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之云   作者:喵的神奇   文案:   这是一个战五渣草根军爷推倒武林高手道长的励志故事   一见面,张驰就被慕流云当成杀人凶手暴打了一顿,又为了自证清白,被迫跟慕流云结伴开始了查案之旅。   一个是武艺高强却没有半点江湖经验和生活经验的正派大侠。   一个是武功很差却洗衣做饭样样精通会破案懂追踪的老(xiao)江(xian)湖(rou)。   且看他们怎样携手揭开这凶案背后的重重疑云。   美强受年下攻,据说会冷到死的正经武侠文   没有穿越   没有重生   没有系统   没有魔教教主和武林盟主   不是剑三背景   内容标签: 强强 年下 江湖恩怨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慕流云,张驰 ┃ 配角:秦无期 ┃ 其它: 第1章 不挨打不相识(一)   张驰伏在干草堆中,努力地平复自己急促的呼吸,一动都不敢动。   那个白色的身影就如同索命的白无常,手中三尺青锋斜指着地面,一步一步地,逼近了他藏身的位置。   无形的杀气扑面而来,张驰浑身的肌肉都不由自主地绷紧了。   他很清楚,他根本不是这个人的对手。   只要被发现,就是死路一条。   他不怕死,但绝不能因为一场误会,就平白枉死在这种地方。   是夜,满月,无风。   对方一身白衣在黑夜之中极为显眼,而张驰一身灰扑扑的衣服却成了夜色中极好的掩护,与草丛的阴影浑然一体,哪怕近在眼前也很难发现。   他本来还满心希望,对方会匆匆掠过,忽略掉他的存在。   可是事情总是不那么尽如人意,那个白色的身影在离张驰不远的地方停住了步伐。   他可以看到对方屏息静气,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衣袂被轻风吹起。   明明周围还有吹过树叶的风声,蟋蟀蛐蛐青蛙蟾蜍无止尽的喧闹声,夜枭不甘寂寞的鸣叫声,还有不远处小河的潺潺流水声,但张驰却觉得周围仿佛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一片死寂中,张驰几乎可以听到汗水从额头“吱吱”地冒出,顺着脸颊流下,最后积聚成一个水滴,“啪嗒”一声落在草叶上。   他从未觉得自己的心跳如此吵闹,“咚咚”、“咚咚”,如同擂鼓一般。   经过了一阵令人窒息的沉寂,终于,对方动了。   那个白衣持剑的身影,缓慢却坚定地,向着张驰藏身的地方走了过来。   张驰的心跳加快了,将手伸进了身上的暗袋,就算躲不过,他也要拼死一搏,绝不能洗干净脖子乖乖等死。   同时他飞快地转动着脑筋,回顾着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试图找出对方身上任何可以利用的破绽。   ***   如果不是事情真的发生了,他自己都不会相信他竟然能倒霉到这种地步。   只不过是好端端地在路边客栈吃了个晚饭,就平白无故地惹到了这么一个可怕的煞星。   就在半个时辰前,天色刚刚有点暗下来,他和平常一样走进一个很平常的客栈,放下行囊和铁枪,跟店家要了一碗卤肉面和一些方便携带的干粮。   就在等着厨房煮面的时候,他按照平常的习惯观察了一圈周围,寻找让自己感兴趣的事物,就看到角落那桌坐着几个上清宫打扮的人。   华山上清宫,在百余年前以道教为本创立门派,此后一直与嵩山少林寺同为武林中公认的武学泰斗,却素来过着避世清修的低调生活。直到以这一代掌门人为首的“上清七子”出道后,门派日益壮大,在江湖上走动得也多了起来。   这么一个名门正派中的名门正派,像张驰这种初入江湖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想要上前结交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特别擅长自来熟的张驰拿出了自己在上个村子打来的好酒,只用了半顿饭的功夫,就跟那四个上清宫的人称兄道弟起来。   那四人中,一个道号逸尘子的中年道人是上清宫掌门的弟子,看起来也是此行的领头之人,其他三个道号以清字开头的,是第三代弟子,都称呼逸尘子为师叔。   四人风尘仆仆,显然是赶了一天的路,逸尘子说他们是出来办事的,至于办的是什么事,张驰也不好冒然打听,只听逸尘子说起,同行的除了他们四个以外还有他的师叔,师叔素来爱干净,还未用饭就先行沐浴更衣去了。   张驰当即一脸向往地说:“能被阁下称为师叔的人,想必是和贵派掌门人天行道长同辈的老前辈了,不知来的是上清七子中的哪一人?我可一定要好生拜会一下。”   逸尘子笑着卖了个关子:“等师叔下了楼,你自然就知道了。”   又聊了几句华山的风土人情,逸尘子脸上的表情就不对劲了,捂着肚子好像有些不舒服。   “逸尘道兄,你这是怎么了?”张驰关心地问了一句。   “好像吃坏东西了……”逸尘子说完,他的几个师侄也都变了脸色。   “师叔,我、我也不舒服……”   “我也是……”   逸尘子脸色一白,一把抓住了自己的剑站起来,却站立不稳颓然倒地,并且吐出了一口发黑的血。   这显然是中毒了,张驰也被这突发状况吓得愣住了,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发作这么快,效力如此生猛的毒`药,就在他蹲下身去试图做点什么救助逸尘子的时候,逸尘子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满头冷汗地盯着他说:“你……为何要害我们?”   “不是我……”张驰解释的声音淹没在另外几个上清弟子的打滚惨叫中,客栈老板和其他食客也都大惊失色,尖叫的尖叫,逃窜的逃窜,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张驰惊慌地一抬头,就看到一个身穿白底黑边道袍的人,几乎是足不沾地地从楼梯上飞跃下来。   而逸尘子拼着最后的力气,死死地抓住了张驰的手,挣扎着对那人说:“师叔,是他下毒害我们……报仇……”   张驰觉得自己简直比窦娥还冤,天地良心,他真的什么都没干。   可对方连开口的机会都没给他,逸尘子的“仇”字还没说完,张驰就觉得眼前银光一闪,对方背上的剑已然出鞘,出手就直接向着他的要害刺来,速度之快令张驰觉得,别说拿武器抵挡或者闪避了,他恐怕连尖叫都来不及发出,对方手中的剑就已经刺穿了他的咽喉。   生死关头,张驰哪还管得了会不会引起更大的误会,下意识地就将死死抓住他不放的逸尘子拉起来挡在了身前。   果然,顾虑到同门,对方猛然收势,张驰趁机挣脱了逸尘子的手,将逸尘子的身体推向了对方,拿起兵器就夺路而逃,连行囊也顾不上了。   那个“师叔”大约是停下来查看逸尘子和其他门派弟子的情况了,没有立刻追上来,为了稳妥起见,张驰还是一口气跑出了很远,直到彻底看不见客栈的灯火时才停下来。   他喘着粗气,正想着回头该怎么跟上清宫解释这个天大的误会,就看到远远的一道白影如同鬼魅般地向着这个方向飞掠而来。   黑夜里看不清白影的速度,但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那个“师叔”的轻功相当了得,他根本跑不过。   情急之下,张驰飞快地往路边草丛里一趴。   他本来还指望在夜色之中潜伏起来就可以不被对方发现,可事情显然不如他所想的那么乐观。张驰听说过,内力高强的人都很擅长听声辩位,他那点隐匿的伎俩,大概也就只能忽悠一下寻常武夫,根本逃不过真正的武林高手的法眼。   ***   越来越近了,张驰几乎已经能听到对方的锦靴踩断草茎的声音。   他都有点佩服自己,都到这种时候了脑子里还能冷静地分析着事态。   首先,对方很年轻,应该还不到三十岁。   以至于张驰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就是逸尘子口中所说的“师叔”,他的年纪都可以反过来叫逸尘子“叔叔”了,但上清宫一向是个长幼有序、辈分森严的门派,逸尘子不可能开这种玩笑。   除非逸尘子被毒坏脑子了,鉴于人家无端端地非要一口咬定是张驰下的毒,被毒坏脑子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看对方的衣着打扮和出剑的气势,说他是逸尘子的师叔也完全说得过去,或许人家只是易了容,或者特别养生有道也说不定。   许多江湖门派在着装上都相当随心所欲,但上清宫毕竟还是个道教门派,有自己统一的服饰,并且与常见的道家服饰略有区别,门派中人不是穿着黑底白边的得罗,就是穿白底黑边的道袍,大概只有地位较高的道长才会像他一样,白色外袍厚重笔挺,做工考究,边缘以黑线绣了云纹,黑色中衣款式简单却是质料上乘,腰封还上缀着玉制的八卦形带扣。   虽然只是匆匆一眼,但张驰还是留意到,他脚上穿的黑布锦靴非常干净——赶路一整天还能保持得这么干净,穿着又如此考究,加上逸尘子说他到了客栈还没吃饭就先沐浴更衣这一点来看,此人必是有洁癖。   这也算是张驰的一个特长,寻常人看人只能留下一个大概的印象,若是隔上几个时辰,大概连对方穿的是什么衣服都说不出来,他却能在极短的时间内看到一个人身上方方面面的细节,并且推断出此人的性格习惯。   有洁癖对于一个高手来说并不是什么致命的缺陷,但对于张驰来说,却是他目前唯一可以利用的弱点,他偷瞄了一下近在咫尺的小河,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第2章 不挨打不相识(二)   慕流云现在很愤怒。   他不过是上楼洗个澡换个衣服的工夫,竟然就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毒死了他的师侄和三个晚辈弟子。   这些年来他不论是在山上听到的,还是下山之后亲眼见到的,都是江湖中人对华山上清宫又敬又畏的态度,从来没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招惹上清宫,想不到难得下山一次,竟然就让他碰上了这样的事情。   慕流云知道凶手逃向了这个方向,并且借着夜色躲了起来,愚蠢地以为可以瞒过他的耳目。   但他只是屏息静听了片刻,就已经知道了凶手大致的方位。   慕流云朝着那个方向一步步逼近,但凶手相当沉得住气,居然一动也不动。   他心中冷笑一声,脚尖随意地挑起一块小石子,射向了张驰藏身的草丛。   张驰的大腿被打了个正着,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慕流云确定了他的位置,便毫不犹豫地飞身上前。   这时一蓬看不清是什么的白色粉末向着慕流云撒了出来。   慕流云刚刚见过了逸尘子等人在极短的时间内毒发身亡,自然不敢大意,旋身一掌击出,凌厉的掌风将白色的粉末一扫而空,没有半点沾到身上。   张驰趁机起身逃向河边,却猛然间听到背后传来一下尖利的破风之声,同时后颈到肩背部一痛。   他一声惨叫卡在了喉咙里,对方难道是鬼吗?人的速度怎么可能会这么快!   那一瞬间他有一种脑袋和身子已经分了家的错觉,随即又意识到,对方并不是鬼,也没有那么快,刚才砍到他的并不是对方手中的剑。   以前他总以为剑气伤人什么的,只不过是一个江湖传说,直到此时被剑气击中后背,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感觉,身上衣服明明还完好无损,身体却仿佛从表皮到骨髓都被利刃贯穿了一般。   张驰踉跄了几步,转过身时,慕流云已经近在眼前,手中三尺青锋在黑夜里化作一道银光,对着他当头劈了下来。   他躲闪不及,只能双手举起铁枪横枪一挡,只听“锵”的一声,精铁制成的枪杆竟被`干净利落地削成了两段。   张驰还以为他整个人都要被劈成两半了,但所幸的是并没有,慕流云及时收了剑势,一脚踢在他的胸口,把他踢飞了出去。   张驰觉得自己要死了,胸口的骨头大概全断了。他知道对方武功高,但真的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连半分还手之力都没有。   ***   慕流云眼看着对方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出好远,跌落在河边的淤泥里,还滚了好几圈才停住,随后就脸朝下地趴在烂泥里,一动也不动了。   他虽习武多年,但真正与人厮杀搏命的经验并不多,看这情形不禁怀疑自己下手太重,这人搞不好已经被他失手打死了。   虽然觉得很脏,慕流云还是决定上前确认一下。   张驰很庆幸,自己在受了这样的重击之后,意识还能够保持清醒,没有当场晕过去。   在这样的武林高手面前,他根本毫无胜算,现在唯一能够拿来赌的,也只有对方的这点小洁癖了。   如果对方只是想取他性命了事,只需要用剑气再给他一下,或者像刚才一样拿一个小石子当暗器,那他也只好无辜地做个枉死鬼了。但是假如对方还打算查看一下他的死活,或者要把他揪回去问罪,眼前一块露出淤泥半指多高的大石头无疑是对方最理想的落脚点。   张驰听到对方动了,他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慕流云果然跳向了他面前的那块石头。   就在慕流云的脚即将落到石头上时,张驰闪电般地伸出了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踝,同时右手将一坨河泥甩向了他的脸。   慕流云大惊失色,他本来以为张驰已经遭到重创,根本没有想到对方竟然还有反击之力,情急之下,他只来得及运气挥袖,挡开了对方丢向他脸上的东西,却被张驰抓住脚踝一把拉倒在淤泥里。   ***   慕流云慌了。   他生平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状况,被人缠抱着,在腥臭的河泥里打滚翻腾,此时什么武功招数都被他忘到了九霄云外,脑子里剩下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甩开对方。   他慌乱地挣扎了好几下,才一脚将张驰蹬开,连手中的剑都不知何时被对方夺了去。   再爬起来时,他已经从风度翩翩的武林高手变成了狼狈不堪的泥猴子,衣服上,头发里,鞋子里,全是腥臭的河泥,简直比猪圈里的猪还要脏上几分。   生平从未遭受过如此的狼狈和羞辱,慕流云气疯了,运起了十二分的功力,再也没有半点手下留情的念头。   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杀气把一向胆大的张驰都吓麻了,上清宫虽然以剑术闻名,但他毫不怀疑对方即使赤手空拳也一样可以轻而易举地拍死他,只能赶紧抓住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说出了被追杀起的第一句话:“别动手,我并无恶意!”   说着还主动将手里的剑剑柄朝前递了回去。   慕流云迟疑了一下才接了,对方主动把兵刃递过来,他总不好接过来就刺回去,趁着他出现了一点犹豫,张驰马上接着说:“这完全是一场误会,我并没有下毒害人!”   慕流云当然不信:“逸尘临死前亲口指认是你下的毒,他还会拿自己的性命栽赃于你不成?”   对方终于愿意跟他说话了,事情就算是有了转机,张驰忍着浑身的伤痛说:“当时事发突然,他自己都弄错了也很正常啊。可是你这样不问青红皂白,连个辩白的机会都不给我就要杀人灭口,害我平白枉死了不说,还让加害他们的真凶逍遥法外,在背后偷笑上清宫是非不分被人耍得团团转,而且等到将来终有一天真相大白的时候,上清宫一贯的正派名声岂不是要毁于一旦?”   张驰说起来一套一套的,慕流云虽然心中有着冲天的怒火,这时也生出了几分犹疑:“你说你不是凶手,有何凭据?”   “我当时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被你一路追杀到现在,就算有凭据也拿不出来啊。”张驰无奈地说,“不如我们先回客栈,看看真凶有没有留下什么踪迹可寻吧。”   慕流云皱眉:“你莫不是要耍什么花样?”   “我都被你伤成这样了,你武功又这么高,我还能耍什么花样?”张驰捂着胸口虚弱地喘了口气,尽量表现出自己确实伤得很重,“不管怎么样先回客栈再说吧,一直站在这里说话也不是个办法。”   说着他用本来也不干净的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泥,努力地把靴子从泥里拔起来往岸边走去。   慕流云也难以忍受这浑身的恶臭,他飞身而起,一把抓住了张驰的后领,像拎小鸡一般把个头不小的张驰给拎了起来。   本来就受了一些内伤的张驰只觉得一阵晕眩,耳边只听得风声呼啸,仿佛只是几个起落之间,慕流云就已经把他拎回了客栈,一把丢在地上。   ***   张驰在地上蠕动着,只觉得四肢百骸没有一处不疼,但是慕流云正杀气腾腾地看着他,他不得不努力地爬起来想办法给自己正名。   这个客栈虽然不大,老板好歹也接待过许多南来北往的客人,算是有点见识的,这会儿华山上清宫的人被毒死在他的客栈里,还一下就死了四个,他和店里的伙计们已经愁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眼看一身是泥的上清宫道长把凶手抓了回来,他赶紧迎上前去:“哎呦,道长,您可算是回来了,不然我可真不知道这事儿该跟谁交代。当时我看他们一桌人相谈甚欢,还以为是老相识了,真没想到这个年轻人会下此毒手啊。”   张驰听不下去了:“喂!你说话要讲凭据啊,你哪个眼睛看到是我对他们下的毒?”   客栈老板一脸无辜地说:“可不是我瞎说啊,他们是喝了你给他们倒的酒才毒发身亡的,那个中年道长临死前不也说了是你吗?”   “可我自己也喝了自己倒的酒,你怎么不提?”   客栈老板抓抓脑袋:“是吗……这我还真没留意看。”   张驰真要被他气死了:“照这么说,他们还吃了你上的菜呢,你的嫌疑比我还大。谁知道你家厨子在厨房里动过什么手脚?”   正在一旁围观的胖厨子赶紧说:“天地良心啊,我和几位道长无冤无仇,怎么会害他们呢?”   “难道我就和他们有仇?”   “够了!”慕流云心情和语气都十分恶劣,他抓张驰回来可不是为了看他跟客栈老板斗嘴的,“你说你是无辜的,便拿出凭据来,否则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你本来就对我没客气过……”张驰小声咕哝了一句。   “你说什么?”慕流云耳朵可尖得很。   “咳咳……我是说,我现在一脚一个泥印子,摸什么弄脏什么,鼻子里全是烂泥的味道,还怎么查。我横竖也是跑不掉的,又不急在这一时,不如我们先洗个澡换身衣服,把自己弄干净了再说呗?”   这一点慕流云倒是很赞同,他看向客栈老板,还未开口老板就识趣地说:“厨房还有热水,我这就让伙计们给您倒上。” 第3章 不挨打不相识(三)   这里南来北往的人多,气候又比较湿热,所以客栈的后院设有专门的澡堂供人洗浴。   张驰艰难地脱着自己的外裳,就看到面沉如水的慕流云进了里面的隔间,客栈伙计拎着热水,拿着换洗的衣服殷勤地来来去去,自己却只能在公用大澡堂里冲着山上引下来的冷水,待遇真是犹如云泥之别。   看到慕流云还放下了帘子,张驰嘴欠地说:“还怕我偷看啊,你就不怕我跑了?”   帘子里边传来一声冷哼:“跑得掉就试试看。”   张驰噎了噎,却也不得不承认,落在这么一个煞星手里,自己确实是插翅难飞。他只好怨念地一边发出“嘶嘶”的抽气声,一边把身上的衣服都脱下来,低头看看胸前,已经是一片青紫色,估计背后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忍痛在伤口上按了按,幸好骨头没断,也没受什么严重的内伤,但毕竟是平白遭了这无妄之灾,他忍不住嘀咕道:“上清宫怎么说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名门正派,你怎么一个照面二话不说就要杀人灭口,就不怕误杀无辜吗?”   慕流云冷冷地回道:“我若是真想取你性命,你还能活到现在?”   张驰回想了一下当时对方的攻势,也不知是水冷还是心有余悸,他浑身一个激灵:“话虽这么说……可你那招式怎么看都是要杀人灭口吧。”   慕流云心情恶劣,话都不自觉地多了起来:“你挟持着我派弟子,我出剑将你逼退有何不妥,明明是自己武功不济,倒还有脸怪我出招太凶狠。”   他已经将浑身上下用皂角洗了一遍,又拿清水冲了一遍,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可还是觉得自己身上有股挥散不去的烂泥味儿,这让他的心情十分恶劣,若不是多少还有几分顾及到上清宫的名声,他随时都想出去把张驰按住再暴打一顿。   他很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怒火,擦着头发出来,看到张驰还泡在水里磨磨唧唧地搓洗身体,便不耐烦地说:“你怎如此磨蹭?”   “我身上有伤啊。”张驰的表情又无辜又无奈。   “能伤得多重?”慕流云认为他完全是在找借口。   张驰惊讶地张了张嘴,像看妖怪一样看着慕流云,大胆地说出了自己的一个猜测:“你该不会是……只跟和你差不多的武林高手打过架吧?”   慕流云皱眉看了他一眼:“为何这么说?”   “……难怪。”看对方的反应张驰就知道自己猜中了,大概慕流云觉得自己已经处处手下留情了,但是在张驰看来,对方每一招每一式都是要杀人的势头,吓得他为了保命什么阴招都用上了。早知如此,不如当初乖乖举手投降,说明原委,说不定也不会到这一步。   张驰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能说什么呢?只能怪自己倒霉吧。   ***   反正都是男人,张驰也没什么顾忌地从水池里出来,草草擦干了身体,换上了跟店里的伙计借来的衣服,忍着浑身的痛朝大堂走去。   原本为数不少的客人们一看出了人命,死的还是江湖中人,就连已经住下的都赶紧退房走人了,客栈的人也不敢随便乱动现场的东西,以至于大堂里的一切还保持着原来的混乱模样,只有客栈老板和几个伙计呆滞地聚在柜台后面,眼巴巴地望着慕流云。   张驰走到大堂里左看右看,惊讶地问:“我的酒囊呢?”   客栈诸人都表示没看见,慕流云抱着双臂冷冷地看着他:“莫非是你的同伙怕事情败露,就趁乱拿走了?”   “这叫什么话?别说我根本没有同伙,就算是我有同伙吧,我人都被抓了,藏起酒囊还有什么用。”   “若不是酒里有毒,别人拿你的酒囊作甚,那东西难道很值钱么?”   “你可以这么想,说不定真凶见你已经咬定了我是凶手,就趁你忙着追杀我的时候,顺手把酒囊拿走,目的不是怕人知道酒里有毒,而恰恰是不想被人知道酒里无毒。上清宫毕竟不是那么好惹的,能顺水推舟地把凶案栽到我头上不是很好吗?”   慕流云摇摇头:“道理上虽然也说得过去,但也只是你的一面之词罢了。”   “你先莫急。”张驰在逸尘子他们坐的那桌找了找,拿起一个酒杯说:“幸好凶手做事也不仔细,这儿还有小半杯残酒,是不是酒的问题,试试就知道了,掌柜的,你这儿有鸡鸭之类的活物吗?”   “有的有的。”满心也想洗脱嫌疑的客栈老板赶紧让伙计抓来了后厨的两只鸡和一条大黄狗,张驰就将那半杯残酒给黄狗灌了下去。   黄狗“汪呜”一声,挣脱了他的手钻到柜子底下不肯出来了,好一会儿过去,也没出现什么异常。   “你看吧,我给他们喝的酒肯定是没问题的。”张驰说着打开自己的行囊翻找了一通,慕流云看到他的行囊里满是瓶瓶罐罐和各种奇怪物件,想起了之前张驰对他洒的白色粉末,便开口质问:“如果你没有下毒,那先前你对我撒出的白色粉末又是什么?”   “就是石灰粉而已。”张驰顿了一下,发现慕流云依然怀疑地看着他,就懊恼地说,“不信你回现场看看就知道了啊。”   慕流云没有再搭腔,他看着张驰从一个木盒子里拿出银针,在逸尘子那桌菜上一一探了过去,银针一点都没有变色。   “饭菜也肯定不会有问题的。”客栈老板生怕摊上这事。   “那可不一定,据我所知,不是所有的毒都能让银针变色的。”张驰将残余的饭菜拿去分别喂给了那两只鸡,当他喂到一盘炒芥菜的时候,那只鸡不一会儿就开始蹬腿扑腾,一命呜呼了。   慕流云质问的眼神转向了胖厨师,厨师的胆子可比张驰小多了,腿一软差点没跪下:“真不是我干的啊,我没下毒!”   客栈老板也赶紧替他开脱:“这厨子在我这儿都干了四年了,街坊邻居都认得他,是个连条鱼都不敢杀的怂包,他怎么会下毒杀人呢?”   张驰托着下巴上上下下地把厨子打量了一遍,也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就问:“你好好想想,你做这道菜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进过厨房,或者接触过原料?”   “有、有!我想起来了!”厨子赶紧说,“是个老太婆,进厨房来借醋,那时候我正好到后院去拿花椒,走开了一下,肯定是她趁机下的毒!”   “老太婆……?”张驰皱眉细想,他记得客栈当时在座的人里是有一个老太婆,那是一个身形伛偻的老人,头发几乎全白,满脸的皱纹和老人斑,大约有六十多岁,除了一个包裹以外没带什么行李,衣衫虽旧却还算体面,带着一个看起来是痴呆的孙子,坐在角落的一桌吃饭。   他总是能把这些细节记得很清楚,甚至都记得那个伛偻老太对孩子的态度有点不闻不问,但这本身没什么奇怪之处,残障孩子不讨长辈喜欢也是常有的事,所以他也没有多加留心。   思索了片刻后,张驰问客栈老板:“当我被这位凶神恶煞的道长追杀逃命的时候,那个老太婆去了什么方向?”   慕流云横了他一眼。   客栈里所有人都摇头表示当时场面太混乱了,谁都没留意。   张驰还不死心地借着客栈的灯光在门口查看了一下,只见满地大大小小乱七八糟的脚印,天色又这么黑,根本无法追踪。   他只能叹口气摊开手:“真凶跑掉了,这可怪不得我,但你总该相信不是我下毒了吧。”   慕流云摇头:“现在一切都只是你空口无凭的推测,即便你给他们喝的酒是无毒的,也难保菜里的毒就不是你下的,只不过凑巧有个人进过厨房,你便全推到了她的头上。”   “……你还真是谨慎。”张驰无言以对。   “无论怎么说,逸尘临死前亲口指认了是你加害于他,我虽不知他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但事情弄清楚之前,我肯定不能轻易放过你。”   张驰认命地抓了抓半干的头发:“好吧,我现在也确实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我是无辜的,但你也别认死理地就拿我当作凶手看好不,不如我们俩好好合作,想办法把真凶找出来,洗刷了我的冤屈,也好对死者有个交代。”   慕流云怀疑地看着他:“你想怎么找?”   “他们所中的毒发作如此迅猛,简直是闻所未闻,这必定是一种江湖上极为罕见的稀有剧毒,这一带离苗疆近,搞不好就是什么来自苗疆的毒物。我认识一个很厉害的苗医,在毒物方面很有研究,或许他能知道些线索。”   “……那便试试吧。”慕流云暂时也没有别的想法,只能表示同意。   逸尘子等人的尸体一直没有搬动过,临死时的痛苦表情还历历在目,张驰双手合十,对着尸体拜了一拜说:“老哥,我们只有一饭之缘,你就被人害死了,死前还误会了兄弟我就不说了。我想你若是在天有灵,一定也不希望真凶逍遥法外,兄弟这厢得罪了,勿怪勿怪。”   说着他撬开了死者的嘴,拿匕首小心翼翼地刮了一些毒血和粘液装进瓶子,又将毒死他们的芥菜装了一点在另一个瓶子里,塞好瓶盖后说:“这东西不可久放,我们最好连夜动身,明天天黑之前应该就能到那个苗医的住处了。”   慕流云点点头:“那就走吧。”   说着转身便要出门,张驰诧异地叫住了他:“等等……”   “又怎么了?”慕流云皱眉,语气有些不耐烦。   张驰特别无语地说:“……你不先把这边的事情收拾一下吗?”   慕流云回头,看到客栈中人也都诧异地张着大嘴看着他,完全不敢相信这位道长居然打算说走就走。 第4章 不挨打不相识(四)   慕流云有些茫然无措,他从小就是一门心思扑在武学上,没为其它琐事操过半分心思。此次下山,吃穿住行都是逸尘子一路安排,晚辈弟子沿途侍奉,以至于他下意识地觉得自会有人来处理这些麻烦事情,直到被提醒了才意识到,此行替他处理这些事的人已经成了冰冷的尸身。   见他不说话,客栈老板坐不住了,唯唯诺诺地表示:“道长,这个……事情涉及到上清宫,我们可不敢擅自处置啊,您总得给拿个主意吧。”   看慕流云一脸为难的神色,张驰叹了口气说:“我看这样吧,掌柜的你先把四位道长的尸身收敛一下,然后报官。”   “报、报官?”客栈老板愣了愣。   张驰已经开始在几个死者身上翻找,将他们身上的银两兵刃和随身物品都翻了出来,他边收拾边说:“都出了人命了,当然得报官,虽然江湖之事官府一般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但你总得跟他们知会一声发生了什么吧。官差会将尸体送去义庄,通知上清宫的人过来认领的,这期间就劳烦你保管一下几位道长的随身物品了,等上清宫的人来取时,顺便转告他们一声,就说我们去追查凶手了,不出意外的话几日后就会回到此地,让他们在此等候几天。”   说着他从逸尘子的钱袋中拿了一锭银子交给客栈老板:“这钱算是赔偿你们损失的。”   客栈老板迟疑地看着慕流云,不敢伸手去接,慕流云有些挫败地转开头去:“就照他说的做吧。”   “哎、好。”客栈老板这才接过来,吩咐伙计们开始收拾混乱的现场。   张驰边收拾自己的行囊边絮絮叨叨地对客栈老板说:“对了还有,把这位道长换下来的衣服,找人浆洗干净了,等我们回来取,再给我们拿点儿路上吃的干粮,还有火把,你这儿有新的水袋吗?没有啊,那把逸尘道长的水袋拿过来吧,反正他也用不着了。”   慕流云看着他巨细无遗地交代了一堆看起来很琐碎的事情,生平头一次开始留心这些杂务应当如何处理。   张驰收拾好了行囊,仿佛才想起来问:“对了,打了半天也说了半天,都还未请教道长名号呢。”   “慕流云。”受挫的慕流云回答得有些冷淡。   上清宫即不是纯粹的道观,也不是纯粹的江湖门派,观中人有的喜欢以道号自称,有的喜欢以俗名自称,既然慕流云不报道号,张驰也就不管他叫“道长”了,拱了拱手完全一副“老子就爱拿热脸贴冷屁股”的态度说:“原来是慕兄啊。在下张驰,弓长张,策马驰骋的驰,年十九,未婚,雍州人士,幸会幸会。”   ***   张驰骑着逸尘子的枣红马,慕流云骑着自己的白马,一前一后地在官道上小跑着。   慕流云本以为逸尘子的马会不愿意让陌生人骑上去,但张驰的骑术居然相当不错,对马的习性也很了解,驾驭起陌生的马来就跟从小家养的一般轻松,不像他只是凭着出色的平衡感和反应保持着自己不从马上掉下来。   今天的月光很亮,足以看清路面的大致地形,他们又打着火把,但张驰还是刻意地放慢了速度。   因为他发现了,慕流云并不怎么习惯骑马,赶夜路可不比白天,跑快了搞不好是要出事的。   慕流云一路都在沉默,任由白马习惯性地跟着前面的伙伴前行。   这次下山之前,他和逸尘子以及被害的三个晚辈弟子都没有什么交集,所以对他们的死也谈不上伤心难过,愤怒有一些,但更多的是还是茫然。   既然碰上了,他自然要为同门之死讨回公道,但他对这个江湖实在是一无所知。   在上清宫和许多结构类似的门派中,都有一条约定俗成的规矩,当下一代弟子也开始当师父了,上一辈就不再收徒,即使碰上根骨奇佳、特别喜爱的孩子,也只会让他拜在自己弟子门下,收作徒孙。   但这并不是什么正式的门规,所以当行事一向不拘常理的玄一道长硬是要收年幼的慕流云为徒时,门派中也无人能够反对。   玄一道长是上清七子的上一辈人中唯一还在世的师叔,一直就隐居在上清宫后山的清风阁里,极少过问门派事物。他一辈子也没收过徒弟,直到晚年才突发奇想地收了这么一个关门弟子,门派中人对此还是颇有微词的。   好在慕流云和玄一道长师徒二人都住在清风阁中深居简出,众人也就心照不宣地刻意淡化了这么一个人的存在,极少让门派以外的人知道。毕竟在十分讲究“长幼有序”的上清宫,德高望重的掌门突然有了一个比他所有弟子都年幼的“小师弟”,是件相当让人别扭的事情。   可想而知,慕流云从小就没有什么朋友,与他同辈的都是须发花白的老人,比他大的人要称他为“师叔”,跟他同龄的人要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太师叔”。从小就没有同龄人可以一起玩耍的慕流云不得不变得少年老成,每日就呆在清风阁中,不是练武,就是抄写道家典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上清七子对玄一道长这个唯一在世的长辈很孝敬,像劈柴送水、清理洒扫之类的杂事,自有新入门的小辈弟子轮班负责,虽然道家门派崇尚简朴,提倡刻苦清修,但供给清风阁的吃穿用度却都是门派中最好的,连他们每日用的熏香,都是几十两银子一盒的上等檀木香。   慕流云并不知道这些,只知道一日三餐自会有人送来饭食,地脏了自会有人扫,衣服换下来自会有人洗好熨平,缺了什么只要对轮值弟子交代一声就是了,从来不用为生活琐事劳心劳力。玄一道长毕竟是个一辈子没带过徒弟的人,完全没有锻炼弟子生活能力的想法,只知道让他专心学武,不要为这些杂役分心。   近些年来玄一道长经常出门远游,一走就三五年不回,慕流云便常年一个人独居在清风阁中。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到现在才意识到,其实他从来就没有自己一个人生活过。   一旦离开了门派中人的照顾,他也只不过就是一个武艺高强的废人,对于那些维持生活必需的琐事简直一筹莫展。   ***   慕流云一路都黑着脸不说话,张驰也不敢主动搭话,直到天色渐渐地亮了起来,他才打破了漫长的沉默:“我们停下吃点东西,让马也休息一会儿吧。”   慕流云无声地点点头,他们在路边停下来,放马在附近吃草,张驰一边吃着没什么味道的干粮,一边偷偷地观察着慕流云的脸。   昨天他只来得及匆匆一瞥就被慕流云一路追杀,后来又因为光线暗淡和忙于证明自己的清白,一直都没有闲心去仔细观察对方的相貌,直到这会儿天亮了,视线也清楚了,他才有空细看慕流云的长相。   这一看,他就移不开视线了。   感觉到张驰无礼的注视,慕流云皱起了眉头,不悦地问:“你盯着我做什么?”   “十年前,你是不是去过荥阳?”张驰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问。   “荥阳?”慕流云摇摇头,“没印象。”   “你仔细想想,那天晚上,在郊外的一个破庙里,你杀掉了一个半边脸被烧毁的恶徒,当时江湖人称半面阎罗梁啸天,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慕流云思索了一下,虽然这已经是十年前的旧事,但他从小到大下山的次数屈指可数,手刃的敌人也有限,像烧毁半边脸这么显著的外貌特征,就是想忘也忘不了。   “你如何得知?”慕流云疑惑地看着张驰,当年半面阎罗梁啸天残杀上清门人,被上清宫诛杀,但是掌门对外从来不提是谁下的手,此事应该只有门派中的少数人知道。   “真的是你!”张驰语气变得有些激动,“你记得吗?当时你不仅杀了梁啸天,还从他手里救下了一个小孩子。”   慕流云楞了一楞:“是吗……”   “你竟然不记得了?”张驰那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倒好像慕流云做了什么辜负他的事情一般,“这么多年了,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却一直惦记着你的救命之恩,想着有朝一日一定要好好报答你,可你竟然不记得我了。”   “……这么说,我以前救过你?”慕流云还是想不起来。   张驰点点头,带着追忆的神色说:“当时我父母双亡无家可归,只能栖身在破庙之中,却无意中撞见半面阎罗躲在那里疗伤,他害怕行迹泄露,就要杀我灭口,紧急关头是你宛如天神一般从天而降,诛杀了那个恶贼,我才侥幸保住了性命。当时你看我贫病交加,还给了我一锭银子,整整十两呢。要不是你,我根本就活不到今天。” 第5章 不挨打不相识(五)   经他这一提醒,慕流云才有些印象了,当年他也只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头一次下山为门派办事,在诛杀那恶徒之时,的确顺手救下过一个小孩。   那次带他下山的师兄非要给他一锭银子说是以备不时之需,慕流云觉得他根本不会有用到钱的时候,但他至少知道在山下看病买药都是要钱的,当时看到那孩子生着病,就把银子给了那个孩子,至于十两对一个穷困潦倒的孩子来说是个什么概念,他其实并不清楚。   这件事对他来说根本微不足道,所以过后他就忘了个干净,想不到机缘巧合,当年随手救下的孩子如今竟然成了毒害他师侄的嫌犯。   看着慕流云的表情变化,张驰满怀期待地问:“你想起来了?”   慕流云点点头:“当初不过是一面之缘,想不到事隔十年,你竟然还能认出我的样子。”   “我的记性是比较好,当时又印象特别深刻。不过昨晚天色昏暗,一时也没能认出来。”张驰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突然反应过来说,“不是吧,你连这都要怀疑?”   “十年前见过一面的人还能记得如此清楚,这种事情实在叫人匪夷所思。”慕流云淡淡地说,“而且,就算我救过你的命,也不代表我就应该信任你,你的嫌疑还未洗脱之前,不要忙着套近乎。”   张驰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辩解些什么,但最终只是垂头丧气地说了一句:“……好吧。”   看他那个样子,委屈得就像一只耷拉着耳朵的小狗,慕流云几乎有种自己在欺负人的错觉,他摇摇头,驱散了这莫名的负疚感,不再言语。   其实事到如今,他已经有几分相信张驰不是下毒害人的凶手,只是师父总说江湖上人心险恶,事情真正弄清楚之前,他也不敢妄下判断。   人为了保命肯定会想尽办法为自己开脱,假如查到最后却证实事情就是张驰干的,上清宫少不了要叫凶手血债血偿,所以在这之前,他不想和张驰有什么更深的纠葛。   ***   之后一路无话,当天傍晚,他们来到了一个名叫青山坳的小村落。   这儿还是汉人的村子,但是已经可以看到一些苗家打扮的人在村中往来,挑着一些土产跟汉人做买卖,用半生半熟的汉话讲着价钱。   从进了村子开始,张驰就热情地跟沿途老乡打着招呼,老乡们也都笑着回应他,有的还会停下来跟他拉几句家常,这里的人说话口音重,慕流云听不太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这完全就是一个在这里土生土长的孩子,离家几年后突然回乡的画面。   可张驰明明说了自己是雍州人士,慕流云虽然对地理不是很熟悉,也知道雍州在长安附近,距离苗疆远得很。   慕流云想了想,没有明说,只是暗自留了个心眼。   张驰将马交给乡里人照顾,带着慕流云从一条马匹难以经过的陡峭小路往半山上走去。   这一带植被丛生,地势陡峭,有些小路直接就贴在万丈悬崖旁边,有的地方甚至连路都没有,得沿着山崖爬过去。好在慕流云轻功了得,张驰虽然远远比不上慕流云,也算是身手矫健,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你说的苗医辛岚山就住在这种地方?”慕流云运气拗断了一根挂住他袍角的藤条,在这种地方行走,他这身打扮着实不怎么方便。   “是啊,他这人脾气有些古怪,不太喜欢住在人多的地方。”张驰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可能初次见面你会觉得他有些没礼貌,不过他这人就是这样的,并不是故意给人难堪,你可别往心里去。”   慕流云点点头,心说张驰这是把他当成什么人了,难道他会因为对方不礼貌就动手打人不成?   张驰见他面色不愉,倒还真有几分为辛岚山担心起来。   离开村子一直走了差不多一顿饭的工夫,他们才找到一栋建在山溪边的小屋,只见屋前流水潺潺,屋后用篱笆围着一圈菜园子,还养着几只大白鹅,真正是一派田园风光。   那些大白鹅远远看到有人就“嘎嘎”地大叫起来,一个苗人打扮、身高八尺犹如铁塔一般的壮汉正在园子里锄地,听到动静抬起头看着他们。   “岚山!”张驰远远地就打招呼。   大汉不冷不热地就像看到一个每天都要碰面的邻居一般说:“张驰,你来啦,有事吗?”   “没事我就不能来找你?”张驰大大咧咧地趴在篱笆上说,“不过这次我还真有事。”   “他是谁?”辛岚山还是没什么表情。   “在下上清宫慕流云。”慕流云按照江湖礼节抱了抱拳。   “进来坐吧。”辛岚山收起了锄头去开门。   张驰尴尬地笑了笑,小声对慕流云解释道:“他今天的表现已经算是热情了,你别见怪。”   慕流云也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并非如此蛮横不讲理的人,只好烦闷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张驰偷偷地看了他一眼,用担心的目光。   ***   辛岚山一言不发地做上了三人份的晚饭,然后才过来问张驰找他有什么事,张驰拿出了装着毒物的两个小瓶子,把他在客栈遇到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辛岚山点点头,面无表情地说:“我验一验,明天给你结果。”   晚饭后,张驰熟络地帮着辛岚山收拾东西,慕流云就在竹榻上打坐调息,渐渐地进入了一种物我两忘的境界。   此时他的灵台格外清明,远远近近的响动都听得一清二楚,连张驰脱衣服时的细微声响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张驰说:“我受了点伤,你帮我看看呗。”   辛岚山按了按他胸口青紫一片的伤处,张驰发出了嘶嘶的抽气声:“疼!轻点。”   “不严重,擦两天药酒就好了。”辛岚山从乱七八糟的架子上翻出一瓶药酒丢给张驰。   “哦……”张驰接过药酒,抹在伤口上龇牙咧嘴地揉搓。   辛岚山压低了声音:“这是被剑气和内家功夫极强的人所伤,你说慕流云误会你是凶手,这伤是不是他打的?”   “是啊。”张驰实话实说。   辛岚山还是面无表情:“我这有专门对付内功高手的迷药,要不要帮你放倒他?”   张驰赶紧说:“可千万别,我好不容易才解释清楚误会,让他答应暂时一起追查真凶,这个时候可不能多生事端,我将来还要行走江湖呢,要是跟上清宫闹僵了,到时候有我受的。”   “好吧,迷药给你留着,自己看情况。”辛岚山又从乱七八糟的架子上找出了一个瓶子递给张驰。   “这可是好东西啊!”张驰兴高采烈地接了过来。   ***   次日,辛岚山经过了一些甄别手段,总算是得出了结论。   “这是断魂蓟。”说到跟毒`药相关的事情,辛岚山的话一下子多了起来,“这种毒在中原的确很少见,它只生长在苗疆雾谷寨附近的一处山坳里,移到别处都种不活。而这种毒草只有在新鲜的时候才有见血封喉的奇效,晒干、磨粉、制浆都会让它效力尽失,吃下去最多只是腹痛恶心一阵。”   张驰惊奇地问:“那岂不是只能现摘现用?”   “倒也不是,如果采下来,效力尚且可以维持个一天左右,若是连根带泥挖出,养在盆里带出来,大概能存活个四五天,不过仍是带不出多远,所以除了雾谷寨附近的地方,没人知道这个。”   慕流云说:“如此看来,下毒之人想必就是从雾谷寨来的。”   辛岚山点点头:“雾谷寨的人很排外,守着那一处山坳不让外人进入,就算不是寨里的人干的,也是他们卖给外人的。”   “明白了,多谢指教。”慕流云起身就想出发,然后想起什么似得回头问张驰,“你可知道雾谷寨怎么去?”   张驰点点头:“知道,离这儿有点远,我们先回客栈一趟准备准备。”   “还需要准备什么?”慕流云一刻也不想耽搁了。   “你总不会觉得,我们只要来到雾谷寨,把剑往桌子上一拍,或者把他们揪起来打一顿,人家就会乖乖说实话吧?”张驰说,“苗疆满地都是用毒和用蛊的高手,纵使你武功再高,若是就这么冒冒失失地闯进去,恐怕最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慕流云无法反驳,在江湖经验方面他完全是白纸一张,眼下也只好听张驰的了。   “总之你要相信我,我比你还急着找出凶手洗刷冤情呢,等到了雾谷寨,你就不要说话,一切交给我来周旋便是。”   慕流云皱着眉,无奈地点点头。   ***   之后的行程就没有那么赶了,直到次日傍晚,他们才回到了先前相遇的客栈。   客栈里已经住了不少人,南来北往的旅行者并不知道、也不关心几天前这里发生过什么,只有客栈老板一见他们,就赶紧放下了手头的事情迎了上来。   “两位回来啦!凶手找到了吗?”   “还没有。”张驰说,“不过我们已经知道凶手所用的是一种名叫断魂蓟的毒草,掌柜的可有听说过这种毒物吗?”   客栈老板想了一下,摇摇头:“没听过。不过昨天倒是有几个上清宫的人来了,真是不巧,今儿早上刚走。”   “走了?”慕流云皱起眉,诧异地问。 第6章 不挨打不相识(六)   “是啊,我也说不好你们什么时候回来,他们就说还有事要办,先行一步了,还给你留了封信。”客栈老板从柜台里取出一封信交给慕流云。   慕流云抖开信纸一看,上面写着:“天璇师叔敬启,吾等近日恰好在附近办事,闻此噩耗,心情悲痛难言,然此地气候湿热,恐尸身不可久放,我等先行护送同门遗体回山,禀明掌门处置。祝愿师叔此行顺利,早日找出凶手为同门报仇,随信附银票壹佰两,以供师叔沿路花销。——晚辈逸行敬上。”   慕流云默默地收起信纸和银票,满心都是无奈。   并不是所有人做事都足够仔细的,可能在许多弟子看来,慕流云是他们的师叔,是性格稳重老成的长辈,是门派里数一数二的高手,独当一面简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却没有人想起他其实从未独自下过山,没有半点江湖经验。   张驰也偷瞄了几眼信纸,看了个大概意思,此时竟然还安慰他说:“别沮丧,还有我呢,别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哪怕只是为了替自己洗脱嫌疑,我也会全力帮你追查凶手的。”   慕流云无语,看他心情不怎么好的样子,张驰就说:“不如我们先吃饭吧,吃饱了心情就好啦。”   慕流云点点头,张驰就跟客栈伙计点了两个菜,又问慕流云:“你能吃荤不?”   “我又不是和尚,修道之人没那么多禁忌。”   “那就好,再来盘红烧肉,杀只鸡。”   慕流云一言不发地在桌前坐下,张驰却显得兴致勃勃,拿起客栈招呼的粗茶先给慕流云倒了一杯:“原来你真的是上清七子的师弟,我还以为逸尘道长是开玩笑的呢,不过……那个字是怎么念来着,天方吗?”   “天璇。”慕流云淡淡道。   张驰隐隐觉得慕流云对他的态度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冷硬了,就顺势问:“说来还真是怪了,一般门派都恨不得敲锣打鼓让全天下都知道他们有几个高手,多么不好惹,但江湖上却从来没有听说过你的名号。我记得天行道长的师父已经故去多年了,上一辈也只有一个玄一道长还在世,你莫非是玄一道长的徒儿?”   慕流云点了点头。   “难怪,传言说玄一道长一直隐居华山后山,不怎么和门派中人来往,你想必也是跟他们不怎么亲近的,这次怎么又跟同门一道下山来了?”   慕流云没有回答,反问张驰:“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看出慕流云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张驰就识趣地住了嘴,反正要了解他的救命恩人还有的是机会,张驰搓着下巴思索着:“首先……你得换身衣服。”   “那是自然。”慕流云低头看看身上,掸了掸袖子上沾到的尘土。在上清宫时,他可是每天都要沐浴更衣的。   “不,我不是指这个。”