道:“这就是你说的好办法?最高科技的办法?我不是说了,它没那么简单么?引开我好玩么?这就是你强烈抗议我们干预现场的结果?该死的!我这个早就该被时代抛弃的糟粕,要绝你一切回归之路!你就不配有个结果……”   那老者嘴巴颤抖,喃喃的说到:“不!不!怎么会这样?”   “我警告过你了!”   “先生,原谅我!我没有想到……我发誓!不应该是这样的!两千年前,那还只是冷兵器时代,他们不应该在构阵的时候就想到……”   想到世界上还会有□□这样的热武器出现。   这位话音未落,已经有失控的军人从地面爬起,冲到这些人面前,要挥起他的拳头打……   爆炸是一部分人私下布置而成的,虽然他们下了命令,把所有人安排在安全区。   然而那只是普通爆炸无法波及到的安全区。   那位军官的拳头还未挥到,就被人强行拉开,只能无奈的,不断的吐出吐沫大骂到:“凶手!!凶手!!   此次多国部队合作的核心任务,就是一切要以科研工作者的安全为最优先。   即便他们现在是凶手。   姮梭神魂未定的看着那位的背影,又看看面前的惨象,好半天他才找到神智一般的,语气竟带了幸灾乐祸的语调扭脸刻薄的指责到:“什么叫我们已经过时?什么叫我们是糟粕?什么叫已经拿到议会的允许书?你们这些谤神者!我早就跟你们说过,不要小看巫……”   连燕子心情十分不好的瞪了他一眼,再也不想听的转身向着现场冲去。   而他的身后,姮梭又想起什么来的大喊起来:“连先生!你要去做什么?请立刻停止你的越权行为!按照合同,此地还是在燕方指挥下,请根据合同,尊重承诺,不要越权主导……啊!”   这位古巫话音未落,脚下忽然出现一个大坑,他迅速掉落,周围的松土开始像活埋一般的,将他就地“掩埋”了起来。   燕宫来的几位巫先是一愣,接着畏惧的看向连燕子。   强大的巫精神力外放,对下级巫的压制是绝对的。   气势全开的连燕子,别说活埋姮梭了,就是他想活埋大长老,低级的巫也只能沉默臣服。   其实巫的血脉,神性要压过人性。   待大巫跑远,那些燕宫巫才敢一拥而上,对着一个已经堆起的小坟包,使劲开挖。   爆炸现场,俞东池一脸血的抱着自己的一位士兵。   周松淳的脚被埋在一块巨石下面,他咬着牙,伸出自己的手,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怒吼后,猛的拍向面前的巨石,那块石头应声而碎……他又倒在地上,无望,绝望,失望的向天怒吼起来……   此次计划,那些学者拿着各种数据信誓旦旦的说计划可行!   九国部队,除了他与殿下,还有金宫巫一再反对,然而,人在燕国的地盘上,人家也是按照合同说话。   只有他们的计划失败,才能有他国跟上解决的后续。   所以,自己带来的这些新选上来的孩子,就白死了么?他要怎么跟宗家交代?好些人是他的血缘兄弟啊!   “啊!!!!!!”   他又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   俞东池满手是血的抚摸着士兵细软的头发,他甚至低头亲吻他的额头,絮絮叨叨犹如老妈子一般的说:“不怕!没事……啊!”   士兵年纪不大,满嘴都是血沫,大腿之下的位置已经不见了……   他嘴巴里发出咯咯的喉管倒气的声音。   俞东池却觉着,这是对他的求援,他在求他挽救自己。   所以他也在求,求这孩子别死,他说:“哥在啊,哥在,不怕……军医,就要来了啊!”   那孩子怕死!   害怕极了!   就开始哭泣,想说些什么,一张嘴却满嘴都是血液,一股一股的向外喷着。   “不怕!不怕……军医马上就来啊!”   俞东池就像安慰小孩子一般的安慰着他。   他却没有发现,自己额头一块巨大的创伤上,血液正在透过破裂的毛细血管,一股一股的染红他的整个面颊。   他就像个血池里爬出来的厉鬼一样。   士兵是他的,是他从中州带来的,他没想到……死亡会如此迅速。   他只能一遍遍的忏悔,说着对不起!别怕……   周围乌烟瘴气,很多人在嘶叫,奔跑,又各自孤独惶恐……   连燕子从俞东池身边跑过,又迅速翻身回来,跪下,伸手用袖子反复在他脸上擦拭,掐着下巴左右端详,确定这就是俞东池之后,他没什么感情的说了句:“活着!很好,跟我走!”   他想拉起他。   然而俞东池一动不动。   连燕子低头看着他怀里抱着的人,用特别冷静的语气说到:“死了!”   俞东池肩膀一颤,低头看看死不瞑目的士兵,又看看连燕子。   他伸出手,拉住这孩子的手,用额头很认真的感受了一下说:“没有啊!还是热的!你来试试……”   连燕子却面无表情的指着左近说:“他在这!”   是的,他已经看到了亡魂。   俞东池已经傻了,他喃喃的说:“他……他跟鸽子一样大,出来的时候,我跟他哥哥说要带好他的……”   说到这里,他眼睛忽一亮,对连燕子万幸的说:“对!跟鸽子一样大!哈!哈哈……幸亏,幸亏我把他调入最后的支援部队!鸽子不在这里,这可~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他想笑,却终于想起哀伤,哭不出来,就学着身后周松淳的样子,撕心裂肺的喊了起来:“啊!!!!啊!!!!!啊!!!!!!”   连燕子看看周围,又一脸庆幸的看着光幕禁区之外的那些人……   是呀!面对那样的反弹爆炸,就连他这个站在盾幕后面的巫,都感觉到了强大的压力……鸽子,万幸鸽子不在这里。   他伸出手,强行把俞东池手里的尸体拽到地上,一伸手又匆忙打了几个手势,以极快的速度说到:“魂归天地路吾将引汝魂吾母育生灵大地归真亡魂听命生生死死皆为虚无赎你罪过,归去!好了!走!”   这真是一次痛快的送葬!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念什么。   俞东池恍惚的看看他,机械的问了句:“什么?”   而连燕子已经不管其他了,他拉起他,向着依旧颤抖的古阵跑去,一边跑他一边喊到:“我说他在最好的天堂了!”   “什么!”   “我需要你!!”   “什么?”   他们一起冲到崖壁下,连燕子放开俞东池的手,双手猛的抓住他的肩膀,咽了一口吐沫说到:“现在,你冷静听我说!”   说完,他左右使劲拍俞东池的脸。   俞东池因为疼痛,总算找到神智的点点头,他眼神终于恢复冷静的说到:“说!”   连燕子指着身后的崖壁说到:“刚才,我发现那上面,有生祭的痕迹,还有这次的反弹爆炸,就是因为震动激活了那里面的亡灵,不,怨灵!两千年的不甘怨灵!”   俞东池眼神当下凛冽起来,他看向笔直冲向天际的绝崖。   生祭!人类最早的战争,在两方对垒之前,除了牛马,他们还会拖出一样的生命,就地斩杀,祭祀天地!   后来的巫因为仁善,渐渐放弃了战斗技能,生祭已经消失了上千年了。   所以,这一切是因为生祭么!   连燕子看他明白了,抓他肩膀的手就又用了一些力气说到:“比你想的那些还要残酷,除了普通人的生祭亡魂,远古巫为了连接阵势……”   他咽了一口吐沫继续到:“他们也在这里。”   俞东池一愣,灵魂都觉察到了凉意。   他问:“谁?”   连燕子指指身边的幻阵说到:“制造它的巫们……我想,他们一个没跑,在造好幻阵之后,他们也生祭了自己,在两千年的时间里,他们一直守在这里……就在这上面!”   那一刹,俞东池的灵魂都出窍了。   籍道征伐天下,在最初的时候,他目空一切,别说巫,就连神他都是不惧的。   一直到他遭遇到的第一次败仗,就是遇到当初的亡国巫,他们站在城墙头,一个个的生祭了自己,引地水溢出,淹了籍道起义军的半队兵马……从此籍道才对巫有了畏惧之心。   虽然那场战争从战果来说,是胜利的。   然而籍道一生,提起巫的生祭就会迅速变脸,相当在意。   是这样啊!   俞东池看向天空还在微微波动的古阵,好半天,他表情严肃的看向连燕子说:“你需要我做什么?如果同样需要生祭来抵御,那么!一个帝国皇子够不够?”   说到这里,他又毫不客气的指着身后说:“那边还有个皇室私生子。”   连燕子先是一愣,又被他气笑了,他又拍了他一巴掌的说:“您在想什么啊!不要跟我提那两个恶心的字眼!生祭是最卑劣的巫才会用的手段!我只是要你送我上去!”   他指着崖壁说到:“我需要你送我上去,我要做一次大大的祭台,送他们灰飞烟灭!上天入地的门,我一扇都不会给他们开!” 第82章   其实, 不知道从何时何日开始, 连燕子发现自己不再是个人类了。   在这里所谓的不是人类,并非是肉体出现什么大的毛病, 而是他的灵魂以及思考方式出现了偏差。   虽然他自己觉着, 这些都属自然现象,然而在金宫看到父亲拿着一把枪, 对着自己太阳穴威胁的时刻。   他内心毫无波动,冰凉如机械。   最后虽然侍卫官们冲上去, 做了紧急措施,可是那个男人还是开了木仓, 绝望的当着他的面儿,轰掉自己的小半个脑壳,奇妙的是,他竟还没死, 顶着半个铁壳脑袋,人家现在好好的在皇室疗养院, 享受最好的照顾。   还得他出钱儿!   从这件事上,连燕子审视内心, 他发现,那个人死他也不会难过,他为他花钱养老,他也不会气愤。   那天的木仓声很大, 四处很乱, 后来安静下来之后, 连燕子看到一块鼻涕状的物体,黏在自己的衣摆上。   他就用手捻了一下,那玩意儿上竟然还有毛。   当时的他……就是再洗了一次手,把衣服洗干净,继续穿着,心灵没有半点波动。   如今的他,看到这些人死亡,却也一点都不难过,更不懂得畏惧死亡这样的东西,用大长老的话,一个合格的巫是具有拥有看破死亡这件事的神性的。   而他就具有这种绝对的神性,注定会成为一个传世大巫。   其实,这是个误会吧?   连燕子对自己的判定就是,其实读书多了的人,最终会比正常人多了对世界的理解,因此冷静。   他对最终成为谁没有丝毫兴趣,不在意的东西太多,而对于唯一在意的,又因在意过多,竟不能冷静思考!   只要一想到万一鸽子在这里会受到的波及,那么不管幻阵后面是什么牛鬼蛇神,它们都得死!   必须死!   赶紧死!   迅速死!   连燕子是这样的想的,俞东池也是这样想的。   所以这两人就一起发了疯!   灾难现场忽鼓起原野的风,原本凄惨无比的人间地狱,就像放缓的长镜头般的被缓缓放慢。   翻滚着哀嚎的士兵停止了哀嚎,在巨石下挣扎的伤者,也停止了挣扎……   人们慢慢站起来,互相搀扶着,依靠着,都缓缓惊愕的向着一个地方看去。   那处!   俞东池双手托举,不断如堆积木一般的从大地,岩壁上扣下巨大的石块,为连燕子搭建起纵天之梯。   连燕子昂首向上,身上的祭服因为速度被挂出凛冽的线条,他身体穿行在依旧掉落的碎石块当中也无所畏惧。   就像个慷慨赴死的勇士!   当江鸽子冲破禁幕,跑到现场,就看到两个如演大电影最后之战的一对大沙雕,正在一往无前的寻死路途当中。   因为顾及连燕子,俞东池那张勉强帅的脸上被乱石刮出无数裂口,一脸血!   甚至他可怜的脑袋上,已经起了高低不平的七八个大包……   他暗啐一口,为了遮盖自己家的丑事,只好顺手从背后抽出一根女贞树杆丢入地面。   而随着他随手一丢。   跟在他后面的那些新丁,就有样学样的开始向大地布种。   刹那,一颗女贞树开始在地面抽芽,然后在它身边,大量的向日葵,白杨树,枣树,绿萝……它们开始肆无忌惮的抽芽,向上生长,生生不息。   大地刹那充满了绿意!   幻阵具有独特的智慧,在感觉到危险之后,它开始制造起不小于刚才那场反弹爆炸更大的灾劫……   无数碎石从天空滚落,大地在剧烈的震动,震级一层一层上涨,越演越烈!   万幸的是,这一次因那些异化的绿色植物,为所有人提供了最好的庇护场所,竟无一人受伤。   那些飞下的巨石被绵软的植物包裹,又被缓缓的放在了地面上……虽地面不断起伏,然而,概因地下植物根系密布,地面并无开裂。   而那些士兵们,则如坐在游乐场的某个弹力床上般,不断的被从这片叶子,弹入另外一片叶子当中。   最危险的地方,巨大的石台依旧向天迅速拱起。   连燕子的双手不断在岩壁上触摸而过,所过之处,幻阵终于露出了它的真容。   那是一扇堵在葫芦口,足足有数千米高的人造岩壁,而它的上面挂满了穿着腐烂祭服的骷髅……   说不得是谁倒霉在前,这次埋爆点的工程兵,把最大的爆炸地点,安排在了这扇幻阵崖壁之下。   爆炸之后,有护阵的骷髅被震碎,这才激起了它最大的反弹!   如果知道幻阵后面是这一幕!   那些人,他们还敢么?   鬼知道!   当幻阵露了真容,一切人都傻了!   包括江鸽子!   他见过常辉郡的活埋骷髅山,然而他也没见过,足有上千的骸骨,手提自己的脑袋,被铁铸的尖锐器皿,挂在山壁上的可怕场景。   那些骸骨看上去杂乱,如仔细观察,它们却用身躯,拼凑起了密密麻麻的古怪符文,虽然失去骨肉,然而,这些骷髅如活人一般,现在依旧有着强大的支配力。   并且,两千年来,人家本身就是身后幻阵真正的主人。   随着无数双枯槁惨白的骨臂挥出,无形无色的旋风刮过,成堆巨大的岩石从葫芦口的后壁飞出,砸向正在迅速接近,飞向符文最密集之处的连燕子。   亏江鸽子就在他身后掩护,帮他挡开了绝大部分杀伤力强大的岩石。   然而大的躲过去,小的石块还是会不断落在他的身上,随着一片石刃划过,连燕子额头冒血……可就在此时,足有上百块磨盘大的石块忽然就静止在连燕子不远,四五米的上空。   连燕子伸手拿祭袍袖子在脸上随意一擦,表情一僵,似乎……那些骷髅也僵了。   巫的气息是如此的相同,不论是两千年前的战巫,还是如今的现代巫。   他们都有灵魂里一模一样,被称作神性的东西,如血脉里先天包含着的那些,科学也解释不清楚的某些元素。   呃,用江鸽子的话来说,那就是先天法系,蓝条阔绰……他站在一片巨大的绿叶上,眼神里泛着我家孩子是个大傻逼的凉意,迅速堵在了连燕子面前。   连燕子表情一僵,刚要开口让他离开。   空气里,却传出一个属于少女的,又萌又甜声音,她说:“是谁?谁在哪儿?是谁要打开我族人生息之门?是谁?谁要放出作恶的灵危害人间?是谁?阻碍我人族最后的生路……”   所有的人看到一具挂着破布的骷髅,从岩壁后缓缓飞出……   呃,它,它竟然会飞?   江鸽子也吓一跳,又吓一跳,不停的吓一跳……   恩……他看到飞出来的这个骸骨骷髅脑袋顶,顶着红蓝血条不说,它的脑袋顶还顶着三十级的数字,外加怪的名称。   LV30,巫的亡魂!   以前在游戏里,可没有这样的怪被刷出来过!所以,这是世界意志自己造出来的?   所以,即便自己有法子弄死这些玩意儿,它们会再生么?   那骷髅身后背着一支巨大的人骨法杖,法杖的骷髅头上镶满了拇指大的有色的宝石,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晕。   她在说话,声音传的很远,一切人都听到了。   她说,阻碍我人族最后的生路?   现场这些难道不是人么?   最可怕的是,这是两千年前的声音啊,从遮天蔽日的骷髅绝崖上真真的被传出来了。   许是太过恐怖,现场气温忽寒凉起来。   那骸骨飞出之后,先把手提的脑袋安放到肩膀上,然后它脑袋开始如螺丝帽一般的迅速转动,骨头更是咔哒咔哒作响。   最可怕的是,大概觉着这种游戏很好玩,它还……还发出小姑娘的甜笑!   一等它转腻歪了,它也终于找好目标,快速飞到连燕子面前……两千年的守护,它慢慢失去了很多力量,如今也只能靠着最后的气息,辨识出连燕子了。   它能看到连燕子,连燕子自然也能看到她。   没错,是她!   两千年前,巫当中的主战派,战巫皆为女性!   那是一位至多十六岁少女的灵魂!   她灵魂的个子不高,身材娇小,金发,再不会老去的状态当中肌肤健康白皙,眼睛犹如最纯的绿色橄榄石一般在发着宝光。   这是历史上,消失的某个人种吧?有点像是西大陆与南大陆的人呢!   她穿着粗糙的手织布料,赤足,脑袋上用最美的禽鸟羽毛与兽骨做着复杂的装饰。   她来回飞着,愉快的就如个懵懂的,从来没离开乡下的淳然少女。   江鸽子也能看到这位,却又不得不装出他啥也看不到的样子,用身体僵硬的挡在连燕子面前。   现场!   一切人都收着自己的呼吸以及心跳,小心肝颤颤巍巍的维持着由血液促动的跳动,生怕不小心,就被面前的场景吓到把心脏都吐了出去。   而当第一个骸骨骷髅飞出,那些原本固定在整一座山壁上的骷髅都飞了起来……   它们飞向连燕子,开始围着他转圈圈。   更多的少女笑声想起了……   连燕子傻乎乎的站在那儿!   内心一边骂脏话,一边收回了才将的狂言,他没法跟已经发生质变的,最少有千数的战斗巫的亡魂作斗争,这不符合他的利益学……   想起刚才那句话,他就不由的一阵脸红。   什么叫我需要你送我上去,我要做一次大大的祭台,送他们灰飞烟灭!上天入地的门,我一扇都不会给他们开……   呵呵~   而站在石台下的俞东池,他整个的面部表情都是扭曲的。   真是太可怕了!   那种集合起来的力量,将他皇室的血脉压制的渣都不剩。   也是,两千年前,李氏的祖先也许还是个细胞吧?   他们可没跟这些战斗巫有过任何协议。   怎么办?   汗珠从他脑门缓缓滚了下来,腿腿忽然……好软咋办?   如今便是全世界的巫都来了,都不会有面前数目的一半。   大家会死在这里吧?   天空中,那些骷髅旋转的越来越快。   而连燕子的表情却越来越古怪起来!   在他的眼里,世界是不同的。   大概此生都没有被这么多小姑娘围观过,即便知道她们是亡灵状态,可原始人穿的太过狂野,我们的古巫大人内心有些羞涩,这可怎么好?   不由的,他脸上的颜色慢慢浮起红润,最后竟然耳根子都是红色的了。   这种被上千姑娘围观的难受过程有足足一刻钟之久。   终于,那个背着人骨法杖的小姑娘来到连燕子面前,双足虚浮在石台之上仰视他……她可真是娇小啊,个子才到连燕子胳肢窝呢。   她缓缓伸出手,就像个不懂世情的纯洁无垢小女孩儿般,摸上了连燕子的脸,满面都是好奇的赞叹到:“阿家弟,你可真好看啊!”   真好看?   真好看!   真好看啊……   她的声音犹如带了扩音器一般,响在禁幕的上空,不断有着回音。   连燕子下意识的向后躲了一下,又被一片树叶推回来,强硬的支撑着他的躯体。   他的腿腿也好酸,这可咋整?   那战巫又飞起,身体如丝绸一般的在他身上不断的,闪电旋风般的迅速卷裹,一圈一圈又一圈……   最后她停下,更加好奇的问:“阿家弟?你是什么巫?为什么丹娘看不出?”   不等连燕子回答,她又迅速的问:“你的衣服真好看啊?丹娘就没有?那几个问题,你们解答出来了么……”   这,似乎是一位满腹都是疑问的小学生。   她问了一大串问题,一直问到连燕子被迫回答了一句:“什……什么问题?”   丹娘绿宝石一样的眼睛充满了兴奋,大声问到:“就是我们一直研究的那几个啊!”   说到这里,她又开始如丝绸一般的在连燕子身上裹来转去……   最后,等她兴奋完了,她才愉快的,大声的问出:“我们从哪里来?世界是因为我转动么?为什么我闭住双眼,世界就停止了运行?我早晨睁开眼睛,世界便开始向前行走……”   站在前面本来装不存在的江鸽子,他算是终于不能忍耐了!   随着胸腔一鼓,他哧的笑出了声! 第83章   不得不说, 巫们遇到了一位好神, 那位令江鸽子脑瓜子疼大地之母。   一位神出鬼没的新手村转职者。   感谢她传给实惠的技能之后,从未在精神上垄断控制过任何受惠者, 因此盖尔的宗教就有些乱七八糟的。   如今所有的旁教都要杜撰一套与大地母神的亲戚关系。   新宗教与时俱进, 法系的发展本身就可以有很多解释,因此旁人慢慢扩大, 巫本身倒是奇怪的逐渐走向衰败。   至于原因, 用江鸽子的话来解释。   大概是巫的收费低, 套路太少, 仪式感更是全球宗教最寒酸的缘由吧。   甭看现在祭台那么大!   纵观天下,旁教盛大法会,从人数上动辄几十万,多了半个星球都会绕着奇怪的教条转悠。   人类总喜欢自我约束,自我欺骗……越是复杂越是真理,越是简单, 越是轻易反倒是虚假的了。   简言之,就是有些贱骨头!   所以谁会珍惜, 廉价的,白来的玩意儿呢?   就像南大陆的国教菲尼吉士教, 那是一个教条严苛到两口子几号嘿咻都有规定的教派。   人家规矩如此繁琐, 偏人家教众众多,众人拾柴火焰高, 人家就越来越神奇, 越来越合理。   回头再去看大地母神的信徒, 其实巫们也是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他们最早给女神制造了小公主的贵族出身,说她是太阳神的小公主,因为被太阳老爷宠溺,才分封到了盖尔这片美丽的大地上。   后来觉着太过寒酸,就又给她杜撰了一个世界神仙谱系。   从一位女神身上,延伸出了一个强大的神仙官僚机构,如女神身边有三大侍女,斐寕掌握人间钥匙,斐璞掌握地狱钥匙,菲娜掌握天堂钥匙……   人的想象力总是无限的,所以大地母神还必须是个颜狗,身边满是美少女,美少年。   而这些美人各有纠葛,各有仇恨,于是就开始互斗,最后就斗出一个伟大的盖尔世界……   简称《大地母神教战争史》。   再然后呢?也就没有然后了……   大概是巫的自身能力强劲,或者是一窝理科生的缘故吧?他们就只杜撰了个神仙谱系,然而没有造出任何神迹。   这就输了哇!   还输的惨兮兮的!   隔壁无数凡人都会杜撰昨晚与神对话的小段子,偏偏巫就倔强的绝不开口。   甚至到了现在,就连江鸽子都万没有想到,两千年前的巫,一直参悟不透的伟大问题,竟然这么中二?   是的,中二到他都有些小怀旧情怀了。   啊!那时候,谁不觉着地球是围着自己转悠的!   跟丹娘一样大的那些小女巫们,一个个自在的飘荡在连燕子面前,她们一圈一圈的飞着,不断的问:   “阿家弟!你的衣服真好看啊?几张羊皮换的?”   “阿家弟,你的法链真好看啊!几张羊皮换的?”   “阿家弟!你的头饰真好看啊,你阿家哥送你的么?几张羊皮换的?”   “阿家弟!你的手链真好看啊?几张羊皮?”   ……   她们对连燕子的衣料,配饰,鞋子绣花充满了兴趣,并且出于巫系本身血脉相近的原因,她们的语言是单纯质朴,并充满善意及羊皮的。   连燕子表情扭曲的看着江鸽子,他就如一个小可怜一般的双手护着前胸,然后那些亡灵就在他身体里穿入穿出……   从骨肉,到皮囊,到他的好衣服,好靴子,他里里外外都被这帮两千年前的小姑娘,看了个一干二净。   就连内裤都被问了,几张羊皮换的?   真是尴尬到了极点,却毫无办法。   而外人看他,则是恐怖的被几大圈骸骨骷髅围拢着,他们双方静默对持,就如一场大战马上就要被激发般的,现场噤若寒蝉,谁也不敢说话,谁也不敢多做一个动作……   战巫便是死了,这里也充满血腥的味道,她们带着两千年生祭的死亡气息,不断的从上空向下的威压着。   连燕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就只能僵着。   而江鸽子没有敬畏之心,他站累了,就扭头对连燕子说:“你傻啊,人家说你衣裳好看,你就给买啊!!”   刹那!那些亡魂就不动了,她们都一个个眼神发亮的看着江鸽子。   并准备随时聚拢过去,却又因江鸽子身上带着的一股子奇异信息,而止住了脚步。   被上千小姑娘盯着的感觉实在不好,江鸽子就顺手一指,毫不客气的甩了锅。   他指着下面的俞东池说:“那下面有个王子,他有宫殿!还有钱……哦,应该说,他最少有十宫殿羊皮……不,最少一百宫殿的羊皮……”   话音未落,本来站在石台下发傻的俞东池,忽然他就看到了一群骸骨,如下刀子一般的迅速向他冲来,他眼前一晕,竟……看到了无数的远古女孩儿……   她们在他眼前飘来飘去,认真打量了一番后,态度可怜又真诚的对他说:“王子大人!可恶的甲咼人占领了我们的家园,我们的沛梧平原没有了,牛羊也被抢光了,没有草场,没有羊皮,没有土地……你的衣裳真好看啊!几张……您真有十宫殿羊皮啊?”   虽然她们如今就是一群灵魂状态的小可怜样儿,然而这周围的气温骤然下降十度有余不说,那些小杆子整出来的绿色植被,都被迅速腐蚀衰败了。   俞东池内心恐惧,脚下一酸,终于跌坐在地上,眼睛瞳孔都放大了……   真的,真的是吓死了好么?   而就在此刻,天空中,江鸽子却与那个叫丹娘的小女巫对上了。   丹娘那双本充满天真气息的绿色眼神里,此时泛出成熟又睿智的光芒不说,她的灵魂形体也在迅速成长,年纪逐渐,逐渐就增高,呃,不……长大了之后,她就老了!   当她一头金发,变成了银发,面皮也从满是胶原蛋白,而抽水成为满面橘子皱皮儿相貌……   江鸽子心肝颤抖,暗骂,邪术!妈蛋的,你以为你是变色龙么?   丹娘浑浊的茶绿色瞳孔,终于隐藏在了白色的长睫毛下。   她的身体更加小了,还佝偻了起来了,她死死的盯着江鸽子看了一会,然后换了符合皮囊的苍老声音说:“远古的大能,您~!终于还是来了!已经两千年了啊!”   江鸽子一愣,立刻拒绝了这个福利,他大声道:“大能?喊错了吧!”   开什么玩笑,一切听到这样召唤台词的主角,必然每集都要挨一顿血揍,又累又苦不说,还要可怜巴巴的去守护奇奇怪怪的玩意儿?   他是疯了才去抢个大能做!   将身体向后微微倾斜,江鸽子又确定的点头解释到:“你认错人了!”   丹娘张开牙齿掉的七洞八眼儿的嘴巴笑着说:“哦呵呵~怎么不是您?上天从您降生起,就给了您无上祝福,您看您的身上啊,发着跟他一样的伟大光芒!怎么会认错呢?就如祖先图腾里描绘的那样……您想让我们看到,我们就可以看到,魂灵都窥视不到您的伟岸光芒!您想隐藏,便会化身最小的星辰,连沛梧平原最好的金鹰,都寻找不到您的踪迹……”   江鸽子越听越觉着奇怪,最后胳膊一凉,鸡皮疙瘩就铺了整整一层。   她在说谁?还不断的在说……他?或者她?   他终于压抑不住好奇,看着苍老的丹娘问:“他?是谁?”   丹娘抬起浑浊的双眼,笑的自然而又无情的说:“就是他啊!他是这天地间唯一的主人,创造母神的父亲,创造这个世界,给予我们生命,教会我们文字,耕种的父神啊……他从晨曦的第一抹光中诞生,然后拥有了智慧,他说,这世上要有人!于是就有了人!他说要有光,就有了光!他无所不能……”   江鸽子越听越想哧,这熟悉的老剧本,老台词,并且随着丹娘的介绍,他听到了一个久远的不要脸的传说,有个不知道是啥的玩意儿,将地球古代的三皇,三清,天地四灵,五大祥瑞汇集一身,他行走江湖,最后骗了一群可怜巴巴的战巫,生生的生祭了自己……   很显然,在丹娘的叙述当中,那个玩意儿,他?或她不想放葫芦口后面的魔魇出来。   所以,他也许对魔魇也毫无办法。   魔魇,不就是洒落在旭浦,元平河,沛梧平原上的那些怪么?   并且荆棘平原的怪,是新手过渡最快速的皮薄肉脆生的小怪,就连这些?他都对付不了么?   如果他真的拥有丹娘所谓的大能,他就不必骗这些可怜的战巫了。   可是,战巫因为生祭而自然演变成新的,原生于盖尔的魔魇,这又该怎么解释。   属于他或她的谜团实在是太多了……   就像他的到来,那个家伙说,他一定会来的?   他是真的知道自己么?   还是为了安慰一个族群,而随意杜撰臆造出来的一个并不存在的,未知的希望。   就如地球那些占卜者,他们从衡古走来,其实真正的职业,就是个民间心理医生,给心有纠结的问询者一个苦难限期,一个希望,这样大家的日子就能好过些……   江鸽子木然的站在那儿,脑袋思绪乱飞,他仿佛感觉到,就在天空的某处,某地,或某一点……曾有个知道一切原因的他,或者她?   她存在过,并且引导了人类发展史诗……她给予人类最初级的文明,教他们狩猎,纺织,耕种,教育他们道德礼仪,当初级文明的堡垒慢慢开始自我循环之后,他?她又离开了……   “鸽子……”   石台下,俞东池颤颤巍巍的声音传来,他不断的喊着江鸽子的名字。   一直呼唤到江鸽子的思绪,从沉思里清醒过来,并看向他……   俞东池用手扶着身边的石台,满面冰霜,就像个马上要冰冻的雪人般声带嘶哑的对江鸽子喊到:“走啊!走啊……鸽子,赶紧走啊……”   说实话,此情此景,从俞东池遭遇的一切来说,江鸽子必须感动。   人家生死攸关,依旧请自己先走。   无奈的在心里叹息,江鸽子蹦到隔壁石台之上,伸手抱住连燕子的腰,纵身向着石台下蹦去。   台下,俞东池都疯了,他激动的拽着自己已经冻僵的身躯,咔咔咔的走到江鸽子面前,并伸出寒冷的手臂,扶着他的双肩喊着:“疯了?走啊!!”   连燕子看看倒霉的俞东池,一伸手拉着江鸽子就想离开。   他是极其冷静的一个人,所谓道德,所谓责任,对他是没有什么约束力的。   然而,他拉了几下,江鸽子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连燕子有些紧张的看看左右,更多的小女巫围了上来,来来回回就那几句的又赞美了起来:   “阿家弟!你的衣裳真好看啊?”   “阿家弟!你的头饰真美啊?我拿羊皮跟你换好不好?”   她们越来越近,连燕子便松开江鸽子的手,身体慢慢向后退着,向一边引着……一直引到,江鸽子无奈的对他们说:“你们是不是傻?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你家亲戚喜欢你的衣裳,然而没有钱……呃,对!她们的货币单位,大概是羊皮!对,她们没有羊皮了,所以两千年没换衣裳了,那……就买啊!跑什么啊?”   他话音未落,身边顿时春暖花开,气温缓缓向上复苏,小女巫们愉快的排成一排,一脸纯然的拍着小巴掌,笑声就像小铃铛般的阵阵响起,简直可爱的不要不要的。   “哎呀,愿为供养者,必得欢乐平安……”   她们一起赞颂,就像一群无忧无虑快乐的百灵鸟儿,嘴巴更是涂抹了少说五斤蜂蜜,一直在甜言蜜语的赞美。   就是词汇量单薄了点儿,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   呃,要是没看到丹娘那个老样儿,兴许江鸽子也会觉着可萌可萌了。   现在想着这些老奶奶的真容,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他们三个的世界是这样的。   然而旁人的世界呢?   旁人看到的是一大群裹着破毡子,破布条,最后干脆什么都没有的骨头架子,在愉快的用震碎自己支架的声势,咔咔咔的富有节奏的,在拍着骨头巴掌,呃……吓死了好么?   俞东池身体慢慢回暖,他磕磕巴巴的找到了自己的嗓子,却依旧是一脸蒙的问江鸽子:“买?”   江鸽子牙齿吸着凉气,无奈点点头说:“对!别复杂化,就是这个意思!就是买!买!买!”   天下女人都一样,两千年没穿新衣服的女人……怨念汇集起来,怕是要毁灭一个大盖尔了!   呃,不能想,越想身体越寒凉!   他又打了个寒颤,一伸手揪过一脸恍然大悟,继而满面敬佩,满眼都是我家鸽子好棒连燕子的大祭袍,很随意的就披在了自己身上。   连燕子转身帮江鸽子系袍带,一边系一边好奇的问:“鸽子,你怎么知道她们怎么想的?”   怎么知道的?   江鸽子看着葫芦口的绝崖,眼神里闪过一丝眷念说:“怎么知道?也就你们俩傻子听不出来!其实天下女人都一样,死了两千年的,在别的土地上的,什么岁数都一样的,是的!她们都是一样的……”   顽固!任性!又可爱!   我就不说,你猜啊!   猜不出?   那你就死定了!! 第84章   江鸽子以前仿佛听过一句话比喻婚姻, 说婚姻如被围困的城堡,外面的人想进来, 里面的人想出去……   如今的二季县大概就是这样吧。   这座可怜的城市,就连恋爱福利都没有的,就进入了疾风骤雨般的惊恐围城期,   一座被临时封闭的古城, 城外是无数来自九州各大财阀及投机商的房车营地,他们在等待新土地开发结果, 期盼可以寻找到新的商机。   他们还说, 如今全世界各地重要的媒体也马上要蜂拥而至了。还有各种科研机构,他们也会来。   这二季县,马上就要兴旺了!   即便这里水资源已经被污染。   可有钱儿, 大部分的问题就都能够被解决,只是价格问题罢了。   只委屈了那些二季县的居民, 他们不得不在某一个普通的天气里, 打开家门……却发现人类竟再也不孤独了?   一个新的物种诞生了?   而这个新物种,都已经跟他们做了两千年的邻居, 就挂在隔壁的山壁上。   这件事细思极恐。   那可是足足一千七百位,具有独立思考能力, 就比人类少了吃喝拉撒生理习惯的新物种。   还是具有强大杀伤力的……女性骷髅人?战巫?   据说她们死的时候,还都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人家为了可以进城逛逛,还进行了严肃的轮班制, 毕竟两千年来, 人家就是打这份工的, 不管外面的人类是不是可以放进去,反正禁区里面的魔魇,是不可以放出来的。   瞧瞧,这是多么的爱岗敬业的一群骷髅人啊。   为她们花点钱儿怎么了?   两千年前生祭了自己,护卫了人类安全不说,如今进个城,人家还得轮班制,所以人类你们好意思要钱儿么?   就这样,三天时间过的很快,而整个二季县的居民,还都仿若在梦中般,又惊又吓不说,他们也逃离不了这个可怕的城池。   他们现在不是不恐惧,生活在底层的小人物,他们只是被迫的接受恐惧罢了。   不然呢!总得活下去吧。   一城封闭之后,衙门通知,只要是商铺商家,就必须开门营业,那些骷髅人想拿什么尽管拿,最后请把账单递送本城衙门,由中州军方代表最后统一结账。   然后,然后就这样了呗!   呼啦啦一下子,满城都是迈着小姑娘步伐的……心情愉悦的骷髅人。   偶尔跑的过快,它们脑袋或者其它零件还会掉下来,这也属正常现象。   你总能看到几个骷髅,站在街口,用失去肌肉神经的下颚,奇妙的上下咔咔咔的吧嗒嘴巴。   大概……她们是在笑吧。   她们总是这样的。   不停的咔咔咔……   看着街角的风车会咔咔咔。   看到玩具店的橱窗会咔咔咔。   看到商铺漂亮的裙子会咔咔咔。   她们甚至会攀爬到城里的电影院,乖乖的坐成几排咔咔咔……   普通的人类听不到她们说什么,也看不到她们灵魂的样子,然而依旧能感觉到,她们是愉悦的……毕竟,她们所过之处,跟土匪进城,也没啥区别了。   一边咔咔一边扫荡的样子,也真是贪婪到了顶点。   习惯不习惯的,你也得在这座城里活着,有群傻子用炸药轰开了一个新世界,接受不接受,它们也来了。   新物种与人类关系微妙,又万幸的在两头中间找到了平衡人,连燕子。   那……就这么暂且“友好”的相处下去吧。   不然该怎么办呢?这可是生祭了自己,封了北燕几十万平方公里的战巫。谁知道触怒了它们,会有什么样子的恶果?   那场反弹爆炸的威力,九州多国部队已经深切的感受过了。   也不是不能反击,也不是惧怕,这毕竟是现代科技社会了……然而,反击的最终意义呢?   你总得有个目标吧?   比如,我要占领绝壁,解除幻阵……再放那些魔魇出来,然后跟它们愉快的生存下去?   那还不如跟曾经是人类的战巫们呆一块呢。   其实,比起地球人的被害妄想症,动不动就要抓起来研究的习性,盖尔人生来玄幻,他们反倒对这样的事情,接受的很迅速。   人类这边已经了解到,比起人类畏惧死亡,战巫们更是欢迎人类可以研究研究它们,反正它们是迫切期盼自己的灵魂可以回归大地的。   生祭违背母神父神的意愿,所以她们也找不到斐寕与菲娜的钥匙,既去不得天堂,也无法魂归地狱……   盖尔法则不认定她们的死亡,她们只是一种没有躯壳容身的新生命体。   事实上,现在大家都知道了,这些战巫完全可以抛弃自己的骷髅,而自然以魂魄的状态存在。   可她们就是不放弃自己的躯壳,走哪儿都要带着。   连燕子说,他可以感知到那种魂不知归处的痛苦。   可江鸽子却说,他所看到的,却是满眼的快乐。   那些小姑娘们真是快乐的,她们三五成群如百灵鸟,小别兔兔般的在城里蹦跶,一般身后还跟着一位满面倒霉样儿的士兵先生,在随时应对突发事件……   总有人晕过去,总也得找几个人帮他们意思,意思急救一下。   它们疯了一样的冲进服装店,冲进美容店,冲进美甲店,冲进各种店……   并且,她们学会了排队……排着队给自己的骷髅做美甲,美发……甚至她们要求美容店可以开一个大大的香薰池子,这样她们就可以像人类洗澡一样,把自己的骨头架子,泡的香喷喷的了。   哦,她们是闻不到的,对她们来说,味道是各种词汇。   香喷喷,是个美妙的词汇。   即便是骷髅了,人家也是有几根毛发需要护养的。   只是不多罢了。   大概不要羊皮的东西拿起来真的很爽,人类很快发现,它们也没有丢弃人类的贪婪脾性。   自己身上穿了好几层不说,它们还大包小包的往崖壁上搬。   江鸽子站在崖壁下观察了几个小时,都没观察出来那帮“小姑娘”到底把那小山一般的布料,衣裳,甚至还有大沙发床,以及半城的化妆品藏在哪儿了?   管她们藏哪了呢,期盼她们早日买高兴,可以按照协议打开幻阵,放多国部队进入禁区。   而那幻阵之后的世界,对江鸽子的吸引力,是越来越强烈了……   商街。   酒店的胖老板,手臂颤抖的端出一盘酒杯,战战兢兢的放在门口的免费品尝台子上。   他才放下自己的商品,两三条白森森的手臂就伸了过来,端起酒杯,对着骷髅嘴就灌了下去。   酒水自然直接就从它们下颚漏出去了……   酒店老板无奈的举着自己手里的小木盆,一边接着从骷髅下颚漏出来的酒,一边无奈的叹息自己命苦。   大部分商品都会有人结账,唯独食品,因为会原样漏出来,所以他这是白服务了呢。   “呵~”   江鸽子趴在商街旅店的阳台上笑了起来。   事实上,他已经满足的看了一整天这样的热闹了。   并且,他所看到的世界是不同的。   别人眼里看到的是可怕的骷髅。   可在他眼里,在外面的商街上,有一大群穿着搭配极其古怪的小姑娘,她们正在开心愉悦的享受着整个的世界。   是的,是享受。   即便她们知道自己死了,还是会用全身心的力量去拥抱,去热爱,去感受,去感知一切她们可以触摸到的,体验到的新世界。   怎么办,单纯的都令人有些羡慕了。   “您一直在笑,看样子心情很好?”   隔壁阳台传来那位李琼司先生的搭讪。   而江鸽子只是斜斜的瞥了他一眼,又自然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他仇人不多,不过,以后有燕人的地方,他绝对会惊醒三分的。   这帮燕人实在是太讨厌了,吃相太难看了。   李琼司无奈的捏捏鼻子,又看着身后这一阳台的燕军方代表,议会代表,商界代表耸肩。   隔壁这位,脾性古怪到了顶点,难不成让他跪下舔他的鞋面么?   那场大爆炸,是燕一再强烈要求引爆的,甚至他们悄悄调整了合同里的炸药用量……。   不提战损,他们还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给整个九州带来了一个牙疼的新物种,大麻烦。   所以现在他们被孤立了。   其它几国,很自然的就联盟起来将燕排除在外,据可靠消息,他们也不准备承认禁区之后的土地,属于燕。   简而言之,承认你的权利你就有权利。   不承认你了,你能怎么办?祖宗死了八百多年了,你说这块土地是你的?   谁证明?   欺负你?也就欺负你了!   反正这段时间,燕的种种行为,令其它各国厌恶透顶。   所以就是贱,当你是人的时候不知道珍惜,如今就乖乖的做狗,大家也不准备原谅你了。   燕的外交措施做的还算及时,如今李琼司带着一支团队,对江鸽子不断发起公关。   毕竟,江鸽子身后有连燕子,有俞东池,有新杆子……还有那个老女人。   撇开尴尬的李琼司先生,江鸽子翻身回到阳台的小餐桌面前,坐在轮椅上的周松淳很利落的给他倒了一杯茶笑着问:“她们很高兴?”   江鸽子点点头,拉过身边的椅子坐下,心情很好的点点头说:“恩,特别高兴。”   周松淳是好奇的,虽然因为受伤的缘故,俞东池难得为他形容了几次那些灵魂的样子,可是他还是听不够,充满好奇的想打听更多。   毕竟这个瓜肥美到,他可以用到十年后的任何社交场合上。   他羡慕的赞叹着:“真想看看她们的样子啊!殿下说,全部都是大美人呢!”   听他这样说,江鸽子却趴在桌子上笑了起来,大概是怕那些到处飞的灵魂听到,所以他埋着头,小声说:“是啊,活了两千多年的大美人……”   周松淳点头如捣蒜,并一脸痴迷道:“九州第一美人叫做昕,她生于淡江,是河神的小女儿!传说她容貌美丽至极,连天空的飞鸟看到她,都会为她倾倒鸣唱……距今万年,我对她依旧倾慕,两千年却也不算什么了!”   江鸽子的肩膀抖的更加厉害了。   周松淳推着轮椅过来低声说:“其实是家里的几位女性,特别想知道她们的样子,我有一位堂姐也是一位艺术家,还想以她们的故事,写一本小说……”   正说着,阳台的门被缓缓的推开,俞东池穿着一件白衬衫,衬衫袖子挽的高高的,还围着蓝色绣花边的长身围裙。   大概是做了一早上的厨工,这位出来的时候,鼻头上还泛着汗珠儿。   他对阳台上的两人笑笑,回身推进一辆不大的小餐车来。   江鸽子站起来帮忙,一边帮着端菜,一边好奇的问:“今天是什么?”   俞东池优雅的介绍到:“新空运来的爽口拌菜,罐头牛舌,常辉郡顶级山泉配皇家小厨房独有的小鱼肠,一只罐头烤鸡,一听水果罐头杂拌,还有中州京军內供低度酒……”   江鸽子无奈的失笑:“啊,所以你就是开了一下罐头呗?”   俞东池咳嗽了一声,严肃的解释到:“还摆了漂亮的餐台。”他指着餐车上的盘子边说:“瞧,还有漂亮的小花,新鲜的……”   “房东太太就指着这几盆花活着了,你惨了,那老太太会念叨死你……”   “呃……真的?”   听他俩拌嘴,周松淳一边笑着摇头,一边伸手去够桌上的小鱼肠,他说:“这就已经不错了,好歹殿下配的这条围裙还是不错的……”   见俞东池斜眼看他,他只好抱歉的举着鱼肠说:“好吧!我的错殿下!回头我让他们去飞艇上搬几盆名品下来……”   正说的热闹,忽隔壁阳台传来摔杯的脆响,还有低声的惊呼。   江鸽子他们闻声看去,却看到隔壁阳台的那些大老爷们,全都一脸惊惧的靠着阳台墙壁,正在集体发抖。   而随着他们的目光看去,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这个小阳台边上,已经挂满了骷髅。   还有一个叫丹娘的魂魄,在天空愉快的飘着。   如今丹娘的灵魂依旧穿着的是那件破毡裙,然而她却给自己的骷髅打扮的相当漂亮体面。   它穿着一件有碎钻的深蓝色晚礼服,不多的几根毛发还烫成了小卷儿,带了蝴蝶结的碎钻发卡不说,它还做了最少五色的指甲……   有客人来,江鸽子自然是要接待的。   所以他走过去,邀请这些骷髅下来,还一个给摆了一把椅子,让它们以人类的样子坐好。   折腾完,他才回到餐桌前,拿起勺子,开始吃东西。   而丹娘却飘在他身边抱怨:“你可以给我倒一杯茶?我是客人!在沛梧的时候,就是野狗路过我的毡房,如果我不想吃它,也会给它一块碎骨头作为招待的。”   江鸽子一边吧唧嘴,一边毫不客气的讥讽到:“反正你也要漏出去,而且这里也是不是沛梧!”   丹娘笑笑,回头看看自己的骷髅说:“你看到我的新裙子了么?这里有全智慧的纺织娘,她用巧手把星星缝在了裙摆上,我喜欢她,就买了她所有的裙子,她都感动哭了……我想她喜欢我!”   江鸽子看了一眼嘴角抽搐的冤大头,再看看丹娘的骷髅,最后失笑道:“是吓哭的吧!你能不能少带它们进来?这里的居民都要吓死了!”   而丹娘却理直气壮的瞪着绿色的大眼睛说到:“总要有一双手帮我搬那些衣服吧?”说到这里,她好奇的看看左右说:“我的阿家弟呢?”   江鸽子闻言,表情倒是严肃了些,他满眼指责的看着丹娘说:“你的阿家弟需要在医院为你们闯的那些祸事补窟窿,你知道的,有很多人需要巫的安慰,他们吓坏了!”   俞东池安静的听着,最后看鸽子表情放松,他也搬过一边的椅子,坐在了丹娘对面。   比起那些只知道一半真相的普通民众,说老实话,他畏惧!   毕竟,籍道后裔五感与旁人不同。   她活着的时候不说,两千年为了禁锢魔魇,防止幻阵被破坏,谁知道这个恶灵到底弄死多少人?她就是把自己的骷髅泡的香香的,俞东池也能闻到那股子浓郁的血腥气。   丹娘看俞东池坐下,便飘起来,按照部落里的规矩,对他行了个相当端正的觐见礼道:“殿下好!”   坐在阳台边缘的几具骷髅也咔咔的站起来,提起裙摆,认真的行礼。   即便是她们死了,她们也是有教养的小姑娘。   俞东池一头汗的点点头,又一脸狼狈的坐下。   坐下之后,他终于安奈不住好奇的问到。   “她们呢?”   丹娘疑惑的看向他说:“谁?”   俞东池指指富余出来的那几具骷髅。   丹娘看看它们,回头一脸甜笑的回答:“她们啊!殿下,她们生祭失败了呢!她们已经幸福的回到父神的怀抱里两千年了,我可真是羡慕她们啊……”   俞东池满面麻木,只能无奈的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阳台上一阵沉默,只有江鸽子偶尔发出的咀嚼声……   好半天,他才忽然开口说:“你倒是不浪费。”   丹娘笑笑,很是骄傲的回答:“自然!圆满总是无法达到的至境,今天有你们为我们付账,可是回去之后,谁知道又要挂多少年?总有一日,你们会幸福的魂归,我们呢……没有草场,没有牛羊,却又不知道要挂上几千年了……”   呃,说白了,就是讨便宜没够呗!   一阵清幽的山风从绝壁那边吹来。   江鸽子感觉到了一丝舒爽的凉意,他舒服的站起,慢慢展一个懒腰,再次趴在了阳台之上。   而他身后,俞东池与丹娘的交谈声,却缓缓传入他的耳朵。   他能听出,丹娘的声音又开始苍老起来。   所以这个老娘们,又开始用震慑的力量了么?   不过令他意外的是,俞东池的表现还是不错的。   他声音平和冷静,用不急不缓的语调说:“……不知道我是不是有这个荣幸,跟您谈一下,以后有关你们买生活用品的费用问题呢……”   “丹娘有些不明白,难道……殿下您的慷慨只是这一次?”   “您掌握过草原最大的部落,应该最懂我的困境!不瞒您,我家子女众多,我虽为皇子,却多有无奈……如今……我拿我最大的封地,换了您脚下的这片土地,从今往后,这周围千里算是我的封邑了……”   “封邑?”   “哦,属于我的土地!”   “这样啊!那么殿下想跟丹娘交易什么呢?丹娘的羊群早就已经不见了……”   “……与其说是交易,不如说是合作,为了您与其它女士今后生活,呃,我是说,新裙子有很多,不管您买了多少件,它们总有过季的时候!所以我想在您的脚下,开一个服务周到的,一年四季能不断为您生产羊皮的过路收费站,您看如何呢……”   江鸽子轻轻的呵了一声,然后他就趴在阳台上,闷声又笑了起来。 第85章   出行那天, 是暴风雨就要来临的前一天。   清晨,天空乌云密布, 苍黑色的葫芦口绝壁,就像一幕古老的黑白诗史。   远处河岸,钢铁搭建的三十层的瞭望台上,坐着全世界邀请来的几万看客。   居住在绝壁上的禽鸟仿若知道今日家园不保, 它们挣扎出自己的窝居,鸣叫盘旋在崖壁四周, 做着最无谓的挣扎。   元平河接近绝壁的两岸,一边是穿着黑色祭袍的战巫骷髅, 它们缓缓跪趴在大地上一动不动的摆成了方阵。   而多国部队的小伙子们, 正精神百倍的排着队伍等待登车。   元平河内, 挂着各国国旗旌旗的巨大的城堡车,一辆一辆的链接,它们总算在河里排成了两队……   而另一边, 却是来自中州金宫的绿袍祝巫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奢华阵仗在做着赐福仪式。   上千选拔出来的小童, 穿着白色的小祭袍在吟唱赞美诗。   巫的大台白玉镶金的,圣盆是白玉镶金的, 法杖是白玉镶金的……最少有上百只摄影队, 乘坐小艇, 微型飞艇从地面天空的不同角度, 来回忙碌的在拍摄当中。   这是对全世界的实况转播。   就连九州联合部队都没预料到, 随着葫芦口最后的战巫被暴露出来。   一切他们预想到的骚乱都没有到来, 世界各地的民众, 被一股奇妙的力量勾引的竟然有些兴奋了。   是啊!人类孤独,如今总算是有个伴儿了。   哦,不如说,是人类生命的另一种体现方式,出现在了大家面前。人们好奇战巫,也好奇两千年前的真实世界。   被封闭了两千年的禁地,魔魇还在么,甲咼人还在么?   未知充满神秘,谜团今日起就会对全世界徐徐张开大幕……而北燕这块被隐瞒了两千年的禁地,忽然就吸引到了全世界关注度。   而燕,因其操作失误给联合部队带来巨大的损失,失去控制权没多久,俞东池从浅浅的水底,渐渐攀爬到了这支部队的顶端。   江鸽子并不知道这个人是如何从无欲无求的艺术家皇子,攀爬到了这个奇怪圈子的权利顶峰。   他不知道他最终要走向何处,只是从那人越来越深邃的漆黑瞳色中,他觉着他要憋个大坏水儿。   在那家古老的民宿小旅店的阳台上?   在烹饪罐头饭的时候?喝着小酒的时候?   他无休无止的在算计着,表情越来越诡异。   等到他明白过来的时候,俞东池已经跟丹娘谈拢了合作合同,成为战巫唯一信任的合作伙伴,并且一跃成为联合部队的最高指挥。   似乎,这位因艺术而知名的皇子还是投错了行,他应该是个商人吧,还是个可怕的,能够创造出历史的大奸商。   在一段不长的日子里,俞东池将进入禁地的直播权,以每份千万贯的价格,卖出三十多份。   非但如此,他还从中州某地,调拨出一支摄像大队,准备跟队拍摄,将这次禁地的探险,做成一部最少六十个小时的真人探险节目,准备出来之后,剪辑向全球销售。   除了卖瞭望台门票这样的表面利润,他还拟定了新的合作合同,从而分润了这次行动之后的最大利润,并一举换下了燕的科研部队,转身从世界各地邀请来了更多的科研部队,准备对禁区进行一次彻底研究。   并且,这些科研小组,是自带干粮,走关系排队交钱入队,帮助九州解决污染问题,也是合同上的一条附加条款,还是免费服务项目之一……   似乎,没有这位殿下卖不掉的东西。   原来政治还可以这样玩?   传统派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位游刃有余的刷着自己的声望。   他把大家以前喜欢藏起来的,怕引发民乱的各种隐私尽数抖出来作天价卖出,刷了名声不说,他还赚了大钱……   他开办了在喀鹤郡最大的旅游公司,设了全世界最贵的收费站,一下子对全球放开一百三十多条旅行路线。   参观二季县葫芦口的战巫绝崖,住千年老城的民宿,购买两千年之前的民间工艺品,已经成为如今盖尔大火的旅行项目,排队参观的人数已经排到了三年之后……   所有人都清楚,等到禁地问题全数解决,这位还不知道要捞多少钱儿呢……   可是,他要这么多钱到底要做什么?   每一天,每一天,半残疾的周松淳就像个传声筒一样,在江鸽子身边嘀嘀咕咕的抱怨自己的伤脚,恨自己失去了更多的发财机遇……   而江鸽子这个地球土包子,听这些抱怨,也真是滋味莫名的有些嫉妒了,原来,在强大的权利支配下,钱竟然这样好赚么?   人家就是轻松地调度了一下,大九位数的钱儿,就排着队的往人家碗里掉。   再想想自己最骄傲的牛肉干生意,他简直愧对地球祖宗了……   上午八点整。   江鸽子坐在化妆室,正在麻木的接受几位化妆师的折腾。   她们早上四点就冲进小民宿,把他从床上翻起来,押到河岸边的指挥所化妆室,用大号的镊子拔了他的眉毛不说,还给他的手脚做了去毛保养……   去他奶奶的!他体毛不多好么!   今天,所有的人要联合起来,按照剧本安排,为全世界表演一场盛世大秀……   而作为大秀的第三主角,他要穿着最少价值千贯的军服,军靴,还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带着一队儿小幼苗,作为第一支登艇部队,从右翼登艇……表演给全世界看。   导演组告诉他,就因为他好看,所以,他最少会有二十个不少于一分钟的镜头。   所以,要……要骄傲一下么?   化妆师的毛刷从江鸽子的鼻翼下轻轻扫过,他打了个喷嚏,然后瞳孔猛的增大,身体向后缩了一下问:“那……是什么?”   女化妆师举着手背,对着灯光调试颜色,她一边利落的工作,一面不怀好意的轻笑道:“阁下毛都净了~口红您不认识么?”   江鸽子皱皱眉,严肃的拒绝:“我不需要这个!”   化妆师也很严肃,她举着一只选出来的淡色口红,挥手指着在一边乖乖化妆的连燕子说:“您需要!您收了我们殿下五千贯……而这位巫大人~他拿了一万贯!”   好吧,好吧!   江鸽子内心挣扎,最终还是可耻的从了。   他闭住双目,苦难深重的将自己的嘴巴噘出鲶鱼唇,边想着五千贯的厚度,边无奈的自我安慰着,反正……也就做一次这样的秀。   比那些可怜的战巫,为了当季的新裙子,从今后,她们每个星期都要秀一次不说,一次出场费俞东池才给人家每魂二十贯。   “你们长的实在太难看了,不值这么多,有人花钱参观你们就已经不错了,要知道,你们买那些手织的破毯子,我可不收你们的税呢!”   这是俞东池对战巫的原话。   跟死人征税的事情他都做出来了,所以他是彻底放飞自我,无所畏惧了!   自己……大概是第二好看的,所以才拿了第二高的出场费吧!   那?要高兴么?愧对种花祖先,他已经混到刷脸换钱的份上了……来这里五年了,新手村没出,转职没做,级别不到六十……还是个该死的卖牛肉干的,混成这样还不如死了算了!   脑袋正胡思乱想,江鸽子的手忽被人拍了一下。   他抬脸一看,却是穿着最少十八层蓝色丝缎祭袍的连燕子。   屋内的化妆师,都是双目含水,面露崇拜的看着她们的巫。   然而连燕子这张被精心仔细的收拾过,脸美的简直令人窒息……好吧,如果不是因为气愤而五官扭曲的话,是真的会令人窒息的。   生气了?为什么要生气?   你可是值一万贯的,我都没你多,我都没气,你气什么?   江鸽子不明所以的抬出手捏捏他的脸颊问:“呦!怎么了?”   抓完,他看看自己的手指,指尖一层白沫儿,这是给他上了几层啊?   连燕子满脸不可思议的说:“我……我刚才算了一次!真是,真是……太令人气愤了!”   江鸽子站起来,举起手臂对着镜子来回看着,他别扭的看着自己这张不符合灵魂的面孔说:“气愤?为什么气愤?靠着关系分润点残羹剩饭不好么?伟大的殿下可是给了我们新合同,作为合作者,我们给撑撑场子也说的过去吧?”   连燕子双手握拳,有些咬牙切齿的说:“一年……一年苦学航海资历,做冒险工会薪金最高的资料员,我做全世界最贵的祭台,投资矿脉开采生意……这些……这些收入合起来,竟然还没有他一天捞得多!鸽子,我们要少了!”   吃大亏了!   看着胸腔隔着十八层丝绸都能剧烈起伏的连燕子,江鸽子愣了一会,忽心情莫名的就好了起来……   他又捏了他一把,用轻松的,还带着点舞台剧的腔调说:“啧!我说,你这个后天加成的,还想跟人家八百年狐狸窝出来的浸油狐狸崽子比?想开点吧,政治生意能跟你的生意一样么?”   说完,他正了一下领口,对镜子里的年轻人眨了一下眼睛说到:“我可是值五千贯呢!”   去问问毛尖他们吧,今天全部演员,有镜头的十贯,没镜头的才给一贯。   拿了上万倍的报酬还生气这样的事情,也就是家的这位能做出来了。   上午九点。   新铸的世界安宁大铜钟在元平河岸沉闷的响起。   瞭望台的观众纷纷举起自己配发的小望远镜……   跪趴在右岸的战巫缓缓从地上有节奏的站起……   接着,一种奇怪的音乐缓缓从河岸边响起。   那是一种,大提琴小提琴都只剩下一根旋的合奏,旋律玄妙单调而诡异。   战巫的骷髅披着纯黑色的丝绸斗篷,开始在岸边一会变成五角阵,一会方阵的还配着单调诡异的步伐,挥舞着人头骷髅,简单孤寂的在大地上舞动着。   舞得一会,空中响起一个像是从喉咙里,压着声调,低沉而决绝,嘶哑含哀伤的祝祷声不急不缓的,一遍一遍又一遍的吟唱起来。   拿了一百贯出场费的丹娘飘在空中,一脸苦逼的正对着臆造出来的曲谱哼哼。   没错,就是哼哼,一句词儿都不许有,越听不懂越好,越是含糊越好,越是单调越好……   她声音可甜了,她们战巫的歌声可美了。   可是那位财主老爷说,就必须黑暗,必须诡异,因为这是那啥的……市场需要,不然卖不出门票?   好吧,为了家人以后的生存,她还是唱吧……   战巫的声音令灵魂颤抖,黑暗到穿透一切人类的伪装,直击灵魂。   而就在这种低哑的祝祷声中,关闭了两千年的葫芦口绝壁,终于沉闷的震动了……   “开了……开了!看到没,大山裂开了……”   常辉郡老戏台,一台从城里刚买,价值一百二十贯的,据说是全世界最大的,八十寸彩色大宽屏摆在舞台上。   老三巷的街坊就如看大戏一般的,早上五点多就纷纷从新居里出来,搬着家里的椅子板凳来抢位置。   杆子爷年前就走了,现在都要到春雨季了,还是归来无期。   老少爷们,可真想他啊!   前两天,从一幕山庄那边的消息,说咱杆子爷今儿要上全国直播了。   这不,如今家家都不缺钱儿了,大家就这户几贯,那户几百钱的集资买了全世界最大的彩色宽屏。   怕看不到直播,就买了全球信号最好的付费频道。   其目的,也就是想看看离家的孩子,他可好不好啊!   段奶奶抱着从自己媳妇手里揽的的拼布活计,一边不用看的缝线,一边儿用脚一直踢坐在前面的段爷爷问:“鸽子呢?咱杆子爷儿呢?一直照这个破山,一直照个破山头,都几个小时了……杆子爷儿呢?咋还没出来呢?”   许是被踢的烦躁了,段爷爷吐出嘴巴里的烟卷儿,扭脸骂了一句:“出来啥,出来啥……还没一会儿呢,还几小时,就你家的老破钟走的比旁人家快,杆子爷不出来,我能喊出来,我能指挥了人家?你能看就看,不看滚回家……”   他话音未落,盘腿坐在第一排的连翘忽然就指着大屏幕喊了起来:“爷……爷!爷爷!”   喊完,她晃着自己的大肥身板,跑到舞台角落,翻出自己的大号饭碗抱着就跑了……   “出来了,出来了……”   本来纷乱的现场,忽然就安静起来。   老少爷们都眼眶发酸,贪婪的看着离家的孩子……   在巨大的屏幕里,年轻的军人穿着笔挺的制服,站在岸边悬台之上。   那黑暗的苍山背景本是浑浊的,然而当这个青年出来,他就如一道东升的朝阳般,点亮了整个世界……   晶亮的麒麟肩章,在年轻都督的肩膀上闪耀着光芒,他的眼神坚定而明净,身姿挺拔如松,黑漆漆的双瞳笃定而又坚毅,看向屏幕的光,能透过屏幕,穿透躯壳慑走一切人的魂魄。   就像最美名画里画的那样,最美诗歌里叙述的那样,他的出现符合一切美学,合心合意到了顶点,契合民众对军人的一切幻想。   九州国民在屏幕下骄傲的叹息,这就是我们九州的军人啊!   而老三巷的街坊,却眼眶发热的说,那就是我们的杆子爷儿啊,怎么瘦了呢……小脸苍白的,一定是吃不好啊……可怜了……   而就在老戏台的一个角落,神色憔悴的妇人,抱着自己的大女儿,用手指着屏幕说:“大瓜子儿,记住他……那是你的哥哥!”   “哥哥?”   “对!你的哥哥!亲哥哥,等妈妈走了,你去找哥哥好不好?”   年老的祝巫从大祭台上,捧下神赐圣水。   年轻的军人从腰下解下佩剑,拔出剑锋,放入圣水。   那水奇异的就开始翻滚,接着发出白色的圣光……   这只是祭台过程的一个小手段罢了。   然而,身后的瞭望台上,几万人顿时神情激动,开始撕心裂肺的赞美起大地母神。   岸边,骷髅们依旧在左三步,右三步,转个圈圈,再来一次……   在天空,丹娘已经在空中躺下,有气无力的哼哼唧唧,旋律越来越苍凉无奈……   如果仔细听,此时是有台词的。   “加一贯,再加一贯……”   最终……俞东池总算大发慈悲,他抬起腕表看看,终于举起带着白手套的手臂,对丹娘摆动了一下……   那一刹,真是春暖花开,丹娘幸福的蹦起,对着身后的大山猛的一分……   如此,封闭的世界,于刹那之间……它总算是又合二为一了! 第86章   黄昏,断崖在身后再次关闭, 当沉闷的石山闭合, 探险队员们的心便寂寞起来。   那种孤寂的感觉不太好形容,如从广阔宇宙的孤星, 一个人瞭望地球。   知道它就在那儿!   却过不去!   只能一遍遍的在记忆当中思想曾有的繁华,假装自己就在其中, 曾属于那儿!   天光依旧有些朦胧光线, 它照射在沛梧小平原湿地与元平河上,大地晶莹翠绿,光线柔和, 河水折射, 给自然不断的变幻神圣的光幕……一切的一切都显示着,两千年来,没有人类的破坏,这里貌美惊世!   还有那一入禁区, 一股子洁净泥土, 充分搅拌青草的顶级空气,便阵势庞大的冲击着所有人的鼻翼, 顺着呼吸道, 它将人类身上一切淤积都清洗了个干干净净, 当下整个身心,就连灵魂都透亮了。   很多人就判定, 呼吸着这样的空气, 最少能够多活一千年!   他们贪婪的呼吸着, 看着,感受着……   从一般人的眼里,这里不规则的小山是翠绿的,身下的河水是清澈的,就连生活在这里的野牛,野羊,野鹿群都是胆大而没被教训过的。   因为没有人类涉足,此地任何物种都在良好环境下自然生长,它们并不畏人,也没有人类的概念,于是就上百只,几十只的扎堆在远处坦荡窥视……并且,那些动物毛皮透亮,健康壮硕,它们十分聪慧的并不饮用元平河水,只是食用距离河水有些距离的……由雨水浇灌形成的水洼内的淡水,没有被污染过的湿地自然河水。   十五部巨大的河道挖掘机,开着足够的磐动力在古老河道地图标示的位置,使劲而缓慢的向前挖掘着。   这儿水位肤浅,水下淤泥恒生。   挖掘机的动静不大,只是推开河泥,倾倒向新两岸的时候,会出现噗嗤!噗嗤!噗嗤的甩泥巴粘稠声……   对动物们来说,这些声音新奇而有趣,并够不上威胁,所以很快有胆大的几只,便一边做出食草的样子,一边脚下蹭蹭的向着挖掘车走进……   探头看看,转身跑开,继续蹭蹭接近,样子憨到了顶点。   两千年前,古老地图上蜿蜒的河道消失了,河水失去约束,伸展触角自由奔放的到处蔓延,将这入口的平原促成一个巨大的,看不到边际的沼泽湿地区……   这里天美水润,草木稠密,物种丰富阔绰,并显然,比起二季县还在糊涂的民众,这些物种已经得到教训,或者它们眼里的世界跟人类不同……   哪片河水可以食用,早就纳入了它们的生活规范当中,它们会吃着安全的藤草,喝着干净的水源,现在,它们聚集在一起,还不买门票的参观人类……   两栖船队向前又推进了七八里的样子,速度就更加黏慢起来……   挖掘车进展迟缓,然而,也只能依附于它的行动速度,随着最高指挥官下达在规定范围内自由行动的指令,士兵们便顿时解脱,纷纷冲回自己的城堡车,一个个举着价格不一的相机又冲出来,开始趴在栏杆上疯狂拍摄……   然后,随着密集闪光灯的照耀,远处的看客一哄而散,大地顿时寂寞起来……   “这些人类是傻子吧?”   丹娘飘在空中讥讽着,讥讽完,她也坐在了矫健昳丽的青年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远处的山谷。   江鸽子斜眼看看身边的阿飘,有些搞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跟着来?   阿飘被他死盯了一会后,竟有些羞涩了。   她羞答答的扣着指头,脸颊飞红的说:“指挥官大人觉着,我应该学习如何做个人……”   江鸽子听她这样说,就有些困惑苦恼的问她:“你没做过人么?”   阿飘看着前方,精神有些愉悦爽快的回答:“没有!以前他们喊我大巫~在草木茂盛的平原,我是生来足不粘地的战巫,我们常年坐在最宽厚的牛背上跟着部落迁移,而我的那些族人,他们会小心翼翼的看我的脸色,所以我不能笑,也不能哭,更不能畏惧……还要带着她们走在最前方……”   她忽然不想说了,就沉默起来,一直沉默到无法忍耐,转身连续飘越过几辆城堡车之后,她终于找到了俞东池。   现在,丹娘对俞东池有着相当的信任。   因为巫是个生来就灵透敏感的种族,所以她能靠着本能找到依仗。   有很多人想跟丹娘达成合作,甚至那些阿家弟也在频繁的与她们接触……可,还是俞东池给她的感觉最真诚,丹娘认为,她可以管这位殿下称作老师了。   并且,她只信任他。   她飘到室内,四处看了一圈后,飘在了周松淳的正面。   周松淳看不到丹娘,然而他能看到自己刚写好数据的那张纸,忽然就飘了起来。   正在跟各分队指挥沟通的俞东池抬起头,他看着空中翻来覆去,像是在认真阅读的丹娘说:“女士?您怎么在这里?您又看不懂……”   你只是个图腾圈圈的文盲啊!   丹娘恼羞成怒,当下就把那张可怜的数据撕成了无数块。   她飘在纸屑里有些不讲理的说:“你可以教我看!”   俞东池却不为所动的拒绝:“我很忙,你可以去找你的阿家弟!”   丹娘愤怒起来大喊到:“你明明知道我畏惧他,那……那是个阴险的家伙……恩,他阴险!”   说完,她小姑娘的面皮上,也露出属于巫的某种特有的狡诈样儿。   说连燕子坏话可以讨好俞东池这个窍门,是丹娘这两天刚刚掌握的新技能。   只要讥讽几句,她肯定就能得到额外的好处。   果然,她喊完之后,俞东池的眉眼顿时弯出一个愉悦的弧度,他捏着下巴确定的点点头说:“没错,他不是个好人!阴险又狡诈!好吧!为了奖励你的诚实,你可以得到一份传讯官的工作,嗯……这样吧,暂定月薪二十贯,跑外差每次十贯,帮我带个消息到外面,我们对河道清淤工作计算失误,我们需要你再次打开禁区,送最少三十部清淤车进来……”   他话音未落,阴险的巫就穿着一件简单的军服衬衫,趿拉着拖鞋,懒洋洋的用半个身子靠着门栏,用充分讥讽的语调说:“作为一个阴险的家伙,阿家姐,我得阴险的跟你说一句,就连我最小的传讯官月薪都有三十贯,并且我要给他们出置装费,伙食费,车马费,还要交高额的年险金……”   可怜他话还没说完,说坏话被抓到的巫就尖叫了一声就消失了。   她古怪的声波席卷着满室的纸张在空中乱飞。   连燕子扬扬眉毛,嘴巴里啧啧作响。   俞东池用手按着面前的图纸,扭脸讥讽到:“并没有通知你来!”   连燕子一摊手回答:“我也不想来……不过……我得告诉你一声,鸽子出去了!”   “你说什么!”   俞东池浑身热血向脑顶猛冲,他眩晕了一下,正常的思维的能力瞬间就消失了。   连燕子不急,他急!   他毫不犹豫的丢下屋子里的人,几步走到门口,一把推开连燕子,跑着就向队伍中间的那辆属于江鸽子的城堡车奔去……   而此刻!   江鸽子正踩着他的初级小轻功,脚步轻盈的踏在沼泽地表的绿植浮叶上蹦跶。   就在刚才,队伍缓慢的向前行动,在路过一片低矮的山丘时,他感觉到了来自远处山丘背后的强大吸引力……   如此,他便不管不顾的从车顶跃下,完全不遮掩身形的踏着沼泽枝叶,一纵十几米高,十几米远的距离,轻巧的就从戚刃他们眼前消失了……   身后,无数人在喊着他的名字,然而他拒绝了一切声音,只是心跳剧烈的向前飞跃着,接近着。   天啊!天哪!   他听到了什么!   那久违的游戏背景战歌在召唤着他……那熟悉的故事在召唤着他……   一下子就鼻头发酸,热泪盈眶了有没有。   他曾穿着最简陋的布甲,拿着铁锈的匕首,跟随着几十个衣不遮体的小光头,从新手村一窝蜂的出来,又一窝蜂的哈哈大笑着死回复活点……   越来越近……   响亮的交响乐召唤声在天幕阵阵袭来,电贝司急促的弦乐跳动,强大的鼓点震撼灵魂!   他仿佛又听到一个傻逼文青,在复活点外面高喊着网络上抄来的豪言壮语:   兄弟们!战火为何而燃!秋叶为何而落?天性不可夺!吾辈心中亦有惑!怒拳为谁握!护国安邦惩奸恶!道法自然除心魔!站无休而祸不息!吾辈为何而战!!兄弟们,为了部落!!!!   兄弟,你进错游戏啦!   他们哈哈大笑着出去,又哈哈大笑的死回来了!   那时候,他们常说新手区这音乐,给家里的狗听到,都会引得那家伙有骑着主人上战场的欲望……   以上这个比喻,也是抄来的。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这曲儿,真的嗨呢!   今天,他又听到它了……   他拼命的跑动着,接近着,飞跃着,像一只鹰,像一只张着利爪,于空中俯视大地的金鹰……   最后,他终于站在了山丘顶峰,也看到了那背后的无尽沼泽地上,荆棘平原如星星一般的破碎在草皮之上……   它竟然碎的这样彻底么?   当他站稳,还没来得及详细观察,就觉着随身仓库里一阵滚烫,那些放在仓库的,来自游戏里的琐碎一个个的不受控的从他的仓库里掉出,飘散在头顶的天空。   又炮弹出膛一般的弹向四面八方去。   玛瑙石,布甲,牛羊皮毛……还有鸡毛?   自己什么时候收集了这么多鸡毛?   那些玩意儿快速的滑动,犹如旋风一般的开始在沼泽地四处碰撞,然后……它们就如吸铁石般,将破碎若繁星的荆棘平原碎片,一片一片的黏贴起来……终凑成荆棘一角……   碎片的世界如宇宙繁星,于雄壮的乐声中互相碰撞,数据火花在天空快速流动……   兔子一家被风从地洞里翻起,上千斤的野牛撕心裂肺的在空中求救,野象群从附近的山林里跑出,野猪带着合家小崽子疯了一般的奔命……接着,一切被绞杀的血肉模糊,变为碎片,变为肉泥,变成粉尘……   大地连续泛起皱褶,草木卷裹着绿风,山丘附近自由生长了千年的绿树被连根拔起,身材硕大也逃不过荆棘碎片的碰撞绞杀……   江鸽子的头发飞扬,他不知道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快速的碎裂飘散,……最后他光着直立在哪儿!   一把久违的,生了铁锈的匕首倒着刀把,缓慢的飞入他的手掌……   时间快速在隔壁时空流动!   激昂的大提琴合奏的声音在裂空,大地的碰撞持续了十多分钟之后,头顶战歌的声音终于达到最高分贝……随着最激烈的战鼓作响……   荆棘平原的一小块终于浮在江鸽子脚下,并跟他那些乱七八糟的物品紧紧的黏在一起,带着它们飘向江鸽子。   最后,这片土地就像找到归属一般,紧紧黏在了江鸽子的脚下。   1889年春,到达异世第五年,江鸽子终于找到了适合自己等级的怪物……   依旧没有转职!   非主动攻击物理怪,三十级的撕裂兽以及三十五级的远程豹头射手在一脸蒙圈的左顾右盼……   小怪漂亮的蓝色名字在脑袋顶飘着,那漂亮的红蓝条在召唤,久违战意在江鸽子心中涌动,他长啸一声,举起锈迹斑斑的新手武器,迈着大步冲下山坡,接着就喊了一声撕心裂肺的:   “我……艹!!!”   脚步刹车,他动……那块碎片也在动……他向前,它便向前,他倒退,它便倒退?   这片地图他压根进不去!   他傻站在哪儿,目瞪口呆的盯着新手地图看,一直看到那些从随身包袱里飞出去的东西,又悄然飞回随身包袱,不再发热,他这才感觉到了一丝丝凉意及清醒。   到了这个时候,他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这片碎片会紧紧的依附他身上,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   最后,碎片将会以常辉郡新手村为轴心,一片一片的被他,按照顺序找到,一片片的被他带着回来拼图,最后它们终究会合成一个完整的游戏世界!   所以,这就是他来此的目的么?   所以,他想进入游戏碎片,也必须如常辉那般,分出神识进入么……   正思想间,身后隐约着传来一阵阵急促焦心的呼唤声。   俞东池带着连燕子,骑着一辆可以在松散沼泽地行驶的四轮磐能驱动车,一路喊着寻来了。   就在刚才,一阵强烈的地动席卷了他们的来路,他们几次被震波从车上翻出,掉入沼泽坑。   得亏他们是异人,不然,跑不到这个山丘,这两人就会被永远的被掩埋在淤泥之下……   那……真是艰难的一段旅途。   然而,因为内心惦念,却也顾不得这些了……   俞东池好不容易找到了江鸽子,接着,他就被吓傻了!   那青年就白生生什么都没穿的站在山丘之上,最可怕的是,他手里还拿着一把匕首?   连燕子滚了一身泥的从车后翻下,他一边喊着江鸽子的名字,一边向山丘上攀爬着……   他以为他安全,什么都无所畏惧。   要是知道会有这么可怕的地震,他就是死都不会放他出来的!   一直跑到近前,他大喊了好几声,江鸽子才从深度呆滞里恢复神智。   他下意识的打开自己的人物面板,找到设置一栏,关掉背景音乐……然后又呆住了。   是……可以控制这块地方么?   看着什么都不对,奇怪到顶点的江鸽子,俞东池一路奔来满面惊慌,走的不稳,路上他还摔两个大跟头,本就狼狈的身上,如今更是滚的没了个指挥官的样儿……   等好不容易来到江鸽子面前,他磕磕巴巴的问:“鸽鸽……鸽鸽……子?”   江鸽子恍然大悟的看着他说:“啊?”   说完,他又想起什么的看看自己,接着……这衰人整个脸部带着脖颈,腾地一下就涨红起来……   “您……您怎么了?”   俞东池神情激动的伸出手去扒拉他的肩膀。   “我……我……我就觉着,人生短暂,我们需要一场放飞自我的……果奔?所以,你们信么?”   “啊……大地母神啊!”   鸽子身上好滑溜啊……感谢您,赞美您,母神……   “邪恶的家伙,你……流鼻血了?不许看!!!”   啪……!   啊!鸽鸽……子啊!母神啊……! 第87章   浴室内,水流声与金属开关声隐约向外传来。   江鸽子在洗澡。   惊魂未定的俞东池与连燕子一身泥巴的坐在他卧室的小沙发上。   没有人交谈, 室内十分安静, 只有半开的窗外,大只的昆虫扇动翅膀, 成群结队隔着防虫纱撞击光明声,以及远处未知鸟类的宿鸣……   终于, 连燕子伸出手捂着自己的脸, 有些困惑的问:“这是狂野过头了么?”   俞东池一愣,眼神更加担心的看向浴室。   一个正常人,忽然从车顶疯了一样蹦到野地里, 还一蹦一跃,一路宽衣解带十多里地的去果奔?然后,路上他还捡了一把刀?   最可怕的是, 根据戚刃递来的资料,他们还遭遇到了一场不小于六级的局部地震。   最有意思的是, 这场地震真的就只发生在他们去过的那片范围,车队这边却是安全的。   连燕子看着桌面上的那把锈迹斑斑的匕首,拿起来第十次去观察它……   他眼睛瞪的溜圆的, 力图在这把短刃上寻求到一些线索。   这把断刃不大, 尺长, 钝锋,刀把曾镶嵌过绿松, 有宝石凹槽, 还有秀美的敲花纹路……   他从未见过这种纹路, 然而他的灵魂却告诉他,他必然跟它有着那么一些关系。   可是,常辉郡与这里距离那么远,这里已经两千年没有开放了,并且鸽子只有十九岁……   连燕子百思不得其解,便是他聪慧异常,智力超群,他也分析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最后,他只能跟自己说:“我不明白,我不喜欢这个地方……”   一直默不作声,也在深思的俞东池发出一声嘲笑到:“不喜欢你也出不去了,我去收拾一下自己,再去给鸽子安排一些热乎的东西,哦,医疗官……还要找个医疗官。”   说完,他站起来离开了屋子。   连燕子又盯了那把短刃一会,见浴室水流声依旧旺盛,他想,鸽子这是不想出来么?是尴尬了么?   对呀,若是他,他也会不好意思的。   想到这里,他低声笑了一下,也离开了。   浴室内。   清澈的四十五度热水哗啦啦的从头顶浇灌,江鸽子一手扶着墙壁,身体泡在早就溢水的浴缸内,双目瞪圆,整个面部表情呆滞无比。   如果连燕子此刻在这里,就能看出,他这时候的表情,跟在老三巷四处发呆的样子别无二致。   是的,此时他灵魂不在,或者说……他神识不在此地……在游戏世界当中。   游戏世界,荆棘平原碎片。   江鸽子穿着一身比新人布甲要体面些的,由他亲手缝制只有基础属性的蓝名布甲,周身血淋淋的坐在一颗十几米高的树木上,深度愁苦。   讲真,从东岸出来,两只一百多级的怪将他送到五十二级这个高度。   按照一般游戏规律,五十二级打三十级的撕裂兽一群都没有问题。   可,话是这样说的……当他举着大刀片冲进去左右砍了没几下之后,他发现,有件事他忽略了,这个可跟在新手村被初级的小鸡崽子啄几下的疼度不一样。   当二十几只撕裂兽一拥而上,几十只带着漆黑尖甲的指甲一顿挠上来,他的痛感却是真真实实的,流出来的鲜血也是热乎乎的……   真他奶奶的疼啊!   所以,与低级怪交锋没几下之后,他就落荒而逃,迅速蹦到了附近的灌木上,连续灌了七八个小血瓶之后,身体上的痛感才消失……   真他奶奶的刺激啊!   吐出一口吐沫,江鸽子疼的精神都受伤了。他坐在树上,等了足足十几分钟,才送走可怕的表皮伤害带来的阴影,然后他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骂了一字:“怂!”   这真是兴奋过头了……   待到恢复神智,他从树上蹦跶下去,一路蹑手蹑脚的跑到撕裂兽的夹角,于口袋内取出一大把金钱镖,对着外围徘徊的一只足有三米多高的撕裂兽就丢了出去……   随着减八十的红色数字浮动,穿着黑色铁甲的豹头撕裂兽长啸一声,转身就地动山摇的冲着江鸽子就飞奔过来了,而这一次,它身边的伙伴们却满面麻木,依旧按照原本有的圈子,来回机械的走着。   引怪成功。   江鸽子的速度很快,他几步跨到附近更高的树干上,那只撕裂兽紧随而至,开始疯狂的绕着树干来回凶悍的徘徊起来。   江鸽子呲呲牙,盘腿坐好,取出金钱镖对着这只傻大个开始一镖一镖的残忍报仇。   没办法,金钱镖的伤害就是这么多,而撕裂兽有最少五千的血,他就只能慢慢来。   下去直面应对,被那种大爪子再挠几下的勇气,他想……他暂时没有……恩,以后,他也不想有,他又没疯,干嘛给自己找罪受。   反正再拿肉身上去抗,是不可能了,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两栖车队。   俞东池收拾好自己,换了衣服,带着医疗组,沿着三里多长的甲板,来回巡查了整整三次,还反复打了三次的杀虫剂。   就在刚才,他的第二侍从官告诉他,车上有士兵被蚊虫袭击,已经开始发起低热,最严重的一位,现在已经开始神志不清的抽搐了。   是呀,这么大的一块地方,两千年了,谁知道它自我繁衍出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像是大只的猛兽带来的伤害是可以预见防止的,然而未知的细菌,由此地野生出来的各种蚊虫带来的各种热病,疟疾,感染才是他们要面对的高危问题。   如此,紧急召集,只要是有职位的军官,便被临时唤来来,纷纷带队举着杀虫剂,防虫粘条,在两栖车队上四处巡查起来。   俞东池一边走,一边面色黑青的跟身后的各队指挥抱怨:“我早就说了,人数不要多,要精!普通的血脉不适合这次任务,可你们跟我说,这是你们最好的士兵,哈……这是我们最好的麻烦吧!”   那些人讪笑着都不敢吭气。   随队的医疗官有四十多岁,他笑着安慰到:“殿下,我们已经取了高热士兵的血液样本,疫苗天明之前一定能配比出来。您安心……这里的问题只是初级问题,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能不能请巫大人们移驾,今晚开一个小小的防护罩呢?”   俞东池急促的脚步停顿下来,他回头看向自己的一干下属。然而他的下属们却不约而同的低下了头。   实在没法看,也不敢看,尊贵的殿下右边面颊,五个大指头印子已经凸起了。   看到属下一起低头,俞东池这才想起自己脸上有什么,他脸色一红,有些别扭的解释到:“有什么……不能看的,都抬起头!这……这地方,蚊虫是挺可怕的,恩!你们知道,我出去了一次,遇到了……恩~巨大的蚊虫,还怕死几只……”   他正强解释,靠他右臂的墙壁,忽然伸出一个脑袋,就美美的吓了他一跳。   那是一颗苍老的,满是银发的头颅拱了出来,她冲他桀桀的笑了一声。   俞东池就有些失态的啊了一声,指着她气急败坏的骂到:“丹娘!XX……”   有关那句跟器官有关系的XX,是他从老三巷无意学来的一句口语。   最近,他着急了就要发泄几句XX什么的话,这位尊贵的殿下,也已经因为各种工作压力,变成了一个粗话满口的老三巷初级混混了。   丹娘佝偻着身体,慢慢浮动着跟随,一边走一边低喃着:“见到它们了?”   “他们?”   俞东池停下脚步,对着右边的空气问了一句:“他们?它们?”   丹娘抬头看向他,以前辈的姿态警告到:“它们,要小心它们!那些恶魔,就连最勇猛的甲咼人都拿它们毫无办法……那些将我的族人化为肉泥的魔魇……它们就在这附近,在灌木里,在水下,在最黑暗的树丛中,它们发动闪电,会撕裂你的灵魂……你到死……也许都看不到它们……我警告过你的,你该回去,回去……”   说完,她又尖叫了一声,卷起一边水里最少三尺高的水浪消失了……   俞东池无奈的从脑袋顶拽下一把水草,丢进了身边的水里。   这个老怪物制造了最恐怖的气氛之后,她就又闪了,还在空气里发出毫不遮掩的桀桀的恐怖笑声。   俞东池无奈的摇头,回身向车头的位置走去,一边走他一边解释:“不要慌,那是丹娘,你们见过的……战巫……”他的手指在太阳穴转了几圈后说:“蚊虫的事情很好解决,诸位安心,两千年的巫还没有发明大封印术呢,现在,我们可是有全国最好的巫……”   他到底没有说魔魇的事情,并且,丹娘也好像只把这个警告留给了他。   他就只能一个人承受这种压力。   看到下属脸上总算从黑青变为青色,俞东池只能在内心深处叹息,脸上还要扯出最笃定的微笑,偶尔还要搜肠刮肚的跟这群人开个无关痛痒的玩笑。   封印禁幕!   好吧,他愿意去为了所有人去低头,这一巴掌之仇,他准备回到外面再跟那个该死的古巫去算一下。   还要魔魇……俞东池脚步微顿,忽然就想起今天傍晚的那次地震,那平铺在平原上的动物碎块,还有树干的残肢……那时候,东岸现场也是这样的。   而此刻,游戏荆棘平原碎片一角。   撕裂兽终于凄惨悲鸣一声,用最后的力气,抓下一把树皮,三米多高的身躯缓慢而有力的沉闷倒下。   大地掀起浮土,深重的颤抖了一下。   然后,随着它数据格子化的消失,一大片蓝色金色的物品,就瞬间散满了周围三米的范围……   江鸽子当下就被这一幕,近似于大副本BOSS的爆率吓呆了都。   不,即便是最富裕的副本,都给不了这么多东西啊!   这是发了?还是做梦呢?   他从树上蹦下来,有些手足无措的左右看着,这一地的成套的蓝色优秀等级的荆棘装备,成捆的中瓶蓝药,红药……   还有整块的碎金子,大串的铜钱儿,整锭整锭的银元宝,大颗大颗拳头大的初级五色附魔宝石,成匹成捆叠放的绢布,丝绸,蓝色的箭弩,青锋剑……再然后……技能书?   总而言之,游戏攻略里撕裂兽可以爆出的物品,这里一件没落全部都给爆了出来。   并且这还是游戏玩家幸运满值,最少加了几十倍的爆率……   “这是便秘了多少年啊!”   江鸽子难以置信的弯腰捡起一本泛着红光的技能书,看着上面显示的《月华》两字,简直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啊!他这是倒霉十九年,终于转运了么?   从天而降的弓术群发技能,还是红色技能。   游戏当中,技能分基础技能,就是他在新手村学的那些,在往上就是职业门派技能。   而最最难打的,就是这种摒除职业门派技能的这些技能书了,它分白色,蓝色,红色,金色及五色书。   这种多出来的技能,基本就是给本身职业添加一门额外技,也曾是游戏世界玩家的最高装逼利器。   他记得那时候游戏论坛,一本小白书,能卖到软妹币十块,最高的五色书,能买到五千那么高……   所以……他这是发了~啊!   江鸽子捂着心脏,嘴巴里发着愉悦的咕噜声,手脚颤抖的盘腿坐在地上,他就像个忽然暴富的地主老财一般,挨个的把这些东西收起来,并且每一样他都要亲上那么一口。   一口不够,就亲上两口。   总而言之,他是发了。   几分钟之后,江鸽子变身!   他穿着一身发着蓝光的荆棘战甲,手拿荆棘长弓,披着蓝色绣着蟠龙纹路的披风,然后……就像一只大马猴般,拍着屁股,一蹦一跳的冲着怪群就冲了过去……   并且他嘴巴里,还发出噶咕,噶咕的古怪声儿……多少有些近似于某种动物抽风发情的声音。   而这一次,他愉快的引了全部的怪,一路飞跑回来,   那还是一群近攻的物理怪,远程的依旧没敢碰。   所以,这位基本还是那个怕疼的怂货!   两栖车队甲板。   已经工作了两个多小时。   连燕子带着巫们,沿着车队,一路精准封印,将车队盖了个严严实实。   随着无色无形的透明罩子隆起,队伍终是安全了,只可惜的是,从现在开始,巫们要挨个值班,为头车以及挖掘车做推进封印了。   按照计划,他们需要每天做两个禁幕。   两栖车队也不会按照今日白天那般,紧紧跟着头车走。   它们做两段推进,即头车挖掘车在禁幕范围挖上一段,后面的车队解除封印跟进,再封,再挖……   虽然这样的推进缓慢繁琐,可是安全系数却是成倍增长了。   随着最后一片禁幕被连接,连燕子感觉到身后的呼吸都齐齐的放松下来。   他笑了起来。   俞东池从身边接过托盘,亲手将一大盘热毛巾递到他的面前说:“辛苦了……”   然而连燕子依旧记仇,他一脸鄙夷的斜眼翻了他一下,绕过,伸手接过了琛宋递来的热毛巾。   原谅是不可能的了,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竟敢对着鸽子流鼻血,他没宰了他就不错了。   俞东池这一次倒没犯小心眼,他笑着将托盘举着,为每一位工作下来的巫递了一块,并真诚感谢。   甲板上的气氛就这样轻松缓和下来,甚至一直跟大家保持足够距离的,那位燕的大巫姮梭先生,他都笑眯眯的一边擦手,一边扭脸跟俞东池故作亲昵的说话。   “殿下,我建议,建立新的巡查机制,为了顺利推进队伍行程,早日找到污染源头,那位……江先生,哦,就是那位杆子头目江都督,他既然已经出去过了,我想他有足够的经验,完全可以带着他的小队,先行一步去队伍前方探查一下,这样有利……啊!!”   一块用过的毛巾毫不客气的就摔在了这位巫的面颊上。   连燕子冷笑的走过来,一伸脚毫不客气的就把这位踹着后退几步,最后狼狈的跌倒在地。   他走过去,弯腰拉起姮梭的衣领,用一种带着寒意的声音低声威胁到:“我不管你想舔谁的鞋面,想从这条臭水沟捞出多少铜钱这些都不重要!你最好不要提那个名字,还要离他远点……就是跟他在一块地方呼吸,你都不配!记住了么?离他远点!不然,生祭了你!”   俞东池一愣,啧啧了两声,微笑着扬眉侧身让开了通道,他对一干已经吓傻了的下属摆手到:“除了今晚轮班的巡卫,就都回去休息吧,已经这个时间了。”   说完,他带队就像什么都没看到一般的离开了。   几位联合部队的都督,都不约而同的自动闭起眼睛耳朵,捂着颤抖的心脏,几步跟上,走了好远的距离,才敢在他耳边小声问到:“殿下,我们~真的不管么?”   大地母神啊!巫大人们竟然会打架?还会互相威胁生祭!   他们不是一家兄弟么?   大地母神啊!果然蓝袍是最可怕的!   俞东池面色平静的微笑道:“怎么管?那是巫内部的事情吧,我们最好别插手,就当没看到吧!毕竟……燕的大巫也是要有些体面的……”   他说完,周围的人就窃窃的笑了起来,与带着一群人急忙跑来的李琼司擦肩而过。   李琼司跑了几步,停下脚步扭脸看着俞东池他们的背影,接着,他双目涨红,伸出拳头狠狠的捶向了身边的墙壁。   他低喃到:“这是巨大的侮辱!这群强盗,践踏我的国土,侮辱我国的尊严!我就恨不得……”   然而,不等他抱怨完,连燕子拿毛巾擦着手,无声的从他身边走过。   李琼司闭了嘴,扭脸愤然的看向一边。   然而连燕子却不准备放过他,他倒退一步,侧脸在他耳边说到:“你的国土?籍道的分封书严格划定了诸王封地,我们脚下的九州,还有这块土地,按照一般国际惯例,它属于公土!你们只是恰巧住在这附近罢了!真是厚脸皮!你的封地?两千年前,这里属于甲咼人,属于战巫部落,真是白受了教育,白痴的谬论……”   正说着,姬泉从前方甲板摇摇晃晃的跑来,一边跑,一边高声说到:“先生,杆子爷在浴室已经三个小时没出来了,戚刃喊了半天……”   他话音未落,连燕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现场安静下来,姮梭面色灰白的从黑暗处走出,与李琼司站成一排看着远处疾奔的身影……   早晚……杀了他们……   寒凉寂静的空气中,宿鸟依旧在鸣叫,还有老妇桀桀的尖叫不时的从远而近,又从近而远……   连燕子终于赶到车内,他推开房门,人还没进去,就听到了一声怒吼:   “滚!!!!!”   啪!!!!!   绝不原谅! 第88章   队伍前行第六十六天, 沛梧平原就令这支船队上的官兵, 彻底感受到了大自然的诡异面孔。   当又一场暴风雨结束,虽隔着禁幕, 两栖船队前后都布满了水瘟气。   现在, 他们都说寒冷不可怕, 高热不可怕,潮湿才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   在这种春雨季频繁的降水的日子, 一阵雨一阵风不阴不阳的气候里前行,煎熬的除了军心,还有越来越烦躁倦怠的灵魂。   每一天,每一天, 看到的就是无穷无尽望不到边缘的蒿草,有一天, 动物忽然警觉起来,便只能看到背影了, 对了, 还有天空飞过的禽鸟, 它们也是警觉的。   指挥官们每天都聚在瞭望台, 会议好像开不完一般。   低级军官们依旧倦怠, 身心越来越疲惫。   日子难熬, 身下河流水质清澈也好,浑浊也罢, 却已是死水, 没有任何生命在内存活, 唯一对它会产生兴趣的,就是船上取样的研究人员了。   那些人有事儿做,这可真令人羡慕。   飞鸟不落杆,动物不近前,蚊虫飞不进,水生全死绝……   联合探险队,就生活在这样的空罩里,无聊重复无聊,一日又复一日。   一支部队,全员三千,出行六十六天,百分之六十的成员就已经得了令人难以忍受的湿疹病,剩下的那百分之三十九也都得了不同程度的孤独病。   为了稳定军心,各队小指挥官便带头赌博,积极带动大家各种作妖,他们甚至临时拼凑了几个管弦乐队,合唱队,力图让大家的日子快活一些。   然而,再好玩的事情也有过时的时候,当管弦乐队,合唱组,赌博活动终于倦怠,联合船队再次安静,沉闷无声,寂静的就像要迎接一场凛冽的暴风雨一般。   这又是重复一天清晨,一切都懒洋洋的,无聊的……随队的几位摄影师,穿着大裤衩,赤足,涂抹了半身的湿疹药粉,游魂一般的在船上四处拍摄。   这是他们的工作。   当船队缓慢的穿过几公里杂木丛之后,一大群石瓦色的鸟儿忽从杂木丛中飞出,并受惊的发出劈啼!劈啼!的声音一头撞在禁幕罩子上……惊吓更大,狼狈飞走……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喂!快看!看哪!”   然后,杂木丛终于驶过,面前的风景豁然而惊悚,靠水岸的地方,插着连绵不绝的残木杆子,而杆子上还挂着人类死去的颅骨……   他们大喊着,看着,接着……到底是受过最严苛训练的探险队,那只是十几秒的时间,一整支探险队员便纷纷回到城堡车内,换上装备,迅速再次来到甲板上,端起武器,子弹上膛,整支队伍都进入了战备状态。   两栖船队不急不缓的依旧前进当中……   江鸽子是个大忙人,真的,他别忙……别人都是羡慕的看着他每天除了吃喝,就是坦然的倒插门呼呼大睡,睡眠质量已经超越了正常人类。   所以,能够随时随地的进入梦想,也是一种令人羡慕的异能啊!   至于想把人从睡眠里拉扯出来,参加到快乐的群体运动当中去?呃!别开玩笑了,这位嗜睡症犯了,最高指挥官的脸颊他都刚上手打大巴掌。   其实,江鸽子是繁忙的,六十六天,江鸽子级别从五十多一跃到了六十五级,再次进入瓶颈。   最初那些怪物并非如江鸽子想象的那般,是憋的狠了只给他交一次租子。   它们是不断的交着肥年的租子。   那时候小日子多美,如幸运满值,周身圣光祝福笼罩般,它们每次死亡都会给江鸽子美美的来一次大爆。   还不到十天的功夫,江鸽子就把暗职业弓箭手的技能书凑全了。   《疾风》《月华》《射日》《流星》《蓄力》《涂毒》《穿云》《大连弓》还有弓箭手的身法《鹰眼》《闪身》《迅发》。   这些书,一本没少,他全部拥有了,所以他现在且算是一个弓箭手吧。   随着他的级别上升,到达瓶颈之后,游戏数据终于正常,怪物每次死亡,就只给一点经验,寒酸的丢出七八个铜钱儿,有时候气运好了,就给丢出两件什么都不加的小白装,甚至有时候压根什么都不给了。   哎!这真是令人伤心透了。   此刻,江鸽子依旧在游戏一角有气无力的刷《闪身》。   他就如海鸥一般,穿行在豹头远程射手的急电攻势当中,无聊的躲来躲去。   就在此刻,他听到外面房门被戚刃拍的咣咣作响。   “先生!先生!一级战备状态,一级战备!!”   等到他从游戏里出来,匆忙拉开房门,便听到一阵阵连绵不绝的,秃头箭弩扎厚皮气球的噗噗,波波的声儿……   一下子,他整个视觉都是黑漆漆的,眼前十几米的地方,乌压压的箭雨飞矛……就如地球拍摄的大型历史剧中,草船借箭那晚的声势……一波一波的羽箭从对岸的平原射出,扎在透明的禁幕上,落雨一般的又掉进水底。   等他来到栏杆,这才看清楚,就在左岸对面的小平原上,足有上千的胯下骑着健壮野牛,野象的野人正举着弓箭对探险队不断攻击。   那些野人表情狰狞,身材健硕,颧骨奇高,鼻梁也高,眼睛漆黑,又大又亮,犹如鹰眼,他们肤色比黑种人白一些,却又比黄种人暗淡,面部画满了五颜六色的图腾,他们穿着粗劣皮甲,发型犹如黑毛狮王般的一边发出巨大成片的恐吓声,一边不断攻击。   大地喝水都在震动。   看上去,似乎是很厉害的样子。   只可惜,巫的禁幕是随着时代发展,连魔魇,现代武器都无法穿透的作弊器,区区原始的箭弩,也就是浪费一下这些人的力气罢了。   起先,因为巨大的声势,探险队还十分警觉,当终于了解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后,众人是哭笑不得的进入三级战备状态。   指挥官们从警觉站姿到坐着观察。   而士兵们也是一个个的枪托拄地,看热闹一般的围在甲板栏杆不肯退去,他们看着对面以一种撕心裂肺的强大气魄,在怒吼,在恐吓,在反复用原始利器做无用攻击。   有时候,左岸野人的攻击略有些绵软了,士兵还要拍巴掌,做鬼脸,吹口哨挑逗几下。   整个探险队孤独中刹那不药而愈,一扫疲乏,整体兴奋异常。   就连那个恐吓俞东池有魔魇,然而魔魇始终没出来而受到巨大打击,不知道在哪儿躲着的丹娘,都兴奋的满船队不断桀桀,桀桀的大喊着:   “甲咼人!看那,那是甲咼人……桀桀……甲咼人啊!”   江鸽子一路走到指挥船,看高高的瞭望台上,所有的指挥官都在那里无奈的坐着。   与士兵们兴奋表情不同的是,这些人面色严肃,俱都是一副深思的样子。   作为各队最高指挥官,他们自然考虑问题角度不同。   这地方有野人,就意味着巨大的麻烦。   根据现代人权法,如有原住民驻扎的地方,他们就具有土地权,生存权。   这就意味着,双方总要打交道,即便是要来几场交锋,要把对方打服气了之后,出于人道主义,他们总需要从蛋糕里分出一些地方给这些原住民栖息生存了。   问题是,掰谁的蛋糕呢?   派谁的部队出去交战呢?   战争产生的费用谁来承担呢?   还有,战利品要如何分割?   俞东池是这些人里面色最不好的那个,甚至江鸽子走到他面前,他都没有分出神去看他。   已经复原的周松淳为江鸽子搬来椅子,江鸽子坐在了俞东池的旁边,他陪着看了一会,大概无聊吧,就歪头问他:“心情不好?”   俞东池看看江鸽子,苦笑:“鸽子,这下糟糕了,我恐怕要破产了,这块土地……怕是有主的。”   江鸽子认真的想想,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讥讽的勾勾嘴唇,接着懒洋洋的将双手托着后脑,以一种看电影的姿态继续观察起来。   两栖船队还在不紧不慢的前行,挖掘车依旧在玩泥巴。   那些野人胆子越来越大,最后竟然赶着野象,野牛对着这边冲来,有几个胆大的还从野象背上举着长矛飞跃而下,像只巨大健康的成年螳螂般,跃起,再猛的一扎力图穿透禁幕。   然而……随着彭彭几声闷响,他们从禁幕上面目扭曲的滑入水底,又挣扎的游回岸边,狼狈的在岸上用手指卡食管呕吐起来。   “哧……”   这场面,还真是好笑的不得了,江鸽子终于笑出了声。   俞东池听到他笑,就无奈的摇摇头说:“您~可真没同情心。”   江鸽子闻言,看都懒得看他,就语气轻松的回答:“同情你破产?可别装了!我们初入这片土地的时候……那些动物并不畏惧人类……再看看他们这些家当吧?他们能占多少地方?一万里十万里?连耕种技能都没开发出来的甲咼人……你还破产?怕是某些恶心人,又要整一条旅游路线了……”   俞东池听到这里,忽咳嗽了一声,他把脑袋凑向江鸽子,被一把推开,接着尴尬的伸出手指嘘了一下,还冲他眨眨眼睛。   江鸽子冲着天空翻翻白眼说:“啧!”   左岸。   攻击还在进行,那些甲咼人就像有使不完的力气般,他们快速的跟随着车队,用箭弩,长矛,用身体,用巨石,他们甚至骑着野象趟着浅河向车队袭来……并且,接近的人数越来越多了。   大概两个小时之后,靠岸右翼的地方,也冲杀出好几千的神情激动,具有救世情怀,妄图与冒险队同归于尽的甲咼人。   所以……呃……该怎么办呢?   打不能打,杀不能杀,就只能看着……越看越憋气,俞东池就让人搬来几幅烤架,一边烤肉,一边默默的等待这些甲咼人力气用尽……   正吃喝当中,丹娘的脑袋从烤炉红彤彤的炭火里伸出,她满面痛苦的三百六十五度不停转着问大家:“为什么?为什么?丹娘不明白……不明白……”   现场,只有三人可以看到这颗诡异的脑袋瓜子,所以就只有他们三个有些倒胃口。   连燕子将一块吱吱作响,冒着香气的烤肉切好,递给江鸽子,看他吃的香甜,表情安然,就放下了最近一直担忧的心。   俞东池拿着一把锃亮的小军刀,一边熟稔的剔骨,一边哭笑不得的问丹娘:“什么为什么?什么不明白?”   丹娘从炭火里飘出来,趴在禁幕上看了一眼,又飘回来神情激动的说:“甲咼人,他们是甲咼人,两千年,甲咼人还是一样的……不明白……为什么?”   是啊,外面科技发达,人类不断在进步,为什么两千年了,甲咼人还原地不动,依旧骑着最健壮的野象,野牛在这片土地上,使用着简陋武器,靠着狩猎这种简单的生存行为在活着。   啊!是这样啊!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连燕子伸出手,摸摸丹娘的脑袋,虽然他的手指一下子就穿过她的身体,然而他依旧很想安慰一下她。   想象一下,这些甲咼人的平均身高,再看看丹娘的身高,就知道两千年前那些原始的部落战争,有多么残忍了。   他笑着弯腰,看着她的眼睛说:“阿家姐,那是因为大自然太爱他们了啊。”   丹娘表情更加困惑,她说:“爱?”   俞东池把肉片铺在炉子上,一边拿夹子翻动,一边笑着说:“是呀,爱!真是令人嫉妒,令人羡慕不来的爱啊!你看他们,生存在最肥美的草地平原,这里无需耕种,无需养殖,四季温差不大,动物自然繁殖,只要靠着基础的狩猎,就有吃不完的食物,穿不完的皮毛……”   江鸽子咀嚼完,也点点头笑着说:“他们肯定经历了漫长的跋涉,为了躲避魔魇,最后终于找到了沼泽背后的这片安全土地……所以我们说世界爱他们。”   丹娘低声叨咕着:“爱?世界爱他们么?”   江鸽子闻言,确定的点点头说:“恩,爱的!只有世界不爱的人,他们的生存,才需要不断的迁移,为了躲避自然灾害,还要靠着内部战争,自相残杀,争取少的可怜的生存土地使用权……困苦会激发智慧,所以他们是被世界深深爱的甲咼人……”   江鸽子说完,看着面前的这些甲咼人,心里却想起地球非洲的那些部落人,那些人其实也是被地球深深的爱着吧。   除了干旱,人家那片土地,几万年来都是风平浪静的,一直到近代黑奴历史,才有被捕捉出去黑色人种二次发展的机遇。   说起来,人类还真是小可怜,是遭受到最多迫害的物种。好在,最后终成万物之灵。   可怜的丹娘,即便狡诈,她拥有的智慧也只是两千年前的智慧。   这位可怜的战巫默默站在禁幕之前,看着一直前仆后继,不断做着最后抗争的甲咼人。   也许是想起了她的部落,想起很多久远的事情,最后……她到底是哭了。   那灵魂漂浮在空中,眼泪不断落下,消失……   见她这样难过,连燕子站起来,走到她身后虚抱住她说:“阿家姐,感谢你们的牺牲,我们~安全了呢……你看,我们活的多么好,所以……阿家姐~谢谢!”   丹娘的小肩膀孤独的抽搐着。   “啊!!!!!!!!!!!!”   忽然,那个小女孩就撕心裂肺的大喊了一声,仰着头开始嚎啕大哭起来,她的哭声穿透禁幕,哭的痛心伤肺,把所有人的心都揉成了碎片。   江鸽子眼睛也是红的,他想起葫芦口,悬挂在天空,生祭自己的那些战巫少女们。   又想起在二季县,愉快购物的那些女孩……她们死在最好的年纪,灵魂至今笑的是那么甜美纯真……。   丹娘无措的哭着,哭的就像终于找到依靠的孤儿一般……   她想起很多已经忘记的事情,她的部落,她的族人挣扎在寒冷的玮屏山脉,天气那么冷,挂着霜雪的嘴却在集体唱着单调的小调,她们走啊,走啊……一直走到老人留在了雪峰,瘦弱的牛羊一路死去……最后找到草场,族人围着篝火欢唱,旭日东升,婴儿落草,老人微笑,青年欢歌,他们活着又死去……人数越来越少,为了生存,为了躲避甲咼人的追赶,为了躲避魔魇……她坦然的将自己挂在了山壁,请族人砍下她的头颅……   原来……这一切苦难,是因为世界不爱她们么?   好不甘心!   她一直哭,一直哭到江鸽子站起来,转身回到他的城堡车。   没多久,整个探险队,就看到那位江都督举着一把巨大的长弓,回到指挥车,他站在瞭望台最高的地方,把长弓拉满挂成半月,从手里一支一支勾出女贞树枝幻化出的木箭。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世界,只有一位异人具有穿透禁幕的能力。   当看到江鸽子把四五支木箭挂在弓弦之上……   就有人在一边喊到:“殿下,请务必阻止!这是违背人权法的!”   俞东池扭脸看去,看到李琼司虽然一脸焦急,可他眼神里闪动着的却不是这样的意思。   他在激将。   跟船的摄影师,神情激动的拍摄着。   俞东池冷笑,很无所谓的说:“好,那就让我来为他背负这个责任吧,只要他高兴。”   他话音刚落,世界忽然缓慢起来,甲咼人在狰狞,少女在哭泣……   一刹……挺拔如青松的青年松开了他的满弦,五支带着战巫吟唱小调的箭头射了出去……   巨大的野象骤然倒下,一只,两只,三只,四只……   甲咼人从坐骑上不断跌落在地,满面惊慌的爬起,惊慌失措的向后躲避着,从水里向岸上挣扎,上岸……越跑越远……   箭弩依旧愤怒,如流星,不断射去,如串葫芦一般,挂着座驾的哀鸣……那些木箭像穿透了两千年一般,在岁月里终于穿透了一切阴霾,打开了整个天空!   那天忽然亮蓝起来,阳光照耀下,元平河水泛红……   丹娘嘴巴静止,眼睛瞪的溜圆的含泪回头,呆呆的看向江鸽子……   江鸽子收起弓箭,笑的如太阳神般的对她伸出自己的大拇指。   “父神……” 第89章   细密的蚊虫群嗡嗡的从远处动物腐尸上飞下, 几颗长相奇异的藤蔓与花朵从地下猛的钻出, 大口吞咽……   一群鬣狗颤抖的蜷缩在草堆,一动都不敢动的趴伏着。   队伍前行百天, 气温42°, 污染情况随着推进越发明显。   所有人都知道, 距离那个地方……越来越近了。   而江鸽子,又在这段时间,于河道附近, 收取了六块荆棘平原的碎片。   荒野, 草高, 人稀, 荒凉。   戚刃在野地上,摆开一套小厨具, 正在用银质打了花纹的器具,为江鸽子煮常辉野茶, 捎带还烤了几块焦糖圈圈佐茶。   江鸽子叼着一根香烟, 要吸不吸的站在大脚驱动车上, 举目远眺。   身边是一条雨后形成的水坑, 是来自中州的环境专家穆贤哲先生, 正带着自己的科研小队,认真的收取水样,植物样本及土壤样本。   毛尖先生带着幼芽小组成员, 背着花盆, 在四周巡逻, 偶尔他们会从草堆里惊出野猪全家,就哈哈笑着看着那一家大小没命狂奔。   而远处……是如影随形的甲咼人,他们并不敢过来,就小心翼翼的被迫跟随,恩……现在他们是江鸽子从几个甲咼人部落里,强行绑架出来的“人质”了。   从社会地位上来说,这些甲咼人算是各部落的头人。那次射杀坐骑事件之后,江鸽子带着自己的幼芽小组以不损伤性命的办法,与他们多有交手。   许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如今骨血里新出来的一股子生性,很是喜欢用粗鲁的方式解决问题。   那些天,仿佛一辈子的架都被他打干净了,每天早上,用过早餐,他就呼啦啦的带着一群小苗儿开着大脚车出去,四处寻找着甲咼人的部落。   不管有无冲突,先打一顿再说。   他倒是想怀柔,问题是那些甲咼人也是能沟通的?   江鸽子拒绝了探险队参谋团建议的方法,什么逐渐接触慢慢引导。   那是对摄像机说的话吧!   还引导?先打服了再说吧,这也是……为甲咼人好。   随着脚下这块土地被分食,即便是保有了甲咼人的土地及生存权利,一群只懂得初级物竞天择办法的甲咼人,他们的后果都不会好。   没看,作为少数族群的高克人,他们现在都没挣扎出来呢。难道最早的时候,高克人没有祖居之地么?   双方几次交手,江鸽子带着幼芽小组,以完全碾压的办法,将可怜的甲咼人揍了个狼狈不堪。   其实,这已经是不公平的战争了。   最起先,那些甲咼人还是打了鸡血一般的主动出击,他们想占据上风,最好把这些外来者撵出去……然而随着江鸽子他们拿着现代武器,一阵子弹,手雷,催眠弹的一通乱砸。   说来悲哀,这场战斗打的十分悲伤,赢的心情不好,江鸽子尤其不好。   而……输了的更是感觉被世界完全抛弃,天崩地裂了。   每次战斗结束,江鸽子都要把战俘拖到别人看不到的角落一顿狠揍,再把人放回去。   再然后,甲咼人不来了,江鸽子却不干了,每天不分白天黑夜的乱折腾,害的他级都刷不成了。   凭什么啊?所以他带着幼芽小组,每天冲到人家部落里,抓住部落头人一顿狠揍。   揍来揍去的,甲咼人到底是被他打服了,又感觉到这位伟大的战神其实也没啥恶意,就是冲进来,找大个子的一顿殴打。   那段时间,甲咼部落里的大个子,听到发动机的声音就会索索发抖。   每天来揍人这可吃不消呢!   就这样,相当戏剧化的事情就发生了。   在一个气温还算适宜的清晨,甲咼人送来了大批的健壮健康,在他们看来相当漂亮的女性甲咼人,作为供品奉献给江鸽子。   这群愚蠢的原始人啊!   人自然是不能收的。   然而,好不容易表达了拒绝的意思后,那些甲咼人的举动,却迫使江鸽子决定要提前干涉他们的命运了。   谁也没想到,那些甲咼人在距离车队一里的地方,斩杀了那些供品。   那就是一群没有反抗能力的女人,最小的……也不过是十来岁的样子。   原始……有时候代表的,是文明社会无法想象的残忍。   第二天,他们又送来新的一批……   丹娘说,甲咼人是世上最粗鲁,最野蛮的民族,他们嗜血无常,为了保存族内的战斗能力,甲咼人的淘汰制度是相当残忍,病弱的抛弃,年老的抛弃,他们的规矩就是这样的,他们如今把江鸽子看作是战神,神厌弃的供品,是不能生存下来的。   江鸽子并不全信丹娘具有仇恨色彩的论调,把甲咼人封到禁地,阻止他们与外界沟通,阻碍他们发展的战巫就不残忍么?   他们这些外来的,强行干涉甲咼人生活节奏的现代人不残忍么?   历史是过去式,不能用同情心及偏见去评价它。   所以,该怎么办?   思来想去,江鸽子到底自己想出一个相当粗鲁的办法,他带人冲到甲咼人的部落,将各部落头人抓出来,开始对他们进行粗鲁的基础教育……   江鸽子相当清楚,包括连燕子在内,他们骨子里都不会认同,甲咼人是属于跟他们同等的智慧人类。   歧视,从最开始就存在。   只是大家不承认罢了。   两千年,甲咼人蜷缩在可怜的土地上自给自足,残忍的内部淘汰机制,为了躲避魔魇,为了可怜巴巴并没多大的狩猎区的居住权,他们每天也在内部争来争去,打来打去的。   两千年了,没了战巫部落,他们自动分裂,散沙般的甲咼人部落人数总和还不足六万余,并且,这些甲咼人平均寿命并不高。   最可怜的是,那些甲咼人完全不知道,他们马上要被迫接受一部他们都不懂的法律约束了。   这些甲咼人拥有着足够的斯巴达克人的凶性,当他们与未来迁居北燕的那些普通人接触,冲突是早晚要发生的。   江鸽子不相信一切强权之下的“仁义”。   所以,他就安静的做了一些,在所有人看来都十分“任性”的事情。   而他的这种任性,竟然被最高指挥默许了。   “江都督,他们还有一个小时时间,就可以结束所有的工作了。”   穆先生收起银色的样品箱,捶着有些酸软的后背提醒江鸽子。   江鸽子对科技工作者有着足够的尊重,并且这批从中州以及国外申请来的科研队成员,尤其讨他欢喜。   人执着,就真的可爱了。   护卫他们出来完成取样工作这段时间,江鸽子跟着也是学了不少植物及地质知识的。   像是磐能矿物学,一门他看来玄妙又神奇的学科。   当游戏碎片与盖尔地质接触,就能生成奇妙的能源?   这是个神话世界吧?   有趣的是,这些可爱人完全用科学的解释,帮着游戏与世界连接相容了。   他们唠叨了一路,用完整的,江鸽子完全听不懂的科学数据,证明了磐能的生成原因。   咋办呢?还是不要戳穿了,不然人家白写了。   听到穆先生喊自己,江鸽子从车上蹦下,一歪嘴正要吐出烟头,立刻就看到科研组成员,全体警觉并不赞同的盯着自己。   他吸吸鼻子,讪讪的笑笑,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一个小铁盒,把烟头放进去……   这样,那些人才面露微笑,有两位先生还冲他鼓励的拍拍手,把他看做是小孩子一般,弄的他好不尴尬。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扭脸招呼到:“毛尖!”   毛尖闻言,举着自己的小花盆笑着跑过来问:“先生?”   江鸽子看看腕表,又指指远处,比了个一。   毛尖立刻心领神会,带着两个人,开着大脚驱动车就出去了。   穆先生还在身后高喊着嘱咐着:“先生们!只能射杀少量的沛梧野牛……最多三只!不要破坏族群平衡……最好一公两母……”   大脚车滑行了一个踉跄,又向着远处开去。   穆先生一脸圣光的看着毛尖先生消失,这才扭脸满面欣慰的对江鸽子夸奖到:“您教的很好。”   江鸽子木然的点头。   穆先生夸奖完,这才认真的从身边的车上,取下自己的背包,亲手扛着一个小黑板的,向着那群甲咼人走去。   江鸽子慢吞吞的跟在他身后,好半天他才慢吞吞的问到:“先……生?”   “恩??”   “为什么只能打野牛?”   “野牛啊,它们比较好保护吧,跟普通的牛群没有生殖隔离,对了,野猪也可以,你们可以打一些野猪,至于别的,就……先忍耐一下吧,就是允许狩猎,也要等到我们研究完……”   说到这里,他如孩子一般,两眼放光的看着四周说到:“伟大的玮屏山脉,这是战巫为我们保护的福地啊……”   江鸽子闻言,却冷笑的看向一边。   福地?   有能源的地方,从来就不是福地。   沿着元平河越来越浓郁的磐磁琻告诉所有人,这块地方它注定不得安生了。   几条绿色的藤蔓在前面缓缓开路,他们双足立地之地,皆是安全的枝叶铺地,如行绿色的通道。   江鸽子是有些不明白生殖隔离这样的事情了,不过,看到这样执着单纯的人,他倒也是充满了敬佩之意,所以,走了一段后,他又说:“他们说,先生有个环境问题实验室?”   “对,就在中州自然博物馆,您想看看么?我们马上要启动沛梧平原相关的一系列研究……”   “哦……就不看了,不过,我可以为你们提供赞助金,恩……每年大概可以拿出一万贯。”   他话音刚落,穆先生脚步停顿,他眼里闪过一些异样的色彩,上下打量江鸽子。   好半天儿,他笑的有些不好意思的,认真与他解释到:“江都督,我的那些研究,并没有丰厚的专利回报,只是一般的国家项目,您……虽然我是很需要这笔钱的,可是……”   江鸽子闻言,倒是挺无所谓的笑着说:“没事儿,我有钱,恩……也没想回报什么。”   穆先生表情顿时羞涩,有些不好意思的与江鸽子协商:“其实,那……那我可以为您申请帝国生态保护贡献奖,那个……那个对名望还是不错的……指挥官好像也有这个奖,其实,也不是没好处!真的,那些老派的贵族靠着这个能避税……您……”   “哧……不用了!”   江鸽子闻言失笑,他看向这位认真先生说:“什么奖都不需要,您忘了,我是个艺术家……还是有些名望的,我也享受国家对艺术家的优惠税率政策。”   “对,对呀!我忘记了!你们要比我们日子好过……抱歉……”   他们聊着,聊着,就走到了那群甲咼人面前。   低矮的灌木丛旁边,坐着站着三十来个,充满“野性”气味的甲咼人。   这些人大热天穿皮袄,耳朵上佩戴着雄鹰羽毛,露着毛胸,身材健壮高大,眼神凶性,露着最原始的对动物的恐吓态度。   简称,无用的炸毛。   当江鸽子他们走进,这群本来在低声交谈的甲咼人顿时安静下来,都是满面屈辱并且畏惧的看着江鸽子。   至于多天来对他们耐心教导的穆先生,甲咼人的眼里是没有他的。   经历了无数次脸被按在地下摩擦,江鸽子已经成为这群甲咼人,深夜都能被吓醒无数次的噩梦。   这些甲咼人,曾是部落里最坚定坚强,可以一敌百的强大勇士,后来他们成为部落长。   现在,他们被人从部落里强行带离,毫无反抗能力的被迁离族群,被迫徒步跟随,每天被屈辱着奴役,接受一些他们都不明白是什么的,那些文字玩意儿……   甲咼人有自己的文化,有自己的图腾,已经发展出了自己的一点基础文字。   他们有部落祭祀文化,音乐文化,并认为,自己是神鹰的孩子。   出于对飞翔的向往,因不可及,他们最勇猛的勇士,身上都要佩戴羽毛。   就是因为这个习惯,江鸽子觉着他们跟印第安人近似……其实,他们遇到了自己,算作他们人生最大的幸运吧,因为自己恰好是唯一可以影响到俞东池这个人的干预者。   即便有人权保护法。   穆先生将组合黑板在泥土上扎下,拿起挂在胸前的眼镜带好,拿起白色的讲解笔,认真的对这些野蛮高大的甲咼人,讲解中州文字的古老字根。   恩,这是一件令人头疼的扫盲工作。   可是生而为人,总要沟通理解吧。   办法是江鸽子想的,并得到了整个科研小队的支持。   从来没有被规矩的约束过的甲咼人自然不服这个瘦鸡,虽然他有两片令人艳羡的眼睛宝石,然而他们也不嫉妒。   这些甲咼人用原始的方式或躺,或坐的反抗着,反正就是拒绝看那个可怕的小黑板。   一看就浑身骨头疼。   这种无谓的反抗,也不过几秒时间,随着江鸽子背手肃然的一声咳嗽,甲咼人顿时机灵的乖乖坐起,按照新的规矩,从低到高的盘腿坐好,还从黑漆漆的皮毛袄子里,掏出皱巴巴的小本子,小铅笔,别扭的抓着,捏着,开始认真学习。   没错,就得认真。   不然就得骨头疼。   板子后面的那个恶魔,他是会……考验的,考验不过关,被强行殴打什么的,也实在是太屈辱了……   噩梦啊!!!!   一个小时后,毛尖先生拉着三只健硕的野牛回到野地小教室,他用脚从车上踹下两只依旧冒着热血的野牛……   小课堂顿时秩序混乱起来。   对于不食用生食的江鸽子他们来说,野牛的鲜血有着浓郁的血腥气,令人恶心。   然而,对于这些甲咼人来说,那些鲜血却是最美的滋味。   他们迷信一切血液里带着的神秘力量。   十几天来,这些被没收利器的甲咼人,早就知道这是战神圈养他们的食物,他们默认这个规则,早上跟随科研队出来之后,又一直没有吃到食物,现在早就饿的扛不住了。   穆先生喊了几句,眼睛求救的看向江鸽子,然而江鸽子却嘴角微勾的看着身边的草地。   老先生也是的,就没完没了,正常课堂四十五分钟,他能叨逼叨一个小时……   差不多得了。   江鸽子不管,穆先生只能叹息,收起小黑板,满脸同情的看向那些甲咼人,极其无奈的摆摆手。   任何时候下课都是一种解脱吧,甲咼人兴奋的呐喊,就像打了一场胜仗般的对着天空举拳,还撕心裂肺的喊了几声。   随着一声咳嗽,他们小心翼翼的看看江鸽子的脸色,更加小心翼翼的收起破本子破铅笔,这才从腰上解下唯一剩下的小铜刀,冲着那两只野牛就奔去了。   阳光下,他们用人类的嘴巴吸允鲜血,还一脸美妙至极的表情。   江鸽子站在穆先生旁边,眼神平静,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平原上的落日终于降下,大地洒金。   密集的苍蝇扑在动物的白骨上,几只鬣狗蜷缩在草丛犹豫的窥视。   大脚车开的缓慢,戚刃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看着走动缓慢,抬着各种研究器材的可怜甲咼人。   他终于忍耐不足,好奇的问江鸽子。   “先生?”   “恩?”   “为什么要用甲咼人背那些器材,我们可以更加快速啊?”   每天的来回行程,最少要浪费四个小时。   戚刃是个合格的侍从官,然而在江鸽子周围的群体里,他的智力真的就属于最低一层。   每天早上,江鸽子把跟随船队的那些甲咼人踹醒,强迫他们背上各种器材,还有自己的生活用品,来回跋涉几十里的背着那些沉重玩意儿跟着科研队到处奔走。   每天活动完,他会发给他们几张票面寒酸的纸钞。   就连毛尖先生看过一次都刹那间就明白了江鸽子的用意。   可探险队大部分队员却认为,这位江都督人品恶劣,他在戏弄那些甲咼人,把人家当成玩具。   如此,江鸽子最近的名声,还真的有些不好了。   听到戚刃这样问,江鸽子却懒得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扭脸看着远处的落日余晖说到:“那些……甲咼人。”   “恩?”   “如果我们不干涉他们的生活,他们大概已经发展到青铜时代了。”   “什么?”   “没有什么……”   雄鹰从落日中穿行,发出自由的愉悦啸声…… 第90章   探险船队停泊在苔藓很少, 比较干燥的地段休息。   从进入禁区,就一直工作的头车与挖掘车,奇迹一般的停了。   随着河道越来越窄,淤泥越来越多, 一路走来, 挖掘车的机械臂基本两天就要换一根, 损耗十分严重。   这天傍晚,终于有一部挖掘作业车算是彻底报废了。   逼不得已,俞东池召集船上的机械工程师,临时对剩下的挖掘车进行彻底的检修保养, 随队的两栖城堡车,也需要彻底的进行船底清污,因此探险队原地整修两天。   一路漂浮,能够脚踏实地对所有的人来说,都是一件极其高兴的事情。   在这个看上去比较风平浪静的傍晚, 甲咼人的领地早就过去,瘟气沼泽昨天刚刚过去, 探险队很难得的一个个下船, 他们收集木材, 烧起无数堆篝火, 还准备了几只狩猎小队出去打猎,要做个彻底的放松活动。   随队的小乐团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弹奏着靡靡之音, 声音若隐若现的从河岸向着远处的荒野流传而去。   几堆篝火边, 指挥官们大大方方的分享了自己奢华城堡车内的投影设备。   如此, 跟九州失去联系的探险队员,都三五成群的堆在那些屏幕下面,看老电影的,看旧球赛的,看有点颜色不太正常小片子的。   总而言之,这次整修,令上上下下的官兵,内心都十分轻松快乐。   他们坐在篝火边,喝着内供的酒水,吹着无边无际的牛逼,畅想着任务结束,拿到奖金的那副美景,所有人的心情都美妙至极。   这次探险,钱儿赚的实在是太容易了。   真的,比原来想的,最少要轻松百倍。   俞东池带着其它几国的指挥官,还有自己的作战参谋团就在指挥船附近,烧起两堆篝火,开了上等好酒,铺了半桌顶级佐料, 摆了奢侈的水果,准备烤个巨大的猎物,这也算是上下一体,同苦同乐了。   “殿下,中州急电。”   周松淳将新抄写的急电递到俞东池手里。   俞东池仰面坐在沙滩椅上,懒洋洋的接过,打开慢慢阅读。   久久不语……   一位年纪三十来岁,满面络腮胡的先生坐在俞东池身边,见他久没有说话,就探头一看内容,顿时就啧啧了几声,还阴阳怪气的说到:   “加快速度,加快速度?哧!这么多人都不急,这么多国家都不急,偏你们伟大的陛下一天一封急件,她都还政了!想什么呢?喂!还看不出来么?这是准备找个理由分润你的利益呢!你们可是亲生母子!”   俞东池没有说话,只是抓着急件的手,有些青筋暴露。   “老八~我说你可以来蜀国,恩!真的,认真的考虑一下吧,你的叔父可是还没有继承人呢,我想他会喜欢你的!真的,我也喜欢你……都要喜欢死了!你知道的,我们皇室~为了伟大的大重工事业,已经拖垮了整个蜀国经济体系,皇室完蛋了,宗室也要完蛋了……真是欠了国际银行一屁股烂账,还有姓海的那家子,要欠款的官司已经打到国际法庭了!”   他亮起满是挠痕的胳膊给俞东池看:“看我!这一身湿疹获得的利润,才将将打住外债的一半!老子白干了!呸!所以拜托了,赶紧来蜀国篡位吧!我支持你,蜀国宗室盼望你!可爱的蜀国人民欢迎你!来吧,反正只要不要破产,就怎么都好!”   俞东池头都没抬的对身边人说:“李子谷,论辈分你该叫我叔叔,如果我去蜀,将会是你的侄孙,冲这一条我都不会去,为什么不是你?你可是他亲堂弟呢!你在环海远洋利润,足够给付贷款年利了……”   大胡子嘿嘿乐了一会,又眼巴巴的看向远方说:“当我是傻子么?啧!谁愿意接那个烂摊子?非要搞什么狗屁的新经济,大重工,瞧瞧我们蜀地的议会吧!一群狗屎!早晚是个塌台,我可是个穷人……你的小亲亲怎么还不回来?”   他话音刚落,身边有位拿着剃须刀,一边刮胡子,一边对着树杈上支的镜子照的人说:“叔爷爷这是饿了?”   “啊!饿了,饿的想死小亲亲了!自从他射箭那天,我就对他充满崇拜的爱意,你说,这世上怎么有这样可爱的人啊!帅的无边无际的,我都要给他谱曲作诗了……他值得最少五个乐章来歌颂,你说呢?”   “为什么是你谱曲?上福宫没有音乐艺术家与诗歌大师么?”   “没有!我们穷,早就都解雇了!你不知道么?”   “……我可以借我宫廷诗人给您用几天,乐队我也资助了几支,他们在全球巡演,风评还是不错的,怎么样?”   “真的?”   “真的,摆着也是摆着,不过~其中产生的费用我不承担。”   “那我不要了,你留着吧!留着生个大蛆,可以孵化出无数艺术家!”   “呿!御用的乐队都解雇,祖宗的脸都给你们丢尽了……”   “你可以请祖宗出来打我……”   身边吵吵嚷嚷的热闹起来,没多久,他们又因为各家私底下的恩怨,便开始相互抬起了杠来,总而言之是谁也不服谁的。   人与群分,参谋团这帮子家伙皆是九州各国的皇室直系血脉,虽然在座的籍道血脉早就被外血冲淡,关系也大多早就出了五服,然而一个祖宗却是实实在在的。   以往交流不多,在家里还不觉着有多近,可通过一次长途的探险任务,这帮人意外的就亲厚起来,当然,这里面并不包括那位燕的李琼司先生,他一直拒绝出来。   这次探险任务越顺畅,他们就越难过。   如今大家都讨了大便宜,加之甲咼人的出现,就更加证明了,此地跟燕是毫无关系的,它就是一块无主之地,自俞东池带队入禁,大地母神庇护,那些传说中的魔魇竟一次都没有出现。   现在想下,早知道这么的简单,就是燕独立操作,怕也是小菜一碟,然而他们没有俞东池破釜沉舟,从国际银行大宗借贷的魄力。又因为先期责任,被众人厌弃。   现在别说后悔,燕人压根是舱门都懒的出的每天自己在跟自己生气。   简而言之,一时半会儿的他们集体都有点不想见人了。   哪儿都有食物链,在这支探险队,因为燕人的讨厌劲儿,他们就成为食物链的低端生物,并且间接就促成了其它国的大团结。   这一路多么顺畅啊!   除了损耗正常给养,报废一些挖掘机的机械臂,正常消耗高级磐能之外,怎么算,都是稳赚特赚的。   大家都知道,俞东池这个在中州玩艺术的皇子,自此开始将成为皇室最富有的人了。   中州女皇的土地都没他大,也没他密集。   并且,这还是一块有能源土地。   啊!真是令人嫉妒的好运气啊!   俞东池将手中急件递还给周松淳留档,至于母亲的那些话,他想,他已经习惯不在意了。   周松淳接过急件,随手插进文件夹,刚准备走,他却看到远处天边,隐约从红色的雾气里走出一队影像发虚的人马。   他高兴的大喊起来:“殿下!您看……杆子爷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俞东池一跃而起,心情顿时愉悦,他笑眯眯的站在一把椅子上,为了看清楚,还拿了腰上的望远镜观察,他没回头的吩咐到:“去找食品检验师,我看到鸽子打了一个大猎物……唔,那是一头巨大的沛梧野牛!”   周松淳应了一声,笑眯眯的就去了。   没多久,戚刃开着大脚驱动如炫耀一般的从最后的篝火,一路炫耀到了指挥车附近。   这一路喝彩声,口哨声,还夹杂着酒鬼的发泄般辱骂声不绝于耳。   整个探险队都极其兴奋,还没有入夜,就已经有醉鬼开始说胡话了。   他们最后停下车子,坐在副驾驶的江鸽子站起来,攀住车扶手,扭身一抬脚将一头最少有一千五百千克的野牛踹到了地上。   人群顿时发出巨大的喝彩声。   俞东池走到他面前,笑的一脸温和对他伸出手说:“辛苦了!”   江鸽子低头看看他,忽略了他的手,直接跳到了地上,还左右看看后问了句:“燕子呢?”   俞东池眼神一暗,接着笑的一脸真诚说:“今日是裴娜女神的降临日,他们斋戒。”   江鸽子眼睛看着那群,对着野牛指指点点的最高指挥们,好半天他才扭脸看着俞东池说:“你~故意的。”   故意选这一天,全队都有的吃,可怜的巫却不得不清洗肠胃,斋戒一天。   俞东池脸色一僵,很快无所谓的一摊手,坦率的就承认了:“是啊!故意的!反正是我把挖掘装置报废的,也是我下达的整修命令……”   他的话音未落,江鸽子却伸出手,忽然就捏住了他的下巴,左右认真的打量了他一番后轻笑到:“受什么刺激了?”   刹那,俞东池灵魂都要飞出去了。   他觉着自己就是一个冻僵的可怜人,而鸽子的手指温度热烈到沸腾一百,炽热的他都要化了。   他渴的灵魂都难受起来。   参谋团有人推来推去的指着这边看,还发出暧昧的笑声,正在尴尬的时候,周松淳干咳嗽两声,将女皇的急件递给江鸽子看:“最近已经是一天一封了,殿下压力很大。”   江鸽子接过那份急件,反复看了十几遍之后,他才有些不确定的问:“按照她的意思,因为我们的延误,才引起因水污染带来的全国恐慌?”   俞东池一伸手抓走急件,像是挣脱什么一般,将这份急件撕成了无数碎片。   他说:“这没什么,您不必在意。”   江鸽子看他这样,倒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同情了。   以前在地球,电视里老演绎什么所谓的皇家没有情感了,皇室不需要人性了,皇城井里都是死尸的鬼扯片子……   他是生在一个极其健康的家庭,有时候从自身的情感往外想,就觉着此事有些扯。   他觉着,艺术加工大概就都是需要夸张的。   可这次一路走来,女皇每天换着花样的给自己亲儿子暴击,也真是……吃相太难看了些。   他对俞东池难得同情起来,于是就拍拍他的肩膀说:“别想那么多,要是按照法律,她是不应该给你发这个急件的,皇室早就是个摆设了吧!”   俞东池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一脸坚强的笑着对他说:“您这几天服装损耗的厉害,我让后勤给你送了几套新的制服,您现在可以回去先洗个澡,换下衣服,我等您……”   江鸽子点点头,又用力拍拍他肩膀离开了。   俞东池的眼神一直追着他消失,即便是消失了,他也久久不肯收回自己的目光。   然后,一个满是伤口,贴胶布都堵不住血口子的下巴,就悄然放在俞东池肩膀上,就着实吓了他一跳。   这人说:“叔祖爷爷,爱就像发往粪坑的车,你一路坚忍,迫切发泄,特别想要……然而,等你到了粪坑你会发现,它们就是那样而已,随着熟悉消化一过滤,它早晚会被水冲去,唰……的一下……了无痕迹!就这样……”   这人刚想做出一个按马桶的动作,俞东池却用自己的手肘狠狠的反拐了他的肚子。   这人怪叫一声,捂着肚子倒了下来,疼的浑身哆嗦。   李子谷提着酒瓶,哈哈笑着坐在他的背上晃悠着说:“我说,你们魏人是傻子么?竟然干预他跟小亲亲,你会被我们孤立的,李慧恩。”   李慧恩抬起自己满是血的下巴,脸上嬉皮笑脸的说:“我就是着急,咱们什么时候追人儿这么费劲过,你看叔祖爷爷这样子!”   李子谷轻笑着摇摇头,好半天才说了一句:“傻瓜,你当他是你在高等学院追求的那些书呆子么,那可是在东岸动能全身而退的杆子,你叔祖爷爷做买卖可是比谁都精明,更何况~那个人,我都看着都喜欢,你不喜欢么?”   说完他站起来,一伸手拉起了李慧恩。   他有些苦恼的看着李慧恩血淋淋的下巴问:“你的侍从官呢?没有自动剃须刀么?”   李慧恩摸着有些疼的下巴,呲牙咧嘴的嘟囔到:“他啊,昨天疟疾死了,遗体还在下仓冻着呢……”   李子谷拿着酒瓶的手一僵,好半天才仰头干了一整瓶酒。   即便没有魔魇,也能随便干掉甲咼人,然而,元平河与沛梧平原每天都会送些小礼物给他们,一路行来,因为高热,疟疾,其他类疾病死亡的人数,其实已经超过了二百余……   而死亡人数的详细数目,已经被隐藏起来了。   江鸽子洗了个澡,收拾好自己,换上了俞东池为他准备的新军服。   新的军服略微有些宽松,他知道,这是俞东池从他自己的装备里,分出来照顾他的。   毕竟每天带队到处跑,磨损最厉害的人只有他。   他一边卷着衣袖,一边下甲板,远远的他就听到检验员在跟自己的侍从官发脾气。   戚刃是个怂包,而临时作为食品检验员的这些人,又都是从科研组临时抽调来的科研专家。   有时候,这些专家对待生命,有着自己特定的逻辑,比如这位。   “母神啊!这只野牛体重已经超过一千五百千克,它正处于生育巅峰,你会破坏掉它们族群的发育链的!母神阿!这是巨大的犯罪!知道么,最健壮的头牛死去,其它牛繁衍出来的第二代会平均比其它族群矮小,你们这是犯罪!知道么,犯罪!这不是一头牛的问题,这是一个族群消失的问题!可恶的凶手,看看你们都做了什么啊!”   小脸白的跟吸血鬼一般的检验员,舞着拳头大声抗议着。   戚刃有些无助的四处看,然后他终于等到了自己的长官,顿时眼睛发亮,还带着水意的看着江鸽子求救。   江鸽子走过去,低头看看野牛,再看看这位,语气基本没有起伏的问他:“检验完毕了么?”   检验员一愣,点点头。   “可以吃了么?”   检验员又点点头:“当然,它没有被感染,我才说太难得了!您看啊,该死的,这只已经超过了一千五百克千克,你们……”   江鸽子一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强迫他往回走。   边走边对他说:“我们打的那群,这只算是矮小的,沛梧平原封闭两千年,这些野牛发展的还不错,如果你喜欢,明天我帮你打一头两千千克的……”   身后传来哈哈大笑的声音,他们正说着,远处的荒野忽然传来巨大的爆炸声,还有密集的木仓声……   本来热闹的篝火现场顿时一片安静,所有人都看向了那个方向。   没几分钟,从指挥台那边跌跌撞撞跑下来一位士兵,他声音嘶哑的喊到:“长官!长官!快去救救他们……狩猎队遇到了魔魇,大量的魔魇……”   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只有蓝莺在附近的草丛低鸣,声音宛若铃铛,听上去好听极了。 第91章   原野响起了密集的木仓声, 几朵蘑菇云徐徐升起, 大地都在轻微的震动着。   无数颗心脏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所震撼, 他们集体站在岸边,傻乎乎的看着……目瞪神滞。   不见边的天岸卷裹一阵微风,黑土地的腐叶味道, 渐渐向着四面八方消散而去。   此时阳光已经带走一切光明, 只有篝火在不受影响的燃烧。   随着枯燥的噼啪声,刹那燃熬走一切流风,蒸腾的探险队员的肌肤毛孔都往外淌着密集的汗水。   也分不清是畏惧的冷汗, 还是火焰燎烧下的正常汗液。   就是感觉灵性无比平静,却心灵寒凉。   丹娘再次不合时宜的出现了,她桀桀, 桀桀的笑声又在船队周围不那么愉快的响了起来,从她的声音众人能听出,她仿佛在说着,看吧!看吧!我所说的一切, 今日终于呈现,看!它终于还是来了, 我说会有,它便来了……终于来了……   本来安静的蜷缩在营地前方的甲咼人如今已经乱成了一团, 风从原野那头,带来了他们祖先的警示, 他们顿时惶恐, 有的匍匐在地, 有的仰望天空喃喃自语,甚至有甲咼人因为绝望,就从身上取出唯一的铜质小刀,企图在魔魇到来之前结果了自己。   很显然,对沛梧平原上的魔魇,甲咼人有着深刻的理解。   他们能从几十里外的地方嗅到危险的气息,因为长期生存在沛梧平原,为了生存,他们已经发育出了先天就对魔魇退避三舍的能力。   想想也是,就连最低等的撕裂兽,它们的身高以及能力,都足够将遇到一切肉身撕成碎片。   一级就是一人力,荆棘平原上的二十五级怪,都具有健康健硕盖尔成年人的二十五人合并力,最可怕的是魔魇对一切障碍物,都是直接无差别攻击,而人类又看不到它们,更无从反抗……   甲咼人认为与其变成碎片,还不如就此消灭自己。   一切的一切结合起来,便是末日一景,这里是禁区,是没有大型禁幕庇护的荒野……   士兵们没有如普通人那般惊慌,没有得到命令他们不能动,便只能压抑惶恐,纷纷看向自己的指挥官。   俞东池安静的站在原地,眼睛看向平原……   从进入禁区的第一天开始,他们就说它在这里,丹娘也在不断的说着沛梧平原上的历史,有关甲咼人与魔魇与战巫的那些纠葛历史。   然而探险队一路行来,它从没有出现,就像这片土地也从未有过这等生物一般,俞东池原本以为自己得了个大便宜。   而这种便宜令他的心情总是患得患失,如一击重拳击出,然而对方只是个包装华美的气球,它不急不缓的卸了你所有的劲道,把你摆在中间憋的面目涨红,手足无措。   现在……它来了,那一刹一切尘埃落地,却又换了一种心情。   爆炸依旧在继续……   连燕子带着巫冲出祝祷室,他一边跑一边喊着:“鸽子!鸽子……你在哪儿啊?鸽子……到我这边来!”   感谢他的提醒,俞东池也立刻清醒,他马上举目四顾,也找起了江鸽子。   正在寻找间,人们忽听到一声巨大的四驱车的启动声,俞东池顿时神色大变,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不!!鸽子!!”   是,没有人比他更加了江鸽子了。   在那个人总是平静无波的外表下,隐藏着的从来就是一颗疯狂至极的心。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你总是捕捉不到他,哪怕只是他的一片衣角或者一片影子。   那是一种神奇的存在,他不懂畏惧,不珍惜自己,给他一根棍子他都敢举着敲翻盖尔星球……   他到底是又跑了……   大号的四驱车上,江鸽子穿着简单的军服,脚下的拖鞋此刻也不知道飞向了何处,他光着脚踏着加速器,满面兴奋……   四驱车在旷野上飞奔。   而他身后,那把神秘的大长弓又被背了起来,弓头冒出四驱车的露天顶好大一截,还越来越远……   一刹,俞东池就像思维不过脑子一般,一伸手将不知所措的戚刃从四驱车上拖下来,正要上去,却被人按倒在地……   李子谷跟周松淳按着俞东池,俞东池奋力挣扎,他嘶吼了一声,周围的泥土忽翻出无数的小石块,凝结在空中,做出随时攻击的紧绷状态。   周松淳趴伏在地上,不顾他的挣扎,哀求着,撕心裂肺的求着:“指挥官……殿下!!大人……您想去哪儿呢?”   俞东池眼睛瞪的赤红欲血,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个该死的巫,开着一辆抢来的四驱车,紧紧的跟着那个人远去了。   想去!哪怕是死!   也想跟鸽子死在一起……哪怕……没了一切都想跟他一起死去……   而什么都不知道的江鸽子,他的心在雀跃着,一路走来,他的拼图越来越大,荆棘平原还缺两块就拼凑完全,这一刻他仿佛听到转职者百里香与百里长的呼唤。   他是做一个法系好呢,还是做一个什么都会的兼职者好呢?   他想见那位给予巫最初能力的百里香,那位所谓的大地母神,他觉着有个答案就在百里香那里等待着他……   急速思想间,一辆四驱车从身后快速赶来,与江鸽子并驾齐驱,江鸽子扭脸看到是连燕子,就冲他咧嘴笑了一下喊到:“上来!!!”   荒野上的野草不一的生长着,连燕子从一丛野草里窜出,大声问江鸽子:“什么!!”   来回对答几句,最后终于无法忍耐,趁着两车再次交汇,江鸽子弃车蹦到了连燕子的车后,攀爬到了副驾驶的位置坐下。   他指着蘑菇云更胜的地方大喊着:“左前!那边……”   连燕子咧嘴一笑,向着远方驶去。   探险车队,士兵集合,进入一级战备状态。   巫的禁幕再次罩开,俞东池站在指挥室,强行压抑住内心的焦躁,一步一步的安排工作。   现在的他,真就像个合格的指挥官一样,肃穆笃定的一条一条的下达着应有的命令。   周松淳捂着自己的左脸站在参谋室外一动不动,脑袋乱成一团,不知道一会儿里面这位安排完了,他再选择跟着江鸽子那个疯子去死!   他到底是拦还是不拦?   反正他现在十分确定,拦!殿下很有可能会先弄死自己,接着冲出去……   不拦,他百分之一万确定,那位如果有事,殿下也绝对不会独活。   他无数次从不同的角度,看到殿下用崇拜,疯狂热爱的目光看着江鸽子,这真是……一对不折不扣的疯子。   所以他该怎么办?   他无措的举目四顾,接着看到同样捂着脸颊的李子谷,还有站在他一边的,神色莫名,似乎在讥讽谁般的笑的一脸阴暗的李琼司……这人就如鬣狗,已经躲在暗处随时准备出来咬人了。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就是在战巫悬崖的葫芦口,周松淳都没有这样惊慌过,他甚至绝望的想到,还不如就死在那场大爆炸当中就好了……   现场人人自危,远处爆炸越来越密集,从密集的程度能感觉到,人类的反抗是那么的茫然,那么的漫无目标。   有人低声祈祷着:“母神,您无所不在,请庇佑您虔诚的信徒!他是您无比忠诚的崇拜者……”   祈祷声不断响起……   心情憋闷的李琼司开始还能忍耐,到了最后,随着屋内通讯器内求救的声音越来越凄厉,他的心情反倒越来越愉悦了,他想,这就是报应啊!   他终于发出一阵呵呵的古怪笑声,接着得意洋洋的晃动身体,慢慢从神情紧张的众人面前走过……   然而他这种充满小人姿态,完全丢弃籍道血脉尊严的姿态并没有上演多一会儿。还没有行走几步呢,他整个身体就忽然就向前倾倒,猛的趴伏在地,一刹如几千斤巨石压身般的,他如乌龟一样就紧紧的扣在地面动弹不得了。   李琼司挣扎了几下,气急败坏的支起脖子抬头对四周大喊到:“是谁!!放开我,我是燕的最高指挥,是谁给你们的权利……放开我,我们只是合作关系,你们没有这个权利这样对我!”   重压力的技能,大部分的籍道血脉都继承了,他现在也没有明确的目标,恩……不如说他……并不想大面积的去得罪谁,所以他只能不断的喊着是谁?   其实他心里清楚,能把他压制的动弹不得的血脉,这屋里就只有两人,一个是中州血脉,一个就是蜀国血脉。   他哪个都不能招惹。   几个属于燕的军官听到呼喊,纷纷冲进作战参谋室,然而他们也没走几步,就纷纷被巨大的压力扣在地面上动弹不得。   “是谁!!!!”   一切人如没有看到他一般的看向天花板。   继续虔诚祈祷。   都是一个窝子里出来的崽子,就看不惯这家伙的小人姿态。   李琼司一直喊,一直喊到……俞东池走出来低头看看他,接着对周围人冷淡的说了一句:“先~抬出去吧!”   就这样有人齐齐的走上来,七手八脚的刚把人抬起来,忽然,从通话器内传出一声夹杂在爆炸声中的哽咽。   “指挥中心,指挥中心!报……报告指挥官,请求增援……增援啊!我们需要军医!军医!有人受伤了……变成碎片了……母神!指挥中心?!有人受伤了……求求你们,随便谁……报告……指挥……我们已经安全,需要军医!军医……伤员已经集中……安……呜……”   信息很乱,并且这不是带队军官的联络声,通讯器里的这个声音并没有组织情报的能力,他把信息搞得一团乱……   室内一声沉闷的物品坠地声响起,接着一声惨嚎嘹亮凄厉。   俞东池僵直的身体没有放松,即便是听到安全的字眼,然而那个声音的背景依旧卷裹着各种大自然的呼啸告诉他,那边还在危险当中。   他几步走到通讯器面前,趴在那里用压抑且冷静的语调说到:“士兵!我是最高指挥官俞东池!士兵……现在我需要你详细报告现场发生的……”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那位可怜的士兵又高声惊叫起来:“母神!母神!!地震!!!母神……”   通话就此中断,现场安静的就如一幅画。   俞东池趴伏的身体整个的颤抖起来,他抖了一会,忽站直身体,转身向外冲去,然而没走几步,他的腰就被周松淳紧紧的抱住……   他说:“殿下~求您~!”   周松淳满面哀求的看着他,一直看到俞东池忽然木然冷淡的从木仓套里取出武器,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周松淳的双手……只能无力的放开,他站在他那儿,眼睛含泪的努力哀求:“若是……若是这样,殿下~不管您去哪儿,就请带上我吧,这是我侍从官的责任。”   俞东池犹豫了一下,终于点点头。   然而,当周松淳抹干净鼻水,面露惊喜没走几步,他也如乌龟一般的被扣在了地上。   好死不死的,他与趴在地下的李琼司摔了个面对面。   周松淳艰难的抬起头,看到自己的殿下从腰上解下自己的金色徽章,递给了一直沉默不语的李子谷。   “如果我回不来,两小时后请您务必带队向前,按照最初制定的计划,找到污染源头……”   他又看看周松淳,转头恳切的说:“把他带到蜀国,给他一些庇护吧!”   李子谷双目平视,死死的盯着俞东池……最后他伸出手,在接住勋章的一刹那,他笑着说:“好!可~值得么?其实,时间会告诉你,没有什么不能被替代,情感这种无用的东西,是最具欺骗性……”   可已经放弃一切的俞东池却无所谓的笑笑说:“啊,我知道的~也经历过那样的事情,所以~我不再想接受那样的结果了……”   他无所谓的,彻底自由的放开了从前的一切,一边向外走,一边脱去身上的军服,最后周身轻松的离开了这个地方。   在他身后,周松淳发出凄厉的大叫声:“殿下!!!”   他的殿下终于还是走了。   时间缓慢移动……   然后,一种令人生厌的嘲笑声从地面再次响起。   李琼司哈哈笑着:“傻子!中州李氏出了个傻子!!”   他大笑着,一直笑到与他面对面的周松淳忽对他吐出一口浓痰……   “呸!!”   可怜李琼司出生至此,不到半年的时间,他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还不断的被人羞辱。   现在,他竟然被一个区区的宗室侍从官吐了一脸的浓痰?   动弹不得,他就厉声叫骂,然而周松淳不依不饶的,发泄一般的呸!呸!呸!   在无人援救的情况下,这位籍道血脉终于放弃了自己高贵的血统,对着周松淳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   呸!!!   李子谷捏着手里的勋章,好半天才被脚下的呸来呸去的声音惊醒。   他低头看了一会,对身边的人厌恶的摆摆手吩咐到:“太难看了!分开他们,丢一个出去!”   他的侍从官悄悄挪动身体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问到:“丢哪个?”   李子谷冲李琼司支支下巴,接着进入了参谋室,坐在了俞东池的位置上……   穿越高高的蒿草,还有几座不规则的小山丘,一块不大的田野上,大地正在愤怒,泥土正在翻滚,地缝就在开裂,一条一条的纵横沟壑就在本来平板的土地上,不断分叉……最少有七级以上的地震正在此处发生。   连燕子根本站不住脚,他本来想摆起一个安全禁幕,然而这里抖的根本没法结印。   如此,他便与刚刚从现场救出来的十几位狩猎队的士兵一起滚动起来。   无依无靠的就像秋天倒入簸箩里的粮食粒儿,到哪儿都是上天那只手说了算。   滚动当中,他发出很大的,已经失去人类正常嗓音的嘶吼着:   “……鸽子!鸽子!趴下~趴下!求你了~鸽子……趴下!”   然而,江鸽子就在他不远的地方,一动不动的站立着。   他站的非常沉稳,仿若这场地震跟他没有什么关系一般。   他脚下的大地是安全安静的。   仿若近前的地震与它毫无关系。   他没有随着地势起伏而滚动不说,还张开了背后那把长弓,一下又一下的对着虚无,发着没有箭身的虚无攻击。   行为就像个诡异的精神病人,在对着一个不存在的目标说话。   连燕子喊了一会,忽眼睛一亮,就再不开口,又随着大地继续滚动起来。   他觉着身后有一种奇异的,妥帖的,令他感觉安全的力量,在无形的推动他,将他推的越来越远……   江鸽子眼里。   成群的二十五级荆棘长耳兽在成群结队的蹦跶着。   最少又六七十只。   游戏数据在迅速结块。   随着一个弓箭技能月华群发出去,现场长耳怪迅速倒下一大片……可怜巴巴的散落了一些铜子儿,连个白装都没有爆。   江鸽子轻叹了一声:“啧~呿……”   接着抬头向四周看去。   如散星一般的荆棘碎片在结着它的块,如从前几块那般,它们愉快的结合,在一番过程之后,总算露出了它的真面目。   荆棘平原是明亮着的,它四处凝结着成片成片均匀如绿地毯般的草坪,因为游戏设计没有给予这里鸟类,这就便没有鸟,只有机械的风吹过,那些绿地毯就在成片成片的起伏。   那些起伏如尺子衡量过的一般,总是起伏在某个高度,然后缓缓落下……露出草丛里隐藏着的两位转职者。   神官百里长还有他对面的……百里香。   江鸽子知道现在进不去,就只能充满惊异的凝视……是的,他惊异了。   比起百里长的宽袍阔袖,玉冠高悬,仙气缭绕,他对面的百里香,却穿了一件虎皮粗糙缝制的皮裙?   江鸽子想起在常辉郡的那尊女神像,原来,传说真的是从真实的生活里演变出来的,所以这位转职者百里香,她真的跟盖尔人类接触过,甚至还被几千年前的人类,贴身换过衣裳?   百里长机械的挥舞着法杖棍头,来回有规划的移动,一边移动一边流畅的说着台词:“勇者,你的内心告诉我,你将会有个伟大征程,来……让我帮助你推动这个世界吧!”   江鸽子脚下脚步微动,可是裤腿忽然被人紧紧的揪住了。   他低头一看,便噗哧一声乐了起来。   没办法,总是一身仙气,走路都能走出生莲气质的连燕子此刻滚的就如一个泥巴土豆……   江鸽子看看如影随行的地图,最后总算依依不舍的舍弃了那里,他回身蹲下,用还算担心的语气问到:“哎……还好吧?”   连燕子有些晕车,他歪头对旁边的空地吐了几口后,用衣袖一抹嘴的说:“您说呢?”   江鸽子身体向后倾斜,立刻推卸责任到:“是你要来的。”   连燕子慢慢扶地坐起,他捂着胃部,有些不舒服的揉了几下,语气有气无力的说:“对,是我要来……”   正在这个当口,那个总要慢上一步的俞东池先生,他总算是开着四驱车来了。   就又上演了一番跌跌撞撞之后,他挣扎到现场,先是四处看了一圈,接着发现了江鸽子。   江鸽子身上干干净净,就如一只无辜的小别(白)兔一般的跪坐在那儿!有些眼神无辜的还看向他,仿佛在问,你咋来了?你来做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要做这样多余的事情呢?   是吧,是吧,您就是这样看我的。   俞东池几乎是愤怒到了顶点,他几步走过去,扑通跪倒,吓了江鸽子一跳。   然后没等他反应,俞东池就忽然大力的将他抱在怀里,使劲勒了几下之后,他如疯子一般又推开他,又抱住……   他不知道该怎么发泄,又气又急就真的心智蒙住一般的用两只手使劲,使劲的合着江鸽子的两颊,把他的脑袋揉到自己面前,忽然表情一变,前额一挺,他的脑门就从跟江鸽子的脑门,呯!的一声碰倒了一起……   连燕子下意识的眼睛一合,下嘴唇一咧,上半身一抖后,他安静的倒退几步,歪头又开始晕车呕吐起来。   江鸽子立刻就想发脾气,然而他却忽听到俞东池用泣血般的语气说:“让我死吧……求求您!我想死!即便是您想活着,我都不想活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拼命的用自己的脑门去撞击江鸽子的脑门……   “我没有目标了,不知道该怎么好了!我抓不住你!看不到你,我就拼命的追,使劲使劲的欺负自己!你可怜可怜我好么……让我死!我睡不着,失眠!整夜整夜来回翻滚,我就问自己,我怎么把自己的生活过成这样?我就不能好么……不能了……”   大概生命中从未出现过这样的炽热吧,江鸽子满脑门血的看着俞东池。   俞东池也是狼狈不堪的满脑门血,他五官上凡是能出液体的地方,都流淌成了河……   丑陋极了,也震撼极了!   江鸽子呆呆的看着俞东池。   而俞东池却哽咽的依旧在说:“……我不想活了……真的,您总是无声无息的消失!每一次离开,都走的那么了无牵挂,我知道我不重要!我不想活了~一天,一分,一秒都不想活!我抓不到你,羡慕丹娘,我想变成她那样没有形体的永恒,成为亡灵也好,虚无也好,这样……就能没有重量的飘在您身边……您想看我就看我,不想看我也没什么……只要我能看到您就好……”   你活着,我就永远没有重量的守候!   如果你死去……那我就随便跟风消散,成为没有……什么都没有…… 第92章   早上起点, 江鸽子慢慢从城堡车卧室的床上爬起, 揉下眼睛,呆滞许久才拉了一下床头的铃铛绳子。   他的床很大,横宽三米, 长倒是不长的, 至多两米五,需要略微挣扎才能爬下去。   受空间所限, 他的房间就只能放下一只靠窗的躺椅,一张床,办公桌子加一把配套的椅子,为了体现空间, 他的复古点唱机,是挂在空中的。   然而这也是城堡车内最大的卧室了, 有足足三十五个平方, 还有一扇如果阳光正好,拉开窗帘室内就能铺满光线的一墙悬窗,窗是奢侈的五层, 双层防弹玻璃带三层自动升降,用特种钢材拉出细丝,编织成窗纱的那种。   如果一扇大窗还不能体现他现在已经悄然成为特权阶级,那么地上那张从南大陆百十多贯定制的地毯, 也能从别的角度体现出, 他如今脚底板也是有人替他珍惜的了。   还有他盖的那床被, 有个牌子叫桨素, 去年这个牌子全球就只出了三百套,其中有两套在江鸽子这里。   桨素所谓的一套就是从春到夏,有铺有盖,有装饰配件的六十多种床上用品。   而这两套都是俞东池傻乎乎的打着军中內供的名义,悄悄补贴的,用的是他的皇子身份定制,总共只能买两套,两套就都巴巴的送到了江鸽子这里。   东西领回来,江鸽子就随意的交代给了戚刃,一套在他的城堡车上,还有一套被丢在老三巷的地下室里。   江鸽子自己是觉着他活的简单又环保的,可是他却不知道,并不是谁都能定制一部皇家城堡,虽车是连燕子按照投资股份分成给他买的,而这车的内部装修却是俞东池悄悄贴补的。   俞东池就是个傻子,他打着军中內供的名义贴补了大量的东西,而江鸽子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死宅,怕是一辈子都发现不了,自己的生活到底跟别人有什么样子的区别。   他不像别的军官那般,有个基础理想,为了理想会延伸出社交生活,会到别人的屋里拜访一下……   就是拜访了……大概他也分辨不出,羊绒与精羊细绒的区别。反正地球是没有精羊西绒这个玩意儿的。   听到拉铃声,戚刃惴惴不安的,端着一盘汤羹与食物走进房间,他先是小心翼翼的打量江鸽子的脸色,端着万二分小心的问:“阁下睡的好么?”   江鸽子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看他弯腰利落的收拾床铺,还有些小心思的给房间放了付费的舒缓小提琴音乐,就笑着摇摇头,回身拉开窗帘,看着外面来来去去,正在搬动干柴那些下等兵问:“外面准备好了么?”   他精神有些萎靡,昨晚与百里香僵持一夜,而百里香除了身上的衣服被换掉,其余一切正常。   是的,便是丢失了杖头,在外面野了一圈,百里香其它功能依旧正常。   那么,问题就来了。   百里香是如何从游戏世界分离出去的?为什么魔魇不被盖尔人看到触摸到?百里香却可以?   自己与这个游戏世界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从地球结缘而来的?很多问题百思不得其解,他需要喝上一杯放松一下神经。   一群不知道从哪儿飞来,只食腐肉的乌鸦徘徊在干柴堆附近,一大片的站在摇动的灌木上,如黑花般盛开。   听到江鸽子问话,收拾床铺的戚刃便闻言一僵,接着点点头回答:“葬礼在九点,您……去么?”   说完,他拿起羽毛枕头,使劲拍打起枕头中央的位置。他希望自己的长官可以出现在葬礼现场。   在他看来,人做了好事就应该被人知道,这才是圆满,不然……有些人是一辈子都不知道好的。   从葫芦口到禁区,这一路外勤任务一直就是自己的长官带队保卫。   至于船上那些废物,戚刃就觉着他们是来讨便宜的。   江鸽子端起桌子上的热汤,喝了几口之后很痛快的说:“去!”   有几位士兵的遗体,是他昨天与俞东池他们亲自带回来的,他们大多都尸首不全,为了把他们的尸体拼凑整齐,那可真是折腾了许久,最后不得不找了大袋子搬回来的。   既然结缘,便有始有终吧!   戚刃闻言,顿时脸露惊喜,才要张嘴说些什么,可江鸽子却忽问他:“咱们……还有甜的酒么?就是我上次喝的那种。”   戚刃一愣,下意识的看看自己的腕表,这个点喝酒?   江鸽子看他这样,便耐心解释到:“唔……我觉着我有些神经有些紧绷……需要做一些放松。”   戚刃顿时担心起来,他站起严肃的问:“需要为您约一下随队的心理医生么?”   “哈?我们还有那个?”   “哪个?您说心理医生?我们当然有了阁下!这么大的行动……整个探险队平均年龄不到三十岁,有很多年轻的士兵与您一样是第一次与死亡如此接近……”   戚刃絮絮叨叨的说着,江鸽子却扭头看向窗外越来越高,越来越多的柴火堆,还有那些浮在空中的亡灵。   一些下等兵抬着特种焚烧油在干柴上均匀的撒着,大量的裹尸袋被人从下仓抬出来,整齐的摆在柴堆的钢板上。   他嘀咕了一句:“我不需要心理医生,你们的最高指挥才需要……。”   “您说什么?”   “没什么……嗯……这酒不错!”   “当然,予喜是最好的甜酒。”   戚刃一边说,一边推开靠床的假墙,进入浴室为江鸽子放水洗澡。   浴室内传来更大的一声:“只有咱们仓库有予喜!”   这酒皇家酒庄出品,一般就只出现在重要国事的国宴酒桌上。   江鸽子慢慢抿着刚发现的好货,他是进入禁区之后,才知道世上真的有味道符合一切味蕾需要的酒水的。   比如这个什么予喜,他就喜欢,他也需要喝一杯来放松一下。   除了百里香这件事,他昨夜听到一场近似于精神病人发疯咆哮一般的告白,江鸽子不知所措了。   以前的人生经验告诉他,即便是喜欢,也是有个时效的,感情虚无,与微量元素有关,有时候一股子生理热劲儿,熬过去也就是过去了。   他是没想到有人会愿意陪自己去死的,燕子的感情他理解,因为自己是他对世界还有眷念的唯一稻草,可俞东池……他的爱就有些奇怪了……   为什么会爱自己呢?   两辈子从未有人说过爱他,地球华夏人似乎对这种咆哮式的爱情,并不喜欢,认为它是过时的,做作的一种表达方式。   当然,电视剧里那些不算,演的。   在地球因为那个不能说的原因,他不敢爱!在这里,虽然思想成熟,可是躯体却总是慢半拍的没有发育出需爱的微量元素,他也觉着现在自己年纪不大,一切随缘。   可随来随去,就等到这么复杂的一个生物,这就难办了啊!   人家甚至想跟自己去死!   这个就严重了啊!   其实在地球如果看到电视剧里,主角用俞东池这样的方式去表达爱意,他会毫不客气的按动遥控,一秒都不耐烦多看的立刻换台。   可当这样的爱,被人滚烫的捧到他面前,说~老实话……单身两辈子,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他也思想过,早上起来,睁眼扭脸看去,哇!俞东池哎!   肝疼!   虽说人这辈子不一定最后跟谁走到一起,可看着那双眼睛,江鸽子真的有些无法拒绝了,该有的真诚,人家都有了。   他……这算是作孽了么?   那?以后要对他好点么?可是什么又是好呢?   按照地球的办法,体现好的正确办法是什么呢?   买买买?   似乎,那个人不太需要买买买吧?   热烈的拥抱什么的?   呃,不能想象……肝疼!   他想去跟连燕子商议,可每当想起燕子那张铺满圣光的脸,想起他的那种适合供在圣坛上的气质,他觉着那人大概是不懂这些的。   江鸽子给自己又倒了一杯甜酒,加了佐料里的小柠檬片,拌着连喝了两杯。   利落的收拾完屋子,戚刃打开柜子,将长官那套束身,肩膀上绣着白色祭祀花纹的军服准备好,连同帽子,妥妥当当的放在大床中央。   江鸽子换上了这套衣裳,开始对着镜子熟悉自己的每个切面。以前他很少认真的去这样看自己,总觉着身魂无法合一。   他的魂魄并不美好,就是个普通地球少女口中的憨厚大叔。   直至现在他想起自己,都会忽略皮囊,用那个憨厚大叔的角度去感知这个世界。   那么问题又来了。   俞东池到底是爱这个皮囊呢,还是爱着皮囊下的这个灵魂?   徘徊在镜前的江鸽子却不知道,此刻在他的城堡车外,俞东池手握帽子在来回徘徊。   上午的阳光照在这位还算英俊的年轻皇子脸上,给他打出一层一层的柔光。   他眼光深邃,鼻梁挺秀,嘴唇虽上下厚薄有些不一,然而皇室八百年择优配血,加之金堆玉砌的环境润养,艺术气质加成,这位皇子并不难看,最起码在九州各国皇子堆儿里,他属于好看的那一堆儿。   而这样的一位皇子,有封地,有能力换到盖尔的任何环境里,他都不缺人爱……   可他命苦偏爱上了一个单细胞生物,也算是受尽了某种报应。   他忐忑着,觉着自己就像一个鼻翼下,刚铺满小绒毛的青年人,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好像是给江鸽子跳的。   现在,是进去如昨日一般的与他正常交流,还是更近一层,更亲昵一些?比如可以选适合的时间,轻轻握握他的手,感受一下他的温度?   会不会被鸽子一巴掌拍到墙上呢?   想到江鸽子的脾气,他甚至幻想出自己被鸽子一巴掌糊到墙里,抠都抠不出来的窘相……   要是那样了……其实……也挺有意思的吧?   他忽呵呵傻笑起来。   有些高兴。   鸽子昨晚可是什么都没说呢,他没拒绝啊!这是好事儿啊!   揉捏帽子的手越来越紧,心情越来越慌张……昨晚回来,他像是拉着救命稻草一般,拉着李子谷谈到天明。   可李子谷却总是打探他们到底遭遇到了什么样子的魔魇?   可,鸽子说那只是地震呢~那就必须是地震!   李子谷打探不出来,就只好交还勋章,在凌晨有些失望的离去了。   而俞东池一夜未睡,早早的就守候在江鸽子的门口。   他不敢进去,一直等待到江鸽子穿着笔挺的制服,拉开屋门,看到门外徘徊的他,两人就当下僵直,尴尬对立,谁也不肯开口先说话了。   俞东池的脑袋里只有一排字眼在徘徊着,如字幕一般的反复推送着。   这是我喜欢的人,我该如何对他好呢?我该如何讨他喜欢?我该把什么奉献给他……他身上的味道真好闻啊……母神~我在想什么啊!   他们说,他对我不好。   那有什么关系呢?   我对他好就可以了啊!   江鸽子看着被俞东池揉成一团,类似于贝雷帽的军中祭帽,就好心的提示他:“还有些时间,你……你要进来么?叫戚刃给你烫一下……你的这个帽子?”   俞东池傻乎乎的点点头,举着这顶皱巴巴的帽子进了江鸽子的卧室。   又因为这是江鸽子的卧室,他才刚起来,屋子里全是鸽子的味道,他就心神眩晕,脚踩在室内的地毯上,思想柔软成了绒毛,,慌成了孩子,为了壮胆,他顺手拿起桌面上的甜酒瓶,倒举着灌了自己一顿。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琼浆玉酿,只是几十秒的时间,他立刻飘飘欲仙,周身放松起来。   “鸽子,您穿成这样很精神!”   听到俞东池夸奖自己,江鸽子一愣,便说:“这么大的祭礼,作为最高长官,你不是应该悲伤一些么?”   俞东池眨巴下眼睛,举着酒瓶又灌了两口说:“为什么悲伤?他们签署的可是经济合同!这跟东岸那时候不一样……你知道的!再说,就是我死了您以为会有什么特殊待遇么?其实跟他们待遇也没啥区别,都是一把火烧了……就这样,随风就走了……”   他随意的摆摆手,举着酒瓶对外敬了一下,一饮而尽。   上午十点。   所有的探险队员都聚拢在岸边,神色肃穆的站着。   连燕子跟所有的巫都提前到场,亲自为探险队的亡人进行了一次高级祭台服务。   并且是免费的。   而这种服务,其实就是拿着一杯巫自己提供的水,掂上几滴滴在亡者的面颊上。   可不要小看这个仪式,没有什么用处,那也只是巫自己知道没用处。   而俗世的人大多却认为,被巫祝祷过的水清洗,可以不用宣判,就能直达裴娜面前,后门进入天堂。   二百多具尸体,一个个排列在元平河岸刚清理出来的焚烧地上。   随着巫的第一声祝祭,原本还在低声嗡嗡的现场,一下子就安静起来。   原野青草在随风晃动,蓝袍巫开始低声吟唱,祝巫在绕圈,他们一边唱一边绕着那些亡人,开始洒起所谓的圣水。   远处的乌鸦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它们嘎嘎的叫了一会,忽全部飞起,离开了这个地方。   许多士兵神情激动,江鸽子甚至能听到有人竟然羡慕的说:“要是我也死在这时候就好了。”   能够被全国最厉害的的古巫清洗,祝巫施福,这是九州人眼里何等的福报啊!   这里没有人因为死亡而恐惧,甚至那种毫不遮掩的羡慕声不断从远而今。   江鸽子站在哪儿,闭眼安静的听着。   他想赞美一下盖尔的法系工作者,因为他们靠着一次小小的推动,竟把法系低级技能发展到了极致。   如现在这样,不过就是个施法之前的施术吟唱,他们竟然开发出了抚慰人心的作用,是的,这些吟唱是唱给活人听的。   具有强大的镇惊舒缓,安慰灵性的作用。   他能听出,也能感觉到,那些有些玄妙而复杂的吟唱告诉他,这些人死的无比幸福,如今无罪无过,纯如婴孩,并直升VIP!   参谋团里有人在低声交谈。   “为什么选这个时候焚化?这对军心可是不好!”   哈!李琼司如今就如个小丑,已经开始直面世界,说起真话了。   “啊!要不然怎么办?死亡的士兵越来越多,两百多具尸体堆起来,将公共给养冰库塞的满满当当的……不然送到你的城堡车里吧,他们说你带了不少物资……我可以帮你分享一些,我的冻肉有些缺……”   “您说这些做什么?就挤不出更多的地方么?”   “没有了!难不成真的把他们跟冻猪,冻牛摆在一起?你知道的,他们大多数是因为疫病亡故,焚烧……是最好的办法了,八哥已经够仁义的了。”   江鸽子抬眼找了一圈,终于看到角落里,周松淳将一支火把递给了俞东池。   俞东池接了两下,才接过火把,慢慢走到那些士兵面前,摆摆手。   那些士兵敬礼退下,徒留他一人站立在最前方。   远处,有人高喊了一句什么,所有人都立刻肃穆,双目凝神,行各国军礼。   俞东池抬脸看看远方,见巫的队伍终于从最后的尸体前走过,他便利落的举手将火把投掷了出去。   大火在剧烈的燃烧,无数曾经的鲜活被卷裹在烈焰当中,慢慢发出异样的味道。   俞东池举着火把,四处游走,点了一大圈之后,他把火把交给第二位指挥官并轮换下去……   他回到参谋团最前方,也缓慢舒展手臂,那火燃烧了多久,他的胳膊就笔直的抬了多久。   一直到巫们回到队伍,跟他们并行站立,所有人才礼毕。   然而俞东池依旧僵硬的敬礼,一动不动。   江鸽子站在他身后,闻到越来越盛的予喜味道,就顺手一推……   俞东池笔直的向着面前的土地如雕像一般的扑倒在地了。   早就发现情况不对的周松淳立刻扑上前去,接住了自己的长官,他神色凄厉,表情悲哀的大喊着:“军医!军医……快来看看啊,总指挥他……”   江鸽子心里有些别扭,看那边有摄像师在举着器材狂奔过来。又感觉身后也有人啧啧了两声,还发出一声:“呿!”   如此,他便不得不配合一下了。   从地面冒出几根藤蔓,舒展出巨大的叶子裹住俞东池的身体。   在摄像师与其他指挥官围拢来之前,江鸽子扛起叶茧,大步流星的离开。   一边走,他一边麻木的说:“都走开,我们的长官日理万机,含辛茹苦,风尘仆仆,披星戴月,惨淡经营……”   李子谷拿着手套在手里打着拍拍,好半天他才撇嘴来了一句:“呿~最后一个词儿用错了……”   1889年五月初,风和日丽,空气清新。   探险队终于进入一段相当完美的古河道,开始在头车的牵引下,开足马力前行。   这日傍晚,一位又黑又高,浓眉大眼,身材上等,肌肉分布均匀的壮汉,只穿着一条军用裤衩的从冒险队头车的顶端爬下。   他光着脚,满面兴奋的在城堡车与城堡车之间的车顶蹦跶,最后他一路蹦跶到连燕子的车外,开始用力拍门。   等到连燕子的侍从官琛宋打开房门,这位黑汉子,便兴奋的比手画脚,指着远处开始哇啦,哇啦的喊了起来。   琛宋无奈的拧拧眉心,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五文钱的钞票打发到:“知道了,知道了……嘿!嘿!你去别的地方报信好么?我知道了!嘿!给过你了,五文!最多的了!”   黑汉子满面惊喜的接过钞票,还大力的在钞票上亲了一口。   亲完,他又攀上车顶,愉快的继续蹦跶起来。   琛宋看着他的背影,无奈的摇头道:“这些该死的家伙,到底教了这些甲咼人什么啊……一定是那些低等军官,该死的,那些研究员又得找麻烦了……”   他正说着,连燕子却笑眯眯的从屋里拖出一辆小型烹饪车来问:“是嘿来了么?有野牛群了么?”   琛宋看他心情放松,便也笑着接过车子的扶手说到:“是,看嘿的表情,大概有好大一群呢!”   “那赶紧去吧!”   人类的进步总是不可想象的。   那些甲咼人从被迫离开部落,成为人质,被迫跟文明人生活了没多久,他们便发现,这些外面的“坏人”活的是那么的好。   他们不懂奢侈的意义,然而他们懂得羡慕,懂得学习,懂得进步。   看这些人,穿着最柔软的皮毛,吃着最美味的猎物,过着有仙乐的生活,每天不用打猎,饿了就从一部发冷的大箱子里变出无数美味的食品……   这样的生活,为什么甲咼人不能过呢?   看这些人每天的日子吧,除了哈哈哈,就是哈哈哈……而能够令他们哈哈哈的质量更高的东西,就是那些柔软的布!   哦!他们管这些布,叫钱儿!   然后甲咼人惊喜的发现,他们帮着这些人做一些劳动,是可以换取软布……呃,钱儿的!   就这样,甲咼人终于学会了用劳动换取钞票。再用钞票从船队的军需商店,换取他们想要的一切东西,比如锋利的刀具,柔软的皮毛,美酒……   万物之灵的学习能力是快速的。   因为他们生来对沛梧平原的各种细菌具有抵抗能力。所以一般性的靠岸工作,现在都可以承包给这些甲咼人了。   他们还做的挺高兴的,从不偷懒,或者说,他们压根不懂偷懒。   大概是对甲咼人太好,丹娘有一度十分不开心。   一直到俞东池哄她说,我们是在奴役甲咼人,让他们干做辛苦的工作,只给一点点钱财。   你看,你们随便做做表演,每次可是二十贯!   再看看他们,一文两文的……就是打发他们呢!   仔细看看自己多出千倍的收益,丹娘终于想通了,从此就像个暴发户一般的,开始每天默默观察那些甲咼人,以来满足她的不可与人叙述的,近似于小人得志的某种心理。   可怜的丹娘,你的待遇也未必就是有多好了。   对了,在船队打工的这些甲咼人的名字也都是她起的。   像是嘿!哈!呼!特!的!那!噶……   总之,就是一些连作用性都没有的神奇名字……   这个大概就是丹娘式的鄙视吧。   再说地方……其实现在探险队所处的地方,早就出了沛梧平原,这一路无名,古地图上也没有正确标示,丹娘甚至都没有到过这么远。   简而言之,它是无名区域。   因为探险队是按照河道顺其自然的走,他们现在判断,这里已经进入了温带气候区。   所谓温带气候区,一般是指适合人类居住的最好的地区。   这里气温宜人,雨量均衡,生态圈健康,动植物种类繁多。   还没走了多少天,船上的这些指挥官,或者关系硬一些的中级军官,便纷纷进入发报室,得到命令后又纷纷展开各种社交技能,努力开始跟最大的承包商俞东池套起了近乎。   这块地方,随便画上一圈,哪怕就是种地,也可以随便赚十代大钱儿。   因为这里的黑土地,肥沃到撒上粮食几乎就不用再费劲,只等收获就可以了。   这月船队终于进入内流盆地区,因为所有的水源都是从周围的山脉,汇集流入了盆地中央地带。   而作为第一批到达这里的人类,俞东池利用特权,最早给此地命名为鸽子盆。   受到江鸽子大力反对之后,他又私心的将此地改名为豌豆盆。   好吧!因为鸽子吃豌豆,俞东池期盼江鸽子一世可以衣食无忧,开心快乐……   所以,这一路出现什么高粱河,燕麦山,花生谷什么的,也不要太惊讶,总而言之他看中了,谁也不给!   这里就是鸽子的,如果鸽子不要,那就用来养鸽子。   哦,有一件事必须要说,那就是中央地带的河流,污染就是最严重的,河水内依旧没有任何生物,而那些从高处往下流淌的河流,却是干净无污染的。   现在所有人都确定,如果船队某一天,在抽取水样的时候,发现一条从高而至的河流具有磐磁琻,那么他们就到到达目标了。   琛宋推着小烹饪车跟在连燕子身后一路来到指挥车前。   随着部队纵深,给养船队来的越来越慢,现在大家都是吃自己的一份配给。   简称,自备干粮,尤其是佐料,现在已经是私下交易的高价物品。   指挥车附近围着不少军官,他们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也都不说话,纷纷看向高处的一个地方。   后来看到是连燕子的烹饪小车过来,那些军官就笑嘻嘻的分开道路,让他们进去。   此刻花生河岸,靠着水源的足有百米远的地方,一群从未见过人类的野牛群,正在水边徘徊,它们有些犹豫的一边吃,一边呆滞的抬头观察着,也不喝花生河的水,就吃距离岸边有些距离的绿植……   船队与它们的距离,最少也在五百米左右。   指挥车最高的甲板上,一群高级指挥官,都手持望远镜的在看着河岸的方向,他们都寂然无声的坐着,等着。   其中还有几声咽口水的声音,没忍住就发了出来。   一阵低笑……   好几个月了,给养的那些冻肉真是难吃的要死,早就吃腻歪了。   见连燕子过来,他们也乖觉的让开一个地方,还悄悄指站在甲板高处的江鸽子低声道:“还要等一会呢,您知道的,那些研究员比较讨厌,我们不能猎取到了配种年纪的壮牛……”   连燕子笑眯眯的点点头,坐在靠前的位置,也默默观察起来。   啧……某些人好不要脸,作为皇子,作为最高指挥官,竟然围着一个大围裙,手拿小刀的随时预备着干烹饪的活计了。   简直是没眼看!   俞东池左手拿刀,右手拿着刷油的刷子,满眼痴迷的看向江鸽子。   他的小鸽子,是多么有本事啊!   探险队最好的射手,用最好的武器,能够一次打出最多四百米的距离,还不一定能射杀到目标……   正想着,随着一声绷弓弦的脆响,一支利箭射出,半秒之后,那些指挥官顿时大声喝起彩来。   而这个时候,用眼睛观察的人才看到,野牛惊慌,转身就要逃窜,然后……随着江鸽子连拉三弓,又是三阵嘹亮的喝彩。   喝彩声还没落下,几条迅速尾随的女贞藤蔓,已经穿过禁幕,用藤条拽着,用绿叶托着四头健壮的,眉心只露箭尾,死的相当迅速野牛回来了。   江鸽子笑眯眯的放下弓箭,一块湿毛巾便迅速递到他面前。   接过俞东池递来的毛巾,他蹦下高台,几步来到野牛面前,也是满意的用脚踢了踢道:“……最少两千千克,足够吃了!”   他也馋。   他现在虽然有游戏碎片,然而荆棘平原只有干净的水源,却没有牛羊这些可以食用的动物。   他总不能拖出一只魔魇来烹饪吧?   随着检验员做出允许的手势,探险船队四处便响起欢呼声。   俞东池放下毛巾,拿起小刀上前,他比划了几下,毫不客气的就取了最好的两条牛里脊他转身回来,一条递给琛宋,一条拿到自己的烹饪车,亲手给江鸽子烧烤……   等他挑选完,各指挥官才上前一顿哄抢。   甭看就是个猎取野牛的简单行为。   换了他们,首先没勇气像那些研究员一样穿透禁幕与大自然接触,还要送队员下船登岸埋伏不说,不知道埋伏多久才能等到野牛群。   加上他们打猎随机性很大,也不知道是不是研究员他们允许食用的那种牛,所以现在想吃点新鲜肉,就得人家江都督这手绝活不可。   人类都有慕强精神,虽然江鸽子不爱跟这些籍道后裔交际,然而就在他不知不觉当中,俞东池的下属自不用说,其它几国,除了燕的那些古怪人,剩下的这些对江鸽子,那还真是发自内心的充满好感。   能不喜欢么,江鸽子模样精神,有本事,还是艺术家,还能给大家找点肉吃,遇到危险……人家还总是冲在最前面……   众人分肉正分的高兴。   从远处水源忽然传来一阵突突的发动机接近的声音。   有研究船队回来了?   众人举目看去,却看到取水样的穆先生坐在甲咼人特的肩膀上,手里举着高高的一瓶水样高喊:   “大家!!!!!我找到它了!!!我找到污染源头了!!!!” 第93章   1889年6月2日。   上午六时许。   十部巨大的拼装钢铁机械扎根在元平河岸, 将探险队一路艰难带来的各种装置,器械, 吊向已经清理出来的空地上。   探险队准备在这里盖一座可以容纳万人的营地,还有一座暂时能解决污染问题的降温大坝。   工地很忙,基本人人都有活计……呃,除了一人,江鸽子。   从职业士兵转化为建筑工地工人, 看在钱儿的份上,也没有纠结几天, 大家都纷纷的进入了工作状态。   俞东池草拟了一份新的合作合同, 承诺将第一座大坝,第一次拦截出来的磐能矿,全部按照劳动量分润给这些官兵们。   毕竟, 土地分配合同, 也不是谁都能拥有的。大部分士兵签署的, 都是现金报酬合同。   低温解决分离磐磁琻污染问题并不难,难的只是成本问题。   自发现磐能起, 盖尔已经到了1889年, 接近两千年与磐能打交道的过程当中, 人们早就研究出解决污染问题的方法。   就连这第一座大坝,所需要的耗材, 也是俞东池抵押一切财产, 再由其它几国皇室私人投资, 共计筹款一千多亿贯, 才能艰难完成的。   至于说各国财政支出,虽然各国财务参谋团队是愿意拿出这笔资金,然而……从民众税金内拨款,那是需要昂长的申请,计划,报备,然后全民公投的……   更何况一旦公布污染,民众会不会骚乱?   时间上来不及,人性上也无法信任……   从葫芦口禁区以来,一路几万里航程,到底盖多少低温大坝才能彻底解决污染?   一座低温大坝,它最高承受能力是多少?   不能折损一个,修建一个吧?   还有一件无法明说的事情,磐能的开发销售,一贯属于垄断行业。这里面涉及了国外能源财阀的根本利益。   所以,它最后就只能作为私人投资计划进行到底了。   就是把世界上所有的国家金库打劫了,也无法沿着元平河,一路拦截,修建不了那么多低温大坝。   所以才需要找到源头。   污染一直未曾解决,等到几个月后,那些专业人士到达这里,再将大坝修建起来,元平河水又不知道要卷裹走多少生命了。   所以,俞东池一咬牙,就将所有的器械,放在两河交界,期盼污染能尽早得到缓解。   是的,缓解!   真正解决问题的办法是,随着污染河水,一层一层的降温,最少要修建十五座大坝拦截,才能彻底解决。   可以说,俞东池孤注一掷,在此刻,他早就放弃了一切财产。   并且,其它几国的皇室也相当仁义的放弃了后续利益,一切以缓解污染,为最优先计划。   工程在紧密进行。   远处的山凹里,甲咼人赶着刚抓来的野牛,正在一边驯化,一边靠着这种古老原始的劳动方式,一根一根的往营地拖大根大根的圆木。   丹娘坐在空中,随风飘荡。   每当看到那些甲咼人一路艰辛,从山上拖回一根巨大的圆木,平均每人才能得到二十文的酬金时,她便发出只有俞东池他们才能听到桀桀笑声。   河岸边,成片的银杏树林一眼望不到边际,随随便便一颗,树龄都达百年。   在这些百龄大树上,犹如鸽子笼的藤屋,就密密麻麻结在高处,如果实一般垂下。   靠近元平河岸边。   最高大的一颗足有百米高,周长二十五米的银杏树下,江鸽子躺在藤蔓结成的吊床上,被藤蔓拉动,正随着一首翻来覆去的老民乐在晃悠。   而在他身边不远处,树藤扎成的露天小隔间内,高级军官与各指挥官正在藤扎的家具上勤奋办公。   一切犹如回到了中古的社会,他们的物资生活,因为给养不足而窘迫起来。   来的时候他们可没有想到,这些杆子能够为大家的生活带来这么多的惊喜。   就连归附在燕旗下的那些传统杆子,他们在关山阿黎的带领下,都结起一个套一个绝对领域。   虽然,这些领域没有他们本杆十里那么大,然而庇护一个工地,令野兽无法进入破坏却是足够的了。   甚至,有时候河岸边工作繁忙了,他们也能从杆子上发育出小枝条,扎在岸边充作临时吊车用。   传统杆子的一气支配法到底有着原始的漏洞,老杆子们每工作一天,力竭之后最少要休息三天。   而鸽子带的幼芽队,就灵活的多得多了。   他们是分段支配法,简而言之就是可以利用身体,合理分配精神力,能够一边休息,一边工作。   从最早可以操控一种植物起,这些幼芽在船上闲着也是闲着,每天就各自靠着江鸽子的分段法,逐渐发育出小领域操作流。   因为江鸽子从未按照传统告诉过他们,杆子的上限到底在哪儿?所以他们就开始按照自己的想法,无限肆意发展起来。   就拿脑袋最灵活的毛尖先生来说,最起先他只能操控蕨类植物,到了现在已经可以对苔藓类植物进行精准控制了。   像是探险队小藤屋里的那些干苔藓结扎而成的床垫,地毯,就大多都出自他手。   幼芽队是如此的与众不同,每天都给大家带来奇迹与方便。没有人不喜欢他们,甚至燕人都舍弃不透气的帐篷,用工程点换取透气舒服的藤屋居住。   只要有植物生长的地方,江鸽子的天马行空的思维,就总是带给大家无限惊喜,探险队的第一个营地,就是他带着幼芽小队,依赖自然,触发植物,从土地里生长出来的。   脱离现代社会,给养不畅,这种由异能转化为生活技能的杆子手艺,在探险队机械工程专业队伍到来之前,每一天都在立着奇迹一般的功劳。   没有房屋,可以找任何树木类植物的幼苗,就地触发令其发育出房子。   甚至,这种房子受江鸽子第一次制作的模板影响,它是自带家具的。   小房子发育完成,第二天就会结束树木生命,变成一座干燥的,有一张小床,一个小桌子,甚至还有待客的一对小椅子的十五平木屋。   除了上厕所不方便,这种小屋子基本是人见人爱的。   还有就是,毛尖先生如今也贩卖驱蚊草,一盆一个工程点。   这种草相当好养活,摆在窗口的位置,就能自己抓蚊虫吸收营养,它们一般能存活一个月以上,还能开一种五瓣的小红花装饰屋子。   所以,整个施工营地,就是大片银杏林挂鸽子窝,窝外吊满了各色红的可爱的小红花盆景。   就像个世外桃源一般。   老式的唱机咳嗽了几声,跳到一个新的付费点。   需要缴费的提示声不断传来。   “投币!投币!投币……”   这种声音很烦躁,一直烦躁到在工作的某位高级军官被迫站起来,在一片低笑声中走到它的面前,投入几个硬币之后,它再次开始演奏。   谁还缺这几文钱儿呢?   就是枯燥的生活需要个乐趣罢了。   俞东池也在江鸽子不远的位置埋头工作,事实上,他这个一点智慧没加的指挥官,靠着本身的工作能力,已经把一支不满员的探险队,作用开发到了最大。   比起隔壁那些籍道子孙,承包一小块工作就要手忙脚乱,跟不上节奏,总是开洞断裂劳动节奏的指挥艺术,不得不说,中州作为九州主流,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他们这一枝,生来聪慧。   现在,他们所有的工作,就是在死掉工程指挥之后,修建一座低温大坝缓解污染源从复臻河流入元平河。   是的,工程指挥死了。   这次跟探险队带出来的工程技术人员,出来二十,现在死的就剩下四个。   大自然一贯择优录取,从葫芦口到达这里,历经几万里航程,如果没有精兵的体魄,是真的煎熬不下来。   甚至,那些探险队的精兵也都死了不少呢。   那些人,就在无声无息的高热,疟疾当中自然损耗,他们甚至可以死在一场小小的咳嗽当中,或者……因为长时间的孤独,无聊,在精神恍惚当中结束自己。   俞东池他们相当清楚,不止是那些士兵,就连他们都在这种永无止境的航程中,得了各种各样的精神类疾病。   脱离正常社会规矩的约束,当人性放飞自我,他们的思想都不再健康。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清晨,趁着头车转换禁幕消失,一位周国的中级军官,开木仓打死了自己上级军官,带着他的一个小队,整整二十人冲出探险队,向着归途没命的狂奔而去。   而那次的任务是毛尖带队出的。   两天后,毛尖又带回了他们不体面的尸体。   那晚,毛尖来到江鸽子的房间说,那些士兵只是想回家。   是,他们就只是思乡情重,认为返身踏上归途,就能回归故乡……   然而,他们却永远无法回归了。   荒原上有的是野兽,猛禽,还没有归路。   他们绝望之下,最终集体结果了自己。   摄像机没有一点空缺的录下了那些死亡……   那些看上去简单轻易的死亡……   没有雄壮的战争号角,没有热血拼杀,大自然的软刀子,总是杀人不见血。   银杏树几十米远的地方,水质清澈,流水潺潺,没有生命……   复臻,是俞东池为污染河水起的新名字。   这一次他倒是放过了鸽子这种可怜的生物,也慈悲的没有用它的周边玩意儿,命名一条被污染的河流。   臻即是完美的意思。   俞东池祝愿这条河水可以早日重返清澈。   然而,从这里沿着河水向上,再走一百里左右,便是一切未知的茂密的森林,连绵不绝的无名山脉,还有不知要延伸到何处的那处,众人又是喜欢……又是畏惧,据说必然有魔魇的污染最源头的地方。   磐能矿脉!   那里必然储藏着丰富的磐能,不然也无法如此奢侈的一路泄露,还源源不绝。   而比起找到污染源头,如何科学的解决泄露,勘察矿脉,确定矿口,如何开采,如何分配利润,这一系列未来要解决的问题才是重中之重。   俞东池很忙,已经忙的忘记去追求爱人了。   好在,江鸽子也不太在意这个。   他每天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到处撒丫子乱窜的江鸽子弄回来,放在身边,他才能有可怜巴巴的一点点安全感。   可是,这种安全感没有得到多久,他现在被迫又要送江鸽子出去了。   探路!   不管何时能够找到那处地方,现在必须找人将整个复臻河流,走上一遍。   就像他们从葫芦口,走到这里一般。   队伍的给养再也无法满足两千多人的大迁移,就是最好的城堡车,也无法进入没有路的茂密森林,所有人的精神现在都一拉即段……再也损耗不起了。   将写好的文件封到信封内,俞东池打上漆印递给丹娘说:“劳烦您,请务必在天明之前,将信笺送到葫芦口,路上您帮我注意一下,最早的冷冻设备到什么地方了?”   丹娘接过信封,虽然那些苦巴巴卸木头的甲咼人看不到她,她却也要耀武扬威的冲那地方,哼上一声。   最后她咻的一下,消失在空气当中。   人们便只看到一个扎了防水的信封,光速的消失了。   江鸽子看着丹娘的背影,就有些好奇的问:“你付给她多少钱?”   俞东池埋首于一大堆需要处理的文件当中,他恍惚了一下才回答到:“二十贯,加急四十贯。”   “哦!”江鸽子点点头,然后想起什么似的说了句:“以后出去了,你可以用她们开一间全球最快捷的快递公司,那倒是很赚钱的。”   俞东池把一本看完的文件顺手塞进身边的碎纸机,听江鸽子说全球最快捷这个词汇,他眼睛倒是亮了一下,接着笑着摇头道:“这个~还是不太容易实现的,太难了。”   难?不难啊?   江鸽子想起地球各地的快递公司,他抬起头,张嘴咬下小藤蔓奉来的一枚植物果实,满嘴红汁儿的一边咀嚼,一边说:“难?难在哪儿?”   俞东池看他这样,就从口袋拿出一块洁白手帕,走到他面前托着他的下巴,一边帮他擦果汁,一边责备到:“它们给你什么都吃?万一有污染呢?有毒呢?您……好吧,能不能珍惜一下自己?”   江鸽子尴尬的夺回自己的下巴,劈手抢了手帕随意给自己擦了几下之后说:“它们有自己的分辨能力,不是早就告诉你了么?”   俞东池无奈,只好叉腰叹气,最后指着那些小藤蔓道:“它们甚至没有大脑!还分辨能力?它们连动物都不是……”   他这话还没说完,脚下的泥土忽然伸延出无数的小藤蔓,它们犹如响尾蛇的尾巴一般,似乎是带着愤怒,左右剧烈的摇动出声恐吓起来。   俞东池吓了一跳,左右看看,就面无表情的低声说:“能听懂?”   江鸽子不想解释这个问题,他只好奇的又问了一句:“为什么丹娘她们不可以成立快递公司。”   俞东池将手帕拽回去,他就这一块了。   伸手将江鸽子拉起来,他这才说到:“需要百贯递送信息的任务不会直接送到我的面前!怎么承揽那些工作才是你说的快捷公司要面临的最大问题!时间不早,您需要回城堡车收拾一下……您,真的不带人去了?”   江鸽子脚踏实地,左右晃动一下脖子,有些困惑的想了几秒,终于明白快递公司的问题,出现在揽件环节上,而盖尔没有电子网络。   妈蛋,这个地方真是畸形,通讯基本解放前程度,然而却又直播设备,可是又因直播设备投入过高,基本无法民用……   好吧,这里不是地球,他也不能强求什么了。   “带谁去都是个拖后腿的,你就不要给我找麻烦了!恩?”   说完,他毫不犹豫的丢下俞东池,纵身蹦到隔壁的灌木丛顶端,向着船队的岸边就去了。   俞东池看着他的背影一动不动,一直到满脸疲惫,双目赤红的连燕子背着一个不大的军包来到他的面前,他这才一脸担忧的看着这个全世界最可恨的巫,求救一般的说到:“真的不用派人跟着么?”   哪怕你去呢!我发誓,我也不会嫉妒的,只要他……安全!   连燕子看看他,一伸手将军包摔在地上,有些愤恨又脱力的躺在了地上。   他累坏了。   他怎么不想去,然而他能对付那种必然会出现的地震么?   