张驰哭笑不得地说,“你也知道,上清七子闻名江湖,即使苗疆偏远之地也听说过上清宫的赫赫威名,你这个样子露面一定会让他们倍加警觉,你得委屈一下,打扮得普通一点。”   慕流云点点头:“然后呢?”   “然后我们得去买点能长期存放的干粮,。”   “干粮?……你是要去哪儿?”慕流云不解。   “雾谷寨啊。”张驰喝了口粗茶,“你听我慢慢跟你说,这苗疆的蛊毒之术可厉害着呢,常常神不知鬼不觉地就让人中招,不仅能像毒`药一样让人死去活来,甚至能控制中蛊者的行为,让人身不由己,只能乖乖地听从下蛊者的摆布,比毒`药还要可怕得多……”   “这些我知道,可这跟买干粮有什么关系?”慕流云不想听他废话,催促他说重点。   “防止被人下蛊啊,不了解的人总是把苗疆的蛊毒之术传得如何神乎其神,其实只要牢记一条就可以让再厉害的苗人都无计可施,那就是‘蛊从口入’。等到了雾谷寨,除了自己带的干粮以外,别人给什么都别吃,水一定要烧开过以后才能喝,而且放凉之前都不要让水离开自己的视线,这样别人就不会有任何给我们下蛊的机会了。”   “嗯。”慕流云虚心听着,这都是他从来没接触过的知识,“就这样吗?”   “然后我还得看看能不能修好我的枪,总不好赤手空拳地去吧,虽然此行不是为了打架去的,但是江湖中人没把兵刃傍身,难免要被人轻视呢。”   斩断他兵器的罪魁祸首理解地点点头,没有任何愧疚或者不好意思的表示。   ***   村口就有个小摊向来往过路的行人客商售卖馕饼,这种干粮硬得就跟石头一样,虽然不怎么好吃,但是胜在放上十几天也不会坏。   张驰拿袋子装了厚厚的一摞,示意慕流云给钱,慕流云就拿出一锭银子递给了摊主。   摊主老头儿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外形俊秀,气质孤高,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一般的道长:“客官……您……您在开玩笑吧?”   “不够吗?”慕流云又把手伸进了钱袋。   “……我的天呐。”张驰简直无语问苍天,接过了沉甸甸的钱袋,这是死去的逸尘子身上原本所带的银两,足有几十两的大小碎银和一些零散铜钱,张驰掏了掏,数出十几个铜钱给了摊主。   慕流云默默地看着张驰,张驰无语地把钱袋还给他:“你是从来没有花过钱吗?十两银子买几个饼,叫人家做小本生意的怎么找得开。”   “……我是没有花过。”慕流云没什么表情地说。   张驰头疼地扶额叹了口气:“好吧,谁还没有个第一次呢,这段时间我来帮你管钱吧,总不能叫我的救命恩人被奸商给黑了。”   慕流云不置可否,只是默默地把钱袋又丢给了张驰,决心跟过去一样除了打架什么都不管了。   张驰心里也隐约有些明白了,当年慕流云出手就给他整整十两银子,不是因为为人太慷慨,而是根本对钱这玩意儿就没概念。   不过不管怎么样,救命之恩就是救命之恩,张驰也没有恩将仇报的打算,而是尽力谋划着该怎么从排外的苗人嘴里套出消息来。   ***   很快他就有了主意,问慕流云要了那一百两的银票,回客栈跟老板全换了银子。   “为何要换成银两?”慕流云不解地问,带着十几斤重的银子在身上就不嫌累赘吗。   “苗疆人大多不认银票,只要现银的。”张驰把玩着一个亮闪闪的银锭,笑得有些阴险。   “你要向他们买什么?”   “不是买,这银子是拿来馋他们的。”张驰笑着卖了个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慕流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却被张驰拖去了裁缝铺,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通常是有成衣卖的,慕流云身量颇高,肩宽腰细,一身最普通的粗布短打楞是被他穿出了玉树临风的效果,看得张驰艳羡不已。   随后他们到了村里唯一的铁匠铺,铁匠拿着张驰被斩断的铁枪,啧啧有声地摇头,“不行,这枪杆修不好了。就算我给你接上了,一旦受力过猛,还是会从接口处断开的。要么你把枪头卸下来,去村头找张木匠,让他给你做个柳木枪杆吧。”   “木枪我可使不惯,给我拿把刀吧。”张驰说。   铁匠就把铺子里的刀拿出来给他挑选,慕流云疑惑地问:“你不是用枪的吗?”   换掉称手的兵器在他看来是完全不可理解的事情,但张驰却无所谓地说:“其实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我都会一点……只是枪使得比较顺手。”   慕流云摇摇头:“你如此分心多用,武艺只怕难有精进。”   张驰笑笑:“也不是所有人都那么走运,从小就有师父教的。”   慕流云不言语了,想起张驰十余年前还在破庙里栖身,生病了也无钱医治,确实不像自己这么好运,从小被师父带在身边一手教养。   张驰选了一把趁手的刀,突然想起了对慕流云说:“对了,把你的剑也拿出来磨一磨吧,你砍了我的枪,剑身上应该留下了缺口,好剑可得好好保养才行。”   慕流云依言将剑交给了铁匠,铁匠拔剑出鞘,只听得一声龙吟般的金铁之声,剑身寒光逼人,靠近剑柄处篆刻了“止水”二字。   “真是好剑啊。”铁匠啧啧有声地赞叹,拿手指贴着锋刃细细地抚过去,找到了一个几乎看不出来的卷刃,他又看了看张驰的断枪,摇着头说,“可惜了,就算是销铁如泥的宝剑,也不能真的拿来削铁啊。”   慕流云不解地看着铁匠,实在是搞不懂这些世俗中人的心态,又不是他的剑他心疼什么?   铁匠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剑身说:“这么好的剑怎么能用磨菜刀的粗磨石来折腾呢,我去拿最好的磨石来。”   铁匠开始专心致志地打磨慕流云的剑,张驰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又不像慕流云耐得住无聊,就去拿挂在墙上的弓,拉开试了试。   “小兄弟在军中呆过?”看他拉弓的姿态,铁匠随口问道。   “嗯,是啊。”张驰将硬弓一下拉满了,能用铁枪作为武器,他的臂力自然是不小的。   “什么地方的军队啊?”铁匠问。   “西北军。”   “西北军?”铁匠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你是铁狼军的人吧,那你有没有见过大名鼎鼎的铁狼骑?” 第7章 雾谷寨的迷雾(一)   在大辰朝立国之前,人们已经经历了百余年分裂割据,征战不休的岁月,百姓流离失所,朝不保夕,苦不堪言,期间无数短命的朝代与势力崛起又消亡,直到如今的大辰皇帝一举平定中原,建立起百余年来头一个统一了大江南北大部分版图的王朝。   但在建国伊始,内地的一些残余势力还没收拾干净的时候,西北的蛮夷就坐不住了,想趁国家立足未稳之际大举入侵,打破渐趋稳定的局势,让中原再度陷入战乱,好坐收渔翁之利。   而在西北边境狠狠地挡住了他们的獠牙,并把他们生生打回老家去的,就是以严肃的军纪和悍不畏死的作风著称的“铁狼军”,尤其是军中那支被叫做“铁狼骑”的骑兵部队,是令马背上长大的鞑子都胆颤的存在。   和他们比起来,大辰其它地方的军队良莠不齐的情况就很严重了,有跟随大辰皇帝南征北战多年、如今驻守长安的禁卫军,有其它势力被灭后投降朝廷的军队,也有充斥着流民和罪犯的一些地方部队,甚至还有被朝廷招安的土匪流寇什么的。   所以在如今的大辰,说起军旅中人,寻常百姓的反应一般是侧目和躲避,但如果这军旅中人是驻守西北的铁狼军,人们不仅不会侧目,还会另眼相看。   张驰从对军旅生涯短暂的怀念中回过神来,笑了一笑:“……自然是见过的。”   “真羡慕你,当年我要不是被流矢伤了腿,现在说不定也是铁狼骑的一员呢。”铁匠上下打量着张驰,“听说铁狼骑每年都会在铁狼军中挑选新兵,就你这把子身量和力气,没加入铁狼骑真是可惜了的。”   张驰无奈地笑笑:“我也想啊,可前年鞑子就求和了,去年西北军裁军了,我只好出来跑江湖啦。”   “啧,可惜了的,不过话说回来,能不打仗总归是不打仗的好。”铁匠说,“那些鞑子就是皮痒欠收拾,一有机会就要上中原来劫掠,多少回了总是贼性不改,这回被打疼了,少说也能安分个十几年。”   “可不是吗?”张驰附和地说,“这把弓少钱。”   “这弓太硬了,好多人都拉不开,一直卖不掉,你想要就当添头送了你吧。”   “这怎么好意思呢……”   “你既然是铁狼军的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慕流云默默地看着两人在那边你一言我一语地推让着,有些惊讶于自己竟然从未想起问问张驰的来历。   他师父玄一道长素来不管山外之事,所以他对当今局势也没什么见闻,只是觉得,一个曾经喋血沙场、保家卫国的人,总不太可能会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去毒害他人,除非是有什么特殊的目的。   虽然还是不能确定,但此时,慕流云对张驰的怀疑已经少了很多。   ***   张驰也明显能感觉到,此后的旅途中,慕流云的话渐渐地多了起来,对他不再像先前那样凶巴巴或者冷冰冰了。   隔日在郊外露宿时,他为了捡柴火不知不觉走出了很远,也不见慕流云追上来捉拿他,不由得心中暗自高兴,看来慕流云已经对他放心了。   而慕流云此时正在打坐调息,耳中听着张驰在远处的林中跑动的声音,心里默默地起了一点杂念,想着他会不会因为心虚,害怕阴谋败露而趁机逃走呢?   张驰当然没有逃走,过了一会儿,他不仅捡回了柴火,还带回一只野鸡和一些野果,献宝似地说:“看我猎到了什么?今天晚上不用吃饼啦!”   慕流云淡淡地看了一眼:“这荒郊野外,没锅没碗的,你要如何将它弄熟?”   “我自有办法,你听说过‘叫花鸡’吗?”张驰说着已经拿出匕首就着一汪小山泉开始剖鸡了。   “听着就不像什么好东西。”慕流云嘴上这么说,倒还真被勾起了一点兴趣,看着张驰从鸡屁股上开了个口把那只鸡的内脏掏干净,将洗过的果子填了进去,还跟他解释说:“这种野果,生吃能酸掉人的大牙,但是烤熟了以后味道还不错呢。”   慕流云开始还有些期待,但见张驰连鸡毛都不拔,就直接挖起泉水边的泥土往鸡身上涂抹,抹了厚厚的一层,顿时大倒胃口,皱眉道:“如此肮脏泥泞,如何能吃?还是你自己享用吧。”   “你别看现在脏啊,等烤好了,可是上等佳肴呢。”   慕流云摇摇头,半点都不信:“我听说过穷人饿极了会吃观音土果腹,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还真有能把泥土当佳肴的?简直是匪夷所思。”   张驰只好笑笑,心知把菜肴完成之前说什么慕流云都不会信的,就不再多话,将鸡裹成泥团后半埋入地下,在山泉里洗了手,拿出火折子变戏法般地三捣鼓两捣鼓,就在泥团上生起了火堆,架上小罐子跟往常一样煮起了茶汤。   慕流云只管闭目打坐,本来打算跟之前一样就着茶汤吃点干粮算了,可张驰煮完汤以后把火堆移开,将已经被彻底烤干的泥团挖了出来,往一块小石头上一砸,泥团就裂成了两半,黄泥裹着鸡毛脱了个一干二净,露出白嫩诱人的鸡肉。   香气扑面而来,慕流云不由自主地睁了眼,看着裹在泥里的鸡肉,犹豫了。   张驰还特地到山泉里再洗了一次手,一手握着鸡爪子,用匕首小心翼翼地切下了一整个鸡腿,递给慕流云说:“安心吧,鸡皮都扒了的,一点泥土星子都没沾上,赏个脸尝尝呗。”   慕流云又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接过来,咬了一口。   张驰开心地笑出了一口白牙,又扯了一片芭蕉叶,特别讲究地在泉水里涮过,切下几块完整的肉包着,还挑了几个果子一道拿给慕流云,自己拿起剩下的鸡架,就着茶汤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   也许是连吃了几顿干粮的缘故,慕流云只觉得这鸡肉香气四溢有嚼劲,还带着淡淡的野果香气,原本没有放佐料的鸡肉免不了口感寡淡,但果子溢出的酸味汁液正好充当了调味料,酸味全被吸收进肉里的果子只剩下绵软香糯的果肉,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怎么样,味道如何?”张驰邀功地问。   “确实不错。”慕流云由衷赞道。   被夸了的张驰就跟捡了钱似的开心:“这可是我的拿手绝活,可惜是只山鸡,如果是肉质更加肥美的家鸡,配上我独家特制的酱料,那味道才叫一绝呢,改天做给你尝尝。”   “好,我等着。”慕流云淡淡一笑,不过张驰正忙着低头啃鸡脖子,没有注意。   张驰又吃了些干粮,看着慕流云把给他的那份都吃光了,心里比自己吃了美味珍馐还要高兴,一高兴便又开始嘴欠了:“你吃得这么放心,就不怕我下毒么?”   慕流云心中一惊,连忙屏息运气,只觉得身上并无什么异样,才睁开眼睛,不解的看着张驰。   “我开个玩笑而已,真的要下毒还会告诉你?”张驰摇摇头,“你呀,没有江湖经验,这么容易信任别人,就算武功再高,一不留神也要被人害了。”   慕流云看着他:“你的意思是说……我应该多防备着你?   张驰一拍脑袋,懊悔不已:“对哦,嫌疑还没有洗脱之前,我跟你说这个干嘛?真是笨死我算了。”   那样子看得慕流云又想笑,终究还是忍住了。   ***   雾谷寨,寨如其名,地势是典型的山谷走向,每天早晚都会被雾气包围。   慕流云和张驰越往雾谷寨的方向走,越觉得树木遮天蔽日,猿猴在枝叶间自在地跳来跳去,各种色彩斑斓的大虫子、蜘蛛、蝴蝶随处可见,毒蛇蚂蝗之多,更是令慕流云背后直起鸡皮疙瘩,他最看不得这些东西了。   好不容易忍到了村寨附近,周围渐渐地有了一些人为耕作的痕迹,接近村口时,就有一个苗人汉子过来用带着浓厚口音的汉话问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我是过来买东西的,听说你们这里有种名叫断魂蓟的奇毒。”对方的身形打扮一看就是土生土长的苗人,所以张驰一句客套的废话都没有,直截了当地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那苗人也很诚实的点点头:“有的,但我们不卖给汉人,你们走吧。”   “我带了很多钱。”张驰打开那个加大了一号的钱袋,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银锭,“先别急着说不卖,让我跟你们头领商量商量再决定吧。”   那苗人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银子,在脑子里默默换算着那能买来多少盐巴多少米面布料,但终究还是摇了摇头说:“我们头领不在。”   “哦,你们头领去哪儿了?”   “不能告诉汉人。”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也不能告诉汉人。”   张驰见他嘴巴很牢,但是眼睛却一直盯着钱袋不放,言语间也颇有些犹豫,没有立刻赶人,心知对方已经起了贪念,就顺水推舟的说:“这样的话,能否让我们在寨子里等他几天,如果你们头领回来了,我和他商量一下,如果买卖能成,这些银子就都是你们的了,真的不成,我们转头就走绝无二话。也不会白住你的,每天给一钱银子,如何?”   一钱银子都能住上京城繁华地段最好的客栈了,那苗人汉子犹豫再三,还是禁不住诱惑答应了下来。 第8章 雾谷寨的迷雾(二)   在村人的围观和窃窃私语中,这个名叫阿武的苗人汉子把他们带到了一处吊脚楼,吊脚楼的原主人也不知道哪儿去了,这里看起来至少已经好几个月没住过人了,实在算不上什么好地方,但好歹桌椅床榻一应俱全,又有苗人给他们送了被褥和吃食,就让他们暂时安顿了下来。   床只有一张,张驰本来要让给慕流云睡的,慕流云却嫌脏回绝了他的好意,张驰无语地抖开被子看看,倒是刚洗过的,只是太旧了,在被头处沁着一些洗不掉的颜色而已。   张驰睡觉是相当不挑地方的,早年艰苦的军旅生涯练就了他即使幕天席地也能躺倒就睡的本事,但慕流云除了住客栈的时候会在干净的床铺上睡几个时辰以外,在野外经常连续几天彻夜不眠,打坐调息到天明,也照样神采奕奕。   据说这是一种经过长期训练才能掌握的独门心法,可以让人维持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调息运功,既能增强功力,也便于警戒四周,这样一边睡觉一边练功的本事真是令张驰羡慕不已。   看到慕流云掸掉了裤腿上沾到的干草叶,在矮桌上又开始盘腿打坐,张驰嘴欠地说:“慕兄如此身娇肉贵,出来闯荡江湖也真是难为你了。”   “我也不想如此,要不是因为你……”慕流云看了他一眼,想到事情也还尚未查清,就没有再说下去。   张驰很上道地说:“慕兄放心,我一定尽快查出凶手,为慕兄死去的同门讨回公道。”   慕流云也暂时不运功调息了:“你究竟有什么计划,就不能对我明说么?”   “不是我故意不想告诉你。”张驰开始麻利地清理屋子中间那几个月没点过火的火塘,打算在天色暗下来之前点个火堆,“我的计划其实也是要一步一步见机行事的,像我昨天来苗寨之前,已经联想了十几种可能发生的情况,并且一一想好了对策,但一切仍有可能随时偏离计划之外,到时候你要是觉得我在瞎吹牛,一掌拍死了我,可就糟了。”   慕流云轻叹一声:“我并不是如此蛮横凶残之人。”   “我知道,开个玩笑而已,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你要是蛮横凶残世界上就没好人了。”张驰吹了几口,把火折子吹燃了,才继续说,“不要心急,现如今这些苗人已经被你的银子钓住了胃口,接下来就等着他们上门‘谈生意’的时候,我再借机套套话,从中得到更多消息,再决定下一步要怎么做。”   “姑且信你。”慕流云点点头,闭上了眼睛开始运气调息。   ***   时间一连过去了三天,张驰所说的“上门谈生意”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   张驰又一次半夜爬窗溜了回来,慕流云听到响动就收了功:“有查探到什么吗?”   张驰摇摇头就去倒水喝:“除了这个寨子的空屋子好像特别多以外,暂时没发现什么有用的消息。”   慕流云用一种怀疑对方能力的眼光看着他说:“看来你的方法也不管用。”   张驰笑道:“要有耐心,你看他们也没有让我们走的意思不是吗?”   “因为你每天给他们钱?”慕流云把一只脚架到窗台上,弯下腰拉伸着韧带,几天不练剑,他觉得身子骨都要生锈了。   “一钱银子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要靠拖时间来赚我们身上的钱,只怕得耗到我儿子能打酱油的那一天才能赚完呢。”   “你不是未婚么,哪来的儿子?”   “我就是打个比方。”张驰说着,就见慕流云收了腿,看向门的方向:“有人来了。”   两个苗人汉子趁着夜色摸黑来到了小楼前,鬼鬼祟祟地用苗话互相商量着,其中个子高的那个拿出一支细竹管,刚刚靠近了吊脚楼的门口,张驰就打开了门:“哟,二位深夜前来,有何贵干呢?”   那个汉子楞了一下,收起了竹管说:“你们怎么还没睡?”   张驰倚在门上说:“我是个夜猫子,习惯晚睡,想不到两位也是,习惯大半夜的出来串门啊。”   “不要废话,我们是来谈生意的。”矮个的苗人左右看了一下,似乎怕害怕被人发现一般地说,“首领不让把断魂蓟卖给外人,我们是偷偷来跟你做买卖的。”   “原来是这样,两位请进吧。”张驰微笑着让开了门口。   那矮个的苗人拿出一个布包,层层打开后露出里面的几根新摘的草:“断魂蓟我带来了,你的银子在哪?”   张驰搓着下巴笑着说:“银子自然在它该在的地方,不过我怎么知道这是真的断魂蓟,不是拿别的什么东西冒充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高个子苗人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   “两位也太看不起人了,要是连真假都分不出来,我还敢站在这儿?”张驰冷笑一声,“断魂蓟的新鲜草汁只要少量误食就能致人死地,就连经验最老道的苗人也不敢徒手去摘,从这几根草的断面和你大拇指指甲上的绿色汁液看来,这根本就是你随便从哪个田间地头掐下来的杂草吧。”   被拆穿的矮个子苗人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拍案而起抽出腰间的苗刀:“不要废话,把银子交出来,不然要你的命!”   旁边高个子的苗人慢了一拍,也去抽腰间的苗刀,刚把刀抽了一半,一股巨大的力道隔空打中了他的胸口,他吭都来不及吭一声就倒飞出去撞开了门,落入了屋外的黑暗中。   慕流云用掌风打飞了高个子苗人以后,一点停顿也没有地紧接着一脚把矮个子苗人也踢飞了出去,这一脚是踢实了的,矮个苗人在空中喷出了一口血,倒在地上半天起不来,高个苗人扶起他,两人仓惶地退走了。   张驰的手还握在刀柄上,保持着一副正要起身对敌的模样,战斗却已经结束了。   他缓缓地转过头看着面无表情的慕流云。   慕流云也看着他:“这两人会和凶案有关吗?”   “不,应该只是纯粹的见财起意而已。”张驰颓丧地放开刀柄,有种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的感觉。   ***   次日早晨,张驰还在生火做饭,阿武就找了过来,质问道:“你们怎么回事!为什么打伤了我们寨子里的人?”   张驰没好气地说:“你不妨先问问那两个被打的人为什么挨打吧,昨天半夜他们来找上我们,先是试图下迷药,被发现以后又想拿假冒的断魂蓟来骗钱,被拆穿以后还想动手抢劫,我们这才迫不得已出手反击,我倒还想问问你呢,这难道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么?”   “竟有这样的事?”阿武吃惊地说,“你们骗人,他们俩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见财起意抢劫不成反被打了一顿这样的事情,难道他们会好意思跟你实话实说?”张驰叉着手说,“他们说什么你都信,怎么不想想那两人三更半夜地带着刀来找我们能有什么正经事,难道是来喝茶聊天的?”   阿武脸色变了变,但看到一旁气定神闲、不动如松的慕流云,终究还是没有发作,用硬邦邦的语气说:“首领要见你们。”   “太好了,他终于愿意见我们啦。”张驰说的不是“他终于回来了”,不过阿武没有反驳,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变化,张驰就明白了,那所谓的“首领外出”只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   从他们来到雾谷寨算起,已经过去了四天,两人才终于见到了雾谷寨的首领阿达穆。   阿达穆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黑瘦的脸上布满了岁月和风霜的痕迹,看到阿武领了张驰和慕流云过来,他放下了嘴里叼着的烟枪,招呼他们说:“坐吧,远道而来的客人,请用茶。”   张驰看着桌子上已经沏好的三碗茶,摇摇手说:“茶就免了,谈正事吧。”   阿达穆看了他一眼,端过张驰面前的那碗茶一饮而尽,将茶碗往桌子上重重地一放,才说:“我们将你们看作客人好好招待着,你们却在寨子里惹是生非,你们究竟是想怎么样?”   “这话是怎么说的?我们诚心诚意地来做买卖,可首领你先是装作不在给我们吃闭门羹,接下来的几天里又有人接连不断地试图给我们下毒下蛊,见我们实在防备得严密,又派人来试图用迷香放倒我们,迷不成就骗,骗不过我就抢,抢也打不赢我这位兄弟,这才愿意坐下来好好谈。如此程度的‘好好招待’,换做寻常人不知得有几条命才能消受得起呢。”   被拆穿的阿达穆老脸一红,争辩道:“昨晚的事情……我确实不知情,如果真的是他们贪财抢劫,被打了也怪不得别人。先前叫人下蛊不过是想试试你们,下的也不是什么厉害的蛊,我并没有打算要害你们的性命。”   张驰笑嘻嘻地说:“这么说,原来下蛊是跟我们闹着玩的啊,阿达穆首领就连开玩笑都很别出心裁呢。”   阿武可看不下去了:“阿爹,干嘛跟他们低声下气的,汉人一贯狡猾,他们在这种时候找上门来,谁知道是为了什么目的?”   “阿武!”阿达穆责怪地瞪了他一眼。   张驰可听出名堂来了:“这话是从何说起,我们当然是为了断魂蓟而来,除了这个,难道你们还有什么可以让人图谋的地方?” 第9章 雾谷寨的迷雾(三)   阿达穆当然不会认,他沉着脸说:“如果你们来这儿的目的就是为了断魂蓟,我可以给你,拿到以后你们就赶紧走吧。”   “阿爹!”阿武急了,“这种时候就别想着息事宁人了,附近的人都知道断魂蓟只有我们雾谷寨才有,要是他们拿去做了什么坏事,被人算到我们头上可怎么办?”   阿达穆迟疑了一下,张驰就说:“怎么会呢?有人用菜刀杀了人,难道大家还会去怪打菜刀的铁匠吗,你们卖断魂蓟给别人又不是第一次了,要是有人追查到这里,你就说卖得太多,你记不清不就结了。”   阿武一楞,反驳道:“胡说,我们从来没有将断魂蓟卖给外人。”   “从来没有?”张驰看着阿达穆的眼睛,留意观察着他的神色,“这么好的东西,你们居然一直藏着不卖,可真是暴殄天物啊。”   “我骗你干什么?不是我们不想卖,而是这东西根本没人要。”阿武看起来也是个实在人,有什么说什么,阿达穆也叹了一口气,神情完全不像是在说谎:“我不知道你们是从哪里听说断魂蓟的,但这东西确实没什么用处,它只有新鲜的时候能毒死人,摘下来最多放一天也就坏了,一天的时间你连这座大山都出不去,买去能有什么用呢?”   张驰无所谓地说:“我可以连根挖出来养在花盆里呀。”   阿武冷哼了一声:“就算你有本事把脚盆大的花盆带在身上,最多也就养个三四天,能走出去多远?这么多年来,我们还是第一次碰到想买断魂蓟的人。”   张驰和慕流云对视了一眼,张驰一下站起来说:“原来如此!也就是说,果然是你们雾谷寨的人下的毒手!”   阿武和阿达穆都愣住了:“你什么意思?”   张驰表情凌厉地看着他们:“就在不久前,离这一天路程的村子里,华山上清宫的四位道长投宿客栈时被人用断魂蓟毒死了,你们可知道这事吗?”   阿达穆一时被吓到了:“这……这可不关我们的事啊。”   “恐怕你得跟上清宫的人亲自解释了。”张驰笑了笑,对慕流云挤了挤眼招呼道,“我们的任务完成了,这下可以回去复命了。”   慕流云不知道张驰在搞什么名堂,但此前已经答应一切顺着他的意思来演,就一言不发地站起来打算出去。   “慢着!这种事情你们可不能出去乱嚼舌头啊。”阿达穆急了,阿武也移到了门口,手握着弯刀一副他们敢跑就要杀人灭口的架势。   “这条消息可值钱的很,要么你给我封口费--”张驰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块铁牌子,在手里上下抛玩着,“要么这消息我可就带回去明码标价,价高者得了。”   慕流云眼尖,看到那令牌形状的牌子中间是一个大大的“包”字,边缘镂刻着猫头鹰形状的图案。   阿达穆也“唰”地站了起来,大惊失色地看着张驰:“你是‘包打听’的人?”   “然也,想不到首领还是有些见识的。”张驰得意地一脚踩在凳子上,“实话说了吧,我对这死活带不出三十里的毒`药可没兴趣,此番我们就是受人之托,来查这神秘剧毒的来历的。现在来历已经查到了,至于其它的,可就不是我该担心的事情了。”   他竖起一个手指,在剑拔弩张的阿武面前摇了摇:“可别动歪脑筋啊,你要是杀了我们,‘包打听’一定会知道的,再说你还未必是我这位兄弟的对手呢。”   “……阿武,过来。”阿达穆只能无奈地妥协了,他知道阿武的武艺是寨子里最好的,但毕竟昨天晚上被慕流云两下就打飞出去的那两个人,也算是他们寨子里比较能打的了,二打一还被打成那样,要是单论武功的话,寨子里恐怕没有人是慕流云的对手,他们只能屈服,“说吧,你们……要多少钱才肯保密。”   “就意思意思给个三千两吧。”张驰漫天开价。   阿武连坐地还钱的心情都被吓没了:“三千两!你开玩笑吗?我们全寨人不吃不喝几辈子也凑不到那么多钱。”   “没钱?那就拿更多更有用的消息和线索来换呗,虽然我们接到的委托只是查明此毒的来源,但如果我们能更进一步,直接查到了毒死那几个人的凶手是谁,这条消息就更值钱了,上清宫是个名门正派,只要凶手伏诛,肯定不会因为断魂蓟是从雾谷寨里流出来的就来找你们泄愤。到时候我们得钱,你们得平安,双方各得其所宾主尽欢。”张驰特别无所谓地说,“若是查不清这件事,我们只好将这半截消息交给上清宫,让上清宫的人亲自上门来找你们讨说法了。”   到这会儿,阿达穆和阿武父子俩已经完全被张驰给唬住了,阿达穆无奈地说:“我们并没有要跟上清宫为敌的心思,如果真的有人拿断魂蓟毒死了上清宫的人,作为寨子的首领,我也不会为了包庇一个凶手而给寨子招来灾难,可我并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你只要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能不能赚到这笔钱就看我的运气了。”张驰说,“上清宫的几位道长是在七天前遇害的,我们再往前推一下,十天之前,有哪些人带着断魂蓟外出过?”   阿达穆说:“这东西我们都是当祸害在防着,要不是怎么也铲不干净,早就让它绝种了,为了避免小孩和牲口误食,长着断魂蓟的山谷一直都是有人看守的,十天前,看守山谷的人就是阿武,如果有什么人拿了断魂蓟,阿武一定是知道的。”   阿武皱眉沉思:“我记得那几天时候只有谷婆婆要了一把断魂蓟,是让达招进去采的。”   阿达穆也想到一个:“好像还有白灵,有人看到她带着断魂蓟出了寨子。”   阿武疑惑地说:“是吗,这我倒是没看到。”   “好,告诉我这三个人的消息,就先从他们身上查起。”张驰微微一笑,给了慕流云一个“搞定”的眼神。   ***   “我不明白。”回到他们暂住的吊脚楼以后,慕流云就问了,“你故意隐瞒我的身份,拿假消息来哄骗他们,是有什么用意吗?”   “我这么跟你说吧,在没有共同利益的时候,别人未必会对我们说实话,有时候不必刻意说谎,只要隐瞒一点点关键的消息,或者给一点错误的提示,就能让我们往错误的路上越查越远。”张驰说,“试想一下,如果你的身份是上清宫的师叔,前来调查师侄的死因,而我的身份是被你揪住不放的嫌疑犯,那么迫切想要得到答案的人就是我们,有求于人的也是我们,而他们却要为了不相干的我们,在他们自己人里找出一个凶手,这时候我们就很被动了,而他们就算迫于你的武功和你背后的势力,表面上合作,也必定会在言辞中有意无意地包庇自己的族人,因为死的反正是外人。”   慕流云点点头:“确实如此。”   张驰笑着说:“而现在,我们成了查得到更好查不到也无所谓的那一方,迫切要洗脱嫌疑的人成了他们,他们当然会无条件地把最真实的消息交出来,并且全力以赴地协助我们调查,生怕我们查不到凶手是谁。”   “着实是有些手段。”慕流云佩服地说,“那你又是怎么知道他们这几天不断地试图给我们下蛊?”   “你心胸坦荡,又江湖经验不足,就容易忽略掉一些其实不太正常的行为,比如我们从进寨子起,第一顿饭就拒绝了不吃,他们却还不死心地接二连三给我们送饭,我偷偷地追踪过,我们不肯吃的饭菜,他们拿回去既不喂鸡,也不喂狗,就挖个坑埋了,足以说明饭菜当中必有猫腻。而且你看他们,平时连话都不肯跟我们多说一句,却总有人热情地跑来关心我们的水缸灌得满不满够不够用,还有昨天那个小姑娘,跟陌生人说个话都脸红,如果不是有人指使,哪可能主动给我们送条大活鱼来。”   “原来如此。”慕流云点点头,“你说的‘包打听’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首领如此忌惮?”   “不是吧,你连‘包打听’都没听说过?”张驰不大相信的看着他。   “听人提起过,但不是很了解,只知道和贩卖消息有关。”慕流云看着张驰,“你真的是包打听的人么?”   “你既然有兴趣也有时间,就听我详细地跟你说。”张驰倒了杯水想喝,忽然又想起什么,把水泼了开始生火烧开水,“本来呢,江湖上闻名的消息组织一共有三个,分别是‘万事通’、‘百晓生’和‘包打听’,而其中万事通主要向贩夫走卒们流传一些‘哪里可以找活干’,或者向商人们兜售‘什么地方粮价低’之类的消息,百晓生主要关心武林各大门派的事情,整些个‘兵器谱’啊,‘高手排名榜’啊之类的满足一下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最近,这两家的风头已经完全被我们压了下去,你知道他们输在哪儿吗?”   慕流云摇摇头,看着张驰像个说书先生般声情并茂地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说:“因为我们上头有人。” 第10章 雾谷寨的迷雾(四)   慕流云楞了楞,说:“你是说,你们和官府有合作?”   “正是。”张驰点点头,“我们掌柜的跟京城的一些人关系不错,到哪里官府都会大开方便之门,我还听说,这大辰江山能够一统,都有不少包打听的功劳在其中呢。”   张驰特地这么说,也有几分试探慕流云态度的意思,看起来慕流云对“跟官府合作”这种事情没有什么反感,只是说:“这种地方倒是很适合你。”   张驰放心了一些,笑着说:“我也是这么觉得,像我这样的武功,要是到一般的帮派里去,大概也就是个看大门的,而包打听比起武功来更看重的是头脑和眼力,才半年多我就拿到了夜枭牌子呢。”   张驰知道很多名门正派的人都看不起这类四处打探小道消息的营生,认为这是下九流的行当,而大部分江湖人都很鄙夷跟官府搭上边的人,所以顶着“包打听”的身份其实有些两头不讨好,不过慕流云言语之中倒没有半点看不起他的意思,这让张驰更加觉得,就算不提什么恩情不恩情的,这个朋友他也交定了。   ***   草草吃了点张驰做的饭,他们就出发去找那三个嫌疑人了。   首先被拜访的就是谷婆婆,因为按照张驰的说法,当日下毒的人就是一个老太婆。   根据阿达穆告诉他们的情况,谷婆婆年轻时候也很擅长蛊毒之术,后来因为在中原惹上了什么事端,被人打得半死逃回苗疆,就再也没有离开过雾谷寨——至少寨子里的人是没有见她离开过,因为谷婆婆离群索居,不太与人往来,真的要私下里偷偷做些什么,其他人也不容易发现。   谷婆婆的屋子在山寨的最外围,像所有孤寡老人的住所一样,透着潦倒破败和杂乱的气息。当他们造访时,谷婆婆正坐在屋子的阴影里纺着线,老远就听到了他们的声音,他们还没进门的时候谷婆婆就用不太友好的声音问道:“谁啊?”   这房子的采光非常不好,张驰从阳光下走进黑暗中,一时间只看到一团缩在角落的阴影,他说:“谷婆婆,我们是从中原来的,有些事情想问你。”   “中原?哼,中原人的事情跟我有什么相干。”谷婆婆的语气非常不好。   张驰没有理会对方的不欢迎:“七天前离这不远的地方,有四个江湖中人被断魂蓟毒死了,婆婆你可知道这件事吗?”   谷婆婆冷哼一声:“死了干净。”   慕流云皱眉上前一步,手已经握在了剑柄上,张驰却抓住了他的手腕,对他摇了摇头。这会儿他的眼睛已经比较适应黑暗了,也注意到谷婆婆的眼睛一直无神地望着前方的地面,既没有瞄过手中的织机,也没有看过他们一眼,眼瞳部分还泛着异样的白色,显然是个已经失明的人。   他继续耐心地说:“那四个死者属于一个很大的门派,这事若是查不清楚,只怕整个雾谷寨都会遭殃,婆婆你正好在那几天拿过断魂蓟,也是逃不了干系的。我倒不觉得婆婆会害人,只是想问问婆婆,前段时间拿了断魂蓟究竟是作何用途?”   谷婆婆也不知道是顾虑到寨子的安危还是害怕他们会把她当做凶犯办了,虽然还是板着脸,语气却已经没那么冷硬了:“药耗子。”   “只是拿来毒耗子?”张驰有点惊讶。   谷婆婆没好气地说:“不然那东西还能拿来干嘛?失效那么快,也就药耗子好使,省得被毒死的耗子再被猫啊狗啊的吃了,人家还要上门来骂。”   “也对,还是谷婆婆老人家想得周全。”张驰又问,“那谷婆婆有没有把这断魂蓟再交给别人呢。”   “达招拿给我的我都用了,至于达招有没有自己私藏一些留给别人,我一瞎老婆子还能管得了这么多?”   张驰想想也是,眼看能问出来的消息也就这么多,就告辞出来了。   ***   走出一段后慕流云才问:“你觉得不是她?”   张驰摇摇头:“不会是她干的,这谷婆婆显然已经瞎了很久了。那天的老太婆我没太留意外貌,但是绝对不是个瞎子。”   “你怎么能肯定,也许她是装瞎的呢。”   “不会的,首先,她的听力很好,一般听力极好的人不是瞎了很久练成了习惯,就是内功特别高,她显然是前一种。再者,她家的窗户被一些放了很久的柴草盖住了,所以才会那么暗,只要稍稍挪动柴堆,就能让房子亮堂起来,没瞎的人怎么会吝啬这点举手之劳,宁愿住在这么黑的地方呢。还有,她捻棉纱的动作,也是典型的盲人动作,寻常人想学还学不像呢。”   慕流云点点头,又说:“就算她不是当日亲手下毒之人,也不一定就跟这件事情没有关联。”   “确实,但眼前我们还找不到她参与其中的依据,不如先去看看另外两个人,说不定能有什么收获。”   ***   虽然才过去了一上午的时间,但这件事情已经在寨子里传得沸沸扬扬了,他们找谷婆婆问话的时候还只是有人在远处指指点点,这会儿不少苗寨中人干脆光明正大地来围观他们怎么调查这个案子。   听说死的是中原一个大门派的人,事情弄不清楚的话整个寨子都会遭殃,平常都团结一致对外的村人们此时也七嘴八舌地议论起了到底谁会是凶手。   剩下两人中,白灵姑娘显然是比较可疑的那一个。   因为达招去采断魂蓟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因为谷婆婆行动不便,托他去采的,而且小武和寨子里的其他人都看见过,他当时拿的断魂蓟是直接用镰刀割下来的,那种状态下肯定带不了多远。   可白灵却是连根挖起了好几株,用布包裹着带出了山,还被寨子里的人撞见了,笑问她是要去毒死哪家的负心汉。   这种小村寨,闲话总是会传得比较快,白灵当时大约也没有太防着寨里的人,如今就是想赖也赖不掉了。   “我就知道肯定会有人来找我麻烦的。”白灵从张驰找到她的时候就开始哭。   这姑娘本来就有着还算可人的姿色,加上身材该丰满的地方丰满,该纤瘦的地方纤瘦,这一哭更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足以让任何一个不是铁石心肠的男人从心底生出不忍来:“上次我出寨的时候,有个汉人把我拦下来,问我是不是雾谷寨的人,我承认了。他就说他要买断魂蓟,说只要我带几株活的断魂蓟给他,就给我十片金叶子。我一时财迷心窍,就答应了,可我没想到……没想到……”   张驰无奈地安慰道:“先别哭了,这么说来,你只是把断魂蓟卖给了外人,并没有下毒害人?”   “我没有,我连卖都没有卖,根本就是被他们骗了。我按着约定把断魂蓟带出去,可到了约定地点却没见到人,我把断魂蓟放在路边等了一会儿,可不知怎么的,那包裹神不知鬼不觉地就不见了。定是那些汉人太狡猾,骗我去挖了断魂蓟带出来,再趁机偷了去。”   “……那么,你带出去的断魂蓟被偷是哪天的事?”   “八天前,就是炼火节的前一天。”白灵又哭,“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只是一时财迷心窍,没有想要害人,更没有毒死上清宫的人。”   张驰搓着下巴说:“可是有一点我就不明白了,他们怎么会知道雾谷寨有断魂蓟这么一种毒草,又怎么会知道你是雾谷寨的人,无端端地在半路上拦住你。”   白灵抹着眼泪说:“我也不知道啊,我当时财迷心窍,根本就没有想那么多,现在想来,也是处处都显着可疑。”   “那你告诉我,那个想跟你买断魂蓟的人长得什么样子?”   “我……我说不上来,就是汉人的打扮,三十来岁的年纪,长得也没什么特别的。”   ***   白灵的话里暂时也没有找到什么可疑的地方,慕流云忧心地看着张驰问:“如果她所说的一切都属实,这人海茫茫的,我们又该怎么去找这个买毒杀人的汉人呢。”   张驰皱眉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才说:“还有一个人没问,我们先去看看达招怎么说吧。”   围观的人为他们指出了达招的住所,可是里面已经人去楼空。   “莫非听到风声跑了?”张驰问前来查看进展的阿达穆。   阿达穆说:“出寨只有一条路,要是他出去了,肯定会有人看见的,他一定还在寨子里,大家分头找找吧。”   “不用找了,我在这儿。”一个声音在人群外响起。   围观人群散开两边,露出了一个面色青黑的苗人汉子来,他沉声说:“两个汉人,几天里把寨子里搞得鸡飞狗跳,就为了这么点破事。你们不是要找毒死上清宫弟子的凶手吗,不用麻烦了,一切都是我干的。” 第11章 雾谷寨的迷雾(五)   慕流云声音立刻就冷了下来:“是你?你为何要对上清宫的人下手。”   “你们这些汉人,没一个好东西,死就死了,又能如何。”   慕流云脸色一变,就要上前,张驰却拉住他说:“小心,他的气色有古怪。”   慕流云迟疑了一下,达招就无视了他们,目光殷切地看向了悄然来到围观人群中的白灵:“白灵,我做的这一切,可都是为了你。”   白灵往后缩了一缩:“和、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追求你这么多年,你却对我爱理不理。”苗人汉子脸色又黑了一些,“正好碰上有个汉人想要上苗疆来买毒杀人,我就抓住了这个机会,告诉他们去找你买断魂蓟。”   白灵惊愕地睁大了眼睛,楞了一会儿才说:“……这么说,断魂蓟的事情,还有我是雾谷寨人的事情,都是你告诉那个汉人的?”   “没错,我趁着炼火节那天外出时,用断魂蓟帮他毒死了几个中原的道士,本来计划让你成为共犯,来威胁你跟我好,谁知道那几个臭道士的后台那么大,竟然连首领也被吓得只能屈服于他们。”   达招的目光责难地瞪着阿达穆,阿达穆难堪地转开了头去,虽然是在配合着张驰缉拿为寨子招来大`烦的杀人凶手,但说到底这种行为是在帮着外人对付自己人,在乡亲们面前终究是感到有些理亏。   “你胡扯。”张驰突然说,“当日下毒手的分明一个老太婆,就你这身材,哪怕你易容术好上天也根本不可能扮成那个样子。”   “苗人下毒的手段你知道个屁。”达招挺胸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有什么仇怨就来找我算账吧,不过我达招就是要死,也得拉两个垫背的。”   “就凭你?”慕流云的语气里带着森冷的傲然,手中的剑横举着从容不迫地出了鞘。   达招诡异地笑了笑,脸色又黑了几分,身体也开始有了一些肉眼可辨的浮肿,整个人都仿佛胖了一圈,他最后依依不舍地看了白灵一眼:“你要记得,我达招今天殒命于此都是为了你,你要是还有良心,就每年来我坟前给我祭碗酒,也不枉我对你一往情深。”   “小心!他吞下了血魂蛊!”阿达穆终于认出这怪异的浮肿背后的原因,喊了起来,“他很快就会爆体而亡的,只要沾到他的血就会中毒!”   围观的苗人在听到“血魂蛊”的时候就开始尖叫着四散逃窜了,被识破的达招只好提前出手,他咬破舌尖猛地喷出了一口血雾。   张驰早已暗中戒备,却没想到对方竟然一上来就先吐起了血,而且吐得相当有技巧,其速度之快,覆盖面之广,五步之内的人根本来不及躲避。   阿达穆的话他也听到了,这种时候完全没时间多想,下意识地就横移一步将身体撞向了慕流云:“小……”   都来不及说完“小心”,他就被慕流云一掌打飞了。   ***   一股刚中带柔的掌力,把张弛打飞出去好几丈远,他落地时就势打了个滚,毫发无伤地站起来,惊讶地看着慕流云。   慕流云借着这一掌的力道,飞身避向了相反的方向。   见两人分开两边,达招毫不犹豫地扑向了慕流云,想要以命相搏,杀死这个武功高的。   慕流云并不知道这毒究竟有多厉害,也不敢掉以轻心。换做平常,以达招这种程度的身手,他不需三招就可以斩于剑下,但不能沾到血的说法却让他不敢放开手脚,对敌经验甚少的慕流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种情况,只好一边急退躲避,一边运气于剑身,凌空一剑劈向了达招。   森然剑气破开了达招的衣服和皮肉,留下一记深可见骨的裂伤,可达招仿佛已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扑向慕流云的速度一点都没减。   慕流云紧接着又是一掌劈出,也是隔空打在达招的胸口,达招身形被这强大的掌力阻得顿了一顿,双目赤红地猛然喷出了一道血幕。   慕流云这时已经避无可避。   熟悉地形的达招几步之间就将他逼到山谷的悬崖边,再往后,就是几十丈高的山涧,如果跌落下去,纵使武功再好也免不了非死即残的下场。   在苗寨众人的惊呼声中,慕流云的身形拔地而起,垂直飞向空中,而达招的身体又肿大了些,拼着最后的力气朝他扑了过去。   人们紧张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几乎可以预见到慕流云力竭落下,被疯狂的达招扑个正着,然后两人一起滚落山涧的画面,甚至都没有人注意到一声弓弦的绷响。   慕流云并没有落下来。   在空中根本无处借力的他却像是一脚踏在了一面看不见的墙上一般,身形直线向前飞掠了数尺,未及落下,人还在空中就回身一掌击向了扑到山崖边的达招。   达招此时已经腹胀如鼓,背上又被张驰射出的一支雉羽箭命中,再被这排山倒海般的掌力一推,毫无悬念地落入了山崖。   下面传来闷闷的“砰”的一声。   张驰收起弓,心有余悸地凑到崖边看了看,那血肉炸裂的惨状,即使他这样见惯了杀场的人也忍不住有些反胃。   ***   苗寨里的人们也渐渐地聚集到了崖边,一个个脸色苍白,惊魂未定地窃窃私语着,只有白灵兀自坐在地上哭泣,喃喃着一些“不关我的事”、“我只是一时贪财”之类的话。   慕流云也走向崖边,张驰拦了他一把:“别看了,恶心得很。”   慕流云就没有坚持,转身对张驰说:“下次不要这样了。”   “怎样?”张驰楞了一下,才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笑着说,“那个啊……嘿嘿,你对我有救命之恩,为了恩公的安危,我自然是赴汤捣火义不容辞的。”   慕流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是说,那种情况下你挡在我身前也没什么用,只会碍手碍脚。”   回想了一下刚才打斗的情景,确实是有他太多没他不少,张驰的肩膀无力地耷拉了下来:“……好吧。”   他把自己的沮丧表现得如此明显,那样子看得慕流云都有些心生不忍,心想对方也是出于一片好意,也许他不该这么不近人情——尽管他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不过张驰毕竟是张驰,才不一会儿他就恢复了精神,兴致勃勃地追在慕流云身后说:“哎,你刚才那一招莫非就是传说中的轻功‘踏云步’?就是跳到空中然后突然往前飞的那一下,我刚才忙着救你没看清楚,你再跳一次给我看看好不好?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使出‘踏云步’这么厉害的轻功呢,没看清楚实在是太可惜了,喂喂我在跟你说话啊……”   ***   那麻烦的尸首自有阿达穆等人处理,张驰和慕流云就暂时回到了他们暂住的地方。   慕流云觉得此间事情已经了结,他们也该收拾收拾准备离开了,可是张驰自回屋后就一直沉默不语,神游天外,慕流云叫了他两遍他才回过神来:“啊?”   “在想什么呢?”慕流云问。   张驰抓了抓脑袋:“关于这次的凶案,我还是有些地方没有想通。”   慕流云现在对张驰已经没有怀疑了,只是心里还是有点奇怪,怎么张驰好像对这件事情比他自己还要热衷,他不太乐观地说:“现在下手之人已经伏诛,却还不知道那买`凶`杀`人的又是何方神圣,达招这一死,线索也断了。”   张驰却说:“不,达招并不是下毒的人,他是在说谎。”   慕流云诧异地看着张驰:“……为什么这么说?难道事到如今你还要坚持认为,下毒的一定就是那个进过厨房的老人?”   “当然不是因为这个缘故,达招说苗疆之人有我所不知道的下毒手段,这点我倒是相信的,但他的话里还犯了一个十分严重的错误。”张驰说,“我想你大概是对日子没什么概念,所以之前也没有发现,我其实对阿达穆说了一句假话。逸尘道长他们不是七天前死的,而是八天前。”   