不能,就不可以去添乱。   其实,江鸽子一切的不对与古怪,怎么可以隐瞒到他与俞东池的眼睛,可比起江鸽子的安全,这些古怪又算得上什么呢!   他们俩一力压制下此事,无声无息的令江鸽子从这件事里脱离出来。   甚至,沛梧平原现在有个污名,就是外面那些学者已经将这里划分到小区域地震多发地段。   虽然这种地震,已经影响到了禁区内的土地开发价格。   然而俞东池也无怨无悔。   连燕子更不会在意这样的小事。   俞东池看着闭目休息的连燕子,他脚下痒痒,到底是轻轻踢了他一脚后问到:“很累?”   连燕子疲惫的笑了一声道:“是啊,累极了……”   也高兴极了。   一个小时后,戚刃从城堡车甲板上开下一部特定的,陆地,山地,水域三用三轮磐能驱动车。   这车价值三千贯,原主人属于俞东池,现在它归江鸽子,是九州最贵的小型越野车。   江鸽子坐在他的后座上,看他来回操作了一遍。   他不会开,然而他学的快。   车子终于停在了银杏树下,那些军官看到穿着一身野战服的江鸽子蹦下车,便纷纷的放下手里的工作,一起走到复臻河岸边相送。   未来,这位江都督要独自出发,沿着复臻河水,一路向上……靠着身上携带的自动制图设备,为大家开出一条前进之路。   任何时候,孤胆的勇者总是被众人佩服的。   这位江都督,值得一场相送。   这一次,在登船之后一直在回避江鸽子的关山阿黎都来岸边。   他高大的身躯,无法遮掩的站在众人背后,眼神平静,却也……莫名的悲哀。   背弃了国家,他现在已经开始逐渐接受反噬。   那些一起出来的老杆子怨恨他,俞东池也在有意无意的打压着他。   虽他跟自己的母亲一直有隔阂,可是对待叛国者,这个态度还是统一的。   俞东池脱去外衣,拿起设备蹲在磐能车前,一个配件一个配件的帮江鸽子检查。   事实上,昨晚他已经检查了两遍了。   这车他无比熟悉,给每个配件关节,都细细上过机油。   听到江鸽子到来,连燕子睁眼坐起,铺开自己的军包,将厚厚的一大叠画满神奇图腾的纸张递给江鸽子道:“我……我祝您平安,每天您扎营的时候,您就焚烧一张……这个!”   江鸽子好奇的接过那些纸张,当他看着上面熟悉的游戏文字,顿时惊讶的睁大了眼睛问到:“这是?符纸?”   这玩意儿,游戏世界有的,是属于专业的制符师的手艺。而制符师这个职业,是法系一转之后,才能开出的延伸职业之一。   真是难以置信的智慧!   连燕子眼睛一亮,当下点头说到:“将手动技能划归静态,是!符纸!这是个好名字,以后这些就叫符纸了。”   啊,还没有名字呢?   江鸽子挥舞几下纸张,好奇的问他:“那……作用?”   起爆符什么的,情别客气的给我来个几百张吧。   连燕子递给他一个打火机道:“您可以先燃烧一张试试。”   哈?还要借助其它火源?   就这样,随着一张符纸被烧成灰烬,一个五平米左右的禁幕自然张开,把江鸽子罩在其中。   这下,所有的人都震撼了。   远处围观的姮梭又气又妒的握紧了拳头……   很显然,这是一种从未出现过的巫术,并且,这是巫几千年来的又一大进步。   想象一下,今后如果身上有一张这样的保护装置,那就意味着无数条生路。   俞东池停下手里的工作,眼睛里划过一些艳羡却又佩服的色彩……想起这些东西能为江鸽子庇佑平安,他便什么情绪都放下。   笑眯眯的走到连燕子面前,准备郑重道谢。   然而连燕子却摆手请他不必如此,   比起给他一段有尊严人生的江鸽子,这些又算得上什么呢。   俞东池还是说了谢谢。   江鸽子妥善放好符纸,很认真的拥抱感谢了连燕子。   他佩服连燕子的研究精神,可连燕子却抱着他,声音里带着疲惫的说:“与其……感谢我,不如感谢您的藤屋,还有这些天随着生活变化,您从植物里创造的那些无限技巧,它们给予了我巨大的灵感,如人类,我们最初不知道从何而来,现在……我们占领全世界,任何东西都不是与生俱来的……”   江鸽子笑着点点头说:“是!”   不过他真的不是植物技巧的创造者,这些灵感来自他以前看到的地球作者,感谢他们无限的灵感黑洞,他们可以创造出无限的宇宙,可以创造出无数新大陆,还有魔法师,德鲁伊,超人……   只要敢于想象。   最后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指指自己的大脑说:“感谢智慧吧,那么……我就走了。”   他拍拍连燕子的肩膀,放开了他。   连燕子疲惫的又坐在了地上,像是要随时睡着一般。   此刻,他觉着自己的智慧,也许已经降低到了旁人几岁的水准。   甚至,他现在都来不及悲伤了。   俞东池从一边的工具箱里,一瓶一瓶的取出低温压缩磐能瓶,检查,擦拭一遍后,再次放置在三轮车下座的小箱子里。   江鸽子回身拿起他身边的机械图,按照说明书,也认真的蹲下,按照线路图检查自己的设备。   俞东池在他头顶声线不带感情色彩的嘱咐:“这里一共有三十公斤压缩磐能,它们能供您在陡峭的道路上最多前行五千里,可是……我希望您的行程结束在两千五百里的地方……”   江鸽子一愣,眼睛从机械图,挪到俞东池的双眼上。   俞东池拉起他,一边帮他检查皮带,扎好鞋带,一边絮絮叨叨嘱咐说:“我知道我啰嗦,可是无论如何,请停止在两千五百里,那时候……您该折返了……”   眼光刺眼,江鸽子眼睛眯了一下,他一伸手也抱住了俞东池,拍拍他后背说:“好……以后,别总是您您的,喊我名字吧……咳,那个,照顾好自己。”   俞东池当下身体冻住,久久不能反应。 第94章   无论如何, 六月都是被上天最关照的月份,到了这个时候, 众多的花会开放,羽毛最漂亮的小鸟也会在这个时间集中出现。   一只远道而来,嘴颚嫩黄的翠鸟停在复臻河岸的岩石上。   它清脆的嘀喱,嘀喱的叫了几声,略微叼啄了几下尾翼梳妆, 蹦到水面,低头愉快的噙了几次水后, 便被一阵机械的轰鸣声,还有撕心裂肺的音乐音惊的飞了起来……   “……周末白色大街, 坐在咖啡店的角落,我在寻找一种美好……”   江鸽子正驰骋的身心愉悦, 一只有着漂亮翠羽的小鸟忽然从他面前直线坠落, 他猛的刹了车, 整个车体后方猛的撅起,带着他就倒着在空中翻了一个大跟头。   那就是一秒的几十分之一的时间, 周围所有的树木忽然向一个点伸延出自己的树枝, 结扎出一个稳妥的, 近似于蜘蛛网一样的东西,将头朝下的江鸽子,连人带车的包裹在了空中。   “艹!”   江鸽子头朝下的蹦到地面上, 走了几步, 他捡起一只依旧有生命迹象, 两只嫩黄小爪子在一下一下抽搐的鸟儿,来回端详了半天,他心道……蠢鸟!没救了。   这是进入禁区之后,遇到的最笨的一只鸟儿,大概因为它是一只外地鸟吧。   将鸟儿放在一块阳光充裕的青石上,江鸽子最后抚摸了它几下,它便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并没埋葬它,也搞不清为什么那些电影电视里,人类喜欢把自己的爱宠死去之后埋入大地。   其实,只有人类有埋藏自己的习惯。   而换了一个地方的江鸽子认为,如果有一日他死去了,就坦荡荡的在阳光下沐浴温度自然降解,最后回归世界,成为其它的什么东西。   最近几天,他对生命的领悟越来越与从前不同了。   身后的树枝妥当的将车子放在地上,缓缓收回了自己的枝叶。   江鸽子抚摸最近的树干,从内心感激它们。得到了成片大树,拼命摇动树冠拼的呼应后,江鸽子像傻子一般的笑了起来。   这种感觉很好,就像人类的身躯,忽然多出无限的理解一般,只要他想,一切植物都是他躯体的一部分,他可以随意使用,并且对方很愿意被他使用。   ……出来整整七天了,孤独的人总是要找点事情做的。他把自己新的技能点一半调整到了敏捷,犹豫许久终于调整智力到达五点,剩下的他全部点到了灵性。   环境迫使他开始使用大脑,这一路,每当静夜,他也开始找出随身带着的几本有关于野外生存的书籍阅读。   智慧上升带来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最起码之前怎么都琢磨不透的一些知识,现在他已经轻易的就能理解了。   如何测风,如何寻找水源……虽然他也不需要水源,然而这些知识懂得了到底也没有坏处。   等到这一块荆棘大陆被收集,他就拥有两块游戏地图。未来,随着碎片越来越多,在没有队友的援助下……打铁终究还要自身硬的。   转眼七天过去,他的收获很多,除了身高上升两厘米之外,江鸽子发现自己拥有了一个前世最艳羡的东西,那就是最漂亮的腹肌与人鱼线。   没错,作为一个闷骚的老爷们,一个拥有了一世一块腹肌的家伙,到了第二世即便是有金大腿,也因为懒惰腹下皮脂常起肥膘,反反复复不断横生。   现在,他竟然拥有了最完美的定型身材,这真是巨大的惊喜。   就是说,以后他可以懒惰到底了?   再不用靠着杀鸡杀牛的减肥了?   如此,江鸽子最近几天,只要傍晚没事做,就对着干净的犹如一面镜子的复臻河,如水仙男一般的展示自己新的完美身材。   他一遍一遍抚摸那些腹直肌,腹外斜肌,腹横肌……   像个水仙变态一样。   随着距离营地越来越远,他难免也会产生寂寞的情绪。这一路他就使用音乐播放器,随机听起了音乐。   盖尔的世界很大,历史并不比地球寒酸,因此它的音乐流派自然也是多的。   三栖车上带的音乐库,其实是俞东池喜欢过的一些音乐,他付费购买,永远保存的曲目有一千多首。   这些歌听来听去的,他竟然爱起一种类似于蓝调的老男人沙嗓的小众流派的曲风。   是啊,思想与灵魂到达年纪,已经开始喜欢起这样的东西了。   有时候寂寞了他也会唱上几句,他曾经喜欢,已经忘记,现在又因为智力突增而完全追忆起来的那些歌。   比如那首《andiloveyouso》:   我是如此爱你,人们问起我,我是如何生活至今,我告诉他们,我也不清楚。我想他们会明白,生命曾有多孤独……   他反反复复的哼唱它,有时候觉着脚下这片土地与这个山脉,还有这片大森林,莫名就与它相合。   最奇妙的是,他竟然按照盖尔九州语,神奇的将这歌谣翻译了过来,有时候唱高兴了,还会用常辉地方土话来唱它。   没人管他,没人干预他,没人窥视他,江鸽子的思想及人格,便无限放飞,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他在树顶翻跟头,在苔藓上漂移……像个神经病一般的,看到什么唱什么。   人类的大脑是个神奇所在,当它富裕,你就不知道它会创造出什么奇迹。   如命运这颗大树,一路向上攀升,支脉左右延伸,当自动绘图器的录音设施,忠实的记录了一路。   江鸽子的声音在没有伴奏的情况下,他唱火了一个曲风。等到有一日玮屏山脉探险队的故事降临俗世,这歌就火遍全球,整个世界都会为之癫狂。   当然,现在江鸽子是不知道的。   他只是看着车子的里程表,有些发愁了。   那上面显示着两千三百里。   马上就要到达,俞东池所说的折返地段了。   然而……并不宽敞的复臻河,还在固执流淌银水,越来越亮,随便捞起一勺就能感觉到,那水里堆积着的是满满的能源力量,并且,它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显露本源的迹象。   时间竟然这么快么!   是啊,七天了……   他看着身前不远处的高山,这是一路走来,遇到的最大山脉了……   从大前天他就看到它了,然而就是无法接近……又好像永远走不到它的身前。   它的高度,比葫芦口的环境还要陡峭,半山的地方就有白云环绕,望不到顶端,并且高不可攀。   足有几百数量的翠鸟从远处忽然呼啸而来,它们密集在空中,集结出漂亮的虹。   是来找繁衍地么?   江鸽子吸吸鼻子,嘟囔了一句:“就,做做好事吧!”   如此,树林的土壤下,忽升起无数藤蔓,犹如鞭子一般的向天空驱赶起来……   那些胆怯的鸟儿,凄婉鸣叫着挣扎飞向远处……细细碎碎的翠羽在空气里降落,缓升,再降落……五颜六色的落在树体的每个地方,在光线的照耀下……这里美的如油画一般……   森林里的暮色总是来的很早,下午五点二十分的时刻,它就渐进入黑暗。   江鸽子四处看了一圈,从茁壮的巨树上拽下几百斤的分枝,去叶,烘干,最后将其灵巧的分割成一尺长的干柴堆起。   现在,他已经完全可以用精神跟周围二十里左右的植物联系。   有趣的是,他要寻找的游戏碎片里,却没有德鲁伊这个职业……可他就这样发展了。   人类的成长是上帝都无法控制的。   现在,江鸽子这位大德鲁伊,他可以自由自在的按照心意去安排植物,为自己服务……   地面湿土叠升,苔藓类植物带着根部的泥土开始一层层发育,最后高升为四堵两米半高的围墙,将车还有江鸽子所处的地方,阔绰的包裹在内。   一片巨大的女贞树叶盖在土屋顶端,还用富余的枝条从附近的土壤下,翻出两只特肥的兔子,丢入屋内。   江鸽子按住兔子,手腕微动,结束了它们的生命……今晚树孙子给自己提供的晚餐,是两只兔子?   比起头几天的珍惜菌菇,嫩山羊,珍惜植物果实,今晚只有寒酸的两只兔子么?   前菜呢?甜品呢?   江鸽子有些好奇的看着头顶的女贞叶,他与它灵性共鸣。虽它不能开口,但是他总是知道它的。   最近这几天,随着与远处那座无名高山越来越近,他发现它竟对某种力量开始畏惧了。   是……在害怕……就连给自己准备晚餐,都不敢攀缠出两百米远的距离?   那所谓的某种力量,江鸽子是感受不到的,不过他想……大概是最后那片地图吧。   可是它在东岸都没有畏惧呢?   思来想去,江鸽子得出结论,五点智力到底还是少啊……   他将地窝内的干柴点燃,从随身包袱里拖出将军家的地毯,罗汉榻,艳红的棉被,厚实的褥子逐个安排好。   有个随身包袱的他,生活舒适的就像个地主老爷一般。   由于没有娱乐,没有人类伙伴。江鸽子吃了晚餐之后,就被迫盖住棉被,早早进入了梦想……   就在这天晚上,他做了一个奇异的梦。   那梦最起先是一条很长很长的数据长廊。有关他人生的照片,一幕一幕的在左右飞速流淌……他沿着自己人生的道路,一直走啊,走啊,最后……他来到一个巨大的有着圆形数据墙的房间。   那屋子很空旷,周围排列的全部都是一种叫命运的东西。   很神奇,没有人告诉过江鸽子,可是江鸽子就知道那些东西就叫命运。   盖尔的命运,老三巷的命运,人类的命运,动物的命运……一切盖尔物质的命运都在这里了……他趴在那堵墙上,来回找啊,找啊……一直找到身后有人窃笑,当他回头,却无法回头。   他只能大喊到:“你是谁?”   没人回答这个问题,那声音一直在笑。   他又问:“你笑什么?”   那声音停顿下来,好半天,他用一种很漠然,没有情感的声音回答到:“我笑……地球引力啊……”   “地球!!!!”   江鸽子大喊了一声,一头冷汗的坐起。   这是……一个十分吓人的梦境吧?   吓的他的心肝脾费都在颤抖了。   他呆呆的坐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冷静下来收起东西,脑袋整个都是木的,却也是清醒的。   就像从未这样清醒,清灵过一般。   在内心有个声音告诉他,那山脉的背后,就有他要的一切答案,并且,现在非常清楚,这个梦境……它是一个预知的梦。   如果仔细解读,那个梦境的答案令人惶恐。   整个……世界,一切命运均掌控在某人的手里,只是……除了他。   为什么是某人。   那是因为,他告诉自己了,他是个人……或者说,他希望自己是个人?   为什么会这样想?   黎明到来之前,江鸽子迎着旭日背起行囊,准备向着面前的高山迈进。   正在此时。   他又听到了那种熟悉的桀桀,桀桀的声音……由远而近,越来越近……   丹娘?   她不是拒绝干预人类的命运么?   江鸽子一脸纳闷的看着笑声来的地方,然后丹娘卷着黑风而至,站在他头顶的位置大叫一声,丢下一封信函,没命的逃离了这个地方……   她飞了很远,江鸽子都能听到她苍老夹杂着小女孩的声音,在反复求着饶……   “父神……宽恕,宽恕您的孩子……宽恕……宽恕……”   江鸽子弯腰捡起那封信,看到上面的漆印,就用手指摩擦几下后,却没有打开它。   是,他知道这里面说的是什么。   都到了这里了,他怎么可能回去呢!   远处的山谷,更大的惨叫与嚎哭声传来。   丹娘?她在害怕什么呢?   这个狡猾的老亡灵,到底是隐瞒一些消息么?   怪不得……不管俞东池不管出到多少钱,她都不肯来呢。   妥善放好信笺,江鸽子毫不犹豫的蹦到了最高的树顶,他举目四顾。除了身后,其它地方全是无限延伸树的海洋……   然后,在这个高度,他听到了来自远方的,一种类似于瀑布坠地的水流激荡的轰隆声……。   站立许久,江鸽子终于露出一个微笑,决然回头纵身向着身后的山壁蹦去。   那山目视就在眼前,然而他足足蹦了两个小时才到达它。   越是接近,那树木越是高昂,越是接近,水流声音越是激荡……   当他到达山脚之后,江鸽子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动激烈,这个新的身躯竟然有一种臣服的感觉……   身体的细胞在畏惧什么?   举目看去,眼睛正前方,一条百米多宽的银色瀑布,从半腰云层的位置无限流淌向下,击打着山崖下的一条深潭。   一池磐矿化为的银水环绕着山壁,宽度三百,流淌过处寸草不生。   最令他惊讶的是,他要寻找的最后一片碎片,竟然星星点点如漩涡银河般的护着一处半腰云层。   所以,他就在那里么?   江鸽子只站立了几秒,想召唤女贞树,然而……女贞树却失去了联络,就像从未在他生命里出现过一般。   他想呼唤不远处的植物,然而,每当呼唤,那颗植物便自动枯萎,变成虚无……   这是……不让自己过去?   他嘴唇微张,终于发出一声:“切……”   说完,江鸽子整个身躯倒在了岸边。   他的神识分离躯体而出。   头顶,盖尔的阳光照射在地球的灵魂上。   江鸽子穿着一套崭新的荆棘铠甲,手握一柄长弓,立在天地之间…… 第95章   站在悬崖下,江鸽子把随身包袱里的东西摆了一地。   然而对面那些碎片, 并没有如以前的地图一般自动合拢, 自动碰撞, 跟自己身上的碎片组合成一个世界。   它们似乎被什么力量掌控,就独立出去了?   江鸽子犹豫片刻,连续在身上打了好几个技能环之后, 神识纵身穿过深潭,踏上绝壁,可他没有奔跑一会儿, 从绝壁的岩石之下, 无数荆棘平原曾有的配置,那些长耳怪,长弓射手, 撕裂怪等等之类的玩意儿, 就一个个的狰狞而出,向着江鸽子扑来。   江鸽子吓了一跳, 倒退几步,开始举弓还击。   带着金辉的羽翎在空气里迅速划过, 成群的撕裂兽,长耳兽数据碎开,游戏物品阔绰的掉落一地。   却没有时间捡取……怪物倒下不代表完结。   每当一群怪物倒下, 不过半秒一模一样的怪物又出现了……那些怪, 每次足足有几百只的样子, 成堆, 成堆的对着他没完没了的扑……这个节奏~就有些不对了!   游戏背景故事里,世界有九重,俗世之人为了挣脱生命的束缚,便积极投身升仙之途。   晖元三年,一重人间大陆正值九国大乱斗,边境孑人袭境,也是在那一年,赫赫有名的千年仙门天观一夜损毁,重宝飞天镜丢失,只留下一个五岁幼苗于雷被忠仆带走……   天观整整燃烧半月,那之后这里就成了怪物横生的荆棘平原,而天观断壁当中,便只留下一抹叫于郎的冤魂,满含怨恨徘徊不散……   至此,游戏玩家的《仙灵世界》故事便开始了。   没有一块地图的怪物是这样安排的,这里的一切都不对。   捆着三重绑带的牛皮短靴踩在怪物的脸上一个飞踢,翻滚间,高敏的射手已经从箭筒利落的勾出十数支羽箭,当怪物怒吼再扑,金翎已经划过空气,再次破碎了它们的游戏生命……   可一波倒下,没片刻又一波生成,没完没了的向着江鸽子再次冲来……来来去去杀了四五个小时,江鸽子竟连十米的道路都没有推进……   气恼之下,他飞速纵身倒退回岸……本想暂时休息,他却发现自己的躯体不见了……   心上一惊,江鸽子举目四顾,然后啼笑皆非的发现,他的躯体犹如一个断线木偶般的,正可怜巴巴的一点一点的缓缓向森林移动。   那个叫丹娘的亡灵,正在鬼鬼祟祟的控制着一根布条,将他的躯体往林子里拖……   “艹!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捣乱?”   心情不爽,江鸽子便一把抓住布条,使劲一拽,就将丹娘从土壤里拔了出来。   没错,这亡灵把自己埋在土壤里,像土拨鼠一般的行着鬼祟事。   丹娘凄厉怪叫着被江鸽子拎在手里,还硬生生的被拉入了游戏世界。   那一刹,江鸽子是没有多想的。   他精神有些疲惫,随便谁嗑药杀戮了四五个小时,也不能保持绝对的清醒。   等到他反应过来,丹娘已经在游戏世界了。   真实的身体无法触碰到亡魂,可是现在么,游戏的世界的东西,江鸽子还是可以做主的。   他傻乎乎的拉丹娘入境,又傻乎乎的摸了一把丹娘的头发。   现在,她存在了!   就像新手村的小柱子,王铁匠一样的存在了。   丹娘进入了游戏世界,身体就迅速开始变化,这只亡灵瞬间从虚无变为实体,恢复了少女该有的样子。   一瞬的时间,她长出了皮肤,皮肤具有弹性,身体具有温度,挣扎间,江鸽子感觉到了她推动的力量。   他的拇指在丹娘的脖子动脉滑动,然后移开,眼睛看向绝壁。   那些魔魇也没有心跳,丹娘也没有心跳,所以它们是一样的玩意儿吧?   可怜的亡灵闭眼惨叫了一会,然后……她终于发现自己的双足可以脚踩大地了。   大地是夯实的,触感十足,结实坚韧。   这~不是真的!   是幻觉……   小女孩嘟嘟囔囔的想把自己从幻觉里拉出来。   然而在这里,这就是真实的世界!   她跺脚,拍打自己,最后战战兢兢的向远处看去,接着……整个瞳孔都暴突出来,并尖锐的再次大喊起来……   父神啊!她看到什么?   这不是真的……   无数魔魇的实体,就在对面的山崖上狰狞咆哮……   父神啊!您无所不能,救救丹娘吧!丹娘看到了什么啊……这是末日么?   她一直尖叫着,引的那些怪物全部向着这边冲来,又一个个犹如下饺子一般的跌入深潭,消失,再生,再扑,再掉入……简直进入了奇妙的死循环当中……   江鸽子越看眼睛越亮。   最后他一伸手捂住丹娘的嘴巴,在她耳边轻声问到:“丹娘~你要把我的身体~带到哪儿呢?”   丹娘惊恐的想飞,然而在这个世界,她是不能飞的。   她惶恐的伸出手臂挣扎,却忽看着自己的手臂不动了。   父神啊!   眼睛里的这条手臂,是有肌肉有皮肤,旧年战争留下的伤痕还在,所以这是她的……手?   所以,她是活了么?   或者说,她是终于得到了父神的指引,这就是重生日么?   丹娘终于回归了天堂?   想到这里,她将手猛的捂向胸膛,又失望的垂下,心脏依旧没有跳动,血液不流,所以,也就是……多了一层人类的皮囊而已。   生命……它没有回来。   因为过于失望,她开始剧烈发抖,像个小女孩一般的开始流泪。   不管她如何模拟出苍老妇人的样子来表示威严,可是她死亡的时间就是十几岁。   正当好的年华,十几岁的身体,十几岁的智力,十几岁的见识及十多岁的胆量……   她想问个为什么,可是却下意识感觉到,其实没有为什么的,这就是属于她的命运了……   她的泪水汇集成河,阵阵下坠……   “害怕了?恩?哭了?”   感觉到手掌湿润,江鸽子有些诧异的松开手,当他看到手掌上的湿意,简直惊讶极了。   一个亡灵,竟然可以生产泪水?   他扶住丹娘的身躯,将她面对自己。   这小丫头,眼睛哭的通红,就像一只红眼兔子。   怎么办,把人家吓哭了呢,江鸽子手忙脚乱的无措起来。   无措间,他却没看到,丹娘已经迅速停止了哭泣,她眼睛越来越亮的看着他。   好半天,丹娘喃喃的呼唤了一声:“父神……”   说完,她匍匐在地,虔诚的亲吻江鸽子的鞋面,满心满面的委屈道:“父神……全能的父神啊,两千年了!您的孩子实现了承诺,等了您两千年……您终于来接我了么?”   江鸽子身体迅速的僵硬起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   游戏世界里,江鸽子一头放荡不羁的大长发飘飞着,他周身伤口,虽不流血,可穿着的蓝色的荆棘布甲上,也满是裂口与血痕。   布甲虽只是优秀蓝级,可是凑全换了,还是很好看的,此刻他就像古代的那些剑客一般,黑袍,乌发,玉带,胸前斜配一道护心镜。   周围还发着好几层技能光圈。   呃,初级护身加一个圈儿,时效三十分钟,为了不必疼痛,他给自己加了好几圈儿,其实这就是心灵安慰,效果是一样的。   他看自己寒酸至极,然而在丹娘眼里,他的背后笼罩着的,是白色光气。   而这种光,是那个曾经现身部落,教会她们抵抗甲咼人技能的父神才会有的。   就是这种光,无所不能的光!指引她们前行的光!   不会错的!   丹娘更加惶恐,虔诚的跪地祈祷,各种赞美江鸽子不存在的美德。   看着脚下的丹娘,江鸽子苦恼的挠挠后脑勺。   他等了许久,看这丫头没完没了,只好无奈盘膝坐下,对丹娘说:“我说……那个,丹娘,你先别念了,咱们~谈谈吧?”   正在赞颂的丹娘一愣,抬脸看向他问:“父神?”   您尽管吩咐!   江鸽子翻了个白眼,很诚实的拒绝了这个称呼。   他可不想多出一两千位骷髅女儿,甭说样子不好看,压根他也养不起啊!   “我不是!那个什么~神,你认错人了丹娘……”   丹娘连连摇头,很确定肯定的说:“不!不!您是!丹娘是不会认错的。”   好吧,不想跟老古董抬杠,江鸽子只好转变话头问她:“为什么偷……呃,我的身体?”   丹娘呆愣了一下,很诚实的回答:“父神,您的那位朋友给我一千贯,请我把您带回去。”   江鸽子吧嗒下嘴巴,有些阴阳怪气的损了一句:“哈,我就值一千贯?”   丹娘认真的回答:“是!您值更多!我的错!我会赎罪的!”   说完,她拉起背后的法杖,毫不犹豫的就要敲烂自己的脑袋自绝。   江鸽子赶紧拉住,安抚半天。   等丹娘总算整理好情绪,她异常认真的询问:“父神,您说丹娘下次要多少?”   什么啊!这都是什么啊!   江鸽子面色一窘,摆了一下手臂,咳嗽着问:“别……别!我们不提这些,我是说,你的那个……恩,父神?他是什么样子的?”   丹娘惊讶极了,她看着江鸽子说:“就是您这个这样啊?您忘记了么?”   说完,她嚎啕大哭起来,原来父神把她们忘记了啊。怪不得丢在悬崖,风吹日嗮两千年……好难过啊!父神忘记她们了呢……   桀桀……呜呜……嘤嘤……   这个神经病啊!   江鸽子苦恼极了,他迅速的捂住她的嘴巴,做出恶狠狠的样子威胁说:“好好说话!不许在哭了!”   这一次丹娘是乖巧的。   她立刻跪好,就像才将的怪音跟她毫无关系一般,不敢直视,眼神却恋恋不舍的看着江鸽子的鞋面。   呜……父神好威严,好想赞美怎么办……   她脑袋里胡思乱想着,父神却在她头顶嘱咐到:“以后不许变成老太太,不许发出……恩,反正有我的时候,就不许发出那种桀桀的怪笑,听到了么?”   丹娘连连点头,乖巧的就像个表情包。   等到她情绪平稳,江鸽子才七拐八弯的打听出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   两千多年前,脚下的这片土地生存着两群人。   凶猛好战的甲咼人,还有一群就是丹娘的祖先。   甲咼人为了草场,为了繁殖后代,一路追杀弱小部落,而这些弱小部落为了生存被迫联合,然而也没什么卵用。   在一个据说是很玄妙的天气里,无数神迹显现,丹娘的祖先与他们的族人山穷水尽,眼见就要成为甲咼人的奴隶……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个所谓的父神出现了……   还带着一身圣光。   父神传授给可怜部落耕种知识,放牧知识,医疗知识,为了使得他们可以繁衍下去,他还培养出了女性战巫。   就这样,甲咼人终于遇到了对手,两个大部落从此开始各种交锋,打起了持久的游击战,并各有胜负……   年轮再次迈进,在丹娘出生后十六年的一个冬天,父神再次卷裹着神迹降临部落,他告诉战巫们,大地就要崩裂,魔魇就要来了……元平河水将会结成沼泽,一切生命将会遭受审判!   就在最后的日子,父神指着远处的一个地方说,向那儿迁移就有生路,并且~他教了战巫生祭之术,就离开了……   父神走之前说,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   而到了那个时候,丹娘她们会获得新生,重新生命……   最后的部落迁离沛梧平原,在葫芦口所有的战巫生祭了自己,封印了玮屏山脉,等待复生。   丹娘满面激动的讲诉着,然而江鸽子却越听越是同情。   怎么说呢,这就是一个充满欺诈的故事吧。虽然至今,他依旧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然而那家伙就是一个卑鄙无耻,欺骗原始人,还是欺骗一群十六七岁,青春正好的原始人小姑娘生祭了自己,把她们变成了怪物。   是啊,她们现在终于死不了了,他完全肯定,那个葫芦口,就是这些战巫亡灵的复生地。   她们可以无限重生,唯独不能作为生命体重生……   这个该死的教唆犯!他就是玩了一个语言陷阱。   看着神情激动的丹娘,江鸽子没法揭穿这个残忍的真相。   他只是等她讲诉完毕,情绪缓和之后,这才伸出手很和气的摩擦几下她的发顶,并柔声说:“……丹娘,你能帮我个忙么?”   丹娘眨巴下美丽的眼睛,满眼崇拜的看着自己的父神点头道:“丹娘愿意!父神您说。”   哪怕是要丹娘的魂灵也是可以的。   江鸽子站起来,拉着她来到深潭的岸边。   这一路,丹娘索索发抖,可为了她的父神,她依旧顽强的站住了。   江鸽子带着期许拍拍她的肩膀,指着那些魔魇说到:“丹娘,对着它们唱歌好么?大声点!”   “唱歌?丹娘不会唱歌!”   “呃……随便什么吧……声音大就好……”   他话音刚落,聪明的丹娘就迅速点头道:“父神,丹娘明白了!您想引它们的注意力,对么?”   对!再对没有了。   江鸽子赞美般的伸出手,捏了几下这小丫头的肥胖腮帮子。   回去必须给她加薪,俞东池不给,他也给,就……只当养个孩子了。   小丫头顿时美的要升仙一般。   然后,还未等江鸽子反应,她就对着对面绝壁撕心裂肺的喊了起来:“加一贯!再加一贯……”   江鸽子脚下一软,打了个踉跄……   银色的瀑布翻腾,所有的怪物都闻声奔钱而去……   江鸽子在加一贯,再加一贯的搞笑念叨声中一气向前推进,越攀越高……二十分钟后,他终于到达了那个巨大的银色旋洞面前……   他停下脚步四处看去,便不由嘀咕了一句:“碎裂的太厉害了。”   这一路,他见过无数碎片,然而裂成几厘米一片的惨象,这还是头回看到。   并且,BOSS于郎不在这里,只有银色的岩浆及错乱的游戏数据被无数旋风席卷着,在四周形成无数的小旋风。   所以,是因为数据碎裂,才引发的地下磐能泄露么?   江鸽子吸吸鼻子,认命的低头向脚下的碎片摸去……一片,两片,三片……随着手里的碎片越来越多,他终于找到了规律,当他将两片具有关联的碎片就要合拢……   有个人在他背后发出一声淡漠的笑声道:“你……果然来了!我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了……太久了……”   江鸽子身体一僵,猛的回头大喊了一声:“谁……”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投影凝结成的人身,正悬挂在旋洞的中央,犹如电影大幕拉起,这人就在幕布中央站立。   这人身后,盘旋着昨晚梦中的历史,一幕一幕快速的转动着。   他两鬓斑白,身材高大,气质淡漠……不!不!不……这一切都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他长着一张跟俞东池一模一样的面孔……   “你是谁?”   “我?你猜!” 第96章   江鸽子神色麻木的坐在磐能坑旁边, 听面前这位给自己掰扯宇宙起源, 量子力学,碰撞宇宙当中的膜, 弦等等地球知识。   他还说了很多江鸽子不知道的地球科学家, 这其中江鸽子就只知道一位, 霍金先生。   认识霍金,还是因为他在美剧里出现过几个镜头, 好奇之下他才打听了几句。   直至现在江鸽子都不知道霍金是干嘛的。   曾经在地球的江鸽子,他就是一个这样普通白素的地球人。   他的一切环境都不需要他跟霍金搭边, 所以他也就没有欲望去了解一下,霍金到底研究的是什么知识。   抖知识给文盲听, 这是不是有些残忍了?   面前这人说的一切理论, 他统统听不懂。   即便聪明, 他脑袋里也没有相关的基础知识, 能够促使他理解这些话。   不过这位倒是很兴奋的,就像拉粑粑的菊花遇到开塞露, 有些一泻千里的意思。   呸!这都是什么破形容词。   虽然这位没有什么人类的情绪,情感, 情谊,然而他好像憋了很多很多年,淤积的东西太多,从见到自己就开始讲故事了。   他想讲, 江鸽子就只能被迫的听着。   坐在屏幕里的这个“人”, 暂且说他就是个人吧, 他自称自己是盖尔。   对,没错!   他说他就是盖尔……的第一个生命,同时也是能够促进推动盖尔一切生物发展的那么一个玩意儿。   具体这玩意到底是啥,江鸽子的人类知识,不能给他盖上一个定义,只能给他一个这位的称呼。   谈不上尊重,因为这位是造成自己死亡穿越的那个凶手。   没吐他一脸吐沫就不错了。   江鸽子能从这位的话语里,很明白的推断出一个意思,对这位而言,人类,低等生物,甚至浮游对他而言都是一样的。   就如他造成一场强大的磐磁琻污染,破坏元平河两岸生态,折损无数生命,其目的就是为了吸引自己到这里来一样。   他不在乎那些动植物,没有情感,更不用提道德了。   换个角度,也许盖尔的道德,最初都是他给予的。   这位说,最初他是感觉不到自己的。   无限时间里的长河碰撞,星球形成,天地混沌,慢慢旋转,一直转到……有一天盖尔睁开双眼,发现了世界,感受到了世界。   这家伙说着一口相当标准的普通话,偶尔还会露出京味的儿化音。   “……我第一次通过道路进入地球的时候儿,随机选择了时间点,我见过你们的秦始皇,他是一切帝王的大王。”   江鸽子低着头,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放屁!尧舜禹被你吃了?”   “有一次,赶巧儿我就听到了一场演讲,那个人说宇宙持续膨胀,不断产生新的物质,直到那时候我才明白我到底从哪儿来的……真是感谢啊!地球相当了不起呢,它养出了与别的地方不一样的生命体!人类不亏是万物之灵!当然!我应该是一个偶发生物,绝对不是宗教因果生物,有关这一点我是要解释清楚的。”   江鸽子听不懂,也点点头,他腿有些麻木,就站起来从随身包袱里拖出一把躺椅,并舒服的躺在了上面。   他觉着对面这位……大概有聊到海枯石烂的想法。   他不好奇么?事实上是相当好奇的。   然而当他问过一句话之后,他便对所有的东西,盖尔也好,世界也好,什么都好吧,他也统统不在意了。   那句话对他而言,打击还是很大的。   他就问,我还能回去么?   对面这个说不能。   那么一切都就没那么重要了,他想说,那你就随便吧。   灵魂虚脱,他到底也没说出口。   只是想着,早点叨叨完,希望我回去,能够赶上明儿探险队的早餐,如果高兴我就给营地打一群野牛。   管他妈的什么生态平衡,灭绝动物呢!   这又不是我的星球。   反正盖尔都不在乎,说来说去,就只有人类自己在乎这些吧。   沧海桑田,世事变化,轮回亿万次,对这位不过就是个游戏而已。   看到江鸽子对一切都不感兴趣的样子,对面这位终于停止了唠叨,他在光屏里探头,用半点都不抱歉的语调说:“要我跟你道歉么?其实我可以道歉的。”   正低头整理包裹的江鸽子一愣,抬脸看看他说:“抱歉?”   对面这位点点头:“对,抱歉!如果不是我,你也不可能来盖尔了,不过……我道歉你也回不去了,你需要一个道歉么?我可以写一篇道歉的论文给你,你们那里的人都喜欢用论文证明权威性,论文的格式知识我还是有的……”   江鸽子摆手,赶紧阻止到:“不不不……我不需要道歉,你说?我的那些亲人没有我的记忆了?”   “对,没有了!在他们的思维里,你是不存在的,而且我道歉了,你的地球也不允许你存在,因为我允许你存在了,你明白了么?”   江鸽子点点头,释然一笑道:“啊!那就好!真是太好了!”   这种结果还是能接受的。   如果所有的亲人朋友从不知道有我这个人,那么也就无从悲伤。   江鸽子眉角挑动,轻轻呼出一声笑之后,已经懒得说什么了。   你对一个没有人类道德,人类情感的玩意儿说那么多有用么?   就像你掉进河里淹死了,河水是推动你死亡的主要作用力,然而你骂河恨河,仇恨河,有用么?   河无所谓的。   他侧身躺下,闭起双目,开始左右利用已经能够生长出来的藤蔓,收集游戏怪物爆出来的物品。   总要找点事情做,打发时间吧。   大概是不喜欢江鸽子的态度,那些爆了一地的东西忽然没了。   江鸽子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躺在苍穹,身下是无限的一颗蓝色星球,然而它绝对不是地球。   他看了一小会,才问:“盖尔!”   “恩,是我。”   他笑眯眯的,终于从屏幕里走了出来,带着江鸽子缓缓在这颗星球上转动起来。   他们穿越历史,江鸽子见到一幕幕畸形的,从地球人类发展偷来的盗版盖尔人类发展史。   这位说:“这是盖尔曾有的样子,天空,河流,大地,还有我,除了我们四个,盖尔一无所有。其实在到达地球之前,我经历了漫长的旅行,去了很多拥有生命的地方,可是……到最后,按照人类的话来形容,地球人的样子符合我的美学精神的,请别误会,这不是讨好你,我是觉着人类肢体的设计实在太漂亮了……你们的大脑发展也接近完美。”   他说到这里,江鸽子便打断他道:“没有设计!地球人类是因为生存,自然进化发育成这个样子的,这也不是为了讨好你的那个……哦,美学精神。”   他们终于停止在了一个时间点上,江鸽子看到无数灵动的,活跃的最初生命细胞,它们正在快速发育着。   那些细胞碰撞,随着温度,湿度产生菌一样的变化,然而因为偶发事件,它们碰撞,结合,演变成各种奇怪的生物,开始在最初的盖尔蹦蹦哒哒的走入生命进程。   这种演变十分美丽,漂亮的动人心魄。   正看的有趣,身边这位忽然伸出手就抹去了通过几万年,才刚刚发育出一点点样子的生命体,世界刹那静止,又恢复了本源样子。   盖尔依旧在无情的转动着。   江鸽子诧异,就抬头看他,说老实话,这张与俞东池一模一样的脸,真是亵渎了俞东池。   俞东池对生命是具有同情心,和奉献精神的。   他问:“你做了什么?”   这位却说:“你不觉得它们很难看么?再发育下去,我就不能掌控它们了,所以只能在最初的阶段截断发育,请他们重新再来吧!”   “它们?那些生命?”   “对,你看它们多难看啊,以后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我不喜欢!”   他确定的点点头,盘膝坐下与江鸽子看世界重新开始。   温度,湿度,一次地震,一次地壳变动,第二批细胞因为偶发事件,再次又延续出了生命……   当生命按照需求开始蹦跶的时候,他又抹了它们。   一次,两次,三次……   他一直拒绝那些生命发展,一直拒绝到江鸽子无奈的说:“从混沌开始,我们发展到人类社会,也经历了无数考验,你不觉着这样很过分么?”   可怜的盖尔生命遭遇颜狗,一次一次经历抹杀,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身边这位微笑着,就像人类老版宗教书籍里的劣等线条勾勒出的恶魔般无情无义。   听到江鸽子这样说,这位的手却没有停顿,再次抹去一次生命进程之后,他不带感情,只是有叹息动作的说到:“我只是在改变自己而已。”   江鸽子无言以对,是,这位似乎说的没错。   他只能托下巴继续看着一次又一次无情的抹杀。   这种抹杀对情感残酷,对人性泯灭,所以他觉着,自己越看越冷静,人性的光辉都要看的暗淡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这位有些幽怨的说:“它们太机灵了,总是自我发展,可是这种发展没有地球人类完美,你看,它们多难看啊……所以我才被迫拉来一套模板,想照着模板的样子,模拟出一个跟地球差不多的盖尔来,可……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一直沉默的江鸽子终于松开下巴,扭脸看向他。   什么叫做拉来一套模板?   “模板?”   “恩,就是你的《仙灵世界》。”   “我老电脑里的这套游戏?”   “恩!”   怪不得呢,怪不得东大陆有很多东西,甚至文字都跟地球类同,闹了半天是这位作怪。   身边这位的脸上终于微微泛起一些红润,他有些别扭的站起来,坐在了江鸽子的躺椅上。   江鸽子下意识躲避了一下,向后坐了坐。   这位有些幽怨的看着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掰动,就像个别扭的小孩儿一般的说:“恩,那条通道太窄,我只好分批搬运,把它们放在不同的时间点上……可是,我也没有想到会这样。”   江鸽子困惑的眨巴下眼睛问:“这样?”   这位抬脸看向天空,好半天才遗憾的说:“恩,这样……好不容易我才把人类的样子跟盖尔的生命放在一起发育,我为他们拉来了跟太阳与月亮一样的星球,小心抚养,他们总算长出了人类的样子,可我没想到,地球的本源也在影响盖尔本源,两个本源碰撞之后,你看到了,它们掉出来了,盖尔的平衡没有了,我……就只好回到了核里。”   呃!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江鸽子抱着脑袋思考了很久之后,才慢悠悠的组织了一段话问这位道:   “你是说,你通往地球的道路很窄,为了拖动游戏过来,你把它们掰碎了拉过来,然后强行制造发展进程,用地球生态形状与盖尔生命结合,然后发生了事故,是这样么?”   这位点点头。   “对!就是这样!我把它们分在不同的时间点上,可它们还是失控了!然后……就这样了,你看到了,有很多不可控制的东西出现了,磐能……还有魔魇……我也努力过了,我给他们送去了转职者帮助他们抵御魔魇,甚至为了发展平衡,我还像人类一样的在他们的世界生存过,我引导过……你看我这张脸,熟悉吧!我是他们的祖先呢……”   这位话还没有说完,江鸽子就惊讶失声的喊了一声:“李籍道?”   这位点点头:“对,就是我!为了抵御那些掉出来的魔魇,我带着新细胞,繁衍出了一支力量,可是他们却建立了一个王朝,开始做着我不希望的事情,你说人类多可怕,他们总是不按照我的想法来。”   江鸽子睁大眼睛,看着身边这个自称李籍道的家伙。   俞东池竟然是他的后人么?怪不得,八百年皇朝,普通人竟然生不起颠覆他们的想法呢。   原来这家人竟然是世界本源的后代。   他看了他很久很久。   最后他压抑惊诧,问这位:“那你把我拉过来,是为了什么?”   这位一直不动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窘迫来,他忽然伸出手拉住江鸽子的手。   江鸽子顿时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块铁,一块木头盘住一样难受,他甩了几下,然而没有甩开。   这位低头哀求到:“请你把那些碎片集合起来好么,我无法控制它们,在新的地壳活跃期变动之前,请务必拼好它们!不然……那些魔魇脱离游戏世界,人类就真的完了,我好不容易才把这个世界推到健康的轨道……我的力量不够了,为了保持平衡……我不得不呆在核里……”   江鸽子甩不掉这家伙,最后只能强忍恶心,坐在了能够离他更远的地方。   他仔细把这人语言里的线索组织起来,并找到几个重点问他。   “新的地壳活跃期?”   “对!”   “地震海啸那样的活跃期?”   “对!比你想象还可怕百倍的灾劫力量。”   “什么时候?”   “快了,大概一千五百个盖尔年,它就要来了!”   江鸽子心脏好不难受,他对着空气狰狞的扭曲好几下。   亏得他还难受了一下,什么叫快了,大概一千五百年?   他想骂,又想起这家伙的时间概念是与自己不同的……   安静片刻,他忽然蹦起来,终于对这家伙撕心裂肺的吼了起来:“你他妈的是傻逼么!!你原地爆炸好不好!我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你拖我过来做什么?你喜欢霍金,你拖他啊!他愿意啊!我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好好的活我的人,你拉我过来做什么?我爸,我妈还等我给他们养老呢……”   他哽咽起来。   然而他还没有骂完,这位很无辜的就说了句:“他们不记得了你了,再说,那是你的电脑,你对它才具有支配权,我只能利用你了。”   他说起利用的时候,语气好不轻易。   江鸽子气的胸口上下起伏,瞪着他久久不语。   他也知道,跟这位吵是没有意义的,他连人性都没有。   然后这位更加无耻的说了几个字:“你已经死了,我只是偷了你的思想,嗯……大脑而已。”   江鸽子负气的一甩手,这一次倒是甩开了。   他们依旧在空中漂浮,最后缓缓降落到一个海岛上空。   漂浮岛,盖尔特有的陆地,江鸽子是知道这种地方的。   这是一座并不大的漂浮岛。   岛屿面积不大,几十平方里的样子。   而就在这几十里的土地上,密集的生存着大量的人类。   他们上学,上班,出海,打捞,生活,娱乐……   这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人类生存的世界,可是这些人类没有看到,就在他们蔚蓝的天空上,一块电子墙壁区分出了另一个世界。   七八十只仙灵第二界的飞行怪,顶着二百多级的数字,正在这些人类脑袋顶盘旋。   这位看看江鸽子,嘴角忽然勾了一下,他伸出手说:“你知道地壳活跃期之后,这里会怎么样么?”   江鸽子惊讶的立刻扭头看向他,他眼睁睁看着他无比冷酷的一伸手,轻易的就打开了上空的屏蔽,用平淡而没有感情的语调说:“会这样,全部掉出来哦。”   “不!!!!!!!”   江鸽子大喊一声,想拉动这位的胳膊,然而他拉了一个空。   这位根本没有任何形体,他如魔魇,触摸不到。   那只是一刹,几十只就连他都毫无办法的第二界游戏怪从天空坠落。   岛屿刹那堕入地狱,生灵瞬间不值钱的被卷裹起来,粉尘一般缓缓消失……   这么多生命就没有了?   假的吧?   江鸽子趴在天空,无助的看向人间地狱,很久之后他抬起头看向这位,嘴唇抖动着说:“你怎么可以这么坏?”   这位眨巴一下眼睛,很无辜的回答:“坏?这个词汇用在我身上是错误的!你要知道,他们的生命是我给的,并且我现在被迫呆在核里,也是为了他们啊,你怎么可以说我坏呢?我是完好的,没有缺陷的,你看到了……”   他伸开手臂,张着对江鸽子转了一圈后说到:“瞧,我没有坏。”   那座可怜的小岛挣扎了几下,终于无力的沉没。   当游戏怪一起坠落,入水的一刹那,它们自动回归。   这位迅速一抹,电子数据屏障再次拦截在了天空。   世界一切如常,天空蔚蓝,只是没有了一座拥有生命的岛屿。   有几十万人,就在刚才死去了!   江鸽子跪在那里久久不语。   那位却在他身后,用没有感情的语调说到:“永恒只是个词汇,就连我都不具备永恒!我就要消失了……在我消失之后,当地壳活跃期到来,那些屏障都将消除,他们的生命是我给予的,早消亡与晚消亡,又有什么区别呢!”   江鸽子回头看向他,却发现这位在笑。   “你……”   这位走到江鸽子面前,低头看着他的眼睛说:“据说人类的心脏真的会因为情感而疼痛,疼么?”   江鸽子木然的坐着。   这位微微摇头,再次伸出手在下面的世界一抹。   那一刹,一切如常。   小岛,人类,渔船,大海碧波荡漾……   “只是个玩笑,好笑么?”   真是太恶劣了!   江鸽子捂着心脏倒在天空,许久许久,他张嘴骂到:“你妈X”   这位听完却笑了:“骂错了,我就是自己的妈妈,而且我是无性的,没有你骂的那个组织,恩……想好了么?”   “什么?”   “把那些碎片收集起来。”   江鸽子捂着心脏,慢慢闭起眼睛,忽然轻笑起来,他笑完很无所谓的说:“不!”   “不?”   这位更加恶劣了,他也笑了起来,他跪坐在江鸽子身边,歪脸看着他,很认真的宣布了一个消息到:“可是,你拒绝不了呢,再过十分钟,我就要消失了呢。” 第97章   最近这些天, 低温大坝施工现场奇怪的事情一直在发生着。   除了大家已经习惯了的, 连续一星期的小幅度地震波动外。   几天前,所有姓李的皇室后裔, 都得了怪异的心疼病。   是的, 从第一波地表波动开始, 他们便觉着心脏一拧,痛感十足,最难过的顶峰, 疼痛阵阵袭来,他们觉着心脏疼痛到要裂开的程度。   而随着地震, 复臻河流量减缓, 污染随着这场地震,开始往好的方向走, 它水里涵盖的磐磁琻虽然依旧有,但是持续降低……   最近这几天, 所有人都感觉到,这低温大坝,有没有的……其实有可能没那么重要了。   这天傍晚,俞东池心疼略好, 他捂着心脏来到营地的天然高坡上。   而那高坡上早就站立了一个人, 从江鸽子消失的那天,他就什么都不做的在这里等着。   看到俞东池过来, 连燕子就顺手将手里锡银制的水壶递给他。   “好些了?”   “恩。”   “他不会有事的。”   “母神庇佑, 您为他祈祷了对么?”   “……当然。”   脚下的地面在晃动, 也许因为连燕子这种笃定平淡的态度,俞东池的心就更轻松了一些,他嘟囔了一句:“我觉着失去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说完接过水壶喝了一口,却发现这里面放着的是度数很高的烈酒。   如今纯度如此高的酒,是探险队的紧俏货品,可想是谁偷喝,都没想到是一个巫。   在俞东池看来,巫这样的产物,喝点风,吃点露水什么的也就饱了的。   他拿着酒壶,珍惜的喝了几口,拧好盖子道了谢,将水壶递给连燕子问到:“您说,今天会有消息么?”   丹娘一直没有回来,他的心便始终难安。   连燕子接水壶的手犹豫了下说:“不要问我这件事!从他第一天出去我就在恨,我甚至一度想宰了你……不!你们全家我都想宰了!我不喜欢你~也不喜欢你母亲!这次回去,我肯定是要离开金宫的……。”   俞东池闻言冷笑,却没有开口反驳连燕子,如果不是因为他在东岸遇险,鸽子会一直隐藏在老三巷,过着属于自己的清闲日子。   屠宰场的两只雄鸡比羽毛,赢了又如何?   现在说这些话有意义么?总是鸽子倒霉遇到他们,就再也没有遭遇到好事儿了。   地下的震感还在持续,周松淳抱来两把椅子小心翼翼的放下,看看这两位脸色依旧阴沉,便迅速逃离灾区,头也不回的走了。   那之后,如昨日一般,这两位就像两尊雕像般的坐在那儿等待起来。   远处,大坝的夯机在有气无力的砸着,一切都难么的难熬。   俞东池在一个小时后,也回到房间取了一个水壶出来,这两人就着孤独的远望,喝起了闷酒。   有心事的人总是醉的的快,大概是喝多了吧,连燕子今天难得开口,语言就带上了一丝属于人类的情感色彩。   这么形容并不夸张,之前这位除了对江鸽子,对任何人都是一副圣人的做派。   他喜欢耷拉着眼睛,从上往下瞥人,一般说话的局子,最多不会超过六个字。   他说:“你知道么?有时候我觉着他挂在天上。”   俞东池愣了好半天儿,才迟疑的回答:“鸽子?”   “恩。”   “喔……我倒是不觉着他很远……你应该比我多了解他一些吧?这不是正常的事情么?他那个样子。”   “样子?”   “恩,一个人的成长,性格的形成总是跟原生家庭分不开的!他不信任我们,有距离,也是因为他受到过极大的迫害!他需要更多的时间!你说呢?”   连燕子抬眼看了一下俞东池,嘴角拉扯出一个讥讽的笑。   他当然这样想过,然而就是因为详细的分析过,才觉着……鸽子绝对跟街头巷尾说的那个鸽子,是毫无关系的。   那压根就是两个人。   想到这里,连燕子就难免有些得意。   比起俞东池对鸽子的了解,他是有着足够的优越性的。   就像俞东池觉着鸽子饱受伤害,自我封闭。   其实就是懒!   就像俞东池觉着鸽子背离人群,不信任人性。   还是因为他懒。   他岔开了这个话题,对着水壶喝了几口后说:“这一次你准备如何收尾?他~搞出来的场面有些大啊。”   这都震了几天了?   俞东池闻言一愣,接着苦笑着摇头。   他俩现在还有个不能说的共识就是,这场地震肯定是跟江鸽子有关,甚至极有可能就是他搞出来的。   他们只是想不通,他到底是通过什么样子的手段,将一场又一场的地震折腾出来的。   能咋办?包着!就是天变成地,陆地变成汪洋,即上贼船便只能从贼了。   一瓶烈酒下肚,俞东池提着连燕子的水壶又回了一次藤屋,在路上,他遇到了穆贤哲先生。   而这位先生跑来告诉他,复臻河水里的污染状况,已经很薄弱了。   俞东池手里的水壶跌落,又木然的捡起来询问到:“您确定?”   穆贤哲满面担忧着说:“是的先生!虽然现在新数据还没有出来,但是……除了水位下降的非常迅速……我们每半个小时小时化验一次,那些磐磁琻,它们正在逐步减少……至于原因,我想是跟这次地震是分不开关系的,它……影响到了河域流向,现在……我们只能祈祷它还原来的轨道上了……”   千万不要出现河流改道的事情,不然……事情就真的不可控了。   低温大坝已经完成五分之一,如果河流改道,那真的是前功尽弃。   如今最高指挥官与外面沟通不良,给养现在已经断裂,基本探险队现在就靠狩猎来填饱肚皮……事实上他们已经给养供给断裂三天,再来一次勘探?   就别开玩笑了!   这世上,再没有一个倾家荡产做傻子的俞东池了。   俞东池点点头,不管旁人多么忧心忡忡,作为最高指挥官他就只能冷静的呆在这儿,一道一道的下达命令。   而像是隔壁这个讨厌巫的自在待遇,他是没有的。   等到总算安排完事情,俞东池又累又乏的回到了座位上,他看着远方呆滞了半天之后才说到:“我说……”   连燕子把看向远方的目光收回,态度有些柔和的回答到:“恩?有事?”   这人倒也挺可怜的,就因为一份独立的合同,现在也算是众叛亲离。   俞东池的表情有些犹豫,好半天他才低声说到:“如果……等到这次污染问题解决,我最少能获得北燕一半土地作为报酬,我说~你有没有兴趣~来我的宫开一个祭台。”   表情一直冷静的连燕子脸上终于出现了几条裂缝,他不由得坐直了身体,有些惊讶的看着俞东池道:“你的意思是?”   俞东池左右看看,确定安全之后才点点头道:“是!我趁机与他们达成了一些共识,除了中州与燕,我现在有九州七国的支持,已经足可立国……要知道,南大陆不足一千平方公里的国家有上百个,还不说那些漂流岛系国家。   如果这次合同进行顺利,我最少可以拥有北燕的二十万平方公里的私人土地,如果把抵押的那些封地拿回来的话,我名下土地将会超过三十万平方公里……所以,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我发誓!”   再不会有临时召集令了,也不会再有任何特权能够招募他,支配他,强迫他履行国民义务这样的肮脏事情了。   一次一次截断给养,政治不断压迫,经济不断被锁喉这样的事情,也就到此为止吧。   连燕子眼睛闪过一些光,他在心里计算了好久之后终于笑了,他心情很好的举起酒壶,与俞东池碰了一下后说:“支持你!我来~其实我大概还能为你带来一半的古巫系的支持,还有一些新启灵的巫,你知道的,我可是死要钱派的发起人!”   俞东池闻言,便轻笑起来。   最难搞的巫系,也彻底解决了,接下来是宗室……   连燕子心情放松,话便多了起来,恩……他喝多了。   他笑眯眯的开始夸奖自己:“其实……我崇拜者还是不少的,我跟兴义盛环球勘探公司有些私交,有个叫海盾的家伙你知道吧?”   “那个~在东岸的倒霉蛋?”   “对!就是他,我跟他有些矿脉勘探的合作,所以立国最初~我能为你找来不错的经济援助支持,恩……一些无关紧要的财阀什么的……无需抵押的那种,有可能还会争取到一些免息服务,对了,我跟鸽子的合同土地也可以跟你并拢的,你知道的~他压根对这些不感兴趣。”   俞东池轻轻的呼出一口气道:“那真是感谢母神,我可以把我辖下土地的磐能利益,分润一些给他。”   连燕子眉毛一挑,却轻笑道:“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   “唔,其实我压根不信仰大地母神,我是个无神论者……”   连燕子并不觉着自己这句话有什么笑点,可俞东池听完,却像服食了大笑剂一般的,用一只手捂着脸大笑起来。   “很……好笑?”   “对,一个不信仰大地母神的巫?你是怎么启灵的?”   “对!我不信她!反正就一觉醒来,稀里糊涂的就启灵了。”   连燕子肯定什么似的点头,他从启灵开始,在巫的这条道路上,每走一步都与江鸽子有关,却唯独跟大地母神没有关系。   与其说是信仰大地母神,不如说是他信仰江鸽子的。   说完这些,连燕子也笑了起来。   他们这样的话,传出去大概会举世震惊吧。   良心话,一些不能说的话这样直白的说出来,还是很过瘾的。   他们奇怪的笑了一会,连燕子就好奇的问俞东池:“我有些好奇,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你说立国?”   “对!是因为……中州的那些人?”   “只是一部分。”   俞东池盘膝赖在躺椅上,语言有些飘忽的说:“有一天早上,丹娘跑到我那里说……如果不给她加钱儿,她就封闭葫芦口,谁也别想进来了……而那一刹我就想到,在这里立国,还真是水到渠成的!   你想,第一不用照顾原住民的情感,这里压根没有人类。第二么,从军事方面,他们是没有能力对我们进行武装压制的,这里战巫说了算!他们看不到她……呵~皇室也好,议会也好,军部也好……战巫那边他们过不去……也许未来可以,可我们既然立国,也不是不发展了!所以我就跟丹娘达成了一个协议……给她涨了工钱。”   “我们?”   “对,我们!我怎么会一人找死?皇室家大业大,这次分配利益,最小的指挥官都能获得两千平方公里的独立土地,所以……我们沟通了一下,他们同意了。”   连燕子轻笑,用极其飘忽的声音道:“所以九州要变成十八州?或~二十八州?李籍道会从坟墓里爬出来,掐死你的!”   心脏疼痛,俞东池捂着那里道:“怎么会!”   他缓缓站立,背手看着远方,许久之后才说:“还是九州!我们不可能违背祖训对吧?燕分南北,我们是北燕……邦联中的邦联帝国,你看~最多世界历史,地理课上,我们给可怜的学生崽加了两页作业而已……也许一页,谁知道呢,反正谁也没有损失,大家何乐而不为?”   “真是恶心的政治家。”   “怎么会,这里没政治什么事情,我的护卫军过来,再加上全世界招募的农业专家,畜牧专家,还有未来要建设的各种实验室,那些研究员过来……相信我,立国之后北燕国民不会超过两万,而做主的~就我,鸽子,至多再加上你……”   “什么叫加上我……”   “难不成你想骑在鸽子的脖子上?你这个卑鄙的巫!”   “该死的政治墨鱼!”   “卑鄙的巫!”   刚刚友好的气氛似乎因为小国的初级政治,已经内部分裂。   而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的山林里,忽然传出隐约的驱动车发动机的轰鸣声。   连燕子耳力比俞东池不知道好了多少倍,他立刻蹦了起来,大声喊到:“闭嘴!”   俞东池一愣,看到他的动作后,真的就闭了嘴,并小心翼翼的听了起来。   此刻,天色渐渐昏暗起来,远处的轰鸣声越来越近,并且没几分钟之后,他们看到了远处的灯光……   “他回来了!!!”   “闭嘴,我看到了!”   “喂!”   “什么,不要对未来的皇帝陛下无礼……即便你是个巫!这个时代,十个僧众堪比一个巫,我也不是……”   “你闭嘴吧!”   连燕子说完,纵身往山坡下冲去。   远处山林内的灯光越来越明……越来越近。   而随着灯光的接近,皇室血脉的心疼病,竟然不药而愈了。   江鸽子跟地震一起回来了,他回到营地就受到了热烈欢迎,并被大家迅速环绕起来,享受了几十个大力拥抱。   摄像师们都感动的鼻涕横飞,两台摄像机从不同的角度迎接着江鸽子。   他们有些遗憾,因为江鸽子那张本来非常好看的脸,已经被泥巴涂抹的十分均匀,甚至他骑回来的那辆驱动车,也像是被人从泥汁儿里打捞出来的一般狼狈。   有士兵举着武器对着天空不停的突突,一直突突到他们的上司过去,笑着连拉带踹的驱赶他们离开。   一切人都十分高兴,比起最高指挥官,这一路走来,江都督为大家带来的是新鲜的猎物,以及无数给养之外的可食用的新鲜食材。   甚至关山阿黎那张总是上着浓墨的大脸,都在圈外露着粉红色的牙龈在无声微笑着。   于三圈外三圈的聚拢当中,江鸽子的神色有些恍惚,他问自己,所以这是回来了?   这是真实的世界么?   直到现在,他依旧思维呆滞,思考不能。   是啊,谜底被彻底解开,却背上了一千五百年之后的包袱,这事儿……到现在他都觉着是做梦呢。   那家伙说消散就消散了,他原本还以为他在开着恶劣的玩笑,可他就如粉尘一般的消失了。   当那位消失,世界为之悲痛,大地颤抖哀鸣,走兽撞树利角折断,血沫横飞,他甚至看到无数鸟儿,前仆后继的扑向那个巨大的银色漩涡殉葬。   一直到他消散,那股子压制最后的碎片力量彻底消失,绝壁开始下沉,碎片开始聚拢碰撞,然后……江鸽子坐在水位下降的深潭边上,整整静默了一天,都觉着那是一场梦。   他那家伙最后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他说:“每一秒都有恒星在消失,每一秒都有恒星生成!”   俞东池冲开人群,语气十分不好的对他们命令到:“没看到他很疲惫么?你们是没事情做了么……”   看到最高指挥发怒,人群一哄而散。   江鸽子看他们要走,这才开口对要离开的穆先生说:“穆先生。”   穆先生立刻回头,速度异常迅速的扑了上来,不等江鸽子开口,他便扑啦啦甩出一大串问题来:“江都督,您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您一路归来……其实,复臻河水水位在迅速下降,而且污染浓度也在下降……”   江鸽子不等他说完,赶紧指着自己的驱动车说到:“那边有自动绘图仪,那里有源头路线!”   “我的母神!您找到它了?”   “是,我找到了源头了,不过……源头那边似乎发生了一些事情,我想……你们这边的低温大坝可以停工了。”   他话语未落,周围立刻寂静无声,那些没走远的人都纷纷停下脚步,并直起了耳朵。   江鸽子努力撑开有些疲惫的眼睛,从裤兜里摸出一枚□□道:“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到了源头之后,发现那片地方……是这个形状的。”   他用□□在地上画了一个@。   他指着@的小尾巴说:“那地方中心地带的磐能犹如泉眼,正在咕嘟嘟的往上冒呢,你们看到这个尾巴了没有……对,就是这里!我衡量了一下,才不过三米的隔断……所以,我就做了个简单的定点爆破,现在那边已经开始自我循环了……” 第98章   连燕子徘徊在江鸽子的城堡车门口,心理上有些不舒服, 因为鸽子交代完事情之后, 他把俞东池那家伙喊到房间, 单独会见已经整整两个小时。   他们没有去银杏林的藤屋, 而是回到了私密性更加好的城堡车内。   按照往常的惯例, 这个待遇应该是他的。   但是现在这个福利, 被那个该死的无声无息的抢走了?   “先生, 您是不是要来点热茶?”   戚刃小心翼翼的与面色不善的连燕子交流。   连燕子却看看腕表之后拒绝了,他说:“不!他们进去多久了?”   戚刃看看他的腕表,再看看连燕子那张故作平静的脸, 他什么都没有说, 也不想再回答这个问题了。   即便他是一个末流的小侍从, 也是有侍从官的尊严的。   连燕子嘴巴微张, 拍拍自己的脑子抱歉到:“哦!哦!抱歉,我刚问过,是啊……问过了~那么好吧!请给我一杯茶……”   戚刃点点头,脸上表情无奈的离开了。   而连燕子却心神不宁的看着紧闭的房门,心情又进入了无限的计算当中去。   他敏感的察觉到, 鸽子一定遇到了相当困难的问题, 而这个问题大到一贯笃定淡然的他都解决不了了。   所以,他在一身泥泞,跟穆先生他们交流的时候, 才会魂不守舍, 一直在打量俞东池……不, 有时候他也会将目光放置在那些皇储身上。   别问他怎么发现的,反正敏感的他就是察觉到了。   脑内数据线索不足以给连燕子提供答案,他就难免有些思维错乱,慌张的就像个孩子一样,想趴在门上偷听,又因为从小的教养而强行按耐住了这个念头。   江鸽子房间内,俞东池的福利其实也没有连燕子想象的那么好,他的情况甚至可以用糟糕来形容了。   此刻,他坐在房间的地毯上,脸上迅速变幻七扭八歪的表情代表着,他被迫在接受着一些他并不想要的记忆。   而江鸽子,他正靠着窗户神色不明的看着窗外。   那位,在消失之前,委托给江鸽子一个东西,一颗不足巴掌大的水晶球。   他说是盖尔的本源力量,希望江鸽子给他找个继承人。   而两个小时前,江鸽子把俞东池喊到了自己的房间,他主动将这玩意丢到俞东池怀里。   俞东池还挺高兴的,他接住那颗巴掌大的水晶球,笑着的问他:“这是什么?”   礼物么?   江鸽子艰难的脱去自己手上满是泥巴的半指手套,一边拽一边回答:“那是……你祖先留下来的遗产,他指定我作为转交人,我想了半天……恩~我就跟你熟,就便宜你了。”   他说完,脱衣进浴室洗漱。   俞东池仔细想着江鸽子这句话,说老实话,他想了半天也没明白,鸽子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   不过,追求这么久了,鸽子还是第一次送他东西,他还是很高兴的。   他看着那颗里面尽是白雾的水晶球,先是好奇的晃动它,接着发现……他的身体开始失控,无法说话,也无法求救了……   一切都超出他的想象……他双目撑的都要暴突出去,还举着那颗水晶球,缓缓的,缓缓的将它放到自己双眼之间。   那一幕真的是很可怕的。   因为俞东池的神识一下子脱离了躯体,他在高空看到自己举着那颗球,亲手将它从眉心……塞进了大脑。   塞进了大脑!!!!!   耳边忽然有人轻笑了一声:“呵~他果然选择了你!就~跟我来吧……”   俞东池闻声看去,却看到了自己……   等到江鸽子从浴室里出来,俞东池已经坐在地毯上,进入深度冥想当中。   看着这张表情痛苦的脸,江鸽子来到窗边,打开抽屉取出香烟,推开窗户慢慢吸了起来……   俞东池,他不知道是害了他,还是成就了他……   可是,不交给俞东池,要交给谁呢?   李耀么?   或者李琼司那种人?   两个小时之后,俞东池终于有了动静,他先是微微发出一声叹息,接着缓慢的像是初生的婴孩一般的伸出了自己的手……开始仔细打量起它来。   等到脑内的神经与手部神经链接通畅,   他开始细细抚摸自己的头颅,接着脖子,躯体……最后他慢慢的找到了身体的每个部位,试图舒展开已经麻木的腿……   大腿血液不畅,针扎一样的感觉徐徐传来,他低哼了一声,声音里透露出一种奇异的愉悦。   江鸽子抿了烟头,看看面前积满了烟屁股的烟灰缸,难得说软话的问了一句:“你……还好么?”   俞东池低着头,好半天他才伸出手拨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用一种特别寒凉,没有人类情感,江鸽子曾经听过的一种熟悉的语调说到:“不好!”   这声音充满威压,威严的令人喘不上气来。   调子像古装剧王台上的王者,像个没有情感的孤家寡人,却绝不像那个柔软,敏感而又多情的俞东池。   江鸽子本来准备迈出去的脚,顿时僵住了,他有些迟疑的问到:“你是?”   俞东池扶着身后的墙壁,慢慢的站了起来,他眼神陌生的看着江鸽子,仔细观察半天之后,才用困惑的语调问:“你~是谁?让我……想想,时间太久了,我的记忆……有些老化……你是?”   江鸽子神色冷厉,立刻想起了一种他都不愿意看到的结果,于是又问:“你……是?”   俞东池用手掐了一下不听话的大腿,身体剧痛,可他的表情却莫名的带着一丝痛快,他不断调整着脸部的肌肉,最后终于找到了笑的方式,于是先拉起脸颊的肌肉,然后一步一步将表情扩散,努力操控着肌肉说到:“我是……是啊……我是谁呢?时间太久,我~想想到底有多少年了?”   他半蹲着僵持在那里,脑袋看着天花板,开始思考……好半天也想不起自己到底是谁。   最后他刻板笑看着江鸽子,语气依旧没有调整好,带着僵硬的语调问:“可以提醒……不!提示一下吗?时间实在太久了,我有点……搞不清楚我在那里了?我们~认识?”   江鸽子嘴唇颤抖了一下,慢慢伸出脚,走到俞东池面前,他拉起他的胳膊,将他半拥在自己怀里。   这人浑身的肌肉都在发着抖,是冷么?   他将他扶到了自己床上,还好心的给他盖被子,并倒了一杯水。   然而,这杯水还没有递到俞东池的面前,那人却躺在床上咯咯的笑了起来。   “嘿嘿!吓~吓到了,还是做了坏事,内疚了……你~在担心我!”   江鸽子把一杯水泼到了他的脸上,回手把杯子丢进了垃圾桶说:“滚!”   俞东池躺着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笑声越来越大,像个疯子一般。   江鸽子笔直的站立着,心里腹诽这家伙就像他的祖先一样,都是~神经病!   俞东池笑了一会,他伸出手抹了一把脸,用以前绝对不会有的语气,带着笑意指责到:“拜托,只是骗了您一次,您就受不了了,可是您把我拽入深坑,随意改变我的命运……知道~我在那边流浪了多久么?”   江鸽子看着他的脸,冷淡的表情终于微变,他犹豫了一下,语气带了一丝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出来的抱歉语调说到:“我……我很抱歉。”   俞东池安静了下来,发了好一会呆他才无奈的苦笑起来:“呵~您抱歉做什么呢?您不过是被强行拉进来的……外星人?”   说到这里,他好奇的扭脸去打量江鸽子,就像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一样,他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的观察了很久,最后终于叹息了一声说到:“他的眼光没错,地球生命果然是好看的,尤其是您现在这个样子,这次,您又加了多少点在智慧上……”   江鸽子没有说话,却拉过椅子,慢慢的坐在上面,反复的打量俞东池。   静默许久之后,他问:“你看到了。”   俞东池用鼻子哼了一声道:“恩,看到了!还有……您……你以前的样子也看到了。”   不但看到了,他还去了,他就像个地球人一样在这个人曾经的命运当中,活了很多年。   他带着学习的任务去了很多界面,参与了很多命运……不过,江鸽子之前的命运,是最被他在意过的,并且参与的最深的一段命运线。   他终于想明白,这人为什么一直拒绝自己了。   他压根就没有融入新的生命,也拒绝新的命运。   所以,他总是徘徊在外。   江鸽子打开烟盒的手停顿了下来,又缓缓取出一支香烟点燃,喷出一口烟之后问他:“然后呢?”   俞东池托着身下的床铺,一脸水的坐起来,靠在床头,用一种懒洋洋的语调说到:“喂!我说~你可欠我个大人情。”   江鸽子一愣,漆黑的眼仁看向俞东池。   俞东池却拉起他的被子,擦了一下自己满是水的面颊后说:“我去了地球,还……去了你家……”   燃烧的烟头终于掉在了地上,江鸽子几步上前,一把揪住俞东池的衣领,手部有些颤抖着厉声问到:“你说什么?!”   俞东池一伸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说:“那家伙残忍的要命!你知道么,我去了你家……却是以你亲哥哥的身份……嘿嘿!你说残忍不残忍?”   江鸽子表情一僵,抬眼看向满面苦笑的俞东池,他有些不明白的啊了一声。   而俞东池却苦笑着说:“你知道的,那家伙可以将时间分割,可以把我放在任何一个时间点……我去了……咱家胖老头儿,还有咱老太太都挺好的,那时候我没有记忆,只是以你哥~的身份跟你一起成长的……嘿!我们一起工作,后来……你出了意外……”   说到这里,他语气停顿了一下,眼睛看向江鸽子时,眼神夹杂了很多新的东西。   而此时的他,心情又是安慰,又是矛盾。   他想伸出手摸摸江鸽子,可是看到江鸽子那双狠叨叨的眼神,便讪讪的收回手说:“你没了!家里很伤心……不过……人的承压能力总是很强的,时间久了……多大的伤心也会随着时间淡去,你安心,他们最后都好好的走了……我给打发的,在城关那边买的最好的墓地,得……三十多万呢,我可还了十多年的贷款……呃,地球真是太拥挤了!”   说到这里,他肩膀微微放松下来,就像个卡奴终于还清卡帐一般轻松下来。   江鸽子浑身颤抖,像个小傻子一般的看着俞东池,听他用老家特有的语气说起自己家的胖老头儿,他的整个神经都崩溃了。   眼泪不知不觉的从他眼里掉了出来,他想拉住俞东池问最少一万个问题,然而……看着俞东池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他一个字都问不出来。   时间慢慢过去,到了最后……俞东池终于从江鸽子的床上爬起,就像个长兄一般的拥抱了江鸽子,还摸了两把江鸽子脑袋顶的呆毛说:   “没事了,都挺好的!恩……明天,你就回老三巷吧!我的守门人!”   江鸽子诧异的抬头看向俞东池,并奇怪的问他:“守门人?”   俞东池的表情顿时微变,半天儿~他才微微呼出一口气,用无奈的语气说到:“所以,我是又被骗了?”   江鸽子机械的重复着他的话:“骗~了?”   俞东池伸出手,左右拍打着自己的面颊,致力于将自己的脑袋调整到正常的轨道,他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后才说:“那家伙说跟你有一份协议,说你答应成为我的守门人。”   江鸽子眨巴下眼睛,好半天才冷笑说:“那个傻X!”   他骂完,俞东池习惯的又去摸他的呆毛,并苦笑着安慰到:“说什么呢!总是被他骗的我们才是傻X吧!怎么学会骂人了?给老太太听到,又要拿扫帚疙瘩削……”   说到这里,他呆住了。   江鸽子也呆住了。   好半天,江鸽子才磕磕巴巴的问他:“老太太削我?”   你到底是给谁当了哥?老太太从来不消他,一根手指头都舍不得碰他!   俞东池听到他这样问,表情忽然诡异起来,他有些神色飘忽的看着屋外,显然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可惜,江鸽子不准备放过他,就一伸手抓住他衣领又要晃悠。   俞东池哭笑不得,只能抓住他的手说:“别晃!别晃~小二……那啥……”他看着江鸽子的表情,咽了一口口水道:“就是……那啥,那不是先有的我么!然后……然后你是计划外的孩子,那啥,家里因为你交了不少罚款,胖老头的工作也没了,然后……你还特别淘气……你……你懂吧?”   江鸽子麻木的站了起来,他看看四周,忽然拿起一只空杯子对着俞东池就砸了过去。   俞东池迅速的接过去。   又是一只水壶……又是一个托盘……   妈蛋,老子的独生子女待遇呢?   鸽子屋里乒乓一顿作响,坐在屋外的连燕子终于忍耐不住了,他猛的推门进屋,迎面就飞来一只枕头。   凭着连燕子灵巧的身手,他竟没有躲过这个攻击,被一枕头怼的仰面摔倒。   江鸽子反手摔上房门,躺在地上的连燕子满脸的生无可恋。   戚刃端着托盘,干巴巴的问:“您……您需要一杯热茶么?”   江鸽子与俞东池无声的战斗了很久……那之后~江鸽子才发现,凭着他以前的身手俞东池根本不是对手。   然而现在的俞东池,对付他绰绰有余。   这是继承了那家伙的本源力量?   他到底继承了多少?   俞东池相当忍耐的包容着江鸽子的怒气,一直到江鸽子不再发怒,他才讪讪的说了一句:“鸽子,不是我主动要去的。”   是你把我送入这个深渊,让我不断的在命运里徘徊……   江鸽子脸上一僵,木然的坐下。   所以这是报应?   俞东池看他一时半会无法接受,最后只能走过去,先是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摸着他的脑袋说:“无论如何,最后老头老太太都走的很安详,说~到了那边,好跟你道个歉,说以前对你太严厉了,我说不用了……。”   眼泪缓缓的从江鸽子眼窝流淌下来,从到了盖尔他就没有这样哭过。   俞东池一下一下的拍着他的背部安慰着,一边安慰一边踩着自己说到:“你觉着委屈?我还委屈呢,你想啊……为了这个破地方,我一次一次的变成细胞,变成别人活在陌生的世界,按照地球的话来说,上辈子我是缺了什么大德,才变成他的后人……你不知道,有一次,我成了其它地方,十五个外星崽子的妈……也不能说妈,啧~整个位面,就地球盖尔生命相似,别的地方不是这样延续的……你说我冤不冤?”   江鸽子闻言,不知道想起什么,胸腔一鼓他想笑,又硬生生的憋住了。   他们就这样静默的呆着,一直呆到门口小心翼翼的传来连燕子的敲门声:“鸽鸽……子?”   俞东池叹息了一下,放开江鸽子道:“地球老话,不经灾祸~不知福分,咱们那……哎!认倒霉吧!”   他大力的叹息了一声,江鸽子到底没忍住的笑出了声。   默默擦了一把心里的冷汗,看着祖宗总算有了些笑模样,俞东池松了一口气。   他声音和软的说到:“那个……守门人的活儿,还做么?小二?哥给你钱儿……”   江鸽子嘴巴瞥了一下,他看着俞东池,一时间也搞不清,自己到底跟俞东池在他地球的那辈子,感情到底有多好。   不过,老头儿老太太,老有所养,他这辈子最大的心结便真的没了。   他现在就是搞不懂,那个守门人到底是干嘛的?   就问俞东池:“守门人到底什么意思?”   俞东池闻言,无奈的摸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说到:“那傻X不能控制地球能量,所以你那个游戏界面,只有你能拉人进去,按照他的想法就是培养一股新生力量,抵御游戏碎片对盖尔伤害,所以……”   他摊摊手,满面的尴尬及难以理解。   “咱这是缺了什么德了?”   江鸽子无奈的呼出一口气,轻声道:“谁知道呢!”   门外又想起连燕子小心翼翼的敲门声,江鸽子看看俞东池,转身走到门口拉开房门。   连燕子一个踉跄进了门。   江鸽子看看屋里这两位盖尔人,最后无奈的指指门口道:“都先出去吧,我累了。”   俞东池笑着点头,他看看乱糟糟的室内,抬脸对门口一脸惊愕表情的戚刃吩咐:“你……那谁,你进来给你家……”   时间太久,他是真的忘记了很多事儿以及很多人。   他想不起戚刃是谁,甚至连燕子是谁,他都要仔细在脑袋的旮旯里扫一扫,才能想起这家伙到底是哪个?   真的,他经历了太多段的生命,学了太多的东西,看了无数的世界。   比起那些昂长的生命时间线,在盖尔作为俞东池的这一段三十多年的爱恨,真的是太过于渺小了。   甚至到了现在,他对江鸽子的情感也掺杂了更多的家人的爱,他是不由自主的心疼他。   鸽子没了的那些年,他没少给他烧纸,每一代的新电脑,手机他都眼巴巴的买了,上市没多久就烧给他。   戚刃惊讶的看着他们的殿下,管自己叫那个谁?最后他还的很不尊重的用手指在屋子里扒拉了两下,似乎有些生气的吩咐道:“赶紧收拾~收拾!看这里乱的!这一天天的……真是……麻烦死了!”   江鸽子双手抱在胸前,冲他冷冷的哼了一声。   俞东池行为极其粗鲁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说到:“嗨!我这不是说你,我是……哎,随便吧,我去睡一觉,我也累!你也休息吧……”   说完他转身出门,一伸手用胳膊挎住连燕子的脖子,强行把他带离这个房间,嘴巴里抱怨道:“几点了?你不睡了……”   连燕子双手迅速打着术式,可惜毫无效用,于是他惊愕的瞪大了眼睛。   他们一起来到营地院里,俞东池左右看看,最后无奈的骂了一句:“妈蛋!老子睡哪儿?忘了!”   他低头看看连燕子,问他:“小声点,我屋跟……啊对!请问,我该在那屋就寝……呃,也不对,简而言之……所以,我的房间在哪儿?你知道的对吧?”   连燕子眼睛睁的很大很大,他上下打量俞东池,最后十分确定的询问他:“你是谁?”   这绝对不是李爱。   俞东池眨巴下眼睛,无奈的用手捏捏鼻子,然后他的脸上挂出十分阴险的笑容回答到:“嘿嘿!你猜!” 第99章   元平河岸边, 俞东池看着牵引索把江鸽子的城堡车单独拖出来, 这才安心的呼出一口气。   他害怕江鸽子不离开, 只是没想到他竟毫无反抗的就答应了。   这令他有些小失落,又很快振奋起来。   他对着鸽子摆手, 态度亲厚亲和的说:“鸽子,你过来, 我有些肺腑之言要跟你交代一下。”   而江鸽子却态度粗鲁的拒绝了他, 并绕着他走开了。   交错那一刹, 俞东池听到他说:“甭交代, 交代这个词儿挺危险的, 地球电视剧规则, 甭管好坏人,一旦说起肺腑之言也就离死不远了,你还是~看好你……自己吧!”   就这样,他再次被鸽子大爷毫不客气的撅回来了。   啊!真是久违的感觉。   俞东池僵在哪儿半天儿, 最后他只能无奈的笑笑,对提着行李表情有些不太好的周松淳摆手, 示意他赶紧登艇。   周松淳顺手将行李丢给侍从官, 慢慢挪到他的面前, 与他一起看着忙忙碌碌的码头哀求到:“殿下, 我就必须回去么?”   俞东池点点头, 这一次他表情倒是认真的许多, 并很严肃的吩咐到:“帮我看好他, 不, 照顾好他!你回去之后,再把……关秋安调到中州总办事处,那边总要放个人。”   周松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只能无奈的回答:“是!可秋安他……跟陛下走得很近。”   俞东池拍拍他后背笑了一下说:“没事儿,我现在是小可怜么,有这边的肥肉,谁能看中我那点儿渣渣!再说那家伙看利益可比陛下重,最近他~应该也碰的头破血流了!时间到了……上去吧!”   推他前行。   “走吧!不要替我担心,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糟!”   周松淳最后被迫登船,而就在不远处。   连燕子跟巫们也在看着属于自己的城堡车,正在徐徐从曾团结统一的船队里牵出。   没有人出来送行,只有燕的几位重要人物,就站在工地的高车上,纷纷拿着望远镜瞭望这边。   姿态小人而又卑鄙到了极致。   登船不久的周松淳偶尔抬头,目光便与李琼司对上。   对方仪态十足的笑着,甚至还从军服口袋里掏出一块白手帕,对他得意的摆摆。   “卑鄙!该死!”   周松淳大力的将拳头砸向钢铁焊接的甲板栏杆。   江鸽子看了他一眼,又看向站在岸边,人格已经彻底飞扬的俞东池。   因为天气炎热,俞东池放弃了以往庄重的服饰,他穿着一条用剪子粗鲁剪腿儿而形成的四角大裤衩,还有一件剪去袖子衣领的白衬衣。   这样的俞东池,给他一把蒲扇就能混老城胡同儿了。   总而言之,如今这位皇子的整个形象都疯癫的很。   而他这种疯癫,恰恰符合了一切人想象,是现实发生的事情,将这位受过帝国最优秀教育的皇子一步步推入深渊。   然而没有人对他表示抱歉,大家默认这是丛林法则。   燕的那些人今天站出来,也不过想显示一下,在巨大的打击下,他们始终保持了贵族仪态这件事吧。   而比起昨天欢迎江鸽子回来的盛况,今天的河岸码头安静而寒凉,来来去去的基本就属于俞东池派的这些人。   对了,还有巫!   巫们似乎对这些也是不屑一顾的,他们不想掺和这些事儿,便不顾挽留的,除了燕巫都离开了这个地方。   多一分钟他们都不想呆。   河岸的清风吹着,蜻蜓在河水里大胆的交配产卵,不知道从那里得到消息的青蛙,扑通一声跳入清澈的水底。   生命又开始延续……   江鸽子带回了最确切的路线图,并且将原矿的一些照片,矿脉原液样品也带了回来。   这下子,整个探险队都震惊了!   昨夜,发报室又是一夜未停……   天明之后,俞东池便知道了这个理所当然的结果。   他一切的努力都被充公了,有关他的贷款抵押,也被悄无声息的原件退回,一切原始资料销毁。   最有意思的是,之前的款项那些银行也白送给了他。   人家不要了!压根不承认有过这样的交易。   那么一大笔钱,最后是谁分担了?   再看看今天,大概也就该心里有数了。   那真是一个盖尔从未出现过的露天磐能矿脉。它阔绰到不必花一文钱的投资,就可以直接原浆灌桶进入国际能源市场流通。   受巨大的利益驱使,刹那间一个团结的探险团,彻底分裂成了十份儿。   等旭日东升,这里就变成了俞东池派及其它国。   一份看上去公正的合同,它的生效在,合同上的几方面都必须承认它的法律效力。   就像俞东池将燕排斥在外一样,俞东池现在也被毫不客气的消灭掉了。   得知各方态度之后,俞东池也立刻做出反应。   他将自己最在乎的人全部提前送走,只留下他一个人面对强大的以国家为单位的,那些窘境。   他不想江鸽子他们被孤立,被排斥。   他反正政治体系本根出身,脸皮足够厚实。   一声鸣笛,五辆城堡车挂靠成了新的团队。   江鸽子终于抬起头,一言不发的看着俞东池对自己比了个一个剪刀手又小心心……   他无奈的从胸腔喷出鄙夷之气,气骂了一句:“傻瓜!“   很快身边便有了响应者。   “是!大傻瓜!傻瓜!!”   周松淳嘶喊了一声,接着泪流满面,并气急败坏的拍拍栏杆,转身离开了。   城堡车慢慢开动,俞东池随着车船跑动起来。   他一边跑一边对江鸽子大喊:“不要担心!!”   江鸽子无语至极,他对拥有盖尔源力的人担心?他是吃多了么!   俞东池还在喊着:“回去!就……好好的做你的艺术家吧!!”   一切的事情,就由我来做吧!   他一提醒,江鸽子倒想起自己还需要完成一件事情,来这边之前他跟俞东池有一份艺术作品合同。   现在仔细想下,这家伙曾经对自己还是非常照顾的。   恩……要不,就对他好点?   江鸽子迟疑的,缓缓伸出手臂,挥手与他正式告别。   俞东池终于不跑了,他停下脚步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喊到:“小二……等我回去!!”   死吧!   你才小二!   原地爆炸吧!!!   江鸽子转身离开栏杆,带着一肚子气的回到了自己的舱室。   而俞东池却对着船队哈哈大笑起来……   走了很远,都能听到他已经放弃贵族仪态的哈哈大笑声,震起芦苇荡里所有的禽鸟,在天空高飞盘旋起来……   就这样,一支只有六辆城堡车的船队,凄凉的踏上了正途。   回去的路程,包括巫在内,大家都走的憋屈又不开心。   不,他们的心大概已经被伤成无数碎片了。   他们走了不到半天,就看到了停在河岸某处,原地待命的给养车队。   给养车队里,一定有那些士兵迫切需要的抗生素还有维生素吧?   他们默默与那些车队交错,对方也在尴尬的看着他们。   毛尖先生冲回舱室,提着一把连发木仓出来,又被大家集体按倒……   幼芽小队的那个玩向日葵的小胖子,已经永远的留在这片土地上……   车队再次快速前进,在第五天的时候,他们遇到了一支新的探险队,正在全速的向着他们来处进发。   来的……可真快啊!竟然开着军舰就来了。   城堡车可没有这样强悍的马力。   又是两队交汇,那边相当严肃的,从指挥官到士兵,都行了最高尚庄严的军礼。   而这一次,包括巫在内的人们,都面无表情的对他们竖起了中指。   这一套,来自江鸽子不良的生活习惯。   其实,到了现在的大家除了比出中指,也没有什么过多的反抗招数了。   这些人,那些人,无数人……他们蹦跶在世界上,你方唱罢我登场,将人性的无耻表演到了极致。   而随着电台越来越畅通,他们几乎每天都能听到由其它国官方电台发出的新消息。   这些消息皆有一个论调就是,这次的探险行为是以自己国家,自己皇室主导的一次伟大的行动。   它的成功,是俞东池,与江鸽子,与巫,与幼芽队,与那些死去的士兵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人这辈子,可以见到很多卑鄙,然而被祖国这样卑鄙一次,也真叫难受。   再看断断续续停了一路的给养队,再想想那些死在疾病及营养不良当中的倒霉鬼们……   除了软弱的比出中指,你还能做什么呢?   什么也做不到啊!   归去的士气都十分低落……只除了江鸽子。   在一个傍晚,他从又见的沛梧平原,挖出了一个巨大的树根。   他将整个树根摆在他城堡车的指挥台上,每天挥舞着一把电锯,开始对它木屑纷飞的搞起了创作。   1889年七月,九州各国连同国外十数个能源财阀齐聚磐能露天口。   他们在露天口,摆了最大的祭台,为探险队死去的队员,举行了默哀仪式。   那块地方被鲨鱼们毫不客气的分餐了。   俞东池笑眯眯的参加了所有的仪式,在这个仪式当中,他得到了一个安慰奖。   除却磐能露天矿脉之外,所有的禁区土地,现在都归他了。   俞东池笑眯眯的接受了这个合同,没有做一丝丝反抗。   而这天晚上,当世界上最新式的磐能低温打捞机开始工作的时候,那些人举行了露天篝火晚会。   晚会上,九州最好的食材被奢侈的上桌,还有各国皇室带来的小乐队在为来宾激情演奏。   一切人都在欢呼,只有俞东池回到了他的藤屋。   那些人燃烧篝火,吃新猎取到的沛梧野牛,野羊,野猪……还有各种平原珍奇臻味……   然而这些人没有看到,就在据说可以每天打捞两万桶原矿的水脉之下,一些大若拳头的小洞忽然密集的铺开,它们慢慢张开了小嘴,开始不紧不慢的吞咽。   阔绰的磐能深潭边,穆先生站在监控设备前端坐。   不断有财阀代表,悄悄为他送来名片。   他矜持的收下,偶尔抬头就看到监控器中,银色的原液正在一桶一桶的装满,打封,进入低温设施……   他抬起手臂,用手指轻轻弹弹名片,最后无奈的笑着,将它们全部装入衣兜。   而他的助手笑眯眯的过来说:“提前恭喜先生获得国际科技奉献奖,并一次可以拿到十年的科学赞助金了。”   穆先生看看这位的脸,最后轻笑道:“滚!”   他话音刚落,有人跑来对他耳朵轻轻嘀咕了几句。   穆先生皱眉看看这人,这人确定的点点头。   思考片刻,穆先生笑的十分不在意的说:“一天两万桶,怎么可能不下降水位,管那么多做什么?我们跟下一支给养船队离开,这里……我们的工作已经做完了!”   深夜,营地四处弥漫着酒香,还有夜莺在远方的嗝咕声。   “小爱……小爱!!!”   银杏树下,有人在大声呼唤着俞东池,那人一直喊着他的名字,并十几分钟不间断的喊着,听上去真是焦急又担忧。   大概是声音太吵,俞东池终于慢慢推开藤屋的窗户向下看去。   银杏树下,一个五官英俊,气质优雅,高贵至极的军人站立着。   这是他的五哥,帝国五皇子李玫。   见到俞东池出来,李玫露出一副总算是安心的样儿,他一副好哥哥的样子笑着说:“小爱,呵~你呀!总是舍得出来了!我很担心你。”   俞东池仰头看看天空的繁星,他想起小老头,还有小老太太,他们一生有过各种语调,愤怒的,埋怨的,唠叨的……唯独不会用这样的表情,这样的姿态说着连自己都不信的恶心话。   现在,他有点原谅李籍道了,他感谢他送自己去了地球,并拥有了那么一段真正的人间真情。   其实……有件事他没有告诉江鸽子。   他不是江鸽子的哥哥。   是的!他说谎了!他是鸽子没了之后,老头老太太从福利院收养的。   鸽子去世之后,他才有了鸽子的记忆,阴错阳差的他还成了鸽子的弟弟。   他没说出那个真相,那是因为……如果说了,江鸽子心里的疙瘩怕是放不下了,他不能忍受自己的父母受一点点伤害。   如果知道他们在有生之年,没有一天不思念。   鸽子的有生之年,将会被内疚堆满,心伤难愈。   他不能告诉鸽子自从没了他,老头老太太就很少笑了,一直到他们去世老头儿才说,真好啊,马上能看到臭小子了,也不知道他在那边咋样啊!指定等急了……   他泣不成声的抱着养父嚎啕大哭。   他说,鸽子好着呢,他在外星,还成了一个杆子爷……   老头无奈的看神经病一般的看着他说,老逗我~可不能去外星啊,不然到了佛祖那边,我找不到他了可咋整……   “小爱!老八!!”   李玫依旧在银杏树下喊着,一直将俞东池从思念里狠狠的揪出来。   俞东池看着他,皱着自己眉毛,这臭傻逼,那儿都有他,他可真得意啊!   他从树上蹦了下去,李玫上前一副好哥哥的样子,拍拍他身上并没有的灰尘。   俞东池向后躲了一下,李玫无奈又包容的气笑了。   他说:“老八!让我说你什么好呢?陛下早就知道会有这个结果,她一次一次的给发报,命令你与帝国保持一个步调,你看……”   他摊手向左右摆动一下,无奈又可惜的叹息到:“如果不是中州皇室能扛过他们,这次我们肯定吃了大亏!要不是我加急带着那些财阀过来,你信么?你会被吃的渣……都不会剩的,要不是我这个五哥最后给你撑一下!你一亩土地都不会得到,你信么?”   俞东池双手插兜,安静的看着面前这人表演。   以前他可不知道,这人表演能力这么强悍,不是他在背后抽板,自己不能这样狼狈。   他最大的指挥失误就是得不到援助,失去了合作者。   李玫还在说着自己的艰难。   “从小我就反对你学艺术,可李拓支持你!那时候我还困惑,为什么一个有着大面积封地的皇子,不学管理却要被送出去学艺术?艺术有用么?它的一切用处要建立在我们这样的人,承认它的作用性!它才具有价值,对吧?”   恩,也许对吧。   俞东池侧着脑袋,微笑着看向李玫。   看自己弟弟的双眼总算舍得看向自己,李玫内心缓缓松了一口气,他想上前犹如亲兄弟一般的用手臂,搂住他的肩膀。   然而俞东池依旧躲开了。   李玫无奈的伸出手掌,拍了自己的脑门。   “哈!你总是这样,敏感又任性,真是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你看,李拓倒是跟你好,该要的利益,他一点都不放过!好吧,算了!不过,母亲希望你明天出现在实况转播节目当中,毕竟你代表中州!就……对全世界人民说一些话,随便什么都可以,只要代表中州皇室就可以……恩,我会把你的新礼服送来的。”   他一脸笑的拍拍俞东池的肩膀,巴掌留在了他的肩膀上:“母亲给你颁发了帝国勋章!金色那种哦!”   俞东池用手指挑开他的巴掌,问神色略微有些狼狈的李玫道:“李拓?”   李玫顿时一脸伤害,大声说到:“你看不出来么?他拿了好处,这里有他一脚!不然你不会这样狼狈!所以……他不敢来了,我来了……我问心无愧,就是这样!反正你也不喜欢我!”   “是这样?”   “对!就是这样,给养车停止前行,原地待命的每道军令都有我与他的签字,你我一向不和,所以我问心无愧,小八……这次你输了……”   他绕道俞东池眼前,笑着歪头说:“明天我等你,你最好来,不然,你会失去母亲最后的庇护的,相信我,你已经伤透母亲的心了,恩~!”   他说完,脚步跟着远处的古典舞步音乐慢慢挪动着离开。   俞东池看了他一会,喊他的名字:“李玫!”   李玫扭头对他扬扬眉,表情得意又飘然:“嗯哼,听着这样的音乐,在这样的星空下,这种感觉真是……”他扭动着,像个女表子!   俞东池也笑了,还笑的相当开朗。   他认真的喊到:“给你个忠告!”   “什么?”   “听说,这次各国皇室财政孤注一掷,对磐能市场进行了大冲击。”   “没错儿!然后呢……你想加入?分谁的利润呢?”   李玫笑的十分恶心的继续喊到:“大哥不会让你,母亲不会让,你想求我么?别求!我家大业大,我也不让!呵~你的兄弟,没有一个会的……啊!不过你也没有损失,恭喜你,你是九州皇室最大的地主了,你现在想立国也好,想叛国也好,请随意……我们会支持你的,那些人羞愧之下,也会支持的!我们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对么?”   俞东池表情未变,眉角也是轻微上挑,显得心情很好的样子点点头。   他最后大声说:“本来我有些事情想告诉你!”   “什么?”   “祝你早日升天!!”   李拓歪头仔细打量他,最后微微弯腰,欣然一笑道:“好的!一定!伟大的大地主,未来的国王陛下!”   “谢谢!”   “不客气,明天你会去对么?”   “不!”   “啊哈!真是任性~算了,谁让你最小呢,其实……你去不去的,也没有任何关系了,他们不会在历史上看到你,不会在任何官方消息里看到你,我们总是这样做,对么!”   “对!再见!”   “再见,我的弟弟……我拿到了裴娜的钥匙,就要去天堂了!哈哈!”   李玫走了,俞东池盯着他看了一会后,缓缓闭起了眼睛。   磐能矿脉底下的小洞,顿时消失了一半去。而它们吞咽的速度,就这样缓缓的慢了下来。   当他再次睁眼,他说:“祝你们好梦!”   这天,离开的船队,再次到达了葫芦口。   一直回避的丹娘终于出现在了船上。   她飘在空中,看着面前一尊足有两米多高的半面大地母神,半面魔鬼的雕像好奇的问江鸽子。   “父神?”   江鸽子放下打磨机,奇怪的看向她:“最近去哪儿了?还有……别喊我这个名字!我可不是父神……”   你新爹在矿脉装小可怜坑全世界呢。   丹娘有些羞涩的对对指头说:“那边太可怕了,丹娘再也不会去了。”   不去就不去吧!还是离那些人远一点的安全。   江鸽子点点头,带起防毒面具继续做自己的工作。   随着绝壁越来越近,船上思乡的人都齐聚甲板,眼神平静的打量着那座山脉。   进来的时候,他们还有人类的自觉。   然而现在,他们的人性大概也被割裂的四分五裂了。   连燕子伸出手抚摸了一下女神的耳朵后,好奇的问江鸽子:“鸽子?”   “恩?”   “你给这尊伟大的作品起了名字么?”   江鸽子摘去面具,接过戚刃递来的毛巾,一边擦手一边说:“就叫……一念之间吧!”   “一念之间?”   对!一念之间,成神成魔! 第100章   盛夏的太阳悬挂在二季县的上空, 将整个小城燎烧成一块内心装满糖稀的馅饼儿, 馅饼因为温度而在饼面起出一个个糖泡儿, 这真是, 好一城风水!又甜又焦躁!   不到半年,二季县一个曾朴素的边城小镇,因为命运的安排,已经成为举世闻名的冒险乐园。   甚至污染问题没解决之前, 这里也开始人头拥挤, 游客四面八方纷纷而至, 二季县外的房车营地, 每天都在悄无声息的扩张着。   全九州甚至全世界,一切想找到新机遇的商人,冒险家, 还有那些猎奇的人们, 都纷纷到达此地,衍生出无数命运的新故事。   绝壁背后有人类没有涉足过的四十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 有世界上据说排名第一的天然磐能矿脉, 只这两件, 就足够蛊惑人心。   虽然现在普通人还没有被允许进入禁区,然而二季县还生存着人类之外的第二智慧物种,战巫骷髅人。   随着大量人口的流动,不足半年, 那些战巫已经紧跟时代, 开始靠着自身的特点, 纷纷做起了小生意。   元平河两岸密密麻麻的恐怖帐篷屋,战巫传统艺术品专营商铺,还有来来去去,如不为绝壁安全服务,就会驱赶着骷髅身躯,找一块景致尚可的靠岸草地,以绝壁为背景,随意插一块牌子明码标价,出租自己陪照赚零钱儿的战巫们。   这些曾活在战乱流离的小丫头们,已经学会蒙外地客坐地起价了。   反正,她们爱怎么就怎么,至今也没有哪个组织能管理她们。   这些战巫活的自然洒脱,每当存够个十贯八贯的大钱儿,就会选开放日进城,再把劳动心血,填补了二季县内的美甲店,服装店……   二季县的居民们简直爱死她们了。   毕竟,这一城居民靠着绝壁战巫,坐在家门口的收入是过去的十倍不止。   江鸽子他们的车队终于回归凡尘,又因为身上带着大量的来自禁区内部的瘟疫病菌,而被常例消毒,进入观察区整整封闭四十八个小时。   而就在这四十八小时里,这些给国家做出最大贡献的探险者,没有被任何官员接见慰问,也没有任何探视者来看望他们。   短短半年,进入禁区的时候毛尖先生他们还活泼开朗,内心有着足够的正义元素。   而出禁区之后,在大自然及人性道德跌底的淬炼下,这帮人的性格其实已经变的爹娘都未必能认出来了。   简而言之,除了信任带着他们活着进去,活着出来的江都督,他们基本对人性这玩意儿,自认算是看的相当透彻了。   “我曾品质败坏,是个无耻罪犯!我也为之惭愧,并准备赎罪!然而一场旅途,在那些细菌的衬托下,我发现我清白的就像个一世未契的贞女,高尚如母神最爱的道德典范……”   以上就是毛尖先生,对这个世界的新看法。   恩,其实有关毛尖先生的感悟还有很多,他将之记录了下来,并准备出一本道德方面的书籍,骗几个零花钱。   就像这本书的第一条人生感悟,他是这样写的。   “即便人生无比绝望,请相信还有祖国站在背后,给予你无限的支撑,怀揣这种巨大的力量上路,你会发现光辉就在前方!”   恩,他写的可都是好东西。   再以一个从禁地经历绝望出来的士兵身份,随便找一家出版社,靠着一本书的版权,他都能潇洒一辈子了!   毛尖先生的前程是确定了。   然而,剩下的这十九名幼芽队员却迷茫了许久,才给自己的人生找到了新规划。   在最后的日子里,他们坐在甲板上看着江鸽子一日复一日的雕刻,并从此处获得了艺术的灵感。   他们准备以后,只效忠于自己的大都督,自己的老师江鸽子。老师需要他们,他们就随时听从召唤,哪怕付出生命。   如果老师没有安排,他们就购买一块在常辉郡土地,就近住在老三巷周围,以后靠贩卖名贵植物,做艺术盆景养家糊口。   有关从前帝国优秀的军校生,最忠诚的士兵,什么探险队的支柱,那都像一场梦……现在梦醒了,他们就丢弃过去,如普通人一样活着,哪怕是没有盛名,最起码也要脚踏实地,真实真诚的活着。   江鸽子听到这群小崽子的想法,真是又气又笑,他没法改变他们的认识,然而老三巷的民风却是具有改变人类灵魂的力量奇异之地。   所以,带着这群崽子回去,治疗一下心伤,也是可以的……   更何况他是守门人了,可以转职了……与其照顾外人,还不如先照顾与自己根脉相连的学生们。   既然他们喜欢跟自己在一起,那就在一起吧,俞东池那家伙有的是土地,随便给上十来亩地,也够这群小子折腾了。   按照他的想法,常辉郡具有一切成为世界顶级艺术之都的气质,其实现在那边置业,绝对不会是一件赔本的事儿。   至于什么靠着卖植物养家糊口的想法,就太搞笑了。   也不是不能做,其实他们的编制现在都归俞东池管,周松淳说这些家伙每月月薪都在四十贯靠上。   年薪五百贯靠上的收入,在九州绝对属于中产阶级,更何况职业军人享受薪金免税福利。   国家欠他们任务奖金,俞东池可不会欠,有可能,恩!以后他会加十倍的给。   一切事件延续到现在,金钱其实再无意义了。   自己,连燕子,还有幼芽队,他们这些人其实已经成为俞东池最大的底气,是作为最后王牌的存在。   他怎么可能慢待这些小崽子。   就如商量好的一般,他们平静的接受命运,安静的等待这四十八小时过去。   消毒观察期过去之后,隔离区总算来了两位衙门方面的小官员,这两位年龄都在二十出头,看打扮气质就能看出,这两位大概刚迈出校园才进入社会。   两位连芝麻绿豆都算不上的官员,一入接待室就弯腰诚恳道歉。   等到江鸽子他们听完这两位官员的叙述,基本上都气乐了。   真是……世界上竟然可以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我们的城堡车及行李,甚至随身的衣物?都跟着……上一架飞艇离开了?”   表情一直很平淡的连燕子,也被这一番相当有趣的操作,搞得有些轻微愤怒了。   连燕子伸手拉住他的衣袖,江鸽子失笑,无奈的摇摇头。   进入消毒隔离区第一天,他们就被请求换下所有的衣服,甚至随身物品都不能留的进入隔离区。   说是拿去消毒的。   这个当然能够理解,大家也是十分配合。   甚至巫们的法袍都交了出去。   所以,按照这些人的意思?他们甚至都不能像一个士兵,一个巫般的离开这个城市?   这可真是~被磨灭的彻底!   “对不起!!”   小官员一头冷汗,诚惶诚恐的连续鞠躬,一直喊着对不起。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们已经为各位先生准备了最奢华的飞艇,您们可以坐贵族包厢离开,请安心,您们的行李一定会妥善送到目的地,作为赔偿这一路诸位的一切消费,都由我们……我们来支付!我们为诸位安排了帝国最奢华的飞艇,呃,那上面有一整条街的奢侈品商店……总之,对不起!!”   江鸽子穿着病号服,盘膝坐在接待室的椅子上,他用开玩笑的语气问到:“所以,就连一条内裤都没有给我们剩下?”   “对不起!!”这两位已经吓的泪流满面,他们嘶喊着对不起,接着又喊着说:“我们为诸位准备了最奢侈品牌的随身行李,请安心!!一定……一定会令诸位先生满意的!!总而言之……对不起!!!”   周松淳始终没有说话,他安静的站在门口,安静的等待江鸽子的安排。   江鸽子看看连燕子,连燕子的表情只是最初被影响了一下,再然后,他低头对这两位可怜人说:“回去吧!”   为难他们做什么呢?   这两位一惊,立刻大喊了一声:“对不起……哎?”   这就轻易的原谅自己了?   看着一脸迷茫,腰骨僵直在半空的可怜虫,江鸽子无奈的点点头道:“回去吧。”   “可是,我们已经为诸位先生安排了最好的行程,所以……”   站在门口一言不发的周松淳,终于开口说了一个字:“滚!!”   这两位面上一惊,又大喊了一声:“对不起!!”   说完,他们很利落的滚了。   看他们走远,江鸽子无奈的摇头,最后他对空中喊了一声:“丹娘!”   然后丹娘安静的出现了,她笑眯眯的飘过来,依偎在江鸽子的膝下,充满的情感的说到:“我听到了您的召唤,父神!”   江鸽子伸手拍开她,有些厌恶的问:“这是哪儿学到的腔调?”   丹娘眨巴下眼睛,飘到半空有些迷茫的问:“不对么?他们给我们看的付费频道,那些大人物都喜欢这样的。”   “啊~真是……”江鸽子无言以对,只能拍拍身边的桌子叹息了一声后说到:“丹娘,以后少看那些没用的!那个~最近一支给养船队,准备何时进入葫芦口?”   丹娘伸出手算了一会后说:“按照他们的时间,在一个小时之后,父神?”   江鸽子摸着自己的下巴,笑眯眯的吩咐到:“恩,到底是有些小生气呢!所以,我允许你们修复幻阵!卡住葫芦口!除了你们俞爸爸的手令,以后开一次屏障,每位工作的小家伙,就收费千贯吧!”   屋子里的人除了连燕子,他们是看不到丹娘的,然而他们却能听到江鸽子的话。   等江鸽子话音落下,大家都满面震惊的看向他。   就连丹娘都是一脸困惑的说问到:“哎?千贯?”   可怜的娃儿,数学有些不好,伴着指头算了半天,眼睛却是越来越亮。   俞东池才给她们每魂二十贯,这一下子涨到一千贯,那些人能答应么?   开一次禁区绝壁,最少要用到五十名战巫出一次秀……所以,每天两队给养车进入禁区,就意味着未来这些人,要每天付出最少十万贯的代价,才能进入禁区。   看大家困惑,江鸽子微微抬手,满面遗憾的说到:“没办法呀,物价飞涨,行李丢失!身边儿片毛儿没有!咋办!又不想进他们的套儿,好在……我好歹还有一群孝顺的女儿,对吧?丹娘?”   丹娘抬眼看着江鸽子,眼神越来越兴奋,最后她抓住江鸽子的手,亲吻了一下后,尖叫一声,迅速就消失在了屋子里。   没多久,外面的天空远远的传来一阵桀桀桀桀的笑声。   江鸽子无奈叹息:“都不让她发出这种笑声了,怎么就是改不了了呢?”   站在一边一直不说话的毛尖先生,犹豫了片刻问到:“先生,他们~能给么?”   这是一天接近十万贯的支出。   而随着磐能矿后续工程加紧,就是一天进入一队,一个月少说也是一百五十万贯的额外支出。   这么一大笔钱儿,是任何国家财政都承担不起的。   江鸽子懒洋洋的往后一瘫,有些无奈又无趣的说:“你担心个什么劲儿啊!人家有矿!再说了~这~又关我们这群连行李都保不住,身边一文钱都没有的可怜人什么事儿呢?我这会儿还发愁怎么离开呢?不然咱们步行?哎……真是嫉妒盖尔,土地面积怎么这么大呢?”   胸中的郁气,总算是缓缓的出了一口。   屋子里的人终于低低的笑了起来。   靠在门口的周松淳终于露出两天来第一抹笑容,他看看屋子里挂着的时钟,语气放松的说:“都这个时间了,我们去看看隔离区为我们准备了什么饭食,恩!那种鲜鲜的煎饺还是不错的……。”   他们纷纷点头,都说起这两天吃到的好东西,并一起搭伴的向后走去。   两个小时之后,几位穿着各国军服的军人,走路龙卷风,表情气急败坏的冲进隔离区。   打头的这位六十七岁,白发苍苍,满面正义,声音嘶哑的握紧双拳,对正在吃饭的江鸽子他们,大声愤怒的指责到:“你们!你们这些杂碎!怎么可以做这样卑鄙的事情!你们!你们这是背叛祖国!!无耻……蛆虫!垃圾!!”   有人七手八脚的拉开他,套路当中慈眉善目的白胖子就出现了。   这位也是军人,他的军服以及军衔显示出,他是属于中州的军人。   他呵呵笑了几声,特别慈祥的看向周松淳说:   “哎呀!是周家的阿淳吧?你还记得我么?小时候你这么高的时候……”他对着地下比了一个高度,然后笑眯眯的说:“我还抱过你,当年我跟商家那个老家伙,还有你爷爷一起去过南部的战区……”   周松淳一脸惊的放下手里的餐盘,用手不讲究的抹了一下嘴之后,他恭恭敬敬的来到这位面前,先是弯腰施礼问候到:“我记得您,你是米家的阿爷,怎么?您竟来了?是……有什么事情么?”   这位听他这样说,顿时也是满面惊讶并强笑到:“你竟然不知道?”   周松淳左右看看,他看着被众人七手八脚拉住的那老头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您知道的,我们在这里隔离了四十八小时,现在行李都丢了……”   他还没说完,这位立刻就满面抱歉的打断他到:“我们也是跟着给养队刚到,听到诸位被困于此,已经发出抗议书,抗议燕方管理不善,怠慢了诸位……”   周松淳一脸诚恳的立刻也打断他到:“谈不上怠慢,也不是找不回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令得诸位长辈如此愤怒,晚辈我进入……”   “只要犯错,就必须受到处罚!你们竟然不知道?战巫才将重启了幻阵,她们竟然撕毁协议,每支给养队出入,以后……竟然要付出高昂的过路费了……”   “母神!这也太卑鄙了?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这可真是令人震惊,不过……当初我们殿下与她们也是口头协议,您知道的,那些战巫没有人类的情感,道德底线很低,连人类都算不上,我们进入……”   “没有协议?!”   “是呀,她们都是文盲您不知道么?”   江鸽子一边剔牙,一边听着那边的政治对话,这群老狐狸,一旦周松淳说出进入这个关键词,他们就会绕开这个话题。   那边问来问去,周松淳满面无辜,就是不知道。   他纯洁的就像个玻璃两面透的人儿。   最后,终于从门外面进来一人,却是那位久违的,女皇座下的莲巫,连燕子的血脉堂哥连璋。   他一进来,就直接走到连燕子面前,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到:“阿赐!”   连燕子就如没听到的乡下人一般,蹲在餐桌椅子上扒拉饭。   连赐无奈的拖过椅子,坐在他身边,好声好气的哄到:“我也是刚知道,就急忙赶来了,阿赐你安心!长老会已经发出抗议书,你该得的一文都不会少你的,也不知道你掺和到他们的政治斗争里,到底有什么意义?”   连燕子压根不理他,还端起汤碗,稀溜溜的喝汤,捎带还吧唧嘴儿。   江鸽子笑的肩膀都在发抖。   连璋无奈,却只能压着脾气说:“阿赐,这次玮屏山脉背后的能源矿,有很多利益牵扯到家里的长老们,还望你不要任性,一切以大局考虑。”   连燕子慢慢放下汤碗,拿起一边的简陋餐巾蹭蹭嘴角,这一次他的动作倒是优雅了许多。   擦完嘴,他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堂兄问到:“我说了,不要喊我那个名字。”   连璋面色一窘,微微叹息并忍耐的说:“好!阿家弟,我再说一次!他们的事情,不关巫的事儿!你安心,诸位阿家弟的利益,长老会一定会庇护!可是这次给养船队进入禁区,却是要给系里的别的阿家兄弟送物资的……”   “恩……这样啊!”连燕子点点头,很同情却也遗憾的说到:“可是这又关我什么事儿呢?你们这些人啊,早晚会被母神抛弃的……”   这大概就是人间最恶毒的诅咒了吧,尤其是它还出自一个巫的口。   连璋大惊,大声制止道:“阿赐!!”   他心想,坏了!他早就说了,不能把阿赐连在里面,可他们非要一起处理。   屋里顿时静默下来,连璋喊完,语言有些颤抖的说到:“不是……阿家弟,你要做什么?不管是谁的错误,跟巫都~没有关系!你记住,没有关系!请阿家弟慎言!”   连燕子站起来,他慢慢穿越人群,来到餐厅门口的时候,他停下脚步说到:“这样黑暗的世界,压根就没有存在必要!”   连璋惊慌无比,他喊了起来:“阿……阿家弟!请慎言!!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加倍的交代还不行么?”   他想冲到连燕子面前,然而一起跟随连燕子进入禁区的小巫们,却面色平静的阻挡在他的面前。   “巫……请~请您慎言!”   那位米家的老头儿,一脸慎重的走到连燕子身前,终于弯下了他高贵的腰。   “请务必息怒!我们实在不想触怒您,本想着……”   连燕子微微摆手,用很无所谓的语气说到:“这事~不关你们的事儿,是我自己的决定!所以请你闭嘴!!”   屋子里顿时静默起来。   其实,从头至尾,事情发生到现在,周松淳也好,江鸽子也好,都没有人看在眼里。   这些人唯一担心畏惧的,始终就是连燕子。   这位可是一人在东岸,送几万亡灵升天的,前所未有~并力量成谜的古巫。   据说古巫到了极致,是直接可以将活人送至地狱女神斐璞身边,接受审判的。   远处,属于战巫的桀桀声还在兴奋的传来。   “千贯!千贯!啊哈哈……千贯呦……”   连燕子看着那个方向,有些羡慕的说: “能够随性活着,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啊!我们的祖先顺与姮,在最畏难的时候,遇到了母神……”   本来看的挺高兴的江鸽子一窘,脸上就露出了便秘的笑意。   连燕子眼眶微红,他看着连璋质问到:“母神的嘱托,你们都忘记了么?只有拥有拯救世界意志的人,才配的上巫这个名字!”   他愤怒的指责他:“我们出生在没有政权的部落时代!从未有一位先人规定过,我们要匍匐在权利之下,卑贱的为了利益,要亲吻他们的脚趾!”   连璋倒退一步,有些气急败坏的脱口道:“巫也是人,也要养家糊口!”   “对呀!所以我是死要钱派!”   连燕子说完,忽一伸手,一柄法杖出现在他的手里。这柄法杖青铜所制,上面镶嵌着简陋的宝石。   然而,它却露着足够的压制巫力,令人心生畏惧。   连璋惊讶极了,他长大嘴巴目瞪口呆的看着连燕子。   江鸽子微微呼气,接着吹了一声口哨。   真是~佩服死了!法系的标配,怎么能少了一把法杖呢?燕子他啊,真的了不起呢,已经会自己打造兵器,还会空间魔法了……   连燕子将那柄法杖抬到头顶,十分肃穆的起誓道:“我!连燕子!以古巫的名字在此发誓……”   “不!不!不!!!!!阿赐阿赐,你听我说,什么都随你!真的!真的!真的!”   连璋要冲过去,屋子里除了鸽子他们,剩下的人都面露惊恐,大喊着要冲上去……   江鸽子眼睛一眯,随手他就把游戏碎片里面的百里香揪了出来,丢到了连燕子的背后。   怎么办呢!他就是这么任性啊!就是这么宠自己家人呢……   “母神!!”   那一刻,山河静止!   一尊手握完全法杖,穿法袍的大地母神,冷漠残酷的站在高空,乡下俯视,无声指责。   连燕子一时也有些慌,他迅速看向江鸽子,江鸽子却冲他比出大拇指,还眨巴了一下眼睛。   连燕子笑了起来,他看看身后的大地母神真容,再看看已经被大地母神全力压制的众人,最后一举自己简陋的法杖,骄傲而又飞扬的说:   “大地母神作证,我!连燕子!今日正式宣布,我将脱离血脉,脱离国家,脱离一切政权!成为一个彻底的人,一个自由的巫!我!连燕子!从今往后,我走在天空,就是守卫天空的巫!我行走大地,就是守卫大地的巫!我脚踩人间,就是人间的巫!我游走海洋,就是海洋巫!今日于我母神座下,以我巫的传承立誓于此……”   而随着他的誓言,大地母神宝像光华万丈……无数花瓣飘飞……   而江鸽子缩在屋子的角落,手下不断的往外打着各种手势,一边打他还一边唠叨着:   “铠甲护身净化术解毒术诱惑之光魔法盾……呃,艹!我还有什么技能来着?” 第101章   传说是个字眼, 它指一般没有实证, 只通过口口相传的传承方式。   人类的畏惧之心, 大多来自于恐惧及迷惑, 虽然地球的宗教很虚无,然而在盖尔,正因为有巫这种实证,人们对神的敬畏之心, 还是很强烈的。   在盖尔的传说里, 大地母神并非是出现最早的神灵, 却由于母神的出现, 之前的远古教门,基本就被有实证的母神给否定了。   在热热闹闹的流行了据说万年之后,由大地母神教顺延出来的旁支教门很多, 人家紧跟时代, 炒作的天昏地暗,社会活动做的那叫个热火朝天。   巫可没有那么亲民, 他们是骄傲的。   甭说小民众, 皇室他们有时候都是看不起的。   而随着时代进步, 最近这些年大地母神的信仰者也在逐渐减少着,其中重要的一条就是巫的启灵率下降,再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任何东西都有过时的时候, 思想性的东西也是如此。   就像地球早期的黄老无为, 上古共工女娲, 甭管当时这些东西被奉到何种境地,掌握权柄的人不需要你了,你也就被自然消亡了。   所以,如不改革,不完善,不紧跟时代,甭管什么玩意儿,都完全有可能成为过时的产品。   就像连燕子之前所说的那般,他到了金宫才发现,巫的专著很少,甚至正式的史料当中,除了莲巫因为其职业的特殊性会不断提及,有关其它巫的信息并不多。   巫被隐藏了,被逐步减弱了,被悄悄的分流了……   上位者一般都有小心思,会压制能干或不可控下属。   而九州皇室对巫的办法就是,用金子打造的猪圈,将巫圈起来,并洗脑增加他们对集体的依赖性。   八百多年,足够改变人类自身DNA的暗属性,就好比有人搞不懂,大华夏十几亿人口,为什么家家饺子味儿不同?   其实说白了,就是每个家庭都有祖传的习性,而这种习性会烙印在遗传基因里面的。   所以,即便最早的巫并不属于哪个集体,也规定了巫是自由的。   被圈的久了……他们也就忘记自由这件事了。   历史上大地母神就出现过一次。   现在,她又因一个巫的愤怒誓言而出现了。   所以,大地母神是支持这位巫脱离巫系,成为自由巫的。   这,就恐怖了!   连燕子发完誓言后,就慢慢回身跪在了大地母神面前。   现在,这屋子里从上到下,就没有不跪的人。   甚至在隔离区服务的一些工作人员,也纷纷冲出来看神迹,有人都因为过于激动而晕厥了过去。   还有人当下疯癫的。   屋外,大地母神安静的看着自己的信众,不论真伪她的眼神都冷漠严肃。   简而言之就是没有表情。   后来,一起跟随连燕子进入禁区的六位小巫也神情激动的大声说到:“母神作证!我们也要跟随阿家哥的脚步,遵从您的引领,成为真正庇佑万物的巫!自由的巫!我宣布脱离……”   他们说完,忽然就觉着心灵一松,有种微妙的感觉从心内升起……那一刹,他们竟然感觉灵魂都连接在一起了,甚至他们可以在心灵里沟通,不用开口就可以互相交流说话了。   有小巫张嘴啊了一声,接着捂着嘴,虔诚的对外面的母神五体投地拜倒。   蹲在屋子角落的江鸽子嘴巴抽动了一下,又随大流的低下头。   恩,他是盘膝坐在角落里的。   组队频道了解一下!   江鸽子自动得到第二片碎片,对游戏的掌控又增加了,当他听到有人跟随连燕子,一高兴他老人家就给这些人,恩,顺手组了个队儿。   当然,连燕子自然具有群主大权,可以禁言踢人!   这会子连燕子也是一脸惊,在他面前,他看到了一页奇怪的东西,就是那个组队聊天群。   聊天群里,信息在急速浮升,小巫们的心之语,正在快速的滚动,他的耳边就像蹲了三千只喜鹊一样叽叽喳喳,搞得他什么都听不到了。   而就在他身边,连赐僵直的拜伏着,他有点蒙,觉着自己在做梦呢!   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是错了,还是对了?   母神都出来了,自然是阿赐没错?   可是,国家大义有错么?为了家庭扛起责任有错么?   这位正值单纯莲巫,一下子进入了玄妙的自我否定当中。   而剩下的那群人,他们也因这场面过于威慑震撼,而思维混乱起来。   说老实话,大部分的军人,宗教信仰方面其实挺薄弱的,他们受的教育不同,环境也不同。   现在怎么办?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世界观崩塌了!有巫叛国了!在他们一步一步的小算计下,终于将帝国未来最有潜力的巫逼的叛国了?   怎么办?   他们开始自我检讨以及回避,在内心想尽一切办法,将罪过推卸给别人,或者推卸给所谓的国家大义,甚至世界大义及一切的不得已。   现在,没有任何人有与连燕子继续沟通的欲望,像是劝阻他回归这样的想法,更是没有了。   人家的誓言是被面前的母神认同的。   难道你想去见斐璞,永坠地狱么?   甚至有人忽然灵机一动,想到既然这个宗教有可能不喜欢我了,那么我换个宗教,换个信仰也不是不可以的。   当然可以了!盖尔这么大,除了信仰大地母神,其它教派应有尽有,各自都有美好的天堂。   大地母神出现了二十多分钟之后,在更多的人到来之前,她终于消散了。   然而越来越多的人聚拢在那里,他们一直跪着,祈祷到了天黑。   等到终于有第一人站起来,那些人便一拥而上,将母神站过的那片土壤,挖了一个非常深的坑!   有些人甚至激动到,把抢到的土壤都一口吞下,当下就精神亢奋的满院子乱蹦起来。   外面乱作一团,屋子里人沉默的分成两派,都十分静默。   连燕子依旧趴在那儿神游天外,一直到江鸽子过去挽起他,在他耳边迅速的说到:“你最好找个安静的地方呆着,你面前的面板下,有个声音关闭……”   他还没说完,连燕子便被身后的小巫冲上来围住,抬着他就往外面去了。   江鸽子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的背影,半天之后才喃喃的嘀咕了一句:“他们在干啥?”   周松淳笑着走过来,心情特别舒畅,似乎是一辈子的郁气都出了的减负样儿道:“别管他们!等到他们抬的累了,自然就会回来了,那些崇拜者都这样。”   是么?   江鸽子看着急速消失在人前的那群巫,又看看屋子里的另外一派。   而那群人,他们眼神低垂,互不交流的都一个一个独自离开了这间屋子。   就这样?这不对呀!   难道他们不该哭着忏悔,跪求原谅么?   这剧本不对啊!   江鸽子看着他们恨不得化为虚无的身影一阵困惑,等他们消失,他又看向周松淳道:“就这样?”   就这样啥交待都不给的就走了?   周松淳轻笑:“对!就这样,事实上,有关母神出现这件事,它已经结束了。”   江鸽子是不了解政治的,所以他问:“什么意思?”   周松淳拍拍自己有些酸困的膝盖,语气很平淡的说到:“意思就是,事儿太大了!谁也兜不住了!所以他们就只当此事没有发生,不说,不问,不提,不看,一切可以外传的信号他们都会屏蔽,然后这件事就会从人类的思维里……逐渐消失直至遗忘……”   还可以这样?   江鸽子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他小屁民的世界观,总算是又开了一次眼。   周松淳心情很好的拍怕他肩膀道:“有件事情值得庆祝一下,以后我们也自由了。”   江鸽子有点听不懂的说:“哈?”   周松淳放松的伸了个懒腰,望着外面的月色说到:“以后啊,我们大概跟伟大的古巫一个待遇了!他们会拒绝跟我们打交道,不打压,不提及,不询问,不照面,最好一场车祸我们都死光了,他们的灵魂才能得到安眠。”   “哈?”   周松淳扭头看向江鸽子,有些遗憾的说:“我们的行李,无论如何也是暂时回不来了,他们的级别都无法做主了,等到一层层报上去,嘿!就是伟大的陛下都不敢做主,更不会给我们个结果,所以,等我们回去了,大概我们的东西……会早在常辉郡飞艇站接灰呢!哎呀!有时候想起这世间的事儿,其实没意思透了!对吧?”   江鸽子抽动嘴角,无奈的扯了一下,虽然略微明白点了,然而他依旧有困惑,他不懂装懂的点点头。   周松淳又道:“您等着吧,这下子不等我家殿下立国,他们也会逼迫他,甚至加倍补偿求着他立国了。”   为什么啊!!!   我是加了五点智力的智人啊!   你!你!你在说人话么?   江鸽子都要疯了,他迟疑了一下,慢慢说:“大地母神出现?不是好事么?”   他们不应该忏悔么?不应该跪倒么?不应该畏惧么?   周松淳无奈的一笑,也不知道是笑自己,还是在嘲笑这个世界,他轻轻的说:“这个,就只有伟大至高的母神能明白了!无论这个结果是好还是坏~他们都不会再往前一步,或者往后一步……他们会把我们当成一个巨大的包袱,毫不客气的甩出去后,切断一切关系,他们才会有一种结束因果的安全感,这才能安心的回到原来的轨道,彻底舒畅的活下去……”   还是不懂!   江鸽子也不准备问了。   政治实在是人类学之外的另外一种玄妙学科。   他看看周松淳,觉着这个对政治看的透彻的家伙,还是可以利用一下的。   也就是在听到周松淳这一番话之后,江鸽子才彻底蒙生了一个想法,并做了一个决定。   他不得不按照那位的剧本走下去了。   现实的一切都告诉他,他很弱小,即便他拥有一个游戏世界,了解世界的本源,他也独木难撑。   如果想在这个世界活的自在,那么他必须掌握独属于他的力量。   而作为剧本上的守门人,他准备开门了。   这天晚上,没有离开隔离区的这些人,都回到了原来的房间休息,众人本来以为自己会一夜亢奋不眠,可奇妙的是,等到时钟停在三点的时候,他们一起都坠入了一个奇妙的世界。   恍惚中,他们觉着自己是自己,又不是自己,一切都非常玄妙,就像有根线在牵引他们向前走一般。   他们发现自己躺在一块草坪上,而大地母神就在不远处安静的看着他们。最令人惊讶的是,女神的对面还站着传说里的天父!   战巫的父神!   没人怀疑这是游戏世界,在他们的脑袋里,本来世界灌输给他们的刻板概念,扎根很深。   他们就认为,这就是传说中母神的家园,是天堂所在。   他们急忙拜倒,然后天空中有个声音命令他们发下一个誓言,就是永远不许把今夜的事情说出去,不然就永坠地狱,不得重生!   那个声音还说,未来大地将会倾斜,人类将会遭遇危难,为了抵御这场灾难,神已经把自己的三位使者派往人间历练。   所以,神要求他们要围绕在这三位使者旁边,并随时准备为他们付出生命甚至灵魂!   这真是一场震撼灵魂的洗脑教育!   大家都很激动,每个人的心灵都组织了最少一万句毁天灭自己的誓言。   是他们的虔诚感动了母神么?这可真是太好了!   后来,有个蒙面的金甲武士出现,他带着大家走到一处四周铺满紫色花草的绝美之地,那位武士当着他们又杀了几只巨大的豹头怪物。   那怪物可怕极了,只有天堂才……对了,为什么天堂会有怪物?   这个大概是一种传承仪式吧?   那怪物死去之后,他们便觉着自己得到了升华。   至于什么是升华,这种感觉很微妙,有些不太好形容。   升华仪式之后,他们又一起被武士带回神的祭台,分别献上武士分给他们的皮毛或肉骨。   奉献之后,就又升华了一次。   第二天一大早,倒霉小队这些人一起冲出房门,他们相互拥抱,心照不宣的憋笑,压抑激动的都是一副你都知道了~对吧!的表情。   还有一股子,是的!我知道了!然而我不说的便秘感觉。   而这一天,从来都精神抖擞的江杆子,江都督,他却打着巨大的呼噜,睡了一上午。   没办法,人家累坏了,将连他的厨师长都包括在内的一百三十人神识,引入游戏世界,又带着一大组人杀怪,令他们全部升了两级。   这些人是没有转职的,然而仪式感也要有。   做完仪式,他又把荆棘平原捡来的那些乱七八糟技能书,按照各人感觉,有远有近的给大家拍了一遍。   等到把这些人的神识送回身体,他又一个又一个的翻动只有他能看到的面板,给人家均匀的每人都增加了一点智力,一点体质。   自己作出来的大戏,就是累死也得演下去。   等到天明的时候,他又把俞东池扯进来,带着他到百里长面前进行了第一次转职。   连燕子与他终于转职成了兼修者,于此,他也彻底打破了连燕子的世界观及宗教观。   连燕子恍惚了一整天,他不停的问自己,所以我的人生就是个游戏么?   太聪明的人总是想的特别多。   这天中午,饭毕之后,快乐的战巫丹娘,带着自己骷髅,搬了整整十万贯现钞。   这是给江鸽子的金点子费用,人家战巫现在不缺这几个了。   十万贯是很多的钱儿,堆在餐桌上,十叠一沓儿,齐齐整整的放在那儿还是很诱人的。   江鸽子咳嗽了一声,对精神依旧亢奋的众人说到:“那么,我们来分钱吧,没人管我们,这家,还是要回去的,离家这么久,土产也是要带上一些的!” 第102章   一张正面印着老戏台, 反面印着女儿国王城一角,价值一百文的入城通票塞进了自动检票机。   随着滴一声脆响,一位女性带着机械的声音平板的叙述到:“您好!欢迎您到常辉郡!本通票涵盖卫生税,绿化费, 个人意外保险费,城中免费饮水及六个小时的古城浏览费……”   江鸽子混在人群, 有些哭笑不得, 他站在那儿听机器唠叨了近三分钟, 直到听完游客须知, 随着最后一声祝您旅途愉快, 对面的人行闸门才咔哒一声打开。   他又随着自由行的一群游客,呼啦一下的向城里涌去。   天气炎热, 身边人山人海,八月中旬江鸽子历经千辛万苦, 总算是回家了。   下艇之后他在飞艇站免费看了一场本地歌舞表演。   欢迎秀还是那个味道。   有足足两百多个佩银装扮, 身上少说也挂了八八六十四个银铃铛的俊俏姑娘,带着精巧华美的银步摇, 在一群帅气潇洒小伙子的手鼓伴奏下踏歌起舞。   嘿!那真是扑面而来的一股子浓郁异样情怀, 外加声势浩大, 锣鼓喧天,鞭炮?这个倒是没有的。   游客很高兴, 大多还跟着进去玩了一圈儿, 然而看完表演之后没多久, 江鸽子也傻了!   他不能好好回家了!   他拿不出本地内城居民的身份证明, 就只能买门票回家。   咋办,掏钱呗!   虽他只买了最便宜的低档票,可那也是一百文的自由行入城费。   什么时候?常辉郡也这样体面值钱了?   他不由自主的就想起了段老太太,她举着胖乎乎的手指说:“鸽子!知道么?油条涨了三文钱儿……”   那一刹,江鸽子心里真是各种滋味齐齐涌上心头,他想大概许?老太太再也不会为油条涨价这样的事儿发愁了吧。   他通票里有个款项就是,打扰原住居民费。只要是本城居民,按人头算是家家月底都能分到钱儿的。   不知道是谁加上的这一条?如果不劳动,不努力就能拿到钱儿,老三巷还是老三巷么?   为后代着想,这个款项必须废除!   江鸽子是一个人回老三巷的,不管是连燕子也好,戚刃也好,幼芽小队还有侍卫团,包括他的厨师长都有属于自己的事儿要处理一下。   尤其是连燕子,他是自由了,没人敢管他。   可是追随他的小巫们却牵扯过大,需要他亲自带着去金宫,处理完琐碎再把小巫们都带出来。   一位巫要养活一个家庭,哼!这事儿不好说,反正就是个大工程。   下了飞艇,人家周松淳是有人接的,人不入城,被车接了去一幕山庄。   虽他一再邀请江鸽子,可江鸽子却归心似箭,很任性的扛个包就回老三巷了。   这都到家了,住旁人家算什么事儿!   88年年尾离开,89年八月中旬到家,其中年份跨越两年,时间整九个月的功夫,这常辉郡便翻天覆地,完全变了个样子。   江鸽子站在接待大厅,整个人都傻了。   这地方,可真大真气派啊!   接待大厅的整体构造,就是地下王城一座宫室的复原,支柱,穹顶,墙壁,这些统统都是从地下王城复原到地面来的。   是完全由本地石材,一比一雕刻雕琢而成,真是十足十的有气魄!   并且扩大了最少十倍的接待大厅,到处都是常辉郡的大幅宣传照片。   老三巷带银步摇的姑娘,坐在老院门口聊天的街坊,堆成小山的老三巷点心,大包子,面塑……瓶装的源头水,地下王城,梨花馆,南城酒吧一条街,添了三分碧绿色的常青山,常青山上古朴精致的高贵山庄,会馆,马场……元宝河源头的清池,最可怕的是,还有他的树儿子?   十里绿荫遮盖下的老三巷,老戏台,状元牌坊……还有最令他羞涩又尴尬的唯女王大床……   这些元素被精致的组合起来,终集成一个完整的九州艺术之都,常辉郡!   拒绝了入口处的各色环保游览车,站在水泥浇铸成圆木式样的楼梯上,江鸽子抬脸四处打量着,恩!家倒是那个家没错了,只是这一切的一切都那么新鲜而陌生。   新鲜是,这边的景观他喜欢又欣慰。   陌生是,在入口揽客的导游是外地的,开游览车的司机是外地的,来往的游客自然也是外地的……如今竟还有金发绿眼儿的其他大陆人,咱这地儿?名声已经这样大了么?   接待大厅外,是开阔的广场,广场上有鲜花,有喷泉,绕边儿的地方,还有各种文艺味道浓厚的艺术表演在举行着。   是的!艺术!艺术!艺术!   只一眼看去,就到处都是艺术……动态的艺术,静态的艺术,民间的艺术,世界的艺术……   最经典的是,江鸽子看到了个奇异的东西,在广场一侧绿地边缘,水晶玻璃罩子下,那个巨大的木头雕刻作品,是他的《夕阳下的老三巷》。   他先是小羞涩了一下,然而再一扭头,却看到自己在禁区刚雕刻好的那副《一念之间》,也已经被精致的水晶玻璃罩着,摆在了《夕阳下的老三巷》对面?   他的两个作品前,有无数游客正摆着各种姿势在照相。甚至还有一些学生样子的人,正围着他的作品,手里拿着纸张在那儿写写画画,这是在做临摹?   《夕阳下的老三巷》也好,《一念之间》也好,这不是他私人的财产么?   老三巷这个他是托给黄伯伯管着?可一念呢?   再说了,九州艺术家那么多,能代表常辉郡的东西也有很多,为什么偏偏是他的作品摆在了这儿?   他祖宗个蹄儿的,没鬼才怪了!就像是故意摆在这儿给他看的一样!   江鸽子不由得心情便不好起来。那些人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们以为把自己的作品摆在城市地标的位置,自己就能与他们达成某种谅解了?   真是太搞笑了!这一路上的无形隔离,无所不在的监视,一个舱室能找出十多个监听器,都处处昭示了他与九州那群王八蛋!   再不可能和好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和平相处了!   这群人脸皮之厚,已经超越江鸽子的两球世界观,他们怎么能够做了那么多恶心事儿之后,翻身就能当这些事儿没发生呢?   就凭自己这两个破木雕?   可他又想,以后这常辉郡会成为“一郡两国”的地儿,等到了那时候……嘿!那群人可真是白费功夫了!   再或者,等他们都添进了黑窟窿,就总得套点现吧?说不得,三常郡还真的就全部归了那条死鱼也说不定。   至于本地民意,江鸽子却一点儿都不担心,一个外姓王管理了多少代的地方,被九州抛弃过的三常郡,这里的人对国家的依赖性很低的。   俞东池怎么了?没有俞东池,能有现在的好日子?   想到这里,江鸽子的心情就又轻快起来,颇有一种我啥都知道,还不能与人分享的微妙满足感。   从周松淳告诉他,丹娘的过路费又恢复了原价开始,江鸽子就知道那家伙的网套是越弹越大了……   江鸽子绕着广场四处溜达了一圈儿,他的好心情便几度增高……他所熟悉的常辉郡,已经古老而又精致起来,如地球华夏的那些古城,那些艺术之都,这儿一点都不逊色,甚至还要超越几分。   他终于跟俞东池,将这座古城集大成了。   这是九州艺术之都啊!真是~想想都带劲儿!   带着好心情一路溜达着回家,远远的他便看到当初从茅厕里翻出的那三座状元牌坊,如今它们正威风凛凛的立老三巷门口。   而牌坊两端,却是当初衙门送来的那些宣传邮箱,大概是老三巷如今又入驻了许多艺术家的缘故吧。   邮箱左右两边儿,各有整整三排不说,长度都少说有两百米那么阔绰。   他兴奋的小跑过去,可还没两步呢,就听到隔壁导游姑娘带着扩音器,异常骄傲的跟一大群外地游客脆生的介绍到:   “各位游客请看这里,这三座牌坊就是常辉郡老三巷的入门标志,状元牌坊!传说一千年前……”   江鸽子当下都惊了,不是五百年前么?   “一千年前,有城中有乡绅集资在此地挖了一座莲池,建了一所书院,盖了一座文庙,砌了一个魁星塔,据本地郡志记载,书院建成之后五十年,常辉郡先后就出过五位状元,二十多位进士,四十多位举人,秀才更是无数……”   哈?我咋不知道?我就造了一次假?妈蛋俞东池搞了多少假?   退票!!   “……后来便慢慢养成赫赫有名的常辉学派,以及常辉十四巷!我们常辉郡有乡间民谣是这样唱的,常辉美景看玉瓶,莲台座下十四行……随着时光流逝,过去十四条老街的盛景我们是看不到了,不过也算是大家幸运,我们还有原汁原味的千年老三巷,并且我们今天能品尝到,传承千年由源头水酿造而成的池瓮古酒,按照旅游衙门的规定,为了保护资源,每位游客可凭着证购买两瓶……”   小导游一脸骄傲的介绍着,江鸽子却忽然想起了老何太太靠着这曲儿,她曾经赚了二十贯,介绍人还是自己。   哎!真想打自己两巴掌,他还是格局太小,给老太太要少了钱儿。   他笑着摇摇头,又小跑着进去,进老三巷还没几秒,他树儿子就开始抽风了,它把树枝摇的哗啦啦作响,然而却一片叶子都没掉下来。   那股子来自头顶的各种欢喜,撒娇,喜极而泣的感觉真是……一阵一阵的往他心口撞!   大白天的父子俩也不好亲热,江鸽子只能在心里安慰,然而没走两步,他便听到老戏台那边,一阵电子音乐冲天响起不说,入耳的却是:   “……哦!!孟晓静还钱!还钱!!还有我们的最最宝贵的处男!处男!哦,那一夜我们告别了,少年!少年!噢……”   江鸽子打了个踉跄,用手扶住了身边新砌的青黛白墙。   他心灵碎裂,瞠目结舌的向前看去,却远远看到老戏台前,何明川他们摆的那个酒摊儿没有了,桌椅板凳都没了!   现在有的是,一群陌生的青年弹着电子乐器,在他的老戏台上激情演唱着。   老戏台下,老班主没有了,乘凉的老头老太太也没有了,胖乎乎的连翘也没有了……   那里有着的,却是足足几百位神采飞扬的青年男女,正表情失衡,撕心裂肺的纷纷举着手指,兴奋的舞着双手玩666。   江鸽子刹那之间就很后悔,以前他听到老班主唱的美了,就爱这样搞?   那~那不是一只手拿烟,另外一只手不好拍巴掌么!   可是这帮玩意儿是咋学会的?   正思想间,老戏台的表演已经结束了,一位马尾青年,穿着一件文化衫子,一脑门汗珠,边喘着粗气边激动的喊:“大家好么!后面的朋友你们好么!!”   我艹!这词儿恁熟悉咧?   台下一阵喧闹,齐齐撕心裂肺的表白,好!!!   台上的青年很满足,他语气依旧颤抖的说:“今天,是我们天音乐团来三巷民谣诞生的圣地,表演的第二天……”   扶墙刚站稳的江鸽子顺着墙面便滑坐到了地下。   艹?圣地?没听错吧?   天音?这词儿略熟啊!难道~这个就是当年那三个兔崽子?最喜欢的,九州最火的乐队,天音乐团?   可他们咋到这里来了呢?   坐在那儿愣了半天儿,江鸽子终于跟个神经病一般的笑了起来,他一时间只能想到一个词儿,命运!你他妈的!可真它爹的能折腾啊!   台上的英俊青年还在叨逼叨。   “一年前,三巷民谣这种新的曲风席卷整个九州大地,并一路流传到了国外去!骄傲之余,不说传统上的铁琵琶曲目继承,只说三巷民谣。   在没有这种曲风之前,我们这些在中州音乐圈里的人,就一直羡慕人家西大陆有乡土谣,南大陆有乡村谣,北大陆有民颂!可我们呢?音乐不少,但是能代表几代传承的东西却不多。所以我跟脚脚,大手,耳朵第一次听到三巷民谣的时候,哗!你们都不知道那种感觉……   我们当下就被这种天然真挚,毫无修饰,率真性情的音乐惊呆了,哇!脚脚那时候跟我说,哥!我们等的就是这个!然后我就哭了!”   台下有人忽然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拇指!!我们也是啊!!”   顿时台下一片哄笑声。哦?台上这人叫拇指?所以天音乐团的真面目就是一群人体器官?   台上这位叫拇指的歌者,倒也有些音乐素养的,他说的大概是音乐界对何明川他们新曲风的一种分析吧?   江鸽子坐在那儿听着,他都不知道,此时此刻,他的脸上带着的是一种特别慈祥,特别欣慰,特别温柔的一种笑容。   所以,三个臭崽子如今是出息了?   台上的叨逼叨在继续着。   “……三巷民谣发源于古曲铁琵琶,再由古老的民调延伸出了这种极具诗意情怀,浪漫感十足的曲风,我们感谢音乐艺术家何明川,邓长农,林苑春先生,正因为他们对音乐的执着……今日能来三巷民谣圣地为大家表演,是我们的荣幸。   所以,今天的第二首歌,我们依旧向老师们致敬,并献上一首前辈们的新歌‘爷的老三巷’谢谢大家!”   一阵喝彩声结束之后。   那舞台上响起木吉他的悦耳合奏声。   “老巷泛细雨,奶铃响叮铃,小雨靴着踩臭水洼,我们最喜欢下雨吖……破戏匣子唱木兰花……奶说油条涨价啦,老戏台下的铁琵琶响了半年多,我们的爷儿~啊!你咋还不回家?大家都想你啦……”   这群倒霉的臭崽子!胡乱写的是什么啊!江鸽子鼻子慢慢泛酸,眼眶就红了起来。   他慢慢站起来,顺着人群边缘走着,本来想绕着找块高地好好听呢,毕竟两辈子了,谁也没给他写过一首歌啊……   然而他绕来绕去,好不容易来到旧山墙边上,才攀上青石条儿,当他看到那边一幕场景,顿时惊的他差点又没摔下去。   那边……太……太不好形容了!   老戏台下,听歌的聚集在左,要多占一点地儿。   可右边?怎么形容呢,简而言之就是烧香许愿的站右边,听歌发疯的站左边。   人家赚钱,演唱,烧香,发疯,谁也没碍着谁。   他倒是终于看到了两个熟人。   黄伯伯与薛班主,对了!还有他的树儿子。   他树儿子的分枝青翠的长在茶亭边上,分枝之前,还有个巨大的铜鼎香炉,那香炉里面插着好几百支正在冒烟的香火。   有趣的是,香火的烟一点都不外泄,它们冒出来,便被头顶的女贞树叶子吸走,不知道刮到哪边去了?   靠铜鼎的是俩摊子,右边的摊主是曾活的那么精致的老班主,如今他正守着一个巨大的香烛摊子打瞌睡。   外地游客正整齐的排着老长的队,走到薛班主面前,就用红绳扎了百钱的纸币投进他面前的箱子里。   投完钱,游客就自动从桌面拿三支香点燃,插进铜鼎并碎碎念的虔诚鞠躬三次。   江鸽子耳力好,他能清晰的听到香客在叨咕:“神树爷爷,杆子爷爷保佑我家里财源广进,儿媳早生贵子……”   &%¥%……做不到!我自己都想财源广进!还有,你那一百钱你要许几个愿?   礼毕!游客又会从兜里取出一张用红绳扎着的纸币,递给左边的摊主黄伯伯。   交了钱,黄伯伯便打开红绳把票子点点,并从桌子一边的盒子里,取出一张端正的女贞树叶递给香客,再给人家递一支笔。   等香客态度虔诚的在树叶上写下心愿,他树儿子便垂下藤蔓,按照人家给钱的数目,把香客的心愿挂起来。   给的多,许愿的叶子自然挂的越高……   所以,真是炒了个蛋的!这才几天,这俩老东西就拐的他树儿子做起买卖了?   江鸽子欲哭无泪的想,怪不得他树儿子甭管多兴奋,摇摆的多抽风,也舍不得掉一片叶子,人家叶子如今都能换钱儿了!   嘿!比他这个当爹的都混的好呢!这小钱儿赚的轻松。   还有,炒了个蛋的!老子活的好好的,给老子烧个屁的香啊!   正纠结着,熟悉的小导游声音再次在他身后响起。   许是想压过那边舞台的音乐声吧,她气势颇有些撕心裂肺的喊:   “各位游客!!这就是我们常辉郡的神树女贞了……人们都说,常辉郡山青水美,人杰地灵,人才辈出!不说我们这里的本土艺术家,就说这颗神树,大家知道为什么它是活的么?不对!也不对!那是因为啊,这颗女贞树已经两千岁了!”   江鸽子瞠目结舌的扭头震惊看去!   我,我说点啥?你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   “……并且啊,它是世界上年龄最大,也是唯一的一颗变异女贞树,大家知道为什么它是神树么?不对!也不对!那是因为啊,大家都知道女儿国王城吧?对!在地下呢……答案是,为什么我们的神树能把绿荫铺满十里人间,那是因为我们的女贞神树,是由莲池文脉孕育而出,吸取女儿国龙脉而养成,受杆子爷家世代庇护而茁壮……”   江鸽子一口老血喷出!   那下面有毒!毒!你好毒~怎么什么都敢说?   牛继续在天空飞翔着。   “……九州建国之初,女贞树心有所感,便茁壮成长化为祥瑞,终成九州大陆第一颗活着的神树!后经由地方衙门层层上报,开国帝大喜,为了保护神树,便派了当初他最宠爱的杆子来到常辉郡,成为守卫神树的杆子爷爷,如今老三巷的杆子爷儿已经传承了五十多代了,是全国传承最夯的一支杆子……”   又一口老血喷出!   好毒!五十多代?李籍道建国才多少年,我家人咋死的那么频繁呢?十五年就死一个,这也太悲惨了!   “……到了常辉郡,怎能不拜神树,到了老三巷,怎能不拜杆子爷?老三巷的神树灵验是全世界都知道的……”   世界不知道,我自己都不知道!   “……您家里有小孩升学,就来吸吸文脉,想求个事业前程就来吸吸龙脉!再挂个愿望!咱们这个拜拜也不是买卖,那边有香烛的摊子,您给钱儿也好,不给也好,神树爷爷宽宏大量肯定不计较!就是图个吉利,图个心安!”   游客们还没听完就一拥而上,纷纷两眼放光的排队。   江鸽子默默无语两眼泪的看着。   他看着那位导游姑娘悄悄走到黄伯伯身后,黄伯伯抬头打量队伍,嘴唇微动一番后,他迅速从袖子里递出一卷钞票,那边笑眯眯的隐秘接过,面无表情的揣进兜里。   又双叒叕一口老血喷出…… 第103章   热闹至极的老戏台下, 唱民谣的在煽情, 有点想头的在烧香。   导游小姑娘拿着几支免费香, 站在游客前面再次撕心裂肺的喊着:   “各位游客!好拜拜,瞎拜拜是有区别的,来来……我来教各位游客正确的参拜神树手势,这个是有讲究的,来!将脚跟并拢,对!将香放到头顶~到嘴~到心,双手拈香递出, 最后鞠躬,这是说从头到心都真心实意,虔诚无比……来跟我一起念,一拜神树保平安, 二拜神树保健康, 三拜杆子爷……”   “呵~”江鸽子干巴巴的笑了一声, 也不知道自己笑什么。   坐在一边的黄伯伯心情万分好的看着那位小导游,心想这姑娘有点意思,还给整了个手势!   挺好!回头给她包个大红……包?   无意一瞥, 他便看到老山墙的高处,自己家杆子爷正表情奇怪的看向这边。   杆子爷?这是眼花了吧?   老头儿揉揉自己的眼睛, 确定了两三次之后,才受惊的站起, 把腚后面的椅子都带倒了。   有在边上打零工的老三巷小子, 见街里伯伯表情不对, 便顺眼看过去,顿时就傻了。   他们刚想叫唤。   黄伯伯就激动的一顿阻止,喊着:“别乱嚷嚷……啊!不嚷嚷,不嚷嚷……我的,我的祖宗哎!祖宗……咋说回来就回来了,爷儿,爷儿,爷儿……”他唠叨着,脚底像扣上个风火轮般的跑到江鸽子面前。   然后江鸽子就看着他笑。   老头儿这眼神挺熟悉的,就是他家老头儿看到他暑假归家那种眼神儿,虽然没有他家老头儿那么浓,可也是一样的眼神。   薛班主仰脸依旧躺在椅子上打瞌睡,周围声音太杂,老头儿没听到。   黄伯伯早就忘记老瞎子了,他就上下打量江鸽子,身边来来去去的热闹都被他忽略了。   他眼睛里,就只剩下江鸽子一人,他拉起他的手,正反看了一遍,挺好,十个指甲都在呢。   再打量一遍,恩!胳膊在胳膊的地儿,腿儿是腿儿的地儿!   他嘴唇颤抖的说了声什么。   江鸽子没听清楚,就测过耳朵探过头仔细听。   “回……回家!”   “恩,回家!”   他的手被黄伯伯拉住了,被大力拉着擦着来来去去游客行走的缝隙,一路快速的,快速的向着老戏台后面走去……   一股浓郁的檀香从前面不时的冒过来,气味别样的好闻,安神。   他们走过改建精致古朴的牛角头,越过一群在牛角街口合影的游客,迎面就看到古朴苍翠的大槐树下,穿着一身半臆造民族衣裳,满面黑黢黢肤色,一脑门沟壑沧桑,扛着扁担半坐着的,正给一群艺术学生临摹的段爷爷。   他抬眼就见到江鸽子对他笑,嘴边叼的香烟卷子都掉了而不自知。   老头儿当下就模特也不做了,筐子也丢了,就光着伪装的劳动人民大脚板飞奔过来,认真的上下打量江鸽子。   等到看满足了,他再往江鸽子身后看,看到没人,表情就又是失落又是高兴的小心翼翼打听:“就~您一个人回来了?”   他走近,江鸽子就闻到一股子扑鼻的黑酱味道,于是一抬手,他便从段爷爷脸上卡茨下一层黑泥儿来。   “就我一个还不够?您想几个回来?”江鸽子把这团黑泥放到鼻尖上闻了一下问:“黑酱?”   这会子还管黑酱呢!咱爷儿回来了!   老头儿高兴死了,伸手就用袖子给自己脸上蹭了一下,那黑酱一去顿时白胖的面皮儿就弹了出来,又一擦……褶子也是化妆来的。   江鸽子离开这段时间,这老头儿生活还是很如意?瞧瞧,都胖了。   “您不赚钱儿了?”江鸽子被他扯着往牛角尾巷口走,一边走一边看他丢下的摊子,还有一群面露迷茫的艺术高教学生。   段爷爷特别不在意的一摆手道:“那是你大哥的摊儿,我回去唤他!”说到这儿,他想起什么来的扭脸问江鸽子:“这点儿了,爷儿?吃饭了么?”   江鸽子摇摇头,他跟家里谁都不客气。   老头立时丢开他的手,转身就跑了。   牛角头某个做旧大门洞下,段老太太正穿着一身黑底民族服饰,盘着头,插着银扁方儿,膝盖架个簸箩,脚下趴着一只黑猫,手指带着顶针,正在飞针走线的做鞋子。   她身前五米的地方,挤了三层摄像师,在集体卡擦擦的浪费钱儿。   段爷爷过来拉起她就跑,将老喵惊得都腾空了。   “老东西!放开我!!”   “咱爷儿回来了!”   老太太对他后背一顿捶,段爷爷扭脸笑眯眯的对她喊了一声,老太太有些没听明白,继续打!   老头儿就又回头喊了一声:“咱!爷儿回来了!还没吃饭呢!!”   拳头停在空中,老太太眼神询问的看向老东西。   老东西神色激动的连连点头。   “真的?可别是做梦?”   “你赶紧吧,这不能骗你!”   “哎!哎哎!对,你不能骗我,回来……哎~哎……”   老太太不知道该咋好的原地转了一会儿,翻身还惦记她的小道具,等她弯腰捡起针线簸箩,才把脑袋里的信息处理清楚。   这下子,这老太太顿时返老还童了,她生气一般的把簸箩一丢……小跑着就往巷子外颠儿。   “哪儿去?!”   “给爷儿割肉!买韭菜,买个大肘子炖上,给爷儿包饺子……”   话音不落,老太太已经跑的没了影儿,老头叹息了一声,叨咕了一句:“也不能把家伙丢了啊!干啥啥不成!“说完转身给她收了摊儿,却发现老太太包钱的小土布包丢在簸箩里。   他心黑!等着看笑话,就哼了一声也不给人老太太送钱儿,抱起簸箩就往元宝桥走。   江鸽子被黄伯伯拉着走到牛角尾头儿,以前这地方开阔,可以一路走到元宝桥。   现在,游客是无法过到元宝桥的,因为有一堵巨大的藤墙盘在那边儿。   藤墙绿荫下,几个牛角头,插银步摇穿着半臆造民族服装的小媳妇,正在麻利的经营一家制传统刨冰的摊儿,就这三五张桌子的露天摊儿,游客队伍能长达二十米去。   黄伯伯带着江鸽子一阵风的刮过,随着树藤墙迅速的完全打开,又迅速合上。   食客先是眼前一亮,接着又回归了逼仄的小刨冰摊子。   几个小媳妇都傻了。   “才……才将我看到咱爷儿了!不是做梦吧?”   “不是……我也看到了,咱爷儿回来了?”   说完,这俩人眼泪流的有那么长,她们可不比黄伯伯他们自由,是承包了旅游局有合同的规定档口,不敢舍了跑开,就只能忍着,憋着,高兴着在那边一边儿忙活,一边儿掉眼泪。   这都多少个月了?那起先还全国直播呢,消息虽说重复,可也总是能看到点儿消息。   可后来也没人直播了,还有南街那帮全家都该嘎嘣的,说进了禁区家里的爷儿保不准就回不来了!   放他全世界祖宗的大臭屁!咱杆子爷儿的树在这儿呢,根儿在这儿呢!   爷儿指定就没事儿!   可是~还是担心啊!那种抽去脊梁骨,吸了血管里血液那般担心。   顾客吃完刨冰把正要付账,收款的小媳妇一摆手道:“家有喜事儿,今儿不要钱!”   顾客一惊,有些难以置信的问:“什么?”   小媳妇当下就不高兴了,翻了个好大的白眼儿道:“不要钱!不要钱!不要钱儿没听到啊!!”   差点没把顾客撅个大跟头。   看样子,这世上总不能有垄断买卖的,一旦有就总要欺客的。   江鸽子与黄伯伯站在元宝桥头往两岸看。   过去那条又臭又脏的金钱河,而今明净碧绿,从桥上往下看,巴掌大的各色土金鱼儿正在自在的来回游着。   这边没游客,与外面十几万游客拥挤的盛况那就是两个世界,它安静祥和到,能听到头顶树杈的鸟儿在挪窝儿翻蛋。   江鸽子好奇的四下打量,然后他问:“这边咋没游客呢?”   黄伯伯笑眯眯的回答:“早就装修好了,这不是您不在,咱老三巷的规律没立,就谁也不敢下门扇么!”   江鸽子轻笑了一声:“你们该开就开,等我做什么?”   可黄伯伯却理直气壮的回答:“瞧您说的,这可是您的地儿!您还真的舍给旅游衙门那帮孙子了?”   “怎么?他们给你气受了?”   “也……也没有!过去了,过去了!得~亏明川他们现在出息,咱这次拿了艺术户籍的人家,好歹都是一条心!再说了……咱就是小老百姓,税交好了,服管理了,那~谁也不能拿住。   也就讨厌他们见天四处溜达打搅咱们,总是想把咱后巷转包给他们,说是统一管理!呸!我说这事儿没法做主,这是一幕山庄那边舍给咱们杆子爷儿的,有合同!他们就叫我拿合同,我哪有啊!就说等您回来再商议,然后他们~他们就说吧……”   说到这里老头儿眼睛通红的,语气都哽咽了。   江鸽子拍拍他肩膀安慰了一下,老头这才努力把最难听的一句说了出来。   对这老爷子来讲,让他说江鸽子没了这样的话,他是想都不能想的,觉着想一下都是给自己家爷儿添晦气弄点不吉利。   他嘴巴艰难的哆嗦,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他们……他们说您回不来了!”   这老头儿说完,竟然委屈巴巴的开始低声嚎了起来。   这段时间黄伯伯是真的难!随着老三巷成为著名景点,这边就成了家家户户坐着就能赚钱儿的福地。   谁不眼红啊!   许是他们的钱儿来的太容易,慢慢的他们脑袋顶的虱子就多了起来。   那一下子,是谁也能管着他们,都能压着他们,人家也不明面儿欺负,就一层层拿官面文件规定压迫你。   叫你死,还得给你个道理的死最欺压人,就好像不讲理的刁民就是你这样的人一般。   那段日子可真难熬啊!   杆子爷走了,这老三巷人才真的明白,就靠着曾经那副只有十八岁的骨头,那个年纪不大的杆子爷,给大家到底撑的是一片什么样儿的天空。   是安安生生的天气儿,是安静,安详,安和自在的时光儿。   每一天每一天都有外面的人,举着钞票花大价钱买老三巷的地方……好听的,难听的,好心的,黑心的,弯弯绕绕十圈八套……总而言之一辈子的煎熬,都好像就熬在这几个月了。   后来,到底是老三巷的后代长成了,明川几个小子也争气,就把老三巷这些故事,还有现在发生的事儿,编成曲儿添了词儿,开始进行全国巡演。   那边才堪堪收了明面上的手,见不得光的人怕出名呢!   到底,还是得了杆子爷的庇佑,当初没有杆子爷给大家整的这个身份儿,如今老三巷还能余下几户还真难说。   艺术家到底是不一样的。   可明面的手倒是收了,可是暗地里黑心的手段呢?   那就没断过。   他黄一开就是个卖身奴出身,他谁都招惹不起,还得假装脑袋硬。   他支撑没几天,楚旭家大小子就被人引的去了外城赌场,一夜欠了好几十贯钱儿。   得亏前面有明川那孩子的教训,娃儿回来没敢隐瞒,就一五一十说了。   吓得他赶紧帮娃儿还清了债务,可没两天儿,他家楚旭开着环保车出去揽客,人没到地方就翻了车,两条腿当下就折了。   随着楚旭翻车,这老三巷的老少爷们就倒了霉,梨花馆的工作没了,飞艇站的工作也没了。   只要是老三巷的爷们出去揽活,那指定揽不到……还要挨上一点儿倒霉事儿赔钱了事   有一晚他是怎么都扛不住了!就多喝了几杯跑到老莲池,抱着女贞树一顿嚎,一直嚎到杆子爷儿的树,从树上垂下藤蔓安慰他。   他那晚脑袋混沌,也不知道咋了,就问了一句:“爷儿不在,您能帮我么?”   第二天一大早,元宝桥这边便被封存起来了,老三巷四面入口都从地下冒出一根翠杆子,绿莹莹的成长着,安静的在那边守着。   那些对老三巷不怀好意的魑魅魍魉,只要敢接近巷子,也不知道咱这神树咋就那么聪慧,它肯定抓着人就给丢出去。   甚至衙门口的人对老三巷有敌意,他都入不得巷子。   那之后,在爷儿的神树庇佑下,老三巷的爷们儿算是不出去了,就跟家门口赚钱儿。   直到那会子,黄伯伯才觉着自己敢呼吸了,敢说话了,敢看到人的面目了。他们家爷儿就是不在老三巷,也能庇护大家伙儿。   再看看外面吧!   甭说别的地儿,就说南城酒吧一条街。现在那边的铺子有一个算一个,哪家是老南城街坊开的?   就没有一家!   老头儿憋了很多委屈,就一直说。   江鸽子也没生气,就安静的听着。   人的成长就是随着见识,他这次出去,也算是见识到了更大的场面,再回头看黄伯伯说的这些憋屈,他奇异的竟然丁点儿都没生气。   只是笑着,一只手臂搂住这老头儿的肩膀安慰:“咋整?给您出个气儿?你说怎么办吧?”   黄伯伯闻言,赶紧两手摆动拒绝,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般。   他态度特别认真的说:“爷儿!您可别管了,我们几个老东西后来坐在一起谈了,您甭看咱们受了颠簸,回头想想这事儿吧,对下一代好着呢!”   江鸽子眼睛一亮,脸上的笑容便亮堂起来。   黄伯伯絮絮叨叨的嘀咕:“您不知道,我家楚旭,还有我大孙儿,还有老段家几个小子,就连梨子姐俩,对!还有明川他们现在都能拿的起来!顶了门户!这娃儿,就得让他们摔跤,您说是吧?”   “恩!”   “以后,您就安心享福,有事儿指派他们去就得了!都一个个的老大不小的了,也不能事事指着您,对吧?”   “对!”   “就是!我就觉着您能支持我们哥几个,有些老婆娘还不愿意呢!所以我们后来又商议了一件事儿……”   耳朵边,是黄伯伯絮絮叨叨的说话声格外好听安神,江鸽子心境平和的看着河岸两边。   那河岸,一边是莲池那边的青黛白墙,还有从墙头冒出来的各种女贞树荫儿。   如今那边是树儿子的窝儿,也叫莲池公园,是个修建的极其漂亮的地儿。女贞树那家伙有些仿它爹的臭脾气,它霸道!   所以这公园建成之后,至今还没有外城的游客进去过。   而这边,是沿着牛角尾后院依墙而建的仿古小铺子。按照当初商议好的整五里河岸,六米长四米宽的小生意铺面一个挨一个的立着,房檐下面大红的灯笼鲜亮亮的挂着。   “……我们就说,什么打搅居民费?那就是个养废物点心的费!别人咱们管不到,反正老三巷的有一个算一个!那钱儿我们就不能要!您说是吧?”   “对!!您老说得对!!”   这下子,江鸽子算是彻底满意了。 第104章   滚圆胖乎的精粉饺子在细瓷碗里幸福的堆着, 巨大的油亮的肘子,整只的烧鹅, 烧鸡,还有各色点心上供般的摆着。   江鸽子在黑底金字的议事堂牌匾下, 端着蒸汽升腾的饺子碗盘腿坐着, 如神像在受香火般僵硬。   他有些想不通,咋就是这个效果呢?   他把新居,终于装修成了一个大雄宝殿?   议事堂牌匾下, 还有左右一副对联,是江鸽子亲笔胡诌八扯硬对付出来的, 黄伯伯当初还尬捧了一把, 弄得他怪羞涩的。   那上联是:公平,公正, 公道自在人心。   那下联是:和谐,和气,和容总在三巷。   这对联写的他都不好意思抬头看。   写的那时候倒没啥,就抱着玩闹的想法, 等到真正给匠人雕了, 贴了金箔挂屋里……呃!再看就别扭了。   好比这后院门口的那副咸鱼居,我屮艸芔茻, 什么世上尽数高门, 吾跃不完!什么家下一卧安眠, 余生谅闲。   蛋的!你谁啊?破杆子一个, 还暗搓搓觉着是自己卧龙小生?太装了, 太尴尬了,太明显了……好想抠下来咋办?   江鸽子端起碗来想吃,对面就传来集体沉闷的呼吸声,大概觉着小尴尬,他又轻轻放下碗,对面一阵暗叹连连。   他看着腿儿下,近似于地球汉唐席居制的地板,恩……这个是人家建筑公司设计的,可比他那些想法可实在的多了,无论是颜色还是纹路,都低调又大气的。   这玩意儿有榻榻米的意思,却又优于榻榻米。它更舒服贴身,纹路也古朴漂亮,呈微微淡褐色,有些年头的美感,只是不能搭配他的对联看。   这东西是某人无意带来的地球传承印记,不过盖尔东大陆自我发育,在材料方面优化成多种多样的形式,不像地球只有简陋的几种,像是稻草,棕芯的简陋材料。   就像江鸽子家里使用的这种,是可以抵抗地暖干烤,雨季潮湿霉腐的铁橡木纤维编制。光这新屋前后院使用的地板材料,价格都够在府城买一套两百平米的高尚住宅的了。   人家建筑公司是真的巴结他,倒贴了不少东西,只求他甭出来捣乱就成。   所以这是回家了啊!可家里又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江鸽子端起的碗又放下,对面一阵叹息。   在大雄宝殿他吃不下东西啊,不然点两根香火尝尝?   他家原有二十多间屋子,前面二层八间有好几百年历史的八扇门开阔门脸,后面工房加一水儿的违章建筑,合计二十四间。   后来江鸽子想着自己一个人,加上连燕子也住不得二十多间屋子,就请工人出了设计图,把没必要的全部拆了,后院新起了二层半的仿古楼儿。   为什么是半呢,那是因为多出半个阁楼儿,他在那上面加了巨大的向外倾斜的钢化玻璃天窗,可以躺在榻榻米上看星星那种。   江鸽子早就想住这样的阁楼屋子了,只是这么一修吧,他发现地球西式建筑美学,到底影响到了人家仿古楼的美学和谐度,这些放在一起就有点不论不类的。   想象一下,该放精雕镂刻合合窗的地方,上一整面钢化大玻璃,这得多丑?。   为了这个江鸽子不符美学的恶臭幻想,人家设计师只好给他窗外挂了四盏大宫灯,还是上下跑马灯那种。   看星星?看个屁!晚上一挂灯,能晃的人眼晕!   打翻修这屋子,江鸽子就没回来过,才将他一进三巷后街,远远的就看到自己家楼顶这四盏大宫灯,真它蛋的羞涩!   他还想起一部老电影,那里面有句台词咋说的?   “后院点灯!!!”(大红灯笼高高挂)   然后老爷就去女票了……   呃……想什么呢?   江鸽子苦恼的摇摇头。   “爷儿,是不合口么?”段奶奶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江鸽子这才从装修失败的心思里清醒了,赶紧说:“哦!这就吃。”   可他端起碗,又有些神像僵了。   在他身前两三米处,看他的吃饺子的观众足足有上百人。   老街坊们都一个个的来了,来了也不说话,就满面激动的乖乖排队坐在他对面,真是又想跟他亲香,又怕影响他吃饭。   大家也都没有空着手来,就按照新屋暖房的规矩,都是带了礼物进屋的。   就这一会子的功夫,江鸽子大棉被就收了三十多床。   而今大家手里不缺钱儿,送被子都是小礼,一两床有些拿不出手,他们便从春做到冬,八铺八盖的送。   江鸽子想,我大概许这辈子都不缺被子盖了吧。   他拿起筷子,终于从碗里夹起一个饺子,咬了一口。   恩……鲜肉混合了最新鲜的虾肉,仔细咀嚼分辨才能尝出韭菜的味道,恩,他喜欢吃的老三巷滋味的三鲜饺子。   看杆子爷一连吃了好几个,看客们便松了一口气的一起对视,并甜蜜的笑了起来。   这爷儿一回来,这心哪!咋就那么稳当了呢!   众目睽睽之下,江鸽子到底吃的羞涩了,他就举着碗让了一下,问到:“你……你们吃么?”   “您吃您吃……”   “不吃不吃……”   “不饿不饿……”   “饱了饱了……”   “下一锅,下一锅,哎呀……”   江鸽子哦了一声,点点头又吃了一口后,然后噗哧一声便笑出了声,他背过身去,肩膀上下耸动起来。   坐在前面贪婪的看杆子爷吃饺子的这帮长辈,这才觉着有些不妥当,他们顿时羞臊起来,纷纷不好意思的站起来,对身后一顿挤眉弄眼,威胁恐吓的才把大家撵走。   然后……   新盖的院子里,薛班主的声音最大:“这才几点啊!买卖不做了么?赶紧都滚蛋啊!不走小心我大琵琶肚儿砸你满头包……都滚蛋!!”   于是,这屋子里可算是空旷起来,只留下段奶奶跟段四嫂子满手面粉的跪坐在一边,笑眯眯的看着他。   碗空了就再送来一碗。   江鸽子胃口好,吃了两大碗,外加一只烧鹅腿儿,就着半碗热乎乎的饺子汤打了个饱嗝儿。   便踏实起来。   段奶奶看他舒服滋润,就笑眯眯的说:“爷儿,给你放好洗澡水了,衣裳也给您预备好了,是你嫂子给你做的,你去洗个热乎的?”   江鸽子摸摸肚皮,点点头想,哎呀,堕落了啊!真是跟旧社会地主老爷的日子,也差不多了啊!   他扶着肚子,去了一层的浴室,泡在热水里一个多小时,才换上暗灰色细棉布缝制的老衫溜达出来。   等他回到议事堂,却看到这间能容纳最少百十来人的敞庭,地面已经堆满了东西。   锅碗瓢盆,家居摆设,衣被鞋袜,大瓶子小罐儿,成坛子的腌酱菜,成垛儿的干菜捆子……   东西不算啥,在一大堆红绳扎的五颜六色缎面被子堆儿里,还有一只叫周松淳的玩意儿,像没骨头的肉虫般的赖着,他正抬脸看自己的那副尴尬对联。   你这一脸欣赏的啥意思?是在嘲笑我么?   江鸽子就像中学生被妈妈看到了床铺下面的小黄书般的别扭起来。   他走过去,下巴微微抬着示威了一下:“你!来做什么?”   就在这时,屋子里的推拉门响了一下,一张他从没见到过的白胖面孔,正小心翼翼的往里看。   这人道:“先生,我们可以开始了么?”   周松淳坐了起来,冲那边笑笑说:“都抬进来吧。”   那人笑着点头出去了。   见门合上,周松淳这才笑眯眯的抬脸对江鸽子说:“家具是殿下早就给您定制好的,还有城堡车里的衣裳,你的行李,哦!电器是我送的,你这被不错,给我几床呗?如今手工的好被子,我可多少年没睡到了……”   走廊外面,一阵沉闷的搬动家具的声音,还有人不断说着小心。   江鸽子翻身躺在被子上,有些睡意的眯上眼睛,小半天儿他才问了一句:“你们怎么知道我想把家具放在哪儿?”   周松淳懒洋洋的声音传来:“你这屋子,殿下来过无数次了,什么东西放哪儿,他早就想好了。”   似乎……自己是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江鸽子准备睡一觉。   “给你看这个!”周松淳从边上递来一个东西,江鸽子睁眼接过,却是一封私人信函。   既然给他看,那他就毫不客气的打开看了起来。   这信的抬头是这样的:“尊敬的殿下,来函收悉,仆见信喜泣,再次殿下膝下供职……”   江鸽子没耐心读下去,就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看署名,却是您卑微忠诚的奴仆,关秋安谨上。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江鸽子扭脸将这封信丢还给周松淳。   周松淳没有拿起这封信,他仰脸躺着,静默好半天才悠悠的说:“我跟秋安从小一个院子里长大,都是家里没什么出息的次子,后来又一起跟着殿下一起长大,其实,秋安一直比我有野心,看着笨拙其实他很聪慧的……”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江鸽子有些不耐烦。   “是呀,我跟您说这些做什么?可是我又能跟谁说呢?”   江鸽子不说话了。   “秋安他……以前从不用这样的语气跟殿下说话。”   “所以呢?难道你们不是奴仆?呵呵~你们的那位女王陛下不正在做这件有意义的事情,夺回政权,再建造一个大大的李氏奴仆的王国……”   “莫谈政治!”   “切!”   “其实我跟殿下都知道,他是陛下的人。”   “谁?那死胖子?”   “恩。”   “怎么了?”   周松淳坐起来,随手抓过身边的被子打开给自己盖上后才说到:“我冷。”   “那是我的被子。”   “我送了你全套电器,价值两百贯的电器!”   “……现在是夏天。”   “可我就是冷!”   “哦!”   “……秋安他大概回到中州没少被排挤吧,或者说,他被陛下抛弃了,才能用这样的口吻跟殿下讲话,可问题是……”   周松淳说到这里,心里特别难受的揪了一下。   江鸽子有些不理解的歪脸看向他:“怎么了?”   “问题是,他现在的信笺已经不能直接呈送到殿下面前了,在我之前最少有两个人看过他的信。”   看表情有些难受的周松淳,江鸽子无奈的摇摇头,他将眼神调整到自己的对联上,带着一丝调侃的语气说到:“所以你这是兔死狐悲?”   “这词儿用的不合适!就是……难受吧!也不知道那家伙在中州受的什么罪!你知道么,中州关家,是我们圈子里竞争最激烈家门,他家的子弟……吃奶开始就要内斗了。”   屋外响起薛班主的笑声,段老太太夸家具的声音,江鸽子嘴角勾勾,便轻笑的评价了一句:“还不如我老三巷的日子舒畅呢!”   周松淳裹着被子叹息:“确实啊!谁能有你滋润,袜子都能收小山高!哦!不说这些了!除了这个,我还有两件事要告诉您,这些事情跟您有些血缘关系,不过如您允许的话,我都能帮您清理一下的。”   江鸽子坐起来,有些疑惑的看看周松淳。   “血缘?”   周松淳在被子里点点头:“恩。”   “你说说?怎么个血缘关系?”   周松淳慢慢坐起,又下意识的看看窗外,他这是被一路的监听器搞的有些神经了。   江鸽子好苦恼的说到:“这是我的地儿!”   周松淳这才一脸羡慕的点点头:“那确实,做杆子可真好啊,那啥……给我腾个屋子吧,山上有些不安全。”   这有什么,江鸽子点点头,指着二楼说:“这事儿回头说,你先说我的血缘关系,明儿你去选一间。”   周松淳郑重道谢,将被子推到一边,端坐好,这才认真的跟江鸽子说到:“我们查到一件事,关秋安现在有个同居人叫邢旭卓。”   他说完很认真的打量江鸽子的表情,可   江鸽子表情安静又祥和,好半天他才有些困惑的问到:“什么~意思?”   跟自己说关秋安的同居人做什么?   周松淳低头想了一下,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解释到:“关秋安的同居人邢旭卓在血缘上,是您的舅舅。”   “谁?我舅舅?”   江鸽子脑袋略蒙了下,这些才想起记忆里的一个角落。   然后他轻笑了一声道:“怎么,关秋安想做我舅妈?”   周松淳无奈的拍拍自己的后脑勺道:“嗨!并不是这样,我是说,如果这个人令您不愉快,我可以令他远离您的视线……”说到这里,他看看江鸽子无所谓的表情又道:“再也不出现也是可以的。”   江鸽子无所谓的一摆手:“没事儿,这些不重要,我就纳闷一件事,他俩是怎么走在一起的?”   “从资料上显示,这里并没有什么阴谋!似乎是无意中认识了,然后就爱上了!那个不省心的死胖子……他好像,很依赖您舅舅。”   “声明一下!我没舅舅,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随他去吧~这事,就到此为止。”   周松淳苦恼的拍拍大腿肉,从鼻腔里呼出郁气的点点头:“好!您不在意就成。”   江鸽子无奈的摇头说:“那时候我还小呢,我在意个屁!看到你就总是有麻烦,说吧,第二件?”   周松淳瞳孔微缩,再次调整端坐姿势道:“请节哀!四月二十二日,您的母亲……恩,邢玉娟女士因失血过多,死于市立医院急诊室。”   江鸽子有些不太明白这句话字面上的意思,他脑袋里一下子就想到了一个场面。   那天,有个大肚子女人来找自己,自己给了她二十贯。   然后,也就没然后了。   他看向周松淳,好半天才说:“你不必如此,事实上……”他停顿了一下才说到:“我跟她也没什么关系,恩~就像你说的,有些血缘上的联系,对了,她是怎么死的?”   周松淳见他不在乎,这才放松下来,改端坐为盘膝道:“因为金钱问题邢玉娟女士一直遭遇家暴,甚至她两个女儿也遇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大概去年的时候她被打流产了。”   江鸽子又想起她的大肚子,那时候要临产了吧?   周松淳也挺遗憾的,他语气有些蹉叹道:“这人世间的事儿啊!真是一阵一阵的摸不着头脑,我想,那位女士从流产那时候……大概她开始酝酿这件事了……所以,邢玉娟女士是先拿刀给了你,哦,给了她结契人四十多刀,然后割腕的……是~没法忍受了吧,我看了尸检报告,她口腔里的牙齿,就剩下几颗了……”   江鸽子愣了一下,不管是这身体的血缘,哪怕~就算是听到一位陌生人被家庭暴力,这事儿不算是什么好事儿。   他说:“恩……还有,我感觉你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对~对,邢玉娟女士临死之前,写了一份遗嘱。”   江鸽子轻笑了一声道:“哦,她把财产留给我了?”   周松淳好苦恼的点点太阳穴道:“钱倒是有一部分的,她好像有一张五百贯的汇款单,似乎她被家暴也是因为这张单子引起的,不过这张单子她一直没有去领,因为那是你的舅舅邢旭卓寄来的,她好像很恨自己的弟弟……”   “要我,我也恨!所以那家伙就是个灾星吧!”   “对……对你们是吧!好像他只旺关秋安那家伙,他很会赚钱儿,那个死胖子倒霉那会儿,基本靠他的脑袋赚钱儿……嗨!我说的不是这个,鸽子……”   江鸽子挑眉。   周松淳身体微微前倾,盯着江鸽子的眼睛说到:“鸽子,邢玉娟女士在遗嘱里,指名你做她两个女儿的监护人。”   什……什么?   江鸽子有些困惑的眨巴了一下眼睛,在他脑海里翻来覆去的有一句话在滚动着。   老子是一千五百年后拯救世界的人,你现在将我去干啥?   养小孩?不可能!!! 第105章   九月秋雨终于开始细细绵绵霉化整个世界,然而常辉郡的游客还是那么多。   老段家这几天不知道从哪儿批发来大量的古代蓑衣斗笠, 摆在老戏台那边卖, 据说卖的还不错,六十文一顶的斗笠, 纯利三十文,一天能卖出几百顶。   而今大家伙只要出门就不缺钱儿拿, 低头随意一划拉, 每天赚个两贯三贯都不算多。   江鸽子倒是能感觉到,老三巷人的语言丰富了, 眼界也真是宽了,在过去的柴米油盐语境之外, 他们开始性格疏朗起来,遇到常来常往的艺术家们, 他们还会默默的模仿,比如学他们穿衣打扮, 留个长发趿拉个草鞋什么的……   目前也说不清这种变化好还是坏, 人的成长毕竟是不同的。   江鸽子骨酥肉烂的养膘赖床了一段时间后,就把二季县的战巫, 禁区与政治那些闹心事儿统统抛弃到了脑外。   不止他,周松淳打搬进来不过十天的时间, 脸上的笑容就已经开朗多了。   他每天下班还会去联合点心加工厂,帮人扣点心。据他说, 把面团一个个塞进磨具, 在齐齐整整的扣出来, 再摆放好端进烤箱里,是极其过瘾的一个过程。   他乐此不疲,走路都带着一股子莲蓉馅儿香气,并对老三巷的奶奶婆婆的名人名言深信不疑。   如段奶奶说的那样,就是明儿要死了,你今天还不吃饭了?饭总是要吃的,人喘气你就得动弹下去!   所以这天一大早,大懒蛆终于舍得从床铺上爬起,套上短靴,穿上暗红色粗布格子衬衣,扣好牛仔布缝制的背带工装裤,扣上同色的棒球帽开始动弹了。   甭问盖尔为什么会有棒球帽,几乎地球表皮该有的运动项目,盖儿都有,甚至古代就有,某人复制黏贴的时代太早了。   可是整个盖尔,能把户外休闲真正穿出味道的人,大概就只有具有地球气质的江鸽子了。   周松淳早上离开家的时候,甚至盯着江鸽子看了几十秒,然后极为不服气的啧了一下嘴儿。   江鸽子遗憾的一耸肩,没办法呐!他就是穿什么都好看,不信你出门去问街坊!   哦!最近街坊们很忙,忙进货忙开业,杆子爷儿回来了,三项后街就要热闹了,虽然后街房租是月缴制,可这样在黄金区的铺面每月只交五贯钱儿,那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   雨水滴滴答答的透过头顶的女贞树叶,落在牛角尾街三十四号的中院内。在寸土寸金的老三巷,如今也就江鸽子还衬一个不到三百平方的中院。   黄伯伯还说呢,要是他就再起个二楼。   然后江鸽子问,我再起一栋是给鬼预备的么?   “啧!干活!干活!”   懒蛆拉了一下衣领,对棉雨呼出一口可见的雨雾,一伸手从前楼廊下拖下一袋建筑材料,反手倾倒在地面高台上,又将一边的建筑凝胶整桶的搅拌进去,用铁锹反复搅和了一通后,就寻了刮板挑了一坨材料,开始草率粗犷的往白墙上乱刷一通。   许是实在没眼看,他树儿子就悄悄支开一片叶子,遮挡在被雨水浇灌的乱七八糟的建材上。   前楼依旧热闹,嘈嘈杂杂的说话声不断传入后院,尤其是母亲抓孩崽子的怒吼,那真是几十秒就要发生一次。   通往后院的大门板,不停的被撞击,还有人偶尔会使劲推搡,趴在门上努力向后院打量。   怎么办?也不能掐死吧!   江鸽子负气开工,把墙壁坑的那叫个惨不忍睹。   他中院做的很秃,除了做了叶纹的鹅卵石拼花,那真是啥植物都没有,中间地段起了花型池子,摆了几块假山石,池子里有活水,然而连水莲残叶都没有一片。   有时候植物的嫉妒也是可怕的。   以前园林设计师对中院是有设计的,然而一连种植了几次绿植,在经历了每一填土,植物立刻就枯死的悲壮历程之后,也就没傻子来这里添钱儿了。   搞到现在,江鸽子中院唯一的绿色就是,顽强的生存在鹅卵石之间的苔藓类绿色植物。   对于苔藓类的绿植,女贞树也毫无办法,毕竟它也满身都是……   某人的造园工程进行的有声有色,墙面图的就像是战争当中,机枪连开过的城墙残垣般惨不忍睹。   他图的这种灰白材料,叫回音粉末儿,是出产自地下王城某处的特殊石质材料,之所以图这样的东西,那是他想做个地球霓虹水琴窟。   水琴窟是什么玩意呢,其实就是在地下掏个洞埋个瓮,让水滴答到容器里,这个容器上口是狭窄的,水流到窟内会产生禅意的滴答流水琴声。   江鸽子当年出去旅游的时候,对霓虹园林里的两种禅意设计痴迷不已,一种就是那种竹筒盛水的鹿威,一种就是水琴窟,从地下王城第一次接触到回音石材,他就有这个想法了。   并且,他想要改良霓虹在地下埋大瓮的做法,准备于地下套个回音材料制成的回声容器,力图将水流的嘀嗒杂乱声调整到……如一滴石乳掉入千年深潭,打破镜面破除雾障的感觉。   他准备先把回音材料刷在左右墙壁上,当滴水声从地下蔓延上来之后,再通过左右回音材料的第二次折返,就只流动在中院前后的直线上了。   想法是好,就不知道弄完啥效果,两辈子第一次造园,江鸽子还是做的相当认真的。   大约上午九点半钟左右,他家前楼禁止游客通行的那扇木门,便再次被敲响了,这种敲击沉闷而连续。   最初他以为是游客的孩子在捣乱。   然而敲门声一直持续了好几分钟,并且那边还有人高声喊到:“请问!有人么?江鸽子先生在家么?”   江鸽子家的前楼,现在上下两层都是摄影展馆,墙上挂的都是连燕子的摄影作品,墙下是他曾放在梨花馆招揽顾客的根雕茶台。   大概许就是为了开门而开门,老三巷如今这样只做艺术品展示的场馆不少,一般展览性质的,门票五文就能进门随便看,不成丁的儿童免费,并且没有售票员,就是个摆个大木箱子买票凭良心。   江鸽子不缺钱儿,还给前面安装了免费的冷热水设备,无人茶包售卖机……按照四嫂子说话,那前面就是个茶楼!啥艺术展馆啊,进去的就没一个看相片的。   所以,这还是自己好心办了坏事儿?   听到敲门声,江鸽子还站在那儿反应了一下,才确定是找自己,并且他确定,无法进入三巷后街的人,那绝对就是陌生人了。   是谁呢?   将手里的板子丢进石粉堆儿,江鸽子脱去手套,慢慢走到门前拉开门栓,猛的打开木门!抬脸一看他便愣怔了。   那门背后是一溜儿八位,穿着打扮都极其严肃的正装中年男女,并且这些人上衣左上的地方,都带着各种各样的金色小徽章,天平的,双手的,金斧头的……搞不清什么组织,反正没有一块一样的。   怎么形容呢?这些人就是那种一身的规范教条味儿,让人一看就想推翻反抗的特殊人类。   对方也被忽然打开的木门也吓了一跳。   当他们稳定情绪,认真打量,仔细辨认,这才看到门后这位身材挺拔,肌肤牙白,五官出奇的精致的……小先生?正是他们苦苦上门,却总是找不到的那个人。   然而这位似乎跟他们看到的资料照片,区别还是很大的,大概就是抛光玉器跟没抛光玉器的区别。   事实上,江鸽子唯一在资料档案中心的照片,拍摄于成丁那天,相片质量就是普通的证件照,这种照片的质量在哪个球都是一个球样儿,都致力于屏蔽人类内心气质,有着把全人类都变成劳改犯的浓烈艺术特质。   双方静默,互相打量。   一直到最前面,气质最锋利的这位眼镜女性咳嗽了一声。   江鸽子这才把聚焦对准她,挑挑眉道:“我就是江鸽子,你们是?”   这位眼镜女性四十岁左右,气质有些像动画片传统概念当中刻薄中学教导主任的形象。   她正装,盘发,红框蝶式眼镜,眼神具有小局域常年打转,唯我独尊的刻薄性,尖下巴嘴唇薄,唇角边上还有颗不大的黑痣。   这黑痣生的位置玄妙,说可爱点这叫吃货痣。有仇的话它也可以是媒婆痣,只是没有毛。   除了这些表皮的印记,这位女士内心的力量庞大,只要她开始占据C位,大概别人也就不允许存在了,你必须看她!   她扶了一下眼镜问到:“你是?牛角尾巷三十四号的江鸽子?”   江鸽子点点头:“对!”   对方集体松了一口气,甚至有一位年轻人低声抱怨道:“呼!可算是在了,我们已经来了最少……一百次了!”   女教导主任向后瞪了一眼,接着从自己口袋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了江鸽子道:“打搅!我们来自璞仓,是楚国最高法院刑事九庭的办事成员及州立儿童保护中心,法庭专门心理评估医生,及州立财产评估中心的工作人员,我叫区展荷,是小组的负责人!”   江鸽子看着名片上国家刑事法庭第九庭,国家五级法官的头衔便明白了,这就是为了那两个小家伙来的。   并且他们对自己的了解,大概就是官方那一点儿,教育程度不到中等辍学,有套房产在闹市,年龄十九岁,有过继历史,卖牛肉干的纳税历史,大概就是他对楚国的唯一贡献了。   中州与楚国是两个国家,所以他算是双国籍的人,九州有很多人具有双国籍或更多国籍。   好在,这个邦联制国家只使用一部大法,不然双国籍也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要被两个国家的法律管着。   江鸽子是中州的贵族,军中任职也是隶属中州,除了表面的房产,连燕子帮他购买的股份,投资的项目,也均跟楚国毫无关系。   最好笑的是,甚至他的艺术家籍也是中州籍,未来这些玩意儿大概也会跟着俞东池走,都拴在一条绳儿上了,他说他不是蚂蚱,怕是也没人会信了。   艺术界的潜规则是这样,谁的展馆拿奖就就地入籍,如果该艺术家不愿意加入被推荐艺术籍,也可回归原籍登记资历,这个很自由的。   还有唯一能拓宽名气的邮箱展柜那边,也早就被黄伯伯他们集体出租出去了,闹呢!一个月三十到十五贯的展位,破名气能吃么?还不如租出去。   至于楚国这边属于江鸽子的资料,几乎是寒酸的一页明。   这些来自璞仓的公务员们,大概就是通过邢玉娟案知道的自己,然后看了一页明的户籍资料,最后就迷迷糊糊的一直走牛角尾巷三十四号的正门找自己。   他们能找到才见了鬼呢,他前身家庭那些臭历史,老三巷人就恨不得他们里江鸽子八百里远,给他们提示指路?   想都别想!   然而好心的街坊们却不知道,自从知道那件事开始,江鸽子一直就在等今天。   成熟对世界的态度,从来不是回避。   不过?为什么是最高法庭的人?江鸽子略微思考了,想不明白就只能拍拍名片,随意的往兜里一揣,点点头侧身让出了位置,请这些人进屋。   而他这样的态度,也算得上轻慢了。   九州法官九等制,五级已经是迈入上流阶级的门槛了。   有位年轻的办事员十分气愤的想说点什么,可是那位区法官却低头警告到:“吴办事员,为了孩子就请忍耐一些吧,我们~总不能把孩子丢进孤儿院,这里……已经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   年轻人抿抿嘴,压抑住脾气迈过门槛。   江鸽子耳朵机灵,闻言便眉尾轻佻,他又探头看看前楼,这来来去去的客人还挺多的,如今那些人正好奇的看着他,还有人探头往他后院看。   江鸽子一笑回手闭门,毫不客气的拉上门栓。   要不是前面按照规定必须开门,他是一个游客都不想招惹。   来客站在中院打量着。   “你这院子很大!”区法官左右看看,见江鸽子过来,就夸奖了一句做开场白。   啥也没有的院子,也就只剩下宽大的赞美社交词汇了。   江鸽子笑了一下,带他们来到后楼的楼梯下换下鞋子。   这群人互相看看,纷纷坐在廊台上换鞋。作为大都市的城巴佬,这群人有些接受不了传统的居屋。   江鸽子弯腰放好靴子,就感觉那位秃顶的中年人一直在观察自己。   