慕流云哑然,他还真没有注意到这么细枝末节的问题。   张驰继续给他解释:“虽然说,苗寨的人也有可能会记不清七天和八天的区别,但七天前正好是苗寨的炼火节,这对苗人来说是个很重要的日子,他们没理由会记错。所以我多了个心眼,给了阿达穆一个错误的消息,其他人如果是从阿达穆那里知道这次凶案的,也会以为事情是发生在七天前,也就是炼火节的当天。而真正的凶手肯定会知道,凶案其实是发生在炼火节的前一天。达招说他是在炼火节当天外出毒死了人,可炼火节当天,道长们尸骨已寒,我们也已经去青山坳找辛岚山鉴定毒物了,你可能还记得,青山坳那天有不少苗人在村里走动,他们就是来找汉人采买东西,准备晚上炼火节庆祝用的。” 第12章 雾谷寨的迷雾(六)   “……确实如此。”慕流云记性也不错,还清楚地记得达招当时的说辞,他皱眉不解地问,“可是他为什么要说谎呢?甚至不惜以这种惨烈的死法……”   张驰搓着下巴说:“很显然,他是要维护什么人。”   “……你是说,白灵?”慕流云握剑的手紧了一紧。   “应该就是她,这个女人也不简单呢,起码她知道用哭来掩饰自己说谎时的神色,就不容易被人发觉。不过你也别急,先让我套套她的话,等事情弄清楚了再动手。”张驰不忘叮嘱一声,“她很可能会狗急跳墙突然发难,你可要小心提防着点。”   当他们再次来到白灵的住处时,白灵显得很不高兴:“你们又来找我干什么?事情都已经弄清楚了,下毒害人的是达招,我不过是一时贪财被骗了,难道你们也不肯放过我吗?”   张驰上上下下的把她打量了几遍:“之前都没留意,你倒是长得挺漂亮的。”   白灵看见门外有族人驻足围观,便有点夸张地后退了一步:“你、你想怎样?”   张驰冷笑一下:“难怪达招被你迷得连命都不要了,自愿替你受过。”   白灵顿时急了:“你胡说什么,什么叫替我受过?”   围观的人多了起来,有些青壮还愤愤不平地想出来维护白灵,慕流云也没说什么,只是目光冷冷地扫过了人群,苗人们终究是忌惮这个中原来的武林高手,只能敢怒不敢言。   张驰放大了音量,以便屋里屋外的人都能听得清楚:“你狡辩也没有用,我对你们的首领说了道长们是七天前遇害的,可实际上他们是在八天前被毒死的。达招没来得及跟你串供吧,所以说自己是在炼火节那天外出时下毒杀了人,没想到这一开口就露了馅。倒是你,你很清楚凶案发生的具体时间,所以你说的是你在八天前丢了断魂蓟。”   “就算达招记不清楚说错了时间,也不关我的事啊。”白灵的目光有些游移不定了,“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我确实是八天前带着断魂蓟外出的,断魂蓟连根挖出来可以养好几天,有人八天前偷了我的断魂蓟,不管是当天还是第二天拿去下毒都没什么好奇怪的呀。”   “本来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一开始并没有怀疑你。注意力也成功地被你转移到了那个偷你毒草的人身上。可怜那达招一片痴情却弄巧成拙,想要为你揽罪却反倒把你暴露了。如果你真的只是卖了断魂蓟而没有做别的,他为什么要承认是他下毒杀了人?还特别对你强调说,他是为了你而死的。”张驰目光凌厉地看着白灵,“很显然,他会这么做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知道下毒杀人的就是你。”   “你胡说,你、你血口喷人!”白灵慌乱地四下张望,本来还想寄希望于护短排外的族人们,可是那些之前还愤愤不平的人们现在都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用一种“原来如此”的眼光看着她。   白灵一咬牙,恨恨道:“我没有杀人,我有证据!”   “哦?那你拿出来啊。”张驰叉着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在所有人的注目中,白灵从床底拿出了一个小箱子:“就在这里。”   说着就把箱口冲着慕流云和张驰打开了。   张驰一看她的动作就觉得不正常,赶紧一边急退一边说:“小心,退后!!”   话音刚落,只听“嘭”的一声,一股黄色的毒烟在小小的房间里炸开了。   鉴于张弛事先的提醒,慕流云一直在留心着白灵的一举一动,眼看她要使诈,当即凌空一掌拍向了白灵,同时抓住张驰的后领拎着他就退出了屋外,没有让毒烟沾到他们半分。   慕流云的心思在救人上,这仓促一掌只是把白灵打得撞在了墙壁上,并未受到重创。趁着屋里的人被毒烟逼退,白灵爬起身来捂着胸口跳了窗。   ***   慕流云和张驰当然不会就这么让她逃走,绕过屋子想要追上去,可是周围却响起了诡异的“嗡嗡”声。   “毒蜂!是毒蜂!快逃啊!”围观的苗人大喊起来,一个个逃得比飞还快,附近的人家“呯呯”地关门落窗,生怕被毒蜂钻了空子。   好几只毒蜂扑向了慕流云,他连忙运气于胸,暴喝一声,那些毒蜂立刻被震毙当场,落到了地上,可是更多的毒蜂还在源源不绝地朝着两人扑过来,他就是内力再深厚,也震不死所有的毒蜂。   慕流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灵的身影逃出了他的视线,而铺天盖地的毒蜂群却让他连自保都难,更别说追击了。   紧急关头,张驰一把拉过慕流云,向着蜂群的反方向跑了几步,“噗通”一下跳进了山溪之中。   慕流云一惊之下也来不及吸气,就被张驰按着肩膀压到了水底,慕流云挣扎了几下才在溪水里站稳了,却憋不住气把头冒出了水面,顿时十几只毒蜂嗡嗡地扑了过来。   慕流云又是一声爆喝,毒蜂噼里啪啦地落到了水面上,在他身边的张驰也觉得几乎要聋了,忍着气血翻涌趁机伸手到岸边揪了几根芦苇下来,掐了根两头通透的芦苇杆子给慕流云含着,就把他再次按进了水里。   这溪水只有半人多深,水流却有些湍急,张驰不像慕流云一般马步扎实,捞了块大石头抱在怀里才勉强站稳了身子。   两人就这么叼着芦苇杆半蹲在水里,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终于还是张驰先动了起来,他抓着慕流云的手,顺着水流慢慢地往下游摸去。   毒蜂在水面上盘旋了一阵,终于因为找不到目标渐渐地散去了,等他们爬上岸时,周围只剩下稀稀拉拉的两三只毒蜂还在漫无目的地游荡。   张驰一巴掌拍死了一只毒蜂,哆哆嗦嗦地说:“这溪水也太冷了,我们得生个火把身上烤暖和起来,不然湿寒入体,只怕是要落下病根的。”   他从怀里摸出了火折子,可是火折子已经被水浸透了,于是他又摸出了火石,正要找柴草,等不下去的慕流云已经一把擒住了张驰手腕上的脉门。   张驰只觉得一股至刚至阳的真气透体而入,绵绵不绝地在他的四肢百骸中流转,几息之间他就感觉浑身发热,再看慕流云,身上已经蒸腾起了一股水汽。   ***   没过多久,两人身上就干得差不多了。   “武功高就是好啊。”感觉到浑身暖洋洋的张驰活动了一下筋骨,羡慕地说。   慕流云只是沉默不语,心里想的却是这几天来不断地被逼到手忙脚乱的境地,勤学苦练二十多年练就的一身好武艺,到真正闯荡江湖时才发现很多时候根本就是毫无用武之地的。   “好了,我们走吧,白灵还没抓到呢。”张驰转身要走。   “且慢。”慕流云叫住他。   “怎么了?”张驰回头看着慕流云。   “如今事情已经查明,此前确实是我冤枉了你,还出手将你打伤了,我该向你赔个不是,还请见谅。”慕流云说着抱拳对他作了个深揖。   “别别别。”张驰赶紧扶住他,“害我蒙冤的是白灵,误会我的是逸尘子道长,那种情况下不论换作是谁都会把我认做是凶手的,这可不能怪你。”   “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错了就是错了。”慕流云坦荡地说,“你想要我如何补偿,只管开口,只要我能做到。”   张驰连连摇手:“说什么补偿不补偿的,你对我可有救命之恩呢,这点小事根本不用放在心上。”   “恩归恩,错归错,不是一码事。”慕流云说,“这样吧,就当我慕流云欠你一个人情,今后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绝不推辞。”   慕流云非要这么较真,张驰也只好依着他:“好好好,这事以后再说,我们先去抓那个害我被冤枉的凶手吧。”   慕流云轻叹一声:“白灵怕是早就跑得没影了,还能怎么抓。”   “你就看我的吧。”张驰信心满满地说。   ***   两人又回到了先前白灵的屋子,这时毒烟已经散去,村里到处是苗人举着网兜和粘杆,骂骂咧咧地捕捉着飞舞的毒蜂。   毒蜂除了饲主以外是不会区分自己人和敌人的,村里已经有好几个人被毒蜂蛰伤,现在老人和孩子都不敢出屋了。   谁都没有那个闲心搭理张驰,张驰就径自来到白灵的屋后,从窗口开始往外找,很快就在泥地上找到了一对比较深的脚印。   张驰给困惑地看着他的慕流云解释了一下:“就是这个,她从窗口跳出来,落地时的力道肯定比寻常走路大得多,所以留下了明显的脚印。这里的草被压倒的形状是一只手,说明她中了你一掌后多少受了点内伤,落地的时候还摔了一下。” 第13章 一战成名(一)   “你能根据这些脚印追踪到她的去向?”慕流云惊讶地问。   “这种地方人少植被多,是最容易追踪的地形了。”张驰一边趴在地上仔细寻找着下一处脚印一边回答,“如果是你这样高来高去的武林高手,我确实没有办法,不过白灵这种身手的话,应该不成问题。”   慕流云惊奇地跟在张驰身边,看着他一点一点地找出了白灵逃跑时留下的细微痕迹,几乎完整地还原了白灵逃窜的全过程,包括她跳窗后打翻了暗藏的蜂箱,在草丛里绊过一跤,上土坡时滑了一脚,等等。   逃跑的痕迹一直延伸到了小溪边。   过了小溪,就什么痕迹也没有了。   “这女人真的不简单呢,情急逃命的时候都还晓得掩盖一下自己的踪迹。”张驰犯了难。   慕流云皱眉:“她是沿着溪流跑了么,那是不是就难以找到她的去向了?”   “……溪水会大大阻碍前进的速度,所以她不会在小溪里待很长时间,我再找找,一定会有什么痕迹留下的。”   虽然希望渺茫,张驰却依然没有放弃,他先往下游找了一段,又折回去朝上游找,终于还是被他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比如长着青苔的石头上滑倒的痕迹,长期一面朝上的卵石被踢翻的痕迹之类的。   不想弄湿鞋裤的慕流云就在岸边看着张驰卷着裤腿和袖子,弯着腰不厌其烦地在溪水中摸索寻找,不禁对这个武功并不怎么样的年轻人产生了一丝敬佩之情。   张驰终于直起腰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找到了,她是在这里上了岸。”   慕流云一下跃到了小溪的对岸,却什么也没看出来,疑惑地问:“你找到什么了?”   “你看,她虽然很谨慎,没有一步是踩在沙子上的,但是这里的沙地上有不久前被水珠滴落的痕迹。”   慕流云看着那处乱石和沙地交错的地形,隔了这么一会儿,水迹早已被太阳晒干,只在平平的沙土上留着一个个浅浅的小坑,他不禁有些疑惑:“你怎能认定,这痕迹不是别的什么东西留下的?”   “只能说是经验吧,这坑的形状,和间隔的距离,一看就让我觉得是人弄湿了衣服滴落下来造成的。”张驰说,“这种感觉我也说不太清楚。就像有的人在武学上特别有天赋,有的人对诗词文章能过目不忘一样,这算是我的天赋吧,我从小就特别能注意到一些别人注意不到的细节,看得多了以后,这沙坑是水滴还是别的东西造成的,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就连水滴是从多高的地方滴落的,我都能够分辨。”   “是吗,你竟有这么厉害的本事。”慕流云有些佩服。   张驰不好意思地笑笑:“哪有,我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也就这么点儿歪门邪道的特长,可不像你,年纪也不大武功却这么好,谁都得忌惮你三分。”   说话间,他们已经从那处乱石滩头一路沿着痕迹找到了溪边的山林之中。   到这里,白灵大约是认为已经不可能被找到,便不再掩饰踪迹了。   也难怪张驰说这种地方是最容易追踪的,一个大活人从长得密密实实的林子里穿过,那些被分开的草丛,折断的枝条,扯碎的叶片,明显得就连慕流云都能看得出来。   张驰不必再停下来仔细寻找,他们追踪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   从早上阿武来质问他们怎么打人开始,折腾了这么一整天,到这会儿天色终于渐渐地暗了下来。   在彻底看不见之前,他们找到了一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的山头,山头上除了木屋以外,还布置着一些简陋的防御工事。   借着太阳落山前最后的天光,他们依稀还可以看到一面大旗上用显眼的黑色墨水画着一条张牙舞爪的四脚蛇。   “这……莫非这里是黑龙寨?”张驰蹲在灌木丛后谨慎地观察着那处山寨,“我之前看过地形图,知道黑龙寨在苗疆附近,倒是没想到竟然离雾谷寨这么近。”   慕流云无语地看着旌旗上那团不可名状的东西:“你说这图案是黑龙?”   “嗯,这附近比较像样的势力就只有一个黑龙寨,至于画得像不像这种小事你就不要在意了。”张驰知道慕流云对江湖上的事情知道的很少,就对他解释道,“这黑龙寨的大当家马广义,以七十二路白马刀法闻名于江湖,性情倒是比较低调,不太去招惹其他的门派。我想白灵特地逃向这个方向必有缘故,很可能她现在就藏身在这黑龙寨中。”   “那我们这就进去,让他们交人。”慕流云要起身,张驰却拉住他:“不要冲动行事,道上的人最好面子,真弄得他们下不来台也不好,这事还是交给我来交涉吧。”   慕流云虽然觉得跟一伙山贼没什么好谈的,但这几天里已经习惯了让张驰安排一切事情,于是这会儿也没有坚持,就和之前一样一言不发地跟在张驰后面,随着他现身出来走到了寨门前。   离得老远,箭楼上的卫兵就喊起来:“来者何人?”   张驰远远地抱了抱拳:“在下张驰,为查找一个杀人凶犯途径此地,特来拜会黑龙寨马广义马大当家,劳烦通传一声。”   “你等着。”那卫兵手忙脚乱地爬下箭楼,就不见了踪影,只听得寨子里传来厚重的关门声。   张驰和慕流云对视一眼,走到了紧闭着的山寨大门前。   用圆木钉成的栅栏间隙大得都能伸进胳膊去,隔着栅栏他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寨子的主厅此时已经关上了大门,而门顶上的缝里透出隐约的火光,还能听见一些说话声,似乎里面的人在激烈地争论着什么。   见迟迟没人出来,张驰朗声又说了一遍:“在下张驰,途径贵地特来拜访黑龙寨马广义马大当家,还请现身一见。”   门里争执的声音又热烈了些,但依然没有人出来,慕流云不耐烦了:“这不过是一群山贼罢了,你又何需如此客气?”   张驰无奈地说:“虽然是山贼没错,可他们到底人多势众啊,能够在面子上解决的事情还是不要动武的好,毕竟你总不能一个人打一群吧?”   “有何不可?”慕流云一掀下摆,飞身而起越过了栅栏。   “喂、等等啊!”张驰阻拦不及,只好赶紧跟上,他的轻功比起慕流云来差得远了,但两人高的栅栏好歹还是能翻过去的。   等他翻过栅栏的时候,慕流云已经一脚踹开了山寨主厅的大门。   ***   大厅里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停下了手头或口头的动作,惊愕地看着这个破门而入的不速之客。   张驰探头一看,乖乖,偌大的大厅里或坐或站,挤着少说四五十个手持各式兵器的劲装大汉,看这阵势,大概整个山寨最能打的好手都聚集在这里了。   大厅正中的虎皮大椅上拄着大刀端坐的想必就是黑龙寨的大当家马广义了,马广义旁边的鹿皮椅子上坐着的那个手持一对银钩的应该是二当家徐天传,而白灵现在就缩在徐天传身后,惊惧地看着慕流云说:“传哥,就是他们!”   徐天传拍拍白灵放在他肩膀上的手,安抚地说:“别怕,此事自有传哥为你做主。”   本来还想周旋一下的张驰真想捂脸哀叹天亡我也,而听到这话的慕流云,凌厉的眼神从白灵身上转移到了徐天传身上。   他终究还是记起了掌门师兄的嘱咐,在动手之前先表明了身份予以警告:“此女毒害我上清宫门人,我今日定要将她带回上清宫问罪,谁若阻拦便是上清宫的敌人。”   被那般宛如刀锋的眼神盯着,徐天传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器,正要表示一下自己的强硬态度,大当家马广义就懒懒地开口了:“请问阁下名讳。”   慕流云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心中其实相当看不起这些占山为王的山贼,不过冲着那个“请”字,他还是淡淡地答道:“上清宫慕流云。”   “倒是从未听说过上清宫有这么号人物。”马广义见他连个道号都不报,穿着打扮也是普通得很,自然而然地把慕流云当作了一个连正式入门的资格都没有的无名小卒,想借着门派的声威来壮壮声势。在他看来白灵是兄弟的女人,而上清宫是天高皇帝远的中原门派,当然管不到这偏远之地来——当然,如果来的是个地位较高的道长,他多少还得给几分薄面,既然来的只是一个无名小卒,替兄弟打发了也就是了。   “此事想必是有所误会吧,倒是阁下如此明目张胆地闯进门来,倒是把我堂堂黑龙寨当成了什么地方?”马广义有心吓吓他,周围的弟兄们也都默契地七嘴八舌质问起来,“你是什么东西”、“活腻歪了吧”之类的叫骂此起彼伏。   “不要废话,若不交人,便动手吧。”慕流云探手到背后,干脆利落地拔出了止水剑,剑尖斜指着地面,平静的目光淡淡地扫过在场诸人,“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 第14章 一战成名(二)   “……好,有勇气。”马广义真没想到这人面对着黑龙寨这么多人马,不仅半点都不怵,还胆敢主动拔剑邀战,心想这人若不是极有胆色就是脑子极傻,而跟着他一道来的那个更年轻的小伙子这会儿已经一副不忍直视的表情:“慕兄你真是……你真是……唉……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慕流云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你休要管,退远些就是了。”   “不行,我怎么能丢下你一个人先跑呢。”张驰大声地说,“大名鼎鼎的黑龙寨总不至于以多欺少吧?”   这就是拿话来激马广义了,马广义倒也磊落,哈哈一笑:“这位兄弟真是太有意思了,既然有如此的自信,我便亲自来会你一会,其他人都不要动手。”   徐天传却说:“大哥,此等无名小卒何须大哥亲自动手,此人既然是冲着灵妹来的,便让小弟打发了他吧。”   “无妨,我也是许久不曾与人动武了,正手痒呢。”马广义将那少说有十几斤重的金背大刀往肩上一扛,笑着说,“一直听闻上清宫的剑法如何了得,我早就想找个机会与上清宫的高徒一较高下。天传你下手总是没轻没重的,还是一旁看着吧。”   “好吧,就交给大哥了。”就算是无名小卒,好歹也是上清宫的无名小卒,徐天传知道马广义是不想闹出人命平白招惹了上清宫,也就不再坚持。   马广义一步步地走下台阶,见慕流云静立场中,姿势神态都没有丝毫变化,倒有些佩服起这个年轻人的定力来,他举刀朗声道:“慕兄弟请了,在下可要出手了。”   慕流云皱了皱眉,只想说这人的废话可真多,若不是他与门派中人切磋武艺时总习惯于等待对方先出手,早已不等他说完就把这目中无人的家伙打飞出去。   马广义能凭着七十二路白马刀法打遍岭南黑道,创下这黑龙寨的赫赫威名,这一出手自然不是闹着玩的。   十几斤重的金背大刀到了他的手里,就仿佛没有重量一般灵活,每一刀却又带着力劈华山之势,劈向了静立的慕流云。   慕流云依然一动不动。   马广义心里刚刚来得及产生了“这人该不会被吓傻了吧,我是不是应该手下留情免得一刀劈死了他”的想法时,慕流云突然动了。   止水剑后发先至,逮着刀法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破绽,就如同毒蛇一般钻了进来。   马广义这一惊非同小可,幸好他对敌经验足够丰富,此时还能做到临危不乱,立刻回刀护体,在间不容发之际挡开了剑尖,即使如此,胸口的毛裘仍是被削去了一块,只差一点点,他的心脏就被一剑贯穿了。   马广义额头上顿时起了一层白毛汗,心里再也不敢有半点轻视。如果说刚才还是使了三分力,这会儿已经不得不全力以赴了。   被削下来的狐狸毛还在空中飞舞,尚未来得及落地的时间里,两人已经刀来剑往,交锋了十几次。   他们的动作快得令围观人群眼花缭乱,不过哪怕是眼力再不济的人也能看出来,马大当家这次可是遇到真对手了。   慕流云从这次下山开始,还是头一回碰上能正经接他几招的对手,只觉得许久没有打得如此畅快,便将上清宫的精妙剑法源源不绝地使了出来。   这可苦了马广义,即使慕流云没有借着强悍的内力在拼斗之中震飞他的刀,他那赖以成名的七十二路白马刀法也根本应付不了如此凌厉的攻势。   没过多久,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他肩膀、肋下、大腿多处都挂了彩。   眼看着马广义应付得越来越吃力,显然是要顶不住了,白灵紧张地揪住二当家徐天传的衣服:“你快想想办法呀!”   眼看着马广义腰上又挨一剑,徐天传也顾不上公平和面子了,大喝一声:“大家并肩子上啊!”   张驰惊叫:“你们怎么赖皮啊!”   黑龙寨众人可管不了这么多,本来还算宽敞的大厅里很快乱作一团,各种扔椅子的,摔碗的,掀桌的,高举着暗器却瞄不到人丢的,实在挤不过去只好跳脚骂阵的,好不热闹。   ***   张驰第一次见识到了四五十个人打一个是什么样子。   也见识到了一个人打四五十个是什么样子。   那绝对是只要见过一次就可以津津乐道地对人说上好几年的场面。   现场仿佛以慕流云为中心掀起了一场风暴,所过之处没有一件完好的东西,也没有一个完好的人,无论几个人一起上,最终不是被慕流云的内力打飞出去,就是被止水剑刺伤倒地哀嚎。   在这样拥挤的室内,人多其实未必是好事,有时候慕流云打飞了一个就能撞倒后面四五个,还有来不及收起兵器的,不小心就误伤了同伴,更有恰好平日里就有嫌隙的,为了这不知道是不是存心的误伤丢下外敌自己先打了起来。   马广义已经退到了角落,铁青着脸让徐天传给他身上的伤口上药包扎,眼看着寨子里的弟兄们不顾江湖道义地群起而攻,却仍然被那个上清宫的无名之辈打得四下乱飞,他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今日午后白灵跑到山寨里来找徐天传,说自己被人追杀时,黑龙寨的众人就一直在争执要不要为了这个女人去结不必要的梁子。本来白灵这女人妖里妖气的,马广义也是有些看不惯,看在二弟对她这么痴迷,慕流云又只是个“无名小卒”,还敢如此无礼的份上才最终决定护着她,这会儿却是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马广义自认武功在岭南一带算得上是罕有敌手,但整个中原武林人才济济,慕流云能打得过他并不稀奇,但在这么多人的围攻下还能如此游刃有余的,武艺之高强根本就已经超出了马广义的想象。   他游刃有余到能够对每一个敌人手下留情,围殴他的人里有受了内伤的,也有受了剑伤的,但是没有一个受的是致命伤。   甚至他还有余裕抽空关照一下张驰的安危。   作为“同伙”,张驰也不可避免地陷入了众人围殴之中,他的武功比起慕流云来差得远了,但是应付一下几个山贼的围攻还是不成问题的,钢刀对他而言毕竟不是很趁手,没多久他夺了一个山贼的长矛,虎虎生风地挥舞起来,叫人根本近不得身。   很快就没有人顾得上张驰这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了。   因为黑龙寨的人大多已经捂着伤口倒在地上哀嚎,慕流云却连根头发都没伤着,剩下的人也被吓破了胆,只是隔着好几步的距离围着慕流云,谁都不敢上前。   染血的止水剑斜指着地面,慕流云一步一步地走向了马广义。   他前进一步,拦在他和马广义之间的山贼们就后退一步,既不愿意让开,也不敢扑上前去。   终于其中一个山贼发狠地咬了咬牙,大吼一声:“拼了!呀--!”   在他的带头下四五个山贼同时不要命地扑向了慕流云。   对这些执迷不悟非要螳臂挡车的人,慕容云已经失去了耐心,出手也不再留情,一阵暴风骤雨般的剑影过后,那些扑向他的人每人至少身中了十几剑,跌在地上,惨叫连天,有的伤口甚至深可见骨。   “休要伤我兄弟!”马广义再也看不下去了,推开还在给他包扎的徐天传,疾点了自己身上几处要穴,就咬牙挥刀杀向了慕流云。   这完全就是拼命了。   在他体力的全盛时期尚且打不过慕流云,何况是在已经受了伤还失去了冷静的情况下。   慕流云目光寒冷如冰,一剑荡开了刀锋,左手运气于指尖,一下弹在马广义的手腕上,就让那十几斤重的金背大刀脱了手。   在所有人的惊呼中,他一下就扼住了马广义的咽喉,生生把马广义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给悬空提了起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肯定不会杀了你?”慕流云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杀气。   马广义的脸胀得通红,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要杀就杀,老子皱一下眉毛就……不是好汉……”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被推开的徐天传这才来得及提着自己的银钩过来解救马广义。   慕流云一下将马广义丢了出去,止水剑与徐天传的双钩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金铁交击之声。   徐天传一边挥舞双钩连出怪招,一边对小弟们大喊着:“快走,带大当家的走!”   慕流云皱眉,徐天传能成为黑龙寨的二当家,实力还是有一些的,这又是他第一次与使钩的人对战,多少感到有些不适应,所以一开始,确实被徐天传占了一点上风。   张驰也紧张起来,他没有去阻拦那些相互搀扶着从门口逃离的山贼们,也没去管挣扎着不肯走却被属下硬拖走的马广义,而是紧张地盯着激烈交战的两人。   他知道以慕流云的身手,要是真的遇险的话,以自己的实力其实也做不了什么,还是取下了弓箭,准备万一形势不利就予以支援。 第15章 一战成名(三)   江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另辟蹊径,专门去练一些比较罕见的兵器,虽然因为路子偏,招式少,可能练上一辈子也难以成为绝顶高手,却往往能在实力差不多的交手中占尽便宜。   但只限实力差不多的情况。   慕流云虽然一开始被双钩的奇怪路数逼得左支右绌,但徐天传也难以真正伤到他,很快慕流云就习惯了双钩的路数,局势迅速发生了变化。   张驰拉着弓弦的手松开了一些,慕流云的实力他很放心,若不是仗着兵器冷门的优势,徐天传的武功只怕比马广义还要不如,他敢说十招之内,徐天传必败。   但是他的眼角却敏锐地瞥见了一个差点被他们遗忘的身影。   白灵拿着一个头部是莲花形的暗器对准了激斗中的两人。   张驰浑身的寒毛瞬间就立了起来:“小心暗器!”   他说话的同时就已经拉弓射箭,可是为时已晚。   剑与钩的金铁交鸣声中,那声机括的轻响几乎清不可闻,一蓬细如牛毛,却带着剧毒的银针射向了激斗中的两人。   张驰发出警告的时候,慕流云就已经立刻一脚蹬在徐天传的兵器上,身形借势向上拔高了数尺,在空中一个翻转,再落下来时人已经在两丈开外。   徐天传却没有这么好的功夫,身上、胳膊上、脸上顿时被好几枚毒针刺中,其中一枚更是钉进了他的眼睛里,他立刻丢下银钩捂着眼睛在地上打滚惨号起来。   这暗器设计得极其毒辣,毒针呈扇形发射出来,覆盖的范围极大,有好几个因为受伤没能逃出大厅的山贼也被毒针射中了,一时间整个大厅里惨叫不绝。   原本已经被部下拖到门口的马广义回头正好看到这一幕,他目眦欲裂地惊呼一声“二弟!”,甩开众人不管不顾地扑了过来,惊骇欲绝地抱住满地打滚的徐天传,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边,张驰情急之下的一箭偏了准头,只是在白灵身上划出了一道箭伤,白灵被这一箭的力道带得摔倒在地,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动作,就被怒极的慕流云赶上来,一脚踢在她的肚子上。   白灵整个人横飞出去撞到墙上落下来,当即吐出了一口血。   她抬起脸时,止水剑已经指在她的咽喉,慕流云冷冷地问:“说,你为何要谋害上清宫的弟子?”   白灵面色狠戾地冷笑一声:“你永远也休想知道!”   说着脖子一伸,就朝剑刃上撞去。   慕流云却及时收了剑,出手点了她浑身上下十几处穴道,让白灵除了眼珠子哪里都动弹不得:“想死,没那么容易!你欠下的血债,上清宫自会让你一点一滴都还清楚!”   ***   看到慕流云没有被毒针所伤,张驰松了一口气,那徐天传却中毒太深,挣扎的动作很快就弱了下来,最终在马广义的怀里不甘心地咽了气。   马广义悲痛欲绝地放下义弟的尸身,蓦然大吼了一声:“你这毒妇,我杀了你!”   话音未落他已经不顾一切地扑向了动弹不得的白灵。   “喂……”张驰还没来得及阻拦,慕流云已经毫不留情地抓住马广义的手腕往前一带又一扭,就让他的右手脱了臼,那清脆的“咔吧”一声,连张驰听着都替他觉得疼。   马广义忍不住“啊!”的一声惨叫,慕流云随即一掌将他打飞出去,几个山贼赶紧上前接住了自家老大。   马广义此时已经昏厥,仅有的几个没受伤的山贼举着手里的兵器战战兢兢地拦在慕流云和马广义之间,却怎么也不敢上前半步。   慕流云杀气腾腾地看着他们,白灵已经被制服了,眼下只需要收拾掉这些山贼就行了。   山贼们也噤若寒蝉地看着他,本来一方的“以多欺少”现在已经彻底变成了另一方的“恃强凌弱”。   对于这样的结果,张驰也感到很惊讶,他一向知道慕流云的武功很高,收拾他就跟切菜似的,却是直到今天才第一次见识到,这位上清七子的小师弟究竟厉害到了什么地步。   “大侠开恩啊——”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张驰转头一看,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许多老弱妇孺,上到八十老叟,下到三岁孩童,呼啦啦地跪了一大片,带头的一个老大爷颤颤巍巍地说:“大侠,求求您不要伤害大当家的,大当家可是我们一寨子的恩人啊。”   慕流云皱起了眉头:“不过是个山贼头子,怎么会成了你们的恩人?”   “大当家的虽然是个占山为王的山贼,却从来不做那些打家劫舍,欺凌霸道之事,他早年一人扫平了附近的几窝土匪路霸,建立起这黑龙寨,只不过是为了躲避官兵的迫害。大当家的可是个好人啊,要不是他收容了我们这些无处安生的难民,我们恐怕不是冻死饿死,就是被乱军流寇给杀害了。”那老大爷竟对着慕流云“呯呯”地磕起头来,“大侠,求你手下留情啊,放过大当家吧!”   慕流云诧异地看着这一片跪地的人群,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他看向了张驰。   收到慕流云求救的目光,张驰义不容辞地站了出来,上前扶起了那个老大爷:“大爷您快快请起,这不过是个误会,我们是为了抓那个坏女人而来,并没有打算跟大当家的过不去。”   “真的吗?”老大爷看向慕流云,见慕流云已经默默地收剑入鞘,顿时感激涕零的连连作揖,“谢谢大侠,谢谢大侠!”   ***   也不知是出于感激慕流云的不杀之恩,还是由于对他的畏惧之情,山寨里的人对张驰和慕流云的态度变得极为热情,生怕他们翻脸一般地起劲讨好。   反正天色已晚,张驰就跟他们要了一间屋子打算在山上歇息一夜。   那些中了白灵毒针的山贼已经悉数毙命,无人生还,黑龙寨上下对这个心狠手辣、恩将仇报、翻脸不认人的女人可谓恨之入骨,可是慕流云说了要将白灵带回上清宫交予掌门处置,他们没有人敢招惹慕流云,也就只好作罢,眼睁睁地看着张驰把白灵拖走,关在了与他们休息的屋子很近的监牢里。   为了谨慎起见,张驰把浑身穴道被制住的白灵又用结实的牛皮绳捆了好几道,还用布团塞了嘴免得她冲开穴道咬舌自尽。   慕流云面色沉郁地看着他弄完这一切,就说:“你跟我来。”   “怎么了?”张驰从来没有看到过慕流云露出如此郑重其事的表情,不明所以地跟着慕流云来到屋里,就看到慕流云关门落锁,开始宽衣解带。   “我背上被毒针所伤,自己够不着,劳烦你帮我取出来。”   张驰想到那毒针的厉害程度,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你不要紧吧?我我我这里有些常用的解毒`药——”   慕流云打断了张驰:“我内力深厚,些许毒素并不碍事,只是那毒针十分细小,用内力无法逼出,你帮我拔`出来就好。”   张驰这才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慕流云坦荡地将上衣脱下,转过身去将长发拨到一边,露出宽阔的后背。   毒针确实十分细小,若不是被毒针刺中的部位周围一圈皮肉出现了不寻常的暗红色,在这样光线昏暗的地方还真不容易看见。   “来,你坐下。”张驰让他坐到榻上,把油灯拨亮了些,凑近了仔细看着那一处伤口。   也许是靠得太近了,张弛只觉得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气味氤氲在他的鼻尖,似有似无,叫人无法忽视。   张驰知道慕流云是极爱干净的,他闻到的大概是慕流云自身的体味。   这淡淡的气味带来的感觉难以形容,不像桂花香飘千里,不似兰花醉人心脾,倒让他想起了高山上的松树,清风中的竹海,石下的清泉或者幽深的古井。   张驰半天都没有动作,慕流云疑惑地偏了偏脑袋:“怎么?”   身后的人不自然地咽了咽口水:“这毒针被你的剑斩断了一半,只剩下一点点头露在外面了,怕是不太好拔……我试试看,不行的话就去找块磁石。”   “嗯。”慕流云应了一声,只觉得伤口处微微地痛了一痛,是张驰试图用指甲掐出那一点点针头把针往外拔,却因为不好受力没有成功。   他正想说不行就把伤口割开一点,就觉得后背上突然传来了某种湿热的触感。   慕流云浑身的肌肉都不自在地紧了一紧。   张驰的嘴唇贴在他的背上,用牙齿咬住了毒针的尖端,一下将毒针拔了出去,吐在了地上。   慕流云松了口气,他向来孤僻,从小就很少与别人有什么肢体接触,此时难免对这样的碰触感到十分别扭,若不是那毒针不偏不倚,正好刺在了他自己的手无法使力的地方,他真不想假手于人。   毒针已经取出,慕流云正想穿上衣服,却觉得那湿热的嘴唇又一次落在了他的身上。   张驰这回连舌头也抵在了他的皮肤上,用力地吸吮着他伤口的毒血,连背上的皮肤都被吮得突出了一块。   慕流云知道张驰也是出于好意,只好握拳忍耐着这令他别扭的触感,好一会儿,张驰才松开他,到屋外去漱口。   张驰漱清了嘴里的毒血,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都不敢回头看一眼慕流云,就像落荒而逃一般地跑开了。 第16章 一战成名(四)   张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脑子里不断地回想着刚才那一幕,心跳久久无法平复下来。   他刚才居然对着一个男人的后背,莫名地产生了想要亲一口的想法,并且还真的这么做了。   要不是借着为慕流云吸出毒血的行为做掩饰,他这会儿大概已经被慕流云一掌拍到墙上去撕都撕不下来了。   怎么会突然产生这样离奇的念头呢?张驰满脸发烧地想着。   难道真的像花姐所说的那样,男人到了一定年纪不娶媳妇,就容易胡思乱想?   他得承认,慕流云长得确实好看,面如冠玉,清秀俊美,是那种第一眼不止让人觉得“顺眼”、“舒服”,而是会直接觉得“好看”的相貌。   但是同时,他的个头比张驰都还要高挑几分,武功更是强得令人望而生畏,性格平日里沉默严肃,一旦动起手来,那气势简直就像是地狱里来的修罗,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没有半分能让人觉得“像女人”的地方。   一定是他脑子不小心被门夹了才会产生这样奇怪的念头。   一定是的。   ***   慕流云再找到张驰的时候,张驰正在厨房里埋头煮面。   慕流云疑惑地说:“你怎么又跑来下厨了,让黑龙寨的人做饭不行吗?”   “出门在外,还是自己做吃的安心些。”张驰低头专注地看着锅里翻滚的汤水,耳朵边缘透着可疑的红色,不过慕流云没有留意到这些:“你是怕他们下毒?”   “毕竟你把他们大当家打成那样,寨子里又因为这次的事情死了好几个人,防人之心不可无。”张驰看火候差不多了,就捞起了面条,给慕流云的碗里加了两个荷包蛋。   慕流云从早晨到现在一直没吃东西,本来想随便吃点什么应付一下就是了,真正下了筷子才发觉,即使只是一碗简单的面条,张驰也做得十分用心。   张驰力气大,面也揉得十分筋道,煮出来的面条软硬适中还略带弹性,荷包蛋煎得酥香诱人,清澈的面汤里几棵小青菜翠绿欲滴地横陈其中,慕流云只觉得味道不错,却不知做出这样的面必须是从和面到起锅的每一道步骤,时间、火候和用料都掐得恰到好处才行。   即使是饿着肚子面对这样的美味,慕流云吃面的动作也依然是不疾不徐的,透着淡定和文雅。   张驰的视线不知不觉地就落在了他拿筷子的手上。   他的手保养得非常好,看不见一点伤疤,十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任何时候看都很干净。   这是一双属于顶级剑客的手,尽管皮肤细白如同象牙一般,却完全不像是女人的手,没有半分女子的柔软纤巧。   但是张驰还是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想要去触碰对方宽大有力的手掌,他想要握住慕流云的手,看一看这个外表冷漠的道长,手心是否也和别人一样温暖。   --他并不是把慕流云当做了女人。   这个认知让张驰更加心慌了。   ***   意识到张驰在发呆,慕流云抬起头来:“你怎么不吃?”   张驰低头动了动筷子,很好地掩饰住了自己的情绪:“我在想些事情。”   慕流云等了一会儿,看他并没有打算继续说下去,就自己先挑起了话头:“你觉得,黑龙寨的人应该怎样处置比较好?”   “嗯?你想怎么样?”张驰抬头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慕流云说:“我记得师父说过,‘有些人虽品行不端却也罪不致死,得饶人处且饶人’,掌门师兄却说,‘对恶人的仁慈就是对好人的残忍,除魔卫道以杀止杀也是一种慈悲’。这些人既然做了山贼,肯定不是什么好人,但我又觉得他们也不像是死有余辜之辈。这种情况应该如何处置,我就不清楚了。”   以往,他从来都不是做决定的那个人,通常来说只要把人打得彻底失去反抗之力,然后自有门派中人处理之后的事,是杀是关,他并不关心。   而今他孤身在外,身边可以商量的只有一个年纪轻轻的张驰,好在张驰这人看起来还是比较可靠的,他也愿意听一听张驰的意见。   张驰也明白过来了,慕流云是上清宫的人,而上清宫之所以在武林中一向被视为名门正派中的名门正派,让许多黑道中人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就是因为他们经常会去管一些好像根本与他们无关的“闲事”——比如打打恶霸、剿剿山贼什么的。   在以往的许多年里,中原大地上战乱四起,多数地方的百姓根本就不敢奢望什么“朝廷”、“官兵”会来维护治安,不来横征暴敛扩充军资就不错了。面对各路流寇山贼的劫掠,人们只能自己想办法,要么大伙凑钱悬赏,找一些江湖人士来解决,要么就去求助这些名门正派的大侠。   所以在慕流云的思维里,“杀山贼”简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倒是难得他看起来戾气这么重,下手时却还能留有余地,没有一出手就直接取人性命。   “……原来你是在头疼这个。”张驰说,“刚才我出去看过一圈,这个山寨的格局更像是个小村子,住着许多的老弱妇孺,还开垦了后山大片的田地,可见那老汉所说的也并非虚言,这寨子的确是收容着许多靠耕种捕猎过活的村民,而且黑龙寨此前也并没有什么杀人越货的恶名,马广义这人或许不怎么正派,倒也是重情重义,确实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   “是吗……”慕流云有些迟疑地说,“我倒从未想过山贼之中也会有好人,那么你觉得……我应该任由他们继续在这里占山为王吗?”慕流云不知道按照江湖的规矩应该拿这些山贼怎么办,只是觉得就这么放过了他们总是不妥。   “其实你这么想也是没错的,当山贼的确实都不是什么好人,只不过世间的许多事情都不是非黑即白,非善即恶,这芸芸众生之中,倒有大多数人是介于善恶之间,时而做好事,时而做坏事。”张驰目光盯着桌面,若有所思地说,“那个老汉要为马广义求情,自然是一切都往好了说的,其实哪有山贼会完全不做打劫绑票的营生呢,黑龙寨最多也就是没有像其他山贼那么过分罢了。”   “……所以呢?”慕流云皱起了眉,更加茫然了。   张驰咬了咬嘴唇:“你若信得过我,这事就交给我来处理吧。”   “我自然是信得过你的。”慕流云点点头。   张驰开心地笑了一笑,很快又低下了头,有些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   马广义的胳膊已经被接上,身上的伤口也都被包扎处理完毕,绷带层层叠叠地缠绕着他的身体,令他看起来特别凄惨。   山寨里的老大夫正在给他的手腕上夹板,他仿佛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瞪着无神的双眼看着屋顶发呆。   想到惨死的兄弟,马广义心中悲痛万分,一看到张驰和慕流云进了门,他顿时激动地坐了起来,一把推开大夫,眼睛喷火的瞪着他们:“你们要抓的人已经抓到了,我的兄弟也死了,你们还来找我干什么?”   “马大当家稍安勿躁,小心崩了伤口。”张驰赶紧上前按住他,满脸诚恳地说,“其实发生这种事情呢,大家都不想的,可既然二当家已死,人死不能复生,大当家还是节哀顺变。毕竟山寨里还有一众与大当家同生共死的兄弟,和那些仰仗着大当家的乡亲们,大家可都盼望着大当家能够平平安安的康复呢。”   张驰话里有话地给他提了个醒,让马广义想起,就算自己可以光棍一条什么都不怕,那些仰仗着自己的弟兄和乡亲们却还处在慕流云的武力威胁之下,他不能不顾他们的安危。   马广义只好悲愤又无力地说:“你们究竟想怎么样?”   “我们并不是想和大当家为敌。”张驰摊了摊手,“我只是想问一声,不知大当家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还能有什么打算?”马广义苦笑了一声,“技不如人,无话可说,任凭你们处置便是了。”   张驰让那个满脸担忧的老大夫先出去,坐下来郑重其事地对马广义说:“我看马大当家重情重义,也不是什么心地险恶之辈,何苦非要落草为寇当山贼呢,这终究不是什么长久之计。”   马广义一下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就直说了吧,我希望大当家解散黑龙寨。”张驰直视着对方说。   马广义瞪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张驰平静地继续说:“我听说了,大当家是因为十年前杀了当时的一个贪官恶霸,才不得已逃入山中,聚集了一帮苦命的弟兄,建起了这黑龙寨。不过时移世易,那时候岭南一代还在乱军的治下,那些乱军只想着攻打州府郡县和祸害平民百姓,不愿耗费兵力来攻占这偏僻的山头,黑龙寨才得以偏安一隅至今。可现在,岭南一带已经归入了大辰的治下,早几年朝廷还在忙着一些内忧外患的事情,没有闲心去管其它的,现在内乱也平定了,边关也安宁了,朝廷下一步将要收拾的是谁,马大当家应该不难想象吧。” 第17章 一战成名(五)   马广义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上着夹板的右手,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虽然识字不多,好歹也在这江湖上摸爬滚打十几年了,想法和见识还是有一些的,他当然知道,只有在朝廷软弱腐朽,动乱四起,民不聊生的时候,像他这样的山贼路匪才有生存的空间,其他时候,就连三岁的小孩子都知道,官兵就是要抓强盗的。   张驰继续劝说:“我是‘包打听’的人,知道的消息多,不会骗你的,光是去年一年的时间里,中原一带就有十几处像黑龙寨这样的势力被官兵捣毁了,黑龙寨地处偏远,又一直不太张扬,所以暂时还没有成为官兵围剿的目标,可是朝廷怎么会放任黑龙寨一直占着这座山头,成为官府管不着的法外之地呢?”   马广义沉默良久,终于叹了口气:“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这是我多年创下的基业,叫我如何能够甘心……再说寨中乡民已经在这里安家落户多年,我实在不忍心让他们背井离乡。”   “不忍心又能如何呢,如果真的等到官兵大军进山杀上门来的时候,大当家据险而守,或许可以撑得上三五日,杀伤个几十人,但最终还是难免寨破人亡的结局。届时不论男女老幼,就算没被杀死,只怕也逃不了发配边疆或贱卖为奴的命运。”张驰说,“若是大当家能带领寨中青壮离开,撤了这黑龙寨的名头,到时候不论官府还是江湖中人,谁会特地跑到这偏远之地来跟几个种地打猎的村民过不去呢。大当家若真的是为了他们好,还是趁早做个决定吧。”   马广义皱着眉头纠结着,多年心血建立起来的黑龙寨,对方几句话要他解散,马广义心中自然是万般不愿,可是他也清楚,张驰说的其实没错,如果不放弃黑龙寨,等着他们的终究是死路一条——这个问题其实他之前就有想过,只是实在不愿意面对这个结果,于是就拖一天是一天,可现在形势已经容不得他再拖了,加上慕流云进来以后就一直一言不发地坐在一边看着他们,无形中给他增加了很大的心理压力,如果拒不合作,谁知道这个煞星会干出什么事来?   其实先前被慕流云打伤的人,大部分都是轻伤,只有几个伤得比较重的,只要救治及时,也不至于会有生命危险,他的二弟和几个山寨里的弟兄都是死于慕流云要追杀、而他们却要庇护的白灵之手,怪不到人家头上去,但是马广义心里还是十分苦闷。   他一直认为自己的武功即使算不上顶尖,至少在岭南一带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如今竟被一个上清宫的无名小卒毫发无伤地一个人就把一寨子的人都打趴下了,这让他今后还有什么颜面在江湖上立足?   难道自己几年没出山,江湖就已经不再是自己所知的那个江湖了吗?   见他一直不说话,慕流云脸上露出了一点不耐烦的神色,张驰见状便催促道:“大当家究竟作何打算,痛快一点给个说法吧。”   马广义叹了口气,咬牙道:“等我安顿一下这些跟随我多年的弟兄们,我就离开南疆,从此江湖上再无黑龙寨。”   张驰满意地笑了:“大当家能如此深明大义,也是寨中兄弟们的福分。”   “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马广义一脸憋屈地说,“只是我终究是有些不甘心。”   “哦?你想怎样。”张驰以为对方又想出点什么幺蛾子来为难一下他们,但马广义只是目光炯炯地看着慕流云说:“我就想问一个问题,希望阁下能够如实回答——阁下究竟是什么人?”   慕流云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淡漠地答道:“我不是说过了吗?”   “哦,是这样的。”看到马广义僵硬的脸色,张驰赶紧打圆场,“慕兄是上清宫玄一道长的高徒,算起来是上清七子的小师弟。”   “……原来是上清七子的师弟,如此说来,我输得倒也不冤。”马广义的神色一下子轻松了起来,甚至脸上还带上了笑意,他起来单手给两人倒了茶,爽朗地说,“张驰兄弟,慕流云道长,我们这一次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我马广义也不是记仇之人,今日便以茶代酒敬两位一杯,日后江湖再见,还是朋友。”   “马大哥真是爽快人,好,一杯泯恩仇,这个朋友我交了。”张驰见对方如此上道,便也爽快地接过茶盏一饮而尽,慕流云却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一边,有些不解地看着这两个突然之间就称兄道弟起来的人。   ***   告别了马广义出来后,张驰就问慕流云:“怎么样,这样的处理结果你可还满意吗?”   “嗯,这样也挺好的。”慕流云有些佩服起张驰来,“你的口才真是厉害,三言两语就能说服他解散黑龙寨,人家还能乐呵呵地把你当成朋友。”   “这可不完全是靠口才,要不是你之前出手把他们打服气了,我就算再怎么巧舌如簧也是没用的。其实这马广义也是个聪明人,反正事情都已经这样了,索性就爽快一点,来个化敌为友,能有如此的心胸和风范,也难怪他能成为黑龙寨的大当家。”   “原来是这样,看来我还有得学。”慕流云说,“只是我们也不能一直守在这里,等我们走了以后,他会不会又反悔?”   “不会的,你别看他是个山贼,这类江湖人最讲面子了,甚至把面子看得比命都重要,哪怕死也要横着死。如果这种事情都能出尔反尔说话不算话,以后他就再也没脸出来见人了。”   慕流云点点头:“先不管这些了,我们去看看白灵吧,我始终还是有些在意她为什么要毒害上清宫的人。你主意这么多,或许会有办法让她开口。”   “好,我试试。”张驰当然不会回绝,跟慕流云向关着白灵的监牢走去。   还未靠近,他们就看到那监牢已经房门大开,一个黑影咻的一下窜了出来。   慕流云脸色一变,喝了一声:“哪里走!”足尖点地运起轻功就追了上去。   那个黑影穿着夜行衣,在黑夜之中很难分辨,又似乎对这附近的环境十分熟悉,在各种山石和树木之间绕来绕去,好几次都从慕流云的视线中消失了,好在慕流云内力深厚,非常善于听声辨位,才没有被他蒙混过去。   这一追一逃进行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眼看着双方的距离是越来越近了,那个黑影却逃进了一个让慕流云感到很眼熟的小村子。   不知不觉间,黑衣人竟然把他引到了雾谷寨。   慕流云远远地看见对方钻进了一间屋子,等他提气赶到的时候,屋子里却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一片,完全看不到人影。   慕流云没有贸然闯入,而是再一次收敛心神,屏息静气,试图用听力找出对方的位置。   屋子里一点活人的动静都没有。   至于再远一点的地方,就热闹纷呈了,这会儿已经是子夜时分,寨子里家家户户都回到自己的屋子睡下了,各种打呼的、说梦话的、磨牙的、起夜的,还有狗叫声、猪哼声、笼子里的鸡发出的咕咕声,已经完全分辨不出那个黑衣人的踪迹了。   慕流云挫败地叹了口气,眼下也只好先动身回黑龙寨再说。   ***   张驰的轻功并不怎么好,也就没有跟慕流云一起追逐那个黑衣人,而是留下来查看现场。   当慕流云赶回来时,黑龙寨里已经灯火通明,一些没有在之前的打斗中受伤的年轻人正簇拥在马广义身边,打着十几支火把,围在先前关押白灵的那个监牢门口。   张驰本来正蹲在地上查看着两具尸身,见慕流云独自回来了,就站起来问:“没追上?”   “嗯,我追着那个黑衣人到了雾谷寨,就失去了对方的踪迹。”慕流云问,“白灵怎么样了?”   “被杀了。”张驰给出了一个并不让他感到意外的答案,又蹲下继续查看尸体上的伤口。   慕流云也凑过去围观,黑龙寨的人自觉地给他让出了一个非常宽裕的位置,谁也不敢挨着他站。   地上死的两个人是黑龙寨的山贼,先前张驰让他们两个在监牢门口看守着白灵,免得有报仇心切的山寨中人,在他们问出必要的消息之前就偷偷地把白灵弄死了。张驰还吓唬他们说,要是白灵在这里出了什么意外就要他们全寨的人好看,没想到这两人都因此遇害。   “这两个人被杀的时候是站在一起的,相距超过了三步,却在连求救都来不及发出的情况下,就被一刀割喉,行凶者不是武功极好就是十分擅长伏击和暗杀。”张驰一点一点地把自己的判断分析给在场的人听,“应该是后者的可能性大一些,如果他真的武功好,就不会一听到慕兄的声音就急忙逃走了。而且这也说明,此人知道慕兄的厉害,慕兄此前不是极少出来行走江湖吗,也就是说此人不是早就认识慕兄,就是在之前见过慕兄出手,自知不是慕兄的对手,所以才慌忙逃走。” 第18章 一战成名(六)   “我看那个黑衣人似乎对这附近的地形很熟悉,逃跑的时候几次利用地形把自己藏起来,又见过我出手,难道会是雾谷寨的人吗?还是说,他故意逃向雾谷寨其实也是个阴谋?”慕流云现在总觉得随处都充满了阴谋。   “难说,也许是为了让你误以为他是雾谷寨的人,也许只是被你追得慌不择路,便逃向他最熟悉的地方,以便藏身。”张驰倒是没有妄下结论,“你追那个黑衣人的时候,有看出对方的什么特征吗?”   “只知道是个男的,中等身材,别的我倒是看不出来。”   说话间慕流云跟着张驰来到了监牢内,白灵还被五花大绑着,死不瞑目地倒在地上,表情凝固在一个痛苦和难以置信的神色,致命伤也是被割喉,血流了一地,胸口的衣服还被人扒开了。   许是觉得有碍观瞻,有人在尸体上盖上了一件旧外袍,外袍中间的一块已经被血浸透。   “这绝对是杀人灭口。”张驰说,“先前我还不敢确定,白灵毒杀上清宫的人究竟是出于她自己的私人恩怨,还是有组织有预谋的行为,现在已经可以肯定了,那天的凶案必然是受人指使,如今杀人的就是她的同党。”   “你怎么会知道杀人的一定是她的同党,而不是她的敌人?”马广义还是不太相信张驰的判断力。   “如果那个黑衣人的目的只是为了杀人,就没必要多此一举地拿掉堵在她嘴里的布团,那人先拿掉了她嘴里塞着的东西以便问话,白灵以为对方是来救她的,所以很配合地没有叫喊,没想到对方问完话以后就痛下杀手割开了她的喉咙,而且在她还没咽气之前,就残忍地从她胸口挖掉了一块皮肉。”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做?”慕流云实在不能理解同伙之间怎么会如此凶残,不仅不趁机救人,还要如此虐杀一个已经失去反抗之力的女人。   “为了掩盖她的身份。”张驰对慕流云解释说,“因为我们来得凑巧,他没来得及做完这件事就匆忙逃走了,才给我们留下了这至关重要的线索,刚才我们已经看过了,白灵的胸口被挖下来的地方有一个红色的刺青,正是红莲教的标志。”   马广义瞪圆了眼睛:“你是说,那个像火苗一样的刺青是红莲教的标志?”   “错不了,在红莲教中有一定身份的人,就会被刺上那样的图案,这种朱红色的刺青必须用一种特殊的药水才能刺得出来,目前也只有红莲教会做这种药水,别人不可能仿冒,所以白灵肯定是红莲教的人,而杀她灭口的人想必是不希望我们知道这一点。”   马广义恨恨地说:“原来是邪教妖孽,怪不得这女人如此阴险狠毒,我二弟的死,红莲教也有一份。”   “事情是越来越复杂了。”张驰叹了口气,“现在白灵已死,从这尸体上也找不出别的线索了,倒是我们先前忙着追捕白灵,还没有仔细搜索过她的住处,趁着也许还没被人动过手脚之前,我们赶紧去看看吧。”   慕流云点点头,马广义就说:“那我就不送二位了。红莲教的妖孽害死我二弟,又杀死我寨中的弟兄,这梁子是结定了,日后二位若是需要对付红莲教时,但凡有什么我可以帮忙出力的地方,请务必知会一声。”   “一定一定。”张驰对他拱了拱手算作道别,接了一个山贼递过来的火把,在马广义的目送下,跟慕流云二人离开了黑龙寨。   ***   再次来到雾谷寨时,天色已经有点蒙蒙亮了,慕流云看到张驰边走路边发呆,差点儿撞到树上去,有些担忧地说:“你一夜没睡了,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   “啊?不,不用,我没事,只是在想些事情。”张驰连连摇手,“你不用担心我,我以前行军打仗的时候,连续两三天不睡都是常事,我不要紧的。”   慕流云困惑地看着他,不明白张驰为什么对这件事情这么热衷,不过对方既然如此坚持,他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他们先去了慕流云昨天晚上失去黑衣人踪迹的那间屋子。   慕流云其实不太会记路,之所以还能找到这里,是因为昨晚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来了,虽然天色漆黑,他还是认出了这是谷婆婆的住所。   等到张驰再次带着他找到这里,屋里已经人去楼空多时了,谷婆婆早已不知去向,张驰点着火把仔细搜索了一圈,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谷婆婆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来。   有早起的村民看到了他们,很快阿达穆就听到消息过来了,一见面就问:“你们昨天不是去追白灵了吗,有没有抓到她?”   “抓到了,但是我们一个不留神,她就被人灭了口。”张驰说,“阿达穆首领知道她是红莲教的人么?”   “是吗,居然连她也信红莲教?”阿达穆吃惊地说,“平时倒没有见她有什么表现。”   “她可不是一般的信众,而是红莲教的灵女,在她的胸口有红莲教的刺青。”张驰怀疑地看着对方,“阿达穆首领真的一点都不知情么?”   “我怎么会知道,我要是知道,早把她轰出寨子了。”阿达穆愤愤地说,“实话不怕告诉你,我们寨子现在这么贫穷破败,十家里倒有三四家人去楼空,都是被那红莲教给害的,好多人都跑去信那个圣火大神,活也不干,家也不回,着了魔一般的把所有的东西都拿去献给了红莲教,还把亲朋好友都拉去入了教。我之前就怀疑,我们寨子里是不是混进了红莲教的密使,明面上大家都知道说红莲教不是好东西,我还立下规矩不许寨中人信那个邪教,可还是有很多人不知道怎么的就被红莲教迷了去。”   张驰说:“看来阿达穆首领很不喜欢红莲教啊。”   “我都老骨头一把了,各种事情见得多了,我们苗人有信蚩尤的,有信女娲大神的,有信火神祝融的,也有学汉人信佛信道的,究竟信什么好信什么不好我也说不来,只知道教人向善让人好好过日子的就是好的,弄得人走火入魔家破人亡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人要真的被迷进去了,你就是说什么他都不会听。”   张驰看他神情也不似作伪,便对他说:“那你可得留点神了,我看雾谷寨里很可能还藏着一个红莲教的人,昨天杀白灵灭口的黑衣人就是在这里失去了踪迹。”   “怎么回事?”阿达穆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张驰把昨天的情况大致地跟阿达穆说了一遍,又问:“昨天慕兄追到这里时,谷婆婆人就已经不在这儿了,阿达穆首领知道她的下落吗?”   阿达穆摇摇头:“谷婆婆平时很少出门的,等会我让村里人找找看,不过看这情况,估计是找不着了。”   张驰点点头,又问:“白灵逃脱以后,她的屋子有人进去过吗?”   “那时候屋子里被毒粉撒得到处都是,为了防止有人不小心中毒,我就拿链子把门锁了,后来大家都在忙着打毒蜂,就没有留意过有没有人进去。”   三人来到白灵的住处,阿达穆一边开锁一边说:“这种毒粉倒是不怎么厉害,小心些不要沾到手,不要入眼,不要吸入过多,就不会有事。”   打开门后,张驰才看了一眼就下了结论:“有人来过了。”   地上均匀地铺着一层淡黄色的纤细粉末,那是炸开的毒粉飘落到地上形成的落灰,粉末上有几个清晰可见的脚印,屋子里还弥漫着一股烧焦的味道,床角堆着几件烧毁的衣服和烧掉了一个角的被子。   “看来昨天那个黑衣人在杀了白灵后,或者去杀白灵之前,来过这间屋子。看脚尖的朝向,人是从窗户爬进来的,他应该是从屋里拿走了一些关键的证据,还试图一把火烧了这个房子,可惜火放得不够专业,人又走得太急,这火烧到一半就自己灭了——真是天助我也。”张驰撕了片衣服包在手上,开始小心翼翼地翻查起了屋里的物件。   慕流云就在一旁不解地看着:“既然知道人家已经拿走了证据,你还找到什么呢?”   张驰笑笑说:“说不定那人做事不仔细,还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如果真的什么都没有留下,他也就没必要放这把火了。”   阿达穆也深表赞同,跟着张驰一起查找着可疑的物件,可是除了一些在苗疆随处可见的毒物以外,白灵的屋子里也没有找出什么特别的东西,阿达穆已经放弃了,张驰却说:“劳驾搭把手,帮忙把这个柜子移开一下。”   “这柜子有什么问题?”阿达穆不解地问。   “你看,别的家具底下都是经年不扫的积灰,唯独这个柜子下面却很干净,这多不寻常。”   “真亏你连这样的地方都能注意到。”阿达穆都有些佩服这个年轻人了。   他跟张驰一人抬一边把柜子挪开,果然在地上看到了一个暗门,张驰点了个蜡烛,带头走了下去。 第19章 惊鸿照影(一)   地下室的空间并不大,倒更像是一个秘密的更衣室,藏着一些衣服首饰和杂七杂八的东西,而且显然已经被人粗暴地翻找过,现场如同台风过境一般凌乱,箱子柜子全部大开着,各种东西散落了一地。   “她一个独居的女人,藏这么多衣服干什么?”阿达穆抖开一件明显是男装的衣服检视着。   “……这是易容用的东西。”张驰发现了一盒胶泥,又在旁边找到一个花白的假发套,“我认得这个头饰,那天对逸尘子道长他们下毒的老太婆,戴的就是这个蝴蝶头钗,我当时就觉得一个老太婆戴这个未免有点太花哨了,跟那身土气的衣服一点都不搭,还多留意了一眼。现在看来,那个老太婆八成就是白灵装扮成的。”   慕流云有些好奇:“我听说易容术能将一个人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的样子,真有这么神奇么?”   “让一个妙龄女子一眼看去像个老太婆,倒不是什么难事,不过再高明的易容术也无法真正做到以假乱真,如果仔细看的话,还是能够分辨出易容的痕迹,只是我当时也没有仔细留意这么个路人,才没有识破她的伪装。”张驰想到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问的是那种‘人`皮`面`具’之类的江湖传说,那是假的,易容术只能隐藏自己本来的面貌,装扮成一个谁也不认识的人,如果要把自己伪装成特定的某个人是不可能的,身形动作还有说话的声音语气什么的根本模仿不来,认识的人一眼就能够看穿。不然会易容术的人要是个个都把自己伪装成侯爷皇帝什么的到处去发号施令或蒙骗钱财,岂不是乱套了。”   “说的也是。”慕流云也觉得这话听起来有道理。   阿达穆突然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银锁:“这是虎娃的长命锁,怎么会在白灵这里,难道虎娃不见了也跟她有关?”   “怎么回事?”张驰问。   “这半年多来,我们寨子里经常有小孩子失踪,而且个个都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一点踪迹都找不到,弄得寨子里人心惶惶。有传言说孩子是被一些汉人拍花子的拐走了,我们已经很久不让外人进寨,尤其是汉人,可还是没有用,大概十天前,虎娃也不见了。”   “这种传言也会有人信?拍花子的一般只会在人多的城里活动,而且主要盯着没人管的流浪儿下手,得笨成什么样才会跑到一个大家都互相熟识、而且汉人走到哪里都很惹眼的苗家山寨来呢,要是被发现了,还不得让苗人活活打死?”张驰说,“那天我看白灵装扮成的老太婆身边就带着一个神情痴傻的小孩,会不会就是虎娃?”   “一定是她给虎娃下了药,把那孩子带走了。”阿达穆愁苦地说,“难道说……我们寨子里过去丢失的孩子,都是红莲教做的孽?”   张驰皱着眉头,语气凝重地说:“这也有可能,谁知道红莲教又在背后搞什么鬼呢。”   ***   从白灵的住处出来后,张驰和慕流云回到了先前暂住的吊脚楼,张驰看慕流云面无表情,一路沉默不语,就问了声:“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慕流云摇摇头,轻轻地叹了口气:“现在毒害我同门的白灵已经伏诛,却仍然不知道她为何要这么做,背后指使她的又是何人,为了什么目的,所以这事还不能算完。可是接下来又该怎么做,我一点头绪也没有。”   “确实是个难题啊。”张驰扶着额头叹了口气说,“现在就算知道白灵的同伙有可能藏身在雾谷寨中,我们也不能把全寨上下百来号人都抓起来严刑拷打一遍,来个宁可错杀不能放过。就算真的这么做了,也难保这个幕后黑手会不会根本就不在其中。”   慕流云看着张驰:“我看你当着那个山贼的面时,一度对我欲言又止的样子,你是觉得杀白灵灭口的黑衣人有可能是黑龙寨的人吗?”   张驰想不到慕流云的观察力竟也如此敏锐,这让他莫名地有点心慌,赶紧摇摇头把一些不合时宜的想法赶出了脑海,神情严肃地说:“确实有这个可能,如果那个黑衣人一早就藏身在黑龙寨中,他惧怕你的武功和熟悉周围环境,以及把你引向雾谷寨这几点都能说得过去,我们暂且将这也当做一个猜想放在一边。其实我当时有话没说,是因为觉得黑龙寨人多嘴杂,怕传出什么对上清宫和惊鸿山庄的关系不利的流言来,才没有当着他们的面说出另外的线索。”   “此事和惊鸿山庄又有什么关系?”慕流云就是对江湖再怎么缺乏了解,也至少听说过武林世家惊鸿山庄的名头,那是一个论名声和实力都和上清宫不相上下,甚至可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江湖势力。   “很有关系,你先看看这个。”张驰从怀里拿出一个头部是莲花形的金属圆筒来,“这是当时白灵发射毒针所用的暗器,一般来说像这么精巧的暗器大都是四川唐门所出,但是这几年来,惊鸿山庄也开始打造暗器高价出售,并且为了和唐门的暗器有所区别,惊鸿山庄所造的暗器上面都会留有一个标记。”   他指给慕流云看圆筒底部的一个带着四方形边框“鸿”字:“就是这个。”   “所以这个暗器是惊鸿山庄卖给白灵的?”慕流云不解,“可这又能说明什么?他们只是做了暗器拿出来卖而已,而且谁又知道这东西卖出去以后已经倒过几手?”   “问题是,这种精巧又致命的暗器在黑市上至少能够卖出上千两的高价,反正以白灵的财力肯定是买不起的,如果说是红莲教给她的,这就很奇怪了,像这么贵重的东西,必然是由教中极为重要的人带着防身,不是随便一个灵女都可以拿出来玩的。而这还只是可疑的东西之一,我在黑龙寨的人过来之前,还从白灵的尸体上发现了这个。”张驰又拿出一张质地良好的信笺,上面写着“事情办成后,可凭此笺到惊鸿山庄领取纹银伍佰两”,落款处题着惊鸿山庄庄主的大名“秦无期”,还盖了一方私印。   “所以你怀疑,惊鸿山庄也跟这件事情有关?”慕流云拿过信笺仔细查看,“可我记得你在把白灵绑起来之前,就已经搜过她的身了,为何却是‘在尸体上’找到这个?”   “没错,这正是事情的有趣之处,我很肯定我之前搜身的时候,她身上可没有这张信笺。”张驰托着下巴说,“这也说明一个问题,杀人灭口的黑衣人应该不是黑龙寨的人,至少不会是大厅里我们见过的那一批,他们是看着我搜身的,总不至于犯这种傻。”   慕流云点点头:“所以这显然是有人栽赃。”   “如果这只是独立的一个事件,可以认为是栽赃,但是加上我之前听到的一个传闻,事情就有点好玩了。”张驰说,“前些天我在雾谷寨到处打探消息的时候,就听一些大妈大娘们谈起白灵,说她二十好几了也不想着嫁人,是因为跟惊鸿山庄的庄主秦无期有暧昧,秦无期还送了她一个杀人不见血的暗器作为定情信物,说的极有可能就是这个针筒。”   慕流云疑惑地问:“她不是黑龙寨二当家的情人么?”   张驰轻咳了一下说:“其实吧,漂亮女人同时跟好几个男的有暧昧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慕流云点点头没说什么,他放下信笺,皱眉思索着:“可是,这件事情怎么处处透着古怪?”   “确实,线索之间有许多互相矛盾的地方。”张驰突然转了个话题,“我记得你之前说起过,你们这次下山,是为了处理与惊鸿山庄之间的冲突。关于这件事情,如果不涉及到什么门派机密的话,能否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倒是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具体的事项,我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慕流云说,“我只知道此事与一批木材有关,好像本来是上清宫预订好的木材,却被惊鸿山庄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强买去了,负责此事的弟子前去交涉,竟被惊鸿山庄的人打了一顿。过后庄主秦无期来信向掌门师兄致歉,希望双方能够再度会面,协调解决此事,掌门师兄就派了逸尘等人来岭南与惊鸿山庄方面的人交涉,让我也跟着前来看看。” 第20章 惊鸿照影(二)   慕流云只说了这么多,张驰就大致明白了。   上清宫虽然是个修道门派,可到底不是靠喝西北风活着的,在过去的百余年里,这个孤高的门派人数一直不多,武功又很强悍,门派范围内没有乱兵流寇敢来劫掠,光是靠着出租山脚下的田地就足够门派上下衣食无忧了,也就一直保持着与世无争的清净。   可如今,他们正处在一个百余年来从未有过的鼎盛时期,门下正式弟子都快有上千人了,弟子们的家眷和其他闲杂人员更是一个可观的庞大数目,上清宫要养活这么多人,又要扩建门派,每逢荒年还会四处赈济,银钱如流水一般地花出去,自然也要想法子再收些进来才是,所以渐渐地就发展起了不少自己的产业。   这些产业或由门下弟子亲自照管,或由弟子的家眷经营,或者干脆是其他商人主动投献挂靠在上清宫名下,其中就有一支是专做各种高档红木、紫檀木家具的,深受各路达官贵人的喜爱。   而做家具的原料,需要从岭南原产地千里迢迢地运往华山附近的工坊,沿途要经过漫长的运输过程。越是像这样牵涉范围广大的生意,越是离不开一个强大势力的支持,正因为这是上清宫的产业,沿途的山贼流寇根本不敢染指,他们才能把运输成本、押运人力和沿途损耗都降低到一个能够赚钱的范围之内。   这已经是一个司空见惯理所当然的模式,在过去的百年乱世之中,所有的商路都被牢牢地控制在各个大小帮派手里,所有商人,都和江湖帮派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帮派保护着商人,商人养活了帮派,这个共生关系已经持续了几代人之久。   于是,既然有了利益,就免不了会有利益冲突。   帮派和帮派之间,小到口角摩擦抢地盘,大到捅刀子下黑手甚至灭门吞并,都是家常便饭。   这次上清宫和惊鸿山庄之间的冲突,就是典型的帮派利益之争,其实天行道长和秦无期未必希望双方交恶,只是下面办事的人为了达成各自的目标,起`点纷争什么的也是难免,而江湖中人有了分歧,动个手打个架实属正常,打完了双方老大再出面协调重归于好也是惯例,这次天行道长让慕流云跟着去压阵,估计也是知道这件事恐怕不是那么好“协调”的,若双方谈不拢又打起来,慕流云可以专治各种不服,也顺便能让这个小师弟出出名,让武林中人重新审视上清宫的实力。   “我能不能这么理解,这次你们和惊鸿山庄之间的冲突其实挺严重的,恐怕很难和平解决,天行道长知道双方很可能一言不和拔刀相向,所以才会让你前来压阵?”   “……确实如此。”慕流云点了点头,张驰的确聪明,一下子就抓住了问题的重点。   “那么,惊鸿山庄的确有加害你们的理由,而且这个理由比红莲教要充分得多。”张驰皱着眉说,“你们被下毒的那一天,若不是因为你先去沐浴更衣,没有和逸尘道长他们一起吃饭,这一趟恐怕你也是难逃毒手。虽然江湖中人大多没有听说过你的名号,但你的门派中应该有不少人知道你的厉害,惊鸿山庄如果通过什么手段得知了这一点,就会想到,这一次的冲突中若有了你的参与,他们必然大大失利,干脆在你出道之前就用诡计除去你这个未来的劲敌,再嫁祸他人,这样不管是短期还是长远来看,对惊鸿山庄都十分有利。”   “你说的没错。”慕流云想起来也是心有余悸,他过去艺高人胆大,觉得世间大部分的毒`药他都能凭强悍的内力逼出或者压制住,可是碰上断魂蓟这种发作之后几息之间就要人性命的奇毒,他若是不慎吃了,只怕也是死路一条。对方用上这样罕见的奇毒,倒真的有几分像是专门为了弄死他而来的。   “那么现在,这些自相矛盾的线索,就构成了两条可能性比较大的推论。”张驰搓着下巴皱着眉头分析道,“第一个推论,是红莲教杀人嫁祸给惊鸿山庄。我一直奇怪,红莲教跟上清宫并没有什么交集,可以说无冤无仇,没必要主动来招惹你们,但他们和惊鸿山庄可是结下了大梁子的。我听说先是红莲教的信徒洗劫了惊鸿山庄的一批货,被惊鸿山庄报复性地灭了好几处教坛,红莲教又再报复,暗杀惊鸿山庄的部众,如今双方已经势同水火。我还听说这次惊鸿山庄要举办武林大会,就是为了集合武林同道的力量围剿红莲教。红莲教现在想必正坐立不安,正好得知上清宫这次与惊鸿山庄有了些冲突,就派了白灵来毒杀上清宫的人,如果上清宫没有查到白灵,只会怀疑是惊鸿山庄买`凶`杀`人,就算查到了白灵头上,鉴于白灵和秦无期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也还是很容易怀疑惊鸿山庄头上去,以上清宫的势力,不管到最后有没有和惊鸿山庄撕破脸皮大打出手,都给惊鸿山庄造成了很大的压力,使得惊鸿山庄无法全力对付红莲教,这一场红莲教是稳赚不赔。”   趁张驰停下来喝水,慕流云打断了一下:“可是我不明白,这样做对白灵本人又有什么好处?若栽赃成功了,她就害了她的情人,若败了就害了她自己的性命,她何必做这种事呢。”   “白灵与秦无期有暧昧还只是个传言,尚且不知道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按照白灵那副视死如归的狂热模样,也完全有可能被洗脑以至于做出这种决定,更何况爱与恨之间有时候界限模糊的很,想要却得不到,因嫉妒而生怨的事情并不少见。”   慕流云点点头:“嗯,继续。”   张驰便继续:“如果这个推论成立的话,红莲教的人见白灵被我们活捉,很有可能会被顺藤摸瓜,追查到红莲教的头上,就决定牺牲掉白灵,于是派了一个潜伏于此地的暗棋杀白灵灭口,灭口之人不知道我搜过她的身,就把这张信笺放到她身上,想把我们的注意力吸引到惊鸿山庄头上去,结果不幸被我们赶了个巧,没能来得及把她身上的红莲纹身去除。在这个推论下,事情尚且存在两个疑点,首先,如果当时我们没有顺着线索追查到白灵头上来,仅仅只是上清宫前来交涉的人在南疆遇害,人们就算会怀疑惊鸿山庄也没有任何根据,红莲教要怎么把这件事情栽到惊鸿山庄头上去?莫非还有什么我们没有发现的动作和后招?如果不是为了嫁祸,他们无缘无故来毒害上清宫的人干什么?第二个疑点是,白灵如果是红莲教派来的,红莲教为什么给这个随时可能变成弃卒的小小灵女这么贵重的暗器?还是说这个暗器是白灵通过别的渠道得来的,比如那个传言所说的,是秦无期送她的定情信物?”   “好复杂……”慕流云皱眉,觉得已经思考不过来了,“那……另一个推论呢?”   “第二个推论,是惊鸿山庄杀人嫁祸给红莲教。我们假设秦无期因为这次的冲突想要除掉碍事的你们--尤其是你,就用金钱或个人魅力诱惑白灵替他毒杀你们,也许还送了她这个针筒以便行事,此后再派人杀了白灵灭口,故意将那个红莲纹身挖下了一半,造成是红莲教杀人灭口的假象,以此嫁祸于红莲教。在这个推论里,也有两个疑点,惊鸿山庄在岭南一带并没有什么势力,那个灭口之人如果是惊鸿山庄派出来的,为什么会熟悉环境和逃向雾谷寨,可能的解释是惊鸿山庄买通了一个雾谷寨的本地人来灭口,但是临时买通的本地人一来办事能力不可靠,二来极易泄露他们的消息,所以这仍然是个疑点。疑点二是灭口之人为什么要特地留下这个信笺?可能的解释是他们买通的这个人见我一路追凶眼光毒辣,就故意留下一张显然是栽赃的信笺,并且这个信笺很有可能还是个一查就能查出来的伪造品,用这种稍微动动脑子就能看穿的栽赃,反而很好地营造出了红莲教杀人在先,陷害他们在后的假象。可是他们如果不多此一举放这张信笺的话,我说不定根本就不会注意到惊鸿山庄的头上去,他们又何必自己多生事端呢。”   张驰能够把事情想得如此深入全面,慕流云很是佩服,同时也对张驰给出的假设感到有些心寒:“不是这个杀人嫁祸那个,就是那个杀人嫁祸这个,难道在这些人的眼里,上清宫的四条人命就只是他们手中的棋子吗?”   张驰叹了口气:“这就是江湖,你早晚会习惯的。”   慕流云无奈地点点头,又问张驰:“照你看来,哪边行凶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这个不好说,这两条都只是我根据现有的线索做出的推论,有可能两条都不对,也可能在过程上有一些出入。就连官府也要人证物证俱全才能断案呢,现在我们手头的线索还是太少,不能仅仅根据推论就认定哪边才是无辜的。”张驰说,“如果我们能够找到那个杀白灵灭口之人,事情自然就好办了,可是目前看来,就算他真的在雾谷寨,接下来也只会偃旗息鼓,把自己好好地藏起来。而我们的干粮已经吃完了,或许阿达穆这次无心害我们,却难保那个藏在人群中的灭口之人会不会借机对我们下毒下蛊什么的,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要对我们下手实在太容易了。所以我建议,我们不如暂时放开这条线索,先去一趟惊鸿山庄,看看秦无期庄主对此又有什么解释。”   慕流云点点头。   “那么事不宜迟,我们今天就动身吧。”张驰起来开始收拾东西。 第21章 惊鸿照影(三)   慕流云却没有动,表情看上去有些迟疑。   “怎么了?”张驰奇怪地问。   “我得多谢你,此番费心费神地帮我追查凶手。”慕流云道,“可是你应该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吧,这一趟就不必与我同去了。等到离开此地之后,我会将情况禀明掌门师兄,让他另外派人处理后续之事。”   张驰楞了。   没想到这么快,慕流云就要跟他说再见了。   这分别来得令他猝不及防,却也是情理之中,这次凶案本来就是上清宫的事,与他毫无关系,他只是被无辜地卷了进来。而现在,嫌疑也洗脱了,害他蒙冤的白灵也死了,他确实没有什么理由再继续跟着慕流云了。   “可是……我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情要忙的。”张驰急得抓耳挠腮,“我还想继续追查下去……只要你不嫌我碍事的话。”   “我怎么会嫌你碍事呢,你这么聪明又有本事,要是能来帮忙的话是再好不过了。”听到张驰还想继续同行,慕流云有些高兴,却也有些疑惑,“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帮上清宫追查此事?”   “唉,我实话跟你说吧!”张驰坐下来严肃地看着慕流云,“你也知道,我是包打听的人,本来干的就是到处打探小道消息的营生,这次如果不是凑巧被卷进了这件事情,我原本也是要想办法混进这次武林大会,打探一些与惊鸿山庄相关的事情的。可是我一个无门无派的无名小卒,就是连参加武林大会的资格都没有,正发愁该以什么身份接近惊鸿山庄呢,这下好了,作为上清宫天璇道长的朋友,帮你去查案,我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进去问东问西了。你不是说欠我一个人情吗?这趟让我和你一起去,就当是还我这个人情,好不好?”   “……好,就这么说定了。”慕流云点点头,想到还能与张驰继续携手合作,脸上就带了点欣然的笑意。   慕流云很少笑,这一笑便犹如春风化雪,令张驰心跳猛然加速,急忙假装收拾东西来掩饰,不敢再多看慕流云一眼。   ***   决定了下一步的动向,他们就收拾了东西牵了马匹,当天便向阿达穆辞行离开了雾谷寨。   离开之前,张驰还对阿达穆说,他们会顺着红莲教的线索继续查下去,如果有机会查探到那些孩子们的下落,会想办法告知他。阿达穆只是点头应了,也没怎么把一个外人的承诺放在心上。   由于熟门熟路,他们回去的速度比来时快多了,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他们就回到了先前相遇的客栈。   张驰要了个双人间,随便吃了点东西,就早早地躺下了。   昨晚一夜未眠,按理说他应该很快睡着才是,可是张驰翻来覆去了好一阵子也还是毫无睡意,他干脆不睡了,借着油灯那点豆子大的微弱光亮,静静看着对面床上的慕流云。   慕流云正闭著眼睛打坐调息,他沐浴后就换回了上清宫的装束,本来人就长得好看,穿着这身质料上乘、剪裁精致的着装更衬得他器宇轩昂,俊秀得如同下凡的仙人一般。   虽然只有短短十来天的相处,张驰却觉得自己已经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了——他甚至都还不怎么了解对方呢。   一开始,张驰对他只有惧怕,觉得这人武功又高,煞气又重,仿佛一言不和就要杀人一般,误会解开之后,又觉得他为人刚正,光明磊落,是个值得一交的朋友,而现在,他心里已经多了一些更为复杂的情绪。   他其实很想说服自己,那一刹那的心动只不过是个错觉,可是这感觉一旦产生了,就像一棵破土而出的种子,掐不断,捏不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一点一点地疯长起来。   他此前从来没有过这方面的想法,一直以为那是因为自己年纪还小,时候还没到,或者只是还没有遇上喜欢的人。将来终有一日,当他事业有成、生活安稳,不用再过着奔波流离朝不保夕的日子时,他也会和别人一样娶妻生子,找一个心仪的女子共度此生。   谁曾想这一天还远远没到,他却喜欢上一个男人。   从理智上来说,张驰并不希望事情变成这样,因为这注定会是一条艰辛的道路。   他也试过控制自己别再胡思乱想,可是人的感情要是真能这么收放自如,世间哪还会有那么多的痴男怨女。   既然无法控制,那就只好认了。   关于龙阳之好,断袖之癖,他以前也听说过不少。这种事情虽然难免惹人非议,但这些年来中原一带男风盛行,大家早已见怪不怪,闽南沿海之地更甚,男子之间互相结为契兄弟,如同夫妻一般公然出双入对,登堂入室,丝毫不足为奇。   虽然两个男人在一起,终究不如男女之间的婚配来得正统和理直气壮,却也不是什么特别令人难以启齿的事情。   问题是,有机会吗?   张驰怎么想都觉得不容乐观。   就像穷小子总爱幻想着高官宰相家的小姐会因为敬仰他的人格品行,不顾门第之别坚决委身下嫁,倾娘家之力扶助他飞黄腾达,或者山野村姑幻想着有朝一日遇上微服出游的帝王公子,被她的纯真善良迷住,娶回宫中当上正宫娘娘,再或者连个最次的媳妇都娶不着的庄稼汉子幻想着天上的仙女或者山里的妖精爱上他的朴实勤劳,非得上赶着嫁给他当媳妇儿——张驰可不会做这种白日梦,他是个很现实的人,最瞧不起的就是自己没几斤几两,却以为天上会掉馅饼的傻瓜。   要是两人之间各方面相差得如此悬殊,任你一片痴心向明月,人家的脑子也没忘在娘胎里没带出来,凭什么要委屈了自己呢?   就算不说门当户对,至少也得各方面条件相称才能走得到一起,除非只是玩玩而已的关系,那倒是简单,只需要长得好就行了,可这并不是张驰想要的。   怎么办,要怎么样才能达到自己的目标?   张驰烦乱地翻了个身,眉头都皱成了一个疙瘩。   太难了。   怎么想都太难了。   慕流云比他年长了八岁,武艺之高强却已经跻身绝顶高手之列,又是上清七子的师弟,门派之中大部分人都得喊他一声太师叔,江湖地位之崇高已经无需赘言。   而他现在只不过是江湖上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而已,十五岁才有机会开始习武,满打满算练了不到四年,还练得杂七杂八,又是个穷困潦倒的平民出身,什么都得靠自己一点一点地慢慢打拼。如果再给他几年时间,好好努力一把,兴许他还能在武功之外的方面做出一点成就来,可是慕流云会等到他出人头地的那一天吗?   张驰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眼下不管从哪方面来说,他都完全配不上慕流云。   何况只要“配得上”就能成功,也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感情从来都不是门当户对就可以水到渠成的。   张驰一向不是个妄自菲薄的自卑之人,但是这会儿,他确实想不出他身上有任何可以吸引慕流云的地方。   凭他这点小聪明吗?在他所认识的一些真正的聪明人面前,他这点小把戏完全就不够看,再说慕流云头脑也不笨,眼下暂时被他所主导,只是因为在门派里养尊处优惯了,江湖经验不足而已。   凭他的身材样貌吗?虽然张驰身材壮实,相貌也还算是英俊,颇能讨得一些女子的喜欢,但慕流云的个头比他都还要高出几分,长得也比他好看多了,两人站在一块儿,他显然是被比下去的那一个。而且他很清楚,通常来说能够吸引男人的男人都是什么样的——反正绝对不是他这一款的。   凭他一路跑腿做饭、鞍前马后的贴心照顾?这种随便一个仆妇下人都能做的事情,不提也罢。   凭他的一片真心吗?没有任何其它优势的人才会拿真心出来说事,在不在乎的人眼里,真心又能值几个钱?就像达招都能为了白灵去死,结果还不是死了也白死,这种一厢情愿却一文不值的真心他可见得多了。   怎么办?应该怎么办?   张驰一筹莫展。   他虽然看起来像个老江湖,其实完全没有追求别人的经验——更何况对方还是个男人。   简直是狗咬刺猬,不知该从何下嘴。   别的都不说,眼下就连对方能不能接受男人都还是个未知数,就像有的人天生不喜欢女人一样,有的人就是不喜欢男人,任凭男风再怎么吹,不喜欢的就是不喜欢。   横看竖看斜着看倒过来看,怎么看他的这份感情都只有一个结果:白日做梦。   张驰深深地沮丧了。   ***   慕流云直到将近子时才收功睡觉,第二天又早早地起了,却发现张驰起得比他更早,只是整个人都好像没了骨头一般,死样活气地趴在楼下的桌子上长吁短叹。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慕流云问道。   “别管我,我心情不好。”张驰半死不活地吐出了一口气。   慕流云无语地看了他一会儿,无奈地摇摇头走开了,吃过了早饭,张驰默默地收拾东西准备赶路,慕流云却叫住他:“你跟我来一下。”   “嗯?”张驰不明所以地看着慕流云,慕流云也不解释就走了出去,张驰只好跟上。   他们来到了上次曾经光顾过的铁匠铺,铁匠一眼就认出了他们,招呼道:“哟,小军爷,你来啦。” 第22章 惊鸿照影(四)   “我已经不是军爷了。”张驰疑惑地看向慕流云,不知道慕流云带他来这里是要干嘛,却见慕流云问那铁匠:“铁枪打好了吗?”   “当然好了,你等着。”铁匠从里间拿出一把只有四尺来长的铁枪,变戏法一般地一下子把枪杆拉长了,又旋了一下将连接处拧紧,得意满满地展示给张驰看,“为了打这把枪,我可是把珍藏多年的乌金玄铁全用上了,考虑到小军爷要行走江湖,带把长`枪在身上总是不怎么方便,我特地将枪杆做成了能伸缩的。平时拧一下中间这段,就能将长`枪收成短`枪,需要时再拧一下尾巴这里,把枪抻开拧瓷实了,就是军爷平时惯用的马枪。虽然枪杆是空心的,但玄铁本身就比较重,整体的重量跟小军爷原先那杆枪相差不大,却要结实得多。”   慕流云接过来掂了掂重量,还虎虎生风地挥舞了两下,满意地点点头:“看着还行,你试试趁不趁手。”   张驰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这是……特地给我打的……?”   “我既然斩断了你的兵刃,理应赔你一把。”慕流云理所当然地说,“上次来时我就这么想了,考虑到锻造兵器需要一些时日,便提早预定下了,想不到掌柜的手艺如此精湛。”   张驰惊讶地看着慕流云:“可是……上次来的时候,你不是还觉得我是嫌犯吗?”   “事情查清楚之前,我虽不能妄下决断,却也觉得你不会是我所要找的凶手。”慕流云淡淡地说,“假如我猜错了,最多也就是白打了一把枪而已。”   “有钱人,就是任性啊。”铁匠望天无语,整支枪都用乌金玄铁打造,造价高达数百两银子,人家根本不当一回事儿,反正只要写个条子给他去找上清宫领钱就是了,完全不会肉痛。   张驰也没心思想别的,只顾低头摩挲着枪身上精致的纹路,满脸都是兴奋和喜悦之情。   “手感如何?”慕流云被他毫不掩饰的情绪感染了,也露出了几分笑意。   张驰到铺子外面挥舞了两下,还耍了几式枪法,由衷地赞叹道:“真不错,非常趁手。”   “那,心情可好些了吗?”   “嗯!”张驰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或许,他并不是毫无机会的。   就算努力到最后也终究不过白日梦一场,至少在梦醒来之前,总要全力以赴才是。   ***   按照张驰所说,惊鸿山庄的武林大会将会在半个多月之后举行,届时庄主秦无期肯定不会缺席,所以他们只要在那之前赶到惊鸿山庄就可以了。   两人离开岭南一路北上,沿途也无需紧赶慢赶,只管信马由缰地沿着官道小跑前进。   慕流云本是个沉默不多话的人,可张驰一路上都在跟他谈天说地,嘴巴基本上就没停过,不断地用自己的妙语连珠逗得他忍俊不禁。   从小到大,慕流云从未遇见过如此活泼的人,能每天不厌其烦地对他说这么多话,还不带重样的,心中也是好感渐生,连张驰偷偷地换了个称呼,直接叫他流云,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这天下午,张驰抬头看见天上乌云压顶,视线所及之处,左看右看也只有一处已经荒废的庙宇,便对慕流云说:“看这天气马上就要下雨了,我们肯定是赶不到前面镇上了,姑且将就一下,就在这里露宿一晚吧。”   慕流云点了点头,在这些事情上他已经习惯了听凭张驰的安排。   张驰栓好了马,手脚利落地在寺庙里的空地上点起了火堆,又拿了一块方巾铺在一边,让慕流云可以有个干净的地方坐。   做完了这些事,眼看着外面虽然雷声滚滚,这场雨却憋着似下非下,就是不下的样子,他就有些坐不住了:“我看这里荒山野岭的,应该有不少猎物,我出去转转,兴许能弄到点新鲜的野味,晚上就不用吃干粮了。”   “好,不要走太远了。”慕流云便在火堆旁坐下来打坐调息,看着张驰带着弓箭出去了。   外面的雷声一阵响过一阵,过了好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开始敲打古寺残破的屋檐,慕流云听见寺庙门口有人踩着水坑走进来,还以为是张驰回来了,收了功睁开眼一看,却是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人。   那个山羊胡子看见寺庙里有人,脚步迟疑了一下,可外面转眼间就已经大雨倾盆,他只好进了寺庙。   看慕流云一身道袍,身负长剑,也不知是个什么来头,山羊胡子就抱了抱拳客客气气地说:“这位兄台,在下路过此地进来避雨,不知兄台已经先行入住,可否行个方便,借个角落让在下栖身一晚。”   慕流云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你随意。”   那山羊胡子便笑了一笑,在远离火堆的角落里坐了下来。   既然有别人在,慕流云也暂时不练功了,他往火堆里添了点柴,不时地抬头看看门口。   雨又下了一段时间,门口才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被淋成了落汤鸡的张驰肩上扛着一头二十来斤重的麂回来了。   当他进门的时候,猝不及防的山羊胡子被他吓了一跳,随即又镇定了下来。   张驰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是哪位?”   “避雨的。”慕流云说。   山羊胡子讨好地笑了笑,低调地缩在了墙角的阴影里,好像并不希望跟他们打交道。   慕流云看张驰一路走一路滴水,就问:“你都湿透了,要我运功帮你驱寒吗?”   “不用,我烤烤火就好了。”张驰脱了上衣拧干了水,从包裹里拿出备用的衣物换上,就到火堆旁一边烤火一边开始收拾那只麂,嘴里还抱怨着说:“这家伙也太能跑了,中了箭还跑出去大半个山头,追死我了。”   慕流云也帮不上忙,就看着他熟练地剥皮割肉,又取来马鞍上挂着的炊具和调料包,本着能吃得好就绝不随便将就的吃货精神,架起锅子开始煮汤。   等到一锅肉汤渐渐地煮出了香味,天色也终于黑了下来,张驰正想着招呼角落里的山羊胡子也过来吃点,就听到门外隐约传来一阵由远至近的马蹄声。   山羊胡子顿时大惊失色,站起来就想逃走,可是就在极短的时间里,马蹄声和一些人的彼此吆喝声就已经到了门口。他又试图从墙壁的缺口溜走,正好一道闪电划过夜空,照亮了屋外隐隐绰绰的人影。   整个破庙已经被人团团包围了。   几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人下了马,气势汹汹地进了这个破庙。   山羊胡子一看逃不掉了,拔出随身的两把只比巴掌长一点的刀,一副要拼命的样子,可是当那几个蓑衣人中为首的一个摘下了斗笠后,山羊胡子顿时面如死灰,颤声说道:“庄主,你为何就是不肯放过我?”   “这话可有趣,我为何要放过你?”带头那个蓑衣人轻笑了一声,说话的声音低沉醇厚,甚是好听,“难道从来就没有人告诉你,做错事情是要受到惩罚的。”   他身边一个长得特别高大的大汉,看到火堆旁坐着的慕流云和张驰,便沉声道:“惊鸿山庄办事,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一听“惊鸿山庄”四个字,慕流云的眼睛就危险地眯了起来:“这庙莫非是你家开的,风进得雨进得,你进得我却进不得?”   “你……!”那个大汉伸手握住刀柄,就要发难,带头的人却伸手虚拦了他一下:“不要多生事端。”   “……是。”大汉退后了半步,两眼仍是带着警告的目光看着慕流云和张驰。   这时候山羊胡子绝望地厉声说:“好、好!秦无期,这是你逼我的!”   说着迅速将一颗早已藏在袖子里的药丸给吞了下去。   那些蓑衣人顿时如临大敌地后退一步,齐齐将手握在了兵刃上。   “怕什么?”秦无期淡淡地说,“药效发作没这么快,尹慈,徐长歌,你们上。”   蓑衣人中有两人越众而出,攻向了山羊胡子,秦无期慢条斯理地解下了身上穿着的蓑衣交给身旁的大汉拿着,就目光专注地看着交战中的三人。   张驰也没打算多管闲事,小声对慕流云说:“想不到这么凑巧,他就是惊鸿山庄的庄主秦无期,你看他的佩剑,那就是闻名江湖的游龙剑,据说削铁如泥,不知和你的止水剑比起来如何。”   慕流云打量着秦无期,对方年纪跟他也差不多,剑眉星目,丰神俊逸,长得一表人才,而且说话语调不疾不徐,动作举止气定神闲,无时无刻不透露着身居上位者的自信,掌门师兄曾评价说此人是人中龙凤之资,倒是一点也不夸张。   只是看了几眼,慕流云的视线就被交战中的人吸引了过去。   一开始的时候,那山羊胡子在两个人的围攻下左支右绌,显得狼狈不堪,短刀都被打飞了一把,身上也很快就挂了彩,但是渐渐地,他就仿佛是被激怒了一般,喉中发出嘶哑的低吼,眼珠通红,整个人状若疯癫,动作身法越来越快,内力似乎也变强了许多,打斗中飞起一爪就将徐长歌的衣服撕出一个大口子,皮肤上也被抓出几道血痕,要不是躲得快,只怕连皮带肉都要被抓下来一块。   见部下受了伤,秦无期终于拔出游龙剑,飞身上前截下了那个越来越疯狂的山羊胡子。 第23章 惊鸿照影(五)   见庄主出手,尹慈和徐长歌就自动退开了一边,也不用吩咐,立刻就有人过来帮徐长歌上药包扎。   慕流云和张驰已经退到角落,因为山羊胡子功力大涨又丧失了理智,招式如同风卷残云一般大开大阖,搞不好就会波及旁人。   双方打得极为激烈,张驰已经眼花缭乱,只知道山羊胡子的攻势越来越凶猛,越来越不要命,甚至数次迎着剑刃往上冲,完全不管自己会不会受伤,却依然没能伤到秦无期分毫。   