他忽就歪头问他:“心理医生?”   秃头一愣,然后笑眯眯的点点头说:“对!”   江鸽子也笑着问他:“对我的初步评估是什么?”   很显然,在这样的环境下,问这样的问题,有些古怪的味儿。   秃顶心理医生倒也是个有趣的人,他认真的想了一下,对江鸽子说到:“不符合年龄的沉稳度,出乎意料的敏感性,非凡的观察能力……恩!目前就是这样,对了,院子很好看,尤其是墙壁,是您设计的?”   他对那副刷了半面,硬是刷出一股子残忍气魄的墙面倒是很在意的。   “好看么?”   “……”   区法官一边换鞋,一边在心里对这位进行表面资产评估。   她刚才计算了一下,前楼摄影展厅的流水,初步估计每天最少能接待游客五百名以上,这还是下雨天。   资料上显示,这位叫江鸽子的年轻人并没缴纳房屋出租税,所以这算合作经营?   按照艺术家管理办法,如他与前楼摄影艺术家算作均分收入的话,他每月收入大约在四贯左右,年入大概在税后四十八贯,这么大的楼体,每月只收四贯,这就有意思了,够支付能源费的么?   他一定还有其他的收入,没有被调查出来。   众人纷纷想着心事,穿着袜子站在了席子上。   州立财产评估中心的人,立刻就对这种东西做出了一次价格评估。   他笑着抬头问江鸽子道:“江先生,这种垫子似乎是铁橡木纤维?”   江鸽子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回答:“据说是这个。”   这一句话便触发了这些人的敏感细胞,他们具有丰富的工作经验,脑袋里,瞬间全是违法地下经营,偷税漏税等不好词汇,并且全体都不动声色。   资产评估员道:“哎呀!我家亲戚也想用这种纤维的地板,你家这个就很好,却不知道这是什么牌子的居席?”   他又欣赏的踩了几脚,来回走动了一下道:“真不错,感觉很舒服呢?”   江鸽子嘴角抽动,回手拉开大雄宝殿……呃,议事堂的门道:“不知道,他们送的。”   骗鬼吧!   送价值璞仓一套高级住宅的地板?   当这些人迈步进入议事堂,又一起惊呆了。   呃,怎么说呢!   这位区法官经常上班的处理一般附带民事的小法庭,大概也就这么大了吧。   能容纳一百五十人以上的宽敞空间。   “哗,这地方……真是出乎意料的大啊,从外面竟然没有看出来呢!”   秃头心理学家显然掌握一定的,令人脑神经放松的手段,并且他的赞美具有一定的诱导性。   他笑的放松,城巴老下乡般的看啥都稀罕。   江鸽子指着他们要坐的地方,比较客气的说到:“请坐!这个很平常的,九州传统建筑方面,一贯的气质就是藏山收水不动声色,别样乾坤借山照水,就是九州几千年都不变的建筑套路。”   一群可怜的璞仓包子,莫名就想起自己住的所谓的规范化居屋,再看看这里……竟有些羡慕这只有一条公路的小城了。   当然,它第二条公路据说马上要通车了。   江鸽子引他们挨个坐下,一边安排一边说:“这是花篮厅的现代变种,老三巷的房子从古至今都保留这样的特色……诸位如果有空可以多留几天,四处看一下,从建筑美学方面,老三巷是一座天然的古代建筑博物馆,玄廊飞燕,雨打斑竹,残荷听雨这样的场景,现在也只有常辉郡的老建筑里有了。”   来了就是客呢,老三巷民居客栈不少,只要花钱咱都哄着你们。   这真是一场出乎意料的对撞,众人不经意的被他吸引,然后分成两排排排坐下之后,才惊愕的发现,他们竟然被人指挥了?   最古怪的是,江鸽子习惯性的走到牌匾下盘膝一座,位置正好在屋子里的中心地带。   这是准备统领我们?给我们下命令么?   这种视角,可真令人不舒服啊!   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呢,就像区法官进了法庭就往最高,最中间椅子上坐一样,这个地方就她说了算,人跟东西都归她管着了。   区法官有些别扭的扶扶蝴蝶眼镜框,抬眼却第三次默读正墙上的这幅对联,这对联,挂在她法庭外倒是很合适的,并且她有一丝丝不高兴。   公平,公正这样的话,也不是这个人身份配的上的。   想到这里,区法官便略带严肃的问:“你这对联很好,是谁为江先生写的?江先生~是社会江湖人士么?”   江鸽子一愣,却想到什么般的噗哧一声笑了。   他抬手拍了两下巴掌,几位脱去军服,穿着传统老衫的值班侍卫,打开隔扇门看向江鸽子。   大都督就是一个人回来,一幕山庄也会很快为他安排好随身侍从的,每天值班人员十二位,拿军饷享受高额补贴那种。   江鸽子对他们笑道:“有客人。”   “好的!”   等到隔扇关闭,从璞仓来的这些公务员老爷看向江鸽子的目光就更加古怪了。   说好的牛肉干贩子呢?   秃顶心理医生,语言带着笑意叹息道:“哎呀呀,真是了不起啊!住着这样的房子,这样的年纪,真是……议事堂?好字儿!好气魄!江先生~经常给人讲道理么?”   他满面热情的看向江鸽子,眼神纯洁无辜的就像一只幼年的考拉宝宝。   江鸽子忍笑的点点头,正要开口回答呢,门口的推拉门又被打开了。   八位侍卫双手端着一个小案几,超有仪式感的脚步无声的走到这些人面前,整齐稳当稳重的放下案几之后,他们就像被指挥官用口令在指挥一般,放下案几,向后挪动,沉稳站起,侧身站成标准整齐的两排,脚步无声的走到屋子边缘地带,又无声的端坐下来。   这是一声招呼不打的气势威胁?   这个人呢?果然就是江湖人士,是在黑暗边缘行走的帮派分子? 第106章   好像没察觉到屋子里气氛压抑又紧张起来。   江鸽子把自己的棒球帽摘下来, 很随意的丢给值班的侍卫长道:“我要一杯甜一点儿的东西, 今天天气有些冷哈。”   侍卫长温和的接过帽子, 笑眯眯的回答:“是的呢!南大陆菓爱牌如何?秋雨一过温下二度,九月了呢~先生。”   江鸽子道:“是啊!请安排一下午饭吧,我与这些~先生有些事情要谈,你们就不必在此了。”   听江鸽子这样说, 区法官却很敏感的抬头道:“不!不必了!我们是有地方吃饭的。”   我们是绝对不会吃你这种有黑暗色彩, 江湖人士的饭食的。   她有些沮丧,心疼那两个小姑娘,同情那位可怜的母亲, 然而这是最后可以为孩子找到一个家的机会了啊。   难道, 这是真的走到绝路上了么?这五个月的努力跟坚持,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社会福利所是最无奈的一条道路, 她不想那两个孩子背着一身债务的步入社会。   作为曾经的孤儿, 她的前半生都致力于归还国家的抚养费。   可像是这种具有黑暗背景的家庭, 是肯定不合适的。   区法官皱着眉,情绪低落起来。   江鸽子看看侍卫长抬抬下巴。   侍卫长点点头,带着人安静的离开了这间屋子。   侍卫们离开,屋内好久都没有人说话, 然后~江鸽子指着他们的小案几说:“天气这么冷, 诸位远道而来, 粗茶还是要喝上一口的, 怎么……都不说话了呢?”   区法官看看江鸽子, 从他的容貌气质上遗憾了一下, 不管这个人有多好看,这个人已经是堕入深渊了!   她回到璞仓肯定是要派人好好调查一下的。   除了法律大典光辉照耀下的大法庭,世上竟然还敢有别的公平,公正?   真是太狂妄了!他当法律是什么?   她端起茶杯客气了一下,冷笑道:“江先生,总在这里帮人讲道理么?真是年轻有为啊!”   刚才始终看不起小老百姓吴办事员却在心里呐喊,神啊!您指责看看地方,这不是您的法庭!会……会被杀人灭口的啊!   江鸽子闻言,马上就反应过来!他忽然就很没姿态双手撑在地板上,往后一仰身的哈哈大笑起来。   怎么办?他也觉着自己这个地方特别像霓虹黑白片子里的某个地方,如果再搭配《风火山林》那样的三味线就更加像了。   有时候,他觉着从这间屋子里出去的一切人,都具有浓郁的决然赴死的绝对气势。   忍不住了!   怎么办啊~脑洞越来越大了!   众人都神色紧张的看向他,没人打搅,一直等他笑完,笑到侍卫长再次进屋,并笑眯眯的奉来一杯果味暖茶。   江鸽子接过茶盏,喝了两口后才对区法官道:“女士,呵~您误会了,其实……在这个世界,除了您的大法庭,还有一个地方是超出法律边缘的奇妙地带呢。”   区法官愤怒至极,瞪视江鸽子。   她想站起来,可那边却传来心理医生的急促咳嗽声。   她只能闷闷的坐下,表情更加严肃了。   江鸽子指指自己身下的席子道:“在下是这老三巷十里人间的杆子爷,我说公平,公正,其实还是合适的,您说呢?”   屋内顿时静默,他们互相尴尬的对视,然后想,对……对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自九州开国,有个特殊的地段是可以跨越一般法庭,具有对一般民事案件的私下处理调解权限的。   并且这还是现代压缩了杆子的权限的结果,在古代就是人命官司,杆子们也是可以处理的。   杆子的权利消亡过,不过这两年似乎又兴起了,他们出现在东岸,出现在很多民众需要救助的地方,如今不论是国家议会还是皇室宗家,对杆子的态度都极其亲昵,并且已经承认了他们传统意义上的权利。   区法官嘴唇抽动,端起茶杯想遮掩,却呛了自己一口,就尴尬的回身咳嗽起来。   秃顶的心理医生反应最快,他抬脸笑着说:“哎呀!哎呀!真是想不到呢,江先生,不!江杆子真是年少有为!”   江鸽子轻笑着摇头道:“年少有为算不上,你们怕是已经把原始档案翻烂了吧,气势我就那样,爹娘不要!半路辍学!老天爷看不过眼就赏了一碗街下的奉养饭吃。”   秃顶的心理医生闻言,倒是表情收拢了起来,也端起手里的茶盏,认真的品尝了一下道:“这茶?味道不错。”   他不想谈这个问题,他的目的是要给两个孩子找个监护人。   “恩,常青山野茶,也是本地的名品,我叫他们回头给先生带上一些尝尝。”   “哎?这就不必了,不过您真的要送,我可以按照市价付款。”   江鸽子并没有强人所难,便点头说好。   屋子里气氛松散起来,区法官调整好情绪,终于很正式的问江鸽子道:“江先生,有关邢玉娟一案,还有我们的来意,你……是怎么看的?”   她相信他早有耳闻,毕竟这么大的案子,郡立报纸都出连载了。   江鸽子闻言表情倒是严肃起来,他很认真的对这位女士道:“不瞒您!我与原生家庭任何一位成员均无来往,对他们……我内心是极其厌恶的,而且,说来可笑!那位邢玉娟女士与我一生的交集,最后就只能用二十贯来形容了。”   区法官困惑:“二十贯?”   江鸽子点头:“恩!自八岁分别,十八岁重逢,她来~跟我借二十贯钱救急。”   “那您?”   “给了,也没多少钱,那时候她父母去世,本人还怀着身孕,就是陌生人遭遇这样的苦难,我也不能视而不见吧?可没多久她又把钱寄回来了。”   “就是这样?”   “恩,只是这样,我们之间没有福分养成那种真正的母子,甚至连陌生人都算不上的!有关这一点,我与邢玉娟都相当清楚,可我……确实没想到她会做出这样的事儿!不瞒您,这次得知我是监护人,我本人也吓了一条。”   江鸽子说完,就无奈的轻笑摇头。   璞仓来客相互看看,最后又一起看向区法官。   区法官摸着桌面,很认真的问江鸽子:“那么有关她的遗嘱里,指定您为监护人,您的态度呢?”   江鸽子遗憾的一摊手,随手拿起一边的香烟点了一根叼着,无奈的叹息到:“她就是欺负老实人!”   他扬扬下巴,又问:“可以么?”   区法官本来想说不可以,然而他们有所求,就只能委屈着。   江鸽子点燃香烟吸了一口,有些惆怅的说到:“怎么办好呢?时间消磨一切的情感!我是被她抛弃的第一个后代,她现在又用死亡的方式,再次抛弃……算了!我们都不是当事人……您要问我怎么看?这事儿还真是问错了!”   区法官闻言愣住。   她身体微微前倾道:“很抱歉,令你想起不愉快的事情了。”   说完这话,她表情有些古怪的看向值班侍从官,因为个性爽直,她就直接问了出来:“却不知道?这位先生为什么一直瞪视我!是我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么?”   江鸽子侧脸看向自己的值班侍卫长,见他真是一脸严肃的在瞪视。   他想想原因,就只能无奈的一扶额道:“你下去吧。”   侍卫长无奈的退下,关门的时候又瞪了一眼。   江鸽子抱歉的对区法官道:“他大概是因为您称呼我为你~这样的小事儿而生气。您不必在意,我却觉着您其实很值得尊重,能为了两个素不相识的孩子,百次登门调查情况~这非常难得,并且值得尊重!”   区法官被他一夸竟有些羞涩起来。   她低下头,整个人的气质都柔和了下来,小半天儿她才问到:“虽然你,您对您血缘上的两位妹妹并无感情……可是,作为遗嘱的指定委托人,我其实……还是决定相信您母亲,呃……”   她本来想说,母亲为了孩子考虑的一定非常周全。   然而她想起面前这位青年的命运,能够长成这么平和又被人信任的杆子,这一路一定很辛苦吧。   她立刻微微身体前倾道:“抱歉!我又失言了!”   江鸽子微笑着摇头还礼道:“没什么,从生物学角度及法律意义上来说,我们就是那么个关系。”   区法官点点头:“其实我们来找您的次数~没有一百次,也只有趁着假期,工作不太忙的十几次而已。很抱歉!吴办事员有些夸张,有关这一点我还是要解释清楚的。”   坐在一边的吴办事员满面羞臊的低头。   区法官微微叹息,看着江鸽子恳切的说到:“两孩子,一个七岁一个刚学会走路,话都说不清楚,她们的父母甚至因为一笔户籍税,连户籍都没给上!您知道她们叫什么名字么?”   江鸽子慢慢吐出一口烟圈。   眼前闪过小孩儿摔倒,她从队伍里跑出来撕心裂肺的喊着,瓜子!!她慈爱的看向她,摸着她的脑袋说,不怕啊!瓜子啊,妈妈在呢……都是破桌子坏!碰坏我们楠楠了,哎呦!哎呦!可疼了哈,打~它!   “先生?先生?”   见江鸽子堕入深思,区法官喊了两声。   江鸽子意识回归,抱歉的冲她笑笑道:“抱歉,就是想起一些事情!您知道我为什么叫鸽子么?那是因为我一直住在她家的鸽子房,后来大家就以为我是个鸟类了!”   屋里的气氛顿时冷凝。   区法官叹息道:“孩子总是无辜,您应该感同身受,大瓜子!小瓜子!就是个植物果子,还~不如您呢!“   江鸽子笑着点头,没有做出过多的评价。   区法官语气露着遗憾到:“事实上~我们一直忽略那份遗嘱,认为您并不符合法律规定当中的收养条件,即使有那份遗嘱,您也不符合收养条件。”   江鸽子闻言一喜,眼睛就略亮了一下。   可区法官却说:“并且从法律意义上,最初符合收养条件的人其实很多,从血缘直系关系上就有十二户符合。我们认真的看了资料,首先剔除的是父血关系,毕竟小孩交给被害人家属是不合适的。”说到这里,她看了一眼江鸽子继续道:“后来我们都去逐个拜访调查,也做了相关的工作,可最后综合评定下来,却没有一家符合收养规定的,常辉郡也就是这几个月被旅游业影响,经济开始提升,他们大多家庭环境并不好!”   江鸽子无奈的摇头,拍拍自己的大腿遗憾道:“这样啊!”   “邢玉娟案在社会上反响很大,孩子们~已经是杀人犯的后代了……如果收养家庭不合适,她们下半生就完了吧!并且……她的结契人家属,也就是被害人家属一再对邢玉娟的五百贯资产,提起民事赔偿诉讼,最后……我们也只好冻结了那笔资金!”   区法官说完这话,很在意的观察了一下江鸽子的反应。   江鸽子咧嘴呵了一声。   “然后我们就按照法律相关的规定,自动组成了一个调查小组。”   “还有……这样的规定?”   “有的,我国法律规定只要涉及儿童问题,就必须严肃对待,其实孩子才是一个国家的希望,您说呢?”   “听您这一说,我倒是对这个国家,略有些好感了!”   听江鸽子这样说,区法官眉毛一挑,就很严肃的问到:“难道您对国家有意见?”   江鸽子无所谓的一笑:“对!有些小意见,并且我对大部分官僚体系完全没有好感?怎么?您要起诉我?”   他俩立刻互相瞪视起来。   好半天儿,倒是坐在一边的吴办事员怯怯的插了一句:“这并不触犯九州帝国大法,先生?我们还是说孩子们的问题吧?好么?”   两位瞪视的人当然也都知道这一点,他们只是各有立场罢了。   区法官伸出手用力拍了两下桌子,她本想捞自己的法庭锤儿来着。   她大声道:“以上问题忽略!与本案无关!”   江鸽子哼了一声道:“哦!你继续!”   剩下的那七位,均是一脸汗哒哒的看着他俩。   “你~算了!我继续……邢玉娟的四个兄弟,有前科的按照规定是最先排除的,虽然他积极的对法庭申请了监护权,然而不可能!”   “呵呵!”   “请不要发出干扰我叙述的古怪声音。”   “……您继续!”   “至于剩下的三个,哼!最大的那个在精神病院!至于剩下的两个,邢玉娟女士去世之后,他们就递出申请了,然而我们事后调查出了一些事情,您幼年的事情,抱歉!”   “唔,您继续!”   “那是两个品行极其低劣的人,这两位曾经对自己的父母有过虐待弃养行为,所以……我一生气就找到了地方检察官,把他俩也送进去了!很抱歉!目前案件还没审理完结,正在收取证据阶段,我也不能给他们做最后的定性!”   江鸽子有些佩服的看着这位女性,品德高尚的人不管在哪儿都值得赞颂。这位女士锋利刚直,并且是真正看到不平就上去踩的人。   原来世界上,真的有天真信仰正义的人呢。   江鸽子伸出手拍拍巴掌,并对这位女士竖起了大拇指:“您很了不起。”   可区法官却满面苦笑着说:“我没什么了不起!这与本案无关……所以,除了您,邢玉娟的直系血缘,就全部~都有案底了!我们临时小组就只能从社会福利部门,寻找好一些的申请领养家庭筛选,毕竟……邢玉娟还留了五百贯的抚养费,这对领养家庭来说,可以多少舒缓一些孩子未来带来的教育金的压力……”   江鸽子有气无力的伸出拳头道:“打到全民进步党,他们承诺的降低国家教育金政策,一条都没兑现!”   正在喝茶的众人,连续喷了好几口!   江鸽子喊完歪歪头,有些好奇的问区法官:“所以就是又不行了,对么?”   不然你们也不会找我。   “是!那五百贯最后剩下多少不知道,而且大部分的申请人,他们不能接受父亲有暴力倾向,母亲还是杀人犯的孩子……真是,混蛋!这跟孩子们有什么关系?”   她又用力捶下桌面,有些恨自己没能力一般的,压抑着愤怒的说道:“而且,孩子们~似乎也不愿意分开,我们跟大的那个做了一些交流……她一直跟我说,妈妈说了,找哥哥,她认识哥哥……”   她看向江鸽子,然而江鸽子面无表情的看着天花板。   他唇边的烟卷有气无力的燃烧着。   “……强行分开她们,怕是会影响她们一生的性格,可是一次领养两个特殊孩子的家庭,我们是真的却找不到了,如果您这里不可以,我们就只能把她们送到孤儿院,可问题是她们有亲人,她们不是孤儿……对么?”   屋内气氛压抑。   江鸽子低下头,看看面前这些人,在这一刻,他们的表情是统一的,有些失望,有被现实打击到的低落。   这些人,跟那两个孩子从血缘到现实,是真的没有一点关系的……   天气有些冷,雨还在下。   区发法官抱着杯子道:“那五百贯冻结之后,民事官司一路从郡立法院打到最高等法院,邢玉娟的遭遇值得同情,可在法律上,她就是加害者!被害人,哦!就是她结契人的父亲母亲呢?对方是独子,父母也的确是没有生活能力,受过去历史影响,三常郡没有保险金的年迈老人有很多,被害人的父亲因为打击太大,已经偏瘫入院,所以他们索要的赔偿,其实五百贯都不够……”   屋内静默,坐在角落里存在感很小的一位先生叹息道:“简直难以想象世上竟然还有这种人!其实自从三常郡回归这些年,我们遇到的极端案例,多出自你们这里……那种冰一样的家庭,在家庭暴力之前,他们怎么不阻止?等到悲剧发生了,还不是说什么都晚了……”   这话就有些一竿子打死一群,有点刻板偏见的意思了。   江鸽子看看他,挺不客气的开口反驳到:“这点我就不苟同了~这位先生!”   他们面色一僵,秃头医生倒是饶有兴趣的追问了下去:“哦?难到江先生不气愤么?”   江鸽子微微摇头:“不气愤!其实生活在我们老三巷的人,如果遇到一个虫蛀的果子,一般我们会用两种办法来应对,把虫蛀的地方切下去或者连虫子一起吃!”   屋内的人,大多数都皱起了眉头。   江鸽子笑笑,语带讥讽的说:“可你们却比我们多出一条路,你们可以选择不吃!这就多出一个选择了。   他们不高尚也不伟大,想的不多,整个世界就认识三条街,兜里放块碎银子出了郡州就怕别人迫害自己。   他们就是一群平凡的,在允许范围内简单良善的人,可以给出家人鄙薄的布施,可以舍给乞丐一餐饭。   在不触及他们赖以生存饭碗之前,他们最喜欢抱怨的就是这个该死的国家,税率为什么那么高,教育金为什么那么可怕!他们诅咒一切侵害到他们利益的“坏人”,可国家是坏的么?”   他看向区法官,区法官确定的摇头道:“当然不!这是个伟大的国家。”   江鸽子笑笑:“嘿!您在这个国家享受过好处啊,它保护你们!可他们呢?这些年我也认真思考过这样的问题……像老街坊这样的,祖上八辈子都在异性王的奴役下卑躬屈膝,现在又被老牌的财阀在暗处支配而不自知的人们,大家该怎么面对外面的世界?   我们老三巷的人的祖先,就是这种只要给我点实在银子,让我能养家糊口,我就是给你们添鞋面,做一条狗也是愿意的!所以,不要去随意评判别人,你也不是别人!先~管好自己再说吧!”   说话的人,慢慢低下了头,至于他怎么想,就不关江鸽子的事儿了。   江鸽子讲的略有些激动,然而他讲着讲着,却发现那位秃顶医生竟然在奋笔疾书着什么?   如此他话音一转,忽就问到:“喂!我说医生?您在写什么?”   秃顶医生哭笑不得,他用手使劲擦了一下自己的头顶,无奈的丢下笔笑到:“我姓翟,恩!从我自己的角度来说,我觉着您说的挺对的。”   翟医生惊异于江鸽子不符合年龄的成熟以及豁达,然而作为问题小组成员,他还是努力将最需要解决的问题,掰到原来正途上。   所以他问:“不知道,江先生对这次指名监护的事情,到底是怎么看的?”   江鸽子闻言轻笑:“怎么看?怎么看?我对她们毫无感情,甚至还有上一代的积怨存在!可从道德,自然,法律甚至宗教的意义上,我其实都不站优势。   我思考过,也想过谁的窟窿就让谁去弥补!然而你们又不允许,怎么办呢?我是认认真真的想了好几天,最后……我就想了个办法,诸位~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我的一位朋友告诉我,在璞仓有一所全寄宿学校,好像叫什么来着,哦!帝国珍珠综合学校,是这个名字吧……”   江鸽子这话还没说完,对面的区法官就气笑了。   她又用力拍了两下小案几道:“先生!您知道那所学校意味着什么么?不说每年高达一两百贯的教育金,那边还要考察学生的出身及家庭状况,并且要拿着爵士以上的推荐信才能入学的!我不是说您地位不高,然而就连我都不具备推荐资格,我的母神啊!哈!我竟然以为我遇到聪明人?”   她捂着脑袋叹息道:“难道~您以为杆子是贵族么?”   江鸽子看她气成这样,就只能无奈的眨巴了一下眼。   他不能对这样为了陌生孩子,而真诚的劳碌奔波的好人说,事实上我确实是个中州小芝麻贵族,一个末流的男爵,我有贵族年薪大约二十万贯,除了实封的五千亩禄田,这栋楼外的后街,属于我的门面铺面一共有五百三十一间,除了以上的这些我还在军中任职,有一份大约年入五十万贯以上的年薪保底工资,我有各大能源公司的大势股票若干,对了!未来我还会拯救你们的星球……哦呵呵……别开玩笑了!   说这话有点儿恶心。   这就是一群诚挚的好人,也许他们具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谁也不是圣人对么?所以他也应当诚挚的对待。   可怎么说服他们,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呢?   江鸽子敲着太阳穴,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喊到:“霍安?”   新来的侍卫长,慢慢的推开房门,探头看向江鸽子。   江鸽子对他说到:“将我卧室书柜下面的黄色木箱搬来。”   侍卫长点点头离开,没过多久这位侍卫长抱着一个木箱进入房间。   江鸽子当着众人翻过箱子,就像倒垃圾一般的,他将几百本产权证明书倒了出来说。   他指着它们说:“诸位,有关金钱上的事情请不必担心,我有三巷后街五百多个铺面,以每月五贯的房租来计算,我大概年入三万贯,所以把两个小孩儿养到成丁,我这里还是没问题的,她们只要喜欢读书,我可以一直支持下去。”   年入百贯的吴办事员眼前一片金光闪耀,他嘴唇颤抖着问:“多……多少?”   江鸽子特别真诚的看向他:“三万贯先生!”   呃……说点什么好呢?   吴办事员有些心理失衡,他声音都劈叉的问:“呵~哼,就是有钱,帝,帝国珍珠也不可能收她们,他们要审验学生家庭的资历,并且你……恩,还得拿贵族推荐信呢!对!推荐信你有么?”   江鸽子眼睛看着房梁眨巴了好几下之后,他再次低头真诚的看向这位吴办事员道:“没有!然而市场上流通着的帝国珍珠教育股票,可以买上一些,我会成为他们的股东的!”   还……还有这样的处理方式?   九州人脑袋不转弯,他们瞬间都被江鸽子的极品操作给整疯了!   而就在此刻,屋外传来一声压抑许久的嗤笑声。   周松淳在屋子门口笑的都要断气了。   好半天,他浑身发抖的端着一大盘考的七扭八歪的点心进屋,并跪坐在了江鸽子不远处,对这群可怜的璞仓公务员施礼到:“打搅了,请允许我介绍一下自己,我是一名未来的,举世闻名的点心艺术大师……”   “你滚!!” 第107章   直到很多年之后, 江鸽子才发现,其实世界上最傻的就是他。   他所觉着的, 以为的,认为的, 只是他自己的想法。   甚至老三巷, 也没他想的那么简单。   总是给人留有足够余地,客客气气, 周周全全的世风民情下,隐藏着的是上数十几代开门面,做买卖的奸商属性。   赚你钱儿了,给你弯腰陪笑咋了?低个头咋了?为金钱低头不丢人, 为一文钱儿弯腰也不丢人。   毕竟一文钱也能买几根香菜,借个味儿香一锅呢。   遇人给三分笑总是没错儿的。   他傻没发现,然而周松淳到了老三巷没多久, 他就直接看破真相,并觉着自己修炼的相当不够了。   他的不高兴是能在脸上的, 从眼睛里看出来的。   而老三巷人, 除了跟自己不防备的人会直来直去, 至于旁人那还真看不出他们是不是走了心, 记了仇了。   人家就是生气也能很快调整好情绪,总能拿钱儿渡桥安慰自己个儿。   所以他现在修炼的新的技能, 就是逢人三分笑, 就是难过也要找点想头安慰自己。   不然日子多难熬啊!   才将他因两板做烂的点心, 被强行驱逐出点心加工厂, 本想回来推销一下的,谁知竟听到江鸽子奇异至极的自我描述?   什么叫我有五百间铺子?年入三万贯?   这这小家伙他到底在想什么啊?   你疯了么?你不是个乡下傻有钱的暴发户好么?你这是给自己找麻烦呢?一个庶民,有五百多间铺子?信不信这群神经刚直的官僚老爷,回头就敢查你的税务?   查税倒是不怕,可来来去去应付他们烦不烦啊?   你的身份怎么就令你觉着尴尬羞愧的?爵位不是你该得的,还是土地不是你该得的?军功不是你该得的?   你当然该为你所做的一切努力而骄傲,你理所应当获得尊重,为什么要隐瞒呢?你咋还觉着羞涩呢?   这别扭劲儿,怪不得自己可怜的殿下,跟这位总是调剂不好,压根就不在一块平衡板上呢!   周松淳进屋,笑眯眯的自我介绍之后,就带着一脸无害笑的打量面前这群楚国官僚,其实他心里是有些小羡慕的。   在九州这些国家里,各国有各国的国风,而楚国这些年的国风就以清廉硬朗著称,这跟他们的大总统宁当昭有着相当的关系。   那个家伙的政治手段完全不按传统套路来,他寒门出身揽权霸道,刚猛耿直的一言难尽。   楚国皇室已经被他压制的喘不上气来了。   不过人家楚国这些年,全国经济增长率一直在九州之首,虽然是不紧不慢的每次都恰恰好比中州多那么一点点,然而人家就是在慢慢将这个国家往好了推。   可不像他们中州,政治到处闪烁旧日虚无的浮光不说,还到处都是不能解脱的牵绊,还随地都掩埋着不能见人的腌臜事儿。   一座猴山,看猴崽子什么性格,就知道猴王什么风格了。   好比常辉郡,以前为什么那么多麻烦?那是因为外姓王治下官僚,他们压根就门风不正。   这可是放假日啊!瞧这一个个的认真劲儿。   着实羡慕啊!   区法官当然被忽进来的这位吓了一跳,她呆愣的看看周松淳,心里觉着颇为古怪,却说不清楚哪儿古怪。   这人失礼么?可为什么她的心竟觉着怯怯的,还有些畏惧呢?   她也算见识多广,一时间就有些摸不清这人的脉络了,闻着这位带来的这一身的莲蓉香甜味儿,再看他掉在裤子上的面粉渣渣,他就随意的坐着……可她莫名就觉着,这位……她似乎就该天然的畏惧尊重,并趋于下端,该当仰视。   她在学校那会儿,最畏惧的那几位导师,似乎也有这样的气势?可她的老师都六七十岁了,这位才多大?   她左右看着,一时间搞不清这位杆子到底跟这位,是个什么关系?   压根就不像一类人!   周松淳笑眯眯的看了一圈儿,一直看到这些人莫名的端坐好,他这才态度正经了一些,将身体微微向前一下道:   “恕我失礼,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中州开国帝座下,镇国将军周子任第二十六代祭香次孙,愧领先俸余荫五百子周松淳,目前就职于李爱殿下京军第一侍卫长之职……”   有人茶杯失手落下,茶汤顺着居席流了很远。屋里就像时间忽停止了一般,来人俱都吓傻了。   那真是令人窒息的安静啊!   只有江鸽子这个小市民出身的家伙,觉着周松淳装的那个啥实在过分,他有点尴尬的把脸扭到一边,觉着脸上火辣辣的烫人。   跟……跟人家说这些有意思么?显得自己挺那个啥的……   并且他也听不明白周松淳在说什么,还座下!祭香?还镇国将军后裔!什么先俸,什么五百子?江湖切口么?要不要来段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啊!   整这一出……太装……那个啥了!   其实也就他不懂,呃,老三巷人也不懂,要连燕子在这儿就能听懂了。   周松淳是说,他是正统贵族,高门出身,是血统纯正的正枝所出的二十六代子孙,他父亲是带领家族子弟,给祖宗直接祭祀的家族继承人。他虽然是嫡次,然而比起连燕子的月钱儿五十贯,人家是每月拿宗室贴补五百贯的贵子,也称为五百子。   他在这一代虽是嫡次,除了他亲哥也没几个阶级的贵子能超越他了,除了郡王后裔的千贯子,亲王后裔万贯子……人家的出身就是这么牛。   并且,人家依旧按照祖宗的足迹,依旧守候在誓言之下,成为李氏子孙最信任的左膀右臂,是贵族当中的贵族,便是混不到公侯伯子男里,他的后代也是出生即贵族爵士,并且子子孙孙都是爵士,永不会掉出阶级。   这一帮政府机构的小官僚,哪儿有机会跟他这样的人有交集?也俱都是头一回面对这样的场景,虽他们现在不为皇室服务了,然而这样意外的碰在一起,那基本的礼仪也是该有的。   可该怎么办呢?给贵族跪下是不可能的,毕竟时代不一样了,可是这个礼到什么度才不失国体?   可怜这几位翻找记忆,找来找去就只有电视剧,书籍什么的艺术加工过的桥段可以参考。   可像是电视剧里那样?要先鞠躬,自我介绍,递出名片……呃!现在顺序好像反了啊?   难不成再敲一次门儿?   室内静默了好久之后,区法官才语气有些试探性的问到:“不知道……您是不是可以为我们出具一下相关的证明?很抱歉!实在是失礼了!”   她态度极其严谨的致歉。   周松淳依旧笑着,他倒是没有带那玩意儿的习惯,一般是玉都不佩戴一块的。   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关系,他笑着对门口的侍卫长霍安说到。   “你们把军官证给几位先生看一下。”   霍安点点头,回身收了下属的证件,用手拿了很厚的一叠的放在区法官桌面上。   区法官点点头,双手拿起,一本一本的翻过,看完她把证件递给身边的同僚传阅。   等到那边开始分着看了,她才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到:“实在是……”   她犹豫一下,思考再三,心里也是百般滋味的到底挪动身体,想从席上站起来。   可周松淳却赶紧阻止到:“您千万别!这都是什么时代了,再说你我中间隔着一个外交的衙门,如今做什么都是错,非常时候就只当不知道吧!”   区法官如蒙大赦,苦笑着点点头又坐下了。   她真诚的说:“实在是失礼了!”   周松淳特别理解的笑着说:“嗨!没事儿!也是你们倒霉摊上这一滩儿了,我们特理解,江都督与我具是一样的态度,这一点儿就尽管安心吧!”   他这样一说,室内那种被勒窒息的气压就奇妙的消散了些。   这些在楚国如今能掌握微薄权利的小公务员们,大部分就是新党,区法官如果先站起来给老旧的贵族施礼,这事儿传出去……就怎么都是错。   可周松淳也不可能平等的站起来,给她握手的尊重。   不然周松淳也是错。   靠门边有位略微胖乎的先生,他语气带出几分不好意思的试探到:“那……那真就当?”   没见过你们?   周松淳不在意的一摆手道:“就不必说了,心里明白就成!这实在是我们的家事,诸位对工作认真,尽职尽责,已经做的非常好了。   请不必担心,回头只说今日来了,又没见到人就可以了。我让他们出个公函抗议一下,就以……恩!这样吧!案件管辖归属地不明确的原由,咱再把程序重新走一遍,此案涉及到我们江大都督的家事,还是由我们中州方面来处理更加符合情理,您说呢?法官阁下?”   “大都督!!”区法官声调忽然拔高,接着面露惊容的看向江鸽子。   吓死人了好么?这么小的大都督?不可能吧?   小市民江鸽子顿时又别扭了,他把脑袋扭到一边儿,只当自己瞎了。   周松淳笑眯眯的指着身边的江鸽子道:“嗨!别说你们了,不是特殊的场合谁能看出来呢?不过~诸位看我们大都督的脸就不觉着熟悉么?”他笑的越发阴险道:“毕竟,长这样的大都督,咱全九州可就一个啊!”   这下子,他们算是都认出来了,于是就更不敢说话了。   廖医生站着用双手将证件递还霍安,见对方接了,他才扭脸略带迟疑的说:“说起来,才将我就觉着不对劲儿,还真的觉着?好像这位……大人?我们是在哪儿见过?可是在哪儿呢?却又想不起来了……实在是万万想不到的事儿。”   周松淳笑眯眯的点头:“是啊!年初那会儿,北燕禁区全世界的直播上,我们大都督可是随第一批部队进入的……,不满诸位,当时主祭的古巫连大人,跟我们……”   江鸽子终于扭脸瞪了他一眼说:“你闭嘴吧!”   欺负这帮老实人做什么呢?有意思么?   区法官直愣愣的看着江鸽子,好半天才抛弃了自己的法律大神,来了一句:“我的,母神啊!”   不是江鸽子不出名,也不是他没有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实在是虚幻世界跟现实太过遥远,谁也没往那地方想罢了。   站在门口的侍从官霍安,他带着几分得意的瞥了屋内一圈儿,这才故作严肃的退出屋子。   可他关门的时候,是带着某种小人得志的那种情绪的,所以声音略微大了一些。   周松淳几岁开始就受侍从官教育,他一听就知道这家伙失了本分,就有些无奈的笑着摇摇头想。   这素质也真的是不上台面,甭说那只死燕子的琛宋了,连杆子爷的戚刃都比不上,殿下手下新来的这些人,回头还是得好好收拾一下。   而那位曾趾高气昂,多有失礼的小吴办事员手在颤抖,他想说点什么,解释也好道歉也好,然而却发现说什么都是错,他甚至想到,要是放到古代,自己这样的怕已经被直接拉下去最少都是个流放。   伟大的大总统万岁!必须万岁!   没错,楚国新党大部分就是平民出身,根能换,可骨头想换换,到底还需要一些缓冲期。   廖医生看这些小年轻们有些吓得端不住,实在是失了国家体面,便笑着主动站起来,走到江鸽子他们面前,奉上自己的名片进行了一番详细的自我介绍。   他有些见识,也努力做到了不卑不亢。   等他介绍完,这些璞仓来的小公务员们,才都压抑住震惊,纷纷站起来从口袋取出名片,很认真的将自己介绍给两位准贵族老爷,并且接下来的交谈,他们始终端正的跪坐,再也不敢随意端起面前的茶杯喝点什么润润喉咙了。   这双方也代表各自国家的体面,在这个场景遇到,真是难受的低头也不是,抬头更不对。   至于那两个被他们一直挂心的孩子,也再没有人提及过,其实他们所担心的一切问题,现在也都不是问题了。   对于这两位来说,那还是事儿么?甭说帝国珍珠,就是九州最好的宗室学校,这位江大都督如果想,他的妹妹就能上。   区法官在接下来的交谈当中,是一个字都不多说了,倒是没啥政治背景的廖医生,语气就有些自由开始问这问那。   他哈哈笑着:“哎呀!真是想不到,活了大半辈子,不满您!我还是第一次跟贵族老爷打交道,哈哈哈……这次回去我要跟他们好好吹吹牛了。”   江鸽子无奈的坐在那儿,一本一本的把房产证往箱子里丢,他看这一堆东西简直尴尬的不成了。   室内这一堆人,就只当自己是瞎子,没看到他在做什么。   周松淳见他失落,就好笑的把自己的破点心推过去道:“要不?您尝尝这个?我亲手做的,虽然破了点儿皮儿,可味道还是不错的。”   江鸽子瞪了他一眼,却抬起头来正色对廖医生说:“你最好出去什么都别说!”   廖医生有些困惑的看着江鸽子。   可周松淳却拿起自己的破点心,好珍惜的咬了一口道:“啧,真是……不识货呢!怪好吃的,我都吃了好些了。”   江鸽子可不管他话里的意思,就很认真的解释到:“这里涉及了一些别的事情……他家……”他想实话实说,我们是狼狈离开的北燕的,现在他家也没啥用处,你别听他吹。   可他这话还没说完,廖医生却忽然大声道:“哎呀!那真是要尝尝了,前几次来老三巷,我还买过这边的点心,说起来在下是很喜欢枣泥这样的馅儿,这里面有么?”   周松淳笑着摇头:“没有。”   廖医生哈哈笑着,迅速走到前面很认真的跪坐下,拿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大口,堵住自己的嘴,认真咀嚼之后他笑道:“莲蓉馅儿,也挺好吃的。”   周松淳抬脸看看可怜的政治白痴,只能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您安心!这件事儿就交给我吧。”   江鸽子看看他,再看看面前这群人,好半天才无奈的点点头道:“随便你。”   说完他站起来走了。   见他离开,周松淳才叹息一声对屋子里的人道:“也是我们大都督倒霉,他命不好,没摊上个好家族,这好不容易靠自己挣扎上来了,您们再仔细想下,是不是不对劲儿?偏偏就要指定我们大都督做监护人?可真狠呢!   看看人家这理儿站的,就堵的你没法儿说!说出来都是算计!真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那位……虽算得是个母亲,那也要看对谁,哼!还不如没血缘的邻居呢!”   “是……是啊,仔细想想,真狠呢!仇也报了,俩孩子也有前程了,可这……我的母神阿,我们这也是被算计进来的吧?!”   “终于想明白了?”   “嗨!这一趟一趟的也不知道是为谁……”   “甭管为谁,职责所在,诸位已经做的足够好的了。”   雨依旧下着,江鸽子站在院子里,拿着工具,认真的对着白墙继续涂抹。   安静下来吧嗒味儿,他倒是有些明白了,所以只觉着自己是个白痴,心情就有些复杂。   所以,以后自己要学习装毕大法,才是人间正道?   这也太他么的沧桑了!   这人谁也别小看谁,周松淳办事能力确实比他强,真是又学到一份儿道理,这可跟聪不聪明没关系。   甭管他是不是两世,可政治思维这玩意儿,他是一点儿都没涉及过,他所经历的一切环境都没给他一个政治脑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周松淳笑眯眯的从后街送走了那群楚国人,捎带还把自己的破点心当做了回礼,一人给人家打了好几大包。   为了显示自己清白,楚国的这些人都认真的按照市价给付了钱儿。   等他笑眯眯回到中院,看到江鸽子依旧负气刷墙。   就啼笑皆非的走过去问:“呦!您生气了?”   江鸽子语气平静:“没。”   周松淳点点头,就跟在他后面耐心的与他解释。   “这事儿就不该您操心,这不是戚刃不在么!无论如何,干涉您的家事到底是我的不是……”   他正式的跟江鸽子道歉,然而江鸽子只是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后,继续图自己的大白墙。   虚伪!   周松淳无奈的摇头,只好笑着跟他解释到:“哎呦!您可真是祖宗,您看……不是他们给咱们找麻烦,就是咱给人家好人事后找麻烦后账!您也别往心里去,明儿送她们国外去就得了,我知道个西大陆的淑女学校还是不错的,改名改姓对大家都好,您若信我呢,我就帮您直接找个好家庭收养着,也是一了百了,也肯定不能委屈她们。”   “为什么是西大陆?”   “为什么是西大陆?嗨!那不是我在那边有个投资,恰巧我的代理人两夫妻就想收养一对软绵乖巧的女儿呗。”   江鸽子把手里的板子随手一丢,接过一边霍安递过来的毛巾擦了一把手,跟周松淳回到屋檐下,两人就随意坐着,一边看雨幕,一边各自想着心事儿。   好久之后江鸽子才说:“我知道她算计我。”   “还想不开啊?”   “没,就觉着挺对不起人家的,来来去去为她那点儿算计……”   周松淳端着一盏热茶,笑眯眯的点点头道:“是呀,所以好人得有个好报!咱刚从北燕禁区出来,了解内幕不说,还是服务在殿下身边的大麻烦,那些都是好人,就放过人家吧!”   “你说我刚才怎么想的?”   “您可别问我。”   “呵……也是气疯了,对吧?”   “我倒是觉得,这世上能有几个母亲能为孩子的前途豁出命去的,您没这福分,我也没这福分,对了!有件事我可没法替您拿主意。”   “恩?”   “就……那位的尸首,现在好像还在咱常辉衙门的库里冻着呢,您看看该怎么整?”   一大串雨幕汇集而成的水珠儿,从头顶女贞树的叶子上猛的坠落。   江鸽子静默片刻才说:“他们不是挺负责的么?怎么不管管这事儿?”   “……我的杆子爷啊!您就放过人家吧!人家官小,也是好不容易混到国家最高法庭的,这老三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被人家的权力机构管着的,咱走路自我警醒点儿总是没错儿,都这个时候了……蚂蚁不足畏惧,可多了~身上也痒痒不是。”   说到这里,他有些担心的叹息了一声道:“也不知道,殿下是怎么想的,我们在这里跟在北燕有区别么?还不是……”   什么都做不了。   江鸽子看看他,伸出手就在他肩膀上拍拍道:“没事儿,你们家那家伙就是个不叫的狗,”   他咬人疼着呢!   “哧……您这话说的。”   “火葬之后,就海祭吧!她父母在那边呢!”   “好!”   他们正说着,那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哈哈声。   没多久黄伯伯,薛班主,段爷爷老哥几个手里抱着保温棉裹的藤筐儿进了屋。   段爷爷笑眯眯的坐在廊下,打开藤筐,取出热腾腾的卤菜道:“杆子爷儿,您帮我家老大家尝尝这几个菜,嘿!过几日开业,他家就准备卖这个了!”   江鸽子一看到他们就心里舒服。   他探头一看,就看到几碟儿卤藕片,豆干,猪尾巴,还有贴骨肉……这盖子一开,廊下这香气儿就出来了。   薛班主从老夹衣里取出一个酒瓶子,一打开盖儿,这酒香就沿着廊下发了出来。   江鸽子闻了闻,顿时就觉着老三巷的老头儿,真是善解人意到不要不要的,他现在可不就需要几口老酒,来削削心内的仇怨。   然而,这老酒小菜吃得没几口,这前院就又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周松淳!开门呐!我知道你在呢!你就别躲着……我知道你在这儿藏着呢!”   江鸽子端酒杯的手莫名的一滞,他忽就想起一条后面泛黄的裤子,以及一坨在天空飞翔的胖胖。   周松淳将手里的老酒一口闷了,面露冷笑的说:“谁也别开,随他喊去。”   江鸽子奇怪的瞥了他一眼,就笑眯眯的问:“怎么?你还怕他?”   周松淳微微摇头,一伸手够了酒瓶子过来说:“我怕他?您怕他还差不多!”   “什么意思?”   “人家现在可是您舅妈,您说,这个门您是开还是不开?”   妈不的!老子可是一千五百年之后的救世主啊!这都是什么事儿? 第108章   前楼的敲门声大概响了一分钟左右, 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的呐喊,也就没了声儿。   “江鸽子!你不要太过分……分……分……”   恩,我们杆子爷遇到自己不喜欢的, 向来就一个办法,丢出去,甩出去, 飞出去……总而言之我不想看到你, 这老三巷说不让你进来, 你也就永远别想进来了。   浪费那么多春秋笔墨去渲染个结果, 有意思么?   浪费时间是缺德的!   关秋安的惨叫声终于消失之后,江鸽子表情略带笑意的回头看看周松淳。   周松淳满面痛苦的将老酒一饮而尽, 好半天才吧嗒着嘴儿说:“您这是不让我出去了呗?”   江鸽子轻笑:“谁也没拦着你不是。”   周松淳叹息,他跟关秋安即便是再有隔阂, 也是打小一起长大的交情, 他们共享着每一段成长的记忆,便是在父母身边的时间都没他俩在一起的时候长, 有些情谊, 也不是说断就断的事儿。   他该咋办呢?   一堆鸡杂,牛杂,猪杂做出来的下酒菜被老头儿们铺排开。年轻人不爱吃, 老人家怕浪费, 就想着法子收拾出来, 整的香香的一起端来跟杆子爷儿搭伴打发时间。   在他们哥几个的眼里, 杆子爷的见识跟岁数那压根没啥关系, 最起码他们老哥几个心里咋想的,杆子爷总能理解,还能说到点儿上。   段大爷指着卤豆腐,笑嘻嘻的推荐:“您尝尝这个,这是老大两口子以后的营生。”   江鸽子夹一块卤豆腐尝了个味儿,就撇嘴道:“我说老段头,这味儿你也敢拿出来卖?”   老段头一愣,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口咀嚼了一会儿道:“我觉着还可以啊?啥都是足足的啊,挺……挺好吃的啊?”   江鸽子毫不客气的把筷子一丢:“你可别卖了,这是把卖甘草的打死了,一股子止咳糖浆的味道。”   听他这样一说,黄伯伯直接下手,抓了半条猪尾巴到嘴儿里,他吧嗒了一会嘴儿道:“这也就是应付咱街下的口味还成!嗯,咱爷儿说的没错!确实不好吃,也不是你说你小气,这啥玩意儿都怕过,你这就过了,一股子甘草味儿!”   正说着,段二嫂子就一脸憋闷的拿着一封信跑进了屋子,她透过半开的隔扇门,对江鸽子喊了一声儿:“爷儿!我给您带来点儿麻烦!也是我家那个不争气的在常青山揽了个破工程,这不,人家上头有权的给了个这,说是无论如何都带给您看看……这都是我家的不是,明儿我就叫他结算了钱儿,高低是不能去了,赔钱儿就赔钱……”   她边说边走,这话还没说完呢,她就看到了掩在门后,她最不愿见到的人,她家老掌柜瞪着牛大的眼珠子,盯着她骂到:“瞎算计什么呢?”   二嫂子万没想到自己家老掌柜,在这里坐着呢,并且老头儿没给儿媳妇面子,直接开口就骂了。   二嫂子吓了一跳,当下心里脸上都过不去了。   江鸽子看老头子放在身下的手有些抖,就拍拍他大腿笑着说:“哎!说什么呢?有多大事儿,不就一封信么?”   说完他抬脸一笑,对二嫂子举手说:“劳烦嫂子了,我看看是谁写给我的?”   二嫂子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下她家老掌柜,又想起山上压着的工程款子,心焦,丢人,一下子就憋出了泪。   江鸽子对门住着的老段家,四个媳妇,要说能干其实不是四嫂子。   四嫂子那人邋遢,也不太会算细账,以前做生意吧,遇到街坊买东西她不赚街坊钱儿,遇到相处好的,她还能白送点啥。   老二两口子精明,也属他两口子日子过得好,以前遇到事儿,二哥二嫂是看人搭把手,日子算计的很仔细……   也不是说人家这样做不对。就是这两口子有些略不聪明,算计的太明显,每次都被别人看出来了,就失了邻里的口碑。   当然,也不是坏人!都是心底有些小猫腻儿的小街小巷老百姓。   二嫂子今天不过来,江鸽子都不知道他家还能在常青山上揽工程?   呦!这买卖做的就有些大了。   他回头看看周松淳,周松淳一摊手说到:“我哪里能面面俱到?做什么不是一层层放人管着,关秋安跟我打小在殿下身边儿,说我的人是他的也,倒也没错儿。”   说到这里,周松淳忽脸上染了一些委屈道:“知道人家的雅号是个啥吗?”   江鸽子摇摇头。   周松淳指指自己道:“我是会算计,人家是识时务,你说我冤不冤?”   江鸽子噗哧一声乐了,笑完他将信打开,拽出信纸就吓了一跳,好家伙,血书!   周松淳本来想喝闷酒,瞥了一眼他也呆住了。   那是厚厚的七八页纸的血书,外加几张鉴定单子的缩小复印件,江鸽子来回看了两次之后,就拿了火机直接把信烧了。   等烧完信,他见二嫂子依旧是一脸白的在那儿罚站,就笑眯眯的回头对二嫂子说:“劳烦嫂子再帮我带个口信回去,你就跟那边人说~明儿派个律师过来,就说……我答应了。”   段大爷在一边急得不成,他赶紧阻止道:“爷儿!您先等等,您这是答应啥了?”   江鸽子笑着拍拍他满是老人斑的手,温声软语的安慰到:“你急什么?不是多大的事儿,我答应了也没什么损失,安心喝你的吧!”   说完他对二嫂子使个眼色,二嫂子又白着一张脸飘着走了。   那秋雨终于停了,瓦当的滴头上的水,在一点一点的往地下运送,将刚铺好的廊下青石板敲出一个又一个的水泡儿。   江鸽子喝了几口闷酒,就只觉着人生奇异,尽是玩笑。   若是真的按照邢旭卓所说,一切悲剧的源头皆是一场掩饰机械质量的工程事故,那么前后六条人命堆在里面,已经成了血海深仇。   可真的就如那人所说的那样,是个冤案么?以他目前提供的几分检验报告单来说,还真的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可也不是没有问题,这就太……恶心了。   端氏!他记住了!   周松淳小心翼翼的打量江鸽子,见他表情平静,就说:“我,能问么?”   江鸽子被他惊了一下,好半天儿才反应过来道:“哦?哦!能问!也没什么事,就是邢……邢玉娟的丧事儿,那边希望他来办,我答应了。”   周松淳有些惊,刚要开口说点什么。   坐在身边的段大爷却猛的站起来,老头儿小跑的就走了,还带气的把居席地板都踩的咚咚作响。   江鸽子无奈叹息,赶紧对黄伯伯说:“老黄,你赶紧着去拉回来,真没大事儿!别为外人搅的家都不安生……”   他话还没说完,黄伯伯便自在的来了一句:“我拉他做什么?那两口子就没有一个好东西!什么玩意儿!分不清里外人的东西!他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他家的事儿您甭管,我都懒得跟您学!老大憨厚,老三和善,老四那人跟你走的比我都好!就老二两口子不是个东西!我就问您一句,那家伙前段时间是不是来找您了?”   江鸽子轻笑着说:“怎么,你知道?”   “哎呦!好歹都唤我一声伯伯,街里就这么大,一户一个铺面这是心里明白的道理!您照顾街坊谁心里不说好?偏偏呐,哼!还不知足,偏他鬼球鬼球整了四个,反手就还转租出去?怎么着?就他聪明?我们都是傻子?难道您老就不会租出去么?”   江鸽子笑到:“这事儿打住啊,不许提了!明儿老段知道都不跟你们玩儿了。”   一直在一边不吭气的薛班主悠悠的就插了一句:“谁跟他玩儿?是他赖着我们,我们都不稀罕带他!麻烦玩意儿,里外都不分的东西,还死皮赖脸的……你看我跟老黄合作的多好?再说,我自己有人跟我玩儿,前几天明川还想带我环球游,哼!我都不乐意去!”   恩!你拽!   江鸽子无奈的摇摇头,感觉自己越发像幼稚园带小班的阿姨,真是哄也不是,吓唬也不是。   其实也不是段二哥两口子来求过,只是江鸽子私下贴补的就这一户。   他又不傻,只是头四年那会儿,这两口子做什么好吃的也打发家里孩子送来给他尝尝,算计确实是算计,可江鸽子也真没少吃人家东西!   怎么说呢,人心有偏向,手掌有正背,他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给段四哥两口子整艺术籍,为什么要悄悄贴补段大哥两口子入口的铺面?干嘛要照顾老黄的儿孙代表自己跟衙门走动?   人情最怕消耗,才将段二哥家确已经消耗掉最后的情谊了。   不然,老段头追什么追?   谁也不是傻子!   周松淳坐在一边儿听江鸽子絮絮叨叨的跟两个老头说街里的事儿,就越听越觉着神奇。   甭看三巷后街一模一样的铺面,把谁家放着跟谁家挨着,那都是大学问。   那个姓黄的到真是可惜了,天生一副智囊参谋的脑子,可惜生在了这个地方。   那个薛班主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说不喜欢谁家,江鸽子就无比信任的给打发犄角旮旯去。   甭看这老头是个瞎子,可偏偏他就做到了代替江鸽子,看着三巷人心的作用。   还有刚才跑出去的老段头,那就是江鸽子的茅,谁要是犯一点儿不尊重,在老三巷玩手段做鬼,这老头能带一群人挤兑死对方。   然而这还不算完,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周松淳终于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   廊下小酒宴过去,段大爷也没回来。   等霍安带着人收拾完地方,黄伯伯这才从怀里取出一个本子,粘着吐沫翻页给江鸽子念起他们想好新的老三巷规矩。   江鸽子腿上盖着毯子,靠在两幅高软枕上,滋润的就像个地主老爷,他还闭着眼睛半梦半醒的听汇报。   周松淳有些羡慕的看着他,心想人家这也是工作,自己那也是工作?嘿!自己可没这面面俱到的好助手。   黄伯伯看着本子念着。   “爷儿,我们老哥几个商议了一下,这新规矩的第一项呢,就是要错开老三巷跟咱三巷后街的买卖,老三巷那头咱随旅游衙门白天开,至于后街里,那是咱自己的地盘儿,咱就落日挂灯开,您说呢?”   江鸽子微微睁眼,点点头说了句:“恩。”   薛班主在一边详细解释道:“这一来是咱没那么多人手,二来前前后后都要照顾着,生意就不是这么做的,人大老远的来了,咱就给人招待好,甭着急忙慌的什么都顾不住!”   “恩,这条过了。”   “成!那就第二条,爷儿,我跟他们商议了,以后咱老三巷的客流,我们想扎扎口。”   江鸽子这下睁开了眼,笑眯眯的看向黄伯伯。   他还没说话呢,段大爷一脸伤的进了屋,看到人他就说了句:“跑太快,撞树上了!人……人以后随他死去!不管了老子!”   这几位看穿也不揭穿,不就是指定跟老二家的动了手,被段老太太抓了脸么。   江鸽子怕老头儿不好意思,就没看他,只是看着黄伯伯点头到:“你继续说。”   “哎,哎!我就说这个二条,我跟几个老掌柜去飞艇站,码头,还有地下王城,咱街下民居,酒店山庄都去测听了,咱常辉郡旺时,每天接待游客能到二十万人,天气儿不好的时候也都在十五六万,我的爷儿啊,这事儿可不是好事儿啊!”   周松淳本来听到人数还挺高兴的,然而这老头儿说啥?不是好事儿?   他怎么个意思?   江鸽子眼睛亮亮的看着自己家老头儿笑着说:“说说你咋想的?”   黄伯伯抬脸看看段大爷。   段大爷抹了一下脸上的伤口,呲呲牙,接着从怀窝摸出一把小算盘,坐在那边清清脆脆的就开始给江鸽子盘算起来了。   “爷儿,这游客听着人数多,街下看着客流量大,可是这不是做买卖呢,这就是乡下人放鸭子,乌泱泱几百只赶出去,到哪儿都是随便呆着,管你吃好没吃好,到点就挥杆子,赶到哪儿算哪儿!咱老三巷祖上几十代买卖人,这老客进家里,兜里踹一贯钱儿,他们能带走八百文,这个买卖就做的不对了……您看,咱以一团六十客算,下艇包车三日五百文,饭食每日一百五十文……”   空气里满是算盘珠子的吧嗒脆响,段大爷盘账那是算无遗漏,上公厕的钱儿他都打清楚了。   薛班主哼了一声道:“老客来那是玩儿啊?那是赛跑奔命呢!我听着人家就没一个满意的,还想着回头客儿?衙门养的那群废物就是一群大傻子!!”   大傻子周松淳在一边呛了水,便使劲咳嗽起来。   几个老爷子意见很大,就唠唠叨叨的在边上抱怨起来。   “这飞艇站一出闸,就让人家蹦跶玩儿,这着急忙慌的进了客栈,行李安放下水都没喝一口的就让人家上车,一溜烟的拉到地下王城,继续罚人家竞走?您当养着老客去参加全球大赛来老街集训呢?”   “哧!”   “一帮子缺德玩意儿,外地来的那群小王八蛋满嘴胡说八道的,他们还欺生!这就要不要得了,包车五百文他们敢讹诈人家五贯!”   “哼!”   “祖宗给的八扇门,从古至今开了门脸买卖就不是这么做的!咱常辉郡别的不说,祖传的馆子,现有六十五家,您看现在谁家还做酒席?嘿!甭说酒席,喜宴都不接了!都改卖五十文的盒饭而了,瞧着这一天几千盒的买卖是好,可总有天这老街的名声败光了,甭说二十万,两千的老客都没有那会儿,就都哭去吧!!”   “恩!”   ‘“所以我们老哥几个就商议着,今后老三巷不随外面走,咱这边每天客流就一万,只招待一万,节假日也是一万!你外头十万也好,二十万也好,咱管不着!咱就爱好好的,妥帖的招待一万的老客,这么大的城池,人家几万里的来一趟照顾你买卖……感恩戴德那是废话,可总要给人点想头不是?您说呢,爷儿?”   江鸽子睁眼打个哈欠点点头道:“恩,是这个理儿,就这么吧!那三巷后街呢?”   黄伯伯沾着唾沫,把本子翻过一页继续道:“爷儿,这后街……咱可就这一块地方了,私心里讲我们不爱老客上岸,就想了点法子您听听。”   江鸽子斜眼看看在一边认真思考的周松淳,笑着点点头道:“恩!那你说,我听听。”   “那是不,北街南街的老街坊没了营生么,他们福分小没您这样的当家杆子,伯伯腰身又不壮,祖业就没保住。   后来我们就想着,咱吃着肉呢!汤也得分润一口不是,就让他们大家伙集资买上两千条过去的船儿,以后客不上岸,咱多走几步在岸边做营生,您看这样如何?”   江鸽子听到这里,就闭眼想了一下,觉着倒是挺有趣的,金钱河现在水面很宽,能并行五舟,若跟威尼斯一般……到也是个趣味。   不过金钱河刚刚复清,那么多客人在水上购物,吃吃喝喝,这污染问题可是大问题了,还有上厕所的问题……总之,客不上岸就琐碎的很了。   想到这里,他就抬脚对着周松淳后背踢了一下。   周松淳看看江鸽子,江鸽子瞥了他一眼,又指指黄伯伯一挑眉。   这都是什么人啊!不想搭理自己的时候,自己就是个摆设。想求自己了也没个好态度,他直接上脚。   周松淳一脸憋闷的点点头道:“知道了,知道了,明儿我让旅游衙门过来碰头,你们自己商议……”   自己就是不答应能如何,有人白送一城都愿意。   就不要做这个恶心人了。   不说江鸽子在老三巷立新规矩。   却说,此刻常辉郡法务衙门存放尸体的冷库外墙。   一群穿着黑衣的壮年男人正在后巷站着。   而身形消瘦,一声狼狈的的邢旭卓,他正穿着一套皱巴巴的黑衣裳,靠在停尸房的外墙根儿盘腿坐着,他眼神一片空洞的在面前摆着的烧纸盆儿里丢纸钱。   整两个月了,他每天早上过来傍晚离去。   来了,就默默的在此焚化纸钱。   盆子里的黑色纸蝴蝶飞着,邢旭卓却没看到,在他不远处的墙上,坐着的却是邢玉娟的亡灵。   此刻,邢玉娟穿着一身桃红色的袄裙,正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的弟弟,她嘴巴里还哼着一首老歌儿,只是活人听不到。   “春雨大……雨落下,阿姐背弟绣花花,棉线儿红,棉线儿花,绣个兜兜贴心心,头发黑……头发长,银色的簪簪插头上……”   一辆磐能车急匆匆的停在路边。胖乎乎的关秋安不等侍从,自己跑下车子,因跑的太快,他还摔了一跤。   他一路踉跄的跑到邢旭卓面前,看着身形消受的爱人,疼的心都裂了。   邢旭卓茫然的站起,直直的看着关秋安。   关秋安胖乎乎的脸上强扯出一个笑容道:“他们应了!”   邢旭卓眼睛一亮,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关秋安问:“应了?”   关秋安大力的点头道:“恩!应了!说是明天就派律师过去交接就好,旭……”   他想说恭喜,可是这不过是费尽千辛万苦,才求了个安葬亡人的权限。   邢旭卓脚下一软,关秋安就心疼的抱住他,托着他的后腰安慰到:“旭啊,别难过……我给你姐姐买最好的坟地,你安心,我还给她请古巫做最大的祭台……”   邢旭卓却满脸苦笑的扭头看着停尸房,好半天他才嘴唇哆嗦的轻轻喊了句:“姐……”   邢玉娟从一边的墙上飘飞过来,绕着邢旭卓转了两圈后,她轻轻摸着他的头发叹息道:“姐走啦……旭啊,我不很你啦,也恨不起了……”   “春雨大,雨落下,阿弟,阿弟快长大……” 第109章   又是一年降雪日, 常辉郡的气温骤降至零下十八度。   尾月一日的大早, 雪絮飘的十分大片, 一朵一朵的掩人耳目。   而裹的相当厚实, 感冒了还要被迫出行的周松淳对着巷子口, 打了一个巨大的喷嚏后, 还失态的流出两管鼻水。   “你怎么这样恶心?”   穿着一身祭袍的江鸽子向右挪动两步, 还有些恶心的将脑袋扭到一边儿去。   周松淳用手帕拧了两把鼻子,有些无奈的叹息到:“你以为我是地下王城的雕像么?我也是会感冒, 会流鼻涕的……”   三巷后街那边隐隐传来一阵锣鼓声。   周松淳举起袖子遮了一下雪片,提高音量到:“有件事我想跟您说一下!”   江鸽子揪了一下袍服衣领上的裘皮围脖,疑惑的看向他。   周松淳从袖子里取出一张裹了丝带的请柬递到了江鸽子面前,递完他还无奈的摇摇头,满面都是很委屈的表情。   江鸽子随手翻开,却发现这是一封来自常青山的一个叫东升山庄的请柬。   请柬大概的意思是请他今日下午, 到山庄观赏初雪雪景,而末尾的邀请人却是邢旭卓。   原来是他!   江鸽子有些啼笑皆非的看着这个山庄的名字,在地球跟东升有关的名儿,大多就是武侠故事里的大车店, 那里面还有个标配, 非法切二斤牛肉配老酒的店小二。   不过, 在盖尔东升这个名字还算是雅致吧,大概是随了邢旭卓的旭字, 旭日东升么。   那个死胖子真的很爱那个人吧!   谁知道呢?   三巷后街开业的锣鼓终于停止, 周松淳却在一边丧气的唠叨:“我该怎么办?那个死胖子疯了你知道么!他天天堵我, 我总不能一直躲着吧?该死的我都一个月没回一幕山庄了,那边的公文堆起来,都够我做到明年的了。”   老槐树下,又有人点燃几万头的响鞭,随着硫磺味儿,噼啪声儿,周松淳又打了几个巨大的喷嚏。   他的头有些不清醒,话就有些多,一直在唠叨着,一直到鞭炮响完,江鸽子才听清楚几句 :“……有件事我挺在意的,虽然你不爱听,不过还是应该告诉你一声,哦!就是你那个倒霉的舅舅……关秋安那位!他好像被高校推荐,要出国深造了。”   江鸽子将请柬塞进袖子问他:“深造?什么样子的深造?”   听江鸽子这样问,周松淳也是满面惊愕着说:“哇,我听到这件事也是非常意外的,他们跟我说,那位~真是智商惊人,事实上帝国最难拿的八张有关工程质量的质监资质,他已经拿完了……还是在十个月里。”   江鸽子愣了一下,而随着一阵锣鼓提醒,他只能抬起头,对站在一边的黄伯伯摆摆手。   今日,老三巷的老爷子们都打扮的极其隆重,一个个的都是新礼袍上身,其中衣料以黄伯伯最贵,他非但穿了耀眼亮色的丝绸,还带了假发套,插了簪子,并且小胡子也都打理的十分利落。   见江鸽子示意自己开始,黄伯伯就大气一笑,舒展一下阔袖,自觉潇洒又飘逸,台风无人可比。   他一步步登高,上了老戏台,走到台子最中间,对着何明川他们唱歌的喇叭先是一顿拍打,接着一阵喂喂试麦,然后……才从大袖里取出写好的一份老三巷新规矩,开始对街坊乡老们大声朗读起来。   这就是普通的老三巷的清晨,游客未曾起床,巷子口的闸门也没有放开。   而老戏台前,聚集着好几千的老三巷街坊,还有如今的新街坊。   至今日起,老三巷就每天只接待游客不得超过一万人了,除了限制游客流量进入之外,杆子爷的新规定有两百多条,而总结下来大概的意思就是,除艺术商品之外,不得恶意竞争,不得贩卖假货,不得哄抬物价……魑魅魍魉请绕开这十里区域,偷盗诈骗请绕开江鸽子的地皮……   甚至,游客都不许来这块地方随意丢弃垃圾。   新街坊们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老街坊,他们想着,这群人是疯了吧?怎么甭管台子上念什么,他们都撕心裂肺的喝彩?   喂,你们没听到么?商品不许随意加价了!给人做模特不得超一贯了,没有卫生机构检验过的食品,你们也不许随意贩卖了……这就不吭一声的答应了?你们不吃饭,不穿衣了么?   喝彩中的老三巷人也用打量白痴的目光,还击新街坊。   为什么不答应?这本来就是街坊们一起商议好的。若说做买卖,谁能精明过老三巷人,比起眼前的利润,还不如养个万世的口碑,才是真正的买卖人呢。   跟你们这群傻瓜解释也是白费吐沫。   就这样,傻瓜跟神经病,一起互相打仗般的撕心裂肺的喝起彩来。   其实,江鸽子的新规矩对新街坊的利润损害不大,因为新街坊大多都是艺术展馆,艺术商铺的代理人,他们不做主,甚至也不担心吃喝花用。   而真正做主的那些艺术家,也不等老三巷这点门面出粮吃饭。   一位成名的艺术家,其实开上几十家艺术展馆也是正常的,甚至上档次的艺术家,人家的作品是走会所拍卖场的,老三巷这地方……说白了,就是人家宣传自己的一扇小窗而已。   黄伯伯花了两个小时,才念完新的规矩,嗓子都念哑了。   等他念完,他就捧着新规矩下了老戏台,带领着一堆请来的衙门代表,作证的乡老,各街的伯伯,还有老三巷顶门立户的老掌柜们,开始绕着江鸽子管的地方转悠。   十里人间,他们且有的转悠呢,并且现在还有个三巷后街,外加一小条金钱河。   然后,也就没江鸽子什么事儿了。   他就刷一下脸就得了。   至于那帮子老头儿,他们大概要转悠两个小时左右。   接下来还有十天的流程要走,除了每天的祭祀,还有为了热烈庆祝江鸽子又重出江湖作妖,这老戏台上要开锣唱十天大戏,请的是九州极有名声的六顺堂,甚至久不登台的白兰花白班主会唱满十天大角儿。   另:以上一堆乱七八糟的流程,统统是老三巷吃饱饭没事做的一群老头儿,自己添加出来的。   大概,那些宗教形式的形成,也大概就是这样吧。   越来越盛大,越来越繁琐。   江鸽子看着街坊们跟着黄伯伯他们游街去了,这才拍拍身上的积雪,跟周松淳一起往家走。   然而没走几步呢,他们就遇到了老三巷的明日之光,一群穿米色小大衣,带着小棉帽的老三巷企鹅,哦,儿童们。   孩子们一个个正摇摇摆摆的,排着队跟着接送老师往巷子外挪动。   见到江鸽子过来了,小家伙们都认识,就兴奋地停下脚步鞠躬,盖因身上包裹的太厚鞠躬不到位,还有几个就地滚倒的。   接送老师哭笑不得的捞人,而没倒下的就举着小棉手套,嗓子都滴奶的跟江鸽子告别:“爷儿,我上学去了!”   江鸽子笑眯眯的摆手:“好好念书!”   站在原地目送这群小企鹅摇摆走之后,心情很好的“老父亲”就跟周松淳炫耀到:“看我的小艺术家们!”   周松淳哼了一声道:“万一他们不喜欢艺术,学他们老子们去学建筑……”   不等他说完,江鸽子就用极其确定的语调肯定道:“建筑艺术家!!”   好吧!你的地盘你说了算。   周松淳哭笑不得的看着那群小企鹅的背影。   其实他很清楚,从老三巷改建开始,从殿下走入江鸽子的生命开始,从大古巫从这里走向金宫,从江杆子撬动全世界,基础建筑不一样,这些孩子的未来也会不一样了。   这些苦劳力的孩子,从前大都是跟着父母的工作关系,念的大多是企业办初级教育学校。   而现在他们念的是,常辉综合艺术高等学校,也叫九州第三皇室艺术高等学校的联合教育学校。   起步不同,未来怎么会一样。   因为艺术学校校区很大,初级,中级学校就建在了常青山上,江鸽子就大手一挥,还买了昂贵的校车接送,甚至车上的司机都是他养着。   而老街坊们心疼他们杆子爷,就拼命的往家送奉养金。   他跟殿下以前养了那么多参谋幕僚,花的钱是两部校车的几十万倍,然而最后剩下的,哎,说出来都是泪啊!   几个赶校车的少年从三巷后街往外跑,见到江鸽子也顾不得多说,就匆忙鞠躬,奔命一般的嘶吼着冲。   有一个冲的太猛,雪地太滑,一个大跟头没摔到地上,就被女贞树的藤蔓从背后拉起,挂在空中往外送。   大概是羡慕吧,其他的孩子就拼命蹦跶的着叫唤到:“神树爷爷,神树爷爷,还有我,还有我……”   就这样,女贞树挂着几个迟到儿往外送着赶校车。   周松淳看着江鸽子哧的一声笑:“恩,神树爷爷,哈哈哈哈……”   江鸽子也是哭笑不得,所以他已经是祖爷爷辈分的人了么?   事实上,还真的是啊!   甭管是段爷爷还是黄伯伯,可不就是祖爷爷辈分的人。   从老戏台到三巷后街,江鸽子要打上一路的招呼,一段不长的路,他要走上一个小时才能到家。   等到他绕到三巷后街,身后已经隐约能听到游客进闸的喧闹声了。   他才刚一进家,戚刃就小跑着,笑眯眯的迎上来说:“真是令人大开眼界的一场民俗活动呢!”   江鸽子扯去脖子上的裘皮围脖,一边走一边笑着问他:“你去看了?”   他说完撑开手臂,戚刃上来帮他解腰上的带子,一边忙活一边心情很好的说:“是呀,这样的热闹在中州都是难得见到的,您知道,金宫那边我可无法进去。”   江鸽子笑眯眯的转身,心内颇为虚荣,然而也不能带出来。   繁重的大袍被脱下,戚刃在他耳边轻声说:“常辉土地执政官雷春雨大人,艺术高校的校长庄九德先生,还有本地艺术家协会的会长,杏美人先生在议事厅等您。”   上面两位江鸽子是认识的,但是这个姓美人?   江鸽子冲戚刃挑下眉,戚刃笑眯眯的说:“杏子的杏,美人的美人,搞艺术的……哈!那老头最少九十岁了,胡子那么长……哈!”   作为一个很沉得住气,甚至是从禁区里走出来的戚刃难得用了两个哈的感叹词。   室内很暖,江鸽子在边厅换了一贯穿的老衣夹袄,光着脚的进了自己的议事厅。   恩,一进屋他总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哈!的长胡子杏美人。   那是一位九十多岁的白胡子老头儿,他穿了一件纯黑的长袍子,还带着一副眼镜儿,这老头儿胡子扎上蝴蝶结就是个邓布利多,然而他的胡子绝对比那家伙长,恩,他坐着那胡子要在席打三个折儿。   这三人一见江鸽子进屋,就开始拼命鼓掌,甚至激动的老脸都是涨红的。   把江鸽子都拍愣怔了。   庄九德先生站起来,一边拍手一边说:“哎呀,哎呀!恭喜!恭喜!真是年少有为,真是常辉之光!恭喜江先生在今年九州全国艺术联展上,荣获大奖!您的作品已经被选送到明年在世界艺术之都冯肯的艺术大联展上,真是了不起的成绩啊!!”   老头一串恭喜说出去之后,盗版邓布利多,哦,杏美人老先生就从一边的两个盒子里,取出一块金牌,一块银牌给江鸽子挂脖子上。   挂完,他还给了几张支票。   从支票的抬头上能看出,最大的是九州艺术家协会的奖励金,这个是两千贯,最寒酸的是本地街道的奖励金,有五十贯。   几张支票合计四千多贯,所以说艺术的饭碗,还真好端啊!   江鸽子低头看着两块牌牌,一时间有些搞不清状况,而在这个时候,换好衣服的周松淳就小跑着进屋喊到:“获奖了?我就说肯定行的!”   江鸽子斜眼看他,自己的作品拿得出手的就两个,一个就是《夕阳下的老三巷》,还有一个就是《一念之间》。   所以他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确实不知道什么时候参与了什么联展,然后这个获奖程序也太应付了吧?国家大奖派俩老头?再搭配一个土地执政官?   周松淳走到江鸽子面前,赞叹的低头看他的奖牌,再看他满把抓的支票单单,他是真羡慕啊!   他现在穷的都要当裤子了。   江鸽子伸出脚踹了他一下。   周松淳这才解释到:“回来之前殿下就嘱咐了,说无论如何也要送您去年展,怎么?您不愿意?”   江鸽子无所谓的摇摇头,他每月拿着郡里的补助,国家的补助,艺术协会的补助,这些钱不多,每个月也要拿人家百贯多钱儿。   再者,他跟俞东池有合同的。   一群人寒暄着坐下后,杏美人先生很随意的又从脚边取出一张纸卷,两张支票递给江鸽子道:“还有个民艺传承鼓励奖,是段启江先生的,就劳烦江先生转交了。”   段启江就是段四哥的大名儿。   江鸽子接过纸卷打开瞄了一眼,看上面的印刷体就知道,这就是个鼓励奖的意思,再看看支票,恩,好歹合起来也有五十贯呢,不少了。   可是这也太应付了吧?不是说艺术家地位无比崇高么?   大概是看出来江鸽子有些困惑,庄九德先生便笑眯眯的解释道:“是费用的问题,最近我们常辉经济冷冻期,也拿不出送所有艺术家参赛的费用,所以我们只好代表领奖,失礼的地方,还望您多多理解。”   江鸽子闻言点点头,接着歪头问周松淳道:“我们已经穷到这种程度了吗?”   当年在梨花馆的声势呢?   周松淳苦笑的一摊手道:“事实上,就是这样啊,殿下为了北燕的事情贷了大笔的款子,虽然后来合同作废,很多款子折返……然而它们依旧在路上。”   说到这里,他很认真的对庄九德先生道:“听说前两个月的教师薪水,都是先生先给垫付的,真是委屈您了。您安心,这个月底之前,那些款子肯定到账的,到时我第一时间为您送去。”   他说完认真的施礼,九德先生却笑眯眯的说:“这没什么,殿下也有殿下的难处,不过今天来,我也真是来给您找难处的,这尾月大雪,校区那边每天的能源取暖费,还有后勤教师们的一些冬季补助,无论如何是再也不能等的了……我连续去了一幕山庄几次,他们也都说您不在,所以……”   大概是常不与金钱打交道,老头说到这里竟满脸涨红起来。   江鸽子听到这里,也是万分惊讶的,他没想到俞东池的财政状况,已经拦到了这样的程度。   所以他问:“常辉郡每天的游客也不少,如何情况就坏到这样的程度?不是说在二季县大赚了一笔么?”   周松淳闻言,便面露讥讽道:“早就到这种程度了,您以为我为什么回来您这里借住,事实上一幕山庄的能源也早就停了……表面上钱是不少,然而那些钱要正是进入公共账户,核算之后要先行扣除应交付的税金,才能回到银行账户……   殿下的那些钱被各种流程绊着,甚至咱们常辉每天的旅游收入,在归入财政之后,都因为各种奇怪的原因被停滞在账户上取不出来,他们就是逼着殿下服软,逼着殿下先开口跟他们说话……”   江鸽子极其困惑的眨巴下眼睛道:“就是先开口说话的事情?”   周松淳苦笑着摇头道:“其实就是要殿下求他们高抬贵手,他们也顺便送出一个人情,这样才能心无歉疚的~继续缺德下去。”   江鸽子又涨了一份见识。   他听完低头想了一下吩咐戚刃道:“连先生这个月的分红账送来没有?”   戚刃在推门外回答:“昨天就送到了。”   “那就都拿下来吧。”   戚刃应了,没多久便从二楼抱下个不大的小箱子来。   连燕子是个相当能捞钱儿的耙子,而他的主子是个完全没有金钱概念的傻子,他甚至懒得去银行,所以每次得了分账就随意往书房的箱子里一塞,待到实在塞不进去了,才跑一趟银行。   一屋子人看江鸽子翻箱子,看他把盒子倒过来之后,有一大堆各种银行开头的支票就洒在了居席上。   然后,江鸽子把艺术奖金的支票也丢进去,就像推垃圾一般的把那些支票推到庄九德先生面前道:“委屈先生了,再穷也不能穷教育不是,这里大概……能有一百八十万贯左右?或者两百万贯,喏!您先拿去花用,若不够,明儿我再去银行给您取去,您安心,咱什么都没有,就不缺钱儿!!”   说完,他扭头对周松淳说:“你跟他说,就继续给我拖着……有我呢!!” 第110章   曾经的小市民江鸽子, 是万万没有想过自己有视金钱如粪土的一天的。   以前他在网络上, 做过仇富的键盘侠,还是血统纯正的房卡奴才,他人生的一切梦想都跟金钱有关。   既不高尚, 也不伟大。   说句不好听的, 曾经的他甚至可以为了金钱去死!并且一生做的事情就是,一切损耗皆以金钱为核心来运动。   然而到盖尔之后, 这个世界教会他的第一个道理就是, 钱好像对他而言, 是真的没有什么用处了。他买不来回去的道路, 也买不来他曾有的人生。   即便那段人生也真的不咋地!   后来, 他随意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靠着白来的牛肉干儿换小钱儿度日, 到也活的有滋有味的。   因为游戏界面的绝对支援,他衣食花用自给自足,完全没有额外支出不说,他也不爱出门, 更不知道此间人对金钱的追求是什么!   当然,即便是不知道是什么, 也不过就是那几样, 更大的飞艇,更好的车, 更美的美人, 更多的尊重之类罢了。   虽然后来连燕子, 俞东池他们都对自己好,并且用他们自己的观念里的好,不断填充物资给自己,还希望他生活无忧,事事欢悦。   江鸽子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成了一位有钱人,他还是没有支出。   一个人能吃多少,占多少?那真是有限的一些东西。   他当然知道自己一直被人珍惜重视,也想过对别人好一些。然而到了最后,无论是连燕子独自去面对金宫,还是俞东池孤身留在了禁区,那都不是金钱能解决的问题。也不是他这个半瓶子救世主,能干预的问题。   钱越来越多,一直存到今天,他一下子就推出去小二百万贯而心无半分波澜,甚至还萌生出一种,总算是给我逮到花钱机会的微妙感觉。   然而江鸽子却不知道,他对金钱的概念又出了问题了。   虽然他也参考了他男爵的年俸二十万贯的基数,想着二百万贯不多,大概就是我十年的爵位收入而已。   可问题是,他得到爵位至现在也没去看过他的爵位银行账户。   所以他完全不知道,所谓贵族的年俸二十万贯,就是好听的名声而已。   大部分小贵族,一生都有可能无法见到自己的封地,并根据《九州特殊土地的管理办法》,不足十万亩以上的封邑土地,全部由国家农业部统一管理,统一耕种。   而农业部每年购买种子,农机,派专业的人员管理土地,这一切支出都是走贵族年俸户头的。   除去以上所有支出,遇到风调雨顺的年景,卖掉农产品之后,才是他真正的贵族年俸,每年能够到手的数目也就是两三万贯而已。   话说回来,两三万贯养个江鸽子是足够的。而那些低级贵族,却要靠着这笔收入,去养活很大一个家族呢。   所以,当江鸽子甩出这笔钱儿,德高望重的艺术家九德先生便彻底被击晕了,他活到这么大的岁数了,也未曾有机会接触过这么大的一笔钱儿,他走的时候,抱木盒的样子就像抱着自己的骨灰盒那般梦幻。   还有那位杏美人以及土地执政官,他们皆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等到送这帮人远离,周松淳上下打量江鸽子半天后,才叹息一声道:“您给的太多了!”   江鸽子走路的脚步迟缓了一下,回头问他:“多了?”   周松淳无奈的拍下脑袋叹息到:“多了啊……您,怎么会?我的母神阿!我的杆子爷,两百万贯是九德先生约一千年的年薪总和,两百万贯真的很大!它足够艺术高校阔绰的使用整五年的能源,也足够支付所有教师五年的薪金……我们想要从账户上支取一笔这样的金钱,需要跟五家银行提前沟通半个月,他们才会陆续为我们准备,还不是一次给付清楚……我的母神阿!您就这样给他们了?”   可是,你也没阻止啊?   消费总是冲动的,到了这个时候,江鸽子才想起曾经的何明川少年,他们为了一千三百贯,差点就家破人亡那档子事儿。   好吧!自己真的是对贵族有着天凉王破般的误会了,大概他们真的就只睡在普通的床上,而不是至少五千亩奢华大床……   哎!这该死的,无可救药的地球八十年代言情剧的情怀啊!   周松淳回到议事厅,就将整个身体都扑倒在居席上,状态都有些生无可恋了。   江鸽子有些抱歉的盘膝坐在他面前,低头问道:“你~缺钱?”   周松淳将脑袋埋在臂弯里,沉重的点点头。   江鸽子有些困惑的说:“我有些搞不明白,俞东池那家伙比我可有钱多了,难道他银行账户上连这点都没有么?”   并且,他没变身之前都那么会赚。   俞东池身体僵直,好半天儿他才叹息一声,翻过身迎面朝天的嘟囔了一句:“事实上殿下的口袋,现金数从来没有超过十贯,他就没花过钱。”   江鸽子叹息道:“哎!和我一样哎!”   “我的母神啊,他怎么能跟您比?殿下从未阔绰过,并且经历这次禁区事件后,殿下大概再也不会信任这世上任何一家银行了。”说到这里周松淳猛的坐起来叹息到:“也许殿下会自己开一家银行吧……”   江鸽子想了一下点头道:“好啊,到时候我就把我的钱,存到他家的银行去。”   这也算是给他完成任务了吧?   周松淳苦笑,他歪脑袋认认真真的打量着江鸽子。   江鸽子被他观察的略毛,便伸出脚踹了他一下道:“看什么?”   周松淳闻言,却相当认真的说出一段话来:“说起来,您的那位亲戚,恩,就关秋安那位,他好像也是极其聪慧的,那死胖子跟他在一起还没有一整年的时间,他的个人财产就在那个人的操作下,已经翻了一倍了!我倒不是个血统论者,不过您家这个血统……”   江鸽子不等他说完,便阻止到:“好好的你怎么说起他来?”   周松淳闻言愣了:“他不是给您写了一封信么?难道那上面没说清楚?”   江鸽子觉着今天的周松淳,说话真是古怪至极,他一直提那个人,他就不知道自己最讨厌的就是那个人么?   察觉江鸽子表情不对,周松淳终于提高声音到:“啊!您竟真的不知道,您家当初的冤案,您的那位小舅舅已经收集到新的证据,将原案推翻了!”   是么?   江鸽子脖子僵直了一下,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出正确的态度。   原来……是冤案么?   见江鸽子脸色越来越不好,周松淳就赶紧跳转话题,双手合十的冲着江鸽子拜了一下道:“金光闪耀的杆子爷!请借我一些钱吧!尾月就要过去,催账的就要上门了!您叫殿下拖时间这样的话我还真不敢转达,因为我这里是无论如何也拖不下去了。   所以借我钱吧,我以性命担保,我家殿下肯定会翻身,绝对会翻身!并且一定!一定会还您钱的!您要相信他……拜托!”   江鸽子无奈的看着周松淳,什么叫相信他?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自己更加了解那家伙的人么?   他无所谓的点头道:“好啊,要多少?”   “您有多少?”   就这样,周松淳先生四处碰壁一个月后,总算是遇到了一位傻财主,并得到了江鸽子五家国际银行账户上的所有余额,整整三百八十五万贯。   周松淳很认真的跟江鸽子写了借款合同,并且写了高出银行的三倍利息给他,虽然他是好心,然而也是白写给瞎子,江鸽子压根就没看出来这是一张高息欠款合同。   还是这天下午,周松淳就像个狗腿子般的亲自开车,送江鸽子到常青山的东升山庄。   东升山庄距离一幕山庄大约五公里距离,它真正的主人是关秋安,而且人家有个曾经相当中二的名字叫五鼎山庄。   五鼎是关秋安曾有的至高理想,现在么,他觉着自己就只剩下一抹暖阳了。   常辉郡的雪还在飘飞着,一路行来,几条高缆上游客并不多,只有稀稀碎碎的几群而已。倒是穿着鼓囊背着各式画板,挂着摄影器材的艺术工作者多些。   江鸽子坐在周松淳亲自驾驶的车后座默默观察着,这山上便是没有多少游客,公路也依旧保持着绝对畅通,每一公里就有一辆大马力除雪机在来回运行着。   周松淳一边开车,一边在跟随车秘书絮叨着各种款项的支出。他语气莫名的轻松,还有些欢脱,偶尔遇到几个不喜欢的名字,他还会骂几句老三巷味道的脏话。   江鸽子想,有关于周松淳这个人,他还真的是挺厉害的,为了他的殿下,缺钱都缺的给别人跪下了,而这个城市的节奏却依旧在他的掌控下,循循渐进的健康运行着。   他想到了很多事很多人,有关他自己,有关连燕子,有关俞东池,关秋安,周松淳,黄伯伯,段大爷,所以一不小心在自己的身边,已经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么?   大雪依旧在存蓄厚度,也不知道周松淳怎么卡的时间点,东升山庄请柬上写着下午三点,他就将车恰恰好的卡在了这个时间点,将车停在了东升山庄门口。   天昏,能见度低,然而东升山庄上因能源而亮起的璀璨灯火,在离它三五里远的地方便能看到了。   周松淳笑嘻嘻的回头告诉江鸽子:“这就是东升山庄了,我的那个小庄子没这个大,不过好在离一幕山庄近些。”   江鸽子抬脸看了一下外面,就笑着讥讽到:“你看人家混的,再看看你混的!”   都跑到我那边蹭暖气了。   听到讥讽周松淳也毫不在意,还笑的十分轻松的说:“我的杆子爷,有些事情不是这样衡量的,到了我们……嘿!那死胖子几岁就跟着殿下了,论工作能力我不如他,论捞钱的能力我还不如他,他比我混的好这很正常,毕竟……质量检验部门是个美差,尤其是国家质监,那是真霸道的一个地方!有些事儿以后您就知道了……”   东升山庄门口,关秋安亲自打着一把大号的黑伞,为自己深爱的人遮挡风霜。   邢旭卓被过去的生活连累,虽在壮年,然而身体状况并不是那么好,以前遇到这样的天气,无论如何关秋安是不肯放他出来的。   邢旭卓表情紧张,肌肉紧绷,他苍白的手紧紧抓着关秋安的手臂,甚至他喊他以前的称谓都不自知。   他问了好几遍了:“小胖子,你说楠楠他会来么?”   关秋安只能不断的回答:“会来的,山下都看到他车子了。”   “小胖子,你说楠楠会原谅我么?”   “会的,你是冤枉的啊!”   关秋安很心疼的看着自己的暖阳,最近因为那乱七八糟的事儿,暖阳已经瘦了二十多斤,现在就是个骨头架子了。   他搂住他,试图用自己庞大的身躯为他遮挡住一切风雪,他不间断的亲吻他的额头,希望自己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度些温暖过去。   他们一直等啊,等啊,总算是等到了江鸽子的车子。   待周松淳下了车,亲自为自己的债主打开车门,还贴心的撑了挡风雪的大伞。   关秋安表情有些古怪的盯着周松淳,又看看江鸽子。   江鸽子迈步下车,环顾四周之后,他总算是见到了传说中的那个他。   他似乎是自己应该熟悉的,可他又跟记忆完全不同。   甚至他心里平静的想,这就是邢旭卓啊?   一根竹竿子?   邢旭卓的身躯是瘦弱的,瘦到整个面部的颧骨都支出来了。他的皮肤是苍白的,白到跟基督山伯爵一个色系。他的眼神是愁苦的,苦到他站在那儿就可以为黄连代言了。   当然,以上的这一切不利元素,都遮盖不住这真的是一个五官俊丽的体面标致人儿。   怪不得关秋安喜欢他呢。   从来都忽略自己长相,有一颗强大丑心的江鸽子内心胡思乱想着,还有些别扭的干站着。   邢旭卓隔着雪片看着自己的外甥,他内心胆怯,而随着关秋安用手轻轻一推,他就   小跑着过去,一直跑到江鸽子面前,本想伸出手拥抱他。   可江鸽子却躲开了。   他胆怯的,眼神里带着足够的歉意及讨好的,不确定的看着自己的亲人。   好半天他才小心翼翼的说:“楠楠,你都这么大了啊!要是在街上遇到,我……我都不认识你了,你跟小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江鸽子瞥了一眼他的袖子,那上面有三个重孝的牌子,所以这人在服三人的孝丧。   江鸽子很矛盾的看着这人,他是完全无恨的,可血缘里的社会关系也回避不了。   虽然他的心一点都不疼,可那小家伙的冤屈,他也有责任去给他清算清楚的。   所以他来了,与这人就站在雪里对视。   关秋安有些担心爱人的身体,他想过去,却被周松淳一把拉住了。   “我要是你,我就不过去添乱。”   关秋安无奈的看了一下天空,有些气闷的合起大伞,随手递给身边的侍从。   既然暖阳还在雪里吹着,他也就只能陪着一起吹了。   风雪越来越大,江鸽子僵立好久之后终于开口说:“进去吧。”   邢旭卓愣了一下,立刻连连点头道:“对对!外面冷,进去……进去!”   说完,他更加小心的带着江鸽子往东升山庄内部走。   所谓山庄,肯定就要有个符合山庄的大院子。   所以他们要奢侈的换乘庭院车。   邢旭卓想亲自给江鸽子开车,然而江鸽子拒绝了。   他坐在了周松淳的旁边,坐下之后就立刻嘟囔着说:“我就不该来,看到他心情更不好。”   周松淳拍拍他肩膀,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才好。   鸽子这个名字的由来,他早就知道了。   直到现在这位杆子爷还以一只鸟来称呼自己,这就说明他要把仇恨时刻带着,并且准备永远带下去了。   密封而温暖的庭院车穿过通幽的前庭,终于到到达东升山庄的主楼。   邢旭卓在下车之前,依旧情绪不稳,带着慌张的问关秋安:“小胖子?你说,我该怎么办?”   是的,他畏惧极了,不管他如何冤枉,家里的仇恨却已然升级到血海深仇,压制的他无法呼吸,他甚至怨恨自己,压根就不应该来人世走一遭的。   关秋安只能再次的安慰,很苍白的说了一句:“别怕,有我呢!”   邢旭卓连连点头:“对!对!我还有你呢,我不怕!不怕!”   他慌张的下了车子,主动拿起伞,有些踉跄的来到江鸽子面前,想给他打起来,然而江鸽子却绕着他径直走上了阶梯。   十分钟后,江鸽子总算坐在了比议事厅要大最少五倍的厅堂当中。   而邢旭卓站在一边,亲手为他的外甥端茶倒水,姿态小心到了极点。   那请柬上说,是请江鸽子来赏雪的。   这屋内还真的有一扇足够大的玻璃窗,可令来客观赏到半山雪容,银装素裹,并且在玻璃窗下,还有一位四十多岁的女性演奏着似有若无的古曲。   气氛倒是很好的,只是人不对。   江鸽子接过邢旭卓双手端来的茶水,看他有些慌张,就对他说:“你先坐下吧,那边的琴也别弹了,咱们……就详细的说说吧。”他停顿了一下无奈的摇头道:“若是真的,也好一了百了了。”   就是这家伙不出手,他也总是要帮着那孩子出了这口怨气的。然后,他是再也不想沾这家人任何事情了。   邢旭卓听江鸽子说完,眼神就有些低落,亏得他一直生存在打击当中,所以他也就是身体摇晃了一下,而关秋安这个灵活的胖子便迅速走过来,一把扶住了他。   演奏者安静的抱琴走了。   邢旭卓也坐在了江鸽子对面的沙发上,然而他却拿着一盏茶杯,两手剧烈的颤抖着。   杯子里过半的茶水在空中飘荡着。   江鸽子看他抖的不成,就好心的问:“你没事儿吧?”   邢旭卓抬头想笑着说,我没事,我很好,我特别好,从来没有这样好过,然而他就是一直在发抖。   关秋安实在不能忍,就喊了医生过来,给邢旭卓注射了微量的镇静剂,他才慢慢放松下来。   江鸽子沉默的看着面前的这一切,他只能心中微叹,若真的是冤案,这家伙的人生其实已经毁了三分之一了。   十几分钟之后,邢旭卓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魂魄,他抬起枯瘦的手腕,看看手表,用很冷静的声音对江鸽子道:“抱歉,失态了!我……我心理出现了一些问题,有时候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不过楠楠你放心,我这样的时候很少的。”   只是看到你了,看到亲人了,我就会失控。   江鸽子微微呼出一口气,他想说你别喊我那个名字,并且我一点都不担心你,这些又关我什么事儿呢?   然而这些难听话在他心里转悠了一圈儿后,他到底什么都没有说,就只问:“你镇静剂能维持多久?”   冷静下来的邢旭卓很意外的抬脸看向江鸽子,他想过要迎接最少一千万句的不甘,仇怨,并且早有准备去赎自己的原罪。   可是楠楠却什么都没说,所以,已经是最坏的结果了么?他不怨不恨,也就是来弄明白结果而已。   回不去了啊!   时间不多,邢旭卓再次看看表道:“大约五十分钟。”   江鸽子放下茶杯,身体向后一靠,做出倾听的姿态道:“那你抓紧时间吧!”   邢旭卓盯着他看了最少十秒,终于点点头,又无奈的轻笑着说:“好,那么~我们开始吧。”   几个黑衣人抱来整整十本,扎的相当严实的案件卷宗放置在桌面上。一个黑衣大汉提来一个黑色的皮箱,他蹲在地上打开它,露出里面的几根陈旧的钢筋碎片,还有一双旧鞋后,默默的退了下去。   邢旭卓打开卷宗一,刚翻开第一页,准备开始给江鸽子讲解。   然而江鸽子一伸手,隔着桌子就把卷宗拽过去道:“我看的比较快,所以你就不必讲了。”   邢旭卓愣了一下,接着点头。   一下子,这屋子里安静至极,只有纸页翻动的声音,江鸽子翻动页数的手速是相当快速的。   最初,这屋子里的人甚至认为他在应付,然而他总会在关键的时候停顿,点着卷宗,用特别冷静的声音,问邢旭卓那些表述不清的问题。   这几段钢筋?是在合法的情况下取样化验的么?这张申请报废的原始单子,你是如何找到的?你是用什么手段逼迫这些证人为你提供新的证词的……?   邢旭卓因为他的快速提问,也迅速进入了工作状态。   他回答问题的时候,语言精炼,语速均匀,情绪情绪起伏不大,就像说别人的事情一般逻辑清晰,往往直击重点,回答的详细而又周密。   就这样,那边一问一答,节奏快速流畅的进入了一个微妙状态。   就连周松淳都没见过江鸽子用这样的状态,跟人交流过。   他完全不像个十九岁的年轻人,他就像个经验老道,成熟至极的皇室御用大律师,或者大法官?   总而言之很厉害就是了。   而站在一边的关秋安,他先是担心,然而听着听着,他就有些震惊的对站在一边,假装看雪景的周松淳说:“现在我相信他们是一家人了!”   周松淳把目光从外面收回来,回头看了一眼后低声说到:“你傻啊?没看出来么?他们,大概永远不可能成为一家人了,不过……倒真是一样聪明的。”   关秋安递出酒杯,有人迅速给他斟上酒水,他吸吸鼻子仰头灌了一口道:“我可怜的暖阳。”   周松淳瞥了他一眼,心想谁不可怜?难道鸽子就不可怜,任何活在十八九岁的年轻人,都不该像他一样,苍老的就像个暮年老者,他缩在陋巷,无欲无求的就像个苦修士,他屏蔽一切情感,就连殿下那样的人品都走不到他的心里去。   他是今儿才知道,鸽子竟然不会花钱?   不会花钱这句话从表面看来,没有什么大问题,可是仔细深想,就再也遮盖不住那些阴霾下的浓郁悲哀。   是没人教过这孩子怎么生活吧!   你跟你的暖阳还能情情爱爱的互相安慰呢,可这世上的一切罪孽,已经抹杀了这孩子与人正常沟通的能力。   他越想越难过,就跟关秋安多喝了几杯。   而半小时后,江鸽子终于发出一声无奈叹息,他看着邢旭卓道:“看样子,这还真是个冤案。”   听他这样说,打了镇静剂的邢旭卓都难受的双眼酸胀,他喃喃的说:“对呀,我是冤枉的啊!为什么他们就是不相信呢?没有任何人相信我……”   他想哭,想大喊,然而却在记忆里翻找不出这种情绪了。   他只能继续发抖,好抱歉的看向江鸽子,想说千言万语,然而家破人亡的结果已经令这个倒霉蛋,失去了委屈能力。   而站在一边早就预备好的关秋安,他迅速取过预备好的毛毯,走过去把邢旭卓包裹起来,让他抖个彻底。   江鸽子看着瞪大双眼,死死盯着自己的邢旭卓。   他无声的张着嘴,他甚至可以看到他上颚与下颚连接着几丝痰涎。   他该跟这个可怜人说什么呢?已经家破人亡了,他的家庭已经毁了,回不来了。   恨的,怨的,那些都死去了,灰飞烟灭了!连怨灵都寻找不到了……   最后他也只能苦笑着说:“你准备起诉他们么?”   他话音刚落,趴在关秋安怀里的邢旭卓却低低笑了起来,他笑了一会,语气阴沉道:“起诉?怎么可能!他们至多抓上几个渎职的炮灰,关押几个伪证者?可是我的父亲母亲就能回来了么!我的时间就会回来了么?我的姐姐就会回来了么?还有楠楠你的人生……”   他激动的站立起来,有些失控的嘶喊到:“我……我们的人生就可以重新开始么!!再也回不去了啊!!”   江鸽子被他最后一句话击中了,他慢吞吞的伸手从裤兜掏出一包烟,取出一根点燃,吸了一口,思考了半天儿才无奈的道:“有关我,你到是不必追究了。”   邢旭卓一愣:“不追究?”   江鸽子点点头,弹了一下烟灰道:“恩,不追究了,因为蒋楠经死了啊!”   周松淳他们身上一僵,纷纷看向江鸽子。   邢旭卓困惑的看向江鸽子:“死了?”   江鸽子确定的点点头道:“是!死了!早就死了!死的不能再死了,尸体已经凉了很多年了……你说说你的打算,毕竟这件事……”他无奈的摇摇头,抬手看看腕表后道:“还有十分钟。”   邢旭卓被这段,全无逻辑并莫名其妙的话带入一种奇怪的境地,然而在座的一切人,都有关于已经死了其它解释。   江鸽子大概是说他的心已经死了吧?   邢旭卓再次坐到了对面的位置,他用异常冷静的语气说到:“其实这些年,可供我冷静思考的时间太多了,从狱中到出来,他们一个个的走了……我最开始的时候也问过自己,这一切的恶果到底是为什么?是我缺德了?还是我做了不好的事情?为什么世界上那么多人,偏偏是我遇到了这样的事?”   江鸽子完全靠在沙发上,仰天慢悠悠的长叹到:“是呀,为什么是我呢?”   邢旭卓伸出手抚摸着面前的卷宗道:“而后来,随着调查深入,我发现这世上倒霉的其实不止我一个。”   江鸽子歪着脑袋看着他问:“不是你一个?”   邢旭卓点点头道:“对!不是我一个,在这种有着传承的庞然大物下,在绝对垄断的利益链条下,我,呵~其实也只是一粒沙而已……”   江鸽子若有所思的看向关秋安,他抬手抿了烟头,站起来看看外面的雪景,扶着玻璃呆立片刻后,他忽就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后,江鸽子叹息道:“我想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了!”   邢旭卓看着自己的外甥,他也笑了起来,最后他反问江鸽子:“你知道?”   江鸽子返身对着窗户,大大的伸了一个懒腰道:“对!将一切线索连接,所以你要做个先驱者!你要从根骨上撬动这万恶之源!你要拿全球建筑质检资质,成为国际最高质检官!”   关秋安都吓傻了,他看着自己的爱人,嘴唇颤抖的喃喃说到:“暖……阳?”   可邢旭卓却破开包裹他的毛毯,缓缓的站立起来,他的桃花眼亮晶晶的看着江鸽子道:“楠楠,我没想到……”   江鸽子无所谓的耸肩:“啊!其实我也是读过几本闲书的,好像是以前燕子给我看过一本国际法上说,掌握全球建筑质检资质的检查者,就拥有一票否决一切级别建筑公司施工资质的权利,对了!不是我矫情,那个名字还是不要喊了。”   邢旭卓的笑容很灿烂,并充满力度的说:“对!我会从打开浮土,总有一天我会将那些腐烂的!发臭的根茎!一根!一根的从泥土下挖出来,让他们的罪恶暴露在阳光之下,然而我也不许他们死亡,我总会给他们留有一丝水分,看他们缓慢的挣扎出绿芽,就再次挖掘……一直到,这个世界上再也不存在这些丑恶,这就是我对他们最后的审判!”   江鸽子点点头,他慢慢的一步步的走到邢旭卓面前,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道:“恩!给你点个赞!加油!”   他说完,总算放下心事,心情略微清爽的往外走,然而他身后邢旭卓却大声喊到:“楠楠,你不认我?我……我是冤枉的啊!”   江鸽子停下脚步,没回头的点头道:“我知道你冤枉,你的证据很齐全,我也找不到任何漏洞。”   邢旭卓愣了下,就有些激动的问:“那你,你原谅……舅舅了?”   江鸽子有些苦恼的抓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这个问题他该怎么回答呢,他代表不了那个孩子啊。   所以他只能回头看着邢旭卓说:“可是我叫江鸽子啊!” 第111章   似有若无的沉香烟从螺钿熏盒内飘渺升起。湿度五十五, 温度二十二度的室内,绣眼与七彩文鸟的叫声,偶尔会从中院的廊下轻轻打搅一下安逸恬静的新宅。   线袜踏在居席上的沉闷空洞, 推拉门的木头开合声, 只在特定早一点的时间才会略频繁一些。   毛尖先生一大早就来了,带着二十几盆昨天刚催好的玉玲珑水仙,换下了前日送来的小山茶盆景, 捎带他还蹭了早饭。   吃罢饭他就自己寻了属于自己的那只青色杯, 泡了野茶水,盘腿坐在议事厅的廊下安静的听一个小时水琴滴水声, 他才肯走。   江鸽子的新居,早上的访客总是很多的,一般有个十来位, 他们也许认识或素不相识。   人来一般也不空手,会带一些名贵的香料, 茶叶,自己写的诗集,扇面等小玩意儿作为礼物送给主家。   偶尔他们也送活物到家里, 比如毛色美丽的猫咪,品种稀罕的乌龟,声音漂亮的鸟雀……   这家里廊下挂着的二十多只鸟笼里的活物,便都是这样来的。   待这家的管家收了礼物, 客人们便获得了心灵上的自在, 纷纷到屋内寻了自己的杯子, 自己烹好茶水,一起坐在廊下也不交谈就安静的坐着。   坐着听雪水沿着女贞叶的叶脉,叶片缓缓滑入一节竹筒,每一分钟或者更短的时间,它便会顺着竹筒滚珠入瓮琴,在心灵上收一声恰恰好的“滴答!”   随着水声落入灵魂,世上一切情绪都会被瞬间清洗干净,人整个的状态都会被水声波震荡的空灵起来。   杆子爷家的中院还是什么都没有,只有养了三十多只老龟的水池,生满苔藓的假山,一院子顶的翠绿女贞叶儿,及早就享誉园林艺术界的那一声滴水。   据他们说,找了关系随熟人来这里坐上一坐,吃上一杯野茶,悟上一悟,艺术灵感就会不要钱一般从天坠落。   便是不懂艺术,来这里感悟一下人生那也是可以的。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江鸽子住的地方,已经慢慢有了一种叫做品味的东西。当然品味这东西他是看不到的,那原就是旁人羡慕出的奇妙玩意儿。   而随着帝国艺术金奖名气,这儿渐渐就成了一座名园。   他们管这里叫《三巷心居》。   就连江鸽子咸鱼居的那副对联,都成了符合艺术观的一副名联。   地球人装逼无形的那句,我有一支八二年的拉菲。在盖尔艺术界就变成,我在三巷心居有一只属于我的杯子。   在江鸽子议事堂的夹角,有两座红酸枝的古董五层柜,那里面放着最少两百 只粗陶烧制的杯子,而杯子的主人江鸽子大部分不认识。   一般他们就是跟着像是九德先生这样的引荐人到家里,留了名片戚刃就会给他们定制一盏刻了本名的茶杯。   这样客人下次来了,就会主动找到杯子,自己去开悟了。   当然,九德先生他们是不会轻易带人来家里的,可是一人带一个,时间久了也放了两柜杯子。   然后忽然有一天,这些人就奇妙的形成了一个圈子,再不带外人进来了,从此那杯子数目便固定了下来,某些奇异的规矩便悄然施行起来。   而交际圈里的那句话,又慢慢变成,我可以带你去那座园子坐坐,你可以用我的杯子吃一杯茶。   嘿!那还真是好大的人情送出去了。   一八九零年初春一月尾,年节方过,空中仍有零星散雪飘落,室外气温零下九度左右。   江鸽子心灵畏寒,便是入春也不太爱动弹,看他精神倦怠,戚刃便从这家神奇的库房,翻找出十几个一模一样的螺钿香薰盒子,烧了养心安神的沉香。   沉香是访客送的小礼品,东西昂贵,不烧就可惜了。   他当然能认得出这些玩意是古董。可再是古董,在这个家里也就是个生活器物,一模一样的有恁多,什么剔红的,朱漆的,描金的,螺钿的……他家长官的仓库就像帝国博物馆的杂项类仓库,正经的大器很少,乱七八糟的倒是一大堆。   如今戚刃每天的生活就是,将那些东西找出来,摆放在这家的各种角落,把这家的品味慢慢养出来。   作为阁下的生活侍从官,他甚至觉着自己越来越像个庄园管家了。   你说安全?这世上,还有比立了规矩不许盗窃的老三巷更加安全的地方?周松淳那家伙都把一幕山庄重要点的文件,拿到他三楼的客房去存放。   那间三楼一言难尽的阁楼,现在算是被他彻底霸占了。   还是在这天大早,戚刃如常的先在黎明带侍从官们出早操,接着一人挎着一个菜篮子的跑到早市,跟段太太她们组团抢购,等到七点多的时候,他又带着侍从官们,拿着软布将家里从上到下,来回再少擦拭三次。   如果不了解真相,如今谁能看出干家务上瘾的戚刃,还有承包了一座城绿化的幼芽队是军人?   上午九点左右,毛尖先生刚走,后院的木门便被人缓缓推开。   能进这家大门的,便是被江鸽子允许自由进入的近人。   戚刃听到响动赶忙迎过去,还没等他笑呢,他的整个脸部表情便微妙的僵了。   这位客人从血缘上来说,算是他家阁下的舅舅,然而他家阁下坚决不认这份血缘,却也没拒绝这位自由出入。   这位原名邢旭卓,他跟关先生结了口头的契约,自愿随了关氏名叫暖阳。   他没有工作,没有与伴侣的结契文档,   听说那位关先生为了婚事,都被取消了继承权了。   私下里,他们这些侍从管这位叫做三无先生。   “是先生您啊!”   关暖阳笑眯眯的将大衣递给侍从,接着炫耀一般的将手里的判决书,从戚刃眼前晃了一下道:“判决下来了。”   戚刃闻言倒是一惊,接着面露惊喜的道:“这么快?”   暖阳闻言轻笑:“不快了,十多年了呢!”   戚刃表情一顿,立刻诚恳道歉道:“是我失礼了,再次恭喜您云开见日,沉冤得雪,阁下听到这样的好消息,也一定会高兴的。”   暖阳闻言,眉眼便彻底舒展,笑的十分开心的点点头道:“是呀!是啊!我刚下飞艇就直接来了。”说到这里,他看看挂在玄关的钟表笑道:“鸽子啊……嘿!肯定没有起呢,你别管了,我去找他。”   说完,他便脚步轻盈的离开了。   戚刃并没有阻挡这位,也不觉着这位去打搅阁下的睡眠有什么失礼的地方,在这个家里,江先生,殿下,周先生,还有这位都是真正对阁下好的人,也是阁下心里并不设防的人。   私心讲他还愿意这位进去呢!好歹也把他家阁下从该死的被子卷儿里挽救出来吧,这一天天的没完没了的睡觉,也真是够了。   阁下难道是蛇么?可现在已经是春天了啊!冬眠结束了呢。   暖阳听不到戚刃的心之腹诽,他笑眯眯的穿过昂长的屋廊,到了二层主卧,拉开推门之后,便看到一副六扇的款彩的花鸟屏风。   他轻笑着,顺手将屏风折合起来,而随着屏风折叠,就能看到我们的杆子爷,正小脸红扑扑的拥着一床银凤真丝锦缎被在呼呼大睡。   “这孩子,可真能睡的。”   暖阳无奈摇头,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帮着他从上到下掖了一次被角儿,掖完,他就跪坐在江鸽子面前,低头满面慈爱的看了起来。   啊!我的大外甥真好看啊!怎么那么乖呢?   啊!我的大外甥的睫毛真长啊!奶皮子那么嫩呢!   啊,我的大外甥怎么这样好看啊!   被人这样盯着,就是再好的睡眠质量,也睡不下去了。   江鸽子无奈的在被子里蹭了几下,将神识从荆棘地图里拔出来,缓缓睁眼,带着足够矛盾的眼神,盯着暖阳叹了一口气道。   “你怎么来了?”   他对这位亲情谈不上,同情是足够的。又不是山石木头,没有人类的情感,而作为某种意义上的共同受害者,他还欠了这位好大的人情的。   他不了解真相,就没有从本根上给那孩子复仇,如果不是这位执着的收集证据,那孩子的冤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死了都不瞑目吧。   再加上这位被生活逼迫的相当睿智机巧,往常如沐春风,最会与人相处。他与江鸽子来往,江鸽子不喜欢,他就再也没有喊过他楠楠,也没有以长辈自居,甚至江鸽子不许关秋安进入老三巷,他也没有给他说句半句好话。   江鸽子从不讨厌聪明人,尤其是这样靠着自己的毅力,把自己从深潭里拔出来的,具有强大意志的聪明人尤其招他待见。   暖阳笑眯眯的晃了一下判决书,晃完就随手丢到一边道:“我来告别,新的一八九零年~案件完结,我去璞仓拿了判决书,然后下月十二,我就出国深造了。”   江鸽子闻言惊讶:“这么快!”   说完他从被窝里爬起来,也没有去看那份判决,只走到卧室一边的墙壁面前,按动机关,进入了一间上等精胶木装修成的盥洗室,开始刷牙洗脸,好歹把自己收拾个人样子出来。   暖阳跟在他身后唠叨着:“我走的是特殊通道,证据那么铁,又准备的那么齐全,呵~他们再做不好,这个国家也就没啥希望了,就等着就破灭吧!”   将漱口水吐出,江鸽子拿起毛巾抿了一下嘴角:“恩,判决结果?”   暖阳冷笑:“就是我跟你说的那样,关了十几个替死鬼,下月登报道歉,原案办案人员停职调查,端氏停牌整顿一年,涉案管理阶层全部停职等待处理结果,最后民事赔偿上我大概能拿到一千五百贯左右的赔偿金……”   将脸从热水里挣扎出来,江鸽子惊讶的回头问:“一千五百贯这么少?”   暖阳闻言轻笑:“傻孩子想什么呢?这是按照常辉郡企业工人平均工资,翻了三倍给的最高赔偿了。”   是啊!不少了。   对于如今的暖阳还有鸽子来说,一千五百贯不是个数目,可对于生活在这片土壤上的小庶民来说,它甚至是可以花一辈子的钱儿了。   盥洗室里,剃须器的轻微躁动响起,暖阳安静了好半天才说:“一千五百贯啊,可以买咱俩两段人生了,怎么能说少呢!”   江鸽子刮胡子的手停顿了一下后,不高不低的回了一声恩。   这案后一切人的悲剧,都是自己造成的,他们的悲催命运再令人唏嘘,也跟本案在法律上没有关系。   残忍的说,它们叫做连锁反应。   法官至多因为同情,对涉案罪犯在量刑上从重处理,然后也就没有然后了。   屋子里传出穿透人心的流水声,安静片刻,暖阳倒是用有些迟疑的语气说到:“虽然这话你肯定不爱听,可来的时候我看到蒋增益了,他跟他家人也递了民事诉状到最高法庭,要求了新的赔偿金,我的律师告诉我,那边要求了一万贯赔偿金。”   江鸽子顺嘴哦了一声,将毛巾一挂,带着暖阳回到卧室。   此时卧室的被具已经被收拾好,在中间的居席上,一张待客的小餐桌被铺好,江鸽子的老三巷款的旧式早点,正冒着腾腾热气。   江鸽子让了一句:“你~吃了么?”   暖阳摇摇头:“我在飞艇上吃了。”   他们一起坐下,暖阳一边亲自执筷子给大外甥侍奉早点,一边在他耳边嘱咐:“你呀,以后就离那家人远一点,屎壳郎滚粪球,那球儿再圆滑,滚过的地方也是臭一路的,可别污了你……”   江鸽子闻言撇嘴:“吃饭呢!”   “哦!抱歉!并非我挑唆,只是……那畜类品性懦弱,毫无担当,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既然当初已经断干净了,也是你的福分,你啊!就好好惜福吧!”   江鸽子咽下油条,神情古怪的瞥了暖阳一眼道:“你管这个叫福气?”   暖阳确定的点点头:“对!福气!以后遇事要往好了想,不然日子可难过死了,你说呢?”   他们正说着,屋外传来一阵小跑的声音,能在这楼里肆无忌惮飞奔的,也就是周松淳了。   周松淳满面带笑的进屋,一进屋他便先冲着暖阳一顿恭喜。   “我听他们说了,恭喜!”   “多谢,总算是能昂头挺胸的出国门了,不然海关闸口都进不去呢。”   周松淳恭喜完,便熟稔的找到地方按动机关,一部电视便直接从屋顶吊了下来。   周松淳兴奋的打开电视,调了帝国频道后,他便一屁股坐在江鸽子身边,用遮盖不住喜意的调子道:“鸽子!早间新闻,咱殿下正式立国了!九州大半皇室都宣布加入北燕能源开发计划了……鸽子,我们总算是等到这一天了啊。”   江鸽子看着屏幕上坐在发言人身后的女皇陛下,微微的瞥了一下嘴儿。   他心想,这位的“福气”也真是不小呢。   一八九零年,一月三十号。中州皇子李爱正式宣布九州北燕帝国成立,北燕将并入九州邦联,沿用九州通用法典,货币使用九州通用货币……   同天,九州皇室联合声明,将调动所有资金,启动盖尔最大能源基地十年建设计划。   同天,北燕皇帝李爱宣布,北燕不设国会,将沿用旧式王位继承制。北燕不做人口迁移计划,只将他原皇子旧承袭的职官,军队纳入北燕。将以聘用形式,雇佣外籍科研人员进入北燕,成立九州最大的科研机构,北燕科技研究中心……   同天,金宫古巫连燕子宣布,正式加入北燕,祭坛未央宫……   随着新闻主持人的一串消息播出,江鸽子终于被未央宫三个字,惊的咳嗽起来。   倒是坐在他身边的周松淳叹息了一声道:“赞美伟大的皇帝陛下,未央宫!恩,以前读书也见未央。那时候老师说,未央即长生平安的意思,殿下……哦,陛下这个名字起的好,比金宫可好听多了。”   江鸽子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俞东池的心思,他倒是好奇俞东池给周松淳封了个什么官儿?   这货如此忠诚,就怎么的也得是个铁帽子王吧,还得是世袭罔替那种。 第112章   一八九零年九月十号, 常辉郡气温32°, 游客日流水五万。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 曾游客云集, 举目满眼混乱的常辉郡,已经慢慢展露出不一样的风情,它的格调高到并不是谁想来玩就能够来玩的。   即便是你是个贵族都不行。   想进入常辉郡, 首先得提前一个月申请位置, 在档案上如有与环境公共设施有关的处罚印记,这辈子也就不要想进入常辉了。   这是世界上唯一挑选客人的旅游城市, 它什么都贵的吓人,然而偏偏每天来自全世界的游览申请, 能堆满旅游衙门的审核处一屋子。   江鸽子每天都在为这个城市表示来自灵魂的惊叹,最初俞东池就想搞个艺术之都来着, 然而它挖掘出了新的世界十二大历史遗址, 于是它变成了个旅游城市。   原本以为他是旅游城市来着,结果它又变成了全世界最美的花果山基地。   鬼知道最后它到底会变成什么。   九月的天气说不上好, 也说不上坏, 在常辉郡两万多平方千米的城市当中,没有一个狭角被忘却, 这里遍地都种植满了名贵的花卉。   甚至外郡摆在奢侈商店伦个卖的珍惜果实, 进入常辉随便就能看到,它们在大街小巷的树木上肆无忌惮的挂果, 因付过高昂的一票通费用, 游客只要肚子够大, 身体允许,抬胳膊就能摘下来随便吃。   开在大街小巷花圃内的皇后玫瑰,玉面娇兰,璇庭七色……簇拥着整个城市的七彩画风。   外郡一株几十贯起的珍惜花卉,在常辉郡这座城市的公共场所随随便便开的到处都是。   当然这些花卉的价格也是昂贵的,只比外郡便宜那么一丢丢,品相却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游客游玩闲暇,只要挑选好,支付够了款项,等结束旅行回到家中,选好的花卉就会被妥善的送货上门了。   北燕建立了全球最快捷的运送花卉渠道。   活跃在常辉郡的人大概可分作三种,一种是持证本地人,一种是游客,第三类就是来自全世界各地的花卉经销商,水果经销商,哦,还掺杂了鲜花精油商人及少量的艺术品商人。   据衙门上个月的财政报告说,常辉郡花卉,水果绿植的税务收入,事实上已经是旅游收入的两倍多了,并且未来还会更多。   而就在常辉郡附近的常青山脉一路向南,有五十万公顷的山林土地,现今已经准备全部改为花卉种植基地,而今正在紧张的施工当中。   常辉郡没有全盖尔最好的农业研究所,而造成这幅百花齐放盛景的本因却是……刚刚升起旌旗的北燕近军,他们就扎营在常辉郡的常青山深处某地。   说起北燕近军这支传奇的部队,它从成立到现在不足一年,人数不足三万,然而全世界都知道,这支军队却是世界上唯一掌握了精神开发机密术,能解决魔魇问题的植物异能大军。   而这支部队隶属九州北燕,就只忠诚于他们的皇帝陛下李爱。   促成这种奇异忠诚度的主要原因,要感谢九州各国皇室,各国国会在禁区所动的手脚,他们最后迫害的是北燕近军中坚力量的爱国心。   一个驻扎了植物异能大军的城市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按照盖尔国际城市绿化标准,拥有百分之六十的绿化覆盖都市,那都可以做著名的旅游圣地了。   而常辉郡除了居民生活必须使用土地之外,它土地绿化覆盖面积,已经达到了百分之九十。   不要小看百分之九十这个数字,对于其它国来说,它基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常辉郡有世界上最好的水源,最好的空气,并且它还在常青山培育出了提升人体技能,改善人类体质的两种异变珍惜植物,大叶芙蓉及凤尾葵。也因此,种满这两种植物的常青山,还有个新的名称叫做“新生花园”。   那些早期在常青山修建山庄,现在有一多半已经改建成了收费高昂的疗养院。   而帝国皇帝李爱对宠臣的表现方式,也就变为朕赏你一座疗养院。   随着城市绿化的升级,常青山里的地皮价格已经跟世界一线城市逐渐接轨,并且有一路攀升之势……   九月骄阳下的老三巷,知了在远处低鸣合唱,一支十二人组成的幼芽小队,穿着漂亮的墨绿色作训服,提着花药喷枪,背着合金药罐,腰挂园丁工具,迈着整齐的步伐,唱着《逆风鸽》的新军歌从老三巷穿行而过。   经过大槐树的时候,这些军人止步,利落的冲着角落里的两人敬礼,举手抚摸胸前的红底白鸽军旗徽章。   是!北燕军徽就是大红底,外加一只振翅欲飞的白鸽。   这些军人平时的训练的项目,就是在城市里四处溜达执勤,捎带兼职都市园丁,训练内容就是催发绿植,卖了花卉,果品,国家财政会均他们百分之十做酬劳,这可是除薪水之外的额外福利呢。   常辉郡游客旺季十万,淡季五万上下,来客不可能只买一盆花卉回去。   军人敬礼,戚刃表情严肃的回礼,而江鸽子腚沉万斤,一动不动的就假装没看到。   每次听到这首奇异的军歌,他都尴尬的想一头碰死!   礼毕之后,军人们又迈着整齐的步伐,嘹亮的唱着军歌离去了。   “……我是带来和平的鸽子!飞在逆风的鸽子!无论是面对风雪还是炮火,我们是全速飞翔的鸽子!不畏艰难,快速飞翔!快速飞翔!快速飞翔!飞翔!飞翔……”   飞你祖宗个腿儿!   让我死了吧!   现在就死!   那沙雕在禁区都闲不住,竟然写了这样无耻的歌……它就像紧箍咒一样,每天早上起来,嗡嗡嗡……嗡嗡嗡的在自己脑袋周围一直哼哼,没完没了的哼哼。   还是死了算了。   江鸽子带着怒气,心情不是很美好的掷出三张草牌吼到:“落地生根!垂盆,吊兰,铜钱草,清锅给钱儿!”   他甩出百草牌的异连牌之后,周围一群老太太皆面色苍白,继而大红,继而喘不上气来……甭管这石头桌面有什么霸道的乌头,蓖麻,水毒芹等霸道的毒草牌,遇到这种卑鄙的落地生根杂草牌,那也是一桌清空。   满面是皱纹的何老太太咬牙切齿的骂对家:“该!输死你!不长心,你就是个不长心!知道爷儿好干这捞偏门买卖,你还敢凑大毒?你家开金矿的啊?下次我可不跟你玩了……”   “谁跟你玩儿?每次捂着食草牛羊不撒手,你想下崽子玩儿呢!!”   江鸽子面目冷峻,半点都不带心软的伸出手,对诸位老太太又说了一声:“少废话!给钱,清锅底儿翻十倍!”   就这样,杆子爷赚了锅底五十文巨款,而跟他打牌的一群老太太被憋的掀了桌子,发誓再也不跟他玩了。   就没有这样欺负老太太的。   年入末尾,全世界都很忙,只有我们的杆子爷,清闲无聊到每天只能跟一群老太太玩两文一把的乡下百草牌。   他做人太狠,每次还清人家锅底,游戏体验太差,就整的全三巷老太太都是躲着他打牌,偏偏每次他都能找到聚点,不清完锅底他是不肯回家的。   比起地球扑克牌的百般变化,盖尔九州的百草牌,倒是多了一种学习功能。   它的玩法类似于大自然食物链的克制方式,锅底是食草动物,一只没有力量,需要搭配草面才可以健康繁殖,遇到有害植物就会损失土地伤害牧畜,植物牌面有就一百多种,能拼凑出各种套路阵势。   别人一般是养出大大的草地,牧畜翻倍占领土地。   而江鸽子卑鄙,他总是爱玩落地生根,杂草丛生这种恶心手段来败人兴致。   打他成为杆子爷开始,就没有这样招人厌恶过,反正最近几月,那些老太太是见到他就躲的。   看老太太们走远,身边虎牙传来一声无奈的嗔怪道:“殿下~您太过分了!”   江鸽子脸上迅速红了良心的一秒,接着他恢复神色,扭脸对满是不赞同的戚刃说:“你这话没意思了,愿赌服输,她们也不是没有赢过我……对吧?”   对吧?对个屁!您如今可是亲王了,一位殿下,你每天赢老太太们这两文钱儿,您亏心不亏心?   戚刃无言以对,只好默默打起遮阳伞,提醒江鸽子该上班了。   江鸽子看看表,一脸悲痛的看着戚刃,他无言的哀求,后被侍从官强硬拒绝。   一八九零年二月,北燕皇帝李爱第一次分封,共送出一位亲王,一位国巫,四位郡王,还有十二位大公……   这位逆着历史重新登上王位的皇帝册封出来的新贵,人数不到一百,恰恰好就踩在各方力量能够容忍的底线边缘。   可自他立国不足一年时间,北燕这个并不大的国家,却因奇诡的展现国力方式,而得到了全球百分之七十以上国家的承认,并与其建交。   这就相当厉害了。   其实对这些国家而言,什么种族,什么地理,什么宗教就只是说服民众的官样文章而已,承认一个国家的基本条件很简单,那就是对我有没有好处。   很显然,北燕就是能够给大部分国家带来好处的一个新帝国。   虽然它国民总数不足六百万,并且国民原籍多数来自楚国三常郡,百分之八十的国民拥有双国籍身份,唯一拥有北燕单国籍身份的国民,还是具有半原始人身份的甲咼人。   问题是甲咼人目前还不清楚,自己已经是北燕人了。   好吧,这个问题有些拗口。   北燕这个国家行事风格诡异,治国方式堪称异端,首先它没有自己的官僚体系,需要靠着楚国的官僚体系管理国家,还不给人家支付薪水。   至于这个国家财政体系,它竟然是靠着军人贩卖鲜花产业支撑起来的。   为了表示对李爱的支持,江鸽子是退楚国国籍,中州贵族头衔封邑的第一批北燕人。   他现在就两个身份,一个是北燕的沛梧亲王,一个是不挂军衔的北燕近军总教头。   这就足够了!   没人敢小看北燕,也没人敢看低北燕的军事力量。   毕竟能够与魔魇作战的军队太过稀有,这支不足三万人的部队唯一性太强,即便它没有大型的杀伤性武器。   北燕近军掌握全球唯一的传承机密,这种机密打破了传统意义上的血统传承方式,并在江鸽子二十门徒的管理下,已然脉发到第十二代幼芽,并已经开始接受全球雇佣,辅助各国军队开始处理一般魔魇任务了。   北燕近军接受雇佣,面向全球,一般以十二人为一队,起步都是十辆顶配城堡车的价格,工作以每小时计费,是全球最昂贵同时也是唯一能解决魔魇问题的应对部队。   当然,魔魇任务也不是常发任务,从部队组建到现在,北燕近军出外勤也不过十二次,截止到现在,该部队任务完成率基本达到了百分之一百。   这些任务虽比不得北燕禁区,九州东岸地区那样的大型魔魇现象任务,然而自有人类到现在,人类总算是可以直面魔魇,在紧闭的一扇门面前,撬开了一条喘息的缝隙。   真是可喜可贺。   只为这一条,盖尔现有的一切国,对北燕皆是充满善意的。   老三巷大槐树下。   薄布青衣,眉目如画,气质柔和的青年慢吞吞的从老槐树边上站起,他拍拍裤子后面不存在的灰尘,开始磨磨唧唧的往巷子外走。   这一路总是有人在远处窥视,随时随地可以入画一般的人品在哪儿摆着,然而去没有什么人上来打搅。   为了来去自由,江鸽子现在已经开始适应规则,在前襟佩玉了。   现实总是残忍的,在没学会佩玉之前,江鸽子每次上街都能被迫赚个四五贯钱儿,他原地不动站着都有人排队等着跟他合影。   他自己个儿立的规矩,凡举在旅游景点出现的街坊,必须穿旧式衣衫来衬托城市核心文化。   至于当初进入禁区的那部纪录片,也因为时间太长,衙门新闻故意引导,还有人为禁播等其它原因,其实人们已经忘记它了。   再者,常辉郡经济腾飞的黄金年份,弯腰就是一地的碎银子,捡钱还来不及呢,谁去探究北燕禁区的那些恩恩怨怨?   甚至,江鸽子现在走过老戏台,从唱歌的何明川到收费拜拜的黄伯伯他们,也是最多跟江鸽子点点头,接着就闷头赚钱儿。   不想上班的江鸽子满面憋闷的到达巷子口,他才刚住步便看到守在巷子口的一群揽客的司机,见人出来便一拥而上,七嘴八舌的就跟他招呼到:   “呦!爷儿这是出门啊!”   “爷儿哪儿去啊?我送您?”   “爷儿,还是老地方不是?”   “爷儿,王城口走着啊!!”   这群揽客的司机是很愿意跟江鸽子搭关系的,毕竟在人家家门口吃饭,他们又都是本地外街人,来来去去也得过江鸽子的庇佑。   都想白拉他亲香亲香,拉拉关系。   如今老三巷人是不做这个买卖的。他们的出路就两条,不玩艺术就去北燕近军,后代不去艺术高校学习,就去北燕第一军校受训。   为了保证血统纯正,老三巷的人是百分之一百都脱了楚国国籍,而转入北燕国籍的。   江鸽子虽没有这样特意要求,可他们就觉着自己应该走这两条道,并且这两条道已经成为老三巷不可说的秘密了。   一群车主七嘴八舌的招呼着,江鸽子笑眯眯的看了一圈,便寻了个面熟的白胖子道:“呦!这不是泉三儿么?你这有钱的财主怎么舍得出来活动了?”   这白胖子本来想把自己隐于人后的,谁就能想到江鸽子一眼就能看到他。   他听到招呼就面色一白,讪讪的过来先是低头行礼,手作苍蝇前肢搓,硬扯出的笑容能咧出包子十八个折儿。   那态度那叫个卑微,气质叫个猥琐,他双颊使劲上提道:“哎!瞧您老说的!我叫什么财主啊,就一力工!不能跟您比,就借您房檐吃点残羹儿,这不是今儿包车的生病了么,闲着也是闲着,家里人嫌弃我太胖了,就叫我活动活动,怎么着儿?爷儿今儿是去王城卷钱儿去?”   卷是常辉郡新近流行起来的词儿,赚钱不算多,大家都奔着卷钱儿的声势活着的。   白胖子举着手指,亲昵的捻了几下票票,一脸不遮掩的羡慕之情。   他不巴结不成啊,他怕啊!这小子没成丁那年,他家兄弟八个从泉大到泉八哪个没有尝过这位的拳头,老三巷里立的那根杆子原来可是他家的。   这才几年功夫!这爷儿混的多么好,老常辉郡的爷们谁不知道人家发了金海的浮财,攀上了一幕山庄的关系不说,而今都混到了北燕军中去了!   一年不到的功夫,一番折腾如今人家都是新贵人了,都能佩玉了啊!   看看人家这日子,拿着政府补贴,挂着军衔,受着封邑的实惠,享受着全常辉郡最贵街区的奉养,隔上几天人家还能去地下王城拿卷大银子。   啧!这人跟人能比么?他家兄弟八个,折腾来蒸腾去依旧是一家的老混混,区别也就是过去跑长途大车,现在凭着本地人的身份全家筹款,买了五十辆无污染的旅游车,开出租公司赚家门口的活钱儿了。   泉三儿羡慕的心脏都滴血,却也不敢嫉妒,他甚至是感激的。   那些外来力量冲击南街地产的时候,他们这些曾经的坐地虎,在真正的权利阶级面前,力量还不如一只草蚂蚱,那真是说碾死你就碾死你,甚至死了你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若不是这位爷儿回来,给大家争取了本地居民生存福利,嘿!现在他哥的尸体怕是都凉了。   那会子他大哥被逼迫的,还真是想同归于尽的。   老常辉郡人对江鸽子的底儿,也差不多能摸到点边儿,知道他现在在北燕混着,也知道他去了禁区,如今是贵族了。   不说上面那些虚的,江鸽子这杆子爷仗义,有他在老三巷立着,这老郡的爷们儿就能凭着身份换点汤羹养家糊口。   不然,那些外地的早就把这里的油水刮干净了,还能轮到他们本地人凭着户籍承包旅行车?那就是做梦呢!   江鸽子在泉三儿的满口恭维下上车,到了车上,泉三儿还把自己藏在椅子下的好烟卷拿出来给江鸽子随意吸。   而随着几声清脆的喇叭声,画了一身鲜花彩绘的旅行车便灵巧的穿行在了常辉郡的大街小巷里了。   江鸽子叼着烟卷儿,笑眯眯的看着来来去去花枝招展的旅游车。   大概是三月那会子,有天早上起床,这常辉郡大街小巷的旅游车,便周身喷满鲜花的在都市活跃起来。   也不知道命运是怎么推的,总之它走着走着,就把常辉郡的旅游车,推到了印巴大篷车的氛围里去了。   他跟泉三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我说泉三儿?”   “哎!在呢!祖宗您吩咐。”   “说什么屁话,你多大我多大,还祖宗,谁是你祖宗?你好好说话。”   “得嘞,爷儿这是有什么吩咐?您说吧,这是上刀山还是下油锅,您说去哪儿就去哪儿!就您一句话的事儿,打个含糊我都不是人,我说爷儿您甭看我这样,想当年……”   “啧,别贫啊!我才将看到几个生面孔,怎么现在外地的也能承包旅行车了?”   “嗨!我说您问什么呢?爷儿,那可不是外地的,那是……”说到这里,泉三儿想起什么一般的停顿了一下,略思考了几秒之后他才斟酌着回答:“爷儿,端氏那官司您知道吧?”、   江鸽子眉毛一挑,扭脸看看身边的戚刃。   戚刃赶紧取出本子,开始认真记录了起来。   “端氏那不是停牌一年么,前些日子那上面老东家就把咱常辉端氏的分公司解散了,这老少爷们也是给人家出了半辈子力气的老实人,好么!八代的血汗都不认了!这不,才都得了几个遣散金,又有本地户籍,就买了车牌都来抢饭碗了,哎!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这人间啊,从来都是老家雀炸翅,小家雀跌窝,没地儿讲道理去,您说是吧?”   江鸽子没回答泉三儿这个问题,到了他现在这个位置,他想的层面压根就跟普通人不一样。   端氏解散分公司,是不是符合劳工法。有多少失业人员流入了常辉郡?而这些失业人员再就业的事情,现在应该划归那个部门管理?   重要的是,为什么我不知道这件事?   泉三儿听江鸽子没吭气,他无奈,就只能轻声叹息之后,继续开车。   这一路疾行,大概十五六分钟之后,他终于将江鸽子送到王城入口。   江鸽子下车,拿自己口袋里的居民证给泉三儿划了积分。   免费乘车是本地居民的福利。   九月骄阳照射下,有上千游客正坐在王城入口的露天舞台前,看一出叫做《相思豆》的景点大秀。   而这本大秀则是常辉艺术综合学校动态艺术系,去年为地下王城专门创作的。   舞台上,扮演女王的演员正在调戏良家妇男,她用手指挑着一个矮她一头的小生下巴,邪魅狂狷的一笑道:“我该拿你怎么办呢?如果你想引我注意的话,那么……你赢了……”   正在进员工升降梯的江鸽子身躯猛的一歪。   而此刻,地下王城再向下七十二米,一处巨大的石头开凿出来的空间内,墙壁挂着上百面监控屏幕。   坐在屏幕前的毛尖先生,他正带着一副耳机,两眼严肃凝视着屏幕上的一堆合影游客,他一边观察,一边向耳机那边的人吩咐到:“土拨鼠,水梨子下面那几个女士看到了么……恩!对,就是她们。你一会搞个中奖活动,把那几盆变异银线花茶送出去,那个穿白色皮鞋,戴阁莱手表的小花儿,送她一盆金线……”   他正吩咐,江鸽子却慢慢坐到他身边,也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后道:“这几个?是做什么的?”   毛尖略神色一惊,接着敬礼到:“报告先生……”   江鸽子烦躁的摆摆手,一伸手在边上的盘子里抓了一把蓝莓,一边吃一边道:“得了,甭跟我玩这些,我到现在都回不好礼,戚刃见天唠叨我,我看着烦躁呢……这个,这几个是做什么的?”   即便是他这样说,然而毛尖先生依旧神色恭敬的低声回答道:“回先生,这个月起,我们将会悄悄放宽国际贝拉米银行,九州商联银行员工的旅游申请表格。”   江鸽子接过一边端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道:“啧,周松淳的馊主意。”说到这里,他低头看看已经呈送到面前的资料说:“只是几个小职员,送她们变异银线?”   毛尖先生低声回答道:“是,大公阁下的提款申请又被无理由拒绝,他有些生气,恩,其实学生也是生气的,就如您说的,广撒网,组织信息总能捞到鱼儿,您知道么?我们已经根据植物反馈回来的线索,拼凑出贝拉米银行金库的十五组密码了,再找三组,学生想,贝拉米大概这辈子都给付不起我们的申请款项了。”   江鸽子吧嗒了下嘴巴道:“真是一个个的越来越有出息了,就这?目标竟然是偷金库?我还以为你们在破坏他们的金融联盟的链条呢!,哦,为什么是土拨鼠去?”   土拨鼠名叫吕崇,他是江鸽子亲手从禁区带出来的二十门徒之一,并且在所有的徒弟当中,土拨鼠是最丑,恩,也不能说他丑,反正不好看就对了。   毛尖与江鸽子看着屏幕,好一会,毛尖才用一种历尽沧桑的声音说到:“先生,要是您送她们鲜花,她们肯定会认为不正常。可如果是土拨鼠那样又土又矬的乡下人送,她们的思维就会认同这样的匹配,觉着这个土包子一定是爱死她们了……” 第113章   安静的地下基地,江鸽子跟自己的门徒们一起监控着常辉郡来来去去的游客。   如今北燕最大的机密组织, 就掌握在江鸽子与他的门徒手中。   当一位四十多岁的男子被下属簇拥着走下飞艇。看到他, 江鸽子便随意翻动面前已经准备好的资料, 抽出其中一张来回认真对比后, 他拉过话筒吩咐到:   “变色龙, 通知你的小嫩芽, 陈国花农将会在三十分钟之后到达秦岱疗养院, 请一路催发引起目标人物兴趣。”   为了保密,江鸽子与自己的二十门徒都有属于自己的专属代号,他代号教头, 毛尖代号欺诈师,还有大力丸,高速车,亮闪闪……   而这些代号都是江鸽子根据门徒们的脾性, 以及技能特色亲自为他们取的。   飞艇站外, 一位外郡的年轻游客背着行李,拿着相机正兴奋的一边赞美,一边拍照。   常辉郡带着银饰的姑娘正靠着仿古墙壁, 摆着各式姿态, 笑容盈盈,眼含春水。   广场的无数白鸽忽成群向天飞去。   年轻的游客收起相机,爽朗的跟年轻姑娘告别, 他在特定游客上专属车之前, 也上了一辆城市环保旅游车, 先对方一步离开了飞艇站。   陈国来客到达秦岱疗养院这一路,一切花卉完全违背植物周期,开的那叫个姹紫嫣红,百媚千娇。   江鸽子安静的看着陈国来客的表情,许是身后压力过大,这位满面的僵硬,他麻木的从飞艇站出来,慢慢进入常辉郡之后,他的表情便越来越放松,精神状态越来越愉快。   从飞艇站到达疗养院这一路,他几次停车观看花卉,并与下属愉快的合影,并且对颜色统一列队整齐,大小一样的风信子格外欣赏……   “军人的审美啊。”   江鸽子摘去耳麦,轻轻的笑了一声之后,随手抓过一边的香烟抽出一支,丢入口中。   身边传来一声打火机的脆响,江鸽子抬头一看,却是一位身材高大,貌英俊的年轻人。   他笑了一声问:“是仲一啊!几时回来的?”   年轻人低头恭敬的回答:“先生,我是昨天傍晚回来的。”   “还顺利?”   “是,一切顺利,花农已经跟我们签署了最少为期五年的花卉养护合同,尾月之前,我们在齐的花卉公司将会有四十五间分店。”   “辛苦了。”   江鸽子有些欣慰的点点头,他看着面前年轻的面庞,打量小半天之后才眨眨眼调侃到:“他们告诉我,你在跟十三号院老高家的高美相亲?你如今可是爵士了,真的没关系么?别怪我没提醒你,你那老丈人可是个财迷,小心家底儿掏干了你的,到时候你可别回来哭呢!”   室内一阵忍耐的嗤笑声高高低低的传出。   年轻人闻言,面色顿时涨红起来,他狠狠的瞪了毛尖先生一眼后低头解释到:“抠不完的先生,高……高美挺好的,教……教头我还有些事儿呢。”   江鸽子忍笑从身前的抽屉里,取出一串钥匙递给这位,他语气很温和的说:“去山庄那边修养一段时间吧,再给你放个长假,好好的跟家的高美……我说,高美可比你大三岁吧!真的没关系?”   章仲一认真的跟江鸽子解释:“是,没关系的教头,属下认为与老三巷联姻是北燕最好的晋升渠道了!只有这群傻子才会流连南街找艳遇。”   他说完,对着空气扬威般的哼了一声,接过钥匙将它挂在手指上转动着,身姿轻松还有些孩子气的小跑着离开了这间屋子。   等到他离开,屋子里立时就哄堂大笑起来,江鸽子侧头对毛尖说到:“像个毛头小子,总是长不大的样儿!”   毛尖也在笑,笑完他摇头叹息到:“也就在您面前这样儿,其实,按照正常道路,他们后年才能进入部队历练,可惜了,曾经的一代天骄~中州最优秀的军事高校在校生,从倒霉的被筛选成为幼芽那天起,也就没法天真了,一路跌底再一路攀升,谁还能做孩子啊……人家都想到您家门口联姻了,您还把他们当成孩子……”   他这话还没说完,江鸽子随手就给了他后背一巴掌道:“瞎说什么大实话!”   屋子里又传来几声轻笑,很快又各自进入了工作状态。   在近军当中,有不少军官想跟老三巷的姑娘约会,可是门徒与老三巷联姻,这还是第一例。   江鸽子用手指轻轻的敲击着桌面,好半天之后他才豁然一笑,算是想通了这件事。   联姻挺好的,中州他们到底也回不去了,现在不找,以后大概就只能跟甲咼人联姻了。   你永远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么卑鄙,当你察觉到它是卑鄙的那一刻开始,其实你已经成为其中的一员了。   有一天一大早起床,江鸽子忽然醒悟,原来我竟然已经是一个国家的间谍头子了?而事实上,我就只是个普通的地球庶民,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这个问题还真无解,就像你了解生命轨道的每一步骤,可最后的那个结果,大多会与理想背道而驰,向往光明却偏偏只能从阴暗的地下室开始。   自己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布种全世界么?   如连燕子开发了新的巫术体系,提升了体质与智慧的幼芽们,也靠着超乎寻常的血脉自然发育,延伸出了无数的具有个人特点的植物能力。   他们靠着植物可以随意侵入破坏,影响迷惑,暗杀于无形之中,也能靠着本身的能力消除沙化,解决污染,净化水源,直面魔魇被全世界喜欢。   这世上有点绿色的地方,就是北燕近军能支配的绝对领域。   他们催发出来的植物,经历异变之后,那些卖出去的花卉就是植物监视器。就连中州那个老女人卧房里,他们都送去了一定的“孝敬”。   那是五盆相当美丽,夜里还会发光的夜来香。   花卉送去没多久,连江鸽子在内的关键二十一人,便知道了一个惊天秘密,那位老女人春心荡漾,她每个星期都要跟商盟党的一位三十多岁的英俊小党魁约会,并且这位并非女皇的唯一情人。   在她无数情人的队伍当中,她甚至跟自己的女婿还有着令人难以启齿的关系。   人性道德的底线已经彻底在江鸽子这个小庶民面前打开了真面目,令他心灵里灌满了沙。   那个老女人连自己的儿子都坑,然而她却舍得送这位小党魁,价值几千万贯的能源原始股票,将情人女婿花大价格推送到国防部关键部门……   她的每个行为都充分契合了亡国之君的一切卖相。   所以江鸽子支持俞东池的决定,将吉祥物放到最正确的位置,这个伟大的帝国才能健康成长。   从去年世界各国的财政报告能够看出来,九州进出口税率上涨是百分之零点二不到,而现在发展迅猛的国家可以达到百分之零点九。   九州这片土地上有一百多个政党,而在盖尔这颗星球上,被承认的就有五千多个政党,还有七十多个政教合一国家。   世界复杂的你无法想象。   别说挽救一千五百年后的人类世界,现在九州国内任意一股旧系力量,对刚刚发展起来的北燕都具有威胁性。   所以,天凉了,为啥俞东池那个家伙却依旧憋着,不出王破这样的大招?   现在大家都忙成这个鸟样子,甚至关秋安那家伙自从掌管外交部开始,便乘坐着飞艇,全世界拜访建交,捎带给近军揽各种各样的污水净化工程,挽救被工业逐渐毁灭的都市。   周松淳说他能在一八九五年回归就不错了。   对了,北燕这个奇怪的国家,由于人口稀少及人才问题,目前没有一家大使馆在国外建立,只有他开遍全世界的花卉公司。   那些花儿被放出去,各种信息被江鸽子这群人以一种正常人类完全想象不到的方式汇总,最后送至北燕正在修建的未央宫当中,任那位穷酸的皇帝陛下使用。   北燕在国际上,就是这样一个没有人才的奇葩国家。这个国家的国民一点儿都不贫穷,穷的只是他们的皇帝陛下一人而已。   不过从北燕立国那天起,他的霉运就在逐渐好转,曾卡在李爱脖子上的那些所谓的财务黑手已经悄然退却,处处被人掣肘的情况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虽然北燕陛下前私人银行的款子依旧没有落到他手里,可现在的情况就是不是银行不想给,他们疯了一般的在找寻门路,期盼能够与北燕皇帝当面交涉,然而李爱躲在葫芦口之后,从立国开始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从高楼坠地的砖头会砸向谁的脑袋瓜子。   曾颁布账户禁令的前在野党,今年三月已经下台,现在野党拒绝为这份禁令负责,所以,最后就可怜了十多家老牌的银行机构在无限为政治背锅。   向全世界散监视器的工作室枯燥的,江鸽子一直工作到最后的游客从酒吧出来,他才站起来慢慢伸出一个懒腰,随手拍拍毛尖先生的肩膀问到:“今天就结束吧!今晚谁值班?”   毛尖先生还未来得及回答,他们背后便传来一个久违的熟悉声音道:“我来吧。”   江鸽子迅速回头,却看到早就坐在室内入口阴影处,已经不知道到达多久的北燕皇帝陛下,恩……是喊他死鱼呢,还是小爱呢?   毛尖先生他们也是一惊,接着纷纷站起,刚想要施礼,却被俞东池笑眯眯的阻止了,他走到门徒面前,挨个与他们亲切握手,最后还从口袋里摸出几个爱国勋章,很是随意的就挂在这几位胸前。   一边挂,这位皇帝陛下还自我奚落一般的说到:“就这么凑合一下吧,我国还没有一个可供授勋的大礼堂呢!”   江鸽子沉默的打量着,分开仿若只是在昨日,这位没有年轻也没有老化,虽然他有着跟那位一模一样的面孔,面孔上却多了人类该有的气息,眼神比从前更加深邃,身姿消瘦却更加挺拔深沉,如今已经慢慢有了高山的气象。   皇帝陛下穿着一身体面的旧式礼袍,却没有带王的冠冕,他光站在那儿威压就震慑的几个可怜孩子都喘不过气来来。   江鸽子无奈的喊了一声:“喂!过了!”   屋子里的空气顿时轻松了下来,俞东池   抱歉的说到:“抱歉,抱歉!我独处惯了。”   他说完,像是赶鸭子般的就将可怜的小门徒们都撵了出去。   等到室内只剩下他两人,室内静默,好半天,江鸽子才干咳嗽一声后问:“怎么来的?”   俞东池笑眯眯的认真打量江鸽子,小半天儿他才回答到:“我好像掌握了新技能,唔……想在这边规划了几个跳点。”说到这里,他还挺不要脸的加了一句暧昧的土系词汇道:“我也想联姻了,我甚至想在您枕边铺一个跳点,这样我就可以夜夜来寻找您了。”   江鸽子没接这个茬的讥讽道:“哈!所以是伟大的皇帝陛下是南巡来了?”   俞东池捏鼻子轻笑:“鸽子啊,你如今伟大的祖国不在常辉南边,我只是想你了,不信?”   江鸽子干脆的摇头,接着站起来拿起自己的外套往手臂上一挂后说到:“去一幕山庄还是我的老三巷?”   看他公事公办的样儿,俞东池只能无奈的耸肩道:“好吧!我来给你送个东西。”   说完,他像变魔术一般的从口袋里揪出一块古老的,体积相当大的,满是斑驳的牛皮制成的地图,并将之铺在了屋子中间的地板上。   江鸽子只是微微一瞥就立刻认出,这是游戏完整的地图。   这还~真是久违的一个老物件了。   他放下挂在手臂的外套,脱去鞋子,有些怀念的用脚踩在地图上叹息:“你从那儿找到这东西的?”   俞东池用手抠抠太阳穴:“算是……那家伙的遗产吧。”   江鸽子慢慢盘膝坐在地图空白处,伸出手指慢慢点着:“以前入游戏的时候~旧界面就是这个,荆棘,失落的禹王庙,凤栖山,不过现在这玩意儿没什么用处了吧?”   俞东池走到江鸽子面前,歪头打量他道:“我找到他留在靠近地核层的旧仓库了。”说到这里他有些咬牙切齿的抱怨:“那家伙到处丢垃圾,害的我就像一只鼹鼠一般,到处挖着可恶的洞,从你们离开禁区我就在挖洞,没日没夜,无休无止……”   说到这里,他忽然顺势一歪,就枕在了江鸽子的肩膀上。   江鸽子表情一冷,才刚想不客气的甩开这坨鼻涕虫,就听到俞东池用绝对失落的语调叙述到:“我以为,这世上已经很少有东西能够触动我了,可我又看到了你们送来的最新报告,知道鸽子么,我刚才甚至想掐死那些人。”   耳边沉重的呼吸缓慢的传过来,江鸽子想到最新的报告书里的那些事,还有刚才对毛尖先生他们的那些威压。   他该怎么劝他呢,江鸽子仔细思考了半天才有些磕巴的说:“你,你就当世界回归到了原始状,你们家再乱,好歹也没乱到宙斯他娘跟他舅结婚那样儿,是,是吧?”   靠在肩膀上的人语气沉重的叙述:“他们说王姐疯了,还是我送她去的疗养院,穿越时间我也无法忘记王姐的眼睛,鸽子……”   听到呼唤,江鸽子肩膀僵了一下,最后只能回了一声恩。   俞东池看着面前的地图,还指着一大片绿色相当认真的说到:“其我找到第三块地图了,鸽子。”   江鸽子惊讶极了,他扭脸看着俞东池问到:“失落的神庙?”   俞东池点点头,他指着那块地图道:“对!它在中州,你说我们打破屏障,把那些怪都放出来怎么样?”   屋子里,以来装饰的人工水法在慢慢的旋转着,江鸽子能感觉出来俞东池在说这话的时候,他是认真的。   所以这家伙黑化了么?   也不知道怎么了,江鸽子下意识的就伸开手臂,对着俞东池的后背就狠狠的来了一下。   而随着一声沉闷的拍背声,江鸽子嘟嘟囔囔的抱怨道:““你瞎说什么呢,那家伙要知道你这样想,大概棺材板子都盖不住了!!”   说完,他伸手把俞东池拉起来道:“跟我回家去,看你这身乱七八糟的穿戴,还皇帝呢,也不嫌寒碜。”   俞东池就这样被他揪起来,被动的被拉向外走,被拽到升降梯上,许是觉着他这身衣裳不合适,江鸽子在专属的小柜子里,翻出一个军用的防雨斗篷给他披上。   俞东池一动不动的随他摆弄着,他说毁灭这个星球,甚至毁灭中州这样的话,其实真的不是在开玩笑的。   虽然如今他站在整个星球的顶峰,然而跟正常人类一样,他依旧有一颗需要靠着血液推动的人类心脏,在一个小时之前,他得到了一份讣告,他的王姐在疗养院自尽了。   那个曾经替代过母亲角色,拥抱过他,教导过他的好女人,用自己的头颅撞向挂着皇帝油画的墙壁,她用了生平最大的力气,脑浆子溅了一墙。   他看着围在自己身边,带着一脸忍耐,满腹抱怨的江鸽子,心想,好歹,这世上还剩了点儿   升降梯来到地面,江鸽子想拉着俞东池往外走,然而俞东池却没有出去的意思。   江鸽子又拉了他两把,语气里带着绝对的忍耐回头说到:“走啊?”   然而俞东池却摇摇头说:“鸽子,我不出去了,你,您帮我个忙好么?” 第114章   “不出去?”   江鸽子有些不明白俞东池的话, 他看着升降梯里的人, 想了片刻便明白了, 这位毕竟不是那位,他没有穿梭能力才固定了空间跳点, 然而如魔魇般,他也不能离跳点允许的范围太远。   所以,他的能力及破坏力并没有那位大。解除危险压, 江鸽子心情便莫名的轻松起来,对俞东池的态度也莫名的就宽厚起来。   俞东池扶着升降梯壁板,眼神空洞的想着自己的心事。   从接到那些情报开始,他的人性便彻底的被摧毁掉了。   母亲在利用他,其实王姐也在利用他吧!   这可真悲哀啊, 他曾一直被故意遗忘的过去, 与王姐的亲密抚养关系, 与母亲的关系, 还有曾认为无懈可击的信念,都全部垮掉了。   他是真的想这颗星球毁掉的,是的!最好全部都消失, 连一粒渣都别剩下, 才能出了他灵魂里的那口郁气。   他终于明白母亲对自己的态度了,自己大概, 就是母亲的痔疮吧, 呵~藏于龌龊, 却连在肉上。   从表面上来说, 王姐是因为自己而停下铡刀的,王姐也是因为自己的出卖而沦陷的。   母亲被堵在金宫一月,绝粮绝水,最后尿液都喝了……她跪在女儿面前乞求原谅……自己也一起哀求着,他甚至哀求王姐,可以代替母亲去死。   那是自己与母亲拉过勾的小秘密啊。   允许自己活到现在,还真是要感谢女皇陛下的大恩大德了。   这丑恶的世界为什么不爆炸呢?它为什么不能化为粉尘,让一切龌龊都随风而逝呢?   可,还有鸽子啊!   一切消失了,鸽子也会消失吧!   俞东池无奈的摇头,抬头用一种不带情感的飘渺语调对江鸽子道:“鸽子,您能代表我去中州,帮我给王姐办一场体面的葬礼么?”   江鸽子抬眼看着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倒是答应的极痛快,他利落的点头道:“好!只是要体面到什么程度呢?你知道的,我至多见过老三巷的葬礼,他们就喊我去坐坐席……”   吃就可以了。   江鸽子有些为难的耸耸肩,然而,为了第三张地图,他也应该去中州看看,他对那个地方到底是有着足够的好奇心的。   那是帝国首都,九州核心,就像伟大祖国的核心是一样的吧?   俞东池略微思考一下道:“火葬吧,然后海葬!”   “哦。”   “……谢谢。”   “嗨!份内事,我好歹拿你薪水了么。”   江鸽子很少见到这样的俞东池,恩?怎么形容呢,他带着一股子毁天灭地的丧气儿。   俞东池紧绷的身体总算放松下来,他抬起手腕看看手表,因空间跳点是他新研究出来的技能,所以对其掌控的深度还不够,他到底是不敢离开中心跳点太久太远的。   缓缓的呼出一口气,俞东池努力语调平和的说道:“到时候,还有几场以北燕名义发起的外交酒会,希望您也去坐镇一下。”   没有学过一点礼仪的江鸽子一愣,他抬眼看着俞东池问到:“你确定?你们那些罗里吧嗦的规矩我不是不懂的,可你也甭教我,我也不想学,反正你让我去,我就去,到时候出了丑你可别怪我哈!”   俞东池闻言一愣,接着紧绷的身体就缓缓放松下来,他的嘴角慢慢向上勾起,几乎能预想到,向来我行我素的小鸽子,会以怎么样的一种老三巷地痞无赖的风格,笔直的切入那个阶级。   那时候一定很好笑吧,可惜自己没法看到了。   他笑了起来,用皇帝的身份像江鸽子保证到:“随您!”   江鸽子有些不懂这个随您的尺度。   “随我?”   “恩,随便您!您想怎样就怎样,想上天我给您搭梯子,想入地,我就帮您挖坑儿!”   江鸽子有些难以置信的将身体向后倾斜,他眉梢微挑,心情挺好的试探到:“真的假的?要是你家老母亲为难我呢?”   俞东池抿嘴笑到:“不用理她!什么都随便您……哦,连先生也在中州,我已经委托他为我王姐摆祭台主持葬礼了,您去随意溜达下就好,不必在意谁,也不必为谁屈就!我知道您担心什么,其实九州皇室成员成千上万,一个……疯了的王女,这并不能引起任何人的关注,有可能……也就是宗室局的一些人在那儿了。”   甚至有可能宗教局的人都不会在那儿。他的母亲总是会把自己放置在没有瑕疵的道德制高点,有可能会唱一出大戏吧,只是自己不在,鸽子大概会各种不合作吧。   他向来都是管你是谁,老子理你个鬼!   俞东池说完这话,在脑子里还略略幻想了一下,顿时就觉着自己有的一切东西,都是那么的丑恶,在鸽子面前顿觉形秽。   江鸽子看他这个样子,倒是真同情了。地球宫廷剧也没瞎编乱造,皇子活成猪狗的种花历史到处都是,此间发生此种剧情,也是合理的。   嗨!其实这家人活的还真不如家门口的老段家呢。   他痛快的点点头说:“好,那我就去了。”   听到他这样说,俞东池总算心安,这世上跟自己打交道的人,甭管什么血缘,什么交情,是人人皆有目的的,大概许自己也就剩下这一个跟自己没所求的近人了。   他伸开手臂,对江鸽子贱兮兮的求抱到:“来!鸽子,给哥哥抱一下,抱一下我就回去了。”   艹!这家伙什么时候脱壳成了这样儿的不要脸了?   江鸽子眉毛苦恼的一拧,从唇角角角送出一个字儿:“滚!”   然而,那个不要脸的家伙却哈哈大笑忽从升降梯里蹦了出来,猛的抱住了江鸽子,他两根手臂力道大的几乎要把他勒死一般。   江鸽子略挣扎了几下后发现,身边这人竟缓慢的,从实体一点一点的蜕变为虚影。   于是他停止挣扎,一动不动的任他抱着。   反正过会他想抱也抱不成了,再说,人家刚死了亲人,那……那就给他抱抱吧。   俞东池侧脸闻了一下江鸽子脖子当中的味道,他呼吸的力量很深,力道深到几乎要把江鸽子的灵魂都带走的样子。   “在坚持几天……”他沉闷的说到:“再坚持几天,一切都会过去的,把她的葬礼安排在新年节那天,送王姐走的时候,劳烦您焚化一些国家新闻报给她吧。”   “报?”   “恩,前一天的,国家新闻报纸……”   俞东池的话没有说完,就悄然消散了。   江鸽子一动不动的站在哪儿,想半天才想明白一件事儿,于是他低声叹息了一句道:“好好的一个国家,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他的声音在沉闷的厅堂内,发散了很远。   两天之后。   周松淳大早便拿着一份发自未央宫的明文到达老三巷。   “殿下,陛下指名您代表北燕皇室,去出席冕大人的葬礼,啊!真是太令人惊讶了,我还以为冕大人早就死了呢……”   周松淳说到这里,回头对尾随来的庄九德先生道:“是这样的吧,先生?”   天气渐冷,九德先生一边脱去笨重的外袍一边点头道:“啊,就是这样啊,真是吓人一跳,老朽也以为冕大人去世已久,谁知道……”   竟然才死啊。   这两人一起相跟着进了议事堂,翻出自己的杯子,自己给自己倒了茶水,又一起坐在了廊下。   一左一右的坐在了江鸽子身边。   铜盆火木炭,小铁壶沸腾冒泡儿,几个不大不小的红薯围在炭火边儿慢熟着,水琴窟的禅意流水声在缓慢的滴答。   江鸽子接过周松淳的明文,做出毫不知情的样子,正式看了一遍后,才抬脸看向两张我有八卦,您赶紧问的面孔道:“这位……冕女士?”   不是说皇室子女们,怎么明文里都称呼为冕女士?   她连个姓氏都没有么?   这张指名通知也就三百来字,大概的意思就是请江鸽子到中州,代表北燕皇室去参加冕女士的葬礼。   一封明文,从头至尾,冕女士的名字出现五次,皆没有姓氏。   周松淳说话的欲望很强,然而庄九德先生的表达欲望更高些,所以他先开口道:“这位冕大人,是自有李氏王朝起,第一位被皇室宗室一起厌弃,并剥夺了姓氏的大狂人。”   狂人?   江鸽子品了品这两个字儿,以庶民最大的角度模拟出一个罪名问到:“所以,她造过反?”   周松淳脸上露出一股子一言难尽的意味,语气悠长的叹息到:“何止!她当年炮打金宫,囚禁要员,还有宗室重要成员,最后真正促成了皇室还政于民之后,她就疯了。”   人性总是慕强的,甭管这位冕大人当年做的事情,是不是损伤过周松淳这个阶级的利益,说起这位的时候,周松淳的语调还隐隐露着一丝丝羡慕。   可他这话江鸽子就听不懂了,他挠挠耳朵问到:“我好歹读过几本历史,那上面说,皇室在一七六八年就还政了吧?”   周松淳闻言不在意的一摆手道:“那不重要!历史就是满足自己,写给后人提前虚荣一下的玩意儿,事实上二十五年前这个国家大部分的权利……”他用手指指天空,一脸神秘的说到:“还是那位说了算呢!”   江鸽子听他这样说,便惯性思维的赞叹了一句道:“呦,这位冕大人,还是个民族英雄啊。”   周松淳闻言顿时哭笑不得了:“殿下!您在说什么啊?都说了冕大人就是个狂人,狂人您懂么?狂人简而言之就是个疯子,什么民族英雄啊?就因为她的这次动乱,间接造成国家经济倒退十年不止,她还促成了民间接连生出六十多个党派,如果她不是曾经的王位继承人,她的那些罪行够吊死一千次的了,还民族英雄,民众可不感谢她!”   听周松淳这样说,庄九德先生就在一边插话到:“大人!您这个论点角度不对,别乱给殿下讲历史,您是贵族出身,老朽可不苟同您的论点。老朽认为冕大人的行为最多是过于理想化了,手段也过于激烈了些,虽然民众大部分不感谢她,然而她的出发点还是没有错误的,毕竟还政是没有错误的,老夫过去加过几个组织,恩,一串儿溜达下来,还是觉着当年她扶持商盟是错的,老朽看来……”   眼看着老头要长篇大论的说下去,江鸽子便赶紧阻止到:“哎!停!停!我一个半文盲,你们能不能说点我明白的,我现在连这位到底是谁还没有摸清楚呢?甭跟我说那些深入的,我就说她是民族英雄有错么?如果没有还政于民,九州依旧在旧系皇室的世袭统治下发展,是不能健康发展到现在的,对吧?”   九德先生呵呵笑着道:“民间也有您这样的论点,其实我跟几位社会学家,哲学家也常探讨这个问题,每次也是不欢而散。冕大人当年的想法是好,然而还是太过于理想化了,您要知道各国国情不同,九州自立国起,就一直在王权的统治下逐渐前进……”   老头儿在地板上画了个图形,遗憾的一摊手道:“这个国家没有经历过战乱,各阶层在王权的操控下一直在稳步发展,民间其实并不如冕大人所说的那样饱受压迫,怨恨统治阶级,并且……咱这个国家的上层,中层的民众,大部分就是从旧系的世家,士人转换过来的,冕大人无视这股力量的存在,所以她的政策一开始就是个错误,还过于激进了,手段也残酷了些……难道贵族就不是民众?曾经的士人就不是民众?中产阶级,豪绅就不是民众?所以她不是民族英雄,民族应该是多阶级构成的。”   呃,你这老头给人上课上习惯了吧?   江鸽子砸吧砸吧嘴儿,有些鄙夷的用种花键盘侠的语调杠道:“你就直接说我们这个国家奴才多,奴性重!我们不愿意离开主子就对了呗,还什么民族是多阶级构成的?三常郡的民众就不是民众了?甲咼人就不是民众了?弱势群体自古是哑巴,能说话的,啧!也就是你这些人呗,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呢!”   九德先生闻言一愣,很显然,江鸽子这种说法他们听来还是很新鲜的。   他品品这话,越品就觉着越有滋味,听上去极其过瘾,然而出于学者角度他也冷静的告诫江鸽子到:“殿下出身寒门,命运多有波折后看问题难免偏激,老朽不想与您过度探讨这个问题,虽从字面上来说,国家与国民的利益始终是统一的,而在这个统一的大旗帜之下,还有个残酷的名词叫做,大部分人的利益!规则从来都是为大部分人的利益而服务的,被大部分人认同的规则,就是世界正确规矩,您明白么?”   江鸽子不想明白这样的事情,还感觉这样的事情十分恶心,所以他斜眼看向周松淳,周松淳看他这样,便知道他不想听这些道理了。   于是他歪楼道:“殿下勿怪,事实上自我们念书开始,冕大人事件一直就是政治课的争论热点,中州的女皇陛下坦荡,早先也说将这事写入历史,随大家评说,可说来说去,吵了这么些年了,此事依旧没个答案……您可能不知道,咱陛下原有兄弟姐妹九人,冕大人作为长女,曾是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哈,偏就是她反了!家里的长辈倒是说过她的事迹的,据说是当年也是十分风采,相当的威风,所以我们至今也搞不懂她发狂的真正原由,您说,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造反了呢?还屠了那么多人命……”   周松淳絮絮叨叨的说着,可是江鸽子的眼睛却越来越亮。   恩,别人不知道,掌握了那位卧室私密情报的江鸽子,却一下子就打通了任督二脉。   妈蛋,他一下子就清楚了。   老公跟自己老母呼呼了,按照她老母对周松淳那个步步紧逼的样儿,当年损招一定不少,所以人家就随意找了个理由,就反了呗。   啥还政与民啊,这就是个风流事件引发的笑话。偏偏你等俗人还从政治角度去解答。   周松淳还在嘀咕着:“……她是羿瑾女皇原契长女,也曾经是帝国王牌军的第一大都督,可奇怪的是,有一天早上起来这位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狂?她先是开枪袭击了自己的结契人,接着投毒害死自己的独子,然后带着部队炮打了金宫,她逼着皇室宗室还政,当天她还就地枪杀了数位女皇近臣……最可惜就是这点,若不是死了这些关键人物,当年中州那位怕是不会还政的……”   他话还没说完,早就憋不住的九德先生便发出一声赞叹到:“哎呀,那位当年也是风姿卓越的大美人啊,想当年老朽第一个皇家艺术金奖,还是冕大人亲自颁发的,说起来,冕大人的结契人,也是当年帝国有名的美人儿,那时候可没有皇子拓什么事儿……”   周松淳闻言顿时有些不愿意了,他扭脸就不屑的反驳到:“皇子拓性情平和,看重民生,他比冕大人强百倍不止,再说,什么美人儿?再美能美过国巫大人,能美过我们爷儿,亏你还是搞艺术的,你这审美就问题了……”   “这话老朽就不敢认同了,当年是当年,那会儿爷儿还没出生呢可是……”   江鸽子看这边又要抬杠,顿时哭笑不得一拍居席道:“你俩可闭嘴吧!”   这两人闻言一愣,虽都闭了嘴,然而依旧是一脸的兴奋,随时就是一副要挽起袖子杠精上身的样子。   江鸽子看他俩安静下来,这才举起明文道:“三个问题!第一,我这次出行是代表北燕还是代表陛下个人?第二,这位帝国狂人的葬礼要办到什么样子的规模?第三,我什么时候出行,到达中州之后是否要有正式的外事活动,我对中州各大派系的态度,还望两位告知一下?嗯?你们地明白?”   瞧瞧这顿乱,把我们杆子爷都逼出倭语了。   周松淳与九德先生对视,忽就一起笑了起来。   九德先生抚掌赞叹到:“这还真是长大了呢,爷儿如今已经学会从政治角度去考虑问题了,陛下知道一定会高兴的,老朽……”   江鸽子无奈的撇撇嘴儿,他对这个没事儿占自己家院子,常来讨便宜的老头儿早就不满了。   如此他便忍耐不住吐槽到:“您可甭夸了,你个搞艺术的成天来我家讨便宜的老头儿,你回去捏泥巴不好么?还政治角度……”   可他这话还没说完,周松淳便在一边插话到:“爷儿,容我提醒您,您如今也是搞艺术的,并且九德先生是正儿八经的政治分析理论主义流派出身,您这次去中州,陛下还指名他做您的第一参谋呢。” 第115章   不管江鸽子是不是喜欢九德先生,他都得跟他一起去中州了。   出发那天雨夹雪, 江鸽子早上出门, 三巷后街寂静无声, 连个送他的人都没有。   这令他倍感失落。   如此,他便站在巷子口大声的咳嗽了一声儿, 然而除了空洞的回声, 还是没人搭理他。   更加失落了。   戚刃忍笑从身后支着脖子提醒道:“殿下,街坊们做买卖辛苦, 您又不是不知道, 咱三巷后街是夜里水上生意,凌晨才收铺儿, 这个点儿, 也没休息多长时间呢。”   江鸽子面色平静的回头看他, 很是无所谓的说:“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我说什么了么?”   “呃,抱歉,没有……”   “走吧。”   就这样, 江鸽子带着戚刃还有自己的两个新侍从一起寂寞的往外走。   老戏台也是空的。   他的随行队伍排了很长, 说起来,还有两位新侍从官也是熟人,段爷爷的两个长孙, 段翁连与段翁安。   这两位学艺术已经年龄大了, 又不想跟旁的年轻人一样继承家业继续经商, 江鸽子对老段家多有提携, 就送了他们个前程,将他们录入军中,培训至现在。   虽他们依旧还没有拿到一个资历,因他们有靠山,江鸽子出门便点了他们的名字带他们出去开眼。   当然,在江鸽子应有的出行仪仗当中,他们就是个队尾提行李的小跟班儿,可就算是这个,这两位也足够高兴,算得上举家欢庆了。   据说老段头悄悄在老店摆了三大桌,没敢喊江鸽子去坐席,就送了一座上等席面到家里去。   江鸽子吃那天还有些莫名其妙呢,好端端的老段头为什么送席面到家里来,是老年痴呆了么?   可他却不知道,对于十八代买卖人的老三巷人来说,段翁连他们这算是步入政途,前途无量了。   他们一起离开三巷后街,走到巷子口才看到一位熟人,那位爱吃虾酱的钱先生正扛着一块全天陪游的板子,依偎在牌坊下打瞌睡。   大概是听到了密集的脚步声,钱先生迷迷瞪瞪睁开眼睛,一看到是江鸽子,顿时就清醒了。   他蹦起来,对江鸽子大声打招呼到:“哎呦!我的祖宗我的爷儿,他们说您去中州旅游去?怎么这样早啊?”   江鸽子闻言,立刻扭脸看向段翁连,段翁连连连摇头,显然他也不知道杆子爷旅游这个消息是谁胡说八道出去的。   戚刃几步走到他耳边低声说:“殿下,黄老先生说如今您跟以往不同了,消息还是别暴露出去为妙。”   恩,也真是不同了!尤其是最近两月,总有鬼鬼祟祟的魑魅魍魉绕着老三巷转悠。   偏偏老三巷是个极其排外的地方,随便混进来谁都能立时察觉不对。   那些来自九州银行,皇家第一银行,帝国商盟银行的杂碎无所不在,他们疯魔了一般的在全世界委托关系,寻找能跟俞东池对话的渠道。   江鸽子是他唯一封过的亲王,这老三巷的土地便被他们踏的都门槛都要平了。   可惜,甭管他们想什么花招,这人一入老三巷,语气略不对劲儿,那上面的几个老头儿便能立刻得到消息,对江鸽子进行了一系列所谓的“保护”。   这可不是早先的时候,对银行莫名敬仰,如今街坊的钱儿都支援了帝国的建设,都存在了北燕国家银行里。   对于连皇帝老爷的私人款子都能非法扣截的那些乱七八糟银行,不止老三巷,其实就连普通民众也是不太信任了。   北燕皇室的起诉书而今已经递到了国际银监会,官司有的打呢。   虽然官司结果遥遥无期,然而最近国家几份总要报纸,都说的是这个。   有皇室银行背景的那些纸媒不算。   钱先生认为江鸽子是出去玩儿的,所以江鸽子就只能点点头笑着道:“对,你怎么在这儿?”   比起到处要虾酱的钱太太,钱先生倒是大方了一些,他笑着说:“爷儿,您可甭小看咱这地儿,这儿啊,三不五时总能吃上大买卖。”   他说这话的时候,满脸的神秘,看样子没少吃大买卖。   江鸽子闻言轻笑:“得!那你就继续蹲着,吃你的大买卖吧!”   说完他带着人往外走。   身后却传来钱先生的问话:“爷儿~您年节回来给开国帝抗杆子么?”   给那个家伙抬杆子?呵,不可能了,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无论如何,江鸽子总算知道街坊为什么不送自己的原由了,他心情顿时好了,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也是哈,旅游呢,又不是去禁区,送自己干嘛啊!   几十分钟之后。   常辉郡飞艇站,紫水晶号缓缓降落,特权阶级直达艇下。   大队的侍从团队排成两列,一队着严谨的墨黑色制服,提着各色沉重的行李箱,正排着整齐的步伐往顶层运送行李。   这一看就是有军人背景的侍从队伍,小伙子们个子都长的一般齐,表情也是目不斜视,一个模板里出来的。   而另外一组就略松散些,他们有男有女,年龄从二十出头到五六十岁都有。   这些人穿着很统一的电视剧里才有的那种宗族家仆才会穿的旧式袍服,来回走动间,方便劳动,扎了束绳的袖口,能看到半新不旧的机织家族徽章纹饰。   这些家仆没有提行李,他们在搬花,各种各样足足有上千盆价格不菲的奇兰,盆景老梅,龙吐珠,名品水仙这样儿的名品花卉被珍惜的放在固定装置里,正被他们一盆一盆的往顶层运送。   一堆足有七层的大小统一,同一品牌的行李箱,如小山一般的堆在艇下,几个穿着黑色正装戴黑超保镖,正在行李边上肃然站立。   这才是正统贵族出现的标配排场。   江鸽子没有穿机织花的家仆,只有一群傻大兵跟着。   不过如今他眼睛已经练出来了,能区分手绣,机织,还知道像是那边那种,生好的异变老梅,一盆起步都在三十贯。   有人竟买了上千盆呢。   正思想着,戚刃带着一个穿着艇长制服的中年人过来介绍。   “殿下,这位是文艇长。”   文艇长神色激动的走向传说中的新贵,他神情激动,然而因为保密的关系,他就只能站在哪儿微微致意,略显热情,还语气激动的想要长篇大论:“尊敬的……”   戚刃在一边干咳嗽。   这位艇长只好压低声音,带着一丝谄媚的语气道:“欢迎,欢迎您到紫水晶号,您的到来令紫水晶作作生茫,在下文捷容,会在接下来的十五天直达行程当中,为您全情服务,随时等候您的宣召,祝您旅途愉快,万事安顺。”   江鸽子笑着与他握手,寒暄两句之后,他用下巴点点那边问:“那是谁。”   文艇长恭敬的低声回答:“哦!那位是云中元家的小少爷,他刚从帝国第一外交高校荣誉毕业,在常辉短暂修养之后,接到派遣往中州外交部秘书处报到,这次顶层的仓房就是您与他共享,实在抱歉!我们接到您的行程订单的时,这位少爷的订单其实早就在公司流程上了。”   这有什么?   江鸽子微微摇头,刚要说点什么,却看一辆漂亮的太空人牌磐能轿车,停在了闸口附近。   九德先生不知道从那个角落蹦出来,小跑着来到江鸽子身边道:“先生,我们还是先登艇吧。”   就这样,他们从闸口边缘的特殊通道登艇,径直往顶层去。九德先生在升降梯里说了一句:“吕元成古,云中四侯,元是贵族当中的贵族。”   江鸽子奇怪的扭头看他:“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庄九德先生面色一窘,讪讪的回答说:“没,没有什么。”   说完心里更加发愁,连吕元成古这样的基本常识都没有的帝国亲王,也真是够了。   他真正想说的是,我的殿下啊!即便您是亲王,一切新封的贵族在这些老牌世家眼睛里,统统可做暴发户,他们未必看得起您。   您以为您是殿下吗?是国巫大人么?他们出身正统,先祖俱都不是常人。   您不一样啊,您真的就是个草坷垃里面蹦出来的暴发户啊!   新时代了,一般皇室都不一定能有尊荣,可能够在这个时代还能保持住尊严的旧系贵族,本身就是了不起的存在。   时代自然消融没有必要存在的枝蔓,而活下来的自身就是巨鳄。   现代旧系贵族都是变异财阀,他们具有更加新的思想,更加强大的凝聚力,他们投资国外产业,扩大影响力,满世界联姻,其私底下掌握的能量,不一定比国家议会少,也不一定比一个国王差。   尤其是北燕这种连银行都能欺负的新国,你在他们面前做什么都是一个乡下土包子啊。   可九德先生不知道的是,江鸽子的思想却截然相反,在他眼里一切封建糟粕,统统应该上交国家,十八代贫农才是世间最苗红根正的上等身份,他压根就看不起盖尔的一切贵族。   也就是几句话的功夫,他俩来到了紫水晶顶层。   紫水晶号是一辆奢华的,没有蜂窝仓的小型飞艇,它最大的载客量是九百,然而最低的包厢票价都在五十贯起。   简而言之,这就是一架一般中产阶级都不敢随意乘坐的奢华飞艇。   可江鸽子搭乘它并不花钱,他去中州算作外事活动,所有的费用是由北燕财政部门支出的。   当然,这也没什么值得骄傲的,想象下一个连包机都没有的国家,恩,这起步就气虚了。   到达顶层,脑袋里充满庶民经验的江鸽子,到底是震撼了一下的。   因为顶层是一座仿古的,仿若已经存在了几百年的旧宅子。它四周种满了高大的枫树,而飞艇需要的推动涡轮就被隐藏在枫树之后。   它的中心是一座养满珍惜鱼类的水池,中部供给行走的是五曲之桥,房屋十之八九依水而建,外皮多为名贵木质结构。   原本很大的空间,为了表现气质而多设景观,真正能令人休息的居屋不过十数间而已。   并且这么大的院子,有一半的地方只供给江鸽子与戚刃还有重要的几人居住,至于其他随行人员,都住在二层的包厢里。   还是一人一套二等包厢。   江鸽子好奇的四处打量,他跟在九德先生身后,几次都想问问住这里的物价到底是多少钱,甚至喝水几文,冰箱里的饮料几文他都想知道,然而到底是憋住了。   他现在的生活,其实距离金钱很远,没什么机会花钱,而供给他花大钱儿的地方,比如紫水晶顶层这地儿,可不是有钱儿就能住进来的。   当然,现在这个奢靡的世界总算对江鸽子打开了所有的门户,他就是小市民的想知道,这里一切的东西,到底是多少钱啊!!!   在顶层管家以及服务员的带领下,江鸽子来到自己宽敞的顶层卧房。   许是把这里想的太过于艺术,江鸽子在屋子里溜达了两圈儿,就失望的微微摇头,他不喜欢这里面熏的精油味儿。   尤其是浓香的玫瑰精油,是他最烦躁的一种味道。   近军在常青山的精油工厂,生产着世界上最顶级的花卉精油,并不售卖,只做外事活动的国礼,那是一种连品牌都没有的精油。   江鸽子的鼻子闻惯了好味道,一进门就闻出了一种劣等味儿。   这神奇的顶层,因为精油一下子顿入末流了。   恩,其实这里也就平常吧,还不如他城堡车里的内饰,好歹他城堡车里装饰的古董花瓶,那就是真古董,放到会所小拍场就能卖几个零钱儿那种。   戚刃搬了一个实木布艺躺椅到房间外的廊台之上,他请江鸽子坐上去,还递给他足有三尺厚的中州重要人物资料给他背。   背东西么,这对如今的江鸽子来说并不难。   如此,他就盖着他家里带来的小毯子,躺在躺椅上开始迅速翻动那些资料,身边人来人往,而顶层的管家与服务人员,只是在曲桥边上表情温和的发呆或看热闹。   觉着这位贵人真有趣,睡的小毯子上还有补丁。   江鸽子有些恋物,这床小毯子是以前段奶奶送的,他舍不得丢,走哪儿带到哪儿。   第一块补丁,是在元平河上打的。   时间慢慢过去,雨夹雪的沙沙声,开始大面积铺满玻璃穹顶。   紫水晶号从地面轻微的抖动,缓缓升到云层之上,正值冬季,它顶层的玻璃罩子始终没有打开,江鸽子仰头看着模糊的天空,室内气温柔似最好的季节,他迷迷糊糊的睡去,听到有微微摇动的铜铃通铃声,他想告诉戚刃打牛奶的来了,然而周围一片寂静……   接下来的三天,飞行的生活十分简单,为了帝国的面子,他每天要试穿二十几套见人的衣裳,配饰,随队一起来的裁缝小组一直跟着他修修改改。   除了这些,他还要学习各种功课,比如学习如何像一个贵族一样的去聊天,最安全的聊天方式,就是从天气开始。   江鸽子学习之间,也能听到一些段翁连他们带来的八卦,比如,顶层入口,他们这边犹如冰箱冷冻层,而另一边排满了拿着名帖等候拜见的人们。   好像那个老派的贵族,还真是了不起呢。   闲着也是闲着,江鸽子对于九德先生的功课倒是不腻歪,他只是讨厌他的唠叨。   大家出身不一样,看问题的角度就不一样。   “呼,您幸亏是个艺术家!不然,老朽还真的是要违抗陛下的托付,无论如何都不能放您出去了。”   九德先生将手里的《世界十大悲剧简读》重重的摔在桌面上叹息。   江鸽子眨巴下眼睛,像个无赖一般的躺在自己的宝椅上发懒。   他问:“为什么这样说?”   九德先生取出自己的铜杆长烟斗,抽了几口之后才说:“九州贵族有数的具有艺术家头衔的人当中,您是走的最高最远的。”   江鸽子看看穹顶,干巴巴的说了句,啊?哦!   九德先生继续喷烟儿道:“您不知道么?您的两个作品已经在冯肯入围,如果明年五月,再拿个世界级的金奖,给帝国再点亮个星星,到了那时候……您就是在女皇面前钻进猪圈打滚,他们也会觉着您是行为艺术了,还会跟随模仿也说不定。”   他看江鸽子并不在乎这些头衔,就轻笑着提示到:“他们可以因为您的艺术家身份,原谅您一切的失礼之处,他们甚至不敢笑话您!您瞧,您注定会出现在艺术史当中,而他们早晚会泯灭在生命的尘埃当中。   您该为艺术骄傲,在艺术的道路上继续探索,事实上您已经走在他们的前面,不管他们是不是还保持着旧日的尊严,始终不愿意上门来拜访您,然而他们最起码……可以与您一起住在顶层了。”   难道不可以么?我该感到荣幸么?   江鸽子拉开自己的小毯子,他站起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问到:“我们到哪儿了?”   九德先生呆滞了一下,招手喊过闲的长青苔的楼层管家又问了一次。   管家恭敬的回答:“先生!是六川郡,您可以去北面的玻璃瞭望台,看一下冬日的六川江,我们将会在一小时之后到达六川江上空,今天艇上的后厨还预备了大量的六川河鲜,您可以品尝一二……”   大部分顶层贵人是自备厨师的。   江鸽子点点头,对戚刃吩咐了一句:“给他们都加一页菜单,大家都尝尝。”   好歹也是带了两百人团队出来的大头目,给大家增加一页菜单也是小意思了。   江鸽子双手插兜的要溜,九德先生在他身后无奈的喊了一声:“先生?”   江鸽子没回头的,用一种奇怪腔说到:“我说,我现在已经是懒得劳动(landlord)阶级了,干嘛还要每天学习?”   说完他就走了。   九德先生无奈的看向戚刃,戚刃耸下肩膀小跑着跟了上去。   “北面,北面……”   江鸽子唠叨着上了曲桥,七拐八弯的没走多久,才刚穿过一片小假山,便看到一老一少两个人正坐在曲桥岸边,恩?钓鱼?   老的那个六十多岁,他穿着肃穆的古装礼袍,像个雕塑一样的站立着。他身边还有个三层的小推车,车上放满了各色茶点,并食具华美。   而年轻的那位面目算得英俊,年龄在二十五六岁,他皮相白皙,眼睛晶亮,如果说五官特点的话,这位有一对奇大若佛的耳垂子,他穿着家常的成套卡其色薄绒衣裤,正坐在一个小马扎上,钓鱼?   是,钓鱼!   鱼池里几十贯一条的名贵鱼被这位随时钓上来,拔了鱼钩之后,又被他放回池子里。   他的气质像极了当初的俞东池,不管表面多么光鲜,都不能遮掩他们内心住了一个没有恶意的魔鬼。   忽然的来客,打断了元高至的钓鱼性质,他抬头看向江鸽子,接着眼前便是一亮。   江鸽子穿着一身家常的旧系蓝老衫夹袄,宽肩窄腰,身姿挺拔修若杨,面目精致俊秀,气质玄妙,周身充满了笔墨都难以描述的强大吸引力。   有关这位传说很多,说什么的都有,然而作为正统教育出来的新贵,他是必然不相信什么靠美色上位这一说的。   虽然这位真的就像传说当中形容的那样,是百万里挑一的美人,可国际,国家艺术杂志他也有订阅,那尊传达了绝对思想,具有洗涤灵魂,发人深省的《一念之间》带给他的震撼何止是灵魂上的。   不是一般人,雕刻不出那样的传世的艺术品。   没见也就没见了,然而遇见了,他无论如何是要结识一下的,这位小少爷兴奋的将鱼竿一丢,便蹦了起来。   一边起来他还一边抱怨到:“辛翁你可真坏,浪费了我整整三天时间!”   他小跑着走到江鸽子面前,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孩童一般的爽朗笑着说:“您好啊!见到您非常高兴!我是元高至,君也者元,远古祭祀至高神的那个至高,不过我是倒过来说的,元高至!辛翁没告诉我您是这样的。”   元高至并没有什么色心恶意,他只是先天就喜欢跟美好的东西亲近。   地球人江鸽子对大耳垂子也有先天的好感,所以江鸽子也笑了,他眨巴下眼睛,寻思了一下这位的语境之后,就学习说到:“您好,我是江鸽子,河的那个淡水江……”   赶巧一只室内雀鸟落在枫叶枝蔓上。   江鸽子就指着那只鸟儿说:“跟这一样,有翅膀会飞的那种鸽子。   元高至呆愣了片刻,忽就像按动了笑穴机关一样的大笑了起来。   他大笑着,指着一脸羞臊的辛翁介绍:“您可真是招人喜欢,我来介绍,这是辛翁,他打小照顾我。”   正巧庄九德小跑着跟了过来。   江鸽子就随手向后指了一下道:“那是九翁,不是喝酒那个瓮,他是,恩~我的牙虫。”   每天都在给我找牙疼事儿。   五曲桥上震天的笑声响起,甚至跟来的九德先生都扶着桥栏,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只有江鸽子满面无辜的看着这群神经病。   打九州有了贵族,大概在双方自我介绍当中,没人把自己的参谋或者管家叫做牙虫的吧。   可仔细想来这句话,这又是一句多么微妙而准确的描述词儿啊,这些人可不就是牙虫的存在。   都不是笨蛋,在认识之前江鸽子知道元高至是谁,难道元高至就不知道江鸽子是谁么?   真正的世家名门可不是白混的,更何况,元高至是名门当中的名门出身。   江鸽子那点浅薄的出身底子,怕是早就被他知道了个清清楚楚。   辛翁笑着打发人搬来椅子,既然是江鸽子走入他们的地界,那么对外就是江鸽子主动拜访,这一仗是他们赢。   咳,也不是输赢的事儿,就面子上总算过得去了。   他并没有阻止自己的小主人与新贵交往。   浅白讲,这位新贵在圈里被推崇为帝国百年难得一见,有望十年内走到世界前方的大艺术家。   对于艺术家,他们是相当包容的。家族里甚至有几位老人说,可以收藏这位的艺术品,毕竟,他的艺术品相当有灵魂,有思想,是能够达到鬼斧神工的手艺。   至于什么新帝国的亲王,九州皇室多了去了,想跟云中元家做挚友的贵人也多了去了。   “您要去哪儿?”   元高至亲手为江鸽子烹茶,江鸽子道了谢,接过茶盏品了一口,竟意外的好喝。   最起码比常辉野茶好喝。   放下茶盏江鸽子才对这位客气道:“这边的管家告诉我,北面有个瞭望台,一会可看六川江。”   元高至闻言赞叹了一句:“母亲河之一啊,伟大的六川江啊!哎?您喜欢这种茶?”   呃,母亲河还有之一?   江鸽子诚实的点点头:“是的,香味似有若无,淡雅香醇,不是那么霸道,很适合我。”   他就是不懂茶叶,也靠着野茶养出了一定的见识。   元高至见江鸽子喜欢,就回头吩咐辛翁道:“回头给江先生送些去,以后新茶下来也记得给先生匀一些。”   江鸽子闻言一窘,他不是要人家东西的啊。   他想拒绝,然而却被九德先生插言道:“那真是谢谢您的好意了,从闸口看到,元先生好像喜欢花?”   元高至却笑着说:“说不上喜欢,反正常辉满大街摆的东西,就比我家老祖宗花园里精心侍弄的那些花儿好,这不是明儿我要去外交部报到么,也算是个体面的见面礼了,全九州,不,全盖尔都找不出比常辉更好的花卉了。”   他的语言深度讨好了江鸽子,江鸽子此刻已经把这位的地位,从贵族家的小白痴,轻微推送到了金主爸爸的后脚跟上。   九德先生笑着拍膝盖说:“嗨,明面上卖的东西算什么?咱们也是去中州,旁的没有,好花儿却有一堆。”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睛一直冲着江鸽子打眼色。   江鸽子实在不喜欢这老家伙挤眉弄眼,然而得了别人的好处了,又是未来的金主爸爸冤大头,他便只好挤出一些笑容回头对戚刃说:“下去找唐凌,送几盆十八色绣球儿上来。”   他家门徒随便都能催发个十八色,才将在艇下,他看到那些人搬了好多六色绣球花。   戚刃闻言告辞而去。   没多久,就跟人一起抬了几株鲜亮的十八色绣球上来。   甭管这位小贵人有无见识吧,反正十八色的绣球花他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花儿抬上来,他就真的带着自己的老管家围着绣球花,爱惜无比的开始转悠,那眼里爱极了的表情是盖不住的。   在地球,绣球代表美满及团聚,这位大概具有绝对的家精神吧。   江鸽子看他喜欢,便悄悄离开,找到悬台看了一眼六川江。   怎么说呢,恩……比长江河水清澈,又宽又长的,他坐在哪儿看了一个多小时后,也就厌了。   原本以为,这段短暂的交往也就到此结束了。   可第二天一大早上,那边的辛翁却正式递了拜会的帖子过来,说他家小主人要下午拜访。   人家的一次朴素拜访,却搞的江鸽子这边人仰马翻。   江鸽子倚在门口,有些烦躁的问老耗子一般穿来穿去的庄九德到。   “我说,你们至于么?”   为什么要藏起我的小毯子?   庄九德一脸苦恼的回答:“我的殿下,当然至于,我还发愁您在中州的社交呢,若是您能与这位少爷成为挚友,那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江鸽子无法,只能呵呵他一脸。   见江鸽子冥顽不灵,九德先生便与他认真解释到:“九州是后来有的,可云中元氏的祖先却不知道出了多少思想家呢!我小时候启蒙的基本艺术书,好些都是人家先祖所著。   您要知道,李氏祖先在江边拿鱼叉叉鱼的时候,人家就是贵族当中的贵族了,您知道么?过去皇室一般有个秘书郎官职位,就是给人家少爷那样的人预备来镀金的,老朽在中州这些年,真正与云中系贵族打交道,这也还是第一次啊。”   赞叹完,这老耗子蹦跶的更加欢脱了。   而江鸽子闻言,却真的想啐他一脸了,知道个屁!这个世界都是李氏那位抄袭来的,那几家还是个细胞的时候,李氏祖先就穿越时空了!   他拍拍自己的额头,转身离开了这个苦恼的地方。   这日下午,元高至正式拜访了江鸽子。   他带来了家族土产,一大堆非法印刷没有书号的书籍。   江鸽子出面将他引到家里,在鲜花簇拥的地方,在丧葬仪式中心的位置,摆了一桌子供品“供奉”这位小贵人。   见江鸽子表情不愉,元高至到没有贵族的自觉,他反过来,还相当小心翼翼的对江鸽子说:“您好像不高兴?”   江鸽子很坦然的告诉他:“恩,因为你的到来,我这边人仰马翻。”   他指着庄九德说:“尤其是那只老耗子。”   是真的没人如江鸽子这样,用奇妙的语境跟这位元少爷对话了。   他闻言又开始哈哈大笑,接着真诚道歉,然后竟如小孩儿一般的开始跟他密友一般的唠叨家常。   有时候,像是元高至这样的小少爷,他还真的是成熟的地方相当成熟,而天真的时候,也绝对天真。   没到一个小时,他把自己家里的谱系就卖了个底儿掉,什么我祖祖,我祖母,我祖爷爷,我母亲大人,我那个色鬼父亲等等之类。   中间,江鸽子给他续了五杯茶,谁都要淡了他还在哪儿唠叨。   说完自己家,他又开始毫不客气的调侃起自己的亲戚来。   “您知道么?我的一位远房表姐夫,他是帝国商盟银行的大股东。”   江鸽子闻言,斜眼瞥了他一下道:“恩?然后?”   小少爷挤眉弄眼的轻笑,还用小叉子叉了一块水果放在嘴里咀嚼,一边咀嚼一边儿半点没同情心的说:“然后他正在云中卖祖产,据说已经把家业卖了一半去,都不一定能填满你家那位陛下的胃口,您家那位陛下想他们统统去死呢!他提出了最高诉讼,触发了十倍罚金旧条款。呼……这次整个银行圈都倒了大霉了。”   江鸽子闻言一愣,眼里所有所思后问他:“真的是你的表姐夫?”   你这态度不对啊!   小少爷点点头,眨巴下眼睛,不知道江鸽子问这话的意义何在。   当然,这位也算是七窍玲珑的,他很快就明白江鸽子在想什么了,然后就很认真的告诉江鸽子:“您可千万别误会,像是我们这样传了上千年的家门,分支不知道有多少,靠着借贷活着的穷亲戚有的是,有时候吧,亲戚太多住的太近也就没什么亲情了……   其实远的才叫亲戚呢,我就羡慕那些有远亲的,只可惜我家里人都在云中,唉!我出来的时候,我家祖祖还跟我说呢,您家陛下气性大,哪怕手里的钱儿成了死钱都要拖人下水,所以手里有零钱儿呢,就存在其它银行,不要等明儿银监会禁令下来,一个个破了产去,那才叫血本无归呢,嘿!到时候不知道多少人要跳帝国第一楼了!”   江鸽子闻言心里一凉,作为禁区受害者,他对那些银行没好印象,所以私下悄悄引导自己在意的人躲过灾祸,转移账户。   他以为这些消息只有他跟特定的几个人知道。   然而谁也不是傻子,很多消息就流通在某个阶级,靠着各种条件,人家也分析出了个八九不离十,随着北燕上告到银监会,明日会有多少银行破产,会有多少无辜的庶民会被牵连进去?   举国都把北燕皇帝的行为看做某种任性,而各国皇室为了平息李爱的怒火,也就任他发脾气。   