慕流云倒是看出了一些门道,山羊胡子的攻势已经是强弩之末,后继无力了,很快就被秦无期一剑刺穿了左肩。   他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左手死死地抓住游龙剑的剑刃,右手猛然抓向秦无期,秦无期抽出游龙剑,毫不留情地一剑就将他的右手斩断了,又一脚将他的身体踢飞出去,撞塌了一截土墙,落在庙外的雨水中。   同样不用吩咐,就有蓑衣人上前点穴止血,牢牢地制住了还在疯狂挣扎的山羊胡子。   秦无期甩掉了剑刃上的血珠,收剑入鞘后,还很有礼貌地对张驰和慕流云抱了抱拳:“打扰二位了,告辞。”   “且慢。”慕流云叫住了他,“秦庄主,我正好有事要找你。”   秦无期回头打量了一下他的穿着:“看阁下的装束,想必是上清宫的人吧?”   慕流云点了点头:“在下上清宫慕流云。”   秦无期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原来阁下就是一人一剑挑了黑龙寨的上清宫天璇道长,幸会幸会。不知找我有何要事?”   对方的消息如此灵通,慕流云也感到有些意外,他正色道:“上清宫的四位弟子几日前在岭南遇害,此事有颇多疑点,似乎与惊鸿山庄也有一些关联,我正是为了这事前来找你求证。”   秦无期正要说话,却听到暴雨中传来几声长短不一的哨响,尹慈脸色一变:“庄主,龙九来了。”   秦无期沉吟了一瞬,转头对那两个押着山羊胡子的人说:“杀了他。”   听到吩咐,其中一人就毫不迟疑地一把扭断了山羊胡子的脖子。   这时一个同样淋成落汤鸡的人,不顾门外众人的言辞阻拦硬闯进了这间破庙,正好看到山羊胡子的尸身软软地倒在地上。   龙九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张嘴就骂道:“我靠!秦无期你真是欺人太甚!老子辛辛苦苦追了他一路,好不容易追到了,却叫你给灭了口!”   秦无期微微地一笑,背着手气定神闲地说:“此人背信弃义,出卖兄弟,实在罪无可恕,在下不过是为惊鸿山庄清理门户罢了,这‘灭口’一说可是担待不起。”   “什么清理门户,你这明明是滥用私刑!”龙九气坏了,“此人牵涉好几桩要案,还没查清楚就让你给杀了,你让我怎么交差?”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如果给九爷造成了不便,还望见谅,这尸身便给九爷带回去交差吧。”秦无期不卑不亢、不痛不痒地表达了一下歉意,就对慕流云说,“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实在不能耽搁,二位若是信得过在下,还请半个月后前往惊鸿山庄一叙,届时秦某一定会给二位一个满意的答复。”   慕流云皱了皱眉,也没有阻止,秦无期就对他们抱了抱拳,转身走了,一边走一边接过属下递给他的蓑衣,戴上斗笠就踏进了雨幕,半点都没有耽搁。   那个叫尹慈的慢了半步,从身上拿出几张请柬递给他们:“天璇道长、九爷,还有这位小兄弟,半个月后武林大会举办之日,还请三位务必赏脸赴约,我等先行告辞了。”   龙九不甘心地看着秦无期离开的背影,又看看地上的尸体,愤愤地一把抓过请柬:“告诉那个姓秦的,早晚我要跟他算这笔账!”   “一定带到。”尹慈抱拳告辞,也转身走进了雨幕,寺庙外的马蹄声很快就远去了。   ***   “阿嚏!”龙九打了个喷嚏,看看外面越下越大的雨,颓丧地缩回了庙里,“两位兄台,借个火。”   “赶紧过来喝点热汤吧。”张驰把煮了好久的肉汤用小碗盛了出来,给了龙九一碗,龙九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地接了坐到火堆边,“多谢了,看两位的打扮也是江湖中人,不知怎么称呼?”   “在下张驰,无名小卒一个,这位是上清宫的慕流云道长。”张驰替沉默的慕流云回答了。   “原来阁下就是一人一剑挑了黑龙寨的上清宫天璇道长。”龙九惊奇地说,“可比我想象中的年轻多了。”   慕流云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这事怎么好像一夜之间人人都知道了?”   张驰笑笑说:“这不奇怪,龙九爷可是京城六扇门的捕头,消息自然是比较灵通些。”   “你知道我?”龙九颇感兴趣地问。   “刚才听秦庄主这么叫你来着。”张驰说,“江湖上谁不知道京城名捕龙九爷的大名呢。”   “张驰兄弟你这可就是在挤兑我了。”龙九折了两根树枝做筷子,边吃着炖肉边说,“人前大家都客客气气地喊我一声‘九爷’,背后可指不定把我骂成什么样呢,什么‘朝廷鹰犬’、‘官府走狗’之类的言辞,我可是没少听见。”   张驰笑道:“九爷一直在做的,可都是一些缉拿盗匪,维护治安,利国利民的大好事,百姓无不拍手称赞,又何必在意江湖中人怎样评价你呢?”   龙九笑了,微黑的肤色衬得一口牙齿特别白亮:“你可真会说话,我要是有你一半的嘴甜,可得混得比现在好多了。”   “哪里哪里,我也就一张嘴巴厉害,没有像九爷的九龙响尾鞭这般厉害的武技傍身,就只好学着嘴巴甜点,才能少挨点打。”   “单单武功好有什么用?追了这么多天的凶犯还不是功亏一篑了。”龙九叹了口气,“不说了,先吃饭,张驰兄弟的手艺真是不错,要是去京城开个饭馆,生意一定好爆了,这汤里是加了什么好料么?”   “也就是普通的桂皮、八角、生姜还有一些香菇干什么的,吃的时候留神别咬到了八角。”张驰看了眼地上的尸体,在场的三人显然都是见惯了血腥的,放着这么一具死状狰狞的尸体在旁边,胃口也完全没有受到影响,张驰好奇地问,“这人到底是犯了什么事啊?为什么惊鸿山庄要出动这么多人来追杀他,连庄主秦无期都亲自出手了。”   “他本是惊鸿山庄的人,也不知被红莲教使了什么手段蛊惑了,干下了杀人越货、强抢官家财物,还有一些现在已经死无对证了的事情。”龙九说,“我本来要抓他回去受审,想不到紧赶慢赶,还是被秦无期抢先了一步。两位刚才也看到事情的经过了吧,可否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面对一个捕头的问询,张驰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绘声绘色地把刚才的打斗描述了一遍。   龙九听完张驰的描述以后沉吟了片刻:“……神智癫狂,功力大涨,听你这么说来,他一定是吃了红莲教的秘药‘血魔丹’。”   “血魔丹?那是什么?”心知龙九一定知道一些自己不知道的秘密,张驰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龙九也半点不藏私地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你年纪小可能没听说过,二十几年前,曾有被称为‘血魔’的父子二人为祸江湖,肆意残杀无辜,武林中人出于义愤群起而攻之,却完全奈何不得他们,后来还是这位慕流云道长的师兄们——当时正值壮年的上清七子,以上清宫绝学‘北斗七星阵’将血魔父子二人困杀于华山,上清七子也因此名动天下。”   龙九说着敬仰地看了一眼慕流云,仿佛透过他看到了他的师兄们昔日的辉煌,但慕流云对于这些耳朵都已经听出老茧的往事,却没什么反应。   “可是血魔丹跟血魔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呢?”张驰问。   龙九补充道:“当年中原无数门派中的顶尖高手出动,像少林方丈大师、惊鸿山庄庄主、丐帮帮主,还有我师父,全都败在血魔手下,还有不知多少英雄豪杰殒命在这对魔头手里。血魔父子二人武功之强,即使已经过去了二十几年,仍旧是江湖上不灭的传说。红莲教号称这‘血魔丹’就是用血魔之血炼制而成,吃下以后的表现也有点像当年的血魔,眼珠发红,神态疯狂,不怕疼不怕死,而且功力暂时可以大涨,只是过后会受到反噬,浑身疼痛一阵。”   慕流云终于开了次口,皱眉问道:“可血魔不是已经死了二十几年了吗?”   龙九说:“谁知道他们是真的保存着血魔的血,还是借血魔的名头来糊弄教众呢。”   “我看只是唬人之说罢了。”慕流云不屑地说,“哪有喝了别人的血,就能功力大涨的怪事。”   “我也这么认为。”张驰深表同意。 第24章 江湖夜话(一)   龙九吃饱了就到一边去查看那具死尸,张驰就着雨水洗刷了锅碗,煮起了清茶,慕流云就在一旁打坐练功。   那尸体面目肿胀,眼珠还瞪着,眼白处充血发红,甚是吓人。龙九阖上了死者的眼睛,搜了一遍身,也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只好把尸体收拾收拾丢在角落,颓然地坐回了火堆旁边。   时间还早,三人都还没有睡意,横竖也是无事,他们就围着火堆聊了起来。   “原来你是包打听的人啊。”龙九惊奇地看着张驰,“是属于什么级别的?”   张驰给慕流云和龙九各倒了碗茶,谦虚地说:“我运气好,办成了几件小事,最近刚拿到了夜枭牌子。”   “既然是‘夜枭’,那你一定知道许多别人不知道的消息了。”龙九目光闪闪地看着他,特别不要脸地说,“看在你我好歹有一饭之缘的份上,能不能免费跟我透露一些红莲教的事情?”   张驰倒是爽快:“邪教妖孽人人得而诛之,九爷想知道什么,只管问来,我一定知无不言。”   龙九摆摆手说:“别叫九爷了,显得生分,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吧。”   “那好,九哥。”张驰有点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其实我也才拿到夜枭牌子不久,记性又有限,之前主要都是在关注惊鸿山庄的事情,对红莲教只知道一些零零碎碎的消息,从哪里说起好呢?”   慕流云淡淡道:“虽然之前就听过红莲教的名字,我却不怎么了解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组织,你不如详细点说说他们的来历。”   “那我就从头说起吧。”难得有机会在慕流云面前发挥一下自己的长处,张驰呷了一口茶,开始口若悬河,“这红莲教又被一些人叫做拜火教,崇拜的是圣火大神。他们本来是发源于南疆的一个小教派,这些年来借着几次天灾的机会,一边赈灾一边蛊惑灾民入教,借此发展壮大,本来以前还只是四处布道,并不怎么惹人注意,直到最近他们开始频繁做出一些过火的举动来,使得不少门派都开始忌惮他们,想来找包打听买消息。可是红莲教的高层一直都很神秘,我们也只打探到了红莲教的总部在云南一带,具体在哪里都还不清楚,至于教主卫无极,只知道他本来是申朝的皇子。”   “申朝是什么?”慕流云问了一句。   龙九替他回答道:“是早些年逐鹿中原时期,北方的一个小国,建国四十余年,只传了两世,三十多年前被大周灭了国,十多年前大周又被如今的大辰所灭——说起来,红莲教好像也是从那个时候突然开始发展壮大的。”   “没错。”张驰补充道,“申朝灭国时,卫无极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侥幸活下来流离到了南疆,也不知道使得什么好手段,拉拢一批人建起了拜火教。大周过去一直在追缉和打压这个前朝皇子,直到后来自身难保才作罢。大周被灭之后就没有人管他了,于是红莲教开始得寸进尺日益膨胀,根据我们打探到的一些消息来看,这人八成是起了复国之心。”   “要是真的由着他去复国,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大好河山可又要陷入战乱中去了。”龙九叹了口气,“我这几年也一直在留意红莲教的动向,只是手头还拿不出他们要造反的明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上头才能重视起这个隐患来。”   张驰安慰地说:“九哥你也别急,他们已经表现得如此明显了,朝廷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的,至于表面上没有动作,我想只是官府不希望打草惊蛇罢了。”   “何以见得?”龙九怀疑地看着他。   “你想啊,复国哪里是靠几个高手和几瓶秘药就能成事的。他们肯定需要做大量的前期准备,人马、粮草、军资、兵甲都不能缺。人不用说,红莲教有的是,根据我们掌握的消息来看,红莲教明里暗里掌握着的教徒可能有十余万人之众,刨除其中的老弱妇孺也至少能凑出两三万兵吧。现在他们最缺的就是钱——大量的钱,这也是红莲教这几年不择手段地搜刮钱财,甚至敢从惊鸿山庄手里抢钱的原因。而且红莲教有不少教徒都隐藏在不为人知的角落,不仅是惊鸿山庄,只怕朝廷里也有大量红莲教的眼线暗藏其中,说他们不是意图不轨谁信啊。”张驰说,“连我这么个小人物都能想明白的事情,朝中那些个大人物怎么可能视而不见呢?他们要是真的如此愚钝,也不会在逐鹿中原的大战中笑到最后了。”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龙九一拍脑袋,“张驰兄弟,我觉得你在包打听干实在是太屈才了,不如我给你引荐一下去给哪个将军当军师算啦。”   “九哥说笑了,有我这么百家姓都认不全的军师吗?”张驰笑着折了一段柴火丢进火堆。   慕流云有点困惑:“如果红莲教的目的是造反,就应该集中精力对抗朝廷才是,为何又惹惊鸿山庄,又惹上清宫的,难道他们活得不耐烦了吗?”   “至少从目前的线索来看,红莲教一点都不想惹上清宫。至于惊鸿山庄,则是不可避免的利益冲突,不是他们不想惹就可以不惹的。”张驰用手比划着说,“利益这东西啊,就像块饼,一共就这么点大,红莲教要多吃一口,惊鸿山庄就只能少吃一口,惊鸿山庄肯定不乐意啊,不乐意怎么办,就只有硬抢。我刚才也说了,红莲教要起事少不了大量的兵刃甲胄来武装自己的军队,现在南方绝大部分的铁矿都掌握在惊鸿山庄手里,要是惊鸿山庄坐地起价或者不肯卖给他们,再截断北方的贸易路线,红莲教靠着东拼西凑弄来的那点儿铁,只怕连锅铲都不够打,更别提兵刃铠甲了。所以他们必须从惊鸿山庄手中争夺铁矿,这才是他们最根本的利益冲突,至于抢了铁矿以后顺便抢抢钱庄商铺什么的,都是烟幕弹,反正都已经撕破脸了,多咬一口是一口呗。”   “抢夺铁矿打造兵器,造反的意图简直太明显了,但愿上头真的心中有数,不要被他们打个措手不及才好。”龙九说,“我听说惊鸿山庄这次举办武林大会,就是想集合武林同道一起对红莲教动刀,也不知是真是假?”   “这件事情上,我知道的和你一样多。”张驰说,“反正还有半个来月武林大会就要举办了,到时候就知道了。”   “只好这样了。”龙九说,“对了,我听你刚才说你主要在关注惊鸿山庄的事情,你能否跟我说说惊鸿山庄?”   张驰叹了口气:“说来惭愧,惊鸿山庄对包打听来说简直是油盐不进,我们对惊鸿山庄的了解也只限于一些陈年旧事而已,你们要是有兴趣,当个故事听听还好,对眼下的形势来说却是没什么大用的。”   “反正时间也还早,你就说来当个消遣呗。”龙九笑给自己添了碗茶。   于是张驰就跟说书一般,东拉西扯地开了个头:“江湖上一直流传着这么一个说法,说‘武林世家辉煌不过三代’,这话其实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武林世家盛极一时又迅速衰落,基本上都逃不过这个规律。许多像上清宫这样的门派之所以能够绵延数百年,是因为历代掌门都是选择下一代弟子当中最有贤能者居之,而弟子本身又都是百里挑一的人才,这就决定了每一代掌门的素质都不会差到哪里去。可是武林世家的权力交替,却一直是父传子,子传孙的模式,也就难保哪一代子孙会不会不成气候了。这惊鸿山庄最初本是由一对姓叶的父子所建……”   龙九惊讶地打断了他:“等等,惊鸿山庄的庄主不是姓秦的吗?”   “所以我都说了是陈年旧事了。”张驰说,“当年,这叶家父子二人都是惊世之才,使得惊鸿山庄的风头一时无两,可是到了第三代,两个天资不错的孙子都少年夭折,剩下的唯一一个独苗叶轻鸿,却又偏偏是个资质一般的人,虽然他为人和善正直又重义气,算得上是个好人,但是论武功不算顶尖,论处世手段也不够凌厉。在江湖这种弱肉强食的地方,想要立于不败之地,必不可少的两个特质——‘强’、‘硬’,他是一个都不占,不够强硬就少不了要被别的帮派欺负和吞并,本来惊鸿山庄的势力在他手中已经现了颓势,人人都猜测这‘武林世家辉煌不过三代’的话语只怕是又要应验了。可是谁也想不到,一切就从叶轻鸿结识毒手神医秦无伤的那一刻起,开始改变了。”   他说得引人入胜,本来只是打发时间的慕流云和龙九都被这个“故事”牢牢地吸引了,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张驰却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才慢条斯理地继续:“这一日,叶轻鸿受到了一群杀手的伏击,身边护卫全部战死,自己身中剧毒奄奄一息,恰好被路过的毒手神医秦无伤遇见了。这秦无伤可是个出了名的怪人,其医术之高明,只怕在百年之内也找不出一个能与他比肩的神医,但是他行医从来就不是为了救人,只是为了拿别人的身体来钻研更深奥的医术而已,你们说这人奇怪不奇怪。” 第25章 江湖夜话(二)   慕流云评价道:“我不觉得他哪里奇怪了,就像有的人习武不是为了杀人,只是为了钻研更高深的武学一样,这只是人家的兴趣所在罢了。总不能因为别人正好用得上他这一兴趣,就觉得他理应满足别人的要求吧。”   张驰一琢磨,觉得也是这么个道理:“你这么说也没错,不过恐怕大部分人都不这么想,习武不杀人,人们也许还会觉得是一种慈悲,学医不救人那简直是天理难容。在秦无伤的医术成名之后,不知多少人纠缠着要他看病治伤,他觉得很烦,就躲进深山避世隐居了起来。起初,秦无伤完全是因为看叶轻鸿所中的毒比较稀罕,才把他捡回自己隐居的小屋,治好了他的毒伤。其实说白了秦无伤是在拿他试药,但对叶轻鸿来说,白白捡回了一条性命,心里自然是非常感激,想要重金酬谢,秦无伤却不以为意,只要求他不要把自己隐居的地方泄露出去,叶轻鸿也是满口答应了。”   龙九说:“毫无疑问,后来他还是泄露出去了,对不对?”   “当然,不过这也怪不得叶轻鸿,你想啊,如果是你身边很重要的人受了致命伤,明知有人能救,谁能忍得住不去求救呢?何况叶轻鸿本来就是个很重义气的人。他一个好兄弟为了救他身受重伤,寻常大夫束手无策,他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打破了自己的誓言,找人抬着他那重伤的兄弟去找秦无伤了。这也是为什么说叶轻鸿为人不够聪明老练的原因,如果是我的话,一定自己悄悄地带着兄弟上门求治,人家竟然都有心隐居了,你怎么能带着一大帮子人闹哄哄地杀上门去呢。也许当时他也是关心则乱没想到那么多,不过突然间房子外面来了这么一大帮名为关心实为围观的武林人士,秦无伤的心情也是可想而知了。”   “确实过分了。”慕流云说,“救人一命反而被人赖上了,叫谁心里也不会痛快。”   “没错,所以秦无伤当场就拒绝了叶轻鸿的请求,可是那种情境下,又有几个人能像你一样站在秦无伤的立场上想想他的心情呢。同行的江湖侠客们看不下去就开骂了,一副他要是敢不救人就要动手的架势,叶轻鸿也没办法,只能两头劝。想不到秦无伤突然抛出了一个条件,只要在场有人肯吃下当时还是无解的剧毒‘百日夺魂’给他试药,他就救人。他这么一说,刚才还义愤填膺的侠客们马上就哑巴了,毕竟吃了这个毒`药,很可能就只剩下三个多月的性命了。逼迫秦无伤救人容易,要自己去承担风险可就谁都不愿意了,于是大家就更是跳脚大骂秦无伤心狠手辣。”   龙九感慨地说:“这就是人性啊,口头上当个君子容易得很,真要付出点什么代价的时候,又有哪个不爱惜羽毛呢。”   “所以九哥,我其实是挺佩服你的。”张驰由衷地说,“宁可被江湖中人骂做‘朝廷鹰犬’,也愿意站出来为百姓真正做些实事,你可比那些道貌岸然的‘口头君子’们高尚多了。”   龙九叹了口气,用力地拍了拍张驰的肩膀:“什么都不说了,就冲你这句话,以后你就是我龙九的兄弟。”   “那后来如何了?”慕流云问。   “要不怎么说叶轻鸿是个老好人呢,这个时候只有他站了出来,毫不犹豫地就吞下了秦无伤给他的毒`药,说这条命反正是秦无伤救的,好兄弟又是为他受伤的,就算死了也不怨任何人。”张驰喝了口茶,继续说,“于是秦无伤按照约定救了他的兄弟,又一把火烧了自己的小屋,自此搬去了惊鸿山庄,日夜研制那‘百日夺魂’的解药。可是眼看着毒发之日一天一天临近,解药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当时惊鸿山庄的不少人都出于某些心思,磨刀霍霍地准备等叶轻鸿一死,就抢着杀掉秦无伤给叶轻鸿‘报仇雪恨’。”   “其实他们是为了更好地瓜分惊鸿山庄的遗产吧?”龙九猜测说。   “没错,叶轻鸿也看出来了,就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他与秦无伤正式结拜为异姓兄弟,让秦无伤成为了惊鸿山庄的二庄主,并且声明如果他毒发不治,谁也不许伤害秦无伤。”   “……如此胸襟,的确难得。”慕流云说,“虽然一开始是他对不住秦无伤的救命之恩在先,但对于毒死自己的人不仅毫无怨气,还能反过来为人家着想,也是不易。”   龙九问:“那后来呢,叶轻鸿还是被毒死了吗?”   “哪能啊,要是叶轻鸿真的没救过来,就算秦无伤名义上成了惊鸿山庄的二庄主,他在惊鸿山庄也肯定无法立足的。”张驰说,“就在叶轻鸿把自己的后事都安排得差不多了的时候,秦无伤成功地研制出了解药,让‘百日夺魂’从此再也不是无解之毒。那之后,在叶轻鸿的诚心挽留下,秦无伤继续以二庄主的身份留在了惊鸿山庄。人们也是后来才发现,秦无伤这人不仅医术高明,武功也不弱,行事手段更是叫人毛骨悚然,有了秦无伤的坐镇,惊鸿山庄再也无人敢惹。别的不说,哪怕是为了他的医术别人也得多卖惊鸿山庄几分面子,毕竟谁也难保自己将来会不会有需要求助于神医的一天。”   “这么说来叶轻鸿倒是因祸得福,走了大运了。”龙九羡慕地说。   “可不是吗?”张驰说,“要说这叶轻鸿,虽然天分一般,头脑也不够圆滑,但也许正是因为他有着这样坦荡正直的性格,才能跟秦无伤这种怪人相处得好吧。”   “那我就不明白了,既然叶轻鸿没死,惊鸿山庄怎么又姓了秦,难道是叶轻鸿没有留下后人吗?”龙九对这些旧事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   “没错,叶轻鸿是个长情的人,自从青年丧妻之后,就一直没有再续娶。而秦无伤成为惊鸿山庄二庄主后不久,就娶了他的师妹,当时有江南第一美女之称的司徒嫣然为妻。”   “师妹?”龙九浮想联翩地问,“那一定是个即医术超群,又武功不凡的美人吧。”   “哪能啊,你想得太美了。”张驰感慨地说,“要说这秦无伤也真是够多才多艺的,武功和医术这么好不算,还拜了当时一个有名的乐师司徒磬为师,向他学习声乐,这司徒嫣然就是司徒磬之女,所以与他一直是师兄妹相称。次年司徒嫣然生下了秦无期,听说夫妻两人都是比较冷淡的性子,反倒是叶轻鸿对这个孩子疼爱有加,悉心教导,把一生所学都教给了秦无期。在十余年前,秦无期十六岁那年,叶轻鸿和秦无伤将庄主之位传给他,就双双退隐江湖了。”   “你是说秦无期那厮才十六岁就当庄主了?”龙九惊讶地说,“他手下居然都不会造反么?还有别的帮派还不趁机把惊鸿山庄给拆了啊?”   “谁说不造反?虽然许多人都暗自忌惮不知道退隐在什么地方的毒手神医,但是也有不少人想趁着秦无期年幼欺负他,可秦无期从小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愣是把所有看不起他的人都收拾得服服帖帖的。虽然他不是叶家的后人,至少谁也不能再说惊鸿山庄是‘辉煌不过三代’了,现在的惊鸿山庄势力比起他爹和大伯在位的时候还要鼎盛许多。秦无期的武功也早已青出于蓝,在‘百晓生’所出的武林高手排名榜上,目前秦无期位居第三名。”   慕流云有点好奇:“那第一第二又是谁?”   龙九说:“这个江湖中人人都知道,排名第一的是少林寺戒律院首座慧决大师,排名第二的就是上清宫掌门天行道长。”   慕流云语气肯定地说:“如此说来,这所谓的武林高手排名榜也并不是按照武艺高低来排的名次。”   “没错,‘百晓生’的那几个老头儿,也就会倚老卖老做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还号称不出门能知天下事,其实就是听些风言风语的小道消息,就对着一些根本没有亲眼见过的武林人士指手画脚瞎点评。”张驰还补充了一句,“我可不是因为他们跟包打听是竞争对手关系才这样说的,百晓生幕后在做些什么勾当,我们包打听早就一清二楚了,他们所谓的排名,其实就是哪个势力大、名气高,或者给他们送了钱,哪个就能优先排上好名次,所以这个排名榜也只有七分能信。”   慕流云皱了皱眉:“我不明白,为何还有人给他们送钱改名次,这样的虚名有何意义?”   “当然有意义,你想啊,江湖中决定地位高或低,别人敢不敢从你手里抢人抢钱抢地盘,敢不敢来欺负你甚至杀你全家的关键是什么?就是武功啊。”张驰说,“武功不够好的人,或许可以在别的地方出人头地,但在江湖上那就什么都不是。但武功的高低,也不一定非要等到杀上门去真的见了血才知道,大多数人动手之前都会根据这个排名榜来估算一下自己能有几分胜算,若是真的没有把握打赢就趁早服软,免得受伤或者送命。所以排名高的人,别人还没动手之前就先怕了三分,可以占到的便宜简直不可估量。这个榜虽然不怎么牢靠,也好歹还是有一些参考价值的,如果哪个人就只有三流高手的水平,就是给他们塞再多的钱,人家也不敢给你排得太靠前,不然以后谁还信他们?说话没人信了,那帮老头还靠什么牟利?”   “……还真是复杂。”慕流云轻笑着摇了摇头。   “没办法,这就是江湖。”张驰笑笑,随口问道,“话说回来,你之前也见过秦无期出手了,你觉得你的武功跟他比起来如何?” 第26章 江湖夜话(三)   龙九有些惊讶地看着张驰,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出这样的话,就算秦无期的排名里可能掺了水分,慕流云充其量也不过就是打赢了一帮山贼而已,又怎么能拿来和大名鼎鼎的惊鸿山庄庄主相提并论呢。   可慕流云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不好说,他刚才并未使出全力。”   “不会吧?面对这样可怕的对手,他居然没出全力?”张驰不禁感慨武林高手的世界果然不是他能懂的。   慕流云淡淡地说:“他是在试探那人的极限,不然此战根本无需拖上这么久。”   龙九听着也暗自心惊,慕流云能有这样的眼力,看得出秦无期是在放水,就说明他的武功至少能有与秦无期一战之力,本来他一直认为秦无期不到三十岁能有这样的武功,就算一部分得益于惊鸿山庄前任庄主和毒手神医二人的悉心教导,自身的天赋也可以堪称百年难得一遇的天纵英才了,难道说这其实还是一个天才辈出的年代?   想到这层,龙九试探性地问:“慕流云道长,我突然有点好奇,不知你的武功与贵派掌门比起来如何?”   慕流云皱眉,一时也不知道这种事情会不会牵涉到什么,是不是应该对外人说实话,他犹豫了一下才道:“……切磋过几次,各有胜负吧。”   各有胜负?!   龙九差点没给惊得咬了自己的舌头。   他居然能跟成名江湖数十年的天行道长打得“各有胜负”!   如果他不是在说谎的话,也就是说,这还就真是一个天才满地走,随便一个小破庙里都能遇上一双的年代。   这让龙九这种很可能练上一辈子也难以望其项背的普通人,不禁陷入了深深的忧郁中。   ***   第二天一早,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   吃过了张驰做的早饭,启程之前,龙九和他们道了别:“我还要将此人的尸身带回去结案,这趟就不与你们同行了,半个月后我们武林大会上再见。”   “好,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张驰在马背上拱了拱手。   “张驰兄弟,慕流云道长,后会有期。”龙九爽朗地笑着拱手回礼,而慕流云只是一言不发地坐在马背上看着。   龙九不禁心想,慕流云的性子如此高傲冷僻,如果不是张驰这么个礼数周到又能活跃气氛的人在旁边,只有他和慕流云两人相处的话,也不知要冷场多少回,尴尬多少次呢。   只有张驰心里清楚,慕流云并不是心高气傲故意没礼貌,他多数时候看起来不讲礼数,只是因为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讲礼数而已。   当天傍晚他们来到了一处小村落,按照张驰计划的路程,两人本来打算在这里歇息一夜,但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村中唯一的客栈居然失火被烧了。   慕流云刚弄明白住客栈需要做些什么,大概要花多少钱,对于这种突发状况却又是一筹莫展,最后还是张驰出马找附近的农家人借了个空房过夜。   收了钱的农家人本来要招呼他们吃晚饭,张驰却在村里买了些新鲜的青菜萝卜和腌肉,三下五除二就做好了三菜一汤,还在灶台里留了火,架了大锅烧起了开水。   等他们吃完饭,水正好开了,张驰将热水兑到浴桶里试了试水温,就喊慕流云过来沐浴。   慕流云洗完澡出来时,看到张驰正在院子里洗衣服,并且把他刚才换下来的衣服也洗了。   “你怎么还帮我洗起衣服来了?”张驰这样勤快,慕流云都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了。   “这小地方也没有洗衣房,我反正手脚快,就顺便帮你洗了。”张驰已经把衣服拧干挂在晾衣架上了,还细心地抖直了道袍上的褶皱,“这天气,晾到明天早上也就干得差不多了,正好收了上路。”   慕流云只好说:“……麻烦你了。”   “客气什么,都是些举手之劳罢了。”张驰脸上爽朗地笑着,心说就算给你洗一辈子我也愿意啊。   回屋后慕流云又开始打坐练功,张驰闲着没事,就倒骑着椅子,下巴搁在椅背上饶有兴味地在旁看着他。   张驰之前还以为慕流云能把他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是因为他此前所学只适宜于战场上的左冲右突,却不适合江湖中的单打独斗,但是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张驰也开始意识到,并不是他的武功适不适合单打独斗的问题,而是两个人的段位实在相差太远了。   慕流云一路都在不断地刷新着张驰的认知,一开始张驰还以为他只是个普通高手,到现在发现他的武功搞不好与惊鸿山庄的庄主都不相上下了,张驰的心情也是又欣喜又无奈。   欣喜于慕流云竟然如此厉害,无奈于对方越厉害,他的希望就越渺茫。   张驰可不会相信那种“掉下悬崖捡到一本绝世武功秘籍,苦练三个月后门外汉变成绝顶高手”的江湖传说,慕流云年纪轻轻武艺却如此高强,也是有原因的。   一天总共只有十二个时辰,寻常人光是睡觉就要花去差不多四个时辰,再加上吃喝拉撒洗漱更衣等这些必不可少的杂事,一天中一半的时间就过去了。   剩下的一半时间,人们或奔波于生计,或耽溺于享乐,每天能固定地抽出哪怕一个时辰拿来练功,就算是勤奋的了。即使是上清宫这种以严厉刻苦著称的门派,弟子在门派当中每天固定的练功时间也不过两三个时辰而已。   而慕流云,在门派中的时候,凭着用打坐代替睡眠的绝技和常人无法想象的勤奋,一天练功的时间差不多得有十个时辰。哪怕出门在外,没有合适的场合练剑,也是一有空就打坐运气勤练内功,一天下来仍不少于五六个时辰。   如此勤修不辍,再加上自身出色的天分,又有上清宫的前辈高人从小悉心教导,苦练了二十多年,他不成为绝顶高手才是怪事了。   照这样下去再过十年,搞不好他都天下无敌了。   要是到那个时候,站在这个天下无敌的高手身边的人能是自己的话……   张驰想想就笑了出来。   ***   “你笑什么?”慕流云睁开了眼,疑惑地看着他。   张驰的笑容僵在脸上:“啊……我打扰到你了吗?”   “那倒不会。”慕流云摇摇头。   有的功法一旦运行就必须有始有终,强行打断会有走火入魔甚至吐血身亡的危险,必须闭关修炼才不至于出什么意外,毫无疑问,慕流云现在所练的肯定不是那一种危险的内功。   张驰当然不会让慕流云知道自己那点小心思:“我是在想,你明明武功这么厉害,当时怎么会被我摔到泥里去呢?”   慕流云横了他一眼,想起那天的尴尬窘迫,眼神中就带了几分怨气:“因为我从未遇见过像你这般不要脸的打法。”   明明只是一个并不稀奇的表情神态,在张驰看来却是散发着令人心醉的风情,似嗔非嗔似怒非怒,令张驰的心都酥了一大半,说话的语气也柔和了几分:“我觉得吧,你的武功已经非常厉害了,只吃亏在对敌经验不足上。要知道江湖上比我不要脸的可多了去了,要是我当时身手再好一点,心肠再歹毒一点,你岂不是危险了?”   “……确实如此。”慕流云点点头,并不否认自己的不足之处。   “既然对敌经验不足就得练啊,不然你武功再好,要是不会防备别人的偷袭,可保不齐以后又会碰上一些不要脸只要命的刺客什么的,这么好的武功却折在小人手里,多不划算。”   “你说的没错,可是防备偷袭这种事情要怎么练才好?”   “就让我这个精通各种下三滥阴招和缺德坏点子的人时不时地出手偷袭你吧。”张驰拍了拍胸口,“等你习惯了保持警觉,连我这个成天跟在你身边的人都没办法偷袭你的时候,别人就更没机会对你下黑手了。”   慕流云想想这其中的干系,便点点头:“好。”   张驰的目光突然看向了慕流云身后的墙壁:“咦?那是什么?”   就在慕流云转头去看的瞬间,张驰骤起发难,猛然扑向了还保持着打坐姿势的慕流云。   这种情况下慕流云不可能马上站起来,双方的距离又这么近,他有十足的把握将慕流云一举扑倒,然后用上次用过的蒙古摔跤术缠住他,趁机光明正大地吃上两把豆腐,也不会被对方发现的。   可是就在他刚刚沾到慕流云衣服的瞬间,只觉得慕流云身上爆发出一股强力的气劲,猛地将他推开了,张驰用比扑上去更快的速度倒摔了出去,不仅撞倒了椅子,鼻子还磕在柜子角上。   “你没事吧?”慕流云立刻起来扶他。   张驰因为鼻腔受到重击而不可避免地眼泪汪汪,看起来特别可怜,他一手捂着鼻子另一只手猛摇着,闷声说:“没事没事。”   在慕流云扶他起来之前,他看到慕流云周身隐约有一层肉眼可见的清气,张驰揉了揉鼻子,震惊地问道:“……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天罡护体真气’?” 第27章 风雨戎州(一)   “正是。”慕流云点点头,说起这个被许多人津津乐道,却没几个人能练成的门派绝学,他也有几分小得意。   “那你岂不是可以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张驰瞪大了眼睛,崇敬地看着他。   “我还没有练到那个境界,现在充其量只能把近身之敌弹开而已。”   “……不对啊。”张驰说,“你既然有这么厉害的本事,当时被我缠住摔在泥里的时候怎么不用来脱身呢?”   慕流云有点不好意思地移开了目光:“当时……太过紧张,忘记了。”   张驰无语望天:“……所以说,还是得练啊。”   “你还要陪我练?”慕流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我若是猛然受到惊吓,只怕控制不好力道,可能会伤了你。”   张驰揉揉鼻子,一副豁出去了的姿态说:“只要能让你不受奸人偷袭,我受点伤挨点疼也认了。”   “可是……”慕流云疑惑地看着他,“我们也才认识了不久,你又何必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张驰的鼻子红通通的,还有一点肿,头发也乱了,眼睛里还带着没消下去的泪光,却用神采奕奕的目光真诚地看着慕流云:“因为我喜欢你啊。”   一时冲动之下,这句话就脱口而出了。   说出来以后,张驰马上后悔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他觉得他不该这么心急的,一个相识不到二十天的男人突然表白,慕流云会怎么反应?   会很困扰?会冷下脸来离他而去从此不再往来?还是会干脆恼羞成怒把他打一顿?   他就像是站在了狂风大作的悬崖边上的一棵老枯树的摇摇欲坠的枝条上,整颗心都吊在了嗓子眼,完全不知道接下来事情会变成什么样。   是绝处逢生?还是粉身碎骨?   张驰忐忑不安地偷瞄着慕流云,像个等待死刑判决的犯人。   而慕流云只是淡淡地笑了一笑:“我也是。”   “啊?”张驰惊愕地张大了嘴,心头的狂喜只持续了一瞬,就见慕流云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坦然地说:“这趟出山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张驰因为惊愕而张开的嘴又闭上了。   傻瓜也听出来了,慕流云跟他说的根本就不是一件事。   对方所理解的“喜欢”,大概就和喜欢小猫小狗,或者喜欢今天的天气是一个意思。   毕竟是从小生活在规矩严谨的门派之中,慕流云很可能连断袖之情的概念都没有,根本不知道男人之间也可以有朋友之上的关系。   也许在慕流云的眼里,张驰只是一个有用的、能够照顾人的旅伴,再好一点就是一个风趣好玩的朋友。   不管怎么样,眼下被“喜欢”也总比被讨厌强,对于一个完全没有这方面想法的人,太过急进很容易吓到对方,导致功亏一篑,张驰觉得他还是应该先让慕流云习惯他这个人的存在,并且对他产生一定的好感,等到对方割舍不下这段情谊之后,再徐徐图之。   就像致命的猎手盯着同样致命的猎物一样,他只有一次机会,只要第一次表白不成被拒绝,估计按慕流云的性子就会像躲苍蝇一样远远躲开他,再也不会让他有第二次机会了。毕竟慕流云的武功这么厉害,想强留对方岂不是找死吗?   张驰正沉浸在自己的那点小心思里,慕流云已经从地上捡起了一本他刚才摔倒时掉出来的小册子,拍了拍上面的尘土:“这是……”   “还我!”张驰的脸腾地一下红了,紧张兮兮地一把将那个小册子抓了过来。   慕流云错愕地看着他。   “这个……别误会……我不是……唉,算了,你要看就看吧。”张驰丧气地把那本小册子丢在桌子上。   那是一本用零散的书页装订在一起的简陋书籍,没有扉页,里面的内容只是一些写得很不工整的汉字,旁边画着简单的图案作为注解,看起来像是给小孩子学习认字用的图画本。   慕流云只是疑惑地瞄了一下最上面的一页,又困惑地看着手足无措的张驰:“若是有什么不方便给我看的内容,也不必勉强,我没有那么好奇。”   “其实也不是什么不方便的东西……”张驰有些局促地说,“我小时候没什么机会念书,直到后来加入西北军,军师教我认了些字,可我会的还是太少,也没有时间专门去学,只好自己弄个手抄本,没事就拿出来记一记,想多认识几个字。”   慕流云这才伸手去翻了翻那本小册子,册子的边缘已经有些破损了,显然是经常被人翻阅,注解的图案也画得很随意,比如“跳”字就是两个黑点,中间一个抛物线的箭头,“鼎”字就是一个半圆,下面三条竖线表示三只脚,还有的图案更加抽象,恐怕除了画出这些图案的张驰自己,别人完全看不懂他是怎么把图案跟字对应起来的。   张驰颇为局促地看着慕流云。   虽然江湖中人,十个里只怕有九个半都是大字不识一箩筐的文盲,但没文化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张驰也不知道慕流云会不会因此看不起他,甚至出言嘲笑。   可慕流云只是指着其中一个字说:“你这个崖字写错了,崖字这部分应该是一个‘圭’,不是‘主要’的‘主’。”   说着还用手指蘸了凉掉的茶水,在桌面上写下了正确的“崖”字。   “呃……是吗?”张驰不好意思地说,“大概是我抄这个字的时候没看清吧。”   慕流云笑笑:“你要是有心想学认字,我可以教你。”   “真的吗?你真的可以教我?”张驰语气有些激动起来。   慕流云点点头:“你一路都在照顾我的起居饮食,我也应该予以回报才是。”   他这么说,张驰倒是不敢居功了:“那都只是举手之劳而已,既然现在你我同行,你不会的事情由我代劳一下也是应该的。”   “你并不是我上清宫门下弟子,我不能将这些当作你的分内之事。”慕流云说,“反正还要同行一段时日,教你认字对我而言也只是茶余饭后的举手之劳而已,难道你不想学吗?”   “想啊,当然想!”张驰哪里会拒绝,兴奋地满口答应了下来。   ***   又走了几日,他们来到了戎州,这是一个有几分热闹的小城,紧邻岷江,可以说是长江水道的水路运输必经之地。   进城没多久,他们经过了一个堆着不少货物的码头,附近的一片空地上,有两拨人马正隔着几丈远的距离恶狠狠地对峙着,一边有二十几号人,另一边稍微多点,双方看起来都是江湖打扮,领头之人正在对骂。   其中络腮胡子的壮汉恶狠狠地骂道:“长水码头一直是我们白沙帮的地盘,什么时候轮到你插手收例银了!”   另一边干瘦独眼的中年人往地上啐了一口:“我呸!长水码头本来是我弟媳妇的二表叔的地盘,还不是你个臭不要脸的使阴招害死了我弟媳妇的二表叔,强抢了他的盘口,我不过是为我弟媳妇的二表叔讨回公道!”   “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破亲戚!再说那个老匹夫还不是个外地来的恶霸,强占着我们的长水码头不放,还仗着那点三脚猫功夫欺负打压戎州本地人,我也是替天行道!”   “好你个本地人,地头蛇了不起吗?这些年一直是我罩着长水码头一带,你倒是为这些本地的脚夫纤夫做过些什么了?他们被欺负你管了吗,他们被巨鲸帮的人打了你出头了吗?”   “这是我的地盘,我管不管都轮不到你管!”   “铁打的码头流水的当家,你要是不服气,咱们就手底下见真章!”   “打就打,怕你啊!弟兄们,跟我砍了这臭不要脸的!”   两边人嗷嗷叫着就打到了一起。   周围的百姓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挪动到一个安全的距离之外,摆摊的继续摆摊,干活的继续干活,没事的就站在一边看看热闹,点评点评。   二人骑着马,默默地绕开了这处战场,慕流云摇摇头轻叹了口气,张驰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地苦笑着说:“没办法,这就是江湖啊。”   “我明白。”慕流云表情平静地说,“上清宫和惊鸿山庄不过是看起来排场大些,其实本质上也是一样的。”   张驰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会这么想自己的门派呢?”   “我不是觉得上清宫不好,只要手段上不要丧心病狂伤天害理,争夺利益的行为本身并没什么不对。”   张驰吃惊地沉默了一下才说:“……我一直以为,修道之人应该是没有什么物欲的。”   “那是我们对‘道’的理解不同。”慕流云说,“我以前所住的清风阁附近有两群猴子,隔三差五就为了抢地盘厮打不休,有时候其它地方的猴群也会试着赶走它们霸占那一片山林,倒是跟这江湖中的帮派争斗一般无二。门派也好猴群也好,若是没有这争斗之心,怕是早就灭亡了吧。若江湖无处不争斗,那说明争斗就是江湖之‘道’,不顺应此‘道’者必遭毁灭。”   张驰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衣冠胜雪、神色平静的道长。   他是实实在在地喜欢着慕流云,却也是真的不够了解这个人。   被盯着久了,慕流云就转过头来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张驰这才把目光移开,掩饰地看向街角几个衣衫褴褛,或坐或蹲地守着破碗的乞丐。 第28章 风雨戎州(二)   张驰看了一会儿,就从钱袋里摸出了一块碎银子,向那几个乞丐招呼了一声:“几位兄弟,这位上清宫的道长盛情,请你们吃顿好的。”   说着把碎银子丢了过去,一个乞丐伸手接了,对二人拱手道谢:“多谢了。”   说着那几个乞丐就拍拍屁股站起来,吹着口哨勾肩搭背没个正型地走了。   慕流云不解地回头看着那几个衣衫褴褛的背影:“……你为何要给他们钱,这种好逸恶劳之辈有什么好施舍的?”   张驰就探究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很看不起乞丐?”   慕流云摇摇头:“那倒不会,若是确实无力谋生,乞讨也是无奈之举,努力求生并没有什么好看不起的。只是这些人有手有脚,年轻力壮,有几个看起来体格还很强健,明明有许多别的方式可以谋生,却宁可伸手向人乞讨,就令人不齿了。”   张驰就笑笑:“你说的没错,不过这些人出来要饭却不是因为懒的缘故。”   “那又是为何?”   张驰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说:“你知道天下第一大帮是哪个吗?”   “……丐帮?”慕流云恍然大悟地回头又看了看那些已经远离的背影,“他们是丐帮的人?”   回过味来想想,这些人的表现确实不怎么像乞丐,即不放低姿态乞求可怜也不主动围着人讨要,就一个个懒洋洋地坐在那儿,神态中透着玩世不恭的懒散和自信,这会儿几个人还在街上追逐打闹了起来,从身手动作中更是不难看出他们都是练过武功的。   “没错。”张驰说,“你也许不太了解,丐帮之中有这么一条规矩,不管是帮主、长老、堂主还是普通弟子,不管地位多高、身份多尊贵、武功多好、事情多忙,每个月都必须抽出一天亲自上街乞讨,乞讨之日不许泄露丐帮身份,不许接受熟人的赠予,不许以别的方式取食,如果要不到饭吃,就得饿上一整天。”   “……这又是为何?”慕流云完全不能理解这么奇怪的帮规。   “你想,论实力丐帮远远比不上惊鸿山庄,论武功也不是少林寺和上清宫的对手,为什么他们会被称为天下第一大帮呢?”   “因为乞丐多?”慕流云试探地问。   “是啊。”张驰叹了口气,“这些年天下不太平,又是天灾又是兵祸的,不知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沦为乞丐,丐帮的总人数只怕比上清宫和惊鸿山庄加起来还多了十倍不止,势力更是横跨大江南北,可以说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丐帮。但是丐帮当中绝大部分都是老弱病残之辈,只有其中的极少数人能被称为‘丐帮弟子’,纵使如此,丐帮弟子的人数也超过了其他所有的帮派。”   慕流云理解地点点头,他当然明白“丐帮中人”和“丐帮弟子”是两个概念,就像上清宫也有一些自己的厨师、裁缝、大夫或者纯粹的修士之类的人,他们也算是上清宫的人,却不能叫做上清宫弟子,因为他们即不习武也不参与门派事务。一般的门派都是弟子居多而闲杂人员较少,丐帮却是完全反过来的,不会武功的乞丐占了绝大部分。   “按照大多数帮派的规矩,一入丐帮就终生是丐帮的人了。可是十几年前,有一群丐帮弟子虽然是以乞丐的身份入的帮,学了武功有了本事以后却不屑与脏兮兮的乞丐为伍了,而是集体叛离丐帮去自立门户。结果可想而知,失去了他们看不上眼的无数乞丐们的支持,又在道义上站不住脚,这个论实力也就是二三流的小帮派很快就被灭了。他们就没弄明白,丐帮强大的基础就是这不计其数的各种小乞丐老乞丐残疾乞丐,如果没了这些乞丐,只剩下会武功的那批人,丐帮和普通的二流帮派又有什么区别呢?从那之后丐帮帮主就立下了这条规矩,并且以身作则地坚持执行了十几年,就是为了让丐帮弟子们时刻记得自己是什么身份,以及丐帮的其它乞丐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别学了点本事就尾巴翘上天以为自己不是乞丐了。”   “如此说来,这个帮主倒也考虑得周全。”慕流云不禁有点佩服。   “还算是周全吧,不过规矩嘛,总是难免会有漏洞的。时间久了以后,人们一看到这些年轻力壮不像乞丐的乞丐,就知道是丐帮弟子在例行乞讨了,沿街商户们自然是出手大方,与其说是施舍,还不如说是讨好。于是也有一些好吃懒做的青壮之人,开始冒充丐帮弟子到处骗吃骗喝骗钱花,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我这么敏锐的眼光,于是也被他们屡屡得逞。这些无赖被抓包了还振振有词:‘我从来就没有承认我是丐帮弟子啊!是你硬要给我的啊!’”   他活灵活现地模仿着地痞无赖那夸张的表情动作,看得慕流云又忍俊不禁,坐在马背上轻笑出声来。   ***   就在这时,附近传来了一阵骚乱的响动。   只见两匹受惊的马拉着一辆失控的马车,风驰电掣地沿着街道一路猛冲了过来,车把式徒劳地拉着缰绳,惊恐地大喊着:“啊啊啊啊前面的人让开啊!救命啊救命啊!”   行人纷纷尖叫着躲避,马车还带翻了好几个小摊,街面上一时混乱不堪,却有一个老乞丐好像被吓傻了一般地站在街心一动不动。   “快闪开!”张驰喊了一声,那老头却置若罔闻。   张驰将背后的短枪抽出来一下子抻长了:“我拦车,你去救人!”   慕流云一句废话也没有,策马跑向了呆立的老乞丐。   那老乞丐在慕流云跑向他的时候就如梦初醒一般手忙脚乱连滚带爬地逃出了街心。   慕流云就勒停了马,回头正好看到张驰的坐骑人立而起,而张驰在马背上潇洒利落地双手持枪回身一刺,将枪卡进了车轱辘和轮轴之间。   感觉手上传来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张驰立刻就弃了枪,飞滚的车轮带着铁枪转了半圈以后,铁枪的枪杆碰到了地面,整个马车猛地一颠簸,一侧的车轮被这横亘的铁枪绞碎了,马车横翻在地上被拖出去几丈远后,发疯的马匹终于还是拉不动一辆没轮子的马车,渐渐被止住了去势。   那个车把势却是在马车翻倒减速的时候就尖叫着被甩出了车厢,慕流云立刻运气飞身上前接住了他。   可就在接住人的那一瞬间,异变突起!   那个车把势袖中的匕首无声无息地滑到手上,猛然间刺向了慕流云。   慕流云这几天已经被张驰偷袭成功了很多次,虽然张驰也不过是不痛不痒地掐他一把,笑上几声,可是慕流云性子好强,每次失利都要郁闷上好久,并且每次都下定决心再也不让这个小混蛋得逞,几天下来还真是警觉了不少。   所以这个刺客的胳膊一使力,他立刻感觉到了异常,并且施展出天罡护体真气将对方弹开了。   那刺客一击不成,落到地上翻滚了一圈爬起身来,抬手对准慕流云又发出了隐藏的袖箭。   这时候两人的距离已经拉开好几步远,区区袖箭对慕流云来说简直毫无威胁,他侧身避开袖箭,几乎是倾刻间就闪身到了刺客面前,出手一把擒住了对方的手腕。   那刺客的腮帮子猛地一紧,慕流云还以为对方嘴里也隐藏着暗器,他也来不及想想一个刚才还张着大嘴高声呼救的人怎么可能在嘴里藏暗器,只是出于谨慎立刻甩开他后退了两步,却见那个刺客紧接着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居然是服毒了。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张驰直到这时候才赶过来,他伸手一把就卸掉了那个刺客的下颚,掰开他的嘴看了看,只看到半颗石膏做的被咬碎的假牙,而刺客很快就脸色泛青,身体也开始抽搐,张驰只能无奈地对慕流云摇了摇头:“是鹤顶红,没救了。”   慕流云这会儿也是又吃惊又愤怒:“……会是什么人派来的?”   “等我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张驰极有效率地对刺客进行了一番搜身,刺客的随身物品也只有一个最初由唐门设计,现在随便一个精细点的工坊都能仿造的袖箭筒,和一把随处可见的匕首,倒是衣服下面,肩上一大片地方用绷带包扎得严严实实的。   派一个受伤的刺客出来行刺一个身手极好的武林高手,这样的行为完全不合常理,所以张驰毫不犹豫地就把绷带给割开了,看到刺客左后肩的皮肤上有一处严重的烫伤,一整块的皮肉都被彻底烫焦了,草草地涂着一些药膏,而且这显然是新伤,应该就是在这两天之内被烫的。   张驰还想做进一步的检查,附近却有几个公家捕快打扮的人吵吵嚷嚷地试图分开看热闹的拥挤人群,接近了这边。   张驰拍拍手站起来说:“我们还是走吧,要是扯上了官家的人,又是个人命官司,夹缠不清起来只怕好几天也脱不了身。”   慕流云在这方面也是全无经验,张驰既然这么说,他就随张驰一起上马离开了。   那几个捕快其实也透过人群看到了他们,却想着人命官司又扯上江湖中人,只怕是抓也不能抓,审也没法审,放又不好放,一不留神还要被这些无法无天的江湖人给灭了也难说的很,就刻意磨蹭了一番,视而不见地任由他们从容离去,这才开始驱散人群收拾现场。 第29章 风雨戎州(三)   两人其实也没有走远,走出了几条街就找了个客栈住下了,张驰叫了些吃食,在客栈二楼靠窗的位置找了个方便看到街上的座位,坐等饭菜端上来。   趁着这个间隙,慕流云就问起了张驰对这件事情的看法。   “毫无疑问,这个局就是专门为了刺杀你而设计的,对方知道这种情况下作为正派大侠的你一定不会坐视不理,而且也知道,你武功虽高却没有多少江湖经验,不擅长防备偷袭。那匕首和袖箭上都淬了巨毒,即使不被刺中要害,只要割开哪怕一个小口子,也足以叫你元气大伤了。”   “……幸亏你这几日总是不时对我突然袭击,令我变得警觉了许多,不然还真是难保不会被他得逞。”慕流云也是心有余悸,越来越意识到自己过去的“艺高人胆大”是一种何等浅薄和毫无见识的自信。   “能帮你防住了一次偷袭,我这几天受的痛也就算是没有白挨。”张驰笑得很开心,这几天里虽然他成功偷袭了慕流云很多次,但也被慕流云或反击或弹开或擒拿住好几回。区别在于他是有心算无心,下手总是很有分寸,而慕流云虽然无心伤他,却难免在他身上弄出了一些青紫瘀伤。   慕流云笑笑,心中已经将张驰视作了朋友,也就不矫情地谢来谢去了,想到张驰之前咬住一丝线索就牵出了雾谷寨的凶手,他有些期待地问道:“既然这个刺客又是淬毒又是服毒的,你可有什么办法能鉴别出这些毒药的来源吗?”   “恐怕不行,除了一些像断魂蓟这样极其罕见的剧毒以外,一般的毒药很难查出来历,因为有不计其数的方法和手段可以获得。”张驰说,“至于这种在嘴里做个假牙藏毒,一旦行刺失败就服毒自尽免遭拷问的手段,也是挺普遍的,像四川唐门这类专门的刺客杀手组织,还有红莲教这类的邪教教徒,或某些人从小豢养的死士,都会做出类似舍命保密的行为,从刺客所用的兵器和暗器上也看不出什么来历,我比较在意的倒是那人肩上的烫伤。”   “为何?”   张驰搓着下巴说:“毫无疑问,身上有伤肯定会影响到刺客的身手,也加大行动失败的几率,只要脑筋还正常的人是不会让一个身上有伤的刺客出手的,而且那个伤口的位置也很特别,你还记得我说过白灵的胸口有个纹身吗?”   “这刺客也和白灵有关系?”慕流云只觉得对红莲教的恶感又增加了几分。   “应该说,是和红莲教有关系。”张驰说,“红莲教中除了外围的普通教众以外,都会有这么一个纹身,不同级别的人会刺在不同的地方,教主是在额头,灵女是在胸口,而护火卫就是在左后肩的位置。”   “所以他应该是红莲教的护火卫,行刺之前刻意烧伤了那一块皮肤,就是为了掩盖红莲教的身份么?”   “其实也未必,也许这个烧伤是为了掩盖他左后肩有圣火的刺青,但也有可能是为了掩盖他其实没有那个刺青。”   “你是说……这个刺客其实是惊鸿山庄派来栽赃红莲教的?”   “是的,我始终还是觉得惊鸿山庄想杀你的动机更大一些,假设这人是惊鸿山庄派来的死士,来之前故意烧掉那一处皮肤,若成功了,他就为惊鸿山庄除去了一大劲敌,若失败,也可以顺水推舟地把你的视线引向红莲教,怎么看都不吃亏。”张驰说,“毕竟从红莲教一贯的处事作风来看,他们的领头之人可不是什么蠢蛋,许多人都知道护火卫的左后肩有个纹身,玩这种一戳就会穿的掩饰有什么意义呢。”   慕流云有些无力地扶着额头:“真是太复杂了……”   张驰就安慰他说:“你会觉得复杂是因为线索还太少了,我们现在就像是瞎子摸象一般,才摸了两把,就急着想猜出那是什么,当然不容易了。等我们到了惊鸿山庄,相信事情就会明朗许多,毕竟找到越多相关的线索,我们就离真相越近。”   慕流云点点头,张驰又不太放心地嘱咐了一句:“这次不论是哪边下的手,对方都无疑是真的想要你的命,只怕今后同样的行刺还会源源不绝,你今后可要时刻小心行事。”   “我明白。”   ***   这时候正是饭点,上菜比较慢,但终于还是轮到他们这一桌了,跑堂的端了饭菜过来,两人就暂时停止了对话,开始吃饭。   因为他们的位置靠窗,楼下店小二吆喝招呼来客的大嗓门句句都听得一清二楚,这会儿店小二似乎跟一个乞丐起了点争执:“我说大爷,您要饭能不能给换个地儿,在客栈门口要影响我们生意的哇。”   那乞丐还不高兴了:“我也没坐你门口啊,我浑身上下从头到脚,是挨着你家门了还是挨着你家墙了,我坐的这块地方横看竖看怎么看,都应该叫做大街才对嘛,再说我又没堵着你的门也没碍着你的道,就在旁边坐坐还不行?你这小后生啊真是太不知道尊老爱幼了。”   “行行行,您有理,能不能劳烦往别处挪挪,这客人进进出出地踩着您了我可担待不起诶!”   “那你就多虑了,你见过哪个客人一出门就非要贴着墙根走的?难道是梁上君子做惯了,得了不贴墙根就不舒服的病?”   慕流云夹了一筷子菜,随口问道:“是不是因为丐帮的缘故,这些乞丐似乎都挺强势的。”   “确实,这一带丐帮的势力比较强,人们对乞丐就比较容忍,即使在别的地方,加入了丐帮的乞丐也不怎么会受到欺负,因为丐帮弟子会为他们出头。”张驰探头往外看了一眼,笑道,“嘿,还是个熟人。”   “你认识的?”   “刚才看到过而已。”张驰说,“我想请他上来吃饭,你介意跟乞丐同桌吗?”   按照张驰对他这个人的了解,慕流云虽然对作恶之人不会客气,但面对其他人的时候并不会因为对方的身份地位就看不起人,他只担心慕流云嫌乞丐脏。   “无妨,我反正吃饱了。”慕流云扒了碗里最后一口饭,就放下了碗筷,端起粗茶漱口。   于是张驰把头伸出窗外对着楼下的店小二说:“小二,也别为难老人家了,我请客,让他上来吃顿饭吧。”   客人自己都这么说了,店小二也就不好拦着了,毕竟这个乞丐也不是真的到了又脏又臭有碍观瞻的地步。   那乞丐笑嘻嘻地上了楼,也不客气地自己找个凳子坐了:“二位,又见面了,刚才还没多谢你们救了老汉一命呐。”   慕流云这才想起来,这不就是之前挡在路中间差点被马车撞死的那个老乞丐吗?   “话可不能这么说,其实我们就算不出手,你也不会有事的吧。”张驰十分自然地翻起个杯子给他倒了茶,又拿了筷子给他,完全像是面对着一个相熟多年的老朋友而不是路上遇见的乞丐。   老乞丐既没承认也没否认,一撸袖子接过张驰递给他的筷子,对着一桌还剩了大半的菜咂嘴道:“唉,这时候要是能来上一坛好酒就好啦。”   张驰一拍大腿道:“正好我也这么想来着,小二,上酒!”   很快桌子上就放了一坛杨梅酒和一坛烧刀子,还加了一只烧鸡和炒豆花生之类的下酒小菜,老乞丐撕了个鸡腿一边啃一边满嘴含糊不清地问张驰:“我说小兄弟,你该不会是正好认识我吧?”   “当然不认识,放心吧,你们的规矩我懂,自己说出来的算犯规,被人认出来可不算。”张驰笑笑说,“其实你装得已经非常像了,只是我的眼睛比较尖。”   老乞丐听着就有点不太服气了:“那你倒是说说看,老汉我到底哪里穿了帮露了馅?”   张驰气定神闲地笑了笑说:“先前忙于救人的时候我还没有留意,刚才在楼上听到你的声音,我就知道你不会是一般的乞丐了。”   “我的声音有什么不对的?”   “不同性格的人说话的语气态度有着天壤之别,就像同样是在威胁别人,稳重自信的人和打肿脸充胖子的人,说话间气势是完全两样的。有经验的人光是听别人说几句话,就可以大致判断出他平时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老哥你说话口齿伶俐吐字清晰,态度不卑不亢不温不火,可见为人颇有见识、威望和气量,只是性子活跃,没什么架子,喜欢开玩笑逗小辈玩。”   “还真是被你说中了,小兄弟,看不出你年纪轻轻倒是挺有几分眼力的,老汉敬你一碗。”那乞丐说着就把一整碗酒喝得一滴不剩,张驰也面不改色地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老乞丐赞赏地看了一眼这个豪气的年轻人:“除了这些,你还看出什么了吗?”   张驰到底年轻,在喜欢的人面前也难免有一些显摆自己才能的心思,就说:“你手腕以下的部位比小臂黑得多,可见平时习惯穿长袖,这破到胳膊肘的衣服是偶尔才换的,而且衣服虽破却不脏,头发虽乱却不油,身上无异味,指甲缝里也没有老泥,可见平时是个干净的人。右手虎口处老茧明显,打狗棒法一定是练了不少年头了。脚上虽然穿着草鞋,但是脚背颜色均匀没有偏晒的痕迹,可见平时还是穿靴子居多。”   老乞丐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背,不太服气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因为穿靴子才没有晒花的,如果我平时都是光着脚,不是也照样晒不花吗?”   张驰丢了颗花生米在嘴里,笑着说:“如果是习惯光脚的人,脚底的硬茧只怕跟牛蹄子都有的一拼了。” 第30章 风雨戎州(四)   老乞丐还是不服气:“好吧,这几条就算你说对了,不过谁知道你说的不认识我是真是假,敢不敢让老汉再考考你?”   张驰笑着问:“老哥想要怎么考我?”   老乞丐眼珠子四下一转,看着坐在楼梯口的那一桌男女:“你说说看,那两人是什么样的人?”   张驰便喝了口酒,压低了些声音说:“那男的衣着品位不佳,虽然穿着极贵的绸缎外袍,却揉得皱巴巴的,可见是买件贵的衣服撑门面,平日里却舍不得花钱让洗衣房浆洗,都是自家随便洗洗,必是个看似富贵实则抠门之人,身上前后挂了四五块玉,连鞋子都坠着玉片,可玉石品质又不佳,他应该是个贫穷乍富的商人,既需要讲究门面又抠门惯了舍不得花钱。他对面的女子应该是他的妻子,虽然满头满身的首饰,可手指较粗还有伤疤,是个从小干农活的农家女子,小腹微隆,桌子上又那么多酸味的东西,那就不是胖的,大约有了三四个月的身孕。”   老乞丐竖起一个大拇指:“眼光确实不错,基本都说对了,除了一点,那女的不是他老婆,而是他养在外面的小妾。”   “是吗?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张驰虚心讨教道。   “这条街上谁不知道,王记商行的掌柜老婆是个母夜叉,他只能偷偷地在外面养个小妾给他生孩子。”老乞丐得意地哼哼两声,“不过你也确实是有些本事的,那你说说看,从你身边的这位闷葫芦道长身上,你又看出些什么了?”   张驰就看向了慕流云,慕流云正用干净修长的手指拈起一颗油炸蚕豆,张开嘴轻轻咬住豆瓣,将外面褐色的硬皮扯下来,舌头在看不见的地方将豆瓣卷了进去,咀嚼时从来闭着嘴,不会发出声音也不会让汁水残渣漏出来半点。   连吃个豆子都能显得这么好看,张驰觉得心中又开始有了那种酥酥的感觉。   其实从两人相遇的时候开始,他就没有间断过对慕流云的观察。   毫无疑问,这是个生活规律,教养良好,无任何不良嗜好的人,除了有些洁癖以外,不娇气,不矫情,也不挑食,粗茶淡饭也吃得下,美味珍馐也不见他吃得就比平时多,不爱说话,不善交际,尤其对陌生人更是惜字如金,平时还算温和讲理,但生气的时候就会变得特别可怕。   他就好像一张白纸,简单到张驰几眼就能看透他的生活习惯和性格特点,又仿佛一口深沉的古井,根本不知道平静的水面下究竟藏着什么乾坤。   “小兄弟?”老乞丐叫了一声,张驰才从发呆中回过神来,掩饰地笑了一笑,转开了话题,“说了半天,还不知老哥怎么称呼,方便透露吗?”   “我姓李,熟人都叫我老李,小伙子你呐?”   “张驰,驰骋的驰,这位是上清宫的慕流云道长。”张驰不忘介绍一下到现在为止一句话都没说的“闷葫芦道长”。   “原来你就是一人一剑挑了黑龙寨的慕流云啊。”老乞丐好奇地看着慕流云,“倒是比我想象中的年轻多了。”   慕流云皱了皱眉,疑惑的眼光就投向了张驰:“怎么这件事会传得如此之广?”   张驰摇摇手:“可不是我传的啊,我一直都跟你在一块儿呢,肯定是黑龙寨的人出来到处替你吹牛了,把你吹得神乎其神,你知道江湖中越是听起来离奇的事情就传的越快,搞不好再传下去你都变成三头六臂了也说不定。”   “可他们又为什么要替我吹牛?”   “你一个人就打翻了他们一群,还逼得他们解散了黑龙寨,那些人要是不把你吹得如同天神下凡一般势不可挡,就说他们是败在一个年纪轻轻的普通人手里,那多没面子,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听张驰这么解释,慕流云也就理解地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老李对他举起了海碗:“那些人吹牛归吹牛,至少你一个人挑了一寨子的人不是假的吧,年纪轻轻却能有这般本领和勇气,也是怪难得的,来,老汉敬你。”   慕流云却摇摇头:“好意心领了,我不饮酒。”   敬到面前还拒绝,这可就太不给人面子了,换有的人都要脸色一沉质问“是不是看不起我”然后拍案而起翻脸不认人了,不过老李却是满不在乎地嬉笑道:“那正好,老汉就顺便把你那份也喝了。”   说着仰头咕咚咕咚两口,又是一碗下了肚。   张驰都有点替慕流云尴尬了,夸了句老李海量,就转向慕流云问道:“流云,你不喝酒是因为不会喝,不爱喝,还是从来没喝过酒?”   慕流云淡淡道:“不曾喝过。”   “……也难怪,上清宫毕竟是清修之地嘛。”张驰就这么悄没声息地替他把台阶给下了,“不过你要行走江湖,将来场面上需要饮酒的地方只怕不少,你还是趁此机会先试上一试吧,没喝过永远不知道自己酒量如何。”   慕流云想想也觉得有道理,就伸手要去倒酒。   张驰拦了他一下:“这酒对你来说还是太辣了,第一次喝酒还是别喝这么冲的好,我给你找点口感比较软的。”   说着跟店小二要了一坛桂花酿,翻了个杯子给慕流云倒上了。   “哎--”老李一把抓住了张驰拿着杯子的手,不客气地拆穿道:“倒酒就倒酒,你怎么还给他下药啊?”   张驰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想不到居然被你给发现了!”   老李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想不到你竟然不要脸地承认了!”   而慕流云只是惊讶地问:“你是什么时候动的手脚,我怎么没注意到?”   张驰就把刚才的小动作用更慢的速度重复了一遍,还给他解释说:“你看,刚才我先把手藏在桌子下面你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地用大拇指在袋子里面粘了一点药粉,然后翻杯子的时候大拇指在杯沿这样顺势一划,药粉就落到了杯子里,接着马上倒酒进去,药粉就被冲开看不见了,而且我刚才倒酒的时候大拇指是虚握的,这样可以避免残余的药粉粘在杯子上引起警觉。”   “还真是叫人防不胜防。”慕流云有点汗颜,张驰有时候会偷偷地给他下药,这他也是知道的,反正所用的也只是普通的蒙汗药而已,真的中了招小睡一觉就好了,如果不想睡,以他的功力也可以运功逼出,除了又着了张驰一道,自尊心有点受伤以外,不会对他造成其它的伤害。   老李在旁悻悻地说:“原来你们是闹着玩儿的啊,倒是老汉我多事了。”   “老哥你古道热肠,也是难得。”张驰把那杯酒泼了,重新拿了个杯子给慕流云倒上:“喝吧,这回我就不作怪了。”   慕流云端过来嗅了嗅,桂花酿散发着一股混合了桂花和美酒的清香,闻着倒是不讨厌,于是他开始小口小口地浅酌。   张驰知道他不爱多话,也不打扰他,径自跟老李两人聊得热火朝天。   “老哥,你在丐帮应该认识不少人吧,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路小米的人?”   “小米?”老李嚼着花生说,“那小子啊,我认识。”   “太好了,他现在在哪,过得怎么样?”张驰脸上流露出了真诚的欣喜,本来他叫老李上来就是想跟这个丐帮的老人问问老朋友小米的近况,顺便跟丐帮拉拉关系,只是丐帮弟子遍天下,这个老乞丐虽然看起来地位应该不低,但有没有那么凑巧正好认识路小米他也没把握。   “也就那样呗,学学功夫,打打架,时不时的还要闯点祸,经常把他师父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老李问道,“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张驰怀念地说:“我们是老朋友了,四年前分开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倒是怪想念的。”   “你等等……”老李突然开始抓脑袋,“路小米的朋友……姓张,又是个使铁枪的军爷,我好像记得你,你以前是丐帮的人,直到四年前被一个大人物带走,脱离丐帮北上去参加铁狼军了,是不是?”   “呃……”张驰看了慕流云一眼,忽然有点后悔把老李叫上来了,“我还以为丐帮之中除了小米没有人会记得我呢。”   慕流云这时候已经喝了几杯,神智看上去还很清醒,只是眼神有点迷离地看着张驰:“你怎么又成了丐帮的人?”   到这份上了,张驰也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也知道我小时候过着无家可归四处流浪的日子,在你当年救下我之后,我认识了小米,跟着他加入了丐帮,这才算是有了一个安身之所。后来在我十五岁的时候,机缘巧合下遇见家父的故人,他找帮主交涉让我脱离了丐帮,带我加入了铁狼军。”   一般来说谁要是加入了一个帮派,从今往后就生是这个帮派的人,死是这个帮派的死人了,不管是被逐出帮派还是自己叛离帮派,都会遭到千夫所指再也抬不起头来。不过张驰当年还只是个刚刚脱离普通乞丐的小弟子,本来也没什么人在意他,加上又是经过丐帮帮主同意的,整个丐帮也就当做没有收过这个人一般地把他忘了。   所以张驰也没有想到,丐帮之中除了路小米以外,居然还有人记得他的存在。   而这“记得”又来得如此让他哭笑不得。   本来识字不多这一点就让他在慕流云面前有种抬不起头的感觉,现在还被慕流云发现他过去曾是个小乞丐,只怕更要被看不起了。   可慕流云只是轻叹了一口气说:“你也真不容易。” 第31章 风雨戎州(五)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张驰和老李两人却是越喝越高兴,越聊越投机,天南海北地交换了许多情报和看法,张驰嘴巴甜,哄得老李一碗接一碗,酒到杯干毫无二话,等到老李终于吃饱喝足向他们告辞的时候,已经在走螃蟹步了。   张驰看着他走到楼梯口,就叽哩咕噜地滚了下去,赶紧过去查看,却见老李满不在乎地爬起来,继续踏着那销魂的螃蟹步,哼着荒腔走板的小曲儿走了。   张驰松了一口气,再回来时看到慕流云还坐在那儿,单手撑着下巴眼神迷离地看着他,那平日里如同羊脂白玉一般的脸颊,这会儿在灯光下透着淡淡的晕红。   张驰只觉得心脏都漏跳了一拍:“流云,你还好吧,是不是喝多了?”   “多吗?……跟你比起来好像不算多。”慕流云的声音带着一丝喝醉的人独有的低沉沙哑。   张驰晃了晃慕流云面前的酒坛,一坛桂花酿这会儿已经基本空了,虽然只是个小坛子,但这种酒后劲比较足,一小坛对于一个第一次喝酒的人来说量还是大了点,张驰有点懊恼:“还说没喝多,怎么样,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挺好的啊。”慕流云疑惑地看着他,“为什么我会觉得不舒服?”   看样子慕流云的神智基本还是清醒的,没有醉得多么厉害,张驰松了口气:“没觉得不舒服就好,你先在这里歇会儿,我去定个房间。”   “我不需要歇息。”慕流云站起来,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了楼梯,抬脚要下楼的时候却一脚踩空,张驰紧张得浑身的毛孔都炸了起来,赶紧伸手去拉他,慕流云却抓住楼梯扶手稳住了身子,挥袖就把张驰的手挡开了。   挡开他以后,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张驰心想,一定是他这几天的偷袭让慕流云产生了戒备他的习惯,于是只好尴尬地抓抓头:“咳……你不用这么紧张的,我不是想要偷袭你。”   “我知道……”慕流云转开头去说,“我只是不喜欢别人碰我。”   说着他就抓着楼梯扶手,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地下了楼。   张驰从后面看着慕流云的背影,其实还是有那么一点儿小伤心,不过他也知道慕流云并不是针对他,而是的确有这样的习惯,这个孤高的道长总是和人保持一定的距离,除非必要,绝不让人近身。张驰每次有意无意地触碰到他,不论是因为什么原因,都能感觉到慕流云明显的紧张和抗拒。   如果是其他人跟张驰相处了这么一段时间,别说握个手拍个肩,就算勾肩搭背,甚至打闹起来骑到人家背上去都不稀奇了,但慕流云却一直都散发着这么一股子生人勿近熟人也勿近的气场,让张驰始终不敢造次。   张驰也不知道慕流云以后会不会有习惯被自己触碰的一天,只能在心里给自己打气说,没关系,慢慢来,俗话说功夫不负有心人,只有不坚定的锄头,没有挖不到的墙角。   ……这打气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无力。   ***   下了楼张驰就去柜台找掌柜的:“给我一个双人间。”   掌柜的摇摇头:“不好意思,没有双人间了。”   “那两个单间吧。”   “单间也只剩下一间上房,除了这间上房就只有通铺还剩几个位置了。”   张驰想了想,通铺那种充斥着各路人马的脚臭汗臭,虱子跳蚤遍地的地方,他是绝对不能让慕流云去受这个委屈的,本来让慕流云住在上房,他自己住通铺也无不可,但是慕流云原本警觉性就比较差,现在又有点醉醺醺的,加上白天才刚刚遇到过一次刺杀,他可不放心让慕流云落单。   张驰就对慕流云说:“要不我们去别处看看吧?”   慕流云不置可否地哼哼了一声。   “两位客官,不瞒你们说,这一阵好多人都赶着去惊鸿山庄凑这个武林大会的热闹,戎州的大小客栈都挤满了,你上别家去也都是差不多的情况,转上一圈回来,只怕这最后一个单间也没有了。”掌柜的说,“反正床也挺大的,不如我给二位加床被子,就凑合一宿得了。”   张驰犹豫了,跟别人谁都可以凑合,只有慕流云……   门外又进来两个风尘仆仆的客人,开口就问:“掌柜的,还有没有空房?”   张驰赶紧说:“那个单间我要了!”   说完他小心地看了慕流云一眼,半醉半醒的慕流云依然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没有任何同意或反对的表示。   ***   那个单间确实是一间天字号豪华上房,关键是,床真的很大。   伙计来送热水时,慕流云就坐在床尾,头靠着床柱发着呆,张驰拧了毛巾递给他擦脸,蹲下`身子想要帮他脱鞋的时候,慕流云拒绝了:“我自己来。”   他就连醉了以后做事情也一定要有条不紊,用比平时慢了许多的速度脱去了外袍和鞋袜,把鞋子摆整齐了才爬到床上。   很快就有客栈的伙计抱了床被子过来,张驰刚把被子放在那张横着躺都不嫌短的大床上,就听慕流云说:“我不习惯和别人同床。”   “啊……”张驰有点尴尬,刚想说“好吧那我睡地上”,却见慕流云裹着被子把自己往里挪了挪:“不要挨着我睡。”   “……好。”张驰小心在他身边躺了下来,心情有点微妙的复杂,紧张中夹杂着激动和雀跃,一想到他和慕流云正睡在一张床上,张驰的手心都有些出汗了。   他开始觉得自己呼吸太急,心跳也太快,激动的心情根本无法平复下来,慕流云会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呢?   要是他问起来,就推说那都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吧。   张驰紧张得不断胡思乱想,连怎么应答都想好了,但醉醺醺的慕流云哪里会注意到这些细节,他只是在床上翻了个身,没过一会儿又翻了一个。   “睡不着吗?”张驰保持着一个面朝慕流云,头和脚都贴着床柱的姿势一动不动地躺着,觉得自己今晚也不可能睡得着了。   “嗯……”慕流云这会儿酒劲上来了,终于开始觉得浑身发热,脑袋发晕,有些不舒服起来。   张驰叹了口气:“你以后还是尽量不要喝酒了,现在这个样子,要是碰上有人要对你不利可就危险了。”   “嗯……我会少喝的,可我觉得你说的也对,没醉过的人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喝多少会醉。”慕流云反正睡不着,索性坐起身来,气沉丹田运功片刻,接着凝气于指间,曲起中指倏然弹出一股气劲,准确无误地把三步之外的油灯给灭了。   “真厉害!”张驰赞叹道。   “我还是有点晕。”慕流云躺下来,任由酒劲自行消退,“不过至少这种程度下,我还是能够自保的。”   张驰也放心了一些,但还是有点自责:“都怪我,只顾着自己聊天了,没顾上你。”   “不打紧,我挺喜欢听你跟别人聊天的……”黑暗中,慕流云的声音依然带着醉意的沙哑,“在上清宫的时候,都没有什么人和我说话,弟子们在我面前也毕恭毕敬的,连相互闲聊都不敢大声。”   “那一定很无聊吧。”张驰都有些为他心疼起来,以张驰的性格,一天不和人说话都觉得要憋死,根本不能想象那样的日子也是人过的。   “还好,习惯了。”慕流云语调中有点小小的失落,“我是不是看起来很凶?”   “没有的事,你虽然跟人动手的时候有些凶,但平时都很温和啊,既不会蛮横不讲理,也不会跟人吵架。”   “吵架?……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吵架。”慕流云说,“能讲理的就好好讲,不能讲的就直接打,吵架能有什么用呢?”   张驰笑了:“也只有你这样的实力,才敢说这样的话吧。”   每个人酒后的表现都不尽相同,有的人喝多了会发酒疯,有的人喝多了倒头就睡,慕流云似乎属于那种喝多了以后话就变多的类型,看他完全没有要睡觉的意思,张驰也乐得陪他多说说话。   平日里,慕流云只会安静地看着他,听着他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或者顺着他的话发表几句自己的看法,却很少会主动跟他谈起些什么。   “酒不是个好东西,我不喜欢。”慕流云咕哝着说。   “其实我也不喜欢,只是出来行走江湖,没有点酒量还真吃不开,总有那么多人觉得你喝得多喝得爽快就是给他们面子,能陪他们醉得七歪八扭丑态百出的才是真朋友。”   “真是莫名其妙……”慕流云说,“江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是在上清宫的日子简单些。”   张驰顺着他问道:“那你为什么还要下山呢?”   “因为门派需要我。”慕流云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师兄们年纪都大了,他们需要我在江湖上成名,需要用我的武功威慑那些宵小之辈。”   张驰明白慕流云的意思。   上清宫现在正处在建派以来从未有过的鼎盛时期,而这一切都是靠着上清七子的赫赫威名来维持的。可他们毕竟年纪大了,所收的弟子虽然都是百里挑一的武学奇才,也有一些成熟稳重、精明老练,擅长处理人际关系和经管门派事物的人,却终究还是缺乏成为绝顶高手所最关键的那一点儿天分。   而武力威慑才是在这腥风血雨的江湖之中生存下去的关键所在。   下一代弟子里没有能撑得起场面的高手,第三代弟子虽然人数众多,却还没有成长起来,加上上清七子中排行第五的天酉道长近两年来一直卧病在床,当年因为诛杀了绝世大魔头而闻名天下的“北斗七星阵”已经残缺,也就难怪惊鸿山庄的人敢来上清宫的头上动动土,说不定还动了趁这个青黄不接的大好机会一举吃了上清宫的念头。 第32章 风雨戎州(六)   上清七子这会儿都还健在呢,有些人就已经忍不住开始蠢蠢欲动了,可想而知,等他们这一代人不可避免地驾鹤西去之后,等待上清宫的将会是何等的腥风血雨。毕竟上清宫再也不是过去那个偏安一隅、与世无争的清高门派了,太多的利益纠葛使得他们已经很难在不付出惨痛代价的前提下抽身而退。   所以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一点儿都不难想明白——上清宫迫切地需要慕流云在江湖上成名,来接过原本属于上清七子的光环,继续维护上清宫在江湖上的地位。   只是这次出山与他同行的逸尘子等人死后,上清宫居然就这么放任他这个未来的“镇派之宝”一个人孤身流落在外,张驰总觉得这有点不太合常理。   想到这层,张驰试探地问:“流云,我就随便问问哈,你是不是跟门派里的人关系不怎么好?”   “说不上不好,却也说不上多好。”慕流云淡淡地说,“以前他们对我这个不伦不类的小师弟一直视而不见,并不当我是上清宫的一员,只是孝敬我师父之余顺带着给予几分照顾。后来我的武功小有所成,师兄们才开始正视我的存在,若不是要拉拢我为门派效力,他们只怕是万般不愿承认我这个师弟的身份的。”   张驰倒是不难理解上清宫众人的想法,这一贯是个非常重视长幼尊卑的门派,长辈在后辈面前有着极大的权威,所以慕流云在门派中必然会是一个十分尴尬的存在——别说逸字辈的师侄们没有一个年纪比他小的,就连清字辈的第三代弟子里,年长的都比他大了好几岁。   “想不到道家清修之地也是这么现实和势利……你是不是对他们挺失望的?”   “本来就没有抱着什么不切实际的希望,又哪里来的失望。我知道他们当时不愿意认我是不希望给门中弟子带来尴尬,现在非要跟我拉上关系是因为我给门派带来的益处比这点小尴尬要划算得多。趋利避害本是人之常情,所以才会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之说,就连我自己也是如此,又怎能要求别人如何脱俗?”   “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不是什么好话啊……”张驰再一次惊讶于慕流云的想法,“你当年在没有任何利益可图的情况下也救了我的命,我不相信你会是个自私自利唯利是图的人。”   “我恐怕不是你所以为的那种圣人,就算讲究‘达则兼济天下’的儒家,也知道要‘穷则独善其身’,任何人都应该优先考虑自己的利益,顾好了自己,有余力时再去帮助他人。我当时救你也是因为我有那个能力,可以在自己不受伤害的情况下救你的命,若是救你一命反而有可能搭上我自己,我肯定不会牺牲自己来保你,毕竟那时候的你对我而言不过是一个路人。”   “那是当然的。”张驰说,“别说我们那时候压根儿都不认识,就算现在,你也不应该为了我不顾自己的安危才是。”   “所以这不就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吗?”慕流云平静地说,“世人总爱把‘舍己为人’当做道义的典范来颂扬,可是在我看来,这种道德只能说是人为创造出来的‘人道’,却是违逆天道的,如果把别人的心情、利益和安危看得比自己的更重要,就像饿得快死的人还要把食物送给其他挨饿的人一样,这种人根本无法存活下去。因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才是天道,讲究人道却违逆天道者,必遭天道所弃。”   “……我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张驰想了一下才说,“不过我觉得,你说的也有道理,人人都应该优先保住自己,再想办法照顾他人,可叹世人嘴上虽然歌颂着这些不切实际的道德标准,实际上所做的事情却不见得就比你高尚。”   “我不想以‘高尚’自居,只是觉得,若是能做到的,去做就是了,反正做不到的,就不要空谈什么仁义道德。世人所谓‘道德’,大多好高骛远不切实际,就像子女若有余力,奉养父母本是寻常之事,却要讲求什么‘埋儿奉母’、‘卧冰求鲤’的极端境界,若真的有人如此违逆天性,怎能不遭天谴。埋儿者活该后嗣断绝,老来无人奉养,卧冰者自己都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冻死病死也是自找。”   “你说的太对了,我一直也觉得像什么二十四孝、女规女训里的有些故事,细想之下简直叫人毛骨悚然,其实世人根本做不到如此愚昧极端的地步,却偏要将这些事例奉为圣典。就连这江湖上也是虚伪成风,明明大家都是争权夺利、猴子打架,却偏偏要给自己找一个光明正大道貌岸然的理由,非说自己是替天行道,其实天道还管得了这些?不是都说‘天道不仁,以万物为猪狗’吗?”张驰觉得对慕流云的认识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心中也有些欣喜,“对了流云,你对这句话又是怎么理解的?”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说的是天道无善无恶,无喜无憎,一视同仁地看待万事万物。道是一种亘古以来便已存在于天地间的规则,在这个规则之下,山川日月,星河斗转,万物枯荣,生生不息,冥冥之中一切皆循天道,不以凡人的意志为转移,也根本无需凡人来‘替天行道’,人所能行的,唯有‘人道’,而非天道。”   “说得真好……”张驰心里又有些酥酥的,崇拜倾慕之情溢满了胸腔,“我之前都没有发现,原来你这么有世外高人的风范。”   黑暗中传来慕流云的一声轻笑:“我哪里是什么世外高人,师父说过,不曾入世的人,谈什么出世。我不过是一个空读了许多书册典籍,如今也踏足这红尘世间,和别人一样争斗不休的俗人而已。”   “你和别人绝对不一样。”张驰非常肯定地说,“世人对这‘名’、‘利’二字虽然无不趋之若鹜,可是嘴上要么讳莫如深,要么假装不屑,我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像你这么坦诚的,想要什么就直接坦坦荡荡理直气壮地说出来,没有半点虚伪。”   “我看这世间的大多数人倒不是虚伪,只是浑浑噩噩地按照本能和世俗习惯活着罢了,恐怕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想过自己究竟想要些什么。”慕流云突然问道,“你呢,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   “我……?”张驰沉默了片刻才说,“我没有像你这样超凡脱俗的境界,对我来说,眼下所能想的也就是吃好穿好,学到更好的本领,交到更多的朋友,有能力让自己和身边的人都过上更好的生活。在这个基础上,如果我还能够再多做些什么的话,我希望能倾我绵薄之力,保这大辰江山太平安稳。我从小受够了身在乱世的苦,生平最大的愿望,就是天下太平,人们能够修生养息安居乐业,少一些像我一样从小流落街头衣食无继的孩子。”   听完这话,慕流云很久都没有回应。   张驰轻轻地问:“流云,你睡了吗?”   慕流云翻了个身转过去,声音含糊:“有点困了,睡吧。”   张驰枕着自己的胳膊一动不动地躺了好一会儿,在慕流云渐渐变得轻浅悠长的呼吸声中,他犹犹豫豫地伸出了手,捉住了慕流云的一缕发梢,小心地缠绕在指尖,然后心满意足地露出了笑容。   ***   第二天,慕流云难得一次睡到天色完全亮了才起床,张驰看着他穿衣洗脸的时候依然有点迷迷糊糊的,忧心地问:“感觉怎么样?”   “头有些疼,嘴也好干……”慕流云扶着额头说,“酒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真不明白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贪爱这杯中之物?”   “虽然宿醉醒来之后确实很难受,但是刚喝醉的时候,至少可以暂时忘却烦恼。”张驰说着倒了杯水给他润喉,慕流云接过来还不忘仔细闻了闻才皱着眉喝下去,张驰苦笑着说:“你不用这么小心,你现在状态不好,我是不会趁机欺负你的。”   慕流云洗漱完毕走出房间时,张驰已经买好了包子油条和豆腐花,没什么胃口的慕流云只吃了不到平时一半的量,张驰担心他过会儿又会饿,正和他商量着要不要打包些什么带着路上吃,就见门口进来两个头上挽着道髻,身穿黑底白边的道袍,背上负着长剑,一看就是上清宫打扮的年轻人。   其中那个比较高也比较黑的上清宫弟子一眼就看到了慕流云,惊喜地叫道:“太师叔!”   慕流云困惑地看了看他们:“你们是?”   那两人对于这个年轻的太师叔不认得他们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一齐抱拳作揖道:“弟子清流、清越参见太师叔。”   “你们难道是专程来找流云的?”张驰昨天还在奇怪上清宫为什么会让慕流云一个人流落在外这么长时间,想不到今天就有人找过来了。   长相比较斯文白净的清越彬彬有礼地说:“我等是奉了掌门之命,专程前来寻找太师叔的,不知这位侠士在哪个门派高就,为何会与太师叔同行?”   “在下张驰,无门无派,只不过是在机缘巧合之下与流云结识,就一路结伴同行了。”   见周围不少的食客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慕流云站起身说:“你们随我来。” 第33章 风云际会(一)   几人随着慕流云离开大堂,去了那间还没退掉的上房。   那个名为清流的弟子看起来是个相当活泼的性子,从半路开始说话,嘴巴就没停过:“上次逸行师叔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给太师叔留了封信,就带着同门的遗体回了华山,也因此弄丢了太师叔的行踪,被掌门狠狠训诫了一通。之后掌门派了好几拨人出来想要接应太师叔,可是太师叔的行踪实在是太飘忽不定了,我们一会儿听说太师叔在一个苗家山寨捉拿了凶手,一会儿又听说太师叔一人一剑就荡平了黑龙寨,大大地给我们上清宫长了脸。后来又打听到太师叔一路北上来了戎州,我们师兄弟两个紧赶慢赶,花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追上了太师叔,幸亏我今天一大早就把清越叫起来一家家客栈问过来,要是再慢了一步,只怕又要错过了。”   “然后呢?”慕流云坐在椅子上看着这个滔滔不绝的弟子。   “你讲了半天,一句也没有说到重点。”清越责备地瞪了一眼清流,对慕流云说,“掌门派我们来,一方面是为了沿途侍奉太师叔,另外也是为了让我们给太师叔带一个口信,希望太师叔暂且放下逸尘师叔等人遇害之事,前往惊鸿山庄参加此次武林大会,为上清宫赢得一个好名次。天和太师叔已经先行前往,将在惊鸿山庄等着太师叔前去会和。”   “我知道了。”慕流云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   凶案追查到一半却发生这样的变数,张驰也是始料未及的,不过要去的目的地倒是没变,只是原本两个人的行程,现在变成了四个人。   然后张驰郁闷地发现,自己的存在突然间变得有点儿多余。   之前一直是他在照顾慕流云的起居饮食,而现在慕流云身边所有能做的事情,都理所当然地由清流和清越两个小弟子接了手,而且他们显然已经习惯了服侍门中长辈的路数,伺候起人来比张驰简直要周到十倍不止。   在门派里一直享受着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也难怪慕流云会变得一点生活能力都没有了。   而且更让张驰郁闷的是,自从这两人来了以后,张驰每次想要靠近慕流云,都会被他们客客气气地晾到一边,几乎没有了跟慕流云独处的机会。   不过张驰毕竟十分擅长自来熟,清流和清越又是跟他差不多的年纪,很快他就跟这两个上清宫的小弟子熟络了起来。   又黑又壮实的清流今年十八岁,入门之前本是个农家子弟,为人又很勤快,什么活都会干并且抢着干,性格也活泼,平时特别能逗乐,不过在慕流云面前还是有几分收敛和拘谨的,也不知是因为在门派中习惯了尊敬长辈,还是由于年轻人对强者本能的敬畏。   相貌斯文白净的清越比清流还小一岁,今年才十七,为人看起来却比实际年龄稳重老成许多,似乎是出生于一个教养不错的人家,虽然一些粗活不太会做,但是跟在慕流云身边端茶倒水,侍奉起人来特别细心周到有眼力。   张驰现在更能理解上清宫的人之前为什么不愿意承认慕流云的身份了。   在这之前他和慕流云平辈论交,引为知己,相处得十分融洽自然,现在身边来了这么两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人,事情就一下子变了味。   张驰作为一个外人,跟两个小弟子在一起的时候能玩得到一快去,跟慕流云在一起的时候也能无话不聊,可是只要四个人在一起,看着刚才还跟他追逐打闹的两个少年,以孙辈孝敬爷爷辈的态度恭恭敬敬地对慕流云请安,而慕流云对两人的态度也透着一种张驰从未见过的长辈的威严,这让张驰觉得自己在旁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别提有多别扭了。   这两人好歹比慕流云小了十来岁,把他当做长辈侍奉也不至于觉得难以接受,如果是个四五十岁的逸字辈弟子,或者三十几岁的清字辈弟子也要这么恭恭敬敬地孝敬他,不用想都知道有多别扭了。   ***   这天张驰吃完了晚饭,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脑子里想着别的事情,身体下意识地就朝慕流云所在的房间走去。   刚到门口就看到清流拿个凳子坐在门边,正专心致志地用小刀削着一块木头,似乎是想雕刻一只兔子,见他来了就招呼道:“你是来找太师叔的吧,太师叔正在练功呢,有什么事的话我帮你通传一声。”   “啊……不,我没什么事。”张驰总不好意思说他就是来找慕流云闲聊的,只好悻悻地转身离去。   这时房间里传来了慕流云的声音:“是张驰吗?进来吧。”   “叫你了,快进去吧。”清流就低头继续雕刻兔子了。   张驰只好推门进去了,只见慕流云盘膝坐在床榻上,显然是因为他的到来刚刚收功:“有事?”   “……其实没事,就是闲着没事想找你聊聊。”   “坐吧。”慕流云也站起身坐到了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张驰有点垂头丧气地坐到桌子旁:“我老是这么打扰你练功,你会不会嫌烦?”   慕流云轻轻地摇了摇头:“不会,你什么时候过来找我都可以。清流他们也是在门派里讲究习惯了,等会儿我跟他们说说,下次你要见我就无需通传了。”   “其实我倒是无所谓的……”张驰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说。   慕流云轻轻地叹了口气:“你这几日可变得拘谨了不少。”   “有吗……好吧,是有点儿。”张驰无奈地笑笑,“他们搞得这么隆重,我要是没点正经事要紧事,都不好意思来找你消磨时间了。一边看着跟我年纪差不多的人恭恭敬敬地叫你太师叔,一边跟你称兄道弟,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我明白,要求你以平常心与我这样的人相处,确实是难为你了。”慕流云有些失落地移开了视线,“我一向不喜欢以‘天璇’之号自称,就是因为这个名号时刻都在提醒别人我是上清七子的同辈,人们也总是以对师兄们的态度来对待我。本以为在门派之外的地方会好一些,可是一旦和门派扯上了关系,又是如此。”   张驰最见不得他不开心了,赶紧安慰道:“别这样啊,我也就是有那么一点点儿不适应,只要你不嫌我烦人,我一定死皮赖脸地像牛皮糖一样缠着你不放,赶都赶不走。”   “真的吗,赶你也不走?”没想到一句小小的抱怨会换来对方这样郑重其事的承诺,慕流云眼角不禁带上了笑意。   张驰起了一点点小心虚,却咬牙坚持地说:“除非是你要我走,不然谁赶我也不走。”   “好,你可要信守诺言。”慕流云微笑了一下,神情却显得有些寂寥,“不然以后又没有人和我说话了。”   “君子一言,多少马都难追!”张驰一时心情激荡,情不自禁地就想握住慕流云的手。   慕流云条件反射地缩手让他抓了个空,张驰有些尴尬地僵在原地,好在他终究是反应快,嬉笑着满不在乎地说:“跟朋友们没大没小惯了,你别见怪。”   