所以,所有的阶级就只分析到银行范围,至于露天磐矿,是他们绝对想不到的吧。   到时候,会有更多的人跳楼吧?   江鸽子在心里寒凉的推演着最后的结果,然后自我嘲笑一般的想。   这可真是,人活的社会地位越高,同情心便会真的逐渐消退,越活越像个物件了。   当情感不在,时间也就浅薄的剩下事件,发生了一件事,遇见了无数事,还有那些事及最后的事件结果。   而事件当中生存过的那些人,那些命运,那些情感都是无用的。   当这位小少爷随意说起自己的倒霉亲戚,说起银行,有了对比江鸽子才知道,啊,原来我也是这样想的,原来我也高尚不到哪儿去了。   对比坑了他的那些银行,那些在禁区无辜死去的士兵,那些干涉了银行正常秩序的阶级才合该消亡。   而俞东池现在就在做这件消亡的事,割肉的时候的确很疼,而随着痛苦流出的那些代表民众的鲜血,你也只能看着他们白白的流出去,最后堕入尘埃。   他们管这些血,叫做必然消耗。   就像医药研发当中死去的那些小猫小狗小耗子,甚至真正的人。   不能同情,不可以同情,那就是将要发生的历史。   而你也已经是推动历史的人了,你也不需要同情。   小少爷看江鸽子表情淡漠,就伸了个懒腰站起,他走到栏杆边看池子里的鱼说:“好像我那边的鱼,都跑到你这边避难了。”   他说着,把一块点心掰碎了往水里丢。   水面顿时密密麻麻张开无数小嘴儿开始吧嗒嘴儿,看的人心起着毛躁。   江鸽子站起来,走到他身边问:“你喜欢钓鱼?”   小少爷诚实的摇头道:“不,那是因为小团队定律。”   江鸽子闻言疑惑,看向继续折磨鱼的小少爷。   而这位小少爷完全是个话唠,他唠唠叨叨的说:“在一个小团队里,掌握权利者的个人喜好就是这个团队的喜好,团队其他人对世界的认识,做事的方式,甚至审美都会随着最高权力者而转动。我去的那个部门长喜欢钓鱼,所以来的时候辛翁为我买了三十多支鱼竿,我得掌握一些跟他相同的语境,这样有利于开展工作,很~悲哀吧?”   大家不是都这样活着么,就像自己不喜欢损毁植物,爱护环境,老三巷人就是这样做的啊。   现在去老三巷丢个烟头试试,不等他树儿子动手,一群老三巷的老太太能摧毁这人在星球生存的意义。   对于保护环境,老三巷人有自己的一套人间道理。   “悲哀?你这样想的?”   “对,我就是这样想的,悲哀!我们就是一群空壳,被组织加工到人世,接受各种教育,模仿喜好,模仿大家都喜欢的生活方式在世界上挣扎,我对权利无比向往,我想成为那样的人,就如王台上的那位女王,她不喜欢谁,大家就都不喜欢。她想让冕大人消失,那么她就只生过八个孩子,历史书都能给她作证!”   说到这里,他有些敬佩的看着江鸽子说到:“我家长辈跟我说,几百年了,他们所知道可以挣脱怪圈的人,有一个半,您知道是谁么?”   江鸽子低头看着鱼说:“你家祖宗不会告诉你,那一个半人,一个叫李籍道,一个叫李爱吧?”   小少爷满面惊讶,他拍拍手掌,举起来给了江鸽子两个大大赞。   “哗!真不愧是北燕新贵,我还以为……”   “以为?”   “啊,那些以为不重要,我家祖祖们的想法很少有人能一下子就参悟透了,你是我遇到最聪明的人,能跟我说说,你,不!您是怎么想到的么?呃,对了,祖祖是地方叫法,我的长辈很多,家里都七八世同堂了,所以辈分大的都是祖祖,不是您说的祖宗,死了的才是祖宗呢!”   江鸽子并不想满足这位的好奇心,至于他是怎么知道的?   大概就是那位是个大神经病,俞东池算作半个神经病吧。至于为什么是半个,他想,那是因为他对俞东池的思想及行为,还具有一定的控制力。   他现在掌控他不许他发疯。   而这些控制力的原动力,就统统来自俞东池对自己的爱。   是,他就是利用了俞东池的爱,来牵扯他,管理它,束缚他……他无法想象疯魔之后的俞东池,会对这个世界造成怎样的破灭力量。   见江鸽子久久不语,只露着一股子极其令人心疼怜悯的神色,还看着面前的水池一言不发。   元高至心内莫名怜悯,就放弃了自己一切的教育,相当义气的一拍他肩膀说到:“喂!新友!我们已经算是认识了,为了今后的友谊,到达中州之后,我可以陪伴您一起办理冕大人的葬礼,真的,虽然大家畏惧那个女人,其实么……”   他认真确定的又给了江鸽子肩膀两下后说到:“其实我们就是给她个薄面而已,她的存在对这个国家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这次北燕露天矿的事情虽然给她掌握权利涂抹了新的色彩……然而请不要畏惧她,这个时代不管怎么发展,我们也不会想再有一个,按照个人意志去主导这个国家的发展的个体了,权利应该属于大多数,所以这次家里派了我出来,甚至很多有同样想法的人……他们都出来了……”   有一股凉气,瞬间就从江鸽子的尾巴骨直冲头顶。   他感觉到一股子自己从未接触过的力量,正从四面八方而来,正向着中州冲击而去。 第116章   古老的地球种花家有一句话叫做,三人行, 必有我师焉……   江鸽子跟娇贵的小少爷结识时间不长, 然而元高至家传承了千年的家门独有的知识及修养,却的确令他惊愕了。   想象一下,某五虎断刀门千年不倒, 便是它本身只是一般江湖门派, 它也能玩出一个体系来, 这个道理跟古董差不多, 好似尿罐子上博物馆, 即使人家是个便器,那也有老皮壳,有时代感。   小少爷身上的一切都有时代年轮感,并且皮壳不臭, 还发着润养出来的宝光。   讲真,地球除了姓孔一家人, 就再也找不出一户这样的人家了。   他的傲气是深埋在骨头里的,说起李氏一家也是不屑一顾。   江鸽子万幸与他搭伴,这一路都挺热闹。   到达中州第六飞艇站那刻, 中州也在下雪,气温却要比同季, 同时的常辉郡要低得多。   讲真, 江鸽子也有些搞不清楚那位的脑回路,他将国都建造在全国气候相对而言比较恶劣的地方,拿冬季来说, 这里的冬季绝对难熬,零下二十度左右是常态,历史上极端的时候能达到零下四十多度。   有个古老的谚语是这么说的:   皇城的乞丐,   天空的候鸟,   人生在世,追寻点温暖总是没错儿的……   深夜的航班从云层迅速坠入人间,其中偶有颠簸,不严重,却有轻微将耳鼓推入口腔根部的不愉快感。   “我讨厌长途飞行!”娇贵的小少爷爽朗的表达着自己的心情,他说完,看着江鸽子又嘀咕了一句道:“还讨厌中州这样的破地方,还讨厌冬季,尤其是中州的冬季!”   抱怨完,明明知道不可以,他依旧对自己的下仆命令到:“回家吧,立刻!马上!!”   没人搭理他,只有辛翁很抱歉的对江鸽子说到:“这些天,也真是打搅您了。”   他难得的度过了一个愉快的飞行假期,每天早上把小少爷送到对面去托管,晚上再接回来,除此之外也就真的没有什么事儿了。   北燕这位新晋贵人,给他留下了难得的好印象。   别的不说,不卑不亢,无欲无求人家是真的做到了。   江鸽子冲着天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毫不客气的说:“啊!他的确是打搅我了,你早点把他领走不好么?”   现在说这些有点了晚了吧?   辛翁老脸一红。   十几天的相处,江鸽子早就学会不在这些人面前遮掩情绪了,若不明说,不爽快的表达意见,这小少爷怕是会认为一切物种都该拜倒在他的皮鞋之下跪舔的。   他虽然不说不做,可是惯熟了后,露出来的矫情味儿就是这么显示的。   元高至伸出手推了江鸽子一下,江鸽子无奈的打了个踉跄。   辛翁抱歉的冲着庄九德微笑,庄九德嘴角抽动,扭脸看向窗外。   紫水晶号与隔壁一架更加大的飞艇交错,一升一降间艇身略微颠簸,江鸽子趴在悬窗玻璃上向下看,顿觉在深夜当中,再阔绰的城市,露出熄灯之意,也衬托不出皇城的壮美,他只能在有限的几条主干道模糊灯光轮廓里,比划下城市的规模,这里无边无尽的,很大,很远,一直向远处伸延……   “哈!有什么好看的?你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   小少爷气急了,他一边抱怨,一边走到悬窗面前也往下看,还发出更加不屑的讥讽声。   他最气江鸽子懒得理他的态度,人总是有一股子贱劲儿的,不理我,我就偏要确定存在感。   辛翁无奈的提醒到:“少爷,对于中州人而言,您的确是出生在乡下,是成长在乡村的不折不扣的乡下人呐!”   小少爷闻言脸上一红,他抿下嘴唇,扭脸有些不好意思的跟江鸽子说:“过几天,我大概就能受封了,等到那边完事儿了,我就能正式展开社交,要是……”他神情扭捏,看着黑暗当中的远方说:“要是我给你下帖子,你来么?我家在这边有一座不大的宅子,还……还挺有意思的……”   辛翁一言难尽的看着自己家少爷,倒是九德先生早就羡慕不已,趁着江鸽子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笑眯眯的回应道:“当然!元先生,早就听闻元家在中州的茂苑,翠松朱廊形万千之变相,其中无色最丰,集造园当中不动声色之大成……”   然而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小少爷却因为江鸽子的不动声色而更加愤怒,大概是没有被拒绝过吧,他扭脸愤恨到:“并没请你!!”   庄九德大窘,求救一样看向江鸽子。   甭管他这个九在女皇面前,国民面前多么有地位,这世上却总有几个人,并不把他们当一回事的。   最起码,这位小少爷在十几天的交往当中,他所露出来的个人艺术修养,已经润出了一定的造诣,书法绘画,艺术鉴赏,人家处处不弱于人,说白了庄九德的某些对艺术的见识,在他面前是处处受压制,甚至是被批判的。   尤其是九德先生还是个艺术革新派,他与老牌世家先天对立。   于艺术观点上。   而江鸽子露出来的那些艺术的玩意儿,却意外的契合了元高至的审美,并且获得了他的真正尊重。   他们都喜欢比较复古的玩意儿。   飞艇巨大的机身往地面沉闷厚重的一扣,江鸽子随着震动晃悠了一下,立刻感觉到了大地的踏实力量。   地面,风雪更加密集了。   紫水晶号的降落是平静的,不若一般公共飞艇,艇长总会在最后的时候,要长篇大论的说上一番话,并且欢迎大家再次乘坐。   它只是懒洋洋的放了一段曲儿,节奏充满了古老留声机给人那种烟熏感,不软不硬,不高不低,泡沫老啤酒。   戚刃从一边过来,给江鸽子套上一件有些重量的紫貂外袍,最后还给他套上一顶同样材质的貂帽。   江鸽子一边穿一边在心里乡下人的蹉叹,啊!我也是穿貂的人了。   身边的小少爷也套上了一套银狐毛的裘皮大衣,他一边叉着不利落的手套,一边遗憾的问:“您真的不来么?”   江鸽子接过自己的手套,一边戴一边利落的回绝:“不!恭祝你人生第一次迈入职场的社交场所还是算了,我可是来办葬礼的,一身霉气劲儿,有事儿……就葬礼结束再说吧。”   连接车的风琴叶片通道缓缓打开,他们这一行人不急不缓的沿着舒展开的通道向外走着。   脚下二层通道的颤抖传染着上一层,有孩子的笑闹声隐约传来,还有拉动行李的实在感也在透过墙壁延伸上来。   虽同乘一架飞艇,然而江鸽从未跟二仓三仓的人相遇过,即便此刻离开,他们也不会再有交集……江鸽子此时能感觉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他的身上已经有了一层看不见的隔膜,将他与万物的世界都隔离开了。   他与元高至慢慢向外走着,知道身后有无数人跟随,却不必回头去看。   身后的脚步是齐整的,都踏在一个节点之上,只踏的风琴通道都在整齐抖动,开始走动便压制住了下层人间。   走着走着,元高至忽停下了脚步,江鸽子也停下纳闷的看向他,而他却比出一个嘘的手势,在一切安静下来的情况下听了一会后奇怪道:“哎?那些家伙说是要来接我的?难道没有来?”   他看向辛翁,辛翁则恭敬的回答到:“确实是这样说的,大概是因为天气吧?现在是凌晨,外面气温零下二十三度呢,少爷。”   元高至咬牙切齿的嘀咕到:“那群该死的!!”   他们继续往外走。   “谁?”   “哦,我的一些朋友,也~没有太多的,他们平时很闹腾……”   说着说着,他们终于到达风琴通道的尽头,那边大门一推,本来絮絮叨叨的元高至便觉呼吸一堵……那铺面而来的,浓郁的一片大蓝袍,那雄壮的送人立刻入地狱的风范……那里三层外三层的蓝袍古巫在接待厅站立着。   元高至长这么大,甭说他,他祖宗也未必有一次能直面上百位蓝袍的机会,即使他死了。   更加诡异的是,还有两座九层的香槟塔在发着荧光,五颜六色的气球飘满了屋顶……一群穿着网袜,带着熊耳,兔耳,猫耳的小女人在阴暗的角落有罪般的齐排排蹲着,姿态犹如半夜黄窝儿被警察署翻底儿般,就差脑袋上套个黑色布袋子了。   元高至的那些朋友躲在接待大厅的角落索索发着自己的抖,没办法,盖尔大陆人对蓝色生而畏惧,这大半夜的也真是够了。   他们带了舞娘,小乐队,兴致勃勃的来接旧友,结果才铺开排场,就从外面卷进百十来位蓝袍。   帝国最恐怖的死要钱派大聚会,那位传说当中的国巫就站在闸口,死亡的压抑感笼罩在整个接待大厅。   那位如传说一般的具有仙人之姿的半神就站在那儿,像要随时送人入地狱般整整站了两个多小时,吓尿好几位。   经历了漫长的分离,连燕子看到江鸽子出来,便两眼晶亮的再也看不到别人了。   他利落的几步走到江鸽子面前,与他热烈拥抱,亲昵亲近,心情好的要上天。   江鸽子轻笑的拍他的后背,他才不舍的放开笑着问:“一路辛苦了。”   说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就扭脸对那边的一小堆说:“你们好像带了乐队?”   有位面目略黑,胆子略大的年轻人尴尬的站起,语气颤抖的回答:“啊?是,是的大人!”   他回答完毕后,就像推炮灰一般的将乐队指挥推了出来。   乐队指挥觉着灵魂已经死去了。   他僵硬的挥舞了一下指挥杖,杖头银色穿着小纱裙的小姑娘裙摆上下起伏,几十秒后的大厅里,一声拐了弯的长号七扭八歪的终于响起,于缓慢的音乐当中,可怜的网袜舞娘艰难的站起,神情哀伤手拉手的唱起一支老歌。   “我……我的爱人已经长眠,香水般美妙的爱情已然葬去……”   缠绵悱恻的葬爱歌,被她们演绎成了殡葬的曲儿。   说老实话吧,大概几分钟之前,元高至对江鸽子是有价值衡量的。   然而现在他也往角落里缩,他如今也不敢被谁看在眼里了,他挤过去之后,有些困惑的问自己的小伙伴:“……你们就用这样的歌的欢迎我?”   小伙伴们一起摇头如拨浪鼓,这绝对不是商量好的!   是的,原本不是这歌的。   可是可怜的乐队与舞娘看到古巫,脑袋里也真是想不出别的歌谣了。   一位年龄略大的古巫捧着一件皮光水滑的黑貂大氅过来。   连燕子接了这件大氅,在空中抖动一下之后,他亲自帮江鸽子换了外套,一边换他一边解释到:“您得跟我走,事实上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江鸽子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什么?”   连燕子一边帮他系带子,一边耐心的解释道:“看我的面子,宗室局那边才给了一天的祭台时间,有九州起,在宗室局的地方,还从未给除籍人办过一般事宜呢,您是没看到!那帮子老头儿老太太,这几天几乎都是立刻要死了的嘴脸,我想着反正总是麻烦,不如就一次利落的解决完解决麻烦,您今天辛苦一下,先且熬着,明儿起就轻松了。”   江鸽子很习惯连燕子的照顾,他伸着胳膊,随他摆弄,却不知道他们这样相处,在别人看来有多么恐怖。   那是半神,那是大地母神的亲儿子,那是一手能送几万人上天入地的大巫啊!那是左肩裴璞,右肩裴娜的大巫啊!   接过连燕子递给自己的黑色貂帽带上,江鸽子跟他一起往外走,走了几步之后,他才想起角落里的元高至,他过去与他握手告别。   笑着说:“抱歉,我要先走了,这几天我有些忙,你要是真的邀请我,就晚几天再说吧。”   小少爷此刻的神情有些讪讪的,他脱下手套与江鸽子相握,还没说话呢,就听到连燕子在一边温和的问到:“鸽子,这位是?”   这是想认识的信号?   周围一切人的眼睛都晶亮着,还带着莫名的,令人艳羡的神色盯着这元高至。   这是伟大的半神国巫啊!这是一手创立新流派的国巫啊,这是掌握着天堂直通票的国巫啊……   江鸽子到没有觉着有什么不一样,毕竟他站着的台阶不同,所以他很正常的违背规矩,挺不在意的对连燕子说:“这是元高至,挺热闹一小孩儿,要不是他,我这十几天还挺难熬的。”   他没说的是,这家伙八卦特别多,还有点好为人师,对江鸽子所谓的社交教导,也露出一些充满善意的保护姿态,十几天里算是真诚坦率,告诉了他很多秘密禁忌,然而江鸽子当评书听了一路。   听江鸽子这样说,连燕子顿时对元高至有了好感。他对身后摆摆手,他的学生就双手奉上一张名片给他。   元高至有些受宠若惊,并诚惶诚恐的接过,表情更加讪然了。他郑重其事的收了名片后,忽然就单膝冲着连燕子跪下了,还掀起他的蓝袍亲吻他的袍角。   给可怜的江鸽子吓的当下倒退两步。这,这是没喊开机就演上了?   连燕子眨巴下眼睛,眼睛透亮的看着江鸽子说:“您~对他印象很好?”   江鸽子不明白他在问什么,倒是诚实的点点头说:“还成啊。”   能屈就他闷屁属性的人不多,尤其是这位小少爷还是人上人,一路上被他撅了无数次,人家也没生气。   江鸽子掌握着强大的间谍信息网,从情报消息分析,他与这位少爷还真是偶遇,双方交往并无一丝一毫的设计。   如此,连燕子便做出领会的样子,转头温和亲切的笑着问元高至:“据我所知,你家世代与祝巫关系良好?没关系么?”   这有什么啊!如今在上流社会,一切单系巫都不值钱了,只有这位什么都懂的大巫被所有人默默崇拜着。   元高至顺杆子就上,他的态度虔诚真挚,语气还有些颤抖着说:“是,是的大人,他们会继续虔诚供养下去的,家里并不缺我一个。”   连燕子点点头,就脱去自己的手套,伸出手在网袜舞娘的激烈颤抖中,抚摸这家伙的头顶道:“祝你超越肉体的束缚,抛弃奢侈,虚荣,获得真正灵魂上的快乐,从此你当顺从命运,接受终将死亡这个事实,愿你在斐寕的人间平安祥和,死后会为你照亮通往菲娜明灯,赐安!”   元高至虔诚的受礼,再次亲吻连燕子的袍角,周围一片艳羡,可怜的江鸽子就像看到邪教仪式一般的继续倒退,恨不得立刻隐身。   再然后!那些人轻轻呼出一口浊气吗,如结束人生最重要的大事儿一般,他们一起真挚鼓掌。   最后大家就一起簇拥着重要人物向外走,有一段距离之后,连燕子才微微低头跟江鸽子解释到:“考虑到那家伙如今力量薄弱,我也就露了一些边角。”   江鸽子闻言一滞,扭脸问他:“边角?”   这家伙好像没少做出格的事儿吧,他在常辉,总是看到他的名字下,蓝格子各种降到底线。   “恩!”连燕子轻笑的点点头:“反正大地母神真容已现,我也总要有些与众不同的能力,对吧!”   江鸽子脑袋里顿时想起在禁区之外,有个地方的泥土都被人挖了吃的盛况,那地方现在被围起来了,地面有个深达二十几米的大坑,据说泥土被供奉着,一小捏一小捏的高价买走,吃掉了。   是的,吃掉了!   连燕子轻笑着说:“他们不许我离开,所以那天我把金宫巫院的屋顶儿都掀了,不然怎么办呢?那家伙就是个不受宠的倒霉蛋儿,背后还牵连了您,那么小的绿豆儿国家,总得有些护身保命的玩意儿吧?您说呢?”   江鸽子什么都不想说,只能伸出手随便拍拍他肩膀。   连燕子一脸被主人摸毛的惬意,就差喵呜几声了。   接待大厅外,一整排黑色带着祥云符号的黑色加长车停着,连燕子亲自给江鸽子开车门,江鸽子低头进了车。   车队缓缓移动,队尾车辆内,元高至表情激动,灵魂呈现外飘状态。   而他的家仆辛翁,正在手指颤抖的给自己家主写电文。   元高至的一位小朋友悄悄拉了他的胳膊一下,当元高至看向他,他就生气的捶打了他的胳膊道:“你这个好运的家伙!!怎么不告诉我国巫大人也要来,母神阿!我要死了,大人一定认为我是个猥琐的家伙,母神阿!!”   他出钱贴了香槟塔,请了高级俱乐部的舞娘……   而元高至依旧是一副魂游天外的样儿,半点都没安慰的意思道:“是!是啊,你这个猥琐的家伙。”   那家伙更加痛苦,捂脸哀嚎出声。   看他实在痛苦,元高至只好摸摸自己的鼻翼,讪讪的笑道:“没事吧?我跟江,哦,北燕的亲王殿下关系还算不错,回头我帮你做个介绍人还是可以的。”   假哭的小伙伴立刻坐起,拉住他的胳膊连串的问:“真的?”“确定?”“没骗我”“真的……”   大概可以吧,现在的元高至也是没法承诺什么了。   幸福来的太快,从国巫大人启灵开始,他是不接受崇拜供养人的,九州从上到小,他算是第一位被巫大人在公共场所正式承认的供养人。   想到这里,元高至忽然斜眼看向自己的小伙伴,他想,若是今后历史书有写,自己还真是坑了自己的挚友呢。   有些事情即使保密了,对某些阶级也是公开的。那位国巫大人,怎么说呢……他们私下里尊称他为半神,被大地女神宠爱的亲儿子一般的半神所在啊。   为了使得这位半神可以留在中州,九州一切力量如今都拧成一股绳,使出了吃奶的力量挽留他,然而人家依旧不屑一顾,说早晚要去北燕,待未央宫建造完成就是他离开之时。   不知道北燕皇帝具有何种力量,能够获得这样半神的承认,感谢母神,赐他贫寒,祝他一辈子建造不好未央宫。   后来有人半梦半醒的说了句:“你们说,那位小亲王,他到底是巫大人的那个啥,还是北燕皇帝的那个啥?”   辛翁停下手里的笔,有写介意的看向那边。   元高至则用很梦幻的嘀咕了一句:“谁知道呢?你的语气太不尊重了,下次称呼他,最好要尊重些,即便是没有国巫大人,那也是一位值得相交,品格符合身份,道德高尚的殿下,他跟金宫那帮油耗子还是有区别的……”   而前行车辆内,连燕子拉过一条毯子给江鸽子围在腿上。   江鸽子并不冷,然而依旧接受了久违的照顾。   一瓶酒在车内开塞,连燕子倒了两杯,将一杯递给江鸽子道:“您尝尝这个,这是海盾从国外送来的,一个西边叫町顿的酒庄出品的白葡萄酒,这个年头也够,味道还行。”   江鸽子完全喝不出酒水的好坏,不过依旧给了连燕子面子,他低头喝了一口,吧嗒下嘴巴后,一饮而尽。   连燕子捧着杯子看着江鸽子就笑。   “笑什么?”   “没什么,您还要一杯么?”   江鸽子一边看着车里的内饰,一边则是想象了一下,一个能看王气,能赐福,能勘命,能送葬的巫出现,呃,这件事还真是挺有意思的。   他看了一圈,最后将眼神停在身边这人侧脸上叹息到,这样的怪物竟然是我创造出来的么?真是难以置信。   他说:“不了,这么冷的天气喝冷酒,真是够了,对了,他们好像很在意你?”   连燕子不在乎的说:“人总是对死亡有所敬畏的,不过这些琐事对您而言并不重要,您不必把精力放在此,毕竟我们还有更加重要的使命要完成,您说对么?”   江鸽子缓慢点头,这才问到:“我们是去哪儿?”   “宗室殡葬局。” 第117章   中州内城凌晨三点,街道于飞雪当中戒严, 古城无声没有人迹, 只有巡警卡在重要的街道关口沉默的敬礼。   一支长长的车队从内城飞艇站缓慢使出,它们穿过石涛大街,方山北路, 永固大街最后行驶在长十五公里, 宽度达两百米的天街之上。   天街, 全世界最宽阔的街道, 它就在从没有被历史破坏过的八百年王城中心线上。   江鸽子趴在车子玻璃上好奇的看着, 他有一般资料里关于中州城的介绍。   据说,面前这座古城,是盖尔目前保存最完整的,一丝一毫都没有被破坏过的古代都城。就连这内城里的梧桐树, 年轮都在好几百年不止。   不说历史上留下的东海阁,蓬莱居, 历代王爷府,属国驻中州接待府,老贵族聚集圈子。   就只是金宫, 它的建筑就是盖尔无法超越的一个极致。   怎么去形容呢?地球上说,皇帝老爷住的地方有九百九十九间房子, 其实是没有这么多的。   然而九州的中州城, 金宫有的岂止是九百九十九间房,像是如今的新国会,巫系灵台阁, 宗室局,皇家系列博物馆等地方,它们全部都是一个单位一个单位的住在金宫的某知名院落里。   中州皇室将多余的房产出租给这些单位,每年获取大量的租金。   按照江鸽子的世界观,那个老女人大概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牛逼的包租婆了。   便是有一天他的亲生儿子坑了她,靠着天街古老城墙背后的这些房产,李氏在接下来的日子,也能过上奢侈的生活。   风雪当中,车队缓慢行进,十五公里的金宫城墙沉默的屹立着,每当遇到某座有士兵站岗的大门,连燕子就耐心的给江鸽子介绍,这里是何处,哪儿又是那里。   有时候他还会夹杂一些童年印象,给江鸽子讲他小时候的故事。   “看到了么,就是这儿!您看这儿!”   连燕子指着一座城楼介绍到:“这是持鼎门,以前我们成丁要从这个门儿进去,接受成年礼,会吃福饼,年尾也要入这门儿拿礼钱儿,不过现在这里是皇家礼俗博物馆,这里有完整的成丁礼仪秀,是特意表演给那些外国人看的,他们告诉我,这儿门票三贯,呼……您知道么,金宫有几十处收三贯门票的地方……”   江鸽子看着那栋近似于自己脑海里,某个伟大印象的城门,简直就尴尬冒冷汗。   他到这儿就想仰望,欢呼,甚至敬礼,咳咳……   那家伙是个复制狂魔,这一路他看到好几个熟悉的地方了,这里有凯旋门,兰登堡门一样的模仿建筑物。   虽然历史将这些中不中,西不西的建筑物完全包容在内城,九州人就认为它们是九州的,然而江鸽子看到它们就是别扭。   他应景般的点点头,指着那边站在风雪里的士兵说:“倒是戒备森严的一个地儿。”   连燕子闻言轻笑起来,声音里泛着一丝莫名的愉快道:“还好吧,您不知道,这里面的水域直通怡宫,怡宫您知道么?”   江鸽子回忆了一下资料说:“是旧时的皇室的学校。”   “对,我小时候来这里受过几年老教养,怎么行礼,怎么穿衣,都是在这里学的,还有啊,我们下课的时候就去昭桥上钓鱼,要是老宫人没看着,我们就直接下网,金宫水域里面的大虾大多肥美,等回到大院里,我们就找家里的破仓库,烧火烤着吃。”   江鸽子略思考,回头好奇问他:“你不是有家庭教师么?没跟着你?”   怎么贵族的孩子也烧火玩儿。   连燕子不在乎的轻笑说:“他们总得下班儿啊,有时候家里经济不好,一个保姆要照顾好几个孩子呢!在金宫还好,总有人远远的照顾着,等到了家里有的是没人管的野孩子……”说到这里,他一脸神秘的说:“他们说,金宫水域下面住着万年的王八,每年都要拖几个贵族的小孩儿祭舌头。”   说完他对江鸽子挤挤眼,江鸽子看着金宫,心神微微一动。   俞东池说,第三片地图就在中州。   连燕子就做出遗憾的样子道:“皇室八百年,他家的子孙有的是,贵族们的小孩儿也多,我们受老教养的时候,一班七十多个孩子,宫里管饭,一年到头还发好些东西,而且,您恐怕想不到,他们每年开班都有十几个班呢!你算算有多少小崽子在这里折腾,所以偶尔有倒霉的掉进水里……淹死的,倒也正常。”   说到这,连燕子的表情就有些不好,他语气也停顿下来,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哀伤的事情。   江鸽子看他情绪低沉,就坐好问他:“你家里……”   连燕子点头:“恩,我下面有过一个妹妹,就是没有被人照顾好掉进金宫水域淹死的,他们向来~就只管生,从来不会好好的照顾,尤其是巫系,每年因为没有照顾好的而夭折的孩子,在鼎盛的时候大概能有两位数。”   他举起两根手指,无奈的晃动着。   江鸽子想安慰他,到了最后也只能干巴巴的说了句:“这么大的体系,已经是个小社会了。”   如他小时候总能听到,隔壁学校暑假有小孩儿意外淹死的那些消息般。老李家有多少支,宗室有多少支,贵族有多少支,巫系有多少支……   人口多了,死亡也就多了。   车辆穿过天街,又一路向着越山而去。   最后,江鸽子终于看到了泰姬陵,呃,不……这里跟泰姬陵一样的建筑,其实叫宗室殡葬局!   江鸽子看着这栋占了一座山的建筑,就不由的叹息了一声:“变态啊!!”   他到底从俺地球复制了多少东西?   连燕子跟江鸽子一起下车,他站在巨大的汉白玉门下,神情从略微不在意而转化为肃穆。   八百年来,这扇门下走过多少位先人,即便对王权不屑一顾,然而对于亡者,巫有先天的怜悯尊重之意。   几十位殡葬局的服务人员小跑着出来,他们站立在远处,想从这一大堆人群里,找到几个可以沟通做主的。   那位冕大人身份特殊,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沉闷的关车闷声从身后隐约传来。江鸽子闻声看去,却看到意外跟来的元高至。   他看到江鸽子奇怪而疑惑的眼光,便小跑着过来,先是向江鸽子微微鞠躬,接着又对连燕子施礼道:“大人,请允许我的跟随,我带来家中的老仆,他们对丧礼琐事,还是有一些经验的。”   连燕子低头想了一下,便很爽快的点头应允。   现在,他们也真是无人可用的。   元高至闻言立刻回身,他没有流出年轻人的雀跃,相当稳当的稳步跑回自己的车驾,没多久,那边便下来一群年轻人,在仆从的帮助下,将从殡葬局工作人员那边借来的黑布,捆扎在胳膊上。   这件事太过意外,体面的丧袍就不要想了。   江鸽子看了一下手上的机械表,时针正指在凌晨四点半的位置。   有殡葬局的小官员从边上试探着过来,他先是战战兢兢的对连燕子施礼,接着小心翼翼的问:“呃,各位大人好,您好,贵府丧仪主家是哪位?我们这里已经给预备了仪式乐队,还按照您们提供的资料,准备了化妆师,棺椁,只是不知道跟哪位详细对接沟通一下。”   江鸽子也不懂这个,就看向庄九德。   九德先生年纪大,被冻的冒清鼻涕,他在寒风中摇摆了几下后才吸着冷气儿问到:“是我,是我!只是不知道那一位……的大体现在在何处?”   这位服务人员表情一僵,回手指指不远处的一辆冷冻车,语气里冒着哭音到:“大人,这车昨天傍晚就停在这儿了……”   而他没有说的却是,这车刚停在这里的时候,接待处还以为是哪个屠宰场的送肉车,结果打开后面车门一看,里面有的却是一张医院担架,那上面还相当粗鲁的捆了一具大体。   再一问司机,对方才说了这位是谁,只叫他们原地等北燕的丧礼承办人。一整天了,殡葬局上下战战兢兢,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就只能傻乎乎的等。   连燕子轻轻叹息了一声,慢慢向着那辆车走去。   古巫对生死界限看的很模糊,他们早就熟悉了这个氛围。   他一边走,他一边跟江鸽子低声到:“这位当年屠杀了那么多贵族皇室,跟有名有姓的都有仇怨。这~算是最后的报复吧,竟然用屠宰场送肉的冷冻车来运她,也真是够恶心的。”   江鸽子从怀里摸索了一下,将一张纸取出打开,看着上面的几行字念到:“这上面说,要为她预备一副琴盒一般的棺椁,按照她的遗嘱,她要穿红色的裙子,恩……这里,这里,对了,这里还有一个地址……九德先生?”   九德先生从寒风中走出,胡子上都是白霜,此刻,他的态度倒是相当肃穆认真的。   “殿下?”   江鸽子随手将那张纸递给他,指指那辆送肉车说:“这上面有个律师的联络方式,她好像有些遗产方面的事情要处理,至于其它的,除了上面要求的几项,剩下的你就看着办吧!”   九德先生接过这张单薄的纸片看了几眼,苦笑着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您跟他们一起去赞化厅吧,宗室局那边是指定了场所的,那边最起码暖和一些。”   江鸽子摇摇头头,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不用了,我答应……恩,陛下要我代替他抬灵。”   九德先生一惊,他四处看看,有些不敢相信的低声问:“只是您么?”   江鸽子平静的点头。   九德先生张张嘴,吸了一口冷风,本想大声抗议一些什么,大概是觉着不合时宜,他只能小跑着到连燕子面前,低声嘀咕了几句。   连燕子又对他嘱咐了一些什么,他这才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江鸽子,又看看那辆冷冻车。   连燕子亲手打开那辆送肉车的车门,匆匆向里看了一眼后,这才站在哪儿摆弄了几个手势,释放了躯壳当中的灵魂。   然后……一个穿着红裙的女人,慢慢舒展着她的身姿,如烟一般的升起。   那女人的灵魂十分年轻,有着姑娘有的一切特色,年轻漂亮,精致又可爱。   她穿着一件艳红的长裙,脸蛋年轻健康还泛着粉红,雪幕当中她的黑色头发在空着飘飞着,打着旋儿在空气里流动,看样子,这是一个相当自由的灵魂呢。   后来她站在车顶,看着天空好一会才笑着说:“下雪了啊!”   说完她飘下车顶,钻进车子看了一会后,又围着车子转悠了几圈,表情讥讽又嘲弄的笑着说:“是送肉车啊!”   有工作人员拿着尺子进入肉车车厢,又匆忙跑出去。   江鸽子一直安静的等待着,一直等待到迟钝的太阳缓慢的从天边升起。   按照以往的节奏,宗室贵族那么多,皇室体系那么大,殡葬局这边每天也是有几庄体面的丧事要办理。   可是今天一直到上午七点多了,浊阳都完全升起了,也没有其他人再到这处尴尬的门下等待进入。   那自由的灵魂就光着脚,坐在送肉的车上,一边无所谓快乐的哼着一直歌谣,一边四处自由的观察着。   看样子,她倒是挺愉快的。   这下面有那么多人,然而她却一个人都不认识呢!她叹息到:“不认识呢……就连小爱都没有来啊?!”   被释放的灵魂似乎喜怒也不大强烈,或者她回归了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刻,尽量保持了这时候的某种好的状态。   这时候的她,有着天真良善,大方而美好,对世界无限向往,什么都愿意往好处着想。   她就安静的像小宝宝一般的等待着,终于等到一口样貌奇怪,像大提琴匣子一样,连漆水都没有上的棺材被人推出来。   这是按照这位要睡在琴盒里的要求,临时打造而成的新式棺材。   几位早就等的双脚麻木的化妆师,推着水罐车,举着一件艳红色,镶嵌着碎钻的长裙入了送肉车厢,他们关闭车门再次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没多久,水罐车的管子灵活的抽动起来,一些搅拌着血丝的水从车的缝隙里流出,又随着预先垫在地面的塑料布,灌入下水道。   坐在车顶哼唱的她始终没动,只有那件红裙路过她的时候,她的嘴角勾了一下。   连燕子双手束在大氅内,慢慢活动到江鸽子身边。   江鸽子尽量保持表情平静,用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问他:“那是什么歌?”   “爱的教育。”连燕子回答了曲名,然后轻叹到:“她喜欢这样的歌啊。”   “这样的?”   “对,这是一首古老的儿歌,您没听过么?”   “没有。”   “恩……您冷么?”   “还好,那边快结束了吧?”   “恩,应该很快,这是个寒酸的葬礼,并不需要太多的仪式……”   正说着,那边的车门被再次打开,有人用抬出红纱蒙着的已经开始软化解冻的躯壳肉体。   他们将无依无靠的她放置在琴盒当中,江鸽子走过去,低头俯视她。   此时,她在绵软的被絮当中,如婴孩沉睡,她的脑袋带着一顶奇大的帽子,帽子上还有黄色的装饰布花。   大概是她眼部受头伤连累,无法恢复原来的样子,他们就给她往下扯了几层红纱格挡,尽量掩盖狼狈,只露出笔直的鼻梁,以及向上用某些特殊化妆品故意拉出唇角弧度。   看了好半天,江鸽子才嘀咕了一句:“像在苦笑。”   他身边传来一声呢喃般的解释。   她说:“并没有笑啊,而且我一点也不想笑呀。”   江鸽子知道是谁,也没有回头看她。   他只是接过一边庄九德递来的相机,对着琴盒里面的她,咔嚓了几下之后,他合拢琴盒棺材,又脱去自己的大氅。   一群贵族站在避风处僵立着,天气很冷,低温当中那些从车里流出来的水已经迅速幻化为血色冰花。   因为教养问题,那些年轻人没有动,他们只是看着远处那群人在一直小声交谈着。   他们说着那位冕大人的故事,说她的传说,说她的最后癫狂。   后来,当那些血水从车里流出,他们开始静默站立。   好半天,才有一人轻飘飘的来了一句:“我觉着,我以前似乎从未努力过,或者说我努力地还不够。”   “是呀……不管什么人,不够努力大概就是这个下场吧。”   “万一,我说万一……”   “什么万一?”   “万一一会那边的人要求我们抬灵怎么办?”   “当然是拒绝了,我们谁敢代表家里人做这样的事情,来此帮忙也是看在巫大人的面子。”   “对!就是这样……红裙子啊……他们说冕大人生前一直穿孝服,死后反倒要求穿红裙了……”   “我奶奶老了的时候,也见天穿的花红柳绿的,呃,相当刺眼……”   “喂!”   他们看着她被抬出,看着那位长相俊丽的亲王拿着相机随意咔嚓一番后,他开始站在寒风里脱大氅。   “他在做什么?”   “谁知道!”   江鸽子把黑色的大氅递给连燕子,又从戚刃手里接了麻绳,开始绕着棺木来回捆扎一番后,就如背五姑奶奶的那尊大棺木般,他也把这一副背了起来。   人群当中传来一片低呼声,江鸽子却觉着,这个棺木远没有五姑奶奶的份量瓷实。   有乐队慢慢敲击起传统的礼器乐器,江鸽子背着棺木,慢慢跟随在他们身后,表情平静肃穆还跟着节奏,按照礼仪缓慢移动。   她围在江鸽子身边好奇的打量,不断在问:“你是谁啊?是小爱之后又出生的弟弟么?”   后来她又说:“我觉着你不是,他们家养不出你这样的人啊……你的力气可真大啊,谢谢您给我抬灵啊……”   她忽然就跟江鸽子亲近起来,如孩童一般在他身边抱怨自己的裙子不合适,那个该死的装殓师傅,临时裁剪了一块纱料,粗针大线的帮她接上了一块,最后竟然把缝衣针都留在了她的裙摆上,真是太失礼了。   她说,她不喜欢那谁化妆,也不喜欢那顶帽子,她想露着脑袋上的窟窿,坦荡的躺在那里唱死亡之歌,也不知道小爱怎么安排的,竟然给她预备了那样一顶帽子。   她说……小爱总是那么傻,她说什么他都信……   江鸽子在心里不断的翻着白眼。   一个小时后之后,这种昂长而缓慢的流程总算行进完毕,这群人总算来到一间看上去比较简陋的,一眼就能看出是临时用简单建材,拼凑成的仪式大厅。   江鸽子到了这时候,才明白赞化的意思。有人赞美她被挫骨扬灰,粉身碎骨。   她站在哪儿,高兴的看着那个名字,好半天才兴奋的说:“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恨我!嘿!这可真好啊!”   说完,她飘进了大厅内,兴奋的在排椅上踩来踩去,在人们的脑袋顶蹦来蹦去。   江鸽子双手缓慢的将棺材放置在简陋的石台上后,这才接过戚刃递给他的热毛巾擦了双手,披着大衣坐在排椅的第一排,他还要亲手送她进新砌成的焚化炉。   有人为他捧来热水,江鸽子接过去也没喝,就双手抱着在那儿发呆。   不管有没有来祭拜的,按照规矩他都要坐在这里等待到十二点。然后待到阳光鼎盛的正午,他才能送她走。   石台对面,一个长长的祭台被铺排起来,黑色金边的金丝绒铺在它的石面上,四季水果,五谷杂粮被一碟碟精致的摆着。   赞化厅内十分空旷,即便是这里坐了上百位的古巫,也塞不满一半。   一切都安静,有人偶然耐不住憋闷,干咳嗽几声,就显得相当突兀,然后在这种沉闷的突兀当中,有个老眼昏花,白发苍苍的老先生进了屋,这是第一位祭祀人到了?   江鸽子放下水杯站了起来,他跟在这位老先生身边,一直跟他走到灵前,看他老眼昏花的与亡人告别,他围着棺材平静的转了一圈,没有去看仪容,最后只从上衣襟拽出一支艳红色的玫瑰,放置在祭台上,又从大衣口袋里取出一把零钱,很认真的数了一次钞票后,将它们全部奉献到了祭台之上。   这是给亡者买烧纸的钱儿。   她好奇的看着这个老者,一直看到他坐在排椅上,她还在纳闷的追忆,不断嘀咕着:“你是谁呀?”   她思考了很久,一直到她无意中看到那老人的手指,看到他右手中指只剩半截之后,她才恍然大悟的拍手说到:“哈,想起来了!你是我的园丁啊,你养的玫瑰最红了,我记得你呢,谢谢啊!”   说完,她飘过去,笑眯眯的坐在老园丁的身边。   她的姿态依旧高贵,老园丁的表情安详的坐着,就像多年前,他给她种满一园的玫瑰,终于在某个阳光正好的午后,所有的花儿都开了……穿着红裙的女主人来到花园,她坐在花园椅上,她笑眯眯的看着她的花,而她的园丁也在远处带着草帽笑眯眯的看着她。   各自都十分满足。   一个人,无论生前做了什么样的事情,即便全世界都说她丑陋,然而依旧有人记得她零星的好处。   被她捐助过的贫寒学生,暗恋过她风采的崇拜者,她的裁缝,她的厨娘,来人不多,然而红玫瑰堆起来,依旧将黑色的祭台面,堆出成片的红花来。   最后,庄九德慢慢站起来,找到一把剪子寻了这厅内装饰的红花,剪下一大片之后,他捧着那些花来到祭台前,开始认真的一点点装饰起来。   等他装饰完,回到江鸽子身边后,他才不好意思的对江鸽子强解释道:“她给我颁发过艺术家奖,我与这位大人也算是有些缘分的。”   江鸽子没有说话,而她却兴奋的在九德先生身边笑着说:“是么?你也倾慕过我么?对不起啊,我已经记不得你了,谢谢你啊!”   她站在那儿,看着零碎的来客,即便零碎的许多人她也是不认识的,她依然真诚挨个道谢,有的谢了好几次。   最后她挨个过去跟那些人告别,一直告别到,有个穿着黑衣的老妇在一位中年人的搀扶下,缓慢的走进这间简陋的大厅。   她顿时凝滞了,接着整个头发都像天空飞扬起来,如旋风一般她冲过去,伸开自己的双臂,大力阻拦着,喊着:“滚出去!出去!!”   她愤怒已极,语气颤抖,然而那老妇依旧被人搀扶着,缓慢的穿过她的灵体,慢慢走向棺木。   她很执着一直在阻止,一直在阻止……   屋子里有上百位古巫,他们是能够看到亡灵,也能看到她的愤怒的,然而他们一动不动,只有连燕子慢慢站起来,走到江鸽子身边坐下后,他低声侧脸对他说:“一会就会有人猜测,女皇到底是……来过了。”   江鸽子神情微微一惊,这是他第一次与这个老女人这么近,然而连燕子这话真听上去,似乎泛着一丝丝古怪的意味。   他歪脸认真的打量来人,那老妇看上去已经苍老,如受到了巨大的打击般,她步履蹒跚,需要借住别人的力量才能走稳。   他看不到她的长相,只看到她佝偻着身躯,穿着一件跟自己一模一样的黑貂大氅,带着宽沿的貂帽,有些质量的黑纱隔绝了她的一切表情。   她的难过似乎是可以传染的,黑色,沉闷,压抑,颤抖。   厅内人看不到她的脸,然而看到她身边的搀扶人,依旧有人能推断出她的身份。   除巫与江鸽子,大部分人就都站立了起来。   即便这位不想公布自己的身份,她似乎是想以母亲的身份来到这里,送自己的女儿一程。   然而她的女儿已经被除名,她又只能扮演一位平常人,如平常人一般相送。   这可真哀伤啊!   她缓慢的走向台阶,依旧在穿透着她的灵体,她缓慢的走着,来到棺木前,开始绕着她旋转,像个伤心的母亲,心碎却不得不面对……   不知道何时起,在厅外音乐有凄婉的提琴声轻轻的传来,那边就像演绎着一场伤心的戏剧般放送着断肠的气氛,她最终停在了她头部的位置,几次想伸出手,害怕,伤心,最终母爱终将战胜一切,她还是将手探入棺中,低着头,肩膀开始颤抖……   有人低声呜咽,磕磕巴巴的叫了一声:“陛……陛下,请不要难过……呜……”   时间静默,只有依然愤怒的她,不断的,对世界不断的无声怒吼并反抗着。   连燕子在江鸽子的耳边轻声说:“您知道么,比起我们家,皇室人的成长大部分是孤独的。”   江鸽子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就好奇的歪歪身体,离他更近了些。   连燕子继续低声道:“一个孩子生出来,被无数双手接在手里,有保姆,有宫廷医生,有教育专家,有一切人却唯独不会有一个政务繁忙的母亲,她忙的要死,是不会与孩子们培养出这样的情感的,太假了!”   他下巴向台子上微微扬了一下。   被他提醒,江鸽子再次举目观察,这一次他倒是看出一些不对了,台上这个人,肩膀略宽,骨架有些大了……所以这压根是个男人?   她到底没有阻止到他,看着他伸出双手□□最后的面颊,犹如泄愤一般,他祸害她的仪容,并且在那层黑纱的遮挡下,他竟然在笑……   她到底是放下了一切的尊严,哀伤的抬脸向屋子里的一切人哀求。   “来人,谁来一下……能让他出去么?”   “谁能来一下?”   “小爱,帮帮姐姐好么?我跟你道歉,我错了……我不该在她的心里埋下了对你仇恨的种子,我毁了你的整个人生,我道歉,你帮我把他赶走好么,小爱……你在哪儿啊……”   原来是这样啊……到了这一刻,江鸽子总算是略明白了所谓的皇家关系学,也明白俞东池纠结所在了。   她亲手培养他长大,在他面前死去,在他与女皇内心,各自埋下对立的种子,俞东池被逼迫到最后一步,有女皇的不安,也有从前留下的无法纾解的心结。   俞东池走到了一切亲人的对面。   所以她到底是成功了,到了最后她都指名俞东池办理自己的葬礼……   这个女人可恨倒是可恨,不过在自己面前演戏,江鸽子还是不愿意看下去的。   今天的一切都令他不愉快,所以他轻轻鼓起腮帮,微微呼出一口气。   一阵怪风忽从门外卷裹着风雪吹入厅内,简薄的赞化大厅,墙壁忽然坍塌,棺椁内的红裙摆忽然飘飞起来,裁缝在裙摆上留下的那根缝衣针勾住了那顶黑色的宽沿帽……   等到风雪忽然来,又忽然平稳,屋内人睁开眼,便看到祭台的棺椁前,一个半秃的男人,他脸上露出的那副来自胜利者的,相当狰狞的笑容还未及收去……   九德先生本来就是个情绪化的人,开始他还陪着女皇的母性掉眼泪,当他惊愕的看到那是一个男人,还是他似乎认识的男人之后,他猛的站立起来,大声喊到:“母神啊!!你是……你是冕大人的结契人,云彦阁下?你在这里?你,你……母神啊,为什么要让我目睹这样卑劣的行为……”   一刹那,人性的丑陋暴露无疑。   那个所谓的母亲压根没有出现,她多年来的枕边人倒是乔装打扮,到她女儿的遗体边上耀武扬威来了。   还是在她最信任的侍从长的伴随下。   那男人惊慌失措,一直在说或者说他想解释这是个误会。   他惊慌的从裙摆上解下帽子,扣在头上之后,开始喘着粗气四下打量。   这屋子里人不多,他或许可以威胁他们闭嘴……然而,这里有上百位蓝袍古巫,他谁也不敢威胁……   所以他完了!一切名声丧尽,还拖累了那个可怕的人。   那个老女人爱名声如命,她是不会承认这一切的。   侍从长将手从他的胳膊上松开,他的身体顿时无依无靠的坐在了地上。   他听到头顶有人惊慌失措的大喊到:“母神!天哪!怎么是您?云彦阁下?怎么是您?”   有的人反应总是很快的。   那狼狈的男人捂着脸忽然嚎啕大哭起来,他哽咽的大声说:“不……不!求你们了,能当没见过我么?这么多年来了……我想我还是爱着她的,是的,我想来送送她,即便是她深深的伤害过我,求你们了……”   她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在空中笑的喘不上气来。   江鸽子终于站了起来,他来到祭台前,帮那个女人收拾了一下仪容,戴上帽子,然后毫不客气的对这两位说:“请离开这里吧。”   他缓慢的站了起来,抬起满是泪痕的脸颊对江鸽子哀求到:“好,好的……那么,请允许我,能到您府上拜访……”   江鸽子平静的指着门口说:“请离开这里。”   就这样,他狼狈的离开了,跌跌撞撞的在风雪里摔了一路的跟头。   江鸽子嘴角微勾,帮她整理裙摆,又将那些祭台上的鲜花取下,塞满她的棺椁。   不管她是谁,她死了。   终于,头顶的太阳到达正空,连燕子站立起来,带着那些古巫吟唱起古老的歌谣……   在老编钟的敲击下,他最后一次看她离去,临走前她说,做人挺有意思的……   不过,我还是不要来生了……   这场奇怪的葬礼总算是迅速而诡异的结束了。   当一切送走,连燕子的那位新的崇拜者悄悄来到他身边,并悄悄塞到他手里一张纸条。   在回去的车上,连燕子打开纸条阅读到:“北燕露天磐能矿正以每天五厘米的水位向下降落。”   江鸽子闻言挑眉,语气里带着讥讽说到:“所以,这个世界没有秘密么?”   连燕子将那张纸团了起来,顺手烧毁,就像没事儿发生一般对江鸽子说:“这些不重要,我刚才知道一个消息,这个对你倒是很重要的。”   江鸽子闻言困惑,看向连燕子。   连燕子微微吸气:“恭喜你鸽子,你倒是发财了,我们刚联络到的一个律师事务所,那边派来代表通知我们说,那位冕大人生前给自己进行了不下二十次的精神鉴定,作为皇室长女,她曾经获得过上代皇帝的赏封,作为她的抬灵人,丧仪主持人,还有我们这些送葬人,嘿……就连最后那两位,有可能他们都能得到不下二十万贯的遗产……”   人生啊,还真是一幕一幕的大戏,总是唱不完的唱。 第118章   润祥胡同六号院   冕大人的葬礼结束,江鸽子拒绝了中州外交部的安排, 回身就住进了天街九段润祥胡同六号院。   至于连燕子, 人家要在金宫起凌晨的早课,还要带学生,加之没有俞东池的邀请, 他是不能住到俞东池的宅子来的。   再者人家混的好, 算作宫里有宅子的, 那一二般的人可不能比。   而随着一个带着传奇及玄幻色彩葬礼的结束, 似乎也预示着一个时代的结束。   老恩怨从表面来看, 是去了。   江鸽子意外得了一笔巨大的外财,因他有些膈应这笔款子,随即他便捐赠给了北燕的福利机构,恩……这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   反正捐给中州是不可能的。   而随着葬礼上一张小纸条带来的“不幸消息”, 中州某个圈子顿时牵入紧张状态,而被牵连进去的那些人, 他们的日子开始不好过了……路上,连燕子还得了几个消息,已经有好几家银行已经预备缩银根, 开始内部调控了。   连燕子说的时候,他是满面的幸灾乐祸, 他就巴不得皇室甩了整个的巫系, 不然那群混蛆且有时候蹦跶呢。   当然,好过不好过的,这些事情跟江鸽子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现在倒是挺高兴的, 因为两辈儿了,他还是第一次住在体面的,皇城根下的大宅院里,这种感觉着实奇妙,是用笔墨难以详说一种体验。   那种感觉怎么说呢?近似于住在电影里的某个时代,好像自己都在演电影一般,传奇的很。   江鸽子就是个俗气人,住在皇城的大宅子里,他也洋气不到哪儿去。   俞东池这套院子,是在他成丁那年由宗室局分配给他的容身之所,院儿相对其它分户的老皇室而言就是个中等,有五进七十六间房,外加一个能摆十几张席面,有老戏台的可怜小花园子。   而这样的宅子还真别说小,在如今这个时代这就相当不错了!   中州城有的是贵族,有的是客流,有的是商圈,有的是机遇,有的是飘零,月付十贯,住在城外城的蜂巢寓所的贫苦人堆满了都市周边范围,这与地球皇城根的紧张状态也没啥区别。   并且宗室局那边的老产业,是也就至多分在这一代。   以后皇室直系再生娃,得靠着老产业的收入再建,靠着父母的慈心贴补,靠着自己辛苦工作拼搏捞拔。   毕竟老李家都已经繁衍了整整八百年,不说其它八国,光中州本地皇室满大街出五服亲戚,宗室局入档的就有上万口人。   俞东池能在成丁得一套宗室的老产业,分一套挨着金宫的体面宅院,这还是讨了祖宗直系血脉的便宜,讨了宗室局的便宜。   他下一代的那帮孩子,如今就得分在城外边几座半山新建的生活区里。而那几个生活区隔壁,就是周松淳他们这一代的居所,自古中州居大不易,可在不易也有特殊阶级,就是周松淳他们分给的宅子,也依旧是普通民众姓难以想象的。   因为人家那是白给的成丁礼,属于宗室内部贴补与国家财政无关。   普世上,大部门民众对特殊子弟享受高社会福利压根也没有什么意见,毕竟皇室贵族子弟服务于高危行当已经八百多年,后来又有“和平”的还政于民的行为,所以形象经营的还算不错。   就是再无能的贵族子弟,靠着先天的灵气劲儿,也能挂职在警察署特殊部门,不用去坐班,还捧个体面饭碗,赚点高尚的银两。   像是地球老北京那种八旗子弟,九州压根养不出来。便是有,也是极个别几位不爱工作的,靠着鄙薄的血脉补贴满世界晃悠。   然而他们并不敢在中州溜达,主要消耗太大,支付不起账单。   俞东池在中州产业其实不少,可内城就这一栋,当年他成丁那会子,家族配给的产业宅子在二十段外,那地方他本人一直没去住过,现在算是北燕驻中州的大使馆。   经历一整天的修养,江鸽子第二天早上九点多的时候,是被隔壁金宫巫系祭坛的法钟惊醒的。   今天赶巧是月中十五号,在大地母神教派里这是月里最贵重的一天,因此金宫里,金宫外,皇城周围,凡举有祭坛神庙的地方,那真是法钟齐鸣,此起彼伏的声音好听的很。   江鸽子打了几个哈欠,披着衣裳起床,一把推开卧室并不高的窗棂,一股寒风迎面扑来……此时,客房外只有几步的狭小天井小院内,残竹积薄雪,成群的麻雀倦在竹枝上,并不怕人,只是懒洋洋而好奇的观察着他。   随着窗户环扣走动的声音,门外便不急不缓的传来敲门声。   “进!”   “您醒了?”   老宅子的管家丁翁一进屋,先是问好,接着意有所指的看看床铺,再“慈爱”的看着江鸽子,接着笑眯眯的带着四位服务人员就准备收拾。   以前这些人算作皇室的奴仆,如今人家都是政府服务人员,拿大国企高级薪水,归宗室局后勤处统一管理。   江鸽子回头看看这老头,并不多话,只是对着门口喊了一声:“戚刃?”   片刻,穿着一件便装绒衣的戚刃带着侍卫就进了屋子,江鸽子这才对他们说:“你们把这里收拾一下吧。”   说完他挺客气的对满面惊愕的丁翁说:“我住这些天,就不劳烦你们了。”   丁翁这老头……怎么说呢,江鸽子不算喜欢……不管他是不是照顾俞东池长大的旧仆,他的服务态度再好,态度再恭敬,江鸽子总是能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他在指点自己守规矩,引导自己服从规矩。   从来都是自己给别人立规矩,真是太好笑了,还有人敢指导自己规矩?   丁翁想不明白这位贵客到底对自己有什么不满意的。   所以他先是自我检讨,虽想不明白,然而依旧打发了那些服务人员,陪着笑的他就站在门口等着,一直等到戚刃他们收拾好屋子,给江鸽子预备好出行的衣裳离开,他才再次恭敬的敲门,小心翼翼的进来问江鸽子道:“殿下,是不是我们哪儿伺候的不周到,怠慢您了?”   有关于伺候这个词汇,只是流通在很老的仆从圈儿里。如今新时代的服务人员,是不说伺候这个词儿的。   人家那是服务。   江鸽子穿好新的米色棒针毛衣,一边对镜子拽里面的格子衣领,一边没回头的说:“怠慢?没有,只是我跟你不熟,什么都不习惯,你~明白么?”   丁翁嘴唇哆嗦,脸上慢慢渲染了一些羞红色,然而他依旧笑着,到底是低下头恭敬的说了声:“好!不过如您有什么事情,请千万要吩咐我,毕竟……殿下是外面来的,有好些事情我到底是比您熟悉一些。”   江鸽子无所谓的点点头,不在意的摆手示意他下去。   这老头儿挺有意思的,大概连他自己都整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谁吧?   用电视剧里的台词来说,皇家的奴才虽然是个奴才,然而他们也是有骄傲的,尤其是江鸽子这种寒门里出身的新晋贵人,即便他是个亲王了,连宗室都承认了,全世界都承认了,这些旧系贵族,旧系的老仆也未必能认同,就怎么看你也是一身的毛病。   所以对待他们就一个办法,甭跟他们杠着,赶紧打发从眼前儿消失就得了,大家都省心。   昨儿这老头特有意思,江鸽子想喝一碗肉粥暖和一下,嘿!人家就给他铺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排场来。   这老头的意思,江鸽子如今是亲王了,所以吃饭的食具必须是那种六十八头鹅黄底珐琅彩缠枝花的,一碗南瓜贡米的稠粥,人家给铺排了一米长的桌面儿,六十七件食具,人家总要寻点奇异的玩意儿,把这些东西都铺排上。   那桌面儿,整的跟工艺品展览一般。   江鸽子举着筷子冒凉气,他压根不知道哪个是先吃的,哪个是后吃。他就随意的用了几筷子,反正都没用对地方。   怎么看不出不对了?那老头一“慈爱”的笑,你就不对了呗。   那桌子上光是各色干粮就摆了十二种,各色小菜也有十多种,先上什么,后上什么都颇为讲究,人就孤零零的坐在哪儿,像地球一般,别人都围着你不断的繁忙转悠,然后你就莫名的尴尬,莫名的感觉有隔阂,觉着自己是多余的。   江鸽子本来想跟庄九德一起用,反正也是一大桌子呢。可这老头就温言软语满面慈爱的说,他都安排好了,就在隔壁跟这边一模一样,都是后厨精心烹饪的……   说完人家开推开考究的餐厅隔扇门给江鸽子看,江鸽子就捧着饭碗跟戚刃他们遥遥相望,各种别扭。   问你的意见了么?谁给你的权利替我安排的?   虽然这一套铺排下来,把个江鸽子这样儿的乡下土财主真是震撼的不要不要的,然而他也不准备忍耐这一切,他浑身上下不舒坦,还无比膈应。   昨晚他睡在这里,还做了一个奇怪的萌。   很小只的俞东池就在这老头的陪伴下,在长长的铺了金边桌布的桌子上用饭,他的小脚丫子是悬空的,体态是端正的,然而脸上的笑容是呆滞的,空洞的。   那家伙,还真是可怜,就是这样长大的啊!江鸽子睡在古老的大床上寻思,这床铺上得死多少人啊?哦,小小的俞东池他得多害怕啊?   怪可怜的。   我活的是多么滋润,想干啥就干啥。   打发了辛翁,江鸽子穿着随意的去了餐厅,而这一次,他吃了简单的早饭,后厨用了自己的厨师长,与九德先生,戚刃,还有他的带来的门徒唐凌就都上了桌子。   一小车食物,一层干粮,一层粥品,一层小菜被他们吃了个干干净净,江鸽子把油炸薄片咬了个咔咔作响,碎渣掉了一桌面,吃的喷香。   吃了便餐,九德先生便从门房送来的那堆,属于他的请柬里挑选出几张出门玩儿了,为了他得体面,他用了这院子里最好的专车。   有皇家记号,不用上车牌那种。   至于江鸽子,他也有厚厚的文艺界演出请柬,画展,小剧场演出的邀请函在等他,有厚厚的一尺多高百十多张呢。   江鸽子即便没有上流社会的帖子,也有文艺圈的水池可供游泳消遣。去年雕塑界入围冯肯的就他一个,属于万里江山一根独苗。   他来中州,中州的雕塑文艺圈的人可不是高兴坏了。甚至皇家艺术高校的那些人,还眼巴巴的期盼他可以去指点教授几堂课呢。   老管家丁翁恭敬的送江鸽子他们出门,一直到他们走到巷子口,他才翻身回院子。   一边走,这老头还一边想呢,我到底错哪儿了?那位好像不喜欢我啊?我到底错哪儿了?   赶巧他又看到跟助手一起出门采购的厨师长付开年,就笑眯眯的过去问到:“您?这是出门呢?”   呦,今儿这态度跟昨儿可不一样啊?   付开年点点头,笑嘻嘻的回答:“恩,我胡同口大卖场看看去,你们家里这些东西~我们爷儿不太喜欢啊。”   丁翁心里有些不满意,然而现在也不敢带出来了,他用同等人的态度询问到:“胡同口货品不全,咱家里有內供衙门的采购资格,那头东西都是帝国最好的,回头我给您送牌子去,对了!有件事跟您打听一下?”   付开年一愣,他多机灵,一看门口,又看看这老头儿,瞬间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想明白,付开年就嘿嘿一乐,顺手一拍这老头的肩膀道:“牌子就算了,我们爷儿有自己的喜好,你也甭打听,我也不能说!不过,我家爷儿这样儿的~没见过吧?”   把喜怒情绪毫不犹豫的宣泄出去的人,丁翁确实第一次见,反正中州圈儿里的老爷们就不是这样的。   他有些被为难的点点头,还颇委屈道:“是,是这样,殿下好像不习惯我们这里的……恩,生活。”   付开年不想跟他废话,就再使劲一拍他肩头到:“那~就习惯习惯吧!”   说完他挺高兴的就离开了,还心里想呢,该!谁叫你昨儿不叫我近灶头,还你们这里的厨子都是皇室烹饪高校出来的,殿下一定会喜欢的!   呸!那也得看我们爷儿愿意不愿意,看你顺眼不顺眼。禁区多少皇室成员,我们爷儿说不搭理,还真就不搭理了,你又算个什么东西呢?瞧那一副螃蟹样儿,爷儿最烦就是你这种人。   就连付开年都没发现,作为现役军人,他都没称呼江鸽子为长官,他直接随着老三巷人喊的是爷儿,觉着这样亲切并且江鸽子也喜欢大家这样喊他。   江鸽子可不知道这属下跟老宅子服务人员的猫腻儿。他如今就站在几条胡同口外的地儿看热闹呢。   这一路走过来,他也是赞叹这中州保护的好,还处处都露着新鲜。若是要江鸽子给中州城整理一下,他倒是也能找出几个特色,叫做满城的破讲究,金色的琉璃,载客的马车,外加老城墙的青砖头儿……再有这来来去去……   呃,这是在拍电影呢?   这是一处丁字口的胡同拐尖儿,几条摄影轨道在胡同口凌乱的摆着,一套吊了宫灯的老宅门口儿,挨着墙根站了一群穿着古代旧衣裳的群众演员,正被人推着按照某种节奏往镜头里铺排。   江鸽子他们远远的看过去,就看到,一个牵着战马,腰垮宝剑的男子正在跟宅院门口的一个女人腻腻歪歪。   恩,貌似是一只手牵着马,一只手正把人家按在怀里亲嘴儿。   呦,拍戏现场啊!乡下土财主顿时高兴了,他住步打量,很好奇的观望,还想着,这是拍啥呢?武侠剧?历史剧?   他们原本就是顺路走的,润祥胡同那边挺安静,一路走来没见到几个行人,只有一路的在家户大门口的,麟,凤,龙,龟这样的镇宅铜门兽。   等到出了润字头的胡同,便是一水儿的石头雕刻的狮子,辟邪这样的门兽。江鸽子是知道有讲究的,然而也没深研究谁家该配个什么兽,反正他住的那套院子门口有一对四爪的铜制龙。   皇子配个龙,恩,这个到哪儿都一样。   至于这边么?按照资料上说,这就算作过去三品官员的住宅区,就是这个石头镇宅的配置。   这边看热闹看的正好,不成想,人家那边忽然就卡了,有个拿着大喇叭的中年人,踩在板凳儿上,还带着几分愤怒的语气,冲着他们这边喊:“那边的!那边的那是谁!不知道这边已经开始正式拍摄了么?清场的人呢?这是吃屎去了么!怎么什么人都放进现场了,这边都录进去了……”   呦,这话有些不好听啊,你要是清场了,就该在胡同口拦个警告标记不是,这一看就是为了节省费用,没有去街道报备的投机剧组,还好意思在那儿抱怨呢!   然而这位话还没喊完,就有一位十五六岁的小孩儿,从他身边蹦了出来一伸手就捂住他的嘴巴,在他耳边不知道叨咕了一句什么。   那位大概就是导演吧,脾气还挺火爆,他听完就一把摔了喇叭,愤怒的仰天怒吼一声后,挺气愤的背手就走了。   捂嘴的小孩儿看导演走远了,这才满脸笑小跑过来,随着一路跑近,他胸口带着一块白玉雕琢的小鱼儿,上下摆动的那叫个活泼。   看到这块玉,江鸽子便想起周松淳常说的一句话,在中州佩玉的都是染毛的猴儿什么的。   想到这儿他莫名就想笑,并不为对方的粗鲁言语而生气,真犯不着,老三巷的人比这位可粗鲁几十倍去了。   待到这位跑过来了,江鸽子他们才看清楚,这小孩儿长的倒是体面,浓眉大眼高鼻梁儿,就下巴略宽,典型的不上镜面孔。   他穿的也精致体面,有设计味道的粗呢长裤,棕色刻花手工长靴,花狸皮领儿的黑皮大衣,气质也是相当上上乘,露着祖传的矜持劲儿,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气息。   老三巷与他这样同龄的小孩儿,那真是不能比的,都一个个的且淘气呢!   人家这年纪,就出来镇场子换零花儿了。   这小孩儿一过来,就看到江鸽子他们穿的几乎拖到地上的貂裘外袍,在盖尔,裘皮类的东西绝对跟手表一样,是奢侈品当中的奢侈品。   也不知道这玩意儿怎么发育的,反正就奇贵无比,一二般有钱儿的贵人都穿不起那般的贵,尤其是这几年,一件裘皮大衣缴纳的奢侈税,已经是衣服本身价值的三倍了。   有时候东西昂贵,反就是一种保护,就像来的这小孩儿,他脖子上这块狸子皮儿,就是从他祖祖的旧袍子上拆下来的。   这小孩儿自然识货,一瞄之后,先是态度很好的恭敬行礼,江鸽子他们也只是点点头算作回礼。   两边瞎讲究完,戚刃就笑着调侃道:“呦!那位脾气还挺大的?”   这小孩儿一笑,一副自己人很熟稔亲密的亲密样儿道:“嗨!文艺工作者么,都有那股子执着范儿,几位哥哥是哪边来的啊?”   这到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戚刃就随意用脑袋一摆身后道:“那边呗!你说你们这边也不拦个东西,现在还是我们的错儿了?”   这小孩儿从裤兜拿出一叠名片儿,双手捧着挨个奉上之后才笑到:“瞧您说的,哪能是您们的错儿?是我们的错儿!嗨!这不是来不及么,今儿零下二十多度呢,原想着游客不多,谁知道就这么巧儿了,到底是冲撞您几位,可真不好意思啊。”   戚刃用带着手套的手接了,随意的看了一眼后就问:“烟霞娱乐?霍岱是你什么人?”   这小孩儿闻言态度更加恭顺,几乎就是弓腰赔笑着说:“是家里的大伯,晚辈是五房霍岭家的,赶巧年尾的假期,晚辈就帮家里做些闲务,也是头回出来帮衬,真是对不住叔叔们了!到底是没啥经验,您几位看在晚辈头回出来帮务的份上,请千万担待。”   呦,这就更加有意思了,一不小心就叔叔辈儿了?   江鸽子笑眯眯的听戚刃跟这位用中州音儿来儿去的,听他们哈拉半天,也没见戚刃问问这小孩儿叫啥名儿。   他有些好奇,就问这小孩儿:“那边是在拍什么呢?”   小孩儿见他总算是说话,态度还很温和,就心里松了一口气,语气小心的回话道:“回叔叔话,那边是我们公司在拍电视剧呢,这几年不是流行古装大本子的剧么,不知道……《盛世风云》叔叔看过么?”   这个还真看过。   江鸽子眼睛一亮,笑眯眯的就说:“呦,还真看过,这是要出第五季了?家里老头老太太们可喜欢看了,原来是你们拍的啊?”   虽然江鸽子是个生脸,这位态度依旧不敢怠慢,他周详的解释道:“是!这是咱们博物院清波老先生的出的本子,叶江鹤导演的戏一贯的好。”说到这儿他小心翼翼的摸了个边儿试探到:“叔叔们需要我为您介绍一下叶江鹤导演么?”   瞧这机灵顺杆儿爬的劲儿。   然而这个倒是不必了,江鸽子笑眯眯的拒绝:“不用了,知道鸡蛋好吃就成了,难不成我们还得参观一圈母鸡去?得了,你们拍着,我们走了。”   说完他带着戚刃他们俩离开,身后远远的那小孩儿还问呢:“叔叔这是哪边去?天儿冷,我这里有车子送您一程?”   戚刃好脾气的扭脸拒绝:“不用了,你回吧!我们从万华门宫里去,也走不几步路儿了,没事儿,你们拍着吧。”   他们走了很远,再回头看,还能看到那个小孩儿在原地恭敬的站着。   其实中州这座古城,八百年独自行走,它已然生出自己韵致,八百年平稳的国情,已经把这里推出了独特的人文文化及人文精神。   它的发育是跟地球京城完全不同,却又类似的,虽然这儿有个讨厌的老女人,却也抵不住这座古城是美的,极美!   它更加的大气,更加的傲气,更加的精致,更加的有味儿!   其实江鸽子住在这里第一天就发觉了,这里的人矜持的要命,讲究的要死。就连那只傻燕儿,他到了中州也有自己的处事方式,这跟他在常辉的一切形态是不同的。   他们刚才不问那小孩儿的名字,那小孩儿就不冒然介绍自己。中州城的本地人讲究,说话永远不过分,还留有足够的余地,然而他们的傲气,也是流通在骨头血脉里的。   就像江鸽子住下的第一天,便奇异的拿到了属于自己的福利,也不知道对方怎么打听到他在六号院的。   他算作国外的亲王,到了中州就可享受都市公共设施免费卡,医疗免费卡,配偶子女入学免费福利,还有能源使用补贴每月五十贯等等杂七杂八的补助。   这些玩意儿真心不多,却十分贴心,没有给江鸽子所谓的什么国宴接待的体面,然而也给了足够的面子。   送东西的官员耐心的解释了,就是其它国的亲王不做外事来中州玩儿或暂居,也是一样的福利。   可这本帐算来算去,中州财政都不亏,就拿江鸽子来说,他带着小二百人出来,光是他手下这些人,从交通到伙食到能源消耗,每天符合身份的花销,就能弥补人家财政大笔的金额。   人家这生意怎么算,那都不亏损的。   中州人赚的是巧钱儿,它还有句老话叫做,老猴儿立在山上,新猴儿满旧城转悠。   猴同豪,豪就是有钱儿人的意思。   老猴儿把城市里的产业高价出租给新猴儿,他们就躲在山上臭讲究了。   就像刚才那小孩儿,他就是老猴儿的后代,家业分薄了,也上不得山,就舍了面子四处卖脸,凭本事赚假期的零花钱儿,然而并不丢人,往往胡同里的真正主人偶尔见了,还会给几分体面,称赞他有出息。   哦!按照中州的老风俗,晚辈儿都是小孩儿,自己家里的小孩儿,旁人家的小孩儿。   那小孩儿家到了这一代,靠着家里传承的老宅子,就润养出了个娱乐公司,可见中州的内城房价,已经高到了什么程度。   这也算是个清白的转型吧,没有什么看得起看不起的一说。毕竟九州普通阶级已经慢慢养出了新的有钱阶级,如果旧系不紧跟时代,活在中州城这日子还真是越来越难熬的。   那小孩儿一直看江鸽子他们身影消失了,才笑眯眯与有荣焉的回到导演那头。   他年龄才十五六岁,却喊那位五十多岁的老导演为老叶。   “我说老叶你这脾气也该收敛一下了,你以为这是咱家里的影棚呢,这可是内城的老胡同儿,你呀,哼!”   叶导演这会子也想明白了,他态度有些讪讪的过来,不愿意认错,眼睛溜达了一圈儿后,就对一边站着的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丫鬟装扮的姑娘喊:“孟静儿!赶紧给咱少爷端茶来,看什么呢?人早就走了,你啊!就甭做美梦了!”   许是这丫头在这个群组里地位不高,导演这么一说,大家就轰然笑了起来。   那叫做孟静儿的小丫鬟倒机灵,听导演拿她拐话题,她就像得了某种体面一般,喊了一声特别娇嗔的嗳之后,翻身就去一边的茶水棚子下,亲手给公司的少爷烹茶去了。   一边摆弄那些看上去很贵的茶具,她还一边大声指派边上人道:“我说你们几个?大冷天的给九少爷支个屏风挡下寒气儿啊?怎么那么没眼色呢?”   许是看不惯吧。   边上站着的一样打扮的小姑娘,脚下一滑就到了孟静儿身边,一边做出帮忙的样儿,她还一边唱起曲儿来了。   “……啦啦啦,啦啦啦,孟晓静还钱,还有旁人最宝贵的处男,处男……处男……”   这位就像唠叨紧箍咒一般,一直唠叨到孟静儿满面屈辱,眼含热泪,手脚颤抖的捧着茶到了那九少爷身边。   九少爷看她都要哭了,就一边接过茶盏,没有分毫尊重的笑着问:“怎么?她们又唱那歌儿气你了?”   孟静儿一撇嘴,特别委屈的抱怨到:“您看她们啊!老这样,还……还乱给人家起外号,我要不是看我学姐的面子,我才不来你们这组呢!!”   站在一边的叶导演也是一笑,许是为了讨好这位少爷,他就接话到:“嗨!你这不是改名字不叫孟晓静了么?对了,他们还给你起外号了?这可不像话,给你起的啥外号啊?看把我们丫头气的,这眼圈儿都红了……”   这导演话音未落,周围人同两位主演都憋不住哄堂大笑起来。   在他们看来,这个音乐高校的小丫头还真倒霉。   人家原来不是叫孟晓静么,就因为这几年流行一首歌儿,她就怎么都发展不好了。   想一下,甭管有着多么好的一把好嗓儿,到了舞台上一自我介绍,大家好,我叫孟晓静,那舞台下绝对是哄堂大笑。   然后甭管她演唱什么曲儿,听众脑袋里绝对洗脑一般,就只有那首《孟晓静还钱》的垂直洗脑曲儿。   没办法,孟晓静到底被迫改了名叫孟静儿,因名字耽误了她歌坛的发展,为了生活,为了高昂的包装费,还有在中州的生活费,交际等等费用。   她就只能见天到各大剧组跑龙套,歌坛一时半会就甭想了。   然而娱乐圈就这么大,大家都相互知根知底,这不,来了这边剧组没几天,周围人就给她起了个外号,叫做处男收割机。 第119章   金宫万华门,九州古代殿试考生, 人间聪明人入官途的最后一道大门, 如今这里改名叫做《古代科举博物馆》,它全年对外开放,算作宗室局辖下的一个寒酸单位, 还是自收自支那种。   冬日的斑驳穿过历史的过眼云烟, 照射在边角已经卷了厚漆皮朱红大门上, 传说中的金宫尴尬的露了窘迫, 只有门上往下的几排铜钉, 被游客抚摸的油光铮亮,能射出人的影来。   今儿天寒,游客不多,然依旧有着不短的队伍在排着。   江鸽子与门徒唐凌, 侍卫长戚刃踏雪而来,一起站在金宫万华门的宫门口等待换卡。   他如今身份不同, 金宫随便进,还不用买票。   等戚刃带着一个小胖子回来,当他们看到江鸽子正低头盯着角门的门边角发呆时, 那小胖子便带着一丝尴尬,语气很不好的抱怨到:“哎!我们已经报修很多次了, 办公室打的报告有三尺厚, 可是上面一直不批钱儿,万华门套票今年也卖的不好,里面的演出已经是五年前的了, 你们怎么挑这个时间来啊,今儿没表演呢……”   江鸽子闻言扭头,他盯着这个嘟嘟瞎嘀咕的小胖子,一直盯到他不敢再开口了,他才带着疑问的眼神看向戚刃。   戚刃忍笑跟江鸽子解释:“先生,这是今天万华门值班的门官,也是官方为您安排的导游。”说到这儿,他看着表情已经不好的小胖子又加了一句:“他姓李,先祖是陈勾李家的。”   小胖子的脸上,顿时便摆出一股子强撑的贵气十足,人家的下巴抬的老高了。   江鸽子闻言,也总算是明白这小胖子为什么可以这样没礼数的乱说话了。   话说皇帝也有三门穷亲戚,当年开国帝分封了一些远亲,而这些亲戚没有继承到他的血脉,随着一代一代的降爵,到了这小胖子这一代,宗室局也就只能照顾他们一份糊口的工作了。   这些远亲早就被宗室降在最低档,可尊严体面还是有的,也是贵人见的多了,人家也不怕怠慢江鸽子这样的外来户。   更何况,外加部送来的那个福利卡上,也没写明江鸽子他们的身份,这是为了安全考虑,着实是节省了不少麻烦的。   江鸽子对戚刃拒绝道:“我们不需要导游,就是进去随意转转……”说到这里他又看看表说:“燕子在里面水域南岸边上等我的。”   那小胖子没有得到想象当中的重视,便脸色更加不好,他上下再次打量了江鸽子几眼之后,这才翻身走到拱门边缘,按了门铃,等到角门开了之后他随意的往门里一指,竟一句话都不想跟江鸽子他们说了。   这态度也真是够了。   一年到头的寒酸大门看着,也没几个贵人来参观不说,好不容易碰上一队吧,人家还不用他,这大冷天儿的他还不想伺候呢!   江鸽子脾气好,他笑笑,回身便带着戚刃他们进了拱门,没多久便听到那身后沉闷的掩门声音,等到快走出潮湿通道的出口了,这门道里的灯光才亮了起来。   很显然,人家这就是故意的。   戚刃都给气笑了,他讥讽了一句:“这都什么素质啊!”   一直话很少的唐凌出身皇家第一军事学校,他对中州的一些习性还是清楚的,因此他就笑着说:“您习惯就好了,中州满大街的这种玩意儿,以前是国家财政拿钱儿,现在宗室女皇自己掏腰包,能给他们几个零花儿?这边还算好呢,以前我跟同学来金宫参观,他们说有好些不开放的地方,野草都人高了。”   几个人说着说着,便出了拱门,顿时觉着眼前一阵刺眼,迎面的便看到一院子的没有清扫积雪,耳边,寒酸的三五游客照相的嬉戏声,也隐约着传进了脑袋里。   “这就是宫啊!”   戚刃蹉叹了一句,有些心疼的拍拍身边的玄廊支撑柱子。   江鸽子则安静的站在原地合眼感受了一下,当他走入这里便能感知到游戏碎片的那股子力量扑面而来。   然而他等待了半天,那些碎片也没有从四面八方向他聚拢而来,甚至他随身包袱里的那些零碎也没有发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鸽子有些想不明白的睁开双目,入眼的却满是金色琉璃瓦的排浪,蝙蝠玉笔,金龙游凤,五福云纹,福禄寿喜堆砌起来的宫。   他也微微叹息了一声道:“这就是宫啊!”   它远比紫禁城辽阔奢华,然而它又发出一股子莫名的败象。   江鸽子微微叹息,顺从心里的感觉往宫的中心一路便寻了过去。   他如今算作是有特殊身份的人了,因此这一路就是出了万华门的范围,遇到并不对游客开放的门禁,凭着带来的身份牌,也能随意叫开那些门。   大约走了十几分钟之后,他总算是找到了与连燕子约好的地方,银河南岸口。   听听!这是多有意思的名字,金宫内的水域它叫银河。   那家伙以为自己是宇宙的王么?   银河南岸渡口,望不到边缘喷了皇室旅游管理局标志的复古游船,被冷冻在银河岸边,并随着冬日一股一股的寒风索索发抖。   连燕子就站在避风的地方等待着,当他见到江鸽子顿时就面露喜色,小跑着就颠儿过来了。   脚步愉悦的跟小孩儿一般。   他与江鸽子如今并不畏惧寒冷,然而依旧应季穿了暗蓝色的过膝粗纺棉袍,足下是翻毛笨头靴儿,并且还带着时下年轻人中流行的棒针毛线帽儿,围着手织的驼色围巾,像个正在读书的朴素学生一般的。   他便笑着迎上来说:“我还想着,一会若还不来,我就接您去。”   说完他将预备好的暖手包递给江鸽子捧着,又从衣服口袋取出一个防寒的口罩给自己带上。   江鸽子哭笑不得的看着他问:“你怎么这幅打扮?”   连燕子笑着解释:“这满宫的游客,难不成您要穿这身溜达?”   他对江鸽子身上的貂皮大氅扬扬下巴,说完从肩上卸下一个双肩包,弯腰几下从里面揪出一件与自己差不离的棉袍递给江鸽子道:“您换上这个,不然……这里面到处都是搭话的,尤其是从这边过去的中线地段,游客多不说,那些耳目也讨厌的很。”   说完他用带着毛线手套的手,指指身边河岸的一颗大树,眉毛很是不愉快的挑动几下。   哦,那边显然是有监控的。   江鸽子接过棉袍,换下自己的貂皮大氅,又带上跟连燕子差不多的毛线帽子,围巾手套外加口罩。   这下,这两人倒是立马就进入普通人的角色了,他们如一对在冬日游玩的学生哥子一般的上了冰面儿。   连燕子拿起脖子上挂的相机,对着江鸽子就是一顿咔嚓。   等到他拍摄完,他这才看看镜头,扭脸对戚刃说:“你们就跟这里等着吧,金宫我熟,回头我送你们殿下回来。”   戚刃他们笑笑,便不再跟着了。   冬日的银河冰面上,节奏是低沉缓慢的钢琴重复音。一年四季,金宫有着各式各样的姿态,春天是春天的,夏天是夏天的,秋天是秋天的,自然这冬天也是无法替代的。   红墙碧瓦,白雪玉带,岸边垂柳凝霜与极不登对的福利社烤肠车共存着,香味能在寒风里穿透老远。   他们就那样随意的走着,四处溜达着,如普通游客一般,在金宫的银河上寻找着。   银河冷的厚实,却因水质清澈,低头用目力就能穿透寒冰看到冰下的成群游鱼。   连燕子知道很多过去的故事,那些皇妃,那些皇帝,那些历史名人,他肚子里的水分厚实,就是看个桥墩都能说出个一二来。   “您看,那边是如意桥,以前王女出宫,就得从这里离家,象征着一切如意顺心……哦,我好像跟您说过,金宫银河每年总要淹死几个人这件事吧?”   连燕子指指不远处的一座汉白玉桥道:“去年还有几个小姑娘,玩着玩着就莫名其妙从这桥上掉下去两个,等到人找到了,捞起来早就凉透了!外面都传说金宫那些冤死的妃子就住在水下找替死鬼,小时候……家里也有长辈也警告我们别站在银河边上,说是这里面住着一只万年的王八,要吃小孩儿呢!不过……现在我倒是觉着,这样死亡的概率,应该是跟那玩意儿有关系的,您说呢?”   江鸽子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他的眼神顺着连燕子的手指看去,如意桥上一群学生正拥挤在桥头,嘻嘻哈哈的拍着纪念照。   他问连燕子:“你说,像是这样危险的地方,为什么金宫要造在这里呢?”   为了不进入镜头,他跟连燕子脚步停顿,江鸽子看着那边继续道:“感觉到了吧?”   连燕子也眼神平静的看着前方,脑袋微微的点了几下后说:“恩!从禁区回来……那种感觉更加强烈,所以,就是它们对么。”   “是!”江鸽子很确定的点点头。   一阵寒风吹过,他顺手紧了一下衣领后四处看着说:“我觉的它们就在这里,可是……我也找不到它们。”   失落的神庙碎片就在中州,那些神庙魔魇就在金宫,然而他什么都看不到。   从历代金宫资料上来看,中州这个地方,它自建成便没有遭遇过任何大型的兵祸,除了会出现旱灾,这里没有地震,没有涝灾,它安稳的就如一个世外桃源。   所以,金宫与游戏碎片必然有着直接关系吧?   可是它在哪儿呢?   那种危险的感觉是如此的强烈,它无所不在,可当你走进,它却像游鱼一般的弹开了?   游鱼?弹开了?   一只胖乎乎的雪球从汉白玉桥上丢了下来,打破了江鸽子的深思。   雪球在冰面四分五裂,有桥上的姑娘清脆的笑着,对江鸽子他们自来熟的摆臂喊着:“喂!你们好呀!欢迎你们来到世界上最伟大的宫殿,这里是九州的金宫!帝国的明珠……”   这姑娘在瞎抽什么风啊?   江鸽子先是愕然,接着便笑了起来。   不管在什么样子的团体当中,也少不得这种具有有趣灵魂的小伙伴。   有人尴尬的阻止着喊:“石……石美啊,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   他们哈哈大笑起来,江鸽子也仰脸笑着,他喜欢这种年轻的,活泼的,充满新鲜的生命体。   那桥上的齐齐趴着,觉着桥下这人真好看啊,真招人啊,虽看不到他完整的五官,却觉着这人的眼睛漂亮极了,如繁星那般的闪耀着光亮。   他们就这样奇异的交谈起来。   “喂!你们从哪儿来的啊?”   “常辉郡!”   “哦!常辉郡啊!我们知道呀,据说,你们的故乡是个美丽的花城,是这样么?”   “没错!”   年轻人的交友方式总是露着几分真挚的爽利,也不知道是谁起了头,说着说着有人忽然弯腰开始拢雪,然后一起往桥下丢。   江鸽子拉着连燕子躲了几下,也弯腰拢雪还击。   就这样,中州开始下雪了,雪越来越大,碎雪掩盖冰面,模糊了那些水域下的游鱼。   那桥上桥下在进行着莫名其妙的雪球大战。   而此刻,在金宫里的警卫监控室,一群核心人物,都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的国巫,以及北燕尊贵的亲王殿下?   他们这是在跟几个学生打架么?   在座一切核心人物的生命线里,也都翻找不出这样的癫狂记忆,就连类同的事情也没发生过。   谁敢拿雪球去打巫啊,不怕进地狱么?   巫系长老有些搞不清状况,他看看四周,又看看屏幕喃喃的问:“他们?在做什么?”   没人说话,好半天儿才有个值班侍卫小心翼翼的回话到:“玩!先生,他们在玩儿!”   大长老想了想,便哭了。   他吸吸鼻子,声音里带着足够的歉意哽咽:“也是呢,怪不得他不喜欢我们呢!他总想离开这里呢,都是我的错儿!他才多大啊,原来是没有小伙伴儿啊……呜呜呜……都是我的错,母神啊,请您包容您的孩子,给他一个快乐童年吧,您看您的孩子,他玩的是多么开心啊,呜呜……都是我的错。”   一屋子人仰头翻白眼。   “呜……玩吧,玩吧!好好的玩吧!真是辛苦你了你呢,可怜的孩子……”   镜头外,连燕子跟江鸽子两个人大战一群,丝毫未露败绩。   他们打了二十几分钟,江鸽子便躲在桥下给连燕子造起子弹来了,他把那些雪收集起来,握成球,叠放成弹药的小山儿。   连燕子弯腰拿起地面上的雪球,一边躲,一边往桥上丢,他还抽空笑着说:“那家伙要是看到您这样!一定又要发神经了。”   江鸽子心情有些好,就瞥了一眼连燕子说:“什么神经?呃,说到那家伙,我好像忘记一件事了。”   连燕子躲进来笑着问:“忘记什么了?”   “来的时候他跟我说,希望他姐姐的葬礼在新年节那天举行,还让我烧一些报纸给她,你换了日子,我忘记烧报纸了,呃,算了!反正也不是新年节的报纸,他大概也没预料到,禁区那边的消息泄露的那么快吧。”   连燕子冲出去还击了几下,成片的雪球被丢了下来,他双拳难敌一群,只能再次躲到了桥下。   他弯腰帮着江鸽子拍打身上的雪渍,一边拍打一边低声道:“何止是泄露,回头我跟您细细说,您不知道,这宫里上上下下都疯了一般,我想,那个秘密早就不是秘密了,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江鸽子心情愉快:“恩,还有个新消息要告诉你,你们的哪位伟大至高的王,又在坑儿了……她希望臭鱼可以接下元平河工程,这样大家可以暂且止损,能透一□□气儿……啧啧,真是太神奇的脑思维了,你说他们怎么想的?”   连燕子闻言讥讽:“她想的倒是美,到了这个时候,谁也甭想躲过去,不然那些人都白死了么?”   江鸽子点点头:“恩,我叫他在禁区躲着吧,反正我们也没投资,我们也不能做主。”   说完他小跑着离开桥下,弯腰从冰面拢起一个雪球,扎实的握紧之后,对着远处的几个背影就丢了出去。   然后……随着一声惊愕哎呀声,一个正在围观,穿粉色大衣的姑娘五体投地的趴在地上。   江鸽子看看那边,又看看自己的手,着实抱歉的扭头对连燕子说:“劲儿……有点大了?”   连燕子闻言低头,肩膀上下剧烈起伏。   桥那边,几个年轻人七手八脚的把粉大衣姑娘拖起来,有个声音比较脆生的圆脸姑娘回身训斥到:“喂!先生们!太过分了,不是说休战了么?有些风度好么?”   连燕子噗哧笑出了声,他哈哈笑着,拉着江鸽子上了岸,两人一起来到那群年轻人面前,连燕子先开口跟她们道歉:“对不起,这是个误伤,我们在桥下并未听到休战的信息。”   对面这群人浑身发热,大声的喘气儿,脸庞赤红,脑门上都是腾腾的白烟儿在冒着。   粉大衣姑娘脾气很好的摇手,她一边笑,一边拍着衣襟大笑道:“哈哈哈!没事,没事!”说完她好奇的问:“你们是那个学校的?”   那个学校?   江鸽子顺嘴就嘀咕了一句:“家里蹲的学校。”   大概是从没人这样形容过吧,对面这群学生反应了半天,终于有人先想明白,于是他们就哈哈笑做一团。   暂时的朋友就这样交上了?   有人蹦过来,拍着江鸽子的肩膀大声说:“嘿!朋友,你可真幽默啊!”   江鸽子眨巴下眼睛,起了玩心就伸手抹了一把脸说:“有墨?”   再看看手心手背,他一脸清白的解释道:“没有啊?”   他们又笑做一团。   这是一群多么简单的人啊,年龄跟自己差不多吧。   江鸽子莫名的羡慕着,他不会这样笑,连燕子不会,俞东池压根就不懂,戚刃不会,毛尖不会,甚至何明川林苑春他们也再不会这样简单的笑着了吧。   他们的世界复杂又深邃,配不上一天这样的好日子。   几个年轻的姑娘好奇的打量着。   面前这两人虽都带着口罩,可是无论是气质身材,露出来的眉眼,那都是相当养眼,具有莫名的吸引力的。   她们围拢过来又问:“喂,你们到底是哪个学校的啊?”   一个带着厚片眼镜的仁兄过来,他摘下自己的皮手套,相当热情的伸手对连燕子道:“你好!我们是皇家第二高等学校,新闻学院的,我叫梁玉林,这是卓里格,温福宁,石美,龙婷华,柳姝好,邱恒丹……”   他正介绍着,赶巧就有一辆福利社的烤肠车从他们身边路过。   连燕子不想说自己是谁,更不想欺骗这群简单人,他就顺手就指着这辆车说:“喂,请你们吃烤肠,算作道歉好不好?”   刚才那位极正义叫做石美的姑娘立刻就说:“老兄你疯了?这地方的烤肠是卖给鬼的,简直贵的要死好么!一样的东西我们学校门口才二十文,宫里可要六十文呢!”   连燕子对江鸽子眨巴下眼睛,顺手就招来烤肠车,抽出一张在学生们看来挺大的十贯钞票,特大气的对那些学生挥舞着说:“没事儿,诸位随便吃就是,我们请了。”   石美姑娘高兴极了,她蹦跶着夸奖到:“哎呀!哎呀,这可怎么好意思?你莫不是个贵族么?”   说完她就一脑袋扎到车边,指着一条略大的香肠吼到:“谁也不许抢,这是我的!”   学生们年纪不大,喜怒都来得快,听到有人充大头,不好意思也是几秒的事情。   接着也是一阵欢呼,名字都想不起问他们的就围到烤肠车边儿,七嘴八舌的热闹起来。   而江鸽子,他悄悄的游离出去,站在银河的岸边,又再次认真打量起来。   他好像又感觉到它了,可是它?却像是在旅行一般,忽远忽近的。   身后,十多个年轻人愉快的咀嚼着,百分之八十的淀粉搭配不到百分之二十的肉沫,也被他们吃的香极了。   连燕子承包了整个的烤肠车子,他挑选了卖相还不错的几条,赶开卖肠的大婶,准备亲自动手给鸽子烤制,然而木头刷子还没上几遍油水呢,他便听到一阵阵的整齐踏步声慢慢传来。   就这样,连燕子脸上的笑容一层层消减而去,而后,周围的笑声也消失了。   烤肠车的味道依旧在空气里蔓延着。   连燕子的手在不紧不慢的运动着,他翻动烤肠,用刀片划出一些划痕,使它们迸发油渍,反复拍打促进早熟,一直估摸到它们完全熟透,连燕子才举着烤肠,慢慢穿过那群年轻人走到江鸽子面前,递给他笑着说:“抱歉,我还是第一次烤这玩意儿,您要吃一些么?”   江鸽子伸手接了,摘下自己的口罩,张嘴咬了一大口,咀嚼了几下之后他对连燕子竖起了大拇指。   烤肠本身质量一般,然而足够的调料味儿还是挺香的。   连燕子笑了起来。   那群年轻人都安静的站在角落,目瞪口呆的站着。   他们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又隐隐的知道,似乎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就发生在他们生命当中了。   烤肠车附近,一群穿着旧式宫服的宫人默默的跪成两排。   天气寒冷,地上积雪渐厚,然而他们似乎没有感觉到冷意,就那样态度恭顺的跪着,臣服的等待着,像一群真正的奴才。   即便是在这个时代,即便皇室早就还政于民,可在某个圈子里,那些陈旧的,迂腐的,不能舍弃的东西它依旧存在着,在证明腐朽不死只是恶臭。   连燕子有些无奈的摘下口罩,周围就有人惊呼了一声,又迅速收了声音。   他走到一位穿着蓝色绣袍的宫人面前,语气有些不好的问:“你们内宫的人?什么时候可以出来干涉我的行动了?”   穿蓝袍的这人抬起了脸,他年纪不大,眉目精致,姿色很是上等。   女皇就喜欢美好的颜色,她周围不管男女,就总爱挑选这样的美仪容。   他恭敬的回答:“万分抱歉国巫大人,这是陛下的意思。”   说完他站了起来,身躯弯着走到江鸽子面前,再次的跪下。   江鸽子吓一跳,他往一边躲避了一下,这才低头看向这人双手递出的一张金色缎面儿的请柬。   然而他没有接,仍然在趁着热乎啃烤肠儿。   蓝袍宫人态度恭顺,声音清亮的说到:“伟大的,至高无上的羿瑾女皇得知尊贵的,来自北燕的沛梧亲王殿下光临金宫,特命我等送来邀函。   伟大的!至高无上的女皇说,欢迎您的到来。   伟大的,至高无上的女皇陛下说,她今晚将会在金宫的繁荣大殿,备下中州的盛宴,我们将会奏响有着八百年历史的宫乐,铺开最真挚的诚意,静候您的到来,伟大的!至高无上的……”   江鸽子不知道他要伟大到什么时候,便一把夺过请柬,在这位宫人惊愕的目光下,他相当失礼的一翻请柬,接着他把请柬丢向连燕子问:“我也要这样跪着,伟大的,至高无上的这样去跪舔么?”   连燕子无所谓的一笑道:“跪礼早就废除了,他们只是……恩,他们念旧。”   这位宫人特别机灵,他立刻点头道:“是,跪礼早就废除了,您千万不必介意这样的事情,伟大的!至高无上的女皇派我们来……”   江鸽子赶紧阻止:“哎!哎!你可别带这个可怕的前缀了,我就问你,这邀请?是走了外交部的正式程序么?算作正式的官方邀请么?”   蓝袍宫人似乎从未遇到过,对女皇的请柬还有质疑的情况,他有些惊愕的盯着江鸽子看了半天,接着无措的看向连燕子,眼神里溢满了哀求。   连燕子不想管他,就对江鸽子微微的眨巴了一下眼睛,这才说:“大概是你进入金宫被人看到,又不知道谁跟陛下多了几句嘴吧。”   蓝袍宫人如蒙大赦,他回头对江鸽子连连点头到:“对!对!就是这样的,我们伟大的!至高无上的女皇……”   江鸽子彻底无奈了,他走到连燕子面前,拽回请柬,回手递还给这家伙之后,他拍拍他的狐皮帽子,语气带着一万分的无奈说:“你能不能不带这个伟大的,至高无上的前缀?哦,我们伟大的!至高无上的,仙福永享寿与天齐千秋万载一统隔壁胡同大街的皇帝陛下,他派我来中州只是处理他私人的相关事宜,事实上我并没有得到参加金宫任何外事活动的通知。因此我只能在这里遗憾的拒绝你们伟大的,至高无上的女皇陛下的邀请了。   请代我转达我满含诚意的,千万分真诚的歉意。还有就是,我刚办了葬礼没几天,不吉利,所以这次的邀请就算了吧,没得冲撞了伟大的至高无上的女皇陛下,你说你呢?”   蓝袍宫人如蒙雷击,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形啊?他该怎么办呢?   而此刻,从如意桥那边跑来一大群属于巫的近身侍人。   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侍径直走到连燕子面前,她先是看看烤肠车,接着惊呼出声道:“我的母神阿!国巫大人?这种满是淀粉跟添加剂的东西,您怎么能入口呢?还有,您怎么能把可怜的幼巫反锁在大殿里自己跑了?”   卖烤肠的大婶在桥下索索发抖。   连燕子眨巴下眼睛,一伸手他也摘了自己的口罩,在一片惊讶惊恐的目光中,他大力咬了一口,一边咀嚼一边负气的说到:“你们敢在金宫卖?我凭什么不敢吃?”   说到这儿,他挥舞着烤肠指着那个圆脸姑娘说:“她们学校门口才卖二十文,你们卖六十文,还满是淀粉?呵~伟大的,至高无上的女皇是穷疯了么?”   那圆脸姑娘已经吓的小脸青白的,脚下都觉着在打飘,可是就是忍不住的一直想看。   她身边的同学语气带着哭腔低声道:“石……石美,我刚才好像拿雪球丢了一个亲王,还丢了国巫大人,我一定会下地狱的!”   石美认真的想了一下,磕磕巴巴的回答到:“啊?那,那我也丢了啊,我还吃了国巫大人的烤肠,会被抓进监狱,严刑拷打而死吧?呜……”   大概不愿意听到一句诋毁女皇的坏话,蓝袍宫人惊愕的大声反驳:“国巫大人,陛下怎么可能知道这样的小事?”   女侍当然看不惯他的态度,她嘴巴也利落,就立刻反击到:“不知道?哈!事实上,女皇的光辉照耀在世上每个角落,你们不是常说她无所不知,无所不在么?”   “真是太失礼了!”   “哈!”   很显然,金宫内的巫系似乎并不如表面那么和谐,大家各为其主已经有了纷争之势。   那边就这样无端的争吵起来。   连燕子趁着他们热闹,就悄悄走到江鸽子面前,带着他继续上了银河,慢慢往外走。   等到走了很远江鸽子才问:“你们似乎对女皇~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恭敬。”   连燕子轻笑:“也不是,在几个月之前,起码的恭敬还是有的,那长老们跟里面那位关系还是不错的。一直到这几个月,这种关系就有些颠倒了!债主跟欠债人的关系,呵~不瞒您,金宫的那些老人家,大部分都有些傻……”   江鸽子闻言就笑出了声。   连燕子自己也笑了,他无奈的摇头说:“真的,放他们走出这宫门,如没人带着他们……把自己丢了也是极为正常的事情。   他们就像内宫圈养的小家畜,人都不坏,天真,老实!也没见过太多的险恶,更不善于处理财务上的事情……那些内侍告诉我,女皇似乎以她的名义,从几位长老那边调拨了一些款项,并至今未还。   宗室及皇室一直拖欠巫系这几个月的生活补贴……说出来您可能不相信,今冬的取暖能源费他们都没有给付,所以矛盾就浮出水面了,这是个看钱的世界。”   江鸽子脚步一顿,换了一个方向,沿着银河的分叉,向着东北方向走,一边走他一边问:“他们是真的穷了?”   连燕子闻言确定点头道:“是!是真的穷了,不管宗室财务上有多少钱,女皇有多少积蓄,一群旧系皇室包揽了一个伟大的航运工程还不许旁人伸手,这本身就是一种给自己送葬的行为,现在虽然那个消息外面还不知道,不过……新年节之前,怕是要有一场小的动荡了。”   江鸽子脚步又一调转,又原路往回走,一边走他一边说:“我想这才是她邀请我的真正原因吧?呵,那些人也真有意思,我一个穷街陋巷出身的破杆子,我能为他们做什么呢?”   连燕子默默跟随,闻言点头道:“您什么都不用做,您只要坐在她的餐桌上就足够了。我想,明天她大概就能跟自己的债主们说,我已经跟北燕皇室达成了合作意向,这些事情很快就会过去了,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等下,鸽子?您到底在做什么啊?”   他有些奇怪江鸽子的转圈行为。   江鸽子慢慢停下脚步,脑袋里似有若无的有了一些线索,可是他仔细想想,又觉着这件事情相当的不可思议,所以他眼神迷蒙的看着连燕子说:“燕子?”   连燕子困惑的点点头说:“我在。”   江鸽子缓缓蹲下,摘去自己手上带着的手套,用手一下一下的抚开积雪,看着冰下的那些游鱼说:“燕子,有件事情很奇怪,我感觉……魔魇骑着鱼背上?不不!不是这么形容的,我感觉……那个地方,好像是鱼背上?我这么说,你明白么?”   连燕子的表情慢慢的严肃起来,他也有这样的感觉,那种令人畏惧的危险也总是在四下游走,忽远忽近。   他看看左右,仔细分析了一下后说:“长老告诉我,好像金宫有个地下宫殿,在哪儿,也有一条银河。” 第120章   繁荣大殿穹顶之下,女皇端坐在接待小庭的沙发上, 表情有些错愕。   自她少女时代登基到今天, 她还是第一次遭遇拒绝,还是那种毫不客气,半点都没有犹豫的拒绝。   如果时光倒退几十年, 遇到这样的拒绝会如何呢?   女皇会无所谓的一笑, 将此人交给自己掌管律令的臣子, 在帝国的大法典上, 有的是铁律治疗这样的蝼蚁。   然后她便迅速将这事从脑子里剔除出去, 再也不会想起来,也不值得她想起来。   可今天,当她的贴身内官告诉她,她被毫不客气的拒绝了, 女皇也终于是想起一件事来……似乎,法律早就已经不保护她的尊严了呢。   哎呀, 这可怎么好呢?   心态微微崩裂之下,伟大的女皇竟然温暖如春的笑了。   她有无数种情绪,那些情绪乱七八糟从心而过, 然而这一切的情绪里唯独不会有愤怒,更不会有失态。   她的笑容依旧威严, 然而温暖, 听完便立刻笑眯眯的拍自己内官的脑袋,带着母亲才有的哭笑不得的那种语气说:“哎呀,真是苦恼呢, 一个总是渡不过青春期的新皇帝,带出一群脾性古怪的小孩儿臣子,可怜的北燕遇到了个~恩~糟糕的君主?这真是~令人头疼的一件事,委屈你了,是我这个母亲没有教育好子女。”   内官抬起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掩饰的气愤说到:“陛下,无论如何请手敕未央宫,九州自有皇室,还从未遇到过这样失礼的臣子!”   当他说完,羿瑾女皇笑的更加开朗了,她伸出指头点着自己的内官笑骂到:“你这家伙在胡说八道什么啊?这都什么时代了?你以为我的敕命还那么值钱么?很快它的作用连金宫内廷都出不去了,臣子?谁的臣子?你怎么还不认命呢?这是一个~新时代呢,你忘了?小爱还在生我这个母亲的气呢,他把我这个母亲如今当成了仇家,你也忘了么?真是一群小孩儿!”   内官闻言,抬头惊愕的看向自己的王,便不由自主的泪流满面,他替自己的王委屈。   然而王却觉着,这只是小孩儿盘踞在家里后院小山上,称王称霸的某种任性叫嚣的幼稚行为,她是一点儿都不介意的,甚至她都有些啼笑皆非。   内官双拳紧握,气的浑身发抖。   然而女皇却是一副被他吓到了的样子,身体向后倾斜,脸上竟是一脸嫌弃。   她说:“好了,好了,都已经是五个孩子的父亲了,怎么还做出这种没出息的样子?啧……你五岁么?一把年纪了你哭什么啊?好了,好了,不要做出这种样子,啧,鼻涕都流出来了,可真恶心。”   说完她从桌子上取下一块预备好的丝帕,带着满面的嫌弃样儿,将之丢在了地毯上。   而她的内官则低头捡起帕子,擦自己的鼻涕还有眼泪。   似乎这对君臣的关系已经亲如家人一般。   女皇无奈,笑的更加释然,表情豁达而理解,她端坐在那边,仪态及精神都跟十五年前内官初来的时候一模一样,既不老也不朽。   “啧啧,真是个傻子。”   被她一说,内官的心里充满了委屈,他无奈的抬脸愕然道:“陛下啊!”   那些怠慢他陛下的罪人,应该堕入地狱一万层并死不足惜。   女皇好苦恼的一拍额头,接着抬起自己的手腕对他道:“好了,多溢啊,咱们走着,咱们遛弯儿去……”   内官多溢习惯的抬起手,扶住了自己的王,然后他们主仆就如从前一般,离开了荣耀厅,一起走向厅外的透明玄廊而去。   一直走出很远很远的地方,女皇才在内官多溢的耳边说:“你是傻子么?”   多溢闻言一滞,有些不明白的看着自己的王。   女皇看他不明白,就恨铁不成钢的伸手在他脑门上一拍道:“荣耀大厅现在多少外面的耳目,被自己儿子的臣子掘回来这样丢脸的事情,下次能不能悄悄告诉我?你这个愚蠢的猪!”   多溢瞬间就明白自己犯错了。   他低着头,看着地面,看着自己女皇的小白袜子说:“陛下……您,您受委屈了。”   她总不喜欢穿鞋,总是喜欢穿着一双洁白的袜子,穿行在自己金宫的每个角落,又因她的这个怪癖,金宫打扫卫生的杂役是其它岗位人数的六倍。   宗室的老人家几次请求她穿鞋以来减少财务的额外浪费,然而她就是任性的不听。   “我才不委屈,这些都是小事儿。”   她笑着,随手将胸前低垂的,黑如鸦羽般的大辫子甩在了身后。   作为生育过九个孩子的母亲,她年纪已经进入暮年,可这种属于普通人的老化,在王的容颜上是看不出来的。   她自出生便命定继承王位,不说教育,光是对自身的保养这件事,她享用的一直就是帝国最好的资源。   也因此,她的年龄就冻结在奇妙的三十五岁上下,头发依旧健康光泽,肌肤美好白皙,全身的肤色都丝毫不见年轮,还充满了胶原蛋白,骨骼健康不缺钙质,跟她的一众情人保持着年轻人才具有的丰富欲念。   在多溢看来,王是不老不死,并且是世上第一美的。   然而她的这种美又是奇特的,不见女性的任何柔美,亦没有男性的锋利,她是综合的,是能承受的,早就超越性别的那种令人一见便无限拜伏的上人之美。   作为帝国最后一个执政皇者,她享受过的东西甚至是她的长子,长女都无法想象的。   如外面那些人所说的强者,有人支配钱财,有人支配权利,这个女人曾经支配过帝国的命运,在她执政期间,大的战争没有,可是小的战争,那种国家命运的交锋她支配过无数光阴。   也因此,人混到她这种程度,普通人具有的那些情感,她没有,也不必有,也无需去有。   她就是这样的一个奇特人,多溢崇拜她如神。   金宫的一切旧人,都是这样崇拜她的。   至于她拥有了那么多的床伴,做过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正常人的人生都有几段情感,何况王乎!   那些不过就是王打发时间的一些小乐趣,跟道德无关,就只是个消闲的小游戏而已。   她带着他继续向前走着,一边走一边无奈的笑着说:“我与他生气又能如何呢多溢?他甚至不是中州人,比起他对我的态度,我还不如担心一下这个。”   她学着影视剧里的样子,对自己的内官捻捻手指。   虽然她努力做出很贪财的样子,然而依旧学不会这种动作的精髓。   甚至看上去都有些傻乎乎的。   他们一起熟门熟路的回到了自己常呆的地方,然而没有进宫,就看到了家门口早就等候的小内官们,还有他们手里捧着高高的求见帖子。   女皇顿时脚步停顿,相当头疼的一拍额头,表情丝毫不见苦恼的说到:“怎么办呢?债主上门,朕要是不想从崇明大厦上一跃而下,就只能在金宫穿鞋了呢,多溢!”   多溢喃喃的张张嘴,好半天他才为难的说道:“那,那陛下就暂时委屈几天儿?好歹,好歹也把外院的能源取暖费交一下啊,现在外院百分之八十的博物馆,里面都挂了霜了啊,陛下!”   女皇这下总算是有了一些些苦恼。   她叹息到:“多溢啊,钱儿,可是个好东西呢,你说是吧?”   “是呀,陛下……”   盖尔最高的商业大楼,崇明大厦第九十九层。   两位白发苍苍,身着玄服,头戴玉簪,手持酒杯的老者相互碰杯。   一饮而尽之后,他们从桌子上取出早就预备好的锋利匕首,对着对方的脖颈动脉利落的切割。   刹那,血渍喷溅一墙。   这是一年最后的一月,距离尾月年节大概还有五天。   江鸽子大早上起来,在九德先生的陪伴下吃早餐,然后在他的餐桌上,他看到了一叠报纸的头条上具都写着相当恐怖新闻。   《巨额投资亏损导致老牌银行破产,九州商联银行两董事割喉谢罪自缢》。   江鸽子拿起一叠报纸挨个读过去,一直翻阅到最后,他才抬起头对屋外喊了一声:“辛翁,还有其它报纸么?”   正在一边吃早餐,一边阅读报纸的九德先生闻言抬头道:“您不必喊他了,今天这院里大概有一半人都不会在。”   江鸽子这才发现,以往声势浩大,铺排奢华的餐厅内,今儿也就剩下了两三个小虾米。   九德先生放下报纸,脸上带着足够的悲天悯人表情道:“您知道一个具有六百多年的老牌银行破产,这意味着什么么?”   江鸽子眨巴了一下眼睛,语气带着疑惑问到:“难道辛翁他们也在商联银行存钱了?”   辛翁他们不是俞东池的家仆么?   九德先生无奈的叹息,大概是心里过于悲伤,他竟然连饭也吃不下去了。   他站起来,无奈的摇头道:“对于许多有钱人来说,即便是失去大部分钱财,身边也有一定的仪仗可以继续生存。可对于斗室小民来说,一家银行破产,损失的也许……就是一生的积蓄了。”   他是艺术家,本就比平常人想的多,还具有相当的共情意识。如此,他便更加难受了,难受到这个屋子都呆不下去了。   他站起来,表情沉重的缓步离开了餐厅。   一直到他走远了,江鸽子才猛然想起一件事来,俞东池私下促成的这件事,也只是仅有的几个少数人知道。   这少数的几个,就包括了他。   他巧妙的带着老三巷人从那些不安全的银行走出,然而他就压根没想起辛翁这样的人,在失去银行存款之后,他们是不是会难过,是不是会走向绝路,是不是有大量的人会因为这件事而从此改变命运。   而且,九州商盟银行只是破产的第一家银行而已……这一切的一切也仅仅就是个开头。   我,是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块冰呢?   江鸽子顿入深思,甚至被自己的冷心冷肺吓了一跳。   他久久的坐在餐桌边上,惊愕的在内心观察自己,他看着自己的肉体冷静的吃早餐,吃了不少东西,并且又面无表情的把那些报纸又看了一遍。   后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餐厅的,又怎么踩着院子里的积雪在小花园里转悠了许多圈儿……他寒冷冰凉,看着雪景,喂了麻雀,回到他暂居的小客房后,他又打开电视看了无数频道的热点新闻。   电视上,有人攀在一家百货公司的楼顶挣扎,他痛哭流涕的要跳下去,然而大楼保安死命的拉住了他……   大量的民众围绕在银行,他们举着手里的存单,有人在声嘶力竭的呐喊,有人在哭,有人打击过大而面露麻木。   警察拿着黑色的橡胶辊在驱赶,还有人投资□□,还有人在砸银行结实的玻璃窗……   大桥下面,大楼下面,白布蒙着尸体,各种紧急用车挤成一团。   他麻木不仁的看着,问自己,我是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块冰呢?   江鸽子有些迟钝的,在自己的内心反复问着。   我是什么时候,失去了普通人朴素的同情心呢?   他努力回忆着,一直回忆到身后有人全心全意的抱住了自己。   江鸽子吓了一跳,接着发现那家伙似乎又在这院子里安排了一个跳点。   他已经开始神出鬼没的在这个世界到处蹦跶了。   他缓缓的呼出一口郁气,带着挺丧的语调说到:“俞东池?”   身后那人轻笑了一下道:“我在。”   “你~怎么来了?”   俞东池慢慢放开江鸽子,从身后绕到了他的身边缓缓坐下,一伸手他将江鸽子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一下一下拿着打拍拍。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江鸽子心思他能感觉到了,而江鸽子也能感受到他情绪。   在江鸽子看来,这是共入深坑,一起倒霉的代价吧。   他说:“我感觉您不高兴,就来了。”   江鸽子眼睛依旧盯着电视道:“何必浪费有数的跳点,你看到了么?有人死了俞东池。”   俞东池依旧低头默默做着自己的事情,他将鸽子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亲近亲昵的比着大小,在发现江鸽子的手没有自己的大后,他便笑了起来说:“怎么办呢鸽子?比起整个星球的命运,这些已经管不到了,这些~也不是您应该管的事情。怎么办?只要他们存在一天,这些力量就会不断阻碍北燕的发展,阻碍我们的计划,总要把他们撵出去吧,其实……”   他想起什么的猛的坐直了身体,把江鸽子吓了一跳。   俞东池对江鸽子竖起自己的手掌说到:“最近,我发现我越来越不正常了,您说可怎么好呢?”   江鸽子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能略带呆样儿的重复他的话:“不正常?”他看他还行吧,就是全世界都饿死了,也不缺他的一口吃喝。   毕竟,他才是世界之子。   俞东池确定的点头,他指着面前的屏幕说:“您知道这里面在上演什么么?”   江鸽子更加迷茫,他困惑的哈?了一声。   俞东池却将手指一根根的向下数着:“这里面每天都在演着的东西,就是人类本身感兴趣的东西,像是爱情,法律,医疗,校园,社会,个人的恩怨……恩,还有成长,只要是能被搬到这里面的,也曾是我在意的,可是有一天我发现,这些都不重要了,人生忽然就变成了一条路,就只能向前……您说悲哀不悲哀?”   他神情专注的看着江鸽子,直到此刻江鸽子才发现,过去的那个复杂的俞东池是真的消失了。   他忽就变成了一个简单的动物。   用最原始,属于动物的口吻,相当直爽轻易的对自己说:“您知道的,这只是开始而已,还会有更多的,更加多的人会从崇明大厦跳下来。”   江鸽子缓缓呼出一口郁气,直到此时他才发现,俞东池竟穿着一身工地上才有的工服,甚至他的工服上满是泥巴点子,手指甲也不是很干净,指甲长长的,指缝里都是黑泥。   北燕的皇帝,比中州的皇帝看样子是倒霉多了。   他穿的并不厚实,大概是很久没有休息好了,精神疲累,眼眶内布满血丝,下巴上还满是稀碎的胡茬。   真是一点儿都不英俊。   他错愕的问他:“你怎么这个样子?”   俞东池闻言伸了一下懒腰道:“没办法啊,我这个可怜人都登基做皇帝了,依旧会被他们从犄角旮旯扒拉出来,每一天每一天的在露天矿上做苦力,他们损失过重,倒霉的都要死了,我总得拿出一种态度吧!您说我可怜不可怜?”   说完他脑袋一斜,将头颅靠向江鸽子的肩膀上。   江鸽子想躲开,然而他却哀求到:“求您了,三天没睡了,我是真的很累。”   到底,江鸽子没有动弹。   只听到耳边的声音继续说:“那一切跟您没有任何关系,那一切的罪孽都归属于我,一切的丑恶都归属于我,一切的恶臭都归属于我,而您只管向前直行就好……”   身边鼾声终于缓慢的响了起来,那种鼾声具有催眠的节奏,大概是得到了舒缓,江鸽子随着俞东池的节奏也缓缓合起眼帘。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了自己家的小老太太,还有老头儿。   当他再次睁眼,俞东池又消失了,偌大的屋子就只有他一人,人生意外的就孤独起来。   今日天晴,中州的雪并没有连续起来,可是如遇冬日,大雪之后的天气才是最寒冷最难熬的。   江鸽子找到连燕子给自己的那件棉袍,再次给收拾了一下,他想出门看看。   他离开润祥胡同,绕着小胡同肆意的走着,戚刃跟唐凌在他身后远远的跟着,一直跟到一条陌生的大街上。   不,不能说这是一条大街,它大概算是中州的三等街道吧。   这里似乎跟电视新闻的那个世界,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街道不宽,马路两边开满了没有设定好的,只为便民的那种简陋铺面。   京城的体面与尊严跟这样的街道是没关系的,它随意成长,违章建筑已经搭建到了马路之上。   马路口,胸前挂着牌子的推销员在敲着响亮的腰鼓,打扮成新年娃娃的推销员在四处发着传单。   几个笑容清脆的年轻少女从江鸽子面前跑过,她们来到一家面包房门外,叽叽喳喳的排在队伍尾巴处,开始不遮掩的说起属于她们学校,她们圈子的那些有趣事情。   几个中年人从街边的小酒馆吃了午饭,喝了小酒,带着一丝摇晃劲儿,相互搂扶着出门,从江鸽子身边路过的时候,江鸽子听到他们说:“……怎么办呢?交了那么多钱儿,马球协会的年卡就去了三次,老兄,时间那么快,这一眨眼一年就过去了,咻的一下,咱们离死又进了一步呢……”   他们傻瓜一样哈哈大笑起来,几个醉汉唱着歌儿,远远的离开了。   好像,在这里的一切人,跟九州商联银行毫无关系。   江鸽子左右看着,没看多久,手里便被塞满了各种宣传单子。   这种充满生活气息的单子,似乎具有某种安慰性,江鸽子一页一页的翻着,一直翻到有人抱着一大堆彩纸包裹的盒子,从他身边走过,又因为高叠的盒子阻碍了视线,她撞到了江鸽子身上,那些盒子瞬间跌了一地。   “呀!”   她喊了一声,接着道歉,蹲下开始捡东西。   江鸽子弯腰帮忙,然而没帮几下,就听到身边这人用极其古怪的语调说到:“我的妈呀!母神啊,竟然是您?”   这啥意思啊?   江鸽子抬头,却看到面前少女一顶红色的毛线帽之下,红扑扑的胖脸上满是惊愕的表情。   她连续的说着我的妈啊,就连大地母神都忘了念叨。   当她看到江鸽子满是迷惑的眼神,就兴奋的指指自己的脸到:“是我呀,我呀!您忘了?”   她满是激动的弯腰,在空气里捏出一个雪团假装投掷了一下后说到:“我们昨天才见过,您忘记了么?石美啊!”   哦,江鸽子总算是想起这是谁了。 第121章   大中午的老式饭馆,生意不同以往的热火朝天, 旧款的老电视在放着新闻频道, 成群的中产阶级在屏幕内表演人间惨剧,四五位穿着衬衣的中年人,正在电视下方上演醉后的章鱼入锅式舞蹈。   看他们的神情, 已经陶醉漂浮成了天空中的上仙, 人间似乎已经搁不下他们了。   这是一处临街的民房, 它被切成两半, 一多半摆着十来张桌面, 一小半被分割成了可视厨房。   空气中沸腾豆油与最少三十种食材的香味混合着,食客在狭窄的酒桌附近委着,而热火热灶的铁锅底翻动叮当声,像某种愉快的打击节奏, 令这最高消费不过半贯的小饭馆充满了人间温暖气象。   当然,除了那些上仙儿, 也有一位伤心客正蜷缩在饭馆角落,身形狼狈的在吃着一叠儿可怜巴巴的油炸花生,正一杯一杯的灌着最便宜的老酒。   偶尔这位抬头, 能从他脸上看到清晰的泪痕。   这是挺不寻常的一天,老街受高等教育的石美姑娘, 带着三位打扮体面, 长相也极体面的外街人进了饭馆子。   尤其是中间那位,小饭馆的人集体人为,这幅老天爷关照的长相便是不用工作, 端个饭碗上街就能要个满盆,是生来好运得贵人照顾的上等面相。   带人来的石美姑娘被街坊看的有些羞涩,她一边压抑着自己内心躁动不安的心,一边做出我就是一个充满人间气象的本土姑娘,我请你吃饭也只是同情你在金宫,吃个烤肠都那么不容易,你一定没见过真正的人间风情,我只是淳朴的带你看看跟以前不一样的世面样儿。   而真实的情况却是,石美姑娘把这段经历当做成长道路上的一个契机。   是的,这是一个可以改变命运的契机。   没有人是无所求的,无所求的那些都是书本里,屏幕里瞎球写的臆造梦想。   而进了小饭馆,被人生楞的围观的江鸽子,则是好奇的四处打量着。   身边这位胖姑娘把带他排队等桌子,当做一段“奇妙”的人生经历推销给他。   拜托,他也不是没排过队伍的,这又有什么好稀罕的?   当然,中州人做事的态度对他来说也确实有意思就是了。这里的人做事颇为体面,这来来去去的食客,逢人便有称谓,晚辈见到长辈甭管衣着,总要先低头施古礼,态度极其客气尊重,他们穿着打扮也大多合体干净,露着一股子不自觉的矜持傲气。   江鸽子心里想,哦,这就是中州的老街啊,它似乎跟我的老三巷是不一样的。   老三巷人就没中州城人这股子心里有底儿的气象,也没这么多讲究。他到也是理解这种气象是如何养成的,皇城根人到了哪儿都一样,这里的人虽然是中州城的底层庶民,然而人家跟皇帝共饮一江水,共用一块土地。   石美姑娘拿着自己随身的手帕,卖力的擦着桌面凳子,甚至桌子上供给食客的简陋茶具,她都拿滚烫的热水烫了三次。   他们坐下,看着石美姑娘忙来忙去,事实上江鸽子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态,跟着这个胖姑娘石美一起来吃一顿“没吃过”的民间真味。   陌生面孔被石美姑娘带着来到她常来的小饭馆,顿时就引起一阵骚动。   正在收钱的老板娘大婶用毫不遮掩大嗓门对石美喊到:“石美啊!这是谁啊?在学校找的男友么?啊,说起来你也不小了,上次跟你妈妈在街头闲聊儿,她还替你担心呢,生怕你结不成契,说起来你今年也有二十二了吧?再不找,咱街下可没有小伙子等你了,你说你念那么多书,耽搁到了结契年纪连个男性朋友都没有,这可怎么好啊?”   小饭馆内响起一阵阵的集体哄堂大笑声。   “您,您在说什么啊!”   石美姑娘嗔怪了一声,接着满面通红的端着几盘四寸盘盛放的小菜回到桌面,还有些不好意思的对江鸽子说:“您~您千万别介意,我们这里的人~呃,都是这样的,这!~就是民间真正的样子呢。”   说到这里,她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几分讨喜的语调对江鸽子道:“您肯定没见过吧?”   江鸽子尴尬的对她笑笑,低头开始打量面前的这些具有中州特色的传统小菜。   麻辣笋丁,麻辣小鱼干,辣酱豆芽……把卖麻辣酱小贩打死的声势,他确实没见过。   不过这八卦劲儿,他老三巷比这可严重多了呢。   没多久,胖胖的石美姑娘又端着一口原汁原味的铁铸大锅就上了桌子。   随着沉闷的一声咚,江鸽子便看到铁锅翻滚的咕嘟里,沸腾的是鱼块,鸡块,排骨,土豆,还有白萝卜配宽粉条,麻辣酱依旧是很多的,咕嘟出来的味儿都洋溢着一股子豆瓣味儿。   这可……真实惠啊,而且闻着倒是挺香的,只这盛器有些夸张了些。   江鸽子看看坐在身边的唐凌,唐凌则忍着笑的对江鸽子说到:“先生,这是中州传统的家杂炖菜,古时候民间的年节菜,味道~还是不错的,您可以尝尝看。”   已经坐下来的石美姑娘则两眼放光的看着江鸽子,还连连点头介绍到:“是呀,是呀!您尝尝味儿,不是我跟您吹牛,这个味道是没错的,比天街那边的大馆子也不差什么了。”   事实上,在石美姑娘以前的人生当中,她从未尝过天街上任何一家馆子。   江鸽子点点头,拿起筷子来了一块切的大小合适的小排放入口中,顿时滚烫的肉香伴着诚意满满的酱香味道就开始在他的舌头上四处流淌。   味道么,其实也就那样。   江鸽子的舌头如今是吃过好东西的,它有对比,便对味道有了更高的追求,它似乎是对这样卖实惠的大锅菜反应平平。   虽然这是很实惠的一大锅肉。   在咀嚼完之后,出于礼貌,江鸽子对石美竖起了大拇指。   周围顿时传出一种带着果然如此意味的骄傲笑声。   石美姑娘脸上顿时笑成了花儿。   小饭馆的玻璃门被再次推开,一群中年人冲进屋子,一进来便大喊着:“老板娘,赶紧!赶紧!今儿要大号的杂锅老酒类,中等排骨要放双份儿!”   买卖好,老板娘的一张褶子脸笑成了大红色的热烈蝴蝶结。   江鸽子好奇的看看那几人,等他们集体呼啸的占据一张桌子坐好之后,他才好奇的问石美:“这是~遇到了好事情了?”   这一路走来,一条老街,兴高采烈的人占据了大多数。   这跟他们从视屏上看到的那些人间惨剧完全是两个世界。   石美热情的给江鸽子夹了个有着巨大鸡冠的肉头,也是心情很好的说:“是呀,今天大家都很高兴呐!您不知道么?商联银行破产了,我们就不用还贷款了啊!”   说到这里,石美姑娘指着自己身边买的那一顿盒子,眼睛里满含悲伤的说到:“好像活了一辈子,就等这一刻呢~您知道么,我的第一双真皮皮鞋,还是我姐姐们换下来的旧鞋,我家有姐妹六人,在今天之前我从来没有穿过新鞋呢!”   石美姑娘说的这话,是具有一些小心机的,然而当她看到江鸽子表情平静之后,便又将悲伤加盖一层继续到:   “这不是向您诉苦,用来博取您的同情。其实老街的孩子大多都是这样长大的,一件新衣服大的穿完小的穿,我家可是有四个孩子在接受高等教育呢!   我从中等教育就开始贷款了,虽然已经拿了初级资历,也应聘成功了,可下月起就要开始还债,那可是二十年的助学贷款呢!,银行破产好啊,您知道么?我今天可是花了整整五贯啊!这些是淑女系列的化妆品,鸾凤的大衣,套装,还有丽美的皮鞋,长这么大我就没有这样宽裕过呢……”   她掰着指头一脸虔诚的炫耀着,然而坐在一边扮透明的戚刃没听完就一口米饭呛在气管内,顿时剧烈的咳嗽起来。   江鸽子听她说到这便也是一愣,这胖姑娘的小心机是遮掩不住的,然而他也不会讨厌这种心机,他只是等到戚刃咳嗽完,才好心好意的提醒这姑娘到:“你不知道么?”   正在手忙脚乱帮戚刃拍后背,拿纸巾的石美姑娘一愣。   江鸽子看看四周,周围一片吵杂,他最后只能把声调提高到:“即便银行破产,在清理债务关系的时候,最高银监会也会将那些贷款手续移交给指定银行,所以不管九州商联银行也好,皇家任何一家银行也好,它们的破产跟你的贷款是没有关系的,你该交还是要交!”   江鸽子记忆好的不得了,平常空闲的时候,他也会读一些连燕子推荐的书籍,比如说法律相关,历史相关的那些东西。   他自己都没想到,那些在他看来很肤浅该是人人都懂的知识会用在这里。   而随着他的大声解释,小饭馆忽然就安静下来,对面的石美姑娘遭遇到了巨大的打击,她先是机械的看看江鸽子,江鸽子遗憾的点点头。   她又机械的看看自己买的那一堆东西,又看看犹如按了静止按键的那些飞仙儿。   “贷……贷款还得交?”   “对!得交,一文钱都少不了的交。”   “可……可是银行不是都破产了么?”   “那是银行的事情,跟你的贷款没关系。”   周围一片压抑的安静,最后坐在屋子角落的一个大叔,喷着一嘴酒气的冲过来,他本来想过来拉住江鸽子的衣襟,并凭着他壮硕的身材威胁这个臭小子,让他把刚才说的那个狗屁法律收回去的。   然而他还没走到江鸽子面前,莫名的脚下就是一拌,他向前扑倒那一刻他抓住了身边的桌布角求个平衡,然而这一切都是无妄挣扎,随着碗碟的落地声,屋子里安静立刻上了八度。   唐凌一脸无辜的擦擦嘴,对江鸽子很遗憾的耸耸肩后低声道:“先生您为什么要说这个?”   您是魔鬼么,人家都高高兴兴的,又是早晚要知道的事儿,你何苦来扫这个兴?   江鸽子一脸无辜的摇头,他看着那些人一拥而上的扶起那大叔,幸亏那边的一锅家杂已经吃了一半,温度也不是那么热了。   饭馆内气氛不消沉,那些飞仙儿也不折腾了,坐在角落落泪的颓废人也不苦闷了。   他们就这样死死的盯着江鸽子看,期盼在他眼里可以观察出几朵花来。   站在收银台后面的老板娘转了出来,她几步走到江鸽子面前问:“我说小子?你是~学法律的?”   江鸽子闻言一愣,他看看石美,又看看周围,最后到底是撒了谎。   他才将还纳闷呢,为什么这条老街气氛如此的与众不同,闹了半天,这些人竟然以为不用还贷款了?   要是按照他们这种肆无忌惮的浪费形式过度消费下去,这个年关肯定有人得上吊了吧!   算了,学法律就学法律的吧,他确定的冲老板娘点点头。   石美姑娘当下眼睛瞪的溜圆溜圆的,不是说,是那个什么贵族的王么?   老板娘表情一白,垂死挣扎般的又确定一次到:“你,你还是个学生吧?”   江鸽子点头道:“呃,虽然是这样,然而金融法一直就是这样的,为了弥补金融上的漏洞它从来有增无减,只会越来越健全,越来越刻薄。所以银行破产跟你们的贷款是没关系的,该交还是要交,我唯一能告诉你们的好消息是,银监在处理破产银行账户期间,是需要消耗一些时间的,所以你们大概会有三到六个月时间不会接到银行催费单了,并且在这个期间,你们的贷款是不计利息的。”   小饭馆内的人互相看着,小人物的喜怒哀乐总是来去匆匆。   也就是几十秒的寂静,忽然就有人仰天大喊了一声:“哈!原来还有半年啊……我就说么,那群该死的银行佬怎么会是傻子呢!老板娘,再来一锅家杂,要大份的,挂这混蛋的账上!真是倒霉,老兄你摔哪儿不好?偏要摔我们这里……”   他们忽然就恢复了活力,又一起该吃吃,该喝喝的热闹起来。   江鸽子满心疑问的看向石美姑娘,然而这姑娘也是一脸恢复了元气的表情,还拍着自己的胸口说到:“还,还有半年啊,真是吓死我了,半年就半年吧,白借半年的钱儿,也算是个好消息吧。”   说完,她又跑回出菜口,要了一碗热乎乎的酱汤,翻身回来浇进家杂锅内。   对于这些斗室小民来说,可以晚六个月拿到账单,这也是赚了。   其实所有人的心里都有一种感觉,哪有馅饼从天上掉落这样的好事情呢,现在有人捅破这件事,他们接受的也很自然,日子从来就是这样,只要不发生在眼前儿,那就能熬下去。   石美姑娘继续自己的工作,她一边挥舞着筷子招待贵客,一边用尽全力夸赞江鸽子道:“您真了不起,跟那群成天开舞会,穿塑身腰带的老爷太太真的不一样……”   然而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从小饭馆的角落站起一位中年人,他几步来到这一桌旁边,先是对江鸽子有礼貌的笑笑,接着就对老板娘喊到:“老板娘!这一桌我请了!”   江鸽子闻言一愣,先是上下打量这位。   这位三十出头,五官憨厚相,他穿着一身皱巴巴的商圈流行暗灰色正装,从他脑袋上的发蜡推断出,这人过的日子比起周围那群靠苦力还贷款的街坊是要好上很多的。   从江鸽子他们进入小饭馆开始,这人就在角落表演颓废,他还哭了呢。   可现在,他却冲过来要请江鸽子的客,这就有意思了。   石美姑娘站起来,表情有些惊慌的对这位拒绝道:“显荣哥,不~用了,不用了,怎么好让你请客呢。”   然而,回到收银台的老板娘却探着头笑着喊到:“石美,让他请!去见律师先生随便代笔个诉状还得五贯呢,一锅家杂才几个钱儿,我说显荣,我家冰箱里还有上等海参和仙贝,要不要添几样?”   这个叫显荣的很显然是个豪客,他大手一挥就道:“都端上来。”   厨房内,厨官利落的喊了一声“好嘞!”   而这位叫显荣的先生就自然而然的用屁股拱开唐凌,坐在了江鸽子身边。   他还从怀里取出一个考究的铜质名片盒,并抽一张烫金名片,双手递给了江鸽子道:“幸会,小姓张,名显荣,现在在万山南路跟人合开了一家小型旅游公司,我家跟石美家也算是老交情了,往上三代都是惯熟的。”   石美看看这位,又紧张的看看江鸽子,她有一肚子话,然而却不能说,最后只能可怜巴巴的看看江鸽子,见他表情温和这才放下心磕磕巴巴的说:“这,这是我显荣哥,您,您不要介意啊,他,他可是我们老街最有出息的人了呢。”   江鸽子接过名片,随意的扫了一眼后将之放在桌面上轻笑道:“怎么?在九州商联有存款?”   张显荣闻言苦笑的摇头道:“呃,是呀!其实我那百十来贯真没什么重要的,您看到了,这条老街并不富裕,爬出去也不容易。   比起街坊我算是运气好的,一拿资质就遇到了好时机,跟有背景的前辈开了一家旅游公司,去年赶巧又遇到了三常郡旅游大热,我的那位前辈在常辉有些社会关系,我们就承包了一条疗养院的线……”   江鸽子奇怪的扬扬眉,听到有人在三常郡赚了银子,他心情就莫名的爽了起来。   身边的这位倒霉蛋儿还在唠叨呢:“这手里的银子还没握紧呢,就遇到了这样的事儿,您说愁人不愁人?我自己的钱儿倒没什么的,可是在九州商联银行的那些款子,是旅客的预付款,明儿我们肯定是要吃官司的啊!”   他苦恼的用手抓抓满是发蜡的头发,表情越发落魄起来。   此时,斜上方的电视屏幕内,有人忽然抽出一把刀冲入人群喊着:“既活不成了,就一起死吧!!” 第122章   一刹那发生的惨剧,有人压抑不住内心的焦躁, 终于丢弃人性, 把狼狈报复向了无辜的民众,企图拉着一切人一起倒霉下去。   案发现场的摄像机跌落在地,镜头里的世界是扭曲的, 从里面传出来的声音是苦难而撕心裂肺的。   小饭馆内的人们再次安静下来, 他们眼睛直直的看向屏幕, 看着镜头里出现的紫红血泊越来越大, 耳边的呼救声越来越密集。   后来, 屏幕彻底黑暗了一下,镜头转换到了另外一个现场。   一大群妇孺头顶请愿字符坐在中州最大的衙门口,她们一声一声的哀求着。   然而国会大厦的钢铁大门紧闭着,并不对她们开放。   后来……到底是有人无法接受, 就大声的对老板娘说:“我说老板娘,我们能不能不要看这个了。”   “是呀, 老板娘换个频道吧,这些也太残忍了。”   “换台,换台!不看了, 不看了!”   这就是一屋子朴素的平常人,当他们面对一个社会上的集体问题时, 他们有共情, 有同情,而他们最后对这些情绪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我们不看, 我们不听,就假装不知道。   老板娘站起来,拿着一个小板凳来到电视下方,踩着换了一个免费频道。   她下来的时候,就叹息了一声儿道:“明儿,就请街坊会办个慈善活动吧,我家里还过的去,能帮衬一点儿是一点儿,也真是可怜了,这人不人鬼不鬼的……”   老板娘这句发自真心的倡议,并未得到街坊们的响应。   她头顶屏幕镜头一转,随着一张众人所熟悉,而江鸽子有些陌生的一张面孔出现在频幕上,便有食客喊了起来:   “看,是皇帝陛下啊!”   女皇陛下坐在她的金宫内正在接受着采访。   食客们满含敬意的端详着,好一会儿,才有个年老的婆婆叹息到:“有些日子没见陛下了,陛下还是老样儿,我瞧着她老人家气色倒是很好的。”   屏幕上,女皇穿着一件暗金色的袍子,带着一顶没有镶嵌任何宝石的金色朴素银皇冠,她表情悲天悯人,平静而笃定。   并将手扶在老王座扶手上,用饱含深意的语调说:“……一下子遭遇到这么多银行破产,是帝国建国以来,除却无法避免自然灾害而遭遇到的最大人祸灾难,朕对此表示深深的遗憾……金融市场是多变而难于琢磨的,就连帝国最好的经济学家也不能预测到,这个市场会发生什么样子的变动……”   江鸽子面露讥讽的看着。   然而这个国家的臣民看到这个老女人,却莫名的敬仰与信任。   他们甚至心疼的说。   “就连陛下都惊动了啊!”   “可不是,走哪儿还得是咱们陛下,这个党那个会的,折腾来折腾去的,最后还不是得咱们陛下出来平息这些麻烦么。”   “对呀,对啊!老街坊们看看,今儿一大早的消息,如今都有人挥刀儿在大街上乱砍了,咱们这些没啥见识的都议论的不带议论了,看都不忍看了,那些成天儿在新闻里冒头的政客呢?我早说他们就信不过!瞧瞧,这可被我说准了吧!”   “就不能给咱们陛下一个安生日子么?街坊里有岁数的老长辈们还有个乘凉的地方呢,偏就是咱陛下不得安生?”   女皇手指上硕大的宝石戒指在闪着光芒,她手指轻轻的在扶手上弹着,表情是遗憾而难过的。   那位记者又问了一个问题,女皇点点头说:“是这个样子的,真是遗憾啊!事发至今,朕与前财务大臣已经有了个初步援助计划……首先,我们准备从皇室的内库支付一笔十五亿的赞助金,请民众放心,这绝对不是第一笔援助金,事实上宗室那边也在积极商讨此事的救助办法,他们也准备拿出一笔不少于二十亿的援助金额,以来应对此次的突发金融灾难……”   饭馆内义愤填膺,民众悲伤的心情终于得到了慰藉。   有人大声说:“这帮子没出息的家伙,到底是跑到金宫霍乱去了,这是又从陛下的腰包里掏银子了。你们说说,如今都新政了,税金跟陛下没关系,怎么到花钱儿的时候,就跟咱陛下有关系了?我呸!”   又有人说:“老少爷们都出去说一声啊,明儿大选年的时候,街坊们集体弃票!妈x的!那些选票就是丢马桶里冲走了也不便宜那帮兔崽子!这帮子祸国殃民的孙子!”   屏幕上。   “……朕代表皇室,代表宗室及朕本人对遭遇这场灾难的国民表达最深切的慰问,我们九州是个伟大而帝国,它有着光辉绚烂的八百年历史,有着这世界上最骄傲的东大陆民族,我们从来都不畏惧艰难,战争打不垮我们,自然灾害打不垮我们!八百年来帝国风风雨雨,我们始终共同进退,区区金融危机亦不过是前行道路上的一个小障碍而已……”   小饭馆内,老街坊的表情随着女皇的发言而越来越骄傲,越来越安心。   而江鸽子看到他们的表情,莫名就想起一句话。   这可真是好大一碗毒鸡汤,偏偏这群人就毫无防备的就灌下去了。   他先人的,它竟然是有效的!   这老女人到底还有多少钱儿呢?   这就是一个靠着鸡汤,麻醉了整个国家的老练政客,论其政治手段,现在的俞东池怕还真不是她的对手。   戚刃在江鸽子的耳边低声道:“先生,国都这边的民众因出生地,对皇室的情感是不一样的,我想,出了中州城的外郡……那些民众过段时间,总会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的。”   然而到了那个时候,又有多少人被波及进来了呢?   江鸽子扭脸看看他,又扭脸看向身边这个开旅游公司的倒霉蛋。   倒霉蛋的脸上焕发着异样的光芒。   真是奇怪了,这人是个傻子么?他以为皇室这十五个亿,会有几个零钱儿最后会滚到他的口袋么?   想都不要想了,这些所谓的救助金也好,赞助金也好,亦都是封口费而已。   为了给皇室宗室遮羞,今后谁的声音大,这笔钱儿就是谁的。   直至现在,元平河畔的磐能矿位还在向下降落,河两岸的码头都已经停工,像是九州商联银行这样的中等银行,因为家底薄弱而最先倒塌,然而未来呢……还会有更多的金融群体会被卷入这股狂潮。   而这股狂潮的起因就是为了应对一千五百年后的灾难,是两个帝国皇帝的博弈。   呵~说出来,谁信呢?   这世界到底是清白不了了。   一场金融危机,折腾来折腾去,它祸害不到老街这样靠借贷生存的底层居民,那么谁会倒霉?   就是面前这位代表着的中产阶级啊。   难道中产阶级就活该被牵连,被倒霉么?   看着电视屏幕上的那个侃侃而谈的曾经帝国掌权者,想想死在探险路上的那些面孔,江鸽子的内心顿时萌生出一股子巨大的委屈。   他觉着他该想个办法,给这个事情添一把火明火,让这些丑恶的灵魂再燃烧一下。   想到这里,他便靠着椅背脑袋里开始发愣,一页一页的法律书籍在他脑袋里迅速翻动着……民法,刑法,国家金融法,国际金融法……民权法?!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坐在他身边的倒霉蛋张显荣便小心翼翼的跟江鸽子探听起来。   “先生?”   江鸽子抬脸看看他,眼神渗人的晶亮。   张显荣被这样的目光耀的有些慌神,他尴尬的咳嗽,错开眼神,抬手从桌子上取了茶壶,帮江鸽子斟满水杯后道:“先生,不知道从法律上的路径,我需要办理什么样子的手续,或者说……我需要出具什么样子的证明,才可以申请到皇室,不!哪怕就是宗室的这笔援助金?您看,我~应该~属于灾民吧?”   他到底是有些不确定的。   而坐在一边的石美姑娘一直沉默不语,当她听到张显荣的这些要求,便内心本能一咯噔,她本想站起来说点什么,请自己的街坊大哥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她拿出全部的零花钱儿,可不是来给这位讨人情送机遇的。   然而她肩膀才微微一动,身边却有一只大手伸过来,按住了她的身势。   戚刃笑眯眯的对石美说:“劳烦石姑娘,才将我在街口看到一家老饼店,能请您去那边帮我买五十包回来么?”   说完他从怀里取出钱包,抽出一张崭新的十贯钱钞票递给了她。   石美面色一惊,街口的老饼店一年四季排长队,去了那边没个一小时时间是回不来的。   戚刃表情露着亲切的笑意,然而眼底却闪着命令的光芒,他下巴对这个胖姑娘微微摆动了一下。   接着,石美姑娘便面色一白,手指颤抖的接过钞票,低着头小跑着离开了小饭馆。   她心里清楚,这些贵人肯定是要搞事了,然而他们到底要搞什么事情呢?   直到此刻,这位有些小心思的民间姑娘才彻底有了危机感,什么机遇,什么奇遇,什么奇缘这样的词汇,算是彻底从这姑娘的脑海里翻篇了。   那些人到底跟自己是不一样的啊!   她一边跑一边想着。   张显荣眼巴巴的看着江鸽子,而江鸽子却做出思考的样子,好半天儿他才认真的对这倒霉蛋说:“我想,这些救助金跟你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张显荣表情错愕,他惊讶低呼道:“怎么会!我好歹……好歹也属于灾民吧,若是那笔钱儿不到位,破产也就是早晚的事情啊。”   说到这里,他看着面前悬挂的电视道:“难不成我也要找个地方跳下去么?”   江鸽子用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他的语气也是相当笃定的说:“愚蠢!即便你跳下去,你也拿不到一文钱儿。”   “为什么啊!”   “不为什么,反正你就是拿不到。”   张显荣的人生再次来到了死角,他眼眶的湿意越来越浓,似乎只要有一丝丝的磕碰,那里面的喷泉便会喷溅而出。   江鸽子善意的递给他纸巾,看他低头抹了一会后才故作同情并关心道:“不要难过,你还年轻呢,任何苦难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   然而他这话还没说完,张显荣便抬头从声音嘶哑的大声说到:“可我父亲不年轻了啊!我全家都被我连累了啊……为了避税,我们……我们用的是家里人的户籍证明,如果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何苦坐在这里难受!您说得对,我还年轻呢,我日子长着呢!可我就恨不得去死了才好,可我父亲不年轻了,我的亲戚们并不能从我的买卖里拿一文钱的报酬,我要连累死他们了您知道么?”   江鸽子摇头:“我不知道。”   张显荣嚎啕大哭起来。   小饭馆的食客不发一言的看着,而随着这倒霉先生的哭泣,越来越多的人眼睛里渲染上了湿意。   江鸽子等他的情绪宣泄到一个度之后,才拍拍他肩膀到:“你就是哭出一条河来,也是没有用处的。”   张显荣哽咽到:“可是,我该怎么办呢先生?”   江鸽子嘴角微勾了,再次递给他一张纸巾后道:“不知道你~看没看过人权保护法?”   张显荣停止了哭泣,抬脸困惑的看着江鸽子问:“人,人权保护法?”   江鸽子点点头:“对,人权保护法。你的遭遇我很同情,然而这件事从经济的角度是没办法处理的,从大楼上跳下去也好,从大桥上跳下去也好,都没有一点用处。   银行破产就是破产,而经济法大部分的条款是为了保证经济畅通,协调保护它的一种手段,它跟您的直接关系很少,不过从人权法的角度,如果你能豁的出去的话,我想此事还是有解决的办法的。”   张显荣也是人生真正走到了绝路上,当他听到江鸽子这样说,便浑身颤抖起来。   他伸出手,紧紧抓着江鸽子的手哀求到:“先生,求您指点一下,只要不违背法律,不是杀人放火这样的事情,请您务必指点我一条生路,求求您了!”   小饭馆的街坊纷纷发言,大家俱都是一个意思,看先生仪表堂堂,这家伙实在可怜,您就帮帮他吧。   等到众人求完,江鸽子才一脸为难的说到:“其实,从经济法那里想办法的是行不通的,不过我刚才仔细想了一下,人权法那边还是可以操作一下的。”   张显荣磕磕巴巴的问到:“如何,如何操作?”   江鸽子一伸手取过桌面上的点菜单子,拿着小饭馆提供的铅笔,才刚准备写点什么,他身边的唐凌便一伸手,对江鸽子笑笑说到:“先生,您说,我帮您记录吧。”   毕竟,有些东西早晚会追查下去,他家先生的笔迹是早晚会出现在官方文件上,到时候,只要是个做痕迹的,一眼就能察觉出线索。   江鸽子冲他笑笑,将手里的纸条推了过去。   小饭馆寂静无声,看着屋子里那些带着敬畏的眼神,江鸽子内心莫名的就升起一种奇妙感。   这些陌生人的敬畏并非来自他对领域的控制,他们的敬畏是来自他们对未知知识的敬畏及敬重。   而他,一个曾经的斗室小民,忽然他就掌握这种知识给予的手段,这感觉真是……怎么说呢,微妙的很。   他下意识的舔了一下嘴唇,用一种全新的,从未使用的语气,沉稳而有力的向这群人讲诉起来。   的确,从经济法的角度,这些被卷进银行破产事件的人是没有生路的,然而他知识积累到了一度,世界就格外宽广,面前便出现了无数条生路……   皇室还政之后,法律也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在九州最新的人权保护法当中,当人为造成的灾难大面积损害到群体公民的利益,那么公民可以联名申诉到人权保护机构,请求人权保护机构以群体代表人的名义,向法律相关部门提起告诉,并要求追究引发此次金融灾难的人或群体单位的刑事责任,并得到相应的赔偿。   当然,人权法里的面的这一条,也有个基本的前缀条件,那就是受波及的群体必须是一万人以上的。   江鸽子慢慢的从脑海里抽取出那些法律条款,最后他指着桌子上的小纸条对倒霉蛋先生说:“如果我是您,明儿起,我就找个印刷部门,将这些法律条款以及解决办法统统印上去,这次的事件波及很大,我想……集合一万人还是很简单的是么?”   还,还可以这样解决?这圈子绕的有些大啊。   张显荣先生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然而他简单的世界观里,经济出了问题就去找经济法,这饶了一大圈儿,从人权法找出路,还真是打破了他的一贯认知。   他点头如捣蒜的说到:“是,是的!很简单,很简单。”   然而他又哭了,他抬脸对江鸽子哽咽到:“好先生,您知道么,我们那边虽然是个外沿商圈,可据我所知这次的灾难已经波及到了整个商圈的利益,一万人真的很简单,只是……即便是我们集全了一万人,我们真的能拿到赔偿么?直到现在,衙门那边也没对银行破产拿出一个解释,就是找到了灾难诱因造成人,然而这些人有赔偿能力么?”   有呀,那些人可是全世界最有钱的一家子了。   江鸽子表情微滞,略微思考一下,便一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块东西手背朝下的递给张显荣。   张显荣满面困惑的一摸,顿时脸上大惊失色,愕然的看向江鸽子。   江鸽子对他眨巴了一下眼睛,附身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话。   而这位倒霉先生的表情先是如蒙雷击,接着便慢慢趋向铁青,最后竟然气的开始浑身颤抖起来。   他喃喃的说:“怎么会这样,怎么可以是这样?”   江鸽子对他做出一个嘘的手势,在这位先生精神还在神游的状态当中,他带着自己的侍从们,悄悄离开了这间小饭馆。   走到门口的时候,江鸽子还有礼貌的对老板娘一笑到:“饭菜非常可口,如果有机会,我们还会再来的。”   走到小饭馆门口的时候,江鸽子用一种奇怪的语气对戚刃说到:“万万想不到的事儿,我竟然靠着以前我最讨厌的身份来博取别人的信任,贵族佩玉是个好传统啊。”   戚刃表情古怪的看着身边的雪堆儿,好半天他才嘀咕了一句。   “先生这样做,真是太冒失了。”   “不,应该说我太诚实正义了!我就见不得别人撒谎,你说呢?”   石美姑娘气喘吁吁的提着两大袋点心从街边飞奔回来,快要走到小饭馆的时候,她便看到那三位贵人正缓步向她走来。   她停下脚步,脑袋里乱成一团。   当江鸽子与这位姑娘错身而过的时候,她听到这位贵人用一种极其平静的语调对她说到:“点心是请你的,祝你新年愉快!对了,如果有一天……有人问你我们到底是谁的时候,你就说……恩,都二十二岁了,还没有个结契对象,所以你就从街边勾搭了帅哥,明白了么?”   石美姑娘吓傻了的呆滞在当地。   一八九零年年尾,九州帝国发生了建国以来第一件民间告诉皇室案件,它最终的结果就是,民众到底是赢了。   而最后一代执政皇帝不得不把金宫抵押给了国际财阀,并连带的后续三代皇帝都在还债。   后来历史上的那些记述者是这样写的……引发这场诉讼的起因,竟偶发于大街边缘的勾搭帅哥事件。   石美姑娘到底是迎来了人生最大的机遇,她被历史记录在案,不断的出现在法律学校的书籍里,被人反复提及了千年之久。 第123章   “您回来了。”   初空节这天傍晚,江鸽子顶着一脑袋烟花硫磺的味儿进了院子, 在他身后, 是年节的正式结束,万象更新,一八九一年开始了。   一进门, 江鸽子便受到丁翁前所未有的热情侍奉, 虽然江鸽子不喜欢这老头儿, 然而不得不说, 这老头有一手相当实在的侍奉技巧。   他一进门, 身上的棉大衣就被自然脱去,他一伸手,一杯热乎乎适合舌头温度的清口茶就放在了手心里,他饮茶漱口, 一探头,一个珐琅彩的高脚痰盂儿, 就被送到了他肩膀微微下方的位置。   江鸽子狼狈的喷了一口水,整的毛衣前襟儿上都是水渍。   然而丁翁丝毫没有嫌弃,竟一老脸的我家主人真是爽直可爱, 他可什么时候长大呀?的百分之二十慈祥,百分之八十恭敬的表情。   他取了门柜上方的洁净棉帕子, 随手利落折叠成一个好看的三角, 倒着拿着伸手帮江鸽子擦衣襟。   把江鸽子尴尬的不要不要的,还有一点点囧。   这屋子里下仆不少,江鸽子觉着自己就如一个小婴儿一般, 被一群人围着,怕他冷,怕他热,怕他摔,怕他不高兴。   他觉着自己就像个,全世界最珍贵的大宝贝儿?   靠在舒服至极,契合腰部弧度的高背沙发上,江鸽子的腿被珍贵的放置在一个四方型的垫脚墩上。   这屋子里的家具自然是干净的,然而丁翁依旧取了一块锈了垮鹤图的正红帕子,妥妥帖帖的垫在墩上,这才把江鸽子的腿双手捧着放上去。   妈xx的!他要对我做啥呢?   江鸽子有些惊愕的看着这个因为财产损失而一夜白头的老头儿。   在破产危机度过之后,他大病一场,这才刚过了个年,这老头便奇迹一般的恢复了活力,而且过去的那些所谓的矜持,高贵,破讲究什么的,也都从这老头儿身上看不到了。   如今他态度极其好,除了殷勤至极的时刻温暖人心,甚至,他亲自弯下腰帮江鸽子脱靴,在来回的动作当中,江鸽子竟看到这老头胸口挂着一个闪耀着银光的荷花党徽。   而这个徽,他也是熟悉的,一八九零年尾申请,一八九一年一月一日被官方承认,它的全名叫做,恩……复洁党,而它的发起人,恩……名字叫做张显荣,一个曾经的中产阶级倒霉蛋。   这个党派自成立就跟人权组织相互配合,打着为民请命,推翻一切腐朽,保护民众真正的权益,还世界本源清白的名义,着实收了不少党员。   尤其是那些受到财产损失的中产阶级,他们如今拧成了一股绳。   反正,如今全帝国都知道,复洁党跟皇室贵族势不两立,而他们的这种直面怼皇室的气魄,也着实讨好了不少人的胃口。   这伟大的帝国,民众也臣服了八百多年了,它早该有不一样的声音了。   现在,当第一个不同的声音响起,心灵的奴气退去,一切假象的膜被捅破之后,除了过瘾之外,大部分的民众倒也有了一种奇妙的醒悟。   他们觉着……其实,皇室也不是那么可怕的,也不是那么威严了。   然而江鸽子头次听到这个党派名称,便有一种喷个对肠穿的感觉,没办法,人比妇炎洁就少一个字儿。   其实,一切人加入这个组织都能够被理解,然而像是丁翁这种家里上数十代都是皇室家养奴仆的人,他竟也加入了?   说来说去,人啊,遇到利益损失,大概态度都会一样吧。   损害我利益的一切人,你就是个王八蛋,皇帝也一样!   这老头现在忽就对江鸽子恭敬了,江鸽子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这人有些贱骨头,从来吃软不吃硬的,人家都这么大的年纪了,在地球种花家,那都是该退休享福的年纪,为了生活,他现在要半跪着给自己脱靴……他本想拒绝的,然而丁翁满面哀求,到底……他的心肠也没有硬起来。   年节那会他听过几句,说丁翁家里孩子不少,第二代没出息的很多,所以他倒了这个年纪还需要靠着这份高薪,援助孙辈儿受高等教育。   如今他从宗室工会那边离开了,唯一保证高薪工作的方式,怕是就剩下全心全意的热爱本职工作了。   丁翁殷勤的围着江鸽子转悠着,他拿着拖鞋半跪着给江鸽子套上,还一边殷勤的说:“殿下,早上收到元家那边递来的帖子,说是请您务必参加他们那边的初空茶会,您去么?”   九州十二月,月月都有个守护季节的女神娘娘,一月的这位叫初空,二月叫梅见,三月叫夜樱,四月清合,五月浴兰,六月蝉羽,七月凉月,八月月见,九月竹醉,十月时雨,十一月神乐,十二月胧月。   以上这些创意,皆为某个王八蛋抄袭自地球。   他就没有个原创时候!   早先庶民养孩子,常会起这种跟月份有关系的名字,那时候若有一位姑娘叫丁神乐,你便会知道,哦!这姑娘是出生在十一月啊。   “初空茶会?”   江鸽子闻言一滞,这才想起自己在中州倒是也有社会关系的,尤其是元家。   跟皇室衰败之后他这边忽然门庭若市,帖子增多那种不同,元家对他态度一直恰恰好,并不招他讨厌,甚至相当讨他欢喜。   从新年第一天到现在,那边是每天早上都要打发下仆送来元家厨房特制的祭祖点心。   元家有祖先是立过言的,所以他家的点心格外清贵难得。   按九州的传统,年尾请祖宗进门,从新年第一天起,要用传统的点心一直供奉到初空娘娘生日这一天,中间经历十八日,等娘娘生日完,这年节也就正式结束,新的一年就开始了。   许是元家那边的长辈考虑到江鸽子初来乍到,或者说,他们也在用自己的方式给予他一些实在的关心吧。   毕竟,能得到世家私人厨房的点心供奉祖宗,是相当有面子的事情,祖宗欢喜。   再然后……那些点心江鸽子自己吃了,他也没有什么祖宗需要供奉。   老实话,中州这边的破讲究实在是太多了,多到江鸽子有些憎恶这个地方。   他老三巷就没有这么繁琐,年尾一桌席面,年头一桌席面也就齐活了。   这边是个日子就有点破讲究,比地球老黄历上的那些避讳还烦躁呢。   等到江鸽子把出门的这套行头去了,换上了家常的衣裳。丁翁这才从一边的桌子上取来两个信封,恭敬的用银盘放了,恭敬的递到江鸽子面前。   江鸽子一伸手,他就递个拆信的纸刀。   江鸽子一伸手,他就递个楠木制的小纸屑箱给他丢垃圾。   江鸽子逐个打开,一封是元家的请柬,而另外一封是照例每天收到的,来自金宫管理办公室的拒绝函。   金宫一游,他拒绝了女皇的邀请,没多久便得了报应。   金宫下面有个地下宫殿,还有一条暗河,江鸽子知道他要找的第三片地图就在那儿。   然而人家就是不给他开门,不允许他去参观,即便他是个亲王了,女皇依旧看一切人就是狗。   他几乎是每天递交申请,女皇那边就是拒绝,金宫是人家的私人领地,所以江鸽子   以个人的名义也好,国家的名义也好。不让他去金宫地下宫殿参观,也就成了女皇倒霉之后的一个发泄口。   现在,整个中州上流社会都知道一件事,女皇在跟北燕亲王互怼,双方各赢一局。   女皇在倒霉的间歇对外说,只要我活一天,他就别想进我的私人领地!!   她还跺脚,穿着鞋子在金宫跺脚。   可,这个私人领地还能保存多少天呢?   所有的人都知道,随着民间绑成一股绳告诉之后,她要破产了,皇室要倒霉了,怕是整个金宫是真的保不住了。   凭着江鸽子的能力,他有一万种办法进入地下宫殿,然而也是一口气憋住了。   江鸽子就是要等着,等着这老女人倒霉,等她狼狈的从王座上被人民撵下去,他就是要堂堂正正的进入金宫。   紫禁城他都凭着学生证半价进过,这里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抄袭狗的东西,哼!   丁翁小心翼翼的察言观色,他看江鸽脸色很好,像拿着两张无所谓的物件一般,在手里打着拍拍。   他便低头笑着说到:“殿下,陛下年初就给您定制了大量的酒会礼服,有传统的,也有新代的,您~要试试么?今年中州流行青色,我瞧着您的衣裳里,赶巧有几件青底儿的大袍,转明儿你穿那些衣裳出去应酬,甭管什么场合却也是合适的。”   江鸽子闻言随手将手里的请柬一丢,站起来说:“试试?那就试试吧。”   元高至那人还是不错的,毕竟吃了人家那么多点心,该去还是要去的。   自打江鸽子到中州,作为一国亲王,一个真正的现代艺术雕刻家,他收到的帖子摞起来能有两人高。   然而这家伙是个宅,甭管是老族新贵,还是艺术圈的大能,帖子捧到鼻尖下面,他说不去也就不去了。   人家就每天躲在屋子里看电视,看书,看报纸。有时候空闲了,他会徒步满大街的溜达。   他能蹲在街边跟一群老头老太太看古戏,他也不去应酬。   如今听到江鸽子终于舍得出去,丁翁表情如花绚烂,他咧着嘴儿笑道:“好的殿下!我马上为您联络裁缝。”   穿个衣服还要裁缝?   其实是需要的。   一个贵族,爵位上去了,在古代出行身边没有个百八十人架鹰驱车都不好意思出门。   如今时代不一样了,然而人家老贵族还就愿意自掏腰包,雇上两位幕僚,四个侍从,八个保镖,外加一个老司机跟来随去的保持自己的身价。   不说这些表面的讲究,就单说见人的衣裳,一个传统初空茶会的礼服,里外套六层,外加一个撑头的大裘,冠袍袄带靴,整套就是整套的,一件都不能乱。   还有身上的佩玉,腕子上的名表,袍子上的绣艺花样,这都有特定的讲究。   足下祥云缭绕,衣摆必然五龙腾飞,金凤鸾鸣,小冠还要搭配一颗直径最少二十的大珠代表日头。   顶级圈子之下,老元家混的二等圈子来说,想进他家的圈子,就得支付的起这样的生活消耗。   一年十二月,他家会有基本的十二个茶会,这还是少的。   到了这样的地方,必须次次换着花样穿,若是哪天你穿旧袍子到了,那肯定是你家经济上出现窘迫了,那么旁人对你的衡量及尊重也就没有了。   你还甭说人家势利眼,这就是世间的规矩。   想跟人家一起玩,就得跟人有共同的品味,共同的消费,共同去的地方,这才有交际的可能性。   你非要穿旧袍过一年,那也不是不行,只是回头银行怀疑你的财务问题,不肯借贷给你,你也不要怨恨旁人。   换个角度,一年四季月月出现在老元家的圈子,还跟各方面关系都很好。凭着这个不用出任何抵押,都有银行借贷给你,这也不是不可以的。   除了这十二个传统茶会,中州天街,山顶的那些各色聚会更是天天都有,月月都有,并,人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圈儿。   你就是个庶民出身,只要受得了损耗,也有的是圈子欢迎你,可问题是你能支付的起损耗么?   中州城有老裁缝铺子上百家,除了俞东池,包括连燕子他们用的裁缝,也就是特定的那几家。江鸽子倒是听了一耳朵物价的,那边的裁缝铺子,一套见人的六重大袄,起步就在三十贯。   这还是新时代的价格,很接地气的价格了。   有句话是这样说的,上流社会其实没有势利眼儿,因为你根本就没有看人家眼色的机会。   好吧,虽然在这里一直说什么上流社会,上流社会。然而我们的江鸽子,到现在都没有自己到底属于哪个社会那种认知,他甚至都没有盖尔人的认知。   虽然从江鸽子入住天街九段润祥胡同起,俞东池早就为他安排好了专门的裁缝,专门的古绣大师,然而他一套礼服也没有穿,也没有去过任何一个聚会。   所以这些衣服打送到家里来,衣服的腰部就始终没有收口,袍子前后下摆也没有改动,还露着毛边儿。   那些缝纫大师认为,真正的顶级裁缝手艺,是要随着穿衣裳的这个人的身材走的,是要随着这人走路的习性走的。   虽然江鸽子在六号院,有一间不小于两百平方的试衣间,他有一屋子衣裳,带不完的名表,配不完的美玉,然而他依旧坦荡的穿着一件连燕子给的学生棉大衣,挺开心的过了这个年节。   从一八九零到一百九一,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于站出来对他说,您这样做,是错的。   这天晚上,城中来了七八位裁缝,带头的那位姓倪,他跟江鸽子有二十年的服务合同,江鸽子月月给他发钱,然而却不认识他。   试衣间内,白胖白胖,有一双小肉手的倪裁缝,收了石青底四爪蟠龙暗纹的大袍的最后一针。   他笑眯眯的将线头藏在花纹里,左右打量了一番之后,才满意的点点头,抬脸对江鸽子笑到:“得嘞,您试试这腰身合适不合适。”   在一边早就换好衣裳的戚刃忙站了起来,接了衣裳帮江鸽子套上。   江鸽子对着镜子来回打量自己,他想,我就像个出土文物。   站在他身后的倪裁缝满意极了,作为缝纫大师,他也是个艺术家,自然也就有艺术家的脾性。   他做了三十多年衣裳了,像是江鸽子这种长相,身材这样标准的顾客,他还是头一回遇到。   用地球的话来形容,那就是这厮终于找到了灵感缪斯,就是不给他钱儿,他从今往后也只愿意给江鸽子这样的人衣裳了。   倪裁缝弯腰拿尺子在衣服下摆量了几下之后,抬脸对江鸽子笑着说:“殿下,您走几步我看看?”   如此,江鸽子便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两圈儿。   走完,倪裁缝上来又扒了他的大袍,并笑眯眯的对他说:“殿下的衣摆前后一边齐整,这么些年了,衣摆一边齐的大袄我还是头回遇到呢。”   江鸽子好奇的看他问:“很稀罕?”   “对呀!”倪裁缝确定的点点头:“大部分人都有走路的习性,能做到一边齐的很难的。”   有一句话他没说,那就是只有在看尽千帆的随和握权老人身上,才会有这样的前后一边齐的衣摆尺寸。   可江鸽子今年才多大?   他说完,拿起针线坐着跟助手们一起手工收口。   江鸽子对这种中州传统手艺人有几分好奇,就托着下巴看。   正看的有趣呢,丁翁小跑着从屋外带进一个人。   江鸽子抬脸一看,呦!这不是元高至么?   他抬手看看腕表,九点十五分?   没递帖子,没打招呼,冒冒失失的,这可不是他的习惯啊。   他开口正要问,连燕子也从屋外小跑着进来,一边走,他还一边对江鸽子大声说到:“鸽子!鸽子!一小时之前,女皇正式退位,宣布传位于皇子拓!”   元高至闻言,先是冲连燕子草率的行行礼,接着连连点头说到:“是!是!我来就是说这个的,女皇退位了……”   身后传来一声哎呀的惊呼,江鸽子扭脸,倪裁缝手指上插着一根钢针。   然而,在他未及反应的时候,连燕子又在他身后说了一句:“鸽子,两个小时之前,皇子枚在宗庙自缢。”   江鸽子顿时惊异的看向连燕子,他想,即便是大部分皇室成员卷进了露天磐矿事件,然而自缢?就有些夸张了吧?   大概明白江鸽子的心里在想什么,连燕子看看元高至,略一思考之后,他才解释到:“您不知道,在这次皇室与各大银行的贷款合同当中,皇子枚个人签署的合同占据了百分之七十,如果他死了,按照法律当中的条款,除却拍卖他名下冻结的财产之外,剩下的那些……也就人死债消了。”   门外传来一声沉闷的咕咚声,江鸽子闻声看去,却是丁翁昏倒在地。   这家伙?到底在商联银行存了多少钱儿?   元高至有些惶然的点点头道:“是呀,女皇退位,皇子枚自缢,皇子拓登基,我家长辈今晨刚回老家,我也没个商议的人,就,就来您这儿了……他们跟我说~跟我说,皇子枚自缢之前跟女皇大吵一架……他们说,他们说,皇子枚是陛下跟宗室逼死的。”   元高至一脸苍白的看着江鸽子,有件事他一直没告诉别人,他的姐姐跟皇子枚私下里是那种关系,由于家里的长辈十分忌讳皇室,所以姐姐跟皇子枚的关系只有他才知道。   并且,他的姐姐怀孕了。 第124章   江鸽子两辈子看了无数电视电影,还是头回看到破产清算整合这件事, 被折腾成一个晚宴的。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 也不知道他们穷讲究个什么劲儿?   在皇子枚寒酸葬礼两个月后的夜樱娘娘生日这天,皇室宗室总算能正视自己已经破产这件事,他们召集了所有有债务关系的股东及债权人等, 在金宫商最后讨解决办法。   而这场晚宴的另外一个主题, 还是金宫内造品的一个拍卖会, 同时, 拍卖会之后皇室将会结算第一笔欠款给各债权人。   即便是个无赖, 在拿到国家最高法庭的判决之后,皇室宗室也抵赖不了自己的连带责任。   有些钱,他们必须出!还得诚意满满的出。   到底是不体面,损了颜面, 这次金宫晚宴就只开了后宫的角门,用的场所也是僻冷的易安宫。   这个叫易安的宫殿说起来挺有意思, 据说是过去圈禁有罪皇子的地方。   皇室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在外面的媒体上来说,这是自我赎罪。   然而熟悉皇室做事套路的江鸽子却觉着, 皇室这是暗处指责这些人端起碗吃肉,放下碗骂娘的卑鄙行径。   毕竟没李家, 就没九州。   这块土地, 曾一草一木都属于人家家的。   这一晚,易安宫外聚集了大量的银行家,实业家, 还有大量的因为北燕一事,在成堆的顶级财阀破产之后,冒出来的新的有钱阶级。   一年前,许一个身价有一千万贯的土财主,根本上不得贵族的桌子。   然而现在,他们已经是难得的有钱人了,还能拿着金宫的帖子,坐在易安宫的晚宴椅子上,举帖子买老李家女眷内造的贴身首饰了。   这就是一生的荣耀啊,吹牛逼能吹一辈子的大能之事啊!   即便是精穷了,皇室的面子也不能丢。   拍卖家当呢,然而宫廷老院的戏台上,瑶琴宫乐依旧叮咚,耳边廊桥之下水流潺潺,周遭人声沸腾。   九州各国皇室代表,各国学院的研究会,世界各地的拍卖行,艺术廊,古董商人,私人收藏家,甚至还有杂七杂八的有着足够历史的点心店,咸菜店,甚至棺材铺子的老板也聚集到此。   各国皇室代表是来扶贫的,虽然他们已经很倒霉了,也不得不从倒霉的牙缝里再敲下几颗牙齿贴补中州李氏。   金宫是个牌,这块牌子要是倒了,李氏也就别在全世界人民面前站着活了。   都得一个个的蹲着仰望旁人过生活。   至于那些卖点心的,卖咸菜的……这些都是金宫后勤赊欠了人家物品,一点多没给人家结账的苦主。   听他们说,皇子枚的棺木都是宫里赊欠来的。   至于退位的前女皇殿下,她自出生还是第一次没在皇室仪仗的聚拢下出远门,按照官方的说法是女帝自我流放。   当然,人家也不是一个人出行的,据说是明目张胆的带了好几个“真爱”出门。   按照俞东池的说法却是,再缺也不缺不了她的,人家那是环游世界躲清静去了。   所以倒霉鬼李拓登基,连流程当中的世界环游拜访各国元首都不能做,他得先把家里的咸菜钱儿的帐付了。   这真是,大半夜的宫内乌鸦喧嚣,乌烟瘴气什么人都来了。   江鸽子不耐烦在那边扎堆儿,就躲在宫外的石柱下面看风景。   他才站在门口边上没一会儿,牛鬼蛇神,魑魅魍魉便都来了。   有一位六十出头的老干巴,说话都是大喘气儿那种,他走到江鸽子面前,先是看看他袍子,接着啧啧几声后,还颇为同情的对他悄悄说:“啧啧,可怜的!哎呦小贵人,家里日子不好过吧?跟叔叔来,叔叔给你看个宝贝儿……”   江鸽子把他带到屋角,直接让人捂嘴带走了。   他对法典里的贵族保护法,还是运用纯熟的。   这金宫夜色,衬着一头顶繁星,也是相当美丽,他正看的好,耳边却传来一声刺耳的吐痰声。   “啊哈~呸!这真是~半辈子过去了,递了无数的帖子,老子总算是进来一遭儿了!这是哪儿啊……啥?啥易安?老子可没听过这名儿,怎么不在前大殿拍卖啊,好歹也能引几个有钱儿的主儿不是,都这时候了还放不下架子呢?都新朝了!”   一位打扮有着相当油腻成分的大叔,手扶金宫的白玉栏杆,从肺管子深处拽出一大口浓的痰块子,对着一池锦鲤就吐了一口。   吐完,他还不屑的对着白玉栏杆上的浮雕龙角,就是一下狠的。   “这都安排的是什么破地方啊,当谁是乡下来的土财主儿呢,作糊人呢吧?”   一小块浮雕龙角掉落尘埃,这位便冷笑一声,又飞起一脚将那一块龙角,极其不屑的踢入水池。   来的贵族不少,看不惯的很多,有人想出头,却被家里的长辈拖住了。   今儿来了那么多李家的亲戚,人家还没出声呢,怎么能轮到他们出头?   这位环顾左右,见真没人管他了,便趾高气昂的一抖袍子,大力的又是一口浓痰吐了出去。   江鸽子就有些不高兴了。   他伸出手,对着外围负责的一个小秃子勾了一下。   等那位小跑着过来,江鸽子便问他:“那是谁?”   小秃子看了一眼后,顿时满脸不屑的说到:“哦,他啊!殿下,那位是金宫的木炭供应商。他先祖八代都是给咱金宫烧炭的,如今也不叫烧炭的了,叫新能源!您知道的,老金宫的这些贵人,尤其是年老的贵人具不喜欢现代供暖设备,就喜欢冬天在屋里烧个炭盆应应景,怀怀旧,尤其是咱宫里的老梅开了,不烧碳烹茶不赏梅……这位去年的帐大概是没有结算吧,他也算作是个债主儿了,您甭气,他,许是他心里憋了气吧……”   不等这位话唠说完,江鸽子便吩咐了一声到:“叫人来逮捕他。”   小秃子顿时满面震惊,他失声的问江鸽子:“殿,殿下?逮捕他?用什么罪名?”   不是说今晚必须百般忍耐么?即便那些债主态度蛮横,也不过是踢了一脚栏杆,吐了两口痰吧?还不至于吧?   怎么晚宴还没开就逮捕一个?   江鸽子对他冷笑:“破坏国家文物罪!怎么?还得我一个外国人提醒你不成?”   小秃子闻言依旧犹豫,他小心翼翼的劝阻:“殿下,那玩意儿的确不是好货,可是回头了,他要是在直接在民间告诉了,这皇室的面子……到底……到底不好看不是?说出来被个卖炭的告了?您可叫谁出庭去?”   这段时间,皇室快要被媒体的声势逼死了。   不,已经是有人被逼死了。   皇子李玫。   江鸽子白了他一眼,再不想跟这个傻瓜多说一句。   他摆摆手,早就在一边按耐不住的唐凌便走了过去,一伸手就如揪小鸡仔一般的把那位拖出去了。   这位撕心裂肺的就开始喊叫起来,他显然是个在市井卖横的无赖,被倒拖着走,便撕心裂的喊:“干嘛呢!干嘛呢……我不要钱儿了,不要钱儿了!我可是债主,老少爷们看看呗,皇室不要脸了,皇室迫害普通公民,想赖账了!救命啊……救命啊!皇室想赖账,木炭钱儿都没给,就谋杀债主了……”   眼见着那位被毫不客气的带走了,这一入夜便叽叽喳喳,闹闹腾腾的易安宫外,到底是得了该得的清静,小债主们都一个个的老实了起来。   一支藤蔓从水下伸出,一块残破的龙角被送入江鸽子的手心。   江鸽子接过,从怀里取出贴身的手帕,很认真的将之包裹起来,并双手捧着一路走到工作人员面前,将之托付过去。   他看清楚了,即便是行人走路的栏杆,那飞龙角也被雕琢的灵气十足,上面的一层层纹路,真是立体俊秀,不愧为举全国自立,建造的最伟大的宫殿。   这是一座有人住着的,见证九州八百年历史的金宫,这里面的一草木木,一砖一瓦从来都属于建造它的劳动人民。   它是这个国家的体面,尊荣。   人如果连自己的脸都啐,都侮辱,长此以往这个国家不要也罢了。   而他这一番举动,倒是被不少的老宗室看在了眼里,获得了足够的赞美与认同。   当然,如今被宗室认不认同,也没啥太大的用处了。   时间缓慢过去,那些外来的叽叽喳喳,总算是想起排队入场这件事,等他们好不容易凭着帖子站成一排,便有几位小宫人拿着响木从深宫敲击而出。   这是新皇要过来了。   如此,这易安宫外便真正彻底安静,众人分站两排,躬身等待起来。   江鸽子重新回到柱子底下没有动弹,他做事儿全凭良心,并不稀罕旁人夸不夸奖他。   有着圆明园锥心刻骨记忆的江鸽子,最恶心的就是有人破坏文物。   这还没等外人来破坏,怎么自己国家的人倒是先蹦出来了呢?   那家伙品德败坏至极,是应该下地狱的恶心货,甚至连人都算不上。   就像他今晚的到来,像俞东池说的那样,皇室破产不过是铲除了他们未来前行道路上的某种障碍,可皇室的威严是不能丢的,李氏的尊荣也不能丢。   九州这个国家能够在国际上获得尊重,能够平平安安的国运昌隆八百年,靠的是皇家墓园里的无数姓李的尸首,姓李的鲜血才走到今天的。   即便它没钱了,它也应该有足够的体面。   新皇在不多的宫人簇拥下慢吞吞而来,这才几月没见,江鸽子便从这位新皇的五官上看到了心力憔悴的字眼儿,他的头发也白了一部分,如今晚月色星辰,满头星点银白。   新皇李拓一边走,一边在心里胡思乱想着,就在几个月前,他的内心还满是悲春伤秋的诗歌情怀,觉着人生最大的烦恼,便是求不得,爱不得,忘不了,然而到了这个梦寐已久的位置之后,他才发现人生最大的悲伤,其实还是三个字儿。   没有钱!   是的,没有钱,他的口袋比皇冠上的珍珠还要洁白。   他不想给母亲补窟窿,不想背上不属于他的债务,他自己的债务就不少。   可惜的是,按照法律他不背也得背。   太上皇的一切合同,是以皇室的名义签下的,至于以个人名义签下的那些合同,又都是老五的名字。   老五义气,直接自缢了解。   他没有家事,没有拖累,那笔债务算是彻底从皇室撇清了。   李拓这段时间失眠,在松了一口气之后,他有时候也在想。   要是他是李玫,他敢死么?   很努力的假设了一下,他想,他到底是不如他的。   他不敢死,也不敢把债务留给妻儿老小。   就只能薄伶伶的支着膀子扛着,如今老五没了,母亲终于折损了她与所有孩子的亲情,把自己活成了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恨她么?那是真恨啊!   可他还得背着债务,依旧得为她的环球旅行付账单。   李拓缓慢的走着,就恨不得一辈子也都不到易安宫里,然而站在他身边的莲巫璋却几次催促。   “陛下,都走到这里了,您就……”   快一点吧!不然明年你也到不了。   李拓回头瞥了一眼,可怜的莲巫只好闭了嘴。   比起对他百依百顺,当儿子宝贝一样娇养的女皇,他可一点儿都不喜欢这个抠门鬼。   皇帝成了抠门鬼,也不招人待见。   这位都拖欠了他几个月的薪水了,他老连家的老老小小就等着他带钱儿回去买米下锅呢。   最可恶的是,他还不许自己离开他左右,想出去做私活,开几个祭坛赚赚养家的零花儿?那真是没门儿。   是呀,莲巫出去摆祭坛,说别人身上有王气,可真是祸国殃民了。   连璋如今对自己的堂弟,倒是发自内心的羡慕至极。   人家过的那是什么日子?那是人过的日子。   家有余粮,外无赊欠。   蓬莱居,东海阁一多半的老门户破了产,家家等着米开饭。   然而国会那边的态度却是,从新法典到旧法典,也没有一条是巫亲戚的生活需要国家来供给的。   他们只给巫本人提供基本的生活保障,这就要了亲命了。   连璋现在每花一文钱儿,都得手续齐备,票据完全,都得花在应该的地方。   付给家里以作生活费,甭说门了,窗户都没有。   毕竟那是纳税人的钱儿,谁敢乱用?   新皇走了一段路,眼睛从看风景到了看人脸,他走到道口尽头,来回找了好几遍,这才开口问了一句:“怎么没见北燕的人来?”   他说完,就有人赶紧上来回话道:“回陛下,北燕的亲王早就来了。”   新皇一脸亲昵,十分关注在意的问:“哦?鸽子来了?怎么没看到?”   那些打杂的就四处去寻,找了半圈儿才在易安宫第六根石柱子下面,看到一个实在不成体统,穿礼袍盘膝就地坐,吞烟吐雾的北燕亲王殿下。   江鸽子被人带到,他先是别别扭扭的走到新皇面前,别别扭扭的行礼,又别别扭扭的问:“你,您找我干嘛?”   新皇表情呆了一下,许是没人这样质问过他吧?   他表情很快恢复亲切,笑容满满的拉住江鸽子的手道:“才将小爱给我发电报,说~他没钱儿,可你是个财主!走吧,财主老爷,都等着您老救命呢!”   说完,就有人递来一封电报给江鸽子看。   江鸽子低头一看,妈蛋!还真就是这个意思。   俞东池请江鸽子无论如何先将金宫名下债务拿下。   那个混蛋他到底要做什么啊?   新皇亲昵的用手拉住江鸽子的手往里拽,一边走他一边小声对江鸽子说到:“我说弟弟……你如今都是我御弟了,躲在一边可不好。”   你姑爹的裹脚布,老子又不是和尚,也不去取经,还御弟?   江鸽子就这样被他裹挟的到了一个小庭,而坐在这个小庭里的人,他一个都不认识。   看这些人身上的纹饰打扮?连个虎纹都没有,起步都是四爪龙纹。   他身上也是四爪。   新皇进屋,这些人便都笑眯眯的站了起来问候新皇。   而新皇却指着他们,逐个为江鸽子介绍到。   “这是陈国的亲王夕,赵国的皇孙志……”   江鸽子有心回避,然而这位新皇对他与俞东池始终态度亲密,大哥的样子倒是有的。   简而言之,印象一如既往的有大哥模样,包容忍耐从来都有,遇事也知道护着俞东池。   反正吧,是个人就比那老女人强一百倍。   既他愿意介绍,他也就跟着认了一圈人。到了后面,江鸽子也找了一圈,回头便好奇的问:“怎么不见燕的人来?”   九州皇室来了八国,独缺了燕。   听他这样说,就有那叫李志的皇孙道:“他们家彻底穷了,走不起这么远的亲戚了……其实,我们也快穷死了,家里的飞艇都在拍卖行挂着卖了,我奶奶的首饰现在还在银行库里压着,北燕禁地……真是坑死大家伙儿了。”   李志说完,满屋子的戚戚然。   是呀,现在坐在这里的,谁家不是一屁股债务,日子都难过的紧呢。   就这,这些人也都来了,除了江鸽子代表的北燕扛了金宫的债务,他们的任务便是,力求任何一件李氏内用的物品流入民间。   宗室那边倒是无所谓的,只要无债一身轻。   姓李的上下思想统一,便是没了封邑,脸面也得自己护着,总而言之金宫不能丢。   新皇李拓无奈的叹息,他一屁股坐在中间的沙发,拿手指拧拧眉心这才说:“哎,到了这个时候,就都别卖倒霉了!你们再倒霉,还有我,呃,朕倒霉?金宫这笔烂摊子呦……”   屋子里的人想了一下,还真是这个意思。   如此,大家便齐齐不再说穷,只是接过一边宫人递过来的基本厚厚的册子,开始拿着笔,在册子上写写画画起来。   江鸽子作为有钱的土财主,自然接了最多一大堆车子。   他随手翻开最上面的那一本一瞧,这本却名叫《内造碎金册》,从第一代籍道身上祭祀祖宗的袍子,一直到女皇去年年尾做的祭祀袍子都在这上面了。   一件袍子,从何地入丝,何人设计,何人织就,上面全部标记的清清楚楚。   江鸽子翻了一会儿,最后他也算是明白俞东池的意思了。   这上面光是丝绢裙一册里,就放了女皇二十五岁之前穿过的所有里衬裙服。   他到底不能接受自己祖宗的内衣,挂在别人家客厅被人随意评论观赏吧。   江鸽子丢下册子,挥手喊来宫人,命他从外面喊来戚刃。   待戚刃来了,江鸽子才指着这地上册子道:“就这些,一会你把手续都办一下。”   戚刃一愣,有些磕巴的问:“都,都买下来?”   江鸽子无奈的深呼吸,沉重的点点头道:“买下来,买下来!老子到底是欠他什么了?这一天天的……”   说完,他离开了这个气息不太幸福的小庭。   而此刻,在易安宫的大堂内,一位拍卖官正举着一套书在卖。   “……诸位,这是皇室内库珍藏的珍本《明堂御览广记》,这套书共有三百七十五卷,分帝王,后妃,政术,刑法,封爵,设官,礼仪,兵事,格物……整套珍本,起拍五百贯,每次加价一百贯……”   江鸽子都听愣了,这是千古珍藏吧,他就纳闷了,李拓那家伙连家里女眷的内衣都保护了,怎么就舍得把这些书籍放出去?   他刚要举手喊一声,便有人迅速拉住他的袖子说到:“殿下,殿下!您可千万别捣乱啊!”   江鸽子回头一看,却是连燕子侍从官琛宋。   看到这人满脸花的摸样,江鸽子便笑了,没办法不笑啊。   他一直觉着活在中州的贵族好歹是要几分面子的,可遇到钱儿这件事,老三巷的老无赖跟中州城里的老无赖,满地打滚的姿态也都是一模一样的。   连燕子可以回避不见,然而他也阻挡不了他家里那些有年岁的亲眷,跟到点上班一般到他祭坛外面打滚儿。   琛宋上去想拦着,第一天就被人抓了个满脸花,他还得每天都去,每天都被人抓的很惨。   有时候,燕子那家伙的心比那条臭鱼可狠多了。   江鸽子颇为同情的问到:“不陪着你家巫大人,你在这人做什么呢?”   琛宋捏着鼻子苦笑几,见左右没人才悄悄的拖着江鸽子来到一边说:“我家先生叫我在这儿等您的。”   江鸽子有些不懂,便问他:“等我?”   “对!等您,我家先生说,今晚上拍的这些东西,皇室肯定是有第二本珍藏,您可别随意乱买?”   “还有?”   “对呀,谁也不是傻子啊!当年为了防止火灾水患,宫内凡举有字儿的玩意儿,都有规定是要预备三套呢,您只管叫人记下来,等回头接收金宫资产的时候,使人去内库逐个对账,按照金宫抵押合同,这些东西必然该在册子上的。”   说到这里,琛宋表情有些古怪的继续道:“咱……咱家先生说了,您那未央宫,要啥没啥的,明儿您住进去了也凄凉不是。”   江鸽子闻言便笑了起来,他抬腿踢了他一脚之后骂道:“你家先生管的到宽,他是吃饱了没事儿做,人呢?”   琛宋闻言,抹了一把额头不存在的汗珠叹息道:“之秋苑呢,他到想来,外面一群打滚的也出不来啊……”   他们正说着,那边直接滚过一只白胖,白胖的小包子。   这位穿着四爪蟒袍的小包子到了江鸽子面前,先是一施礼,接着表情故作我长大了的模样儿,背着小手便说:“传陛下口谕。”   江鸽子好笑的低头看他。   这小包子看江鸽子程序不对。   便又背着手奶正经,奶正经的喊了一句:“陛下口谕!”   还不跪下接旨?   然而江鸽子到底没跪,甚至弯腰一把把他抱起来,捏着他的胖腮帮子问他:“我说,你穷爹把你使唤来干啥?”   皇子京,帝国排位第二的倒霉蛋,皇位第一继承人。   时年五岁,皇子京第一次被人抱在怀里,还被捏了脸蛋儿。   他心里想,这可真好啊!   要是一辈子被人这样疼爱就好了。   虽然是心里这般想的,然而小皇子也没丢了皇家气魄,他奶肃,奶肃的对江鸽子说到:“大……大当(胆)!皇父明(命)孤陪你地下宫系(室)去,还吧(不)速速拧几(领旨)……”   跪下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皇子京就这样被江鸽子抱走了,惊慌之余,皇子京伸着小手,对着自己的奶公哭喊着救命……一张嘴小家伙门牙都缺了一颗。 第125章   金宫祭堂外的空地上,江鸽子总算看了一场原始的大戏。   就在金宫供奉祖宗的大殿之外, 大块的干柴堆积的篝火在燃烧, 一群穿着破布条,头部画满油彩的野人在围着篝火在跳舞。   一眼看去,江鸽子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原始社会, 等一会子这篝火烧完, 与他一把小弹弓, 他就能出门狩猎去。   那真是一种充满力度的原始舞蹈, 虽然舞步只有几种, 却充分演绎出了原始人傻大胆自我催眠的精髓,他们围着篝火来回祝祷着,向天空大地叫嚣,时时刻刻都准备曰天曰地。   口弦响着单调的旋律, 勇士赤足在大地上踏歌。篝火呼呼升腾,火星子在空气里燎烧黑暗, 一阵火星一股烟,把个江鸽子感动的竟生出往圈子里丢零钱的欲望。   这个年头,谁也不易啊!   皇帝家都没有余粮啊!   跳吧, 跳吧!他不过就是想去地下宫室内找找魔魇?也不知道皇室折腾这么一遭儿是几个意思?   其实江鸽子不知道,真没对他弄几个意思, 新皇登基, 一辈子一次祝祷,谁来都是这个意思。   人家这个程序是给李拓做的,江鸽子一个外国亲王, 他还真是高看了自己。   怀里缺了一颗门牙的小胖几对江鸽子奶声奶气的说:“孤滴皇祖母对孤说,乃要偷孤的脓?”   脓?   什么脓?   江鸽子举起小胖子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皇子京都五岁了吧?他早就不垫尿不湿了吧?   还是哪破了?你就是有个伤口化脓了,我吃饱了撑的,我偷你的脓?   小胖子被他折腾的嘎嘎直笑,以为江鸽子在逗他玩儿。   “那个老妖婆到底教了你一些什么样子的瞎话,还偷你的脓……”   江鸽子嘀嘀咕咕的逗弄小胖子。   身边却传来一声忍着笑意的声音:“鸽子您又在瞎说八道的骗小孩儿了。”   江鸽子闻声看去,却看到是穿着一身灰扑扑,皱巴巴祭袍的连燕子。   难得见他狼狈,江鸽子便也笑了,他说:“你怎么这个德行?”   连燕子无奈的一摊手:“哎,别提了,成天家门口围着一群老头老太太打滚儿,一个还好对付,那是整一群,轮班儿欺负我!   现在,我整个世界都乱套了,大门出不去,我是爬墙头来的。您还笑?先把正事儿完了再说其它的吧,京的意思是,你要偷他家的龙!”   龙?   江鸽子脑袋里顿时出现无数地球华夏资料里,五爪呼出,指间带钩,鲸须扎起,眼若钟判,呼风唤雨,腾云驾雾,或是西方那种带着小翅膀跟脱毛鸡一般的畸形龙。   身边奶包子连连点头,还故作成熟的说到:“巫大银说的对,就是我~恩~孤的脓!父亲说有脓,是孤的脓。”   竟然是这个意思。   江鸽子哭笑不得,伸手拧着他腮帮子又是一下:“脓!脓!有脓我也给你挤出来,瞧你走风漏气这个样儿,以后都别说话了。”   他顺手将小包子往身边一丢,唐凌顺手一接,又一抛。   把人家金宫跟着小王几的宫人,吓的均是一脸苍白,全世界都没有这样糟蹋皇储的,还是顺位第一的皇储。   小胖子挺高兴的,他从宫人怀里挣扎下来还想让江鸽子再来一次。   没人惯他这个破毛病。   连燕子慢慢走到江鸽子面前,他将双手束在肥大的礼袍里,安静的看着面前的舞蹈,听古老口弦的节奏。   现场虽然很乱,然而他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都清晰的送入江鸽子的耳朵,并且只有他能听到。   他说:“以前我对李氏或者说我对姓李这家人,真是没半点好印象。”   江鸽子好奇看向他:“恩?”   连燕子表情解脱又释然,就像走了很远的路,放下千斤重担一般的轻松。   他说:“才将来的时候,大长老跟我说了一件事。”   今晚的连燕子,其实是很奇怪的。   他以前有的一身凉薄,两分疏离,七分刻薄揉捏在一起,到了现在忽就负负得正了。   江鸽子笑着看他,对于连燕子的变化,他怎么可能没察觉。   江鸽子也是高兴的,谁也不爱跟个剥去人性的兵器,哦,机器打交道。   即便他是个赚钱机器。   “是那位爱哭的大长老么?”   “对!”   “这效果!人家到底给你喝了几锅鸡汤?”   “呵~您在说什么啊!大长老什么都没有说,他就是给我看了一本巫系内录,您还记得您刚到中州,我跟您说金宫水域每年都要淹死人的事情吧?”   “恩,有这事儿。”   连燕子神色未明的看着身边的小胖子说:“所以说,李氏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傻的傻瓜了,再也找不出比他们更傻的人了,我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子的词汇,去评价这家人……”   江鸽子也看这小胖子,听连燕子这样说,他脑海里的一些模糊线索连接在一起,那个最后的结果便从他脑袋里冒了出来。   这下,他也惊了。   “你是说?他们一直就知道那下面是什么?”   “对!他们知道,一直就知道。每一代帝王,每一代巫系的大长老都知道。从开国帝李籍道定都中州,将金宫建立在魔魇之地开始,李氏全族就成了镇物!姓李的是,姓连的也是……住在这里继承祖先血脉,掌握权柄的那些人都知道。”   所以说,姓李,姓连的是肉身泰山石敢当?宅门前的石狮子?家门口的左右门神?   江鸽子嘴角抽搐,啧了一声,有些想不明白的对连燕子道:“可那家伙什么都没跟我说呀?”   是的,俞东池从头至尾一个字儿都没提。   连燕子认真思考了一下才道:“也许他认为,这些事情对您来说,根本就是些许小事儿,也许他认为,李氏将自己镇在这里,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鸽子,怎么办,我都有些惭愧了,以前那些被我看不起的,我所鄙夷的先祖,他们到底……。”   连燕子忽然发现,他读了那么多书,学了那么多知识,然而他就是找不出合适的词汇,去评价李氏,去评价他姓连的那些先祖。   他们就坦荡的接受命运,一代一代活在金宫,成为肉身镇石,守护着这个城市,这个国家,甚至是这个世界。   他陷入深思,江鸽子却忽伸出手在他肩膀拍打了一下,问到:“等等,我好像听到一个令人不太愉快的词汇,你说~生祭?”   连燕立刻明白江鸽子在意什么,他解释到:“哦,这个生祭跟丹娘他们是不同的,简而言之就是,李氏祖先似乎在这下面做了一些手段,然后……金宫水域没盖盖,死了哪家李氏的子孙,就认倒霉吧!反正,比起大多数的利益,李氏拥有的思想,绝对是帝王思想,鸽子~他们跟我们是不一样的,所以我才佩服啊,就像……”   他顺手又捏了一下身边的小胖子面颊,笑着说:“就像他们今晚送这小胖子来,这大概是李拓对我们最大的诚意了,呼……人家可是把亲儿子的命都压在这里了。”   江鸽子看看小胖子,又左右看了一眼这座巍峨的金宫。   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身边的祝祷还在进行,篝火还在燃烧着……此刻他也觉着,姓李这户人家,似乎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篝火舞蹈一直跳到后半夜,在东方帝星最亮的那一刻,那篝火忽然熄灭,乐人退散。   金宫祭堂外的空地,圆月一般的地方被悄然无声的分成两半,地面正中,一段三米多宽的向下汉白玉阶梯便露了出来。   连燕子接过琛宋递过来的两盏旧式手提灯笼,点燃,递给江鸽子一盏。   皇子京挣扎的要下地,连燕子却慢慢走到他面前,与他目光对视,特别温和柔软的对他说到:“京~在这里等我们好么?”   皇子京挣扎了几下,挣脱宫人的怀抱下地,他站稳之后,拍拍小袍子,努力的伸出胖胳膊扶扶自己的衣冠,这才双手抱拳,仰头看着连燕子道:“大巫息怒。”   连燕子笑着摇头,手欠的也拧了这小子一把说:“大巫没有怒。”   鸽子马虎,只觉着这家伙有意思,然而他却能一眼看出,在这小家伙的一脸肥肉之下,隐藏着近似某人百分之六七十的一张李氏传统尖酸脸。   不然以鸽子那个脾性,怎么可能抱他。   皇子京摸着自己再次受伤的脸蛋,顿感忧伤,然而他依旧强调权利:“父亲说,那是京的脓,大巫不要怒,脓是不能于外人的,那是京的。”   连燕子能从这句话听出弦外音,人家李拓的意思是,儿子,那就是你的责任啊。   可惜,这娃儿太小,他大概不明白什么是责任吧。   连燕子和善的对他解释:“巫不怒,是京太小,那下面自你祖母去过一次,便再无旁人涉足……”   他这话还未说完,皇子京却仰着小脑袋,挺着胸膛说:“京乃李氏,籍道子孙怎会畏惧险阻!”说到这里,他又确定了自己的权利道:“那是京的脓。”   看他们纠缠不清,江鸽子无奈的冲天翻了个白眼,要是这样解释来解释去的,怕是明年他们也下不去了。   他可从哪儿找出个美丽青春痘给这小胖子,挤出一个“脓”?   