慕流云也有几分尴尬地笑笑:“我心里也是把你当做朋友看待的,只是终究还是不习惯与人接触,你也别见怪。”   ***   一行四人沿水路向着下游又走了十来天,就到了武陵。   武陵紧邻洞庭湖,既是长江水道南北向的交通枢纽,又是上溯黔东、下达苏皖的运输要道,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早些年可谓饱受战火洗礼,隔三差五就要换一个主儿,直到叶家父子在洞庭湖畔买下一大块地皮,破土动工建起了惊鸿山庄,才得以享受了几十年的安稳时光,整个武陵城也因此渐渐繁荣了起来。   到了这儿,热闹程度比起戎州来又翻了一番,大街上随处可见来自天南海北,操持着各种不同口音和不同兵器的江湖人士,更有一些心思活络的商家看准了这个商机,从附近州县甚至更远的地方赶过来,将各类琳琅满目的商品摆满了每一条大街。   武林大会还有两天才开幕,但是大会的氛围已经十分浓烈,甚至有些人已经按耐不住地提前动起了手。   如果只是心平气和地比试切磋一下也就算了,可江湖中人都有几分脾气,聚集得多了就难免会产生一些口角和摩擦,更有私下里就有恩怨的,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直接在大街上打了起来。他们一行人进了武陵城才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就已经见到好几次私斗了。   不过每次开打不久,就会有惊鸿山庄的人出面制止,斗殴过程中砸坏了别人东西的还要勒令赔偿,赔不起的就直接抓去做苦力赚钱赔偿。   张驰眼看着一队身着惊鸿山庄铁卫队衣甲的人,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把肇事的江湖中人制服拖走了,不禁感慨地说:“这么多江湖人士凑到一起,居然还能够维持好秩序,惊鸿山庄果然不简单啊。”   清流有些不服气地接茬道:“这有什么,我们上清宫也能做得到。”   张驰笑笑:“我听说上清宫许多年前也举办过一次类似的盛会,现在都十几年过去了,人们还在津津乐道地传颂当年‘华山论剑’的盛况,惊鸿山庄这一次的武林大会如果能够办得好,大概也会被人茗记上许多年吧。”   “前提是他们得办得好,不然沦为笑柄十几年也是有可能的。”清流自从听说了惊鸿山庄有杀害上清宫门人的嫌疑,就听不得他们半句好话了。 第34章 风云际会(二)   清越早已先行一步,找了家挺大的酒楼,挑了二楼比较清净的一个位置点好了菜等着他们。   在饭桌上,张驰也是继续侃侃而谈:“惊鸿山庄有没有杀害上清宫的门人先不说,至少从眼前的所见所闻来看,这秦无期能把惊鸿山庄经营到如今的局面,确实不简单,毕竟像这样的盛会,可不是随便哪个门派想办就能办得起来的。”   “哦?此话怎讲?”清越这一路下来,早已被张驰的博闻杂见所折服,目光炯炯地等着他说下去。   张驰夹了一筷子菜,没什么形象地一边吃一边含糊地说:“要举办这么一场盛会,首先得有钱,非常多的钱。”   “这不废话吗?”清流不满道。   “别打岔,吃你的饭。”清越责备地横了他一眼,清流就告饶地笑笑,埋头吃饭去了。   “别的先不说,就单说说这吃饭。”张驰用筷子指了指这一桌子的菜说,“从请柬发出去,到大会开始,各路有头有脸的人物陆陆续续地来到惊鸿山庄,来得早的搞不好提前一个月就到了。既然人都来了,惊鸿山庄总不能不招待吧,从第一批宾客到达,直到最后一批宾客被送走,前前后后几个月的时间,那么多各路高手和随行人员人吃马嚼下来,换有的小门派啊,光吃都能被吃垮了。加上江湖中人多数都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做派,除了以前少林寺曾经举办过的某次英雄大会可以理直气壮地给大伙儿吃素以外,就没有哪个东道主好意思在‘吃’的方面小气过,这好酒好肉流水一般地招待出去,光‘吃’这一项就得花费多少银两啊。”   “……至少也要几千两吧,只怕整个武陵城的酒肉都不够,还得从外地采买运输才行。”清越咋舌道,“而且这还只是吃饭一项的花费呢。”   “除了钱,还得有足够的场地。那些个擂台、观众席、嘉宾席都需要临时动工搭建,还得考虑防风防雨防踩踏,我粗略一算,光现场所用的条凳都得打上两千多张,别的就更不用说了。”张驰说,“像流云这样受邀而来的大人物以及随行的我们,惊鸿山庄都得安排地方住,条件还不能太差,不然丢了惊鸿山庄的颜面。即使是其他自发过来比武和凑热闹的江湖中人,也得能找得着地方住宿落脚才行,不然非闹出乱子来不可,只怕武陵城里的大小客栈全塞满了也不够,还得另外向民间征用一批可以临时出租的住所,而这些,都需要惊鸿山庄有强大的办事能力和协调能力提前规划好。”   “有道理,还有呢?”清越听得连连点头。   “再次,要有充足的人力。比武现场需要人手维持秩序,免得有人捣乱或者无关人等大量涌入造成拥挤,武陵城里突然聚集了这么多江湖中人,也需要额外的人力帮助当地百姓维护治安,加上各种迎来送往,采买打扫,这正是考验一个帮派对下属的管理能力和综合实力的时候。”   “嗯,还有吗?”清越听得很认真,都恨不得拿笔一条条记下来。   “最后,还得主办方足够有面子。如果主办方只是个寂寂无名的小门派,平时又没有什么人情往来,谁吃饱了撑的千里迢迢来赶这个场子?到时候一堆请帖发出去,可能也就请得动一些离得近的小门派里闲得发慌的无聊人士,这样的武林大会,还不如改叫鸟不拉屎杯联谊茶话会算了。”   这话连慕流云都被逗笑了,清越想了一想,又问张驰:“可是,投入了这么多人力物力来办这样一场武林大会,还得给胜利者发奖金什么的,又能给惊鸿山庄带来多少好处呢?”   “好处肯定是有的,而且远远超过了投入。如果光是扔银子打水漂玩儿,谁也不会这么傻是不是?”   “道理我都懂,可是我想不通,除了收收门票以外,他们还有什么渠道可以回本呢?”清越诚心诚意地请教道。   上清宫的弟子里,有的只是一门心思专心学武——比如慕流云,但也有头脑机灵、心思活泛一些的,门派就会着重培养他们管理和经营方面的能力,以备将来管理门派事物甚至继任掌门之位,清越显然就是这一类。   “既然你这么有兴趣,我就跟你分析一下。”张驰喝了口茶,开始娓娓道来,“像这样的一次盛会,少不了吸引一大批商家过来赶场,他们租的摊位,打的横幅,样样都要给惊鸿山庄交钱。更有一些有眼光有头脑,会做大生意的,会愿意交一大笔钱来换取这么一个‘机会’,你听说过仙羽茶庄吧,十几年前这家卖茶叶的还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小铺子,后来在上清宫那次华山论剑大会中,他们给上清宫送了一大笔钱,就为了把自己的茶叶摆到各门各派大佬们的桌子上,结果这些掌门帮主长老什么的吃出味道来了,纷纷上门求购,仙羽茶庄很快就成了京城第一大茶庄,更是成了人们心目中顶级好茶的象征。”   “是的,这事我也听说过。”清越说,“到现在,掌门和太师叔们所喝的茶叶还是每年从仙羽茶庄订的呢。”   “就是说啊,惊鸿山庄生意门路更广,这次的‘赞助’只怕收得比上清宫多多了。”张驰笑道,“而且武陵城中大多铺面都是惊鸿山庄的产业,大会期间来来往往这么多人,衣食住行样样都要花钱,惊鸿山庄还不得赚得盆满钵满。加上大部分不在请帖邀请之列的江湖人,来回车马要钱,进比武现场要交进门费,座位要交座位费,打擂台要交报名费,茶水要交茶水费,就连受了伤买药都得给惊鸿山庄的药铺送钱。”   清越暗自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可是,这也不多啊。”   “没错,这些都只是小意思,是短时间里看得见摸得着的收益。”张驰说,“更重要的是,举办这么一次武林大会,不仅大大提高了惊鸿山庄的声望,也向武林同道展示了惊鸿山庄各方面的实力,更是在许多人心目中建立起了权威的形象,其带来的好处才是真正影响深远,一言难尽呐。”   清越默默地点了点头,陷入了思索,清流有些向往地说:“唉,要是我早生个十几年,能赶上看一看当年华山论剑大会的盛况就好了,我们上清宫肯定不会比惊鸿山庄差的。”   “流云应该是看过的吧?”张驰看向一直默默吃饭的慕流云。   慕流云点点头:“看过,没有这么热闹。”   “不会吧?”清流和清越都不相信。   慕流云淡淡地说:“比不上就是比不上,自夸无益。”   当年他还是一个只知道闭门习武的少年,也曾冒充清字辈弟子偷偷去看过热闹,与当时那种曲高和寡井然有序的氛围比起来,惊鸿山庄这回的场面确实要大得多了。   ***   场面越大,来的人越多,纷争也就越多,他们这边还在闲聊的时候,楼下又有人发生了口角。   一个有些轻浮的声音大笑几声,大嗓门穿过众人的喧嚣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女人就应该乖乖地在家绣花,学男人舞刀弄剑的,像个什么样子?”   “住嘴!你这个登徒子!”说话的姑娘显然年纪不怎么大,声音细细软软的,骂起人来显然没什么气势,“我学我的武,你管得着吗?”   “‘登徒子’这种词只适合出自大家闺秀之口,既然你非要踏足男人的江湖,就要有别人不会把你当女人额外照顾的觉悟才对啊。”   “你!你简直无耻!”   “哎呦,叔叔也是好心教你江湖规矩啊,竟然还凶我?那好吧,为了你们将来不会吃更大的亏,我就勉为其难,替你们的父母教训教训你们吧。”随着一串奇怪的金属摩擦声,那男人的兵刃已然出了鞘,“好好给叔叔道个歉,叔叔就大人有大量,不跟你们两个小丫头计较了,怎么样?”   “铃儿,别和这个贱人废话,我们一起上!”另一个声音娇吒一声,两边就打了起来。   早已吃完饭的清流放下碗筷,趴到二楼的栏杆上看起了热闹。   只见交战双方,一边是个三十多岁手持铁扇的中年人,另外一边却是两个只有十五六岁年纪的小姑娘,一个穿着翠绿色的裙子,小脸粉扑扑的,甚是可爱,手中一把长剑,一招一式看起来颇为眼熟,另一个却是女扮男装,使的一对双短剑。   两个小姑娘联手夹攻,也完全奈何不得那个中年人,只把现场打得杯盘四溅。   别的客人都退到一边议论纷纷,却完全没有要插手的意思,毕竟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胡乱插手乃是江湖大忌。反正两边要是闹得狠了,惊鸿山庄的铁卫队很快就会出现的。   那个中年人行为猥琐,武功却是不错,不仅游刃有余地应付着两个小姑娘的夹击,招式还越来越下流,时不时的出手袭向两个姑娘的胸部和屁股,气得她们更是奋起了十二分力气猛攻,招式却乱了章法,处境渐渐变得险象环生。   清流有些看不下去了,回头看看气定神闲的慕流云:“太师叔……”   才叫了一声,清越就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地说:“现在是在惊鸿山庄的地头上,你别随便越俎代庖,城里的告示上写了,私斗致人受伤的,就会失去参赛资格,所以那人不敢把两个姑娘怎么样的。我看刚才一个伙计已经出去通知惊鸿山庄的人了,铁卫队很快就会过来,这种时候,我们还是别生事的好。”   清流只好一脸憋屈地说:“我知道了……” 第35章 风云际会(三)   清流毕竟已经过了成天幻想着自己是正义大侠的年纪了,他也知道乱管闲事乃是江湖大忌。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高尚情怀可以有,如果是平民百姓家的姑娘被恶徒调戏,那他可以毫不犹豫地上前打抱不平,但如果冲突两边都是江湖中人,事情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江湖中那些错综复杂的恩怨情仇,谁对谁错、谁好谁坏大部分情况下都根本说不清楚,如果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就想要插上一脚胡乱替别人主持公道,搞不好到最后两边都跟你反目成仇,一片好心还让自己沦为江湖上人人喊打的败类也难说。   比如说,路边看到一群人以众欺寡恃强凌弱,你挺身而出锄强扶弱,结果发现事情的起因是那个看起来弱的人之前杀了别人全家。   再比如说,看到一群人围攻一个女子,你跳出来当护花使者,结果那女子其实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见义勇为是好事情,但是并不适合江湖。   ——道理清流都懂,可他就是看不下去。   这边还在纠结的时候,中年人已经把那个使双剑的小姑娘打倒在地,正和绿衣的小姑娘继续缠斗,说话的语气也越发地嚣张起来:“都说华山上清宫的剑法如何精妙绝伦,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嘛。小妹妹,我看你还不如拜我为师,让我教你几招更厉害的功夫吧。”   清流顿时眼睛一亮,兴奋地说:“太师叔!这人竟然污蔑我们上清宫的武学!”   难怪那个小姑娘的招式看着眼熟,她使的可不就是上清宫的剑法吗?只不过姿势实在是不怎么标准罢了。   慕流云脸色阴沉地站了起来。   张驰赶紧说:“流云,你既然是来比武的,还是不要随便出手的好,如果要收拾他,就让我来想办法吧。”   慕流云摇摇头:“他污蔑的是上清宫,此事与你无关。”   清越也伸手劝阻:“太师叔……”   清流抓住他的手腕不满道:“清越,那丫的都这样诋毁上清宫了,我们要是还能视而不见,可叫上清宫的颜面何存?”   “我知道,可是太师叔这次肩负着为上清宫扬名的艰巨使命,还是尽量不要破坏武林大会的规矩才好,以免落人口实,被人借题发挥。”清越小心地看着慕流云说,“这人就交给我们师兄弟二人来对付吧,如果真有什么后果,我们师兄弟一肩承担下来,也不至于误了正事。”   “对啊!”清流高兴的说,“还是你想得周到。”   慕流云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问:“此人武功不弱,你们有把握吗?”   清越冷静地说:“我们没有什么与人交手的经验,也不敢说有必胜的把握,到时候还望太师叔能够从旁指点一二。”   慕流云点头应允。   ***   一得到太师叔的允许,清流就迫不及待地趴到栏杆上开了腔:“我说这位,你好像很看不起上清宫的剑法?”   那中年人刚把绿衣姑娘的剑打飞出去,正待调笑几声,听到这话顿时脸色大变。   这酒楼的二楼只挑空了半层,他们坐的是二楼靠墙的位置,中年人从一楼看不到他们,一时得意之下口没遮拦了一把,谁又能料到这里碰巧就坐着上清宫的人?   这下他也顾不得面子了,赶紧讨好地笑笑:“在下绝无此意,上清宫的剑法天下闻名,谁人不知无人不晓,我哪敢看不起啊。”   “刚才你说的话大家可都听得一清二楚,我见过不要脸的,还真没见过像你这么不要脸的。”清流骂起阵来那可不是一般的厉害,“从刚才我就听不下去了,碍于江湖规矩才没下来揍你一顿,想不到你还拿乔上了。女人怎么就不能学武了?要是你遇到我那几个女师叔,看她们不把你打的满地找牙连你妈都不认得。就你这种长了两个卵蛋就以为自己是爷们的家伙道爷我见多了,但自称爷们还好意思欺负姑娘的我还是第一次见。臭不要脸地欺负姑娘也就算了,你一个都半截快进黄土的人了,好意思欺负一个个子都还没长好的小孩子,真是好厉害的本事啊,竟然能打赢两个年纪加起来都没你大的小孩子嘿,我看你的武功也就只能跟小孩子过过招了吧?臭不要脸地欺负小孩子也就算了,跟一个粗学过几招上清宫剑法,都没有正式入门的小姑娘过了两招,就以为自己多么了不起,尾巴翘上天敢污蔑上清宫的剑法,我呸!今天要是不让你见识见识道爷的厉害,你还真以为我们上清宫是吃素的?!”   “你他妈的嘴巴放干净点!”本来还想着陪个笑脸息事宁人的中年人,被他这么一通骂,就是想忍也忍不了了。   “不服气就来呀!还是说你只敢跟年纪比你小了一半以上的小孩子动动手,碰上年纪比你小了不到一半的你就缩了?”   “好!既然你非要这样咄咄逼人,我铁三通今日就来见识见识上清宫弟子的厉害!”中年人手中铁扇朝清流一指,“光说不练假把式,只管放马过来!”   “等会儿。”张驰忽然插嘴道,“莫非阁下就是淮阴铁扇帮的帮主铁三通?”   “你倒是有眼力。”铁三通收了扇子,背着手傲然道。   他本来还指望着自己的名号能吓住对方,把这件事情就此揭过,毕竟跟上清宫的人动手可不是什么明智的举动,就算他这一场打赢了,结果也比打输了好不到哪里去。   可是没想到张驰紧接着就说:“铁帮主成名江湖的时候,这位清流小道长只怕都还没出生呢,这样的比试未免太过不公平了些,就算是赢了,也难免要被人说铁帮主臭不要脸以大欺小。不如和刚才一样,让两位小道长一起上,如此一来,谁也不好说铁帮主赢得不公平,大家说是不是啊?”   围观人群也早就看不惯铁三通的作为,反正落井下石的正义又不要钱,便纷纷起哄称是。   铁三通恨得牙都要咬碎了,但是话赶话被逼到这个份上,他现在就是不想应战也没脸退缩了。   清流和清越也不等他反悔就从二楼飞身而下,一齐对他抱拳道:“请铁帮主指教。”   ***   整个酒楼已经没有人顾得上吃饭了,看热闹不怕事大的一众江湖人自发地把桌椅都搬开,留出了中间一大片位置,二楼的食客都凑到栏杆旁边围观,掌柜的面不改色地在柜台后面打着算盘开始计算等会儿要收多少赔偿金,张驰下楼把那个使双剑的小姑娘扶了起来,带到二楼给她看伤。   张驰隔着靴子捏着那个小姑娘的脚腕,在小姑娘的哀叫声中问:“是这里疼吗?没事的,就是脱臼了,骨头没断,你忍着点。”   说着在小姑娘的一声惨叫下,把那个关节正了回去。   “你还会医术?”正关注楼下战况的慕流云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   “跟辛岚山学过一阵,不过我也就会治一些跌打损伤、外伤和常见毒`药之类的。”张驰从自己的包裹里找出了一瓶药递给那个绿衣的小姑娘:“给她擦上,按摩一下伤处,能好得快些。”   绿衣姑娘接了药,脆生生地谢道:“多谢几位出手相助,在下上官铃,我爹上官奇正也是上清宫的门下,这位是我的朋友包七巧。”   “包七巧?”张驰说,“想不到这么巧,居然让我碰到了包打听的大小姐。”   “你知道我?”女扮男装的包七巧疑惑地看着张驰。   “我也是‘包打听’的人啊。”张驰笑道。   ***   这边在气定神闲地聊天,楼下却是打得正激烈。   上清宫两个十七八岁的小弟子,跟江湖上成名已久,不知经历过多少腥风血雨的铁三通比起来,到底还是差了些实战经验的。   但两人在拼斗之间,却始终保持自己一前一后或者一左一右,把铁三通夹在正中。铁三通仗着武功高数次脱围,但没多久又会再度陷入两人的左右夹击或前后夹击中去。   围观人群议论纷纷,时不时地提到一个词——两仪阵。   江湖中人都知道,上清宫闻名天下的不止是剑术,还有他们独创的阵法。   学过武功的人都有这样一个常识,那就是两个人一起出手,也未必就比一个人单打独斗更厉害。   当局面是二对一的时候,如果两个人配合得好,倒是可以令敌人手忙脚乱,如果配合不好,反而会互相掣肘,更容易被对方各个击破。毕竟来自敌人的攻击还好招架,来自队友的误伤可就不怎么容易防备了。   人数越多越是如此,蚁多不一定就咬得死象,要是一堆人一起上,只能自己人挤自己人,反而发挥不出战力。   而上清宫的阵法,就是要以同门弟子之间特有的走位和默契,达到多人配合作战的效果。   清越与清流现在用的就是上清宫阵法中最基础的两仪阵,他们身形闪转腾挪之间,始终与敌人保持着三点连成一线的位置,既不会互相干扰到对方的出手,又能让敌人疲于应付两头。   如果说两仪阵还很容易摆脱,那四象阵就更难缠了,四人中两个攻击,两个保持在一定距离掠阵,刚摆脱两个,另外两个又缠了上来,先前两个就继续掠阵顺便休息,武功再高也架不住这种打不死人磨死人的战法。   而最难练成也威力最大的莫过于闻名天下的北斗七星阵,一旦陷入七星阵,无论敌人往哪个方向突围,都会有人迅速地补上缺位,让敌人始终保持在一个腹背受敌甚至四面受敌的情况下。   上清七子的武功其实良莠不齐,单拎出来未必个个都是顶尖高手,之所以会被并称为上清七子,就是因为这天下无敌的北斗七星阵。就连几百年难得一遇的绝世大魔头血魔父子俩,也殒命在北斗七星阵之下。   可如今天酉道长卧病,北斗七星阵已经凑不齐了,又不是随便拎个人补上缺口就能行的,高手对战瞬息之间形势就能千变万化,若没有足够的默契,武功再好也只能成为队友的绊脚石。   两人之间的配合还好练,四个人都能保持默契的就比较难得了,要凑齐七个心意相通的高手,更是谈何容易?所以江湖中人纷纷猜测,曾经享誉天下的北斗七星阵很可能就此成为绝唱。 第36章 风云际会(四)   上官铃脱了包七巧的鞋袜,把她的脚抱在膝盖上,小心地将张驰给的药膏涂抹在她的脚踝上揉捏着,眼睛却一直盯着慕流云的方向看。   包七巧戳了戳她,小声道:“看什么,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上官铃一下子低了头,耳朵可疑地红了起来:“你不觉得……他看起来好镇定的样子吗?”   包七巧坏坏地笑了:“原来是因为镇定吗,真的不是因为长得好看吗?”   “哪有啊……”上官铃偷偷地又看了一眼,“不过也确实是哦……”   包七巧扶着额头叹息道:“真是女大不中留啊,小铃儿也到了这个年纪啦……”   “你瞎说什么!”上官铃恼羞成怒地在她脚踝捏了一把。   “哎哎哎疼疼疼疼疼!”包七巧大叫起来。   慕流云和张驰可没空留意背后这两个小姑娘的悄悄话,而是一心关注着楼下的战斗。   铁三通又一次摆脱了两仪阵的纠缠,还差点伤了清越,慕流云皱了皱眉,出声提醒道:“清流,清越的速度赶不上你,你放慢些,别只顾着自己。”   别的不说,至少在武学这方面,慕流云的眼光可以说是神准。清流的武功比清越要好些,清越要跟上他的步调确实有些吃力,才会一再被铁三通摆脱,经慕流云这一提醒,清流刻意放慢了脚步,开始跟清越同进退。   这样一来,铁三通的处境就更不妙了。   在师兄弟二人步调一致的夹击下,他先是胳膊中了清流一剑,动作一滞,来不及防守导致胸前又中了清越一剑。   清越毕竟没有要取其性命的心思,及时变了招,只在他肋下划出了一个浅浅的伤口,清流又趁机在他背后补上一脚,铁三通顿时被踢出去好几步远,脸朝下地扑倒在地。   清流和清越就收了势,没有再继续追击。   围观人群爆发出了一阵叫好声。   铁三通那个恨啊,在他看来,他也不过就是说了一句上清宫的坏话,就被蛮横霸道的上清宫欺侮到如此境地,又是败在两个上清宫小弟子的手里,身为帮主的脸都丢光了,今后只怕走到哪儿都要被别人嘲笑一声“口出狂言结果被上清宫的两个小毛孩子打得哭爹喊娘”。   都到了这地步了,做人还有什么意思?   想到这儿,铁三通心中歹意顿生,举起扇子对着清流和清越就按下了隐藏的开关。   清越已经转身准备上楼,清流紧随其后,眼角的余光却瞄见铁三通手上寒光一闪,他赶紧奋不顾身地扑向了清越:“小心!”   而就在同时,慕流云出剑了。   围观者的惊呼声,“叮”的一下金铁交鸣之声,和什么东西钉进木头里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来的。   从铁三通被打败的时候起,慕流云就在暗中戒备着了,因为张驰之前多次提醒过他,说你一定要小心些,越是打赢了越是需要留神防备别人恼羞成怒趁你不备反咬一口,哪怕已经把人打残了也不要放松警惕,见过蛇吧?蛇头被砍下来了都还能咬死人呢,江湖上临死反扑跟仇敌同归于尽的例子不要太多。   就在刚才,张驰又跟他说,铁三通的铁扇里藏有一枚丧魂钉,以前他就用这种出其不意的方式害过人。   所以慕流云此刻才能及时反应过来,在千钧一发之际,出剑击飞了那枚暗器。   直到这时惊魂未定的人们才看清,那是一根寸许长的铁钉,被击飞后就钉在了酒店的梁柱上,力道入木三分,钉子还透着怪异的蓝色,显然是淬过毒的。   “我靠,你这个卑鄙无耻下流龌龊的混蛋!”还不待慕流云有什么动作,清流就扑上去对着铁三通一顿拳打脚踢,清越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不仅没有劝阻清流,反而冲上去一起痛殴这个差点要了他们其中一人性命的家伙。   直到这时,惊鸿山庄的铁卫队才出现在酒楼门口,领头之人呵斥道:“怎么回事?还不快住手!”   清流和清越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停了手,临了还不忘踢上一脚,没等鼻青脸肿的铁三通开口,张驰就抢先一步说:“几位,事情是这样的,这铁扇帮的帮主铁三通公然欺辱两位姑娘,还出言诋毁上清宫的名誉,上清宫的清越和清流两位道长看不下去,向他发起了挑战,本来两位道长点到为止打赢之后就收了剑,谁知道这铁三通丧心病狂,竟然发出淬毒的暗器偷袭两位道长,幸亏这位慕流云道长本领高强,及时出剑打飞了暗器,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这件事情的经过,在场所有人都是有目共睹的。”   一个三流小帮派出身还做出令人不齿的偷袭行为的失败者,和名声又好势力又大的上清宫,人们会站在哪边简直是毫无疑问的,纷纷点头称是。   不过那个铁卫队的领头之人关注点却不在事情本身,而是看着一旁淡定收剑入鞘的慕流云:“原来阁下就是上清宫的慕流云道长,庄主已经恭候阁下多时了。这里的事就交由我们处理,几位先行前往山庄吧,从这里往东,还有半日的路程就能看到了。”   慕流云沉默了一下,点点头道:“好。”   “稍等一下下。”上官铃搀扶着包七巧从楼上下来了,“几位师兄,我们也要去惊鸿山庄找我爹爹,可否带我们同行?”   几人自然是不会反对,等他们从马厩牵了马出来以后,还听到铁卫队的人在那当众宣布铁扇帮的帮主铁三通失去此次比武大会的参赛资格,并且要赔偿酒楼打坏的物品,以及惊吓补偿费和客人逃单费等等损失。   ***   反正也不赶时间,一行人就在路上慢慢走着,慕流云把马借给了受伤的包七巧乘坐,清流牵着马,跟清越兴奋地聊着刚才的打斗,算起来那还是两人习武至今的第一次实战。   张驰牵着另一匹马,有点怨念地看着上官铃像只好奇的小猫一样粘在慕流云身边。   “慕师兄。”上官铃虽然只有十五岁,却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笑起来就像朵铃兰花儿一般可人。   慕流云只是淡淡应道:“不要叫我师兄。”   上官铃一点也不觉得他冷淡,反而觉得这清高的态度让他显得更加迷人:“为什么不要呢,我爹是逸字辈的弟子,算起来我就是应该叫你一声师兄的嘛。而且我今年就准备拜入上清宫的门下,到时候说不定真的成了你的师妹呢。”   “我师父不会再收徒。”慕流云也是实话实说,他师父玄一道长都已经九十高龄,的确是没有这方面的心思了。   “那也可以算是同门师兄啊。”上官铃扭着肩膀带着点儿小撒娇地说。   清越跟清流看在眼里,偷偷地咬着耳朵达成了某个共识,然后一起坏坏地笑了起来,包七巧坐在马上好奇地问:“你们偷笑什么呢?”   “没、没事。”清越和清流对视了一眼,又笑出了声。   照说上官铃这活泼大方的性子是不讨人厌的,而且人又长得可爱,但慕流云却不太想跟她继续交谈下去,而是转身吩咐道:“你们先行一步,我有事要和张驰说。”   清越和清流应了一声,越过他们走了,上官铃有点不高兴地回头看了看他们,却见两人郑重其事地谈着事情,实在不好打扰,只好去找清越和清流聊天。   清流特别上道,上官铃一问,他就卖力地夸起了慕流云:“他武功可厉害了,你知道吗?刚才要不是他出手相救,我和清越搞不好就交代在那儿了。”   清越也笑着接道:“而且他这次下山,一人一剑就荡平了苗疆的一个土匪寨,这件事情已经在江湖上广为流传了。”   包七巧惊奇道:“这事我也有点印象,原来就是他啊。”   “好厉害——”上官铃眼中闪着崇拜的光,“我要是也能学到这么厉害的武功就好了,他究竟是谁的门下呀?我一定要拜那人为师,就算人家不收徒我也要尽力试试。”   清越轻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你真的打算入门?”   他听说过上官铃的父亲,上官奇正道号逸正,因为早年拼斗中膝盖受伤落下了残疾,虽然人还是上清宫的人,却是终年居住在华山脚下的小镇里,经管着一些上清宫的生意,不会在门派中收徒授艺了。   上官铃坚定地点点头:“我想学更厉害的剑法,爹爹总说我练得不好,却又没时间教我。”   上清宫也收女弟子,一切都和男弟子一视同仁,甚至以前还有过女道长出任掌门的先例,不过受风俗习惯和先天条件所限,喜欢学武的女子毕竟少,上清宫男弟子有上千人,女弟子也才不过几十个。   清流吓唬道:“小妹妹我跟你讲啊,学武可是很辛苦的呢,我们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要起来劈柴挑水,然后吃几个馒头就开始做早课,练功一练就是一上午,下午还得学别的,晚上还有晚课,每天都累得跟狗一样恨不得回房沾到床就睡死过去。就算是女弟子,活也一点都不能少干,这么大水桶,从半山腰往山上挑水,一早上三趟,你吃得消吗?”   “别看不起人,我力气很大的。”上官铃气鼓鼓地说。   “就是,咱家铃儿好歹也是练过的。”包七巧也替她不服气。   清越笑着说:“等你将来学好了武功,头一个就先把这目中无人的坏师兄教训一顿,看他还嘴贫。”   清流不满道:“喂!亏我刚才还奋不顾身地帮你挡暗器,你就这么对我呀?” 第37章 风云际会(五)   张驰从刚才起就感到很郁闷。   其实他这几天都挺郁闷的。   因为他终于意识到,之前他觉得慕流云会需要他的头脑和经验、照顾和陪伴什么的,只是一种求而不得、希望渺茫之下的自我安慰罢了,慕流云其实并没有那么需要他。   因为慕流云并不是一个孑然一身无依无靠的人,他背后有一个强大的门派在支持着他,根本用不着张驰这个外人来自以为是地弥补他的不足。   张驰现在也就是一个有他更好,没他也不少的普通朋友,想要成为慕流云身边不可或缺之人,他所发挥的作用还远远不够。   结果这个问题还没有得到解决,新的危机又摆在了面前。   虽然上清宫的门人许多都专心习武修道,终身不婚,但上清宫并不禁止婚娶——看上官铃就知道了。慕流云武功这么高,人又长得好,如果说过去因为太过低调还没有什么人知道他的存在,今后几乎可以肯定是倾慕者如云,各路美女`频送秋波之下,难保慕流云哪天就跟其中某个姑娘看对了眼,从此结为江湖中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只留他一个人在暗处默默心伤。   留给他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看到上官铃粘着慕流云,张驰心底一阵阵地焦躁不安,却只能忍耐,别无他法。   ***   就在张驰暗自郁结的时候,慕流云却抛下那娇俏可人的上官铃,过来找他了。   其实来找他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跟他聊了一些惊鸿山庄和这次凶案的关联,也没有什么新的想法,只是整理一下过往的线索和思路,看看有没有遗漏些什么。   张驰心里又欢喜又有些忐忑,他隐约觉得,慕流云这个时候来找他,与其说事情有多么紧急,倒更像是为了要摆脱上官铃的纠缠一般。   也不知是当真如此,还是因为人总是喜欢把事情往对自己有利的那方面想。   他想了又想,还是决定把这个疑惑问出口:“你好像不怎么喜欢和上官姑娘说话?”   慕流云摇了摇头:“我与她又不熟,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   张驰心中一跳,一个可能性悄悄地在他的心底冒了出来。   难道说,慕流云其实不喜欢女人?   不然面对这样一个正是花样年华的小姑娘,下到十六上到六十,哪个男的不得稀罕几分?   张驰小心地斟酌着语气,试探性地问:“你就不觉得她……呃,挺可爱的吗?”   慕流云往上官铃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张驰,再看看上官铃跟清流有说有笑的欢快样子,中肯地评价道:“确实长得不错,性格也率真大方,是个好姑娘。”   张驰的心沉了一下,又听慕流云说:“你若有心,应当抓紧些机会,这样的姑娘怕是不缺人追求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张驰的内心在哀嚎,慌忙地摇着手说:“我可没有这个意思。”   慕流云温和地笑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若是犹豫不前错失良机,可就追悔莫及了。”   张驰真是想去跳河的心都有了。   ***   惊鸿山庄一点儿都不难找,出了武陵城的东大门,从很远的地方就能看到这座气势恢弘的庄园。   庄园建立在洞庭湖东部的一座岛上,岛屿离湖岸并不远,倒像是隔了一条大河,岛与岸之间建着一座可同时过四五匹马的宽敞浮桥。   等到靠得更近一点儿,眼尖的张驰就发现那座岛四周水下布满了暗桩,而沿岛一圈围墙高耸,哨位林立,只要岛上的人把浮桥一收,整个小岛便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军事要塞,想来当年叶家父子选址于此地,并且建成这样的格局,也是出于在乱世中自保的考虑。   这几年秦无期在原来的基础上又扩建了不少,一行人向浮桥外的守卫递上请帖说明了来意,由守卫引领着踏过浮桥时,那大气磅礴的门廊和随处飘扬的旌旗,金碧辉煌的主厅,雕梁画栋的楼宇,依山而建的高塔,无不向来人展示着这个武林世家的强大实力。   如果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人,骤然看到如此气势恢弘的盛景,必会从心底生出强烈的震撼和敬畏之情来。就连清流和清越,也不禁暗自有种自己的门派从气势上完全被比下去了的小郁闷。   秦无期此时并不在庄中,是上次在破庙就见过面的尹慈出面接待了他们,带他们一行人去见早已到达的天和道长,并且将他们几个——包括张驰和两个小姑娘都在上清宫东苑的客房安顿了下来,和其他上清宫的人住在一处。   天和道长是个年近六十,须发花白的老人,也是上清七子中排行最末的一位,身旁还跟着他的几个弟子和徒孙们。   两边见面,慕流云先行作揖:“师兄。”   天和笑着伸手来扶:“天璇师弟一路辛苦了。”   接着天和的弟子们向慕流云行礼拜见师叔,清流、清越和其他清字辈弟子又依次行礼拜见太师叔和师叔们,秩序井然,辈分长幼丝毫不乱,显然平时就已经做得相当习惯了。   张驰当然是让到一边免得蹭礼,上官铃和包七巧却目瞪口呆地僵在了原地。   还是天和身边的一个中年人发现了她:“铃儿,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爹……”完全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上官铃僵硬地叫道。   “逸正师叔,事情是这样的。”清流说,“我们在武陵城中打尖的时候,遇到上官妹妹和人起了点冲突,就帮她赶跑了那人,顺便带她一起来了。”   逸正责怪道:“成天就会惹麻烦,还不快谢过两位师兄和太师叔。”   “太……太师叔?”上官铃僵硬地看着慕流云。   “你不是上清宫门下,不必如此称呼。”慕流云淡淡道。   “……”上官铃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确实没有听任何人提起过这个年轻的太师叔,因为即使门派中的弟子,有很多也只知道后山清风阁里住着师叔祖玄一道长和一个不爱说话的年轻道长,却是直到最近才知道这个默不作声的道长竟然是玄一道长所收的徒儿。她一个游离于门派边缘外的亲属,更是无从得知。   所以上官铃以为不到三十岁的慕流云肯定是清字辈弟子,加上清流和清越故意使坏不告诉她,一路也不称呼慕流云为太师叔,直到这会儿才一个晴天霹雳落下来,把她刚刚萌发的一点儿少女春心给劈了个灰飞烟灭。   见上官铃只是呆愣地瞪着慕流云,逸正不禁皱眉:“铃儿,别没礼貌。”   慕流云倒没有理会,他早已与天和一道向庭院内走去,边走边跟天和说起那次凶案和后续的事情,并且直到这时才想起来招呼张驰过去介绍给师兄认识。   自来熟的张驰接过了慕流云的话头,开始绘声绘色地说起了他们一路来的经历。   天和越听脸色越是凝重,把二人带到自己的房间,屏退了其他弟子,郑重其事地对张驰说:“张少侠,你说惊鸿山庄可能参与了此次凶案,全是你根据一些蛛丝马迹得来的推测之词,如果没有什么过硬的证据,我们恐怕不好凭着这些就向秦庄主问罪吧。”   张驰连忙摇摇手说:“我可不是在建议你们直接向秦庄主发难,而是想找秦庄主问问,这几样跟惊鸿山庄有关的东西是怎么回事。”   “如果直接去问他,即使真是他做的,他又怎么会承认呢?”   “就算他说谎,也一定会有迹可循,我们只要根据他的说法往下追查,总会发现话语中存在的一些破绽。”张驰说,“不论他给出的消息是真是假,我们掌握越多的消息,就离真相越近,总比眼前根据这一点点线索瞎猜的好。”   慕流云也说:“张驰很聪明,这一路上帮了我不少的忙,我觉得我们应该听听他的意见。”   “张少侠如此古道热肠,肯愿意帮忙那是再好不过了,等到秦庄主回庄,我们便一道去问问他吧。”天和笑着说,“你们一路奔波辛苦,还没来得及接风洗尘,就让你们如此劳心,倒是我疏忽了,先去歇着吧。”   张驰连称客气,慕流云却想到了什么:“我记得他们给你安排了一个很偏的住处,你与逸正换换吧,住我旁边的房间,也好随时过来同我说说话。”   “好啊。”张驰愉快地笑了,又看看天和,不好意思地说,“一来就占了你们的地儿,会不会不太方便。”   天和温和地笑笑:“师弟自小没有什么朋友,此次下山能遇上张少侠如此投缘之人,也是难得的缘分,张少侠就不要拘泥于这些小节了。”   “既然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天和点点头:“师弟你留一下,我还有些事情要单独与你说。”   张驰就起身告辞,听到他的脚步声远去,天和对慕流云说:“师弟可知道此人的底细吗?”   “师兄记不记得,我当年第一次下山除恶时,从半面阎罗梁笑天的手里救下过一个小孩,就是他。”   天和惊奇道:“世间竟有如此凑巧之事?”   “嗯。他自幼四处流浪,加入过丐帮,后来又在西北军中从军三年,如今在为‘包打听’做事。”   “这些都是他告诉你的?”   慕流云点点头:“我觉得他为人真诚,不像是骗我的。”   “我也觉得此人眼神清澈,举止磊落,不是什么奸恶之徒。不过你还是要留个心眼才好,你武艺高强却涉世未深,今后想要接近你巴结你的人只怕不会少,真正心存邪僻之人我相信你能够分辨,只是这些正直善良之辈中也多少都有自己的私心,不知根不知底之人,可予结交,却不可尽信。”   “我明白。”慕流云点了点头。 第38章 风云际会(六)   张驰与逸正换了房间,跟上清宫的人一道吃了晚饭,又打水洗了澡才回房。   一进房间,就看到包七巧背对着他正在翻找他的行囊,听到声音包七巧猛地回过头来,有些心虚地看了他一眼,但随即又挺直了腰板做出了理直气壮的姿态。   “哟,大小姐啊。”张驰笑笑,“你的脚伤好些了吗?如果是要找药的话,还是跟我说一声的好,我那行囊里什么乱七八糟的毒`药都有,可不能乱吃啊。”   “你少给我假惺惺了。”包七巧不客气地在桌子上坐了下来,一只脚踩着凳子以造成居高临下的视觉效果,“就算你帮过我,我也不会相信你就是什么好人的。”   “大小姐这话是从何说起啊。”张驰笑得有些无可奈何,“我难道还能是坏人么?”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你肯定不是包打听的人。”包七巧说,“我之前问起你的时候,如果你低调一点,就说你是个‘麻雀’或者‘鸽子’也就算了,偏偏要说你是包打听的‘夜枭’,‘夜枭’级别的人我可都认识,就算不认识的也至少知道名字,可是我从来就没有听说过你。”   张驰淡定地说:“大小姐你这话可就绝对了,每年新加入的‘夜枭’可有不少,你怎么能保证每一个新加入的人你都知道呢?”   “我本来也是这么想来着,所以当时虽然有所怀疑,却没有马上拆穿你,而是想办法联络到了‘鱼鹰’--别告诉我你不知道‘鱼鹰’是谁。”   “我知道。”张驰苦笑。   “你既然知道,就应该听说过这条规矩,只有在‘鱼鹰’手下考察过三年以上的人,才有资格成为包打听的‘夜枭’,可是‘鱼鹰’也不知道你是谁。”包七巧抱着胳膊翘着腿说,“包打听常有‘夜枭’被人灭口或者失踪,你肯定是通过什么手段,拿到了夜枭的号牌,就谎称自己是包打听的人来骗人,我说的对不对?”   “……你还是去问问你爹吧。”张驰无奈地扶额。   “你明知道我是离家出走的,还叫我去问我爹?!”包七巧气愤地锤了下桌子。   张驰惊讶地看着她说:“啊?大小姐是离家出走的?”   不小心就说漏了嘴的包七巧愣了一下,更加生气地说:“别试图转移话题,你究竟是什么人,冒充包打听的人到底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不说实话我就把你的秘密告诉所有人知道,看上清宫的人会怎么收拾你。”   “……我真的是包打听的人,你若不信就去问你爹,别的我没什么好说的。”张驰从怀里摸出包打听的牌子丢给包七巧,“你就是来找这个的吧,早说你想看我就直接给你了,还用得着你过来行那梁上君子之事么?”   包七巧没空跟他拌嘴,接过去就翻过来看,每一个夜枭牌子的底下都有一个不同的数字,知道了数字就能知道张驰的牌子是从谁那里偷来的了,说不定还能顺势查到某个失踪“夜枭”的下落--若是办成了这么件大事,看以后谁还敢说她没能耐做包打听的继承人。   牌子底下,阴刻着数字“零零柒”。   包七巧脸色都变了:“怎么会?你究竟从什么地方拿到这个的?”   “想知道就去问你爹吧。”张驰伸手,“好了,把牌子还我。”   “不还!这是包打听的东西,你又不是包打听的人,凭什么要给你!”包七巧耍起了无赖,握紧牌子凶巴巴地盯着张驰。   张驰也没说什么,只是伸脚勾住她踩着的凳子腿往前一带,包七巧正好为了加强自己的气势身体前倾,重心落在踩着凳子的那只脚上,突然间失去了平衡,尖叫一声整个人就往前扑跌下来。   张驰抓住她的手腕,将只差一点点就摔在地上的包七巧生生拉了回来,也在混乱间一把就夺回了那个铁牌。   “你……!”包七巧堪堪站稳,回头怒视着张驰。   张驰背对着灯火,脸一时有些看不清,但是那双眼睛寒光逼人地看着包七巧,让她突然有种自己是只被饿狼盯住的小兔子般的感觉。   恐惧从她的每一个毛孔炸开。   包七巧情不自禁地颤抖着,她想要大声呼救,说出来的话却如同蚊子叫一般细弱:“你……你要干什么,我可喊人了……”   “我要是真的想干什么,会给你喊人的机会吗?”张驰笑了一笑,刚才那一瞬间的可怕气势仿佛只是包七巧的错觉,他松开手像个谆谆教诲的兄长一般拍拍包七巧的头,“没有实力就不要学别人不讲理,还有,下次威胁人的时候先考虑一下自己的安全,做事别这么不过脑子。”   包七巧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一被松开就跟受惊的小兔子似的跑了出去。   张驰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无奈地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并不知道,慕流云之前就已经回到了他的隔壁,正在打坐练功,也顺便将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听了个一清二楚。   慕流云姿势未变,只是睁开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   难怪天和师兄会对他说,“正直善良之辈中也多少都有自己的私心,可予结交,却不可尽信。”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被别人知道的秘密,即使是朋友之间也没有一定要全盘托出的道理,如果张驰有什么不方便告诉他的事情,慕流云也可以理解,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在心底生出了几丝疑虑,张驰的刻意隐瞒,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   包七巧兔子一般地奔向上官铃,刚到门口就听到逸正在上官铃的房里大发雷霆:“你简直胡闹!擅自跑来看武林大会也就算了,还想拜入上清宫门下?爹教你武功是为了让你最低限度有能力可以自保,不是为了让你参与这江湖厮杀的!”   “人家想要好好学武有什么不对?”上官铃弱弱的说,“要是我武功更好一些,今天也不会被人欺负了。”   “学武归学武,爹能教的都可以教你,可是要加入上清宫想都别想!”逸正怒气冲冲地说。   “可是,爹爹也只能口头教教而已,靠我自己根本就练不好上乘的武功啊。”上官铃有些不甘心,“爹爹自己也是上清宫的人,为什么我就不能加入上清宫?”   逸正愤怒地拍着桌子骂道:“你有没有想过加入一个帮派意味着什么,你以为就是每天在山上挑个水练个功就完了吗?人家教你学武,是因为一旦门派需要的时候你得为他们去杀人的知不知道?!记不记得爹这条腿是怎么废的?当年上清宫与巨鹰帮厮杀时对方使了诈,上清宫一战就折损了十几人,爹运气好才废了半条腿,可爹的两个师弟,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第一次下山跟人拼斗就殒命杀场,爹妈养那么大到头来就剩下黄土一抔,你还当江湖厮杀就是比武台上点到为止闹着玩儿?”   上官铃不说话了,逸正怒哼了一声:“你自己想想清楚吧。”   说着拖着一条不灵活的右腿出来开了门,包七巧在门外愣了一下,招呼道:“上官叔叔好。”   逸正勉强收起了一些怒容:“你也帮我劝劝这个不像话的孩子,鸡都不敢杀的小丫头,还想着加入帮派,哼,都是我平时太惯着她了。”   包七巧进了房间,上官铃红着眼睛泫然欲泣地抽噎着说:“人家……人家只是想要好好学武而已啊……”   包七巧彻底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又拍又哄地安慰了她好久,上官铃才擦干了眼泪,一把抽出剑来就要出门。   包七巧赶紧拉住:“你干什么去?”   “杀鸡!”上官铃杀气腾腾地说。   “这么大晚上的你上哪儿找鸡来杀?”   “……也是,那明天再杀。”上官铃收了剑,“反正我一定要去上清宫!”   “对,我支持你!”   上官铃终于想起别的来:“对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包七巧也终于想起正事来:“我跟你说,那个张驰绝对有问题!我刚才去他房间找他的号牌,结果被他发现了,他自己把号牌拿出来给我看,上面的号码竟然是零零七!你大概不知道,我本来是有个哥哥的,早些年我爹想要历练他,就让他作为一个普通的‘夜枭’出去打探消息,谁知道这一去就被人灭了口,还毁尸灭迹尸骨无存,只找回了他的号牌,零零七就是我哥的号牌啊!”   上官铃疑惑地说:“既然号牌之前已经被找回来了,那就说明他不是从你哥哥那里拿到的啊。”   “问题是我爹找回那个号牌以后就再也没有给别人用了,怎么会到了他手里呢,毫无疑问,那不是假造的,就是他偷的!”包七巧急躁地说,“他冒充包打听的人接近上清宫肯定有什么阴谋,你一定要赶紧警告你爹他们,别被这个居心叵测的家伙给害了。”   “嗯,我知道了。”上官铃郑重地点点头。   ***   第二天一早,张驰叫了慕流云一道去吃早饭,远远看到尹慈带着几个下人和铁卫拎了食盒过来,却没有送到饭堂给他们吃,而是拐进了旁边的院子。   张驰好奇地过去看,就看到他们牵来一条黄狗和几只鸡鸭,从每种食物里取出了一部分喂给这些牲口吃。   看到张驰和慕流云,尹慈笑着招呼道:“二位起得真早。”   “还是尹总管起得早。”张驰说,“送饭这种小事也需要尹总管亲自来么?”   慕流云也觉得有点奇怪,张驰跟他说过,秦无期身边有四员最受信任的得力干将,分别是姜诗、尹慈、徐长歌、傅惊雷,因为名字的谐音,被人们并称为“诗词歌赋”,尹慈的地位可一点都不像是需要跑腿送饭的。 第39章 风云际会(七)   “送饭可不是什么小事。”