他回身走到皇子京的面前,先是利落的脱去自己的外袍,接着一层一层将身上的六重里衣褪去,最后只剩一套单薄可见肤色的衣裳后,转着给皇子京看了一圈后说:“看见没!我没有兜,我们就下去看看,若是有你的那个脓!我也带不走对吧?”   连燕子哭笑不得捂着脑袋,他呻吟一声哀求到:“鸽子,他就是个小孩儿,你这是做……”   然而他这句话还没说完,身边却传来皇子京很严肃利落的回答:“那你下去吧!”   这次人家可没有大舌头。   连燕子慢慢放下手,先看向摊着手的江鸽子,又看看已经放心了的皇子京。   好半天儿,他才无奈的说:“所以说,为了防止我把你的龙放在兜兜里偷走,我也得脱袍子?”   皇子京理直气壮的点头,施礼,语气半分不妥协。   “大巫息怒。”   大巫没有怒,当然不会怒……才见鬼了。   阴冷的地下通道内,连燕子赤足,穿着秋衣秋裤,一边走一边咬牙切齿的咒骂。   “姓李的没有一个好东西!”   江鸽子倒是有些羡慕的看着他的秋衣秋裤,还问他:“这东西你那儿弄的?”   “什么?”   “你身上穿的这个?”   “这个啊,这个是宫内特供的,您也想要?”   当然想要了,每当冬天,江鸽子就无比怀念自己领卷打折的南极人,作为一个有品位的人,他只穿南极人。   他们一边说着秋裤秋衣,一边向下走着。   那是一条由窄向宽的地下走廊,走廊四壁具是汉白玉雕刻,这一路,每走十几米,便有一个巨大的生铁铸造,露在墙壁外沿的烛台。   那烛台内的蜡烛还有三分之二的长度,看蜡烛被时光腐朽的度,羿瑾女皇在位的时候,她大概没少来吧?   她也来挤脓?   连燕子用灯笼里的明火点亮蜡烛。   随着那些火光聚集,这条走廊刻在左右墙壁上的石雕便露了出来。   从那些远古的字迹里,江鸽子他们可以清晰的分辨出,这些浮雕的故事名叫《远古》,《幻海》《遥丘》《罪域》《启示》《夏巫》《永镇》……   而随着他们一幕幕看过去,连燕子便在江鸽子身边说:“宫中旧典里记录的传说很多,这些故事我是知道的,您要听么?”   反正走路无聊,江鸽子便点点头道:“你说吧。”   “传说在很久以前,最初的人类与大陆万物等同,生命虽很短暂,却生来有智,会啼哭,有所求,是为万物之灵。   后来,在幻海东山之东,遥丘的部落有一群人,他们违背当初人类与大地之母的契约,偷入幻海,饮下幻海之水,从此生命翻倍,岁数昂长。   大地之母触怒降下刑罚,关闭了通向幻海的道路,从此幻海就只出现在梦乡,古代传说当中,人的灵魂或生或死,总要度过幻海才能到达目的地。   很快的,人类发现他们后代生来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状若死亡。他们死去,盖尔的大地再也不收容他们的身体归土,尸身堆积如山不腐不烂,其身如铁似钢不朽不化。   就这样人类人口急剧减少,种族就要灭绝,人类向上天祈祷,请求赎罪。   在绝望当中等死的部落,一边煎熬着祈祷,赎罪,忏悔,一边寻求繁衍下去的办法。   后来,有夏的部落里有位叫茶的女孩自称她做了巫梦,得到指引。   茶背着行囊离开了部落,十五年后,茶回到部落,她说去了世界的尽头,遇见了焱与淼,那是两条镇守在幻海的神龙,她诉说人类的苦痛,得到了神龙的同情。   神龙告诉茶,大地之母留下三把钥匙,而这三把钥匙,分别被裴氏三姐妹保存,她们就住在世界之巅的三座山峰上……”   大概是连燕子讲故事的能力实在不强,江鸽子终于忍不下去,他停住,一挥手道:“别讲了,后来的这些我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牛逼大概就是说,要战胜这三位女神,就要学绝世神功,于是神龙又带着茶去找了大地之父得到秘籍,终于打通任督二脉,于是茶成了战巫之祖,大地之父不放心茶出来征战,就派了自己最爱的儿子降世,后来,他们终于集齐三把钥匙,打开了通往天堂地狱之门,世界终于恢复了和平,后来神子与神龙不舍得离开人间,一个留在人间生儿育女,这就是李氏祖先,而另外一个就住在咱们面前的这片水域……里?”   “呃,你看出来了?”   “呵呵~那些传说半斤八两,统统是这个意思,封建阶级为了显示自己血统纯正,都称自己为天之子,他们总能编出一些有的没的,还看出来了?我都不用看我就知道,哦,到了……”   他们的脚步,终于停在一个并不大的宫室,这里的规模,比起女儿国的地下宫殿都小太多了。   也就是女儿国地下王城的三分之一大小。   虽然连燕子说了一路神龙,然而看到这儿,他到底是没脸了。   真是白吹一路。   在这座宫室中央,曲弯的是由细碎青玉籽料随型集合而出的地下小水沟。   虽然它曲曲弯弯,延伸向很远的地方,然而,池内水面安静,犹如镜面般平和,用目看去,那小沟儿也不能用更漂亮,更伟大,更玄妙的词汇去形容它了,它就这么小,就这么狭窄,别说龙了,鲸鱼的幼崽都住不下,它最宽的地方都没有两米宽。   不过它倒是很深的,江鸽子可以感觉到,这条地下河的深度,浅的地段最起码在二十米左右,延深处甚至有可能达到五十米。   连燕子吸了一口气,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呃,书里确实是这样记载着的……您知道的,传说大概就是那么一事儿,对吧?”   江鸽子失笑摇头。   “你呀,最近受什么刺激了?”   “不知道,大概是被家门口的那些老头儿逼成这个样子的吧。”   就这么一片破水洼,还住着龙。   连燕子尴尬而又没脸,他才刚想举步向前,却被江鸽子一把拉住胳膊道:“别过去,你没感觉到么?那里面……兴许还真的住着龙呢。”   连燕子闻言住步,他安静下来认真感知,这才心有所感,在手上利落的打了几个手势,支起禁幕之后才说:“您可别笑我了,不是说魔魇么?咱就把神龙这件事忘记吧!不过……这个魔魇的规模,也真是……真是有些出乎预料啊。”   江鸽子面露肃容,连燕子看不到,他只能轻微感觉到。   然而他却能看到,就在那狭窄的地下河流里,是一条又一条的……有着飘逸尾翼的大眼泡金鱼。   那些密密麻麻的,来自游戏世界水域的金鱼游来游去,在水里若隐若现的,而它们的背部,还背着只有江鸽子可以看到的失落神庙的碎片。   那些碎片有很多,金鱼也有很多。   它们一起在地下河起起伏伏,偶尔,有魔魇从碎片掉出,随着金鱼游势下沉,它们来不及破坏就消失不见了……   游戏世界在水域与现实依旧有着屏障,而这些屏障的原生力,就来自那些籽料摆的阵势当中。   直到这一刻,所有的谜题在江鸽子面前解开。   失落的神庙,他总算是找到它了。   那个人,那个曾经创世的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方式将那些碎片压缩到每一片不超过三厘米见方。   众所周知,水的阻力要比空气大得多,因此,每当金鱼背部的魔魇出现波动,那些金鱼便会驮着碎片入水,靠水缓解魔魇现象的破坏。   魔魇被压缩,力量也冲不出水域。   这个办法是很好,然而也不是十全十美的,所以这才有了金宫水域每年都莫名其妙翻腾,总要折损几个李氏子孙坠入水域意外身亡事故。   至于为什么是李氏后裔?   那也简单,曾经的金宫也只有姓李的子孙敢在这里自由玩耍,不死你家的孩子死谁家的。   那些金鱼是自由游动着的,所以,等到它们沉水河底,那些魔魇才会从上面的水域刷新回金鱼背部……这中间需要一个过程,然而过程时间也不长。   由于魔魇现象是偶发的,所以金宫的死亡事故也是偶发的。   江鸽子穿出禁幕,一步一步的走到水池旁边,在他距离水池一步远的地方,那些变小的碎片终于感知到了主世界。   如此,这条水域的地下河便开始开水一般的翻腾起来……   五分钟之后,落汤鸡一般的江鸽子,张嘴吐出一口水,随水流喷出,还有一条金鱼儿落地挣扎扑腾。   这条金鱼可不是游戏世界那种金鱼,人家是地下河原生的金鱼。   连燕子忍笑弯腰的捡起金鱼,丢入水池。   他们一起看着那条鱼儿远走,江鸽子说了一句:“去他妈的神龙,去他妈的古代传说。”   连燕子坐在水池边缘,他抠着水池边上的玉籽料,带着揶揄的语气说:“这些可是籽料啊,珠宝行里论克卖的珍贵东西呢!那外面的人都穷的卖祖母的内衣了……”   江鸽子低头蔑视他:“那个老女人穷困到破产都没敢来破坏一块儿,我要是你,就先想想,一会出去那小家伙跟你要龙,恩,脓!你可怎么回答他?”   连燕子认真思考,无解之后他问江鸽子:“要是你,你怎么回答他?”   江鸽子毫不客气的说:“没有!”   “喂!毁人童年是大罪,更何况……”连燕子将脚泡在皇家御河,一边翻着浪花,一边语气温和的说到:“小时候……那些孩子走了,有着恶意的外人会说,这河下住着万年王八,可是那些年老的巫们会告诉我们,那些小伙伴都升天了,神龙太爱他们了,就背着他们,去到大地母神的怀抱,他们从此就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孩子了。”   说到这里,他扭脸看着江鸽子笑着说:“我知道您不相信,也不屑信!可是,那曾是我童年最向往的地方啊!在十二岁之前,每当我难过,我就来金宫,我坐在水域边上祈祷,祈祷可以遇到龙,希望它能背着我,带我去至大地母神的怀抱,那真是再好没有了。”   江鸽子盯着连燕子的脸,好半天他才说:“你变了!”   “没有!”   “变了!”   “好吧,就算是我变了,可是,您有龙么?不管真正的结果是什么,鸽子我们必须给那些死去孩子一个梦,这个梦谁也不能破坏它,哪怕是最真的真实!”   我们得告诉他们,这个世界……是有龙的。 第126章   这个国家的帝王有些忧愁的看着他的皇子,问江鸽子:“那是什么?”   江鸽子大言不惭:“龙蛋, 我们不能毁了孩子的童年!”   论一个私生活放荡不羁的母亲会养育出什么样子的娃儿?   负负得正!   李拓晚婚晚育, 个性古板僵硬。   负负得正!   皇子京天真纯然,像个小傻子,他举起胖手里一颗雀卵样儿的玉石对他的父皇说:“父亲!您看那!我有一个龙蛋!”说完, 他咽了一口吐沫, 哀求到:“我, 孤可以亲自养育它么?”   皇帝更加愁苦了, 他看着那颗“龙蛋”, 还有“龙蛋”表皮十分敷衍的刀刻龙形简笔画,再看看江鸽子。   江鸽子做了好事一般的摸摸小胖子脑袋,表情矜持而骄傲。   大概是害怕这人再用奇怪的方式,往未来皇室继承人的脑袋里塞更多的古怪东西, 皇帝招来宫人,逃命一般的抱走了皇子京。   江鸽子很遗憾的看着小胖子离开, 事实上,他还有两个相当不错的有关于龙的故事讲给小胖子呢。   哪吒闹海什么的……孵蛋哪有抽龙筋有意思?人必须有革命精神不是么?   站在一边看笑话的连燕子看周围人慢慢离去,他这才温和的问皇帝道:“前面如何?”   此刻的皇帝终于放下了自己的架子, 他盘腿坐在地,皇袍金丝银线精绣而成的龙懒洋洋的铺在他周身, 他形态就像个浪迹天涯, 卖颓废博关注的民谣歌手,好半天他才说:“祖宗留下的东西自然是好的,只是, 从朕手里流失出去,大概子孙后代都不能原谅朕了吧……”   连燕子本想说,人都死了,管他妈别人怎么说你。   然而就在此刻,好死不死的一个小内官双手奉着一个银信盒小跑了过来。   李拓接过一看,却是一叠他现在最最畏惧的账单。   这些东西有老厚的一叠,一张张翻过去,最小的一张是两万贯面额的,女皇上星期在北岸购置的一颗巨大的蓝钻。   她去参观宝石矿,就顺手买了一些据说是矿口价格,人家半卖半送给她的宝石。   便是拿肉躯去迎接子弹,新皇也不爱看到这玩意儿。   表情默然的将账单翻了一遍后,李拓将盒子原样盖起来,如丢垃圾一般的丢到小宫人怀里道:“以后再有这样的东西,请寄到前皇帝陛下手里,这毕竟是她的账单。   请秘书处发明文告诉她老人家,经济危机已经重创皇室信誉,我这一代,甚至下一代皇帝的紧要任务就是恢复皇室声誉,以不辱荣光为己任,并为之奋斗终身……至于钱,我没钱,宗室没钱,内库没钱,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并且……即便有,就请她老人家健康长寿,好好活着才能等到好时候了。”   小宫人一脸勃然的离开。   皇帝陛下继续坐在原地卖颓废。   看他卖丧,连燕子就拍他的肩膀安慰到:“比起这个,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您。”   李拓闻言揶揄冷笑:“嘿,朕这一生还配有好消息?”   江鸽子终于靠着自己穿了好礼袍,他走过来李拓说:“还真是个好消息,恭喜你了,今儿起~金宫再也不会有孩子意外死亡了,当然,淘气自己作进水里淹死的不算。”   李拓闻言,表情立刻呆滞,他想不通这件事,就问:“你说什么?”   连燕子点点头:“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无论如何,从您登基开始,金宫就摆脱了恶名,再也不会有孩童死亡这件事,也从其它地方证明您德高望重,堪配此位。”   李拓登基从政治意义上来说,比李爱任何一个兄弟登基都好,毕竟他们兄弟俩的关系还算不错的。   李拓傻乎乎的坐着,觉着这件事简直是不可思议?就这样解决了?   这都多少代,多少年了,缠绕在金宫上空的噩梦就这样结束了?   他简直难以置信的盯着江鸽子与连燕子,喃喃的问:“你们,到底做了什么啊?”   虽然他现在手里掌握的力量不足以给他提供更多的线索,然而他对北燕力量一直可以放心的基本原因在于,连燕子的触角在国外,而且他只爱钱。   而这位新崛起的杆子,他的触角始终跟魔魇连接,除却魔魇相关事宜,他对任何东西都不感兴趣。   至于他的小弟弟,他比自己还倒霉呢。   李拓对任何人都具有一定的防御性,唯独对北燕力量,他是无比安心。   光是这个国家的国民数量,军队数量就令他无比满意。   并且他的参谋团几次会议,都对李爱的个性,做事的风格有着权威的分析。   一个具有艺术家思维的皇帝,是无害的。   最起码,比起其它国来说,北燕是最能合作国家,然而又不能合作的国家,恩,北燕甚至连座体面的皇宫都没有,土地也没有彻底开发。   等这个新的国家发展起来,怕是真要等猴年马月了。   李拓脑子里快速的分析,他死死盯着脚下那个深不可测的通道,看看江鸽子,好半天儿他才试探般的说:“您……需要我给您颁个勋章么?”   别的,他还真的给不起了。   江鸽子都被他这句话给逗乐了,他爽利的拒绝到:“算了!”   你都这么穷了,你的金宫都有一半是我的了,我就不在从穷人身上剥皮了。   说完,他好似又发现自己的腰带有些别扭,就继续低着头与之作斗争。   一边摆弄,他一边问:“他们告我,您的正式登基大典在五月?”   “对,五月一日。”   “呵~谁给你选日期,老钦天监的那些老古董么?”   这个日子,也就怪不得你辛苦了,劳动节啊。   “他们说您吸烟?”皇帝对江鸽子的话置若罔闻,却问起了吸烟的事情。   江鸽子点点头。   “给我一支,谢谢。”   江鸽子从袖子里取出一盒香烟,连同打火机一起丢给他。   皇帝熟稔的点燃,吸了一口之后,长长的吐了个向前的烟雾。   吐完,他把香烟与打火机都塞进了自己的袖子。   江鸽子看的嘴角直抽。   皇帝说:“比起我的登基大典,如今局势微妙,受经济危机影响,皇室保全下来的企业要想正常运转起来,我们还需要三十七亿贷款才能勉强支撑下去,靠着大家封邑那些农业抽成,哈!宗室元老补助金,破产亲戚的安慰金……哈!我儿子的家庭教师工资我都拖欠了三个月了,哈~!”   这位皇帝倒是没什么架子的,他跟连燕子,江鸽子交流的时候,也没有用朕这个古怪字眼。   从语言上来看,他用的是平等交流方式,这就很难得了。   江鸽子也理解这位倒霉皇帝在哈什么,可这又关他与连燕子什么事儿呢,他姓江,连燕子的产业甚至大部分不在九州,哦,他们当中还是有个姓李的的。   皇帝还在哭穷,他自己嘟囔抱怨了十几分钟,大概还想找个倒霉鬼做伴,就扭脸问连燕子:“我很想知道,巫大人是准备如何处理家中繁琐事务?他们告诉我,那些人堵了你好些天儿了。”   连燕子闻言失笑,也不知道怎么了,他今天就特别想笑。   “我跟我的侍从官商议了一下,准备在中州投资一个再就业培训中心。”   “培训中心?”   “对,就是那种可以颁发法律承认资质的培训中心,年老的那些我管不了,何况他们的问题太大,也是需要上国会处理的,我一个外国人,怎么能干涉他国内政?至于……年轻的,我还是愿意给他们一些机会的,只要他们愿意学,再就业中心可以免费对他们进行三次培训,教一些外国语,法律,还有艺术的相关资质技能。”   皇帝看着剩下的烟头,舔了一下下嘴唇后反问:“要是他们不愿意进去学习呢?”   “不愿意?”   “恩,您把事情看的太简单了,比起以前坐在家就有钱儿拿的好日子,谁愿意回炉呢?”   连燕子无所谓的一摊手:“不愿意?难不成我还能绑了他们去学?等到五月,恩,等您的登基大典结束,我就回北燕来了,您知道北燕那个地方,去一次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对吧?”   葫芦口的战巫可不是白领钱儿的。   远处更鼓敲击,江鸽子看时候不早,就对他们建议到:“天晚了,回去休息吧,哦,今儿早上,我那边的管家说,您的弟弟已经从北燕启程,大概一个半月之后,他就会到达中州,参加您的登基大典,所以……”   所以,就这样结束吧,他在州最艰难的问题已经彻底解决,今晚他需要进游戏,看一下连接顺畅与否,这么小的碎片,万一无法跟整个游戏大陆连接,那才是大问题呢。   皇帝陛下有些羡慕的看着那两人的背影。   鹅卵石拼花路黑漆漆的,因为能源欠费问题,金宫已经不再通宵照明。   连燕子提着灯笼,小心翼翼的照着他们远去的道路。   他有些羡慕了,那可是被大地母神庇佑承认,具有处理魔魇问题的传奇人才,最难得的是,这两人简单忠诚,他的那个蠢弟弟也不知道踩了多少狗屎,才交了这样的好运气。   皇帝陛下举起那颗玉石籽料,在夜色里来回端详半天儿才又呵呵了一声,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他说:“呵,龙蛋啊!”   一八九一年春季,帝国发生了很多跟庶民无关的事情,然而就是在这一年,被封闭了八百年的庶民所向往的皇室及贵族老爷的生活,忽然就对普罗大众打开了神秘的面纱。   当然,买不起的还是买不起,可新崛起的一代有钱人,也是不少的。   人有钱了,就要提高生活质量。   买个名马,走门子献出金钱买个低等封爵,带块美玉,穿六重礼袍,开名酒,坐在包厢里打瞌睡看戏剧艺术家表演,这就是新的有钱阶级所谓的上流生活。   九州百分之八十过去只看传承,看血统收纳会员的那些老会所,如今都开始向钱看了,只要有银行出具的资产证明,你就能加入很多听上去着实体面的老会所,成为新的权利圈子一员。   简而言之,为了生存,贵族老爷们也开始变革,过去在九州只对贵族开放的理发馆,裁缝铺子,专属的奢侈品店,只卖给贵族的一些老品牌,这些东西只要有钱儿,你可以随便买。   甚至只给宗室局提供服务的宗室后勤服务中心,现在拿着钱也能办年卡,为庶民提供全心全意的上等服务了。   在要脸或是要饭的选择道路上,大部分人都选择了活下去的饭碗。   就连贵族的佩玉,如今也能在商店里随意买到。   虽然普通人依旧不能带它们,然而只要你有钱儿,你可以在家里装饰一间敞亮的屋子,摆满那种佩玉,甚至贵族老爷用的手杖,烟斗,镶金的马鞭,贵族太太的旧衣裳,花瓶儿,甚至随身的配饰统统可以挂在家中墙壁上,供来客随意鉴赏评价。   有时候,里外的世界也就隔着一层窗户纸。   然而,谁也没想到,拉近贵族与庶民距离的真正东西,却是一部电视连续剧。   三月末的时候,由九州第一国家电视台投出巨资,拍摄的一部叫做《朱澜山庄》的历史大戏,终于不再照顾皇室以及贵族的颜面,彻底的拉开了新时代的序幕。   朱是一个老姓,朱澜是个山庄,历史上为侯府,此间主人曾带六梁之冠,着赤白二色玉带,入金宫正殿,常上王的餐桌。   就是这样有着光荣历史的这一户人家,他家也有着奇异历史,并靠着每一代的败家子的不懈努力,把偌大的钟鸣鼎食侯府,糟蹋成了一个山庄,后代只有微薄的爵士贴补钱儿度日,因此也常在圈子里闹出不少笑话。   而《朱澜山庄》这个故事原作者,就是这个家族后裔,他生前旅居国外,靠着写家族秘史,赚养家的银子度日。   而像是这种揭露九州贵族老爷生活,明里暗里讥讽皇室的书,是国外读者最喜欢的。   也是因为这本书,这位作家到死都没敢回老家,他的书也被国内某阶层始终纳入禁书目录。   如今,这书到是可以卖了,可怜的,还得翻译了回国卖。   江鸽子倒是很喜欢这个故事的,觉着作者立意有些像《红楼梦》,不过这位姓朱的小说家,用的是另外一种笔法,以黑幽默的手段,讲诉了一个有趣又愚蠢的一代人故事。   他的曾曾曾祖父及夫人,及情人,及私生子们的故事。   朱澜山庄的女主人拥有一仓库的过时衣裳,而这些衣裳最老的年份是六百岁。   为了省钱,朱澜山庄的大老爷,每天带着全家聚会在温暖的厨房里,母鸡就在他们脚下跑来跑去,偶尔心情好了,它还会在夫人的假发里下蛋,心情不好它就会拉一泡溏鸡屎。   为了酒会茶会的虚荣面子,夫人拔光了花园里孔雀的尾翼,装点了祖母的礼袍,却创造了当年的流行风潮。   大老爷最喜欢夫人穿琵琶袖的大袄去酒会,一次酒会下来,夫人的琵琶袖里可以顺来家里下半月的口粮,还有大老爷一月的酒水损耗。   大老爷的情人是厨娘,大老爷长子的情人是厨娘的女儿……   这部历史大戏虽然搞笑,然而朱澜山庄也处处露着历史的积淀,就连厨房厨娘用的锅铲,它的年份都在六百年以上,那上面还打着家族历代厨娘的徽记。   常有狮子,老虎这样的东西大清早的从他们家厨房路过,虽然愤恨,因为这是祖宗爱的宠物后裔,大老爷也没有找动物协会来抓走它们。   这些动物就愉快的在朱姓大老爷家的百亩封邑后山里肆意成长,闲暇就从大老爷家的客厅各种路过,人和动物彻底和谐,相处愉快。   然而大老爷家就是再穷,他们都没有卖过家族里的东西,哪怕是后山上的那些野猴子。   俞东池到达中州那天,正值新帝登基的前一个月中,比起九州其它国主,他是最后一个到的。   要不说,一八九一年是个好日子呢,别的不说,最起码全世界人民都饱了眼福。   穷则变!   过去极其神秘,一直保持低调,从不对外人开放的皇帝祭天登基仪式,已经被新帝李拓拆分承包给了全世界。   这其中包括皇室接待酒店的入住权,电视转播权,街边大牌小牌广告权,金宫所有角落对公众开放出租权,甚至大剧院的皇室包厢,只要你敢掏钱,宗室就敢租。   对于国民来讲,官方书面登基那是法律意义上的登基,国民真正认同的登基,就应该是祭天登基仪式。   皇帝,皇后,皇子都在繁忙的四处作秀卖人设,甚至可怜的巫系大长老都被包装成了一个穿白衣的老天使,每天在国民教民面前刷慈祥,大笔笑纳供养金。   这中州城就算彻底热闹起来了,它热闹到一百个常辉郡都不能与之相比,只要活泛起来,钱真是弯腰就能捡的程度。   每天有上百万来自全世界的游客提前涌入中州的每个角落,这些人疯狂的涌入了中州的大小剧场,大小卖场,大小博物馆,大小景点……   而随着这些游客的到来,中州城周边城市的经济,都被硬生生往上拉动了二十倍不止。   因为皇室效应带来的巨大商机,大总统与国会几次研究,终于主动承包了所有皇帝祭天登基消耗费用,甚至作为国家最重要的窗口,九州国宾游艇场,那里的一切消耗都是国家付钱的。   至于皇帝本人,曾经的什么政治抱负,什么伟大的野望,什么扩张权利网这样的事情,也很久很久都没有出现在他及宗老们的脑海里了。   他们现在人生最大的奢望就是,早点还完债务,早点入土超生,人生艰难,不破产万岁!没外债的都是爷爷!   九州一场盛事,好几百邦交国接到了皇室请柬,每半小时就有一架专机降落在国宾游艇场。   从迎宾的新纯毛红地毯,礼宾乐队,到各大接待室随意享用的撒了金箔的点心,名酒庄的香槟,这些都是随便吃,随便用的,还是国家财政买单。   从皇室代表,到国家副总统到外交部要员,他们几乎就是常驻在此,根本走不开。   说一场祭天登基仪式,皇室宗室老少爷们纷纷盛装上阵出卖形象,也赚了前所未有的金钱。   当然,他们也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那就是,啊!钱儿还可以这样赚么?   据说皇帝陛下看了自己财务大臣的收入报表当即晕厥过去,醒来之后说,恨不能一年登基三次。   这还是他没看到中州的游客拉动经济的税务收入,要是看到,数目够他晕厥最少二十次的,因为那些钱儿似乎跟他是没什么关系的。   俞东池到那天,江鸽子提前一小时到达国宾飞艇站。   他生的漂亮,又是王爵,一来便成了镜头里的重点,又因身边跟了一群可怕的蓝袍,而获得了难得的清静。   因为在追剧,江鸽子一到地方就开始四处找电视。   一个亲王想看电视,这个要求太容易满足了。   就这样,他们被引到二楼贵宾厅,江鸽子一个人霸占了一整台电视机。   连燕子就坐在他身边,递茶剥干果,侍奉的十分尽心尽力。   甭说皇室经济危机了,就是没经济危机那会,也找不出这么威风的王爷殿下。   二楼边缘的一群记者们就远远的看到一位带五色珠九缝冠,云肩绣有蟠龙的漂亮家伙,正脱了靴子,盘膝坐在贵宾室,一人端坐着,独霸一台电视机追剧。   有记者问前辈。   “那是谁?”   “恩?哪位?哦,那位啊!北燕的那位呗,如今九州皇室,也就大地主家有些体面了……”   这位前辈所谓的体面,大概就是江鸽子身上这套礼服,他是新定制的,价值三千多贯。   至于别人家嘛,甭管是中州的还是其它九州几国皇室,他们目前还处于破产边缘,经济颇为紧张,如电视机里的朱澜山庄女主人一般,穿两百岁衣裳的有的是。   而在一片哀声当中,曾经最倒霉的北燕派,便奇迹的成为九州最大的大地主家的幸运儿。   人家没有外债,活一天就是一天的钱儿。   这就太令人羡慕嫉妒恨了。   这几天贵客到的实在多,在位国王皇帝也来了不少,因此江鸽子这个小国亲王在国宾飞艇站,也就是属于中上游干部。   他用的贵宾厅私密性也不是那么好,这一不小心么,就成了旁人眼中的风景了。   不管那些记者暗搓搓的怎么拍摄,这么想着明日报纸的头条,江鸽子看电视剧倒是看的心情颇好的……   然后,在雨势最大的时候,北燕第一台皇室私人飞艇,白鸽号,终于降落于中州国宾飞艇站。   俞东池他总算是扫除了一切障碍,以别国皇帝的身份站在了这片土地之上。   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隆重招待。 第127章   白鸽号缓缓落地,一卷红毯从接待室内推出, 一直铺到下仓口门处。   身材标致, 长相上乘的仪仗队小伙子们排着整齐的步伐,慢慢进入场地,在地毯两边面对面站着。   皇子京穿着他的小冕服, 金灿灿, 圆滚滚的站在迎接大臣面前, 小表情端的十分庄严, 有着足够的李拓风范。   俞东池虽然已经是北燕皇帝了, 然而,级别依旧不能跟中州的皇帝想等。   李拓与他关系好,就派自己的爱子前来相迎,并且这么多天来, 到了那么多国外的首脑,也就唯有俞东池有这个待遇。   九州在盖尔那绝对是上上之国, 无论是国力还是军力。   所以九州的中州皇帝,他们也称呼他为大皇帝。   虽然现在九州皇室信誉崩塌,那是钱儿上的事情, 可历史遗留下来的那些威严,却丝毫没有降低的。   这家人血统不太一样, 有碾平东大陆的先祖, 还有历代不安分四处欺负近邻,撩骚远亲的黑历史。   他们要是想折腾,只要蹦起来, 那绝对就是全球的自然灾害,还谁也别抱怨,就只能哄着。   万幸,九州的皇室贵族,大多宅属性强烈,就是玩也是画个圈儿自己玩,一般都不爱外面飘着。   好好儿的,谁去招惹他们啊。   精穷的人才想挪窝呢,好吃好喝的养了这么多年,如今又有了精穷的预兆,赶上大皇帝登基,各国便寻了由头,没请柬的都纷纷带来国礼,贴补一下倒霉的新帝李拓。   真是,世界和平万岁。   白鸽号舱门越来越大,迎驾现场无数把黑色的雨伞被彭彭支开,大批的记者躲在不远处的厅口,远远的张望,激情的拍摄着。   如今拍摄也不禁止了,只是得交钱。   礼乐官矜持的抬起下巴,他抽出手里的伸缩指挥棒,慢慢的挥舞出一个节奏,当热情的迎宾曲终于奏起,白鸽号下仓门最先出来的却是帝国?呃,十几只穿着杏黄色狗狗雨衣的大号短毛犬?   那些狗可真大啊,真活泛啊!它们只只都在成年人的腰部位置,个个膘肥体壮,性情极其活泼,许是在飞艇里关的久了,这门一开,它们就集体冲出,于雨中彻底的放飞了自我。   那个跑,那个蹦,那个滚!   密集拍摄的记者们惊愕的放下手里的器材,他们看着那群犬冲出白鸽号,把个庄严肃穆的迎宾乐队,冲击成一滩散沙,刹那间,满场子都是乐器拐弯的声音。   就在这群体惊愕,集体迷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情况下。   北燕皇帝登场了,他穿着一件纯黑色的斗篷雨衣,带圆边防雨礼帽,手持证明权利的皇帝权杖,人一出来,就伸出右手卡在嘴里,对着中州的空气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而那些狗狗听到口哨声后,便集体刹车,纷纷乖顺的走到俞东池面前,将尾巴摇成了一个风车儿。   江鸽子站在避雨处,他也有些惊了,表情虽装出些肃穆,然而随着那些狗儿的折腾,现场狼狈太多,他到底是没忍住,就轻轻的低了头,肩膀开始颤抖起来。   怎么办,国会议员的假发都飞了,露了整个的秃顶,正捂着脑袋顶满地找假发呢。   仪仗队指挥茫然的盯着手里的一团毛发,右手依旧凭着肌肉记忆在有力挥舞。   俞东池抱歉的看着中州来的旧系大臣,还有国会要员们,对了,还有他白胖的侄儿。   他对这小家伙还是挺抱歉的。   他笑着四处挥挥手,虽然没有接受到迎合的掌声,然而依旧客气着说:“哎呀,真是对不住,我,咳,朕训练了好几天了,它们本来该排着队出来的,啊~哈哈哈……”   他笑的十分爽朗,大白牙明亮的在雨中露着,全无一丝半点的皇族风范。   笑完,他弯腰对眼睛闪着小星星的皇子京说:“是小京来接我啊,你都长大了这么多呢,这里面有几只是送给你的。”   小孩子总是亲近动物的,皇子京与他的父亲李拓又最爱狗,闻言便彻底兴奋,如不是他的老师段少卿拉住他,这孩子怕是早就蹦过去挑选自己的狗狗了。   至于皇室礼仪,也早就被他忘记的一干二净了。   再者,这会子现场依旧一团乱,谁还顾得上礼仪。   “是给我的么?”小家伙也不自称孤了,一直反复问着俞东池:“是给我的么?是给我的吗?皇叔,皇叔……这些全部~是我的么?”   他的手伸开那么宽,也没有大舌头,开心贪婪的跟普通小孩儿一般无二。   俞东池笑着对他摇头:“小京可以选五只。”看小家伙有些失望,他就弯腰抱起皇子京道:“你这家伙,贪财劲儿倒是像你皇祖母了。”   皇子教师官称少卿。   段少卿听北燕皇帝口无遮拦,便低声劝到:“陛下慎言,这毕竟是在外头。”   几个月前,这位段少卿可不是这样的态度,他最是严厉重规矩的。   然而谁家没有倒霉的亲戚呢?作为几代教育皇室的教师家庭,这位段少卿怎么可能躲过金融危机。   所以,能有机会听到明面上的谴责之语,还是挺过瘾的。   可该说的,还是得说。   就是再恨,国体也还是要的。   俞东池没有搭理段少卿的劝解,他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到江鸽子面前,笑着对他说:“我来了鸽子。”   鸽子笑着点头,也认真的上下打量俞东池,从这家伙离开北燕未央宫的跳点,他们已经有五十多天未见了吧?   多少~还是有些思念的。   他笑着,伸手接过一把递来的雨伞,为他撑开遮挡。   俞东池就抱着皇子京笔直的站着,周围的什么皇室旧臣,宗室长老,国会议员,他统统看不到,眼里也就只有江鸽子。   江鸽子拙言,可此时场合不同,便也觉着该说点什么,调和一下这莫名的气氛。   他看看左右,就说:“他们告诉我,昨天来的一位南大陆皇储,送了他们帝国最漂亮的白水晶雕琢的大皇帝塑像,唔,有一米半那么高呢……”   俞东池闻言,也相当坦然的说:“您说国礼啊,咱们也有啊!”   说完,他对左右的中州大臣们道:“朕给大皇帝带来了北燕最好的狩猎犬,为中州,齐国,北燕三国友谊长春,血脉相溶,北燕这次将会捐赠一个动物园……的珍稀动物,以来庆祝九州大皇帝登基盛典。”   中州大臣们表情古怪,才有人想代表皇帝陛下感激一下呢。   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大象的高鸣,一切人便看到白鸽号内,慢慢又走出一只又一只的大小型野生动物。   大象,老虎,狮子,野牛,野鹿……大概沛梧平原上该有的,北燕皇帝都给可爱的中州国民带来一只。   皇子京兴奋无比,几次想挣脱小叔叔的怀抱。   然而他的少卿忠诚热血,冲过来抱起皇子京便跑了……   母神啊!北燕皇帝这是疯了么?瞧那一群野生动物,看眼神就知道这压根就是随便野地里逮的,甭说笼子了,缰绳都没一根啊!   母神啊,它们是自由走出来的啊!   这下子,国体尊严什么的,统统被众人抛弃,没几十秒的功夫,现场的人散的那叫一个干净,只留下北燕的皇帝及他尴尬的臣民于雨中站立着。   孤独啊!   周松淳打着伞,笑咪咪的走过来调侃:“没办法,咱北燕穷,除了这些野生动物,也就是一些没开发的荒地,对了我们还有好些野人。”   俞东池面无表情的来了一句:“即便是甲咼人,那也是北燕国民,不是什么野人。”   周松淳对他有着绝对忠诚,听俞东池不悦,便立刻道歉到:“是小臣的错儿。”   而俞东池则宽宏大量的一摆手道:“朕宽恕你,下次别这样喽。”   “是……”   蹲在地上逗狗的连燕子听他们君臣肉麻,便没抬头的笑着讥讽:“总而言之,我们伟大的皇帝陛下想对全世界说,你没钱!”   俞东池闻言使劲儿的点头道:“对,没钱!是真没有,我欠你俩的帐怕是二十年后都还不清了。”说到这里,他指指白鸽号道:“这个也是贷款买的。”   “哪家银行这么傻,敢贷款给你?”   “北燕国家银行,你不知道么?”   北燕国家银行名誉董事连燕子:“……鸽子,我们叛国吧。”   江鸽子谁也不偏心,就只微笑的站着。   世上最不缺钱儿的大财主连燕子站起来,他指着地上那只几乎吓尿的狗狗道:“我要这只,对了,这个品种是新发现的吧?”   九州贵族,玩的东西都很生猛。除了饲养野生的大型动物,他们最爱养狗,更喜好秋日狩猎。   如今新时代了,很多皇室的活动被禁止了,然而唯有这狩猎活动始终没人阻止,也不敢禁止。   整个皇室就是个异人群体,不给他们散发生性的场所,还不知道要招惹来多少麻烦呢。   俞东池点点头:“你聪明,一眼就出不同了。这是元平东岸的一种狼犬与二季县那边的猎犬杂交而成的新犬种,我管它叫元平大丹儿,它极其聪明,体味轻,不掉毛,易训练,对人也相当友善,是比中州雪狮子还要聪明的狗儿。”   一只聪明狗儿终于挣脱开碍眼的雨衣,它使劲晃动自己的皮毛,溅了俞东池一身的狗味儿。   现在,江鸽子也看出为什么俞东池不穿冕服了。   一个狗儿在他身上扒拉一下,几千贯一件的冕服礼袍,俞东池可穿不起。   即便他是皇帝,他也是真穷,并不比他哥好多少。   跟各家银行的官司,现在都打到第二场了,还在撕扯呢。   也不是没法弄钱,像是磐能矿这样的玩意儿,俞东池随时可以搞到。   然而他现在要钱做什么呢?他要解决的问题根本跟钱无关。   皇帝陛下有关狗的牛皮还没吹完,江鸽子便一摊手道:“所以,我们的国家穷的就只能社交送狗了么?”   皇帝陛下当然是不服气,他大声抗议到:“嘿!这可是未来全世界排行前三的名犬啊,名犬!我还带来大地母神圣地遗址挖来的两斤珍贵泥土,这个可是凭着钱儿是买不到的。”   “还全世界,你的全世界吧。”   “朕怎么了,朕就不可以有全世界?朕好歹是个皇帝吧。”   “对,没有国民的皇帝,金宫都住不进去,只能住胡同的皇帝。”   他们四人如一家人般的伴着琐碎嘴儿,觉着生活在这一刻,倒是真的滋润起来了。   说说笑笑着,北燕皇帝跟自己的重臣,丢下一地的动物,坐着车奔着天街润祥胡同去了。   可怜的国宾飞艇场,为这些野生动物,整整封闭了一整天,有二十国要员被困在天空降落不得,只能盘旋。   而第二天帝国的政治报纸是这样打标题的,《北燕皇帝到达中州,受到皇室隆重接待,国宾飞艇场鸣礼袍鸣四十八声。》   而娱乐小报就不那么严肃了。   《史上最帅的皇家领导班子,最丑的竟然是皇帝陛下》,《北燕皇帝捐赠价值千万贯珍惜动物与中州国民》,《北燕皇帝贲临中州结契选侣在即,男后或女后?》,《农业大臣在昨日宣称,将会与北燕达成土地合作开发计划》……。   北燕是一个具有传奇性质的新帝国,对于九州人,甚至整个盖尔星球来说,一个新的国度,一片未开发的沃土代表什么呢?   它代表着无限的机遇及横财,即便这里没有磐能矿什么事儿,它依旧有着四十二万平方公里,没有被人为破坏的土地,它有着无限的可能性。   那么,新的北燕帝王到底会如何发展这片土壤,这就是大家所观望的重点了。   它是否需要大量的移民,它会不会对外拍卖土地使用权?或者是承包权……还是共同开发权?   如今都穷了啊,谁不爱钱儿呢?   众所周知,北燕是个穷地方,它还有个穷逼皇帝,那么,北燕是不是接受外来财阀的资金注入呢?   土地开发虽然回本缓慢,然而稳赚不赔啊。   比起中州皇帝的登基,大部分有点小意思的人们更多的,是关注北燕权利网上的这些人。   他们迫切想从北燕讨下一杯羹汤,好图东山再起。   所以不管是远在国外依旧无法回来的关秋安,还是北燕重臣周松淳,他们都因与中州这边的旧关系网,接到了大量的请柬。   一时间,天街九段润祥胡同的六号院门庭若市,端是热闹的无与伦比。   也就是在这个时间,除了俞东池这一行人,还有另外一群人也悄悄的来到了润祥胡同。   六号院内。   两只老母鸡在接待室的地板上挣扎拉溏粑粑,邓长农脚后跟使劲,一脚就将老母鸡磕回沙发底部。   他抱歉的对丁翁笑笑,丁翁也尴尬的笑笑。   何明川抬起手腕,看看时间便道:“不早了哈。”   你家来客了,咋不预备饭食呢?这还是亲戚呢!   丁翁也是没话找话,他极其尴尬的支应一句:“是,是呀,陛下应该下艇了。”   声带受损,声音嘶哑的林苑春叹息了一声,有些幽怨的说到:“哎,咱都多久没见咱爷儿了,我见天想他老人家呢。”   丁翁太阳穴一个个的蹦井字儿,老人家?亲王殿下才多大啊。   何明川点点头,有些怀念的追忆到:“你们说,那时候多好啊,每天清闲着卖卖啤酒,唱唱曲儿,除了咱爷喜欢打几下,随便哪天过的不是人过的日子。”   邓长农答非所问,他趴在接待厅的窗户上,看着外面狭窄的天井道:“咱爷儿就住在这破地方啊?”   丁翁额头蹦字的速度再次加快。   听他这样说,何明川与林苑春便一起站起来往外看,好一会儿他们才道:“恩,是真小。”   院子都没三巷后街的中院大,更美老戏台的场子阔绰。   母神,这可是天街的房子,皇帝陛下都没有几套,你们这群乡下人还……还嫌弃小?   丁翁到底没忍住,就说:“几位客人,天街左右的居所,是皇室宗室传承的世袭产业。”   有钱儿都买不到的老宅子,你们还敢嫌弃小?   在丁翁眼里,住在家中的这位亲王殿下许是世上最古怪的人了。他自己古怪不说,他家亲戚也是无比古怪的。   今儿一大早,家里接待室便来了三个做贼一般的人。   这三人身穿旧式老棉袍,背着巨大的铁琵琶乐器盒子,一身馊味儿不说,他们还手提竹编的鸡笼子,万里送老母鸡。   讨饭的一般,戴着打着补丁的旧毛围巾,把面部裹的如重伤员般,遮遮掩掩的样儿如电影刺客,先是四处观察环境,进门之前都是左顾右盼,形迹极其可疑。   他们自称是亲王殿下子侄孙辈儿的亲戚,然而丁翁仔细观察,却找不出这帮人跟亲王一丝半点的相似之处。   首先相貌就不能比,气质就更不用提了。   这几位?   是真乡下土包子。   不看娱乐版的丁翁却是不知道的,这三个乡下孩子如今可出名了,不止在九州国土上,便是在其它大陆上,知道他们名字的年轻人那也是不少。   三巷民谣旋律至臻,韵味动人,别看他们年纪轻轻,人家可是在音乐史上做出巨大贡献的三巷民谣派祖师爷啊。   帝国皇帝倒是厉害,可要说起粉丝数量,都不能与这三人相比。   所以何明川他们到达中州,就得偷偷摸摸的遮掩着来。不然半城的年轻人闻讯而至,拥挤在天街九段路,能把这里热闹成一个大舞池子。   三个土包子趴在窗户上端详了半天,才真切的带着同情语气说到。   “等这次演出完,咱们就找个经济公司,签个环球巡演的合同吧,好给咱爷儿赚个比这里大十倍的屋子。”   “这办法好。”   “最好买在僻静地方,咱爷儿爱安静。”   “也成,院子也要大一些,咱爷儿喜爱宽敞……”   丁翁听的都有些不想活了。   受折磨间,便有外面的小佣小跑着过来,在他耳边嘀咕了一句:“陛下到了。”   小佣其实就是过去的低等内官。   而今宗室后勤不再约束这些内官了,所以他们便自收自支,除了给皇室贵族服务,也给有钱人服务。   既不是皇室唯一的特有,那么内官这个职位从此便消失在尘埃。他们统一被唤做小佣,社会地位与从前是那是不能比,可是收入却是从前的三倍。   丁翁听小佣说完,他老腿儿才刚一迈,就看到眼前唰唰唰三道人影闪过,这屋子里便安静下来了。   “这,这都是什么人啊!冲撞了陛下可怎么好?”   丁翁抱怨了一句,转身就往外跑。   他只是气愤于那几个乡下崽子的无礼,至于皇帝陛下的安全,他却是不担心的。   就如最近大火的电视剧里演的那般,力量薄弱的贵族家里才有大量的保镖,一般皇室出门至多就配备一个侍从队。   李氏血脉是具有自我保护能力的一族。   等到丁翁老胳膊老腿儿的跑出去,那院子里其实已经热闹成一团儿了。   何明川他们跟江鸽子的门徒及侍从相熟,跟周松淳的侍从更是推杯换盏,在胡同口喝酒吃花生豆儿的兄弟。   跟俞东池那边的新人虽有不熟,这不是中间还有咱杆子爷儿么,以后就熟了不是。   江鸽子意外的在外地看到自己家人,那是真亲。   他笑眯眯的问:“你们怎么来了?”   说完他便往后一躲,这几个崽子身上那个味儿,这都多少天没洗澡了?   何明川他们三在人生关键的时期,在金钱这个问题上受过惊吓,从此便有了阴影。   这世上,除了对少数几个人花销起来不在乎之外,剩下的连同他们自己,那也是刻薄的。   他们的刻薄程度不太好说,就拿身上穿的衣服来说吧,就不舍得买,就只穿旧的。   捡黄爷爷,他们师爷爷穿破的,不要的,洗干净,缝补好继续上身。   一年到头,除了有演出,有经纪公司操心体面之外,从他们口袋里顺半文钱儿,那都比登天还难。   听江鸽子问他们为什么来。   何明川便高兴的开口解释到:“爷儿,是他们国家艺术中心请我们来的,我们是代表北燕的音乐艺术团啊。”   邓长农:“恩,中州可小气了,就寄了请柬来,出工不给钱儿,还安排了那么多事儿,还不管住宿,不管吃喝,来回旅费都是我们自己掏,您说说,可见过这么抠的国家没有?”   林苑春:“咱们几个是坐大艇来的,转了好几次,可费劲死了,破蜂巢舱现在洗澡还收费了,您说是不是没道理?过去可都是免费的。”   站在一边儿的周松淳就好奇了:“蜂巢舱洗澡收费了?”   何明川满面的气愤:“对呀!一次十五文呢。”   “哪家的航空公司啊?”   “能有哪家,九州皇室第一航空呗,太坑了爷儿,现在餐具都不白给了,一套两文呢。”   江鸽子闻言没有说话,却仔细去端详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俞东池笑眯眯的听着,仿若这一切都跟他没关系一般的如常。   他对江鸽子身边一切的人都关心备至,对这几个更是如同长辈般的呵护,除了吩咐侍从官去准备衣物,洗澡水之外,他还往更深处打听。   “不是舍不得花钱儿么?怎么就舍得自费来了?”   何明川他们闻言,先是互相看看,接着便不好意思的回话到:“嗨!那不是,家里黄爷爷说了,这世上最难刷的就是名声,名声越大,来钱儿越快。这又是庆贺皇帝老爷登基大典,又是九州文艺界联合的演出大会,所以贴钱儿咱都该来,爷儿,您说是不是?”   站在一边的连燕子对他们实在了解,便忍不住戳穿到:“我看你们光提贴钱的事儿了,你们这个表情?怕是还有赚钱的事儿吧,你们怎么没提?”   他是苦主,又是思想上的债主。   何明川他们便有些敬畏。   这一到院里,跟皇帝陛下都能笑眯眯的交谈,听到连燕子问话,他们三个立刻站的笔直笔直的回话到:“回先生话,头年里,帝国音乐联合会给我们发了音乐指导师资历,这次我们也接了九州几家艺术高校的请柬,是来给人做音乐学徒初级资历评定的……”   此刻。   站在礼服店门口,等待拿考试礼服裙子的孟晓静,对着雨幕莫名的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她说,这天可真冷,吹的心怪凉的。 第128章   这天,邓长农他们三个起的很早, 天不大点的亮功夫, 一切都朦朦胧胧的。   他们三人勤快,起床后不用人伺候,自己收拾床铺不说, 还顺手拿着抹布把盥洗室擦了一遍。   在屋子里洗漱完毕, 一出来, 他们便看到属于他们暂住的小客厅里, 几个小佣正捧着一叠一叠的衣裳, 往十几个一模一样,黑色真皮,看上去就贵的行李箱内塞。   当下,这三个小子就有些不自在了。   虽然见到爷儿挺高兴的, 然而小贵人的助手,就是那个叫琛宋的, 却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们带来的那些旧衣裳,统统拿去清洗了?   说是清洗,可何明川他们却觉着, 自己一辈子许也见不到那些衣服了。   虽琛宋哥说的没错,他们如今是北燕的艺术家代表了, 就该考虑到国家的体面。   可体面关他们衣裳什么事儿?   这四天来, 何明川他们从上到下,都被琛宋带人修理了遍。   指甲,修过的, 还上了护甲的亮油,头发,保养过的,还做了造型。皮肤,彻底搓过的,还做了全身护理。   甚至他们吃饭的规矩,都让人新教了一次   那些规矩倒也不是很难,总结起来就是,出去带眼睛多看,少随便跟不熟的人搭话,甭跟人家认识没一会儿,就把老三巷的底儿翻了。   餐桌上多好吃的东西也不能一直吃,还有,多着急也别上手,别抖腿儿,别吸溜面儿,别吧唧嘴儿……   其实还真没有严格要求他们,毕竟他们是艺术家了,姿态随意点没什么,可到了国外,好歹也要讲究一下,也不是说老三巷的东西都是好的。   江鸽子就受不了黄伯伯那种,跟你好好说话呢,忽然一抬左半拉腚,卟!   出门在外,没人会理解包容你,你就是放在哪儿被人评论的。   邓长农他们三个傻乎乎的看着,也不是说没被人贴身照顾过,他们有经纪人,也有演出合作团队。   可是那些都是临时的,合作关系也不能对他们太过精心,民谣演出一般也很随便,想怎么就怎么,那代表个性。   更何况,在他们的艺术领地,傻子才会逆他们意见。   眼看着他们三人背的铁琵琶,被人从破木盒子里捧出来,再仔细的放入嵌银描金,彩绘了玉兰花枝的漆器盒子里,他们便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被细软仔细包裹着,被珍惜照顾着的感觉。   恩,这个感觉,有点不喜欢。   虽然他们说这是国家掏钱儿,可国家不是穷么?   不然琛宋哥也不能找他们放国债了。   他们到底有些过意不去的相互看看,心里压力颇大。   想着,这得花多少钱儿啊,得卖多少散啤酒才能赚回来啊?   可怜的娃,内心里对金钱的衡量单位,不是老戏台下的便宜桶装啤酒,就是粗盐花生。   其实他们挺有钱的,如今随随便便出去演出一次,都有上万贯的分成,并且月月都有大笔唱片及点唱机的分成,他们火,全世界到处都是铁杆歌迷,如果月入几万贯,都算这月亏损了,还是那种大亏损。   除了音乐上的收入,他们还有常辉艺术学校,九德先生给他们三个挂了艺术作品创作的大课的收入。   那种不用手把手教,就时不时一群学生来了,安静的坐着看他们搞创作就能拿钱儿。有时候,那群学生来了,也喜欢去三巷后街,在他们的铺子里帮忙卖花生啤酒。   可学生去也不是好事儿,一般卖的没有吃的多。   可就给人随意参观一下,每年白拿人家四五百贯钱儿?   这钱儿,来路倒是正?还是不正呢?   太轻巧,总是令人产生压力。   综上所述,何明川他们三人还真是老三巷隐形大富翁。   然而还是因为钱的伤害,这几个孩子有些矫枉过正了。他们人倒是成长的很快,不论做人的脾性,发育的身高,艺术的素养。   什么都好,就是这个……灵魂发生了奇异的质变,这几位从来都觉着卖啤酒花生的钱儿才是他们自己的,这些钱儿能摸的到。   至于那些音乐上的收入,像是支票啊,放在银行里的数字啊,那都是别人的。   当初琛宋拿着国债发行合同找他们,话才刚开了个头,这几位就像丢思想包袱一样的,一文钱儿都没剩的把那些钱儿就甩了出去。   财去之后,他们奇异的便安乐起来。   可是谁能想到呢,一到中州见了他们爷儿之后,这世界就变了样儿了,他们又成了老三巷的小累赘,什么都要旁人操心了。   这么些东西,这得花多少钱啊,这得花他们爷儿多少钱啊?   邓长农他们三个疼的心都裂了,心理负担很沉重啊。   戚刃捧着一个盒子,用手指关节轻轻敲了一下房门。   何明川抬脸一看来人,便被挽救般的迎过去道:“戚大哥,这么早?爷儿呢?你看他们啊!”   戚刃笑着调侃:“你们什么时候在这个点儿,见过你们家爷儿?”   那主睁着眼睛躺着,也是硬要躺倒九点多才爬起来的,不然那就是白活的一天。   说完,他把手里捧的三盒子很随意的往桌子上那么一放,翻身就坐了下来。   还翘了一个二郎腿,拿出一个金属制,色泽铮亮的扁烟盒,抽出一支点了,悠然然的吸了一口。   一口烟喷出,戚刃见几个小家伙满面忍耐的看着屋里的小佣,又求救一般的看他,也真是哭笑不得了。   这一天天的,老三巷只要出来一位,那必是行走在人世间的奇异花朵。   他们还为难?要不是北燕没人,一个宫,总要有宫廷御用乐师吧!   为了脸面计,周松淳他们几个便悄悄的给老三巷那些,凡举跟艺术有关的,就都挂了名誉上的职位,御用打头的那种。   那不是名誉上的不用发饷银么。   不提未央宫里的名誉,这三位也都是开一派先河的宗师,是北燕正式下文的艺术家了,怎么叫他们多花一文钱儿,跟杀了他们一般。   都说好了,这是北燕艺术体系面子上的事儿,是国家掏钱儿!那他们也舍不得,给他们做衣裳,买社交行头,真跟要他们命一样。   “够了,够了!不住几天,真~不用带这么多啊!”   邓长农再也无法忍耐,将身体拦着一口皮箱上趴着,不过是去艺术学校住十来天的小事儿,带这么多做什么?这些够穿一辈子了,还,还都是那么贵的东西,一件衬衫都得七八贯钱儿,那万一让人偷了呢?   不得心疼死。   小佣捧着叠好的一打衬衣,有些为难的对邓长农说:“先生,这不是您的箱子,这是林先生的箱子。”   邓长农理直气壮的抬头大声说:“也不能给他穿这么些啊!这不是糟蹋东西么?”   林苑春在一边,用你真理解我的表情语气,连连点头道:“对对对!我穿不了这么些,浪费!真的,给我们爷儿吧,我一件就行。”   说完,他悄悄看看戚刃,扭头小声对小佣说:“我的旧衣裳洗好了么?”   他那袄子里衬还是新的呢,出门何奶奶刚给他上的缎子里衬,大袍里夹的也是上等的小羊羔皮。   薛爷爷一条羊羔皮褥子,给他们拆了三件高级大袄呢,丢了多可惜啊。   戚刃都给气笑了,他抬脚踹了一下附近的何明川:“怎么成天正事不干,老惦记你们那几件破袄子,这都几月了,还穿羊羔皮袄子?不热啊!”   何明川眼睛瞪的溜圆的,他们三个,就他一个双眼皮儿大圆眼,然而一点都不萌,就像旧时代,少收了租子的吝啬财主一般。   他颇着急的对戚刃解释到:“哥,不热啊,我们那个袄子好着呢!真的,那里面有机关,是家里老太太特意给我们设计的。”   站在一边的林苑春接话道:“可不是,我们的袄子,铺在地上能做褥子,盖在身上能做被子,冬天暖和,到了半不冷的天气儿,里面羊羔皮能卸下来,哎~就是个夹袄。”   戚刃用拳头抵着嘴咳嗽了几声,他算是服了,也懒得跟他们就那件有机关的破袄子争论。   咳嗽完,他摆摆手道:“能不提袄子这件事么?你们爷儿让人给你们收起来了,寄回家里了,想穿,回常辉穿去!在中州就甭想了。   你们在中州一天,就给咱北燕体体面面的端着啊,别每天惦记你们的袄子,丢不了你们的。”   何明川肉疼的盯了一眼箱子,求证的走到戚刃面前问:“真的?”   你确定没有给我们扔了?   戚刃都懒得回答这个问题,他指着桌子上的盒子对他们说:“这是你们爷儿叫我送来的,一人一份,别死一套戴啊,一行一行都给你们标清楚了。”   何明川被针扎了般的喊了起来:“啥呀,还一人一份?又让我们爷儿瞎花钱,不要!”   这些外地人可坏了,每天给他们爷儿送这个,送那个。   说是送,还不是花他们爷儿钱儿。   旁人不知道,他们是最清楚的,那些东西大堆大堆的送来,还不是在爷儿家里堆着落灰。   他们爷儿多仔细,一年四季两套老衫就够了。   这些人一点都不成事,早晚给他们爷儿把家业败了。   小年轻顿时有些忧愁,于内心算计着,不然他勤快点,今年就再加几场演出?   戚刃太了解这几个崽子心里咋想的了,他现在懒得跟他们生气,就指着桌子继续嘱咐:“这里面有几块老阁莱手表,还有一些男装配饰,没花钱,都家里衣帽间拿的,你们爷儿说是让你们搭衣裳穿呢……”   本来闹哄哄的屋子,忽就奇异的安静下来。   邓长农他们三个一副立刻就要死了的样儿,齐齐的看向戚刃。   想当初,他们人生末路第一步歪路,就是从一次要命打劫开始的,那些赃物里面就有一块老阁莱手表。   他们算是做了大病了,别说不能听老阁莱这个名字,连手表两个字都不能听!   一听就浑身发抖,感觉灵魂都被反复处刑一般。   虽然现在债务还了,钱儿越来越多,可他们就是莫名其妙难受,一直到他们把全部收入都投资给了皇帝陛下,这病才有些起色。   当谁不知道那点子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呢,戚刃忍笑继续折磨:“你们爷儿说了,哪儿摔倒的,就从哪儿爬起来,从老阁莱摔的,就从老阁莱开始。”   说完这话,戚刃抿烟头站了起来,从口袋里摸出三支锵纳尔钢笔,一人递给了他们一支后忍笑说:“这是我,还有你们琛宋哥,周先生一起送的贺礼,祝贺三位终于进入九州高等艺术教育体系,这也是你们实现自我价值的好机会,祝征帆遇好风,万事顺畅,一路上游。”   戚刃说完,憋笑离开。   留下三个倒霉孩子在屋里,握着钢笔面面相觑。   歪路上债务算是还不完了,那些贼赃里面,还有一支锵纳尔钢笔呢。   何明川灵魂被带离脑壳般的倒在沙发上,他有气无力的说:“我要是个死人就好了。”   “恩!”   这是连绵雨后的一个中州城清晨。   大早上八点半左右,三辆高级的商务车从皇家学府区开出,一路畅行开入天街九段,停在了润祥胡同口接受检查。   由于大量的皇室贵族破产,周松淳七搞八搞的,就把整条润祥胡同的产业都弄了自己手里。   所以,现在整个润祥胡同六套宅子,都是北燕的了。   又因俞东池如今身份不一样,他是皇帝了,中州官方便在这边设立了警卫班以示重视尊重。   在一系列的检查之后,时间已经是早上九点,这三辆商务车,总算是进入了润祥胡同口的新建停车场。   四十一岁的蔡思新拉开车门,怀着一种极其微妙的心情下了车。   他想,我这辈子,也终于踩到这里面的土壤了,也真是没白活一回啊。   也是赶巧了,天空一群灰鸽子卷着鸽哨飞过,身后车里的电台,悦耳的女中音在播报今天的中州城市生活新闻,背景音是呛啷伴丝弦儿的调调。   空气新鲜,天空湛蓝的,青色老墙亮瓦,一切动静结合起来,就露着一股子老中州人灵魂需要的养分,那是悠然宁静与长远笃定的年轮。   蔡思新是中州城本地人,他从出生到今,他的一切活着的轨道,就是围着这个老王城转圈儿。   他有皇家字头艺术单位工作的身份,有年一百八十贯的底气,然而润祥胡同他来过无数次,却每次都是在围墙外面转悠,这里面的房子,他从来都有着绝对的好奇心,如今可算是能进来看一看了。   环顾四周,这停车场不大,是新收拾出来的老场院,能从花园的曲墙头上估摸出,这地方过去许是哪位贵族小姐的花园子。   如今,这里面的一切建筑都推平了,就平坦坦的水泥地面上,画了齐齐整整三排,三十个车位。   这可是天街,旁人有这么大的地方,砸锅卖铁都要盖会馆了。   就是什么都不盖,秃地界随便押给任何一家银行,也能贷出十几亿,甚更多的钱儿来。   然而,人家就把这里弄成停车场了。   嘿!这可真任性,这人跟人的距离,从这里起算,是十匹马拉车都撵不上的。   七八个穿着利落运动装的年轻学生随即下车,他们不敢多话,就跟在蔡思新身后,默默的站成了两排。   蔡思新内心的腹诽也不过是片刻的时间,等到身后自动车门的关闭声响起,他这才一副我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见过的样儿,用很随意的声音说到:“一会儿过去,别东张西望的丢了学校的脸面,你们脚下这块地方,在外交上,就已经算是外国了,知道么?”   学生回答:“知道了,蔡主任。”   蔡思新相当认真的嘱咐:“副主任!”   说完,他神色古怪的解释:“虽然我真的很想做大主任,可回头了,人家外国来的老师当我是能做主的,吩咐一些我办不到的事儿,那可是丢了国家的体面了,记住,蔡,副主任!”   学生们到底是年轻,便低声笑了起来。   学校的环境总是好的,哪怕就是蔡副主任不是老师,他对学生都有一份特别的慈爱劲儿。   就这样蔡副主任带着学生们一路沿着路标,出了停车场向着六号院去了。   此时,六号院前庭,丁翁正指挥着十多个小佣,用细长油亮,头儿上镀金的铜质钩子,挑着二十多个鸟笼子往外院房檐下挂。   这些鸟是这些天,旁人送来给陛下耍子的稀罕鸟儿,只只都有一副好嗓儿,叫唤起来跟清泉流过细碎的溪石般的好听。   然而陛下似乎对凶猛短毛的动物有着更多的兴趣,如此,这些鸟儿就成了他的负担。   总不好转送别人吧。   小佣带着蔡思新及学生一路走到门口接待室。   没多久,丁翁便笑眯眯的进来,要了他们的手续仔细的看完了,才尊重的请他们去客院儿。   一路,蔡思新跟自己的学生们算是真的长眼了。这皇室就是皇室,看这一路的花花草草。   旁人家要放到客厅显眼处的上等兰花,人家花园子里随便成片的长。   老百姓家养猫,人家养豹子?   蔡思新有些肝颤的盯着一处屋顶。   一只黑色,皮毛顺滑反光的黑豹子正趴在屋顶,一脸感兴趣的样儿,支着脖子看他们。   丁翁有些头疼四处看看,找不到人来拉走这畜生,他便只好抱歉的回头说:“先生们莫怕,这院里的动物很乖的,不会袭击人的。”   然而众人不信,已经默默的扎在一起索索发抖。   丁翁想进客房,然而袖子被人牢牢的握在手里。   实在没办法,丁翁就只能在院子里喊了一声:“何先生!林先生!接你们的人到了!”   没多久,那屋子里快步走出一位穿着淡淡竹青色休闲夹克,内着月白手工薄毛衣的的年轻人。   这人顶着一头利落的短发,细眉细眼,五官气质都是轻灵净秀,还有些小帅的样儿。   蔡副主任他们一看到这人,便集体激动了。   这人认识啊!时下年轻人最崇拜的,最痴迷,开一派音乐先河的林苑春大师啊。   林大师出来,看到来人之后本想说点什么呢,又好像想起什么一般,他就收了嘴巴里的话,站在那边只是笑着点头。   他不过来,丁翁也过不去,只好指指屋顶道:“林先生,您看啊。”   林苑春看他们行为表情都是惊恐古怪,便走下三步的台阶儿,仰头一看,却是殿下带来的那只黑豹子。   这家伙是个孬种,每次在后面打架打输了,就躲到他们屋檐上表演悲伤。   林苑春看完,回头对蔡副主任他们说:“没事儿,它不咬人。”   林苑春的嗓子有点低音炮的效果,许是崇拜吧,从他开口说话,丁翁就感觉身后的人开始发抖了。   他心里还嘀咕呢,这几位反射弧也是够长的,才开始害怕啊。   许是偶像力量吧,丁翁终于获得了解放。   他抚平袖子,整理好自己,才正式给林苑春作介绍道:“林先生,这几位是艺术协会那边派来接你们的。”   他介绍完,蔡思新才恭敬的从口袋里取出自己的名片,双手送到林苑春面前道:“林老师好,我叫蔡思新,在皇家高等艺术学校后勤上供职,同时也是三位老师在裁判期,为你们生活上服务的工作人员。”   林苑春在常辉就被人常叫老师,如今倒也是习惯这个称呼的。   他收了名片,点点头,带着这群有些小激动的人进了屋子。   没多久,站在院子里盯着那只黑豹,继续警惕的丁翁便看到,院子里那三位,总算是体面的出来了。   早就该这样么,说再多,人出门在外的,总要体体面面的活。   那些学生崽儿,一个个的脸蛋兴奋的泛着红,他们推着巨大的行李箱,幸福的跟在偶像身后。   而站在林苑春他们前面为之引路的那位,也是半弯腰,恭敬的一口一句老师叫着。   而此时。   皇家第一高等艺术学院大礼堂外,有上千考生,几千的学生家长汇集在此。   虽然今儿不是考试日,只是报到抽号日,那也聚集了大量的人群拥挤,现场热闹的堪比一百个菜市场。   在九州,各行各业都得拿资质,于所有资历证书当中,唯艺术界资历最难拿,然而艺术界也是收入最高,社会地位最超然的一个类别。   加之九州艺术方面短板,国家大力重视支持故,每年的艺术高等学校的学徒入行,拿初级资历,这个评判审核的程序也是最复杂的。   除却传统意义上,有传承谱系的那些民间传统艺术门派,学徒可以轻易迈过学徒期。   而俗世上人,那些艺术生,是必然要迈过这个门槛的。   为了防止舞弊,也为公正起见,九州艺术资历入行考试,一直施行的是流动交换审核制度。   即,本国的艺术老师不得为本国的艺术学生审核资历,他们是机器抽签,互换审核。   甚至,为了体现彻底的公平,审核的老师一旦进入评判时间,是要集中封闭在某个区域,直至审核完毕。   所以,第一高等艺术学校大礼堂外的这些学生,是集中了连同中州城,还有附近三郡高等艺术学校的考生。   毕竟有资历做评审的老师,也实在是少。   今儿这还是抽号,等到明儿起,这外面,每天能拥挤上万人。艺术学徒,学徒家长,各大娱乐行当相关人士,像是星探那些,还有各种媒体随机采访。   孟晓静昨夜在拍摄组熬夜,今儿就晚了些,她贯会做人,在同事面前一张脸,在同学面前,却又是一种样子,因伪装的好,便得到了许多单纯朋友的友谊。   “静儿!静儿~孟静儿!这里,这里!”   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姑娘,用力的挥舞着手臂,一蹦一蹦的喊着孟晓静的新名字。   孟静儿。   孟晓静总算找到同学,便缓慢的呼出一口气,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后,小跑着过去了。   她在同学面前,所露出的一切印象可不是扮柔弱,而是扮努力,扮坚韧,扮勇敢,扮成熟,做大姐大。   她跑到同学面前,先是一溜儿喊了名字,自然而然的加塞儿,站定之后,她便从身后的背包里,取出一大堆签名本逐个发下去,在同学们的欢呼声中,她才用无奈又露着宠溺的语气道:   “你们呀!真是连累死我了,昨儿我九点多就下戏了,为这几本签名儿,嗳~我硬是在后勤组帮着抬了一晚上道具,跟人家助理求了半天,才求到着这些签名儿。祖宗们,真是欠了你们的,都赶紧拿去吧!你们可算是得偿所愿,只是我到现在早饭没吃,妆也没化,为这几个签名,还舍了几包高级烟出去……”   同学们一阵感激,纷纷贡献出自己的水,自己的零食,自己的高级化妆品,还有自己带来排队的小板凳儿。   孟晓静被众人围拢着坐在小板凳上,吃着零食,喝着有牌子的那种高级纯水,一边咀嚼,她一边跟同学们说起剧组那些“破事儿”,只听的这群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傻孩子阵阵惊呼。   而事实上,所谓的明星签名,如果在一个剧组,求一个半个的并不是很难的事情。   有些人,生来就具备在世界随便飘移扎根的本事。   孟晓静就是这样的人,她总能在陌生的环境找到最正确的融入位置。   她从书包里取了一叠与明星的合影,分发给那群学生,又引来一些羡慕。   “欢欢,你不知道呢,你家裴乐成昨晚一出来,那气场!那台词功底!简直……简直没法形容了,他一开口,就是世界中心,你就只能看到他一个人,我当时就想,哼,不愧是我家欢欢喜欢的人。”   欢欢就是那个麻花辫姑娘,她激动的浑身发抖,摇头虫儿般的说:“是吧,是吧……对呀,对呀,啊,怎么可以这样好?哎呀,静儿,我羡慕死你了!我要是你就好了,敢自己出去找剧组,敢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情,怎么办,我都想叛逃了,静儿,你要是个男人,我一定跟你结契!”   孟晓静半宠溺半帅气对欢欢脑门一弹,用一种无奈的语气自我奚落到:“你可别是我,你看我的手,看我的胳膊……”   她露出有薄茧的手心,又露出嗮成两节的胳膊特真诚的说:“欢欢可别成了我,你呀,就适合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日子。   像我这样的杂草,也就配野外荒地随意生长了,你瞧瞧,我这哪像是艺术学徒的手啊……”   孟晓静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瞥,几个拿到签名的同学,正在从钱包里取钱儿。   对啊,她为了签名儿,都破财买香烟了。   她们自以为机密的把票子,卷成一个卷儿,又悄悄互相遮掩着,将那些钱放到了孟晓静放在地面的背包里。   孟晓静嘴角勾出一抹笑,仰头喝水。   就看到一群鸽子,从她的天空飞过,她想,我总算是走到这里了,这世界给予我再多的艰难,我也走到这里了! 第129章   江鸽子从游戏世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半。   所有人都觉着他懒的要死, 谁知道他已经在游戏世界, 辛苦的工作了整整十六个小时了。   一番检查,他总算明白为什么那家伙把失落神庙缩小,又放在金宫之下了。   这块地图破损太过, 漏洞太多, 隔绝膜过薄。   他整整修复了一晚上, 若不是他现在级别已经不再畏惧失落神庙内的怪, 更熟悉那块地图的每一寸土地, 这玩意就是连接回常辉,怕也是要不停的出问题的。   呼……这真是一个庞大的工程啊,可又不得不做。   恍如命中注定,盖尔有个命定的神, 有个命定的运,再有个命定要倒霉的他, 还有个更加倒霉的俞东池。   虽然现在俞东池这个名字已经被注销,可江鸽子依旧不把李爱与他的关系连接起来。   对于他来说,李爱是李爱, 俞东池必须是俞东池。   俞东池也早就起了,天不亮他就出门, 办理了一圈公务之后, 又早早的归来。   他理解江鸽子的生活节奏,所以他十一点十五分就回到了家里,坐在沙发上看今天的报纸。   差不多翻阅完之前的几分钟, 江鸽子果然摇摇晃晃的从他的小院子里走出,到大客厅觅食,见到俞东池他眼睛便一亮。   “起来了?”   俞东池放下报纸,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一眼就能看出,鸽子的精神极疲累,这是是整晚都在工作啊。   江鸽子挠了几下后腚,又挠挠后脑勺,带着充分的穷人末路的颓废气质,他说了一句废话。   “恩~你~在家?”   随即一屁股坐在了俞东池坐过的位置,葛优瘫的伸手拿起一张报纸阅读了起来。   这屋因为他的到来,多数报纸跟艺术有关。   报纸是免费送他看的,随着报纸而来的,还有大叠的约稿函。   《新皇登基,民皇献唱,中州群英荟萃。》   江鸽子吧嗒了一下嘴巴里的各色萝卜味儿,举着这张报纸对俞东池寒碜到:“你们盖尔的宣传口,题目总是裹脚布一样长。”   俞东池接过周松淳递来的一条围裙,一边给自己扎,一边笑着回答:“南橘北枳,恰如你我,你应该比我更加理解这些的,就像你从群英荟萃,品出萝卜滋味,恩~吃什么?”   周松淳奇怪的看看这两人,他们交流总是在说暗语,暗喻的东西他大多听不懂。   所以他笑着冲江鸽子施礼,转身离开了这间屋子。   有他们两人的时候,大部分的凡尘琐事是插不进去的。   “吃什么呢?”   江鸽子很认真的思考着,杂面馒头,炸酱面,葱油饼……   俞东池没有打搅,相当耐心的等待着。   自他来了,便成了江鸽子御用的厨官,每天不论多繁忙,他都要亲自下厨为江鸽子烹饪一顿地球家常饭。   如南橘北枳,不论盖尔的文化多么跟地球相似,盖尔味就是盖尔味,地球味就是地球味,任何食物一入口,江鸽子与他便能寻出不同的区别。   偷来的历史,偷来的人类性格发展史,根骨里,盖尔人就缺了陶器发展史里的小火慢熬,盖尔人部落时代一出生便会使用铜铸的箭头狩猎了。   江鸽子坐在那边很认真的思想一会后,这才抬头说:“疙瘩汤。”   俞东池闻言叹息:“疙瘩汤啊,成!鸡蛋的还是羊肉的?”   胖老头的一生,耍来耍去就一招儿,孩子病了吃疙瘩汤,孩子考试考好了疙瘩汤,偶尔还会摸出几块钱,买街口的油炸糖糕给孩子改善生活,他对疙瘩汤的深沉热爱,是世上一切菜肴都无法相比的。   “鸡蛋,羊肉疙瘩汤是邪教。”   “呵~。”   俞东池转身往后厨走。   江鸽子推着九寸电视机桌跟着。   后厨新装修好的大皇帝御用厨房,洁白的面粉被筷子利落搅拌成一个个均匀的小面疙瘩,铁铸锅在冒着青烟。   江鸽子趴在案台边上捣着乱,他一边看电视,一边外行人指挥内行人的唠叨,油热了,该放花椒了,可怜贫穷的盖尔人连油烟机都没有发明……傻瓜盖尔人切菜要用一百种刀……   俞东池炝完锅,往里加满热水,合上锅盖后,才哭笑不得的为盖尔小小发了一句声:“鸽子?盖尔没有的东西多了,盖尔没有油烟机,那是因为盖尔有最好的吸烟装置,盖尔有一百种刀,那是……那是我们铁矿资源丰富。”   他抬手将厨房的一个按钮打开,屋内的油烟顿时消失的干干净净,甚至它还循环出了更加好的空气,那种略加了绿草坪的香味儿在室内飘荡。   江鸽子撇嘴儿:“啊哈哈,一套空气循环装置够老百姓买一套屋了,油烟机才多少钱儿?”   锅子里的水焦躁起来,俞东池打开锅盖,捧着小面盆,开始利落的用一根筷子,均匀的往锅子里拌面疙瘩。   “对,我们没有网络世界,我们没有油烟机,我们没有手机,当然我们也没有低头族跟扛精。可鸽子,我的研究室现在已经开始研发相关的东西,网络世界也好,航天技术也好,那些盖尔都会有的,地球也没有我们的大机械重工啊!我们有磐能,还有最安全的飞艇……”   “你这个贼,你祖宗也是个贼!”   “是是是,我们是贼,请地球警察逮捕我们吧。”   “无赖!”   “在~!”   俞东池耐心十足的迎合,偶尔无奈摇头笑。   江鸽子看他不时的耍赖皮,心里不忿他便加倍刺人。   “你看,你跟他多么相似,他偷地球轮廓,你偷细节,对吧?即便你去了我家,你也是个,盖,尔,人!”   俞东池没有说话,依旧笑着忙活,这个问题他想他是没法回答的。   就如他在地球思念盖尔,不管多么努力,他也融不进地球生活。   所以他说:“鸽子。”   “恩?”   “我们都回不去了。”   “我知道。”   江鸽子抬眼看向俞东池,俞东池眼神漆黑如墨的盯着他。   他说:“鸽子,你该痊愈了。”   江鸽子用鼻翼哼了一声,接着烦躁的趴在案台上,好半天儿,他才指着身边的电视机说:“谁能想到呢,这三个小子~竟然能走到这么远的地方,瞧瞧,他们可比你这个穷酸皇帝受欢迎多了。”   电视内。   “……来一场声势浩大的恋爱吧,私奔吧,逃离吧,放纵自己青春岁月出发吧,莫负最好的时光,像个傻瓜……”   林苑春他们在台上娓娓动听的哼唱,几万人的观众没人喧哗,只有默默掉的眼泪,眼眶热红。   江鸽子捧着热乎乎的疙瘩汤,沿着碗边吸溜一口后叹息:   “他们没有谈过恋爱吧?”   “你谈过?”   捧碗的手停顿在空中,如蒙雷击。   俞东池手臂在胸前交叉的看着这个别扭鬼。   别扭了好大一会儿,江鸽子才愤恨的扭脸对俞东池说:“忽然想起一句话。”   俞东池清洗完双手,解下围裙,递给忽然出现的周松淳笑着问:“什么?”   “唔……好久了,好像是说~幸福的人啊!是不听民谣的,你看盖尔人是多么哀伤啊。”   俞东池呆愣一下,接着无奈的笑了。   好像~是这样的,盖尔多灾多难,慌慌张张,夹杂了魔魇的人类发展史,总是有着那么多哀伤与分离。   不过没关系的,他回来了,会结束这种哀伤的。   皇家第一高等艺术学院招待酒店内。   林苑春将心情沉重的将一块蓝底老阁莱手表,压在自己手腕上,就像在接受判决的镣铐。   他知道自己火了,红了。   然而他没有想到,在火了红了之后,那些根本想象不到的尊重也随之而来。   他们竟然,集体称呼他为老师?   老师啊,这是一个多么令人敬畏的称呼。   他何德何能?   像是他这样的人?   林苑春从来没有这样清晰的看过自己,镜子里的青年,今年二十一岁,出身旧郡,家境平常,性子飞野,成长的生活当中该遇到的不满意,他都有。   然而他是老师了,夹杂在上百位年近半百,头发花白的老先生当中,他是老师了。   一切从他身边路过的人都喊他老师,他能从那些眼神里,看到与演唱会歌迷有所区别的尊重。   他知道,他地位格外不同,有着开派功绩,也称艺术大宗师。   可是,这些有用么?   对于老三巷的街坊,对于离开故乡,情况好了之后回来的家人,对于爷儿,对于小贵人,这些都没什么用处。   他的生活回不来了,因为年少轻狂,家人再也不会用正常的角度去理所当然爱他了。   盥洗室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何明川举着一件半长的,有着绝对裁剪痕迹的改良暗纹袄子说:“春儿,这件衣服我分不清前后,你给我看看呗。”   到了这地儿,林苑春他们才明白爷儿的苦心。   搞艺术的,尤其是表演流,跳舞的也好,弹奏乐器也好,唱歌的也好,这群人是艺术流派里最会打扮,最具有个性的一群。   他们对美学的认知是跟外面的人不一样的,胆大,夸张,精致就是这群人的暗属性,发明流行就是他们的名字。   昨儿一来,评判团队里六十岁的老太太,都要穿着精工细线,撞色大胆的服饰,人家带了一身的荷花属性的银器都不嫌弃碍事儿,指甲长的能在上面画历史长卷。   再想想自己的羊皮大袄,再想想自己的旧围巾,用补丁大袋子卷裹的吃饭家伙……呃,真是一头冷汗。   差点就给故乡丢人了。   他们自然不在意别人的评价,却也不想旁人评论的时说,啊,北燕那群艺术家啊,那就是一群乞丐啊!常辉郡里那些人啊,就是一群乡下力工啊……   恩,伟大的艺术行当,照样不缺嘴损的孙子,林苑春觉着走出来总是没错儿的。   就这遭遇,收集的灵感够他写几首歌儿的了。   他们今天也是一大早起来,按照行李里标示好的第一天,第二天的标记,很认真的打扮自己。   体面,总是没错儿的。   尊重旁人也是尊重自己。   爷儿说的没错。   只是,到底他们还是保持了一些本真,不同于别的艺术家,出来进去都是呼啦啦一群人侍奉照顾,他们三还是习惯自己管自己的,只是这好衣裳,也是忒麻烦了些……   林苑春接过何明川月白色的薄外套,来回看了一会后才失笑:“什么呀!这衣裳就没有前后,你随便穿吧。”   何明川眨巴下眼睛,再次举起这件衣裳前后看了一次,抱怨嘀咕着离开了房间。   老阁莱手表,羽毛坠儿白金链,淡青色的手工编毛衣,知牌运动裤,老正皇的牛皮尖头短靴,豹霸的短风衣……   林苑春慢慢的挽起袖子,从精致的木盒里取出一双薄鹿皮长腕的半指手套给自己套上。   他弹几十斤的铁琵琶,拨弄铁琴弦到双手鲜血淋淋,回头了照样弯腰用廉价的洗洁剂清洗摊子上的碗筷,酒杯,赚上几百文就是快乐的一天儿。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你的双手是需要养护的,是需要保护的……   林苑春将手掌举的很高,来回看着自己的双手。   手套的鹿皮被裘消的很薄,舒展来回不见拉力,却能感受到慎重的保护力量,他被包裹的相当安全。   这双手被上了保险,一只价值五百万贯。   屋外传来礼貌的敲门声。   “几位老师,我们可以进来么?”   林苑春闻言,放下袖子走出盥洗室,笑着来到玄关招呼到:“是蔡主任啊,进来吧。”   他嗓子受过伤,除非在歌曲里撕心裂肺的咆哮,一般说话声调缓慢低沉,不见一丝一毫的烟火气儿。   蔡主任上半身微微弓着,在门口换了鞋,才小心翼翼的用双脚踩到室内的淡蓝色纯毛地毯上。   跟在他身后的那群学生又是一顿激动,呼吸都急促了。   他们颤巍巍的进来,其姿态就如怕惊扰下蛋母鸡一般的加小心。   室内的复式大窗透着中州城的光明,屋内缓慢的放着一首奇异的歌曲。   “你可以向左走,向右走,向前走,不停的走……路过的风光是圆的,生活转呀,转呀,转呀……”   这是林苑春他们私下录的新歌呢。   年轻的学生们激动的难以自持,却因为保密协议而强忍情绪,身体不动,眼珠却在滴溜溜乱转着。   蔡主任惊讶的四下看着,这些年他接待过无数的大师,学生为了觐见偶像,私下会打破头颅的争取随行份额。   然而,那些大师并非表面那般光鲜,他们是人,有人的一切行为,会放屁剔牙,说脏话已经不能算作是缺陷了,因为艺术神经纤细,五大三粗的汉子动不动尖叫晕倒,这也是有的,他们包裹着华丽的皮壳,粉丝与偶像接触,第一重幻灭往往就来自第一次见面。   可这里,干干净净,没有随地丢着的曲谱,没有成堆的啤酒瓶,没有来来去去忙活的服装助理,没有美发师不停发出的尖叫声。   一切都那么干净利落,甚至大厅最吸引人的三角钢琴的琴盖都没有被随意打开。   那些艺术家为了证明什么,总喜欢一进屋,就掀开琴盖,会不会弹,都要大力的按几下解闷子。   何明川坐在地毯上,他打开自己的曲谱口袋,先是对来人笑笑,语气温和的对他们说到:“呦,蔡主任,您随便坐,我们就好。”   说完,他喊了林苑春的名字,还举起自己的右手。   林苑春走过来,拿起桌面上的半指手套帮他带上,还帮他顺手扣好衬衣扣子。   何明川也是举着手来回看着手掌。   身后的邓长农发出一声讥笑,何明川顺手拿了靠背垫,没看的丢了过去。   邓长农接过垫子,好脾气的拍拍,原样放回原地。   为了迎合何明川特有的所谓君子气质,他穿的衣服复古,却总有着莫名其妙的扣子出现在服装上。   林苑春只能无语的帮忙。   蔡主任身边的人莫名的一阵摇摆,呼吸声如海浪轻摆,起起伏伏。   那些大师出行总是有着不一样的派头的,前呼后拥,行,必然就是一个团体。   他们不缺钱,更不缺奢侈与精致。   尤其是有乐器技能的大师,当然,雕刻大师,绘画大师也总是这样儿的。   因为对双手的绝对重视,他们的双手通常都慎重保护起来了。   简而言之,一般情况下他们都不会主动用手指皮肤触碰空气之外的东西,带半指算是对自己不精心的一种表现了。   何明川将昨夜铺好的曲谱收集起来,收拾干净指头之后,这才盘膝坐在地毯上,拿起简陋的早餐,一片碳烤馍馍片问:   “你们吃过午饭了么?”   蔡主任他们一起点头。   “哦,那,那我就先吃了。”   何明川的午饭很简单,馍馍片夹老家带来的咸菜丝,至于大理石茶几上摆着的其它精致菜肴,他只是偶尔才动几筷子。   咸菜是奶奶从老家给他带的,人出门胃口就矫情,他每天都要很认真的吃老家带来的东西,不然肚子总会不踏实。   蔡主任做了片刻,很自然的脱去外衣,于盥洗室清洗好双手之后,回到客厅挽袖拿起筷子,认真的往何明川的饭碗里夹菜,夹肉。   一边夹,他还一边小心翼翼的问:“他们跟我说,您们今天早上把医务助理撵走了?”   何明川闻言愕然,半天儿才开朗的笑着说:“什么啊,蔡主任,我今年才二十出头,要什么医务助理?我们可不是外面的那些老头儿……”   正在拿保养蜡擦琵琶的邓长农没抬头的咳嗽。   何明川呲了一下牙齿,很苦恼的对蔡主任抱怨:“来来去去一群的老~老大师,我压根没认出是哪个,人家跟我打招呼,我只能这样……啊您好,您好?忙呢?呃~真是太苦恼了。”   何明川很苦恼的抱怨着。   蔡主任笑了起来,发自内心的喜欢起这三位来自北燕的艺术家。   怎么说呢,那些大师也许也有过最艰难的岁月,年轻过,贫寒过,追求过。   可成名之后,他们的性格总会因为生活加上了更多奇怪的东西,最后年老,就成了古怪的果实。   简称,大部分都惯坏了。   更何况,这是千里迢迢来决定中州艺术生的命运,中州自然是要倾尽全力招待的。   艺术招待这边,给大师们准备的屋子,都是按照团体配置来的,上下三层的独立复式小楼,二十四小时厨师,营养师,专业的管家,随叫随到的医生,还有保护警卫……   力求他们心情美好,手指放宽,能够给中州留下更多的艺术火苗。   可这三位,除了厨师,还有必要的警卫,人家压根自给自足,那些得了大师病的病人身上有的一切毛病,他们都没有。   二十多岁年轻人该有的,热情,简单,可爱,健康,爽朗,他们一样不缺。   年少成名,能够保护好自己的生活,保持纯粹的大师真的是不多了。   三人坦坦荡荡说来就来了,不带助理,不带学徒,不带杂事侍从……三个大师才占据了一套屋子,还自给自足,从不给招待方面找一丝半点的麻烦。   光是这一点美德就值得赞颂了。   想到这里,蔡主任胆子也大了起来,他看看表情急迫,已经激动的开始默默流泪的几位学生。   试探着跟何明川说:“何老师?”   何明川咽下食物,喝了水,清理完口腔之后才认真的回话到:“您说,蔡老师。”   啊,怎么敢在这样的人面前自称老师啊。 第130章   蔡副主任表情紧张的摆手。   被大宗师称呼为老师,这, 何德何能, 如何敢当?   “不是老师,我就是个小小的后勤主任,呃, 副主任。可不敢这样喊。”   何明川被他的紧张劲儿惊了一下, 就笑了起来, 还拍着他的肩膀说:“嘿!老哥儿, 别紧张啊, 副主任就副主任,我知道了,您说,什么事儿?”   蔡副主任依旧认真, 他认真的说:“虽然这样说有些不识抬举,可是您是宗师呢, 我就是这个。”   他举起小拇指头,用手指卡住最后一节的三分之一道:“您也不能对我用您,不然明儿出去, 我这饭碗……呵呵……”   这群中州人总是规矩多的。   何明川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所以, 他不可以随便用您了?   他加了一些小心问:“那按照您,你的意思,我跟什么人可以用您?”   蔡副主任倒是很理解他的想法, 无论如何也都是这个岁数的年轻人啊。   然而他想到何明川他们的艺术地位,最后也只能脸上带出一丝古怪勃然之笑道:“嗨~您就是跟我们皇家第一艺术学校的校长交谈,也可以你来你去的……哈!   校长先生也没有开一派先河,造出一个三巷民谣的流派……还有,我老家就是个破巷子,您住的地方,他们都称为圣地了,我学校那些学生见天儿念叨,此生要去朝圣去呢……嘿嘿……还挺有意思的哈。”   蔡副主任的声音,越说就越飘。   他不可思议的想着这三位的年纪,又是羡慕,又真诚的嫉妒。   听他这样说,何明川也只能随着他古怪的笑声,嘀咕了一句:   “破地方规矩忒多。”   邓长农只好又咳嗽一声。   蔡副主任没听明白常辉郡巷里土话,只好认真问:“您说什么?”   何明川拍拍手上的馒头碎,无奈的回答:“没什么,是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   “哦,哦!是这样,三位老师,给您们添些小麻烦,是我们学校的这些学生,想求几个签名来的。”   嗨,当什么事儿呢。   何明川他们向来对歌迷好,听到是自己的歌迷,就态度更好的抬头笑,还对他们摆手到:“是我们的歌迷啊?真的么?”   几个学生崽点头如捣蒜。   其实真的论年纪,他们每个都要比何明川他们大上个几岁。   没办法,民传的道路向来就是捷径,起步就是直接学徒。   只可惜,这一国九州,民间传承到底是少之又少的。   他们聚拢起来,拿出新买的签名本子,虔诚的捧到偶像面前。   利落的给几个学生签了名,他们还跟学生们照了合影。   都是年纪不大的年轻人,出于对学院派的好奇,何明川他们也多问了几句。   这才知道,真正的音乐求学道路并不简单,即便你有绝对的天份,国家愿意支付补助银子之外,找经纪人公司,靠家里补助考学,或背后有个财主资助,才是大部分音乐生步入殿堂必须要走的道路。   邓长农听完叹息:“那确实是挺苦的哈。”   没走上社会,就卖身了。   蔡主任听完,愕然的回了一句:“怎么会呢,邓老师,这个规矩不适用我们第一学校的学生,我们这里都是国补生,他们随便找个工作室打零工一个月都有二十几贯,他们说的艰难,要从第三学校开始数,民补自费生都是从那个地方开始的,这个您们竟不知道么?”   何明川点点头,他不知道啊!好奇怪了,谁规定的,他就必须要知道这些东西的?   一个小方脸的学生连连点头道:“对呀,对呀!我也是第三年才知道的,我们学校一年的各种费合起来大概有三百多贯,毕竟大师课收费高喽,像是您们这样的宗师课,国家只贴补一半,我们听课都不免费呢!   好在,我们第一学校的学生找工作容易些,民补生找工作,就只能打零工喽。他们一年的学费乱七八糟算下来也得二百多贯,很辛苦的!有时候我们也纳闷,天份没那么好,杂鱼一样的人,凭着爱好就这样走下去,到底是不是长远的事儿……”   侃侃而谈的学生崽身后传来一声悠悠的讥讽:“问题是那些杂鱼长相好看,每年都泡光我们漂亮的学妹与小学弟,你怎么不说?”   “……我,我这不是还没来得及说么?再说老师们才不想知道这个!你干嘛提这个……”   看他们有吵起来的趋势,林苑春他们只好岔开话题问:   “你们第一校国补生比例是多少?“   “老师,凡举第一的学校,是没有国补民补生比例的,我们学校必然是百分百国补,从第二学校开始才会有民补,可是第二校只对贵族补,大概百分之十到十五吧,他们有个音乐鉴赏科,专门收这类学生,呼……那些学生很厉害的,家里有钱,有闲,全世界到处跑着,音乐见识,素养不比我们差多少,虽然并不会什么表演技能,可是他们对我们未来的音乐道路,是有促进力量的,所以也该尊重他们,尤其是那些批评家……”   学生们的话总是透着一份儿天真,然而这毕竟是皇家艺术第一学校的学生,从话说的底气就能看出来,这群孩子有着十足的傲气以及修养。   此时,室外远远的传来各种吊嗓子的声音,还有多重建筑也隔绝不掉的高音花腔,当这些声音夹杂着袭来,屋里人才想起,在座的这三位,虽然缺乏了某些规矩知识,然而他们却是掌握命运的那一群人呢。   如今惯熟了,就有学生笑嘻嘻的说:“要是明年我入行考试,能遇到您们评判就好了,嘻~我想老师们一定会给我一个通过的……哎呀,蔡副主任,玩笑,您没听出来我在开玩笑么?”   蔡副主任打了他的脑壳,毫不客气的泼凉水道:“没有!就不要妄想了,你们会遭遇最严酷的考试,会放在评判的最后一天,会在评判老师精神最疲累的时候,将你们摆上桌子宰……”   学生们一片哀嚎,正嚎着呢,屋外又传来敲门声。   没多久,蔡副主任带进一个穿着类似于地球大学生毕业的学士袍的人进了屋子。   这人的袍子红,是很威严的那种暗红,发血赫,深沉而又严肃,他腰部丝带上还扣着一个铜牌子,上面红艳艳凸出四个大字儿。   一等监学!   一见到这位,本来放松的学生便集体站立,鞠躬喊到:“大监学好!”   几乎每个学校都不缺这种讨厌家伙,教育部派到各学校的大监学,他们的职责就是给各学校找麻烦的。   所以这位四十来岁的人一进屋子,便习惯使然的批判了一句:“真是太失礼了!在大宗师面前嘻嘻哈哈,简直丢了中州高等学府……”   学生们诚惶诚恐的摇摆起来,就连蔡副主任的表情都有些不好了。   何明川他们当然见过监学,就是再垃圾的企业学校,也少不得监学。   就像等了一辈子一般,总算是抓到报复的机会了。   邓长农举起手高声道:“喂~我说这位先生?我也只有二十多岁,严肃只会令我心情烦闷,一会我心情不好,胡乱评判起来,就是中州吃亏了~您说呢?”   大监学脸上一窘,终于扯出一丝别扭的笑容,也是半弯腰的对何明川他们道:“几位老师好!请允许我介绍自己,敝姓端,端方的端,我在中州各大高校任监学一职。”   何明川眨巴下眼睛说:“哦~然后呢?”   这位依旧是严肃鞠躬状:“很抱歉,才将接到教育厅的新通知,燕的两位民乐大师,因为一些其它原因无法按时到达中州,所以他们派我来与诸位老师协商一下,能否从现代音乐组,调到民乐组呢?毕竟三位都是正统民科出身,再没有比您们更加合适不过的人了……”   邓长农闻言便插了一句:“不能到来的原因?”   “哦,各位老师应该知道,最近经济滑坡,波及了大部分的上层阶级,这之中,燕的情况格外不好,不过~更加详细的原因,我们也不能问,教育部也是为难,临时通知我们他们不来了的。”   这样啊。   邓长农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后,这才微笑着对这位说到:“恩~倒也没什么的,一样的工作而已,只是,我们三个不想分开,还请尽量一起调动,可以么?”   端监学闻言一愣,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几位是如此的好说话。   他脸上的阴郁逐渐缓解,雨过天晴般的渲染上了笑容,漆黑刻板的脸上露出的是绝对的媚笑,还很狗腿的说到:“几位老师品德高尚,真是,那……那还真是太感激了,几位老师真是帮了大忙了,我这就回去汇报,几位老师稍等一下。”   端监督迅速离开现场。   等他跑远了,蔡副主任才真诚的提醒了一句:“几位老师年轻,怕是不知道这里面的规矩呢!”   规矩,这里面还有规矩?   可怜的乡下小崽儿看着蔡副主任。   蔡副主任先是蹦到门边,听到安全之后,才又跑回来道:“几位老师,这个,也不是看低民科哈,几位老师自然清楚内里的道道,我也就是随便说点个人意见哈,您们别怪罪我哈~。”   邓长农他们摇摇头,当然不会了,难不成这里还有什么内涵么?   蔡副主任小心翼翼的解释:“其实吧,现代音乐是大旺的科目,成为音乐学徒的领路人,评判老师是跟学生有恩师的情谊的,这个对您们的声望是很有影响的。   毕竟这是九州的中州评判考试,学生都是全帝国第一流的……下次您们评判还不知道抽到哪个国家,所以~您们也答应的太快了,显然……这是吃了亏的,若,若我看么,虽然调换已成定然,不若~就去两位老师就好,您们说呢,好歹……你们是一个乐团,利益是统一的。”   嗨,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呢。邓长农他们互相看看,又一起释然一笑。   何明川对蔡副主任笑:“多谢你了,不过,我们三本源是民科出身,来自民间,以后也是属于民科的,我们很高兴接受这份调动,它不是误会,它只是意外的把我们放到了最正确的位置,哪怕它是不太灵光的一派,我们也该在那儿的……”   此时民科考场外,穿着传统薄纱礼裙的孟晓静打了一个大喷嚏。   天有些凉,更早的时候还有细雨。   孟晓静她妈伸出满是厚茧的手,摩挲女儿的小脸蛋,脖颈,心疼的满眼都是泪,却也不敢流。   孟晓静用脑袋回避了一下母亲手里的烧饼味儿,她反手握住自己母亲的手,笑着摇头道:“妈~没事儿!我年轻呢,压根不怕冷,再忍忍哈,就要结束了,您看我的号儿,十九号!我且在前面呢,欢欢抽到二百多号,她且在后面呢……”   她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语气里带着绝对的得意及幸灾乐祸。   而她最好的朋友欢欢则打着她的肩膀嗔怪:“坏静儿,坏静儿……”   一直把她又捶出两个大喷嚏来。   多雨的季节总是很冷的,孟晓静钱儿不宽裕,不能若别的学生那般买六重纱的礼裙,就只能穿假六重。   什么是假六重呢,就是礼裙的交领处,一层一层的往里走色,是一个传统美学上的渐进。   假六重就只有领子,所以她冷,即便如此,她的假礼裙也价值三十多贯,还没有配套的应季防风斗篷。   一套礼服一个斗篷,这两样若是合起来买,得出五十贯。   孟晓静买不起,又不能穿礼制外的衣裳,就只能冻着。   民乐系科目不灵光,可规矩却多的要死。像是上课必须穿传统的礼赞袄裙,平时坐卧行走要有规矩,学生必须掌握礼记上的全部,男生要留长发学会着冠,女神要学会盘头插簪……   你在外面如何,学校管不住,然而在学校里,民乐科的学生就必须按照规矩来。   他们这个科目毕业,发大财不敢想,然而越是严肃的地方,就像是国王登基,唱祭天词的,绝对是传统民科的学生。   所以大钱儿不要想,社会地位是有的,甚至拿了学徒资历,跟小贵族联姻结契的机会也有的是。   贵族可不跟现代音乐科的联姻呢。   孟晓静的理想有很多,有时候一天三遍,她到了商厦嫌弃没钱儿,看到大舞台就怀念旧日子,进了民科就想跟贵族结契……   女儿给母亲宽心,母亲更是心疼,她伸出手,手指都颤抖的捂着自己女儿的脸蛋儿。   还低声叹息:“我可怜的晓静,怎么就这么倒霉呢,那群王八蛋,他们怎么不出门被车碰死呢!还编出那样儿的东西,还……”   “妈!!”   孟晓静忽然出声,阻止了唠叨的母亲。   站在一边的欢欢吓了一跳,她有些迷茫的看看孟静儿,又看看在一边手足无措的伯母,就问:“静儿?怎么了?紧张了?”   孟晓静呆愣了一下,接着裂开嘴笑了起来:“嗨!我可不紧张,是我妈妈~好紧张呢,你看,她都紧张的开始乱说了,我跟她去边上待一会儿,欢欢帮我占占位置哈。”   欢欢点点头,孟晓静拉着自己的妈妈,小跑着找了院子里的一处难得避风夹角,左右看看,她这才低头,用非常压抑的声音哀求到:“妈~您回去吧。”   她妈自然是不愿意的。   说:“晓静……”   “别叫我这个名字!我叫孟静儿,静儿!!”   “好,好,静儿,静儿!那啥,你别生气啊,我跟你爸爸~今儿都没开板做买卖,你爸去粮油老板那边赊货了,说,回头你考完,咱家去找个好店子吃一顿,就庆贺……”   这位母亲对自己的女儿,有着神秘的价值判定,她能随便给家里换来一千多贯。   孟晓静可不爱听这些,她只是继续用命令式的口吻说:“妈!就算我求您,您在这儿除了一直喊我那个破名字,您还能为我做什么呢?您还会什么呢?”   做母亲的当下就僵住了,她抿着嘴儿,也不知道该跟孩子说点什么,才能解释出自己的真心。   她也一直郁闷一件事,就像老话说的,这人啊,你就不能缺德,一旦缺德,这报应是早晚就来的。   晓静在常辉郡做的那事儿,到底是失了仁义,她……她清楚这不对……这不也不是没办法么,穷啊!   她也跟丈夫夜夜难眠,就想着明儿发了财,总是要还上这些的,可……他们有这个心吧,那几个孩崽子……却不能要了,毕竟他们现在不缺自己家里这几两碎银子了。   说起来,也真是背运呢,比起孩子的前途,她也就只能缺德了,就只求母神若是降下报应,这报应就给她跟孩子爸,孩子是倒霉才降生在他们家的。   她的孩子多好啊,有天分,漂亮,还……还那么努力。   可怎么就命数这么糟糕呢。   正胡思乱想着。   孟晓静抓住自己母亲的手,再次哀求:“妈,求您了,您走吧,您在这里除了给我紧张,您啥也给不了我,您回去等我好不好?”   做母亲的能说什么呢?   她只好说:“好,那……那我跟你爸,就在外面等你好不好?你……放心,晓,静儿……我们就礼堂那边的马路边边等你,好不好?”   孟晓静看着母亲的脸,终归是点点头说:“好。”   她妈就这样几步一回头的走了。   等到母亲走远,孟晓静才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她不由得站在哪儿,又思想起了过去。   过去她只知道拥有一千贯,就有个一千贯的前途。可到了中州她才知道,她家一辈子不可能赚到的一千贯,在中州根本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她坑人,人坑她,这个世界谁欠谁呢?   她花了一千贯找了个恶心的经纪人公司,虽那家公司给她出具了民补手续,给她上第五音乐学校的求学资历。   可是那之后,人家也就不太管她了,说白了就是钱儿不到位,欺负穷人呗。   还有更倒霉的事儿呢,从那几个家伙成名,到火遍全世界,若是早就知道他们能红,又……何苦走到这一步。   哪怕就是最讨厌的林苑春,她现在也是愿意跟着的。   哎,为了前程,她半路从大热的现代音乐,又改了传统民科。   一千多贯能做什么呢?   一千贯交了经纪公司的押金,剩下几百贯就只够她家再次在中州找一处地方落脚,租下个屋檐,继续拍烧饼,全家辛苦奔忙,才能支撑到现在……她是多么的辛苦啊。   她改了名字,依旧改不了穷命,这一路的苦楚用语言难以描绘,简直不堪回首。   可,无论如何她也走到这里了,她也没有退路啊。   孟晓静委屈的眼角寒酸,却不敢哭,这一脸正式的妆容,画一套需要三贯。   她茫然四处看着,赶巧,这夹角的墙壁上,不知道学校的哪位美术生,用淡墨描了一副大地母神。   孟晓静看到神像,便虔诚的合十祈祷到:“母神阿,请您保佑我,我知道我做过错事,若是您有惩罚,就请惩罚我……我的来世吧,做猫,做狗随您的意……”   她祈祷完,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一边如少女一般的蹦跶着,笑着向好朋友跑去。   如时下的同龄人一模一样的天真无邪。   随着一声嘹亮的提示铃,决定命运的时刻终于来到了。   孟晓静安静的随着队伍移动,终于到她的时候,她迈步前行,身后传来一声加油的呐喊:“孟静儿!加油!加油!你是最棒的!!”   欢欢上下蹦跶,孟晓静没回头的摆手。   她迈步进入,每个看到她的人都微笑着对她鼓励说,加油,祝你一步入籍,从此巅峰……   她微笑着致意,想,我必然巅峰,不然不会这么艰难。   她终于到舞台之上。   光秃秃的舞台上,背后的幕布是朱红色的,有三盏舞台灯打在孟晓静的身上,令她感觉到了一阵温暖。   她深深呼吸,露出一个坚强的笑容。   她看不到舞台下,然而却能听到舞台下的书本坠地的声。   恩?是因为自己的美么?孟晓静对自己的相貌,还是有几分确定的。   她不是顶级的美人,然而却有一种奇异的魅力,这魅力是结合了她的坚强,坚韧,坚毅及执着与笃定而来的。   虽然大部分男士或女士不一定喜欢刚烈的美,可是一旦被人喜欢上了,那也是相当吸引人的魅力呢。   这~是看自己看呆了?   孟晓静心下一动,站立的姿态更加笃定,坚强若一支冬梅,释放着她认为的凛冽寒香……   台下安静,几分钟之后才传来一声低哑道:“这位~同学,请简单的先介绍一下自己。”   无论是民科还是现代科,登台的台风是对学生很重要的一个考量。   就如那三盏舞台灯,它照在表演者身上,有心理承受能力不好的,走出一顺步都有可能。   孟晓静当然不可能一顺,她的台风课可是最优秀的。   就连学校老师都常说,孟静儿可惜了,她应该是表演科的学生来的。   孟晓静自己也可惜,可她也没有新的一千贯,也没有给她一千贯的三个傻子。   中州的这些人精明的要死,甭说蒙了,一不小心被人蒙都有可能。   她对舞台下笑笑,鞠躬,然后语调清朗的自我介绍到:“各位评判老师您们好,我叫孟静儿,来自皇家第五学校民科尺工六六班,我是中州本地人,听皇城八板大宫调成长,民科音乐是我此生挚爱的学科,即便是它不那么灵光,为民族传承计,我也愿意成为一名无怨无悔的传承人,并为之……”   舞台下,低哑温和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自我介绍,那声音说:“孟静儿……恩,可我看到你的学籍资料里,有个曾用名叫做孟晓静呢?啊,说起来,那首歌我们听过呢,你一定很困惑吧……真是可怜呢。”   孟晓静闻言心里一动,顿时热泪盈眶,她有些哽咽着说:“是,是的~老师,这个名字真的令我在音乐这个行当里,相当的困惑,您们不知道……”   舞台上的灯光忽就熄灭了。   孟晓静一愣,她眨巴一下眼睛,好半天才从舞台上,适应到评判席下,她看到三张相当熟悉的脸……   何明川笑眯眯的看着舞台上的她,他抚摸着手腕上的老阁莱表说:“你说,你困惑?恩~困惑就对了啊……”   孟晓静的那张脸,当下就苍白如纸。 第131章   孟晓静脑袋一片空白,空白而清醒, 灵魂刺痛后, 她人智全失,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当音乐响起,肌肉记忆却按照节奏开始了她的表演。   她开始一心二用, 灵魂空旷的开始打量这个巨大的舞台。   就到这里了吗?她问自己。   她就看到那三人正在用极其诡异的目光在盯着自己, 他们还笑?   是吧, 这是在嘲笑自己吧!   自己就如砧板上的肉, 随他们砍刴了吧?   她看到他们左顾右盼的交谈, 还对自己指指点点,大堂的空间很大,伴奏音乐太小,有人在咳嗽, 声音贯穿灵魂。   他们要怎么报复自己呢?三个大宗师,碾死自己, 这是太轻易的事情了。   我要是个死人就好了。   我要是个透明人就好了。   我要是不存在就好了……   后来……她的表演总算是结束,台下六位老师神色莫名的看着她。   最后,年长的大师又咳嗽了一声, 对她如赶垃圾一般的摆手道,下去吧。   她就漂浮着走出舞台, 走出十五年永无休之, 一直为之奋斗的战场。   啊,理想是一道光,一个气泡, 一个想法,它根本不存在吧。   就到这里吧。   “晓,静儿……考的咋样啊?过了么?”   母亲又没有守住承诺,还有她那一身烧饼味的父亲,他也拢着袖子,鼻孔里还露着清水鼻涕的痕迹,苍老疲惫的脸上露着期盼,他们渴望女儿能够带来一个好消息。   在他们看来,这个可怜的家庭真是穷够了,受的磨难够多了。   他们眼巴巴的看着女儿,如看这个没有希望家庭的前程。   母亲又问:“怎么了?晓静,没考好啊?”   是了,自己叫做孟晓静,还有个外号,处男收割机……   孟晓静忽然伸出手掌,捂住脸颊蹲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哭嚎起来。   谁也劝不住。   表演大厅内,来自周的鞠大师有些着凉,他一直咳嗽,咳嗽完他才哭笑不得从怀里取出一方手帕,抽水机一般的使劲的拧了两下鼻翼。   他抬脸对中州的一位陪考老师说:“我说,这就是你们中州的最好水平……恩?老夫从业四十五年儿,还是第一在入徒考试当中,遇到一顺子儿,跑调子儿,嗓儿大劈叉子儿,忘词儿这都不算大毛病了……嘿!也算个乐儿吧。”   这老头儿一开口,有着浓重的老卖俏嫌疑,啥都带个儿。   中州来的老师面红耳赤,心内恨的牙根痒痒,真是一条臭鱼,感染一个鱼档口,整个中州的艺术生都被这个该死的连累了。   他只能低头不停的抱歉,说着别的考生的好话。   坐在一边的邓长农他们很安静,因为孟晓静所作出来的一切姿态,好像再次给他们上了一课般的,他们心灵上又成长了一大截儿。   对呀,这才是世界该有的样子。   他们犯了罪,失去了家庭,失去了亲情,杆子爷画地为牢,他们得了该得的报应。   而那个改变他们命运的人,她就是躲的再远,甚至她改了姓名,不等上天报应,她也终入毁灭。   这就是真正的公平啊。   孟晓静的歌,没有一个音在原来的调子上,她的表演还不如饭馆里,颠大勺随性唱歌的厨官儿。   他们互相看看,一笑而过。   最后,何明川拿起面前的表格,歪头对身边的娇俏小老头儿说:“鞠老师,出于一些不能说的原因,我们无法给这位同学评定级别,这样,您资历最老,见识最多,我们能不能参考一下您的考语?”   小老头儿一愣,他看看何明川他们三个,眼睛又瞄了一眼孟晓静的资料,思考几秒,他坦然的拿起自己的表格递了过去笑着说:“那有啥儿呀,看呗!”   何明川他们瞄了一眼考语,看到上面写着几行简单的考语:   该考生台风混乱,蹩脚的怯场表演没有任何艺术价值可言,建议改科重修,进行与舞台无关联的科目学习。   恩~这个评语倒是很公正的。   不提旧时恩怨,孟晓静的确给他们展现了一场一钱不值的劣等演出。   何明川一笑,与邓长农他们原样照抄考语。   那头另外两位老师见他们照抄,便也笑眯眯的问了一句,也是原样的写了考语,力求全组意见统一。   一场考试,六位音乐艺术大师考语相同,其中还有三位大宗师。   从此以后别说九州,就是整个盖尔跟音乐舞台有关的工作,它们都不会属于孟晓静了。   何明川他们想,这就对了,就是这样,终于到了这里,一切就正式结束了。   恩,他们想的美~啊。   那天考试完结之后,孟晓静的父母就扎根在考场的大门口,他们与每个考生哭诉闺女的委屈,还讲诉了一个少女与少男们恋爱的老故事,求而不得,变为报复,报复他们可怜的女儿。   他们甚至向考监会递送了申诉状,考监会也慎重的调查了一次,好巧不巧的,这三位年轻的评判老师,使用的是其他大师的意见,简而言之,即便有旧怨,他们也没有报复,而是理智的选择了最妥当方式,参考了最权威的意见。   这就令人心生佩服了,真不愧为年轻的宗师啊,心胸是多么宽广啊。   别说那些故事令人心生怀疑,即便是有,谁年轻时没有几段感情生活呢?几位老师做的事情,已经足够说明他们心胸宽广,豁达体面了。   再调出孟晓静的考试录像,嘿~别说专业的评判老师,考监会一众外行都觉着惨不忍睹。   这也是帝国音乐艺术生?   如此,孟晓静的申诉被原样驳回,接着,她收到了第五学校勒令重修,重新选科的通知书,学校到底是给了孟晓静一个机会。   即便这位考生,丢了第五校所有的体面,他们也给了她学习的机会。   然而……就是有受高等教育机会,孟晓静也上不成学,这世上少了三个热血小傻子,谁还给她提供一笔横财。   那对父母始终没有放弃,他们一直等着,执着的等待着……接着等到了无数的小报记者。   他们觉着自己是有救的,毕竟曾有的环境那么艰难,这三位也能奉出自己的全部,何况现在呢?   那三个小小少年给予他们的一切印象,不过是乡下地方,没有见过几分世面的寒酸样子。   他们相信自己的花言巧语,总能解决这些问题的。   当然,他们也奢望过,不敢说三个,哪怕就是还有一个对晓静有几分爱意,这个家庭从此命运也终会不同的……   这大概就是人穷疯了的时候,总想买个彩票一样儿的心思,知道不可能也要给自己一条熬下去的想头。   老两口夜里都不回家,就互相依偎着,在大礼堂的大门口暂时休息。   只可惜,他们怕是再也等不到与何明川他们三个面对面对话的机会了,当一个人社会地位高到与世隔绝的程度,他们的双脚怎么还会踏足普通的门,进进出出。   人与人的区别,有时候就连在同一处呼吸相同的空气,都是不可能的一件事……   又转眼,皇帝登基日总算是来到了。   九州中心,美丽的中州古城四处璀璨,便是夜里,也有万千银河从街边树冠上流淌而下。   江鸽子也总算见到了这个星球所有的人种,红的,白的,黑的,黄的,棕的……恩,各种肤色非但不比地球少,人家还自我发育出更多的颜色来,黄毛的,绿毛的,红毛的……人类。   登基那天,江鸽子这个小庶民还是真涨了见识,他见到了李氏的近卫,见到了烈烈风中李氏的旌旗,见到了传统的和声郎,见到了皇家册宝,见到了真正的文武百官,虽然他们现在不握政事,然而大九州一本历史传统,他们依旧掌握,从没有丢弃过。   直到此刻,江鸽子才察觉出,自己似乎跟地球那个斗室小民,是真正没有关系的了。   他跟着俞东池,看待世界始终是在重点处,由上而下的俯视着,看一切都有蝼蚁的感觉。   他想,他是可以决定眼睛里,一切人的命运的。   让他们生,便生,想他们死,他们便死。   当然,辉煌当中,除了不高兴的,一切人都很高兴。   恩,这是一句废话。   “呼……少了一半人呢。”   元高至端着水晶酒倍,于摩肩接踵的热闹处退下,他找到坐在酒会角落,走到,甭管去哪儿都会推着一部电视机追剧的江鸽子面前。   江鸽子抬眼看看他,这个人还算能入眼,所以他就将屁股挪了个窝儿。   “您可真是,这么假的玩意儿都能看进去。”   一日播放四集的电视剧,彻底释放了江鸽子隐藏属性当中的肥宅之光,他对《朱澜山庄》爱的深沉,走哪儿追哪儿。   看了这么多盖尔的电视剧,总算有一部电视剧有了地球的味道,尤其是还是那种英剧的装逼味道。   这剧里的老太太,那叫个矜持,说话都带着水磨音儿装高贵。   一部贵族电视,号称是捅漏了贵族的皮囊,然而真正的贵族却说:   “这演的都是什么啊?我都看不进去,您看,吐骨头的鱼盘他们都不撤下去,您看那!桌子上怎么放这样碍眼的东西,他们是怎么把食物塞进喉管里的?”   元高至皱着眉头盯着屏幕嘀咕着。   江鸽子却抬脸看他笑,顺手接过他递过来的低度酒,浅尝一口后歪头问他:“你刚才说什么?”   元高至愣了一下后,恍答到:“我说少了一半人呢,不过~又来了更多的人,从人头上来说,这里依旧热闹,好吧,赞美世界,它总有最真实的奢华,您知道我看到了什么么?才将有个傻货,竟然把国外那种不入流的明星带到这里了,我的母神,这可是持鼎门下啊!”   他举起酒杯,对着天空致敬,接着一饮而尽。   虽然年轻,这家伙骨头里长着的是绝对的老派腐朽,他就住在乡下,却总是看任何人像个乡下人。   对于中州人而言,没有经历正统入籍考试的艺术工作者,尤其是国外的舞台艺术工作者,那就是地位低下不入流的玩意儿。   虽然九州的一切艺术,在国外也不是那么灵光。   这是持鼎门下的皇家盛宴,它依旧热闹,来的依旧是城中勋贵~也多了更多的,体现新时代的东西。   比如新的有钱阶级,从国外闻风而至的那些投资商们,他们犹如苍蝇见到了粑粑一般的,四处结交勋贵,力求在政治情况不明的九州,扎上那么一脚。   八百多年来,九州从来对外部力量,呈现一种拒绝状态。   伟大的皇帝陛下与皇后亲切会见各方代表,与新朋旧故亲切交流。   还有九州各国皇帝,身边也都聚拢了一大堆人。   所有人都知道,这些披着黄皮的黄鼠狼,他们穷了,还穷的叮当响。   尤其是北燕的皇帝李爱,他手握一块未开垦的沃土,就是这场宴会的大热,简直忙的不可开交。   “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大概是最穷的一个了。   江鸽子没有加到那边去的欲望,他只是遗憾的看着电视机上可爱花栗鼠,它们蹲在壁炉上,唱着大结局的q歌谣。   江鸽子抬手关了电视,有些遗憾的说:“哎,老爵士去世,朱澜山庄拍卖旧物,大结局了呢。”   元高至歪头笑:“怎么会,还有第二季呢。”   江鸽子惊讶:“你怎么知道?”   元高至一脸憋闷:“您可真是,竟什么都不打听么?虽然我家如今不在圈子常溜达,可小道消息也应该不少吧。   我的那个姐姐,好像是对中州具有难以描述的情愫,恩……她不回老家了,大概是害怕回去见祖祖吧,人家入股了国家台,他们告诉我,这部电视剧,他们已经拿到了最新的剧本,听说是已经拍摄了一半了,下部也不围着朱澜山庄拍摄了,听说是圈里一个倒霉蛋儿,他出租自己山上的寓所,呃,这可真是一场灾难。”   江鸽子闻言,就有些纳闷的问元高至:“我干嘛要知道你姐的小道消息?”   元高至闻言一愣,他想到自己家里在上流社会的地位,在老贵圈子里的段数,然后又想想江鸽子这个人。   老半天儿,他才无奈的点头说:“也……也对哦。”   江鸽子也附和的点点头,脸上笑眯眯的,心情好了很多,还有第二季呢,这真是一个好消息。   为了小道消息,他呼出一口气,没话找话的问元高至:“你……你姐还好吧?”   元高至确定的点点头:“当然!她打掉孩子,轻装上阵,一个波折,就是一段成长,我想……不止她,最近中州很多人都在成长当中……”   他本来还想要唠叨下去。   却从宴会角门来了一位小佣,低头在他耳畔嘀咕了几句。   元高至听完,一时神色莫名。   他对江鸽子抱歉,转身随小佣出去。   大约半小时后,他回到了大厅,又回到了江鸽子身边。   此时,江鸽子因为无聊,又打开电视,在看社会新闻。   皇家第五学校的教学大楼上,有一家三口正在表演自杀。   年轻的少女穿着一套红裙,正在撕心裂肺的嚎啕着喊:“何明川!!邓长农!!林苑春!!你们出来,见见我,求你们了……我是孟晓静啊……”   江鸽子:“……”   “怎么了?”   元高至好奇的问他。   江鸽子只好再次关了电视,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问他:“刚才~?”   元高至脸上的同情是十足十的,他说:“恩,也没什么,你们北燕不是出了一个共同开发北燕土地的召集书么,我的一位旧友全家准备移民北燕,他家……缺了一些路费。”   那是曾经能跟元高至做旧友的人家啊。   江鸽子好奇的问他:“这样的人很多么?”   元高至点点头:“是,基本今晚没到的,都是那种,呼……谁能想到呢?一场金融危机,数万家庭从此改变命运,江殿下……”   “恩?”   “您说,还会好么?”   “什么还会好么?”   “那些人,那些命运,那些家庭,还有这个国家,这个世界……”   这个问题就太深奥了。   转眼,一群人簇拥着来到他们面前。   江鸽子拿起酒杯站起来,与走到他面前的蜀国皇帝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蜀国皇帝夸奖江鸽子人才好,本事一流,还有足够的爱国心,承载了帝国安全的伟大使命。   江鸽子麻木的点头,心想,这老小子屁话那么多呢?   俞东池从小佣手里取了果汁,递到他面前嘱咐:“还要忙到天明,你要是累,就先回去吧。”   江鸽子摇摇头:“没事儿,反正电视剧也完结了,我再坐一会儿。”   俞东池闻言轻笑,在他耳边暖暖的说:“你要是喜欢,明儿咱们也弄个电视频道,只拍给你一人看的片子,我脑袋里有很多不错的记忆,够您看许久了。”   江鸽子眼睛一亮,盯着他问:“灌篮高手出全国大赛了么?傻x富奸老乌龟振作没有?”   俞东池都听傻了,好半天他才伸出手摸摸江鸽子脑袋顶的呆毛叹息:“鸽子,我不看动漫,所以……哦,我倒是知道铁证悬案的结局,你要听么?”   江鸽子表情迷茫的看着他问:“那是啥?”说完,他捏着果汁回到角落,继续闲坐着。   俞东池捏着鼻子,苦笑着走了。   他他妈的,一大堆美剧也是没有追完啊,尤其是政治剧他还是很喜欢的。   坐在角落里的江鸽子,还是相当引人注目的。   年轻漂亮的北燕新贵,还是一位亲王,据说还是这个星球唯一的魔魇问题处理专家。   不管是国内的,还有国外的那些元首,各种权利阶级,都期盼可以结识他,期盼可以与他交流,打好关系成为朋友,以来应对人人畏惧的魔魇问题。   只可惜的是,这位青年太过古怪,他带着一部电视机来参加宴会,从皇帝致辞完毕,就缩在角落不挪窝。   而北燕的皇帝陛下,甚至是中州的大皇帝陛下,并没有将他介绍给所有人的意思,所以,人家是好东西就只给你们看看,依旧是看得到,摸不到么?   毕竟,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听到拒绝的信号,再上前自我介绍,丢的就是自己的体面了。   那些皇帝走完圈,社交完之后。   持鼎门下的酒会终于到达一个热点。   主持酒会的和声郎走到宴会舞台上,为众人介绍了一位表演现代音乐的大师。   随着众人的掌声,那位中年艺术家,对着话筒唱起一首适合于酒会的曲子。   然而,站在这里的应该是赞者,这里应该演奏宫乐,而不是乱七八糟的外来的电音乐器。   当然,也不得不说,能来这里献艺的艺术家,她肯定沉淀的足够众人迷醉。   宣传口已经想好了大报题目,皇室改革登基流程,世界人民大统一,共赏佳乐。   然而,坐在江鸽子面前的元高至,却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听到的声音说:“你闻到了么?”   江鸽子眼睛盯着舞台,没看他的问:“什么?”   然而元高至却眯起眼,一脸迷醉的说到:“我闻到了,全民娱乐的时代到来了?”   “恩~怎么说?”   一个真正贵族家的孩子,一个官僚家的孩子,一个在权利中心,金钱堆儿上睡觉的年轻人。   即便他不那么聪明,却有着庶民没有的嗅觉与感知。   元高至睁开眼,晃着酒杯,看着舞台说:   “过去,不管是皇帝登基,还是其它酒会,俗世音乐是进不了持鼎门的,他们告诉我,今晚的艺术家为了登台,都花了大价钱。”   “哦?”   “我们伟大的皇帝缺钱这件事儿,是人人都清楚的。可,那些民众不清楚啊。我家里的政治老师告诉我,一般帝国如果出现这种窘迫状况,为了国家平稳,宣传部门就会飞跃在时代尖端,为民众造就一个国富民强的假象,书本上管这个手段叫做,制造国民幸福度!所以我说娱乐时代来临了,今后所有宣传口,肯定会将娱乐全世界这个主题,唱响九州。”   呃……还可以这样分析么?   可怜的,没见过世面的江鸽子扭脸看着元高至。   元高至却没有察觉到,自己小小的对政事的分析意见已经震撼到了江鸽子。   他依旧小声嘀咕着:“除了全民娱乐,人人开心之外,我们可以从各种资料里分析出,当皇室力量薄弱,为了应得民众对国家的信任,对新政权的信任,清扫内部蛀虫,以反腐的名义推翻政敌的政治风暴也将要来临了……”   说到这里,他扭脸对江鸽子笑了一下说:“您知道议事党的那位吧?”   我知道个屁啊!仪事党是虾米碗糕?   江鸽子什么都不知道,然而依旧点点头,表情沉重而深沉的说:   “恩,你说。”   “曹立勋女士寒门出身,向来看不惯我们这样的人,然而这次皇室退出,她怎么也要在国会占一席了,她想的美呦,就凭她初级教育的政治手段?她理解九州这个国家吗?她理解九州人真正的人格么?所以,我听说是那位……”   他用下巴对着场地里,貌似是在欣赏音乐的大皇帝陛下点点了道:“我们的陛下将楚国的大总统宁当昭推了出来,听说,那位以清廉著称的大总统,也正有此意,他们下个星期约了一起去钓鱼,这事儿您知道吧?”   江鸽子一脸你在说什么啊~的蒙圈表情,他消化了半天,才表情古怪的问元高至:“楚国那位,不是寒门出身么?”   对不起了地球母亲,我的世界观还是小了,丢地球母亲您的脸了。   他说了一堆话,字儿我是认识的,这个虾米宁当昭,我知道他,那是因为常辉以前是楚国的,这位是楚国大总统啊。   元高至有些惊愕的看着江鸽子,他能从江鸽子一句话里,分析出几十条线索。   他死死盯着他,最后面颊上终于露出着实羡慕的表情说:“好吧,我可真羡慕您,您的外墙如铁坚硬,您的皇帝陛下终于将您养成了一个~什么都不用操心的小可爱儿……”   “哈?”   “您不知道么?我的姐姐,哦,就是买下电视台这位,她的新未婚夫就是宁当昭,我们至高无上的皇后殿下就是介绍人呦。”   “……所以,你来我这里嘀咕了一晚上废话,就是来炫耀,你将会成为大九州总统的小舅子了么?”   “噗……” 第132章   五月初的早上,气温适宜, 润祥胡同的小饭桌便被迁移到家中的小花园里。   头顶是翠绿的葡萄架子, 架子周围种满了各色蔬菜,才是五月的天气,家里的蔬菜藤蔓上已经结满了硕大健康的果实。   如果饭菜吃的咸口, 把座椅向后一挪动, 伸手就能摘个顶花带刺的黄瓜去去味儿。   所以与其说这里是小花园, 不若说, 这里就是个菜园子, 江鸽子总有着异于常人的审美。   当然,他要个菜园子,如今这世上也已经没有什么人,愿意违背他的意愿了。   何况, 我们的亲王殿下几乎就是百分百的佛系青年,他素来没啥追求, 每天都坦坦荡荡浪费着自己的生命,并丝毫不觉着羞愧。   葡萄架下,俞东池一边吃饭, 一边的盯着家里四个电视迷发愁。   啧……真是走哪儿看哪儿,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江鸽子看电视看的相当专注, 他对于自己出现在电视上, 是具有相当的好奇心的。他甚至觉着那不是自己,还有些在意电视观众对自己的评价。   电视屏幕上,江鸽子举着他的大弓, 对着野地里奔跑的野牛,松弦,放箭,他甚至都没有回头看结果就转身走了。   而随着他射出去箭……随着大地的沉闷声,一头壮硕的野牛翻倒在地上,船队上一片欢呼……   呃,有些小尴尬怎么办?   有点太装了吧?   江鸽子脸上有些小辣,用那种~啊,这没什么,我早就什么都见过的轻松语气,对身边的何明川说:“啧~我那天应该穿一身铠甲的,穿着拖鞋射箭……呃~恩……有些不美观~对吧?”   何明川低头闷笑,却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在他看来,他们爷儿已经是威风凛凛,全世界都无人能敌了。   不止胡同口的那群家伙崇拜他,他也崇拜他呀。   看着杆子爷因为电视上反复的特写重播,侧面,被面,正面……而脸色越来越不好,大概看自己都看的有些恶心了。   何明川就知趣的站起来,走到电视面前换了频道,还对江鸽子说:“爷儿,这都重播三遍了,咱北燕电视台没啥好看的,对吧?”   江鸽子其实是~很想反复看自己的,然而为了面子,他依旧做出看腻歪的不屑表情道:“就……就是,老重播有个什么意思?”   随着九州宣传窗口不断放开,国家免费的电视频道,已经延伸至三十六个,各国,各郡也都慢慢支撑起了属于自己的专门电视频道,还不止一个,光是燕弄了四十多个,他们收费很高,赚钱赚到不要脸的程度。   穷疯了的讨厌鬼,总能不经意间膈应人,燕有专门的成人频道,每天都放不入流的那些玩意儿……   俞东池觉着,如果有一日他忍耐不下去了,就从盖尔的版图上把那家人掰下来,丢到别的星球上去,那家人活该穷死,还不配姓李,还玷污了燕这个伟大名字。   所以经上所述,各国的电视台对电视作品的需求算是越来越大了,各种奇异的电视节目也是越来越多。   遇到金钱的事儿,人类的智力马达总是能开的越来越大的,娱乐业百花齐放,人的业余生活慢慢丰富了起来。   就连他们北燕电视台,如今也是因没有产品,也没有多余的钱去买,就不得不把他们进入北燕的实录,剪裁成两个小时一集的昂长纪录片,每天热点时间放给全国观众看。   别说,这个节目简直火遍全国了。   比起虚假的故事,真实的纪录片往往契合大多数的胃口。   这也算是北燕开一派先河了。   俞东池这几天在书房里熬夜,他准备给他的版图分郡州,想着,等到分好了地盘,就雇佣大量的摄影队,进去拍最少二百集的《动物世界》,《植物世界》,《甲咼人的世界》或《野人世界》,对了!还有《战巫实录》。   钱儿是不必说的,反正他的国家有的是稀罕东西展现给全世界看。   娱乐行当来钱儿快,光是一部北燕的纪录片,广告接的实在不少,已经靠一个节目能够养活起整个电视台来了。   而随着电视纪录片的播出,俞东池就成了被人崇拜的偶像皇帝,他家里的大大小小,凡举在纪录片里出现过的人,自然也都成了名人儿。   万事万物分正反,头年里鸽子还能坦荡的出去遛弯,可最近随着纪录片的放送,他是一个名人了,是的,还是那种超级,超级大的大大名人。   他好看,又是贵族,又是靠着自己的力量夺得爵位,从庶民晋升贵族的传奇人物,加之军服开光,便迷的举国上下一片癫痴,简直火的一塌糊涂。   最近润祥胡同口,到处徘徊的都是少男少女,那都是他的铁杆崇拜者。   于草根里崛起,总是能引发大多数的共鸣的。   其实,就连江鸽子也搞不明白,胡同口那群孩崽子鬼哭狼嚎,见天儿不回家的在外面等着,到底是为哪般?   不,不饿啊?   不,不困啊?   他也不是没见过这样的人的,在地球那会儿,他常常见到电视里演这个,什么粉丝接机啥的……可这样的事儿,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就总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反正,江鸽子如今想出去正常遛弯儿,是不可能了,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要不是私心作祟,俞东池觉着鸽子的肖像权,都能值一大笔农用机械钱儿。他穷,可怜的北燕皇帝最近看啥都是钱儿的影子,闻啥都能闻出钱儿的铜臭气儿。   那天鸽子出去,真是呼啦一下子迅速聚集了几千人在胡同口围观,鸽子回家的时候,小脸都是苍白的反应不过来。   还问自己呢,是不是今儿起我再也不能自由的出去了。   恩,在这里恐怕是真不可以了。   虽然那个该死的连燕子比鸽子好看,然而他的形象过于神话,又跟死亡有着深度牵绊,人们出于对死亡的畏惧,会往往忘记他的形象,回避他的存在。   所以,一家老小,江鸽子最最红。   这就令俞东池无比吃醋了,他是不愿意跟别人分享鸽子的。   他没有一天不盼着回到常辉,回到北燕,他准备立刻颁布一条法律,不得围观沛梧亲王,一经发现……恩,必判重刑!   葡萄藤下,江鸽子一边看电视,一边打量身边这三位。   电视里倒是不演他了,开始演跟他身边这三孩崽子有关的东西了,谁能想到呢,这三个出场费,奶奶xx的,竟然比自己还高了?这就不对了吧。   看到自己家爷儿奇怪的看着自己,何明川他们几个也神色古怪,表情各种变换,他们当然知道,自己的爷儿又在胡思乱想了,他的脑袋瓜里的那股子弧线,总是单独的在只有他存在的轨道上自由的跑偏着。   好吧,再换个频道……呃……   为了显示自己存在,俞东池走过去亲切的问:“恩?都在看什么呢?”   他抬眼一看,哦……处男收割机啊。   这真是,一家几口,各有千秋,他在国家报上徜徉,江鸽子在纪录片里飞奔,这三个……就成天就在超市小报,地方电视台里猛刷存在感。   电视上,一场面对面的访问正在进行当中。   有时候细胞的生存能力,要比人类这个综合生物强上千万倍。   孟晓静恢复了本名之后,她失去了音乐世界,却迎来了娱乐大时代。   她总是善于利用周围一切的条件,找到最适合自己的出路的,那电视里面,新出道的女主持人台风还没有孟晓静好,她被孟晓静感动了,还给她递了手帕。   孟晓静接过帕子,很坚强的拭去眼角的泪花,就是不让它掉下来。   她说:“让您见笑了。”   不得不说,这个女人,她还是很美的。   人类呵护柔美,却从根骨里崇拜坚韧。   女主持人被孟晓静的坚韧打动,感觉自己被赋予了神秘的正义力量,她顿时开启了一种新的人设,觉着自己具有挽救这位女性的天然力量。   毕竟,自己代表了新闻的正义,她有说话的权利,她有观众倾听,而面前这个女孩子,她是一无所有的。   她只剩下坚强。   孟晓静坚强的咽下泪水,故作不在意的笑了一声:“呵~我妈妈昨天骂我,说我怎么不去死?为什么养出我这样的女儿,你怎么可以做那样的事情?呵~死?那是太简单的一件事了,可我为什么要死!在这个伟大的帝国,任何人都有生存的权利,凭什么我就要死?我若死了?谁还为我说话呢?”   台下一片掌声!   女主持人正义的点头:“对!你必须坚强~宝贝,你是新时代的新女性,谁也没有权利剥夺你的生存权利,即便是你的母亲!对,哪怕是他们生了你养了你,可你是个独立的人……”   “呼……哈,我知道,可我到底只是一个,人家是什么?音乐界的大艺术家,北燕的御用大乐师,我呢?一个中州的穷学生,那件事之后……我就问自己……我到底哪儿错了?我不过就是在正当好的时候,认识了不该认识的人,我敢对大地母神发誓,我跟他们谈恋爱的时候,我对每一段的感情是认真的,真的……那时候我们举家搬迁,举目无亲,一个女孩子离开了她童年熟悉的地方,告别了她的朋友,亲戚,一切都是陌生的,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然后她面前忽然出现三个青春正好的大男孩……他们对我好,我很难不依赖……”   江鸽子抬脸看看俞东池,指着电视机说:“老三巷养不出这样的姑娘。”   坐在他身边的何明川叹息:“是~呀,咱家人都知道个羞丑,就没这么不要脸。”   其实,在语言智慧上,面对孟晓静这样的人,在座的都是垃圾。   对!垃圾。   电视机里:   “您说,当初他们三个非常爱你?”   “呵~那时候年纪都不大,谁知道爱不爱这件事的,我觉着,那叫做青春的跃动吧,成长路上,我们该经历的总要经历……我就记得,那时候我不是喜欢音乐么,就在常辉郡四处跑场子,他们每次都跟着,跟着抬乐器,还贴钱送花给我热场子……这件事你们可以去常辉郡,去那些老街坊嘴里四处打听一下,我说的都是真的……”   邓长农放下手里的汤碗叹息:“这~倒是实话。”   说完他自己都笑了,不知道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嘲笑电视里的孟晓静。   人的心理很有趣,就因为他们是巨星,他们有钱儿,他们有社会地位,这些靠自己努力奋斗来的东西面对一无所有的孟晓静,就成了原罪。   俞东池摘了一根黄瓜,推开何明川坐在了江鸽子身边问:“你们怎么不出去?”   在他眼里,有关孟晓静的问题,大概连个芝麻都算不上,简而言之他对此事一点儿都不关注。   何明川苦恼的盯着电视,没魂魄一般的说:“出去跑场子吵架么?越吵这家伙越来劲儿……我说爷儿,你就放过我们嘛,最近每天赶场,好不容易我们才歇一天。”   邓长农靠着椅背,呼出去自己的魂魄般有气无力道:“去哪儿都能被人用人肉监狱隔绝起来,开口就是我们跟孟晓静的二三事,还不如呆在这儿呢……”   咔嚓一声脆响,俞东池一边儿咀嚼黄瓜一边儿唠叨:“出去赚钱还不好啊,我的专访都没你们多,他们说~你们现在随便去电视里坐坐,都是两千贯起,有这个事儿吧?”   俞东池在老三巷人眼里,算作是三巷女婿,所以何明川对他不是很畏惧,也随着老街规矩,喊他爷儿。   听到俞东池跟自己打听收入,何明川愣了一下,摇头道:“爷儿你听谁说的?有么?我不知道啊,我们的钱儿都给小爷儿管了,他说反正我们也不花,就都给我们拿去投资了。”   而连燕子,就是老街的贵人小爷儿。   俞东池闻言一撇嘴,他去电视里坐坐,现在也不过是五百贯起,真是气死了好么?一国皇帝的出场费,还没有三个唱民谣的拿的多,这世界真是变的岂有此理了。   他拿着黄瓜点着电视机里侃侃而谈的人说:“那你们就让她在这儿胡说八道?”   邓长农闻言很坦荡的摇头:“对呀……她有点小脑筋,又说的都是实话,那时候我们是喜欢她,她说的每一件都是真事儿……可,这些玩意儿,她能说一天,两天,就总有卖完的时候吧?”   说完他遗憾的一摊手:“我们的经纪人说,现在对她的办法就是努力提高她的曝光率,令观众对她产生厌恶感,而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行内压低她出场的收入,阻止她进真正的职业圈,她连中等资历都没有,我是说艺术行当的资历,所以……不管她的节目有多少人收看,她的收入是一场五十贯,在中州城这个地方,五十贯能做什么呢?丢到水里都不见得有个响动,您注意到了么?”   俞东池好奇:“什么?”   邓长农指着电视机里的女人,对俞东池解释到:“她这件裙子上个节目穿过了,拾忆的牌子算中奢,起价应该都在一二百贯,她总不能穿一条裙子上节目吧?我们对她很了解的,她~是有梦想与野心的……她现在,她现在……”   邓长农语气犹豫,想给孟晓静总结出一个准确词汇。   而坐在一边儿的江鸽子就忽然一歪头:“她现在就是在卖人设。”   邓长农惊喜合掌:“对!卖人设!卖完人设卖人生,爷儿这个词儿用得好。”   俞东池闻言也恍然的看着江鸽子:“对哦,我都忘记这个词儿了~跟观众卖积极向上的讨好人设,吸引大量的关注度,然后候机卖出自己的形象,吸引流量,赚更大的钱儿……这个女人,简直了……”   他有些佩服的盯着电视,看着侃侃而谈的孟晓静道:“真是……若不是她人品败坏,还~真是个人才。”   “可惜没用到正地方。”   江鸽子说完,抬手看看表,他站起来关了电视,看着这院子里的闲人道:“我一会九州特殊事务局有个小会,恩~就这样吧。”   说完,他很牛逼的离开了小菜园子,背影伟大而又……那啥。   作为魔魇问题处理专家,人家可是很忙的。   上午九点三十五分。   九州特殊事物总局门前。   总局大都督上官大力与副都统李耀,都是一脸严肃,身着军服,早早就恭候在总局门口等待江鸽子。   当江鸽子准时到达,从车上下来与这两人对视那刻,双方都难免在内心深处萌生出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这才从东岸到现在几年呢?   面前这个俊朗严正的青年也已经成为一国亲王,还是享誉国际的魔魇问题处理专家。   而他俩,已经沦为银行卡奴,过着想象不到的穷苦生活,如今没破产就是赚的了,可不敢说不好。   而江鸽子看到李耀,就惊讶的扬扬眉毛。   李耀缺席了一整场的国王登基庆典。   面前站着的,是一个不穿奇装异服,气质犹如从战场上刚脱离下来杀神,他身上有浓郁的死气,身后还跟随着几十个死灵。   那些死灵的面孔,江鸽子不熟悉,然而他们身上的军服,却是江鸽子熟悉的款式,这些……是九州的军人。   江鸽子伸出手先与上官大力握了一下:“很久没见了。”   上官大力双手回握,上下有力摇晃:“是的,很久了,亲王殿下~这么称呼您还真是不习惯。”   江鸽子一笑:“有什么不习惯的,喊我小江,江鸽子都可以。”   说完他来到李耀面前,先是打量他,然后就发现他的脖颈左边,有个绕颈的蜈蚣大疤。   看伤疤的整齐度,这是被人用利器一刀从下向上斜切开的,所以,李耀不在的这段时间,他又经历了什么呢?   李耀似乎很在意脖子上的目光,他咳嗽了一声,自我嘲笑的说了句:“呦!真是~很久不见了,杆子爷儿,我这也是……呵,愧活着,死里逃生,一条贱命……很抱歉,因为这次的经历,到底是把您这个魔魇问题专家拖进了这次的浑水里。”   江鸽子闻言摇头:“没事儿,应该的,毕竟……我是专家么。”   他不拒绝一切跟魔魇有关的事情,这是他来盖尔的最终意义。   他们寒暄问候,接着从九州特殊事务总局的大门口,一直向院内走去。   其实没到九州事务总局之前,江鸽子对这个特殊的地方,是具有一定的好奇心的。   他以为九州特殊事务总局,就是那种典型的政府大衙门。最少也得有几十层的摩天大厦规模,卫兵于大门口常年站岗,还得插国旗那种。   可事实上,九州特殊事务总局,就是个在中州城小胡同口临街的,还算体面的传统两进院落。   它的大门口没有卫兵,只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在看大门,对了这老头儿还养了一只黄色大狸猫,正卧在传达室窗沿边上晒太阳。   那猫对江鸽子很在意,就喵了他一声儿,江鸽子也毫不客气的喵了回去。   五月正是丁香的好时候,江鸽子一进院儿,便看到了绕圈的丁香树,还有一院子的紫色丁香花,对了,还有那种淡然的,绿涩泛苦的只属于丁香花的味道。   上官大力一边走一边介绍到:“咱们这座老院儿跟金宫一个年份,过去有个衙门叫都城兵马司,算作保一城平安的地方,后来那个衙门搬走,转职成了警察衙门,这院儿就分给我们了……   嗨……咱们这地儿简单,一个门房大爷,三打扫卫生的小佣,还有几个跑腿儿的小后勤员工,倒霉就倒霉在,咱管着一城的贵族皇室血脉,一单位的纨绔子弟,谁都不爱来守规矩,是谁也得罪不起……所以也就没个规矩,往日就是出工,都是打发了后勤去挨个通知,您这边请……”   江鸽子跟他来到后院,一直被他带到一间挺古老的厢房面前。   李耀走过去推开门,将江鸽子让进去。   江鸽子抬脚进屋,一进门便看到了四五位皮肤格外苍白,都是顶着一脑袋金毛,蓝毛的家伙。   这些人看到江鸽子,也纷纷露出合适的笑意,一起站了起来。   江鸽子来的时候就知道,今儿见的人是西大陆边缘小国的几位皇室成员,他们有些魔魇的事儿要与他交流。   上官大力随即进屋,进来就给江鸽子介绍:“殿下,请允许我为您介绍一下面前这几位尊贵的客人,他们都来自西大陆佛偈艾利,这次我们的副都统能够完整的回来,就全靠了佛偈艾利皇室的大力支援……”   最前面这位老先生有六十多岁,他头发亮绿亮绿,眼球也是深绿,他五官轮廓很深,肌肤白的能看到皮下的红血丝,他走过来与江鸽子握手,江鸽子对他一脑袋绿毛分外在意,盯着看了好几秒。   “这是,佛偈艾利的国巫,三十六福格,您喊他福格先生就好。”   江鸽子额头太阳穴跳,却不得不露出礼貌的微笑与人握手。   他说:“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国外的巫呢,您好。”   真是对不住面前这几位了。   有个家伙将全身心的力量,使出了百分九十去建造东大陆,然而对其它大陆,他是能应付就应付,有的国家,他甚至懒得给人家去复制一下模板,这就造成了一些很古老的,后来自然分支出去的小国,由于父族没有原始姓氏,就只有个名字传承。   尤其是奴隶社会走出去的那些国家。主人没有赐予姓氏,他们就没有姓氏。   并且这些种族对姓氏什么的也并不在意,就随便的起了个属于自己的记号,自然地繁衍到现在。   三十六福格,就代表这位是正统西大陆奴隶后代,他们的这个家族已经传承了三十六代,如果他们家有五个兄弟,就是,三十六第五福格。   这位叫三十六福格的老先生,是具有一定的傲慢的,他脊梁笔直,态度也端正,伸出手与江鸽子相握的时候,江鸽子能感觉到他手掌心有足够的厚茧。   并且,江鸽子看到这位老先生的袖口,因为经常使用而摩擦出来的毛边儿。   三十六福格很客气的对江鸽子道:“虽然我国已从外交途经递交了恭贺国书,我还是要代表我伟大的国主,以及国民向您诚挚恭贺,恭贺北燕新国建立,祝北燕国运昌盛,祝北燕伟大的皇帝陛下万安万福……”   竟是如此……正式的外交词汇?   江鸽子刹那呆愣,却也不得不拿出自己所有的,于电视里学习的单薄接待国宾教育……呃,他说:“哦~好!同喜,同喜!”   对方闻言一愣,看向上官大力。   上官大力与李耀对视,顿觉尴尬。   江鸽子心里那张脸火辣辣的,他想着,妈蛋,老子不说同喜,我图么的该说什么啊?   同贺?同乐?   没人告诉我要说这个啊?   无论如何,江鸽子这个不合格亲王,靠着丢了全国人民,不,也没有几个人民,就是一堆儿野人的北燕,用极其不合格的外交辞令,进行了人生第一场诡异的外事活动。   两边人相互介绍,互相虚伪寒暄一番之后,总算是围着会议室圆桌坐下。   江鸽子是个敏锐人,他倒是通过简单的握手及会面分析出,对方虽是可以代表一国的代表人,然而大五月的,没有换洗的正装,依旧穿着冬日外套进行外事活动,并且这种外套做工极其粗糙,说明该国纺织业还在原始状态。   这些佛偈艾利人,他们的国家一定不大,并且很穷,甚至,该国的国巫都没啥好日子,需要每天拿着工具进行原始的劳动,自给自足……   后勤来的小青年拉下屋内的窗帘,而随着室内灯光黑暗。李耀站了起来,打开摄像机,对着白色的幕布,借着光线对江鸽子介绍到。   “殿下,首先要跟您道个歉。”   江鸽子在灯光的阴影处轻笑:“呵~道什么歉?”   李耀叹息:“因我为您带来的这个消息,会引起不必要的民众骚动,所以~我邀请您的时候,就说了一点点小小的谎言。”   江鸽子没有说话,他的表情平静而祥和不说原谅,也没有说~我接受你的道歉。   李耀等了片刻,见江鸽子没吭气,就只好自我奚落一般的苦笑起来,他甚至给江鸽子微微鞠躬说:“真是非常抱歉!可~如果没有佛偈艾利举全国之力搭救我……还有那些无辜的人……为了曾经那样的我,我想,我是回不来了……我……对不起!”   李耀越说越激动,他的身体都开始摇晃了……   这是?经历了人生巨大的波折?   坐在一边的上官大力见他情绪不好,便走过去扶住他说:“您刚出院,还是先保重自己吧。”   说完,他将李耀手里的那根不锈钢的指挥棒接过去,递给了坐在一边的三十六福格道:“劳烦国巫先生了。”   三十六福格点点头,站了起来。   李耀坐在江鸽子身边,他伸出手捂着自己半张脸,语气里有着足够的万念俱灰:“你知道么?他们给了我个假消息,我就那样自大的,狂妄的……带着组员出去,然后……我,我一个人回来了……”   江鸽子闻言一愣,他看看他背后问: “他们?是谁?”   李耀背后站着一个圆脸的小青年,他在无声微笑,还伸出手抚摸李耀的头发。   李耀刚要张口,上官大力却说:“副都统,我们还是开始吧。”   他说完,对三十六福格先生点点头。   就这样,福格先生走到投影屏幕前,给江鸽子介绍起……一个他从未涉及过的世界。   “很抱歉,我的九州语老师教授的词汇有些古老,大家就勉强听一下吧,恩~这就是佛偈艾利,各位先生……这就是我的祖国,它的位置在西大陆最北边,国家面积一千零八十平方公里,人口三十一万,我国水资源缺乏,可以耕种土地不足百分之十,全年降水量不足四百毫米,受教育人群不足国家人口比例的百分之零点三,简而言之……我们的佛偈艾利,是个贫穷而落后的国家,并且,在我祖国的脊梁上,还趴伏着一只巨大的恶蛆……”   江鸽子:“魔魇?”   李耀:“不,那是一群……可以打开魔魇地狱的恶魔,我们称呼他们为……魇人。” 第133章   江鸽子坐在特殊事务局, 听外国来的三十六福格先生,讲诉他祖国悲伤的故事。   他本以为这种严肃的,国与国之间的交谈会相当庄严严谨。   然而这就是个诉苦大会。   三十六先生说他的祖国好穷,好惨,各种凄凉, 处处人间地狱, 一年四季不下雨, 到处都是不适合耕种的盐碱地,随处都是饿殍及无依无靠的儿童。   好不容易有大国愿意援助他们了, 却差点全军覆没, 佛偈艾利付出巨大的国力,才援救了一个李耀出来。   江鸽子知道魔魇, 还是头一次听说世上有魇人这一说。   魇人?阉人?   这个名字真是具有……让人忍俊不住的恶意啊。   然而当他问起魇人的来历,这位却说,从有佛偈艾利这个地方开始, 便有了魇人。   并且各国宗教研究部门, 也给了这些魇人代表的宗教一个官方定义, 他们称呼他们为邪教!   是的, 邪教!   全世界没有一个正常的宗教, 有献祭人类生命的教派仪式。而魇人背后的沼灵教,就有严格的献祭仪式,并且每十年一次。   他们要求很高, 首先必须是血统纯正的佛偈艾利人, 而且要求年龄不得超过二十岁, 必须是身体健康的青年男女。   所以每十年,在佛偈艾利某些地方,会有上千的青年男女神秘的消失,从此不知所终……至于魇人,他们在传说里是那些被献祭的佛偈艾利青年,死后化为真灵,真灵守护教门,庇护部落,庇护生灵。   他们没有实体,只有虚灵,就像魔魇那样难以捉摸,万幸却没有魔魇的强大破坏力。   可便是这样也是可怕的,李耀回忆,他带队进入,身边的人会莫名死亡,他们严防死守,然而身边的空气会忽出现黑洞,有武器从黑洞探出,达到迅速杀伤的目的,他脖子上的伤痕就是这么来的。   甚至,他的队员就是死亡了,那个黑洞也不会放过尸体,会有无数看不见的力量从黑洞里伸出,将遗体拖入深渊。   无形的敌人是最可怕的。   李耀他们出去没有带巫,并且佛偈艾利不具备装置禁幕的财力,所以这个国度基本就是魔魇自由存在的区域。   江鸽子皱眉问身边的李耀道:“这么邪恶的组织,为什么没人管?”   李耀显然不想谈这个问题,然而江鸽子问,他却不得不回答。   他看了一眼表情悲愤,声音洪亮亢奋的三十六先生,拉下座椅,在江鸽子耳畔悄悄说:“谁会管呢?他们只在自己的国家折腾,您明白了么?”   江鸽子点点头,明白了。   三十六福格先生的表情是激动的,他指着图片上一群趴伏的人群道:   “看哪!先生们,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是我的祖国?我的母亲为什么多灾多难……”   江鸽子表情维持平静,却侧头在一边的上官大力的耳边说:“他翻来覆去就这几句?我听到了一股子浓重的演说腔……”   上官大力身体向后仰了一下,倒是不带偏见的对江鸽子小声说到:“这位老先生还是可以的,他每年自费全世界演讲,为佛偈艾利的儿童寻求教育援助,医疗援助,他也没有什么私心,每一文援助金他都能做到用在实处……我个人倒是挺佩服他的,只是他的行为,呵~对于国家真正的帮助是起不到多大作用的,甚至,佛偈艾利周边的国家,因为他的演讲,在边境拉起了长长的铁丝网。”   江鸽子点点头,看着面前屏幕里出现的那些画面,原野里干涸的河床,四肢无力的饥饿儿童,胸口干瘪的母亲,他脑袋里想出一些相似的画面,并感受到了巨大的宇宙恶意。   怎么说呢,到了哪球,受苦受难的都是一样的,那些孩子眼神惶恐无助,身躯干枯,露着营养不良的大肚皮跟凸肚脐儿……   可是,在地球这样的孩子大多是黑色的。   在盖尔……在佛偈艾利,这样的孩子却是金发碧眼,肌肤雪白的。   当然,泥巴里打滚的孩子,也说不上干净,然而你依旧能从有限的画面里,看到他们的人种。   生存在佛偈艾利的这些人类,属于白种人。   阳光照耀下,那些枯瘦的白色人种孩童嘴唇干裂,双目无神,他跟在牛的屁股后面,双手接着牛尿,把脑袋半埋在手心里,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他抬起头,露出一对没有情感的空旷蓝眼睛。   三十六先生痛心的嘶吼:“我们儿童的夭折率是全球最高的,各位先生!众所周知我们佛偈艾利在上个世纪,甚至被人称呼为带着原罪降生的民族,我们的地位比自由巷的罪民也好不到哪儿去,罪民还有个服刑期限,可是我的故乡呢?即使它再贫穷,再荒凉,它也是我们的故乡啊……我们的先祖从奴隶的世界挣扎出来,却绝对想不到世界上还有更加恐怖的深渊吧……”   见这位老先生一直用有限的词汇形容着他的故乡,江鸽子到底是不想浪费时间了。   他抬起手,对三十六先生做出了一个问话的手势。   “打断一下,三十六先生?”   三十六福格愣住,发现是江鸽子,立刻态度十分谦卑的对他道:“我在的先生,我们与九州世代亲密~是兄弟一样的关系,您可以喊我福格,老福格,我亲密的朋友都会这样喊我。”   江鸽子点点头,却依旧喊他三十六。   “好的,三十六先生。对于贵国的现状我十分同情,却也无能为力,甚至……这里没有记者,也没有慈善基金会,更没有一群带着足够水源,以及食物的软心肠婆婆妈妈们,我的意思是……   三十六先生,我现在并不具备给干旱的佛偈艾利降水的功能,也从没有见过迫害你祖国的那些魇人,我甚至连魇人的基本概念都没有,所以我有些问题想问一下你,你能尽量~简短~清楚~的回答这些问题么?”   江鸽子的话从字面意思上来看,是相当无情的。   可他现在跟以前不同了,那么思维与做事的方式自然也不能如从前一样,从三条巷子口去打量世界。   在他看来,这就是三个国家,面对面的一次官方会务,它涉及的一切问题当中,同情是最没用的东西了。   没有任何国与国之间的合作,是因为同情而引发的,当然,同情这样的情绪必然会有,可是合作以及援助这件事它只要发生,必有其身后的长远的意义。   李耀去至佛偈艾利,也绝不会如他字面所描述的那么简单,就只是单纯的去送援助物资?捎带处理魇人问题?   骗鬼鬼都不信。   江鸽子现在的思维已经习惯把北燕利益放在最前面了。   北燕是什么?   北燕是他自己,是俞东池,是连燕子,是老三巷的街坊,是他的门徒,甚至还是那些甲咼人的北燕。   他也绝对不相信,中州的这次援助佛偈艾利行动,是出于人道主义的。   佛偈艾利穷,它也有三十一万人口。   江鸽子手里才有几个人,整个北燕可以用到的又能有几个?他是一个人都折损不起的,也因此不得不慎重起来。   福格先生愣在当地,有些困惑的求援一般的看向李耀。   最起码,在帮助李耀逃离佛偈艾利期间,他们是培养出一定友谊的。   这位就是个外交老实人,没受过什么深度的教育,地位全靠血统,知识是自学加勤奋,至于什么外交手段,也是靠着多年来的外事活动,凭感觉模仿,多学于那些政客的官方演讲,没有太多的实质东西。   又因为贫穷,这些年他走出去,人们对他代表的佛偈艾利也是两种态度,一种官方同情,一种心灵歧视。   然而有一天,一位大国亲王用平等对话的方式,与他正式的交谈,他就不知道怎么应付了。   他求救一般的看着李耀。   李耀被迫从哀伤的自我责备气氛里挣扎出来,他看向江鸽子道:“哦!抱歉,我有些走神,恩~对于佛偈艾利,我想我是了解的,您问他还不如问我呢。”   江鸽子看看他,又看看三十六先生问到:“可以么?”   “当!当然……李耀先生是我们佛偈艾利真正的兄弟,我们是朋友!朋友!”   按道理,这是不应该的,一个可以代表国家的人,为什么要让别人为他发声呢?   江鸽子又给了他机会问:“真的?”   三十六先生却满面欣喜的看着李耀道:“当……当然,佛界艾利跟九州友谊长存,我与李先生具有……”   江鸽子赶紧把手交叉在胸前,阻止这位先生的套路演道:“那就请您休息一下,还是我来问他吧。”   就这样,江鸽子将椅子搬动角度,与李耀进行了一次面对面的交流。   他问:“首先,我想知道在地图上标明   佛偈艾利的这个国家,它的真正政治权利掌握者到底是谁?”   时光总会在不知不觉当中,把一个政治白痴,淬炼成一位老油条,江鸽子现在就掌握着这种政治对话的技能。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掌握了。   李耀愣了一下,沉思片刻之后总算回答到:“您说政治权利?”   “是,就是你知道的那种政治权利。”   李耀有些惊愕的看着江鸽子:“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而江鸽子却觉着,这还用问么,这家伙一看就是说话没啥底气的人啊!   他说:“这段时间跟着那家伙,我也是见了不少皇室成员,还有其它国重要政治成员的……就是在持鼎门举牌子的小商家,说话都比这位有底气吧!而~这位三十六先生,他只是站在儿童的立场发声,这就不对了,世界是丰富的,有男人女人,老人孩童,动物植物……而这位先生,他只提及儿童而引发旁人的同情心,他下意识回避其它类,这说明,他对其它类的掌控力不到位,简而言之,他心虚,他没法代表,我赞美他的诚实,可是这不够……”   李耀的舌头在他左面颊,顶出一个鼓包,他沉吟后叹息:“这样啊……小爱那家伙还真是有福气呢。”   江鸽子奇怪的瞥了他一眼道:“此事与我们皇帝陛下没有什么关系,它是属于我职责范围内的事情,所以还请副都统先生如实告诉我,佛偈艾利真正的现状,我才能从正常合理的各方面条件下~选择出与你们合作的可能性……   并且,在这个问题之前,我也想问下副都统先生,你们这次援助计划的~真正合作条件是什么?我希望你能够实话实说,这样,我们才有可能继续合作下去,否则我就是走了,我也没有一文钱儿的损失,对么?”   屋子里渐渐安静,李耀陷入深思状,好半天,他嘴巴略张,本想说出一个答案,然而大都督上官大力却在一边阻止到:“副都统!请您在说话之前三思,毕竟此事涉及到我们的女皇……”   然而他还没有说完这话,李耀便利索的回答到:“因为皇室!因为皇室宗室的财务窟窿!因为我们吸金不要命!这才临时与佛偈艾利,与这位三十六先生背后代表的政府军达成了合作意向,事成之后~他们答应把佛偈艾利以北的有色宝石矿脉开发权,免费送给我们挖掘一百五十年,对!合作的条件就是这样……可,很可笑的是,佛偈艾利以北的地方,多年来都在魇人势力范围……”   说到这儿,他眼睛赤红的看着上官大力道:“还有女皇!她退位了!退位了!您是寒门出身吧?为什么对她如此关注?她什么责任也无需负了!可现在,对于我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我要回到佛偈艾利,我要找到他们的遗体带他们回家……他们还年轻,想想他们的面孔吧,大都督!最起码他们对您尊敬有加,并且大都督你也认识他们~难道……难道您就不羞愧么?”   看着李耀赤红的眼睛,上官大力不说话了。   室内安静,播放器终于卷完最后的胶片,发出咔哒咔哒的空转声。   几分钟之后,上官大力才艰难开口,对江鸽子道:“很抱歉~亲王殿下,有些事情我们也是无奈而为,您知道~帝国现在就是个乱摊子,此事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您清楚我们这个地方比较敏感,然而皇室如今穷的都要当裤子了,我们明年开工的经费还没有着落,如果依赖国会,就太被动了,所以……”   江鸽子遗憾的一耸肩,此事跟他北燕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脑袋扭到李耀面前,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问他:“那些~矿脉很丰富?”   李耀没想到他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他愣了一下才开口道:“对!很丰富~据说蕴藏了世界上三分之一的有色宝石,尤其是红宝石,它的矿床就露在地面之外,那地方阳光一照,大地满是深红……   如果我们当初深入,清除魇人计划顺利,这些东西对全世界有色宝石市场的冲击力会有多么可怕!我们甚至不用花一个铜子儿去开采,就只要露出一丝丝消息,就会有成千的老牌珠宝公司捧着现金来哀求我们,他们会花大价格买我们不宣布此事,我们不开采就能得到最大的利益,这就是当初女皇的计划。”   上官大力在一边小心翼翼的提示到:“前皇帝陛下。”   李耀没有搭理他。   江鸽子将双手交叉到胸前,脑袋里一瞬间闪过许多念头,并且这些念头从头至尾都是以国家利益为先的,他对那个……恩,魇人还是很在意的,所以他再次问到:“那么,这位三十六先生,他背后代表的到底是那股力量?”   李耀看看满面通红的三十六,这样当着苦主说掠夺,他到底是有些羞愧的。   他抱歉的拍拍三十六先生的肩膀,对他道:“抱歉老福格,全世界唯一能够帮助你们走出噩梦的,就只有北燕的沛梧亲王殿下了,我的话可能有些冒犯……”   三十六先生赶忙摇手道:“不……不,您能做到如此地步,我们已经很感谢了,真的先生,我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埋怨,您说的都是实话,我们的确是……就是这样的,也怪我们不失职……”   李耀苦笑,看着面前的江鸽子心里嘀咕着,谁能想到呢,两年前这家伙还是个生活小富,只单纯不愁吃喝的小巷杆子,在他看来,江鸽子甚至蝼蚁都算不得。   可如今他却能与自己平等对话,不,此时此刻,他在上空俯视自己,他在询问,甚至用追责的语气,而不是用平等对话的角度与自己交流,偏偏他还无力反驳。   他终于苦笑了一声后说:“无论如何,从全世界承认佛偈艾利这个国家开始,我们九州一直承认的,就是三十六先生代表的部落丹坦。   并且,我们每年给丹坦援助药品,总价值都在七十万贯左右,还有那些武……算了,啧~可惜,他们太过……恩~老实本分吧,在与沼灵教的对持当中,对方的力量却越来越大,有时候我就纳闷呢,我们的那些援助到底是肥了谁的荷包?”   李耀说到这里的时候很痛苦,然而他身边还有个更加的痛苦的三十六先生,这位先生难过的说到:“很抱歉李耀先生,您比我更加了解佛偈艾利,我是个巫!我生来悲天悯人,那些人把生病的孩童丢弃在丹坦门口,让我们拿物资去换,我们大人们的纠葛与孩子无关,那些都是生命,是佛偈艾利的未来,大地母神赐予他们生命,不是用来糟蹋的先生们,不管是生存在丹坦的土地上,还是被迷惑在沼灵教……”   李耀早就憋了足够的戾气,听到三十六先生这样说,他终于愤恨的拍案而起,忽就指着三十六先生大骂起来……   “你这个该死的!我的队员被自己国家援助的武器杀死,你知道我的心里是什么滋味么……”   即便这个伟大先生救了他的性命,然而他也翻脸了。   这天晚上。   俞东池在厨房做着手拉面。   必须要夸奖我们的皇帝陛下,他下厨的手艺是越来越高妙了,他甚至还会在肉臊子上面点缀几根芫荽提香。   江鸽子趴在他附近的面案上,比较没形象的与他叙述今天的所见所闻。   “……那地方就是个三不管,光是部落就有几百个,李耀他们培养的那个政治傀儡是个大圣父,他把九州给予的武器与粮食资源全部分享出去了……后来他们就争吵了起来,老实话,我现在挺同情李耀的,虽然那位三十六是他的救命恩人~啧!”   俞东池掀开锅盖,把洁白的面条放入滚水,一边均匀的搅拌,他一边也用嘲笑的语气道:“小叔叔那人,一生败于优柔寡断,他总是搞不清立场,看不清大局。   其实这事儿还真不怪他,要怪就怪我们圈里的老式教育,要怪……就只能怪以前宗室那些老家伙,你想下~那可是八百年前的政治手段,还是那种很老土的怀柔手段,它们不适合现代政治体系,恩……面条要过凉水么?”   江鸽子点点头:“要的~所以我就说他倒霉呢。”   俞东池抄起筷子,熟稔的捞着面条。   “他活着,怎么会倒霉?我倒是对那个沼灵教很在意,事实上,如今在各国的机密档案室,都有沼灵教魇人的资料,要蒜瓣么……你的意思?要去?”   江鸽子接过面碗,筷子在碗里熟稔的翻动,那些面条Q弹的,翻动间酱色逐渐铺开,熟悉的香味令他有一种回到了地球的假象。   他一边调和着味道,一边用相当在意的语气低声说:“要去!那些怪不具备思维能力,所以我并不畏惧……可魇人?却有着跟那些怪一样的能力,他们没有实体,可以单兵作战,我们无法看透,也攻击不到……李耀带出来的队员也是身经百战的……想象一下,如果游戏里的那些玩意儿具备了人类的思维……啧!那就可怕了。”   俞东池对李耀完全不同情,他目前在意自己的手艺鸽子是不是喜欢?   当他看到江鸽子一口大蒜,一口面条吃的杠香,心情自然也就明亮起来,还笑着问:“再~来一碗?”   似乎当了皇帝都没有这一刻开心呢。   江鸽子吸溜的头都不抬,在盖尔想找点地球味儿,还真的就只能依赖俞东池,他手艺一般,也不会像俞东池较真。   这人做事,要么不做,做!一定要做到最好。   他没抬头的竖起三根手指。   俞东池大笑着又开始扯面条,至于那个什么魇人……这个星球令他们在意的事情还真的不多了。   等江鸽子吃完面条子,俞东池才在面前的案板上,均匀的将面粉一铺开,手指几笔之后,便勾勒出一副佛偈艾利的地图。   他说:“那家伙~对盖尔这颗星球整体都具有一定的感知力的,然而……也有意外~就像是这儿,佛偈艾利!还有不断漂移坐标的漂流岛,这些他就无法控制。”   江鸽子伸出胳膊,一手摸着肚子给自己按摩,一手拖着下巴安静的看那副地图。   “你是说,你也不了解这里?”   “对,我不了解,我觉着他是不太在意这里的。”   “嗯……那就有意思了。”   简而言之,佛偈艾利从某种程度上,逃脱了上天对它的掌控,它是自由自在的发展至今的。   江鸽子伸出手指捻了一点面粉,看着它们如细雪飘落。   他说:“我觉着,这里有点像地球动画片里的失落大陆,没有神灵,没有道德,只有挣扎当中的罪孽与生存,我对它有着足够的好奇心。”   俞东池不置可否的笑笑,他本来想说,你应该去金宫,去找某个思维狂魔,那家伙肯定能从一大堆线索里,迅速排列出所有的结果,然而……他到底是没有说。   只是指着那副地图叹息到:“世界那么大,即便是神,也有照看不周的地方。”   江鸽子点点头:“对,所以必须去看看啊,我还没有出过国呢,出去逛逛也不错……恩~我们是需要有色宝石的吧?”   俞东池坦然的摇头:“不!我们的实验室只对有色金属感兴趣,对材料方面的东西感兴趣……哦~有件事儿,我们的亲王殿下应该有个底儿……北燕地下本身储藏的有色宝石就很多,我们不需要佛偈艾利那点儿渣渣,你~要是想玩儿,就去看看……至于什么矿脉,金钱,这些都不应该让您来操心。”   江鸽子抬眼打量俞东池,俞东池对他扬扬眉毛。   他顺手抹去面案上的地图,一边解围裙一边说:“那家伙~他对漂流大陆,还有像是南北接壤中间的一些位置,掌控是极其轻微的,不过这也正常,人都在不断的渐变~何况这是活跃的盖尔地壳~在他熟悉地图的年份,这颗星球还自我发育出会飞的大象呢,鬼知道他给我留下一堆过期的档案到底有什么用处……”   他把围裙挂好,一边翻动冰箱的食材,一边抱怨着:“你明天想吃什么?”   江鸽子抬脸看他:“烤鸭!我要吃果木烤鸭!那种不腻口,一咬一口油脆,刷上自己调的蘸酱,包裹新鲜的黄瓜条,一口咬下去~呃,我不想活了,对了!我们后院就有黄瓜,我们还可以种一些大葱,最好是山东的甜口大葱……”   他说到这儿,无数地球的美食就打着圈儿的在他脑袋里开始盘旋,俞东池就看着他笑。   “烤鸭简单,找填鸭做的烤鸭就难,我可以着令畜牧相关人等,先给您找一些改良品种……”   他们正说着,戚刃从外面匆忙进来,告诉他们,伟大的国巫先生刚下车。   俞东池随即面色一变,利落的拍上冰箱,回头就冷笑的对门口大声说到:“啊哈~我们趁机发国难财的国巫大人可真稀罕,您的贵蹄儿总算舍得踏上我们这片贱土了。”   连燕子带着自己的几个学生从外面匆忙进屋,他一边走一边说:“我还没有吃晚饭呢,您是不是对我的工作有什么误会?我将那些公司收购,拆分重组也是给了它们新的活路,更何况我给您纳了高税,伟大的皇帝陛下!”   俞东池一摊手:“这里没有一粒米属于你,我对于发国难财的家伙,也不会有一句好话,即便你给我纳税,那也是你应该做的事情,也是国民应尽的义务,大半夜,你来我这里干嘛?”   连燕子从不怕他,即便知道他拥有什么力量。   他先是应付草率的施礼,跟在他身后的小巫们就有样学样。   江鸽子心情很好的看着他们作。   连燕子应付完礼数,这才一脸兴奋的抬脸问江鸽子:“我想您看到那副摄影作品了?”   江鸽子闻言一愣。   “什么?”   连燕子脱去他那件吓唬人的蓝袍子,自己走到冰箱面前,打开,找到一包面包片,又找出一包冷冻烤肠,一边利落的烤面包,烤香肠,一边对江鸽子道:“那副《喝牛尿的儿童》。”   江鸽子点点头,想起连燕子的业余爱好,这位可是一个摄影爱好者。   连燕子叹息到:“啊,当年我第一次在展览馆里看到这副作品,整个心灵都是震撼的,我当时就发下毒誓,若我有一日成为伟大的摄影师,我也要拍出这样伟大的作品,可惜了,我如今浪费生命一身铜臭,再也不敢提伟大的摄影艺术。”   他还要唠叨,而江鸽子却好奇的打断他问:“等下,我很好奇一件事?”   点炭炉的手停顿了一下,连燕子抬脸看向江鸽子。   江鸽子问他:“你看到这副作品的时候,几岁?”   连燕子眨巴一下眼睛:“恩,九岁吧,没错儿,九岁零四个月零五天,那天早上九点半,在现代摄影艺术馆。”   江鸽子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问俞东池:“所以,这个三十六先生,就靠着几幅过期的信息,走遍全世界去演说骗钱儿?”   俞东池实在无法忍受连燕子对烹饪的态度,他顺手把自己碾好的调料面罐子丢给连燕子,这才回头对江鸽子道:   “鸽子,他的信息没有过时,世界并不缺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在佛偈艾利,每时每刻都有这样的儿童处在饥饿当中,那边部落里的女人一生可能会生育十多次,然而那些儿童长到成年的几率不足十分之一……”   连燕子接话道:“等到那些孩子总算成年,他们却要奉献给沼灵教,你说多可笑。”   江鸽子闻言挑眉:“燕子似乎对沼灵教具有强大的敌意。”   连燕子轻笑:“对!一切不信仰大地母神的地方,对我来说都充满邪恶,您知道沼灵教的这个名字由来么?他们自称从地狱里爬出,要自我守护这个肮脏的世界,所以他们是沼灵教……”   江鸽子摇头:“我只是好奇,我据说是参加了最高级别的机密会议,你是怎么知道的?”   俞东池讥讽:“我们伟大的巫无所不知,是大地母神挚爱的亲生儿子,啊哈!三十六想依附在他的门下,这是全帝国都知道的事情,那家伙才不会对大巫有所隐瞒,所以,你大半夜来我们家,是来烤香肠的?”   看着面前这两人讥讽来,讥讽去的,江鸽子心里莫名就轻快起来。   当他看到连燕子举着手指一样的五根香肠,以一种我就是来你家烤肠的,你要如何的样儿,到底没忍住,他趴在面案上哈哈大笑起来。 第134章   六月初, 中州城天气开始进入高热阶段,国际飞艇站《夷陵号》下,俞东池与连燕子亲送江鸽子出国。   “我怎么觉着我离老三巷越来越远了?有时候我自己也在想,我恐怕是回不去了,恩~你觉着我怎么样?”   江鸽子摸着鼻子下面用特殊手段粘上去的八字胡, 他一边左右捋着胡须挠痒痒, 一边打着小喷嚏, 并且他说话的时候,眉毛与胡子节奏整齐的在一起耸动, 就像四条眉毛挂在脸上一样。   他这胡子太过显眼, 一二般人看到他,整个心神都会被吸引到胡须上而忽略了他的五官, 怎么说呢,恩……确实是有些搞笑的。   俞东池忍笑点头道:“咳~怎么会?明儿你回来九州,我在边境为您安排好了游艇, 到时候就直接回去, 其实, 咳, 你还, 还好吧,反正,反正……我觉着是十分绅士的, 咳……”   他到底没忍住的将头转到一边。   江鸽子用诡异的五官, 扭曲出一个奇异的表情, 他轻哼了一声,结果,效果就成倍增加,周围立刻一片嗤嗤,就连跟他最亲厚的连燕子都是眼睛左顾右盼,始终不敢与他眼神对视。   江鸽子无奈,只能鼓着腮帮子,长长呼出一口气,这下,连燕子也笑了。   当然,我们的国巫大人笑的还是十分矜持优雅的,并充分照顾到了我们沛梧亲王的面子。   看着周围人笑成一团,江鸽子也不介意,他只是不习惯伪装,脸上又痒痒的要命,就拿出随身的一个长柄小银镜,又取出一个小喷瓶,对着胡子左右嗤嗤,开始认真的整理起他的小胡须来,然~才没有梳了几下,他也开始笑了。   现场立刻一片哈哈声。   他被伪装成这幅艰难的样子,也是真没办法了,鸽子这张脸在全球都有着相当的名气,作为粉丝无数的一个大红人,他是没法出门的。   他信了俞东池的邪,等到伪装一上,整个人连同灵魂都崩塌了,什么帝国最漂亮的贵族,亲王里面的峻峰,那都是昨日小黄花,到季就飘零。   什么四条眉毛的陆小凤,什么洒脱又飘逸的侠客,那就纯属胡说八道,江鸽子觉着现在的自己裹个头巾就是阿凡提大叔,就差一件澡堂子浴袍了。   梳完胡须解了痒痒,江鸽子扭脸对罪魁祸首嘟囔了一句:“就胡说八道吧,还绅士呢,盖尔有绅士么?它压根就没有发育出绅士精神,这里只有君子,走了,走了!”   他十分干脆的离开,没半点的不情愿。   其实就连江鸽子自己都没发觉,在漫长的拯救与被拯救当中,他已经习惯了自己的责任,也习惯了这个世界。   现在的他很少去回忆地球,追忆的那些琐碎,而那个地球上的他,也似乎是离新生命越来越远了。   六月九号上午十点半,国际飞艇《夷陵号》一等舱,来了十多位带着皇家城堡车出行的中州纨绔青年,这些青年个个都来自九州小世家,他们有贵族身份,家有余粮,手有闲钱,还有大把的时间四处消遣。   其实每年到了这个月份,世界上总有那么一小撮人,会搭乘国际飞艇去至佛偈艾利或更远的国度,去参加国际狩猎节。   国际狩猎节起源于一千年前的西大陆某城邦。传说在某个时代,城邦里的青年男女为了证明自己成人,会以捕猎野兽,获得犬牙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能力。   虽然现代有了动物保护法,闲的起绿毛的傻子也不缺,有些有钱没事儿做的人,就打了个传承传统的幌子,臆造出了一套规则,整了个国际狩猎节。   国际艺术大赛,国际体育赛事,国际狩猎节,并称盖尔大陆三大盛事。   尤其是这种以弓弩狩猎的形式,进行一场长达六十天的捕杀野生动物的大赛,在国际上还是具有相当的名声的。   并且,这类游戏绝对是有钱阶级才玩的游戏,除了各国正式的等级团体,像是弓道会这样的组织,个人要想参加,首先得拿出每年高达几百贯的会费。   除了入门资质,选手还有购买设备的费用,就像钓鱼,会不会钓都得置办一套体面的装备,好鱼竿儿也总得有几根吧?   除了基础的各项支出,参加大赛还需要置办一辆起码的城堡车,还有大赛当中的物资消耗,光是每天每人需要的食水就是四斤左右,一场大赛是六十天是一吨半,甚至生活消耗用水,都得自带。   像是佛偈艾利那种与兽同饮,肉眼能见浑浊物的水,从现代都市来的那些参赛选手是根本不会取用的,哪怕只是洗澡水。   所以一支合格的参赛车队,需要生活城堡车最少一辆,需要四十吨水罐车最少两辆才能支撑起来。   并且在佛偈艾利举行的赛事,金钱消耗的最大部分就是折损在水资源上。   而为了保护动物,每年的举办大赛的地点自然也是不同的。   佛偈艾利是最长出现的地方,至于为什么选择佛偈艾利?   那是因为,佛偈艾利人压根不知道动物是需要保护,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属于谁。   这就是一个没有国际地位,甚至是主权都没有的国家,即便只是个动物保护协会,他们都能随便做主,将大赛地点选择在一个国家单位。   并且狩猎大赛举办至今,也没有一个佛偈艾利人走出来,对他们发声说,你们这样是不对的,你们不可以招呼都不打的进入我们的国家,还随意猎杀我们的动物。   虽然他们也有像是三十六福格这样的人。可三十六先生出去演讲,他的稿子里却经常会出现这样的词汇:   我们的佛偈艾利,人民勤劳质朴,野生动物品种丰富,是国际动物保护协会特指的狩猎节主办地点之一……欢迎大家来佛偈艾利玩……   就这样,每年六月到八月,佛偈艾利的野生动物因为干旱,会进行一场从南到北的大迁移。   而到了这个时候,那些来自世界各地的参赛者就会沿着古河道,开着各种野营房车,尾随着北迁的动物,一起由南向北,一路杀戮。   而一场狩猎节下来,不管这些人进行了何种破坏,他们每到一块地方,只要放下足够的物资,像是盐糖还有粮食等物资,就能获得那些部落的巨大好感。   佛偈艾利人都喜欢狩猎节,除了稀缺的物资,还有狩猎者因畏惧原始区域的各种疾病,他们杀掉的动物就只取犬牙,其它部位是不食用的。   所以,那些猎物就随机的给了那些尾随着的佛偈艾利人……所以说,在生存这个前提下,一切所谓的思想意义都是不存在的。   地面缓慢震动,飞艇起飞,航程终于开始。   江鸽子站在公共悬窗后面,看着越来越小的中州城,竟生出一种,啊!我就要离开我的祖国了~这样的感觉。   而这种久违的感觉,他想他是喜欢的,就如魂魄找到了躯壳,人的灵魂终于扎下根部,开始吸取人性的养分,就彻底的健康痊愈起来。   他看了许久,一直看到身后传来一声清亮的呼唤:“先生!毛尖先生说那边妥当了,请您过去一下。”   江鸽子闻声回头,看到的是连燕子的第一批门徒,小巫千宝瑞。   如今巫系的门槛越来越模糊,而随着连燕子将他的方式编纂成方法,他的这一派除了送灵,就多了很多新的巫系能力。   比如说利用符咒做简单的禁区,利用符咒制敌,利用符咒施福,利用符咒在空气里提炼水资源……江鸽子觉着他们越来越像游戏里的法师了。   甚至过去操办形式十分夸张的大祭台活动,都被连燕子转成了一种新的灵活形式。   聪明人总会为了需要而不断更新世界。   他们这一派来去都简洁快速,需要开祭台的时候,就从身上取下巴掌大的一个小锦袋,那里面有微缩的,不足两厘米大小的大地母神雕像,微型案台案台,祭品等物摆在周遭,就能行巫师之事……咳,就像身上带了一套小孩子的过家家工具。   而他的这种方式,只流行于他的学生与追随者,并且外面也少有人知。   一切改革必要面对险阻,连燕子压根不想跟旧思想碰撞,他甚至不想去说服他们,进而影响改变他们……他清楚一个真理,就是更改思想何其艰难,他还没走到制定规则那天,就不会去自找麻烦。   他只是内部给自己人制定了新的流程,年轻人接受能力总是强悍的。   而这次潜入佛偈艾利调查魇人,连燕子就趁机派出自己的小学徒,跟江鸽子学习生存经验。   连燕子并不认为巫就应该慈悲而柔软,他下意识的认为,巫就应该是具有强悍的震慑力及攻击能力。   面前这位新出炉的小巫,呃,千宝瑞甚至连小巫都算不上,他就是个小学徒,虽然他的年纪比江鸽子大,可江鸽子却算得上是他们的总师叔。   所以千宝瑞对江鸽子态度恭敬,当他长辈一般侍奉,而江鸽子也将千宝瑞纳入了自己人的范围,并且对他有着足够的长辈慈悲心。   他笑笑,对千宝瑞关心“慈爱”的说:“是第一次出门,还习惯么?已经开始想家了吧?没关系的,我们很快会回来……”   再配上他这张神奇的脸,千宝瑞就只能低头回答到:“并不是的先生,事实上我算作是留学生,家祖早年出国,在南大陆做棉花纺织生意,还是中等教育那会儿,我们全家就随着父辈迁移回来了。”   江鸽子点点头:“这样啊,你不是巫系旧派出身?”   千宝瑞笑笑:“是的先生,其实这次的三个学徒,都是老师在外面……恩,我们是老师捡来的。”   江鸽子一时间想到,事实上连燕子也是他捡来的。   大概捡人已经成了他们家族风气了,他捡了燕子,燕子给他带回来一个鸟群。   他还总干这样的事儿,一到高等教育招生月,就蹲在人家综合考点挖人才,还一挖一个准儿。如今人才多了,什么远洋挖宝,什么环游世界,什么成为伟大的摄影师,那都成了遥远的一个梦想。   那家伙最近在金宫,能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个,为北燕培养新的力量。   江鸽子甚至伸出手帮着千宝瑞整理乱发,还慈爱唠叨人家:“怎么回事?一头汗。”   千宝瑞满面的难以言喻,只能说:“走廊上的人太多了?”   一直到此刻,江鸽子才看到,他所站的区域周遭,人们已经三五成群的开始扎堆,来自九州的狩猎爱好者团聚在一起热烈讨论,甚至他还听到有人这样说。   “嘿!朋友,你们看了北燕的纪录片么?哈……对对对,就是那段,我就知道您喜欢这段,我是翻来覆去的把殿下那段射野牛的镜头剪下来,反反复复看了千遍啊,千遍,哇~不是吹,要是咱九州的沛梧亲王参加狩猎节,那就没外国选手什么事儿了,哎,你们说,咱们伟大的沛梧亲王用的是什么型号的重弓?一百二十斤?不不,亲王陛下最起码用二百斤重弓……”   江鸽子听了一脑门汗,他用的是游戏出品的卓越弓箭,如果按照古代的计算法,一石为一百二十斤,那么他的那张弓的弓力是两千斤起步,他可是加了不少体质的,所以他能把野牛打个对穿,就这还是不敢太用力,感觉武器过轻也不压手。   他看看千宝瑞,千宝瑞也在崇拜的看着江鸽子,然而,当他看到沛梧亲王的小胡子,就只能忍笑着低下头,默默的看着脚下的地毯。   两代人一起艰难的穿过人群,回到了自己的舱室内。   他们没听到,身后其实也有人在悄悄议论着他们。   “那是谁?”   “没见过。”   “那是哪家的?你们知道么?”   “鬼知道,九州那么多地方呢,大概是最近起来的暴发户吧,你们看到了么?他在运动鞋上打蝴蝶带子。”   “哧……真是,如今什么人都能进来了。”   “诸君太过高估自己,难道这地方还需要考试才能进来么?没有我们的大度捐赠,这个破协会早就倒仓了……”   “也是……你们看到了他的胡须么?”   “哧……君子有德,切莫妄议他人,还望诸君自省,哧~哧……”   江鸽子并不知道旁人在议论他,甚至这还是客气的议论,好歹能混到一等舱的都受过良好的教育。   现在的他可没有奢侈的私人飞艇,宽敞的生活底舱供他与城堡车在一起旅行。他们带来的车辆也只能在底舱,车挨车车叠车的拥挤着。   就连身下这艘夷陵号,也不是没有等级的,它有二等三等的小舱室,那些中产阶级的真诚狩猎爱好者就住在那边,还有蜂巢仓也住着大量的九州职业参赛选手,他们是代表国家参赛,由国家财政出钱的。   别觉着这些人住在底舱,他们总能在比赛中获得一些头衔,并拿到高达万贯的奖金,至于在一等舱扎堆这些人,这些人连末等奖都挨不到边儿,他们就是爱玩儿,将参赛当成对生活质量的一种增色。   当江鸽子推开属于他们的舱室房门,一眼就看到了客厅内,他的小组成员都一个个的表情古怪,甚至他们面前的茶几上,还放了几十本厚实的彩页书籍。   这些孩子这么爱学习啊!   门徒毛尖,李豆,金西台还有一个叫米宜的小巫,见到江鸽子进门,便立刻站起迎接,虽然他们穿着有着百年历史的“翩然一色”奢侈休闲装,一身配饰不是千工局出品,也是百世坊打造,即便此地是这艘飞艇的一等舱,除了前骗子毛尖先生,包括江鸽子都露着一股子,跟周围一切都格格不入的“非凡”气质。   怎么说呢,小巫们是目下无尘,大爷懒得理睬你的那股子味儿。   而李豆与金西台就是一身板正的军人风,至于江鸽子,恩~配上他的眉毛,他就是典型的乡下爆发佬,随便一跳能落半斤尘埃的金大傻。   对了,他们还从猎头公司雇佣了四个真正的职业司机,现在这几个人住在中仓,并不与他们生活在一起。   江鸽子没有带戚刃,也没有带唐凌,因为他们的脸也经常出现在《北燕》那部纪录片里。   屋内气氛诡异,染了一头金毛,冒充混血的毛尖就有些苦恼的对江鸽子说:“先生,您说可怎么办好呢?我们可是潜入,您看看他们,甭说别人戳穿,这艘飞艇上打扫垃圾的厨下,都能把我们一眼识破,那些圈子我想我们是混不进去的。”   江鸽子想想走廊里的那些人,再看看自己,也是发出了来自灵魂的叹息。   打入别人的圈子这样的事儿,他还真不擅长。   根据李耀他们提供的线索,佛偈艾利北方每年向全世界走私大量有色宝石,并且有一股力量在世界暗处,在默默支援着沼灵教的正常运行。   而到达沼灵教活动区域,需要从佛偈艾利南部到最北部的栗红谷,除气候野生动物这些天然的屏障外,一路还有着不下二十股政治力量在活跃着,而三十六先生代表的丹坦,也只是很强的其中之一而已。   原始的部落,有着原始的社会规则,那些佛偈艾利人为了水源,为了食物,为了生存区域,是真的可以互相杀戮的,就更不用说外来者了。   外来者通常都有着现代社会的灵魂约束,他们即便还击,也做不出屠杀十几万人来保证物资路线通畅这样的事情,即使最坏的恶人镶嵌了金刚牙,也咬不死一万头大象。   佛偈艾利就是个很奇怪的地方,它有着大把的没有水源的无生命区域,而能够生活物种的地方就那么狭长,河道真是绕都不好绕的地段。   所以沼灵教是如何将宝石运送出来的?又如何将物资运送进去的?   栗红谷因为红宝石矿床而得名,它的一半土地是无法耕种,而在它周遭,是南大陆人类部落的密集区。   那里有三十个以上的大部落,他们是如何获得食盐以及纺织物这样的必需品的?对了,还有药品,还有水源净化设施……   转换角度去思考,如果我是沼灵教信徒,把物资运送回家,办法只有两种,一种是耗费庞大的财力物力,自己组织军队一路杀戮进去。   可是,就连最便宜的一颗子弹,价格也得几文钱,杀戮也是需要代价的。   虽然佛偈艾利人并不管是谁进入自己的国家,然而从他们生活的区域路过,你就得交付一定的买路钱儿。   而剩下最省钱,最省力的办法就是混入国际狩猎大赛的车队,用别人的钱办自己的事儿。   那么,事情就更加奇怪了。   事实上举办一次狩猎大会,在佛偈艾利损耗的金额,几乎是它国的五倍还多,那么,援助大会的那些财阀背后,是不是有一群沼灵教的拥护者?   每年国际狩猎大会参赛选手有一千左右,而为大会服务的各种相关人士,能达到四千。由此推断,内奸必然在这些参赛者当中,也在举办者当中。   佛偈艾利每两年就会轮到一次举办权,那么,随便派出几支象征性的队伍,多拉几辆物资车冒充水车就什么都有了。   江鸽子他们目前的任务很简单,那就是混到参赛者的队伍当中找到线索才能切断魇人的供给线。   至于他们使用的那个老办法,靠着植物收集情报这样的事情是行不通的,他们没办法一支队伍送一盆花,这样很奇怪好不好。   无论江鸽子在九州是哪国人,对外他就是九州人,现在九州的军人被杀,他就得报复回去。   李耀他们对魇人的生活区域有着重点的描述,那些魇人神出鬼没,然而他们却只在栗红谷附近出现,当他在三十六先生的帮助下逃出栗红谷区域,危机立刻就解除了。   就像国境线,一步迈出就是它国,他们的局域感相当强烈,所以栗红谷内部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李耀他们还说,生活在栗红谷周围的部落是与别的地方不同的,他们手里的自然资源与别的部落一般无二,然而那些部落教众却能够受到一定的教育,甚至他们还有医院与学校这样不可思议的基础配置,还有机动部队这样的东西在宝石矿床附近巡逻,所以这就有意思了。   是谁在支持沼灵教呢?   李耀他们是绝对想不到,他们的一切行动早就被人泄露,当他们进入栗红谷中部,就遭遇到了惨烈的无警告杀戮。   他们显然知道李耀的身份的,也知道九州在国际上有着什么样子的地位,甚至他们完全洞悉李氏异人的一切弱点。   那么~李耀他们被袭击是谁送的消息?是谁判定了他们的任务目的,必然会损害沼灵教的利益?又是谁下达的铲除命令?现在不得不怀疑,九州内部与沼灵教有着一定的勾连。   要知道九州是个大市场,每年最少要消耗宝石市场的一半货源,甚至,整个星球愿意与李氏异人为敌的团体,也就只有这一个沼灵教了。   简而言之就是,他们压根是不在意的。   是谁给了沼灵教这样的信心?而沼灵教这个存在,也令江鸽子相当在意,魇人到底跟游戏世界有着什么样子的关系?了解真相,靠着蛮横的手段去处理是不行的。   江鸽子自信,他在整个星球没有敌手,他能轻易消灭那些魇人,然而魇人后面的力量呢?如果那些人了解游戏世界,那些人会把这个世界引向何处?   如果再出几个连燕子,靠着一点线索就能推算出整个职业体系,江鸽子绝对相信,他双拳难敌四手,群体的力量总是最可怕的。   也因此,这一次去至佛偈艾利,江鸽子带了做过骗子的毛尖先生,还有两位新的门徒。   门徒李豆,外号无两,两是重量单位,无两代表这家伙存在感真的不强。   还有五大三粗的金西台,呃~这家伙能够利用植物发电,江鸽子是个离开电器活不得的人,所以就带了他。   江鸽子现在想来,他的确是没有连燕子思虑周全,连燕子的门徒有旅居海外的经历,家里又是纺织体系,所以小巫们的角色是容易伪装的。   然而他们呢?   江鸽子听着毛尖先生的抱怨,走到茶几面前低头看去。却看到茶几上摆的那些书籍,却是《古玩收集鉴赏》,《世界奢侈品大全》《九州贵族谱系》……甚至这里面还有《篆书口诀》这样的东西,毛尖这是希望自己掌握书法技能么?   江鸽子疑惑的拿起世界奢侈品大全这本书,他随意翻开一页,却看到那里面介绍的是一种香水的品牌,这里有品牌标记,香味的特点以及这个香水生产者五代人创业的简介故事。   他又翻开一页儿,看到一个熟悉的图标,而这个金色的云彩就总是出现在他浴室的毛巾上。   现在他就知道了,这个毛巾品牌在九州已经有四百年历史,它的创造者原本是蜀的一个姓金叫云的纺织娘,她家本来是卖粗布的,那一年货物挤压,小家濒临破产,为了家计,金云便把粗布剪裁成毛巾状贩卖,从此这世上便有了金云牌毛巾……   呃,这本书倒是挺有意思的。   他抬脸问毛尖:“我需要知道我的毛巾是金云牌?”   毛尖认真的点点头:“是的先生,这很重要。”   “说下你的理由。”   “好的先生,我们现在的任务是融入,我当年假装~咳,冒充贵族,靠的就是这几本书。要知道,在组委会的资料里,我们的身份是陈国旅居海外的小贵族后裔,贵族体系中成长的孩子自然不必懂这些东西,因为这些东西就出现在他们生活当中为他们服务,用什么毛巾,穿什么样子的鞋子,这些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   江鸽子认真的听,还不断点头,他心里却想,原来骗子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先生,对方即便是打开一把折扇,您也最少得明白那上面的书法是那种字体不是?然而我们现在的思维方式就是,看到一种好东西,哇!这个东西好好,多少钱儿?”   江鸽子闻言忍笑,没错,他就是这样想的。   所以的合起书页,认同的拍拍毛尖先生的肩膀鼓励到:“有道理,你继续。”   毛尖完全不为他的夸奖而高兴,他只是发愁的说:“先生您想,一个外地人进城,就是行头置办的再齐全,不用开口本地人都能觉着他不对劲儿,就如我们这间屋子的办公抽屉,它有一本必须在的三厘米厚服务册子,相信这屋子里~包括您都搞不懂那些条目的正确使用方式,所以我们根骨上跟这些人是有着区别的……”   他话音未落,屋子里竟迅速传来的开抽屉的声音。   李豆不愧于他的外号,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达到了书桌前的。   他打开抽屉,取出一本蓝色彩页皮的书,还兴奋的说:“哎!真的有一本书哎,先生您看,我找到它了!”   江鸽子已经开始后悔带他出来了,他无奈的点头:“好,给你记一功,回头奖励你个大勋章!”   李豆似乎是听不出别人的讥讽的,他很认真的表示了感激之意,然后举着这本书给江鸽子看了一眼,便旁若无人的开始低头翻页,翻动几下之后,他又发现新大陆一般的叹息:“哎!真的哎!先生,我完全看不懂,毛尖?这个花页是什么?怎么就只是一种颜色的空白纸张?这个纸硬硬的滑滑的,恩?还有香味,每一页都有味道,话说我喜欢茉莉,你呢?”   毛尖用手拧着眉心,相当苦恼的说:“就……就把这本也放到桌子上吧。”   “哎?为什么,我还没看完呢,毛尖?花夜为什么什么都没有,哎?有两张小卡片,一个粉红,一张粉蓝?这是啥?我喜欢茉莉,为什么没有茉莉的页数,您喜欢茉莉么先生?它白白的嫩嫩的,茉莉总有迷人的姿态引我的欢喜,虽然它小……”   “先生?!”   “您为什么选他?”   江鸽子也是苦恼,他有些抱歉的对毛尖说:“他不是无两么,存在感不强么,我觉着对任务有益,好吧,我很抱歉的。”   “算了,先生~如果您了解心理学就应该清楚,像是这种被家庭养成没啥存在感的孩子,他们为了确定存在感,往往会变成一个啰嗦怪以来确定自己存在。”   “哎?毛尖?你为什么这样说我?你还没有告诉我,这个小卡片到底是干啥的哎?”   李豆举着两张小卡片,一边大声唠叨,还不时的来回闻闻,觉着这两张东西可真香啊。   毛尖一把夺过卡片,丢进附近的垃圾桶道:“就请忘记花页这件事吧,这只是中仓娱乐区的点餐卡而已。”   “点餐?我们不是定了钟点厨师么?”   毛尖先生死死的看着江鸽子,江鸽子捋捋自己的小胡须,也是好奇的问:“难道,这个是我想的那种?”   好吧,即便他是阿凡提老爷了,他也有着足够的人生经验,有些事情即便没遇到过,好歹也是听说过的。   他只是不太了解这种国际点菜的方式罢了。   江鸽子对着毛尖扬扬眉,毛尖立刻啼笑皆非的说:“好吧,好吧~我们舱室门口有个信箱,您喜欢男士就把粉蓝那张放到信箱里,事实上,如果他们真的对这样的事情感兴趣,就会去下面了解一下,就会记住特殊的味道,由味道点菜,傍晚会有专门人来收这些小卡片……,恩,就是选择好,放进信箱,然后您就安静的等待日落,会有佳人敲您的房门的。”   哎?还有这样神奇的事情么?屋子里一时间陷入奇异的沉默,虽然大家努力保持着一种,这有什么,其实我早就知道的,只是我不屑说罢了的奇异样儿。   然而他们眼睛的亮度戳穿他们无耻的谎言。   在一边伪装憨厚的小巫米宜甚至把这本书倒转,把里面所有的卡片都抖落出来,倒是没有往门口走了,他只是全无巫气质的拿着挨个闻。   江鸽子用眼角在意的撇着,而他的耳边传来毛尖先生的警告声。   “放弃吧先生,我发誓,您要这样做,我们的皇帝陛下绝对不会原谅佛偈艾利,他会发动战争,您信么?” 第135章   飞行当中的第十天, 江鸽子他们终于被毛尖先生允许踏出房门,正式在《夷陵号》上进入社交生活。   真是松了一口气,这些天大家日子都不好过,真是回炉再造一般的折磨,学好不容易, 难道学坏就容易?   江鸽子还好说, 像是金西台, 他家里有些传统,对子女教育极其严谨刻板, 打三岁起都是横平竖直的一个孩子, 现在叫人家随时随地歪着一身的骨头赖坐,用眼皮儿耷拉着跟人交流, 就要了亲命了。   是的,他们扮演的是末流的那种贵族,需要恶心怎么来。   不但他们, 外面一等舱的公共场所, 到处都是这样的玩意儿, 像是真正上档次的贵族, 人家都有封邑, 有自己专门的狩猎区,也不会来这里了。   还有巫,就再是死要钱派, 他们接触现钞的机会也不多, 人家出门有的是人跟身后抢着, 哭着喊着付账单的。   所以这俩孩子的物价观基本扭曲,是那种拿了东西就走,彻底忘记有金钱这件事的神奇人类。   不能白吃白喝,重新带钱还好说,可是为什么钱要砸着花呢?   以上这些困难还好克服,最可怕的是,他们需要改变肢体习惯以及语言表达方式。   这些人天资个个超越常人,然而书籍他们读的再通透,也演不出一个自然的纨绔,毕竟有些东西是在血液骨髓里的。   当然,天才演员骗子毛尖先生不在此列,他如今已经是满飞艇的晃悠,交了成群的朋友,认识了七八个着实不错的“挚友”了,输了不少银钱,可线索依旧模糊,一人独立难当,只找到几个桃色的小艳遇,每天回来都是一副我好忧愁啊,为什么全世界都爱我?这是为什么啊?我怎么这样苦恼呢?   他一直苦恼到江鸽子把他丢到盥洗室,禁闭了十二小时,才彻底老实起来。   诚实的讲,江鸽子他们是真心羡慕这种人的,世界在这种人的面前没有墙壁,没有距离,他们犹如野草,只要有土壤就能迅速扎根生长下去,还能活的相当好。   与人交流绝对是一门严谨功课,江鸽子觉着自己肚子里就是储藏了一吨重的专业社交知识,他也无法将那些语言从肚子里翻出来,通过喉咙开启声音开关,随意讲给别人听。   就如现在,他坐在露天休息区的一个角落,要了几百文一杯的提神茶,先是端坐,等到茶被端上来,他才发现自己忘记了角色,坐的有些过于“好人”了。   所以他迅速将身姿歪了一下,等到侍者放下茶杯,便不在意的从口袋摸出一卷钞票,带着足够的不耐烦,本想抽出一张一千文,却故意做出不小心的样子捻出三张,看也不看的丢进餐盘,如赶苍蝇一般的撵侍者走。   待到侍者离开,江鸽子便将眼睛放在某个地方。   他才将刚一出门,就看到公共区的角落有人影闪过,那人影身边带着一股子他相当在意的味道,不是熟悉那种……如果详细描述这种味道,它是两个字,失控!   那是自来自盖尔就没有过的感觉,很奇怪,就是觉着有什么东西是他管不到了,掌控不了了,如皮肤割裂伤口的结痂死肉,蜈蚣般的疤痕长在肉上,虽与身体共生却独立成一派。   从未有盖尔人给江鸽子这样的感觉。   他一路跟到顶层露天区,进来视觉便全面崩塌,他看到一群佛偈艾利人在围着一个中年人,他们这是在?推销自己?   他们给他擦皮鞋,打伞,表演段数不高的,暗示性很强的劣等舞蹈,还不时要发出尬笑的声音,他们互相配合,尽量的制造出一种我们很快乐,大家很快乐的奇怪意境。   其实以上这些不算是稀罕,最起码是见过,哪怕是文学作品里夸张场景,也是有这样的描述出现的。   从思想根本颠覆江鸽子三观的是,他眼前是一水儿的肤白胜雪,金发碧眼,姿色之高,到了地球好莱坞,轻易就能随便火火的那种~俗称金丝猫的地球西方脸儿。   江鸽子所谓的金丝猫,是带有夸赞成分的,此处该是褒义。   对,就是那种地球东方人都认同的金发碧眼美人,单说那几位姑娘,清一水的穿破袍丢厨房灶坑,都能千万里隔球取地球王子贞操的水晶级美人儿。   然而就是这样儿级别的美人,他(她)们就徘徊在这位中年人身边,不断拉低自己的领口,动作粗鲁到被人一眼就能穿透皮囊,看到灵魂里的寒酸,他们整个人的身体语言及表情,都在昭示一件事,他们就是最低等的,还是无依无靠的那种低等。   那中年人长相平平,头发油腻的都结了条儿,它们还反头油光,这人穿的~也就那样儿!绝对不是飞艇上有钱阶级那种,可即便是三等舱,个人卫生这件事也是可以保证的。   就是这样的人,竟令那些佛偈艾利人疯狂的讨好?   他“她”们似乎是忘记尊严这件事了,有可能就没人教过他们尊严这个词儿,反正他们就那样做着很明显的暗示性动作,端得下流无比。   被美人围绕着的中年人,他无视一切的坐着,看着什么都没有的天空斜上角发着他的呆。   江鸽子想按照刚学习的社交套路,从最安全的话题开始套瓷,比如:今天舰长没喝酒,感觉比前几天平稳多了,又比如,我喜欢在这样的天气来到天台这种……   可一大杯热饮下肚,就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的身体是僵化的,脚下坠了整个飞艇的重量,感觉责任重大,一旦离开必然会艇坠人亡。   其实,从宇宙星球观来说,江鸽子有个误会,他所谓的美人,是地球人审美习惯当中的美人。   在盖尔~这些金发碧眼,姿容底板没有化妆品修饰都相当上等,个个都比得上地球好莱坞明星的白种人……他们在盖尔就如地球非洲原始人一般被人看低,他们喊他们猫人,压根不把他们当做人类。   白种人被人认为是刚从原始人蜕化过来的半人类,甚至大部分盖尔人认为白色皮肤代表病肤,是最难看的颜色。   世界上最白的白种人又大部分都来自佛偈艾利,他们没有掌握话语权,就没有人为他们发声并争取权益的。   当歧视成为普世观念,这件事就很糟糕了。   面前这些佛偈艾利人,他们并不是这位先生的奴仆,甚至不是他的小佣,也不是本飞艇的服务人员,他们只是在佛偈艾利这个国家有着相当关系,靠着特殊的门道混入《夷陵号》,并一起挤在机轮舱等候改变命运的投机者,也可以叫他们偷渡者。   这飞艇上大部分的地方禁止佛偈艾利人进入,甚至路过都不可以,就是他们想用自己换取一些什么,娱乐区也不会为他们合法挂牌,就只允许他们在三等舱附近的低端娱乐区出现,还收他们高昂的管理费用。   然而这群人出现在顶层,他们又靠的是什么关系?   那个中年人么?   为什么他的表情看上去又如此的痛苦,如饱受折磨的人,麻木的不想对痛苦表达过多意见的那种晦气样子。   江鸽子用手指迅速的敲击着桌子,脑袋里想着跟佛偈艾利人有关的那些事情,李耀说,他们带着任务出发,上了游艇就感觉不对,而那种不对,就是人好好的站着,就能感觉被人暗中观察着,然而仔细去看,却一个人都找不到。   不止他,毛尖也说过这话。   如今~就连他身边,他也很明显能感觉到这种视线了,然而书上说,这时候最好不要与窥视者有视线交接,你得等他们与你接触你,这才有利于计划延伸。   江鸽子有些苦恼,很是后悔没有带毛尖一起来,哪怕就不是毛尖,周松淳在也好啊,他到底要怎么跟对方接触呢?   本想着要不就再来一杯茶?再刷几张钞票,那些佛偈艾利人看在钞票的份儿上,总会来跟自己接触吧……正思想着,他身边忽然就传来一个声音告诉他说:   “先生,我要是您就不看他们,难道您没感觉?这里的空气都充满了病菌……”   江鸽子微微侧脸,看到了一个挺古怪的人,这人年纪不大,三十三四岁的模样,他的脸上有着足够的红种人特点,面部扁平,鼻夹细长,褐眼栗发,还穿着飞艇船员的蓝制服,江鸽子能从此人的短靴上明显的推断出,他的经济条件是相当不错的。   因为这是一双豪士牛皮短靴,是上了他屋里的杂志那种牌子。   看江鸽子看向他,这人就态度恭敬的微微附身道:“您好啊,看今天休息区水杯的平面,我们艇长昨天一定没去娱乐区,感谢大地母神,他可是难得清醒一天儿。”   江鸽子闻言,顿在心内涌起懊恼,想,这厮怎么可以抢我台词呢。   他尬笑,有些别扭的说到:“是……是啊。”   这位见江鸽子态度平和,没有对他是一位船员而表示出更多的阶级歧视,就立刻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请求到:“先生,我可以过去坐么?作为这艘飞艇的一名普通工作人员,我对这里再熟不过了,您想知道什么事儿都可以问我的。”   江鸽子鼻子下的小胡子微痒,他挠挠脸颊,眼皮轻微耷拉,爱答不理的点头道:“随你。”   这船员相当的高兴,他立刻走过来,放下茶杯,伸出自己的双手道:“您好,我是在夷陵号工作了七年的三等舱安全员,我叫番葛估勒,来自海陆交接的棋布岛,我的故乡是个小地方,您一定没听过……”   江鸽子与他握手,很诚实的插话:“不,我想我知道那是哪儿,一个只有二十五平方公里的小岛国,与勾宜接壤,国家收入主要靠渔业支撑,世界排名~倒数三十四位。”   天,就这样被聊死了。   番葛估勒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好耸肩表示遗憾。   他们坐下,沉默的看着对方,一直看到番葛估勒主动站起来,一脸神秘的给江鸽子推荐道:“您知道么,其实休息区还卖一种免税酒,您要尝尝么?”他眨巴眼睛诱惑:“近七十五度的金燃,您安心,这里是天空,很少有法律将规定制定在高空。”   在盖尔绝大部分的地方,酒精浓度高过六十五度的酒,是不能公开售卖的,只能在规定的地方,卖给符合规定的人。   并且法律上严格规定,公民一年可以饮用的高度酒,也不得超过两公斤。   所以,面前这个人是推销酒的么?   江鸽子有些失望的摇摇头,眼神不由自主的又往那个中年人那边撇,那边又开始跳舞了,还是那种~呃,还是不要提了。   番葛估勒有些失望,然而他很快就遮掩住了情绪,这船上有些资料对他们内部人员是开放的,他自然也知道这位~嘿!那是了不得的,他们一行十人,给职业司机都包豪华二等舱,剩下六人住飞艇上最好的套间,平时吃饭从不出屋,都是在后厨点了特定的厨师,要最上等的食物。   他们还有个伙伴,昨儿在娱乐区输了两千多贯都不眨眼的,所以一个一等舱的贵客,能够接受他这样的船员与他坐在一起,并且这还是九州人,能攀上关系就是赚的,他并不急于一时,觉着能说说话也是好的。   他灵活的转换话题,对江鸽子道:“先生,您可千万小心了,那些猫人就脸去了毛儿,身上还有一股子野兽味,他们臭极了……像垫在野狗窝里永远不换的陈年霉草,真的,您年轻不知世界险恶,这些人为了可以踏上真正的大陆,他们可没什么道德底线,还有……他们一脱衣裳,哗!那一身的兽毛。”   猫人是佛偈艾利人的外号,盖尔人有个审美概念,以体毛蜕变的程度来看待人种优秀。而黄种人又是所有有色人种里面蜕变的最干净的一群。   呃……总而言之,灵魂肮脏不分地域,在地球有些白种人歧视有色人种,在盖尔,有色人种又一起歧视白种人……   还有个被江鸽子认为很神奇的世界观是这样的,盖尔人就认九州美人,尤其是血统纯正的黄种人,他们黑发黑眼,皮肤细腻无毛,身体干净无味,五官柔和细腻并姿态高贵优雅……   听到番葛估勒充满歧视的语言,江鸽子发自内心的厌恶起来,他耷拉着眼角再次打量了一番,失去了跟他继续交流的全部兴趣。   番葛估勒能从面前这位先生的眼睛里,看到足够的不赞同及讥讽,他轻笑,又用下巴点点那边那中年人道:“您知道那是谁么?”   江鸽子从鼻子里哼出一个没有意味的声音。   番葛估勒却假意看不到,只继续道:“那位~是我们飞艇上的花王啊,我对他的来历可是一清二楚的,不瞒您,他是个混血,黄白混~呃,也许还混点红?嘿~您可千万别被他骗了,这位成天的悲天悯人,还做清心寡欲的自罚的修行……啧,比起他我干净的就像个圣人,您瞧,我可不贩卖同胞的!瞧瞧他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儿吧,这地方的猫人可都是他弄来的!呵~那些猫人看他就像是看到大地母神,就恨不得舔他的……”   江鸽子再也无法忍耐,他站了起来,从口袋摸出一张大面额纸钞丢在桌子上,转身离开了这个地方。   而那个叫番葛估勒的人,他一直坐在原地,并没有因为江鸽子的鄙夷而羞愧,只是看着那张纸钞,脸上露着奇怪的笑。   后来,不知道从哪个角落伸出一条洁白的臂膀,他从番葛估勒的右肩拂过,捏起了那张纸钞,还用之间调戏番葛估勒的耳垂……番葛估勒顺手抓住这只手轻轻在上面亲了一口,很快又放开……   一等舱内,小巫千宝瑞正在拿着汤勺品堂,见到江鸽子进屋,便笑着放下汤勺迎过去问:“这才出去没多旧,您怎么就回来了?”   江鸽子表情古怪的对他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这外面有人跟我推销酒精,七十五度的那种……”   千宝瑞笑了起来:“您还却那点酒水,咱北燕可没有禁酒令,还等他们那点儿私货。”   江鸽子闻言,又挠了一把八字胡,拿出小镜子对着脸好一阵摆弄,一边收拾自己他一边问:“他们呢?”   “哦,您知道的,毛尖先生不到晚上不会回来,李先生他们去这层的放映会了,是大会组委会发来的邀请,说是十点开始放最新的佛偈艾利的社会情况。”   “十点?”   “恩,现在已经开始了吧。”   一等舱放映室内,李豆他们坐在第一排,表情都有些不可思议。   大屏幕上,一条寒酸的小溪从村庄前流过。   溪流左岸,泥巴糊成的坟包样的屋子简陋的拥挤着,一群佛偈艾利人正聚集在一起干农活,他们拿着拿着最古老的石器,用石头的凸面沿着石板的纹路,正一下一下的碾着粗麦。   孩子在腐女的背上哭泣,小脸因为肤色而衬的皮肤格外肮脏。   而就在离他们只有四五米的距离,一群野生动物也因为饥渴,纷纷在那边俯首饮水……   人与自然就这样和谐的相处,一直到一头佛偈艾利雄狮忽从角落扑出……它按倒那母亲,一口咬下去~是满屏幕的血红。 第136章   李豆他们看完资料片, 回到舱内一小时了,还有些魂不守舍的,他们见过贫穷,却没见过那样的贫穷,生活在物质条件极高的九州, 他们是想象不到的, 并且这种贫穷因为面积太大, 而使得他们就是想救都无从下手。   普通佛偈艾利人的一生只做一件事,活下去与找吃的, 至于繁衍后代, 那也只是捎带的事情,有也可以, 没有也可以。   他手指颤抖的对江鸽子比划:“他们的女性都用针染了植物,将脸上纹满了图案,身上也是!”   说到这儿, 他将双手举着在胸口捏了馒头道:“这里都是啊……他们不穿衣服的, 就是挂点兽皮, 还是那种有狩猎能力的人才有几张寒酸的皮……还有, 还有, 您知道么?他们在泥巴坑里打滚以来防止寄生虫,还有……还有那狮子吃了半个人,他们送完葬, 就~就分着吃了, 吃了啊!先生?真是难以置信, 我们就是去这样的地方么?就没人管么?比起他们,甲咼人活的沛梧平原就是母神的后花园啊!”   一刹那,江鸽子的表情都有些震惊了,别说李豆了,在座的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要说对世界的见识,他们还真不如人家毛尖。   他们这些人就是混的再没落,也是文明社会长大的孩子,对于吃人这件事是接受不了的,也没什么人能接受了。   倒是千宝瑞,许是没有看到那片子,他捧着一本书,倒是十分冷静的分析说:“原始部落出于对族群人员的保护,是要对他们进行纹身的,当然,这里也有恐吓野兽,给自己壮胆的一些其它意义,早期的九州图腾上,原始人也有纹身的痕迹,大家都是这样走过来的,您不能拿我们的世界与他们比,毕竟我们是文明社会。   对于原始宗教来说,这样分食亡者的祭祀方式就代表永生,我国上古时期的一些资料显示,那时候的祭祀仪式也有分食亡者的习惯,佛偈艾利从各种资料显示,他们如今的社会就走到这儿了,所以您不能以您~的角度去评价他们……”   李豆歪着脸打量他,千宝瑞再次点头确定:“真的,不说他们了,几千年前在上古,九州还是部落时代的时候,母亲跟儿子,哥哥与妹妹结契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啊!你干什么!干什咩啊~!!”   他的脑袋忽然被李豆搂在怀里,李豆恶心极了的将舌头伸出,对着他的脸颊就是上下一舔……   屋内刹那进入沉默,只有千宝瑞气急败坏的一边擦脸,一边想骂点什么,教育使然,他到底是没有说出更难听的话,只是说:“你~你~你疯了?”   李豆一耸肩头:“我觉得你说的不对,可我嘴笨,也不知道怎么反驳你的话,就想恶心恶心你,你要舔回来么?”   他送上自己的脸,表示他无所谓。   “谁!谁要舔你!”   正打闹着,舱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李豆一动,迅速跑到门口合眼感知了一下,他扭头对室内人比了一个四的手势,代表外面来了四个陌生人。   江鸽子对着千宝瑞点点头,对李豆说:“你来招待他们!”   李豆立刻一脸崩溃,迅速的摇头,小声道:“我,我不行~!”   他再看向米宜,可怜的小巫已经背对着他,正往沙发缝隙里使劲看。   再去看千宝瑞,千宝瑞利落的摇头,而金西台直接就来了一句:“我不……”   这该死的毛尖,不想找他的时候满地乱窜,想找他的时候……是,这屋子里一堆儿的没出息,离了人家毛尖先生,真是干啥都不成的。   实在没办法,江鸽子只能无奈的做了个手势,又浑身无力的瘫坐在了沙发上,他想,我为什么要带着这群傻子出来啊?   李豆顺着沙发打了个滚,抬手从柜子下拖出一口黑色的皮箱,千宝瑞擦了一下面颊,呼出一口陈气后走到门口打开舱门。   舱门外,身穿正装,胸口带着组委会名牌的四位先生正微笑的站着,他们先是周到的施礼,接着开始寒暄。   带队的先生年纪不大,四十出头,气质笃定稳重,他络腮胡,身材身高马大,见人就是一脸的笑的说:“先生您好,打搅了,我们是大赛组委会派来跟您们核对一些比赛资料的。”   说到这儿,他探头向屋内看了一眼后大声打着招呼到:“哎呀!几位先生正在忙着呢?”   他说话的时候,露出浓郁的,有些拿腔拿调,十分故意的中州味儿。   江鸽子坐在沙发上,正拿着一块钻沙布在打磨弓箭箭头,李豆在实验自己的弓手鹿皮手套是不是合适,米宜在对着空气拉没上弦的空弓,金西台端着咖啡,站在他身边在看热闹……   目前来说,大家的角色进入的还算及格,毕竟已经是练了上千遍了。   看到屋外有人,这几位都是懒洋洋的先是抬头看,接着便继续各做各的事情,仿佛世上也没啥事情值得他们需要分出心神来担心一下的。   千宝瑞笑笑,让开了门做了个请的手势说。   “进吧。”   组委会的几位道谢,他们似乎也早就熟悉了一等舱的气氛,并丝毫不觉着被被怠慢般的相继进了屋子。   而事实上,除了一等舱这些人,他们无论是在二等舱,还是三等舱,还有蜂窝舱,这么说吧,只要是组委会的人,他们去哪儿都会受到众星拱月,被人当祖宗一样的待遇。   世界狩猎大赛是全世界所有大赛里,奖金最丰厚的。   组委会手里掌握着组织权,裁判权,还有物资调配权利,一个普通的选手,如果没有强大的财力资源,靠着自己,靠着简陋的设备,他们带的东西毕竟有限,所以无论如何也是要申请一些物资补贴的。   尤其是在佛偈艾利塞区,大赛过半就很有可能给养不够,到了那个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怎么办?就靠从组委会申请一些物资补贴,以来熬过整场的赛事。   在佛偈艾利与世隔绝的地区,哪怕就是一包半斤重的食用盐,都能在当地部落,换来大量的他们认为是好东西的玩意儿,比如陆地犀牛珍惜的角,还有没有提纯的生金,最最值得参赛选手垂涎的是,佛偈艾利有水晶,有玛瑙,运气好还能换到宝石。   那些吃都吃不饱的佛偈艾利人,他们压根不懂的这些玩意儿的用处,所以在国际法的允许情况下,参赛选手可以带一公斤的原产地物资离开佛偈艾利,否则就算作是走私。   其实,带一公斤与两公斤,也就是组委会审核成员抬抬手的事儿,也因此,组委会这些人在普通的选手面前,还是姿态很高,很傲气的。   来客坐好,江鸽子便放下手里的事情,坐到了他们对面。   络腮胡确定了室内的排位顺序之后,就从怀里取出一个银色的金属盒子,抽出一张名片双手奉上,等江鸽子接过,他又在室内发了一圈。   李豆他们都没接这张名片,因为毛尖说过,像是他们这样出高额会费,赞助金进入大赛的,就是组委会的祖宗,他们巴结还来不及呢。   所以在大赛期间,就是组委会大头目来了,也不必理他,这个大赛,就是靠着一等舱的这些大傻子支撑的。   米宜依旧端着自己的杯子,见陈润平双手奉上名片儿,他也只是让开了身边的柜子,示意对方放在桌面上就好。   陈润平笑笑,毫不介意,还很恭敬的将名片放好,这才回身对江鸽子说:   “贾先生您好,我姓陈,陈润平,春雨绵绵,滋润平川,我是周国五户郡出身,目前在狩猎组委会,任物资调配组副组长一职。”   当他唤出贾先生这个姓氏,江鸽子面色便微微一僵。   他们此次出行,都改了相当出戏的名字,直到俞东池把身份文件送过来,江鸽子才知道,自己竟然叫贾宝玉!?   他哪儿像贾宝玉了?   至于李豆,他叫岳飞,金西台叫关羽,千宝瑞叫张飞,米宜叫赵云……好吧,这些名字按照俞东池的说法,都是忠臣良将,可毛尖为什么叫孙悟空,难道是因为他有一头黄毛?   这几个月,俞东池最爱用地球上的一些小乐趣跟鸽子交流,尤其是连燕子在的时候,那人更是变本加利,而这些曾是江鸽子生活当中不可缺的熟悉元素,也总能博他一笑。   当然,对于自己叫贾宝玉这件事,他是笑不出来,并不准备原谅的。   江鸽子前世并不属于那种能坐下来,细细阅读四大名著的人,他极少读书,最多看看串儿经,古董鉴赏这样的文玩书籍,至于他对这几本书的印象,也大多来自电视电影,所以他觉着贾宝玉就是个花花公子。   实在想不通了,自己到底是花过谁了?   江鸽子的脑袋又纠结在名字当中,一直到对面的络腮胡陈润平,将目光放到江鸽子铺排了一地的弓箭散件上,他带着足够赞叹的语气恭维说到:“是飞速牌啊,这可是好东西呢!”   是不是好东西这就是个客气话,在弓箭行当,飞速牌就是个顶级奢侈品,因为它镶金包钻,一副三十斤的入门弓箭,都要六百贯的价格才能入手。   坐在地上的李豆一抬眼皮,露出一个你识货的表情,又一副这算什么?你又见过什么好东西,你个乡下佬的傲慢模样微微一哼,低头又开始折腾自己那双手套子。   江鸽子心里赞美,孩子!做的不错,你入戏很深啊。   室内安静,好半天,江鸽子才放下那张名片,满嘴的嫌弃味儿道:“怎么还来?我记得登艇第三天那会儿,组委会已经来过了,也收了赞助金支票走了,所以你们今天过来?”   陈润平心里微松,他是有些畏惧一等舱这些人的,别的不说,有一个算一个的都是狗脸,那真是说翻就翻,压根不懂得什么是尊重,什么是教养。他又不是没有见过真正的贵族,人家都不是这样好么?   然而他也只能端起满面的笑容对江鸽子道:“是的先生,他们是组委会第一组的,我们分工不同,其实我们今天来,是有这样几件事跟您们汇报一下的,咳……不知道先生们~是不是知道狩猎大赛顶级奖金风险投资这件事?”   江鸽子闻言,抬脸看向千宝瑞,一直承包了琐碎后勤的千宝瑞微微摇了一下头。   他从没听说过这件事。   陈润平并没有回头,他只是语气轻松的说:“不瞒先生您,这件事外面其实也没几个人知道,它一直就有,从狩猎大赛第一届开始就有了。它其实只是我们大赛内部流通的一个游戏而已,并且它还是如先生您这样的出身,这样的财力才能参与进来的事儿,如果先生不忙的话,能否就由我来为您详细介绍一下呢?”   江鸽子打断他的介绍,语气里带着疑惑问到:“有件事我很好奇,是什么样子的事情,促使你觉着~恩?我们就会掺和到你们说的那件事儿里面去呢?你先给我解释解释。”   是呀,除了毛尖,他们自打登艇基本上是不出门的,这都十天了,也就是江鸽子去了一次顶层,看了一场热闹,剩下的这几个,一个在家里承包伙食,其余的就去放映室溜达了一圈儿,还受到了人生最大的惊吓。   陈润平有些小尴尬的笑笑,他咳嗽了一声儿,这才说到:“咳~不瞒您,虽然几位我们没有接触,可是您们屋里的那位孙先生,昨儿他在我们娱乐区,可是输了这个数儿呢,所以我们觉着,凭着诸位的财力,玩这样的游戏,真是太合适不过了,您说是么?”   他举起一个巴掌。   江鸽子瞄了一眼,按照毛尖的往大吹的套路说到:“五百~万~贯?”   坐在陈润平身边的小助理直接被自己的吐沫呛到,他剧烈的咳嗽起来。   陈润平也有些惊,继而掩饰住内心的激动说到:“咳~怎么会,没有这么多!就五十万贯,对您们来说,其实就是两个随意零花儿……上次遇到九州几个老贵门儿出来的先生说,几十万在中州永固大街的场子里,也就是办个小时的百草局而已。”   一支藤蔓忽从墙壁缝隙伸延而出,迅速开出大红花,大粉花,大大大的花朵……   江鸽子瞥了那边一眼,那花儿迅速隐入墙壁,倒是来客的一位用力吸吸鼻子,四处打量了一眼道:“好香啊,什么味儿?”   江鸽子瞥了一眼金西台,也假装闻了一下,微微摇头道:“是么?许是家里带来的老盘香吧。”他一脸憎恶的撇嘴:“这屋刚进来的时候~那一股子味儿!!”   “哦~还挺好闻的……”   陈润平悄悄瞄了一眼腕表,打断自己同事想要继续打听的话茬儿道:“贾先生,不知道您的时间是不是宽裕,不然我下次再来拜访?”   他话音刚落,他的同事们就都警惕的看向他。   而江鸽子就无所谓的点头对他道:“行吧~来都来了,人都坐在这里了,我还能撵你走么?”   他这话说的相当的没礼貌,甚至可以说不客气了,然而对方依旧是一副毫不介意的样儿。   陈润平对自己的助手点点头,他的助手从身边的黑手提箱内取出一大堆质量很好的彩页小册子,并一本一本的叠摆在了桌子之上。   米宜放下手里的弓架,从屋角过来,一伸手从桌子上取了册子,依着墙壁,百无聊赖的翻动起来,翻动没几下之后,他立刻发出不屑的啧啧声,仿佛这东西就是个垃圾。   而江鸽子立刻在内心赞美了一下,心说,这孩子有前途,要好好培养,最起码比这几个傻子有出息,人家可是会加戏的。   赞美完,他才取过小册子,翻开了第一页阅读起来。   小册子的第一页是一位身材健硕,一脸彪悍之气,穿着猎手制服,脚踩血淋淋野兽,一手里搂着一堆奖杯,一手里握着犬牙串儿的猎手宣传画。   第二页,是这位参赛选手的名字,还有他的身高,体重,臂长,甚至他食用食物的食谱,体检过后身上的脂肪以及肌肉的详细数据。   而最后一页,是专业的医生以及大会职业分析师对该选手的详细分析,最后……还有该选手的获胜赔率。   所以说,在世界狩猎大赛的旗帜之下,有些人还铺了一个赌局,以人类与自然动物为赌博道具?   江鸽子来回看了一遍,看完才抬头对陈润平做出一副,我早就知道这事儿了,可我为什么要顺着你意的样儿讥讽道:“给看这个做什么?难不成你们想帮我们作弊?也给我混个大奖玩玩?”   陈润平闻言,立刻就轻的笑了起来,他笑完才摇着头说:“不不不,先生,您是不是对我们的公平性有什么误会呢,我向您发誓,国际艺术大赛各国裁判都会有些小心思,可是狩猎大赛!它是最公平的,最权威的,当然~也是最刺激的。”   江鸽子伸出手,用指头夹着小册子往桌子上一丢到:“是么?”   “当然!先生,我们的奖金分润计划,其实就是个小游戏而已,对您们而言,闲着不是闲着么?您们既然来大赛遛弯儿了,不如就多找点乐子呗!”   陈润平对着桌子撑出一个大大的手势道:“这桌子上就是全世界最好的猎手,再不可能多一位了,所以不论您看中谁,您可以支付一笔款子,资助这些选手参与比赛,我向您保证,最后的胜利者,一定会出自这里,就看您的眼光如何了。”   他的手指在桌子上点点:“我们今年一等奖的奖金是十万贯……”   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江鸽子便不屑的轻笑了一声:“哧~十万贯?还不够我支付明年的养马费呢!”   说到这里,他歪头对千宝瑞说:“阿瑞上个月买的那匹退役做种的马,是花了多少来着?”   可怜的千宝瑞狗都没买过一只,却端着杯子一脸不屑的过来晃了一下两根手指,至于是二十万贯,还是二百万贯,赛马圈水深到千万,就随他们想去吧。   陈润平倒是没有对千宝瑞做出的手指表达出震惊之意,他对千宝瑞笑笑,扭脸却对江鸽子说:“当然!我是说,十万贯起~十万贯只是明面上的分账先生,请相信,在这场游戏后面,参与的绝对不是一等舱……我们世界狩猎大赛,可是有两百年的历史了,如果真的投中,最终奖池里的金额可达千万贯!   先生们,大赛全程要经历昂长赛事时间,我要是有先生们这样的财力,就找点小事儿随便玩玩,只当是打发一下时间的小乐子,虽花不了几个~可明儿若是赢了,回到九州圈儿里,也是很威风的一件事,您说对么?几位先生恐怕不知道,我外家是周国怀魏陈,我认识许多老贵门儿里的人,您只要出去打听就知道我的为人了,咱们先认识一下……”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睛盯着江鸽子仔细观察着。   可江鸽子却将臂膀往沙发后面一架,语气特别无聊,还有些愤恨的嘀咕到:“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什么周国怀魏陈,齐国张齐江,呵~!”   他说到这儿,用眼角瞥着陈润平道:“当年跟开国帝的多了,姓关山的马前卒因为太能吃都被贬到山里了,跟着他家前仆后继送死的杆子封地都保不住,你还张齐江?哈!”   陈润平表情尴尬,讪讪的笑着说:“是,那是~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都是陈谷子烂芝麻的历史了……”   江鸽子更加不屑了:“除了他们姓李的还能过下去,咱们又算什么东西?不要说你这样边儿都搭不住硬搭边儿的,就是我们这些先祖带过金衡的,还不是早就流落在外,靠着祖宗的努力,重新混个糊口的稀粥喝?我们几个的先祖早先在北燕那边混着的,北燕么~就是后娘养的可怜娃儿,上面的都不争气,咱们就更算不上什么了,这不是出去了吗,前些时候~家里的祖祖听到国内出事儿了,老头儿死脑筋,非要跟国家共存亡!嘿~他倒是回来了,人家女皇退位了,算了,不提这事儿,不提了……”   米宜他们坐在屋角,虽然表面上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傲慢模样,然而心里却早就是拜服的不能再拜服了。   其实就连江鸽子自己也纳闷呢,他咋就学会吹牛逼了呢,并且他都佩服自己,怎么就吹的这么圆这么好,这么理直气壮呢。   听听自己用的这个词儿,还家里的祖祖。以前他听到元高至说家里的祖祖的时候,就觉着说不出的矫情。   可现在把这小词儿往这里一摆吧,恩!贵气!   半个小时后,陈润平带着一张三百贯的支票,还有一张合同离开了一等舱。   等到他们走出去很远了,这几个人就在角落嘿嘿笑了起来。   陈润平的助手嘿嘿笑着说:“哎呦!又是一个带装饰弓参赛的!我满门的祖先啊,真是笑死我了,你们不知道,我看到他们的飞速就想笑,就用那样的玩意儿去佛偈艾利?甭说打猎,第一天十个手指头能他们绷断了,你们信不信?”   又一位说:“还有,还有,你们听听他的语气吧,还我祖祖~我的妈啊,他断奶了没啊!哈哈哈哈……”   他们笑成一团,因为签了大单,有了分红,就约着晚上去娱乐区乐呵乐呵。   陈润平应了,与他们客气的寒暄完,这才提着皮箱,进了飞艇的内部升降梯。   等到升降梯门合并,确定安全之后,陈润平才从脖子上取出一个挂着的钥匙,推开升降梯内的广告画,对着墙壁上的锁眼,轻轻的拧了三圈儿,随着咔哒一声响,又是三圈儿…… 第137章   从九州到佛偈艾利需要整整一个月零二天的航程, 这还是直飞,只在固定集合点歇了几次接参赛选手的缘故。   而随着一等舱越来越满,那些来自世界各地的浪荡子有钱人登艇之后,整个飞艇就成了狩猎者的狂欢宴。   一直觉着自己蹲在财富窝里,对金钱不屑一顾的江鸽子此时才发现, 他不是不会花钱, 而是他所处的环境, 压根就没有教会他这么多消费方式,所以他一直富足, 从足够的金钱到精神他都是富足的。   然而夷陵号解锁了所有机关, 江鸽子便打开了新世界之门。   然后新世界告诉他,你的生活曾过的是那么的乏味无趣, 而新的世界也很简单,除了钱,它基本是没有门槛的。   全世界最高雅的交响乐团在此, 全世界排名最靠前的马戏团在此, 全世界最负盛名的魔术大师在此, 而这些俗世常见的东西, 也只是小小的开胃菜, 在一层的娱乐大厅,他们免费表演,有时候一场下来连个观众都没有。   江鸽子一下子就觉着, 眼睛看不够了, 耳朵听不完了, 他心慌意乱,感觉世界就只留下三抹着色,艳红,浓绿,赤金……它们交替闪耀,乱人心神。   没人认识你,你的道德世界距离地面五千尺,六千尺……你可以尽情狂欢,只要你愿意,还有足够的钱。   你随时能让一个交响乐的为你的晚餐伴奏,你的餐桌可以出现各式各样的珍惜食材,而这些食材在陆地上食用,起步刑期都是五年以上。   江鸽子记得以前他看电影,乡下人的觉着,那种赌城的气魄神韵,高速路上摩托飘逸,香城酒吧街的肥胖妈妈桑,就算是纸醉金迷……他就天真的认为,那就是堕落的黑暗。   不!还没有黑到底,没有下沉到你思想最极致的暗。   那些人总能找到各式各样的所谓“乐趣”,即便你不懂得这些,他们也会举办专业的联展,讲座,教会你新的美学鉴赏方式。   简而言之,就是教育你怎么花钱,更多的钱,更大的钱,更血淋淋的花钱才叫极致的生活。   像是用濒临灭绝鸟类羽毛做箭翎配件,用血料装饰□□,将硕大的宝石点缀在犬牙炫耀胜利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儿,他们举办盛大的联展上,珠宝设计师就衣冠楚楚,极有艺术修养的向你推销他的艺术概念。   你看完就会理所应当认为,你在做的每件事,每一种消费都是上层的,上流的,是高雅至极的。   除了“高雅”艺术,还有女子泥浆摔跤大赛,真人射箭大乱斗,酒会,狂欢舞会…… 在法律都照顾不到的地方,世界能乱的超越人性道德,甚至人类自身都能成为商品。   器官贩子就在底舱接货,早就上艇的佛偈艾利人排队在检验血液毛发,甘心情愿的贩卖自己。   江鸽子偶尔看到几个医疗机构的名称,都是世界排名很前,有几百年历史,名声极好,常做慈善,到处盖援助医院的那种医药财阀,他们挂牌明码标价的收购人体器官……   江鸽子出去的不多,每次出去就带着满眼的沙子回来,蹲在墙角反省自己,他终于明白,过去那个有着极度自傲的自己,就是个天真的白痴。   就连关山阿黎也早就知道世界有多难,有多么黑暗,他的部落不可以走向佛偈艾利,所以他才不择手段。   自己那时候是怎么想的呢?嘲笑他背叛,嘲笑他看不破倒霉的命运一再跌底,甚至还在对比中觉着自己高高在上,老三巷活的无比滋润……   现在想来,关山阿黎带着族人不断的挣扎,他远比自己坚韧,甚至道德品质高过自己一千倍。   从前他难以忍受的前身凄惨命运,小巷子里的家长里短,跟这里相比又算得上是什么呢?   直到现在,他才了解俞东池做了一个多么大的强硬的外壳,他将他安全的包裹在踏实的地方,令他不惊不苦,不慌不扰。   不但他,甚至连燕子,甚至他的幼芽,俞东池都帮着保护起来了。   可这次,他为什么痛快的答应自己出来了呢?   江鸽子就带着自己的队员,在飞艇上一天天的随波逐流,他世界观每一天都在被打破重组,对人性的掌控越来越不自信,不止他,外面形形色色的各种“游戏”总有办法将他们卷裹在内,一不小心就是最深渊的堕落。   毛尖淹没在赌场,米宜跟千宝瑞每天混在底层斗兽场,金西台痴迷各种珍惜鸟类装饰的羽翎,尤其是镶嵌珠宝的那种,他准备收集基础一套十二件,回家镶嵌在框里挂起。   队员们甚至认为,这也没有什么啊,珠宝联展的那些工作人员说,西大陆也好,南大陆也好,有品位的人谁没有两件撑头的玩意儿呢?甚至东大陆最好的博物馆,都会将这样的艺术品收集起来,售卖门票展示给来宾。   他们合法的在佛偈艾利狩猎,手续齐全的贩卖艺术,法律都管不到这样的事情,他买几件怎么了?   是啊,怎么了?   有小鸟从世界上彻底消失了,子孙后代再也看不到了,这又关他什么事儿?他又买的不多。   金西台就想着,如果我有一套收集品挂在我的客厅,会得到多少羡慕啊。他跟李豆在拍场不断举牌,每纳入一件艺术品,周围便是彻底的艳羡,这令他们并不强大的内心得到了彻底的满足。   回来他满脸兴奋的说:“您知道么?长这么大,我从未被人这样羡慕过,那些西大陆穷鬼就只能远远的看着我们……也没有花多钱儿的,就半年的饷银而已……”   他们快乐的消费,快乐的交友,不断应酬狂欢,每一天每一天都快乐无比,那个叫陈润平的与毛尖已经成为一生的挚友,而那个叫番葛估勒的家伙,他似乎对江鸽子十分感兴趣,几次三番提着违法的禁酒前来舱内拜访,还带他去底舱看真实的世界……   当极度贫苦与奢侈生活对照,他们的幸福感就成群加倍,滋味微妙无比。   狂欢一天天继续,终于……航程倒数第二个站,那些游戏,那些人,那些娱乐明星悄悄在一夜之间离开。   当第二天阳光升起,江鸽子他们一觉醒来,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沉重的梦,甚至他们的内心都有些恋恋不舍,觉着极快乐的元素都远远的离开了自己,今后,怕是再也不会快乐了。   飞艇到达佛偈艾利这天,番葛估勒轮休,他再一次提了稀罕的水果,就是几个苹果,几个蔫了皮子的黄梨,外加颗粒很小的一串葡萄登了门。   别看这只是朴素的几个水果,可是随着距离佛偈艾利越来越近,实在的东西就慢慢成了稀缺品,在一等舱的自助餐厅,水果早就不提供了,蔬菜也没有了,那里只有吃不完的肉类,以及放了碎肉以及干菇的各色浓汤。   就为这几个水果,番葛估勒可是出了血本的。   因为常来,又带了体面的礼物,这位就有了主人翁的精神,他敲门进屋,只随意跟千宝瑞点点头,举举手上的礼品袋子,就奔着江鸽子卧房径直去了。   小巫千宝瑞有些不高兴,他动动手指,心想,要是这世界上有个什么倒霉的符咒就好了。如果有,他就给这个无礼的家伙贴遍全身,最好时效一万年。   番葛估勒就这样进了屋,而江鸽子此刻,正盘膝坐在地上整理着自己忽然增多的行李。   他没有花一文钱儿就发了一笔小财,得到好几公升的珍贵香薰原液,十二层木盒精装的,由珠宝公司赠送的宝石原矿标本,水晶原矿标本,玛瑙原矿标本。   还有大上个飞艇站,因是出丝织物的一个小国度,所以他们就有了丝织标本册子整整十大本。   那些本子随便打开一页,能拉出宽一米五长三米的样品丝织物。而同质量的纺织物标本,放在九州老字号的绸缎庄子柜台里,最少要卖二十贯一米。   还有那些宝石标本,随便一颗石头,宝石与伴生物都清晰可见,并且质量绝对可以,如果愿意,抠下一小块打磨切割,能随时做个体面的小戒指去讨好喜欢的姑娘了。   江鸽子一边整理,一边认真的思考,他参悟不透那些商家赠送东西的最终目的,那些人到底想做什么呢?   可惜啊,有些人装久了,就觉着自己应该什么都知道,然而他可怜的庶民生活环境,并不能为他提供任何线索。   番葛估勒进屋,一进来他就举着那袋水果大声道:“贾先生,看我为您带来了什么,好吧,您就当什么都没看到吧!”   番葛估勒看到了小卧房靠窗的桌子上,各色还在滴着水珠的水果,堆成了一个小山儿。   那里有焦黄喷香的芒果,柑橘,白色的奶葡萄,除了这三样,剩下的他都不认识,别说吃,他见都没见过。   他面露尴尬,想起前几次他来这里拜访,贾先生每次接到礼物,表情也是客气的……   所以,这些有钱人到底是虚伪的,把自己被当成小丑一样捉弄了么?   他神色败坏的抓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败气的酸到:“是呀,您可是带了车队来玩儿的,怎么会稀罕我这点玩意儿?”   说到这儿,他将那袋水果往靠门的桌子上一放,大概是憋不住某种不可言的怒火,他就从袋子里掏出一个梨子,在衣襟上蹭了几下,咔嚓咬下,边咀嚼,边也盘膝坐到了江鸽子面前。   赶巧,江鸽子正在摆放那几大盒宝石原矿标本,他就失礼的随意拿起一颗,将泛着天空蓝的石头,对着正面的阳光高高举起,眯起一只眼睛道:“您看这浓蓝色的小精灵啊,它的姿色美的就如深海,呵~不用问了~环洋珠宝!他们就会玩这一套,都多少年了,送来送去就是这样的破玩意儿。”   他什么都看腻歪了一般的,带着足够嫌弃的样儿将那块石头丢进盒子。   还自嘲笑道:“说出来可能您不相信,我还是第一次触摸到这样的东西呢,虽然在艇上服务这么多年,这可真是个大悲剧呢!”   江鸽子忙碌的手略停顿,脸上露出惊讶问他:“你~没有么?”   东西是千宝瑞拿的,他回来说,在顶层的一个大房间,标本盒子放了几千套,如垃圾一样堆在那个地方,他甚至给四个驾驶员都拿了一套,即便他们在二等舱。   番葛估勒闻言啼笑皆非,他大声说:“瞧瞧,您在想什么啊!他们又不需要封我的口,我也不会砸自己的饭碗……狩猎节这么多年来,它游戏的内核一直不被外泄,不就是靠着这些破玩意儿么!啧,也不腻歪……”   他嘴上嫌弃,可是手上却将没有打开的包装袋子翻了个遍,一边翻腾,他还一边继续嘀咕道:“我既不是环球珠宝的隐藏客源,甚至也买不起环球珠宝柜台里最小的一条金属链子,您们这些贵族老爷能成为狩猎协会的会员,能入住一等舱,就说明您们家世昌隆,对狩猎节有着绝对的干预能力,这是他们走私的买路钱儿,怎么会给我呢?一个年薪不到五十贯的寒酸远航员~又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利益呢?”   原来,是这样啊。   答案简单到出乎意料,江鸽子有些失望的住了手,他问番葛估勒:“你怎么来了?”   “我的天呐!先生,我就要与你分别了,您竟然一点都不遗憾么?”   江鸽子闻言疑惑:“分别,你不去佛偈艾利……”   这个人有个语言习惯令他十分在意,他从不喊母神或我的母神!   来到盖尔,江鸽子认识的一切盖尔人,包括俞东池,他就是知道真相,都改不了从小到大带在嘴上的老毛病。   番葛估勒这个人,他着急了喊天那!如兴奋到顶点了,他会喊我的妈啊!他就是不提母神,甚至拒绝谈论跟巫有关的一切话题。   听到江鸽子的问题,番葛估勒一脸不屑的说:“我好好的在飞艇上呆着,最起码每天有个热水澡的待遇,我去佛偈艾利做什么呢先生?去吃土么?”   倒也是啊,一会飞艇落地,他们进入选手营地之后,一切费用开始自己承担,像是番葛估勒这样的人,就是有钱,他拿着钞票在佛偈艾利也花不出去吧。   再说了,佛偈艾利也没有货币这样的东西啊。   江鸽子毫无留恋的点头告别:“那~好吧,我们就下次再遇吧,再见,番葛估勒先生。”   番葛估勒闻言,咬水果的手尴尬的就停顿了,他将半个水果放在地上,深深的呼吸了十几口空气之后,才再次组装好表情,压抑住情绪,用很认真的语气问江鸽子到:“先生,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顶层对么?”   江鸽子觉着他这句话有些多余,便毫不客气的说:“那只是三十几天前的事情,你的记忆就像个暮年老头儿,我劝你少喝一些走私酒吧,那玩意儿……哼!”   番葛估勒又深深的呼吸了十几口空气,他用力拿衣袖蹭了嘴边的汁水道:“好吧!我是说,我只是~有些好奇。”   “好奇?”   “是的,好奇!因为先生您那天一直盯着伊势伊先生在看,我~能问一下,您到底在看什么么?”   “伊势伊?你说那个中年人?他叫伊势伊?”   “对,就是他,他的名字很长,最后一个短名叫伊势伊。”   江鸽子从地板上站起,顺手拿起一边桌面上的香烟,递给番葛估勒一根,番葛估勒拒绝,江鸽子自己点燃,深吸一口后直言问:“说吧,我知道你今天不止是来跟我告别的。”   番葛估勒闻言算是彻底无奈了,这些话,没有一句按照他的剧本走,他也只能苦笑道:“您早就看出我别有目的了~对么。”   江鸽子坦荡荡的点头:“恩,你说吧。”   江鸽子答应倾听,然而番葛估勒却有些为难了,他其实是有一套准备好的台词的,只是他的台词并不是给一等舱的客人准备的。   按照老套路:   “……其实,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也出生在一个有着贵族背景的家庭,那时候我衣食无忧,放荡形骸……好日子过久了,慢慢也就觉着人生无趣……”   呃,以上这些话,对面前这位先生没啥用处吧?说什么家庭背景,衣食无忧就有些不合适了呢,可是放走这样的大鱼更加不合适……   番葛估勒没有受过什么好教育,他是搜肠刮肚的想了半天儿才恭维说:“先生,我就是觉着,您那天在顶层,看到伊势伊先生的时候,眼神里是具有同情的……”   自己同情了么?江鸽子闻言都诧异了:“我同情?”   番葛估勒自说自话,肯定道:“是!先生,您面露您都不知道慈悲,这令我深深的感动……”   江鸽子刹那就有些表情扭曲,他鼻翼下的小胡子忽上忽下的抖动起来。   他就是想跟那家伙套个瓷,想接触接触佛偈艾利人,还慈悲?他又不是南海观音,还普度众生呢。   看江鸽子表情反对,番葛估勒强行拉着主线道:“是的先生,您慈悲而不自知,您有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某一天早上起来,发现自己拥有的东西是那么的乏味,每一天的日子都像是别人的,都像是在做梦一样,您就像活在别人家一样,心里总是不踏实,还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走遍全身,却没有地方发泄,有个声音在不停告诉您,您来到这个世界,必然是有个地方要去的,而那里才是你的正确之路……”   江鸽子呼出一口烟,哧的一声笑了,他说:“这话,倒是没错了,我有啊!不是有时候,我是每天都会这样想……”   番葛估勒大喜过望,他大声道:“真的!”   江鸽子确定的点点头:“当然!”   “那就太好了呢!”   番葛估勒慎重的从裤子的口袋里取出一个表皮摸的发亮的锡银盒子,他将它递给江鸽子道:   “先生,我坚信人这一辈子,如果不想庸庸碌碌,必然就要有个伟大的目标的,凡举是人,就有人的困惑,人有茫然,就要找寻答案,如果您需要帮助,不,我的意思不是说物资上的帮助,而是说精神上的……”   他用手指指脑袋,身体微微前倾,小声道:“从南部马梅罗比往前走,有个叫松镁罗比的地方,那儿有个伟大的神庙,有真正的神在等待着您的到来,请相信,一切都是缘分,是注定的缘分,是您该得的缘分!也是您的福分,先生~相信我,那里的一切人都能解答您的一切困惑,一切的困惑!”   番葛估勒说完这话,就像施了什么恩德般的拍拍江鸽子的肩膀,然后,他就离开了,还带走了他带来的那袋水果。   等他走后,江鸽子这才呲呲牙,打开锡银盒子,取出里面的一张金属卡片,翻来覆去的看着上面的字儿思索。   那张卡片上刻着番葛估勒的名字,还有一串数字七十二。   千宝瑞关了房门,来到江鸽子的卧室问到:“先生,这个人~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江鸽子眨巴下眼睛,四条眉毛在脸上耸动了几下后说:“鬼知道,也许是沼灵教的信徒?或者是其它宗派的引路人,总之你把他看成搞传销抽成的就可以了。”   “传销?”   “呃~这个你就不必知道了,对你没好处,去喊他们回来,我们要离开了……”   “好的先生。”   七月中旬,飞艇夷陵号终于降落在佛偈艾利南部的马梅罗比城。   马梅罗比,整个佛偈艾利唯一能称为城市的地方……与其说这个地方是个城市,不如说这里更像第三世界国家的难民营罢了,甚至它还不如难民营呢。   落地,入眼便是苍穹一片泥色,这里连点绿意都找不到,房屋是由泥巴强硬拼凑起来,如穷人死后狼狈坟包儿,就这~好歹它也是有建筑的,这里的人类是有屋顶可以存身的。   而这座城市最体面的一座建筑,就是由简易板子搭建起来的一座邮局,它承担了佛偈艾利与外界唯一连接的通道。   至于其它的,外来人类概念里的城市基础建筑,如衙门,警署,医院……这个地方连国都没有,又怎么会有那些衍生物呢。   江鸽子他们是傍晚时分下的飞艇,一接触到佛偈艾利,江鸽子那种奇怪的感觉就更加强烈了。   这地方,天是干燥的,地是干燥的,空气是干燥的,它的干燥度令人的每个肌肤细胞一旦接触此地空气,就产生一种极度渴水的状态。   那种如果嘴唇不去舔一下,它随时就能被外界的空气带走水分,立刻干裂的状态。   然而它也不是热,不是地球非洲那种热,它就只是干,出乎意料的干。   白天干燥,夜里干冷,人就像呆在一个隔绝的容器里,周围堆满了干燥剂。   江鸽子双脚一踏大地,就清晰的感觉到,脚下的这块土地是从盖尔大陆母体上分割出去的,又或者说,这地方就像是移植来一块器官,虽与盖尔血肉相连,却神经不通。   他左右看了一圈,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有人递来水杯。江鸽子接了过去,打开盖子仰头一饮而尽。   他现在就是这么渴,莫名其妙的渴。   而久违见面的毛尖先生就在一边抱怨嘀咕到:“这破地方,还真不是人来的,我是佩服死这里的人了,他们是怎么生存下来的……呃,抱歉先生。”   他发现,江鸽子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在打量他。   出于小动物的敏感性,毛尖立刻蹦到江鸽子耳边低声讨好道:“无论如何,请原谅我好么!先生,我在夜不归宿是有原因的~真的!向母神发誓,我与那个姓陈的交际,然后~我就给咱们揽了一件私活儿……”   他挤眉弄眼的对江鸽子道:“就是您想的那种私活儿,他们给咱的车队挂上了两辆给养车,载重四十吨那种,等我们到达北部栗红谷之后,会有人用宝石结账……”   见江鸽子依旧斜眼瞄,毛尖便有些着急的声音略高道:“这样不好么先生?无风无波到地方,如果我不是在赌场输了那么多,他们也不会找我了,全世界都知道我输红眼,就恨不得出去打劫了!您信我,我更加熟悉这里一切,还有那些人……现在,我们只要担忧护卫队那些杂碎就好了,这事儿~我可最拿手了。”   他举举袖口,他的小幼芽小心翼翼的在那边冒了个绿绿的芽头,还晃了一下,大概觉着外面空气干燥,它又吓回去了。   江鸽子脸上不由自主的便露出一丝笑意,要知道,在佛偈艾利这种满眼土色的地方,看到绿色是惊喜,也是奢侈的。   可怜的毛尖先生终于松了一口气,接过千宝瑞递给他的水瓶。   江鸽子问:“你确定是他们么?”   “……当然先生,我确定是那些家伙,至于您刚才说的松镁罗比那些人,咳……我觉着吧……您就完全可以忽略了,您清楚的,这个世界有钱阶级与贫困阶级的精神世界是一样的,一个求生,一个求永生,只有中产阶级忙碌的没时间胡思乱想,像是佛偈艾利这地方,我觉着它能每天生产出一种异端宗教,您说呢?”   大地母神的信徒其实也高尚不到哪儿去,他们看别人也是异端。   “说什么?告诉你不管你输了多少,我也不会让人给你报销这件事么?”   毛尖一口珍贵的水喷出,江鸽子身体往后避了一下。   他心想,我知道个屁!我要是知道,就不会对番葛估勒那家伙百般容忍了。   一队敞篷的磐能卡车从远处驶来,停在了营地与飞艇接壤的地方,有最少一两百穿着土黄制服,背着枪械的壮汉从车上跳了下来,将飞艇闸口严密的包围起来。   李豆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钻出,小声嘀咕道:“这地方谁有枪谁说了算,明儿咱们回去跟陛下申请一下,就把这个地方占领了吧!殿下您可以派我来,跟九州别的地方不敢比,区区佛偈艾利……”   然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江鸽子就凉凉的讥讽到:“你占领这里做什么呢?”   李豆闻言一下子就愣住了,他看看四周,想,是啊,我占领这里做什么呢?养活这些饥饿的要吃人的佛偈艾利人么?   这里什么都没有,就连常驻在此地的护卫队,他们也只是为了防止佛偈艾利的宝石流出国土,在老牌珠宝公司的干预支持下而组成的私军。   这些人本身就是亡命徒,不是出身自由巷,就是本地恶徒。   对外,这个组织叫做国际联防护卫队,然而所有清醒的人都知道,这支护卫队只是私人性质的一支杂牌军而已,它唯一的作用就是阻碍佛偈艾利自由发展,保证稀有宝石以及稀有金属外流而冲击世界金融市场。   他们最不爱的就是佛偈艾利统一,并拥有自己的一切权利,即便他们当中有三分之二的人是佛偈艾利人。   一块巨大的钢筋踏板落地,佛偈艾利干燥的土地荡起一阵尘埃,组委会的最大的一辆综合性城堡车头从飞艇里缓缓开出……护卫队便一拥而上,开始周密的检查起来。   江鸽子他们看到,那个叫陈润平的家伙笑眯眯的从头车上下来,与带队的人搭话,然而带队的那个人毫不客气的推开了他,陈润平打了个踉跄,被身边人扶住,又笑眯眯的走了过去套近乎……一来二去的,终于有人脾气不好,用枪托重重的打了他的面部,陈润平捂着一脸血倒在地上。   有组委会官员跑出来,对着那些护卫队大声抗议起来……   而江鸽子他们也只是麻木的看着。   千宝瑞用手指拉了一下江鸽子的衣袖:“先生,我问过总调度,我们的城堡车落地要晚上十点半,在这之前我们可以去营地门口的休息区暂时呆着,要么~我们就返回飞艇?”   四周一片机械律动声,争吵声,廉价柴油动力车的味道,还有人常年不洗澡只出汗的那种混合味儿充裕着整个世界。   一切的味道令人恶心作呕,然而对于江鸽子来说,这些味道却出奇的熟悉,尤其是柴油机的味儿,他已经很多年没有闻到过了。   他浑不在意摆手说:“那就去休息区吧,这会儿都没法忍了,以后可怎么好?”   如此,他带着自己这群不成器的队员,向着几十米远的一处,被黑布蒙了一边,由铁网拉成的狭窄通道进发。   身后传来一声枪响,毛尖却说:“别回头,赶紧走!他们告诉我,组委会与护卫队每次大赛都有冲突……这不关我们的事情。”   他们加快脚步,当进入通道的一刹,一股子难以描述恶臭,便冲着他们的鼻翼便阵阵袭来……江鸽子干呕几声,这才看清楚,黑布的另外一边世界是毫无遮拦的……   那些身上寸缕不沾的佛偈艾利人,正面目麻木的趴在铁网上面……他们努力与这边世界接近,即便身体上没有一点多余的肉,他们也想把自己挤进这些网眼里……   而这,就是真正的佛偈艾利吧。 第138章   马梅罗比选手营地。   江鸽子坐在营地外的休息区等待自己的城堡车下来。   在他的想象当中, 所谓休息区,好歹也得有点现代化设备,比如放个电视,有个饮料区,室内起码也要装上一个恒温装置, 才能叫休息区吧?   他还真是想多了。   这就是一间用圆木撑住的薄草陋室, 它四处漏风, 几根裹着树皮的简陋柱子,顶着编制好的草顶, 外加更加寒酸的十几块焊接而成的钢筋条凳, 甭说现代化设备了,它连起码的干净水都不提供。   在成片的绿豆蝇环绕当中, 千宝瑞递给江鸽子一个水瓶,江鸽子接过打量,便看到了上面的商标, 那就是一座冰山的简陋图形, 至于什么保质期, 品牌商标, 还有水的基本介绍压根是没有的。   盖尔的地貌跟地球完全不同, 自然就没有北极南极这样的地方。然而它依旧有极寒的地段,在星球的南大陆,并且那里出产着难得的净水。   拧开盖子, 江鸽子喝了一口, 觉着没有常辉水的滋味好, 便举着瓶子问千宝瑞:“这水?”   多少钱儿?   千宝瑞立刻心领神会,他指指不远处的一辆打着组委会标记的城堡车说到:“那边买的,得一贯钱一瓶呢!就这,人家还要看选手证,一张证每天购买食水不得超过五百毫升,啧,您看人家这钱儿赚的。”   一瓶普通的饮用水,通常是三百五十毫升起步,然而这一瓶……它至多一百毫升,就敢卖一贯,还不敞开了卖你。   江鸽子就着水瓶又喝了两口便喝不下去了,他咋感觉那么生气呢!他们的水市场还没打开,广告也没有系统的上,批发价超过三十文都卖的气虚,就怕市场不认。   啧……要是能卖到这样的价格,凭着纯水常辉郡都能飞跃成九州排名靠前的顶级城镇。   到了那时,他跟俞东池还算计上什么啊,躺在地上收钱就可以了。   周遭安静,身后不断传来吧唧嘴儿的拒绝声。   江鸽子闻声回头,却看到他的身后有位肌肉发达的参赛选手,正从随身带的背包里,取出个几层的鸡蛋盒子,正一颗一颗的把生鸡蛋敲在一口容量很大的透明杯子里。   他一气儿敲开最少二十个生鸡蛋,然后举着杯子一气儿喝了下去,一边喝他的目光一边撇向不远处的铁丝网,眼神里流出的竟是一种古怪的满足感。   除了他,还有更多的选手在吃东西,他们吃香肠,饼干,野营干粮,甚至还有人在啃蛋糕……   有人说,这幸福不幸福,是要对比的。   就在休息区不远的地方,目视就有上万的佛偈艾利人,他们就麻木的趴在铁丝网上,安静的看向这边。   人类总是感情丰富的动物,然而,那些铁丝网后的动物,眼神是没有什么波动的,他们就只是看着。   铁网隔绝出两个极端世界,对着那样的目光,江鸽子就觉着喝水都不自在,他只好不断的舔着干燥的唇瓣,可偏偏就有人能坦荡的吃吃喝喝,以不幸来衬托自己的满足感。   、   空气不太热却干,坐下没多久,江鸽子都能感觉鼻翼下的假胡子在一根一根的化胶,他不得不取出自己的小镜子,拿出小喷壶对着鼻子喷起水来。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嗤嗤笑声。   笑吧,笑吧,反正~他也习惯了。   半个小时之后,毛尖先生举着几封电报远远的跑了过来。   看到江鸽子他便笑着说:“先生,怪不得我们在飞艇上什么消息都没有接到。”   他坐到江鸽子身边小声说:“为了某些人见不得人的勾当,那群王八蛋屏蔽所有的信息源,您看!这都有多少封了!才将我在邮局看到时,也真是吓了一跳的,您想想,这事儿得有多么渗人,简直令人后怕!”   见江鸽子一脸迷糊,毛尖就提高音量道:“先生,我们已经失联了整整一个半月,您安心,我已经发报回去了,家里~看到信息后,我想他们也安心了。”   他把那些电报放在江鸽子手里嘀咕着:“才将他们告诉我有联络人的消息时,我还吓了一跳呢,我跟那边抗议,可他们却说,咱们早就填过同意书了!艹!抱歉抱歉……那本东西有一寸厚,谁有那个耐心逐条翻阅,搞了半天,这些东西是要统一发到马梅罗比这边的,呃~您是没看到这边的邮政局……那叫一个破烂,还不如九州最穷的乡下地方。”   其实还有一件事,毛尖没有告诉江鸽子。   就是他们被通知有信息,从选手营到马梅罗比邮所这段路,被护卫队实弹包围着过去,他所看到的东西,远比这边更加严酷,最可怕的是,马梅罗比的街巷没有年幼的孩童与暮年的老人出现。   所以,那些人到底去哪儿了?   江鸽子打开那些不知道被谁看了多少便的明文电报,脏兮兮的一共有七封,每一封上的字儿都是一个意思……佛偈艾利那个破地方我过不去!!过不去!!   俞东池现在有种能力,就是凭着盖尔地图坐标,他能灵活的造空间跳点,他本以为整个星球他都能四处蹦跶呢,可佛偈艾利这个地方他不能跳!   不能跳?!   江鸽子能从那些惊叹号里感受到某人的情绪,怪不得他找了几个白痴跟随自己,现在想来,那傻瓜现在中州,怕是已经急的抓耳挠腮了吧。   他不由自主的就轻笑起来。   毛尖好奇的打探:“您~在笑什么?”   江鸽子摸着别扭的小胡须笑着摇头,并不准备分享此中乐趣。正说话间,铁丝网那边却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吵杂声。   好像是有什么重物倒下了,没多久,趴在铁丝网那边的人群从静止,到瞬间沸腾,眨巴眼的功夫那人群散去,江鸽子便看到了一座破落的城。   休息区的人们也全部站了起来,小跑着赶过去看热闹。   而江鸽子他们则是打量了一番破落寒酸的马梅罗比之后,才慢慢悠悠的走向喧杂地段。   走了还没有几步,便有几个佛偈艾利人举着一种黑亮黑亮的东西向他们冲了过来,那些人眼神特别黑,露着一股子什么都不在乎的狠劲儿,并且他们的身材也区别于一般的佛偈艾利人,高大,彪悍且凶性。   人过来,也没有他们这一个小时,闻习惯的那股子佛偈艾利人的臭气。   李豆动作很快,瞬间就跑过去,几脚把他们远远的踹了出去。   这群人并不好招惹,几个跑的比较慢的佛偈艾利人脚下一滑,顺着一排吊车,又往营内跑去。   到处乱成一片,一切人都成了惶然的被困在笼子里的鸡鹅,不知道往哪跑,却不断在奔命。   此刻,江鸽子他们终于看清楚,在铁丝网一处薄弱的地方,铁网已经成片倒下,似乎有半个马梅罗比的佛偈艾利人,正在集体往休息营内冲……   这里只是个选手营地,他们冲进来到底要做什么呢?   有人在大喊:不要过来!不要过来!走啊……跑啊!!!   江鸽子他们便停住脚步观望,只是匆忙一瞥,他们便看到有些看热闹的闲人,已经被冲进来的佛偈艾利人卷裹进人堆里了。   他们听到了刹那的呼救声,接着便无声无息……护卫队持枪跑了过来……开始往人群无差别开枪,命令那些人趴下。   江鸽子被毛尖他们护着,一起躲在一辆吊机身后,有佛界艾利人想攀爬到吊机上,却被肌肉结实,五官凶悍的吊车司机用钢铁扳手重重的敲了下去。   他们坠地,脑袋呼呼冒血,露着热气腾腾的脑浆……   从冲击选手营到局势被控制住,也不过就十几分钟的时间,然后~一切貌似恢复了安宁,江鸽子就与毛尖他们坐在吊车的车头,从高处看下面的世界。   有人死了,不,很多人死了。   刚才还在他们身后吃生鸡蛋的那位先生,他身高最起码也在两米靠上,有近三百多斤的体重,两个江鸽子都遮盖不住这位伟岸的身姿。   可他现在就仰面无依无靠的躺在空地上,身上的一切衣物已经被人趁乱扒的一干二净,他前胸所有的肋骨都被人踩踏的几乎与地面一般平整,他的器官流出与泥土混合,鲜血与死去的佛偈艾利人血液搅合成一团,也是一模一样的赤红。   有人给鸡蛋先生盖上了尊严的白布,然而剩下的那些被踩踏死,被扫射死的佛偈艾利人~他们就等来了一辆货车,并被人粗鲁如丢生肉一般的丢在那车后斗,乱枝般叠放着,在血液还有温度的时候被带走了……   电焊机发着刺眼的光芒,更粗,更加结实的铁丝网被推来,一卷一卷的铺开,再次隔绝两个世界。   这一次,组委会命令那些杂工,为选手营焊上三层铁网,他们在网上通电,还给铁网增高了最少两米。   “地狱!”   江鸽子低声嘀咕,而在他身后的千宝瑞却小声问:“先生?”   “恩?”   “我可以今晚为他们做一次祭台么?”   以一个巫的身份,送这些一模一样的灵魂回到大地母神的怀抱。   米宜也急忙申请:“还~还有我先生。”   江鸽子点点头道:“好!”   除此之外,他们也做不了更多的事情了。   脚下的土地失联在整个星球之外,地脉不通,人的灵魂也被束缚住了。   这里有他们敬畏的大地母神么?   其实是没有的,只有他们自己存在在这个地方,这个明明白白的人间地狱。   就如做了一场梦,从繁华极乐世界走入人间地狱,恍惚间,又发现自己真实的不过如此……毛尖,千宝瑞,李豆……甚至江鸽子在飞艇上养出来的那些附加的枝蔓,竟忽就不药而愈了。   这天晚上,小巫们在城堡车的书房,严肃的做着祭台。   而在城堡车的外面,临时搭建好的独户顶棚下,毛尖在室外烹饪,他烤着带来的生肉,还烹了顺气儿的萝卜汤。   因能源问题,现在是能不动用城堡车那些设备,就尽量不要动。   李豆他们将不锈钢的杆子插在地上,用粗布隔绝出一个独立的区域,而江鸽子则是按照规划出来的区域,一步一步的在用脚量着大地。   他的感知力不同,尤其是到达佛偈艾利,他觉着,他能从地面往地下伸延出很远的距离,如果用人类的尺度来形容,那是几千尺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通过测量,江鸽子再次确定脚下的土地它是真的真的不正常,大地表层下面的土壤是死的,并且是整齐的,凝结的,有规律的码放着。   很奇怪的形容对么?可它们就是这样的存在,一层一层颜色分明,矿脉排列整齐。   众所周知,地层有它独有的特征,它有堆积物,有水脉,有地下生物……然而,佛界艾利的地下世界,它是死的,并且被某个东西或人?安排的明明白白,整整齐齐。   思想间,正在烹饪的毛尖举着饭铲靠近江鸽子低声道:“先生,好像~有只猫咪闯入我们的地盘……。”   江鸽子的脚尖在地下慢慢的一下一下戳着,他没抬头的说:“恩,从隔壁车队底盘下过来的,倒是那些人,你没看到么?”   他抬手指指入口的地方,那边站着一群面露尴尬的来客,正一个个的支着脖子,对这边探头探脑的打量。   毛尖不屑的用鼻翼哼了一声,举着饭铲迎了过去。   来客是组委会派来的心理医生,还有组委会安全处的官员,其中一位据说还是董事局委员,这些人抬着奢侈的物资,在逐户慰问,毕竟大量的选手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已经有人喊着要回去了。   毛尖指挥人搬来座椅,刹那的功夫,他们所在的这个小小的院落便热闹起来。   只有江鸽子,依旧用他的脚在一步一步的量着院子,举动就像个神经病。   那位老委员同情的叹息:“可怜的先生,真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呢!”   毛尖面色一窘,只能应付的点了 点头。   正说着话呢,住在二等舱的四位职业司机,纷纷背着体积不小的行李进入院落,他们都是那种有清白背景,有军人经历,在退役之后考取特殊驾驶资历的专业人士,甭说几个城堡拖车了,小型飞艇都不在话下。   甚至,这几位身高都在两米靠上,肌肉更是扎实结实,一个个如大铁塔一般,一进院子便生出一股子威压之势,可比江鸽子他们更像参赛选手。   当然,这几位可不知道江鸽子他们的背景,他们只知道这几位是从国外回来的老贵后裔,闲的没事儿就找了个乐子,家里人不放心,就通过猎头公司,高价雇佣他们开车兼保卫来的。   带头的这位司机叫做厐兴,他见到慰问品便相当有眼色过去,还瓮声瓮气的问江鸽子道:“头儿,这些搬到哪儿?”   来客不知道这院子谁做主,他们却是知道的。   江鸽子闻言,便随意往挂车后尾一摆手,这几位便一起抬了东西往后走。   来客惊叹于江鸽子的不客气,他们这一路走来,大部分的一等舱选手,人家根本不屑收。   也许对那些人而言,这就只是几箱寒酸的水果,还有十几捆江鸽子白天喝的那种冰山水,五百毫升一瓶的那种……也许江鸽子在今天之前,他是不在意的。   可现在,他在意了!他就想着,离开马梅罗比那天,他就站在城堡车的顶层,远远的将这些玩意儿丢给那些佛偈艾利人。   要么?趁着今晚天黑了,他就离开选手营到城里看看?遇到需要帮助的老弱,他就把这些东西发给那些需要的人?   真实的现实已经把懒到稀碎的江鸽子,逼出了侠义之心,他甚至觉着,也许做个佐罗,蜘蛛侠什么的,还是有着深远意义的,最起码在佛偈艾利需要这样的人出现。   这个可悲国家,迫切需要一种规矩,一种束缚……   慰问团的语言客客气气,如他们所说,像是今天这样的冲击,这样的流血事件,简直闻所未闻,从狩猎节举办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说来说去都怪那群疯了的佛偈艾利人,他们也是受害者呢。   他们还说,是有在营地工作的佛偈艾利人,勾结了营外的匪徒,他们用吊车抓住铁网,硬生生在营地边缘开了一个长达十七米的口子,有最少五六千的佛偈艾利人冲进了选手营地……   最可怕的是,有几个看热闹冲的太快的先生被卷裹进人群,至今还在失联状态,还有人数不少的佛偈艾利人冲进选手营,至今也没有被找到。   所以他们建议选手加强防御,不要单独外出,如果发现佛偈艾利人……就不要客气,在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就随意处置吧,反正你们带了狩猎的工具……   随意处置?把那些佛偈艾利人当成动物狩猎么?要不要敲下他们的犬牙?   哦,人类的犬牙不叫牙,叫犬齿。   有眼神从他们的城堡车下向外惶恐的张望,江鸽子缓慢的走过去,很自然的用身体遮挡住了。   就在他将那里遮盖住的一刹,面部包裹着纱布,一脸狼狈的陈润平小跑着过来,他先是对那位老委员耳语,那位委员闻言,就气的浑身发抖,脸色都涨红起来。   他低声喊到:“他们~他们做梦!做梦去吧!!”   在坐的都是耳力敏锐的异人,所以他们也就听到陈润平说,外面有人送消息过来说,希望组委会用大量物资,换取失踪人员的人身安全,至于放不放人?还需要……坐下来慢慢谈……   “他们做梦,这是敲诈!我绝对不会妥协的……”   老委员不遮掩的蹦起,握着拳头确定着自己的态度。   陈润平一脸为难的对他说:“先生,我必须提醒您,有几位是一等舱的……并且他们是的国籍可是九州,您是不是再考虑一下呢?”   他看了江鸽子他们一眼,声音也不在压低。   一直坐着微笑寒暄的毛尖先生,他再次拿起自己的不锈钢饭铲,态度十分在意的看着那位老委员询问到:“有九州人?”   这位老委员的表情顿时凝固住了。   陈润平嘴角轻轻勾起,他早就与毛尖有旧交情,他觉着他的态度绝对可以讨好到这些九州人的。   旁人不知,他却早就对九州人的根性,做过足够的了解与研究。   不管九州人多么虚伪,多么自大,多么的令人恶心,然而这些九州人不管走到哪儿,内部斗成什么样子,对外~他们从来团结。   对九州人而言,这个世界只有两种人,即九州人与外国人。   因今天的乱象而被搅乱思维的这位委员先生,他终于发现自己似乎说了不该说的话了。   便是他们早就有过内部会议,也对某些事情达成了某种共识,像是事发之后四处调查,积极营救,怎奈对方条件一再增加,未等他们筹措够物资,对方已经下了杀手等等之类的外交词汇,他们也准备了足够多。   然而这样的话,是不能被外人听到的啊,这里还是一堆东大陆纯血的九州人。   他惊惧的捂着自己的嘴巴,先是看看陈润平,又看看一等舱的九州人,他想,我今天是怎么了?我是累了么?我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   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只有灶上食器内的咕嘟声在响着,毛尖先生站了起来,关闭了磐能灶台,那边发出咔哒一声脆响。   他脱下自己的围裙,回身走到这位委员先生面前,用很不客气的上位者语气询问他:“您的国籍?”   老委员缓缓放下自己的手臂,尴尬的笑笑说:“先生,我想我们有些误会,我可以详细的向您解释这件事的……”   然而不等他说完,毛尖先生却用锅铲抵住他的喉咙威胁到:“我说~没听清楚么?你~的国籍?恩?”   “咳~捷……捷力宾杭先生,我是捷力航宾人。”   “怪不得~我听说有九州人失踪了?恩?”   事实上,不爱学习的毛尖先生并不知道捷力宾杭到底是那一片鬼地方,然而在盖尔这片大陆上,开国帝那是死得早,如果他不死,该被撩骚到的国家,他是一个都没有放过。   就连九州的老百姓也这样说,我们为什么不能落后?那是因为这颗星球遍地都是仇家。   老委员拒绝回答毛尖先生的问题,他生硬的回过头嘱咐到:“时间不早了,我~我们~我们还有很多事儿要做,是的,很多工作先生,那么~我们就先离开吧……”   毛尖先生冷笑着没动,李豆他们却已经拦在了入口的地方。   甚至,那几位不知道内情的九州司机先生,听到有九州人出事儿了,他们也自然而然的挡在入口处,压根没有一点放人的意思。 第139章   临时围成的院子十分安静, 气氛压抑而紧张。   大滴大滴的汗珠从老委员有着杂色的鬓角流出,顺着腮往脖子里灌。   他在发抖,然而就是一言不发。   毛尖先生盯着陈润平的脸问他:“我记得你是五户郡出身,所以有九州人失踪了是么?”   老委员对陈润平怒吼到:“陈先生!请注意你的身份~你跟大会董事局是有合同的!”   然而陈润平却眼睛晶亮的看着毛尖道:“是!我也是九州人,所以我来了, 这是我唯一能为我的~同胞们做的事情了。”   “你~你疯了么?”   毛尖的眼神凝视着陈润平, 他发现, 在陈润平说同胞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的瞳孔迅速扩张了一下。   就在此刻, 他们身后传来江鸽子十分冷静的吩咐声:“去邮政所发电报, 通知佛偈艾利周围国家的九州大使馆,有九州人消失了, 我们对组委会营救人质的态度表示怀疑,以及深深的不信任。   并且,通过此次事件, 我们也对佛偈艾利所谓的国际联防护卫队发出最强烈的谴责, 他们无视人权, 在佛偈艾利随意屠杀, 制造血案, 虽然今天我们看到的只是一例,然而我们怀疑,在这后面有着无数的流血事件……”   那老委员惊恐的怒吼着:“神啊!母神啊!!您知道他们是谁么?您就……就敢这么说?您, 你在说什么啊!那就是一堆佛偈艾利人, 他们~他们……你们知道他们是谁么?”   这位老委员一脸畏惧的阻止, 然而不等他的话说完,城堡车的车门却被人猛的推开了,一直存在感很不强的小巫米宜大声说到:“他们是人,是会哭会疼,有血有肉,被大地母神赐予智慧以及灵魂的人!”   这可怜的孩子一直活在真空里,虽然他努力学习一切纨绔的技能,然而当巫目睹死亡,他的根性便无所遁形。   他严肃的走到老委员面前,上下打量他,用那种特有的巫的眼神威压他,一张嘴这孩子便露了一切真相的指责说:“您的母亲没有告诉过你么?”   老委员畏惧眨巴下眼睛:“什~什么?”   “不要欺负你的兄弟姐妹……”   不等这孩子说完,李豆从边上飘过来,一把捂住他的嘴巴,把这纯洁的小巫拉到一边进行洗脑一般的保密教育。   虽然巫系把一切人类看成大地母神的孩子并没有高低之分,然而他现在说这些干嘛啊?对这些在飞艇上安排人类器官买卖的人说这些有用么?   这种人就是死了,地狱都不会收容他们。   毛尖对这些人做出一个请的手势,驱赶他们离开,并说:“我不管那些人是谁,管你们在天空在陆地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总之,有九州人失踪这件事,我们现在已经有了证人,会有人与你们交涉的,所以请离开这里吧。”   那老委员还要大喊,却被他的下属匆匆带离,由着这老东西在这里乱喊乱叫,一会却又不知道要说出点什么奇怪的话来了。   这群九州人一看就不好招惹,而且他们还是住一等舱的。   等他们身影消失,毛尖先生脸上才换了表情,笑眯眯的看着陈润平说到:“好像,是我们连累你了。”   陈润平不在意的摆摆手:“不会,呵~我也是九州人吗,对吧?”   毛尖先生一扬眉道:“当然,您是不折不扣,血统纯正的九州人啊。”   陈润平表情不动的笑:“咳……虽然家里早就迁居国外,可是根子总是扎在故乡的,这是我的义务,九州人的义务。”   毛尖故作感激的点头。   可陈润平却说:“不过,有件事情怕是真的要麻烦您了。”   他不好意思的拽了一下衣摆,语气带着足够的尴尬道:“您看,我肯定是失业了,工作了这么多年,一下子,什么都没有了!当然,没关系的,我不在乎的!只是,我个人是带着一些物资的,不知道能不能连接在您们的头车上,您知道的,夷陵号我也上不去,自己也不敢留在选手营地,等到狩猎开始,这里失去护卫~您知道结果的。”   毛尖先生犹豫了一下,他扭头看向江鸽子。   江鸽子轻笑着摆摆手:“挂上他的车,不过,我们不提供物资。”   陈润平顿时面露喜色,大声说:“当然,当然!感谢~非常感谢您先生,那么我就去准备一下,哈~您看这事情,真是……太骇人听闻了……”   许是怕人后悔,他话未说完就已经消失在了院子里。   毛尖不赞同的看向江鸽子,   江鸽子却无所谓的耸耸肩,与其被苍蝇不断骚扰,还不如就带在身边的好。   小院总算恢复平静,等到他们走远,江鸽子才用下巴点点车厢底部,转身上了城堡车。   十几分钟后,一个十四五岁骨瘦如柴的小姑娘被人带到了江鸽子面前。   原来他不是他,而是她啊。   她本来是没有衣服的,毛尖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一块细软的布给她裹了裹。   那姑娘进屋之后,就用一种极其寒冷没有温度的表情在瞪视江鸽子,许是没有接触过如此柔软的布料,她的手却下意识的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软布的纤维。   江鸽子也在打量她,恩,其实也没什么好打量的,她与铁网外的佛偈艾利人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一身的臭气带着一脑袋凝结成板块的乱发。   毛尖顺手将几块东西丢在桌子上,发出不屑的啧啧声。   那几块东西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动。   江鸽子低头一看,却是几块被树皮夹裹着的一种叫黑曜石的东西。   似乎白天他也见到那些佛偈艾利人举着这个玩意儿袭击人。   恩,有时候~这些佛偈艾利人的环境是真奢侈,外面一克要卖上半贯钱的珍贵水晶石,在这里就是生活里的便利工具。   他们没有铁器,却有丰富的铁资源,没有食物,却有满地挖之不尽的稀有金属。   能源就是原罪,佛偈艾利人的原罪就是地下丰富的资源。现在没有一个国家愿意真心诚意的帮助这里的人,为了资源,他们也不能看到佛偈艾利人获得受教育的权利。   他们不能令他们学会思考,只能想出下作的办法,阻碍他们的发展。   所有人都在等待这片土地自我毁灭,都在等待这片土地上的人在自相残杀……   等到有一日,叫做人的这个玩意儿从这片土地消失了,那么这块地方早晚会爆发战争,而到了那个时候,谁的拳头大,就是谁占的地盘多。   其实他们现在也可以进来的,却要花上更多的钱财。   就像俞东池对甲咼人的改造,他要给他们修建学校,派遣带着武器的教师,要教会他们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你们是人!是与禁区外面的人一模一样的人,你们拥有权力,有被保护,受教育的一切权利。   而这些事情,对那些外来者来说,实在是太麻烦,太琐碎了。   江鸽子看着那些坚硬的的水晶,它们被打磨出锋利的刃面儿,被室内的灯照射,发出诡异的黑色折光。   李豆慢慢走过去,拿起一片低头闻了一下说:“先生,这上面有人血的味儿,不过大多数是动物的血液味道。”   江鸽子些惊愕,他看看李豆惊异于他的嗅觉,真是没想到,这娃儿竟然能闻出人血与动物血的区别?   这又是什么异能?狗鼻子异能?   他又看看面前的小姑娘,这么瘦小的一副骨头架子,顶着一副薄皮撑起的躯壳,即便她是金发蓝眼,然而你也丝毫看不出她的美,她与那些老记忆中死于毒气室的遇难者是一模一样的,带着一股子无所谓的压抑绝望。   不,那些遇难者还有过光辉,这丫头压根就不知道什么是光辉吧。   她如一只动物,很小只那种,却有天然的凶性,又因为太丑,你也看不出她有一丝半点的萌点。   这种肮脏引发不了人们的天然同情,只能引发人们足够的好奇心,就像动物园里的游客,在打量那些笼子里的动物一般。   不,他们还不如动物,至多,人们会把他们看做阴沟里的死老鼠。   她紧张了一会,开始四处打量,最后目光凝滞,死死的看着屋子的一角。   那里有一盘装饰用的玛瑙石雕点心,趁着大家打量那黑曜石,她忽然暴起冲着那点心就扑了过去。   那真是快速的一扑,就像这姑娘前十几年的敏捷点儿都点在这一刻了。   她快速到,连江鸽子这个高敏人都没反应过来,只一刹那的功夫,她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吐出一颗半的门牙……   这还真是哭不得笑不得的一个结果了。   毛尖无奈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他捡起地上的布块,本来想给这个姑娘再裹上。   然而,在那块软布的摩擦下,这姑娘的前胸却也露出一个被烫掉一半纹身。   他们当下就愣住了,都齐齐的看向那姑娘的胸口。   这小姑娘有些困惑的看着手里的玛瑙雕件,她再次将它放到嘴巴里,又发出一声痛呼,却没舍得将它吐出来,只是认真的裹着。   李耀说过,他见到的那些凶手,他们身上就纹着这样奇异的,由方块叠加起来的绿树纹身……   毛尖走了过去,低头认真看去,还想拿布块再擦一下,然而小家伙吓坏了,一嘴血的躲在屋子角索索发抖。   毛尖先生本来想问江鸽子怎么办,他却发现,自己家先生却先陷入了一种神奇的,大脑进入高度集中深思的状态。   他喊了两声,江鸽子不回答,便带着人出去了……   而坐在沙发上努力思考的江鸽子却进入一种似梦非梦的状态,他好像~似乎是想起一件事情了……   李耀画的那个图形,跟这个还是有所区别的。   这个小姑娘胸口的这个图形更加形象,色彩更加艳丽。   那天~在地球那天~他好像摔倒了,流了很多血,他的手提电脑里除了《仙灵世界》好像还有个小页游。   是的,是那种买了正版软件,可以自己制造资源基地做大爷的单机游戏,叫什么来着?   哦~好像是《我的小小星球》,那游戏不贵,七十五块钱,并且游戏也不大,安装花费了五分钟左右。   后来,因为那破游戏图像太丑,什么玩意儿都是一块一块的,他就失去兴趣了……   所以,这里不是那家伙偷来的游戏世界,而是附加的一块多余的地方么?   江鸽子终于想通,那是一刹那的心神一动,也是在这一刹,佛偈艾利这片土地与江鸽子竟然合二为一了……   夜幕降临,选手营事故发生地,无数临时找来的佛偈艾利人正在埋头挖着地上的泥土。   没有人给他们发工具,他们只能靠着双手劳动。   他们工头说了,在天亮之前,他们要把一切有血渍的土壤从地面上抠出去。   所以那些佛偈艾利人,就趴在地上用双手挖着已经干涸的土壤,在他们不远处,护卫队摆起长长的案桌,正在吃着丰富的晚餐……   没有佛偈艾利人敢于看向那边,即便食物的香气不断袭击他们的嗅觉,他们可怜的胃部……大量同胞的死亡已经吓破了他们仅有的胆量,比起吃饱,他们更加想活下去。   泥土很坚固,佛偈艾利人挖的相当吃力,然而挖着挖着,所有人就忽然听到天空发怒了……   不,应该是打雷了,只是佛偈艾利人不知道这是打雷,他们没有相关的知识记忆。   自从有佛偈艾利这片土地,它就从来没有过雷雨,只有可怜巴巴所谓雨季里的一点点雨丝,还有一条仅有的淡水河。   夜幕极昏暗,气压越来越低,在他们头顶的天幕上,几道可以照亮一切的闪电不断出现。   闪电凛冽的在天空穿插,几下之后,它终于带来了佛偈艾利这片土地几万年来的第一场暴雨……   随着铺天盖地的瓢泼大雨落下,干涸的土地贪婪的吸收着,吞咽着……   那些本来在干活的佛偈艾利人,先是因为闪电雷声畏惧成一团,后来他们就状若疯癫的跑了出去,纷纷跪在土地上,将双手高高举起,头也仰着,嘴巴也张着,一边哭泣,一边嘶哑着,也不知道在呐喊着什么。   护卫队也吓了一跳,甚至他们当中从本地招揽来的佛偈艾利人也跪了……   后来,雨雨越下越大,所有人都跑了出来,都一起向着天空看去,他们看着上天先是用碗一碗一碗的往下倒纯水,后来许是不过瘾,它就换了大盆……   干涸的土地终于吃饱,佛偈艾利的土壤上终于汇集出了难能可贵的积水。   雨水就浇灌在这些由积水汇集成的小水洼上,将它们浇灌出一个又一个的可爱泡泡。   下雨了,下雨了!   这本来该是一件极其愉快的事情,然而,那些佛偈艾利人还没有稀罕够呢,天空却开始往下掉落冰雹了?   万幸,万幸!   那些冰雹不大,也只下了十几秒的功夫,它又开始飘雪花了?   哦!雪花也没飘一会,大地周围却开始四处刮起体积不足一米大的小旋风。   护卫的晚餐就这样被水浇灌,被冰雹砸了一圈,又被小旋风裹着四下飘洒。   至于那些佛偈艾利人,他们始终是一言不发的跪着,并将双手举向天空,被暴雨浇灌,被冰雹击打,被雪花抚面,他们也一动都不都不动的呆着……   原本,那些选手还躲在一处地方看热闹,可是在气候乱象出现大约四十分钟后,更加奇异的场景出现了。   先又是一场暴雪,天空忽出现几只鹿型的生物,它们拖着一辆车子在飞,那车子飞的很低,车上还有个穿着大红袄的白胡子老头儿。   那老头就像神经病一样的哈哈大笑着,当他从选手营路过,他就叽里咕噜的说胡话,还笑,不断的笑,并神情欢快的在铃声当中,用大麻袋砸那些可怜人……   就在此刻,江鸽子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正手忙角落的对着一块满是乱码的面板乱按着……他嘴巴里紧张的唠叨着:   “不不不不不不!不是这个……不对不对不对,这排是冰雹……哦哦哦哦哦~这是雪,雪雪雪雪……哦哦哦哦哦,这是气温……哦哦哦……这是圣诞夜特刊?这都是什么玩意儿,这是谁设计的破游戏啊……哦哦哦哦哦,不对不对……”   他忙的一头大汗,终于搞明白所有的按键功能后,终于力竭的倒在沙发上,魂游天外一般的静止,然后低喃到:“所以,我是佛偈艾利的妈妈么?不,爸爸?”   正唠叨着,他屋门被人一把推开,毛尖先生怀里搂着一大堆水灵灵苹果进了屋。   他看着江鸽子,用正在做梦的语气,一边发出诡异的笑一边说:“先生,说出来您可能不信,刚才有个老头坐在车上用麻袋砸我们,他走了之后,天上开始下苹果了,后来又下了香蕉,对了,还有糖果……还,还有这个!这个!!”   他好不容易腾出一只手,从裤子口袋摸出一只黄色的小黄鸭子捏了两下给江鸽子看。   “您看,还下这个了……还,还能响呢。”   说完他又拿起一个苹果,大力的咬了一口,咀嚼了几下道:“这个……这个还能吃呢?先生,请您告诉我,我们在做梦对吗?”   江鸽子傻乎乎的看着毛尖,接着屁股下面有弹簧一般的,他蹦了起来,几步跑到门口向外看去……   天呐!地球母亲救救我吧!   可怜的佛偈艾利人跪着,一切的人都跪着,如果没有跪,也被吓成了神经病,整个人都不好的呆看着。   大地一片乱七八糟,几场圣诞糖果雨过后,整个土地上都堆满了糖块儿与礼物包,有最少几十个圣诞老人在天空狂吼,用英语尴尬的叫唤着:“圣诞快乐!孩子们!圣诞快乐……哦呵呵!哦呵呵……”   后来他们碰撞在一起,脑袋朝下也不忘本分在往地上丢麻袋,呃,不!那是圣诞礼物。   江鸽子都傻了,他想,啊~大地上所有的神啊,我好像闯祸了!   随着从天而降的一个巨型麻袋落入院子,整个大地都震动了一下,无数的橡皮鸭子打着丝带从麻袋里流泻出来。   毛尖先生终于知道了,他的确实是在做梦了。   他愉快的一个飞跃,跳进了鸭子河,开始如孩童一般的打起了滚儿。   更多的人跳了进去……无数壮汉娇憨的笑成一片……   这场面,太吓人了!   江鸽子打了个激灵,转身飞奔回客厅,他再次打开那块可怕的,满是乱码的面板,他一脸认真地开始唠叨:“完了完了完了!坏了坏了坏了~刷新刷新刷新,求求你,求求你……回档在哪儿,回档在哪儿?刷新刷新……我需要刷新,不不不不,这时候,我需要一个回档……” 第140章   上午七点半, 江鸽子从营地外飘着回到自己的城堡车。   他去了距离营地外最少一百公里的地方,整理了一晚上乱码。   与出魔魇的游戏碎片不同,自己这个廉价游戏是给他打开了所有的后台,然而后台一个汉字儿没有,英文也没有, 就是奇怪的乱码。   最少三百个以上的简朴按键, 一边增多, 一边降低,可以直接管理这片土地, 然而它的设定又奇葩无比。   如果江鸽子愿意, 他可以从天空下大象吗,下老虎, 下狮子,廉价游戏就是这么恶心,一切物种物资, 如不是地里长出的, 就是从天而降的。   总而言之, 江鸽子想要什么就可以在天上地下造出什么, 他只是不清楚那些乱码后面到底是什么罢了。   就这样, 他找了一块没有人烟的地方屏蔽起来,下了一晚上奇怪的“雨”,一直忙活到现在他才回到营地。   然而一进门, 便发觉今天的营地十分奇怪, 这里没有护卫队看守了, 也没有佛偈艾利人趴在铁丝网上默默的凝视,并随时准备往里冲。   整个世界都是那种穿沙袋跑了一百公里,然后忽然丢去沙袋的轻松感。   一切的人都自由,是的,他们表情轻松而神秘,露着一股子莫名其妙的圣洁与良善,是,还有良善。   一个奔跑当中的佛偈艾利小孩跌倒在地,一个护卫队员立刻跑了过去,亲切的扶起他,还慈爱的摸摸他的脑袋,还往他嘴巴里塞了一块糖。   孩子受惊,哭的惊天动地,然而护卫队员却高高的举起他抛高高?   就像,忽然回到了文明社会一般。   江鸽子四处看看,见没人注意,就随手点开谁也看不到面板,认真思考起来。   恩……   虽然昨天他做了回档,然而他的回档是有漏洞的,并且人的记忆也无法回档,总而言之佛偈艾利这个国家,以后怕是充满了传奇了。   不过这样也好,最起码~那些孩子可以做做旅游生意,还是不错的。   至于它地下的宝藏,很抱歉,他这个总爸爸就帮“孩子们”收回去了。   这些矿物存在一天,这片土地注定就不会安宁,说来说去,佛偈艾利只需要肥沃的可以种植庄稼的肥沃土地,以及健康的天气罢了,没人会算计农业大国,可能源大国就不同了。   江鸽子将面板上周期为一年的天气调试好,既然是七月天,他就设定了十五天的连续降雨期,雨水虽不大,然而足够这块土地缓慢的复苏。   设定好之后,江鸽子又不得不苦笑起来,无它,佛偈艾利这个国家,今后所有的天气都不会跟随盖尔星球的大气候走了,它是独立的,有规律的,七月中旬开始下雨,八月初结束,十一月三天小雪,十二月中雪,年尾节大雪,说是降雨量三十毫米,那就是三十毫米,多一分都不会下。   这就是人工操作的弊病啊,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现在还有一份更加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将佛偈艾利的地脉与盖尔星球的地脉贯通,他总归要死,这块土地上的孩子们总要靠着自己活下去。   安排完备,老父亲就怀揣着自己异样满足的慈爱之心,飘回了住所。   一进小院子,江鸽子便看到院子里飘着九道游魂,毛尖先生飘过来,举着手,脸上带着两坨清晰可见的黑眼圈,表情兴奋难当,他对江鸽子说:“先生!说出来您可能不相信,我昨晚去了天堂~!见到了大地之父。大地之父长着长长的白胡子,他慈祥极了,特别喜欢我!!我童年的一切愿都被父神实现了,我想要玩具,父神就给我下玩具雨,我想吃烧鸡,父神就给我烧鸡……”   他用双手扩出一个巨大的疆土,夸张的骇笑道:“方圆一百里都是父神下的烧鸡,就只给我吃,我喜欢吃鸡脖子皮儿,就坐在哪儿吃了很久,嗝……”   他打了一个嗝,呼出一口浓郁的烧鸡味儿,表情更是愉快至极的笑着说:“那可真是一场美梦,您闻闻,现在我的嘴里还有烧鸡味儿呢……天堂的烧鸡真好吃啊……”   呃,自然是好吃的,那可是道口烧鸡,可?为什么游戏里会有道口烧鸡?   米宜一脸不服气的过来辩解:“我认为是大地母神的安排,是!一切改变母神都自有安排,我们谁也躲不过的,就像佛偈艾利,它的悲剧终于触怒了神灵,母神一定会惩罚他们的,你们等着看吧!”   他确定的握紧了拳头,兴奋的一身发抖。   江鸽子内心纠结,一言难尽的看着毛尖先生,他可生不出这么大的儿子来,也不想要这样的货色。   他干笑一声,点头道:“咳~就,就都睡~吧,祝你有个烧鸭子的好梦。”   他转身离开,再也不想搭理这个神经错乱的家伙,然而没走两步,千宝瑞就一脸鬼祟的凑过来说:“先生,您可不要听他胡说八道,事实上,父神最喜欢的是我,他给我下了一场糖果雨,今天早上我舔我的衣袖,我还能品出甜味儿呢!”   这孩子为什么要大早上舔衣袖?   不想了不想了,江鸽子又困又累,然而根本没人注意到可怜巴巴的沛梧亲王,一切人的思维以及身体都像是在云雾里便宜,似梦似真,不踏实却美好。   他进入城堡车,找方便食品随意塞了一顿,回卧室休息。   这一睡,他就睡到了第二天早上,还是被营地外的阵阵鼓声惊醒的。   “您醒了?”毛尖抱着一叠白毛巾进屋,他勤快的拉开窗帘,找出江鸽子要换洗的衣物,一边折腾他还用一种愉快的语气说到:“您想泡个热水澡么?我们现在不必节省水源了,您知道么,他们说城里忽然出现了天然温泉……营地很多人去洗澡了。”   是,所有曾有矿物的地方,江鸽子都给调整成了温泉,特别的好的,那种充满微量元素,矿物质的好温泉。   屋外的雨势不小,借着窗口的位置,能看到这个不大的被粗布围起来的院落地面,已经有了一层翠翠的绿意。   毛尖伸了个懒腰,满足的叹息一声:“您看,那些绿草,每一片叶子上都有一颗大露珠,这可真好,对么?“   江鸽子揉揉眼,微笑的点头道:“恩,挺好的,那外面是~什么声音?”   毛尖总算从天堂爸爸最爱孩子的美梦里清醒过来,他推开窗户,外面雨水滴滴答答的悦耳声就增大传入车内,在这样的声音衬托下,远处那鼓声便格外动人,还绊了新鲜的绿草与泥土的香气。   他说:“下雨了,那些佛偈艾利人在外面庆祝呢,他们从昨天就开始蹦跶了,您可以看看去,还是挺有意思的……恩,我跟他们出去看过了,呵呵~挺有意思的。”   他用双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下到:“嘿!好些人都不穿衣服……嘿嘿!”   这个白痴!   江鸽子挣扎的从软床上爬起,套起睡衣一下床就打了个踉跄。   他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看向地面。   在地面靠墙的角落,那个骨瘦如柴的佛偈艾利小姑娘,正裹着一张毯子睡的相当香甜。   大概是做过彻底的清洁吧,这姑娘背对着他,但是一头金发柔顺的犹如洒金般的铺在地毯上,阳光照射进来,这一切看上去都很美。   可~相当吓人好么?她动作能轻盈到江鸽子都没有发现她的踪迹,虽然这跟江鸽子大量使用精神力,身体极度疲惫有关系,可是也美美的吓了一跳好么。   一大早起来,地上睡个大活人,还,还是个女孩儿。   江鸽子手指有些颤抖的指着地面问:“这,这啥?!她……她怎么在这儿?”   毛尖闻言一滞,眨巴着眼睛说:“您竟然不知道吗?昨天早上我就放她走了,可她又回来了,我看她进了您的屋子……您,您也没撵她出去啊!嘿~嘿,我就以为~嘿嘿……”他发着你懂我,我懂你的奇怪暧昧嘿嘿,肯定是又在胡思乱想了。   江鸽子顿时无言以对,已经开始思念戚刃了,戚刃就从不犯这样的错误。他可拿这个神经病怎么办呢,你自己是色鬼,你就觉着全世界都是色鬼么?   地上的小姑娘翻了一下身,一张薄皮顶着的骷髅脸便露了出来,破坏了一切美好的气氛。   这就是佛偈艾利的未来啊。   江鸽子没有再抱怨。   而就在这一刻,门外忽就传来李豆凉凉的一句告诫:“好大的胆子,我会将此事呈报给皇帝陛下的。”   毛尖表情一愣,智慧终于回到了他的鱼脑袋里,他面露惊恐的大喊起来:“喂!说什么呢!你忘了,我~我们才是一队的。”   李豆讥讽一笑,顶着两个顽强的黑眼圈对他道:“不!我从来都跟你不是一队的,我对伟大的陛下忠心不二,只有你这个叛徒才会在伟大的祖国后面插刀!”   江鸽子无奈的歪歪脑袋,他怎么就听着这话这么别扭呢。   李豆完就走,毛尖就讨饶的追了过去,江鸽子只听到他一路喊着:“喂!喂!原谅我,我不正常!你不知道么?前天晚上的事情你也是看到了的……这里一切具有玄机,我肯定被蛊惑了,喂~原谅我好么。”   院子里一片热闹,江鸽子来到门口,双手抱在胸口,斜靠在门上,笑眯眯的看着他们打闹。   “您的心情很好呢!”   身边传来一声愉快的招呼,江鸽子歪头看去,却是那位陈润平先生。   今天的陈润平先生与以往不同,他没有穿体面的正装,却穿着一件纯白色的袍子,宽袖,下摆坠地,腰间扎着一条蓝色的宽腰带。   他走路的姿态特别放松,不是伪装的,是从灵魂里迸发出来的一种放松感。   走到江鸽子面前,他伸开胳膊,转了一圈儿后道:“这是佛偈艾利传统的衣服,他们染不起布,不过,条件好一些的佛偈艾利人的在死去之后,家人总要弄一套这样的衣服穿的,恩~我觉得还挺好看的,您说呢?”   你自己都不计较死人穿的,我能有什么意见。   江鸽子伸出大拇指比划了一下后问:“挺好,恩~我昨天回来,看到营地外的岗撤了。”   听到江鸽子问,正在打闹的李豆便住步回头说:“先生,那些被绑架的人质,都被送回来了。”   江鸽子闻言眉毛一挑:“送回来了?”   “是啊,毛发未伤的就全部被送回来了,现在人家佛偈艾利人现在也不缺吃喝,要守卫也没有意义了。”   他脑门冒着一些小汗液,带着满脸的兴奋之意过来说:“您不知道,好多一等舱的客人都捐赠了所有的物资,他们认为此地出现神迹,就必有原由,也许这是神对他们的考验,所以他们要多多的做善事,以来讨好神。”   身后的破落城市,鼓声一阵阵的击打在人们的灵魂上,还有有节奏的原野吟唱。   他们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   江鸽子合眼听了一会,闭着眼睛问身边的人道:“你好像特别高兴。”   陈润平一愣,确定的说:“您~在问我?”   “恩。”   “我当然高兴了先生!”他扭脸看向江鸽子,却被他忽然睁开的眼睛震撼住了。   那是怎么样的一双眼睛啊,黑不见底,却亮若繁星。那双眼睛就看着头顶的天空,目光穿透一切苍穹。   陈润平都看傻了。   江鸽子伸开胳膊,大大的伸了个懒腰说到:“那么,我们就出去看看吧。”   雨势当中的马梅罗比城,一切人都干净洁净,耀眼的金色在城市里起伏飘荡。   江鸽子他们从放在街边自由取食物的桌子上,拿了白面的饼子,还有简装奶制品,一边吃一边往城里晃荡。   夷陵号上的来客似乎都有些神经病了,不止一等舱捐赠了一切物资,甚至二等舱,三等舱,蜂巢舱,只要有点钱儿的人,都要捐出自己的一切,以来讨好神。   他们将这样的慈悲,看做是神的考验。   马梅罗比并没有大街,也没有什么规划,它的的房子是七扭八歪自由建设的,只有通向邮局的那条路,被人走得多了,就宽阔了。   现在,这条十几米,满地都是泥泞的路上,到处跳跃的都是佛偈艾利人。   老人,孩子,男人,女人吗,一切人……   他们满面激动,就如喝的微醺一般的幸福,他们在雨中跳舞,跳那种异常奇怪的舞蹈,祈祷今后的岁月,佛偈艾利总能见到这样的雨。   舞蹈没有什么复杂的动作,就只是简单的,笔直的,向着天空跳跃,那股子努力的劲儿,就像要穿越头顶的苍穹一般。   这是一种极其考验跟腱与力量的舞,当他们高高跳起,金发划开雨幕,世界便遍地洒金。   江鸽子他们傻兮兮的站在路边,就像一群小孩儿一样咧嘴笑着看,他们自由自在的在城中吃东西,乱走,没人窥视他们,甚至袭击他们。   一切的人都是那么的友善。   他们跟着跳的最高的队伍慢慢行进,身体随着兽皮鼓的节奏,快乐的蹦蹦哒哒。   一直走到东边的城口,便看到在邮局附近,竟有十多台摄像机高高的架起,还有一群穿着越野服装的男男女女纷纷拿着话筒,在叽里咕噜,一脸兴奋的在报到着什么。   这些人在说什么,江鸽子是听不懂的,这世界上的语言系统并不比地球少多少,他听不懂某种语言也很正常。   江鸽子眨巴眼睛,笑着扭脸问毛尖:“他们来得好快呀。”   记者们从来都比警察,比救护车来得快。   毛尖笑嘻嘻的点头:“是呀!是呀!您不知道,昨天晚上他们就到了,都是周边国家连夜派来的记者,他们要做个大新闻呢~先生。”   大新闻,大新闻好啊!!   佛偈艾利需要更多的关注,需要更多的人带来新的文明,需要一切人注意到这块地方,它才能获得基本的公平。   有时候,人类会因为过度悲哀,自己又无能为力而假装看不到,没发生。   所以,就请愉快的采访吧,你们看,佛偈艾利人多美啊,海洋一样的眼睛,牛奶一样的皮肤,金子一样的头发……   江鸽子想的正美好,然而,却有一个他学习过的语言,南大陆通用语传入了他的耳朵。   那是一位顶着红发的细腰女士,她盘着头发,手里拿着话筒,报导风格特别独特,语气里充满了异样的讥讽,以及权威性的笃定。   她先是伸开手臂,露着被气坏了的独特笑容,她先是转了一圈儿后对着摄像机说:“……都看到了吧,不过是一场雨,整个世界就疯了,看看那些人吧!这就是真实的佛偈艾利,也是我们的熟悉的那个近邻。”   江鸽子的表情当下就不好了,真实的佛偈艾利怎么了?它总会好的,你这个女人到底想说什么?   她还在继续讥讽。   “在没有比我们更加了解佛偈艾利人的了,从国境线的那些铁网后面,我们常年能看到这里的人~呵,是!这里的人!他们猎杀珍贵的就要灭绝的动物,他们残忍的在春天猎杀母兽,剥皮抽筋,有时候他们也互相猎杀,这里没有文明,没有法律,他们也不信仰宗教,不遵循,遵从大地母神,是,一切神灵他们都不在意……现在,他们说这里被神灵庇护?呵~”   呵~饭都吃不上了,哪里还顾得上是不是保护动物,这位女士说的话也太刻薄了些。   江鸽子跟佛偈艾利感情不同,自然就听得刺耳,心里很是不舒服,再不好,这也是他的地盘好么!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   女士极具权威的叙述到:“在来之前,我们的科学院已经派出了大量的权威学者,他们将会搭乘下一艘飞艇到达佛偈艾利,对这里进行长达一个月的土壤检测,我坚信,随着调查,真相早晚浮出水面……”   她让出道路,一群佛偈艾利“袋鼠”愉快的从她身边跳跃而过。   她猛的一伸手,从边上拽过一个佛偈艾利姑娘,她表情露出愉快的笑容,指指镜头。   那姑娘羞涩的一笑。   而这位却用与笑容不匹配的语言说到:“她们不穿衣裳,对!他们连穿衣服都不懂,这里一切纯真自然,哦呵呵~但愿我们的片子不被剪切,我们可怜的摄像师被大半夜的叫起,一起来到这个不毛之地,可真是不容易啊……”   记者女士无奈,讥讽,遗憾的一笑:“这就是佛偈艾利,我们惯熟的近邻,他们懒惰,不思进取,只要给他们足够的食物,他们就会像兴奋的袋鼠一样,能够从春蹦跶到冬天~所以,是神迹?还是一场具有至幻分子的雨,我们看到,当雨水飘过,整个世界都疯了,不管是佛偈艾利人,还是那些远道而来的~九州人,他们声嘶力竭的举着梦幻当中不存在的东西力证,说,啊!看到了神!”   这位女士情绪忽然昂扬起来,她蹦到一块小土丘上,为了节目效果,她狂喊。   “大地母神!!我在此召唤您!如果您真的存在,如果您真的从此要庇护这块地方……”   她傲慢的伸出一只手,手指逐个打开,手心朝上,对天空笑道:“那就往我的手里,神迹一个他们说的苹果吧,对!我不贪心,一个苹果足……”   一个红艳艳的大苹果从天而降,正巧落在这位女士的手心里,她的表情当下僵住了。   而随着这个苹果的落地,周围渐渐进入一种奇妙的状态。   从文明社会来的女士,她具有高尚的新闻道德,所以她反应过来之后,又大声揭穿道:“不,这一定是阴谋,不!这一定是个魔术,是某些心怀不轨的人,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而变的魔术而已……”   她努力找回自己的尊严,做出极其冷静的样子,又伸出一只手对天空道:“好吧,如果您真的存在,就请给一个苹果……不,我要苹果汁……我喜欢苹果汁,我要新鲜的,鲜榨的那种苹果汁……”   她话音刚落,一股巨大的果汁雨从天而降,不,只落到她头上的并不是简单的苹果汁,那就是一股子犹如救火员手中粗壮的大水喉,兜头浇灌下来的阔绰水流。   这位女士尖叫了一声,转身就跑,然而不管她逃到什么地方,那股子果汁都如影随形的跟着她……   她拼命的狂奔而去,看热闹的人也人山人海的尾随而去。   当人群散去,江鸽子站在空旷的街口,双手架在胸口冷笑。   真是有意思了,竟然有人杜撰出什么致幻剂的雨?   这是要给佛偈艾利招来毒贩子么,他简直不能想象那些恶势力进入这个可怜的国家,会带来怎么样的后果。   神迹就神迹吧,既然这位女士这么喜欢苹果,就让她喝上足足十天才够体面。   江鸽子对着空气再设定了一番后,便飘然而去,走的极其潇洒,像个真正的神仙一般。   第 141 章   马梅罗比城十月十五号,天晴, 无风, 气温零上十二度, 上午十一点二十分。   江鸽子从城外修建当中的援助学校工地回来, 便一眼看到了自己久违的侍从官戚先生。   侍从官先生一脸期盼的站在营地门口,见到江鸽子回来,他眼眶就顿时红了,他小跑过来的脚步也十分的雀跃。   可当他看到江鸽子穿的那件,因为长期磨损边缘都是毛边的工装, 还有江鸽子那张明显消瘦许多,脸颊都凹陷的面孔, 他眼泪到底是无法忍耐, 吸着鼻子哽咽到:“先生~您~您受苦了。”   江鸽子闻言一愣,忽发出一声他从未有过的一种爽朗的笑声, 他哈哈大笑着,还不断伸手拍戚刃的肩膀。   他早就忘记以前的微笑方式了, 马梅罗比的居民都这样笑。   狂野的, 纯真的, 爽朗的,像个乡下人的笑。   没错儿,他现在的生活很苦,还累,有时候因为处理地下的那些资源,他一天四个小时都睡不到。   可他就是快乐啊, 那种难以言喻的舒畅,那种从心灵到到每个细胞的舒缓,是他到盖尔以后就再也没有遇到过的。   他一点儿都不觉得苦呢。   除此之外,他还找到了当初年少时,在网吧跟人联网打帝国时代的愉悦感。   那是一种无法替代,来自灵魂的成就感,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任谁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的,一个一毛不拔的地方,竟成神眷之地。   随着世界各地新闻机构的到来,佛偈艾利声名鹊起,大火于世界,眼睛多了,世界自然便文明起来。   狩猎节被迫叫停,组委会是拟定了几次可猎杀动物名单的,然而均被不客气的驳回。   如今就连最不起眼的教宗,都会梗着脖子反对狩猎组委会将狩猎地点放在圣城一般的地方,对他们而言,在圣城灭杀生灵,本身就是一种不可恕的罪恶。   如今国际上还有个浅薄的认知,那就是佛偈艾利这块土地与神最近,活下来的人或者动物都是珍惜的,是需要爱护保护的。   别人的保护伞是法律,佛偈艾利人的保护伞是神灵。   这没有可比性。   谁不想给神留下个好印象呢?   还有大量的,国际上所谓的保护机构,什么人权机构,动物保护组织……反正就是,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   有一天清早起来,选手营便入驻了不少国际字头的组织,还有世界各地的研究机构成员,一刹那,那铁丝网外面又趴满了人。   有上千的,来自世界各地的狂热珍稀动物保卫者,人家自带干粮,每天在铁丝网外面举牌抗议。   搞不懂那些人怎么想的,其实,他们就住在铁网后面的。   众目睽睽之下,国际狩猎节组委会近况堪忧,不知道是谁向外界公布了一份狩猎名单,于是国际终于震惊了,全球人民终于看了,总算是纷纷震怒并开始谴责了。   那时候的马梅罗比城神迹天天都有,是的,只要是江鸽子出来,它就肯定有。   夷陵号的来客疯了一多半,除了没钱儿的,真是慈善人越来越多,就恨不得把全部家业奉献给神了。   除了夷陵号上的,还有全世界蜂拥而来的奇怪朝圣者。   有知识受过教育的自然有个信仰的目标,然而连文字都没有的佛偈艾利人,就开始开动自己原始的脑袋,开启瞎挤吧信模式,总而言之……这里面没江鸽子什么事儿,也没有大地母神什么事儿。   各色宗教在马梅罗比修建各色神庙祭坛,力求将这里的神迹跟自己诸神搭上个关系。   他们又开始编故事了。   只有少量的像是江鸽子这样的“明白”人,他们开始在佛偈艾利花重金修建基础教育设施,推行本国语言文化。   又因一场十五天的中雨,江鸽子大发“神威”浇塌了人家整个城池的土包房子。   内疚而又不能言说之下,九州北燕便以官方的名义,送来了大量援助的物资,以及农学家,基础教育志愿者……   众所周知,佛偈艾利没有个正统的权利组织管理,所以东西送来,江鸽子便难得不懒,亲自下场管理分配资源。   这位~是有足够老父亲意识的。   有时候他也想,比起整个盖尔,佛偈艾利这块地方就像个残暴后妈手里煎熬过来的苦娃儿,他不心疼谁心疼呢?   “老父亲”每天把自己折腾的一身泥泞,如今跟工地搬砖的也没啥区别了。   戚刃满眼心酸的看着自己的先生,不管他如何高兴,心中难免对毛尖等人有了颇多的埋怨。   离开中州那会,发毒誓拍胸脯的可不止一人呢。   见他不悦,江鸽子就把手上的线手套摘了,还莞尔到:“你看你~嗨!你哭什么啊?这叫什么受罪啊?”   你是没看到年初的佛偈艾利呢。   戚刃苦笑一下道:“没哭,就是想您了,有些激动,对了!您知道么,其实~陛下也来了。”   江鸽子闻言一愣,接着便笑了:“呵~我就说么,他也该来了。”   他无限放了某人的鸽子,大有在佛偈艾利扶贫一辈子的趋势,那人到底是无法忍耐了。   比他想的要早几个月,他以为他好歹要主持了北燕的尾月年节,要在全北燕民众面前刷个存在感才来呢。   两主仆正亲密的交谈,陈润平就小跑着从营地里出来。   他还没到地方,远远的就跟江鸽子打起了招呼,他大声喊着:“先生!听说九州的援助物资到了?”   一声下去,便引来了无数艳羡。   在选手营地这块地方,住着各种各样的人,大家都在新土地扎根,然而宗教援助就是再努力,也没有国家支援的力量大。   九州北燕每月最少往佛偈艾利运送一次支援物品,每次最少一飞艇。   也因为此,他们的人缘最好,在马梅罗比的社会地位也最高。   很多住在马梅罗比的佛界艾利人,如今已经开始用九州通用语跟他们打招呼了。   了解内情之后,虽再也不畏惧沼灵教,然而江鸽子依旧戴着自己的小胡子。他一外国亲王,在别人的领土上做慈善,这事儿到底是有些不好的。   江鸽子对跑过来陈润平笑,顺手把脚下的油漆工具递给他说:“到了,到了!你先把它们放回去,跟毛尖他们打个招呼,我去临时飞艇站那边看看,等清点完了,咱们晚上就能联系赵先生他们卸货了。”   “好嘞,好嘞!”   陈润平高兴极了,他态度亲昵的跟戚刃打招呼,接过东西,又笑眯眯的小跑着回去。   戚刃看着陈润平的背影,表情不动的问江鸽子:“这就是~那个间谍?”   江鸽子闻言点头:“恩!嗨~这边连个国家都没有,还间谍?人家也没从咱北燕非法获取情报,这个~至多是个小贼吧!咱们从九州弄来的物资,这小子偷渡了不少运出去,我叫李豆跟了两次,李耀那件事,许就是这群人做的……。”   “那您还留他?”   江鸽子笑眯眯的拍他肩膀,表情特别轻松地说到:“这不是人手不够么!人家熟门熟路的本地人,就留着做个头狗吧,他不带路,我也找不到那帮~败家的孩崽子,对吧?”   他说完,转身就向着城外快步而去。   物资到了啊,家里都断粮四五天了呢。   戚刃站在原地,品了半天孩崽子这词儿的滋味,恩~他怎么感觉那么别扭呢,就连幼芽队,殿下都没有当成孩崽子惯着。   看着远处江鸽子的背影,戚刃无奈的耸了一下肩膀,赶紧快步跟上。   马梅罗比大街到处都是形形色色的宗教推销者,有带着一群白袍儿童唱歌的老者,演奏宗教音乐的小乐队,来来去去举着各式牌子招揽信众的宗教实习生……   一个外地的佛偈艾利人入了马梅罗比,逛一圈大街出来,身上能挂满了神的慈铭赠品。   “这里就像个宗教世博会!”江鸽子笑着跟戚刃介绍:“他们都在推销自己,我们的大地母神随便空个旮旯,对他们而言就是喘息的福地,你猜这里有多少教门?”   戚刃举目四顾,犹豫着说:“我觉着最少有几百种了……吧?”   江鸽子闻言一笑,竖起一个手指头,举了老高。   戚刃前行几步,低声在他身边说:“竟然有一千种?殿~先生,这么多宗教来这边真的好么?”   江鸽子脚步轻缓,又无奈的耸耸肩。   信仰也是思想,多了必然会产生冲突,它对于别的国家是祸乱根源,然而对于佛偈艾利这个地方,宗教知识也是知识,宗教传承也要靠文字,还有宗教医学,宗教的道德规范,佛偈艾利想从泥潭里拔出来,大概就只能靠这些了。   最起码它们免费,其实就连九州最早的时代,也是靠着祭祀传播稳定民心,宗教庇护传承知识的。   即便有一天,佛偈艾利的人数资源被挖光了,还有这么多神庙呢,这里好歹也会成长为一个旅游国家吧。   这可比什么稀有资源安全多了。   他带着戚刃在人群里穿行,因到了饭点儿,便顺手从街边的一位灰袍女士手里接过两份简餐。   这位女士灰袍上绣的满是亮闪闪的星座图,就像穿着一件小宇宙一般。   将其中一份交给戚刃,江鸽子对他伸出手,还捻了一下贪财的手指头笑道:“带~现金了么?最好是九州钱儿,这边人都爱死九州钱儿了。”   戚刃闻言一阵恍惚,他家殿下什么时候在意过钱儿这件事了?   愣神十几秒,他才从怀里忙取出钱包,本来他想拿一张百贯的大钞,然而钱包却被江鸽子一把夺过,从里面翻找出最小的一张十贯的小额钞票,然后……江鸽子看着这张钞票正面便乐了。   李拓带着皇冠,威严的静止在钞票当中。   “这是今年的新版?”   “是!”   “啧~动作到快,那个老女人是不是已经彻底消失了?”   “也没有那么快,最起码一些钱币爱好者,还是有收藏的。”   “他可真丑,我见过他家许多人,这家伙长的最丑了。”   “呃……是!这已经是最好的了,其实~您没看到其它的样板呢,我在陛下办公室见过最少二十版,还有比这个更加难看的。”   江鸽子闻言便轻笑起来,他在空气里挥舞钞票,觉着这张十贯钱在马梅罗比,能有千贯钱儿的重量。   他已经很久没看到过这么大额的现金了,即便这只是十贯。   不但他,城堡车上的每个人现在都穷的掉底儿,马梅罗比除了庙宇祭堂,这里依旧没有银行,这里的人依旧没有找到生存下去的正确方式,他们不会花钱,也不知道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有段时间,江鸽子他们拿现金购买物资,引诱那些佛偈艾利人跟他们学习。   将钞票递给灰袍妇女,并用奇怪的语言对人家一顿叽里咕噜,在领了一颗小星星别在胸口之后,江鸽子便毫不客气的将戚刃的钱包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他一番操作,把个戚刃看的在心里一阵哀叹。大概,他们神仙般的杆子爷儿,是回不来了。   恩,回不来了。   江鸽子依旧很兴奋,一边走他一边心情很好的跟戚刃介绍:“那女人是朝泓星辰教的,他们的教意大概是,每个人都是一个星星死亡之后的化身,总有一天我们要重归宇宙……是不是很浪漫!   对了,她们家的教餐是最好的,真材实料,一个饼半斤!吃了特别踏实,恩~尤其是酱料,特别适合九州人的口感,你看!”他打开粗制劣纸的包装,掰开里面的粗面饼,指着一片薄肉对戚刃说:“看!这里有真的冷冻肉!不是人造肉呐!”   说完他大力的咬了一口,不断咀嚼,发出比较满足的,对食物赞美哼哼声儿。   “你尝尝,味道不错的。”   戚刃看的心疼:“您就吃这个?”   江鸽子闻言眨巴了下眼睛,咽下口里的食物才道:“吃这个怎么了?这个很好吃啊!真的,你试试呗,这应该是这一区里最有良心的教餐了,真是活该他们的宗教信众多!”   他对身后的灰袍女士竖起了大拇指,那女士一脸开心,笑的就像朵向阳花。   戚刃看江鸽子都说好,就打开纸包,带着几分犹豫的咬了下去。   江鸽子急切的等待他的反应,还问:“好吃吧!!”   戚刃做出很香的样子连连点头:“恩……恩,好吃。”   “对吧,他们做饼的时候是要发面的,跟别的地方发的那种死面饼子不是一个品种,要是遇到月末,她们还发小面包,里面夹果酱那种的,到时候你可以试试。”   如果你还在马梅罗比的话。   戚刃连连点头,艰难的咽下东西,看着吃的喷香的殿下,只能比赛一般的又咬了一大口。   其实来的时候,他最起码接受了不少于二十种病原体的防疫针剂,短期的培训也做过。   其中有一条不断的被人提醒,到了佛偈艾利,不要跟当地人接触,也不要乱跑,最好一个人不要独自外出,为了生命健康,请不要随便食用这里的水源及吃这里的食物。   到了马梅罗比,他们才发现,他们的准备工作是滞后的。   这里是个新城。   老实话,这块夹肉的饼子粗糙刮喉,极小的薄肉片儿,还有一股子陈肉的味儿。   可自己的殿下竟说它好吃?戚刃越想越心酸,如惩罚自己一般,他一边流泪,一边模糊不清的边咀嚼,边说到:“对!您说得对,好迟~!”   江鸽子微笑的拍拍他肩膀,一边走,一边带着几分自豪的意味对他小炫耀到:“你哭什么啊,别哭啊,嗨!你看,你看这里还可以吧?”   戚刃其实早就看过这所谓的圣城了,怎么说呢,这就是一个庙宇聚集点而已。   想象一下,一个连下水道都没有的城市,地表建筑再有特色,你也不能指望它有更好的味道了。   它很臭,很乱,很脏,很……像个贫民窟。   那些佛偈艾利人也不盖房子,就住在各宗教捐赠的教区里,每天跟着布道者念念经,唱唱诗,祈个祷,然后领个餐,吃饱了肚子,就扛着北燕分发的农具,到城外找个地方,跟着九州来的那些先生,学学耕种放牧什么的。   劳动完,再集体学一会九州语,学唱九州国歌,九州那边的人就会发很实在的生活用品给他们,比如一口铁锅,一把铁刀,这才是他们最需要的生活用品……   人类真的是个奇妙的物种,给一点点希望就能迅速成长。   佛界艾利人几千年来都没有衣裳穿,然而现在再走在圣城大街上,就没有个衣不遮体的,对了,他们依旧不穿鞋,有水了,依旧珍惜水源,也没有洗澡的习惯。   走在城里,来来去去的都是人,人人喜笑颜开,肚子不饿的佛偈艾利人,自在的就像个缺根筋的少年儿童,在各种具有慈悲谅解特色教育的感召下,佛偈艾利人的性格,也迅速从原始而转化为普度众生像。   空气里依旧散发着江鸽子根本闻不到,戚刃却觉着恶心的臭味儿。   戚刃却只能违心的夸奖:“还~还行,这里挺好,比我想象的好。”   江鸽子便更加高兴了。   没有见过佛偈艾利的饥寒,戚刃便觉着此地忒寒酸,不!这里也许连北燕还不如,北燕还有参天的大树,有一望无垠的原野,到处是都是完美的生态圈。   再看看这里,连个小树林儿都找不到,人站在平地,一眼就能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甚至这里连个成年的家畜都没有,城外有的是一家二十多口佛偈艾利人,虔诚的放着两只小羊的家庭。   说是放羊呢,就是把小羊赶到水域边上随人家吃草,然后一家人排排坐着,看守着他们的最大资产。   佛偈艾利人真的很奇怪,他们随时就能进入一种很玄妙的冥想放空状态,能一动不动的盯着某个地方好几个小时。   若说他们在想什么吧,江鸽子问过,还真没有想什么,人家就是发呆。   哦!那些小羊自然也是九州捐赠的。   江鸽子吃东西的速度很快,他咽下最后一口饼子,对着街边就打了个响指。   刹那,一群背着羊皮水囊的佛偈艾利孩子从街角冲出来,围着江鸽子与戚刃七嘴八舌的兜售起来。   老实话,这群孩子卫生状况是差了点,可小脸奶萌的的,眼睛是深蓝的,推销的时候小尖嗓子并不难听,江鸽子是喜欢他们的。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块糖,打开包装,让他们挨个舔了一口,舔完,他又把糖块包裹起来,放进裤兜里。   把个戚刃看的真是目瞪口呆。   江鸽子认真的警告他:“不能给他们太多的。”说完,他微笑,如国王般的环绕一圈儿,找到一个熟人,就点点她的小脑袋。   而剩下那些孩子就有些失望的散去,逐渐消失在了街角。   戚刃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家殿下继续骚操作,他解开背负在小姑娘身后的羊皮水囊,将脑袋放低,对着前腿儿的出水口,咕咚咕咚的灌了一肚子的生水之后,还邀请戚刃也来两口。   “不喝么?你可以尝一尝,这水是用本地的一种甜草根泡的,味道可甜了。”   这种子可是他找俞东池优选的草种,还是他亲手播种的,制造甜水的配方也是他们几个人一起研究出来的。   戚刃大力的摇头,面饼好歹在烹饪过程当中,要有个高温过程,可~这个水,他觉着自己无论如何也迈不过这个坎儿了。   见自己的侍从官不喝,江鸽子也不强求,他笑的就像个慈悲的长者,摸摸人家的小金毛脑袋,还帮有些羞涩的小丫头绑好水囊,依旧没有给钱,却从裤子口袋取出一个布袋子,递到了小姑娘的手里。   小姑娘眼神晶亮的双手接过袋子,用九州语说谢谢,接着就开心的跑了。   戚刃对布袋子十分好奇,就问:“那是什么?”   江鸽子拿手帕擦嘴,一边走一边说:“盐!有时候毛尖也给我包一些糖粉,方便茶袋他们也要的,哦,他们不要钱,就认这个。”   戚刃又是内疚,又是纠结,小半天儿才答了一句:“哦~。”   后来他们出了城,又换了戚刃带来的越野车,驱车半个小时的路程,才到了马梅罗比城外靠近新水源的一处专属于九州人的飞艇临时站点。   现在最少有二十多个飞艇站点在马梅罗比修建完成,大部分飞艇站是具有商业特色,并且开始收费的,只有几个以国家为单位的特殊飞艇站,只给自己国人服务,并不对外开放。   当车子路过站点门口插北燕国旗的地方,戚刃就见江鸽子把整个儿的头都仰起来,他一直盯着那国旗,一直到看不见。   他笑着问:“您有多久没见它了?是想了吧?”   江鸽子却一种奇怪的调调说到:“那倒是没有的,对我而言,盖尔就是个大村落,不管是这里还是北燕,对我来说也没有太大的区别的,我就是想到一件事儿。”   “一件事?”   “恩~以前~不管谁来了,都能随便占人家的地方,到处乱插旗。”   “现在不可以了么?”   “恩~他们不敢了。”   江鸽子笑眯眯的靠在座位上,像一个偷吃到糖的小孩儿般心情愉快。   他的地方,他的规矩,谁敢在佛偈艾利插旗,就得付出足够的资源。   其实,他也不是要占这块地方的,也不拘什么,医药品也好,二手衣裳也好,食物也好,哪怕是最劣等的大豆,好歹那些混蛋也得给一些啊。   可有人偏偏就这么不要脸,见此地适合生存人类了,他们便毫不客气的过来插旗了。   那时候江鸽子挺生气的,最轻一个旱天雷,怒了就一把天火,反正此地不缺神迹。   正想着心事儿,戚刃总算是将车停在了飞艇底舱的闸门口。   闸门口外,一大堆半自动的吊机,正在人工的操作下,一车一车的从飞艇舱内往外运送东西。   而就在飞艇站不远的地方,依旧有铁丝网,一大堆佛偈艾利新起来的第一代商人,还有国外来的一些投机商,他们也趴在铁网上,正贪婪的往里看。   谁都知道,北燕大方体面,给的都是硬头货,药品都是好药,食物也都是中等偏上。   这里的一切人都想跟北燕人拉关系。   江鸽子绕过并不高的机械,从闸口边的升降梯,一个人乘坐到了顶层。   当升降梯门打开,他便看到了穿着一身灰蓝色便装的俞东池。   几月未见,俞东池气质更加沉稳,他的整个面部都随着他王的经历,而变的更加有力,更加有棱角,更加的……不那么有人味了。   他原本是板着脸的,可是一见到江鸽子便破了功,刹那间,人家双目晶亮起来,嘴部弧度很大很大,越来越大,还露着整齐的大白牙。   江鸽子看到他便轻轻的笑了起来。   他也高兴。   盖尔很大,这家伙哪儿都去得,偏偏区区佛偈艾利,他就到不了。   俞东池两步上前,就给了江鸽子一个巨大的拥抱。   他的拥抱相当有力,双臂犹如铁箍,使出了焊接的力量,力求把这个不听话的镶嵌到自己的心里,然后他们就再也不分开了。   江鸽子有些呼吸不畅,他挣扎了几下,只能无奈的笑着说:“喂!”   “恩?”   “我呼吸不上来了。”   “……那~就不要呼吸了,让我再抱一会。”   “我很臭啊!”   “……不臭!”   “呵~”   他们久久的,最少拥抱了十分钟之久,俞东池才舍不得的单方面放开。   他拉着江鸽子的手,带着他往自己的地盘走,这一路没有任何人打搅他们,走廊很安静,一切都那么静。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脚踩在地上也是无声的。   俞东池的心是酸疼的,神智还有些模糊,他甚至还在脑袋里想呢。   以前他们总告诉他,人的情感是可以过度的,爱情也好,亲情也好,一天最短,十年很长,超越十年不贬值的情感生活,几乎是没有的。   那时候他信,他的兄弟们都信,并且能很冷静的在大部分事务上,可以做到不受情感支配,只从责任出发去分析事务,处理事务……   现在他想,那些话是不对的吧,没见这个人的时候,他是可以控制自己的。   可当他再次看到他的一刹,便山呼海啸,毁天灭地般的思念起来。   他是想他的,无与伦比的那种想,就是这个星球毁灭了,他都想跟他死在一起的那种想。   他胡思乱想着,走着走着,脚步又忽然停顿下来,又忽然扭过头,死死盯住江鸽子那张脸打量。   从见,到激发思念,神志不清一直到现在,当他的智慧总算是归位,他这才想起来,这人受大罪了,吃了大苦了,几个月来他怕是连个好睡眠都没有……   又是一刹那,他心疼的肝胆俱裂,手指有些轻微颤抖的伸出后,他缓慢的抚摸那张他心疼的,凹陷下去的脸。   他说:“我疼。”   江鸽子就笑:“没事儿。”   他喃喃的叨咕着,瘦了,瘦了,瘦了……   江鸽子啼笑皆非,只好握住他伸过来的手带着他往休息室里走。   半个小时之后,具有九州特色的糖醋排骨,闷鸭子,红烧肉,烧海参,炖鲍鱼……还有各色水果,各色食材在御厨的精心烹饪下,就端上了陛下的餐桌。   私人接待室的餐桌不大,那上面碟叠碟的放的很满,满的就只能放下江鸽子本人的一套餐具。   江鸽子很久没有吃到这样的东西了,他的吃相相当难看,狼吞虎咽什么的都是夸奖他了。   他本人都没想到自己会这样的失态,吃的话都来不及说。   俞东池就在边上支应着,开始还是坐着给他夹菜,最后他站起来给江鸽子夹。   江鸽子急促进食十多分钟之后才想起来说话。   “我说老俞,你有富余的袜子么?”   拿着筷子的俞东池闻言一愣,他又问了一次:“什么?”   江鸽子嘴巴里又塞上了食物,就只能一脱半靴,露出一只大拇指已经从袜子里支出去的狼狈臭脚。   他端起汤碗冲下食物,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其实来的时候,我已经吃过东西了,老俞,给我找点袜子呗!对了,还有牛皮筋底儿的那种鞋子也要几双,军品最好,那种耐穿又结实。   你不知道,这边集上最认就是九州出品的,一双九州军靴,能换到最少三十克拉的宝石,还是无暇镜面那种最好的宝石~我现在……恩,一个月一双鞋,啊!我~喜欢鸭血粉丝汤,还有么?还要一碗。”   更加心疼了。   他说:“有有有~”   俞东池忙不迭的说着,给他添汤,又夹了几口菜给他,这才捂着心疼成一千块的心肝去了卧室,翻找半天,总算找到了侍从放在底层的袜子。   他以处理国事的态度,慎重的在一层袜子里寻摸了半天,经过周密的思考,想到鸽子现在的工作环境,总算放弃了小白袜,而选择了一双灰黑色,有他名字缩写的袜子。   当他再次来到外面,江鸽子已经吃了半桌子菜,他肚子其实已经塞不下去了,然而依旧舍不得放下筷子。   可怜的,这小孩儿都馋成啥样儿了。   俞东池拿着袜子,坐在江鸽子一侧,丝毫不介意的搬起他那只脚丫子,他想亲手给他穿袜子。   直到这一刻,江鸽子才反应过来,他总算放下筷子,对他伸出手道:“给我,给我!不用你~我自己穿……”   俞东池摆摆手:“吃你的吧,没见过一边吃饭,一边穿袜子的。”   他一伸手,脱下了江鸽子那只狼狈的袜子,接着眼神就盯着江鸽子脚下的厚茧一动不动了。   自打认识,就是在北燕那会,他也没让他遭过这样的罪。   俞东池眼圈涨红的,手也停顿在了空中。   江鸽子有些别扭的蹦了起来,他知道这家伙并不会嫌弃他脚丫子臭,恩,其实一点也不臭……他就是,就是不好意思呗。   家里的东西,他能接济出去的都接济了。   如今在营地,他们的城堡车就剩下个框架,甚至他们十几个人吃饭,都是在一口大铁锅里统一烹饪了。   烧水也是它,炒菜也是它,闷米煮面都是它。   有时候他也奇怪,为什么他对佛偈艾利人充满这样的慈爱情怀?   虽然北燕月月一飞艇一飞艇的送物资,然而东西一到,他都会迅速将物资分派出去,即便是什么都不剩下他都无所谓的。   要知道,这里每天依旧有大量的儿童,死于营养不良,佛偈艾利为什么没有老人?因为他们平均寿命甚至活不到四十五岁。   俞东池看江鸽子尴尬,倒也没有强求,他将袜子递到江鸽子手里,微叹息了一声后说:“我给你放水,你去洗一下,给你带了不少东西,我让他们送上来,你里外都换换。”   江鸽子点点头,又一把夺过绵软的袜子,很是珍惜的摸了几下后说:“成,那……那我去洗个澡……”   说完,他脸色有些微红的离开了这里。   俞东池站在原地,半天儿才想起来招呼内侍,把这里清理一下。   等到屋子里干净了,他这才出去,召见了早就等候在此地的毛尖等人。   毛尖他们几个的样子,其实比江鸽子还狼狈呢。这几位都是聪明人,所以来的时候俱都不敢整理,千宝瑞甚至带着一脑袋水泥灰尘,像个白头翁一样的站在那边等候着。   也亏得他们这样狼狈,俞东池看他们的表情,这才有了一丝丝松动。   没办法,俞东池现在的气场,对盖尔的异人具有绝对的压制性。   别说千宝瑞他们了,李拓有时候看到自己弟弟也腿软。   他们一起到了走廊尽头的会议室。   俞东池一坐下,便对他们毫不客气的说到:“你们的殿下,再不管着~怕是不想回九州了,他喜欢这里。”   他们互相对视,李豆小心翼翼的汇报说:“陛下,没这回事儿!我前段时间还听到殿下说,等到狩猎组委会拿到新的执照,我们到底还是要从马梅罗比到栗红谷的……”   也不知道是谁在陛下的耳边胡说八道来着。   俞东池闻言心里一喜,表情却不动声色的问到:“真的?他还说什么了?”   “对,真的!真的!殿下还说他特别想老三巷,天天想吃对面嫂子做的炸酱面……”   俞东池闻言心闷,用讥讽一般的语气对毛尖道:“这样敷衍的话就不要说了,他现在就是老三巷的窝窝头,一顿也能吃二十个,还是半饱!你们是怎么照顾他的?”   屋子刹那安静下来,几个可怜人都憋闷的低下来了头。   毛尖他们还想呢,老三巷街口的窝窝头怎么了,那是上等玉米面加精粉加奶香剂制成的,甭说二十个,他们中间随随便便派出一人,起步最少能吃三十个。   大地母神作证,上等的精粉,他们已经一个月没吃到了。   江鸽子并不知道因为他的原因,毛尖这些人一个没跑的被俞东池削了一顿。   他就坐在宫廷式样,就连水喉都是度纯金的浴缸里泡了个热水澡,还玩了俞东池半瓶香波波。   像是香皂香波这样的东西,在佛偈艾利也都稀缺。   他把北燕送来的生活消耗品,都换了国外的高价粮了。   撩起两把清水在脸上,江鸽子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后道:“我到底……是怎么了啊?”   一个小时后,江鸽子总算是从浴缸里挣扎了出来,他香喷喷的,白嫩嫩的,穿着新衣裳,新袜子,对着镜子整理了半天,然后看着张带着四条眉毛的脸颊,自我评价了一句:“真丑!”。   会议室里,俞东池等人正在看投影资料,江鸽子推门进去,见他们都在,就好奇的问:“都来了?这么快?做什么呢?”   说完,他好奇的看看屏幕,便看到了一个熟人。   恩,他家江吃饭?   咳,说起江吃饭,她就是睡在江鸽子地毯上的那个小姑娘,胸口有沼灵教纹身那个。   也不知道什么原因,那姑娘没有离开江鸽子的营地,稀里糊涂的就在他们团体里生存了下来。   那丫头是说部落语的,跟江鸽子他们无法交流,最初每天也不知道在哪儿角落躲着。   然而只要营地一开饭,家里那口大铁锅一响,她便神奇的出现在大锅旁边,也不讨吃,就默默的盯着锅,再盯着这些人。   周而复始……   因为顿顿她都来,慢慢的,家里人就叫她吃饭了,不是叫她吃饭,而是给她起了个名字叫吃饭。   而随着这孩子小脸蛋肉肉越来越多,样样儿也是越来越美,人吃饱了,脾气好了,大家教她一些九州语,还有文字,这孩子难得聪明,甭管多难的句子,那真是一教就会,令人颇有成就感。   而随着感情深入,江鸽子是去工地也带她,出去发物资也带她,带来带去的,就生出养一个小棉袄的心思。   事实上,糙汉子死宅都会有这样的梦想的,养一只金发碧眼的……咳,女儿。   如此,江鸽子便给吃饭正式起名叫江吃饭,咳,他也想叫个花啊,朵儿啥的,问题是这孩子就认自己叫江吃饭了。   她觉着吃饭是个无比神圣的好词儿。   收养江吃饭没几天,在江鸽子对吃饭这个名字依旧纠结的时候,他无意在营地一处角落,亲眼目睹他家吃饭,一个人掀翻七八个选手营的大汉。   她用的就是当初袭击李耀的那种刺杀方式,穿插空间。   像是九州异人,江鸽子的幼芽,自我发育出来的杆子……   而佛偈艾利这个地方,有些孩子生下来,他们的血脉便与脚下的大地相连,在被“神”召唤之后,在指定区域里,他们可以穿插空间。   简而言之就是,他们的空间是灵活的,却也是短暂的,每次出现至多几个小时,并且一生只能在一块区域做一次标记,然后就再也不能离开这块地方了。   沼灵教就是靠这个吸引了大量的信众,占领了整个北部的栗红谷。   又因为大部分的佛偈艾利异人,做标记的地点是重复的,空间可以叠加,他们的行动便一般都是结队形式出现的。   不知道江吃饭这小丫头是怎么从沼灵教逃脱的,她用木炭毁了纹身,从北流浪到南部,又艰难的生存下来,直到遇到了江鸽子他们,才天真的将自己的标记做在了马梅罗比。   而江鸽子那天正是感知到了奇异的力量,他才看到了这一幕。   他看到自己家的吃饭,用那些闪着黑光的尖锐黑曜石,袭击一群大汉,她用利器割开人家的韧带,划的人家一身是血,她也毫不畏惧,甚至满眼都冒着最原始野兽的光芒……   所以,这不是人?她是一只小脑斧?不不,脑斧崽子没有这么凶悍。   所以,爸爸的小棉袄就这样没了?   没了?   想起吃饭第一次喊自己爸的样子,那一刹江鸽子是真的很失望了,他都给俞东池写信,让他在未央宫,给公主留一个粉红色的房间了……   虽然他理解一个徒步北到南,历尽千辛万苦,能活下来的孩子,她注定不简单。   可他依旧是失落伤心了好几天呢。   现在他倒是不反对吃饭这个名字了,好歹实惠,比叫江暴力,江刺客什么的好听多了。   这人吧,就是感情动物,跟自己的养女相处几个月,江鸽子是真的把自己当成老父亲,亲身教育这孩子的。   所以,这群人给他家吃饭录了像?还在这里团团坐着议论?这是什么意思呢?   看江鸽子盯着屏幕不言语,俞东池便笑着说:“鸽子,你说,把我们的大公主,培养成佛偈艾利的第一任女王好不好?”   他的生活只能出现一个人,而这个人只能是鸽子。   至于什么吃饭,什么开饭的,就让她见鬼去吧!!! 第141章   马梅罗比城十月十五号,天晴, 无风, 气温零上十二度, 上午十一点二十分。   江鸽子从城外修建当中的援助学校工地回来, 便一眼看到了自己久违的侍从官戚先生。   侍从官先生一脸期盼的站在营地门口,见到江鸽子回来,他眼眶就顿时红了,他小跑过来的脚步也十分的雀跃。   可当他看到江鸽子穿的那件,因为长期磨损边缘都是毛边的工装, 还有江鸽子那张明显消瘦许多,脸颊都凹陷的面孔, 他眼泪到底是无法忍耐, 吸着鼻子哽咽到:“先生~您~您受苦了。”   江鸽子闻言一愣,忽发出一声他从未有过的一种爽朗的笑声, 他哈哈大笑着,还不断伸手拍戚刃的肩膀。   他早就忘记以前的微笑方式了, 马梅罗比的居民都这样笑。   狂野的, 纯真的, 爽朗的,像个乡下人的笑。   没错儿,他现在的生活很苦,还累,有时候因为处理地下的那些资源,他一天四个小时都睡不到。   可他就是快乐啊, 那种难以言喻的舒畅,那种从心灵到到每个细胞的舒缓,是他到盖尔以后就再也没有遇到过的。   他一点儿都不觉得苦呢。   除此之外,他还找到了当初年少时,在网吧跟人联网打帝国时代的愉悦感。   那是一种无法替代,来自灵魂的成就感,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任谁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的,一个一毛不拔的地方,竟成神眷之地。   随着世界各地新闻机构的到来,佛偈艾利声名鹊起,大火于世界,眼睛多了,世界自然便文明起来。   狩猎节被迫叫停,组委会是拟定了几次可猎杀动物名单的,然而均被不客气的驳回。   如今就连最不起眼的教宗,都会梗着脖子反对狩猎组委会将狩猎地点放在圣城一般的地方,对他们而言,在圣城灭杀生灵,本身就是一种不可恕的罪恶。   如今国际上还有个浅薄的认知,那就是佛偈艾利这块土地与神最近,活下来的人或者动物都是珍惜的,是需要爱护保护的。   别人的保护伞是法律,佛偈艾利人的保护伞是神灵。   这没有可比性。   谁不想给神留下个好印象呢?   还有大量的,国际上所谓的保护机构,什么人权机构,动物保护组织……反正就是,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   有一天清早起来,选手营便入驻了不少国际字头的组织,还有世界各地的研究机构成员,一刹那,那铁丝网外面又趴满了人。   有上千的,来自世界各地的狂热珍稀动物保卫者,人家自带干粮,每天在铁丝网外面举牌抗议。   搞不懂那些人怎么想的,其实,他们就住在铁网后面的。   众目睽睽之下,国际狩猎节组委会近况堪忧,不知道是谁向外界公布了一份狩猎名单,于是国际终于震惊了,全球人民终于看了,总算是纷纷震怒并开始谴责了。   那时候的马梅罗比城神迹天天都有,是的,只要是江鸽子出来,它就肯定有。   夷陵号的来客疯了一多半,除了没钱儿的,真是慈善人越来越多,就恨不得把全部家业奉献给神了。   除了夷陵号上的,还有全世界蜂拥而来的奇怪朝圣者。   有知识受过教育的自然有个信仰的目标,然而连文字都没有的佛偈艾利人,就开始开动自己原始的脑袋,开启瞎挤吧信模式,总而言之……这里面没江鸽子什么事儿,也没有大地母神什么事儿。   各色宗教在马梅罗比修建各色神庙祭坛,力求将这里的神迹跟自己诸神搭上个关系。   他们又开始编故事了。   只有少量的像是江鸽子这样的“明白”人,他们开始在佛偈艾利花重金修建基础教育设施,推行本国语言文化。   又因一场十五天的中雨,江鸽子大发“神威”浇塌了人家整个城池的土包房子。   内疚而又不能言说之下,九州北燕便以官方的名义,送来了大量援助的物资,以及农学家,基础教育志愿者……   众所周知,佛偈艾利没有个正统的权利组织管理,所以东西送来,江鸽子便难得不懒,亲自下场管理分配资源。   这位~是有足够老父亲意识的。   有时候他也想,比起整个盖尔,佛偈艾利这块地方就像个残暴后妈手里煎熬过来的苦娃儿,他不心疼谁心疼呢?   “老父亲”每天把自己折腾的一身泥泞,如今跟工地搬砖的也没啥区别了。   戚刃满眼心酸的看着自己的先生,不管他如何高兴,心中难免对毛尖等人有了颇多的埋怨。   离开中州那会,发毒誓拍胸脯的可不止一人呢。   见他不悦,江鸽子就把手上的线手套摘了,还莞尔到:“你看你~嗨!你哭什么啊?这叫什么受罪啊?”   你是没看到年初的佛偈艾利呢。   戚刃苦笑一下道:“没哭,就是想您了,有些激动,对了!您知道么,其实~陛下也来了。”   江鸽子闻言一愣,接着便笑了:“呵~我就说么,他也该来了。”   他无限放了某人的鸽子,大有在佛偈艾利扶贫一辈子的趋势,那人到底是无法忍耐了。   比他想的要早几个月,他以为他好歹要主持了北燕的尾月年节,要在全北燕民众面前刷个存在感才来呢。   两主仆正亲密的交谈,陈润平就小跑着从营地里出来。   他还没到地方,远远的就跟江鸽子打起了招呼,他大声喊着:“先生!听说九州的援助物资到了?”   一声下去,便引来了无数艳羡。   在选手营地这块地方,住着各种各样的人,大家都在新土地扎根,然而宗教援助就是再努力,也没有国家支援的力量大。   九州北燕每月最少往佛偈艾利运送一次支援物品,每次最少一飞艇。   也因为此,他们的人缘最好,在马梅罗比的社会地位也最高。   很多住在马梅罗比的佛界艾利人,如今已经开始用九州通用语跟他们打招呼了。   了解内情之后,虽再也不畏惧沼灵教,然而江鸽子依旧戴着自己的小胡子。他一外国亲王,在别人的领土上做慈善,这事儿到底是有些不好的。   江鸽子对跑过来陈润平笑,顺手把脚下的油漆工具递给他说:“到了,到了!你先把它们放回去,跟毛尖他们打个招呼,我去临时飞艇站那边看看,等清点完了,咱们晚上就能联系赵先生他们卸货了。”   “好嘞,好嘞!”   陈润平高兴极了,他态度亲昵的跟戚刃打招呼,接过东西,又笑眯眯的小跑着回去。   戚刃看着陈润平的背影,表情不动的问江鸽子:“这就是~那个间谍?”   江鸽子闻言点头:“恩!嗨~这边连个国家都没有,还间谍?人家也没从咱北燕非法获取情报,这个~至多是个小贼吧!咱们从九州弄来的物资,这小子偷渡了不少运出去,我叫李豆跟了两次,李耀那件事,许就是这群人做的……。”   “那您还留他?”   江鸽子笑眯眯的拍他肩膀,表情特别轻松地说到:“这不是人手不够么!人家熟门熟路的本地人,就留着做个头狗吧,他不带路,我也找不到那帮~败家的孩崽子,对吧?”   他说完,转身就向着城外快步而去。   物资到了啊,家里都断粮四五天了呢。   戚刃站在原地,品了半天孩崽子这词儿的滋味,恩~他怎么感觉那么别扭呢,就连幼芽队,殿下都没有当成孩崽子惯着。   看着远处江鸽子的背影,戚刃无奈的耸了一下肩膀,赶紧快步跟上。   马梅罗比大街到处都是形形色色的宗教推销者,有带着一群白袍儿童唱歌的老者,演奏宗教音乐的小乐队,来来去去举着各式牌子招揽信众的宗教实习生……   一个外地的佛偈艾利人入了马梅罗比,逛一圈大街出来,身上能挂满了神的慈铭赠品。   “这里就像个宗教世博会!”江鸽子笑着跟戚刃介绍:“他们都在推销自己,我们的大地母神随便空个旮旯,对他们而言就是喘息的福地,你猜这里有多少教门?”   戚刃举目四顾,犹豫着说:“我觉着最少有几百种了……吧?”   江鸽子闻言一笑,竖起一个手指头,举了老高。   戚刃前行几步,低声在他身边说:“竟然有一千种?殿~先生,这么多宗教来这边真的好么?”   江鸽子脚步轻缓,又无奈的耸耸肩。   信仰也是思想,多了必然会产生冲突,它对于别的国家是祸乱根源,然而对于佛偈艾利这个地方,宗教知识也是知识,宗教传承也要靠文字,还有宗教医学,宗教的道德规范,佛偈艾利想从泥潭里拔出来,大概就只能靠这些了。   最起码它们免费,其实就连九州最早的时代,也是靠着祭祀传播稳定民心,宗教庇护传承知识的。   即便有一天,佛偈艾利的人数资源被挖光了,还有这么多神庙呢,这里好歹也会成长为一个旅游国家吧。   这可比什么稀有资源安全多了。   他带着戚刃在人群里穿行,因到了饭点儿,便顺手从街边的一位灰袍女士手里接过两份简餐。   这位女士灰袍上绣的满是亮闪闪的星座图,就像穿着一件小宇宙一般。   将其中一份交给戚刃,江鸽子对他伸出手,还捻了一下贪财的手指头笑道:“带~现金了么?最好是九州钱儿,这边人都爱死九州钱儿了。”   戚刃闻言一阵恍惚,他家殿下什么时候在意过钱儿这件事了?   愣神十几秒,他才从怀里忙取出钱包,本来他想拿一张百贯的大钞,然而钱包却被江鸽子一把夺过,从里面翻找出最小的一张十贯的小额钞票,然后……江鸽子看着这张钞票正面便乐了。   李拓带着皇冠,威严的静止在钞票当中。   “这是今年的新版?”   “是!”   “啧~动作到快,那个老女人是不是已经彻底消失了?”   “也没有那么快,最起码一些钱币爱好者,还是有收藏的。”   “他可真丑,我见过他家许多人,这家伙长的最丑了。”   “呃……是!这已经是最好的了,其实~您没看到其它的样板呢,我在陛下办公室见过最少二十版,还有比这个更加难看的。”   江鸽子闻言便轻笑起来,他在空气里挥舞钞票,觉着这张十贯钱在马梅罗比,能有千贯钱儿的重量。   他已经很久没看到过这么大额的现金了,即便这只是十贯。   不但他,城堡车上的每个人现在都穷的掉底儿,马梅罗比除了庙宇祭堂,这里依旧没有银行,这里的人依旧没有找到生存下去的正确方式,他们不会花钱,也不知道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有段时间,江鸽子他们拿现金购买物资,引诱那些佛偈艾利人跟他们学习。   将钞票递给灰袍妇女,并用奇怪的语言对人家一顿叽里咕噜,在领了一颗小星星别在胸口之后,江鸽子便毫不客气的将戚刃的钱包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他一番操作,把个戚刃看的在心里一阵哀叹。大概,他们神仙般的杆子爷儿,是回不来了。   恩,回不来了。   江鸽子依旧很兴奋,一边走他一边心情很好的跟戚刃介绍:“那女人是朝泓星辰教的,他们的教意大概是,每个人都是一个星星死亡之后的化身,总有一天我们要重归宇宙……是不是很浪漫!   对了,她们家的教餐是最好的,真材实料,一个饼半斤!吃了特别踏实,恩~尤其是酱料,特别适合九州人的口感,你看!”他打开粗制劣纸的包装,掰开里面的粗面饼,指着一片薄肉对戚刃说:“看!这里有真的冷冻肉!不是人造肉呐!”   说完他大力的咬了一口,不断咀嚼,发出比较满足的,对食物赞美哼哼声儿。   “你尝尝,味道不错的。”   戚刃看的心疼:“您就吃这个?”   江鸽子闻言眨巴了下眼睛,咽下口里的食物才道:“吃这个怎么了?这个很好吃啊!真的,你试试呗,这应该是这一区里最有良心的教餐了,真是活该他们的宗教信众多!”   他对身后的灰袍女士竖起了大拇指,那女士一脸开心,笑的就像朵向阳花。   戚刃看江鸽子都说好,就打开纸包,带着几分犹豫的咬了下去。   江鸽子急切的等待他的反应,还问:“好吃吧!!”   戚刃做出很香的样子连连点头:“恩……恩,好吃。”   “对吧,他们做饼的时候是要发面的,跟别的地方发的那种死面饼子不是一个品种,要是遇到月末,她们还发小面包,里面夹果酱那种的,到时候你可以试试。”   如果你还在马梅罗比的话。   戚刃连连点头,艰难的咽下东西,看着吃的喷香的殿下,只能比赛一般的又咬了一大口。   其实来的时候,他最起码接受了不少于二十种病原体的防疫针剂,短期的培训也做过。   其中有一条不断的被人提醒,到了佛偈艾利,不要跟当地人接触,也不要乱跑,最好一个人不要独自外出,为了生命健康,请不要随便食用这里的水源及吃这里的食物。   到了马梅罗比,他们才发现,他们的准备工作是滞后的。   这里是个新城。   老实话,这块夹肉的饼子粗糙刮喉,极小的薄肉片儿,还有一股子陈肉的味儿。   可自己的殿下竟说它好吃?戚刃越想越心酸,如惩罚自己一般,他一边流泪,一边模糊不清的边咀嚼,边说到:“对!您说得对,好迟~!”   江鸽子微笑的拍拍他肩膀,一边走,一边带着几分自豪的意味对他小炫耀到:“你哭什么啊,别哭啊,嗨!你看,你看这里还可以吧?”   戚刃其实早就看过这所谓的圣城了,怎么说呢,这就是一个庙宇聚集点而已。   想象一下,一个连下水道都没有的城市,地表建筑再有特色,你也不能指望它有更好的味道了。   它很臭,很乱,很脏,很……像个贫民窟。   那些佛偈艾利人也不盖房子,就住在各宗教捐赠的教区里,每天跟着布道者念念经,唱唱诗,祈个祷,然后领个餐,吃饱了肚子,就扛着北燕分发的农具,到城外找个地方,跟着九州来的那些先生,学学耕种放牧什么的。   劳动完,再集体学一会九州语,学唱九州国歌,九州那边的人就会发很实在的生活用品给他们,比如一口铁锅,一把铁刀,这才是他们最需要的生活用品……   人类真的是个奇妙的物种,给一点点希望就能迅速成长。   佛界艾利人几千年来都没有衣裳穿,然而现在再走在圣城大街上,就没有个衣不遮体的,对了,他们依旧不穿鞋,有水了,依旧珍惜水源,也没有洗澡的习惯。   走在城里,来来去去的都是人,人人喜笑颜开,肚子不饿的佛偈艾利人,自在的就像个缺根筋的少年儿童,在各种具有慈悲谅解特色教育的感召下,佛偈艾利人的性格,也迅速从原始而转化为普度众生像。   空气里依旧散发着江鸽子根本闻不到,戚刃却觉着恶心的臭味儿。   戚刃却只能违心的夸奖:“还~还行,这里挺好,比我想象的好。”   江鸽子便更加高兴了。   没有见过佛偈艾利的饥寒,戚刃便觉着此地忒寒酸,不!这里也许连北燕还不如,北燕还有参天的大树,有一望无垠的原野,到处是都是完美的生态圈。   再看看这里,连个小树林儿都找不到,人站在平地,一眼就能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甚至这里连个成年的家畜都没有,城外有的是一家二十多口佛偈艾利人,虔诚的放着两只小羊的家庭。   说是放羊呢,就是把小羊赶到水域边上随人家吃草,然后一家人排排坐着,看守着他们的最大资产。   佛偈艾利人真的很奇怪,他们随时就能进入一种很玄妙的冥想放空状态,能一动不动的盯着某个地方好几个小时。   若说他们在想什么吧,江鸽子问过,还真没有想什么,人家就是发呆。   哦!那些小羊自然也是九州捐赠的。   江鸽子吃东西的速度很快,他咽下最后一口饼子,对着街边就打了个响指。   刹那,一群背着羊皮水囊的佛偈艾利孩子从街角冲出来,围着江鸽子与戚刃七嘴八舌的兜售起来。   老实话,这群孩子卫生状况是差了点,可小脸奶萌的的,眼睛是深蓝的,推销的时候小尖嗓子并不难听,江鸽子是喜欢他们的。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块糖,打开包装,让他们挨个舔了一口,舔完,他又把糖块包裹起来,放进裤兜里。   把个戚刃看的真是目瞪口呆。   江鸽子认真的警告他:“不能给他们太多的。”说完,他微笑,如国王般的环绕一圈儿,找到一个熟人,就点点她的小脑袋。   而剩下那些孩子就有些失望的散去,逐渐消失在了街角。   戚刃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家殿下继续骚操作,他解开背负在小姑娘身后的羊皮水囊,将脑袋放低,对着前腿儿的出水口,咕咚咕咚的灌了一肚子的生水之后,还邀请戚刃也来两口。   “不喝么?你可以尝一尝,这水是用本地的一种甜草根泡的,味道可甜了。”   这种子可是他找俞东池优选的草种,还是他亲手播种的,制造甜水的配方也是他们几个人一起研究出来的。   戚刃大力的摇头,面饼好歹在烹饪过程当中,要有个高温过程,可~这个水,他觉着自己无论如何也迈不过这个坎儿了。   见自己的侍从官不喝,江鸽子也不强求,他笑的就像个慈悲的长者,摸摸人家的小金毛脑袋,还帮有些羞涩的小丫头绑好水囊,依旧没有给钱,却从裤子口袋取出一个布袋子,递到了小姑娘的手里。   小姑娘眼神晶亮的双手接过袋子,用九州语说谢谢,接着就开心的跑了。   戚刃对布袋子十分好奇,就问:“那是什么?”   江鸽子拿手帕擦嘴,一边走一边说:“盐!有时候毛尖也给我包一些糖粉,方便茶袋他们也要的,哦,他们不要钱,就认这个。”   戚刃又是内疚,又是纠结,小半天儿才答了一句:“哦~。”   后来他们出了城,又换了戚刃带来的越野车,驱车半个小时的路程,才到了马梅罗比城外靠近新水源的一处专属于九州人的飞艇临时站点。   现在最少有二十多个飞艇站点在马梅罗比修建完成,大部分飞艇站是具有商业特色,并且开始收费的,只有几个以国家为单位的特殊飞艇站,只给自己国人服务,并不对外开放。   当车子路过站点门口插北燕国旗的地方,戚刃就见江鸽子把整个儿的头都仰起来,他一直盯着那国旗,一直到看不见。   他笑着问:“您有多久没见它了?是想了吧?”   江鸽子却一种奇怪的调调说到:“那倒是没有的,对我而言,盖尔就是个大村落,不管是这里还是北燕,对我来说也没有太大的区别的,我就是想到一件事儿。”   “一件事?”   “恩~以前~不管谁来了,都能随便占人家的地方,到处乱插旗。”   “现在不可以了么?”   “恩~他们不敢了。”   江鸽子笑眯眯的靠在座位上,像一个偷吃到糖的小孩儿般心情愉快。   他的地方,他的规矩,谁敢在佛偈艾利插旗,就得付出足够的资源。   其实,他也不是要占这块地方的,也不拘什么,医药品也好,二手衣裳也好,食物也好,哪怕是最劣等的大豆,好歹那些混蛋也得给一些啊。   可有人偏偏就这么不要脸,见此地适合生存人类了,他们便毫不客气的过来插旗了。   那时候江鸽子挺生气的,最轻一个旱天雷,怒了就一把天火,反正此地不缺神迹。   正想着心事儿,戚刃总算是将车停在了飞艇底舱的闸门口。   闸门口外,一大堆半自动的吊机,正在人工的操作下,一车一车的从飞艇舱内往外运送东西。   而就在飞艇站不远的地方,依旧有铁丝网,一大堆佛偈艾利新起来的第一代商人,还有国外来的一些投机商,他们也趴在铁网上,正贪婪的往里看。   谁都知道,北燕大方体面,给的都是硬头货,药品都是好药,食物也都是中等偏上。   这里的一切人都想跟北燕人拉关系。   江鸽子绕过并不高的机械,从闸口边的升降梯,一个人乘坐到了顶层。   当升降梯门打开,他便看到了穿着一身灰蓝色便装的俞东池。   几月未见,俞东池气质更加沉稳,他的整个面部都随着他王的经历,而变的更加有力,更加有棱角,更加的……不那么有人味了。   他原本是板着脸的,可是一见到江鸽子便破了功,刹那间,人家双目晶亮起来,嘴部弧度很大很大,越来越大,还露着整齐的大白牙。   江鸽子看到他便轻轻的笑了起来。   他也高兴。   盖尔很大,这家伙哪儿都去得,偏偏区区佛偈艾利,他就到不了。   俞东池两步上前,就给了江鸽子一个巨大的拥抱。   他的拥抱相当有力,双臂犹如铁箍,使出了焊接的力量,力求把这个不听话的镶嵌到自己的心里,然后他们就再也不分开了。   江鸽子有些呼吸不畅,他挣扎了几下,只能无奈的笑着说:“喂!”   “恩?”   “我呼吸不上来了。”   “……那~就不要呼吸了,让我再抱一会。”   “我很臭啊!”   “……不臭!”   “呵~”   他们久久的,最少拥抱了十分钟之久,俞东池才舍不得的单方面放开。   他拉着江鸽子的手,带着他往自己的地盘走,这一路没有任何人打搅他们,走廊很安静,一切都那么静。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脚踩在地上也是无声的。   俞东池的心是酸疼的,神智还有些模糊,他甚至还在脑袋里想呢。   以前他们总告诉他,人的情感是可以过度的,爱情也好,亲情也好,一天最短,十年很长,超越十年不贬值的情感生活,几乎是没有的。   那时候他信,他的兄弟们都信,并且能很冷静的在大部分事务上,可以做到不受情感支配,只从责任出发去分析事务,处理事务……   现在他想,那些话是不对的吧,没见这个人的时候,他是可以控制自己的。   可当他再次看到他的一刹,便山呼海啸,毁天灭地般的思念起来。   他是想他的,无与伦比的那种想,就是这个星球毁灭了,他都想跟他死在一起的那种想。   他胡思乱想着,走着走着,脚步又忽然停顿下来,又忽然扭过头,死死盯住江鸽子那张脸打量。   从见,到激发思念,神志不清一直到现在,当他的智慧总算是归位,他这才想起来,这人受大罪了,吃了大苦了,几个月来他怕是连个好睡眠都没有……   又是一刹那,他心疼的肝胆俱裂,手指有些轻微颤抖的伸出后,他缓慢的抚摸那张他心疼的,凹陷下去的脸。   他说:“我疼。”   江鸽子就笑:“没事儿。”   他喃喃的叨咕着,瘦了,瘦了,瘦了……   江鸽子啼笑皆非,只好握住他伸过来的手带着他往休息室里走。   半个小时之后,具有九州特色的糖醋排骨,闷鸭子,红烧肉,烧海参,炖鲍鱼……还有各色水果,各色食材在御厨的精心烹饪下,就端上了陛下的餐桌。   私人接待室的餐桌不大,那上面碟叠碟的放的很满,满的就只能放下江鸽子本人的一套餐具。   江鸽子很久没有吃到这样的东西了,他的吃相相当难看,狼吞虎咽什么的都是夸奖他了。   他本人都没想到自己会这样的失态,吃的话都来不及说。   俞东池就在边上支应着,开始还是坐着给他夹菜,最后他站起来给江鸽子夹。   江鸽子急促进食十多分钟之后才想起来说话。   “我说老俞,你有富余的袜子么?”   拿着筷子的俞东池闻言一愣,他又问了一次:“什么?”   江鸽子嘴巴里又塞上了食物,就只能一脱半靴,露出一只大拇指已经从袜子里支出去的狼狈臭脚。   他端起汤碗冲下食物,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其实来的时候,我已经吃过东西了,老俞,给我找点袜子呗!对了,还有牛皮筋底儿的那种鞋子也要几双,军品最好,那种耐穿又结实。   你不知道,这边集上最认就是九州出品的,一双九州军靴,能换到最少三十克拉的宝石,还是无暇镜面那种最好的宝石~我现在……恩,一个月一双鞋,啊!我~喜欢鸭血粉丝汤,还有么?还要一碗。”   更加心疼了。   他说:“有有有~”   俞东池忙不迭的说着,给他添汤,又夹了几口菜给他,这才捂着心疼成一千块的心肝去了卧室,翻找半天,总算找到了侍从放在底层的袜子。   他以处理国事的态度,慎重的在一层袜子里寻摸了半天,经过周密的思考,想到鸽子现在的工作环境,总算放弃了小白袜,而选择了一双灰黑色,有他名字缩写的袜子。   当他再次来到外面,江鸽子已经吃了半桌子菜,他肚子其实已经塞不下去了,然而依旧舍不得放下筷子。   可怜的,这小孩儿都馋成啥样儿了。   俞东池拿着袜子,坐在江鸽子一侧,丝毫不介意的搬起他那只脚丫子,他想亲手给他穿袜子。   直到这一刻,江鸽子才反应过来,他总算放下筷子,对他伸出手道:“给我,给我!不用你~我自己穿……”   俞东池摆摆手:“吃你的吧,没见过一边吃饭,一边穿袜子的。”   他一伸手,脱下了江鸽子那只狼狈的袜子,接着眼神就盯着江鸽子脚下的厚茧一动不动了。   自打认识,就是在北燕那会,他也没让他遭过这样的罪。   俞东池眼圈涨红的,手也停顿在了空中。   江鸽子有些别扭的蹦了起来,他知道这家伙并不会嫌弃他脚丫子臭,恩,其实一点也不臭……他就是,就是不好意思呗。   家里的东西,他能接济出去的都接济了。   如今在营地,他们的城堡车就剩下个框架,甚至他们十几个人吃饭,都是在一口大铁锅里统一烹饪了。   烧水也是它,炒菜也是它,闷米煮面都是它。   有时候他也奇怪,为什么他对佛偈艾利人充满这样的慈爱情怀?   虽然北燕月月一飞艇一飞艇的送物资,然而东西一到,他都会迅速将物资分派出去,即便是什么都不剩下他都无所谓的。   要知道,这里每天依旧有大量的儿童,死于营养不良,佛偈艾利为什么没有老人?因为他们平均寿命甚至活不到四十五岁。   俞东池看江鸽子尴尬,倒也没有强求,他将袜子递到江鸽子手里,微叹息了一声后说:“我给你放水,你去洗一下,给你带了不少东西,我让他们送上来,你里外都换换。”   江鸽子点点头,又一把夺过绵软的袜子,很是珍惜的摸了几下后说:“成,那……那我去洗个澡……”   说完,他脸色有些微红的离开了这里。   俞东池站在原地,半天儿才想起来招呼内侍,把这里清理一下。   等到屋子里干净了,他这才出去,召见了早就等候在此地的毛尖等人。   毛尖他们几个的样子,其实比江鸽子还狼狈呢。这几位都是聪明人,所以来的时候俱都不敢整理,千宝瑞甚至带着一脑袋水泥灰尘,像个白头翁一样的站在那边等候着。   也亏得他们这样狼狈,俞东池看他们的表情,这才有了一丝丝松动。   没办法,俞东池现在的气场,对盖尔的异人具有绝对的压制性。   别说千宝瑞他们了,李拓有时候看到自己弟弟也腿软。   他们一起到了走廊尽头的会议室。   俞东池一坐下,便对他们毫不客气的说到:“你们的殿下,再不管着~怕是不想回九州了,他喜欢这里。”   他们互相对视,李豆小心翼翼的汇报说:“陛下,没这回事儿!我前段时间还听到殿下说,等到狩猎组委会拿到新的执照,我们到底还是要从马梅罗比到栗红谷的……”   也不知道是谁在陛下的耳边胡说八道来着。   俞东池闻言心里一喜,表情却不动声色的问到:“真的?他还说什么了?”   “对,真的!真的!殿下还说他特别想老三巷,天天想吃对面嫂子做的炸酱面……”   俞东池闻言心闷,用讥讽一般的语气对毛尖道:“这样敷衍的话就不要说了,他现在就是老三巷的窝窝头,一顿也能吃二十个,还是半饱!你们是怎么照顾他的?”   屋子刹那安静下来,几个可怜人都憋闷的低下来了头。   毛尖他们还想呢,老三巷街口的窝窝头怎么了,那是上等玉米面加精粉加奶香剂制成的,甭说二十个,他们中间随随便便派出一人,起步最少能吃三十个。   大地母神作证,上等的精粉,他们已经一个月没吃到了。   江鸽子并不知道因为他的原因,毛尖这些人一个没跑的被俞东池削了一顿。   他就坐在宫廷式样,就连水喉都是度纯金的浴缸里泡了个热水澡,还玩了俞东池半瓶香波波。   像是香皂香波这样的东西,在佛偈艾利也都稀缺。   他把北燕送来的生活消耗品,都换了国外的高价粮了。   撩起两把清水在脸上,江鸽子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后道:“我到底……是怎么了啊?”   一个小时后,江鸽子总算是从浴缸里挣扎了出来,他香喷喷的,白嫩嫩的,穿着新衣裳,新袜子,对着镜子整理了半天,然后看着张带着四条眉毛的脸颊,自我评价了一句:“真丑!”。   会议室里,俞东池等人正在看投影资料,江鸽子推门进去,见他们都在,就好奇的问:“都来了?这么快?做什么呢?”   说完,他好奇的看看屏幕,便看到了一个熟人。   恩,他家江吃饭?   咳,说起江吃饭,她就是睡在江鸽子地毯上的那个小姑娘,胸口有沼灵教纹身那个。   也不知道什么原因,那姑娘没有离开江鸽子的营地,稀里糊涂的就在他们团体里生存了下来。   那丫头是说部落语的,跟江鸽子他们无法交流,最初每天也不知道在哪儿角落躲着。   然而只要营地一开饭,家里那口大铁锅一响,她便神奇的出现在大锅旁边,也不讨吃,就默默的盯着锅,再盯着这些人。   周而复始……   因为顿顿她都来,慢慢的,家里人就叫她吃饭了,不是叫她吃饭,而是给她起了个名字叫吃饭。   而随着这孩子小脸蛋肉肉越来越多,样样儿也是越来越美,人吃饱了,脾气好了,大家教她一些九州语,还有文字,这孩子难得聪明,甭管多难的句子,那真是一教就会,令人颇有成就感。   而随着感情深入,江鸽子是去工地也带她,出去发物资也带她,带来带去的,就生出养一个小棉袄的心思。   事实上,糙汉子死宅都会有这样的梦想的,养一只金发碧眼的……咳,女儿。   如此,江鸽子便给吃饭正式起名叫江吃饭,咳,他也想叫个花啊,朵儿啥的,问题是这孩子就认自己叫江吃饭了。   她觉着吃饭是个无比神圣的好词儿。   收养江吃饭没几天,在江鸽子对吃饭这个名字依旧纠结的时候,他无意在营地一处角落,亲眼目睹他家吃饭,一个人掀翻七八个选手营的大汉。   她用的就是当初袭击李耀的那种刺杀方式,穿插空间。   像是九州异人,江鸽子的幼芽,自我发育出来的杆子……   而佛偈艾利这个地方,有些孩子生下来,他们的血脉便与脚下的大地相连,在被“神”召唤之后,在指定区域里,他们可以穿插空间。   简而言之就是,他们的空间是灵活的,却也是短暂的,每次出现至多几个小时,并且一生只能在一块区域做一次标记,然后就再也不能离开这块地方了。   沼灵教就是靠这个吸引了大量的信众,占领了整个北部的栗红谷。   又因为大部分的佛偈艾利异人,做标记的地点是重复的,空间可以叠加,他们的行动便一般都是结队形式出现的。   不知道江吃饭这小丫头是怎么从沼灵教逃脱的,她用木炭毁了纹身,从北流浪到南部,又艰难的生存下来,直到遇到了江鸽子他们,才天真的将自己的标记做在了马梅罗比。   而江鸽子那天正是感知到了奇异的力量,他才看到了这一幕。   他看到自己家的吃饭,用那些闪着黑光的尖锐黑曜石,袭击一群大汉,她用利器割开人家的韧带,划的人家一身是血,她也毫不畏惧,甚至满眼都冒着最原始野兽的光芒……   所以,这不是人?她是一只小脑斧?不不,脑斧崽子没有这么凶悍。   所以,爸爸的小棉袄就这样没了?   没了?   想起吃饭第一次喊自己爸的样子,那一刹江鸽子是真的很失望了,他都给俞东池写信,让他在未央宫,给公主留一个粉红色的房间了……   虽然他理解一个徒步北到南,历尽千辛万苦,能活下来的孩子,她注定不简单。   可他依旧是失落伤心了好几天呢。   现在他倒是不反对吃饭这个名字了,好歹实惠,比叫江暴力,江刺客什么的好听多了。   这人吧,就是感情动物,跟自己的养女相处几个月,江鸽子是真的把自己当成老父亲,亲身教育这孩子的。   所以,这群人给他家吃饭录了像?还在这里团团坐着议论?这是什么意思呢?   看江鸽子盯着屏幕不言语,俞东池便笑着说:“鸽子,你说,把我们的大公主,培养成佛偈艾利的第一任女王好不好?”   他的生活只能出现一个人,而这个人只能是鸽子。   至于什么吃饭,什么开饭的,就让她见鬼去吧!!! 第142章   九月,大量的城堡车终于迎来了它们真正的使命, 沿着旧有的狩猎道路, 总算开出了选手营。   任谁也没有想到, 自己会成为一场神迹的见证人, 也因此在这些朴素的日子里,那些选手对世界的理解有了飞跃性的升级。   他们开始有了新的底线,一条看不见,来自心灵的道德枷锁悄然无声的夹在所有人的灵魂之上。   他们甚至相信在佛偈艾利的天空,有无数洞悉一切的眼睛, 正在默默的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现在不要说狩猎了,有的选手甚至开始吃素, 并准备终身投入慈善伟业。   然而, 这个国际狩猎节的流程还是要走一次的。   因为这将是最后一次狩猎节了,它奇迹一般的就结束了。   再也不会有了。   所以, 姑且算,这是一场摄影旅行吧。   参加的人数还是不少的, 大概是从前的三分之一。   江鸽子坐在城堡车的宽敞客厅。   这间客厅是他车内最奢华的一间, 甚至茶几的腿儿, 都是度了真金的。   事实上富裕到极致,真的跟这些土豪金是脱离不开的。   无论是在地球还是在盖尔,黄金它奇迹一般的都是稀缺金属。   伟大的亲王殿下正用手翻动着一本厚厚的珍惜保护动物的册子。   册子是新送来的,世界动物组织对佛偈艾利的动物,进行了短期的调查评级,并逐队发送而来的, 这上面对佛偈艾利现有动物,禽鸟的等级标示。   也因此,眼睛里看到的那些动物,大多数是不能触碰了。   甚至,如果遇到那些动物在繁殖期,你最好离它们远远的,不然就会触犯法律。   那个叫《国际动物保护法》的东西。   有时候,那家伙从地球学到的经验还是很有用的,最起码在盖尔,《国际法》是个很硬的东西,而捍卫这些国际法典的国际组织也不是一个名声的东西,它背后有很深的利益链条。   盖尔每个人都会遵守国际法,搞不清为什么,大概是灵魂被下了咒语吧。   江鸽子翻动了几下册子,就将脑袋扭向窗外。   一只有着五彩羽毛的秀美鸟儿飞过城堡车的窗口,落在不远处的树木上,它好奇的左顾右盼,嘴里还衔着一支新鲜的树杈。   江鸽子想,这种鸟儿的叫声一定非常清脆悦耳,那么,就祝它一切顺意,平平安安。   佛偈艾利如今有大量的,水源丰富的肥沃土地,新的植物已经开始在这片土地孕育起勃勃生机。   “胡晶,文鸟目,可饲养笼鸟,七八月换羽,一二月繁殖,一般产卵一到六枚,二十五天左右出巢,世界二级保护鸟类……”   他过目不忘,见到这鸟便在脑袋里找到了资料。   听到江鸽子嘟嘟囔囔的在嘀咕,坐在一边正在辅导江吃饭学习的俞东池便好奇的抬头问他。   “您在说什么?”   江鸽子闻言摇摇头,轻笑了一声后道:“恩?没有,我是说那鸟儿……”   于是俞东池放下江吃饭的手,站起来,到窗户边上打量,自然,现在的他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被解放了的江吃饭松了一口气,她默默的抬起脸,对着江鸽子露出一个被挽救了一般的笑容,这孩子长的不差,只是不能笑。   她嘴上面便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深洞,这娃儿因为咬石头水果摆盘而掉了两颗门牙的笑容,实在太刺眼。   江鸽子瞥了她一眼,有些不忍的扭过头继续嘀咕:“比起栗红谷那些渣渣,我想我更需要一个牙医。”   站在窗口没回头的俞东池发出一声短促的咳嗽。   江吃饭闻声如蒙雷击,拿起毛笔低头开始在宣纸上使劲划拉,并一脸狰狞。   俞东池咳嗽完,转身回到书桌前面,没看第二眼的就顺手拿起一边的书本,对着江吃饭的脑袋就开始猛拍。   他气急败坏的样儿,就像个地球辅导孩子写作业的老父亲。   “我早!就!告诉过你了!写书法的时候,心要安静!看你这一笔字儿!这是外面文鸟拉的鸟屎吗?细细坨坨这也是字儿?我说了!!饱满圆润!饱满!圆润……”   可怜的江吃饭压根不知道什么是饱满圆润,她不能理解这些成语,然而大量的知识就如填鸭一般的被倾倒在她的脑壳当中,她甚至来不及消化它们,她想她是后悔了,她找了一口不太适合自己的饭锅。   江鸽子哭笑不得的阻止:“喂!喂~过了,你这是家庭暴力么……三个月前这孩子还是个文盲。”   然而俞东池却耿直的抬头道:“佛偈艾利可不等她脱盲,这世上随便一个国家的王,都会几笔东大陆书法,这是起码的门面……”   事实就是这样,写东大陆的毛笔字,是上流社会身份的骚操作之一。   江鸽子闻言一窘,便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他也后悔了。   他想让江吃饭做女王的想法,实在就有些理所当然了,可是他说了,俞东池就会努力帮他往那个目标走,他重视自己,而这种重视是生活任何一个小结上都能体现出来的。   他希望佛偈艾利有个女王,俞东池就准备为他培养一个女王。   可惜江吃饭根骨已成,知识可以随便弥补,可人的见识,是需要花费大量时间的。   而佛偈艾利没有这个时间等待了。   江鸽子目前从这个缺了门牙,只认吃饭的孩子身上,看不到一丝半点的成为王的基本素质。   江吃饭含着眼泪又写了十张黑漆漆的大字,她将这些大字递给这个魔鬼御览,俞东池看看手表,一脸厌恶的摆摆手,然后……这可怜的孩子就带着一脸墨汁飞也似的跑了。   江鸽子默默的看着那个背影,他是一点儿都不敢同情。   俞东池为她找的家教老师,是北燕第一高等大学的校长,他甚至围绕着她的成长,制定了一个庞大的计划。   恩,这个计划有个难以言喻的名字,它叫《傀儡计划》。   说出来有些残忍,那孩子就是修剪的有个人样子了也没啥用处,她连层次高一点的思考方式都不懂,说白了,她就是再成长一百年,也没啥用处。   所以她只能成为一个傀儡,北燕的傀儡。   看着江吃饭离开的背影,俞东池久久不语。   好半天,他才带着一丝孩子气的羞恼扭脸对江鸽子说:“我知道您在想什么。”   “什么?”江鸽子并不理解他的意思。   俞东池径直走过来,坐到他身边拿起他的手亲了一口之后,他仰脸丧气的嘀咕:“您在想,这肮脏的政治对么!”   江鸽子闻言失笑:“想什么呢?我没有……”   “您有,这几天您看我的眼神就是这样的,那种……”俞东池仰脸躺在沙发上,好半天才找出一句单词来形容道:“那种怜悯又带讥讽的。”   江鸽子无言以对。   没错,他是这样想的,然而没有这肮脏的政治,佛偈艾利该怎么办呢。   用众生所谓的光明方式来挽救这个国家吗?   全民众志成城一心为国,祛除外敌,解决内战,实现统一,全民自救……   等等,佛偈艾利没有这个世界,佛偈艾利人也没有这个觉悟。   让他区区的地球庶民脑袋来解开佛偈艾利这个大疙瘩?   他没有这个本事。   室内十分安静,好半天,江鸽子才轻笑的抓起俞东池的手,带着足够讥讽自己的味道说到:“看你说多奇怪,好像我多清白是的。”   “奇怪?您怎么用这个字眼?”   “怎么不奇怪呢?哦,奇妙?奇趣?算了,你想想,就在几年前我就是个地球朴素市民,到这里理想却一变再变,从混吃等死到想用艺术引导人类灵魂,到现在,我竟然想挽救一球人民了,命运!奇怪的命运,哈!”   俞东池脸上也泛着古怪的笑容学了一句:“命运,哈!”   哈这个词汇,其实比爱情还难以捉摸。   屋外传来了一阵礼貌的敲门声,江鸽子喊了一声进来。   然后戚刃就面带笑容的进屋,首先恭喜江鸽子的那个木雕作品《一念之间》获得了国际金奖,并且在《永动的盖尔》上,为北燕点亮两颗星星,一颗金星,一颗铜星。   那副江鸽子最在意的《夕阳下的老三巷》是那颗铜的。   大概是因为作品局限性吧,毕竟评委们来自这颗星球的四面八方,对于东方审美到底有些摸不到边儿。   有些人是感受不到老三巷情怀的。   江鸽子有些别扭的接受了他的祝贺,到底一念之间是他从地球偷来的作品,他可没有某人的厚脸皮,偷一球文化来贴补自己假面具。   戚刃满脸涨红,语调激动的说:“恭喜殿下!九州已经有三十年没有获得金奖了,如果您在中州,大皇帝陛下将会为您颁发国民最高艺术奖章的……”   他话音未落,坐在一边的俞东池便不忿的开口道:“李拓?他凭什么?”   戚刃当下窘然,讷讷的闭了嘴。   从他的立场来说,北燕在九州,就是个芝麻绿豆,他的陛下给殿下颁奖,这也太委屈了些吧。   恩,想是这般想的,他可不敢这么说。   江鸽子失笑的摆摆手,他也不是太在意这些,只是凭着心里有的一些减薄艺术细胞做了一些事情而已,毕竟他是串儿爷的孙子不是。   为了使得室内不尴尬,他便岔开话题问戚刃:“我们还有多久可以到栗红谷?”   戚刃松了一口气正色回答:“因为佛偈艾利的新气候,一些路线已经不能行车了,所以我们将会比原来计划~最迟晚十天左右到达那里,殿下。”   江鸽子闻言点点头:“哦,那个,那个家伙,他情绪如何?”   戚刃闻言,脸上露出一股子诡异的便秘般的笑容,然后他说:“他很好殿下。”   “哦,那把我让你们做的农业计划书拿来,我再看看。”   “好的,殿下。”   江鸽子所谓的那个家伙便是陈润平,在俞东池到达后不久,因这家伙毫无遮掩的到处乱窜的行为,北燕这一行人便彻底暴露了。   事实上大家也不准备瞒着他。   俞东池也不是个隐藏自己的性子,他虽不出江鸽子他们营地区域,然而把陈润平吓成神经病的效果还是有的。   想象一下,一大早上起来,就看到东大陆九州的北燕皇帝,正穿着一件小背心儿,趿拉着拖鞋,在院子的下水处蹲着刷牙,哦,据说当时他肩膀上还耷拉着一条毛巾,像足了胡同口的随便光膀子大爷。   开始陈先生还特别有礼貌的打了招呼,的,他说:呦,新来的。   俞东池还对他还笑了一下,然后他们一起蹲在院子里刷牙。   陈润平还跟他拉了一通关系,说了很多话。   半个小时之后早餐,陈润平又跟揪了胡须的江鸽子坐了个斜对面,他当时很惊讶,很是恭维的又说了一同废话,接着一边吃一边思考,反应过来就被一块面包呛的差点没死过去。   他狂叫的冲出去,跑了没几步自然被抓回来了。   直至现在,那位陈先生还在思考,为什么北燕皇帝要在佛偈艾利,为什么?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的肉身为什么会跟思想分离,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被魔鬼控制。   他在内心大声默念沼灵经文,他祈祷了一切他知道的神,然而他就是挣脱不开那些束~缚。   他如动物园狭窄笼子里的孤狼,只能在限定区域内来回的转着机械的圈子。   脑袋里已经千山万水,然而身体却是每天八个小时充足睡眠,到点就躺下,起来还会自己处理个人卫生,吃了饭,他就自动坐在桌子边,手上机械的写脑袋里的思想。   他惊异自己拥有的一些新能力,他忽然掌握了素描技能,开始给他知道的那些沼灵教内部的关键人员,画人物资料档案。   他一页一页的画下去,每四十分钟,还知道站起来扭扭腰,看看窗户外的风景……   这一切的一切都太可怕了。   佛偈艾利可是江鸽子的地盘,在这里,他就是神。   他给陈润平制订了人物程序,还在他人物语言系统上制定了规定台词。   所有人都觉着这个人一切正常,甚至他的跟班都觉着他正常,然而只有他自己的灵魂知道,他被“魔鬼”控制了。   没人锁着他,然而他就是走不出某个区域。   江鸽子到不是想伤害他,只是因为他跟栗红谷关系这件事情上,如果他真的身上背了九州人的血债,他将会在佛偈艾利事情完结之后,会被引渡回九州接受审判。   也不是欺负佛偈艾利人权,只是佛偈艾利至今没有法典,甚至这里连个执法机构都没有。   面前这两人,一动一静,然而……没有一个不简单。   想想背后的那些东西以及力量,戚刃就一头冷汗的离开屋子。   当他离开,俞东池那别扭又刻薄的表情就瞬间转换成万般柔和,他再次握起江鸽子的手,亲吻手背,还语气亲昵着说:“恭喜您。”   江鸽子的手很好看,皮肤很白,肌肤细腻,手指修长,然而因为他的一些小爱好,常拿着随身的工具戳戳刻刻,这便在指肚上添了薄茧。   俞东池把玩那些茧子,逐个抚摸,猥琐的样子就像个变态。   好半天,江鸽子无奈的收回自己的右手,带着足够的揶揄声调问俞东池:“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这件事竟跟中州皇室有关系,我该说什么,我的天?你们这些人心肠果然就是黑的。”   俞东池脸上一窘,事实上,他如今站在这里,也是感觉挺诡异的。   他有些别扭的回答:“真诚的说,好吧,出于我的角度,我看这些事情……其实~我不觉着他们错了,当然,这是处在我的立场所说的话,就如您所说我们的心肠是黑的,可是……人的心肠也没有白的啊,所以您这个形容词是错的。”   他这话,真是说的干瘪又生涩,偏偏江鸽子一听便明白。   江鸽子没有跟他争辩,事实上,他如今看世界的角度何尝没有新的变化。   就在几个月前,俞东池被神色败坏的李拓叫入中州,然后这对兄弟俩坐在一起嘀咕了几个小时之后,俞东池又神色恍惚的离开了那里。   新上任的九州皇帝说,他也是刚知道一些事情,所以他就把最信任的兄弟召唤来商议。   其实俞东池对他的话是半信不信的。   他相信那一部分是,以他以前与李拓的社会地位,其实真的不算是世界上顶级那一层。   真正掌控世界的,在他之上的,还有两层人……那是两层不可说的人。   每年皇室都要从所谓的内库,拿出大量的资金贴补军费,以来操控这个国家的平衡,保证皇室的话语权。   其实先祖就是再有积淀,再有能力,然而还政这么些年了,九州军演都好些次了,那是无法回本军费,不是资助某个歌舞团走向全世界,一场国家军演皇室出资一半费用,所以那笔钱从哪来?   自然就是那个力量代表的利益集团支付的。   那股力量,也许他们是皇室旗帜下的珠宝利益链条,也许他们是皇室旗下的有色金属公司……   新时代,这些利益集团交付的税金可不属于皇室。   然而他们每年依旧要给皇室支付大笔的账单,所以利益呢?   他们总要有个共同的一致利益点吧?   俞东池不相信李拓全然不知情,最起码他出行的航空工具,家属身上穿的吃的用的,大部分都是别人送来的所谓礼品。   谁没事干别无所求的送礼物?那些人傻子么?   那天李拓告诉他一个惊人的内幕消息,其实多年来,皇室内部一直有人在暗地支持佛偈艾利栗红谷沼灵教势力。   有些人,其中就包括他们的母亲,那位前皇帝陛下。   并且,也不是说这个沼灵教是被九州皇室嫡系支配的,事实上那个什么叫沼灵教的东西背后代表的利益链条实在可怕,据说这边尝试控制过,然而却失败了。   所以他们是合作关系。   沼灵教常年走私大量的宝石到九州,九州一些人用这些非法收入丰满腰包。   李拓说,不止九州皇室内部有些人,前女皇陛下对此事睁一眼闭一眼,国会议员对此只当没看到,甚至世界上很多国家的财阀,政治大员手中的产业都跟这个沼灵教有关系。   他们每年从栗红谷与佛偈艾利其它地方走私大量的昂贵稀有的有色金属,还有各色宝石,然后自然就形成了一个可怕的利益链条。   当这种链条长成一个庞大的力量,这种力量就再也不允许佛偈艾利拥有和平与文明了,哪怕每年佛偈艾利有几万名儿童因为营养不良在死亡,他们也不承认这些事与他们有关系。   他们只是不愿意这个国家和平,不愿意这个国家统一。   因为统一带来的就是政权对内部的约束力,当这个约束力形成,它做的第一件事肯定就是整合内部资源,限制采伐出口。   即便是出口,它的价格肯定是跟国际价格接轨的。   他们是不愿意看到佛界艾利统一,也不愿意任何一方势力涉足佛偈艾利,那些人就愿意佛偈艾利饥饿着,苦难着……他们愿意看到它贫穷,愿意它落后,就愿意看到它永远困苦。   那些活着的生命,对他们而言跟物件也没有什么不同。   他们用垄断的力量,用最鄙薄的物资,从这块土地上换取最大利益。   甚至,他们并不从佛偈艾利大量开采宝石矿,金属矿,世界上也并不只是佛偈艾利有那些宝石。所有的人都知道,在佛偈艾利走私宝石是有风险的,因为有沼灵教,有瘟疫,有无人区,有荒原……   他们只是不允许佛偈艾利人,将这些可以换取粮食的物资出口,并保证外面世界业内商品的稀缺性就好。   怎么说这件事呢,举例来说。   如地球那个所谓的,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那就是个巨大的谎言。   在地球某个地方,钻石的存储量是可怕的,并且很多人都知道,钻石的元素是碳,而人工加工出来的钻石,火彩比真的钻石还要华美。   其实戳穿这件事,只要一句话就可以了:   见过卖二手钻石的么?如果没有,你如何证明它的价值呢?   所以钻石压根是不流通商品,它是一次性消费的东西。   钻石的价格在商业套路之下,它就是居高不下,背后的斗争何止鲜血淋漓。   资本是可怕的东西,为了利益杀死几个九州异人又算什么呢。   想象一下,栗红谷随便走走,在露天矿床上露着的都是几十克拉,无纹无裂极致干净的顶级红宝石,而外面的世界,一克拉的红宝石戒指,足够一个好男人为了体现爱情,十几年省吃俭用才能换来一点点红色,佩戴在心爱女人的指头上闪烁那么一下。   而那些人……他们从佛偈艾利走私出东西,他们竟然也不卖,为了保持世代富贵,并每年百分之几十的升值率,他们会联合做世界大秀。   如每过四年举行的全球珍惜宝石拍卖大会,那些各国皇室成员,国家要员,财阀董事家眷会自愿为托,他们将某套首饰拍出一个天价,以来保证手中的宝石不贬值。   不贬值,不断升值就是他们共同的利益,而这个链条,就是现在的俞东池,甚至江鸽子都不愿意碰触的。   因为链条之下,有着大量为这个链条服务的从业人员,从教育到手工业,而这些人是无罪的,他们也需要依附在链条之上养家糊口,度过无知无觉的一生。   所以,戳穿它的假面目是正确的么?   佛偈艾利总人口三十多万,而全世界围绕着珠宝行当吃饭的人,有几百万。   怎么办?江鸽子不知道了。   他现在只是凭着本能,将佛偈艾利的地下资源全部回收,至于流出去的那些东西到底便宜了多少人,这已经顾不得了。   江鸽子现在甚至都不敢让别人知道他与江吃饭的关系,因为刚刚建立起来的北燕集团,它压根经受不住任何一方面的打击。   他们这个可怜的国家,连人员都没有配备齐全。   这事儿深想起来可真够窝囊的。   这段日子,江鸽子每当想起这件事,就有一种叫盖尔爆炸了吧……的黑暗想法。   他们就这样怀着一副黑暗的心肠,手握手的坐在一起取暖,一直到戚刃抱着两尺厚的农业计划书进门。   江鸽子才放开俞东池,开始坐在桌边,一页一页的翻开那些东西。   他的前半生,上辈子合计起来的时间,他都没有这样劳心费力过,也没有这样认真过。   他不是个聪明人,即便是他智商足够高,也代表不了这叫做机巧了灵透。   他只是凭着本能,想用昂长的时间线,把这个可怜的国家打造成一个农业大国,也许种可可豆是不错的一个计划,或者咖啡豆?棉花?雪茄烟叶?   只要不是能源,只要不是那些稀缺的东西,这个国家才能真正平稳的发育起来。   看着认真的坐在书桌前看农业计划的江鸽子,一直到确定自己安全了,那边完全投入进去了,俞东池这才敢悄悄出门。   他缓缓合上房门,轻步来到狭窄的楼梯口,对早就坐在角落的几个新上任的属下摆摆手。   十几分钟之后,在城堡车一侧,依旧是一间阳光普照的会议室内。   俞东池翻看最少两尺厚的人物档案。   这些资料,自然是那位陈润平先生奉献的,虽然他不是很情愿。   他翻动那些纸张,每一张都代表了沼灵教对应的一个权利头目。   后来,他举起一个女人的画像,对着外面的阳光来回看着。   “这人,好像有点东大陆血统?”   画中女人穿着长长的袍子,她戴着金冠,手握权杖,蓝眼黑发,大约六十左右的年纪,一副神圣超然,光华万丈,如神仙一般的样儿。   这是陈润平的脑中印象,有着足够的美化成分在内。   有人回答道:“是的陛下,资料上显示,她跟楚,陈,甚至跟西大陆的几个皇室,有那么点混血的关系。”   俞东池轻笑了一声:“混了这么多家儿?这时间线可真够长的了。”   “可不是,沼灵教从官方资料上来看,也确实存在了几百年了……”   俞东池又笑了起来:“不是说圣教吗?怎么他们也整联姻这一套?这都什么时代了?”   室内响起几声干巴巴的笑声,这话真没法接,联姻就是如今这个时代,也不是没有,比如姓李的这一家子。   有人机巧的转换话题道:“呵~是啊,谁能想到呢,这位姓陈的竟然这么托大,一个沼灵教的副掌教,竟然服务在第一线,也亏得伟大的亲王殿下明察秋毫,竟然是好大一条鱼,就差咱们捞鱼进锅了。”   不管这些属下的人设多么耿直,多么有能力,出于地位不对等,就难免有彩虹屁之嫌,虽然皇帝陛下是讨厌彩虹屁的,然而他到底有漏洞。咳,只要夸奖沛梧亲王殿下,这位皇帝,是什么屁都能吃进去的。   当然,这些属下直至现在也都惊讶于一件事,这位了不起的副掌教,是如何到了那位亲王殿下手里的?而且,那位亲王殿下又用了什么样子的手段,令这样一条大鱼,每天无休的连轴转的出卖同僚?   他还出卖的这么彻底,就差教母底裤颜色都画出来了。   俞东池闻言也轻笑起来,最后他发出一声赞叹,又转回原位,拿着那些资料又来回看了一会后,他开始在文件上签署处决命令。   他用笔很轻,带着一丝随意,然而每一下都确定了一个人的命运。   这里面甚至连审判都不必有,也不准备有。   他姓李,李家的异人,不管是内部有什么龌龊,也不该死在这样的地方。   他忙了很久,在会议末尾,又跟下属商议了某个计划的可能性。   他管这个计划叫“蒲公英计划”。   这是为了江鸽子所谓的培养女王的理想,他准备在这个国家飞扬无数的蒲公英种子。   这个家伙,也离他所谓的艺术家道路越来越远了。   其实,俞东池并不知道,在他离开江鸽子那间房间那一刻,江鸽子却抬起头,一脸深沉的看着他的背影。   久久之后,在寂静的空气里,传出一句挺无奈的声音。   “佛界艾利,总人口大约三十一万,他们总要活下去,对吧?”   没有人回答江鸽子。 第143章   那是一个黎明,在佛偈艾利古老狭窄的旧泥路上, 缓慢行驶过来大量的城堡车。   足足有上百辆。   生活在松镁罗比的原住民纷纷离开自己的屋子, 来到道路两边, 不吵不闹的安静围观, 像动物园被提醒不能惊扰动物的道德游客一般。   “这里的居民……”   站在窗边的毛尖先生大概觉着别扭,就嘀咕了半句话。   直觉告诉他,这种观察不是那么令人愉快的。   正在看自己新账单的江鸽子闻言,就放下手里的东西,沿着毛尖先生的话语向外看。   最近他的生活慢慢恢复了从前的样子。身后有国家力量, 于是各种各样在九州才能接触到的报纸,信笺, 乃至他的账单都回归到了他的生活当中。   他不在老三巷, 不在九州,然而他的账单依旧告诉他, 他的老房子在交税,他的保险金也每月在月头支出, 他依旧在出房屋保养费, 能源费。   除了出去的, 他三巷后街的房租也陆续到账,月入不菲,甚至他还有一笔高达三万多贯的艺术金星赏金也陆续到账。   所以说,搞艺术的包租公的日子,其实是比做救世主好上太多的。   现在,他们坐在城堡车一层最大的会议室团聚。   是的, 团聚。   由于漫长枯燥的旅途,一些无意识形成的规矩就成了大家活动的习惯。   旅途当中,无论是生活,还是吃饭,除却要做必要工作,他们都会来到这里,哪怕就是不说话,这些人也要“团聚”在一起,坐在这间敞亮的,左右两边有着巨大车窗的客厅内堆着。   恩,扎堆那种。   正在打草牌的几个闲人放下手里的赌博工具,也一起来到了窗边看热闹。   然后金西台先生就问到:“恩~这些居民?怎么了?”   毛尖先生看看神色迷茫的纯真孩子,接着就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哈……   “哈~你们这些人,你们难道没有发现么,这些居民他们跟我们看到的那些佛偈艾利人是不一样的啊。”   众人闻言,再次一起仔细打量。   稳下心来再次观察之后,他们才发现,的确,这里的佛偈艾利人是不一样的。   虽然他们一样的寒酸,一样的枯干瘦弱,一样的表情呆板。   但是他们人类族群的序列是完全没有缺失的。一堆人里面,你可以看到老人,婴儿,少年,成年男女,还有残疾人。   那些人就在路边安静的打量,并不像路过别的佛偈艾利部落时,他们会赤足狂奔的追赶车队,会守在城堡车队两边无意识的伸手,他们乞讨,叫喊,卖身,有些头脑的还会推销奇怪的土产……   总而言之,那些人的行为不太在乎脸面,一切以生存为主要基点。   车越往里走,这种感觉越加的强烈。这里的佛偈艾利人好像是被人教育过的,并且知道尊严的那类。   所以,是谁教育过他们呢?   江鸽子站了起来,来到墙边看向自己很少打量的,那副悬挂在客厅墙壁上,犹如三条劣等红肠一般的佛偈艾利地图面前,他看了几秒之后,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标名字“松镁罗比”。   好像,在飞艇上有个送水果的水手给过他一张卡片,他说有一份注定的缘分,有个伟大的神庙在这里等待江鸽子。   原来这里就是松镁罗比啊。   江鸽子发出一声揶揄的笑声道:“这是松镁罗比啊!”   他难得发出这样的,对某件事有兴趣的声音,于是,一直在盯着江吃饭的俞东池便动了。   他走到江鸽子身边,跟他一起看地图。   江吃饭又松了一口气,她放下手里的毛笔,开始抚摸颤抖的手腕。   她搞不懂为什么这个凶神恶煞要每天用这个方式惩罚自己。   每天一睁眼打开房门,还没找到吃喝,这个恶魔的帮凶就会站在她房门口,将她带出去领到屋角,教她那些奇奇怪怪的话~恩,比如背诵,看地图那个傻瓜是她世界唯一的主人,她必须信奉他~那样的奇怪话。   如果不是看到这里伙食好,她想她早就跑了。   俞东池问到:“松镁罗比怎么了?”   江鸽子与他一起到来车窗,其他人让出位置,给了他们最好的c位。   “恩,就是在夷陵号的时候,有个叫番葛估勒的水手,曾经向我推荐了这里,他说这里有我的缘分,还有个伟大的神庙。”   说到这里,他打量了车外一番,才轻笑着说:“那位~大概是个宗教推销商吧,按照他的语气这里应该是个天堂,恩,我是指他对这里有着足够的信心,将这里视为精神上的天堂……”   正说着,车队里的厨师长带着助手敲响了房门。   从他不掩得意的表情上来说,今天的早晨,大概是有惊喜成分在内的。   果然。   “先生们!尊敬的先生们!诸位的早餐是在房间里,还是在这里用?”   “嗨,今天早上有什么?先说好,我拒绝冷冻食品,强烈拒绝~是九州传统的早点么?哪怕只是白粥也可以啊!我可不想吃煎鱼或碳烤的肉片儿了,对,只要是冷冻的,我都拒绝,我宁愿饿着。”   毛尖先生心情愉悦的假意抱怨,其实他已经知道今天早上会吃什么了,只是为了活跃气氛,或者是,这屋子里的人一切人,只要江鸽子在,他们就会无意识的讨好他。   不论是行为,还是语言。   果然,江鸽子笑了起来,温和的看向厨师长。   厨师长笑着说:“是的,先生们,是九州传统的早点,我们炸了一些葱油饼,研磨了豆浆,腌制的泡菜也可以吃了先生们。”   众人闻言,便立刻齐齐欢呼起来。   虽然每两天都有信笺到达,然而信使使用的工具快捷灵巧,送食物是不可能的。   在漫长的旅行当中,即便是最好的给养,也无法提供更好的物资生活,不管是五十贯一斤的高档海鲜冷冻食品,还是方便冷冻面点,都抵不过新鲜食材烹饪的九州传统早餐具有诱惑力。   江鸽子语气里带了足够期盼道:“就在这里一起吃吧,人多热闹。”   于是,他们一起坐在桌边等待厨师长的美味。   李豆他们笑眯眯的拉起窗帘,打开了室内的灯光,这已经是到达佛偈艾利的生活习惯了。   虽然大家都知道车外的人看不到室内,然而看着那些饥饿者吃饭,就多少有些违背在座诸位内心的道德了。   就这样,江鸽子一气儿吃了十二块咸香葱油饼,外加两大碗豆浆,就连厨师长带着助手在路边采摘的野菜腌制成的泡菜他也吃了不少。   早点的一切核心在于新鲜大葱,上次信使到达,他可怜的小车后面,带了一捆新鲜的十斤九州产大葱。   看他吃的香,俞东池也吃了不少。   最初的咀嚼声过去后,俞东池难得好心情的分享了一个情报。   他说:“那水手,大概说的是惠善会。”   “惠善会?”   “对,一个灰色的打着慈善旗号,游走在贫穷国家,做奇怪事情的一个不被宗教组织承认的奇异组织,事实上这个组织的历史很长了,从可以证明的历史文件当中显示,最早的有关惠善会的记录,来自于一千五百年前。”   俞东池说到这里,就提起手边的敲花银壶,准备帮江鸽子加第三份豆浆。   江鸽子伸出手阻挡:“不,不,足够了,它们已经到这里了。”   他就像个朴素的年轻人一般,将手比划到自己脖子以下的位置。   俞东池看着他这样,便轻笑起来,觉着可爱极了。   看看自己面前空了餐盘,想起油饼的数量,虽然那种油饼并不大,江鸽子此刻难免生出一种吃了一打油饼的恼羞感。   他尴尬的将脸扭到一边,当看到江吃饭正在左右开工,吃着第三打就夸张的喊到:“啊,你真的是个女孩儿么?你怎么可以这样吃!”   看那,这个人比我吃的多得多了。   他们对于江吃饭的教育是失败的,虽然江吃饭每天都在学习,然而她依旧吃相难看。   她闻言讨好的笑着,仰脸挨个送笑容,为了嘴巴里的食物,她可以讨好一切,哪怕对方是一头猪。   看她这幅傻样子,江鸽子第一千次放弃了扶持她做女王的念头。   这个国家已经足够可怜了,不能再把它往更加深的地狱推了。   可是,如果不是江吃饭,又把谁放到这里呢?   江鸽子推开俞东池送过来的餐巾,他拿起自己的擦嘴,一边擦一边站起来,他打开窗帘看向车外,甚至他还将左近的可推开的防蚊窗,将外面饱餐了水源与绿草的新鲜空气放入车内,还美美的呼吸了一下。   不管从前的佛偈艾利是如何,如今这样高质量的空气,却是他的恩赐。   恩赐?   对,由于做了太多的事,最近江鸽子的内心总会延伸出很多的,于高空俯视世界的知觉。   这种知觉冷静平常,不悲不喜,接近神祗,而他又没有发现自己这样的转变。   俞东池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他也放下手里的食物,冷静的清洁手指,然后站起来走到江鸽子身后,伸出双手捂住了他的眼睛道:“我不喜欢您这样。”   “这样?”   “对,您这样打量世界会令我惶恐。”   “哦,好吧。”   大概这也是一种另类的狗粮行为了,毛尖先生他们纷纷放下手里的餐具,有些小闹心的纷纷站起来,准备离开这里。   江吃饭左右看看,看到大量的剩余之后,小姑娘兴奋的发出一声欢呼,她伸开手臂,也不管身上是不是穿着洁白的,有着荷叶边的丝绸制成的白衬衣。   而随着一阵叮当脆响之后,当江鸽子他们回头,就看到那个金发姑娘,将自己的脑袋以及前胸彻底的埋到了油饼当中去。   “大地母神啊!!”   厨师长惊叫的冲了过去,他一边喊,一边犹如老妈子一般的抱怨起来:“我早就说过了!请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我们没有几套完好的餐具了……”   喧闹间,车队缓慢的挪动终于停了下来。   戚刃低声呐喊起来:“先生,您快看。”   是的,快看。在佛偈艾利这样干旱的地方,他们竟然看到了成片的,足足有十几平方公里的树木群。   俞东池见识多广,他很快认出那些粗大健康的树木品种来。   “那是龙血树,最少都在七百年以上的龙血树。”   成片的龙血树把江鸽子的思绪从神坛拉到人间。   他惊讶的复述:“龙血树?就是那种,树汁犹如流血,却可以止血的珍贵药材龙血树?”   俞东池点点头:“对,情报上说,这里是星球最大的龙血树群之一,您看,佛偈艾利有大量的矿产,可是维持惠善会资金流动的,却是这里的龙血树,他们主要对九州出口,毕竟使用草药治疗疾病这件事,九州是最好的。他们每年可以在九州的药厂,拿到百万贯。”   江鸽子看了一眼俞东池,他敏感的觉着,俞东池来这里,也许最大的诱因是因为他,然而他捎带的目的也绝不会少。   比如他很在意这里的龙血树,看向窗外的眼神犹如猎鹰看到目标一般的确定而贪婪。   身后,厨师长与江吃饭的战争还在继续。   “求求您~好小姐,求您了,我们已经没有几套完整的食器了。”   中年人语气可怜的哀求着。   推搡间,从来不在食物上妥协的江吃饭忽然就放下了她的餐盘,她看向窗外,眼睛越睁越大。   厨师长抱着盘子仰面朝天的跌倒在地,热乎乎的油饼在他身上地下狼狈的铺开。   他苦恼的喊到:“大地母神啊,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我一定是得到了报应,我早说了,食物没有变质就施舍给那些佛偈艾利人好了……”   没人听他嘀咕,大家都在看奇怪的江吃饭。   他们看着这个饥饿女孩,终于把眼睛从食物上难得的挪开了。   她走到窗边,将整个身体趴在了玻璃上看向窗外,她的眼神惊恐,接着发出抽泣的呜咽。   当她看到那个龙血树之后的,有着百米高的巨大建筑群之后,她忽然用极其标准的九州喊了一声:“不!”   喊完,她就回身看了一圈,找到了屋子里光线最暗的夹角,飞身过去,蹲下来,并用垂下来的深蓝色的丝绒窗帘把自己包裹了进去。   恩……看到这个情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么?   毛尖先生轻笑起来,他讥讽的说:“我早就说了先生,这家伙有问题!您看,她什么都知道。”   窗帘后传来一声斩钉截铁的回答:“不!”   “我早就说过,一个可以从沼灵教逃出来的小家伙,哼,我们在她眼里大概就是无限可以提供食品的食堂了吧。”   更加斩钉截铁的回答:“不!不!”   毛尖先生伸出手,举出两根手指,反对着自己的眼睛道:“这里有盖尔最好的真实之眼,什么都瞒不过我的观察……”   站在一边一直不吭气的李豆嘀咕道:“是骗子之眼吧。”   绝对确定的回答来自窗帘后:“不!不!不!”   室内顿时窘然,他们互相看着,眼里慢慢溢出一些笑意。   所以,拿这个骗吃骗喝的小骗子该怎么办呢?丢出去?   车队再次缓慢移动,从无次序的排列,变成一条线。   车窗外,那些默默看热闹的佛偈艾利人消失了,只有偶尔的白袍,出现在龙血树群当中。   很显然,那些佛偈艾利人在工作。   江鸽子没回头的嘀咕道:“你们早就知道了?”   所以只有他最傻的觉着,那个姑娘是个只知道吃吃喝喝的纯真傻姑娘?   所以最大的傻瓜就是他。   室内异口同声的说了一声:“不!!!”   “先生,我也是第一次看到,真是令人惊讶。”   “是呀,殿下。”   江鸽子闻言失笑,带着一丝恼羞的狼狈指指门口道:“出去!”   就这样,挣扎的江吃饭被毛尖先生夹着疾步往外走,在门板关上那一刻,江吃饭用语调古怪的九州语对江鸽子嘶吼道:“你傻瓜,谁要叫吃饭,你吃饭,你吃饭……”   也许,她想说的是,你才叫吃饭,你全家都吃饭吧。   房门传来巨大的声响,只留下一脸狼狈的江鸽子,以及神色略慌张的俞东池。   而江鸽子看着眼前越来越熟悉的建筑,然后……他回到沙发边上,卸了全身力道一般的仰面坐进去。   俞东池赶紧走过去,试图打破这种尴尬。   他被毫不客气的踹开了。   “所以,我就是个傻瓜么?”   是啊,不管他是谁,来自哪儿,又掌握了什么样子的秘密。在这些盖尔人眼里,他其实就是个来自老三巷,没见识过什么黑暗世界的纯真低能小城青年。   事实上,大家应该就是这样想的。   比起江鸽子的黑暗想法,大家只是觉着,一直直面这个世界最黑暗魔魇的杆子爷儿,伟大的沛梧亲王殿下,他的生活应该不那么无聊。   如果他想要一个女儿,那就要吧。即使他想天真的培养一代女皇,对大家而言,那也是无关紧要的事情而已,他们爱他,深深的热爱那种。   而这种爱是纯洁的,与那个有着阴暗目的的某皇帝是不一样的。   俞东池小心翼翼的接近,用讨好的语气说到:“您怎么会这样想呢?您当然不是傻瓜,我们只是……”   “只是?”   “啊~对!我们只是等着这家伙自露马脚而已啊……”   看江鸽子一脸讥讽,俞东池求生欲强烈的放弃了狡辩,他举起手道歉:“好吧,我的错,可我绝对不是第一个发现的,最初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您故意的呢,可后来,我看您那么认真,就有些不忍心了……”   是啊,这一路,江鸽子那么认真的为江吃饭安排功课,安排前程,安排她的人生,他可是很少这样专注专心的。   旅途无聊,谁愿意打搅殿下养女儿的伟大梦想呢!   看江鸽子有些委屈的撇嘴,俞东池立刻心疼起来。他小心的建议到:“我觉得她年纪有些大了。”   “大了?”   江鸽子无意识的复述。   “是的,您不觉着,黑发黑眼才是世上最美丽的颜色,我已经给我的幕僚团还有秘书处下达了任务,等您回到九州,您就可以看到很多软软的,香香的小姑娘了,您想收养几个,就收养几个,如果您愿意,我们的北燕也可以给她继承,不过,我建议这个年龄最好是三岁以下的,对感情也好,教育也好,三岁是很好的年纪,您看呢?”   “不,我再也不想养孩子了,咱们就这样吧!哈~就这样好了……”   江鸽子终于放弃了一切想法,觉着自己真可笑。   俞东池表情轻快的点头,他忽略了江鸽子语言当中的一切词语,那个咱们的形容,取悦了他身体以及灵魂当中的一切细胞。   然后他们就这样坐着,安静的看向车外,看那些郁郁葱葱的龙血树。   最后,他们总算看到那个巨大的,犹如巴黎圣母院一般的建筑。   事实上,它也就是巴黎圣母院的一个变体,你也不能对廉价游戏的设计美工有什么过分的期盼了。   江鸽子看着越来越近的神庙说到:“那是小地图当中的勇者神庙。”   “您~见过这儿?”   “对,在原来的游戏当中……恩,事实上,这片地图应该还有个建筑,这里叫做勇士神庙,那边叫苦修所,应该是修建在山崖之上的。”   “勇士神庙?”   “是,按照游戏里的安排,这里应该是躲避地图上的邪祟,安排勇者夜里休息的一个地方,恩……我记得,那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在残破圣坛上的一句话。”   “一句话?”   “对!那里写着……无谓的勇士啊,向前进发吧!你们品德坚韧,掌握强大的灵能,在命运召唤下你们勇往直前,终将赶走一切邪祟,推开乌云,而到了那个时候,阳光终将普照大地……恩,大概就是这样。”   江鸽子无意识背诵,却没有发现,看向他的俞东池,他的眼睛竟然是越来越亮了。   他最后说:“我想起来了,如果这里出现了,那么苦修所,我想……它应该在……”   江鸽子这句话还未落,俞东池便插言道:“在栗红谷!”   江鸽子点点头:“对,栗红谷,那里也有一座神庙,比这个应该还要大,是游戏关头,那边的神殿也有一句话,好像是说……”   他们忽然一起说:“解开世界真知的钥匙,它将放在你的手里!”   江鸽子闻言愕然,他看向俞东池。   俞东池却伸出手,摸着他的头发叹息道:“您看,您是多么伟大,您掌握了世界的真相,没有任何阴霾可以阻碍您的真知之眼。”   江鸽子表情顿时一窘,心想,然而我依旧被一个佛偈艾利文盲骗的团团转了。   还掌握了世界的真相,掌握真相的人是这个人吧。   俞东池自然是猜到了江鸽子想法,他不敢沿着他的思维走,只好拐着弯的岔开到:“您不知道,就因为这两句话,这里延伸出了一个惠善会,而栗红谷那边,就有了沼灵教。而这两句话,就是他们用来证明自己的,获得神谕的证言,当今世界十大不解之谜,魔魇现象之后,还有这里的神庙,您看,您什么都清楚明白。”   看江鸽子依旧是一脸无奈,他便补充到:“您掌握了最大的真相,拥有最大的力量,您的佛偈艾利是就连我都无法掌控的,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啊。”   没人知道,当江鸽子双脚踏足佛偈艾利,俞东池再也无法感知到江鸽子那一刻,他又有多么的惶恐。   其实世界大多数的所谓不解之谜,说穿了还真的是一钱不值的。   江鸽子没有迎合他的讨好,只是很无聊的看着车顶说:“十大不解之谜?那是什么?”   “是魔魇现象的形成原因,它的出现与消失,大地母神的真容,流动岛成因,籍道出身之谜,九州异人的血脉传承,巫系传承,北燕禁地,佛偈艾利的神庙,还有法尔加诺大地宝藏之谜,鸽子~您看,这个世界有十个秘密,您已经掌握了九个,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啊!”   彩虹屁在继续吹嘘当中。   江鸽子却举起手指数了一次道:“你数错了吧,那个流动岛我是不知道的。”   俞东池闻言一愣,他不安的看向江鸽子:“您不知道?”   “对呀,难道你知道?”   “不不!不是,我……”   俞东池眼睛眨巴了几下,他十分干巴的咳嗽了两声后说:“嗨,这没什么重要的,就是世界意志为了保护盖尔,将高层地图分割开了,您知道的,那些怪……基本都在流动岛上空……鸽子!您看那神庙,多大!”   他蹦了起来,看向车外。   江鸽子看着他的背影,失笑着摇头。   车队再次停止行进,江鸽子他们的车在队尾,然而这并不能阻隔他们看到,在阔绰的勇士神庙面前,无数腰佩原始武器,着黑色长袍的苦修者排列整齐的站在那边等待着。   清晨的阳光从天空的穹顶散落,铺在那些修士的头顶,犹如给他们打上了一个个光圈。   江鸽子站了起来,用了一些目力之后看到,在所有人面前,站着一位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   这位身材高大,黑发黑眼,这是纯九州人血统。   那人相貌棱角分明,出奇的英俊,并且,他的气质特别好,从外在的皮囊都能看到他灵魂的纯洁度。   这世上,还真的很少有人能引发江鸽子的兴趣了。   这么光明的人格,有多少年没看到了?最后一次实在动画片里看到的吧……   而随着那些人的前行,越来越清楚的细节展现在江鸽子面前。   他不由自主的看向那里,并被吸引,甚至他开始认认真真的观察起来,他到那位大光明的双手,领口,袖口,以及他朴素草鞋上的那双大脚。   于是他问:“那是谁?”   俞东池好半天才回答:“那是九谦,惠善会的总把头,现在的当家人。”   “九千?一个数字?”   “不,谦虚的谦。”   “他好像是九州人。”   “不是好像,如果从血统上来说,他应该是正统的九州皇族后裔,我的先祖把他们从九州那片土地上赶出去了,为了纪念故土,这一批流亡在外的九州人,就生拿故土作姓以来纪念……”   说到这里,俞东池那张脸上难得的露出一丝欣赏的意味。   他看着外面那位,语气平和的说到:“这家伙还挺有意思的,您不知道,惠善会之所以是灰色的宗教,是因为他们做事的方式多少有些违背国际法。不过,这是一个能人,一个真正的有能力人。   他的惠善会每年从世界各地接到的善款可达几十亿,然而这人生活朴素,除了他身上这些东西,他几乎是一无所有的,所以,鸽子啊,这是一个真正的善者呢。”   时至今日,整个星球能被俞东池夸奖的人还真的不多了。   听到他这样说,江鸽子便调侃了一句:“根据地球武侠定律,所谓高大上背后,必然是黑暗劣。”   俞东池听到了一个新词,便笑了起来。   他笑了一会道:“不不,我的一切情报显示,这位还真是传承了勇者品质,是如阳光一样的人物,恩~怎么说呢,如果没有他们的抗衡,佛偈艾利早就有无数的种族大战了,在您没有到来之前,这位还真的算得上是这片土地的守护者了。”   江鸽子顿时对外面这位充满了好感。他再次观察了一会,忽想起一件事情来。   “我说~。”   “恩?”   “那个世界十大不解之谜。”   “呵~您还想着这件事呢啊。”   “恩!”   江鸽子点点头,笑眯眯的扭脸对俞东池说:“如果,流动岛成因是正解的话,那么,我想我是掌握了十大秘密的。”   这一下,俞东池都惊讶了。   “您是说?”   “对,那个什么南大陆的法尔加诺大帝的宝藏,其实,燕子早八辈子就解开了,我们只是懒得去挖而已。”   总算是有一件事可以挽回面子了,江鸽子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是得意洋洋,像个天真的乡下三岁一般。 第144章   九谦与长老会成员,站在神庙门口默默的等待着。   此刻他们天空, 阳光是那么灿烂而温暖, 神殿的钟声是那么的绵长, 可惜他们的心里感觉到的, 却是被震撼之后的凉意。   惠善会从建立也未遇到过这样的艰难。支撑内部循环的那些矿脉资源一夜之间消失,变成取之不尽的地下水。   组织内部做出的长远发展计划一夜尽废。   曾经的佛偈艾利人是多么期盼水源啊,那时候他们愿意用几百公斤最纯净,绝无纹裂的红宝石去换取一条细小的地下水脉。   九谦购买国际上最好的勘探设施,他们在松镁罗比周围打了不下几千的矿眼, 可惜,除了大量铜矿, 金矿, 水晶矿,碧玺矿矿脉之外, 他们一条水脉都没找到。   后来没有办法,神殿被迫购买了世界上最昂贵的海水淡化设备, 付出大量人力, 用了二十多年的时间, 他们才挖通地下隧道,铺设几百公里的地下管道,这才有了神殿的龙血树区。   也靠着这些淡水资源,才有了越来越兴旺的惠善会组织。   惠善会上下一心,这是作为竞争者的沼灵教那边都做不到的。   然而现在,这些设备都没有用处了。曾经被他们厌恶的那些矿脉资源一夜之间消失了, 九谦有时候就想,这到底是神眷?还是神罚?   对于普通的佛偈艾利人来说,这是神眷,而对于享受过阔绰矿脉资源的他们而言,这个就叫做神罚。   如今长老会的那些渣渣从各自的小山头奔回大本营,大家都想挤入过去他们看不上的龙血树买卖。那私下的群情激奋,就是神坛上的一切神都压制不住了。   九谦手忙脚乱的肃清内部,调整发展计划,然而就在这个紧迫的时候,除了沼灵教的威胁,他竟接到了九州北燕皇帝的私人信函。   在这封信笺里,北燕皇帝李爱表示,他愿意支持惠善会在国际上的合法地位,并将会以他旗下农业实验室的名义,捐赠大量的优选种子以及农业设施,他愿意与惠善会建立外交关系,并只承认惠善会是佛偈艾利唯一的合法宗教。   而这一切优惠的前提条件是,他们会送佛偈艾利一位血统纯正的女皇。   这都说的是什么屁话啊?九谦与长老们头疼极了,好端端的谁愿意头顶多个女皇?   城堡车队缓缓开入古老神庙的道路,九谦与长老会众人默默的站在殿门口迎接。   而站在九谦身边的长老嘴唇微张的对九谦说:“我们的麻烦来了。”   九谦表情平静的点点头。   长老说:“当伟大的佛偈艾利露出真香,那些有翅膀的家伙就闻味而至,九谦,这就是你的族人,这真是一群丑恶侵略者。”   九谦表情依旧平淡的反驳:“他们不是我的族人,还有,我是佛偈艾利人~长老阁下。”   有着一头乱卷发,微胖的长老取出一块粗糙的布帕,他捏住鼻翼,使劲贯通鼻腔后才说:“九谦,你的眼睛,你的发色,甚至你的饮食,你的那个酱~都在告诉我们,你是九州人!不要忘了,佛偈艾利给了你们这些流亡者一块休养生息的土地,现在是你报答它的时候了。”   九谦闻言,没有回头的解释道:“那是酱油。”   胖长老一愣:“什么?”   九谦:“那不是什么酱,那是九州人烹饪的调味料,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它叫酱油~他们来了。”   城堡车的头车被长老会的指引者带到了其它区域扎营。   当最后一列城堡车驶到神庙正门的位置,它缓缓的停下。   九谦带着长老会成员一路迎接过去,他们一边走,胖长老依旧在没完没了的唠叨,一直在强调九谦的血统,九谦的责任,九谦在神面前的誓言,当他们路过神庙的清洗水池,九谦便面无表情的把身边这老家推入水中。   当俞东池与江鸽子下车,他们就看到那位名声很好的九谦先生,正把一位年长者推入水池。   那老头发出惊恐的叫声,接着开始在水池里挣扎。   一切神在上,这跟九谦设想的见面情节是不一样。   他不觉着自己把那个罗里吧嗦的老家推入水池有什么错,可他也没想到这群人下来的这么利落。   他们自在的先后下车,然而在平地伸胳膊摆腿,目中无人到了一定程度。   当他们看到最后一位下来,肩膀上还扛着一个穿着纱裙,正在撕心裂肺惨叫的佛偈艾利姑娘时?   惠善会的诸位内心都是混乱的。   那姑娘在壮汉身上叫的非常凄惨,一边挣扎她还用南部语言,不断问候周围一切人家里女性长辈的生殖器。   双方见面的情景就是这么诡异。   当然,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大家的表情都很端的住,仪态依旧高贵,笑容十分的亲切。   九谦与俞东池握手,他见俞东池好奇的往他身后看,就客气的解释了一句:“今天天气炎热。”   那家伙喜欢跳进水里避暑,你有意见?   俞东池木然点头:“哦。”   九谦看向那个可怜的~呃,那个毫无教养的佛偈艾利女人,他想他是不会提醒这些人,他们的一切祖宗都被骂了这件事的。   见九谦看向身后,俞东池也诚恳的介绍到:“那是你们的女皇。”   要不要的,就是这么个东西吧!早点弄走,他是再也无法忍受一个人顶着被掏空的南瓜脑袋在他身边晃悠了。   九谦木然的点头:“哦,呃,我们没有女皇。”   哦完,他顺手指指身后的水池:“那是我们的迎宾长老,他其实是准备了一首赞美词送给诸位的。”   讲到这里,他又抱歉的补了一句:“按照国际惯例,赞颂友谊的那种。”   俞东池看了他一眼:“我们没有友谊。”   九谦确定的符合:“没错,是这样的。”   说完,他们就这样僵持在原地,一直到走在队伍中间的江鸽子,眼睛已经把周围的景观扫描了三圈后,他才有些不耐烦的问前面:“老俞~你们在做什么?”   听到有人如此不客气的问话,九谦便十分在意的看向俞东池身后。   俞东池将身体向左挪动一下,露出江鸽子,他相当诚恳的与九谦介绍到:“这是我们北燕的沛梧亲王,也会是唯一的亲王,北燕再不会有一位亲王了。”   江鸽子闻言一愣,无法阻止发神经的俞东池,他就只好尴尬的笑笑,还别扭的与九谦握了一下手,客气的说,你好,你好。   九谦很认真的打量面前的这位美青年,感赞一切神,在他有限的生命当中,他觉着这位是他见到最好看的亲王了。   当然,他也不是因为这位的长相而佩服他,他知道这位的资料,一位真正的勇者,一位全球知名的魔魇危机处理专家,比起他身后这群白痴,这个瘦弱青年更像神谕里所说的那种人。   他的一切品质,都像一切神的亲生血脉,他赞美他,喜欢他,还有一点小崇拜。   这个世界,美人总是天然的占便宜的,即便他是该死的,讨厌的,令人生厌的九州贵族。   站在九谦身后的侍卫长小声嘀咕了一句:“真人实在是太瘦了,要是争斗起来,这样的~恩!我一拳能打死一打十二个。”   九谦慢慢挪动步伐,与这个傻瓜拉开距离。   直面过魔魇而全身而退的人,全球有几个?你一拳打倒十二个?   北燕现在每月都向全球输出魔魇问题处理专家,都是这个家伙的手下,他还一拳打倒?   他露出真正的诚恳笑容,近前施礼:“欢迎您来神殿,一切神会宽恕您一切罪过,赐予您勇气以及……真正的正义。”   他这句话的最后一句,是用确定高昂的语气来完成的。   江鸽子微笑的回礼,客气到:“因为我的胡思乱想,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九谦闻言迷茫的抬头,他看看江鸽子,江鸽子满面对不住的样儿。   他又看向北燕的皇帝,可惜这位似乎对掉下水池的长老更加有兴趣,并不想给他做任何解释。   他只是十分专注的看着那个可怜的老人在水池挣扎,还一跳一跳的。   最后他回头对九谦说:“你们的水池水面高度是一米七?”   九谦闻言,眼角剧烈跳动了一下说:“可怜的佛偈艾利人想吃饱饭,还得在下一季庄稼丰收之前,因为营养不良,想在此地找个身高超越是一米七的佛偈艾利人是奢侈的事情,而您作为一个不经邀请,随便进入别人国家土地的皇帝,您不觉着您说这些~就有些刻薄了么?”   江吃饭再次发出一声尖叫,将所有人的胡思乱想拉回正确的地方。   九谦终于让出道路,请俞东池先走。   这个九州流亡贵族之后的礼仪还是相当周全的。   而俞东池却得了便宜卖乖,边走他还边说:“从国际法的角度来说,虽然北燕也是一个新的国,可我们依旧是被承认国,截止昨天,我的外交大臣已经为我们走访了九十三个邦交国,北燕的未来繁荣而昌盛,至于佛偈艾利~哈~我们还没有承认这里是一个国呢!”   俞东池说这话的时候,九谦在努力维持一切身体元素的平衡,他尽量保持微笑,默念祖宗遗训,强迫自己保持清明,使得自己不会一拳头击出,将这嘴贱的家伙也打入身边的水池。   俞东池得了便宜卖乖,依旧在大声叨叨。   “所以你是文盲吗?这些年……你们这些姓九的在外面上蹿下跳恶意指责,你们拿各种国际大奖,每次获奖感言上无耻诋毁,你们不是一再标榜你们的良好教育与社会贡献么?说这话的你,就没有读过国际法?   从法律意义上来说,佛偈艾利只是这块土地的一贯称谓而已,从历史考据上来说,这里就不是国家,它就是一块大荒地!是一块没有主权的土地。我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并没有违法任何一条法律,如果我高兴甚至我可以在这里插旗立国,你信么?”   他没有说的是,这他妈的就是他家鸽子的自留地,这家伙理直气壮的在这里逼逼什么啊!   太贱了,太贱了……   他这些话就是江鸽子听到,都有些觉着过分了。   江鸽子咳嗽了一声,刚想说点什么,可走在他身后的戚刃却悄悄拉了他的袖子。   “殿下您别管。”   江鸽子满面疑惑的看向他。   戚刃看看前面,又看看周围,用挺神秘的表情压低声音对江鸽子道:“先生看过九州十大禁播电影么?”   可怜的小巷青年一脸迷茫。   戚刃放缓脚步耐心解释到:“殿下,当年九州版图上有不少小的国家,后来我们伟大的籍道大帝统一九州,就将他们统统驱赶出去了。当年籍道大帝还说过,只要是李氏在九州这片土地上称王,那么这些老余孽的脚就别想踏入九州。”   前方两人还在互相讥讽。   “所以伟大的北燕皇帝,新国刚立就想发动战争?”   “跟谁打,你么?这块破地方连个军事力量都没有,用你腰里的破长刀么?”   “你们这些已经被人民驱赶下台的摆设,说这样的话不觉着可笑么?”   “哈~国际议会掌握话语权三百席,正席九个,马上就要变成十个!朕就是第十个摆设,没用我也要摆在那里了,哈~现在通知你也不晚,今后你们这帮余孽的一切申请书,朕都会反对……你们别想回到九州。”   俞东池做出一副有本事你来咬我,来啊~来啊~的表情。   然而人家九谦就是不气,他做出客气的手势:“这边请。”   江鸽子啼笑皆非的对戚刃说:“你们的皇帝嘴怎么这么贱?”   戚刃笑容古怪,心想什么叫我你们家的皇帝。   他只好说:“还好了,其实陛下算是客气的,虽然外部评价我们违反人性,可对于九州李氏那就是祖宗遗训,咱们那边的十大禁播电影里有一部叫做《偷渡客》的,我建议您回去看看。”   江鸽子闻言,就十分感兴趣的低头问:“你有?”   戚刃眉毛一挑,声音更加低了:“有哦,这个算是~作为内部学习资料来看的吧。”   而他没说却是,当年看《偷渡客》这部电影的时候,他是真的被感动的稀里哗啦,哭的鼻腔都栓塞了。   一个自命见多识广,看破一切的军中高级冷血军官,他的内心被击打的到处都是裂缝,好几个月心伤都难以愈合,有时候艺术家也真是可怕的,他们掌握的却是心灵上的话语权。   最可怕的是,这些年来九州的艺术家欠缺的厉害,所以九州在国际上的声誉并不好。   江鸽子从挣扎的水池路过,他伸了一把手,很轻易的就将那老头儿直接拎到岸上。   那老头惊恐的难以自己,等江鸽子他们离开很远,他才发出一声古怪的嘎~的声音,开始低声咒骂起来。   江鸽子没有去看身后,倒是对那部电影有了充分的兴趣,他问戚刃:“那部电影是讲什么的?”   戚刃看看队伍左右,确定安全之后他才笑着说:“恩~就是说一个在西大陆,家里世代做牧民的流亡者后人,他最爱的祖父去世之前,含着眼泪一再嘱咐他,希望可以将自己的骨灰埋在九州的泥土里,而这位后人为了获得遗产,就将祖父的骨灰放进一个毛绒熊里,他准备将这只毛绒熊偷渡回九州随便找块地方掩埋掉,然而在飞艇站换乘的时候,这只毛绒熊被一位九州姑娘误带走了……”   讲到这里,戚刃面部表情一阵痴迷,他梦幻一般向往到:“那姑娘的扮演者是国际上最美的女星卡尼亚。”   江鸽子听完,有些困惑的眨巴下眼睛问:“就这样?”   戚刃也眨巴下眼睛,他有一千句赞美这部电影的好话,然而却不能说,从立场上就不允许。   得亏他现在是北燕的军官,要是在中州,推荐这部电影就够他吃一壶的了。   他只说:“当然不是,电影当中,那位后人的行为被海关官员发现,他一边找熊一边逃亡,最后跟九州姑娘还有了爱情,可惜那位姑娘身患绝症,他们被迫分开,后人被驱逐出境……几个月后,被取消继承权的后人成为乡村教师,他接到一份来自九州的包裹,包裹上写明是那位姑娘的骨灰,可他孤独终老,他的后人打开骨灰罐却发现,那是一罐九州故乡的泥土。”   江鸽子脚步停顿,他将口述电影的情节在脑袋里串联起来感受了一下,最后说:“好像很伤心呢。”   戚刃确定的点点头:“是呀,这部电影获得了国际电影艺术节的金奖,并且在冯肯联展的时候,它为西大陆秘予点亮了一颗金星,跟您的那颗一模一样的金星。”   秘予是西大陆的一个小国家,这个江鸽子是知道的。   江鸽子算是明白了,九谦的身后是一群永远回不到故乡的犹太人,他们在世界各个领域付出卓绝的贡献,并获取普遍的同情。   然而九州李氏因为祖训,也是坚决不对这个民族开放的,李氏在一天,就绝对不许他们的双脚踏上九州的土地。   这么多代过去了,事实上他们真的还有原始的仇恨么?其实都没有了,然而和解也是不可能的,李氏掌握权利的时候都没做到,现在就更不可能了。   没有一位执政者愿意跟前执政者交恶。   江鸽子看着那两个一边走,一边打嘴仗的人便叹息:“他们总这样?”   戚刃也无奈的点头道:“是呀,总这样。”   只要是九州李氏遇到了姓九的这群人,那肯定就是一场没有硝烟的唇枪舌战。   其实他也喜欢那些人创作的音乐,喜欢他们写的精妙绝伦的散文与诗歌,他喜欢他们创作出的伟大艺术世界,然而这些东西在九州,就俩字儿“违禁”,更严重的说,它们还“违法”。   如今人家好不容易在国外挣扎出一块土地,好不容易建立了一个权利机构,你们却来噶一脚,任谁都不会高兴的。   江鸽子看到那边的长老会成员,凡举是黑头发的,握着古老长刀的手已经狰狞了。   江鸽子失笑着摇头:“真是一点儿都不政治。”   跟屏幕上,跟书籍里那些老奸巨猾的政治家真是一点儿都不像,前面这两人吵架这个样儿,就像幼稚园里的小孩儿一般。   最后,他们终于来到这座伟大的建筑前方。   众人便驻足欣赏起来。   神殿的广场宽阔而伟大,从游戏呆板的图片走入实物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江鸽子的脚步是任性的,他自由自在的将此地当成一个旅游景点在参观。   上辈子他没有去过塞纳河,也只是从老电影与游戏里结识这个古老的建筑。   雨果,巴黎圣母院,美丽的吉普赛女郎与驼背敲钟人,那是很久远的记忆了。   想到这里,他也笑着回头跟戚刃炫耀到:“我也看过一部你没有看过的电影,那是一部伟大的作品。”   戚刃满面的莫名其妙,出于对艺术电影的喜好,他要回头问问殿下是什么样的电影,能令您露出如此开心的表情。   江鸽子看着面前这个伟大建筑,它的桃形门洞,玫瑰玻璃窗,还有它最出名的二十八尊国王廊上的雕像,这些都被二哈游戏设计师照搬来了。   并且,真正的地球巴黎圣母院正面高度六十九米,而这栋建筑它的高度最少在一百二十米左右,人类站在它之下显的极其渺小。   九谦结束争吵,还很好心的过来给江鸽子介绍:“那是我们一切神派遣下凡历劫的历代使者,他们掌管世间一切事务……从第一尊开始,他们的遵名分别是,智慧大天神,勇气大天神,道德大天神……”   江鸽子忍笑的听着。   最后他们走到正门下方,九谦又微微低头,祈祷赞美了几句之后,才傲然对江鸽子说:“这是一切神的真容。”   说完他又看向左右,将基督的十二位门徒介绍为十二护法勇士,嘴里还杜撰出一些与各色怪物战争的故事与江鸽子听。   据他所说,为什么佛偈艾利这个地方没有魔魇,那是因为这里有一切神的护法勇士在护卫,像是东岸那样的魔魇,这里随便一位护法,一个指头就碾死了。   ……   佛偈艾利这个地方吧,还真是很幸运的没有魔魇现象呢。   江鸽子一边听,一边笑眯眯的点头,对自己的自留地相当的满意。   一个宗教的完善,是需要在历史进程当中不断添砖加瓦的,然而一个指头碾死魔魇什么的也太好笑了。   就在这欢快的气氛当中,一阵浅浅的灰色薄雾从远处的新河升腾,那些薄雾穿过龙血树的林木,逐渐在神殿广场团聚成了薄雾团子,那些团子以肉眼难以观察到的形态,缓慢的擦着地面向他们推进着。   而侃侃而谈的这些人,他们依旧尖叫的尖叫,咳嗽的咳嗽,咒骂的咒骂,导游的导游,拌嘴的拌嘴……   好像~他们都没有发现。   江鸽子开始还能忍耐,对比前世有关记忆,听到一个新的神仙谱系是一件挺快乐的事情。   可当他听到九谦说到:“……对比神庙外部奢华,我们的内部却只有神为我们留下的一句圣言,想必那句圣言你们是听过的吧,无谓的勇士终将赶走邪祟,推开一切乌云,我们勇往直前,并不畏死!而我们一切神的子民,终将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者!绝对!”   九谦说这话的时候,是瞪视着满面无辜的俞东池说的。   他的态度认真而决然,可是知道真相的江鸽子就觉着自己捡了好多乐儿,就着这些梗他能吃十碗阳春面。   大概是感觉到了神的力量,江吃饭满面恐惧的终于抽搐一下,大叫一声她就晕了。   九谦看着所谓的“女皇”,他满心悲哀,再也无法忍耐的对俞东池说:“你们~是在侮辱我们么?难道一个可怜的国家,就不能拥有一个正常的,给子民带来幸福的王么?”   江鸽子闻言表示尴尬,他刚想说什么,却听到俞东池依旧用他没啥波澜的刻薄语调说:“这就只是个摆设。难不成你觉着那些佛偈艾利人会允许一个黑眼睛登基?便是你如意了,等到他们慢慢恢复元气,作为少数族群的你们,要面对的问题多的是,记住,你的敌人会是任何人,却绝对不会是我们,我就是买上一座没有开发的流放岛,也比支援佛偈艾利利润高。   作为皇帝初级生,我发慈悲,就送你一个忠告吧,看在你肤色的份儿上。”   九谦一脸不屑,然而耳朵却支了起来。   “我的战略参谋团说,如果你们敢在这里复国,这个国家早晚会因为种族纠葛,而堕入更加黑暗的深渊,用少数族群去管理多数是不理智的,像是种族大屠这样的事情,也早晚会在这片土地上发生……”   九谦闻言微微闭眼,掩饰住情绪之后,他才说:“我们从未想过复国,只是不想做没有家没有土地,没有身份的流亡者罢了。霸权者欺负弱者,你们可以杜撰出一千条理我们要的国家不用多大,可以休养生息,可以繁衍后代就好……”   俞东池闻言讥讽:“啧~你们这些古老剥削阶级后裔,还说我们的血是黑的,难不成你们祖先的血是彩色的吗?”   九谦立刻伸手,揭开自己的上衣襟,露着胸前的白肉,他指着胸膛的位置,一脸悲愤的对俞东池呐喊:“你可以给我一刀!来呀,看看我的血~是不是彩色的!来啊!”   俞东池看看他,又无辜的看向江鸽子。他满脸都是那种,你看他多小心眼儿,我不跟他玩了的表情。   江鸽子无奈的扶额,这简直没法交谈,他们到底多大仇怨?   远处,优美轻灵的童声吟唱隐约的传来。   他们沉默……然后九谦指着周围说到:“在你们这些高贵人眼里,我们也许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可是我们初来那时,这里到处都是荒芜,我们集结力量修建了学校,我们在外面努力赚钱,为这里带来了初级医疗设施,我们给他们带来了文明,而你们呢?你们就送来这样的……”   他指着已经晕过去的女皇,刚想加倍的讥讽。   可那位双手垂下,“晕厥”过去的女皇却猛的一抬头。   九谦立刻被这样的眼神定住了。   呃,这是怎么样的一双眼睛啊,凛冽,寒冷……   江吃饭忽然清醒,没费多大力气她就从李豆的肩膀挣脱了。   她在空中利落的翻滚,还顺手就解了身边一个长老的长刀。   而就在这个时候,江鸽子表情依旧淡淡的,他伸手拉住俞东池笑着说:“你过来。”   俞东池眨巴下眼睛,很乖顺的就站到江鸽子身后,还挺不要脸的继续打嘴仗:“喂,野蛮人,我要是你们就小心一点。”   被缴械的长老大声惊叫起来。   江吃饭以一种防卫的姿态,持刀站立在了江鸽子他们面前。   看样子,这孩子还算没白端自己家的饭碗。   俞东池老怀安慰的点点头。   江吃饭身形缓慢倒退,双目瞪视远处水池的方向,一边警惕,一边用腔调古怪的九州语说到:“你们这群傻子,我早就告诉过你们,不要到这里来!这里住满了鬼,鬼你们知道么?”   一边说,这个只知道吃饭的姑娘也伸出手,扯断纱裙的背带,露出她的前胸。   而就在她的前胸,一个被烫掉一般的纹身露了出来。   她用刀柄磕打自己的胸口,对满面惊愕的九谦骂到:“你也不是什么好人,你是鬼!恶魔!呸!”   九谦一眼就认出这东西是什么了,为了获得更多的情报,他们常去沼灵教的属地去抓一些舌头。   那些舌头被带去火刑室,他们严刑拷打,希望可以问出一些线索,毕竟沼灵教太诡异了。   既然拷打了,呃……手段也算不上光明正大。   现场一片沉默,除了江鸽子这帮人,大家都很安静。   远处跌落水池的胖长老还在咒骂着什么,这边人能清晰的看到,他身边慢慢集结起一些能见的团雾。   有人冲着那边大喊,跑啊!   那老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有些迷茫的站了起来,还没站稳那些薄雾就将他裹挟了进去……   一切都是无声的,只有脓血从地面慢慢延伸,滴落进了一边的水池,将水质渲染的越来越红。   阳光照耀水面,水面浮出红宝石一般的折射光晕。   那些薄雾好像在吃饭般,等它们吃了个餐前点心,它们便加速,像一颗颗巨大的球体般的迅速滚动而来。   江吃饭手握利刃,紧张的鼻涕都流了出来。   站在她身后的江鸽子能清晰的听到吸鼻子的声音。   这孩子在发抖,在畏惧,然而她依旧守护在自己身前。   好吧,虽然不是小小的,软软的,香香的会撒娇的姑娘,也说得过去了。   最先到达的薄雾迅速来到他们面前,江吃饭挥舞长刀,一些火花在空气里接触,发出清脆的金撞击声。   此刻江鸽子倒是很有闲心的为俞东池辩解了。   他对一脸警惕的九谦说:“你看,我们给你们送来的女皇也不是一无是处。”   江吃饭猛的扭头,对他大喊:“你闭嘴!佛偈艾利人就是一无是处,也是属于……”   可怜这姑娘词藻储备少,她想了半天,才回头骂了一串叽里咕噜的部落话。   九谦好心好意的告诉江鸽子:“她在问候您祖宗。”   江鸽子伸手就打了江吃饭的脑袋:“我什么时候教过你这些!!”   江吃饭被打的脑袋一点一点的,然而却如猫咪一般的没有反抗。   别人看不到,她却是能看到的。   她曾经同伴的袭击,每当躲不过的攻击伸延到了她的要害,身后这个可怕的人就会给她一下,恰恰好让她躲过攻击。   这一切都发生在十几秒当中,当一位持刀长老反应不及,众目睽睽失去自己右腿之后,他抱着膝盖倒下,惨叫令所有故作冷静的人心慌意乱。   俞东池看看江鸽子,他对这片土地并没有掌控权,于是便内心焦躁起来。   他很想将面前这片麻烦就地摘除,然后一个大力丢到外太空去。   虽然看不到那些人,然而丢一片盖亚垃圾进入外太空的能力他还是有的。   江鸽子无奈的耸肩:“好吧,好吧!你消消气,这就是小孩儿做游戏,一些小把戏而已。”   他脱去上身的短风衣,露出一件纯白的白衬衣,他将风衣递给戚刃,一边扁袖子,一边向前走去。   他对身后的毛尖伸手到:“把你的手套给我。”   毛尖一愣,马上从自己的手上取下手套递给江鸽子。   最近,他培育的植物变异的厉害,从植物躯干分泌出的液体,竟然有了腐蚀作用,所以他出门持盆的时候,要带上防护手套。   江鸽子接过毛尖先生的手套,一边走,一边灵活的躲避从薄雾当中延伸出来的利刃。   众人紧张的缩成一团,成圆形的阵仗,外沿那些持刀人不停的盲目挥刀,偶尔他们的利刃便会与空气里猛刺出的利刃撞击。   四处都是密集的金属火花,还有脆响,还有不断的惨叫。   而江鸽子就在这一片纷乱中,走到薄雾的中心点,他带着皮手套的手猛的伸出,便从雾气里拉出一个人类的躯体,大力的丢到地上。   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   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个瘦弱的青年,就像在猪圈里提溜小猪崽子一般,他把那些魇人轻易的就拽出来了。   刺耳的叫声从空气里传出,那些魇人见势不妙,几次想从俞东池的身边拉走人,然而毛尖他们的小花盆内的植物就舒展枝叶,将那些家伙就地囚禁了起来。   只要碰触,那些枝叶就开始分泌犹如强酸般的液体。   最后那些薄雾内发出凄惨的尖叫,转身集结就要往外跑。   戚刃看着地上那些瘦弱的身形,即便是晕过去了,他们也是紧握利刃的,后来,他看到一柄熟悉的兵刃,眼神一凛抬起头就对江鸽子喊了一句:“先生!请务必留下他们!我看到他们用特务局的标配短刃了。”   江鸽子回头看了一眼,无奈的叹息。   就这样,惠善会的诸位看到那个瘦弱青年从裤子口袋取出一根树枝。   他将那根小树枝丢在地上,那树枝便迅速发育,根茎扎入汉白玉地面茁壮成长。   越来越多的藤蔓集结的绿墙将伟大神殿外的空地堆满,然后它们就像结果实一般,从薄雾里将那些魇人一个一个的提溜出来……挂在了树上。   刺杀莫名其妙的来,又莫名其妙的结束。   江鸽子一边摘手套,一边对俞东池笑着说:“此时此刻,我想起一本伟大名著上的桥段了。”   俞东池也仰头看着那些白色的,正在剧烈挣扎的躯体轻笑着说:“啊,是西游记吧,偷吃人参果那段……” 第145章   神殿大殿外,忽如其来的争斗从开始到结束不过是刹那功夫。   当世界安静, 本视线良好, 平坦疏朗的神殿外, 紧密的绿藤将这里塞了一个满满当当, 只留下中间保护圈的位置。   惠善会众人一脸警惕,依旧不敢相信一切都结束了。   俞东池讲个了笑话之后,江鸽子抬眼看着悬挂在树上的那些人?   哦,魇人。   对于普通人来讲,他们是看不到那个古怪空间内部的, 可对于江鸽子来说,这些人从被看到, 被悬挂在树上, 他就始终看的清清楚楚。   他们挪动空间,怎么刺杀, 怎么来回在两个空间跳跃,趁着跳跃的短暂时间, 如何挥刀如何接力……   外面只是一刹那的事情, 可江鸽子却看到, 空间内的这些魇人,能力大的最多挥出三刀,一些年纪小的他们也只出了一刀就倒在空间内了。   一切都发生的那么快。   所以最开始没注意到,那是因为他拥有一个强者的躯壳,却压根没有什么危机意识,简而言之江湖经验等于零。   在这一点上, 他还真不如常年在紧绷状态的江吃饭。   又为什么他要跟毛尖先生要那副手套?呃,这些人远了还好,人越近他的鼻腔里就能闻到那种~好似压缩了一百吨榴莲味儿到一块地里的味道,化粪池都没有这么臭。   见过天桥下的十几年,甚至更长时间不打理自己的乞丐么?比起魇人,大桥洞下三十年不洗澡乞丐都算是卫生模范了。   他们就是这样脏,头发打着陈年的结,身上没有任何针织品包裹的原生态形状下,你能清晰的看到他们身上便溺之后的陈年结痂。   甚至他们生活的那个禁区,在江鸽子来看就是一个狭小的,没有循环能力的简陋地方。   一个不到几十平方的空间内,强塞入上百人吃喝拉撒,其生活环境可见艰难。   如今便是知道这些人害了李耀,害了很多九州人,对于魇人江鸽子也是恨不起来了。   这就是一群被人当成牲畜在饲养的人类。   俞东池的鼻腔终于也反应了过来,他立时捂住口鼻惊异问:“怎么这么大的……”   他这话才刚出口,地面上那些最早被江鸽子从禁地拽出来的魇人,身体就开始迅速膨胀继而爆炸开来。   血沫,血块在空气里荡漾,大家都吓了一跳。   虽然这些魇人表情麻木,看上去有些呆滞,可他们依旧拥有智慧,是可以感受到痛苦的,他们开始痛苦的惨叫。   来到正常空气当中,他们身体上的压力减消,先是表皮的小血管炸开,继而身体膨胀,大约膨胀到本体两倍大的时候,皮囊拉力终于失去作用,他们就炸开了……。   那些血沫喷溅的到处都是,保护圈外围的那些长老会成员被盖的措不及防,被溅了满头满脸,于是他们也叫了起来。   绿萝叶子快速展开,江鸽子他们倒是还算好,只空气里的味道,将他们的鼻腔折磨的实在不轻,竟出现了开口困难现象。   承受者痛苦,目睹的众人精神上也不好受,今日来接人的都是惠善会的神职者,有人便失措,就念起他们已知保护神的一切名字,大名小名,外号绰号……   现场再次混乱起来。   江鸽子本一眼不眨的看着,从东岸到北燕战巫,死亡目睹的太多人也就麻木了。   他的精神被现实一次次捶打的越加坚韧,可即便如此,俞东池也用双手掩住江鸽子的双目说:“别看了。”   江鸽子伸手扒拉了两下,没扒拉开。   这就是一个人体打气球的接力赛,魇人有秩序的爆炸,就像勇士大殿门口齐齐绽放的肉花一般。   不管这些魇人味道有多么的恶心,他们也亦如凡人,肉是红的血是热的。   最后,现场就只剩下一个声音,江吃饭在有节奏的凄厉哭喊,炸一个,她撕心裂肺的喊声便高上一度。   她这次没有喊不,只是伸着双手无力的在空气里抓挠,好像要抓住点什么,又不敢触碰。   当最后一个人体气球炸完,江鸽子才喃喃的说:“坏了~!”   俞东池不明白的问了一句:“什么?”   “大意了!”   江鸽子说完,便挣开俞东池的双手,身影消失在了原地,几个纵身就从绿植顶部消失了。   对于江鸽子的安全俞东池是不担心的,这就是属于他的一亩三分地,所以他看看身边的毛尖,毛尖他们点点头也几个纵身追了过去。   十几分钟后,厚实的绿萝开始缓慢缩水,它们沿着神殿固有建筑的凹凸痕迹,倒退成了如园丁修建好的绿植外墙。   江鸽子一脸失望的缓步回到现场,他这才彻底看清,神殿桃心拱门下,犹如绞肉机爆炸的凄凉现场如人间地狱一般。   此情此景,在的神殿慈悲神像的背景板对照下,那感觉真是语言都难以描述的。   到了此时,情绪什么的都是多余的东西了。   一个人,从温暖的母体孕育出来要十个月,嗷嗷待哺落地,跌跌撞撞走路,学习微笑,学习说话,人类的每一步都需要母亲父亲的精心爱护……好不容易在佛偈艾利这样的环境成人,最后也就是轻易的一朵血花,就像没来过一样,没价值到了顶点。   俞东池看着他,江鸽子有些失望的撇嘴摇头,只能无奈的发出一声~啧。   好气。   神殿龙血树边缘,是本地佛偈艾利人居住区,江鸽子根本区分不开本地人与外地人的区别。   神智已经恢复清明的九谦看向江鸽子,此刻他曾有的骄傲,曾有的自信已经被漫天的绿萝打击的一点不剩。   人总是慕强的,这个神殿长老会的总把头,终于弯下了他的脊梁,如乖宝宝一般的来到江鸽子面前,微微弯腰致意。   他甚至不断在内心世界问身后的一切神,我不是您的儿子么?您怎么一点儿优待都不给我呢?   九谦小心翼翼的接近江鸽子问到:“您~在找什么人么?”   江鸽子遗憾的点头到:“是啊~魇人禁地是不被魇人控制的,所以在他们的刺杀行动身后,必然会有个精神力强大的主导者。”说到这里,他诚恳的看向九谦说:“这不是计较个人得失以及家族恩怨那些破烂事的时候,我想,我需要你的帮助~当然,情报互换也是可以的。”   他迫切的想结束这一切。   九谦闻言,略一思考之后便点头应允:“好的先生,您说了算先生……。”   有的人力量强大到,你想反抗的念头都没有。   江鸽子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接过毛尖递过来的第二双手套,他几步来到人肉饺子馅面前蹲下,还伸出手捏起一块碎肉举起,观察了片刻,他才用笃定的语气,对盯着他一眼不眨的众人解释到:   “这与深海鱼到水面立刻死亡的现象是一样的,恩~暂时只能解释,我也不是专家。这些魇人一直以来是生存在极端压力区域的,在这种区域里生存久了,当他们回到盖亚空气压力状态下,行动就会无比快速,所以你们看不到,他们的弱点很简单,不能在正常大气压力下久呆,时间长了就会这样了。”   他在空气里比划了个小小的爆开的手势,说完把手套摘下丢到地上,接过俞东池递过来的湿巾擦手。   江鸽子说话的节奏相当快速,九谦有些听懂了,有些却听不懂。   他傻乎乎的重复:“极端压力区域?那是什么?”   江鸽子闻言,脸上便露出一种特别古怪的表情,他看着九谦说:“你不是有信仰么?你的一切神生活的地方,肯定不是盖亚吧?”   九谦闻言便傻兮兮的惊叫说:“哈?您是说他们在勇士的天堂?”   这句理解,倒是把心情很不好的江鸽子给逗笑了。   要是这位信仰的一切神,把死后的他引渡到这样的地方,那还真是信错神,烧错了香火呢。   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空间,江鸽子便对众人举起自己的右手,而他的右手上正拿着一片女贞树叶。   神殿众一脸迷茫的看着江鸽子这只手,江鸽子对九谦眨了一下眼睛道:“人类一直认为自己是孤独的,其实~在某些特定情况下并不是这样。”   最起码在盖尔这个神奇的地方,并不是这样的。   众目睽睽之下,江鸽子缓缓将左手伸出去,然后他的手就如截肢一般消失了。   有人惊叫出身,又被人捂住嘴巴。   接着这群佛偈艾利一切神的忠实信仰者,便看到那个人的左手又回来了,并且他还带来一片看上去差不多样子的另一片树叶。   江鸽子语言苍白的说:“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懂了么?”   众人不懂,迫于威势只能点头。   又有人开始大声念起自己一切神的圣名,小名,外号,绰号……他们认真祈祷,不断的诵经。   江鸽子还想纵深解释,俞东池便抢先一步说到:“作为走在全球处理魔魇问题的前端国家,我们研究发现魔魇与我们生存的空间肯定不同,所以它们的行踪才难以捕捉。”   那些茫然人一起点头,好像明白了,结合魔魇解释就明白了,怪不得找不到魔魇出现的原因,原来是生存空间不同。   九谦认真思考,崇拜的看着江鸽子,他看了几分钟才用恳切的语言请求到:“我们流亡这一枝,在世界各地已经生活了几百年,我们在各区域发展的还算不错,无论是经济金融专家,还是科技方面的俊才也是不少的,我们可以加入北燕……”   “你想都不要想。”俞东池不客气的拒绝,说完对李豆他们吩咐到:“去吧车里的冷冻箱搬来,我们要取一些样本带回北燕实验室。”   江鸽子闻言,便满面嫌弃到:“别!不要带着这些恶心东西跟我们一起上路,研究什么?结果不是明摆着么?他们生存在强压环境,在禁区内他们因过重的气压导致行动迟缓,就像是身体被套上了一个几百斤的负重壳,当他们回到盖亚气压状态下,他们的行动才会迅捷非常……”   讲到这里,江鸽子的话语忽迟缓下来,他看到坐在神殿角落,正在双手抱膝的江吃饭。   那孩子在哭。   为了适应小禁地压力,送入禁地的这些魇人必然是身体正在发育当中的青少年。而这些青少年一旦进入禁地,他们就再也出不来了。   如果想活下去,他们要依赖外面的人为他们送水送食物,便不得不听命于人。如果江吃饭当年没有被神殿带走,她也许会是今天这些魇人当中的一个吧。   俞东池不知道江鸽子在想什么,他只是耐心的跟江鸽子解释到:“为了节省地面能源损耗,我们已经开始对海洋进行一般研究了,这些魇人的生活环境对我们研究海洋大有助益,安心~我让他们连夜送走。”   江鸽子闻言,想了一下便拉着俞东池到一边低声说:“现场还有两个恶臭无比的空间,你要么?”   俞东池听完,脸上便露出极其温柔的笑。   他摇头道:“不要,他们可以研究出更加合理的压力空间,至于这个,您就看着处理吧。”   江鸽子看看左右,又回头看看身后伟大的建筑,最后他无声的挥手,将空气当中的两个大粪包,强制塞入神殿地下几千米的地方。   他想,这个建筑就是再伟大以后他也是不来了。可江鸽子却不知道,这空间是跟某人的精神天生就联系在一起。   就在那空间没入泥土,到达一定深度,大地也具有压力,所以空间在下坠当中不断被挤压缩小。   惠善会外村落的大集上,一个六十多岁,正蹲在地上挑选商品的老妪,她的脑袋忽然开始缩小,买货品的大叔下的连连倒退,惊声尖叫。   那老妪身体痛苦的佝偻,她活着,能感觉到脑袋正被无数力量挤压,她痛苦极了,却喊不出来,只能伸出双手无力的抓挠,当头部缩小到婴儿拳头那么大……它爆炸了!   神殿终于敲响铜钟,按照自己的方式给逝去的魇人送葬。   江鸽子沉默的走到江吃饭面前,从口袋里取出手帕递给她。江吃饭无声的接过,十分狼狈的擦了一下脸。   这是个坚强的姑娘,她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站立起来,走到那些拿着盛器有些惊慌的惠善会众人面前,她接过一个盆,然后弯腰一块一块的收拾现场的狼藉。   江鸽子沉默的看着。   俞东池在他身后说:“您不必难过,我们就是来结束这一切的,我跟您发誓,再不会这样的孩子了。”   江鸽子脸上挤出笑容,伸手拍拍俞东池的肩膀说好。   这天傍晚,天刚入夜,惠善会便按照本地最高的礼仪,接待了北燕众人。   他们在洁净河流边的草坪上架起篝火,又从部落里牵来壮硕的耕牛,献给新登基的,神的儿子。   他们是这样认为的,江鸽子却啥也不知道。   随着耕牛一声悲鸣倒地,地面沉闷,众人喝彩,九谦手持匕首,半依在青牛脖颈的位置,随着银光闪过,有人高声叫好,还有人快速敲起皮鼓。   白天的一切就如一场梦境一般。   坐在铺了洁白长巾的餐桌前,江鸽子一边吃着在此地极其珍贵的水果,一边看着正在剥皮分肉的九谦道:“这是个人才。”   可他不知道,如果观察位置合适,他就像坐在圣坛中心般,正在享受众人的供奉。   坐在他身边,在城堡车里洗了整整两个小时澡,就恨不得把自己表皮都搓下来的戚刃闻言点头,还心有余悸的说:“是的殿下,能在这个地方生存下来的人,我们都应该给以最高敬意,毕竟从前的佛偈艾利是那个样子,今天还看了那样的现场,如今他们竟然开始烤肉了?”   在篝火不远处,一个长老拿着古老的羊皮,正在奋力涂抹,他身边有个长者拿着手杖指着戚刃道:“把神子的大护法画的威猛一些。”   这位画者点点头,就奋力给戚刃的脸添上了张飞的胡子。   二三十个干干净净,穿着五彩缤纷羽毛的青年男女随着鼓声入场,就着节奏他们剧烈摆后丘,他们弯腰对天空摆,对河流摆,对牛尸首摆,对江鸽子摆……   江鸽子目测,一秒钟这些人快的能摆动十来下的样子,这~也是艺术吧?   恩,就跟肚皮舞一样是个民间艺术。   他嘴里咀嚼着食物,左右找着俞东池的身影,然后失望的没找到。   很显然,那个不花一文钱拿了人家整个神殿多年情报的人,又开始在角落鼓捣他肮脏的政治了。   正思想间,江鸽子听到左边千宝瑞用小白痴般的语气大声问:“毛尖先生!您见多识广,他们的舞蹈到底在表达什么?”   毛尖发出一声老痞子的长笑,笑完他说:“傻瓜!这种原始舞蹈就两个作用,向畏惧的神灵祈祷,像对象展示旺盛的行能力及生育能力,小傻子~你可以去随便选个又圆又大的拖回车~哈哈~抱歉~咳~抱歉!”   江鸽子收回瞪视的目光,又开始观察。   不得不佩服佛偈艾利人的痊愈能力。几个小时之前他们受到了狙击,如今有人身上还缠着大块的纱布绷带,绷带外还渗着血花,狼狈成这个样子人家也来了。   都等着吃肉呢。   新鲜的牛肉被穿在铁条上,围着篝火插了一圈,鼓声更加激烈,有人开始扯着嗓子打喽喽,他们开始围着那圈肉跳舞,快乐的简单又纯真。   如果不是肤色,江鸽子还以为他在看介绍非洲大草原部落的旅游纪录片。   即便江鸽子神的儿子,他的护法个个身材俊秀挺拔,相貌好的不得了,然而人家佛偈艾利人的眼睛里就只有肉。   戚刃被气氛感染,笨拙的拍着海豚巴掌。   感受到了纯然的快乐,江鸽子的心情也好了起来,他问戚刃:“怎么没有看到米宜?”   鼓声喧哗,戚刃做了个祈祷的手势,江鸽子便了然的点点头。   是呀,那孩子还有个身份是巫,他今晚禁食。   想到这里,江鸽子拿起桌上的托盘,捡了一些能吃的素食捧着,转身向城堡车走去。   俞东池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坐在光线晦暗的台灯下发呆。   在他还算宽敞的办公室里,堆放着神殿送来的几代人拼了全力搜罗来的各种情报。   而在这些情报没有被俞东池分拣过之前,他怀着私心准备自己先扫一遍。   他庆幸自己先看了一遍。   江鸽子端着食物进入城堡车,在走廊没有走几步,他便听到黑暗角落有个试探的声音说:“爸~爸爸。”   他身体打了个晃,好悬一盘食物都飞了出去。   等他回过头,果然~是眼泡红肿的江吃饭正用一种敬畏且崇拜,委屈又可怜的眼神在看着自己。   她又喊了一声,爸爸。   江鸽子连着倒退三步。   好吧,这孩子没有那么多的脑细胞,也表达不出那么多复杂的情绪,她是终于发现这个世界谁说了算了。   江鸽子努力装出特别温和的笑,还举起食物问她:“你~要吃点东西么?”   从来对食物极其在意的江吃饭却摇头拒绝了。   江鸽子看看食物,发出一声叹息:“不吃么,这~就严重了啊。”   这个也不吃,那个也不吃,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江吃饭没有说话,就慢慢走到他面前,忽然跪下了,她整个上身都匍匐着,还亲吻江鸽子的脚面,吓的江鸽子一个倒退,却被江吃饭抱住一条腿。   她留着眼泪抬脸对江鸽子说:“爸~爸!您~能杀了我,杀了他们么……”   房门被人有节奏的敲击,俞东池抬手抹了一把面颊站了起来。他打开房门,便看到捧着一盘食物,表情有些诡异的江鸽子。   俞东池看看食物摇头道:“鸽子,我现在还不想吃。”   江鸽子抬手拍他的肩膀,推开他进屋,他走到茶几前,把上面的卷轴往地下一推,把手里的餐盘放下后问他:“天塌了,地陷了,你得了绝症了?”   俞东池无言以对,只能强笑到:“鸽子~”   江鸽子拍拍桌面,命令到:“吃!”   就这样,俞东池就像个小朋友般的坐在沙发上,拿着一柄本地土产的小木叉子,开始有一口没一口的吃东西。   江鸽子看他还算好,就把刚才在走廊的事情说了,他用极其不可思议的语气说到:“……她喊我爸爸?却让我杀了她?你是怎么教的九州语,她的表达方式很显然是有问题的。”   其实,他们都明白江吃饭想说什么。   她请求江鸽子结束那些生活在栗红谷魇人的痛苦,她认为自己的是罪恶的,也应该一并消除。   俞东池无奈的摇头,却没有说话的欲望。   江鸽子见他这样,也总算是认真起来了,他问他:“怎么了?”   俞东池拿着小木叉点点办公桌面上的一本卷宗。   江鸽子走过去,坐下来认真的看铺开的那一页。   这是一整页的银行密码。   俞东池走过去,用叉子点着那些号码挨个说:“我妈的,我爸的,我哥的,我姐的……”   “你姐?死了的那个?”   “对,死了的那个。”   “还有这个……”   俞东池一脸便秘的指着其中一个说:“这是我的。”   江鸽子咽了一口吐沫,抬脸真诚的看着他说:“你的?”   “对,我的,我的教育账户。”   “所以……你是栗红谷,魇人养大的娃儿??”   …… 第146章   干净的阳光从神殿顶端分叉,照耀在已清洗干净的神殿广场, 周遭的女贞树叶是饱满嫩绿的, 当光照耀在叶片的露珠上, 便被感染成无数微小的绚烂, 在清晨闪耀。   空气干净,带着浓郁的大地香气。   九谦先生今日起的很早,他带着自己的属下一起来到北燕的城堡车外送行,已经生不起半毫反抗意思的他真是矛盾又酸楚。   而这种矛盾来自于~啊,自己努力半生, 经营了那么久,其实在别人眼里就是个笑话, 他们这一枝九州人颠沛流离, 怨恨哀怨了无数代,到了最后才发现对手太强, 恨不要提,也不敢提~他就是酸, 因为无能为力而酸楚。   这日子真是绝望又没有生路了。   逐渐在恢复元气的佛偈艾利, 在找到希望之后, 还需要他们么,还能允许他们的存在么?   这可不是以前了,给点吃的跟希望,就能吸纳一堆人的崇拜。   所以那两人到底去栗红谷做什么呢?他边走边思考,理智一再告诉他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可是左思右想他又实在想不出一个正确的解释。   难道因为栗红谷的那些珍惜宝石的矿脉?   然而最近发生的种种奇迹又提醒他, 佛偈艾利的宝藏已经消失,如果沼灵教的矿脉没有消失,他们也不会冒险将触角延伸到自己经营的这片,过去他们压根不屑一顾的龙血树基地。   他特意选了自己最简朴的产自本地植物纤维提取物制成的麻色长袍,这种简朴的色彩令他颇为心安了一些。   扎实的人生阅历告诉他,这种简朴色是能保护人的,尤其是在佛偈艾利这块土地上。   他们汇集,又一起来到城堡车外的空地上,而在那儿,北燕的一些侍从官已经将一辆大脚四驱动的草绿色越野车擦的锃亮。   一些用铁皮箱封存的物资正被捆绑着排在越野车的后座,九谦找了一圈,最后看到那位亲王殿下正在车不远处的一处石台上安静的打量着远方。   他神色专注的在看神殿,这种专注令九谦惶恐不安,他有些迷茫这位亲王的态度。   难道他?看中自己的地方了?   不会吧?   总而言之,他的眼神是不对的,就是那种,好像看到自己丢了很久的东西一般。   九谦在他的眼里看到的就是这个。   而就在这石台附近,有位穿着本地白袍,有着浓密络腮胡的男人,就莫名的吸引了九谦的注意力。   虽然这位表情平静,从表象上呈现出的一切状态都那么平常,然而九谦就是感觉很是别扭,说不出的别扭。   他走向石台,经过的时候还特意打量了这位一眼,昨天他没看到过他,他是谁呢?   然而这位眼神坚韧,根本对他不屑一顾。   就~如一尊雕像。   见九谦走了过来,江鸽子便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   “呦!起的够早的。”   九谦笑了,先礼貌的施礼,笑说:“瞧您说的,以往这个时间也早就起来了。”   江鸽子敷衍完,就继续眺望远方,九谦默默的站着,周围很安静,虽然他几次想问江鸽子,您到底去栗红谷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然而这话他到底是咽了,觉着问了也是白问。   终于~神殿敲响了晨钟,俞东池穿着一身利落的野战服从车内走出,一边走他还一边小声的跟身边的侍从官嘱咐着什么。   隐约,九谦听到了……三天,老商联银行这些字眼,资料的内容他是清楚的,所以这位北燕皇帝,他到底是在意的吧。   那些资料。   想到这里,九谦就像知道对手的短处一般,他莫名的就理直气壮,反正他是没有花过栗红谷的钱财的。   他辛辛苦苦在佛偈艾利经营,最后能够保持的,就是他的清白了。   他没有在这个地方剥削一文的利润,从始至终他都在帮助这里的人民。   他迎向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脖颈骨奇异的就拥有了力量,他施着符合身份的礼节问好,语气柔和且好心的问:“陛下,您……真的不需要一位向导么?我们惠善会有最熟悉栗红谷的向导,他会使得您的出行事半功倍。”   北燕皇帝今日的态度难得的软绵,跟昨日完全不一样,他的整个人都带着跟一切矛盾和好的气质。   见到九谦他先笑,说:“不必了,我们就是在那边外围观察一下,很安全的。”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身后,又喊了一声。   换了一身野战服的江吃饭就慢吞吞的从车里挪步走出。九谦看到这位,眼皮儿周围的肌肉就莫名的有些脱出控制。   当然,不穿纱裙的“女皇”今天在他看来是顺眼多了的。   只要她不说话不笑,不露出口腔里的那个缺了两颗门牙的黑洞,一切都顺眼。   看到这位,有些他很想忘记的记忆,发生在昨天的那些不幸事情,又因这个人,又被他捡了起来。   该死的沼灵教,全无人性的沼灵教。   虽然九谦自己觉着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在没有法律约束的佛偈艾利行走,手段不粗糙也难以生存,他觉着他比沼灵教清白万万倍。   想到这里,他的腰身又直了一些。   佛偈艾利是个充满哀伤的地方,因为饥饿及疾病死去这件事,在没有雨的前些天,每天都不间断的在发生,而这种不间断最后打磨走的就是九谦的同情心。   人命,命运这些东西对他而言,是很轻东西,已经算不上重量。   他不同情“女皇”,他知道在栗红谷,这样的人太多了,他们出生就注定要走这样的人间路。   说起向导,啊,对,他们的“女皇”可是本地人,栗红谷是她的故乡呢。   再没有比这个人更合适的带路人了。   江吃饭低头走到俞东池身边,被对方摸了几下发顶,她抬头难得的露出正常人与正常人沟通的样儿,也愿意沟通了。   她回应了俞东池的好,对他乖顺的笑。   俞东池看着小姑娘,语气软和的说了三字儿:“没事的。”   江吃饭看看他,又看看不远处的江鸽子,这才点点头。   她知道没事的,因为这位拥有强大力量的“爸爸”,他无所不能。   他们用眼神交流的时候压根不会照顾到旁的什么人,即便九谦因为尴尬而面目涨红,他们也无所谓,好像他们的人生道路上,并没有一位导师跟家长教育过他们,你们在跟人交流的时候,需要照顾到别人的态度跟脆弱的自尊。   有关这一点,江鸽子算是做的最好的一位了。   江吃饭没教养,俞东池没学过。   “您确定安全?”   九谦生硬的找着话题,终于把俞东池的注意力拉回,此刻他万幸周围的属下不懂得九州语。   俞东池看向这位尴尬先生,好半天他才轻笑出声到:“他们告诉我,你们准备在海岸线开发旅游生意。”   九谦闻言脸色一白,这才多久?对方就掌握了他下一步的动态了。   毛尖先生从车上抱出两盆开的十分绚烂的小雏菊,将花送给九谦,还说:“先生,这是礼物。”   俞东池眼神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毛尖将眼神飘向不知名的方向。   九谦不懂这位送菊花的意思,当然,可以得到北燕的礼物是一件好事情来的。   他慎重的接过这两盆不是很值钱,然而却开的相当漂亮的菊花儿。还挺好看的,他心里想着把花慎重的交给自己的属下说:“把它们放到我的会议室,好好照顾它们。”   毛尖看那人走远,就说:“只是一般的花儿,七八天浇灌一点点水就可以活,这是我们老家的品种,四季都开的。”   “是么,真是~谢谢了。”   “不客气,只是一点小心意。”   毛尖说完,扭身离开,脚步走的节奏快速而匆忙。   发生了什么事情?九谦敏感的觉着有事情发生,他看向俞东池,然而俞东池却走向越野车,开始绕着车辆检查出行装备。   马力强大的大脚越野已经被人卸下了帆布顶棚,在有限的空间内,戚刃他们尽量多塞一些物资到车上。   九谦步步紧随,一边走一边继续拉关系:“我建议您装上顶棚,相信我,最近的佛偈艾利天气多变,没人知道它什么时候会下雨,雨量也是难以估算的,我们的天气预报装置根本不起任何作用,是的,最好的科技也估算不出它的晴雨表……”   说天气是个好的引子。   俞东池抓住车边的一节绳头在手腕饶了一圈,使劲向后拉。   边帮忙,他边继续他的话题节奏:“他们告诉我,你们选定的海滩很美,金色的沙,蓝色的海水,对了,听说那边常有鱼群出没?”   九谦双手放在身前叠放在小腹,他好像知道这位的意思了,简而言之他们的一切行动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人家不想带他一起玩。   他呼出一口气,哈了一声后笑着说:“是!是的,没有雨的日子,那儿是我们重要的食物来源,以后~那边会是世界上最好的钓鱼爱好者聚集点,每年九月,十月,会有大量的鱼群从海岸线游过,还有~那边的沙子绵软细腻,应该是全世界最好的。”   俞东池捆好绳子,扭脸笑着对他说:“旅游生意确实是个长久买卖,这一点我很有经验,相信我!花些力气打造个旅游景点可以惠及子孙百代,这个我有足够的经验,你可以,哦,你可以派人去鸽子老家看一下,那边经营的还不错。”   这是允许自己在佛偈艾利继续经营下去了?九谦闻言呆愣,他是没想到道路走到尽头,一个姓李的人对他说这样的话。   他有些精神恍惚,身体微晃了一下后问:“您的意思?是?”   俞东池绕过车头,很随意的拍了他的肩膀两下说:“恩,地方不要大,顺着海岸线几公里就好,最好不要超过二十里的范围,趁着大家注意力还在那些神迹上,你们随便插个旗,立个国~其实也无所谓的,我想他们的手伸不到这儿……地方小点,也没人跟你们计较,就是不要缠绕在佛偈艾利内斗上。相信我,人类在确定安全之后,最喜欢的行为就是内斗,这个跟动物族群选头王是没有去别的。”   九谦鼻腔一酸,忽就眼眶微湿起来,姓九的找一块栖息地真的是太难了,太难了。   他们迫切希望有人可以承认自己,迫切希望重归国际法的庇护,能老有所依,死有埋葬之地。   然而,他的祖父,曾祖,曾曾曾祖都没有做到。   耳边传来轻微的鼻翼抽动声,俞东池扭脸,接着惊讶的眨巴下眼睛说:“哭了?”   九谦用袖子抹了一下眼睛,摇头:“恩!是,是的陛下我哭了!我们~等这一天太久了,真的太久了!不过,您确定可以么?真是难以置信~我要立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我的父亲,还有我的母亲,我们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的打量俞东池,他害怕这一切只是个玩笑。   “真的可以么?”   他又确定了一次。   随便插一个旗,大喊一声这块土地是我们的其实只出现在小说故事里。一个国家的建立需要很多手续,尤其是每年的国际议会,需要三十个国家的选票才能拥有建国的权利。   俞东池态度轻慢又讥讽,他无所谓的说:“啊,确定!相信我,在这个时代建立一个新的国家,没有人比我更有经验~你知道北燕也不过是刚刚建立的,这世上总少不了穷的要当裤子的破落户,找他们就可以了。”   九谦步步紧跟,态度急切,并磕磕巴巴的说:“不,不!那~那些我倒是不担心,我~我只是担心九州方面的态度……您的那些亲人?他们允许么?”   固定的土地没有多少,盖尔的漂流岛却到处都是,虽然多灾多难魔魇遍地,然而仔细寻找安全的漂流岛也总是有的。   九谦他们不缺钱,也有国际上大批的同情者,他们在意的亦不过是九州方面的态度罢了,毕竟全世界看东大陆眼色吃饭的。   俞东池脚步停顿,忽然一伸手搂住了九谦的脖子,他从野战服的裤子口袋拿出一个小型相机,举高之后镜头对着九谦说:“笑一下。”   九谦下意识的笑。   随着咔嚓一声脆响,俞东池把相机丢到他手里后,继续围着他的车子转圈去了。   九谦双手捧着相机,如捧着一个珍宝。   他想好了,一会这些人走了,他要立刻召集惠善会有摄影经验的信众,他们要好好的,小心再小心的将这张照片洗出来,并供在神台之上。   不不~要挂满九姓人家的正堂。   洗出来之后,他们就可以拿着这张相片游说各国了,您看九州的北燕皇帝跟我们是好朋友的,他都不反对我们立国。   所以这不是一张随便的相片,这就是一个态度啊。   他的心里已经杂乱成一团乱麻,步步紧跟,说了很多话,一些发自内心的真诚话。   “陛下~我昨夜很晚才睡,其实,其实~我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我的意思是~为什么我们不能合作呢?在我们认识更早的时间里,其实我们一直带着我们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偏执跟敌意,即便祖先的战争已经成为历史,离我们已经太远,他们所经历的一切我们只是听说,不应该这样的~对么?不应该这样,我们说着同样的语种,使用的同样的文字,我觉着这样是不正确的,您说呢?您的那些亲人?他们不会反对~的吧?”   他眼睛里泛着热烈的,一眼不着的盯着俞东池看。   俞东池总算检查完车子,他停下脚好笑的看着九谦。   好吧,其实他能理解九谦这样的语无伦次的混乱态度。   他说:“别想太多了,先祖籍道只是说,你们不许踏上九州,并没有说你们不可以立国,人是个奇怪动物,他们喜欢夸大,夸张的去臆想一些有的没的事情。我们从来没有阻止过你们的任何行为,用你的脑子想一下,思考一下,至于我家那些亲戚……”   说到这里,俞东池的脑海里忽然泛起那些厚厚的,大笔的出入账单。   他无奈又讥讽的笑着摇头说:“他们~他们从来不重要。”   九谦原地思考,最后他恍然大悟,接着泪流满面,他说,他大声说:“是啊,他们从未说过啊。”   没有一位李氏说过,姓九的人家不可以立国的,所以这一代一代的人?他们为什么要颠沛流离,为什么要代代哀怨呢?   故乡,早就成了回不去的地方了啊。   一层没有人敢捅破的窗户纸终于被人戳穿了。   俞东池没有看向身后,他走到石台面前,仰头看着一直沉默的江鸽子。江鸽子没看他,就默默的看着不远处的神殿。   这是巴黎圣母院啊。   清晨的光线打在他的脸上,使得他的气质轻柔又不羁,炽热而又深情。   俞东池痴迷的看着,一直看到江鸽子总算收回目光,对他笑:“完事儿了。”   “是,一切准备就绪。”   “那~走吧。”   “好。”   他们一起上了车,江鸽子驾驶,俞东池就坐在他的身边,陈润平跟江吃饭坐在后座。   九谦有很多话想跟俞东池交流,然而他到底没有因为激动,做出更多的事情干扰到恩人的行动,是,此时此刻,他已经在内心将俞东池归纳到再生恩人的档次了。   那辆车慢慢前行,最后终于消失在众人视线。   而在这个期间,九谦态度谦卑,深深鞠躬,即便那两人已经不见,他也不想直起他的腰。   “头儿,他们~他们走远了。”   不知道谁在九谦身边嘀咕了一句。   九谦抬起身体,忽想到什么,他对身边的人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你说?人在什么情况下不会眨眼?”   他的属下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总把头问这话到底有什么意义?   “您~您说什么啊?”   “没有什么,那些不重要,是,不重要!”   他转身没命的狂奔起来,一边跑,他还一边撕心裂肺的大喊:“啊啊啊啊啊啊啊……!!”   越野车奔驰在没有路的旷野上,地面颠簸,然而科技给予了这辆车最好的减震装置,他们的身体还算平稳。   陈润平犹如雕像的看向前方,眼睛一眨不眨,他的思想活跃有着各种各样的想法。   而他的眼睛里,却是熟悉又陌生的佛偈艾利景色。   他已经看过无数次了,甚至无数次,他都狂妄的想过自己是主导这块土地的支配者。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什么时候开始他有了他是支配者的想法呢?   好像是很小很小的时候了,他隐约记着~在还没有桌面高的时候,有一天清晨母亲有些激动的掀了他的被子,他被父母轮着高高举起,他们神情激动,好像在大声说着什么~至于说什么?他已经忘记了。   他就记得他哭了,哭的撕心裂肺的。   后来,父母给他买了新衣服,他穿的就像个王子?   怎么会有王子这样的记忆呢?好像是母亲是这样夸奖他的。   从故乡出发,他们换乘了很多次,一路上父母对他好极了?他要什么,他们就给他什么。   那之后他们~消失了,主人告诉他,他们死了,可是现在想起来好像却不是这样的。   他记的,他被人牵着手,走过一条昂长的,铺着厚实地毯的道路,那条道路有着温暖的黄色光线,道路并不宽阔,路两边的桌子腿儿都镶嵌了红色的宝石。   那些在外面世界被卖到一克拉几万贯,甚至几十万贯的好东西,在那个地方到处都是。   父亲拉着他的手,他的手掌很大,很热,手里全是汗,后来他嫌弃他走得慢,就抱起他。   再后来记忆就模糊了,好像是他让他亲吻一个人的鞋面,那是主人的鞋面。   然后~父亲就带着一个大皮箱走了~他睡了一觉,他们告诉他你的父母死了。   再后来他就忘记了一切,活在那个奢侈的城堡里,真的快活的像个王子。   他们教育他,告诉他,他的一切都是主人给的,他应该感恩,应该为主人付出一切……他就是这样被教育成长的。   最后他就成了联络人,成了沼灵教外沿的一个小头目。   每年,每月,每天,有大笔的钱财犹如流水一般的从他手里流过,他走私宝石,给器官贩子提供活体,他制定暗杀计划,有时候甚至亲身上阵。   他知道金钱的力量,享受一切买来的快乐。然而他最大的快乐,就是讨主人喜欢。   一切反对的声音都该死!这没有什么错误。反正他就是这样被教育长大的。   他们教给他所谓正确的思想,即便走出去之后他发现有些东西不那么对劲儿,然而主人掌握的力量又告诉他,她是被神喜欢的,只有被神喜欢的人才拥有那些能力,不是么?   车子飞跃一个大坑,带来了更大的颠簸。   而这种颠簸将陈润平的思维拉回了现实,他在脖颈允许的角度再次打量世界。   远处的天空是蓝的,没有一丝白云点缀的那种纯粹蓝。   飞速倒退的世界到处倒是新绿色,零碎的小野花,就像绿地毯上的小点缀,已经有并不大的野生动物起伏在天野之间跳跃,能从它们的体型看得出来,这些动物健康而又自在。   他能听到神殿附近本地人放牧的呼哈声。   嘿啦啦啦……黑啦啦啦……   声音越来越远。   这些都不应该出现在佛偈艾利。只有主人出现的地方,才配拥有这种颜色。   他的思想开始愤怒!呐喊,咒骂,抱怨……一顿发泄又不得不归于平淡,很认命的继续观察。   最近他的日子就是这样的。把一切倾倒干净之后,他才发现,孤独及无法交流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他不断想起那些魇人,那些被塞进“盾”的魇人。   其实,这些人都说错了。那些人真实的名字叫做盾,沼灵教的盾,主人的盾。   每年,每月,每天都有新生儿出生在栗红谷周围的部落当中,而这些孩子出生的意义就只有一个,被选中的献祭成为盾,没有被选中的就回归部落配种,制造下一批盾。   他们吃着恩赐的食物,在佛偈艾利过着尚可的生活,而生命的意义就只有这一个,周而复始的生产,献祭,生产,献祭……   每十年献祭一次,总有幸运儿被留了下来。   在陈润平曾有的人生记忆当中,他见过两次仪式,被选中的大批部落青年因为无法融入“盾”而被挤压爆体,而可以成功的接触到盾膜的人在经历一系列培训之后,那些人被荣养了起来。   就像身边这个该死的小垃圾一样,他们一文不值,却过过最好的生活。   是的,在陈润平的眼里成为盾也好,或者他们说的魇人也好,在他看来,佛偈艾利人都是没有思想的垃圾,跟外面的野生动物没有什么区别。   那些动物死后才有价值,肉可以吃,皮毛可以制作一些东西。而在它们生前,也就是为了繁衍而繁衍的低等生物。   为了保护最终的秘密,淘汰下来的人是不允许存活的,万幸,他们被“处理”之后,器官还是有些价值的,所以陈润平最初的时候,就是靠着经营教里最被大家看不上的“买卖”而晋升的。   晋升之后他成为外沿联络人,有了新的身份,开始隐藏在人群当中,总算熬成了主人的棋子儿。   那时候他光荣死了,荣耀死了!他喜欢这种日子,也不挑捡,只要能隔一段时间,可以回到栗红谷他的故乡,可以再次亲吻他主人的鞋面,这就是生命的意义了?   可是,这样的想法正确么?   昂长独立思考时间,终于将他癫狂的神智拉回了正确的位置。陈润平看着眼睛前面满眼绿色及生机,思想终于学会调整角度看这个世界了。   曾经的佛偈艾利的颜色是绝望的,灰色,土色,褐色,干枯的大地才是它的本原色。   现在它的一切都露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勃勃生机,而带来这种生机的并不是人,虽然没有人给陈润平任何答案,然而他就是知道。   这一切一定跟前面其中一位有关,而这个人主宰世界,轻易决定生死,这种生死不是单纯的一个人的生死,是一块大地的生死。   这就太可怕,太令人畏惧了。   超出人类认知的答案令陈润平惶恐非常。在这种力量的衬托下,主人那些力量简直不算什么了。如果这人愿意打开他身体的“锁”,他现在愿意匍匐在地,像侍奉主人一样,也亲吻他的鞋面,并且从灵魂到肉体,他都愿意献祭自己。   可是,还有那样的机会么?   思想无比清醒的陈润平知道,从他写出那些事情,那些跟器官有关的事情,他就注定走完他的人生道路了。   即便是这车在行进间放着那首他曾经的老歌,那最熟悉的美好旋律也舒缓不了他紧绷的情绪。   “长夜将至”。   他以前听这首歌曲的时候,还不能理解这歌曲的意思,然而现在忽然之间他就懂了。   据说唱这歌的一对歌手已经有八十多岁,陈润平的脑袋里也曾经有过这样的念头,如果不是很忙,如果结束很忙,他会去西大陆,看看歌中的那块土地,去尝尝当地的美食,最好还能结识一位心怡的姑娘……   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   俞东池将手放在车背上,扭头向后看了一眼,他对开车的江鸽子说:“他哭了。”   江鸽子也回头看了一眼,脸上顿时露出一丝讥讽的笑。   他知道这人做的事情,即便他写到他的成长道路身不由己,生不由己,然而物种的天性,尤其是高智商动物都是懂得一件事的。   不能随意夺取同类的生命。   这人做的事情实在无法原谅,所以就是流再多的眼泪又有什么用呢?   他是有选择的,成为成年人之后他是可以挣脱环境,找个无人知道身份的地方选择新生活的。沼灵教对他们来说可怕,可是盖尔这么大,连国土都不出去的一个小部落教门,又有什么能量呢?   尤其是沼灵教最大的手段也就是金钱铺路而已。   “到了那边之后,您准备如何处理这件事?”   这毕竟是鸽子的地盘,俞东池是不会代替他做主的。   俞东池一边说,一边从身边的箱子里取出一罐饮料递给身后的江吃饭,自然陈润平是没有这个待遇。   江鸽子看向前方,好半天儿,他说: “你~觉着是来一场火山爆发好呢,还是一场洪水?”   正在喝东西的俞东池呛了一下,惊异的扭脸看向江鸽子。   后车座的陈润平闻言,思想终于打破界限,他惊惧非常的“晕”了过去。   “他晕了!”   “哈?”   江鸽子扭脸又看了一眼,他正色对俞东池说:“你知道么?人体有两万多个遗传细胞,这些细胞里有着太多我们不知道的秘密了,你看,逼到绝境,人总有方式躲避现实~”   他感知一下,对俞东池正色的说:“他疯了。” 第147章   从惠善会到沼灵教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而造成这种漫长的原因是, 佛偈艾利没有路。   是的, 在人的概念里, 有他们生存的地方是应该有道路这样的配置, 然而因为气候水源等诸多原因,佛偈艾利根本没有走出道路,就只有方向这样的东西。   除非靠着高科技的水陆两用大脚越野,一般佛偈艾利人出门,就是一本生命历练的冒险书, 所以他们十里不同语种,各自禁锢在自己的小圈子里艰难生存。   哦, 需要提及的是, 那位陈先生疯了,然后也就没有然后了, 江鸽子决定把他送到他最爱的主子身边,反正他们互相不嫌弃。   在经历了一天漫长的航程之后, 江鸽子他们终于在一处新水源处扎营, 之所以知道这是新水源, 是如今佛偈艾利一切路面有淡水的地方都是新的。   有人用手指在佛偈艾利的地图上,随意的如点豆豆一般的点了不少地方,而那些“豆豆”就是如今佛偈艾利最不缺的淡水资源。   硕大的铁家伙机械的轰鸣惊扰了水边的宁静,大批的水鸟扇动着惊恐的翅膀飞向天空。   待它们从头顶路过,俞东池才看清楚那是一群身躯洁白,头顶鲜红, 颈部漆黑的丹顶鹤。   它们飞过,姿态非常美,极其美……如,最伟大的摄影家的获奖作品。   远处,坠落的阳光露着娇媚的蛋黄面颊,那些鸟儿就向着它飞去,越来越远……   “为什么是丹顶鹤?”   等它们消失,俞东池才扭脸好奇的问江鸽子。   而江鸽子则理直气壮的回答:“好看!你不觉着水鸭太丑了么?”   造物主真是太任性了。   俞东池无奈笑,转身到车边开始做一个积极的劳动者。   江吃饭表现不错,已经主动拿起一把军用□□,开始在茂盛的草地上开辟一块空地,这孩子野生经验要强俞东池他们百倍的。   她迅速开辟空地,又拿着那把军用□□跑向远方,半个小时后她拖着比她身体重几倍的干松木回到了这里。   江鸽子对她赞美的举起大拇指,江吃饭满面都是小骄傲,还高高扬起自己的小下巴。自从认识这个小家伙,江鸽子从未见过她这种形态。   大概人类最美的不是面颊,而是有没有用处吧。   至于江鸽子,他就拢着袖子,围着小河转悠,心里的成就感是难以表述的。   最后他回到临时营地,手里还握着两颗不知道是什么鸟的大蛋笑着说:“我想我们可以添一个菜了……。”   这是一条不大的小河,河水清澈,水里有丰富的鱼群在自在的游动,它有着一眼就看到所有的腰子形状,在河岸两边生着的奇怪的水草,叶子就像音乐的音符,那草不高,肢体根茎粗壮,可以容纳足够的水分,并为那些食草动物提供足够的营养。   江鸽子找了一些回来,掐根去叶,清洗之后对俞东池说:“鸟能吃,人就能吃吧?”   俞东池把工具箱一个接一个的放到地上,一边摆放他还要照顾到江鸽子各种奇怪的想法。   他空出手,接过那些植物看了一眼,最后痛快的送到嘴里,咔嚓一口后咀嚼了几下说:“甘蔗味儿,甜的。”   江鸽子闻言惊讶的睁大眼睛,他把手边的植物也送到嘴巴里,咔嚓一口之后他说:“呸!骗我!”   俞东池发出愉悦的哈哈笑声。   不过是扎营的功夫,就有三五波动物成群结队的来这里吃草喝水了,有斑马,小象,长颈鹿……顶着漂亮犄角的羚羊趁着勉强的天色在水岸饮水,从它们健康均匀的体态,一模一样的毛色能看出这又是江鸽子随意放置的物种,因为不服水土,这些动物走路的样子有些不稳当,看样子它们是适合山地的某种物种了……   俞东池看看那些羚羊,又看看江鸽子。   江鸽子有些苦恼的把脑袋扭向一边儿。   没有年幼的兔子更没有老象。虽然江鸽子努力模拟生态圈,然而到底没送出几对具有杀伤性的食肉动物,因为安全,这些动物也在跌跌撞撞的适应着这个新世界。   物种会随着世界发育的,江鸽子没有生出一个真正神的神性,就只是简单的做了一些模拟人生游戏一样的事情,能想到的,他都做了,不周全也是因为他又不是动物学家,他对动物的理解也就是动物园里的那点知识。   他也知道这是不好,没有天敌的物种,谁知道它们会发育成什么样子?   俞东池看见好水本来想挖点蚯蚓作饵,想晚上亲自下厨做烤鱼,可他挖地雷一样的挖的到处都是洞,地下却干净的犹如处子。   所以他最后只能无奈的拎着军用铲子回来。他看着江鸽子那张满是揶揄的笑,就长长呼出一口气后指着身后的草场说:“如果这样发展下去,明年你来的时候,那些兔子会彻底破坏本地草场,还有那些疾病与意外死去的动物,它们的尸体腐烂生菌,可以随时制造出毁灭生态圈的瘟疫,或者其它什么疾病,恩,秃鹫应该有,鬣狗也应该有,对,还有蚯蚓,蜗牛,线虫……”   江鸽子闻言,只能无奈的一摊手:“我的模板里可没有这样的东西,微生物,植物,动物,地球生态圈里的几大支柱,别说我了,你自己掰着指头算,你知道几个?”   俞东池闻言,仰着脑袋想了一会走开了。他从车后的行李箱里拿出自动充气帐篷,把充气帐篷往地下一丢,看着它自动膨胀成型变成一个个独立的小帐篷后,就带着一丝炫耀的调调跟江鸽子说:“这是我从那边看的一个娱乐节目里找到的灵感,我有专利,这份专利每年可以给我带来最少两百万贯的分成……”   江鸽子正想讥讽,可随着远处一阵快速的疾奔声传来,他跟俞东池立刻一起向着那个地方看去。   这地方竟然有人?   “谁?”   “不清楚。”   片刻的功夫,一位脸上纹着奇怪的图腾,腰上挂着一个简陋布条,手拿一个简陋小弓箭,背着一只被射穿头,依旧在流血的丹顶鹤的矮小男人便进入他们的眼帘。   江鸽子盯着那只丹顶鹤,眼角微微抽动。   这位跑过来,先是惊讶的四处打量,他看了一圈,终于找到一颗不高的树,他走过去,先是绕树一圈,最后他找到了自己的记号,然后沿着记号的方向开始用脚测量大地。他最后来到车灯范围停下脚步,眼神里慢慢泛起一些奇怪的敌意来。   他~好像生气了?   俞东池跟江鸽子也打量对方,恩,这个算是他们熟悉的佛偈艾利人了,瘦小,灵活,行为跟野生动物一般的原始部落人。   部落人盯着车子老半天儿,还使出最大的力气推了几下车子,推不动,他便开始情绪激动的比划,还叽里呱啦说外语,呃,部落语?   管它什么语,反正是江吃饭是本地人,她也听不懂。   “他~生气了?你做什么了?”江鸽子盯着那边说。   俞东池茫然的点头又摇头,他看看自己的营地,又看着对面部落人指着的车子,看对方来回指着车子,指着大地的样子,所以他猜测说:“他是说~这块地盘是他的?要交土地使用费?”   那野人越说越激动,最后暴跳如雷,他张开自己简陋的弓箭,做出威赫的样子,语气更加激昂,说话的声音就像炒豆子一样,一个音节一个音节的往外弹,这~真是奇怪的语种。   当然,他没有对人威赫,他威赫那辆车子。   ……   江吃饭总算看出来一些意思了,所以她用迟疑的语气对江鸽子他们说:“爸?好像,那车不对,不对……恩,不对。”   就这样,俞东池上车,挪开地方。   那野人总算是结束紧张状态,他背好自己的武器,从腰上取下一个布袋,又从布袋里倒出一把石刀跪下,接着开始卖力的挖掘起来。   两个来自文明世界的男人傻乎乎的看着。   看这人不知劳累的在才将车底盘的地方四处挖掘,他的样儿么,跟俞东池刚才挖蚯蚓也没啥区别。   俞东池脑袋微微后仰,在江鸽子耳边悄悄问:“你说?他在做什么?”   江鸽子眨巴下眼睛:“挖~穿地球?”   “这是盖尔。”   “哦,挖穿盖尔?”   部落人劳动的满头大汗,最后,他终于从地下挖掘出一大包的用干草反复捆扎的东西?   所以,他们这是侵犯了人家私人的财产呢。   野人发出一声安心的轻叹,他这才对江鸽子他们露出最真诚的笑容,然后,他打开那个草包,虽然语言不同,可是大家还是觉着,这家伙在炫耀。   江鸽子他们看到了好些的,从鸟儿身上拔下来的长翎羽毛,它们一根根的被排列好……   江鸽子眼角抽动的更加厉害了。   他小声嘀咕道:“什么鬣狗,什么秃鹫,什么蚯蚓,什么线虫?也没有这样的生物厉害吧?你说呢?”   俞东池点点头却说:“情报上说,这一路应该没有什么部落啊?”   他好奇死了,因为文明发展落后,本地使用石器的部落民,是很少单独出门狩猎的。   反正资料上是这么写的。   正在纳闷间,站在一边的江吃饭简单的说了两个字,就充分解释清楚为什么了。   她说:“水源。“   是呀!水源,无比珍贵的水源可以抚养一切生灵。   那小小的野人好像是遇到了十分为难的事情。他将他的羽毛铺开,一根儿一根儿的来回看了半天之后,他才不客气的选了最大,羽毛色泽最好看的再次包好,抱了起来。   他站起来,指着地上可怜巴巴的几根不是那么好看的羽毛态度,那是相当大气的一摆手,接着他以一种草原羚羊的快速的动作,转身,再次奔跑……   跑了很远,他才发出一种奇怪的,啊吖,啊吖吖……的呼喝声。   那声音越来越远,直至听不到。   这次倒是不用猜了,给钱这种动作,在任何地方都差不多的,人家是给了占地费的,这可真是一个公平实在的小野人儿。   江鸽子一直等到那声儿听不到了,这才笑着走过去弯腰捡起那些羽毛。   这是一支来自翠鸟的蓝羽,它羽翎细长,蓝到极致便发出青铜的色泽。   他哭笑不得的挥舞着羽毛说:“这种~是蛋白质吧?要是他不来,等到一场暴雨过后,这些东西早晚腐烂。”   说完,他坏心肠的看看那棵树说:“我们可以等着他,等他再埋好东西,我们就把那颗树砍了怎么样?”   江鸽子猛然扭头,惊讶的,难以置信的看着她的粑粑……   江鸽子笑出了声,顺手把这只蓝羽放到江吃饭的手里。江吃饭总算知道他开玩笑的,她长出一口气,笑着接过那只羽毛。   她把自己的头发扎起来,又将羽毛插在马尾末端,对江鸽子开心的晃脑袋。   自从回到原野,这孩子就无处不露着自在,虽然这里不是她的故乡,可她就是自在。   而她这种发自内心的愉悦也感染了江鸽子,江鸽子笑着打量说:“好看!这东西原来是首饰啊,怪不得那家伙那么愤怒。”   江吃饭极聪明,虽然表达不好,可是听九州话全无问题。她笑着指指羽毛,又指指远处说:“那是父亲~给女儿的。”   江鸽子闻言就点点头:“哦,嫁妆。”   他又想起老三巷的那些姑娘,还有她们的银饰了。   所以他说:“你以后出嫁,爹给你准备一车羽毛。”   说完他哈哈笑着走开。   江吃饭就像小鹿一般,美美的在他身后蹦跶,她还唱歌。   “布,细软的布,彩色的布……”   “啊~对!布!给你半车布。“   原野的深夜,寂静遥远……虽然没有什么富裕的声音,它却自带旋律。   坐在它的怀抱,简直身心都觉着开放舒缓了。   干燥的木材在篝火里燃烧的噼啪作响,因为是松枝,周围的空气里还泛出一些松香的气味儿……一只新打的羚羊抹了丰富的调料及烧烤油,被一根粗铁钳穿着架在热烈的火焰上被反复烘烤到皮色金黄。   俞东池摇动铁钳,不时拿着刷子,以一种国家级大厨的姿态往水羚肉上刷东西。   而江鸽子就坐在野营马扎上,手持一根木棍不断的挑动篝火。   陈润平安静的站在孤零零的树下,依旧宛若雕像。   没心没肺的江吃饭好心的从自己私藏食物小包里取出几块点心,恩,这些点心也许是昨天餐桌上偷拿的,或是更早的时候拿的,总而言之她总爱做这样的事情。   食物就是她的安全感,她的依靠,可是她现在却愿意分享给别人。她好心的把食物分享给陈润平。   陈润平接过,木然的开始举手咀嚼。   她并不知道陈润平做了什么事情,也从来对吃之外的事情不感兴趣,她今天就是心情好。   俞东池问江鸽子:“你在想什么?”   江鸽子把干柴丢入火焰里,看着它燃烧,他说:“我觉着很轻快~如果以后有时间,咱们可以多来这里看看。”   持刷子的手停顿了一下,刷调料的动作更加卖力起来。   “恩。”   然后……这天夜里,等到江吃饭进入深眠,早就准备好的江鸽子与俞东池走出帐篷,他们先检查了篝火,因为此地没有食肉动物,倒是不必担心江吃饭的安全。   他们来到那颗树下,看着一动不动的陈润平,最后……江鸽子说走吧。   他们就一起消失在这块土地上。   入夜,北部栗红谷的沼灵神殿外沿,无数本地佛偈艾利部落民被绳子吊在空中,他们身无寸缕,只有腰间捆了一个布袋外加一把尖头的地质锤。   从很远的地方,就能听到密集成片的敲击岩石的声音。   被奴役的本地尼约人花了几代用宝石装点了一座宝殿,而随着大量矿脉消失,他们现在又必须把那些宝石从神殿外墙抠下来了。   几盏磐能灯被扭转方向,照向神殿外墙。人类就像峭壁上的猴子一般,来来去去的晃荡着。   就这样,在带路人疯了的情况下,江鸽子用手领着陈润平的后脖领与俞东池一起出现在神殿一处安静的阳台上。   神殿外的工程很大,成片的声音遮盖住了一切意外。   他们停稳,俞东池惊异于江鸽子的穿行,这是跟他不一样的穿行,能感到风的流动,能看到物体连成一片的光幕。   他们在原野飞速穿过,周围一片黑绿的弧线。   这种感觉……还挺神奇的,就是体质平常的陈润平有些“晕车”,他站不稳,身体在打着半圆的晃,接着趴在地下剧烈的开始呕吐。   江鸽子呲呲牙,身体倒退一步。   这是一座巨大的建筑群,虽然江鸽子对游戏地图有印象,但是他左右找了好半天,才从不远处的一个漆黑的不大建筑上,找到古欧洲建筑风格的一个东西。   那就是神殿吧,那地方安静又荒凉,一点光线都没有。   很显然,那里无人居住。   他们四处打量着这个建筑群,它大又方正,此地新的主人一直在搞建设,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他们用四四方方的建筑群,把这里拼接成棋子盘一般的~楞方拼接建筑群。   而些建筑完全没有艺术美感,唯一为它们增色的宝石外墙,现在也在拆卸当中。   陈润平终于吐完,而此刻,他的身体终于被大脑再次掌控起来了,虽然这个大脑没什么用处,可他还是很高兴的。   他愉快的玩着自己的四肢,一会抬胳膊,一会迈腿,虽然思想与肢体不搭,他不断的在跌倒爬起,却丝毫不觉着厌烦与痛苦,他还~挺高兴的。   江鸽子适时的伸出手,再次抓住了他的后脖领。   于是他如挂在衣架上的运动白袜一般的随风晃悠,他到处打量,等他看清楚地方,就发出一声惊异的,兴奋的:“哈!”   很显然,这人是熟悉这里的。   江鸽子把他拖入身后的卧室,万幸神殿房间众多,这里没有人。   室内黑暗,可是也阻碍不了江鸽子与俞东池的好目力。四处打量他们才发现,这就是一件不大的房间。从房间的摆设来看,这里鲜少有人居住,然而这里却有外面世界有的全部奢侈品。   摆在梳妆台上的大牌化妆品,艺术青铜摆件,手工地毯,奢华的水晶雨滴吊灯,圆木的厚实家具,酒柜上摆满了盖尔星球另一端高尚酒会上才会出现的美酒。   来到这里陈润平就像回到了自留地一般,他依旧摇晃,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力气及四肢。   他驱动肢体,跌跌撞撞的在屋里巡视着,一边走,他还一边嫌弃一样的发出哈!哈!的声音。   最后,他打开了屋子里所有的灯。   江鸽子并不畏惧他的这些行为,他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然而,随着这室内奢华的光线照耀起来,十多分钟过去了,也没人来这边探听一二。   俞东池站在阳台四处打量着,他发现这边城堡里有很多房间是点亮的,并且这里相当大,有着跟金宫建筑群差不多的规模。   宫也有相互不认识的人,互相不熟悉的部门,这里大概也一样吧。   室内,陈润平依旧在折腾。他打开电视,调整到歌舞频道。   真难得,在佛偈艾利这个吃不饱,没有文明的地方竟然有国际台?   音乐伴奏下,陈润平来到浴室,他穿着衣裳在水莲蓬的照顾下,洗了个凉水澡。   江鸽子无奈,只好把他强硬的拖了出来。   陈润平狼狈的跌倒地毯上,他继续挣扎,再次摇晃的对着天花板发出哈哈~的声音。   后来他打开隐秘在壁板的机关,随着半扇墙壁缓慢推开,一个不大的衣帽间便露了出来。就像酒店壁橱衣柜一般,这里挂着洁白的浴袍,还有几双棉布拖鞋。   他拖出浴袍给自己往身上套,因为分不清反正,他穿的很艰难。   江鸽子不得不过去帮忙。   这时,俞东池回到房间,就皱着眉看着他们说:“你管他做什么?”   江鸽子把浴袍的腰带使劲扎好,放开陈润平,真是好气又好笑的说:“这家伙~这家伙好像活在片段记忆里,我就是想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   这话刚说完,那家伙却一伸手打开书桌的抽屉,他从抽屉里取出一部通话器。   这地方还真是奢侈,九州金宫都没有奢侈到每个房间都有通讯器材。   最后这家伙拿起电话,不知道按动哪儿,就语气特别大爷的对里面说:“哈!是我!哈~给我的房间送个放松工具来……哈!”   他十分大爷的靠向身后,手里还做出抽雪茄的动作,还吞烟吐雾的……   俞东池失笑,他耸了一下肩膀:“你看到了,他需要一个放松工具。”   能够想象的出,生活在这个棋盘一样的丑陋建筑群里的人,所谓的放松工具又是什么?   江鸽子无奈的过去,一把领起这家伙,他把他再次拖到卫生间,还“好心”的帮他放水,他觉着这家伙应该洗去一切罪孽,所以他只放了冷水。   反手关闭卫生间,江鸽子又来到外屋,他看到俞东池正坐在米色的软布沙发上,正在翻动一本红色的,封面精美的书籍。   他好奇的问:“那是什么?”   俞东池翻过的封面晾给江鸽子看。   一个穿着九州古代服饰的女人,摆着一个所向睥睨的样儿正看向远方。   “献给主人的三十二长诗,你要听听么?”   江鸽子厌恶的摆手,才刚想说什么,这时~门外传来一阵不大的敲击声。 第148章   门外的敲击声令江鸽子表情一冷,他能够听出来外面绝对不是一个人。   当然, 就是所有人都来了他也不会害怕的。   他扭头看了一眼沼灵教的夜空, 在那边除了夜的黑, 还有着积压了不知道多少年, 没有获得进入裴璞世界的灵魂。   此地,就是活在人间的地狱。   浴室的流水声,陈润平的挣扎惊叫声不断传来,屋外敲门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他们开始用重物撞击房门……   俞东池还在看那本书, 一边看,一边发出不屑的啧啧声。   屋外有人大喊大叫, 声音越来越吵杂,   随着一声力道强大的碰撞,房门猛然向内倒下, 有一个笨拙的身影随着房门倒在地板上。   这位是具有熊体的壮汉啊。   室内外先是对视,接着十几位手里拿着弯刀的沼灵教徒便癫狂起来, 带头的大胡子举着刀对屋内凶狠的喊了一句什么, 然后, 也就没有然后了。   他们奇迹的就安静下来,变成了一尊尊跟陈润平差不多的雕塑,他们表情木然的列队,而俞东池拿着那本书跟江鸽子进入他们队伍中间。   队伍开始行进。   俞东池关心的问江鸽子:“读取记忆很累吧?”   江鸽子闻言摇摇头:“没有读,就是控制一下。”   这群乱七八糟的家伙,思想一样乱七八糟, 他压根没时间阅读。   俞东池总算安心的点点头。   队伍前进,从表面上看去,这群人就像抓住了两个忽然的闯入者正在押送一般,可大地母神啊,他们俱都身不由己。   俞东池在一边走,一边继续阅读赞美诗、   这书上夸耀他们的主人具有如拥有茂密绿草一样的美貌。   俞东池仰头思考了一下茂密绿草的样子,出于逻辑他没办法将人与绿草连接起来。   他想,写这个诗歌的一定是佛偈艾利土著,不然不会赞美绿地的。   而江鸽子则好奇的问这些士兵:“你们是怎么发现不对的?”   带头的大胡子吃力的扭过头,可身体还在庄严地向前走,他摆臂有力,步伐犹如被衡量一般校准,他说:“副掌教们回来一般住在外城,这里是内城。”   江鸽子闻言疑惑:“不是说是副掌教么?”那应该有很大权利吧?从字面上,从陈润平的思维里。   陈润平虽然觉着自己是个小头目,然而他的职称的的确确是副掌教啊。跟掌教就差一个字儿好不好?   大胡子凝重的叙述:“他们是外面出生的人,不是自己人,我们有很多副掌教,有两百三十八位。”   正在阅读书籍的俞东池终于放下手里的书,他将书本卷了一下,随手放到走廊的一个插满鲜花的琉璃器皿里。   这个走廊两端每隔一段路就有一个玄关曲脚桌子,桌子上都摆着这种镶嵌着铜边,有着老琉璃年代特色的精美艺术品花瓶。   江鸽子瞥了一眼后对俞东池说:“我记的这种瓶子你好像有一对,就在你山上的客厅里。”   俞东池点点头:“恩,这是九州有名的琉璃大师作品,我那对还是很小的时候我姐给我的。”   他的姐姐只给了他一对,他走哪儿带到哪儿,而这里到处都摆着的都是这样的东西,他能确定左右墙壁悬挂着的那些传统水粉,水墨画那些都是真迹,又都来自九州。   而这种富贵的姿态,真是打击的拥有整个盖尔的俞东池都有些酸了。   当然,酸归酸,他也不能表现出来,就只能说:“看样子,这些人喜欢九州艺术品。”   一直用标准的九州腔说话的大胡子回头:“是的先生,我们是九州人。”   俞东池看着他的肤色,不屑的啧啧嘴巴。   押送“人犯”的队伍十分惹眼,当这支队伍乘坐升降机出了这栋楼,就不断有巡逻队走到他们前面盘问,并且警告他们不可以进入他们不能进入的地区。   然而这种询问一般是短暂的,他们问完话,接着就加入“押送”大队,开始走队列。   队伍越来越长,越来越宽,甚至他们的步伐整齐到全盖尔最标准的军队士兵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那些悬挂在外墙上的部落民也停止了工作,纷纷挂在空中往这边打量。   他们走出这里,队伍拐弯竟向着满是绿树的后山走去。   这座后山是地图上本来就有的,林子也是系统奉送的,就像那栋巴黎圣母院一个意思。   又走了很远的道路,戒备越发森严,那真是五步一岗,还不断有巡逻队冲向他们,那些士兵开始开始还是手持弯刀的,后来就变成木仓支,最后还有人背着微型火箭炮冲过来,他们一边走一边“收编”,最后人数太多,竟然走的大地都在震动。   江鸽子原本以为,那位所谓的教母,主人什么的一定住在这里最奢华的房间,到了现在他才搞清楚,人有了钱儿,就要住在山上,这是个强大的规律,随便那个星球都一样。   一路畅行,在走到半山腰的时候,他们终于走过一片目视什么都没有,却有着重兵把守的大场院。   这个大院子只有外围并不高的红砖墙,找一块山石跳上去,就能对里面一目了然。   院子很大,里面用木材围栏分割成标准的土地,四四方方一块一块的。江鸽子站在石头上观察,发现每个木围栏内部都犹如悬挂气球一般的锁了一个空间区,并且在空间区域的下方,一条银色的精神链条将它固定住,令这些压力空间禁区不能挣脱就只能原地呆着。   这~就是魇人的大本营了吧。   他们的队伍很长,人数众多,皮靴跺地的声势很大,就惊动了空间区域内的那些人,那些成为魇人的人。   这些人纷纷在空间内艰难的站起,趴在他们出不去的膜上向外打量。   空间的环境是自然一样的肮脏腐烂,而这些人的打量也是一般麻木,他们没有太大的情绪,也就是看着,安静的看着,属于人类该有的表情,这里的人完全没有。   虽然他们现在看上去十分压抑而又可怜,可是江鸽子却见过他们癫狂袭击人凶相。   “你能看到他们么?”   江鸽子用惯了大胡子,就只跟他一个人说话。   那大胡子却说:“看不到,只有主人的仆从才能与神使沟通,神使是神的儿子,是主人的盾,是掌握力量的前程信众,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奇迹……”   江鸽子无奈的摇摇头,那大胡子立刻闭嘴。   恩,非他所愿的闭嘴。   这就是神使?   想起李耀从前飞扬的样子,一时之间,江鸽子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了。想到失去战友亲人后,李耀生不如死的样子,再想想逃离的江吃饭。   江鸽子一时间就有些矛盾。   他从大石头上蹦下来,队伍又再次跺着脚的向山上进发。   这时,一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的俞东池说:“回去,这里的事情我们就不要说了,我怕李耀那家伙受不了。”   “好。”   江鸽子点点头,他也是这样想的,李耀那家伙人不坏,就是有点癫。   上山的道路越来越狭窄,原本能并行八人,最后竟然慢慢成为两人。   山路崎岖,周围是茂密的山林,光线昏暗,树根处腐烂的气息在空气里弥漫着。   最后,他们终于走到一处如斜斜向上陡峭山峰,这里一片空旷,只有围着山壁的铜铸的雕塑默然耸立,目测随便那一尊都能有几十吨的重量。   这些雕塑都具有浓厚的九州特色,他(她)们穿九州冕服,带着冠,一手握着权杖,一手伸出指着遥远的地方。   所以,它们要表达啥意思呢?世界是我们的?我们要征服世界?   事实上,栗红谷这些傻耗子其实连佛偈艾利都没出去过。   而到了这里,大胡子就没有用处了,他也没有来过这里。   江鸽子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队伍也一动不动。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头顶山壁隐秘的地方忽然亮起火舌,随着突突突的连贯枪声,一直带路的大胡子身上便出现大片的血渍,那些血渍一直在重叠,还有子弹进入身体的闷响,可他就是一动不动。   这里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已经掌握充分罪证的江鸽子对他们的死,没有丝毫的同情心。   所以他就任由这些事情发生,即便这些人死了,他也把他们固定在原地,变成与这些雕塑一模一样的东西。   他们连躺着死的权利都不应该有。   凄厉的呼啸忽然从身后传来,江鸽子抬头,便看到从山壁某处伸出鱼线一样的精神链条在拉扯着什么。   这是在拽那些盾吧?   江鸽子回过头,看着那些“气球”升空,接着快速向着这边“飘飞”。   他问俞东池:“怎么处理这些东西。”   俞东池想了一下:“把他们送到漂流岛,再制造一个压力环境,慢慢抽离压力~我想还是能生存几个吧?”虽然希望不大。   还有一句话俞东池始终没有说出口,那就是像是这样的魇人,他们自出生到现在,生命的意义就是成为凶手的刃,这样的人生活下来有意义么?   他不觉着这些人有活下来的意义,江吃饭那孩子都希望他们死,可也不能对江鸽子说,让他们去死。   江鸽子心里有一把属于人类的道德尺,他敏感的知道,如果有一天他的行为过线了,那么他将永远无法得到原谅。   沼灵教问题敏感,尤其是对他,不管这个地方多么邪恶,他是从这里拿过一些东西的,所以俞东池从进入这里之后就很少说出自己的主张,他随江鸽子判定!   甚至,如果江鸽子判定他有罪,那么他也愿意赎罪。   即便他从不知道这件事。   江鸽子想了一下俞东池提供的办法,最后点点头。   他自嘲的笑了:“如果没有认识江吃饭,你说我会怎么做?”   俞东池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也不知道。   江鸽子见他沉默,便说:“倒是不用找漂流岛,在佛偈艾利找一块地方吧,每过一段时间我把数据调整一下就好,至于监管者,我想吃饭也许会喜欢这份工作的,毕竟这些人都是她的族人不是么?”   每个人都是有罪的,惩罚他们的时候,就判定他们承担他们应有的罪过,在这个罪恶之城,只有两种人是可以放过的。   一种是为了生存,想从沼灵教找寻生路的原住民,还有一种就是这些魇人。   头顶密集的枪声终于停下来,那些魇人终于呼啸到了江鸽子面前,然而,一切又停止了,他们一下子就消失了。   所有的魇人连同他们的压力空间都消失了。峭壁外面一片安静,列队的死尸笔直的站立着。   那些失去目标的精神链条,就像鱼竿上的鱼线,鱼剧烈挣扎,终于带着鱼钩逃离。鱼线断了之后,线在空气里无所依靠的上下摆动,终于缓慢的,缓慢的抽回到了它该去的地方。   江鸽子看着面前的山峰,他走到铜雕像面前,伸出脚一踹。   尊雕像沉闷的倒下,根基折成两半,下面的电子机关发出一阵失控的火花。   俞东池也走过去,一伸手抓住雕像根基,将它们从泥土下缓缓的拉出来。这一拉,就像拽地瓜一样,那一串雕像一个一个的便被连根拔起,最后露出下面的齿轮还有控制链条。   看到这里,俞东池嘀咕到:“这下好了,谁也出不来了。”   当然,按照正常方式,他们自然也是进不去的。   江鸽子抬眼看向峭壁上曾冒火光的地方,他遗憾的耸下肩膀,对着峭壁又是一脚。   随着这一脚,山体颤抖,峭壁外沿若桃酥一般的开始酥裂。裂缝越来越大,最后它整体轰然塌陷下来,将峭壁下面的那些站立的尸体彻底掩埋起来。   现场沉闷的尘土飞扬,十几分钟后,当狼狈的山体暴露在整个世界,它的形象就像地产售卖商摆放在展览台上的立体房子切面模型。   山塌了。   沼灵教的这一代教母在倒塌的书架下面挣扎着,咳嗽着。   这里本来应该是极尽奢华,金碧辉煌,然而巨大的粉尘下,这里就是个被挖掘的地震现场。   她推开那些厚本的自己从来不看,以作点缀的大本书籍,推开笨拙的书架踉跄的站了起来。   被书架尖角磕碰的额头冒着血,如蚯蚓曲线一般的向下滴落着血,她左顾右盼的寻找,无声的张嘴,无声的呐喊,无声的无依无靠。   这就是个年老的妇人,是的,其实她今年都六十八岁了,今夜之前她最爱做的事情,就是跟羿瑾女皇暗自较劲。   她喜欢找女皇用过的那些情人来一段艳遇,并且准备了比羿瑾女皇还要多的男宠来慰藉她寂寞的生活……   现在这一切都完蛋了,是的,没有了,消失了……   陈桑的祖先花了无数代价,从世界各地购买最好的武器,最好的尖端设备,还经受不住别人轻易的一脚。   他们将宫殿后面的青山整个掏空,建造了一个世界上最奢华,最结实,最安全的宫殿。陈桑的父亲说过一句话,他说:“如果我愿意,我可以对金宫发射一枚导弹。”   这话颇有些狂妄,这世上也总有金钱买不来的东西,九州人又不是傻子。所以他们家才世世代代划出大笔的手艺,巴结一切他们畏惧的人,他们联姻,贿赂,不过求的就是一个安全岛屿罢了。   陈曾是皇室最大的外戚,它显赫了很多代,后来因为沼灵教每一代的教主对九州皇室恭敬非常且行为讨喜,他们便得到了这个姓氏,而陈桑作为继承人,作为有九州血统的继承人,她就成为兄弟姐妹当中的胜利者,也是最强者。   毕竟李氏血统是具有强大力量的,至于她的兄弟姐妹,他们自然就沦落成教中的工具,好像江鸽子那天在惠善会外弄死的那个老妪,如无意外她应该是陈桑姐妹当中的一个。   人都是慕强的,陈桑因为这股令她绝对自傲的血统开始痴迷九州文化,并确定自己是九州人,她自称全世界血统最纯正的九州皇室嫡系后裔……   在有些都是自己人的场合,她甚至说自己才是中州的继承人。   那种场合谁又会反对她呢?   陈桑不止一次制定针对惠善会的计划,而这一切的原由就是,她说,她的祖祖祖祖爷爷说过,那些姓九的都不是好东西。   可怜的九谦先生一定没有想到,他发展不起来的真正原因吧?   被粉尘袭击过的喉咙终于恢复了一些说话的功能,陈桑总算呼吸顺畅了一些。   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开始迅速回身,向着一块本是房门的地方冲了过去。   因为山体变形,那门是开不了了,她拉了半天门把手才看到一边塌了半边露出走廊的山壁。   她挣扎的爬过不大的洞口一路狂奔,她必须回到卧室,必须从保险箱里拿一些东西报名,是的,她要赶紧回去……从袭击了九州李氏异人之后,陈桑就丢了以往平和的心境,她觉着……幸亏她留下一些证据作为护身符,不然今日还真是在劫难逃。   她就知道,知道这件事绝对不会这样结束的,这件事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可当初为什么要答应呢?   惶恐给她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冷静时间,她早就丢了的大脑总算又回到了她的头骨当中,从佛偈艾利异变开始,她觉着……惩罚终于下来了,这段时间她没有一日不惶恐。   她逆了龙鳞,将家里多少代人积攒下来的家底一次败光了。   得到消息之后,她就坐在书房看着那两人。   从年龄大的那张脸上,她能一下子就判定出来人身份。   可为什么是北燕皇帝?   她没动过北燕人啊。   随着那边动静越来越大,陈桑本来想跑的,然而,她曾经自傲的血统令她无法离开栗红谷,无法割舍这座巨大的金宫。   是的,陈桑的祖先把这座山体后的堡垒称呼为金宫。为了符合这个称谓,他们满世界收购各国皇室的生活用品,古董。   沼灵教的采买商人每年都活跃在世界上各大拍卖场,只要是跟任何皇家有关的都系,他们都会拍下来,堆在这座奢华的宫殿内。   现在,这些奢华的东西满是土色,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样子了。   住在堡垒内的人一片慌乱,他们到处跑着,有人因为惶恐想从屋子里跳下去,可,纵身一跃之后,他们又奇迹一般的被弹了回去。   就像他们触摸过的,那个盾的屏障膜一般。   后来,有人看到了他们的主人,便挣扎的过去,想要抱住她求救,却被他们的主人一脚踢开。   总而言之一切的人都很惶恐,慌乱,慌张,就像大地震之后,无所依靠的灾民。   陈桑拼命的跑着,却在完全变形的宫内迷路了,这座山内洞窟实在太大。   她辨认不出哪儿是正确的方向。   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忽然指着外面喊了一句:“快看啊!那有个人,空中有个人……”   陈桑闻言,终于停下了她奔跑的脚步,惶然的看向完全打开的山壁外。   外面正值黑夜,依旧有细小的粉尘在空气里弥漫。   陈桑跑动的位置正巧是山峰最高的地方,所以,她的视线便跟一个站立在一片树叶上的男人撞个正着。 第149章   陈桑身形狼狈的盯着夜空,她与江鸽子相互对视, 几秒后她倒退着依着墙壁, 下意识的佝偻起自己的脊背, 力求做出软弱老妇的样儿。   就连她自己都没发现, 她现在做出来的姿态,是一种乞求活路的卑微姿态。没有人教过她这种东西,可是出于人类的求生欲望,她下意识的就会了。   江鸽子安静的看着这个老妇,觉着她跟资料里真是一点都不一样。   在他掌握的资料里, 这老妇手段铁血,生活奢侈糜烂, 她继承了她祖先的一切罪恶习性, 为了保持权利,垄断佛偈艾利宝石市场, 他们圈地为王,世世代代奴役栗红谷原住民, 几乎每年他们都要主导一起甚至多起的暗杀事件, 在佛偈艾利苦难的历史上, 他们甚至策划过多次大屠杀。   她身后的家族跟世界上大多的势力家族具有隐秘的友好关系,而维持这种友好的方式,就是犹如生蛆一样,在这片土地上不断的吸血。   而他们吸血最最重要的工具,竟然是因为一个意外,一个小小的游戏属性, 一个游戏碎片的掌控能力就霍乱了一个国家,甚至一个民族的无数代人。   陈桑一边喘息,一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   她的脑袋转的飞快,六十多年的人生经验教会她处理问题的最直接手段。   所以她看江鸽子盯着自己,就故作可怜的脚下虚软,软瘫在地,不断咳嗽,最后扶着断壁艰难的走了几步,她压低声线做出苍老的样子问江鸽子:“你是……谁?我并不认识~您?”   江鸽子沉默的收回视线,看向下面靠着一块石头的俞东池。   俞东池遗憾的对他耸下肩膀,表示他没有任何意见。   陈桑咳嗽的越发剧烈,在呛出一口夹着灰的痰之后,她鼻子一酸,在强大力量的威压下终于就哭了。   “呜~您~到底是谁啊?我想我是真的与你不熟?我们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如果有,就告诉我,我跟您道歉好不好?”   她对江鸽子用着一种极其软绵的语调哀求着。   江鸽子不想跟这家伙说话,他只是饶有兴趣的观察着山壁上一层一层的慌乱的那些家伙。   如一铁锹铲开的蚁穴,蚂蚁密密麻麻的世界一目了然,蚂蚁在四处逃窜,蚂蚁女王惊慌失措。   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也懒得问他们要做什么,反正……他们就是来回蹿腾,还大喊大叫的。   瞧瞧,到了这个时候都个个就像无辜人一样,可江鸽子却想起悬挂在城墙外的那些部落民,他们每个人腰侧都有一个蜈蚣一样的巨大疤痕。   只有经历过相当马虎的肾脏切除手术的人,才有这样的疤痕。   这些还只是扛住了感染,坚强活下来的。   而这些锦衣玉食的人卖了人家的器官还要把人家当奴隶。   看对面那人对自己好像是不太在意,陈桑就小心翼翼的与之商议。   她是真的怕啊,只有传说里的那些仙人才有这样的力量吧!   “您……您想要什么?”   她祈祷对方是有所目的的,而她这句话,把江鸽子错开的眼神又拉了回来。   看江鸽子看向自己,陈桑眼神顿时一亮,他很急切的说到:“您~您要钱么?很多的钱,真的……”她指指自己的喉咙处:“我有,有很多,特别多,您要么?啊?都给您!!”   江鸽子没说话,他如今要解决的一切问题,基本金钱无法处理。所以如今他的生命当中,金钱这个道具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陈桑絮絮叨叨的开始兜自己的家底儿了。   “那是很多钱!请您务必相信!我的家族已经在栗红谷经营了很多代了,我们拥有着您想象不到的财富,只要您愿意~您可以建造一个金宫,就是九州最伟大的那种宫殿,真的,如果您想,您可以随时修建五个,是个都可以的……您信我!”   她不由自主的就直起了腰,指着自己身后。   “您知道吧,我们这里曾经是世界上最大的宝石原矿,红宝石,蓝宝石,一切您知道的宝石我们都有。”   她额角的伤口终于反应过来,神经开始突突跳着剧痛,而这种剧痛令陈桑想起自己还有个伤口。   她伸出手臂,使劲在逐渐要闭合的伤口上使劲一抹,顿时她脸上血泥交错更加狼狈,她想如今她看上去一定很可怜吧!   这世上大部分的人,对老人是总有几分同情的吧。   看江鸽子不说话,她又直起自己的手臂向身后一划拉:“我~我可以带您去看看我们家族的收藏,我将它们都奉献给您~。”   她的表情虔诚又真挚,然而江鸽子看都不想看。他甚至有些厌烦的呼出一口气,并慢慢的抬起了自己的手臂。   对面那老妇惊惧的高喊起来:“不!!不……不要,不要~您不能这样!我知道我有罪,可我只是一个无辜的协助者。”   她可怜极了,伸手的样子无依无靠。   她乞求:“您无所不知,佛偈艾利才多大,我们连栗红谷都出不去,我们从未冒犯过您啊~您知道的,过去的生存环境,又要养活那么多人,我有罪,可是栗红谷每年也都有健康的孩子出生,真的,我们的栗红谷,是全佛界艾利婴孩降生最多的地方啊。   我们身不由己!真的真的真的,我可以给您看一些证据,是的我有证据,我有很多证据,请您务必看看那些东西,相信我,那些东西掌握在您这样伟大人的手里,会给您换来难以想象的好处……”   江鸽子将手臂举的更加高了。   她惶恐的浑身发癫,大声的喊了起来:“不!不!不!请您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不~求您,我给您跪下……”   她就真的跪下了。   她的这种行为令江鸽子惊愕,他本来觉着,好歹这也是个上位者,别说跟中州退位的那个老女人有些相似了,哪怕她具有羿瑾十分之一的特质,都宁可自我了断也做不出这个样子来的。   她语无伦次的哀求,正在这个时,站在下面的俞东池忽然高声跟江鸽子说到:“鸽子!”   江鸽子低头看向他。   俞东池毫不遮掩的大声说:“那不是她的钱,那是佛偈艾利的钱!这里的孩子需要学校,这里的老人需要医院,这里改变需要大量的投资!”   江鸽子闻言一噎,觉着~恩,一点都不潇洒了,并且他也不善于处理这样的琐碎。   他从天空降落到俞东池面前,语气有些恹恹的说:“我不擅长这些。”   俞东池笑了起来,倒是很痛快的说:“我知道,交给我吧,我想三十六先生,还有九谦他们都愿意帮我们,虽然他们人品上各有缺陷,可在大义这件事上还是无可指摘的。”   看江鸽子一脸好麻烦的样儿,他有些惊愕的问:“难不成您真的想制造一个巨大的坟墓掩埋这一切?”   江鸽子睁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向俞东池,弄死一个族群这样的事情他怎么可能做的出来?   其实他就想造个压力空间,把这些人都圈入禁区。   他甚至都不想养活他们,他会给他们曾经佛偈艾利一样的土地,给他们一样的气候,然后给他们少量的只够生存的水源及可以耕种果腹的庄稼种子,这些人也应该学习靠着双手来养活自己了。   “先生们!先生们……我愿意贡献出我所有的财产,我愿意赎罪!真的,我赎罪!我有罪!我~我宣誓成为您的奴仆,请允许我侍奉您……”   那老妇耳聪目明,听到了一线生机之后,就趴在壁膜上大声的呼喊起来。   而随着她的呼喊,那山壁后面便涌出越来越多的人,他们也开始求饶,哀求,呼喊,通通都愿意奉献出自己的一切来换取自己的生机。   俞东池面露讥讽的抬起头,他看着上空说:“知道么,我想这家伙是认识我的,可她假装不认识,还称呼我为先生?我相信她知道自己家族对我曾经有过的那些意思,然而人家就是不提这件事,呵~”   也不知道是讥讽自己,还是讥讽旁人,俞东池说完用拳头捶了一下身后的青石之后,他向着山腹就去了。   江鸽子问他:“你去哪儿?”   俞东池脚步停顿,扭头对江鸽子说:“您知道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是谁么?”   不是我么?   江鸽子眉毛轻挑,斜眼看他。   俞东池赶紧解释:“不,不是您想的那些,我是指外面的事情,我的生活,我的财务状况,我甚至都不知道我最喜欢的那套玉石镇纸放在什么地方。”   他遗憾的一摊手:“我的财务大臣及我的管家比我自己更加了解我自己,他们甚至定期给我测量身体维生素状况,我缺什么维生素,就会在我的餐桌上看到相关的菜谱,所以那家伙也应该有这样的助手,您不必阅读她肮脏的思想,不用跟她多说一个字,免得她的恶臭冲击到您。”   他说完这话,就迈步走那边去了,没走几步,他身后悠悠的传来江鸽子声音:“你想说~其实你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白痴呗。”   俞东池脚下发软,依旧没回头的坚强走入山腹。   等他身影消失,江鸽子便靠在他的靠的地方,默默的闭眼倾听起来。   棋子堡那边很乱,有人在呼喊地震,山塌了快跑什么的。   他找寻了一圈,才缓缓放松下来。   真好,没有儿童。   不知道过了多久,俞东池终于从山腹走出,身后还跌跌撞撞的跟了一串儿人。   看到江鸽子,他便用一种甚少使用到的雀跃语气说:“真是~难以想象的一个地方,这里比我想的要复杂的多。”   江鸽子有些惊愕,比起他这个三巷青年,俞东池是真的见多识广。   俞东池用一种夸张的语气说到:“知道我看到什么了么?我真诚的感谢您,刚才踢的那两脚还有些分寸,不然您就毁了九州第一座重沓书院的劝学石雕壁画。”   他夸张的用手比划了一下:“他们从九州搬来三面墙,整整三面,一点都没有损坏的三面墙,最长的二十五米,最小的也有九米,这应该是现存最完整的前朝石雕艺术品了,您知道她拿这东西做什么么?”   江鸽子摇头。   俞东池更加夸张带讥讽的说:“她用来装饰她的走廊,哈~?我都不知道应该是要感谢她,还是表达点什么了……”   他无奈的连连摇头,表情却是很高兴的。   就好像是,地球老年代小朋友走在马路上捡到一分钱,恰巧遇到警察叔叔,警察叔叔恰好是班主任她老公那种好心情。   江鸽子都被他逗乐了。   就说:“这么喜欢?”   俞东池确定:“啊,喜欢!这个家族具有仓鼠满级技能,他们都不知道囤积了多少代东西了,那些东西堆了整整五个山穴……”   江鸽子打断他的大长篇:“这么重要的东西丢了?你们就没有发现?”   俞东池理直气壮的回答:“这跟我们没关系!重沓书院应该是九谦他家先祖造的。”   他说完掐着腰大力呼吸:“呼!真是修炼不够,您没看到~真是太多了,太多的艺术品了。”   他没有提及的是,在头顶依旧撕心裂肺哀求的那个老妇,她肆无忌惮享受的奢侈生活,是他的母亲羿瑾女皇都无法想象的。   她有一间不小的收藏室,里面满是太阳眼镜,这世上有的牌子,她都有。   江鸽子到是有些遗憾的:“所以这破山还不能损毁了?”   俞东池使劲点头:“当然!都搬回去。”他大手一挥:“都给咱搬回去!咱以后在北燕可以开办一个免费给人参观的博物馆,这里的东西不比世上任何一个皇家博物馆藏品少,这可都是好东西呢。”   这家伙真是一说艺术就难以言喻的兴奋。   当然,此中也许跟穷鬼发横财有着些许关系。   有多久没看到这人活跃如孩子一般的劲儿了。   江鸽子点头,语气里带着自己都不知道软和说:“成!这事儿交给我……”   宿营河岸,草地醒来的清晨,江吃饭从温暖干燥的帐篷里爬出来。   她先是大大的伸了一个懒腰,有着蓝色羽翎的鸟从她的头顶飞过,这鸟羽毛翠亮,声音婉转如短笛一样美妙。   看看天气,再看看小河湾清晨蒸腾的雾气,江吃饭的心情就无比的好。   看到隔壁紧闭的帐篷门,江吃饭就捂着心口,对着那边嘀咕了一句什么,其姿态就像供奉者,每天对她的神像进行一次祈祷一般。   她嘀咕完,这个勤快的姑娘就开始用自己的方式开始了她的清晨生活。   她先是从昨晚的柴堆捡了足够的干柴,又找了一些干草,将干草点燃后,她从河边打来清澈的河水,架起一个军用锅煮了那么一大锅水。   趁着煮水的当口,这姑娘又提着一把□□进了河岸边的淤泥高草地带。   不断成群的鸟从草地里惊飞,不断有路都走不好的羚羊跌跌撞撞的从草丛里跑出……   绕河一周,江吃饭就满载而归。她的一只手用衣摆接了二十多枚大小不一的鸟蛋,另外一只手提着一只拧断脖子的仙鹤。   等到江鸽子迷迷糊糊的从帐篷里爬出来,已是上午八点多的功夫。俞东池肩膀上耷拉着毛尖,嘴边有一圈没洗干净的牙膏白沫儿。   他看到江鸽子便笑着说:“赶紧过来,你孝顺闺女大早上给你焚琴煮鹤了。”   江鸽子半个困乏哈欠被憋了回去,他看着篝火上被烤的周身金黄的大型禽鸟,语气有些惊的问:“你别告诉我,这是仙鹤。”   俞东池嘿嘿笑:“就是仙鹤。”   江鸽子嘴角抽动:“琴呢?”   俞东池一脸笑的指指篝火:“我今儿才发现,这孩子砍了一些紫檀木。”   说完他把一个剥好皮的蛋放到江鸽子手里:“对了,还有鹤儿的蛋。”   话说到这儿,这玩意儿江鸽子是无论如何都吃不下去了。   好吧,总而言之,这个清晨还是愉快的。   简单的进食,收拾之后这父女三人又开车上路。   上车的时候,江吃饭还好奇的四处看了一圈。俞东池坐在驾驶座召唤她:“上车了,昨晚睡的死,那家伙跑了!”   他这话江吃饭自然不会信,可是她竟没有露出一丝疑惑表情的就上了车。   俞东池发动车子,开了一段路之后他叹息:“鸽子。”   “恩?”   “这世上,所有的人都不简单,您说对吧。”   江鸽子闻言,扭脸看向已经颠睡着的江吃饭说:“能从那地方逃出来的人,怎么可能简单。”   车子又急速行驶了六个小时,大约在下午时分,他们便终于看到一条狭窄的,用人类双足走出来的硬面土路。   来到这里,一直老实坐在后座的江吃饭就猛的站起来,她趴在后面的支撑架子上指着前方说:“看!那边~栗红谷!”   这姑娘说这话的时候,小脸是涨红的,金发是飞扬的,门牙依旧是漏风的。   她喊完,又指着一个方向说:“我家,我家……”   俞东池打着方向上路,嘴里还随便应付着说:“是是~你的家。”   带着依靠回家的孩子是兴奋的,她一直在车后大喊大叫,眼泪随着风一直在飞。   然而,她的这种兴奋并没有维持多久,从对面的土路,走来很多互相依靠的栗红谷部落民。   江吃饭的语气愕然而止,站在车后茫然了……   那些部落民拖家带口,一路惶恐。   大概是出来的匆忙,或者他们本来的日子就无比贫寒,所以很多人连基本遮体的衣裳都没有。   这些人脚步急促,然而因为多年来的生存习惯,看到江鸽子他们的越野车,便自动靠着道路两边匍匐在地的躲避着。   江鸽子表情平静的开车从他们身边驶过,江吃饭就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缩回车座,开始她还左右看,最后不知道怎么,她竟羞愧的捂着脸缩了起来。   “认识?”   江吃饭没有说话,她沉默着一直沉默到车子停在一个没有路的地方。   俞东池看了一眼江鸽子,停了车子。   江吃饭愕然的又从后面站了起来,她的眼睛越睁越大,举目四顾却发现她的家没了,她的故乡栗红谷的山没了,那个噩梦一样的城消失了,她的部落也消失了……   地陷了,一切压制在灵魂上的枷锁都被水淹没了。   更多的本地部落民拖儿带女的站在水岸边眺望。有老妇坐在地上无声的哭泣,有孩童蜷缩在父母的怀里眼神惶恐。   昨晚先是山陷,接着一场地动淹没了神的宫殿。   地下水气势凶猛的淹没一切,他们甚至来不及穿好衣裳,就冲出家园跑到高地,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赖以生存的精神家园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离开这里的指引他们该如何生活呢?神不再要他们的孩子了么?   并不知道自己很悲哀的人们在为凶手哭。   俞东池从车子后面拽出一个皮箱,打开之后他拽出一个自动充气皮筏。   等到那皮筏差不多,他就跟江鸽子跳上去左右持桨划水,带着江吃饭慢慢向着泽国中心划去。   江吃饭一路沉默,一直沉默到当一个巨大的,白色的,如蜜蜂巢穴一样的东西隐约出现在她的眼帘。   她惊愕的都忘记了呼吸。   那东西犹如气球一般的被挂在高空,在那些密集的,狭小的,腰都直不起来的小格子里,每一个格子都呆着一个惊慌失措的人,这人没有任何生活用品,只有一个饭盆一个水杯,还有他们身后的一小块土地。   这是为了使得这些罪犯在接受惩罚的时候,再生出无罪婴儿而想出来的办法。   建造这个东西,江鸽子是动了头脑,出了大力气的。   他放下船桨,双手按着已经吓傻了的江吃饭的肩膀说:“抱歉,我可能做不成你的爸爸,你也做不成女皇了。”   江吃饭从膜后面的面孔,看到几张有些熟悉的脸。   她嘴巴发出赫赫的声音,眼泪无声无息的流淌着。   江鸽子更加抱歉的对这孩子说:“不过,也不要紧的,佛偈艾利最大的监狱长,你还是做得的。” 第150章   江吃饭带着一大群不足十岁的小孩儿站在路边给江鸽子送行。   虽然肩膀上压了千斤的重担,可是这孩子依旧满面笑容, 她快乐极了, 最近每天都要带着成群的孩子, 在栗红谷的山谷里奔跑。   虽然又要回到泥巴房子, 又要监管蜂窝监狱里面的那些囚徒,还要照顾当初一起蒙难的兄弟姐妹,还要照顾部落里失去父母没人带着迁移的这些孩童,她也无所畏惧。   这姑娘有颗值得敬佩的钢铁雄心。   江鸽子对她倒是无比内疚,他看着咧嘴笑的江吃饭, 如老父亲一般的唠叨着。   “……你再坚持几天,这附近会有片果林, 你先将就从那边找点吃的。等到九谦他们到了, 以后会定期给你送物资,他花的都是咱的钱, 你不用跟他客气,缺了什么要说, 不要忍耐……”   江吃饭笑眯眯的点头, 压根不在意自己失去的那个王位。   江鸽子实在不放心, 到底说:“要是有天~他们都不在了,你就可以去九州找我,地址你记住了没有?”   江吃饭手里握着一张纸条,很认真的点点头背诵到:“记的,大九州,常辉郡, 老三巷,江杆子。”   “对对……就是这个。”   江吃饭把地址郑重收起来,看看身后,她也认真的问江鸽子:“爸~他们会~死?”   江鸽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跟江吃饭一起看向那边。   那是他给他们的惩罚,每人一个逼仄的没有人可以交流的空间,他们可以劳作,那空间植物生长快速,产出只够一人食用一天的量,只要停止耕耘种子就再也不会发芽。   那儿除了孤独,他们没有工具,没有财产,只有气压无时无刻不在压迫着他们,就如他们当初压迫那些魇人一样,他们的每一次的行动都会使出过去十倍甚至二十倍的力量,才能靠着劳动换取食物跟用水活下去。   江鸽子还大度恩赐给了他们最好的视觉角度。他们可以强活下来,看着他们曾经压榨过的这片土地一日一日的兴盛,一日一日的复苏,只是这一切都跟他们无关了。   锦衣玉食的人能够在这样的环境生存几天呢?反正,在佛偈艾利这块土地上,江鸽子永远不会为他们打开轮回的大门。   这些人罪无可赦,灵魂都不能得到恩赎。   将越野车上所有的物资都放在地上,就恨不得把车后座都拆下来的俞东池总算忙完。   他走过来,从衣服口袋里拽出一个本地人喜欢用的植物纤维袋子递给江吃饭。   “这个你拿着应急,不够就给你江爸爸写信,这几年珠宝环境肯定变动,你别着急卖它,以后能卖个大价钱。”   江吃饭结过袋子打开,看到里面却是她见过多次,曾经栗红谷到处都有,吃不当吃,喝不当喝的破石头。   看这姑娘满面的迷茫,江鸽子就瞪了俞东池一眼说:“你瞎嘱咐什么,她又不懂。”   他指着袋子简化了跟她解释:“现在别卖,过三~不,五年后再卖!!”   这次江吃饭倒是懂了,她点点头,没什么在意的将东西拴在她的越野服腰带上。   她不能卖了这些东西,她清楚,此次告别也许就永无再见之日,像部落里长者说的那些话一般,每个人被神允许到这个世界,都必有要做的事情。   她注定是要为这片土地付出的,直至她死亡才能得到彻底的安眠。她这条命来之不易,所以要加倍努力才是。   这一次,是真的要告别了。   江鸽子主动拥抱了一下这个好姑娘,最后他对她说:“吃饭是个悲哀的名字,以后……你就叫裴娜吧,江裴娜。”   江吃饭腔调别扭的重复这个名字。   “裴~娜。”   江鸽子找来小树枝给这姑娘一笔一划的写着:“在我们那边,裴娜是掌管天堂钥匙的女神,而你是掌管佛偈艾利天堂的姑娘,看!江裴娜,这是你的新名字。”   那姑娘很认真的看着那三个字儿,最后她笑着摇摇头,指着自己说:“不!我吃饭,吃饭好……江吃饭好!”   江鸽子看着她终于笑了,用更大的力量,更加热烈的拥抱这个姑娘。   他说:“好,就叫江吃饭,总有饭吃,有饭吃是个幸福的事情啊!以后你可以在这个地方快快乐乐的活下去了,好姑娘,你会拥有爱情,拥有家庭,会生更多的能吃好多饭的崽儿,好姑娘,我祝福你。”   他亲吻她的额头,最后,他们一起站在高处凝望远处充满生机的绿色山谷。   他们跟江吃饭告别,车子开了很远,还能看到身后江吃饭带着一群孩子站在高坡挥手告别。   路边,几个留下的部落民牵着一头老牛正在泥巴里艰难开垦,更多的栗红谷原住民正带着自己的家人向着远方迁徙……   山谷传来阵阵空幻般的歌声,能听出那是江吃饭在送他们。   车子行一会儿,江鸽子忽然对俞东池说:“我想起地球上的一首歌,。”   俞东池看他一眼:“什么?”   “最后的莫西干人。”   四五个背着小木弓的孩子从身边的山谷上赤足冲下,只是几天的时间,他们对俞东池这一行人已经挣脱了畏惧,还追着车子跑了一段路。   俞东池悠悠的说到:“是呀,现在他们真正的自由了。”   在不久的将来,他们会依附在国籍法典之下,被当成真正的人类一样,受着一模一样的照顾,付出一模一样的义务以及责任。   然后~在三个月后,又是一场隆重的送别仪式。   久违的三十六先生穿着体面的长袍,笑眯眯的站在九谦先生身边。   无数的佛偈艾利人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站在那儿目送,虽不认识江鸽子,也不知道九州在什么地方。可他们却知道,世界上有那么多国家,那么多人,却只有九州北燕这些人愿意为他们带来真正的文明。   在全世界都抛弃了佛界艾利的时候,是伟大的九州北燕为他们提供了无法想象的援助,他们会支援一条贯通全国的公路,会支援他们一百所基础教育学校,会为他们的青年提供更好教育的机会……   所以他们真诚的感激。   新的佛偈艾利没有皇帝,以后也不会有这样的东西,这里有的是再也不会被随意践踏的灵魂。   江鸽子跟着三十六先生特意走到了佛偈艾利那个只有一张桌子的海关。   三十六先生亲自拿着过关印,在江鸽子的护照上为他扣下一个蓝印。   他将这本东西双手捧着送到江鸽子面前,眼眶通红,声音哽咽着对江鸽子说:“先生,佛偈艾利欢迎您再来……我~”他嘴唇抽动:“谢谢~谢谢您。”   这老头情感脆弱,整的江鸽子心里都酸了。   虽然以前他是看不起他的,可在佛偈艾利最艰难的时候,只有这老头满世界的呼吁,想为这个可怜的国家挣扎一下。   他不断的提醒全世界,在这个伟大的星球,阳光照耀下的土地上有个叫佛偈艾利的地方还活着跟你们一样的人类,他们应该拥有同等的权利……   现在想下,真是太不容易了。   想到这儿,江鸽子伸出手拥抱了这个小老头儿。老头儿身体抽动,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江鸽子温柔的拍着他的脊背,他最近真是给了太多人发自内心,真心诚挚的拥抱。   一边铁网边缘,九谦跟俞东池站在一起看着远处正在修建的城市。   新的马梅罗比正在建设当中,他们最先修建的不是国会大楼,而是一个标准的邮政大楼。   俞东池心情很好的对他说:“恭喜立国,终于得偿所愿了,佛偈艾利是个好地方……恩,到时候我会让我的外交部发来正式的道贺书的。”   “非常感谢。”   九谦神色敬畏的看着俞东池,他不知道俞东池用了什么办法?使得沼灵教一夜之间终于符合了他们的名字成了泽国水沼。   现在,他终于在靠海的地方,为九姓人家争取了一快四十平方公里的沃土。   虽然将佛偈艾利一分二了,可是九谦作为新国的财政大臣,他想~伟大的佛偈艾利人不会计较的。   谢完,他从怀里又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俞东池。   俞东池接过信封纳闷的问他:“什么?贿赂金么?”   九谦笑着说:“差不多吧,您不会以为我们先祖就身无长物的被驱赶了出来,好歹我的祖宗也是皇帝来着。”   俞东池有些惊愕的挥舞了一下信封:“这个~是你家的宝藏?”   九谦点点头:“啊,就是这个东西,家里老人托我给你的谢礼,其实宝藏什么的我也不知道,这么多年了,那万一有个地震龙卷风什么的也许就没了呢。这是我爷爷的爷爷给他的,说是被驱赶前夜,家族就把复国的希望藏起来了。”   俞东池看看信封,又看看九谦笑着说:“所以是不回去了?”   九谦表情有些幸福的点点头:“对!不回去了,我大哥会成为新的掌权人,而我会一生服务于佛偈艾利,我想这是我能为这块土地做的唯一报答吧。”   看着笑眯眯的俞东池,九谦脸色越来越红,他说:“喂~我知道你有钱,也看不上我们这一点儿。”   怎么会啊,全世界就数他穷好么。哦,不止他,全九州新立的一个赛一个精穷,没外债的如今都是大爷了。   俞东池利落的收了信封,还下意识的看了一下那边跟小老头拥抱的内当家。   这里的一切投资,就是人家佛偈艾利的钱儿,这个信封儿才是他的私房钱呢。   最后,告别的时间终于是来了。   那些佛偈艾利人热泪盈眶的呐喊着。   能够被赞颂的只有北燕与佛偈艾利,友谊长存!北燕皇帝万岁!北燕沛梧亲王千岁……   北燕皇家飞艇终于没入云霄,江鸽子躺在他房间最喜欢的露天悬台上。   因为进入高速飞行状态,悬台的玻璃罩子倒扣着,没有风,景色却是一级棒。   记忆里不能四处走动的飞机旅行经验是不能跟飞艇飞行经验媲美的。他喜欢斜倚在躺椅上享受云中穿梭,最好身边还得有个烧烤台,身前还有个电视机。   如果不想看电视,江鸽子会命令戚刃把路途当中,需要调整的飞艇站点的乱七八糟杂志买上一大堆,然后坐在这里一本一本的翻看。   小市民认为,每个国家纸媒风格都是不同的,看这些小册子有种玄妙的出国感。   两天后,俞东池总算处理完一切事务,他终于舍得离开他的幕僚团还有他的办公室了。   他来到悬台,将江鸽子盖在脸上的杂志取下来,他撑开江鸽子身边的遮阳伞后,江鸽子才睁开眼睛,用鼻翼轻轻哼了一声。   “呵~忙完了?”   这话有着毫不遮掩的酸意。   俞东池脱去外衣,递给身边戚刃。   “是呀,不能跟您比啊!”   这话也是够酸的。   他脱去长靴,解开严肃的衬衣扣子唠叨着:“幸亏咱家小,事情也不多。他们告诉我李拓正跟我嫂子闹离婚呢。”   哎?有瓜吃?   江鸽子利落的翻身坐起。   “你说李拓?中州皇帝要离婚了?真的假的?”   “真的,听说折腾的劲儿还挺大的,呵~要是我,我也不跟李拓过,财政到处都是窟窿,跟他过跟守活寡的一样,他写信跟我还抱怨,嘿!我又不是大皇帝,关我个屁事!”   俞东池也躺在了另外一张躺椅上,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哼哼。   江鸽子是了解李氏家族的亲情关系的,这里只有血缘关系,至于亲情,老李家似乎是不生产这玩意儿的。   他指挥戚刃烤一些佛偈艾利山羊腿肉,一边安排一边问:“他怎么会跟你抱怨这个?”   俞东池眯着眼睛轻笑:“大概因为我是家里最有钱儿的人吧,他看到我给佛偈艾利的赞助了。不止他,还有我伟大的母亲,她最近活跃的跟我追忆童年母子亲情。”   说到他的母亲,他睁开眼侧过身体看着江鸽子说:“最新消息,我的母亲将会成立一个简朴会,她将成为这个国际协会的第一任理事长。这个协会今后将会在全世界推行简朴生活,他们还有一句口号是这样的,无所欲,守朴素,自心安。”   拿着夹子正在翻肉的手停顿了下来。悬台上一片安静,江鸽子终于噗哧一声笑了,笑完他说:“这是真的穷了。”   俞东池扬扬眉毛:“啊!穷了吖,她挨个给我们写信,我这里信件挤压足有半尺厚。”   “跟你要钱?”   俞东池笑笑:“没有,女皇有自己的尊严,她掌握着高妙的说话艺术。”   他不好意思告诉江鸽子,他的母亲把一堆垃圾产业全部打包,卖了一个很高的价格给他。   他会把这封信原样送到中州皇帝御前,他是个没有继承家业的可怜人,这事儿还是推给李拓吧。   江鸽子把切好的肉端上桌,俞东池便利落的坐在桌边食用。   他觉着他最近的小日子简直了,北燕一切顺利,口袋里还有一笔私房钱。   除了那些因为佛偈艾利赞助计划带来的压力,他觉着天堂不过如此。   看俞东池吃的香甜,江鸽子就托着下巴微笑的看着,等到他吃的差不多的时候,江鸽子才笑着放了一枚天雷。   “喂。”   “恩?”   “我准备在北燕未央,彻底开放游戏中级职业所……”   俞东池闻言有些呛,他看看左右,几口咽下食物之后压低声音问到:“你确定?”   江鸽子点头:“对!确定!其实这段时间,我把碎片整理了一下,我觉着火候差不多了。最近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要奔波劳碌,事事亲力亲为,这本来就是个游戏世界,它应该有属于它的战士,法师,祭祀,这些职业应该随着这个星球一起成长,最后在一千五百年后,当大灾劫来到,他们会成长为符合时代的英雄。”   俞东池放下手里的食器,他倒是不担心放开职业,他只担心强大的力量被释放出来,不说魔魇问题,魔魇再凶并不具备人性,所以它们的破坏是有限的,他是人性本恶论的坚定信众。   他对江鸽子的计划并不看好。   他站起来,慢慢走到悬台边缘向下眺望,许久……他回头对江鸽子郑重其事的哀求到:“鸽子,现在不要好么?我觉着现在的盖尔不合适,盖尔不合适,北燕也不合适,甚至~我们都不合适。”   其实江鸽子说出这件事之前,也是经历了一番深思熟虑的,他不明白哪儿不合适?   所以他站起来来到俞东池身边问他:“我能听下原因么?”   俞东池微微合眼又缓缓张开双目说:“鸽子,我们不能每次都去考验人性,在培训出最最忠诚的士兵之前,我是绝对不赞同开放中级职业的。   您清楚,只要一点没把控好,将职业开放给我们无法掌握的力量,他们今后,增长的破坏力都不小于一个小型魔魇。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只可能更加的繁忙,您想过么?如果事情失去控制……不用等待一千五百年,凭着人类自己的折腾劲儿,就能把这颗星球彻底沉底。”   江鸽子脸上本来充满理想主义色彩的光线逐渐消失,眼神越来越暗淡……   他说:“……啊,是这样啊!”   他自嘲一般的笑着说:“其实我就是个普通的地球人,俞东池~我是不是太天真了?”   俞东池赶紧伸出手双臂拥抱他,他亲吻他的额头,不断的加大力量圈紧他,他说:“不不,您那么好,很抱歉!我对您说这样的话并非是想打击您。可~您不能拿遭受过地狱生活的佛偈艾利人跟这世上更多的人去对比,见过地狱才会珍惜美好的生活。至于外面的世界,请您给我一些时间好么?”   安静祥和的世界并不知道才将有两个奇妙人,差点就改变了一球人的命运。   盖尔星球一如往常的转动。   而就在常辉郡,常青山的老三巷杆子爷寓所内,得知杆子爷就要回归,老少爷们就有些疯。   段四嫂子指挥着一票妇人正在来回迅速的忙活着。   她就如一个大将军般,系着一个长身的围裙,脖子后面插着一根鸡毛掸子,还双手叉腰的在吆喝人。   “二楼的!窗帘要全部换上淡蓝色有碎花的!不是这个鹅黄的,这个是冬天的!撤了撤了~。”   一群妇人又排着队跑上去摘窗帘换窗帘。   一群抱着新棉被的妇人从外面进来:“嫂子,棉被晒好了。”   她又指挥这群人:“这些全部换上蓝色床套放在二楼的壁橱里……喂!那个谁?!”   她一个健步来到玄关,堵住了抱着一堆杂物的钱太太。   “哎呀~怎么?虾酱不要了,您这是改行做偷儿了?昨儿是您家那大闺女今儿是您?您家这是祖传老耗子,搬仓打洞的您也不嫌寒颤!!”   钱太太讪讪的倒退两步,紧搂包袱笑着说:“老四家的,你说啥呢?这些都是不用的,真的,你去问那边的厨官儿,这就是厨房退下来的笼屉布……哎~哎哎!”   随着四嫂子一顿拖拽,几块崭新的白棉布掉落在地面上。   钱太太不说话了,老脸涨红的。   段四嫂子冷笑着捡起东西,拍拍上面的灰尘道:“得了,您赶紧请走吧,咱杆子爷这点家底儿,就不劳烦您惦记了。”   钱太太怎么舍得走,她不服气的对着段四嫂子大喊起来:“呦~杆子爷都没有说我!那会子,我就是到了爷儿门上,热饭热水他也是没少招待,你算什么东西也来管我?你可别忘了,我跟你家老婆婆可是一辈儿的……”   可惜她这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老四家的凶婆娘指着一个大兵喊了起来:“你!过来!”   可怜的小幼芽浑身一抖,慢吞吞的走过去。   段四嫂子柳眉倒竖,指着钱太太的脸大声到:“看清楚这张老脸,看紧点你们家爷儿的财产,以后这老货不要放家里知道么?”   就这样,可怜的钱太太被丢了出去。   被大早上抓来当劳力,正在给杆子爷家擦玻璃的段四哥与他的孩子们在二楼索索发抖。   段四哥抱着自己的小儿子哀叹:“太可怕了,你们的娘太可怕了!” 第151章   江鸽子向来对自己评价过低,他不知道因为他就要归乡, 初春的老三巷已经喧闹起来。   薛班主带着人打扫了老戏台, 段四嫂子带着一票妇女在他家折腾, 就恨不得小院鹅卵石上都给他打个蜡。   能不想么?他们杆子爷就像主心骨, 要么不走,现在一走就是用年这样的单位计算的。   他们如今日子好了,什么都不怕就怕杆子爷不回家。   江鸽子更不知道,因为他的回归,连燕子相当任性的就丢了中州的工作, 他又跑了。   他更不知道,他的小舅舅关暖阳因为想见他一面, 也丢下全世界到处拜访的关秋安, 他也跑了。   其实是有很多人牵挂他,只是江鸽子自我评价向来有误差, 他也不知道,更没有想到。   甚至他不愿意与之交往的, 其实也在牵挂他。   “朵她爸, 我听他们说, 你那个儿子好像要回来了。”   穿青色夹袄的壮实妇人拿着葫芦瓢从园中旧缸内取水,她习惯于丈夫的沉默寡言,所以也就是自顾自的唠叨。   “嘿!老三巷那边儿就跟过尾年一般热闹,你是不知道,我看到那边的段葫芦亲自赶了一群常青绵羊回家,你说~呵~你那孩儿能吃多少肉?要买一群绵羊!这事儿是多么体面啊, 这人哪,能活到这个份儿上,也真是足够了,对吧?朵她爸?”   正在天井下画装修图的男子终于停了工作,他放下笔,缓缓拿起放置在一边的软毛巾擦擦手之后才温声问:“楠楠要回来?你听谁说的?”   妇人将用完的水浇到园中的葡萄藤根下,她就知道自己这个看上去什么都不太关心的丈夫对前面这个孩子无比关注。   她笑了起来,提着盆儿扭脸看着才刚到五十,却已经是满头的白发的丈夫说:“清早去三巷后街送点心,那头街坊说的,你不知道,今儿后街许多铺子都没开,说是去杆子爷家打扫卫生了。”   妇人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难免带着几分骄傲,虽然她知道那边不能跟这边来往,虽然她知道最好不要出去宣扬家中与那位尊贵爷儿的关系,可说破天那位也是丈夫的儿子,她女儿的哥哥,虽然明白这种关系没什么用处,可她就是莫名骄傲。   “以后,咱朵们要是像她们哥哥一样有出息就好了,我说她爸,我觉着咱三朵有点像楠楠,真的,你瞧那眉眼儿,那机灵劲儿,你看过咱三朵画的画儿没?呵呵,我就觉着吧,她们爸爸是艺术,她们哥哥也做艺术,明儿咱朵儿们指定也有这个细胞对吧?”   妇人总是喜欢把自己生的孩子与丈夫的血缘靠拢的紧密一些。而她的丈夫虽然沉默,却很不容易的表示了赞同,他点头,眼神里还露出一些笑意来。   见丈夫笑了,这妇人便无比高兴,兴高采烈的开始忙活起自己的事情来。   她家这套二进院子,前院如今开了个点心作坊,雇了十多位外地的女工接老三巷的零碎传统点心单子,随便哪月都是十来贯的纯收入。   这妇人虽然赚钱了,可是就是自卑,她觉着自己的结契人高不可攀还越走越远,也因此她就越发的小心起来。   老三巷周围这几年多了许多的建筑,为了保持旅游城市的风格,以老三巷为中心向外连续铺了四圈儿都是一水儿的仿古式老建筑。   街口有新槐的新街,青砖青瓦的二进仿古院儿是北燕国对常辉郡的统一规划。   这儿就不许拥有高楼!   等到这些仿古的建筑修好,好家伙!那价格一下子就飞扬起来。新街的房子起步都在两百贯首付,家里没有千贯的家底就甭想了。   那妇人的丈夫自然就是江鸽子的亲爹蒋增益,他如今发了财,住进了新街这件事说来就话长了。   那年江鸽子的小舅舅关暖阳与端氏的一场官司后,他才拿了不到一千五百贯左右的赔偿。   端氏自然是愿意给他更多,他们求他多要些,然而他没有要。他觉着自己的人生与精神无价,而且他也没想把这件改变了两家命运的事情结束了,他现在正在默默的磨刀等着翻天覆地呢。   他是没有提起连带的诉讼,然而他的两个不孝的哥哥却代表全家提起了诉讼。   是啊,再没有比邢家因此事受到迫害更凄惨的了。关暖阳有骨气,然而他的哥哥们就未必有这份骨气了。   当然,这个也~必须理解人家,人活在世上你可以有骨气,有志气,你却不能拉着旁人经历风云雷电。   可没等到他们的诉状递上去,他们就悄悄撤诉继而消失在了这个城市。   端氏公司的老员工们都说,那是因为私下端氏派来了大量的人员对他们进行说服,最后赔了诉状上好几倍的数目,他们就签署了和解书。   这人发了横财,自然不敢在老家呆着。   老邢家算是彻底消失在了这个城市了。   至于蒋家,人家也的的确确当年是死了一个儿子,告私人拿的赔偿能跟端氏比么?   就这样,蒋家明码标价当年是提起了一万贯的精神赔偿诉讼的。   可他们递上状子没多久,端氏自然也派了有着多年交情的一个公司的老员工来家里说和,钱自然是翻倍的给,一直讲到四万贯,其中三万贯指名是赔给蒋增益的,还说,如果没有蒋增益的谅解书,这钱儿谁也拿不到。   三万贯呢,老蒋家几代人在端氏做牛马,赚的钱儿合起来都没有一万贯。   谁都以为蒋增益会拿这个钱儿,然而,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硬是梗着脖子没答应。   他知道端氏愿意给翻了十倍甚至几十倍的赔偿金,其背后要讨好的就是自己的楠楠,还有他曾经的小舅子。   他承认自己一生懦弱没出息,没有像个男人一样活过一天儿,所以这钱他不拿,谅解书他自然也不签名儿。   他什么都不是,什么都做不到,但是不给那两人添乱,他想他是可以做到的。   合计四万贯的巨款就这样悬挂在蒋家的头顶,死去的蒋楠也好,江鸽子也好,他们从未想过对这个原生家庭有什么报复,然而他们的报应依旧是来了。   四万贯!那是四万贯!!   蒋家子女众多,蒋增益行三,上面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幺弟没了之后父母一直被他供养,然而老两口也没有给过他什么好脸色,觉着他结错了契祸害了全家。   等现在一切昭雪,蒋增益就有些扭曲,他不知道应该是嘲笑命运,还是嘲笑自己,总而言之他觉着自己就是个小丑,人生过的毫无价值到了最后他什么都没有落下。   他有些疯,他家里人更加的疯。   四万贯是一把刀,端氏吊着这块肉买一个彻底的平安,那时候端氏甚至想,只要蒋增益答应谅解,可以出到八万贯,不!十万贯也是可以的。   老贵族企业就是破落了,也不缺这点芝麻绿豆碎银子。   就这样,蒋增益的人生再次掉入深渊,他老太太每天折腾,上吊,跳井,吞药就是蒋家的平常戏。   还有他的兄弟姐妹,也翻着花样折腾,一会儿红脸一会儿白脸,跪着求,威胁着求,撒泼打滚的求……那可是四万贯。   人性真的是扭曲的,最过分的时候蒋增益有天起床,他老母亲跪在地上要给他穿鞋,还说:“祖宗,就当我全家欠你的,我以前对你不好我给你赔罪,您能高抬贵手么……”   可任谁都没有想到,蒋增益就是不签字儿,他觉着自己没权利代表死去的弟弟去原谅谁,他连自己都不想原谅。   他母亲喝药他跟着喝,他母亲上吊他拿根绳子一起吊,他母亲跪下,他也跪着满地爬……   他母亲吓唬人,蒋增益可是实打实的每次都想死。   似乎是都豁出去了。   蒋家手段用尽,没有办法只好按照正常的程序去打精神损失的官司,虽然他们申请的是万贯的赔偿,然而闹腾到最后最高法院判给了三千贯,这已经是很多了。   拿到判决那天,蒋增益他母亲气的脑充血,就此就瘫痪了。   兄弟姐妹恨他,此一生大概是不能原谅。   正常人的世俗想法,你就是做的再好,人家那头想你的好么?到了最后,还不如拿着大笔的钱儿远离这个城市重新开始做个体面人呢。   蒋增益的头发就是在这种折磨下,一年之内全部变白的。官司下来的那些钱儿本该有他的,然而人家受了大损失的人自然不给,他们还撵他走。   他也坦荡,什么都没有带的就跟后来结契的媳妇儿还有三个女儿从端氏辞职,自己跑出来租房重新开始了。   说来也奇怪,人的倒霉是有尽头的。   蒋增益自从有些疯癫开始,他看世界的角度就不再中正平和。他原就是做建筑的,又在这老常辉长大,那故里的建筑味道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他的设计真的是打破了思想的屏蔽,大胆利落大开大合,有着旁的设计师没有的气魄。   出来之后,他开始随便找了个工作室做旧宅设计,干了几个月之后又出来单干,赶巧又是常辉郡城市大改造,就这样不到两年的功夫,蒋增益考取了古建筑设计艺术学徒资质,简而言之从此他就发了,他是艺术这条路上的人了,他受艺术家保护法的庇佑了。   而今他住在新儿街六号院,这套院子在新街不大也价值七八百贯,并且现在一直在增值当中。他有自己的私人工作室,给人做老建筑园林设计,随便一单买卖就能赚两三百贯。   所以他是有钱人了,亲情这几个月竟然又开始复苏了。   梁爱媛知道丈夫喜欢听他儿子的那些事儿,她知道丈夫每天都要买门票,去儿子那个小展览室坐坐。   所以她就把努力听到的那些关于江鸽子的好事儿,跟丈夫一桩桩的添上一些色彩叙述一下。   蒋增益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夫妻聊的正好的时候,二院们被人咣当一声推开,他们的大女儿蒋一朵背着书包,小脸满是怒气的喊着进来了。   “爸!妈!真是气死我了!啊啊啊!妹妹们被堂哥哥们抓走了,你们赶紧去救救她们。”   梁爱媛吓了一跳,赶紧过去一把抱住自己的女儿安慰:“上次不是在警署写了保证书么?这是又去了?”   一朵嚎啕的浑身都抽抽,她连连点头道:“恩,一放学~呜~我就看到他们站在学校门口,我就说别处去,让别人给稍个信儿的……”   梁爱媛气急败坏的看看丈夫,又有些埋怨的问女儿:“你们老师没管?”   一朵气死了:“管了!等老师跑出来,妹妹已经被带走了,妈!赶紧去学校,老师叫你呢……呜呜……”   孩子跺着脚在院里哭,等到梁爱媛好不容易哄好,总算问清楚原因了。   自从蒋增益出息了,家里人又开始来跟他联络亲情了。   赔偿金到底有限,可蒋增益如今搞艺术了,他现在虽然是学徒资质,可等到他拿了激昂存够资质,那电视里说了,报纸上说了,成名艺术家随随便便都是几万贯。   端氏那点儿又算得上什么呢?那就是一锤子买卖。   就这样,骚扰不断的软的硬的又来了。   孩子放学被几个堂哥哥截住,说她们奶奶想她们想的不行了。   几个孩子也习惯这种纠缠,她们分头跑的,结果一朵跑了,二朵三朵被抓住,强拉着被带回奶奶家吃饭去了。   梁爱媛脸色当下就黑了,她看向自己的丈夫,而他的丈夫却回到书房,没多久之后他拿着一份东西递给她说:“去找陈先生吧。”   梁爱媛接过,看到这份早就写好的上诉状,心里到底是不舒服的,她问自己丈夫:“真的告啊?”   这世界上有个法律叫艺术家保护法,其中有几条是迫害,保护艺术家灵感的条例,是可以跟老蒋家的行为连上的。   蒋增益早就写了这个东西,可一直觉着那边的行为他还是能忍耐的,如果没有江鸽子的归来消息他想他可以忍耐的……   现在,他儿子要回来了,他不能打搅到那孩子平静的生活,他已经周身不堪了,就提前给那头找点事情做吧。 第152章   江鸽子说是要回来,结果还要先去中州领个勋章, 再回北燕剪个彩, 上三五个全国的访谈节目, 连燕子在老三巷浪荡了俩月他才回来。   头天儿晚上他回来, 谁也没见的就自己窝里一头扎倒鼾声如雷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他就看到连燕子眼睛满是委屈的坐在他身边儿死盯着看。   太吓人了。   这人走路真是越来越没动静了,江鸽子这等耳力都没听到他进屋。当然,这也跟他回到了自己的地盘浑身放松有足够的安全有关。   他揉了一下眼睛,对连燕子毫不客气的骂到:“大清早的~你有病啊!”   这人真的有病, 大清早穿着一套纯白的巫服,头发如今留的能有两尺长, 还没有梳起来, 就随意披着,一动不动的跪坐在他床前。   差一个烧盆两挂纸钱, 这就活脱脱是个送葬的。这形象大半夜被人看到,吓死两个都是息事宁人的说法, 能吓死一条街去。   连燕子抹了一把脸的对他说:“呵~你可真有意思?俩月了, 见了我您就说这话?您不知道宗教改革了么?早知道你去金宫, 我就不回来了,蹲监狱一样”   他满面一言难尽,说完站起伸手推开一边的壁橱,开始给江鸽子整理衣裳。   江鸽子不明所以的爬起来,从身后打量这个披头散发的新时代巫大人:“你这发型?还~挺有意思哈,这就是你们的宗教改革?”   连燕子没回头的说:“对, 这样大家才能接到更多的生意,你说的要有仪式感。”   江鸽子纳闷的挠挠脸,他说过这话么?   “那些老和尚出门又鼓又磬,十个人就能组个小乐队儿,人看上去就正式!像个正版!我们出门~就带个微型工具,每次雇主给钱儿都是一脸不满意。”他又指指自己的脸:“现在就靠着我这张脸支撑一些面子了,咱陛下说的好,企业形象很重要啊。”   看样子死要钱派已经正式进入市场,开始感觉到了市场压力了。   江鸽子失笑摇头,从一边的柜子内一模一样十数套老衫里面揪出新老衫给自己套上,完事儿之后才跟连燕子说到:“我从那边出来的时候,你们巫系那几个老头儿跟我一顿哭,跟你已经与世长辞了一般。”   连燕子合起行李盖子,语气不自觉的带出某种不屑的语调道:“您甭搭理他们,他们还真以为我就一辈子住在金宫给他们做牛做马了。”   他站起,走到二楼卧室的窗户边儿,伸手推开窗户道:“我可是北燕的巫!”   那窗户一开,属于旅游景点儿才有的热闹喧哗,还有各种食物的廉价调料味儿顿时飘散进来。陪伴这些故乡原味的,还有或远或近的属于邓长农他们的歌声。   连燕子说:“我在这院子里憋了整整俩月,压根不敢出门,出门就是一堆劫道合影的,呵~人家倒是不白用我做背景,每次都给五十文小费。您是不是以为,这儿还跟从前一样呢?”   江鸽子站到窗边,看着三巷后街的元宝河上,来来去去的是拥挤的小舟,从高处向下眺望,来自全盖尔各地的游客将这里塞了个水泄不通。   见过塞车的,到了盖尔这么久,还是头回看到塞人的。   好在,天气虽然炎热,变异女贞树的藤蔓却在河岸撑起十里长荫。而穿着本地服饰,头插银饰,五官却陌生的姑娘就在河岸兜售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他们笑声清脆,她们笑容甜美。   可这不是印象里面的老三巷了。   连燕子看着外面说:“您还以为跟从前一样呢,从您那部纪录片开始,从您成为北燕的沛梧亲王开始,您就回不来,老三巷也回不去了。”   江鸽子轻轻呼出一口气,趴在窗户上往下看着说:“这不挺好么?段奶奶再也不担心油条涨价了~是吧!”   连燕子笑笑:“是吧,起码现在~没人来您家要虾酱吃了……对了,段四嫂子跟我说,钱太太偷咱家笼屉布了。”   江鸽子闻言一愣,扭脸问他:“啥?啥玩意儿?”   连燕子表情严肃的叙述:“段四嫂子说,以后最好别让那家人进门,她们偷咱家笼屉布了。”   他比划了一下:“一大包,纯棉的,整整七块,一次没用过就给咱顺走了。”   拥有私人国土,一国亲王,拯救盖尔的救世主呆愣的看着帝国最伟大的巫,他发出哧的一声失笑。   “……好严重,竟然有七块!那可不能让她上门了。”   连燕子也笑了起来,他说:“欢迎回来。”   江鸽子与他拥抱,奚落的回嘴到:“这是我家。”   连燕子点头:“您好像忘记我的户籍是在这里的。”   江鸽子还真的忘记这件事了。   他刚要说点什么,二楼下面传来段四嫂子的吆喝声:“爷儿!爷儿?黄伯伯来给您剃头了。”   离家的孩子到了长辈面前,除了好吃好喝,他们总是喜欢督促晚辈去收拾一下自己,即便晚辈周身洋气,也不契合他们的审美。   反正,他们总是要做些什么的。   连燕子有些同情的看着江鸽子这颗被精心收拾过的脑袋,这可是未央宫第一形象顾问的手艺,他指指楼下,江鸽子无奈的耸肩。   有水琴声的院落里,阳光照着,女贞吹着小风儿,市井的喧闹破坏了一些意境,却也分外的舒服惬意。   江鸽子围着一块大盖布,坦然的坐在院子里剃头,而他的面前,就坐了一群在做针线老奶奶大婶子。   段老太太,老何太太,邓奶奶,还有四太太及各种太太叽叽喳喳的祸害宁静,参观杆子爷剃头。   杆子爷是具有神性的,所以她们想好了,一会掉下来的头发要捡回去分了,再缝荷包里给家里的崽儿带着保平安。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早就忘了跟女贞树祈祷这件事,是街坊们集体杜撰出来的神话故事了。   随着碎发一团团掉落,老太太们这才想起担心来。   段奶奶就对黄伯伯嘱咐到:“我说他伯,你可稳当点儿,给咱爷儿休整的利落点儿,别整的跟狗啃的一般……”   黄伯伯手推子稳当的很,他不屑的哼了一声:“操您的乏心,您可看过几颗脑袋瓜儿?这可是明川他们广告上的发型,是中州最流行的,如今年轻人最爱这个样儿!边上老实儿看着,别捣乱啊~我可是手抖。”   谁让人家是伯伯呢,段奶奶被撅的后仰,她哼了一声回到自己的座位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看自己婆婆被堵了一下,段四嫂子赶紧岔开话题:“爷儿,您可算回来了,我给您先报个喜,咱老段家下月可是要办喜事儿了。”   呦!   江鸽子闻言也是高兴,就问:“这是翁连找到人结契了?哪儿的人家?”   四嫂子就知道江鸽子想到老段家的长孙。   她笑着摇头道:“就知道您想到翁连了,他跟着贵人在外地呢,是咱家翁安,这小子可算赢过他哥哥一回了。”   江鸽子脖子不敢动,就僵直的笑着说:“呦!是瓮安啊,这小子可以。”   老段奶奶听到孙子的名字,便笑了起来,她拍着手说:“可不是!这臭小子不是在那什么的州府军校互换进修么,才走了三个月,就从州府找了个大户人家的小小姐……”   老段奶奶话音未落,邓长农他奶奶便插话:“吹,吹!老婆儿你就吹吧,还大户人家的小小姐?您是不是觉着只要是州府那边的女子就都是大户人家的了?哎呀,甭说州府的?我那布鞋店儿中州的小姐见过多少了,一双便宜的绣花老鞋两百钱儿她们都舍不得,我算看透了,其实也就那样儿,对吧?差咱们本地的到远!”   听她酸,老段奶奶丁点儿都不生气,她盘腿儿坐在门廊下面美滋滋的说:“反正我的翁安要结契了,您家孙儿~还抱着破琵琶满国家蹦跶呢?”   “琵琶挨着你了?咳咳……”   薛班主闷了吧唧的声音从院子角落悠悠的传了出,满院的老太太,也不知道这瞎老头儿啥时候混进去的。   老段奶奶吓了一跳,仔细看到是薛班主,便站起来过去扶:“哎呦!您说大热天儿,您跟我们一群老媳妇儿扎什么堆儿啊?您赶紧阴凉地方靠着。”   随着薛班主一顿的咳嗽声,他被扶到门廊下面,背部还给他垫了一个软枕,让他舒服的半躺着。   薛班主病了,很严重的病。   而他病了这件事江鸽子是最早就知道的。   头年里,江鸽子出钱送全巷子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家去全身体检,这才检查出薛班主的肝脏几乎是废了。人说气大伤肝,不知道这老头心中淤积了多少不能过的结儿,他怕~也就是这两年了。   市井小巷人从不感性,他们对命运臣服,接受一切自然规律,觉着人活在世上,该长大长大,该念书念书,该受苦受苦,该死了谁也拉不住。   大地母神要收人呢,谁又能忤逆了不成?   自从知道薛班主病的重了,这老头就成了全巷子的老人家,每家每户都要积极慰问照顾,就是家里炖个肉,都要大老远打发孩子怀里捂着给老人家送一碗。   再调皮的孩子都会从薛班主点着盲棍儿路过的时候,安静的跟随一路。   他们在用自己的方式陪伴着。   黄伯伯扫去江鸽子脖子上的碎发,取下他的盖巾,还拿着早就预备好的镜子给江鸽子照着说:“您瞧瞧!这就对了……精神~咳~多了是吧?”   江鸽子对着镜子,脑袋左右扭扭,恩,左右再往上面剃下,他就是闰土他弟弟干土了。   亏他人模人样儿,这张脸可以支撑一切发型。所以他没在意的笑着说:“挺好,怪利落还凉快儿。”   心里忐忑的黄伯伯终于安了心,他利落的收拾起自己的家伙,头发都没来得及捡的他就跑了。   这几天,他算是不准备来了,即便心中有对杆子爷的千言万语,他也要等爷儿头发长点儿再来。   江鸽子拍拍凉飕飕的后脖颈皮儿,一屁股坐在了薛班主身边儿问他:“最近~您咋样啊?”   薛班主发出不屑的哼声回答到:“不检查啥事儿没有,一检查就要死了!您说我咋样?”   江鸽子不理他的酸话,却拿起他薄皮露管,指肚满是老茧的手抚摸了一下说:“老班主,明儿您跟我来这头住吧,您那地下室可潮。”   薛班主手抖了下,语气却依旧硬气的说:“我可不来!你这人来人往都是什么主儿,我就是个唱戏的,得住在戏台下面。你~您可甭管那么多了,我有人照顾呢,我有戏迷,我有徒弟呢,明川他们挺孝顺的。”   江鸽子无言的拍拍他的手背。   薛班主却反手握住江鸽子的手说:“爷儿,这次我想给您添点麻烦了。”   江鸽子点头,语气诚恳的说:“哎,您说,甭管什么事儿,我都给您办妥了。”   老头儿脸上淡淡泛起一些羞涩的表情说:“咳咳~爷儿,我想带崽子们去邓肯岛,他们说邓肯十年一次的音乐艺术大会要开了,我也不想拿什么奖项,我就想去那边的台子吼一嗓子去,您~咳咳~您看妥么?”   江鸽子手势一顿,老头看不到就有些羞愧:“瞧!我这个瞎老头没那么大的本事,却开始胡说八道了……”   江鸽子喉咙干涩,他也咳嗽了一声,塞着嗓子说:“能~能!瞧您说什么呢?不就是邓肯么?您老愿意吼一嗓子,甭说一个破岛,就是金宫的皇家音乐厅我都送您去吼去!”   “真的?”   “真!回头我就安排。”   老头身体缓缓放松下来,一副圆满了表情:“那~那就好了,您安心,我有钱儿,真的,还不老少呢。我那三个小崽儿死抠的,赚的都孝敬我了。”   他的语气充满炫耀的意味:“你说吧,我这一辈子,多有意思啊!人老了,我还有后了!他们说了~以后有了小崽儿,一家给我一个。”   邓奶奶在边上笑眯眯的说:“一个哪够?老班主,长农的崽儿我做主了!明儿都给您!”   薛班主炫耀完后代,又跟江鸽子炫耀他的衣裳,死后要穿的那种。   他握着江鸽子的手说:“爷儿,您看到他们给我做的衣裳没?”   常辉这边的规矩,若子女孝顺,老人亡故之前就要给他预备装裹的衣裳。   听薛班主这样说,江鸽子才发觉一院的老太太,那真是人人手里都有活计,有做鞋的,有做里衣的,还有绣花的。   薛班主说起衣裳,就有人将秀好的一片下摆递给江鸽子看。   江鸽子低头一看,就看到这片锦缎上绣的是万福祥云的纹路。   这绣工虽然一般,可是谁家老人能得到一巷娘子的手工送终,这个没有大德行可是不成的。   老人看不到,就有些艳羡的求证:“爷儿,您看~好看么?”   江鸽子摸着绣花,笑的诚挚又诚恳:“瞧您说的,这可是小奶奶的手艺,我跟您说,您这衣裳里外能有九十九个万福纹儿。”   老何奶奶不掩羡慕的说:“可不就是九十九个,您看看这缎子,还是咱以前老绸缎庄的东西,现在哪儿去找这样的东西去,也就是老班主手里有家底儿,我走那会儿,要有一片这样的锦缎我都知足。”   重要的这是本地丝绸。   薛班主那股子小傲娇顿时又犯了,他哼了一声:“说什么呢?你们哪儿找这样的东西?早就没了!咱常辉郡的桑树都不种了,这还是当初我二十上有个戏迷送来的,锦云里绸缎庄少东家知道不?”   “呦,我就说好来着,竟是锦云里,我记得我妈那会有一块这样的床帷,后来锦云里没了,这种缎子就找不到了,老十三街都没有。”   一群老太太围着一个干巴老头儿,毫不顾忌的说起死后的事情,这个说儿女给选了坟地,这个说儿女给做了五彩的大棺材延寿……   反正啊,除了江鸽子有些哀伤,她们好像是很不在乎这件事的。   江鸽子看那边说的热闹,就对一直站在走廊边抱臂安静观察的戚刃低声说:“明儿你去城里老铺,费用走我的账目,就给老人家打上一口上等木头的……”   然而戚刃却插话说:“先生,您怕是什么都插不上手了。自打知道薛班主病了,人三个徒弟早就给什么事情都给打理妥帖了,棺木的里漆都是人家三个拿着刷子亲手上的……”   有德行的老人就要去了,有全街坊给他预备后事,因为太过热闹,竟整的要死去的都来不及哀伤。   然而还有一种死,是没什么人哀伤的,大家还隐约会有一种,她可算要死了,以后的日子可算熬出头的感觉。   江鸽子他血缘上的奶奶自从中风之后,大概是她手里把的钱儿太紧,大概她一生刻薄太过自私,守在她身边的儿女看在钱的份儿上才来表现一下,至于贴心的照顾,是个人就能看出来,这老太太没有这个福分。   老太太要不成了,她也清醒了,真的,人总是临到死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是什么都带不走的。   她躺在本地很算是奢华的一家医院病床上,虽然她的儿女总是说还是家里好?   可哪儿是家呢?   常辉的地皮值钱了,老生活区的房子端氏早就改成楼盘。   蒋家拿了赔偿金之后,除了蒋增益老太太是连儿带女,一家给在外城置办了一套体面的小高层宅子。   那房子忒贵,每套都在一百五十贯左右。   可便是这样,全家也没有一个高兴的。   他们跟四万贯擦肩而过,外嫁女觉着母亲给儿子们买了家具偏心眼儿,可儿子媳妇孙子却觉着,凭什么出去结契的也给置办房产?   那时候蒋家见天吵架,见天埋怨,见天觉着世道不公,兄弟情薄,姐妹面目可憎。   蒋老太太一生气就带着剩下的千贯巨款,还有她那一生都少言寡语的老伴儿转身去了附近最好的医院去等死来了。   今儿本来是老太太生日的,七十岁是大寿,可是老头老太太却收到了法院的传票,说他们违法了。   说到这儿老太太就觉着冤枉了。   自己都要死了,她就啥也不在乎了,她可没打搅老三。她可没有想跟蒋增益亲近,虽然她心里相当明白她是对不起自己三儿子的,然而她也不准备道歉。   等着那边传信人走了,她就拉着自己的老头儿的手说:“我把剩下的钱儿都藏起来了,你可别被他们骗了,他们都不是好人知道么……”   然而她的丈夫却把她的手推开了。   老头儿说:“你爱给谁给谁,我有退休金,我谁也不靠。”   这一生,他从未跟老太太说过这么重的话。   蒋老太太一愣,她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忽然她就害怕起来。   她中了风,万幸说话还吐字清楚,所以问:“老头儿你咋了?”   老头儿低头看着她的脸,好半天他才鼓足勇气对她说:“前几天,我去老三家了。”   老太太闻言顿时生气了。   “他都把咱起诉了,你还上杆子去舔人腚去?你老脸皮够厚的……”   她是习惯性侮辱,可是她老头儿却忽然笑了。   他笑着说:“我等这一天很久喽,就像老婆子你说的,嫁给我是你倒霉,其实,我也够倒霉的。既咱俩互相嫌弃,我跟三儿说了,也立了遗嘱,我选了海葬。”   老太太浑身颤抖,一字一句的问“你说,你~说啥?”   老头确定的点头:“我不想跟你埋一起了,我这一辈儿,谁也保护不了,孩子也都没教育好,我就想好了~以后我死了,化成灰,随风飘着就成,反正我是不跟你一起了。”   老太太闻言一脸凶狠:“你休想!”   老头儿却胜利一般的乐了:“你都死了谁还理你?你也不想想,年轻那会儿你拿我那点薪水威胁孩子们,到了后面你又把我的小四翻来覆去卖了两次……”   “我没卖!!”   “你卖了!卖给亲家一次要了八十贯赔偿,前段时间我就别提了吧?你看看现在,你拿着剩下这一千贯能做啥?还给我?我可不要,虽然我啊,也挺恶心的……”   老太太紧握着自己老头儿的袖子,可是老头儿却不客气的拽出那块布,还嫌弃的拍拍灰。   这老婆子以前最爱讥讽丈夫,我跟你结契真是祖上没积德,我欠了你才来你家受罪……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呢……你怎么什么都不成呢……   老夫妇各有各的毛病,老蒋头真的不是个有志气的人。他出身平常,见识没有,最后找了门当户对的蒋老太太,本来想求个谁也别嫌弃谁?可偏偏蒋老太太爱要尖,又尖酸,这老头懦弱就被压制了一辈子,在家里如隐形人一般。   他想他就是个没出息的,这一辈子黑心黑肺,人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在等自己结契人死,等她死了自己就彻底自由了。   蒋老太太使出吃奶的劲儿对角落的老头儿喊到:“你,你过来!!”   老头儿缩在墙角勇敢的拒绝:“我不过去,你有本事你过来……”   正在闹腾间,他们最爱的大儿子举着一张传票惊慌失措的进门就喊到:“妈!妈!不好了,老三这个没良心把咱们都告了……妈,您可得为我们做主。”   他走到自己母亲面前哭喊:“妈!老三要过好日子去了!他就是个没良心!他那个杆儿儿子如今是亲王了。您说说这世上还有这个道理呢?您是他亲奶,我爸是他亲爷,那就按照法律,他……他也应该管我们对吧?”   这家伙很显然是个不懂法律的,然而他跟他的母亲一般胡搅蛮缠。   他又说:“妈,您可得保重自己,明儿你好点了,我就抬着您去老三巷去,我就不信了,这世上还没有讲理的地方了?对吧,妈?”   他自顾自的说完,又看向自己的妈。   蒋老太太看着自己的长子,到了这个时候,该明白的,糊涂的,也都该贯通了。   她忽然哭了,装修费,子女教育费,伙食费,生活费……这段时间除了缺钱儿了,他们才会来,自己是欠他们什么了?   蒋老大看她哭了,就恶狠狠的说:“瞧瞧!把您气成什么样儿了,妈,您别伤心,您儿子我没大出息,可带着您去要份公道的勇气却是有的……”   蒋老太太忽然笑了,她手颤巍巍的抹去抹不干净的眼泪说到:“儿呀,你过来,妈跟你说个悄悄话。”   蒋老大一愣,他回头看看自己爹,就笑着低头用宠溺的语气对母亲道:“妈,您看您,我都这么大了……”   他低下头,慢慢接近自己的母亲那张嘴。   谁也没想到的事儿,蒋老太太忽然张口咬住了蒋老大脖子上的软肉,死死的他就不松口了。   蒋老大撕心裂肺的惨叫起来。   这是一家设备齐全,价格昂贵的私立医院。   随着蒋老大惨叫,有护士医生小跑着过来。   蒋老头儿笑眯眯的跟他们擦肩而过,他背着手满脸泪的唠叨着:“咬的好啊,庆祝,热烈庆祝,庆祝~都长脑子了!看明白了!咬的好啊……该清醒了,可算清醒了……庆祝……” 第153章   任是谁一大早上,家门口来了报丧的, 都会吓一跳。   戚刃急匆匆的的进了屋, 说家门口跪着两个披麻戴孝的人, 江鸽子有些蒙, 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等戚刃说完他才反应过来,原来我还有个身份呢,而这个身份是有亲戚的,还不老少。   蒋家的老太太没了,也不知道怎么了, 那边忽然就想到他了。   门口那两位有些毛病,还是疯了, 他们披麻戴孝的给他个平辈儿跪着报丧?   大礼上他是血脉孙子到没错了, 可他早就被收养了啊!   他能去才怪,吃饱了闲的慌上门给人做孙子?那边脑神经短路了不成, 他们难道不明白凭着自己现在能力,喂他们□□他们都得笑着咽了。   楼下又传来一阵争吵, 好像有人在后门口厮打起来了。江鸽子这才草草披着衣裳下楼, 等到他出了门才发现, 门外战争已经结束了?   江鸽子血缘上的堂哥被两个彪形大汉压着正外巷子口拖,而他血缘上的父亲正一脸尴尬的等在那儿跟他道歉。   大概是得到消息一路小跑来的,这人一脸汗,鞋都飞出去了。   他很瘦,精神也不好,脸颊两侧都凹陷了下去, 并且头发全白了,他又跑的急,那头发就拧成一条一条的在淌水,胸口还剧烈的起伏着。   看到江鸽子,他一手掐腰,一手扶着身边的墙喘息说:“你,你……你不用搭理那边的事儿!那边什么事儿都跟你没关系!”   当然是不关自己事儿的,江鸽子确定的点头,看他狼狈,总算好心的问他:“你~你要喝杯水么?”   蒋增益是真的有些渴了,这些天他一个人扛着所有的压力,等到老太太走了,他以为可以解脱了?   呵~事实再次告诉他,这是做梦。   戚刃机灵的跑到后面端了一杯温开水出来。蒋增益客气的道谢,咕咚,咕咚的一饮而尽。   心里还想着,咳哟,真不容易啊!   我可算喝到儿子门上的水了。   他这几年想通很多事情,也就在心里积存了千言万语。在没有见到江鸽子之前,其实他一直很想跟他坐下来好好聊一下的,然而再次看到这孩子,看人家又过的那么好,好到他根本说什么都是高攀,表达任何态度都是目的不纯。   所以他就客气的还了杯子,再次道谢之后用手指捏捏自己的裤缝,很是羞愧的说:“虽然你可能不太在意,可……楠楠。”   江鸽子一皱眉,他赶紧弥补:“对不起,对不起!江先生,其实,其实我早想跟您说一句对不住了,呵~不管您在意不在意,我觉着我欠您一句这个……”   他对江鸽子鞠躬,江鸽就笑了笑,很客气的躲了一下。他当然不在意,也没权利代表蒋楠去原谅谁。   他摆手说:“恩~你家里有丧事吧?”喝了水就赶紧走吧。   早就知道他会如何的蒋增益无奈的笑,他脸上并没有太多的难过,还露出一种解脱了的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轻松说:“恩!不打搅了,其实是我母亲今天凌晨去的。”   江鸽子客气的安慰:“那就~节哀顺变?”   他的语气客气疏离,就像个并不熟悉的老邻居一般,只是认识,只是仁德礼仪上的客气慰问。   蒋增益努力压抑情绪,很平常的跟江鸽子道了谢说:“哀倒是不哀的,有的人总能把日子过的谁也不喜欢她,算了,我也不是什么好的……谢了。”   又有人从远处跑来,手里提着一只鞋子给蒋增益套上,蒋增益便对江鸽子有些别扭的解释:“家里都是妇女儿童,这~这是我工作室的学徒。他们是跟我学园林设计……”   江鸽子看着这彪形大汉,暗想,这家伙就是收徒弟也收的是清新脱俗。   他扬扬下巴哦了一声,两人也就这样了。他们没什么好追忆的东西,哪怕是坐在板凳上一起发呆的记忆都是久远的从前。   他站在门口目送蒋增益离开,心里不气不怒,就觉着比起以前那个死气沉沉,犹如行尸走肉一般的人,这位如今倒是意外的鲜活起来。   他很聪明,明白跟自己该如何相处,他尺度把握的特别好,到了家门都不会有进去的意愿,所以江鸽子也就对他印象好了些。   江鸽子觉着,那就是个什么都不算的过客,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不必记忆。   可是谁也没想到,常辉郡老端氏公司的蒋家人这股子折腾劲儿,真是把他们折腾成了这个小城市某代人共同的童年记忆。   往后的一段时间,几乎每天都有人到江鸽子面前,零敲碎打的给他甩瓜吃。   八卦听的多了,江鸽子难免就好奇起来。   几天后,俞东池总算忙完常辉郡的琐事,也是相当自觉的带着行李,搬进了老三巷。   这位也有尺度,上门入赘女婿那种尺度。人家那是真不客气,自己选了房间,自己划出他的专门用地,甚至江鸽子的卧室里,他还给添了个微型冰箱,放他最爱吃的松露冰激凌。   没开玩笑,他喜欢的这种冰激凌江鸽子是一口都不吃,然而这家伙就是这么无赖的用自己的方式扩大地盘,简直跟猫一样。   等到这天下午忙完了,他就陪着闲的发毛的江鸽子坐在廊下说闲话。   江鸽子倒是喜欢发毛,甚至他还找来了巷子里包打听段奶奶来说段子吃瓜,大家共同起毛。   瓜是北燕今年试验田的新瓜,号称全世界嘴甜,口感最佳,一颗要买到两贯多还买不到的稀罕物。   段奶奶不知道价格,也不客气的啃了两片,一抹嘴儿说到:“爷儿您是不知道呢!那叫个热闹劲儿,那家里茅坑一样。妈死了这么大的事儿,都想着他家老三出钱,可人家老三又不傻,又不是他一个人的妈,人家是一文多余的都不出。   也是啊,一样的儿女一样的养活,谁也没少一口奶吃,凭啥老三一个人出?就因为他有钱儿?没这个道理对吧?   您说这事儿闹的,长子家那边祭棚都搭好了,一群老公司的帮闲哗啦啦的医院去了,结果医院那边不给老人尸首,说是欠了一些抢救费,还有尸首冷冻费……”   俞东池端着茶杯的手都是抖的,这样的奇葩事儿还真是少见,大戏都不敢这么演。   他还很是认真的问:“老太太你说的这件事就涉及道德了,这位老家人,哦,我是说,那老人家几个孩子?”   江鸽子奇怪的瞄了他一眼,俞东池觉着他眼神很是古怪。   段老太太回答:“六个,两个女儿四个儿子,他们家条件不错,老太太没死的时候,在外城一家给置办了一套好宅子,都是百贯以上的好房产。您~不知道啊?其实他家老四就是那个,那个!嗨!就是摔死的那个呗!”   她对着江鸽子用下巴点点:“那什么,咱杆子爷儿那个呗!按照辈分那是他的幺叔……”   江鸽子点点头:“对!我知道。”   俞东池闻言他就震惊了,他才听明白,他家鸽子把老段太太喊到家里,热茶点心,特定西瓜侍奉着,竟然是听自己原生家庭的闲话?   伟大的救世主这是有多闲啊?   救世主就是这么无聊,江鸽子盘腿儿笑眯眯的八卦着:“他家不是亲戚不老少么?就没人说说?”   老段太太也是打听的十分过瘾,虽然她人从未去过一次,可那边发生的事情那真是犹如亲眼目睹,一丝一毫的小处都被她观察的清清楚楚。   老太太一拍腿儿声调猛的拔高:“花钱割肉呢么!旁人说说能少块肉?您这话说的,他家那种人要是怕人说,也就没您……”、   老太太猛的觉着不合适了,她讪讪的笑着,一伸手又拿起一片瓜。   这瓜真甜。   常辉郡是个很小很小的地方,而这里的人大部分祖祖辈辈都靠着的就是那几家老牌企业生存。所以一说起谁家的谁,老辈人是了解上数最少三代的家族历史。   老段太太放下瓜,就开始说那边的家族成员谱系。   她讲的那叫个过瘾,江鸽子记忆里都没蒋楠祖爷爷的大名,这老太太就知道。   她从那家兄弟几个是怎么争吵的,后面怎么打起来的,说了什么,骂了什么……那家老父亲如何报的警,老大媳妇在街上打滚,家里的两个姑子被几个嫂子按着群殴,最老实的老三带着律师保镖坐镇,他就是不花钱儿!   其实也不是不花钱,人家就是要个公平。   可如今他搞艺术了,就数他有钱儿,他兄弟姐妹就不愿意平均,也给不了公平,后来那家老爷子一怒之下就烧了祭棚,还想烧死自己,救火车就这样来了,大水管子一冲,赊账来的祭棚当下就塌了。警署因为纵火罪又把老头儿抓起来了……   江鸽子上辈子是喜欢看婆妈剧那类人,至于俞东池,他对街巷的印象好歹是在地球有过一定训练的。   他两人当成街巷老故事在听,然而这一院里还住着戚刃,住着周松淳,对了,还有神仙一般的连燕子。   等到老太太发现给自己倒茶的是那个高不可攀的小贵人时,这廊下已经坐了一群“天真”孩子。   一个个的,跟在高等学校上课一般的端正坐着,眼睛都晶亮的。   俞东池顺着老太太眼神往后看,这才看到廊下不知道啥时候坐满了人。他必须给这些家伙找些事儿做了,真是太闲了。   老太太讲诉的方式对戚刃他们来说是相当有趣的,并且他们从前也没有渠道听这些东西。   外面的世界经济要好上很多,幼芽也好,新军上来的孩子也好,最少都是中上阶级家庭出身。   不然高等教育的费用对普通家庭来说,就是个沉重的负担。   普通的家庭,十贯就是个大钱,必须要托管给银行才能自在,而家里包饺子就是要数着数的下锅,吃多少包多少才是人间正理。   老太太被听众数吓了一跳,看到小贵人倒水,她赶紧用手掌捂着杯子连说不渴,却又提起茶壶给自己倒,咕咚咕咚的喝了三杯才稳住心神。   连燕子乖乖的坐到俞东池身边,神色有些迫切的看着老段太太问:“您继续说,那后来呢?”   老段太太看到听众不同了,恩,她就要换一种讲诉方式了。   她就说:“嗨,还能怎么?都是钱闹的!您要是到了我这个年纪您就清楚了,钱儿真的没啥用处的!对吧?那就是一叠子纸,废纸!报纸上还说脏,上面都是细菌啥的对吧?您说钱能换来啥?啥也换不来对吧?首先那它就换不来健康,对吧?”   她看着连燕子,可连燕子已经有两年没有用手触摸过现钞了。他只能点头附和,表示钞票的确是没啥用处的废纸。   老太太得意起来,她高声说:“可不就是!这人吧,就不能缺德是不是?这缺了德行,人心肉眼看不到,可裴娜女神总要给你记着账本的对吧,您说是不是小先生?”   老段太太对连燕子有着一种发自灵魂的好感,她这话又是问连燕子的。   根骨里小心眼又记仇,偏激又敏感的连燕子道貌岸然的点头说:“是,一切罪孽都有后账,大地母神只庇佑品德高洁的孩子,她给他们打开天堂之门,给他们一切如意的生活。”   “可不是!我这人平时看着没啥,可见到不如意的就不能忍耐,遇到可怜的,没多有少的我也是要帮衬一下的,前些天店门口蹲着个小丫头哭,我一问钱包丢了……”   老太太本想趁机表白了一下自己。连燕子却不想管这老太太的道德,他好奇的很,就按照巫系习惯,赶紧抚摸了下老太太额头,还拍人家一脑袋老白毛,最后亲切说:“你的良善会得到裴宁的微笑,我说那家子的后来呢?”   老太太有些晕,半天才找到神智的说:“后~后来呀,咳咳~后来那家的几个孩子就说老太太有钱儿,有一千多贯呢。人家警署医院就让他们先垫上,你们办完丧事儿再均分呗。   可他们又不愿意给,翻来覆去一直说老太太有钱儿,但是全家把老太太生前衣裳都剪的稀碎,就没找到钱儿!呵~这人啊,吃多少喝多少都是命里注定的,那老太太做的事儿有些过了……这会子倒好,谁死了不是被孩子们带回家,等上几天再带着几包袱子女孝敬的祭品走着,您说要那么多钱儿有啥用处呢?这人还是得积德对吧!”   年老的人感悟肯定是跟年轻人不同的,老太太说到这里,又感同身受的眼圈便红了。   “可怜的,再不好一辈子为儿为女操劳半生,您说那医院冰箱里得多冷啊?”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看左右压低嗓子说:“隔壁老刘太太说,从抢救室抬去的啥也不给穿啊,身上精光的就一片布,哎呦,想都不能想,谁死谁可怜!”   没人给老太太解释停尸房那个玩意儿叫冰柜不叫冰箱。这人都死了,也就不可怜了,反正啥也不知道还计较穿几身衣裳去哪儿?   可老太太就是计较的,她觉着没有里外十三层的陪葬衣裳穿,没有祭饭吃,祭棚里没有赞美的人生就是活该下地狱的。   想到这里,她摸索下口袋忽对着江鸽子忏悔起来:“杆子爷儿。”   江鸽子抬脸看着她:“恩?”   老太太有些不好意思的捏捏衣角说:“有件事儿,我得跟您忏悔一下。我吧……上次在店儿里,把~就要过期的点心卖了几包,我那啥……”   江鸽子又不是巫,也不是地球神父,他就指着连燕子甩锅:“这事儿不归我管啊,我就管植物,他才是管人的。”   他满足的站了起来,伸伸懒腰说:“我觉着,他们家这事儿且没完呢,您说是吧?”   段奶奶思维又跳回原路点点头:“可不是,我哪会做饭去了,听你三哥唠叨了一句说他们就是找到老太太钱儿都没用喽!那太太的钱儿跟老头儿是共同财产,那老太太没收入也就没有遗产分给子女,他家现在的情况是,谁也不知道老太太把钱儿藏哪儿去了,也不知道钱儿在哪个银行存着,可是要去银行查账,就得老头儿以及所有子女的签名,再委托给律师先生银行去查……”   段老太太用一脸满足,大仇得报的表情说:“报应啊!你三哥说了,他们现在才想起老头儿被抓起来了,大地母神开眼了对吧?你三哥说那老头死也不签名,他家老三也不签,真是给那帮子缺德的给气死了,哈哈,真是报应,不必等死了算账都有报应了!爷儿你家瓜真甜,哪儿买的?回头让你三哥也给我整点。”   她一口一个你三哥,却忘记对面有个国家皇帝,国家亲王,国家大巫,周围琐碎这群围观群众,最次都是个高等军官。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群人在老三巷出来进去的,大家开始许还是畏惧,后来就习惯了。   等着这巷子里逐渐兴旺,大街小巷的满是艺术大家成天转悠着,人就麻木了。   老三巷的人,也如多年前共同收留了薛班主,几十年如一日的捂着一个秘密共存般,他们神经依旧那么粗,管你们是谁呢,自己的日子总要过下去的。   有时候看到那些贵人了,还会笑眯眯的打招呼,问上一句您吃了么?没吃呢?来我家吃啊!   所以不止江鸽子眷恋这里,俞东池,连燕子,戚刃,甚至毛尖先生他们也不讨厌这里,还想在这里安一辈子的家。   老太太抱着俩瓜,唠叨着这人就不能缺德的话离开了家。   江鸽子目送她离开,忽然就觉着心里一轻,他想那孩子总算可以瞑目了。当年搅合在这里缺了德的人,看看他们过的日子吧,恩……想到这儿,他就想做点什么了。   他扭过头招手喊来戚刃。   戚刃是一副吃多了的样儿,他小跑着过来,就听到他家殿下问他:“我记得咱北燕电视台还是不错的吧?”   戚刃点头:“是的先生,咱们的纪录片是全球最好的,收费最高的。”   江鸽子摸摸下巴:“很好!如今社会变动大,我们北燕要在抓娱乐的情况下,群众的道德教育工作是重中之重!所以~就以这家人为例,给他们做个道德教育节目吧。”   还有这样的节目?戚刃有些懵。   怎么没有呢?地球上满是这个说事儿,那个家常,总而言之……这种很平常的居家百姓故事绝对会火的。   江鸽子一伸手,相当大气的一摆:“什么中州电台,国家法律,北燕焦点都派过来,不要怕花钱么,钱就是废纸!道德是个严肃的问题,你告诉他们,就说我说的,叫他们好好报到,深挖事实真相,让群众看清楚,这是人性的沦丧,还是道德的扭曲……”   他侃侃而谈,戚刃越听越恐怖,这家人是倒了什么霉要全国全世界的出名?   俞东池从这两人身后颤巍巍的飘过……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扭曲了,一下没看好就扭曲了!!   在他们都没看到的地方,连燕子正贴着墙根慢慢挪动! 第154章   他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改变这个世界。   很久很久以前的世界纷杂而丰富,如果让江鸽子来总结他曾经的生活, 精确一些可以用两个词汇来总结它。   老人看电视, 晚辈玩手机。   虽然普罗大众认为这是一种必不可少的消遣, 可他们却没有意识到, 离开学校之后,他们获得更多知识的地方,就是这两样东西。   他们在电视上手机上与时俱进,新的东西不断在教育着他们,提点着他们, 也在摧毁着他们……   这就是地球人的业余生活,不, 主流生活。   可盖尔的生存状态是不一样的, 受传统宫廷文化影响,大量的文艺工作者创作了许许多多的在大型舞台上表演的艺术形式。   戏剧, 话剧,舞剧, 说唱剧, 音乐会, 交响乐会……一切地球有的舞台表现方式这里都有。所以平常的周末,在经济允许的情况下,全家去看一次舞台上的表演,就是盖尔大陆的普遍生活。   就连常辉这样的小地方,还到处都是舞台呢。   老三巷的老戏台,它上面可以做许多活动, 薛班主的铁琵琶,尾年的戏剧,邓长农他们的民谣演出,偶尔也有流浪班子来这边表演魔术动物戏什么的民间艺术。   而这种娱乐街坊的老戏台,九州随便找个街区巷口,就有这么一个东西。并且,那些没有什么名气的班子做表演,一般是不收费的。   而电视是收费,并且费用还不低。盖尔电视从未灵光过,大概是节目僵化,新闻主打,说教口吻严重的原由,它也一直没有在主流社会具有太多的影响力。   当然,这几年是好上一些的,从那场巨大的全国直播的东岸魔魇事故开始,电视的魅力在逐渐升温,从中州连续不断的宫廷历史剧到北燕的纪录片,再到电视上出现大量的商业广告……免费电视节目的时代来临了。   有时候江鸽子也在想,也许这个跟盖尔人的个性有关系吧,他们喜欢最最的直接的情感表现方式。   舞台现场沟通的效果还是不错的。   夕阳染红街巷的傍晚,街头杂货点的老阿伯无聊打开电视想找点动静,然后……电视上出现一位亲切的女士,她穿着米色带着小翻领的衬衣,给你讲述了一个好像是熟悉,又好像是很新鲜的故事。   这个节目就叫《讲诉我们的故事》,由北燕国家电视台出品。   街头慢慢聚集起了一些人,随着一个简单事件的铺开,人们发现从前的那些大型纪录片也好,严肃的电视剧也好,世界上还有一种这样的节目,它演的就是你身边发生的事儿,它允许你参与,公平的发表自己的意见。   这节目简直太好看,太真实,太有意思了。   那位亲切的女士是北燕第一新闻主播,她带着摄像师,将第一个镜头对准了被水冲毁的葬礼祭棚……   最初的访问是以暗访的形式进行的,等到收尾的时候,她会直面当事人,问出观众感兴趣的那些问题。   这新鲜的节目一经播出,很快便引起巨大的社会反响。而江鸽子跟俞东池一起在他院子收看《讲诉我们的故事》的第一季,却已经是一月之后的重播了。   他们都是大忙人,江鸽子要跟连燕子做今年幼军的招募工作。而俞东池需要不断从常辉郡跳点回北燕未央,主持那边科学院的一些工作。   这天下午,北燕第一女播音员赵锦琴女士态度恭敬的跪坐在江鸽子身边,她手里还拿着个笔记本在认真的听取江鸽子的意见。   江鸽子一直在忍笑,觉着这位的样儿真是莫名熟悉又令他窘然。   这第一期节目剧本就是江鸽子口述的,它的主题就是围绕着老人葬礼费用该谁出来进行。而整个节目也没有人直接给一个对错答案,全凭观众自己去评判。并且里面没有提及江鸽子这条线,更没有蒋增益与原生家庭从前的那些恩恩怨怨。   便是偶尔那头有人喊上一句,你的儿子都是北燕亲王了,你家就缺这几个钱儿?   恩!对不起,这句话会被毫不客气的剪掉,绝对不会被播出的。   老人死了,她有六个孩子,葬礼费用该谁出?   节目不断被翻转,不断被深挖,热闹的犹如一台人间大戏。   最后它的效应却是可怕的,江鸽子自己都没预料到,金宫的皇帝陛下会因为这个节目,登基全民讲话之后,他第一次在公开的地方发表了一番关于道德的言论。   作为一个吉祥物皇帝,其实人家工作就是不断的微笑就可以了,没人需要他发表意见。可皇帝如今对一个社会事件进行道德批判,国会还是不能说什么的。   九州是个礼法很重的传统国家,一个老人辛辛苦苦养大六个孩子,最后遗体被丢在医院冰柜无人管,这就太触及道德底线了。   江鸽子看着镜头里坦然的蒋增益,他的形象被刻意的树立成最无奈,付出最多却得不到公平的那个崽。   父母忽略最多的孩子却总是最孝顺的,他手里有半尺厚的账单证据。他穿着孝服,满面无奈却没有说老人一句不好,甚至那老太太以前就拿他薪水的一半贴补全家,他都没有说她一个不字儿。   他话不多,被问的急了就对着镜头说:“我~我不是不出钱!我~就是觉的,这是我们共同的母亲,我们应该一起送她走。”   蒋增益他大哥蒋增旭特别配合的就在一边蹦出来说了句:“你想的美!谁叫你有钱儿啊!你不出谁出?”   接着全家从镜头里蹦出来,一起声讨最有钱最没有“良心”的蒋增益。   他们毫不顾忌的在那边说着他们的世界道理,脏话被哔哔了,又因为太多满屏幕都是哔哔声……   镜头一转医院走廊,主治医生表情鄙夷,嘴里却说:“我们需要为每个病人保密,抱歉,这事情我们不能说……咳~嗨!”   镜头再一转,同病房的老太太却对着镜头说:“哦呦~没有见过这样的崽儿呦,他们家,哦呦~不能提,要么不来,来了就把老太太的探病礼找出来,一家人坐在那厢一顿吃,哦呦~就像没有见过罐头一样,哦呦!”   “那他们还是来看过老人的对么?”   “对什么对?哦呦~来要钱儿的!”老太太比了个数钞票的样儿:“都来要钱儿!”她指指走廊那边:“护士小姐们不敢说,我是不怕的,我有七个儿子!哦呦~那天我是看到了,那老太太咬了他的大儿子。”她指指脖子上的血管说:“就这里,哦呦,七八个护士小姐都没有拉开来,真是忍无可忍的,那样的崽儿!哦呦~生下来直接掐死算了哦呦~等她松口,哦呦~皮儿都咬开红肉都露了,你说这得多恨?可怜的~老太太当晚就断气了,哦呦,他家人关起门在里面那个翻腾……可怜的,他家老三就在走廊坐着哭,哦呦~那样的崽~啧啧……”   赵锦琴一脸佩服的看着江鸽子,她做了多年严肃节目,以前出门感觉距离世界很远,他们喊她赵老师,赵先生……都说她节目好,可是像是她这样的女播音员,也就是不入流的一个娱乐行当小虾米而已。   内部人士看不起,外面观众跟她们又有距离。   现在好了,她上街去,卖早点的大妈喊她都是,小琴啊……我跟你说个事儿啊……不要钱儿了呢,你是为我们说话的,为我们老人说话的,不要你钱儿哈……   她彻底红了,而促成她大热的恩人,就是面前最伟大的北燕亲王殿下。   江鸽子可没有什么新的创意给这位了,他看着电视,半天才干巴巴挤出一句:“挺好的,以后就这样吧。”   俞东池噗哧一声笑了起来,他站起,从周松淳手里接过一个笨拙的蓝色的盒子递给江鸽子。   江鸽子不明所以的接过开始拆包装。   “什么?”   “打开就知道了。”   俞东池微笑的看,看他拆了一层又一层。   神秘的气息在漂浮,粉红色的泡泡在四处飘飞,大概觉着身边的人不顺眼,俞东池就扭脸对赵锦琴女士说:“你们殿下都把饭送到你们嘴边吃了,怎么还不开窍?母亲的葬礼结束了,不是还有父亲的养老么?”   赵锦琴女士立刻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她迅速记了几笔,合起笔记本机灵的行礼告别。   其实吧~都是极聪慧的人,节目制作组如今早就有了一千种新鲜的创意了,可是这个节目专利是属于亲王殿下的,他们也就必须来这边问问上面的意见。   江鸽子终于从蓝色盒子里,扒拉一个笨拙的,入手足有一斤,一看就知道是什么的玩意儿。   他好笑的举着这个玩意儿对俞东池惊叹:“呵~手机?”   这是一部比地球最原始砖头手机要漂亮一些,作用显然是要多上一些的盖尔原始机。它是扩大版本的舒肤佳香皂形状,握住的手感很好,就是笨。   江鸽子从手机顶部拔出天线,好笑的摆弄着说:“其实我早就纳闷了,那家伙偷了那么多东西,他好像对地球最好的电子产品却不感兴趣,这么大的九州,快速通信全靠电报,视屏通话还得特殊阶级垄断,你说他是怎么想的?”   俞东池盘膝坐在他身边轻笑:“这真不怪他,就像人有两万多个遗传基因,一部简单的手机也有自己的发展历史,从交换机到触屏现代手机,其中材料学,信息学,电子工程……专利的科技技术他是无法复制的。”   江鸽子按动开关,随着一声清脆的嘟,他感觉到了一个新的时代。   他笑着竖起大拇指道:“这事儿做的漂亮!”   俞东池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下巴:“这是我在那边自学的一些小技术,你先用着给我提提意见!恩,这是第一步吧,这也不算是无线电话,这个算是小灵通,现在只有常辉郡跟北燕未央那边有基站,出了这两个地方,这就是一块废塑料。”   江鸽子看着手机上熟悉又陌生的华夏文字的一二三问:“那下一步呢?你要带着这里进入网络时代么?”   俞东池笑:“怎么会,那么多知识我能学几个啊,目前我就想跟李拓想尝试一下通讯市场,这个玩意儿我觉着比磐能矿稳当多了,您说呢?我的专利~他的卫星……这东西要是被社会接受,还挖什么劳什子磐能矿?”   江鸽子很是稀罕的看着他的脸问:“你不是最讨厌跟他们合作么?”   身边的电视里,打了马赛克的老人家在铁窗里哭泣:“……一奶同胞,家不成家,日子不是日子,我跟他们母亲抚养他们的时候,也没有……也没有对不住他们啊?这是为什么啊……”   “这得感谢您吧。”俞东池扭头看着电视说:“九谦还要找个地方荣养自己的亲戚,我也不能看着李氏前仆后继的去死,就后就只能捞个英烈的名头。以后~最起码要保证他们的教育,保证他们的基本生活,您说他们倒了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李拓现在在卖着祖产养活大家,我也不能就这样看着吧?”   江鸽子随便按了几下,俞东池口袋便响起一阵奇怪的铃声。   是薛班主的铁琵琶。   俞东池笑着也拿出一部蓝色的手机,接通对着说:“喂?您好,我是俞东池。”   江鸽子好笑的与他面对面坐着说话:“喂?小爱么?”   俞东池面露窘然:“不,我是俞东池。”   “呵~俞东池,别把自己描述的那么伟大,说!从俺地球偷了多少专利?”   俞东池仰脸看看天花笑着说:“哦呦~那就多了,您想过么,有一天~没有魔魇的世界?”   江鸽子看看电话,再看看对面的人,他好笑的关了它,看着俞东池说:“没有魔魇的世界?”   俞东池放下电话说:“恩,没有魔魇就没有磐能,然后~盖尔怎么办?这里的百分之八十的科技都是围绕着磐能发展的。   江鸽子仔细想了一下,便叹息到:“石油污染,煤炭污染,雾霾之后全球变暖,算是另一种末世吧。”   俞东池点点头:“是呀,想象一下,没有飞艇,没有磐能列车,失去磐能动力盖尔将会失去人类在这个世界的霸主地位。”   他抚摸着手机上刻着的几个金色的字体说:“所以,在那种末世到来之前,我要做好一切准备。我想开发电能技术,等通讯通达之后,我们还可以有一切的电能生活用品,我们可以有不使用磐能的全自动的洗衣机,烘干机,扫地机器人,电能车,我们可以有太阳能发电站,水力发电站,风力发电站,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   江鸽子反复摸着电话上的金色篆字儿。   “北燕技术”。   “生活需求推动世界发展,我觉着……我们可以试试,你说呢?鸽子?”   江鸽子点点头,又噗哧一笑说:“你就说吧!你到底登记了多少专利?”   俞东池闻言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他才轻叹到:“鸽子,鸽子,您拥有真知之眼啊。”   江鸽子鄙夷的哼了一声,他就知道。这家伙算是摸到了发财的脉搏,他要成为一个躺在专利权上吃喝拉撒的耙粪者(垄断者)了。   这个世界,就只有鸽子最懂我了。   俞东池笑眯眯的看着江鸽子。   一直看到门外的周松淳说:“陛下,您跟中州陛下的电视会议时间要到了。”   他就忽然探身,在江鸽子额头亲吻了一下,快活的小跑着出去。   一边跑他还一边愉快的说:“开会,开会!哦呦~忙死了~忙死了!”   江鸽子愕然的摸着自己的额头。   这家伙!   生活是怎么发生改变的呢?   就是一个一如往常的清晨,蒋增益他大哥蒋增旭如往昔一般的收拾好自己。   他本地一贯五一尺的缎子老衫儿套着,老艺术家惯带的玳瑁边儿眼镜挂着,他来到客厅,家里做钟点的厨娘给他做了丰盛的早点。   牛肉饼,羊肉饼,粗麦粥,热牛奶外加一颗白水煮鸡蛋。   他揭开吊在阳台上鸟笼外的笼布,在鸟悦耳的清脆声中,才颇为得意的坐在家里餐桌中心位置。   他跟二弟终于赢了,老三到底出了母亲葬礼的一切费用。你说他是何苦呢?哪次不是这样,闹也闹了,折腾完了还不是照样出钱儿?   何苦呢?   他吃了早点之后,又拿起放在面前的煮鸡蛋掰出蛋黄走到阳台喂鸟。   一边喂他一边安排自己儿子说:“蒋升啊,你爷他是今儿出狱吧?那老头~嘿!没法说,你说他是何苦?”   蒋升扒拉了几口饭,掰着指头一算点点头道:“恩,今天出来。”   蒋增旭喂了鸟儿,拍拍手回到卧室,没一会他拿出一叠钞票递给儿子说:“你给你爷置办一些体面衣裳,没得让他穿那些晦气衣裳来咱屋住,咱可是新房!对了,带他先去老公司门口堂子好好搓搓泥儿,再带他老宿舍附近转转,遇到熟人嘴巴甜点,知道该怎么说吧?”   蒋升接过钞票捻捻厚度,笑着揣兜里点头:“知道,您~不去么?”   蒋增旭这会倒是苦笑了:“我?我去?我去做什么?老头儿恨死我了!我去也是找骂去?我吃多了我送上去给他骂!   呵~你去吧,他最喜欢你,你劝劝他,说来说去都是一家人,何必呢?他能花几个钱儿?赶紧写了委托书一切好说。要是他害怕我们不给他养老,你就说,你三叔随便蹦蹦掉的都是大块的碎银子,最重要啊……他得利利索索的住在我的屋里……”   蒋升抿嘴,他本想说那我爷要是跟三叔住呢?   可看到父亲那张得意的脸,他到底也就什么都没说,他探手摸着口袋里的钞票,觉着这得有最少十贯钱儿。爷爷那人他最了解,他也不挑拣,给什么吃什么,穿一般的衣裳就够了……   就这样,父子俩商议好行程,又一起出了门。   在他们关门的一刹那,钟点厨娘冷笑着从厨房出来,她走到餐桌,对着剩下的菜肴一顿吐吐沫。   等到她吐完,她就打开屋门跟隔壁厨娘开始八卦主家刚才的那些话。   最后,楼道满是听热闹的街坊就一起开始谴责,吐吐沫。   哦呦~卑鄙无耻了。   蒋增旭是想去他熟稔的律师先生那边的,他想好了,等到遗产到手,他跟老二还有两个妹妹有的扯皮呢,他得先下手。   他老爹是无论如何都要扣在手里的,只要他爹在手,旁人就是说出满城的花儿,他们都是没理。   有关这一点,他还是有经验的。   他在路边招呼了出租车,上了车,还相当端的住的吩咐司机:“老南区商街走着。”   司机问了好,才刚发动车子,一抬头却在后视镜看到一张熟悉的脸,而这张脸,他昨晚跟家里人骂了半晚上。   司机猛的一停车。   蒋增旭惯性的整个大脸撞到了前面,他咬破了嘴唇,满嘴血的怒骂到:“你,你你有病吧你?怎么开车的?”   他觉着嘴巴剧痛,一抹又一手血,就立刻又大喊起来:“你,你你看~我都出血了。”   那位司机却扭过头,上下又认真打量了他一番说:“你~不认识我?”   蒋增旭看着这张年轻的面孔,他心想,我没欠这家伙钱儿吧?这是谁啊?   赵锦琴女士证明采访的事主,从头至尾就是蒋增益,至于蒋增旭,人家没给他说话的权利。   不知道发生何事的蒋增旭满面迷茫,一嘴血的摇头说:“你?你谁啊?我跟你说啊,今天这事儿是你服务上的事故,这事儿没完,你可别跟我套交情,我可不认识你……”   他话没说完,那年轻司机却下了车子,打开后座的门儿对他一脸鄙夷的说到:“下去!”   蒋增旭一脸蒙的问:“什~什么?”   “从我车上滚下去!你这个下做东西!”   司机看他满面无辜的样子就来气,就是这个老缺x,他可真是丢了常辉郡,老端氏公司祖上十八代祖宗的脸面。   别人不认识他,在这附近揽活的谁又不认识他们!大家都是一个公司出来的,他可是知道这家人,压根就没有什么好东西,就是那个蒋增益,那也是个懦弱的,懦弱到憋死他们了。   人小琴姐说的没错,这世上有些人是不知道错的,这不怪他们,他们只是没有教养,没道德罢了……   他伸出手一把揪出蒋增旭,将他甩到地上还对着他老脸吐了一口吐沫,司机上车奔着洗车行就去了。   这一大早的真是晦气,好不容易上客人了,却是这么个东西。   蒋增旭气急败坏的爬起来,他要去报警,必须报警!他跟那小子没完。   可他却不知道,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的两个崽,一个从学校的各种垃圾里挣扎狂奔着往外冲。   而他媳妇正从附近小公园的枯叶垃圾,破鞋拔子中往家狂奔……他的二弟夫妇,他的妹妹们……他们都在不同的地方遇到追打。   九州人自古直接,脾性向来彪悍,遇到这样的缺德玩意儿,留着一起尾年上席面么? 第155章   “住进未央我就是北燕最大的王,行走三巷街头, 我就是世间最美的情郎……”   救世主大早上起来, 就趴在窗户上对着元宝河发神经, 他说他是北燕最大的王, 北燕最大的王坐在一边儿也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他就笑眯眯的看着他说:“编!继续编啊?”   江鸽子摸摸鼻子,颇不好意思的说:“就记得这两句,我觉着吧,我比那和尚还是有气魄是不是?”   俞东池无言以对, 不过看到江鸽子情绪慢慢回归正常,他还是高兴的。   江鸽子这段时间心理一直不算正常, 他会做恶梦, 会半夜起来吃东西,看书, 浇花,总之他就是睡不着。   他毕竟曾生活在一个平和温婉的国度, 即便当年东岸死了那么多人, 那也是魔魇无意识的恶, 这跟看到佛偈艾利那么多活人生受罪是不同的,人为的恶才是最可怕的。   其实这就是个没啥见识的娃儿。所以他从山上搬下来陪在他身边。   看到这人大早上有兴趣瞎咧咧了,那就是大好了。   俞东池拿起一边儿的笔,顺手写了一行字儿。   不负如来不负卿。   江鸽子看到这里,就一拍脑门儿叹息:“对对,就是这个, 我们班女同学的言情小说上老有这个词儿……”   俞东池无奈的也拍他脑门,江鸽子笑着躲了。   笑闹间,戚刃跟周松淳各自捧着三个缎面儿精装扁盒进屋,因为相互惯熟,周松淳便放下东西自在的埋怨俞东池:“您啊~如果您不打搅,我们今儿就能听到一首流芳千古的好诗歌了。”   江鸽子闻言脸上有些囧。   周松淳一脸神往的看着院子叹息:“多么美的词儿,没有杆子爷的气魄是写不出这样的东西的,啊!行走三巷街头,我就是时间最美的情郎……”   俞东池耸了一下肩膀,看着江鸽子揶揄到:“是啊,你们杆子爷多了不得,人家还有个热爱红豆的唯女王,还有一套沾染王气的好家具在我的博物馆放着呢。”   有些事儿不提不尴尬,提起来么,真是尴尬的就要人命了。   江鸽子老脸一红,臊眉耷眼儿的岔开话题,好干瘪的说:“咳~恩!那~那是什么?”   他问他们捧的这个盒子。   戚刃双手揭开其中一盒的盖子笑着回:“您忘了?这不是您给薛班主定的演出服么?才将飞艇站那边刚送来的,这可算是赶上了,晚送来一天,就跟老班主错过了,您看看,这手艺,这做工也就是中州老铺了!”   江鸽子闻言惊讶:“这么快?”   戚刃绝对骄傲的回答:“那当然!这可是您的单子,那边现在搞传统的还有几家能接到这样的大活儿?您要的东西,插队也得先紧着您不是!”   翻开精致包装里的洒金防潮纸,细柔莹蓝的细绢上,一只振翅欲飞的仙鹤便露了出来。   戚刃带起白手套,双手小心翼翼的捏着这件薄如蝉翼的外纱抖开。   这件罩衫的仙相便彻底显露人前。   可~真好看啊!   绢纱是莹蓝色的,薄却不透,它有着难以言喻的丝滑垂感,不上人身都带着足够的仙气儿,并且它是整体纺织而成,衣服该有的接口处竟一个接口都没有。   它的右肩是银白的祥云花样的,衣摆前后各有四只体态各异,姿态傲然,翩翩欲飞的仙鹤。   俞东池当然识货的,他只扫了一眼便笑着说:“齐织楚绣,这是给薛班主置办的?挺好,也就他配得上这种衣裳了。”   没错儿,薛班主气质自带仙气儿,这衣裳给江鸽子,就是给他都穿不出精髓来。   毕竟每个人的内核都不一样的。   江鸽子仰头有些得意的说:“可不是,齐织楚绣还要加个鸽设计,哎呀,我好歹也是拿了金奖,给北燕点亮星星的艺术家呢!”   俞东池稀罕他这股子小骄傲的样儿,就看着他笑,他肚子里还有一句话,惹不起人家,恩……就没敢说。   齐织楚绣鸽设计,江吃饭早起烤烧鸡,这都是仙鹤它家的家务事儿,禽类!   满满的六大盒衣裳,说白了就是一整身儿,里外六层的高定演出服。款式是九州老戏服跟地球华夏汉服款的结合体。   而就这一套东西,中州最好的传统绣庄停了所有的买卖,上下忙活了二十天。   至于钱的数目,江鸽子压根就不问。   看完衣裳,江鸽子又翻身跑上楼,拿了一挂三颗红玉平安扣打的长结下来,他对着衣服一比,觉着更加满意了。   戚刃看他高兴,就故意夸奖说:“那头成品一出来,绣庄的老先生还问呢,说这款衣裳的设计卖不卖?他们出百贯……哈,我一听就打电报回绝了,百贯?千贯都没得谈!!”   江鸽子很吃这屁了,他连连点头,又想起一件事来,就问戚刃:“眼罩呢?眼罩呢?那个最重要了。”   戚刃听他问眼罩就有些别扭了,他吭吭哧哧的说:“您……您还真的让老班主带那个?”   江鸽子闻言翻白眼:“什么话?我这个设计眼罩是精髓,你赶紧拿出来。”   戚刃看看周松淳,周松淳也是一脸遗憾,到底无奈的点头唠叨:“好么,这眼罩一戴,一百贯变一贯了!”   江鸽子哼了一声:“我高兴,赶紧拿出来!”   实在没办法,戚刃只好从自己口袋里取出一个小锦盒,只是这东西到了口袋边儿,他又犹豫了。   他紧紧握着盒子,要给不给的哀求:“殿下~!”   江鸽子一把夺过小锦盒,取出里面的眼罩左右看看,心下十分满意,他还试戴给俞东池问他:“咋样?我这设计无敌了吧!”   伟大的北燕大皇帝一看,扶着身边的矮几就笑了起来。   真他三千里外表姑姑的搞笑,那眼罩上竟然绣了一双好大的,睫毛好长,眼神很是无辜的一对大眼睛。   如果用地球话来形容,那就是萌萌哒啊,萌萌哒!   “真的~让薛班主穿着这身儿,再戴上这个眼罩去邓肯?”   进门的连燕子身体都僵了,这好笑是真好笑,没得这样戏耍老人家的,他无声的谴责江鸽子。   江鸽子却坦然的把眼罩解下来,妥善放好后才笑着说:“没事儿!反正老先生也看不到。”   说完他小心翼翼的合起盖子,声音放缓说:“前儿他排完节目跟我说,他其实不想弹琵琶了,街里老听这个都厌烦了。他就想讲个特别有趣儿的笑话给老街坊们听……其实,他就是不想我们难过吧?”   连燕子沉默了。   片刻,他抬头对江鸽子说:“要不~我送他去邓肯吧,如果有意外~我就带着他回来。”   带着他的魂魄回他的老戏台。   江鸽子感谢的看他,最终点点头说:“好,老人家的后事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份内的事儿。”   双日子的清晨,三巷后街是不开放的。而这个时间老街坊们会从家里出来,哪怕就是互相打个招呼,吹个牛逼,换个家里的吃食,对他们来说也是很重要的事情了。   其实大家心里清楚,这一代人兴许还会来往,然而随着黄伯伯那一批老人慢慢从世上离开,传统也就是半强迫的一种世俗压力了。   江鸽子在这天清早顶着自己的干土发型,带着连燕子,戚刃一起去大戏台下送薛班主出行邓肯。   等到他们出门的时候才发现,老街坊们都默默的在门口候着了。   薛班主要远行了,他会在今天下午搭乘去中州的直达飞艇,到中州与九州代表团会和,他们会一起穿越半个盖尔去邓肯,参加那边的全球传统音乐艺术大赛。   也不知道老先生能不能入决赛,毕竟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传统音乐,可苏格兰风笛就是再有意思,华夏人也觉着自己家传统竹笛声有意境。   薛班主的铁琵琶再好,人家国外的裁判能不能喜欢那还是个未知。   可万一路老先生进入决赛了呢?那就会是长达半年的赛事了。   老先生身体能不能扛的住,能不能坚持到最后,江鸽子知道,俞东池知道,连燕子更知道。   他的生命力,其实已经很薄弱了。   只是他性子钢,他是死也不露怯的。   要江鸽子说,这就是个典型的狮子座,还是那种特殊的暗黑狮子座。   邓奶奶怀里抱着个布包,见到江鸽子倒是没悲伤,她笑眯眯的说:“杆子爷啊,您起得早啊,我还说您可得睡一会呢!”   江鸽子完全不惭愧的点头:“今儿不睡了,老太太您怎么在这儿等着?”   老太太喜滋滋的:“他们说~您给他做了一身好衣裳?那~那我也给他做了两双鞋儿,那老家伙太倔,他肯定不要!您看我这都做好了,老东西蹚舞台的脚丫子那么大,我家也没人能穿啊!就~借您点儿面子情分,您一丢儿都给他送去成不,他不敢打您脸面!”   成!有什么不成的。   江鸽子才刚点头,一堆人拥挤上来,总之家里的泡菜干子,祖传晕飞艇药丸子,贴身的小袄子,手织毛袜子就接了一堆。   可甭小看薛班主。老先生的铁琵琶,是老三巷,甚至是常辉郡大部分人成长道路上绕不过的记忆。   他陪伴这个城市跨越年轮,已经是一种情怀了。   收了街坊的东西,江鸽子又带着大家往老戏台那边走。等过了女贞藤墙,江鸽子才察觉,前面安静,不是今儿游客来的晚,是老街里今儿集体没开市。   戚刃在他身边低声说:“昨儿四嫂子来家里打招呼,说今儿都停板儿,买卖不做了,大家想来送老班主呢。”   江鸽子点头说了句:“这人真活成这样,也真值了。”   连燕子在他身边也叹息:“是啊,巫去了,人倒是会去不少,可又有几个真心虔诚人呢?其实也不必活成惊天动地那种人,在几条小巷子让街坊们念念不忘就是难得的事情了。   老先生人不错,我记得以前拆迁那会儿~多半城的人都躲了,就老先生一个人敢直面压迫,这老人家根骨里是有钢的。”   没十几分的时间,他们便远远的看到老戏台前,也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人,而这些人,老三巷的人大家是认识的。   薛班主的那些老戏迷。   以前黄伯伯竖起大拇指说过一句话,杆子爷儿,甭看你是这个!可是论滋润,论活的质量,那还是得咱薛班主。   都几十岁了被人当宝宝宠着,全九州也就这一位了。江鸽子都没这待遇,他是抛头颅洒热血的待遇。   这都多少年了,老班主的铁粉儿年年给他做衣裳,季季给他添置东西,怕他冷,怕他热,怕他不高兴,都悄悄来,悄悄走……如今也是,他们依旧来了。来了也不表达哀伤,就红着眼圈儿默默的送。   等到江鸽子过来了,在这边支应的黄伯伯才捧着几张支票过来说:“爷儿您来了?”   江鸽子点头。   黄伯伯一脸羡慕的把支票递给江鸽子说:“这是那头给的,说是大家集资想给老先生在对面山上买一块好坟地,最好是那种能看到老戏台的。”   江鸽子看了最上面一张,面额是两百贯。   他说:“这钱儿不能拿,你跟他们说,就说这是我的分内事儿。”   老三巷的鳏寡孤独的确是归江鸽子这个杆子爷管的。   黄伯伯点点头,又满面为难的说:“说的就是呢,我就说这是我们家里的事儿,亏谁也不能亏了他啊……可……”他拉过江鸽子压低声音说:“老家伙昨晚跟我说了,他想烧了了事,他想海葬呢,除了这个,老东西要求可复杂!这样,您跟我这边来,我跟您详说一下。”   江鸽子看对面黄伯伯表情古怪,像不吃榴莲的人,被人逼着吃了一大坨火烤榴莲那般拧巴。   所以他们俩便一起到以前老班主常躺着的那块,对着老戏台的青石条子上坐下。   老戏台前,薛班主正被三个徒弟侍奉的浑身滋润,邓长农给他洗脚,洗完了还要给他剪脚趾甲,擦香脂。   何明川在给老头护理手,用上好的护甲水把他十根手指甲盖儿都走的油亮粉嫩。   还有老没见的六顺班的女班主白兰花,她正跟林苑春一件一件给薛班主检查行李呢。   这架势真的就跟正当红的角儿出远门一般。身边侍奉手巾的侍奉手巾,管茶水的管茶水,照顾胃口的照顾胃口。呼呼啦啦一帮子随行不说,还要带上配合的乐队以及现在流行的舞美设计。   何明川他们花了大本钱,给他们爷爷置办了全世界最好的音响套装,用老三巷街坊的话来说,那喇叭大的,能有棺材大!!   黄伯伯看着那边说:“您甭看他这样就觉着穷讲究,其实,他瞎那会儿正是人生最好的时候,所以这老家伙心里,他那张脸也许就是二十来岁的样儿,他就觉着自己不会老,可美了!全世界就属他最好看~呵!”   江鸽子本来内心颇酸,听老头儿酸巴巴的这么一形容,他就笑了:“人家就是挺美的哈,其实心理年轻挺好的啊。”   黄伯伯摇头笑:“可不是,人家那是何止年轻,这家伙压根就没老过!早些年那盛况您是没看到过,这家伙一出门,身边撕心裂肺能跟着一帮子人,那阵势,皇帝出行也就那样了。”   江鸽子莫名脑袋里就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王源!我爱你!!放屁!那是木村拓哉!   大家好,我是郭德纲……   咳!   “……人七八岁就红了,就是咱这老台子上火的,六顺班那会儿甭管什么角色,这第一场,就得咱这台子上唱。哎!后来咱这老戏台可迎不来六顺班的台柱子了,那会儿人家是九州都出名的好颜色,那嗓儿!那台面~只要听上他一次曲儿,那世上就没有不爱他的。”   江鸽子看着一脸褶子的老头儿,实在难以想象啊。   “……就不说俗世上的平常人,平常人也不敢到他前面碍他的眼儿啊,他多刁钻,一点儿亏都不吃的那种人。   那会儿稀罕他的大小贵族多了去了!捧着中州特定的,几百贯的好东西到他面前讨他欢喜,还得跟他的茶房探听他今儿高不高兴?不高兴管你多钱儿,照样从窗户上丢元宝河里去。”   黄伯伯一脸莫名骄傲的看了一眼江鸽子道:“您岁数小,不知道那会人有多疯癫,川儿他们的歌迷才到那儿?才给他们花几个碎银子?您是没见过他,那人品真不比您现在差到哪儿去呢。”   江鸽子摸着自己后加工的脸有些羞臊,人家那是天然,人家还是有真本事的艺术家,他这个算啥啊?   他却不知道,黄伯伯纯属给他添光彩,他的气质跟薛班主截然不同,人家舞台艺术家是最会表达自己优点的。   江鸽子呢,他闰土他弟干土脑袋都能顶着满地跑,那压根不是一个类型呢。   黄伯伯一脸的遗憾:“杆子爷,您一直没问,我也没跟您说过老班主那些事儿,其实咱老班主当年结过契,他那位您恐怕还知道呢!”   这话就惊悚了,江鸽子惊讶的看着黄伯伯。   黄伯伯满面神秘的低声道:“就是早年弄死异性王的九州陆军大都督商弈,而害他的人~是早年六顺一班的小台柱子,也就是咱老班主的师弟,他叫夏晓桥。”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的看着江鸽子,当然,黄伯伯并不怕江鸽子卖了老班主,他们爷儿都是亲王了呢。他就是担心爷儿埋怨他们瞒着他。   江鸽子多灵透,黄伯伯住嘴他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他斜了黄伯伯一眼低笑道:“把您那颗乏心可放稳当了吧,我都要忙死了~还给我添一件几十年前的桃花结儿?你说的那个大都督我不认识。   可~不是说结契了么?那就算是后来解契了,也没这么狠吧?老爷子那伤一看就是硬缝的,   像你说的,咱老班主现在出去,照样一群老头老太太爱死了!你说的那个什么大都督他就舍得?这是咱老班主犯了多大错误?要弄瞎咱们~让他生受了几十年活罪?”   黄伯伯总算心里稳当,他拍拍腿也是骂到:“说的是什么!我就问您一句,您看咱老班主这德行,他像个偷情报泄露军情的?”   老头这么一说,江鸽子管不住自己的一声呵呵。   那老头那股子清高劲儿,长点叶子就能扮竹子喂熊猫了,他还偷情报?   黄伯伯也是这样想的,他满面追忆的说:“那时候我还年轻,跟街里老伯伯交情也好,常去他家转悠。   那年世道不好,到处乱的很,我就记得是个十月底儿的天吧,有天深夜白兰花他大伯,就是以前一班的老白班头儿,他大半夜背着一个脸上青肿一身伤的老班主就来家里求救了。老伯伯当年差点没吓死,我仔细一看也吓死了,咱老班主的眼睛被人用线生生的缝起来了。”   江鸽子闻言心里一疼,他看着那边虽然蒙着眼罩,却一脸美滋滋的老班主,心里颇为不是滋味儿。   他放在手里娇惯的小老头儿竟被人这样欺负过!   黄伯伯一脸怅然:“……老伯伯那会说,赶紧找医生给线取下来吧,这眼睛兴许还有救,可老班主醒了之后却说,就这样,他瞎了眼!认错了人!就活该他得此报应,你说他傻不傻?”   江鸽子不知道傻不傻,他就是俗人。他想了一下,要是俞东池敢对他一点儿不好,星球不给他掀了去,打不过他,肉也给他啃一块下去。   听说那还是个大都督,想来人家日子必然不会错了。   老班主这又是何苦呢?   从前江鸽子是听过刚烈这个词儿的,他想,现在他才懂得啥叫刚烈了。   黄伯伯说完这事儿,也放下包袱轻轻叹息说:“还有您想不到的呢!昨晚上~这老东西把我喊屋里了,您猜他怎么跟我安排的后事儿的?”   “怎么安排的?”   黄伯伯那张老褶子脸上露出一种干瘪瘪的模仿劲儿,学着老班主的语气说到:   “那家伙肯定找了我许多年,我出去之后想来也是不能完整的回来了,你甭担心~我都安排好了,让川儿他们就地一把火烧了我,随大风大水安排我去……   等那时候,就劳烦您了,就找那山上风水最好的地儿,你找一头老母猪烧了封在罐儿里,再跟我早年的衣裳埋一块儿,那傻猪肯定是要跟我合葬的……呸!美的他!!”   黄伯伯对着空地拿腔拿调的一口吐沫,江鸽子生生的打了一个大寒颤!   太狠了,这是个活脱脱的狼人啊! 第156章   老戏台下,两三百人聚, 落针可闻。   老戏台后, 江鸽子跟何明川他们亲自给老班主换衣裳。   那套绣有仙鹤的衣裳。   “这可是给您赶了二十天, 才将送到的, 您摸摸~还热乎着呢。”   江鸽子开着玩笑帮老班主绑眼罩。   薛班主美滋滋的伸手去摸花样,这又圈又圆的,他摸不出是什么,就问:“这是甚花样?”   江鸽子严肃的告知:“大眼睛。”   薛班主闻言手一滞,叹息到:“眼睛啊, 好……好。”   他连着说了两个好。   可是江鸽子看着这个萌萌的眼罩,忽然觉着自己有些那个了。   他泄气的伸手将眼罩解下来笑着说:“这个您私下带着, 这衣裳有给您配套的眼罩。”   说完, 他从盒子里取出一副莹蓝无花的给薛班主带上,左右打量总算感觉对路了。   这仙儿。   薛班主又摸了摸, 便笑了。   他把眼睛眼罩要过来,很慎重的放在怀里后, 却拉住江鸽子的手说:“其实我是悔了的。”   江鸽子闻言有些蒙, 却听老班主说了第二次:“我是悔了的, 那样的人,凭什么我要为他瞎一辈子?他不值呢……”   正在给他爷扎腰带的手停顿了一下。   “可~已经没救了啊,我那眼睛嫌弃我不救它,也就不要我了!”老头儿摸着眼睛轻笑:“萎缩了,坏死了~其实有悔也是这几年,如果没有遇到您, 没有咱这好时候,我也没有再看看的念头,他们说老三巷现在可好啦,花红柳绿的……”   这次江鸽子却听懂了。   老班主伸出手,带着茧子的指肚开始在江鸽子脸上摩挲,一点一点儿的极为认真的摩挲。   “我得记住您呢……恩,好,就是好看!他们跟我说,您像我?像我有什么好的!您还是像您自己的好。”   江鸽子语气干巴巴的说了句恩。   “我本想送您一点念想的,可后一想,这不是给人家心里添事儿么?好不容易忘记我了,回头一翻柜子,得!我又掉出来了,又得再想一次,这不好。”   江鸽子轻笑:“我到觉着挺好,回头您那盲棍儿送我好吧。”   老班主连连摇头拒绝:“那可不成,多不吉利!我这辈子就俩老伙计,一个铁嘎达一根木嘎达,再加上我一个肉嘎达,三嘎达凑趣儿也是般配。您~以后可要好好的……可别学我啊。”   他说起他的经验来:“从前那会儿我跟我前辈说,从今往后生也是他,死也就是他了!我那前辈却说,傻!那真是放乏屁儿呢~你才活几天见过几个好人?什么都没见过没经历过~就满口大绝话,这是得多傻才不给自己留后路?”   这老头后来果然就没给自己留后路。   江鸽子多灵透的人,就对他说:“您可甭替我担心了,我这人又懒又散的,想多了我都累的慌。”   “这样好,甭想那么多,随心过自己的,爱惜点自己多点儿就最好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邓长农拿袖子去抹自己鼻子下面的清水鼻涕。   就这么一点儿动静,还被老班主听到了。   他一伸手拉住他说:“你们三~来,给你杆子爷跪下。”   何明川他们过来,老老实实的跪在江鸽子面前,老班主笑着说:“那会儿,是您把他们送到我面前的,现在我把他们还您,您~您要了他们吧!”   “爷……”   林苑春他们哽咽嘶哑着喊了一声。   都知道这是老班主怕自己走了,他的崽儿没人看护。   “替我给您们爷儿行个大礼,给人添了那么多麻烦。”   他们一起磕了个头,江鸽子受了,叫他们起来,他们却伏地抽搐。   这就弄的老班主不高兴了,他气得踢了他们一脚,没看好角度却踢空了。   邓长农往前匍匐,抓住老班主的脚往自己方向摆了一下。   他流泪笑着对他爷说:“爷,您往这儿踢,你略一伸脚就够到了。”   老班主却摸着他脑袋就笑:“傻子!你们啊,可别学我,人年轻的时候都会有几件对方就是一泡屎,你也不嫌弃臭的经历,等往后再想起来,就该恨自己了……”   江鸽子扶住他劝了句:“他们能管好自己。”   老班主却故意嗔着说:“也是,我也就多余这样,都大了……我也该走了。”   老戏台上堂鼓一点,这是催台。   何明川从地上爬起来,跑到一边拿起老班主的小茶壶举到他嘴边,让他饮了一口。   老先生喝完,就说:“这个给您吧。”   他把自己的茶壶给了江鸽子。   老戏台薛班主经常上。   可才搬到这边的时候,他是不敢的。   后来胆子慢慢的宽阔了,他就摸着石砖的楼梯往上慢慢走,一点一点的走。那高处的地方摸不到,可是能摸到的地方,他都一寸一寸,年年月月摩挲出油光皮色。   他哪一块砖都惯熟,就舞台当间这一块,这中间位置他是不敢站的,多少年来他都绕着走,感觉愧的慌。   娘生爹养师傅教大,一身的好本事遇到了一群好知音,他却因为情情爱爱毁了自己一辈子……   薛班主没有被人搀扶,他就像心里也有着一双眼睛般的走到舞台中央,他原想,得老少爷们,得亲人们这么多年的照顾,总要真心实意的感激一下。   可是到了这儿,他又觉着说什么都是多余。   所以他抬起手,慎重的行了大礼。   台下默默还礼。   他站直了对台下笑着说:“多少年没开嗓儿了了,亏您们能忍我。”   台下一片沉默,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老班主震震袖口,轻轻扁了两圈儿才说:“今儿,就给您们唱个您们没听过的私密曲儿吧。”   何明川摆好铺了绸座套的椅子,邓长农扶老班主坐好,再把铁琵琶妥当的放他怀里,林苑春把话题调整到合适的位置后,他们一起站在舞台边缘,用崇敬至极的眼神看他们爷。   他们爷张嘴开始念白:   慕夜星倒悬,露沾小罗衣,耳听好消息,他无情也笑,有情也笑……家中常念那冤家寻我酩子里耍子去……   然后舞台下的老少爷们一起就蒙了。   真的,虽他们一动不动,可是江鸽子却是能看出来大家脸色都不对了。   他左右看看,捞住黄伯伯就指舞台。   黄伯伯却在他耳边悄悄说:“大地母神啊!我的爷~!这老东西真是疯,这个时候他咋唱起这个来?”   “这个~又是啥?”   黄伯伯脸色神秘又兴奋的说:“嗨,就是个淫曲儿,早就被禁了……,嗨!也没人说禁了,就是没人敢唱,这曲儿叫春~春戏!您说他怎么在这时候唱这个?”   他这句话声就有些大,身边一个满面是泪的老太太听到,人扭脸就悄悄骂道:“呸,快滚!莫呱噪嘞~你懂个屁!这样的曲儿,他是唱给亲人,恩爱的人听的,不是给你这外人听的。”   她一脸激动一脸泪的迅速扭脸,肩膀都是颤悠的。   江鸽子与黄伯伯一脸羞臊的闭了嘴,如今却是懂了。这跟老夫老妻被窝里嗯嗯,被窝里放屁都不会不好意思是一个道理。   薛班主在这个场合,唱如此私密的曲儿,却是他把老戏迷,老街坊们都当成了他的契约人。   他念完了前白,终于调整好他的铁琵琶。随着一声琴弦脆响,薛班主的声音便清亮清亮,缠缠绵绵的送了出来。   铁琵琶九州第一弹拨乐器,它音儿一出百音匍匐,可薛班主的嗓儿,却把铁琵琶生生逼成个伴奏,它本也就是做这个的。   江鸽子听过老班主各种各样的铁琵琶,也听过他唱曲儿,可是却没听过这样的曲儿。他听不懂戏文,人年轻就觉着墨迹又缓慢。   可如今么,他却被抓住了,有些气恼的想,好听的很,想着~以后竟然是听不到了啊。   从前常听水磨音,可到底水磨音是什么?现下却能形容了。   用他的话来说,好像一块千年的陈化料,被人悬着几十米的绳子从峭壁上挖出,它本就天生不凡,不生平土,不续水源,又高又俏迎风张扬……而这块不凡被人打磨去了毛刺,车成珠子戴在行家手里,会用一生的时间爱若珍宝的反复盘完,最后它成为油润朱红的一颗颗宝珠,便是上等的真玉都无法与它论色,大概老班主的水磨音就是这个意思吧。   打磨够了,光抛好了,年代到了就真香了。   三分天生天养的好条件,七分人事沧桑反复经历,他用声音搅合一池子春水,想你入魔你就入魔,想你上天,你也就上了……   天籁不过如此。   从未见过几十岁的老先生,还有这般的气韵。那音儿就像小勾子一般,搅合的江鸽子心里痒痒的,春春的,浮浮的,飘飘的,荡荡的……   他忍耐着,却没发现身边这位早就忍耐不住的抓住了他的手反复摩挲,他也不介意了。   就看着他笑,他也笑。   “……暮风卷春席,絮雪染琴床。自如梁上燕,吁吁挽孤衾……撒欢儿的蚂蝗见了蜜,玉鞭袅袅龙轻泣,娇客轻喘泪满襟,萋萋芳草就合了春泥……”   几只黑白喜鹊,衔着枯枝放在女贞树杈上搭窝儿,江鸽子他树儿子吐着嫩芽颤巍巍的看着一动也不敢动。   后来,老班主就上路了。   老班主走了的第二个月,秋日如约而至,家里便又来了访客,不,算是走亲戚吧。   “这次回来,你准备住在哪儿?”   江鸽子看着盘着腿儿的关暖阳问,关秋安满盖尔跑着代表北燕建交,人丢下那胖子是奔着自己回来的,也不能把他送到山上大宅里呆着。   江鸽子最近脾性软绵多了,所以看着自己这个倒霉催的小舅舅,他也温柔起来,当做正常亲戚招待着。   “瞧着你倒是胖了些。”   关暖阳下意识的摸摸胳膊,点点头。   他的打扮一贯是严肃的,最严肃的白衬衣,最严肃的马甲,最严肃的正装蓝裤子。   他曾是邢家最好看的孩子,现下是清俊严谨,平素很少笑,只有看到自己在意的人,他才会略微松快,露着一点点笑摸样。   他对江鸽子说:“我还算好,学校里老先生照顾我,并不强迫我跟课,我就跟着那胖子吃了半个盖尔,真是~什么都见识到了。”   说到这里,他对江鸽子关心的说:“你~你也不要常闷着,也要出去散散心,见见外面。”   江鸽子脑袋里立刻浮上佛偈艾利,他迅速的摇头拒绝。   他到盖尔以后就有了柯南属性,不,柯南都比他吉祥,人家一集死一个,偶尔两三,他倒好,所过之处一城一城的死人。   关暖阳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本,用手推到江鸽子面前说:“我去的那些地方,有些好景致,好吃的东西,我就写下来了,想着以后你要有时间,就也去看看。”   江鸽子笑着取过小本翻开,见那第一页作业作文般的写着:   六月二十,西大陆元苩楔山。山上有很多竹子,长的短的竹子,有很多,绿了几个山头……元苩人在竹子下面养黑色的猪,猪叫元苩猪,可做粉蒸肉……   嗤……   小舅舅有个没啥文采的脑袋。   关暖阳严肃的脸上泛起一些红色。   江鸽子给他面子的放下本子问:“他对你好么?”   关暖阳认真的点头:“好,我们都不是完美的人,也拌嘴,就是气不过夜。”   “还拌嘴呢?”   “恩,他不减肥,这对他的健康很不好……”   他们正说着,俞东池却来了。   他推开扇门进屋,一边走一边对关暖阳熟稔的说到:“你回去跟他说,他如今是北燕在外的体面了,再这样下去,外面那些人以后一想起北燕,就想起他那张肥头大耳的,不好好减肥我就把他调回北燕搞基建去。”   说完他坐在江鸽子身边。   关暖阳换了姿势行礼。   俞东池很坦然的受了礼。   江鸽子笑眯眯的看,虽然关暖阳是他血缘上的长辈,然而俞东池给他发薪水,给他庇护,他就应该给人家行礼。   这两人坐好之后,关暖阳将自己带来的一些私密文件拿出来给俞东池汇报,江鸽子便站起来,慢慢走到扇门面前推开,溜达到中间的小院子里。   小院子里,一对穿嫩黄色薄呢儿裙的小姑娘正在看头顶的女贞树。   许是家里并没有几个小孩儿,树儿子今天就很兴奋。也不知道它从哪儿得到的宝贝,有缺了胳膊的人偶,还有没打开包装的纸盒冰激凌,小孩丢掉的破皮球儿,巷子口婶子卖的油炸肉丸子都被它顺来一盒。   人家枝叶多,手多,就齐齐拿了一堆的送到两个小丫头面前。   听到动静,俩丫头就扭过脑袋瞪着两双圆溜溜的眼睛看,她们被教养的很好,认真的行礼,安静严肃的等他先开口。   看着这两个孩子,江鸽子难免会在心里冒出这样的念头。这是妹妹啊,就连江吃饭我都能忍耐,我对她们为什么不能好些呢?   是啊,这就是两个刚刚入初级教育的不到十岁的小丫头,他甚至不知道她们真正的岁数,就只知道她们叫大瓜子,小瓜子。   江鸽子坐在廊下与她们对视,好半天才超别扭的问她们:“你们……你们喜欢钓鱼么?”   大的小姑娘有些蒙的看他身后的扇门。   关暖阳自然不能出来救她们,实在没办法,这孩子只好小声问:“钓~鱼?”   听这声音软的,是妹妹啊。   江鸽子笑了起来,他伸出手摸这小丫头的脑袋说:“是啊,钓鱼……恩~我就带你们去钓鱼吧。”   两个孩子互相看看,她们自然知道面前的人是谁,是哥哥。   可她们跟这个传说里的哥哥却也没什么感情,虽舅舅总是说,她们要报答哥哥,可报答是个很复杂的词汇,要到成年了才能理解。   大瓜子小瓜子被带走那一年开始,江鸽子就每个月都给关暖阳寄一笔教育金跟抚养金。   没见到跟见到了总归是不同的。   三个有血缘的人互相试探着,都不是那种热情人,就缓慢的相互牵扯。   以前江鸽子常看老三巷休息的日子,有长辈会提着简陋的自制鱼儿,带着家里的一串儿孩子到码头那边儿钓鱼去。   那时候他想过家庭,想着我要是有个孩子,我也带他钓鱼去。   他耐心问:“钓鱼去么?江边有很大的鱼,我们可以钓几条,晚上回来吃。”   大瓜子被迫说话,她安静的问:“不~不回山上了么?”   孩子知道这虽然是哥哥,可他呆的地方不是家。   江鸽子想了下:“不回了,在这里住几天吧。”   大瓜子为难的看看天色,又看看扇门:“那……那就去吧。”   这小孩儿。   江鸽子笑了起来,他趿拉着鞋子,转身回到屋里,两个姑娘互相看了一眼,就默默的跟着江鸽子去厨房。   有水的地方,家里难免会有喜欢钓鱼的人。江鸽子是记的毛尖他们喜欢把自己做的饵料放在橱柜里的。   可厨房一堆橱柜,到底在哪儿呢?   他一顿翻腾,到处狼藉。   大概是不能忍耐这种破坏,身后小点的丫头就嗓音儿嫩嫩的问他:“你要给我做饭么?谢谢,我~我还不饿。”   江鸽子回头看看她,又继续翻腾:“恩~不给你做饭,我在找鱼的饭团,啊,在这里。”   他终于在冷藏柜找到一个塑料盒,打开盖子闻了一下,撇嘴儿。   还是小的那个,她走过来看看江鸽子,又看看那个塑料盒,就试探着问:“这是鱼的饭?”   江鸽子点头:“恩!”   更加严肃了:“臭了?”   “恩!”   “给我闻闻。”   很有威势的命令语调呢。   江鸽子看看塑料盒,到底打开弯腰送到小瓜子面前。   就这样,两个小丫头认真严肃的挨个闻了一次,一起表示太臭了,鱼很可怜,要吃这个饭。   江鸽子忍俊不禁,就笑了起来。   收拾停当正准备一起出门,坐在外廊,属于两个小丫头的四个保姆,还有保镖就齐齐的站了起来。   有的人,不一定如表面那么讨厌,就像关秋安,他大方的把两个孩子入了籍,有继承权的那种族籍。甚至他这么做,这里面没看江鸽子什么面子,人就只看暖阳这个人。   大瓜子小瓜子现在称呼他们为父亲,有他们的庇护,可以想象这两个孩子以后的生活,如现在一般,她们动,那些保姆跟家庭教师便一起跟随。   江鸽子摆手让他们别跟着。   那外面都是游客,他们这样出去,实在太显眼了。   有位家庭教师特别到位的行了礼,微笑着跟江鸽子说:“先生,两位小姐的衣裳不适合出行,我们今天也没有想到您~”她看了一眼鱼桶继续道:“岸边湿度大,多少有些不好,您看?”   江鸽子这才想起来,这俩孩子穿着的这种类似礼服衣裳,是的的确确不适合去水边的,不过这也好办。   他随口叫住家里帮衬的一位婶子,喊她到街口的旅游商店拿两套本地特色的衣裳,就是那种机织布,机绣花,很便宜,专卖外地游客的那种传统小姑娘袄子。   小婶子去了没一会,就抱回好几套衣裳,竟还带回配套的有机玻璃做的那种小花卡子。   小布鞋也是粉花花的。   两个孩子被保姆带到隔间换衣裳,江鸽子就在杂物间寻摸鱼竿。   那些家伙经常往家里乱七八糟的拿东西,除了鱼竿他还找到两瓶违禁的高度酒。   江鸽子把酒直接就没收了。   等到两个小丫头打扮好,甭管这些中州的人欣赏不欣赏。反正小花鞋,小花衣裳,小花卡子被大小瓜子穿戴上,江鸽子就觉着无比顺眼。   他满意的笑着点头说:“恩~像咱老街里的小姑娘了。”   两个小姑娘羞涩的笑着,还摸摸衣角上的紫色小花花。   江鸽子不知道,像老街里的小姑娘这句话,被这俩孩子装在心里一辈子。   就这样,他们提着吊桶,扛着鱼竿,带着鱼饵来到院里。   这前后街都是游客,他们要从空中走。   江鸽子弯下腰,眨着眼睛对她们说:“想不想飞?”   大瓜子这时候已经完全放松,她小脸涨红的问江鸽子:“是,是是长翅膀飞上天么?”   “啊?没翅膀,天上就别想了。”   江鸽子指挥着树儿子伸展开藤蔓,盘住她们的腰。两个字孩子瞬间就有些惊,江鸽子伸出手说:“你们可以拉住我。”   就这样,三双手总算拉在一起,被藤蔓盘腰站在变异大叶子上高高的从老三巷天空“飞”了起来。   开始两个孩子还有些害怕,江鸽子便把变异叶子,按照外面旅游车的样子,做出一个叶子车。   这次是不害怕了,她们攀在叶子车窗上开始大叫了,撕心裂肺的那种叫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江鸽子揉揉耳朵,开始还憋着,最后就跟她们一起笑。他们绕着老巷子飞了三圈,才在元宝河一块僻静的地方停了下来。   现在整个常辉只要是地下,就是女贞树的地盘。   它的根系扎的那叫个深。   元宝河与老运河交界处,树叶撑好的大伞,躺椅,还有树叶的毯被江鸽子弄的像模像样。   俩丫头他弄好一样,就兴奋一顿,穿着小花花的脚上下那个蹦跶。   果然,最后就是,小丫头过家家一样的在江鸽子身后玩树叶家具,压根对钓鱼这件事没关注。   江鸽子鱼毛都没看到,为了维护尊严,他悄悄从空间偷渡了一桶鱼,显示自己无所不能。   他招呼俩丫头过去看,两个小姑娘就蹲在水桶边儿上兴奋的围观。   小瓜子:“哥哥,我们要把它们做成饭么?”   江鸽子扶着鱼竿态度十分高深的说:“那不是做饭,是做成菜。”   他没注意到两个小姑娘喊他哥哥了。   “是做成鱼的菜么?”   “恩。”   “那我可以在你家里吃饭么?哥哥?”   “能~。”   “那~那明天还能来你家么?”   “恩,来吧。”   也不知道这小丫头哪儿来的那么多话,真是没完没了的什么都想问八遍,   大概在傍晚的时候,俞东池踩着叶子来找他们。当他看到江鸽子这一桶战利品后,就哭笑不得的说:“嘿!什么时候咱这河里还有锦鲤了?”   江鸽子瞥了他一眼:“仙鹤都不知道吃了多少了,区区锦鲤?” 第157章   游戏世界地面发出巨大的震动,四五十级的怪物被震波冲击到天空, 变成数据消失, 几十秒之后又在原地刷新……碎片板块继续连接继续震动……   大地又开始抖动, 天塌地陷山河崩裂……再聚集再抖动, 再天塌地陷……折腾了整整五个小时的江鸽子泄气的低下了头,他嘀咕了一句:“又失败了!”   头顶干土头,脸抹传统油彩,身着老衫的江鸽子盘腿坐在莲池门口的青石台上。   完成游戏碎片整合,是他目前最重要的工作, 然而板块之间互相排斥这就难受死他了。   神识回归,江鸽子就开始无奈的坐在石台看风景。   大概十几分钟之后,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引起江鸽子注意, 他低下头,就看到小柱子背着自己的大鱼, 一脸哀伤的念台词儿:“大哥哥,大哥哥, 我迷路了……我要找我娘……呜呜……”   江鸽子嘴角抽搐, 恩, 台词还是那个老台词~就是尺寸比例有些不对了。   巴掌大的小柱子一脑门汗的仰着脑袋,他看着江鸽子掂着脚尖哀求。   “……找我娘……呜呜呜……”   “呜呜……送回我家,我就把我的这条鱼送给你……”   你这鱼还没有元宝河里的蝌蚪大吧?   江鸽子点点头说:“好的!”   好吧,反正都几年没做新手任务了。   老三巷人头攒动,游客热热闹闹的在此地游玩。江鸽子缓慢的,很小步的开始带着小柱子开始在老三巷附近转悠, 自从他前段时间开始整合,想先把几块游戏碎片合成一副大地图,意外的事情就发生了。   大地图的怪物好像无视了游戏规矩,不同地图的怪互相厮杀不说,它们还一起冲进新手村祸害,最后新手村就像个触壁球一样,它的板块脱离地面,开始激烈来回反弹,最后竟自己找了一块安全地方,缩小着躲避灾害去了。   就因为这原因,江鸽不得不把那些游戏碎片再次分开,继续随身带着。他就想不明白了这是为什么了?难不成要等到所有的碎片都集合起来才能拼图么?   他那时候想的可好了,想开放中级职业。   开放个屁!   现在的问题是中级职业连接的地图板块会不会冲破屏蔽,在北燕制造出一大块魔魇灾难地?   又有多久没做新手村任务了呢?   牛肉干!对,很久没有吃牛肉干了,前些天燕子还唠叨呢,出远门他都没给带牛肉干。   江鸽子在人群中自在的游走,缩小版的小柱子就在他身后狂奔。他太小太可怜,小短腿拼命跑才能勉强跟上江鸽子。   没有人去注意今天的江鸽子,更没有人认出,他就是那位知名全世界的北燕亲王殿下。   人家现在这个装扮,就是常辉向导爱穿的传统复古装,这脸上是要图油彩的。   这几年北燕常辉为了保持旅游优势,就颁布了一些新规定,如硬性的,禁止使用大功率电磁波,磐能波等高频率建筑工具。   软和一点的有,本郡居民如居住条件符合,可去旅游局登记向导工作。登记向导之后,一天二十四小时当中,须按照传统着装四个小时在景区服务游客。   向导服务也不是很累,就是自己可以当背景板,可以为人带路,介绍景区特色……如果高兴了,你甚至可以打开你家大门,招待游客看看你家老院儿,还有本土的原汁原味生活……   这些工作不重,收入自然也不多,大概是儿童每月能拿两贯左右,成年人在三贯,小费不计在内。   而规定当中所说的条件符合这一条,就是说,从老三巷起,包括四圈复古建筑的新街,一起划归为老城旅游圈,住在圈里的人才有成为向导的资历。   向导这条规定全北燕都知道,那就是看在沛梧亲王是老三巷出身,人家国家旅游衙门想巴结亲王殿下才有的这种照顾。   有意思的是,本郡其它老街的人却没有因为这种特殊照顾而闹腾。   都知道,如果没有江鸽子就没有这个旅游城市,没有这满城的四季花卉,更没有梨花馆,没有被开发的地下城……   这一城的人,从老到小或多或少的都在受着杆子爷的好处。   全世界都知道,人家跟皇帝陛下,咳咳……对吧!哈!   可旅游衙门那帮子却彻底尴尬了。他们马屁没拍对,后知后觉的发现,照顾来照顾去,照顾的竟然都是外来客。   甭说老三巷大部分的居民都搬走了,人家老居民都有三巷后街的大买卖,是看不上这几个散碎银两的,如今谁家有闲人啊?   谁家都没有。   有钱在新街置产的居民不会抛头露面。而租住在老三巷的那些居民呢,又大部分是艺术家,人家更看不上这三瓜俩枣的向导补贴。   所以就有了如今老三巷,没成年的孩子穿着传统服饰满街转悠的盛景。   想象一下,七八岁的小娃娃放学父母不给开门,都一个个穿着传统衣裳,趴在老戏台上做作业的样儿。   多年后,常辉出去的孩子嘴边常有这样的话,你们难?我断奶就开始给自己赚学费,我难不难?真话!人家学费就是自己赚的。   如今对门段奶奶也不介意油条涨价这件事了,她每天在家门口加班,开小铺子捎带赚向导工资。   她坐在家门口纳鞋底儿,都有大量游客跟她合影,小费自然是不少的。   当左右脸颊图着三彩油彩,做过去男子狩猎打扮的江鸽子出现在街头,他的行走就艰难了,那真是一边赚钱一边做新手任务,没一会儿就有鼓鼓囊囊一口袋零碎钱儿。   晚上回家跟俞东池一数,嘿!能有三百多钱儿。   沿着莲台树荫往里走,一直走到女贞树根的地方,江鸽子才看到了微缩的新手村,微缩的李大婶,微缩的王铁匠铺子,微缩的酸秀才棋局……   新手村倒是聪慧,女贞树这里大概是全盖尔最安全的地儿了。   交了任务,拿了两匹只有指甲盖大的任务酬金布匹,当江鸽子把布匹放到随身空间,布匹又恢复原样的尺寸。   放好布匹,江鸽子便照例来到了新手村边缘一条宽不到一米,长却有几十米的黑色数据裂缝前蹲下观察。   这条缝隙是他前天炸出来的,它下面漆黑不见底儿,露在最上面的位置还有快速的数据乱码在流动着。   原本他按照原来的办法,想“缝合”这条裂缝,却失败了。   这新手村原本有十八个固定npc,可现在这里只有十四个了,刘将军,将军府,放羊娃,羊群,制图的酸秀才,还有小二哥跟酒楼一起在游戏反弹的时候,碰到这条裂缝它们就消失了?   江鸽子尝试过把自己的手指放进去,幸亏他手收回的快,这玩意儿用刹那的速度就从他食指上咬了一块肉下来。   又幸亏是神识受伤,现实身体完好,可手神经也是痛苦了好几天。   它就像个无底洞般的不可测,江鸽子把各种元素的东西往里面丢,现实世界的一切东西它都不吞,甚至它树儿子就在这条缝隙上扎根,可是它们可以共存,并且互不伤害。   而游戏世界里的一切东西,包括江鸽子引过来新手村的鸡鸭,还有附近的高级怪,只要触碰到这里,就会被吞噬。被吞噬之后,刷新点就再也不会刷出新的怪物。   研究到最后,江鸽子得出一个结果,自己~大概是游戏产物吧,他是可以被吞噬的……那么下一步,要不要把俞东池带过来,让他实验一下呢?   正在认真思考的江鸽子没有防备,肩膀便被人拍了一下。他怔楞的扭过脑袋,却看到是黄伯伯家的黄楚旭在对他笑。   上面点的人是都知道女贞树下面堵着水银池子的,所以这边成了游客禁区,还被衙门拨款在外面修了一个复古花墙围了起来。   黄伯伯因为有江鸽子的关系,就沿着禁区的墙修了三间展览室,放一些黄伯伯的书画作品,而他的大儿子黄楚旭就在这边做古董铺子,捎带倒买倒卖的生意。   黄楚旭手里拿着一瓶瓶身满是水汽的饮品对江鸽子笑。   “大热天,看您蹲在这儿大半天儿了,爷儿?您这是玩蚂蚁呢?”   江鸽子看着他踩在数据裂缝上的脚,接过饮品喝了几口问:“你怎么到后院来了?”   黄楚旭笑了一下:“看到您过来了呗~嗨!您今儿就是不来,我也是想去您家坐坐的,这边请,咱可是老没见了……”   他指指女贞树下面的一套石桌石凳,与江鸽子一起坐了过去。   等两人扯了几分钟闲话之后,黄楚旭才说:“爷儿,有个事儿~这事儿吧,说起来也不算什么大事儿,可我知道了不告诉您,我这心里吧~就一顿别扭。”   黄楚旭这人虚的很,他在老三巷存在感不强。早年在当铺那会子,对门段奶奶扯八卦,就说这家伙眼大看不起街坊,脾性最是圆滑,是那种典型的看人下菜碟儿的主。   后来老三巷因为江鸽子发家了,黄伯伯因为段爷爷家老二两口子算计人,最后被集体排挤的教训,也就隔开自己大儿子了。   倒不是他们父子关系不好,而是黄伯伯那人极聪慧,他晓得自己儿子打小在当铺学的脾性,是不讨江鸽子喜欢的。   人机灵不是错,虽他儿子有大志向,却也只能隔离开,他的机灵不能在杆子爷面前卖。   黄伯伯不想改变儿子,也不想儿子没眼色被老街坊排挤,就早早做了安排。可这老头千防备万防备,总归就没防备住。   江鸽子一到小院儿,他就被黄楚旭逮住巴结了。   江鸽子放下空瓶笑到:“甭东拉西扯的,赶紧说,我那边还有事儿呢!”   黄楚旭闻言便笑的更加灿烂:“嗨,爷儿!我就是吧~咳!我们全家都心疼您呢,就见不得您受一点儿委屈,这不前儿我家老爷子还让我两个妹妹给您置办今冬的鞋子呢,说您爱穿那样儿的!”   他看江鸽子皱眉,就机灵的拐弯说正题。   “前些天,我送我们家小子去州府面试高等教育的时候,您猜~我在飞艇站看到谁了?”   江鸽子诧异,他看到谁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黄楚旭看江鸽子表情淡淡,便加重语气道:“爷儿,我看到您从前那一家子三十多口子人正在飞艇站等着上艇呢!我当时就想到您了,就央告个关系去打听,你猜猜怎么着了?”   从前那家子?地球?不可能!   黄楚旭满面喜色的一拍巴掌:“那家子都走了!爷儿,他们放弃北燕国籍,他们去外郡了!   嘿!活该他们有报应!他们现在在咱常辉是活不下去了。您不知道,我大丫头回来跟我说,自打小琴姐节目完了之后,那家人去菜场都买不到吃的了,他们平时想吃饭,还得央告从前关系好的邻居或远亲去代买……”   他唠叨着,江鸽子不爱听这个,便打断他说:“你等等,你是说姓蒋那家子吧?”   黄楚旭满面的喜色道:“对呀!您不知道,那天我就上去跟他们家掌柜说了,像是你们这种人……”   “我知道!”江鸽子打断他笑着说:“不必说了,他家的事情我都知道,他们申请的是魏,还是找的端氏在魏分公司的关系……”   黄楚旭闻言顿时尴尬。   他讪讪的笑着,左右无助的看了一圈儿之后道:“那~那杆子爷,您看咱这小院儿,还需要我做点什么?您看是不是有些空啊?要么咱种几颗梨花树?”   这纯就是没话找话,他听外面人说,杆子爷喜欢梨花,这才有的梨花馆。   江鸽子对他笑,指指头顶愤怒的几个枝蔓说:“甭说梨花,荷花树你都种不活,有这家伙在,这边野草都甭想有一根儿。得了,时候不早,我回去了。”   他说完站起来离开,黄楚旭笑的谦卑,将他送出好远,等江鸽子人影看不到了,他才笑着说:“这爷儿,荷花那有树啊!”   赶巧有老街坊路过,他们互相打招呼。   “呦!大热天儿,黄大掌柜怎么在这儿站着?”   “嗨!忙啊!一天到晚的忙,这不是咱爷儿来院子里看看,他对这边最是不放心,就吩咐了一大堆的事儿,这不是刚送咱爷儿走么!”   老街坊听到爷儿刚走,便是一脸羡慕道:“嗨,要知道我少溜达一会儿了,还是您家好,想爷儿了啥时候都能见到……”   “那是,爷儿跟我们老掌柜什么关系……”   江鸽子耳朵多灵光,他听着黄楚旭的牛逼,其实~倒也没有多讨厌。   个人有个人的生存方式,说白了~人就是为了脸面活着。   黄楚旭又没有对他做什么过分的事情,那家伙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他家人在维护,虽然维护的方式有些讨厌了些,就远之吧……   他慢慢溜达回家,快走到大门口的时候,远远的就看到站在门边上蒋增益。   他走过去,两人互相对视。   蒋增益有些不好意思的低着头,小半天才对江鸽子说到:“我~我今儿来跟你说,我要走了。”   “走了?你也移民了?”   “不不不~我是申请去大北燕了!他们说,那边正在搞建设,需要大量的设计人员……你知道的,我们家现在的名声有些不好……” 第158章   江鸽子倒是以旁观者的角度,能够公平的去评价一下蒋楠他爸蒋增益了。   他这个人倒是不坏, 就是平常环境里养出的一个平常人, 家中往上数十八代都是芸芸众生里的朴素细胞, 你也不能指望他有个伟大的爆发, 他永远发育比旁人慢半拍,大概是他父母从小教育他,你要看别人做,你要跟别人学,你要如何如何, 偏偏就没有把他当成独立的人看待,他也就不会独立思考, 半辈子随波逐流。   他自己是没有什么主见的, 最多的优势就是足够忍耐,能够吃苦, 做一切事情都是做给旁人看的。   他的喜悦来的缓慢,忧伤也缓慢, 就是做父亲, 也是先学自己的父亲, 等到人生过了一小半才缓慢的发现,哦,原来我父亲做的不对啊。   这时候,他才开始动脑筋了。   老蒋家坏了名声,他已经毁了一个孩子,所以必须要带着别的孩子换换水土了。   可他想出来的最好的办法就是, 带着全家去大北燕,这样他依旧离儿子不远,也能对所有人有个交代了。   可见,他的脾性还是软绵的,属于自己的东西依旧很少。   江鸽子到没有生气,觉着这一次他倒是做的没错了。盖尔星球有很多国家,不是他吹,有他的庇护,今后的大北燕一定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国家。   而且,周围没有蒋增益,他的日子会很安宁,不会在溜达的时候,再遇到一口沙子。   离开那天,江鸽子却意外的得到了蒋增益托人送来的一套房产。   他在新街购买的那套院子。   如今这样的房子自带铁饭碗,据说当年买入的时候不过两三百贯,如今价格却已经翻了十倍不止。   没得占了人家儿子的身体,又占人家姑娘的房产?   江鸽子知道蒋增益的想法,所以他安排北燕那些官员在北燕新的区域,还了他一套十倍大的庄园子。   咳,北燕庄园就是十倍大,也没有人家这套屋子值钱。   以后,那就是以后,不能拿以后来怼人家现在的心意不是。这样的安排,他想两边心里都能好受些吧。   蒋增益离开五个月后,有天傍晚,江鸽子一个人坐在院里清静,他忽才想明白一件事。   哦,老蒋家好像从他的生命当中彻底割裂了。怪不得蒋增益离开那天,他走的跌跌撞撞,还……还哭了呢。   是这样啊。   也不知道蒋楠那孩子对这个结果满不满意,对不住他的那些人,除却死去的,都背井离乡没了什么好下场。   他就是一个字儿都没提,也听他们说,传承了几百年的端氏在一天天的缩水。   据说那边找了一切关系,想到他面前说个软话,甚至愿意献出一半的家财给他们甥舅弥补。可他这张脸,也不是谁都能轻易见到的。   老三巷人别的好处没有,就是护短嘴巴严,反正见他是没门的,不,窗户都没有。   从俞东池皇室那边找路子?   哈!那更是做梦。   端氏在曾经的常辉是个庞然大物,可那不过就是在外姓王执政期间发迹的一家边缘贵族门户,他们攀不上俞东池这样的皇室,就是俞东池身边的关秋安他们都想都别想。   他什么都没有说,从头至尾又什么都不会做,那些人就自然会消亡了。   这就是权利啊!   庭院里的水琴在零乱作响,院内无比安静,连蚊子都没得一只。   今日是老班主入决赛的节目,家里除了值班的护卫,他们都去老戏台看北燕国家电视台去了。   老班主是北燕的艺术家,所以整个九州,就北燕买了播放权。   今晚这期节目,却是十五天前的录播了。   江鸽子自从老班主离开,有关他大杀四方的比赛,他是一场都没看的。他矫情,觉着没看就是一次亲人远离,他总会回来。   看了,那就是绝响了。   他一个人独坐了一会,便听到身后大堂的扇门被人缓缓推动,能从两股不壮实的喘息当中听出,这是他唯二的两个老朋友来了,对了,还有一位九德先生算半个朋友,可人家又是艺术学校校长,很忙,就不常来。   当廊下门被推开,他就没回头的笑着问:“怎么不去看你们老伙计大杀四方的节目去?”   黄伯伯鞠着腰放下自己手里的一个圆簸箩,一股子河鲜的味道便直冲脑门。   段爷爷脱去自己的袜子,光脚悬在廊下坐好才说:“不去了,等那老东西回来,我让他给我随便唱!”   黄伯伯嘲笑他:“他能给你唱?你做梦呢!我们不去了~老眼昏花的,去了也看不清。”   说完他指着簸箩说:“今儿啊,得了些好东西,就拿来给您尝尝。”   江鸽子借着廊下点亮的光低头看去,却见这簸箩里是闻上去腥咸腥咸的,一条一条的干巴巴类似于小鱼干的玩意儿。   细细看去,又看不出来是什么鱼种,因为这玩意儿没有鱼头也没有鱼尾是,倒是头回见这么古怪的玩意儿。   他问:“这是啥鱼晒的小鱼干?”   段爷爷听完便笑:“我就说,爷儿肯定不知道,你还说爷儿啥都见过。”   黄伯伯有些不敢相信:“爷儿!您真不知道?”   江鸽子就有些气笑:“当我是神仙无所不知呢,这不就是小鱼干么?”   他说完,俩老头便一起哈哈笑了起来。   笑完黄伯伯才一脸得意的说:“我的爷儿哟,您知道唐宁鱼子酱吧?”   这个倒是知道的,因为俞东池跟连燕子爱吃,家里餐桌就每天有。   黄伯伯指着这簸箩得意的说:“这玩意儿是小江鱼肚,算是跟唐宁鱼子酱齐名的奢侈美食,可唐宁鱼子酱产量大,花个高价能买到,也能人工养殖!可咱常辉小江鱼肚就不成了,有价无货,有货也轮不着咱们吃……嘿嘿,我是说从前那会儿,我们以前也就是知道个名声,现在能吃到了,日子好了,啥也不缺了!这不是前几天他们给我家里送了十来斤,我匀一半儿给您尝尝鲜儿。”   段爷爷也赞同的点头:“爷儿,这真的是好东西,好吃得很呢!您尝一次我保准您忘不了……您是不知道啊,每年一到三月四月,下江鱼往上江逆流,能游到咱常辉的都是最健壮最好的小江鱼,这小江鱼形如柳叶,也叫柳鱼,它长的个儿不大,周身精髓就在肚子一条肉上。   您知道么,我打小每年最爱的日子就是三四月,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啊,我们就悄悄整点捞具,没有船就沿着江岸下水摸去,也能够到几个不机灵的拿回家收拾好,晾干了好卖给贵人们吃……”   黄伯伯一脸得意的对江鸽子说:“外姓王那会子,这玩意儿一斤可卖十贯。”   江鸽子也好奇,就问:“那现在呢?”   黄伯伯一脸遗憾的说:“现在?谁还受那罪去!甭说十贯,百贯都没人给费这功夫去!春寒刺骨下河,这鱼要的网子又是小眼儿网,得了鱼还要回家臭烘烘的收拾俩月,熏的院子都不能进,没人去喽……傻子才去呢!”   江鸽子受了他的好意,便笑着让护卫端下去,再把自己刚得的茶拿过来给两个老头一人一罐儿尝尝。   北燕那边农业衙门已经见了收成,那边的土地多少年没人类践踏,处处都是黑土地,随便耕耘草草一收拾,随意撒点儿种,秋儿去收割就成,这茶是常青野茶分枝之后的第一茬北燕茶。   泡了茶,吃了两个茶饼,说了几句废话后,江鸽子便让护卫把他的电视车推到小院儿里。   倒不是看老班主的进决赛演出,是他家电视有所有的收费台,俩老头最爱看国外水深火热。   小护卫含着腰在那边调整半天,江鸽子才叫了停。   也是赶巧了,正碰到西大陆某国家电视台正在播放他们那边的魔魇灾害。   灾害发生在一个小镇,虽不是大城镇,却也是七八里的小村庄。   小村周围禁幕覆盖,里面真是被折腾的惊天动地,奶牛都上了树,一群可怜人被挤在禁幕边缘求救,现场惨的很。   其实盖尔每天都会发生魔魇现象,只是像东岸那样大规模的算是少数。   按照江鸽子的观察,这应该是一小块二十到三十级的碎片,因为碎片凌乱,魔魇就有些分散。   “是魔魇啊!”   段爷爷发出一声又是唏嘘又是认命的叹息。   盖尔人看待魔魇,就像地球人看到哪儿地震了的态度是一样的,很悲伤又无奈。   他话音刚落,一队穿着北燕京军墨蓝色制服的军人便印入眼帘。   这队军人大概有十五六位,他们表情很严肃,长相却都很稚嫩,就是十七八岁毛都没脱的样儿。   打头的那小军人伸出手开了禁幕,一群人一点也不畏惧的就冲了进去。摄影车跟的很紧,一直看到他们沿着禁幕边缘,找到难民避难的位置。   禁幕外一片欢呼……   小军人伸出手,从背后的挎包里拽出几根树枝插在地上,向日葵一样的植物便开始一个个的破土而出,迅速形成植物屏蔽墙。   禁幕外有一片欢呼声……简直喜极而泣。   那里面有条不紊的进行救援工作,小京军拿出一些符纸一顿贴,还有几个拿出背着的仪器摆在地上,开始计算魔魇破坏震荡波……禁幕外,几辆巨大的工程挖掘车开始在禁幕外某处挖大坑……   幕外的女主持人则是一脸激动的叽里呱啦说外语。   黄伯伯看的着急就问江鸽子:“杆子爷儿,那是咱北燕军?”   江鸽子点点头,俞东池与他手里掌握着盖尔唯一一支可以处理魔魇现象的部队,而电视里这些孩子,却是他都没见过的幼芽徒孙,连燕子训练出来的第四代小巫了。   甭看他们人不多,雇佣他们的费用都是百万贯起步的,而且没有建交的国家那是坚决不去的。   这些事情处理的多了,经验越积淀越足,北燕如今已经有了严谨的处理方法,并且任务完成度都在百分之七十以上。   这就相当不错了。   江鸽子现在只处理东岸那样规模的魔魇任务,像是这样的小碎块,他只是做个标记,想着回头再找个时间,绕着盖尔环游一圈去收拢一下。   黄伯伯一脸与有荣焉的样儿叹息:“还是咱北燕军有出息,你瞧瞧咱这群孩子,瞧这气象一看就跟旁个国家不一样……”   他正大吹特吹,段爷爷却从廊下蹦下来,光着脚过去几乎要趴在屏幕上看了。   黄爷爷恨的不成,就过去扯开他喊:“你这老头儿,怎么贪成这样儿,就你一人看啊?我们没长眼睛啊……”   他话没说完呢,却被段爷爷扯着手说:“我~我眼神不太好,你替我看看,你眼神好,我咋看打头的这个孩子面善呢?好像牛角头二号院家的孩子?他跟我家翁安打小就在一起,这不能看错吧?你看看!”   他说完,回头眼巴巴的看着江鸽子说到:“爷儿,是他么?”   江鸽子喉咙有些堵,他知道这老头问的不是二号院的娃儿,他问的是自己入了京军的孙孙们。   小院很安静,小半天儿过去,江鸽子才说:“是他,不止他~明儿翁连,瓮安,还有别的老三巷家的孩子,想在京军出身,就只有这一条路。”   两个老头儿互相看看,一起沉默了。   这两家因为江鸽子的关系,都把预备入高等的娃儿,免试入了北燕下面的第一高等军校。   那学校离家不远,就在第一高等艺术大学边儿上。   电视里,巨大的波浪从天空冲下,一个圆脸的小军官怀里抱着孩子在地面翻滚,脸朝下的又滑行十几米,一脸血的爬了起来。   到底是年轻气盛,他还一脸血的冲着镜头笑了笑,接着就拉开背部的一个包囊,被植物细藤一层一层的迅速裹住了。   因为在冲击波内部,这个藤球状的东西,就在风眼里来回撞击,特别可怜无助。   禁幕外一片惊呼,有人撕心裂肺的大哭起来。   两个老头看的脸都白了。   江鸽子看他们吓的不轻,这才说:“没事儿!那是我研究出来的东西,藤囊内部很安全,人是不会受伤的。”   可就是晕啊!   黄爷爷扭过脸看江鸽子确定:“您~您说的是真的?”   江鸽子白了他一眼:“信不过我?”   老头赶紧说:“那~那不能,我肯定是相信~相信您的。”   他手有些抖,哆嗦着坐回来,咬咬牙,到底问出来了:“真没事儿吧?”   江鸽子不想解释,只是指指电视让他们自己看。   北燕的特种工程车挖的相当迅速,它们在地面先是挖了一个大坑,接着对着地下打了几个眼儿,丢进几个圆形的铁球。   随着几股沉闷的爆炸,地面开始松动塌陷,一个巨坑裸露在人们面前。当地消防车开始牟足了劲儿往里面灌水。   风眼内部,藤球还在翻滚,可是禁幕内部已经四处爬的都是贴地藤蔓。这些藤蔓就像长了眼睛一般,从倒塌的房子下面挖人,从翻倒的车辆里一个一个的把难民揪出来,救出来,再一起集合在他们搭建出来的安全区。   待到禁幕外面正式通知工程完成,几个小幼芽就开始将身体吊在半空,按照魔魇波长的轨道引怪。   当然,这其中的惊险是有的,失败也是有的。可每当遭遇危险,他们就会打开藤囊躲避进去,等到安全了,就出来继续引怪。   江鸽子也在专注的看着,他觉着,装备还是得改进,首先藤囊内部要有个平衡机关,就像鸡脖子装置?或者故宫香薰球那种也可以,还是要跟科学院商议一下,背囊体积还是要压缩,做一个囊体容易,可是保持囊体活性的成本太高了,一天就是几十贯。   这种级别的魔魇带四个也还是太少,如果真的能降低成本,就可以像各国售卖一些的,它的生命周期要是能延长到一年,可以实现量产的话,那么北燕出口的拳头产品就有了……到底卖多少钱合适呢?   正想的深,他身边黄伯伯却悠悠的来了一句。   “杆子爷。”   江鸽子一愣,扭脸看这老头儿。这老头却看着虚无的前方说:“从前,每年三月四月,家家都有人去江里捞鱼赚点零花养家。”   这是吓糊涂了?   江鸽子语气分外软和的劝他:“没事儿的,要是你不愿意,就让你家外孙入我的护卫营,这个权利我还是有的……”   黄伯伯连连摇头:“不不!您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您听我说……”   他脸上露出一种,又是怀念又是哀伤的表情。   “从前,每年一到三四月,老三巷人就要下江去用身板换养家的钱儿。那时候,贵人们就爱这一口,给的钱儿也不少,就引得咱穷苦人一门心思拿命换人家一口吃的。   咱们是年年下江,年年死人,就是没死的,也逃不过风湿病,您是没看到,几尺高的壮汉不到三十岁,没几年功夫就垮了,死的时候那身子是佝偻着,体重都不到四十斤的就被抬出去了。   后来我阿娘就说,要死,娘们几个一起死,反正不许下江去……结果这话刚说,一场寒冬大雪,我最小的两个弟弟就没了……”   段爷爷愤恨的骂了一句:“该死的异性王!”   江鸽子没吭气。   黄伯伯苦笑:“转年初春,一家子孩子没着没落的跟那哭,其实我上面有哥哥的,我爹那人你们都知道……我们得活啊,我哥才多大,那江水得有多深,最后连个后人都没有……爷儿……”他苦笑:“这世上就没有平白来的好日子,总得有人去的,不是我家的崽儿,就是别的爷娘的崽儿,那魔魇糟蹋人还分地界不成?前儿是东岸,今儿是他家,也许后儿就是咱老三巷!喊他们回来干嘛?总得有人去吧!是吧?”   老头说完,眼泪吧嗒吧嗒的掉。   江鸽子不知道该怎么劝好,最后他只能拍拍他说:“你这老头儿,就像谁要死了一般,有我呢!”   他把他不敢看的肩膀强扭过去,指着电视说:“睁开你的老眼儿,仔细看着……”   电视上,禁幕被完全打开,魔魇一边大肆破坏,一边追着那几个京军再攻击……最后,他们终于来到了那个水坑前面一跃而过,魔魇顺势入坑,巨大的泥巴浆水四溅……   因为不止一只魔魇,这群娃娃军也是可怜,连续奋战了好几个小时才处理完成。虽然艰难,险象横生……可到底是没有战损,任务也是完成了。   他们三人死死盯着电视,一直看深夜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黄伯伯有些羞臊的刚想说什么挽回老面子,却看到扇门后面来了戚刃。   戚刃一脸悲伤的拿着一封电报递给江鸽子,江鸽子打开看了一眼,又迅速合住道:“今晚~街坊看的节目,是咱~老班主十五天前的吧?” 第159章   给老班主下葬这天正是初雪,按照老三巷的规矩, 江鸽子今年决定不度尾年, 他要给老人家守六个月的孝, 何明川他们是三年重孝。   今儿天气寒冷, 却有小半个城的人到常青山去送。   这么大的声势,这么悲伤的场面,可江鸽子就是悲伤不起来,他知道那个价格昂贵,镶嵌宝珠碧玉的匣子里是一头老母猪的尸首, 而且还是外国种的老母猪。   “您说,这世上有几个人能看到自己的葬礼?小爷儿, 您说我是不是特别幸运!有这么多人来送我啊!您看看我这人缘儿, 他们可喜欢我了。”   薛班主的灵魂飘飞在江鸽子身边赞叹,他是个心眼儿不大的人, 嘀咕了一会后,就开始认真的打量起~谁来了谁没来。   一圈儿数完, 还真的给他找出几个虚情假意, 十分没有良心的白眼狼来。于是他满肚子气的回来跟江鸽子抱怨:“爷儿, 我算是看清楚了,从前一口一个薛爷爷的叫着,那都是虚的,都是奔着我口袋里的钱儿~现在倒好,我死了他们都不露脸儿,全家都没来~啧啧~我那些年私下里给的贴补, 算是喂了狗!了”   江鸽子比较好奇,就问:“谁呀?”   “您不认识,牛角头大杂院的。嗨!也是我的错……我无儿无女,本想找个背棺的,嗨~就不该开那个头!”   江鸽子一脸复杂的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的灵魂。没错,在薛班主心里他就没有老过,所以他死了,灵魂也是年轻时候的样子。   真的如嫡仙人一般的人品啊。   他低头嘀咕了一会,忽又抬头跟江鸽子大声到:“坏了爷儿。”   江鸽子笑都没力气的问:“又怎么了?”   “我忘记告诉川儿他们,我那存钱的折子在哪儿了!”   “忘就忘了,你的川儿他们比你有钱,如今几场演出的收入,能顶你一辈子存的数儿,他们不等你这几个米下锅。”   “什么话!我给的就是我给的,他们赚的是他们的,那不一样……”   这死鬼话真多啊~江鸽子皱眉无声的叹息。   老班主的身体到底没抗住,到死都没有给北燕点亮一颗星星,他是入了决赛圈当晚没的。   连燕子不是跟他一起去了么,他本想就地送老班主走,可很奇怪的是,他这么大的巫,怎么送老班主的魂魄都坚挺无比,全无反应。   没办法,他们只好悄悄焚化了他的遗体,按照他的遗愿将他海葬了。又连夜在邓肯本地整了一口大猪烧了,塞到带来的骨灰盒里。真是哭都哭不出来的就带着这老家伙回来了,真是一肚子哀伤都没地儿宣泄,就带着这老家伙回来了。   你说你回来就回来吧,就赶紧说说你的遗愿,然后打扫干净心事儿你早点升天好不好,可他偏就什么都不说,每天到处飘来荡去的看新鲜。   最后还兴奋的来参加自己的葬礼了。   江鸽子满面复杂的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的灵魂。黄伯伯说过他好看,恩!是真的好看,赏心悦目到,你能顿时想起来地球那个女娲造人的传说。   说当年女娲娘娘觉着自己孤单了,她就用泥巴捏了造小人,可是捏着捏着人家劳累了,厌倦了,不想做手工课了,娘娘就找了一根藤蔓,找了个污水池子一顿抽,抽出来的那些泥点子,也是人。   看到年轻的薛班主,江鸽子就有这样的感觉,这是女娲娘娘生产的第一批人类,而旁人呢,兴许就是抽出来的泥点子。   年轻漂亮的灵魂,眨巴着世上最勾人的眼睛看着江鸽子问:“小爷儿,您怎么不说话?”   都说伶人的眼神是练过的,如今看来,这话一点没假。被这样的美目盯着嗔怪,江鸽子无奈的小心肝都顿生怜惜之意。   他无奈的解释:“我~就是觉着这只老母猪也算是死后哀荣了。”   可不是么,半城的人来送了。   薛班主轻笑了起来,年轻的嗓子扯出铃铛的悦耳声。   “瞧您说的,我可是真死了的。”   清脆的鞭炮声四下响起,硫磺的味道弥漫在粉尘当中。   尾月初的天气儿,常青山的泥土还没有来得及上冻,早就盘好的地下墓穴窑口外也上好了滑竿儿。   等到黄伯伯一脸麻木的宣布,时间到了,来送葬的人就纷纷取出一枚特质的金属冥钱往窑口下面丢。   九州这规矩忒实在,就是关系好的亲戚,给你金钱铺路让你阔阔绰绰的上路。   本来一般人家的亲戚有限,都是一把一把的往里丢冥钱。可薛班主这不是有人气儿么,就只能规定一人只能丢一枚。   就这也有人钻空子,人家丢的是纯金铸造的钱儿,很快,墓穴的地上黄白晶亮,可真是应了那句金钱铺地的老话。   老班主站在他那五彩大棺木前,跟每个送行人真诚的道谢,告别,鞠躬。   虽然人家也看不到……他也诚意满满。   清早儿五点多出来的,等到丢完冥钱,送行人都下了山,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多了。   这时候剩下的就是自己人了,有何明川他们三,黄伯伯全家,段爷爷全家,六顺堂的白兰花,还有江鸽子跟自己的几个幼芽弟子。   连燕子压根没来,被叨逼叨一路了都,他一眼都不想看这老头儿了。   江鸽子看安全了,便看看腕表低头对黄伯伯小声道:“埋了吧!!”   赶紧埋了吧!凭是谁,大早上起来枕头边蹲个话痨灵魂心情都不会好,即便这个灵魂看上去很美,然而他知道真相,这就是个一身豆皮的糟老头子,他现在还变了,话多骄横不说,真是又刻薄又刁钻。   他又不是他的爱人,他才不惯着他的臭脾气。   何明川他们七八个小伙子相互看看,便一起脱了上衣,露出白斩鸡一般的上半身。小伙子们齐齐下腰,将粗壮的白松杆子扛起来,一起喊到:“爷!爷!您坐好了!!送您上路喽……”   薛班主满面喜意的盘腿坐在他的大棺上认真的点头:“坐好了!坐好了!!”   虽已经葬了,仪式必须要享受一次。   江鸽子把手从裘皮披风里伸出来,捂住了自己的额头,他现在什么都不想说了。   一声清脆的号子,白松杆子一吃力,眼见着这五彩大棺木就要离土……   忽然的,那山下却传来一声嘶哑的声音道:“等一下!等一下,莫离土……等一等!”   江鸽子捂脑门的手缓缓放下,轻轻的呼出一口气儿。   这大戏……   那人终于是来了……   他复杂的看了一眼薛班主,而薛班主也掂着脚尖往山下看。   山脚下,跌跌撞撞的爬上来好些人。打头的那人一看就是主角,因为就数他情绪激昂,就数他狼狈。   他一路喊着:“别埋,别埋……等一下……”   山路陡峭,这老头年纪到了,又走的快,就连续摔了好几下,每一下都是硬邦邦半身着地,真真实实的往地上磕……   可~早干什么去了?江鸽子一点都不同情。   一个那么大的都督,手里掌握过真正的权利,他就是找一丝空闲想着追忆一下老班主,来老班主的故乡看看他成长的地方,他就不信他找不到线索。   正想着,又一辆磐能车急匆匆的驶来,又一位小老头从车上急下来,一下来就跌了一跤,他又什急匆匆的爬起来,往山上冲……还一边撕心裂肺的喊着什么……   距离很远,别人听不到,可江鸽子却能听到,他喊着:“……商老四,你没良心!我给你端茶倒水,养儿养女,老子就恨不得给你添痔疮了,这还不成么?你到底要怎样啊~你个没良心!你怎么敢什么都舍了家,舍了孩子们~我这几十年都白跟你了么……”   他行动快速的跑到又摔了一下的,曾经的九州陆军大都督商弈面前,兴许是习惯了,他嘴上骂着,却想弯腰扶他起来。   谁能想到呢,俩老头儿打架,后来的这位被前面这位一脚踹着就沿着山坡往下滚了起来。   哎~!这都年纪不小了,这坡儿绝对陡,所以这老头滚到山下就一动不动了。   看他不动,商弈就有些惊慌。这时,他的那些随从也跟了上来,有扶他的,有跌跌撞撞又跑下山看的。   商弈顶着一头稀薄的老白毛看看山下,又看看山上,最后他到底又沿着小路上山来了。   “等一下!莫要离土,等下!!”   他喊着,又一路跑,一路摔。   薛班主坐在自己的棺材上,面无表情的哼着戏文。   听到老都督又上山了,那一动不动的小老头忽又动弹了起来,他挣脱那些随从的手,一脸血的一边骂,一边又从山下往上跑。   这一番表演,把可怜的老三巷小市民们看的是目瞪口呆。   等到商弈跑到墓穴近前,一身孝的白兰花就张开手臂不客气拦住了。   白兰花是真难过,她眼眶赤红,哆嗦着冷笑:“这位,这是下葬的时辰,您来晚了!这么多外人,呼啦啦进去算那门子规矩?要是惊了我家老人的魂魄,我可找谁去?”   商弈不想跟晚辈争吵,他转身要绕开白兰花。   却不想白兰花几步上前,逼着他倒退。   他的随从想拉扯白兰花,幼芽这边可不怕这边人,毛尖领着人堵在路口,他双手环胸颇有气势的堵在那儿说:“哎?哎~怎么个意思?你们什么人啊?不知道这是私人地方么?”   “哦,中州来的?中州的怎么了?”   “哦,大都督,大都督就去大都督的地方,这是北燕知道么?”   “吓唬谁呢?皇帝都退位个屁了的,大都督怎么了?”   商弈看看毛尖,又看看站在避风处的江鸽子。   这人他虽没见过,却是知道的。   他一个退下来的都督,真是不适合跟这位有冲突,所以他强压悲怆,对白兰花好声好气的说:“丫头……你~你是姓白吧?”   白兰花狠叨叨的瞪他:“你管我姓什么?今儿是我薛师叔下葬的日子,都耽误了他一辈子了!怎么?今儿还要耽误他的好时辰不成?我说大都督~这可是北燕的国土,你还以为这是你做军阀那会儿~你想砸了谁的班子就砸了谁的班子,想祸害谁就活该谁,想缝了谁的眼睛你就……”   商弈提高声调,喊了一声:“闭嘴!!”   他喊完,语气又软了下来,带着几分哀求说:“我与你六顺班也有早年的交情,丫头,你让开让我过去成不?”   “不~成!除非你踏着我尸首过去!”   两代人的恩怨让这大妞说话咬牙切齿的,毛尖过来拉住白班主的手,微微的摇摇头。   杆子爷吩咐了,差不多就可以了,别冲突,谁受伤都不好。   商弈身形狼狈的晃悠着,他心里是有一万种解释的,在这些解释里,他都能理直气壮的说自己无辜,然而他跟一个小辈儿说那些事儿有意思么?   没意思啊!现在什么都没了,说那么多没意义了。   他不想说,就强压了一辈子的暴脾气对白兰花说:“丫头,我跟你爹都认识,说起来~也~也是故人!你……你既然说是你师叔的好时辰,你……你让我过去看看他,我就看一眼……”   说到这里,他踉跄着扶着自己的随从跪下了。   白兰花顿时愣了。   商弈抬脸看着她哀求:“丫头……我知道我有罪,我也不指望他原谅我……你,你们也不用原谅我~你让我过去好不好?他……阿亭胆小,你让我过去给他开道好不好,你让我过去,我给他铺路~给他开道,我给他做牛做马做人轿,我……对不住他……”   这老头满嘴寻死的意思,白兰花这就不敢拦了,六顺班刚从泥窝里爬起来,她还有一家大小要照顾。   这糟老头子要死在这里可咋办。   江鸽子咳嗽了一声,努力做出平静的表情往商弈那边走。知道么?他现在好想笑。   薛班主那老家伙,正躲在他身后捂着脸,念经一般的说:“毁了,毁了,毁了……我什么都看不到,毁了,毁了!这是谁?这老皱皮的橘儿他是谁啊?”   嗨!谁还没有年轻的时候,你不是也老过么?   商弈见江鸽子过来,他自然是不能给他跪的。所以他扶着随从的手站起来,看着江鸽子道:“亲王殿下。”   江鸽子摆手,挺随意的说:“嗨,什么殿下,就是个乡下穷杆子,您这是?来祭祀的?我谢谢您,可今儿时辰过了,您能让我们给长辈办完丧事儿再说么?”   商弈慢悠悠的行礼,他是强忍着就地去死的心思,百般忍耐的江鸽子道:“殿下,我知道您心里想什么,可您知道么,今儿这场葬礼,怎么轮~也不是你们的事儿,这葬礼,是该死我来办的!”   江鸽子闻言一愣,抬眼与他对视。   商弈却满目留恋的看向五彩大棺说:“您恐怕不知道吧,在中州墓园,他早就有地方了……我一直以为,呵……”   他仰天无声的悲笑:“呵~我一直以为那是他,几十年了,啊?几十年了?我年年拜的那是谁啊?”   这话信息太多,江鸽子听的有些细思极恐啊。   山下那老头终于冲了上来,他本想过来,可当他看到薛班主那口棺材,他就被吓住了。   他轻轻啊了一声,就往后倒着走了两步。   江鸽子又想笑了。   没办法,老班主兴奋极了,他飘到这老头面前,先是认真看看他,许是早就忘记这个人的样子了,他要认上半天才能认出来这人是谁。   “夏!晓!桥!是你呀,这就是你要的日子?你可笑死我了!”   他哈哈大笑起来,还指着他跑的太急,脱开一半的假发套子笑的那叫个畅快:“夏晓桥,夏娇儿~你秃了啊……哈哈哈~你看你这个样子,你是那没退了毛儿的老猴子么,哈哈哈……”   他笑的那么开心,江鸽子都不想提醒他了,老班主啊,收敛点儿吧,你可是有血海深仇的人啊。   商弈看江鸽子看向夏晓桥,他以为江鸽子知道这个人做了什么事儿呢,他就摆摆手让人强带这老头儿下去。   夏老头儿双脚悬空真跟个猿猴一般的被人提留走了。   他本来身形就不大,又动了一辈子心眼子,提心吊胆半辈子,相由心生他就变不好。   等到离的远了,夏老头才又狰狞的喊了起来。   “商老四~你对得起我,呜呜~我伺候了你一辈子啊,人有几个一辈子,商老四,你回来……商老四……”   等到那边走远了,商弈这才回头双目赤红的对江鸽子道:“殿下,我知道我今天来的不是时候,可您知道么,就不冲人情,咱今儿~就冲法律……,那我跟阿亭都是法律上的结契人,您就是把官司打到国际法庭,我是也是受法律庇护的第一继承人…”   哈?还有这事儿?   江鸽子一脸蒙的看向正在哈哈大笑的薛班主。   可薛班主闻言笑声戛然而止。   他好像想起什么的机械回头看向江鸽子,眨巴下好看的眼睛,特别无辜的说:“好像……是有这个事儿的,有天喝醉了,他拐了我出去~我~我忘了……” 第160章   争端是要有的,不然这场戏就不真实了。   可是看着那小老头抱着骨灰盒跌跌撞撞的从山上往下走, 毛尖先生就有些纠结了。   他悄悄嘀咕:“先生, 这样对老先生, 我还是有些抱歉的。”   江鸽子闻言瞥他。   毛尖继续唠叨:“啊, 我知道他不好,真的!我跟咱老班主也有感情,可不说私德,从档案上看,大都督也是对国家有过绝对功勋的人, 最起码驱逐外姓王这件事,他是对常辉有恩情的那批人啊!”   江鸽子闻言轻笑:“这话说的, 好像他没有从国家拿军饷义务当兵一样, 前皇帝可是恩赐他可以从李氏领养继承人的,李氏的血脉可是不外流的, 哼!这老东西还是从家族里过继了,谁也不是傻子对吧?毛尖先生?私德都无法清白的人, 又怎么会有大德?我看你还是不适合结契, 想不明白?你就打一辈子光棍去吧!!”   毛尖讷讷不言, 心里却想,我也没有想结契啊,现在了无牵挂的晃荡不好么?   江鸽子说完这话,又回头看向老班主,可老班主却笑的特别温柔。   那之后一切生活恢复原样,老班主每天活跃的就像个失智顽童, 过去的一切跟他仿佛无关,他每天从老三巷各种墙壁肆无忌惮的穿堂而过,对人间的一切事物都有着巨大的兴趣以及热情。   对了,这是一个批判一切的灵魂,就没有他不抱怨的。   尾月过去,初春来到,北燕高等第一军校,第一次面对社会招募少年军。   作为北燕第一任京军大都督,江鸽子与连燕子作为考试教官,也是第一次身着军服面对大众。   将巫当成军人一样训练,也是开创了九州先河。   听说住在中州金宫的几个老巫,每天对李拓抱怨,一三五他们以死相逼,二四六他们举牌对全九州抗议。   然而没什么卵用,李拓管不到北燕,连燕子也从没有在乎过他们的意见。   同天,隔壁高等艺术学校,何明川,林苑春,邓长农也作为铁琵琶的继承人,也第一次坐在了考官位置。   抱铁琵琶是个体力活,这三人也将臂力举重考试,正式纳入艺术考试范畴,也算是个先河吧。   “这就是三个傻子啊!”   失智的灵魂就是这样跟江鸽子抱怨的。   考试这天,江鸽子带着生源的困惑很早的到了考场,然而等他到达,就彻底的震惊了。   “常辉郡竟有这么多的适龄青少年?”   考试现场外可谓人山人海,报名的队伍已经犹如盘蛇一般的盘到了常青南山脚下。   看不到队头,也找不到队尾。   听到江鸽子的诧异之言,戚刃倒是觉着特别正常的。   “殿下平时不在意这些,也不爱出去。您不知道,其实这几年申报移民北燕常辉的九州人大概有百万,即便我们审核的十分严格,然而依旧有每年两万到三万的特殊人才及家庭入驻常辉。   对了,还有外聘的特殊人才,也有五千左右的数目入驻未央郡,不然咱老三巷周围的房子能成倍的翻番儿。”   他是提前买了不少资产的,现在说起这件事也是美滋滋。   江鸽子解开披风递给他:“呵~北燕可真是个寒酸地儿,一个皇帝就管俩郡,未央郡,常辉郡,可怜的常辉人真是献出爷爷还要献子孙,你跟你们陛下说一下,就别冲着一只羊拔毛成不成?”   外面那些崽儿,幼毛都没有脱干净吧?   戚刃可没法接这个话,他心里嘀咕,您每天跟陛下在一起,您自己不能说么?   江鸽子一边整理领口一边又看向窗口叹息:“这么多人,都是从哪儿钻出来的?”   在他眼里,常辉就是个刻板的乡下地方,这里的劳动人民真心一个汗珠子掉地上摔十八瓣儿的换辛苦钱。而这里的年轻人整个的青春就一个目标,离开乡下,到更广阔的外郡去……   连燕子从隔壁的盥洗室走出来,恰巧就听到江鸽子的疑问。   他打开水龙头一边洗手一边笑着说:“瞧您说的,常辉早就这么好了,您想想,这里有世界上最优质的水源,还是全球闻名的花卉之都,东大陆艺术之城,最重要的是~魔魇现象快速反应部队就驻扎在这里,不被魔魇侵害可是一件大事儿,安全可是动物选择栖息地的第一要素,哦,第二要素是水源,瞧瞧……我们一概不缺。”   江鸽子闻言嘴角抽搐,他想起自己身上带着的几块碎片,其实常辉算作是世界上低等魔魇最密集的区域了吧。   他弯下腰洗了一下手,又对着镜子拨拉一下已经看不出干土头的短碎发,一边扒拉一边语气古怪的唠叨:“有朝一日我死了,这里的人会恨死我吧!”   连燕子接过侍从官的腰带,一边扣一边惊讶的回头说:“您怎么可能死?”   “哈!”江鸽子闻言仰天哈了一声,他就是个肉身智人,他凭什么不死?   连燕子到底把他当成什么了?   恩~反正没有当成人看就是了。   在官方的外宣资料里,北燕的国都在北燕未央宫所在地北燕未央郡。   然而,由于北燕人口最密集的城市是常辉郡,人们就下意识的把常辉郡当做北燕国都。   常辉人现在可是把自己当成黄圈圈里的尊贵人呢……   就像第一座北燕军校,第一座北燕高等艺术学校的确立,俞东池围着江鸽子转,一个城市又因为一个人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政治变化。可偏偏造成这个结果的人,他对周围的改变几乎就是麻木的。   所以说,人还是得走出去。   你走不到世界外面,总要去老三巷外面看看吧?   恩,那个死宅就是不去。   考场外,十四岁的常辉少年正一脑门汗的抓着自己的考牌,他的母亲站在他身边哭。   00001号是他的面试号,就因为这个号码,他的母亲已经哭的眼睛都肿了。   妇人哭的姿态十分美观,脑袋晃荡着,头顶银亮的簪子碰的叮铃铃作响,偶尔感觉松散了,她还要伸手护一下,甚至她擦鼻涕的手帕都是娟做的,绣着小兰花那种。   “怎么会是第一个呢?我们就不该起这么早,就不该来这么早,都怪你,一直催,一直催,你说说你做的好事儿!你说你家老祖宗是不是傻子,早先能住到老三巷,他偏要住到常青山下来,说城里挤得慌!你也是个傻子,能租三巷后街的铺子,你偏嫌贵?傻根遗传的没边了,你儿子也是个傻子,他冲那么快作甚?有夹五层肉的饼子白发给你吃了……我也是个傻子,当初是不是瞎了我跟你结契,你说我生这么一堆傻子,以后开疯子院么……”   她总是这样唠叨这样哭,哭的她家的男丁都无奈了,都不想哄她了……   她男人很憋屈的挤出个短句:“第……第一好啊,考~考不上就能早早回家了。”   “呜……你这个傻子!”   她哭的更加欢了。   “没事啊妈,不是说十岁到十五岁么,就是今年不成,我明年还能考,反正也在家门口,就只~当学些经验了。”   梁云勇是个很懂事的孩子,虽然心里忐忑,可依旧撑起不在乎的表情安慰着自己母亲,他说完就把号码牌挂在了脖子上,还挺挺并不健壮的腰身。   “哎~我的傻儿,都是你爸耽误你,算了~算了~也是呢,就在家门口呢!下次我们要看好时间再来,咱们家这么近呢……”   没有多大见识的女人因为儿子强撑出的笃定而得到巨大的安慰,她拧了一把鼻涕,盘膝坐在了自己带来的草垫子上,她左右看看,为了表达本地人的骄傲性,又指派自己的男人说:“傻子,我有点饿了,你回家给我煮几个鸡蛋吧。”   他的丈夫无奈的看看自己的孩子们,最后到底是叹息一声,背着手带着自己的小闺女回家煮鸡蛋了。   他们村子距离北燕高等第一军校只有不到一里地的距离,是真的近呢。   可有件事他没有跟自己的婆娘说,村里老人说是军校要扩建,这边已经看好地方了,所以这次拿了补偿,就是倾家荡产也要买新街的二进院子,不然……这女人要哭到死了。   梁云勇看着父亲的背影,缓缓呼出一口气,他转身看向负责安全的士兵,眼里露着绝对的羡慕眼神。   听他们说,这些士兵有从北燕那边迁来的陛下亲军后代,也有一部分来自老街,尤其是老三巷那边,那是人家杆子爷庇护的属民,就得了地利惠及十八代了。   听说是老三巷的孩子直接进入二选,都不必免试,这可真好啊……   他们说,只要考取了军校,只要能吃苦,毕业之后都有可能转为幼芽部队或巫系部队,听他们说,皇帝陛下的这支部队收入是全世界最高的,他们随便出个低级魔魇任务,回来都能分账上千贯。   老三巷那边就有许多这样的家庭,十七八岁的年纪,他们就能买的起新街的二进院的屋子。   他们还说即便资质不好,京军的军饷也是全世界最高的,读书期间的补助,每月都有十八贯左右。   少年看着士兵那身笔挺的黑底红边高领制服,真是,真是~艳羡的无与伦比了,他幻象这样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的姿态。   要知道这些人吃住花用全部是国家补贴,只要入了军校可以说就从此不花钱了。哎!军校离家近,其实也有不好的地方。   也就是大几岁的距离,梁云勇经常能在家门口看到那群年轻的面孔,他们节假日开着自己买的磐能车子,一辆接一辆的从村口呼啸而过到山下的城里消费,那肆无忌惮的笑声能飞扬满常青山。   如果可以,他是真的想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可母亲说,别想了!你家祖宗是个傻子,你也聪明不到哪儿去!   这话他就不服了,一样的两只眼睛一双手,他确定自己能吃苦,不就是吃苦么?山里的孩子最能吃苦了……   梁云勇看看自己粗大的,有着厚茧的双手。他相当清楚,这些士兵的家庭也许以前跟自己家都差不多的。   家里大人在码头工作,年入十几贯的出息,家里的孩子一般上到中等教育毕业,拿了基础的资质就要去码头继续父辈的工作,要么就去那些老牌企业做基础的力工,并将这种贫寒一代一代的传承下去。   是,曾经的常辉郡人家,就很少有家庭能养的起拿高等教育资质的孩子。可现在常辉的孩子又多出两种选择了,要么学艺术,要么去当兵。   当然,从收入来算艺术是第一选择。可梁家的孩子,都是那种全无艺术细胞,就知道吃的傻柱子根儿,他们玩不来艺术啊。   傻柱子根儿,是他们母亲对父亲家庭的诋毁。   而他们的母亲是元宝河上唱歌最好听的撑船娘子。   希望小妹能像母亲多些吧,梁云勇有时候也觉着父亲家血脉确实存在缺陷,他们兄弟四个,唱歌基本没有一个字儿在调子上,有一段时间还抱有幻想,想上隔壁高等艺术,结果那段时间钱没少花,在家里训练的时候,家里老母鸡都不下蛋了……   他抬起头继续艳羡。   年纪差不多的士兵虽目视前方,然而梁云勇却下意识的觉着,也许人家看到他脚下这双新买的球鞋了。   他羞涩的藏了一下脚,又看看左右,看到很多同龄人跟自己穿一模一样的鞋子,便又心安了不少。   这双鞋子,本地产的女贞树牌。也……也好歹是八百钱的好鞋呢,还是城里最时兴的款式呢,对了,还有他山下城里做的最新款发式,好像是沛梧殿下说这种头叫干土头来着,他妈说精神死了,他也觉着精神,左右看看,哎!周围真是一水儿的干土头。   哼!这些模仿鬼。   少年不断整理着自己的头发,还有新买的衣裳。他家兄弟三个符合年龄,父母就全部花了大钱在山下的铺子,给他们置办了七八贯的里外三层新的体面衣裳。   以前父母可是没有这个能力的,可生活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变化的呢?   弟弟妹妹们没有记忆,可梁云勇是有记忆的,他想,就是渴望味道的那些时候吧!   那些年份,一切味道他都缺乏。比如甜的东西他家就满足不了。童年那会儿,他总是喜欢带着弟弟们到山脚下的小卖店耗着,他们能用一个上午的时间,死盯着杂货铺老板的三个糖罐子不错眼,然而老板也舍不得打开那个擦的铮亮的,巨大的,充满了五颜六色味道的罐子给他一粒糖球吃。   那种圆形的糖球是具有奇异味道的,酸甜的,玉米的,桃子味道的,两文钱可以买五个。可他的童年父母吝啬,他从未有过两文钱随便买的阔绰。   所以他们总是在家里漫无目的的翻腾,力图找到一些有滋味的东西,满足一下无底洞一样的胃袋。   突然有一天,甜味到处都是了,可他也不爱吃了。   现在放学了,跟弟弟们飞奔回家。家里没有母亲,也没有父亲,就只有餐桌上压在饭碗下面的一张二百钱的纸钞。   他们可以拿着这个钱随便在山脚下的美食摊子上吃,杂货店他们是不去了,都去老三巷那边的后街老巷,那儿有最流行的一切东西,并且大部分他们也是买得起的。   父亲如今不再去码头工作,他跟别人结了个运输队,每天开着大马力的磐能工具车,从远处的深山一车一车的开始往城市里拉建材。   而他的母亲每天出门都擦香粉,要穿着绣花的衣裳,头戴会叮当作响的银饰。   母亲是元宝河上的撑船娘,别看她的工作很普通,每月也在二十贯左右收入,而且这些钱儿有一多半是客人的打赏。   家里不缺钱儿了,可是梁云勇也不太跟父母要钱儿了。他如今只要空闲了,就去飞艇站找钱儿。   生在旅游城市的孩子是自小就懂得捞钱的。   他们认识这个城市所有的批发市场,能凭着祖宗的交情,遇到面熟的长辈,就能赊来许多印有常辉旅游的纪念品,好倒卖给游客轻易赚个十文八文。   很小的年纪,他们就在大街小巷背着特制水桶卖常辉纯水,水是他们去禁区那边打来的,虽然那边戒严,可是小小的孩童提个水桶去央求,大兵还是允许他们带走一桶的。   当然,多了自然也是不成的。   还有常辉旅游地图,常辉艺术小馆旅游攻略,这些都可以卖给游客。   他们会给游客推荐最好的民宿,他们会代替游客去梨花馆排队买最顶级的艺术表演票子……一月九天的休息日,梁云勇能从这个城市大街小巷的旮旯里扫出三四贯的零花钱。   常辉的孩子是不缺钱儿的,所以他们看待外地同龄人,就觉着忒寒酸,又土,也不懂艺术,还经济不自由。   如今学校是免费的,半下午的加餐是陛下买单的,学校的校服是陛下买单的。   日子这么好,要知恩呢。   父母每个节日都要给籍道大帝上香,给大地母神上香,给神树上香,给杆子爷上香……求告这样的日子可以世世代代过下去。   “现在的日子多好啊,人要有良心,这一切都是陛下带来的啊,不然你们几个连契都结不起呢。”   如今,家里老辈人常跟他们唠叨的话。   年纪小两岁的弟弟忽然伸出手拉住了哥哥,他是00002号。   小小少年嘴唇颤抖的指着那边的大门说:“哥~哥,那边~那边门开了,咋,咋办啊!”   少年吓的不轻,腿有些绵软。 第161章   穿过昂长狭窄色调昏暗的通道,十二岁的梁云飞没有走到尽头, 就已经浑身开始发抖。   当他推开那扇尽头的门, 便被里面忽如其来的镜像吓了一跳。他啊的一声惊叫, 跌坐在地, 接着嚎啕大哭起来。   这孩子年纪不大,天生胆小。   没有哭几声,他身边便有人拉住他哭笑不得的安慰道:“嘿!我说~嘿!别哭了,别哭了,睁开你的眼睛仔细看, 这不就是几面镜子么!这么大了,你哭什么哭!”   活人身体上的温度令梁云飞找到了魂魄, 他稳定了一下情绪, 抬头抽搐着左右再看,着带着泪的就笑了。   其实这就是一间很狭小的镜子屋, 屋内光线昏暗,出于对严肃考场的畏惧, 进来的太急加上紧张, 就会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一跳。   可怜的孩子打了一个响亮的嗝儿, 他爬了起来,本想道歉,然而面前这位四十多岁的络腮胡军官却无奈的对他摇摇头。   “好了,结束了~来吧孩子,明年再来吧。”   这……这就结束了?   为了这场面试,父亲带着他们兄弟三人, 每天早上五点就要从常青山上跑到运河码头去,运动鞋都废了三双了。   为了这场面试,母亲花出人生最大的一笔钱儿,给他们买了新衣,这就结束了。   少年并不觉着考试有多重要,他只是对父母无法交代罢了,魂不守舍的他被带着走向另外一个出口。   然后,在空旷的一个大院落里见到了正在玩单杠的哥哥梁云勇。   梁云勇从单杠上翻下,他兴奋的小跑着迎接弟弟,最开始他态度开始还是欢悦的,然而看到弟弟那磨磨蹭蹭满面是泪的样儿,也就了然了。   “你~你不是被镜子吓到了吧?”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弟弟,虽然他也心脏猛的一收缩,万幸还站的稳当。   梁云飞闻言,抑制不住的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七八分钟之后,他家十岁的老三梁云清却含着一根棒棒糖,拿着一张盖着红戳戳的录取纸一蹦一跳,兴高采烈的来到大院子里。   他挥舞着那张纸,大声喊着:“大锅二锅教官可好看啦镜子屋可好玩啦我给他们背课文啦教官给了我一个糖次我们赶紧去找咱妈咱爸给她煮了十颗鸡蛋……”   真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梁云飞悲上心来,哭的更加惨烈了。   江鸽子坐在镜子屋后面观看考生资质,能不成为幼芽成为巫,只要看一眼他们就知道。   那是一种不可说的感知,不止他与连燕子,毛尖,金西台他们都有这种感知。   尤其是最近,随着他几次在常辉在碎片融合,这些人都在悄悄发生着一些变化。   用地球人通俗的话来说,就是气感越来越强了,人物身后的光圈越来越佛了。   他们今天的考试其实也很简单,一看心理素质二看出身,这个出身就是指对北燕的忠诚度,至于第三第四,也就是一般军校招考的路数,这就不必概述了。   做考官,支配别人的命运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尤其是第一次遇到常辉崽子,在那儿声情并茂的给自己背《我们伟大的皇帝,我们伟大的北燕》这课文,江鸽子在镜子后面笑的都抽抽了。   他很少了解俞东池在外是个什么形象的。   今日从低等教育崽儿嘴里,听到伟大的皇帝李爱他老人家?他勇敢慈祥,他悲天悯人,他还在下班的半路上看到离家出走的儿童,他还捡小孩儿?还给人讲了一路的故事,还陪人家吃宵夜,最后送人家回家,从此改变了这个孩子的命运,在他人生的大道上,给了他启迪一般的指引……很久之后这家人才在电视上看到了伟大的北燕皇帝,他们泪流满面啊,他们激动啊,他们歌颂啊……   这太好笑了啊,这就像地球某国圆润的胖子元首出现,他挥着小肉手,迈着小短腿儿到处指导,该国人民瘦骨嶙峋的泪流满面……呃,不能想了,想深了更加好笑。   他咋不知道俞东池有这些优质的属性呢,他还捡孩子?   他哪儿有这个咸蛋时间呦。   江鸽子开始还挺兴奋,然而他翻来覆去听了十七八遍《我们伟大的皇帝》之后,也就意兴阑珊开始趴在桌子上神游了,瞄一眼的事儿被搞得如此繁琐,还必须繁琐,也真是心累。   考生机械的进入,打上印记,又一个个的机械出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觉着脖颈痒痒,便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怎么?我们伟大的皇帝~清闲了,你不去街上为人民服务去?”   俞东池伸手搂住的江鸽子,在他脑袋使劲吸气,因为连燕子在身边,江鸽子便尴尬的躲开嗔怪:“别~闹。”   连燕子无声的对空气翻白眼。   俞东池轻笑了一声,坐在侍从官为他搬来的椅子上,侧着身子笑眯眯看他。   怕他胡闹,江鸽子不得不摆正姿势,做出考官的样儿没有侧头的问:“从哪边过来的?”   俞东池表情平和笑眯眯的回答:“莲池。”   他最近的话总是这么少的。   江鸽子闻言,本来还算放松的心便微微一抓,又迅速调整做出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看向俞东池。   “恩?”   俞东池若无事的看着不知名的方向摇头。   莲池那条缝隙,到底成为江鸽子与俞东池的新心病,这几天它开始迅速扩张,以每天几厘米的速度扩大,已经开始吞噬新手村的一些边缘数据了。   最起先,江鸽子与俞东池都觉着这是个好消息,如果这条裂缝能够吞噬数据,那就是一件好事,或者想办法完整的将这条裂缝分割取用,用来对待魔魇任务,那么一切他们未来所担心的问题都会消除。   至于江鸽子与俞东池本人的自身安全,他们从未考虑过。   这种美好的心情并没有保持多久,随着俞东池带到北燕内陆科学院的一份土质样本显示,裂缝所在地段土壤竟成为无菌土壤起,世界便天塌地陷。   他们无法想象没有细菌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举个简单的例子,放任那些裂缝扩张,它所过之处将会成为一个没有有机体分解的世界,简而言之就是人死了丢在哪儿几万年都会保持原样。   万年不腐是好事么?当然不!   当大地没有了腐殖质,一切生命将会成为空谈。   这是忽如其来的末世先兆,江鸽子都被震的来不及哀伤了。   到了这个时候,人类的一切情绪都没有了用处,什么爱啊,情怀啊,恩怨啊,这些都是没有什么用处的人类伴生物。   生与死之间,生从来都是残忍的。   他甚至麻木的想,难道是因为自己的强行组合碎片,将盖尔本源震了出来?他跟着那个家伙看到过曾经的盖尔。曾经的盖尔就是一颗没有生命的死星,一直到有了那个人。   如果真是因为自己,江鸽子觉着自己罪孽深重到可以立刻去死了。   俞东池知道江鸽子怎么想,然而他也只能笑着伸出手摸着江鸽子脑袋说:“别想那么多,今晚梨花馆有北大陆最好的交响音乐团演出,我让他们打扫了包厢。”   江鸽子故意看看手边厚厚的,码成尺高的资料无奈耸肩,他做出很忙的样子笑着说:“您看到了,我很忙,如果能提前结束的话……那就去。”   俞东池笑笑,站起来伸着懒腰笑着说:“没事儿,我等你。”   说完他被侍从官们簇拥着向外走。   这个世界就要步入死亡了,可是他们还不能分享这个秘密,只能两个人生生的咽了,还要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骗着整个的星球继续过它的小日子。   紧张选拔的第一天,的功夫就过去了。   江鸽子与其他考官一起走出第一军校的侧门,临上车的时候他好奇的问毛尖先生:“等一会后院开闸,所有的人都知道我们有个镜子屋了,你准备明天怎么做?”   毛尖先生看看左右,表情相当雀跃的对江鸽子附耳说:“我准备了十几只黑箱子,我往箱子里安排了无数的……”他猥琐的扬扬眉,得意且上扬的说:“宝贝儿!!明儿让他们捂着眼罩摸去,先生,相信我,明天会有更多的人吓尿裤子的……”   他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略熟悉的老桥段令江鸽子无言的对天空翻白眼。翻完他难得的没有出言讥讽,还拍拍毛尖先生的肩膀说:“毛尖先生!”   毛尖先生后鞋跟一并道:“在!殿下您吩咐。”   “我以前~有没有夸奖过你?”   毛尖先生认真的思考,回忆了一下后说:“没有,从来没有先生。”   他也搞不懂,为什么自己总是不照杆子爷待见。   江鸽子看看左右,略微提高音量说:“你是个天才!毛尖先生!”   毛尖先生闻言都惊呆了。   好半天他才语气颤抖的说:“您,先生~不不,殿下?您说什么?”   江鸽子无比真诚的看着毛尖先生说:“如果,我是说如果……”   毛尖先生点头如捣蒜:“如果,恩恩……如果?”   江鸽子看着毛尖先生心里又是抱歉,又不能做出悲伤的样子,笑着鼓励道:“如果有一天你在部队做腻了,退休了,毛尖先生,你可以开一家全世界最好的恐怖屋,你是个设计恐怖气氛的大!天!才!”   最近江鸽子总是想赞美一下这个世界以及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人。   他有一种感觉,就是世界是有一条有尽头的道路的,他走得快,已经看到了属于自己的出口。   他想,如果真的有一天,这个世界需要自己付出,那么趁着他还能触摸到他们,她们以及它们。   他必须赞美生命当中的每一个人,每一个!   毛尖先生都美晕了,一直到江鸽子的车队远去,他才恍惚的对自己的副官说:“你……你听到了吧!”   他的副官闻言一愣。   被一众小巫恭敬的簇拥出来的连燕子笑眯眯的接话:“是呀,是呀……所有的人都听到了,你是个天才么。”   他弯腰准备上车,大概是想起什么一般又回头对毛尖先生说:“他上个月夸奖了我五次,说我是全世界最温柔的巫,是全世界心灵最通透的巫,是全世界最善解人意的挚友,是全世界最有奉献精神以后有可能流芳千古圣人的巫,哼!”   天才是什么玩意儿?   戚刃带着自己的手下抱着大量封存好的资料走出。许是欺负毛尖先生已经成为幼芽的传统,他便笑眯眯的又加了一句:“殿下还夸奖段嫂子面条全世界第一好吃,夸奖邓奶奶给他做的鞋子全世界最舒服,夸奖连翘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小姑娘,大地母神啊,连翘的年龄是快要是咱殿下一倍大了吧?”   说完他急匆匆的上车走了,他的殿下都没有赞美他,他嫉妒死了。   连燕子本来还想说点什么,然而他想到这群傻子也许一辈子都无法跟他的脑波同频,他也就咽了心里的话,只是吩咐司机道:“告诉他们打扫我梨花馆的包厢,据说今晚有一场好的音乐会,恩~我们回家换礼服去……”   等到一切人散去,毛尖先生吧嗒一下嘴巴冷笑:“嫉妒,听到了么?这是全盖尔最大的嫉妒,你感觉到了那股子犹如十八级龙卷风一般的酸意了么?他们嫉妒我!”   可怜他的副官天性古板,人家只能态度木讷的摇头。   毛尖先生夸张的挥手说:“哈~什么都瞒不过的我的眼睛,我管你们这些人怎么说!反正先生夸我了,谁都知道全世界是个虚伪的前缀,全世界什么的~那就是个笑话,是无所谓的外交词儿~客套话!反正先生夸我可没有带前缀,对吧!!”   副官点头如捣蒜。   老班主欢快的从他们身边飘过:“小家伙最近可虚伪了,哼!夸我好看到前无古鬼,后无来魂可以媲美?哼!这难道不是事实?哼……那三个猪,找了一堆大力士是去参加体育竞技么?嘤嘤婴……我好命苦……”   漂亮的灵魂哭嚎而去,留下一地小旋风。   晚上九点梨花馆,因为贵人们的到来,来自北大陆最好的交响乐团指挥将自己的一切激情,一切对音乐的畅想,都表现于他手里的小棒子。   他挥舞的有力,抒发的畅快,他振奋,他感动,他抛汗如雨奉献所有的音乐生命,恨不得立刻死掉,也好在几个名字的见证下永垂千古……   今晚的掌声格外热烈,每一曲结束都有最好的观众在欢呼。   江鸽子穿着配着银色绶带的礼服,端坐在正中间包厢的右侧,俞东池坐在他的左侧。   趁着舞台上偶尔吸人心神的巨大鼓声,江鸽子便快速拿起桌子上的一粒糖放入口腔,表情平静的预备用整场演出时间融化它。   俞东池笑着伸出手拉他,江鸽子也没有收回自己的手。   他只是含糊不清的问:“唔……这是什么曲?还挺好听的。”   俞东池微微侧脸跟他低语:“是九德先生的《大地》。”   “唔……还挺好听的,这是在赞美哪一片大地?”   “一切的大地吧?”   “唔……好听。”   已经知道他们不可说关系的其它包厢在叽叽喳喳,贵族妇人捂着嘴轻笑说:“哎呀,真是珠联璧合。”   “是~呀。”   “再没有比北燕这对养眼的,若是换到楚,我每年的政治资源票都能奉献给他们,咯咯……”   跟随母亲一起来感受音乐氛围,打扮如橱窗里娇憨人偶般的贵族小姑娘难得的懒散,她整场演出不知道听了个啥,就只痴迷的悄悄看着最中间的包厢,偶尔趁着间隙,她还要从裙底取出相机,拍上一两张照片儿,准备回家洗好供起来当做一辈子的宝贝。   现在她的相机被母亲没收了,也就只能一脸痴迷的托着腮说:“母亲。”   “恩?甜心你说。”   “如果我投入北燕第一军校,成为他们其中一位的秘书,是不是我的人生就圆满了?”   妇人拿着扇子捂嘴,斜着眼睛嘲笑女儿:“甜心你别做梦了,好好的学你的艺术戳你的油漆去,北燕收不收另外说!我能确定的是咱家那个官迷老爷会先拧下你的脑袋做艺术灯笼,再把我的脑袋拧下来给你做陪衬……”   她收起扇子,用扇托起女儿的下巴笑着说:“甜心~别辜负了我给你的这张脸,你要是给我找个北燕幼芽军官,相信我,你的孩子会因为血统而拥有咱家的继承权的……”   少女以前很厌恶母亲说这个话题,然而随着今晚音乐会包厢各种爆满,她也算是饱了眼福,哎呀,这么多美人坐在一起,她此生足矣,就是就地死了也没有遗憾了,凭那些人的那张脸,也……还……还可以啊。   也不知道这孩子想到了什么,一刹那的功夫她脸色爆红,好半天她才痴迷的问自己母亲:“母亲大人喜欢男孙,还是女孙?您可不能给他们做甜得发腻的蛋糕了,您已经毁了我的牙齿,就不要害我的甜心了……”   ……   音乐会进行过半,间隙休息的时候,从常青山上匆忙来了人。来人进了包厢,在俞东池耳边耳语几句。   俞东池整晚都很高兴的脸当下就沉淀下来。   江鸽子扭脸问他:“怎么了?”   俞东池缓缓呼出一口气说:“前皇帝~她~她到了。”   羿瑾女皇?   “什么时候的事情?”   “半小时之前,我回去一下。”   “……恩。”   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当光明的坐在一起看演出吧。   俞东池站起来迅速离开了包厢。   他走之后,演奏大厅顿时响起了嗡嗡声。别人看不出,可江鸽子却能看出此刻的俞东池是疲惫的。   一直到俞东池身影消失,江鸽子才托着下巴,有些烦躁的嘀咕了道:“我们……我们可是挽救这个世界的人啊!”   他忽想起那个因为碎片不融合而撞击出来的裂缝,便又心虚起来。   灭世人?还是救世主?此刻的江鸽子已经分不清楚了。   莲池小院里,黄伯伯手里的水壶花剪跌落在地,他拉着自己儿子的手,指着空旷的深坑说:“赶紧……赶紧赶紧找咱杆子爷儿来,就说咱,咱家神树离家出走了……” 第162章   灾难的源头发生在一刹那。   那时, 各种调料的香味与水的滋生味依旧混合在空气里,老三巷人在做他们平常的买卖,他们大声吆喝,高声推销, 元宝河上的船娘正在唱着她们臆想出来的缠绵, 来自天南地北的游客沉迷于异国异乡之美……   然后……   连绵十里的女贞树叶在老街轻轻吹拂了几下, 它落下大片大片的树叶,就像给予临别礼物一般,它给了每个它知道的老三巷人一片碧绿碧绿的树叶。   在一阵凉意过后……它就消失了………人们看到了漫天的星及一望无垠的夜空。   所有的人都仰望着……   空落落的莲池院子里,地下女儿国的水银咕嘟嘟的冒着, 它流向无名的处后,如被人横刀斩断一般消失了……   此情此景震撼一切思维,人们看不到那个世界,却已经知道那无名处它存在,它充满恶意的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俯视,观察, 然后……是不是毁灭?   而从女贞树消失的那一刹那,江鸽子便知道出事了。   他跟它失去了一切的联系, 思想就像被刀割一般的疼痛起来。   他猛的站立起来转身向着老三巷冲去。   在人们已知的江鸽子一切姿态当中, 惊慌是不应该出现的。即便在东岸,即便在恐怖的魔魇面前。   可现在, 他惊慌到那扇门是向内推开的都完全忘记,他就径直的冲向门,冲破门……   被撞倒的门扇坠地, 发出巨大的声音。   舞台上的音乐赫然终止,一楼的观众纷纷站起,仰着头看向二楼正中的包厢。   音乐厅一片吵杂,就连舞台上的表演都停下了。   乐队指挥惶恐的看向包厢,以为自己翻了天塌地陷的错误,他无助的向一切人求援,然而所有的人都面露迷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连燕子看看江鸽子背影,最后他趴在包厢栏杆上冲着其它包厢的幼芽,还有那些巫们摆摆手。   军官们纷纷站立,迅速离开了音乐厅。   江鸽子在夜幕下的街道狂奔……   老三巷莲池,因为水银的泄露,本地警署衙门已经拉起了警告条幅。   已经得知消息的老三巷人里三层外三层的拥挤在警戒区外。   薛班主带着老三巷的一些顽固的魂灵就站在空中打量着。他来回看了一会后,严肃的跟身边的老鬼说:“不好了。”   那老鬼却痴痴的看着他笑着说:“怎么不好了?有您的地方就是世界毁灭都是好的。”   薛班主不屑的发出一声啧后,厌恶的飘走了。   江鸽子一路狂奔到老三巷入口处,随着越来越近,他便看到成群的飞鸟在他头顶急速略过,还有成群的老鼠,结伴的昆虫从空气里宁成团的向外挣扎奔逃。   不知道发生何事的人们拥挤着,漫无目的的逃离……有人大喊:“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的,他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然而就如天空飞鸟那般,人类也有属于自己的第六感甚至第七感,第八感……   有声音在所有的人心中警告,离开这里……赶紧逃,越远越好!   就这样,一切生命开始按照心灵的指引向外奔逃……   没有细菌的世界会如何?   一切生物都会消失……   不管你逃向何处。   江鸽子被人不断的冲撞,他看到了老三巷的旧牌坊却无法接近,最后,他只能毫无遮掩的打开游戏光盾,这才稳住身形。   有无名的光晕淡淡出现在他身边,他缓步向最紧张处走去,一步一片光辉……   人群被无名的力量扯出一条通道,又因为这种超出智慧的力量而被震慑在当场。   江鸽子慢慢的走向他的老三巷,在入口的位置,他想,他终于看到了自己的树儿子了。   可他的树儿子却化身藤钉,将身体深深扎在大地当中,拉扯住了那个正在扩大的裂缝……   所以……它再也~回来不来了么。   毛尖先生他们集结着冲了过来,还未开口,属于他们的植物便纷纷脱离他们的精神,纷纷化作一道道绿光,扑向无名处……   更多的藤钉打在崩裂的大地上。   江鸽子表情凝重的看着那条深渊,他想它一定很爱很爱这块地方吧,就像自己也深深的热爱一样。   它甚至没有跟自己沟通,就独立做出了这样的举动,所以它想让这片十里人间可以恢复成老样子么,就像从前那般,夕阳下,孩童在它的树根下嬉戏,青年在它背阴处亲吻,老年人在它的庇护下微笑着看这世界……一切生灵在喜悦或悲伤的延续。   他无声的张张嘴巴,想呼唤谁,又不知道呼唤谁,一切发生的都是那么不符合逻辑,他以为一千五百年是个很昂长的距离,然而就在已知的末世之前,其实这个世界已经崩坏了。   在这深渊面前,魔魇又算什么东西呢?   “这段时间~您一直不安!所以发生了连您都无法阻止的事情么?您能告诉我么?没有一丝隐瞒的告诉我……”   连燕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江鸽子慢慢回头,他看到了连燕子,戚刃,还有毛尖先生,还有一脸惊慌的老三巷居民。   四嫂子紧紧抱着自己的孩子,背后还背着一个巨大的,匆忙扎起来的包裹。   凭着谁活的好好的,忽然发现家里的动物犹如失智一般的乱飞乱吠,都不会认为这是好事儿。   段爷爷看着一脸茫然的江鸽子,咬咬牙到底走向前说:“爷儿……”   江鸽子眨巴下眼睛看向他,眼里全无情感只留无用的凝望。   段爷爷深深呼吸道:“爷儿!咱老院里的井水干了……就连就连元宝河也在……”   他畏惧的看向左右,觉着心里一阵恐慌。而他的这种恐慌,却是动物的对危险的本能。   他不知道的是,不止井水,其实元宝河的水位也在缓缓下沉。   不止元宝河,就连老运河那边的水岸也在迅速的倒退着……   巨大的裂缝终于撕裂了现实与空间的屏障,一切流动的液体都缓慢的被吸收着。那裂缝无法扩大,却在无限延长,从老三巷起……已经看到不到它的边际了。   说什么呢?   江鸽子很认真的想着这个问题,告诉他,他们,她们,甚至它们……其实你们的生命一钱不值,就只是某个东西因为寂寞繁衍出来的复制品?   大家,大家其实~只是简单的一组数据?   或者玩具?   连燕子走到江鸽子面前,先是不放心的打量,接着伸出手臂拥抱,他在他耳边说:“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江鸽子怔忪着,好半天才讷讷说:“燕子……”   “哎!在!我在!”连燕子加大了拥抱的力量。   “我的……我的……我的树儿子,没,没有了,这个世界……它~它要消失了……。”   他惶恐的看向连燕子,鼻子一酸,巨大的委屈将他的眼眶晕红了。   “燕子~”   “哎!在呢!”   “我的树没有了~老三巷也要没有了,这个世界也要没有了……”   巨大的负罪感将江鸽子的内心压制的喘不上气来来。   连燕子闻言,愣了片刻后,他开始左右打量,最后~他推开江鸽子,对眼巴巴孤立无助人群大喊到:“最新情报……”   他快步走到高处,对着下面的人群大声说:“诸位~请听我说!请不要惊慌~根据我们最新的情报,地下王城因为年代久远石料风化,大概~”他又左右看看,最后确定笃定的对他们说:“恩,最长五个小时,不……三个小时……这里将会发生大规模低陷,请各位想尽一切办法撤离北燕,撤离常辉郡……”   人群迅速不安起来,有人惊叫出声,有人大骂,自然也有人大声质疑起来:“我们凭什么信你?你是谁!!!”   连燕子整理了一下军装对他们说:“凭我是这个世界最大的巫,我姓连,连燕子的那个连……”   人群带着更大的惊慌向着远处奔去。   有孩子的哭声,母亲的哭声,一切的哭声……哭又有什么用处呢?   毫无用处的。   此刻,你就只能麻木的看着,看着一个两个微小的生命在巨大的灾难面前,做着最无奈的挣扎。   连燕子与江鸽子并立在一起目送。   很久之后连燕子才对江鸽子说:“我想我这样做是没错的吧?”   江鸽子点点头,又摇摇头。   能逃到哪儿去呢?   常青山北燕皇帝小行宫大门外。   俞东池下了车子,一路走来,他已经看到常青山上的绿植开始缓慢的失去生机,虽然它们保持了原有的形态,然而他就是知道,绿色生命已经逐渐在这片土地消失了。   他终于来到大门口,下车就看到站立在行宫外的关山阿黎。   那巨人犹如山一样耸立在门前,看到俞东池便微笑起来,还行了个礼。   俞东池回头对关闭车门的周松淳说:“这大概是我见到过的,最喜欢左右摇摆的巨人了,你说他现在是那个阵营的?”   周松淳对着关山阿黎冷笑了一下摇摇头:“天知道!”   俞东池无奈的看看天叹息:“其实~天也不知道了……”   关山阿黎知道别人如何看他,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能给他的族人带来更大的利益,他想他可以背叛整个世界。   穿着体面正装的巨人笑眯眯的来到俞东池面前,就像他小时候那般弯腰对他说:“殿下,您回来了,您的母亲正在等着您呢。”   他故意回避俞东池的身份,依旧唤他殿下。   俞东池嘴巴轻勾了一下,他脱下手套递给站在一边的周松淳。   巨大的铁门被缓缓推开,可开门的是前皇帝的亲兵,至于俞东池的下属,从上山开始俞东池就没有看到他们了。   俞东池被一个陌生的西大陆人带领着缓步走进自己的“家”?不,这里不是家,他想,有鸽子在的地方才是属于他的地方呢。   想到这里,他仅有的一些火气,又莫名的消失了。   关山阿黎小心翼翼的打量这位北燕皇帝,看到他平静无波的样子暗想,到底~他是她的孩子,比中州那个可强上一千倍了。   俞东池看着自己的花园,自己的前廊,这里乱糟糟的停着四五辆磐能货车,他想,这有什么关系呢?   呵~这些人类可真有意思。   没有鸽子的地方,别人愿意怎么占领,怎么宣誓主权,都是无所谓的事情吧。   他走进门将外衣递给一个侍从,有些好奇的左右看看……成群的侍从正在将大量的行李从院子里的车上往下搬运。   女皇的裙子被整齐的悬挂着,一车一车的金碧辉煌的从他眼前闪过。   大家好像都很忙。   “我好像见过你?”俞东池对面前一脸汗的侍从说。   这位有着四五十岁年纪的侍从官微笑着回答:“殿下好眼力,我在金宫服役,后来一直跟着皇帝陛下。”   俞东池挑挑眉:“皇帝陛下?李拓也来了?”   这位侍从表情平静,微笑恭敬着弯腰倒退消失了。   俞东池看着他的背影缓缓呼出一口气,他按照以往的习惯向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甚至在路上他还莫名的想起一件事,人真是有趣的动物,不管心里有多么恨,多么排斥,有些习惯却是无法忘记的……他知道她会按照习惯在小书房处理一切事情一样。   他知道她在哪儿,她也知道他能在哪儿找到她。   一路上的房门都敞开着,自己的东西以及痕迹不知道被丢到了哪儿,而前女皇的油画,照片,还有她与家人的合影被挂在走廊两端。   最后,俞东池终于推开自己书房的门。而 随着房门越开越大,俞东池便看到一个穿着绿裙子的细腰女人,她正踩着板凳,亲自将一副不算小的照片框悬挂在墙壁上。   好像知道进来的是他一般,她就没回头的问:“嗨宝贝儿!你帮妈妈看一下,是不是有些歪了?”   俞东池仰头打量面前的照片,那是一副年代久远的,她还是少女时代的登基照。   “恩!歪了。”   俞东池歪着脑袋轻笑着说。   那女人将照片固定好问:“哪边?”   俞东池扯过椅子坐下,双手抱臂的打量:“随便哪边都是歪的。”   她身形僵了一瞬,便轻笑起来,笑完一伸手要过侍从官拿着的小斧头,对着墙壁就是一敲。那副照片就恰巧的镶嵌进墙壁上已经设计好的榫卯当中。   挂好,她犹如少女一般的蹦到了地毯上,抬头打量,还叹息说:“朕的青春啊!”   年轻英俊的侍从官随即说:“您跟从前差不多的,最起码从肤色上能看出,您没有一点儿变化。”   前女皇顿时高兴起来,她伸出手拧他的腮帮子笑着说:“嘴甜的~!”   俞东池没注意那些举动,他只是看着她的脚想,她大概要换行宫的地板了,因为她还是不喜欢穿袜子。   反正,他是没有钱的……嗨!这时候还想钱的问题做什么?   他有些苦恼的失笑摇头。   侍从官们悄然的从房间消失,只留下这对虚伪微笑着的,开始对视的母子俩。   他们安静的互相看着,母亲的眼睛就如从前那般,带着从未改变的~似乎是充满母性骄傲的那种打量?   俞东池一直没说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恩,其实你的财源是我一步步断掉的?其实你破产退位这些事情统统跟我有关?   心照不宣的事情,说这些毫无意义啊。   羿瑾女皇到底先开了口了,她微笑着说:“我的小爱一定很生气。”   恩,生气?   并没呀!   俞东池摇摇头表示无辜以及茫然。   姓李这家人虚伪是祖传的,不管俞东池心里怎么想,他总算微笑着站起来,走到女皇面前与她拥抱,亲吻她的面颊说:“不!当然不生气!您的到来令我意外,所以~您这是武力侵入?夺取儿子的……恩一座小房子?宣布再次登基?您今年多大了?已经要入土了就好好安度晚年不好么……”   他越说越刻薄,羿瑾女皇越听笑容越盛,她举起手阻止到:“等等~等等……小爱,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了?”   俞东池看着面前的照片疑惑:“误会?”   羿瑾女皇确定的点点头:“对!误会……你看你,都已经是一国之主了,却依旧改不掉用刻板的角度看待世界的这个毛病,我以前就提醒过你的教师,应该改变你的课程,你在赞美当中出生,自小与众不同~呵~其实你心里住着的绝对不是人类正常灵魂,可他总不听我的,所以~他就是一头猪!蠢猪……”   他们母子笑着,一边拉着家常一边携手来到书房的沙发上一起坐下。   坐好之后,母亲微笑着,不舍的抱起自己儿子的双手,犹如亲吻婴儿小手一般的亲吻他的手背。   俞东池毛骨悚然的夺回它们,有些惊愕的看着羿瑾女皇说:“您……您在做什么?”   他发誓,在他曾有的生命轨道当中,他的母亲从未这样亲吻过他。她只亲吻过她的结契者,还有那些各具特色的情人们。   其实她自己就是个孩子,一个需要全世界宠爱的,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吗,要知道,她甚至不会系她的鞋带,又怎么会拥有正常人类的母性呢?甚至她的宫廷教师从没有为她安排过这方面的课程。   被孩子推开的羿瑾女皇并没有觉着被冒犯了,相反,她此刻表情无比真诚,就像一个真正的母亲那样,明知道孩子得了癌症,却依旧要面露微笑~隐藏着巨大的悲伤陪孩子玩耍。   她甚至准备哭了呢!   她说:“我的小爱……很抱歉,妈妈是来继承你的遗产的。” 第163章   随着民众恐慌的从常辉逃离, 不到三个小时的功夫,热闹的古城已经成为死城一样的地方。   能够想象的到这古城有多么的干净,天空没有飞鸟,地下没有昆虫, 空气里没有蚊蝇, 甚至这里的细菌都会在深渊的扩张当中消失, 世界正逐渐变的极致“洁净”。   一根困住深渊的木钉崩断,发出巨大的脆响,木屑飞溅在空气当中化为粉尘。   而这,却是女贞树最后的藤钉了……   深渊又扩大了几米, 而随着它的扩张,隔断游戏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屏障终于开始一块块的碎裂。如一扇完美的玻璃被打出无数的空洞,碎裂越来越大,现实当中的人最终看到了那个世界,那个……一直跟他们共存的世界。   所有人都惊呆了。   那世界十分昏暗,光线十分勉强, 然而依旧能够看到连绵不绝的山峰及山峰附近的野生动物。   那些动物是奇特的,庞大的, 狰狞的……   看到这一幕的士兵十分慌乱, 有人指着那边大声问:“快看啊!那是什么?”   不用招呼,其实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在一起看着。   游戏世界里, 一群七八级的山猪围堵了新手村的猎户,猎户躲避在简陋的半残掩体当中,正在拉弓射箭。   野猪倒下, 没有流血,没有哀嚎,却留下了整整齐齐被切割好的肉块还有肉皮,甚至还有一地的铜钱儿在闪着宝光。   这非常不正常,怪异极了。   恐慌的时间缓慢的延续着,跌落在地下的战利品消失,一只新的肥硕的野猪被刷新出来,继续袭击猎人……猎人的弓箭就像是用不完一样,它按照设定好的套路,不停的在还击……   连燕子弯腰从地下捡起一个石块,甩手丢到那边,石头在接近屏障的一瞬,又被勉强的反弹回来。   是的,勉强!   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那层隔膜是没有力的,如疾病缠身的暮年老人,它正步入命定的消亡……   而这时候,人们又都忽然领悟一件事,他们能感觉到那屏障在起着保护作用,如果这层隔膜消失,那山坡上的动物就会冲到这边来……对吧?   有人惊惧的大喊起来:“那是什么?是什么啊……”   连燕子看看着那边观察了一会,他小声说:“是……魔魇吧。”   时间到达正时,野猪王被准点刷新出来,它露着獠牙,呼出巨大的浊气,猎人射向它的箭弩像蜜蜂叮人的针,它死不了却被触怒了,于是调转巨大的身躯,向着简陋的掩体冲了过去……   那一路乱石击飞,高大腰粗的树木被轻易的犁出两条道路,掩体的屋子飞向天空,猎人倒地,发出了求救的任务……   连燕子看看恐慌的士兵,还有自己的小巫们。   士兵们没有感觉,可是所有的巫都在两个世界连接的一刹那,感觉到了巨大的吸引力。他们就觉着自己不再属于盖尔,屏障那头的世界才是真正属于他们的。   时间推移,深渊裂痕越来越宽,屏障的世界更加清楚,人们甚至能感觉到山那边的未知之物,它每运动一步,这边就是一场地动山摇。   留下的幼军年纪不大,已经有胆怯的少年开始哭泣,他们用那种忍耐的,压抑着的颤抖声问自己的教官:“先,先生,世界要毁灭了么?”   而他的教官也在震撼当中,也在无助的看着那两个站立在深渊附近一动不动的人。   该怎么办?世界要毁灭了么?   连燕子到底站了出来,他命令所有人,包括失去牵绊植物的幼芽一起撤离常辉郡。因为是军令,没人在此表现什么伟大的情怀。   他们奉命列队,上车,彻底消失在了这个城市。   常辉终于变成了鬼城……   深渊面前,江鸽子听了俞东池带来的消息消息后,先是觉着这是个荒谬的事情,然而他认真思考,随着各种线索串联起来,便无言以对一直沉默着。   他觉着这是个笑话,而自己是笑话当中笑点,简直太恶心……再没有比这更加恶心的事情了。   他不知道说点什么好,沉默许久之后,竟问俞东池:“哦,她这样说啊,那~她呢?”   虽然他并不在乎前皇帝是死是活,可他也没啥好说的了。   俞东池表情平淡,像说一个陌生人般的回答:“她精神出了一些问题,我跟李拓商议了一下,以前王姐住的疗养院还是不错的……”   那样的疯子还是囚禁起来吧,虽然他现在对自己的前路也是一筹莫展,他甚至懒的告诉江鸽子,在送走那人的时候,他的属下与前女皇的属下发生了交战,他亲手送关山阿黎上了天……可现在~说这些有意思么?   没有意思了,他现在简直不敢看鸽子的眼睛,甚至为曾经那个继承了籍道记忆而沾沾自喜的自己而感到恶心。   连燕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朗声说:“那就是魔魇吧!其实,我早就分析出一些真相,可是您却闭口不言,我也就没有问您,现在……您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了么?”   这个世界真的要走向末路了么?   江鸽子双手插兜的扭头,他看着连燕子竟像没事儿人一般的笑了笑说:“~真相?对,真相!其实现在我也挺糊涂的,要是按照他们说的真相~这话就长了。”   连燕子徒手从老戏台搬来一块青石沉重的丢在地面上说:“没关系,我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说。”   就这样,他们三人一起坐在了青石头上。   江鸽子凭空取出大堆的牛肉干,还有一些游戏当中的老酒。   而这种隔空取物的手段并没有引起连燕子的惊讶,他只是扬了一下眉毛看看江鸽子。   江鸽子笑了:“你不是最喜欢吃么,今天可以吃个够了。”   连燕子多聪明的人,他立刻问:“今天?您的意思是~明天我就吃不到了?”   江鸽子想了一下,认真的点点头:“是,按照他们说的,我想……我是没有明天了。”   俞东池的心猛的被割裂一般,那里没有流血,就只有生生的疼痛感。他抬起手捂向心脏,弯下腰沉重的呼吸起来。   连燕子看看他:“跟他……有关?”   江鸽子扭脸看向俞东池笑了,他一伸手搂住俞东池拍拍他的肩膀,还递给他一罐老酒道:“别这样,跟你没关系的,你很努力了。”   俞东池缓缓呼出一口气,接过酒罐拍开上面的老泥,仰着脖子灌了下去。   看他这样,江鸽子就有些遗憾的耸肩扭脸对连燕子说:“唔……从哪儿开始说呢,真相……恩~是这样的!其实我~不,应该是我的灵魂吧,我的灵魂并不属于这里。”   连燕子困惑的眨眼笑话这个消息。   江鸽子缓缓呼气,放松的捏下鼻子笑说:“对,我的灵魂不属于这里,我来自地球!”   “地球?”   连燕子重复这个名称,而这两个字被盖尔人说出来,令江鸽子倍感亲切。   “是啊,我的老家在地球呢,那是一个没有魔魇,没有奇怪的国际法,贵族保护法,没有太大的阶级隔离的地方,恩,它不是很大,有很多地方没有这边好,甚至,它比盖尔小的多了……”   “哦……”连燕子觉着自己应该反抗一下这种荒谬的说法,可是他所看到的,感觉到的却证明这就是一个残忍的真相。   又是巨大的断裂声响起,江鸽子扭脸看了一眼,又很自然地回头跟连燕子解释到:“那是地球网络游戏世界的碎片,而这个玩意儿……算是游戏世界的错误吧,呃,事实上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它好,总而言之这就是个错误。”   “网络游戏?”连燕子有些惊讶。   江鸽子点点头:“对,地球年轻人成长道路的三件伴生物,网络游戏,减不掉的体重,还有肥宅水……我这么说你可能不相信,不止那边,甚至你存在的这个世界,整个盖尔除了星球内核之外,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一个人的妄念而产生的世界,我跟它都来自地球。”   “那个人?”   连燕子总是能从一堆信息里排列出重要的词汇。   “对,那个人,你应该知道它的大名,它算是你们的世界创造者,因为它才有的盖尔,才有的你们。他曾经化名李籍道在这个世界活过一段时间……”   “开国帝籍道……”   连燕子大惊失色,他默念这个名字,看向失魂落魄的俞东池。   江鸽子看他眼光不对,赶紧解释:“喂,不要用这种奇怪的眼光看他,按照我的理解,籍道那家伙应该不属于人类,而这家伙的真正先祖已经不可查了。”   正在喝闷酒的俞东池呛了一下,他惊异的看向江鸽子。   江鸽子笑的更胜:“真的,你不会以为我就只是个普通的地球青年吧?我可是地球上的网瘾青年!!除了网络游戏,我还挚爱网络小说,我的特点是干啥啥不成,可嘴炮还是可以的,按照网络小说的桥段来推敲,你的先祖肯定不是它……”   俞东池无言以对。   江鸽子又指指自己的脑子说:“事实上,我也一直在思考,那家伙最终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后来我想通了一件事,只有真正的生命才会发育出独属于他们的天性,而人类是一切动物当中发育最完全的,我们拥有最丰富的情感,就有了无数活着的乐趣,而那家伙不属于人类,所以它才求了自己不该得到的东西。   他看到了地球的盛景,偷来地球的设定,它创造了人类,创造了盖尔人类的发展史,却唯独没有发展出属于它自己的情感属性,所以它才能在问题发生之后,毫无眷念的任由自己消失,看,它都不属于人类……”   大地轻微抖动,周遭气压在紧缩。   江鸽子微微勾起嘴唇继续说到:“   不要按照人类的情感要求它,它甚至不值得我们去恨它,最好……”他抬起头对着空气说:“最好提都不要提它,只当它不存在好了……”   他话音未落,大地终于发生了巨大的,沉闷的震动,江鸽子身后的老三巷,还有老戏台,还有~这个城市就像虚无一样的风化掉了……   逃离常辉郡的车队正在疾驰,而随着大地震动,头车猛的停下,老三巷的人纷纷趴在车窗上向后看去……   家不见了。   何明川紧紧抱着自己的铁琵琶,满面是泪的冲着故乡的地方嘶喊着:“家……家!!!!”   四嫂子拉着丈夫的胳膊嚎啕大哭:“家没了……咱家没了啊……”   人们纷纷下了车子,向着消失的故乡看去,他们嚎啕大哭,却毫无办法。   常辉不见了,常青山不见了,老三巷也不见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所有人都在哭,那种失去故乡,痛彻心扉的割裂令他们无法保持自控,嚎啕声连成一片……   老班主站在空中愤怒的指责:“你们……你们这群混蛋,回去啊!跑什么啊?回去啊……你怎么敢把咱爷儿一个人丢在那边……”   没有人能看到他,他无奈的骂了一会后,便转身飘向他“家”的方向。   他知道他什么都做不到,但是总要回去的。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何明川丢了手里的铁琵琶,他满面是泪的从地上爬起来对邓长农说:“帮我照顾好家里的长辈……”   说完他吸吸鼻子,义无返顾的向着家的方向冲去。   等他跑了很远,邓长农才反应过来,他对着地面吐了一口吐沫之后,也丢下了自己的行李看看林苑春,而林苑春冲他笑笑之后,他们一起向着故城的地方冲了过去……   就这样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老人们跑不动了,也是互相搀扶着,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的抱怨着:“这事儿闹的,真是傻了一样,跑……跑哪儿去啊,哪儿都不是咱家啊……”   “可不就是么!”   “咱爷儿还在家里等着呢,没了咱爷儿的地儿,还不得给他们欺负死……”   “就是么!!”   恶风吹起漫天的沙,孤单昂长的撤离车队就像是沙漠里的废都……   那巨大毁灭震动过后,俞东池与连燕子站立起来四处看着,因为没有障碍物的阻隔,他们能看到很远的地方……可很远的地方,也只是颓然的末世黄色。   江鸽子看着天空笑了起来,他举起酒罐对着天空比划了一下:“果然是这样啊,它应该从未消失,只是换了一种生存方式而已。”   连燕子惶恐的转着圈,他想,是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才能造成这样的破坏?任由他智慧超群,他都深深的畏惧起来。   他看着周围不到三米,被故意隔绝出来的安全地带,愕然惶恐的问江鸽子:“它?”   江鸽子放下酒罐点点头:“恩,它,按照地球人的形容,它应该是盖尔的本源,恩,算是世界之主吧……不不不……这种叫法有些高看它,事实上它连个生命体都算不上,最低级的动物都不是,不不,最低级的动物都比它高贵……索性你就当它是个屁都不如的东西吧。”   大地又震动起来,深渊周围的木钉尽数崩断,它开始迅速扩张。   其实此刻的江鸽子是矛盾的,他知道它逼迫他与盖尔融合,这样盖尔才能彻底走向正常。   然而……真的就这样顺着它的安排走下去么?   怎么这样憋气呢!!   他哈哈大笑了起来,指着深渊对连燕子说:“瞧,它还是个小心眼儿,一个自己闯了祸兜不住就设下圈套的小心眼儿!”   它更加愤怒了,将周围的黄沙卷成了巨浪。   终于,那游戏世界的隔膜彻底消失了,无数的怪物从屏障后面冲出,奔向可怜的盖尔世界。   江鸽子举起酒罐子对空中敬了一下道:“来,我敬你这个卑鄙无耻,没有下限的家伙,我们一起庆祝这个世界正式进入末世……”   大地再次出现一道凭空的深渊,那些冲出去的游戏怪纷纷跌入深渊消失不见。   江鸽子对满面惊愕的连燕子眨眨眼说:“瞧!它在乎的~它只是在威胁我罢了。”   说完他仰头灌下最后的酒,又取出几罐子放在地上。   俞东池心如刀割疼痛无比,他站起来,一伸手撕开上半身的衣服,如疯子一样对着天空比出小看人的手势,他来回晃悠,却引不起更多的动静。   江鸽子看他这样,却只能同情的摇头对连燕子说:“想听听我以前的事情么?”   连燕子此时已经心灵麻木,他坐在江鸽子面前看着他,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问他,为什么拥有这么强大力量的盖尔本源,却要用这样的方式?威胁鸽子?   他不理解,也想不明白。   江鸽子没有去照顾连燕子的想法,他只是自顾自的唠叨说:“恩,说说我以前吧,我那时候是个有点二憨的快乐青年,呵呵,每天莫名其妙的伤悲春秋的,我曾以为我是不幸福的,因为父母需都不跟我商议一下我就出生了,我被全世界的压力逼迫着,努力做个好孩子,我上学,我毕业,我找工作,我在地球的人生每一步都受制度与规矩的管辖。那个时候的我是具有很多抱怨的,我怨恨那些破规矩,怨恨一切的不公平,人生每走过一段路,我都有怨恨的对象,我就是不努力……”   他想起许多的事情,忽然鼻子就酸了。   连燕子小心翼翼的问他:“那您还怨恨么?”   江鸽子失笑:“当然不!我那时候只是看不到我有多幸福罢了,事实上被迫被这家伙拉到盖尔,我就知道曾经属于我的人生是那么的丰富了,丰富到几近奢侈呢……而那个时候的我是多么无耻……”   他幸福的笑着说:“我有真正的父母,爱我的父母,还有属于我的真正朋友,那些曾经被我认为是负累的情感,丰富到能安排好我每一天的行程,我要为他们争气,要讨他们欢喜……在盖尔我有什么?甚至这家伙……”他指指天空说到:“他想让我做点奉献,都要写个周密的剧本欺骗我……”   江鸽子不想说了,他住了嘴,看着依旧在原地挑衅的俞东池对连燕子说:“有点~可爱是吧!”   连燕子完全不觉着俞东池有多么可爱,他甚至悲哀的想,北燕皇帝大概是疯了。   江鸽子拿起牛肉干放在嘴巴里咀嚼了几下后笑着道:“这玩意儿,在地球挺贵的,在淘宝上要买一百多一斤呢,可怜那时候的我一个月的薪水也就是几十斤的牛肉干的样子。”   他站起来走到小傻子面前,拉住他的手,将他拉回安全地带,并强硬将他按着坐下来。   “别闹了傻子,它压根不在意你,你何必呢?”   俞东池无奈的仰天躺下,瞪视天空。   连燕子的大脑飞速运转,不断的从江鸽子的话里找出一些有用的信息,最后他问:“那么~您能告诉我,有关那个游戏,对!就是魔魇这个东西,还有,这场威胁最终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难道~您死了~它就满意了么?我想不通,毕竟~它拥有的力量……”   连燕子看看天空,咽下后半句话。   是呀,按照连燕子的想法,杀死像鸽子亦不过是刹那的事情,这个世界本源它应该拥有这种力量吧。   江鸽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天空,接着嗤笑一声:“嗨~这不是明摆着么!我必须用我的思维自主的跟游戏世界连接,所以我必须心甘情愿的去死!明白了么?我想~最初的时候,它发现了我这个意外产物,而它又无法杀死我,所以它只好压制我的灵魂一直到我逐渐清醒有了自主意识,它才被迫安排了这场大戏。”   一直没有说话的俞东池忽然哈哈笑着摇头到:“是,大戏……好一场大戏。”   他恨极了,就恨不得这世界毁灭了最好。   他看着江鸽子,眼神各种不舍,最终,他释放了心里的恶魔对江鸽子说:“鸽子。”   江鸽子笑着看着他回答:“哎!我在。”   俞东池面露苦笑着说:“其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就让这个世界毁灭吧,它自己都解决不了这事,又凭什么拉着你陪葬……走吧鸽子,你……你去佛偈艾利吧。”   没有人比俞东池更加清楚他对佛偈艾利的感觉了。   作为继承那家伙记忆以及一部分力量的他对佛偈艾利都无法控制,所以佛偈艾利必然安全。   他话音刚落,大地再次震动,消失的老城墙在常辉周围迅速耸立起来。   天空空气缓慢的抹上薄雾,雾气中出现了海市蜃楼,而老三巷的街坊正扶老携幼的在往故城飞奔。   看到这一幕的江鸽子无奈失笑摇头:“我周围怎么总是有傻子呢!你们看这家伙,他艺术创造力基本是零,这城墙的款式是我们地球华夏的万里长城吧?”   俞东池木然的点点头。   看着满面震惊的连燕子,江鸽子拍拍他的肩膀说:“我来这个世界~其实最初只是个个意外事故,恩,地球那边的我算是死了的,我的血液就润在我电脑的机箱上,我想是这个原因吧!我的灵魂与这个世界连成一体,所以就影响了盖尔的发育……你看,一切都失去控制了,它的力量在慢慢弱化,而游戏世界在挣脱它的束缚,我想它是没有办法了,也是个可怜的家伙呐……。   它现在用你们威胁我,强迫我心甘情愿的献祭自己,将自己的灵魂与盖尔大陆连接在一起,这个世界才真正算的上是大圆满……所以……”   江鸽子说到这里,忽然身体停顿了一下,他想起什么,眼神一亮的抬起头看着天空就笑了。   “我想,它肯定是怨恨我的……对,明明是它为了这个世界劳心劳力,最后却拿我毫无办法,它把我送到老三巷,送到这人世间最有人情味的十里人间,然后我按照他编好的剧本与这里产生牵绊,再后来就有了你们,你看~它是多么周全,地球电视剧一定看的不少!真是太他妈的狗血了……瞧!老三巷代表亲情,你代表友情,这个傻子又代表爱情,我想那家伙在暗处一定不断的告诉自己,它对我够好的了,而我……我和该为这些情感付出自己。”   俞东池确定自己对江鸽子的情感绝对不受任何人,任何力量的支配,所以伸手拉住江鸽子的手满面悲怆的看向他。   他说:“鸽子~你确定了?”   江鸽子确定的点点头笑着说:“对,确定了!不然怎么办呢?多么可怕,如果我不融合,就要拉着全世界去死了!”他难得的情感外露,伸出手捏着俞东池的面颊说:“我就是舍不得啊,你就是少了一根头发丝儿,我想我也是不愿意的。”   他是个虚伪的人,虚伪到总是拒绝俞东池一切的好。   如果这场梦可以做的更加久一点就好了。   俞东池一直忍耐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他伸出手拥抱江鸽子,他亲吻他的发丝,额头,鼻尖……连燕子在一边无奈的撇嘴:“这酸臭味儿……”   他扭过头,对着空气有些愤恨的无声嘀咕。   为什么我代表友情?   身后寂静无声,沉闷的惊愕声忽然响了起来。   “鸽子……不要……”   连燕子猛的回头看去,却看到江鸽子抱着已经昏迷过去的俞东池,还小心翼翼的慢慢将他放在平地上。   “你……你也要打晕我么?”   连燕子磕磕巴巴的问。   江鸽子笑着问他:“你会为我死么?”   连燕子认真的想了一下,摇摇头。   是,他就是这样的一个冷静的家伙,他不会如地面这个家伙一般,可以为了江鸽子献祭自己的一切,哪怕是生命也在所不惜。   江鸽子一摊手,无所谓的笑了一下。   深渊无声的扩张,距离安全的石台不足几米的距离。   从石台的位置已经能看到深渊处,各种数据的火点正在凌乱的乱窜,它们迫切的想连接成一片整体,却苦恼于找不到正确的路径。   江鸽子背对着连燕子说:“能对我发个誓么?”   连燕子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江鸽子,其实有句话他没有说出来,他想说,如果鸽子去了,他会拼尽全身心的力量为他复仇!即便他如此的弱小!可他愿意奉献出整个的人生为他复仇,即便那家伙是创世主又如何?!   “您~说。”   “如果~我说如果,如果我不在了,就劝劝他,不管你用什么手段,带着他复仇也可以啊,总之别让他死了……”   “抱歉,我做不到。”   连燕子果断拒绝了江鸽子,这是自他们相识以来,他第一次拒绝江鸽子。   江鸽子叉着腰看着天空无奈的笑了,他说:“呵!傻子!”   然后……大地一阵震动,周围尘埃飞扬。   等到连燕子眼睛再次看清楚整个世界,江鸽子已经失去了踪迹。   两行泪水从连燕子脸上流淌下来,他捂着胸口疼的哭不出来。   “为~为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后来,天空忽然巨变,风雨雷电一起出现,疾风席卷狂沙撕裂世界,而深渊内火花四溅着……连燕子艰难的撑开护盾,将俞东池与自己罩在当地。   而这种激烈异常的天气终于将俞东池从昏迷中唤醒了。   他坐起来,左右看看后问连燕子:“鸽子呢。”   连燕子没有说话,他的眼睛呆滞的看向深渊。   俞东池无奈的挠挠头,晃了几下使得自己更加清醒,他苦恼的说:“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说完,他很自在的拍拍身上的灰尘,大概觉着这样不好,就毫不客气的抢夺了连燕子的外衣,他披好衣服转身走向深渊,直至……消失在这个世界。   连燕子看着他消失,最后,他愤恨的看向天空,将自己的腮帮子肉都咬下一块,嘴角流出大量的血液……   大地失控的震动,在常青山消失的地方,忽然有火山岩冲破阻碍,向着天空喷发起来。   火山岩带来的巨大的粉尘将几公里远老三巷人彻底湮灭……就在他们消失不远的地方,毛尖先生背着幼军的一个孩子一边奔跑,一边声嘶力竭的喊:“后面的弃车……赶紧弃车……孩子们,到我这边来……”   他伸出手尽量搂住更多的孩子,然后一起被湮灭在盖尔的地面……   又是剧烈的一震,盖尔失去了吸引力,无数建筑,生命都缓慢的向着天空漂浮着。   前皇帝狼狈的趴在紧锁的城堡车上呐喊:“放我出去!!你们这些该死的!!放我出去……我是伟大的籍道后裔,你们怎么敢这样对我!!”   她越飞越高,有些怨恨的看着天空无声的问,不是说……只要那小杆子与盖尔融合……就一切都会好起来么?   深渊深处,江鸽子漂浮在空中,他看着怀里紧闭双眼的俞东池真是很苦恼了。   俞东池他……他已经死了,在他掉入数据深渊那一刻,属于他生命的一切迹象就迅速从他身上剥离了。   江鸽子对对面的那个家伙说:“你在逢年过节享受他香火的时候,不觉着惭愧么?”   对面的数据迅速凝结成一张面孔,它有些不屑的说:“他的确不是我的后代。”   江鸽子有些珍惜的收拢手臂,抚摸着俞东池的脸说:“其实~在你算计了我之后,我是没有生气的,我只是~有些小小的愤怒。”   对面那张脸得意的笑看起来。   江鸽子显然是不想让它得意的,所以他抬起头对这家伙说:“咳~你先别高兴啊!其实~有件事你好像没注意到,为了让你更加闹心,哦,闹心是我们那边东北地区的词儿,你知道闹心是什么意思么?”   那张脸没有回答,只看破一切的冷笑。   一些数据触手缠住了江鸽子腿,它们将血肉之躯吞噬,身上的亮点越来越顺畅。   江鸽子歪歪嘴巴叹息了一声:“可~真疼啊!”   那张脸扭曲几下,带着笑意说:“那,还真是对不住了。”   江鸽子忍耐疼痛,也跟着它一起笑。   “没什么对不住的,说起来~你辛辛苦苦创造了这个世界,要说对不住,也应该是我对不住你才是。”   那张脸困惑了,它看着江鸽子机械音的说:“你,什么意思?”   江鸽子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他笑了起来,笑的无比畅快,还发出鹅鹅鹅鹅的古怪声。   对面的面孔一阵烦躁,机械的阻止:“不要笑了,不要笑了,不要笑了……”   江鸽子又是一阵鹅鹅鹅,鹅完才如顽童一般的大声说:“抱歉!讨了你这大的便宜,我太高兴了,完全不觉的不好意思呢……”   数据触手就像饿疯了的样子,已经迅速吞噬到了江鸽子的腰部。江鸽子被迫停止笑容疼的呲牙咧嘴,无奈,他只好快速的说:“好吧,告诉你一件事!”他艰难地将俞东池抱在左胳膊上,伸出自己的手臂说到:“这第一件呢,你好像忘记这个游戏是我的了……”   对面那张脸不懂他这话的意思,就有些困惑的机械问:“你的?”   江鸽子又伸出一根手指头说:“鹅鹅鹅……看到我这个手势了么?你肯定看到了,知道它代表的意思么?对!胜利!噢耶!”   他晃动手臂,还把胜利的两根指头快乐的勾勾着。   那张脸一脸无奈的忍耐道:“请冷静融合,保持思维清醒……”   “没有冷静啊!”江鸽子当然不承认自己要疯了,他看看手指,来回对着那张脸跟自己比划着唠叨:“其实~我也是刚才想起来的,恩,应该感谢我在佛偈艾利的行程,在那里其实我大小还算是个造物主呢,是跟你一样的社会地位啊……”   那张脸不屑的啧了一声问:“都已经这个时候了,这里是我的土地,我创造它,给它生命,给它历史,这里~不是你的佛偈艾利……”   黑暗笼罩到了江鸽子的手臂位置,俞东池跌落深渊,身体将数据撞击出巨大的火花……   江鸽子满面遗憾的看着他消失,有些心疼的叹息:“他一定很痛。”   说完他看跟对面说:“所以我生气了,恩……不对,这话没有力度,应该说,天凉了,你~消失吧!你的地方归我接管了!”   对面更加不屑,他看着江鸽子剩下的头颅没有吭气。   它觉着说什么都是浪费的。   然而,它的这种冷静并没有延续多久,在江鸽子的笑容当中,周遭数据触手忽然迅速倒退,将吞咽下去的江鸽子一点一点的又“吐”了出来……   那家伙震惊的睁大了眼睛,然后那张面孔迅速在对面消失了……周围数据一阵狰狞的挣扎,巨大的火花积满了整个的深渊空间。   江鸽子不屑的看向天空轻笑:“不要挣扎了,你是傻子么?这可是我的机箱,我的游戏……我才是这里的主人……”   那张面孔从江鸽子周围迅速出现,又迅速消失,有个声音愤怒的质问:“说……%……¥……¥……说……说……&&*……”   江鸽子揉着新长出来的手臂呲牙咧嘴的说:“哦说~谁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呢,嘿嘿!”   他不好意思的捏捏鼻子:“有时候下载不好吧,就只能沾点不好的东西回来,病毒你知道吧……”   “你%…………&*疯了!”   它愤怒的质问,可惜语调已经出现乱码。   江鸽子理直气壮的反驳:“我怎么会疯了,那只是针对你的病毒,对了,我终于知道如何给你定位了,你不是人类,也不是生命,你就是盖尔的病毒,虽然杀毒程序也是病毒,嗨,我在胡言乱语什么啊!所以你需要古老的……恩~卡巴斯基?鹅鹅鹅鹅鹅鹅……意不意外?惊不惊喜?鹅鹅鹅鹅!”   他又笑出了鹅声儿,笑完,那家伙再也不能说话了……江鸽子捏捏鼻子叹息:“再见,很抱歉,我也想活下去啊,这世界多么好,谁不想活着呢……”   他自言自语的唠叨:“有件事没有来得及告诉你呢,你知道地球游戏人最害怕什么么?咳……我们最害怕外挂跟倒档了……好吧,因为这是我的游戏,所以……我自己就编了个小小的……”他对着空气竖起自己的小拇指,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就是个小小的外挂……你没发现么……”   …………   说,凡人出门,柴米油盐酱醋茶。   江鸽子出门,猪狗牛羊,大红花。   初春的冷雨,打在牛角巷的青石板路面上。   眼睛看到的,是巷子口两棵古老巨槐下,雨雾缭绕小长街,人从里面出来,带着三二分仙气儿。   耳朵里听到的,是路口打牛奶的铜铃声,结伙上班的自行车铃铛声,附近工厂大喇叭播报新闻声,洋伞支开的彭彭声,还有儿童穿着小雨靴踩水的嬉闹声,高跟鞋踏在石板路的咔哒声……   而后,不知道哪位老先生打开了洋匣子,古老的戏剧丝弦远远近近,热热闹闹的这老三巷的一天,便慢慢揭开了幕布。   一座旧城,总有时光眷恋舍不得抹去的痕迹。   而常辉郡的老三巷,就是这城中人,无论最后走到世界的哪个角落,一说故乡,能想起来的地方就是牛角头,牛角尾,牛角街巷合起来的老三巷。   这一大早儿,江鸽子卸下门板儿,摆好自己的牛肉干摊子,这才端着碗想吃两口稀的,就听到对门段奶奶在阳台上问他:“呦!爷儿?今儿起得早啊!”   江鸽子笑的温柔极了,他说:“早,早!嗨~这不是大集吗,起早点好多赚两个零碎花花不是……”   段奶奶一脸不相信:“看爷儿这话说的,缺谁的~也不能缺您这两个不是。”   江鸽子承情的点头:“那是那是……”   段奶奶说完,忽然变了表情的说: “爷儿,你知道么?衙门收异兽肉的价格又跌了!”   江鸽子闻言一愣,看着段奶奶的表情莫名的微妙起来。   他轻轻的唠叨了一句什么,然而谁也没听见。   “已经这么久了啊……”   对面老太太愤怒的伸出胖乎乎的三个指头,像发生了国家大事儿一般大声说到:“衙门那边贴了布告,大弓野猪跌了三文,酸鸟的毛跌了十文啊!我早就让你大哥去码头揽工,他倒好!非要做祖传的猎人,我呸!全盖尔的崽子,落地就能打的破玩意儿,有啥好前途……还不如码头开吊车呢,都赖那个……那个什么党来着……“   “奶奶……那是全民进步党……”   “呸!对,就是这个什么进步……哎?爷儿!您哪儿去呀!!”   “中州……”   “哎呦,这话说得,大清早的发癫儿了,爷儿你去中州作甚呢,这早饭都不吃了?”   江鸽子跑的飞快,他要去找个大傻子,恩,捎带还有个小傻子……   老戏台前,三个调皮的崽子跪成一排,薛班主瞪着眼睛嘴角抽搐着。   邓奶奶扯着自己家孙子的耳朵,表情好不巴结的对老班主说:“哎呦~我的老哥哥,这几个崽,也就是您的手段能给磨平了……看在三辈子街坊的份儿上~您就收了吧……”   老班主一脸橘子皮颤抖着愤怒:“收了?奶奶!!我收个屁!您当我们六顺班儿是垃圾堆呢……”   江鸽子从他们身边迅速飞奔而过……   街头铃铛脆响,打牛奶的吆喝在巷子口荡漾着。   树儿子看着老子的背影一阵委屈,又不带它……于是它把满树的枝叶都委屈成一阵清风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亲人们,这文正式完结了!深深鞠躬。   这个时候,我就最后吐下苦水!我可不容易了,从正月开始连排着五个长辈亲人住院,手术,我家婆婆几天前又摔了一脚,腿断了!   其实吧,我知道人到中年身不由己,可我就这一点爱好,好不容易抑郁症从中重度到轻度,我都感恩的不成了,接着我家成群的小朋友就开始排队给我找麻烦,好吧,八月底我还要嫁闺女。   这就是生活啊,它到处是压力,你又不得不接受并努力幸福。   我的幸福就是你们啊,不管多久,不管多么艰难,我写,你们就在。   十里长街是我恢复文感之作,它算不上好,咱下本努力。   人生艰难,我也就这点爱好了!   最后!我爱你们……虔诚的感激你们的支持!   等我状态好了,我一定奉献更好的作品!   鞠躬!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