尹慈正色道,“两位想必也听说了,我们这次举办武林大会的目的,就是要联合各路英雄共同声讨红莲教,而红莲教必然不愿坐等灭亡,我们已经探知,他们有心要在武林大会期间暗害各路英雄,再嫁祸到惊鸿山庄头上,以达到破坏此次结盟的目的。为此我等一刻也不能松懈,诸位的起居饮食都必须由我等庄主最亲信之人亲自照料才行。”   “尹总管真是辛苦了。”张驰感慨道。   “只要武林大会能够顺利举行,我等辛苦一些也是值得的。”尹慈低调地笑笑,“不说了,我还得去为峨眉派和青城派送饭呢,二位自便吧。”   说着他收拾了食盒准备起身,却见一只母鸡突然站不稳了,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扑扇着翅膀。   尹慈脸色一变,喝止了要把食盒送去饭堂的下人,怒道:“果然有人要下毒,快,将饭菜送去检验,把厨房和所有碰过这份饭菜的人都控制起来,通知刑堂筛查内奸!”   铁卫轰然应声,井然有序地忙碌了起来,在场的下人战战兢兢地被带走了,中毒的鸡狗和饭菜也被收起,尹慈抱歉地对一些被混乱吸引过来的上清宫门人说:“诸位见谅,今天的早饭怕是要晚些时候才能送到了。”   “……想不到在惊鸿山庄的地界内,形势也是如此严峻。”天和叹道,“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即日起每晚安排人员值夜,食水都要仔细检查。”   上清宫众人应道:“是。”   这次武林大会,只有被邀请的几个门派会被安排在惊鸿山庄的东苑客房里居住,剩下那些自发前来参加的江湖中人和小帮派则在武陵城中自己找地方落脚。那些人自然是没有什么被陷害的价值,在此期间若出了什么事也赖不到惊鸿山庄的头上,但是只要红莲教有本事把手伸进惊鸿山庄内部,在惊鸿山庄东苑的任何一个门派出点事,那都不会是小事。   而这次受邀住在东苑的有上清宫、少林寺、峨眉派、青城派、崆峒派、雪山派、八卦门、铁剑门、丐帮九大门派的代表,这基本上已经囊括了当今中原武林中势力最大的江湖门派。虽然除此之外也有不少高手栖身于其他势力或者独来独往,但有组织有规模的,能给惊鸿山庄或者红莲教造成□□烦的势力都在这儿了,如果这些门派中的一个或者几个因为莫名其妙的被毒死了人而向惊鸿山庄发难,可想而知惊鸿山庄得焦头烂额成什么样。   至于红莲教有没有本事把手伸进惊鸿山庄,看看前段时间他们在破庙里遇到的那个被追杀的叛徒就知道了,红莲教特别擅长蛊惑人心,常用的手段就是去拉拢腐化一些早就扎根在某个势力深处的帮众,使之成为红莲教的暗棋,可谓防不胜防。   ***   吃完了姗姗来迟的早饭,张驰就想去丐帮的住处走走,打听一下有没有自己的朋友路小米的消息,慕流云本来没什么兴趣,想要回房练功,天和却耳朵尖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便冒出来笑眯眯地鼓励师弟去跟丐帮联络联络感情。   上清宫的人自然是早就跟其他几大门派互相打过招呼送过礼物了,慕流云来得晚没赶上,不过就算他为人孤僻不善交际,借此机会去混个脸熟也是好的。   于是他们二人一道去了丐帮的住所,才到了院子门口,就看到好几个老老少少的正围坐在一起,两个人在下棋,一堆人在边上指指点点吵吵嚷嚷,甚是热闹。   其中一个丐帮弟子眼睛尖,一看到他们就伸手招呼道:“哟,这不是上清宫的慕流云道长吗?这么快又见面啦。”   “我们见过?”慕流云不解地问。   另一个丐帮弟子说:“你在戎州请我们吃过饭呢。”   慕流云明白了,这几个人就是那天张驰拿银子打赏的几个乞丐,大概是他的长相比张驰好认一些,这些人先认出他来了。   与那天看到的破衣烂衫不同,丐帮弟子在正式场合还是比较整洁的——但也仅限于整洁而已,他们衣着混搭得随心所欲,穿法随意得不忍直视,发型更是随便得让人瞠目结舌,有几个在六月的天气里干脆把外衣扎在腰上打了赤膊,炫耀着自己那一身的腱子肉。   那下棋的两个人中也有一个转过头来:“哎呦,这不是张驰和慕流云两个小娃吗?”   “老李?”张驰虽然是想来找路小米的,但是见到老李也有些意外的惊喜,“上次戎州一别,我还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一块儿喝酒扯淡呢,想不到你也来参加武林大会了。”   “我当然要来啊,谁让我是帮主呢。”老李好像驱赶苍蝇一样地用手在耳朵旁边扇了扇,“这帮主真是当得烦死个人了,一点自由都没有。”   “什么!你就是丐帮帮主李铁衣?!”张驰的惊讶可不是装出来的,他是真的看走了眼。   他小时候就在丐帮呆过,虽然从来没有见过帮主的面,却一直听人说着帮主为人豪气干云、武艺高强、正直无私等等等等,所以在小张驰的心目中,帮主的形象一直就是个高大强悍、笑声爽朗有力的英武大汉,哪里能想到真实的李铁衣竟然是这么一个个子还没他高的干瘦老头儿。   而且按年纪来说李铁衣应该还不到五十岁,长成这样确实是老得着急了一点儿。   李铁衣却没有理会张驰那偶像破碎后的震惊,而是回头一把擒住了跟他下棋的那个丐帮弟子的贼手:“小兔崽子!想偷我棋子,你还嫩了点儿!”   然后在周围弟子的起哄声中,他拔高了嗓门喊道:“小米!路小米你个熊孩子死哪儿去了?赶紧给老子滚过来招呼客人!”   “小米也在这里?”张驰从惊愕突然又变成了惊喜,天晓得他有多想念这个儿时的伙伴。   一个头发拿碎布条扎在脑后,刘海长得几乎盖住眼睛的丐帮弟子慢吞吞地走出来靠在门廊上,本来还想奚落李铁衣两句,却在看到张驰的时候,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小池子?!”   “小米!”张驰跑过去一下子跟他抱在一起。   慕流云看着那两人大力地拍打着对方的背,笑得如同怒放的夏花,那热烈的欣喜几乎要像阳光一样放射出来感染到周围的所有人,这让他居然隐隐地有些羡慕起来。   记忆里,他好像从小到大从来就没有过这样激烈的情绪,不论是高兴,生气,还是悲伤,都来得寡淡如水。   路小米还在大力揉搓着张驰的头:“你大爷的,几年不见,都快比我高了!”   “不还是没你高吗?”张驰锤着他的胸肌,“变得这么壮,这几年吃什么长的?”   “还能吃什么,百家饭呗。”路小米才注意到静立一旁的慕流云,“你朋友?”   “嗯!”张驰用力地点点头。   慕流云也笑了一笑:“在下慕流云。”   “长得真好看。”路小米颇有几分为自家孩子骄傲的情绪说,“咱家小池子就是嘴甜擅长交朋友。”   “这是路小米,我从小到大过命的好兄弟。”张驰勾着路小米的肩膀说,“他鼻子特别灵,有什么好吃的隔着一里之外都能找到,对了,我做叫花鸡还是跟他学的呢。”   “说起来好久没吃叫花鸡了,走,我去做个叫花鸡来招待你朋友。”   一听这话,周围的丐帮弟子包括丐帮帮主都嚷嚷起来:“我也要我也要!”   “给我也来一份!”   “别忘了我!”   “都给我哪边凉快哪边呆着去!”路小米揽过张驰的肩膀,无视了后面一群嗷嗷叫的饿狼。   ***   慕流云也是挺开眼界的,为了吃到一只鸡要做这么多准备工作,在他看来简直麻烦得不得了,还不如拿钱去买,可张驰和路小米两个却能为了一点好吃的不厌其烦,行动起来更是利索得没办法形容。   两人说干就干,马上跟惊鸿山庄的人要来了两只活鸡、柴火和调料,避开那些虎视眈眈的饿狼找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开膛破肚填材料,裹上花坛里的黄泥生起了火堆,还找来一个茶壶煮上了茶。   去荷花池里洗手的时候张驰还顺手摘了些荷叶和一朵白里透粉的荷花,他回来把那朵荷花递给了慕流云:“送你。”   慕流云接了过来,不解地看着张驰:“……做什么用的?”   “谁说一定要有用,玩呗。”   慕流云不知所措地拿着那支荷花,想问问荷花能怎么玩,又觉得这问题太小题大做了有些无从问起。   张驰还不忘给慕流云拎了张竹椅过来,自己却坐在石头台阶上,路小米更随意,直接往地上一坐,跟张驰聊起了两人分别之后的点点滴滴。   “想不到你居然被丐帮帮主收做了徒弟。”张驰有些吃惊,也为自己的兄弟感到高兴,“从小你打架就厉害,没学过武功的时候就能一个打三四个,但我真没想到你的天赋这么好,连帮主也看中了你。”   “厉害个屁。”路小米不以为然地说,“老头儿十八个记名弟子里,我算是最没用的了,他收我为徒完全是看中我鼻子灵,就想让我给他酿酒和找好吃的。”   “……不是吧,这么馋?”   “可不就是么。”路小米怒其不争地叹了口气,“小时候我和你一样把他当偶像,以为丐帮帮主李铁衣是个多么了不起的丐世英雄,谁知道他实际上就是个又懒又馋又耍无赖的糟老头子。” 第40章 风云际会(八)   慕流云有些困惑地问:“你怎么如此编排你师父呢?”   “他那样也能叫师父?”路小米自嘲地笑了一声,“我之前见过你们上清宫的天和道长,那才叫为人师表的样子,也难怪教出来的弟子个个都举止端正讲礼貌,再看看我们这窝人的德行,你就会明白什么叫做上梁不正下梁歪。”   张驰对慕流云笑笑说:“丐帮的风气就是这样的,没什么长幼尊卑,大家都是一家人。”   慕流云有些无法想象,这样一个不讲究尊卑和秩序的门派怎么才能做到令行禁止,不过这到底不是他所关心的事情,也就没有多问。   路小米捏捏张驰的小臂肌肉道:“你呢,这些年功夫练得怎么样?来跟我切磋两招吧。”   “算了,我肯定不是你的对手。”张驰苦笑了一下拨开他的手。   路小米奇怪道:“你离开丐帮之后就没有好好学武吗?”   “学是学过,可是教我武功的将军说,我已经错过了习武之人打基础最好的时间,这辈子在武学上是不会有什么像样的成就了。”   路小米什么也没说,只是叹了口气安慰地拍了拍张驰的肩膀:“没事,以后小米哥罩着你,有人欺负你我就帮你打他。”   “得了吧,我现在好歹弓马娴熟,精通一十八路蛟龙枪法,就算内功上面差了点,也总不至于被人欺负了吧。”   慕流云想了一下才问:“蛟龙枪法……那是什么样的武功?”   张驰低头不好意思地笑笑:“严格来说不算武功吧,就是一种马背上使的枪术,适用于战场上的短兵相接,却不太适合江湖拼斗。”   慕流云就不说话了。   今天早上,在张驰还没起床之前,他师兄天和道长就跟他说,张驰不仅不是包打听的人,也很可能不是西北军的人。铁狼军去年确实裁掉了一批老弱病残,但是张驰显然不在此列,而且铁狼军练的是盾刀阵和盾枪阵,只有军中精锐铁狼骑才练骑枪术,而众所周知,铁狼骑放眼整个大辰也是精兵中的精兵,只有战死,从无裁军。   如果张驰是铁狼骑的人,他怎么可能会在没死没残的情况下离开军队?如果他不是铁狼骑,又为什么要谎称自己是西北军呢?   张驰和路小米已经扒出了火堆中的叫花鸡,敲开外面的泥壳,露出家鸡那肥嫩可口的白肉,张驰小心地将最嫩的腿肉和胸肉用匕首割下来铺在干净的荷叶上,涂上路小米调制的酱料,献宝一般地捧给慕流云:“来尝尝呗。”   扑鼻而来的香气和张驰期待的神情让慕流云一时丢开了心中的疑虑,拈起一块肉片放进嘴里,只觉得嚼起来软嫩鲜美,齿颊留香,那滋味真是妙不可言。   “怎么样?”张驰期待地等着他的评价。   “……很好吃。”慕流云一时有些词穷,不知该如何形容这样的美味。   不过这样的夸奖对张驰来说,已经足以让他笑得跟喝了蜜汁似的开心:“你要是喜欢,我以后可以经常做给你吃,我还会做很多好吃的呢,明天我做水晶芋糕给你尝尝,好不好?”   慕流云摇摇头:“不必如此劳烦。”   “怎么会是麻烦呢?你喜欢吃,我就高兴,你还不让我自得其乐高兴一下?”   看着张驰那真诚的眼神,慕流云笑着点了点头:“好。”   每个人都会有一些不想被别人知道的秘密,慕流云从来不觉得张驰有什么害他的心思,对于张驰所隐瞒的一些事情,他也决定不去拆穿,等到什么时候张驰想告诉他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他的。   ***   其实在他们到达惊鸿山庄的第二天,秦无期就已经回到了惊鸿山庄,却一直没有在他们跟前露过面,眼看武林大会明天都要开场了,秦无期依然神龙见首不见尾,还是慕流云无意间看到了他。   秦无期连走路都脚下生风,边走边和几个属下商量着一些与武林大会相关的事情,显然非常忙,但慕流云还是不客气地拦住了他的去路。   “秦庄主可真是个大忙人,不知秦庄主还记得我们当日的约定么。”慕流云语气不太好地说。   许久没见过敢对庄主这么没礼貌的,秦无期身边的下属都露出了不满的神色,可秦无期本人却是好脾气地笑笑:“不好意思,这几日实在是太忙了,怠慢了阁下。”   慕流云皱眉:“倒不知秦庄主何年何月才能有不忙的时候,可以有空过问一下上清宫这点无关紧要的小事?”   “捡日不如撞日,我看就今晚吧,到时候我在新月阁设宴请上清宫诸位一叙,你们要是有什么疑问,到时候我都一并解答,如何?”   慕流云点点头:“好,希望这次秦庄主能够遵守诺言,不要再行推诿。”   “看来慕兄对我已经有了成见啊。”秦无期无奈地笑着摇摇头,“今晚秦某一定好好向慕兄赔罪,眼下就先告辞了,见谅。”   慕流云一言不发地让开一边,看着秦无期抱歉地笑笑,就继续风风火火地赶着去忙了。   他心想着,到晚饭的时候,张驰怎么着也该回来了,到时候就叫上张驰一起去,看秦无期到底打算给出一个什么样的解释。   ***   此时的张驰正在武陵城中四处采买制作水晶芋糕的原料——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顺便到武陵城里逛逛,四处听听小道消息也好。   等他将买好的原料挂在鞍具上,骑着那原本属于上清宫的枣红马慢吞吞地出了城,沿着河边的林荫小道往惊鸿山庄赶的时候,他渐渐地开始觉得周围的气氛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静了。   虽然大部分来往于惊鸿山庄和武陵城之间的人都会走宽敞笔直的官道,但这条小路上也不该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武陵城周边的喧闹嘈杂声,此时远得就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背后十几丈远的地方,一群鸟雀不知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扑拉拉地从林子里飞了出来。   张驰神态未变,继续催马前行,额头却渐渐地沁出了汗珠。   会是什么人?难道是针对他而来的吗,可是为什么呢?   现在他不在惊鸿山庄的范围内,杀了他也不能嫁祸给任何人,而且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无名小卒而已,谁会想要跟他过不去?   张驰可以感觉到,那人靠得更近了。   若有若无的杀气令张驰背脊上的汗毛一根一根地立了起来。   他右后方三丈开外的一根树枝轻微的晃了一晃,发出一声不太自然的“沙沙”声。   张驰动了,他突然将暗袋里的一枚飞镖对着那个方向扔了过去。   一个灰色的人影猛然从枝叶间飞跃出来,扑向了张驰,张驰瞬间就完成了拔枪、拉长、拧紧的动作,并且勒马而起,接连三枪`刺向了那个尚在空中的身影。   同时张驰也看见了对方的脸,那人脸上戴着一个面具,完全无法分辨面貌。   对方已经避无可避,但却可以挡,灰衣人手中的两把弯刀交叉着压在张驰的枪头,借力一个空翻,仿佛一只灵活的猫一般越过了张驰的头顶。   张驰双腿一夹马腹,枣红马人立而起,带着张驰险险避过了对方的刀刃,同时张驰回枪`刺向尚未落地的灰衣人,又是令对方避无可避的三枪。   “叮叮叮”三下几乎连续的金铁交鸣之声,对方悉数挡下了他的攻击,可是那匹枣红马在极短的时间内已经被张驰训练出了基本的默契,冷不防一脚踢向空中的灰衣人。   那灰衣人双刀交叉于胸前堪堪挡住了这一踢,身体却不可避免地被踢得飞了出去。   张驰毫不恋战,趁机拍马就跑。   短短的几下交手,他已经知道他完全不是灰衣人的对手,而且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还不知道在暗处藏着什么别的埋伏。   这不是逞英雄的时候,想办法跑向惊鸿山庄求助才是正道。   可那灰衣人轻功极佳,落地后打了个滚跳起来,三步两步就追上了刚起步的枣红马,手中一个铜铃连着一条细细的钢索,抡圆了甩向张驰。   张驰听见了铜铃的声响,回头瞥见这么一个绊马索一般的暗器,赶紧横枪去挡,那钢索却将张驰连人带枪捆了好几圈,要不是铁枪隔着,都已经勒上张驰的脖子了。   还来不及挣开,张驰就被对方拉下了马,他顺势在地上滚了两圈,才挣脱了钢索,还没起身,灰衣人手中的弯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果然,行走江湖,唯有武功才是最重要的。   武功不好,就连自保都难,随便来个刺客,张驰就已经身陷生死边缘。   “你是谁,你想怎样?”对方没有立刻杀了他,张驰一边问话拖延时间,一边焦躁地试图想办法脱身。   “身手倒是精进了不少。”那灰衣人缓缓地摘下了面具,露出一张毫无表情的脸来,用一种看一具尸体一样令人讨厌的目光看着张驰。   “无影?”张驰愕然。   “主人要见你。”无影用毫无温度的声音说。   ***   张驰跟着无影左转右转,最后上了一艘看起来极为普通的游船,那些船夫、仆人和婢女,普通得就连张驰都发觉不出什么异常来。   但是到了船舱内部,就见一批显然武功不弱的护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之森严恐怕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在船舱深处,站着一个客商打扮的中年人。   无影用不带感情的声音说:“主人,张驰来了。”   那中年人便回过头来看着张驰。   看背影时,那人完全就是个来凑这场热闹的寻常富家商人,但是只要一看到面相,没有人会认为这个浓眉斜飞入鬓、神情不怒自威的中年人会是什么寻常的角色。   而张驰一见到这人,就毫不迟疑地以大辰军的标准姿势单膝下跪参拜:“张驰参见侯爷。”   -第一卷 完- 第41章 暗流涌动(一)   二十多年前,当大辰还没有一统天下的时候,就有许多眼光独到的英才俊杰,或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或为了解救黎民百姓于无休无止的战乱,选择了辅佐当时风头正盛的李家王朝,也就是如今的大辰。   易江流就是其中一个。   他的人生经历足以作为一段传奇写入史书,而其中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莫过于他为建立这大辰所立下的累累功勋。开国初期,他就因战功卓著被朝廷封为永宁侯,又因为早年娶了先帝的亲妹妹长平公主,是当今天子的亲姑夫,深受天子的信任和器重。   不夸张地说,除了天子以外,永宁侯易江流就是朝堂之上最有权势的人。   如今,这个大辰朝的开国元勋,却乔装打扮来到了这里,暗中接见了籍籍无名的小人物张驰。   易江流温和地对跪在他面前的张驰说:“起来吧,在我面前无需多礼。”   张驰站起身来,脸上带着极为自然亲切的笑容:“侯爷,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这边的有些事情需要我亲自来处理,也顺道来看看你,坐吧。”易江流走向桌子旁边,也不用示意,无影就先行一步过去替他拉开了椅子,易江流坐下来问,“怎么样,在江湖中的生活过得还习惯吗?”   张驰在易江流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来,对这个毫无架子的侯爷闲话家常般地说:“我从小就在江湖上漂泊了,怎么会不习惯呢。倒是陆将军他们都还好吗?”   “还是那副老样子。”易江流苦笑着摇摇头,“他对你可是念念不忘啊,三天两头跟我抱怨,怪我把他最好的斥候给挖走了。”   张驰轻笑:“我也一直挺想念他们的。”   “想想就行了。”易江流翻起一个杯子,无影就拎起茶壶给他倒上了茶,默契得就像他的另一只手一样,“我从来就觉得,你是个能成大事的料子,不该把自己局限在‘铁狼骑的王牌斥候’这么个位置上。如今边关局势安稳,几年之内都不会有什么战事,根本没有你的用武之地,倒是这江湖,眼看着就要不太平了。”   张驰终于收起了闲话家常的神情,郑重的问:“侯爷是在担心红莲教的动向吗?”   “红莲教那帮匪类原本不足为患,先前放任他们嚣张至今,不过是因为朝廷实在腾不出手来收拾他们罢了,我也想不到他们会发展得如此迅速,若再不加以干预,必然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易江流皱起了眉,“而且我最近还得到消息,他们似乎掌握了一些古怪的秘术,可以让人一瞬间功力大涨。”   张驰点点头:“嗯,我也听说了,他们炼制了一种秘药名叫‘血魔丹’,吃了以后可以让人状若疯狂,功力大涨。如果他们大量炼制这种丹药发给教众,红莲教也就等于是有了一支战斗力超强的军队,不可不防。”   “这也是我这次想要你调查的事情之一,假如那血魔丹真的可以大量炼制,服用以后又不会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那么朝廷也可以用它来提升军队的战力,从而大量削减兵员,这对于局势的影响简直是不可估量的。”易江流说,“不过,红莲教的手段只怕还不止血魔丹一样。”   “哦?还有什么?”张驰惊讶地看着易江流。   易江流摇摇头:“我也没有确切的消息,那些捕风捉影之说,告诉你也只会让你先入为主,影响你的判断,不如等你自己去打探为好。”   张驰为难地抓抓后脑勺:“连个大致的方向都没有,侯爷也太看得起我了吧。”   易江流笑笑:“你可别妄自菲薄,这些年朝廷也派遣了不少密探混入江湖,还从来没有做得像你这般出色的,踏入江湖还不到三个月,就跟上清宫的人打成一片,又轻轻松松地进入了别人想破脑袋都没办法混入的惊鸿山庄,难怪老陆对我有这么大怨念,这等人才,叫我也是舍不得放手的。”   被易江流这样夸奖,张驰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只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运气好也是实力的一种。”易江流淡淡道,“难得你这么快就在江湖上打下了根基,今后我会定时派人与你联系的。眼下你就暂且集中精力,好好地跟进这次武林大会的进展,尽可能地多掌握一些惊鸿山庄和红莲教的消息,也顺便探探上清宫的底。”   张驰惊讶地看着易江流,有些迟疑地说:“可是侯爷……我觉得,上清宫并不是想与朝廷为敌的门派。”   “我知道,朝廷只是需要弄清楚他们的实力如何,并不是要对付上清宫。”易江流正色道,“你做事的时候可不能带着这样的想法,免得不慎流露出来,让他们以为朝廷有心与他们为敌。要知道,我们的目的从来不是将所有的江湖门派一网打尽,也根本不可能打得尽。像上清宫和少林寺,还有峨眉派、青城派这类以宗教为本的门派,即使在没有官府管束的年代里也从不为祸民间,这种门派不仅不应该收拾,还要大力扶持才是。如果朝廷与这些名门正派争斗起来,不仅容易失了民心,还势必会引起整个武林的反弹。我们真正需要收拾的,是那些杀人放火无所不为的江湖人,过去的几十年里他们习惯了无法无天的日子,仗着自己有点武功,不仅欺凌鱼肉没有反抗之力的百姓,连官兵也敢照样肆意杀戮,简直是丧心病狂。还有那些以侠士自居的,美其名曰快意恩仇,实际上却是仅凭自己的个人喜好来决定别人的生死,完全不把公道和秩序放在眼里。过去朝廷无力,百姓求告无门,只能寄希望于江湖中人以暴制暴,但今后,我们必须让所有人明白,江湖已经不再是法外之地,江湖中人也一样要遵守朝廷的法度。”   “我明白了。”张驰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所以我们的目的是要扶持遵纪守法的门派,震慑那些不怎么守规矩的门派,歼灭无法无天的恶人,是吗?”   易江流赞许地点点头:“不错,没有法纪的江湖不过是一个弱肉强食的野蛮世界,唯有法纪才能保证大多数的弱者不至于任人鱼肉。过去江湖中人若是仗着武功奸`淫残杀平民百姓,最多只是被口诛笔伐骂作‘恶人’而已,只要不真正惹到那些所谓的正派头上,多数江湖人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够主动站出来锄强扶弱维护公道者何其罕见,指望他们来维护正义根本就是痴人说梦。我希望今后平民百姓再遇到这种事情时,至少不至于求告无门,即使是地方捕快对付不了的高手,我们也可以张榜悬赏缉拿,或者派出大内高手前去剿灭,绝不能让那些毒瘤再像过去一般无法无天,肆意破坏民生安定。但江湖的水实在太深了,若是贸然行动只会引起更大的乱子,你和其他派出去的密探,只是我们整顿这混乱江湖的第一步。”   “……我明白我应该做什么了。”张驰觉得心目中的脉络清晰了起来,过去他只是向着一个大概的方向懵懂前行,现在却真正看清了目标和脚下的道路。   尽管这道路注定曲折难行,充满了迷雾和危机、仇视和诋毁。   “你当真明白了?”易江流看着他。   “嗯,我一直都想为民生安定尽自己的一分力,这凶险的江湖,便是我今后的战场。”   看到张驰年轻的脸上浮现出的坚毅表情,易江流的眼神里也收起了上位者的威严,带上了几分长辈的慈爱,他伸手拍了拍张驰的肩膀:“你一直都做得不错,你父亲若是泉下有知,也应当以你为荣。”   他又有些感慨地叹道:“我要是能有你这样的孩儿,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张驰听说过,易江流和长平公主的儿子被宠坏了,完全不成气候,他只能安慰地笑笑,转移了话题:“侯爷,按照我先前掌握的一些线索,我怀疑惊鸿山庄可能有心要加害上清宫,如果这两大门派起了纷争的话,我在中间应该做些什么吗?”   这可不是没话找话,有时候一个看起来无关紧要的小角色的一点无关紧要的引导,就足以改变局势的走向,而张驰一直很擅长抓住这样的机会。   易江流思考了一下:“眼下对付红莲教才是当务之急,你应当尽量从中调和,不要让他们起冲突。不过,像两头树敌这么不明智的事情,可不像是秦无期会做得出来的。”   “……也就是说,在铲除红莲教这个对手之前,秦无期应该不会想要对上清宫不利的,是吗?”易江流的话让张驰对此前的一些推断产生了动摇。   “秦无期是个聪明人。”易江流淡淡地笑笑,“从数月前他就在千方百计地联络朝中官员,想要商议共同围剿红莲教的事情了。我不久前还曾与他会面,此人不愧是‘毒手神医’秦无伤的儿子,其心智远不是一般的江湖草莽可比的,你若是对上他,可要小心着些,别被看出了什么端倪。”   “我明白。”张驰应道。   易江流的思绪又飘回了那一次令他印象深刻的会面,他有些心不在焉地对张驰说:“你先回去吧,我会再派人联系你的。”   张驰却想起了什么:“还有个事,我几天前遇上了包打听的大小姐,可是她和包打听里负责成员晋升的‘鱼鹰’都不知道我的存在,她已经对我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易江流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这个事情应该是老包疏忽了,我回头跟他说说,让他去解决。”   张驰这才起身告辞。   他走后,易江流坐在原地又发了一会儿呆,便从怀里拿出一块玉佩来,翻来覆去地看着,久久没有回神。   无影仿佛一件安静的家具般静立一旁,若有所思地看着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易江流,他清楚地记得,秦无期来见易江流的那天,腰带上挂着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 第42章 暗流涌动(二)   张驰回到惊鸿山庄后,正想去借惊鸿山庄的厨房做水晶芋糕,慕流云就找了过来。   慕流云留意到张驰的脸颊上有一小块地方蹭破了皮:“脸怎么了?”   张驰摸摸那个已经结了痂的小伤口:“啊,没什么,不小心从马上掉了下来。”   那确实是他从马上掉下来的时候摔的,没办法,无影看他不爽也不是一两天了,虽然不会真的把他怎么样,但借着“试探”、“教导”之类的名义揍他从来就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慕流云疑惑地皱了皱眉,印象中,张驰的骑术明明应该很好才对。   不过他也没有多问,只是说:“秦无期答应今晚跟上清宫的人会面,你也一同去吧,看看他究竟有什么话说。”   “好。”张驰当然不会拒绝,满口答应了下来。   ***   晚上,秦无期如约设宴以待,上清宫这边除了天和道长、慕流云和两个逸字辈弟子以外,还带上了年仅十七岁的小弟子清越。   秦无期并不觉得奇怪,上清宫把想要重点培养的弟子带在身边从小耳濡目染也是正常的,他倒是对同来的张驰产生了一些兴趣:“这位小兄弟有些面熟啊,不知是何门何派,为何会与上清宫一道前来?”   张驰抱拳道:“在下张驰,只是个无门无派的小人物,因为凑巧被卷进了上一次上清宫弟子的命案,就一并来找秦庄主解答一下心中的疑惑。”   慕流云补充道:“张驰是我的朋友,我让他来帮忙调查的。”   秦无期心想张驰虽然看起来年轻,但是能被上清宫特地找来帮忙,就不会是什么简单的角色,所以一点都没有因为张驰名不见经传而看轻他的意思,举杯微笑道:“原来如此,相逢即是有缘,秦某敬张兄弟一杯。”   “秦庄主客气了。”张驰也赶忙举杯。   又说了些场面上的客气话,慕流云就有些不耐烦了,直接切入主题道:“秦庄主,我们可不是为了吃饭来的,说正事吧。”   天和抱歉地笑笑:“秦庄主请不要见怪,我这师弟性子比较直。”   虽然嘴上这么说,却也没有要转移话题的意思。   秦无期笑了一笑:“也好,那我们就不要拐弯抹角了。不过我对上清宫几位弟子遇害之事也只是道听途说,并不怎么了解,不如几位先跟我说说事情的经过,再看看其中究竟是什么地方让诸位产生了误会,觉得秦某与此事有所关联。”   当时不在现场的天和道长转头看向了慕流云,不爱说话的慕流云又转头看向了张驰。   张驰就当仁不让地担任起了解说,从他如何遇到几位道长开始,一直讲到两人顺着断魂蓟的线索来到了雾谷寨。   说到这里,张驰就提出了一个疑问:“在那里我们遇到了一个叫做白灵的苗家女子,秦庄主可认得此人吗?”   “认得。”秦无期并没有否认。   “据说你与她是情侣关系,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秦无期苦笑着摇摇头:“白灵的确曾经对我示好,但我当时就已经拒绝了她,此后我一直不曾再踏足南疆一带,至于为何会有这样的风言风语传出来,我也不知情。”   张驰又拿出当天白灵用来射杀黑龙寨二当家的那个暗器针筒:“这应该是惊鸿山庄的东西吧,雾谷寨里的人都说这是你送给她的定情信物。”   秦无期拿过来看了看:“这是暴雨梨花针,的确是由惊鸿山庄的工坊制作的暗器。当年白灵曾帮过我一个大忙,我便将此物赠与她作为谢礼,可不是什么定情信物。只是不知这东西为何会到了你们手上?”   “我们经过一番排查,发现白灵就是那天下毒暗害上清宫弟子的人。”张驰说,“当日白灵畏罪潜逃躲进了黑龙寨,我们上门去要人,就发生了众所周知的流云一人一剑挑了黑龙寨的事件,拼斗间流云还差点被她用这个暗器害了。后来我们擒住了白灵关押在黑龙寨,本来打算带回上清宫问罪,可是什么都没来得及问出来,白灵就被人灭了口,我只好拿这个暗器来找秦庄主问问线索了。”   “她被人杀了?是什么人干的?”秦无期神色间丝毫不见波动。   “这我们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有趣的是,我们还在她身上找到了这个。”张驰又从怀里拿出那张写着“事情办成后,可凭此笺到惊鸿山庄领取纹银伍佰两”,落款为“秦无期”的信笺,“不知这是不是秦庄主的亲笔字迹?”   秦无期拿过去看了看,居然也承认了:“这的确是我写的。我们有时也会将一些事情托给惊鸿山庄之外的人去做,至于这张字条具体写给谁,托办什么事,请恕秦某不便相告,我只能说,这字条并不是写给白灵的,至于怎么会到了她身上,只怕其中必有阴谋。”   天和道长语气温和内容却不怎么温和地说:“我等也愿意相信秦庄主不至于使出如此下作手段,可是对这重要物证的来历,秦庄主却如此讳莫如深,可没什么说服力啊。”   秦无期平静地说:“此事惊鸿山庄也会参与后续调查,务必要让一切水落石出,毕竟上清宫与惊鸿山庄刚刚发生了一点摩擦,后续前来交涉之人就遇了害,惊鸿山庄自然是逃不了嫌疑。如果说凶手白灵认得秦某还只是个巧合的话,这信笺的存在就足以说明幕后之人是存心要陷害我们惊鸿山庄了,却不知这指使白灵下毒害人和杀白灵灭口意图嫁祸之人,究竟是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张驰道:“看来秦庄主并不知道白灵是红莲教的人啊?”   “白灵竟然是红莲教的人?”秦无期确实有些惊讶,“这样一来倒是说得通了。此事必定是红莲教嫁祸惊鸿山庄,意图挑起惊鸿山庄和上清宫之间的矛盾,以此牵制惊鸿山庄的力量,使得我们无力分兵对付红莲教。”   张驰还没说什么,慕流云就淡淡道:“难道就不会是惊鸿山庄意图嫁祸红莲教吗?秦庄主若真是担心红莲教在武林大会期间毒害嘉宾挑起纷争,大可在厨房就将饭菜一一验过之后再由亲信之人送出来,何必非要大张旗鼓地将鸡犬牲畜带到东苑客房所在,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上演这么一出‘红莲教下毒被识破’的戏码。”   这件事的古怪之处还是张驰先发现的,他当时有所顾虑没有当场点破,只是事后和慕流云提了一下,想不到慕流云就无所顾忌地直接拿来质问秦无期了。   “竟有这样的事?”秦无期看向了身后的随从,“当日去送饭的是谁?”   那随从答道:“回禀庄主,是尹总管。”   “让他过来。”   尹慈很快就被叫了过来,面对秦无期的询问,尹慈有些慌乱地承认了:“此事的确是属下所为,可是红莲教确实有派内奸混入庄内下毒之举,只不过被我等提前识破了,属下也是希望能让其他门派认识到红莲教的险恶居心,可以与我们同仇敌忾共同对付邪教妖孽。”   秦无期皱眉斥道:“谁让你如此自作主张?你难道没想过这样一来反而更容易引起他人对惊鸿山庄的误解?”   见秦无期发怒,尹慈立刻就跪下了:“属下知错,甘愿受罚。”   秦无期神色严厉地冷冷道:“自去刑堂领罚。”   尹慈就诺诺地退下了,不管是真罚也好假罚也罢,秦无期已经摆出了这样的姿态,其他人也就不好在这件事情上咬住不放了,尹慈退去后,秦无期抱歉地说:“此事都是因为秦某御下不严,还请诸位见谅。”   见慕流云与天和道长都没有说什么,秦无期又道:“红莲教的确包藏祸心,并非是在下有心嫁祸,上清宫的几位道长在南疆遇害之事也绝非在下指使,希望诸位可以信得过在下。这一切的误解,皆起因于惊鸿山庄南疆分部的下属贪功心切,强买了上清宫预定的那批原木,为表诚意,秦某愿意将那批原木无偿赠送给上清宫,希望双方可以就此化干戈为玉帛,通力合作共同征讨红莲教。”   慕流云对此还没什么感觉,张驰和天和道长却对秦无期的态度颇有些吃惊,因为一个像惊鸿山庄这样强势的门派对其他门派服软至此,是件相当奇怪的事情。   在江湖上,很多时候并没有退一步海阔天空之说,通常来说退让只代表着一个意思:打不过也输不起。   俗话说不蒸馒头争口气,江湖可不是什么讲究和气生财的地方,唯有手腕强硬者才能赢得他人的敬畏,如今惊鸿山庄主动向上清宫低头,而且做出这种程度的退让,无疑将大大影响惊鸿山庄在江湖中的声望和地位,使人们觉得惊鸿山庄是因为怕了上清宫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秦无期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只能说他是宁可牺牲这部分的利益也要与上清宫达成和解,先集中精力将红莲教这个心腹大患铲除再说。   不止如此,秦无期还跟天和道长表达了一些两个门派在其它各个方面的合作意向,对于这些话题慕流云并不关心,张驰倒是颇有兴趣,清越和另外两人则保持着晚辈弟子的本分,只管旁听,绝不插嘴。   直到桌上的菜换过好几批,酒也温了好几遍,惊鸿山庄提出了种种优厚的条件,最终,天和道长代表上清宫答应了秦无期的交换条件,允诺将与惊鸿山庄联手共同对付红莲教。 第43章 暗流涌动(三)   等到这次赴宴的双方都满意而归时,天色已经很晚了,慕流云特意落在了最后与张驰同行,边走边向他问道:“你觉得秦无期的话可信吗?”   张驰点点头:“可信,秦无期想要对付红莲教应该不是最近才临时起意的,而是在至少半年之前就开始筹划了,我看他即不愚蠢,也不是狂妄自大之人,肯定不至于傻到一边要对付红莲教,一边还为了争夺这点利益来招惹上清宫这样的劲敌。而且他能这么干脆利落地主动把已经吃进嘴的利益吐出来,也足以说明他并没有为了利益与上清宫为敌的心思。”   “可是谁知道尹慈那天的做戏究竟是自作主张还是他幕后安排的,失败了才让属下来背这个黑锅。还有关于白灵和那张字条,他给出的解释也很模糊,我还是不太相信。”   相对于慕流云的质疑,张驰倒是认为以秦无期对这件事的后续处理态度来看,他为了利益加害上清宫的动机似乎不能成立,而且考虑到永宁侯的指示,张驰更是尽职尽责地为秦无期开脱了起来。   “这个事情也许可以这样推论。首先白灵和秦无期的关系,是白灵受雇于惊鸿山庄或者秦无期本人,为他们做了什么隐秘的事情,那个暗器只是秦无期给她的报酬。办事期间白灵迷上了秦无期的家世品貌,可秦无期看不上白灵,就拒绝了她。也许是拒绝得不够彻底,或者言行之间让白灵产生了什么误会,以至于白灵在乡里到处说秦无期会回来娶她什么的,还把谢礼说成了定情信物。可是话虽然传开了,秦无期却再也没有回来过,白灵脸上多挂不住啊,于是因爱生恨,配合着红莲教做下了杀人嫁祸的勾当。当时我的出现只是一个偶然事件,假如我没有恰好出现在那里并且被你认作是凶手的话,她一定会有后续的安排让人们觉得是惊鸿山庄下毒杀人。后来事情被我们拆穿,红莲教为了避免同时被上清宫和惊鸿山庄清算,就自行派人把白灵灭了口,并且为了把事情推给惊鸿山庄,那个灭口之人把红莲教通过别的什么渠道弄到的那张信笺放在了白灵的尸体上。”   慕流云还是不能理解:“可是你也说了,那人把信笺放在白灵的尸体上是一个很蠢的行为,一看就是明显的栽赃,红莲教为什么要做这么愚蠢的事情?”   “也许是那灭口之人不知道我们之前已经搜过她的身,或许就是单纯的因为笨。”   “因为笨……?”慕流云惊讶地重复道。   “是啊,其实很多地方都是这样,领头之人或许很聪明很狡诈,但是具体到下面办事的人,笨的还是占了大多数。毕竟世界上哪里来那么多的聪明人,是吧。”   慕流云点点头,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毕竟凶手白灵已经伏诛,如果幕后指使者确实是红莲教,那么按照上清宫和惊鸿山庄所达成的协议,这笔帐迟早是要找他们算的。   ***   第二天,武林大会就在鞭炮声中正式开幕了。   从早上开始,台上就在进行着一些舞狮舞龙杂耍戏曲之类的余兴节目,直到观众席都陆陆续续地坐满了,该到的人也都到得差不多了,那些表演的人才退了下去。   锣鼓声停歇了,观众的嘈杂声也小了下来,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走上裁判席的那一队人身上。   这次成为裁判的是上清宫的天和道长、少林寺高僧慧明大师、丐帮帮主李铁衣,还有百晓生的主笔等一些在江湖上德高望重的老前辈。   一般来说上了年纪有一定声名和地位的人都不会参加比武,因为即使赢了也会被人说以大欺小,万一输了更是丢脸丢大发了。他们能应邀来惊鸿山庄当裁判,已经是给惊鸿山庄面子了,同时也是成全了自己的面子,毕竟能给别人当裁判本身就代表了江湖中人对其资历的认可。   而参赛者大多是二十到四十岁这个年龄段的人,有各大门派的弟子,也有无门无派的散人,报名者以抽签的方式决定对战顺序,战胜者直接晋级,战败者只要不弃权,还会有两次与其他战败者比斗晋级的机会,最终以这种比较公平的方式,选出二十四人参加决赛。   若是进不了决赛,报名费就算打了水漂,但是只要进入了决赛,就会有一笔可观的赏金可拿,最后的优胜者还可以获得高达一千两白银的奖金、一对象征意义比实际价值更高的白玉麒麟和一颗据说是“毒手神医”秦无伤留下来的治疗内伤的神药“雪莲丹”。   另外,这次的优胜者还将与惊鸿山庄庄主秦无期一决高下。   对于个人和一些小门派来说,一千两可不是个小数目,但是对于像上清宫这样的大门派而言,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巨款,所以赏金还是次要的,更主要的是武林大会聚集着无数人的视线,比武结果更是会通过“百晓生”、“包打听”、“万事通”之类散布小道消息的组织流传上好多年,所以没名气没江湖地位的希望通过这次比武挣得几分名气和江湖地位,有名气有江湖地位的希望维护住自己的名气和江湖地位,致使江湖上每一次的大规模比武都参赛者众多,角逐异常激烈。   ***   张驰无门无派,自然是和那些自费买票观战的观众们坐到了一起,上官铃和包七巧也拿到了惊鸿山庄赠送的门票,上官铃坐在了张驰左边,包七巧又坐在了上官铃的左边,一直隔着中间的上官铃气鼓鼓地瞪着张驰。   张驰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大小姐,你老是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是不是你--一定是你,把我的下落告诉了我爹,对不对?”包七巧一想起今天大早收到的来信就气得想摔东西。   “冤死我了,大小姐,我们‘包打听’可是吃消息饭的,你爹要是连你的行踪都没有办法掌握的话,我们就干脆改名叫做‘包打听不着’算啦。”   上官铃身体前倾了一点,故意挡住包七巧那咄咄逼人的视线,对张驰说:“你看到太师叔了吗?”   张驰敷衍地说:“不是在裁判席上吗?”   包七巧身体往后仰着继续瞪着张驰:“如果不是你告诉了我爹,为什么我爹的来信还要特地提示一下说,你是他特别招进包打听的?你究竟是什么来头?为什么我只是怀疑了一下你的身份,你就能让我爹亲自写信过来替你辩解?”   张驰也后仰着身体辛苦地辩解道:“大小姐,我在包打听也就是一个跑跑腿送送信打打酱油的小人物,你爹应该只是顺道听到了消息,就顺便提一句让你别再为难我罢了,你就别再跟我这个小人物过不去了行不?”   上官铃也后仰身体继续挡住他们的视线:“我是说天璇太师叔啦。”   “是啊,流云在哪儿呢?”张驰不想跟包七巧纠缠,也努力伸长了脖子在专门划给上清宫的前排观众席里寻找着慕流云的身影,冷不防身后一个人拍了他一下:“张驰兄弟!”   张驰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浓眉大眼,皮肤微黑的汉子正冲着他笑。   “九哥?”张驰惊喜道,“你可算来啦。”   来者正是他们那天遇到的六扇门捕头龙九,他露出一口大白牙笑道:“是啊,紧赶慢赶的总算是赶上了。”   张驰感兴趣地问道:“九哥,你报名参赛了吗?”   “我公职在身,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龙九在他身边的条凳上坐了下来,跟两个小姑娘也打了声招呼,“你朋友?”   张驰给双方介绍了一下,又问龙九:“既然不打算参赛,那你是为了秦庄主的邀约才来的吗?”   龙九叹了口气:“秦无期那厮滑不溜手的,一点能被人抓住的把柄都没有,我反正奈何不了他,也懒得跟他废话了。我这次来,主要还是听说有通缉犯改换了姓名偷摸着来参加比武大会,说不定运气好就被我找到了呢。”   ***   这边正聊着天的时候,这次大会的主办者秦无期已经飞身跳上了比武擂台。   他今天穿着一身剪裁精致的劲装,金线刺绣的玉带勒在矫健的腰身上,衬托着他修长有力的身姿,青白两色为主的精致面料更显得这位年轻的庄主剑眉星目、相貌俊朗,真正是人中龙凤之姿。   在所有人的瞩目下,秦无期开始致辞了,自身强悍的内力使得他的话语听起来中气十足,洪亮的声音即使坐在最后一排的观众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感谢各位卖秦某这个面子,前来参加本次武林大会。”秦无期向着三面观众都拱了拱手,“想必诸位也听说了,此次武林大会除了以武会友,结交各路英豪以外,更主要的目的,就是联合诸位武林同道的力量,共同围剿红莲教。”   虽然在场的观众都是来看比武的,但是大家也都清楚,这才是重头戏,纷纷竖起了耳朵耐心听着。   可是当秦无期说到“希望各位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共同维护武林正义”的时候,观众席上比较前排的位置却有个人大声地说:“我听说惊鸿山庄与红莲教有私仇,因为红莲教抢了惊鸿山庄的地盘杀了惊鸿山庄的人。可这只是你们惊鸿山庄自己的事情罢了,其他人跟红莲教又没仇没怨的,你们打不过红莲教就拉无关的人助拳,好像有点说不过去吧?” 第44章 暗流涌动(四)   众人都看向了那个外表平平无奇的观众,秦无期也不恼,只是淡淡道:“不知阁下是何人?”   那观众说:“我就是个来看热闹的,难道无名小辈就不能说话了吗?”   秦无期笑笑:“阁下的话问得合情合理,想必在座当中还有不少人心中都有这样的疑问,秦某不妨说些事例给诸位听听,或许诸位就能理解,为何秦某要说铲除红莲教是维护武林正义了。”   接着他开始娓娓道来:“更久远的事情我就不说了,就说六年前,金宏镖局遭到红莲教洗劫,不仅镖货丢失,镖局上下包括仆役幼童在内全部被杀。同年沙海帮帮主中蛊发疯,杀死大量帮众后失踪,后来也证实是红莲教所为。五年前,飞鱼帮和黑山帮被红莲教吞并,长鲸帮因为不愿加入,所有人被捆在屋内活活烧死。同年,海沙派少主被红莲教蛊惑,将阻拦他信教的父母捆在柱上烧死,携门派财物投奔红莲教。四年前正月,红莲教杀轻羽剑卓不凡全家上下三十七口,放火烧毁红叶镇房屋四十余间,无关百姓死伤达七十多人。二月又火烧长风镖局,杀镖师十三人,将总镖头凌迟碎剐逼问镖货下落。同年四月杀镇海帮四十七人,将帮中老幼妇孺全部绑在火柱上活活烧死……”   他声音平稳地将这些恶行一桩桩一件件地公布于众,时间越接近,事件就越密集,从一年几件到一年十几件,一直数到今年五月。   江湖中人偶尔也会零星地听说一些红莲教做下的恶行,除了觉得红莲教是个邪教以外,也只是当个茶余饭后的谈资,并不觉得红莲教的作恶跟他们有什么相干。现在秦无期一口气将这些事都集中在一起报了出来,讲了足足有一刻钟之久,众人越听越是觉得毛骨悚然。   直到他说完最后一个事例,现场已经安静得落针可闻,观众们面面相觑,许久都没有人说话。   龙九皱眉轻声道:“想不到那些案子也是红莲教做下的,只是不知道秦无期是有真凭实据,还是仅凭着猜测随便说说的。”   “你去问问他不就好了?”张驰建议道。   龙九沉默地点了点头。   秦无期还在继续致辞,即使已经讲了这么久的话,他的声音依然是中气十足:“红莲教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他们不仅残害了许多武林同道,更是害死了不知多少平民百姓。过去,他们还只是挑一些势单力孤的小门派下手,如今已经积攒了一定实力的红莲教即将在江湖上掀起一片腥风血雨,若是诸位在座的武林同道依然抱着自扫门前雪的态度,只怕迟早要被红莲教各个击破。”   坐在前排的九大门派和后面无数小门派的观众们都在交头接耳,言谈中渐渐有了一些赞同之声。   秦无期又等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我知道在座诸位对于征讨红莲教一事可能有许多的疑虑,尤其是传闻红莲教炼制出了一种名为‘血魔丹’的秘药,服用后能让人功力大涨,变得极难对付,甚至有的人因为贪图这种迅速增长功力的方法,还意图加入红莲教。今日借此群雄汇聚之际,秦某正好向各位武林同道展示一下‘血魔丹’真实的功效如何。”   说着他传令下去,很快就有惊鸿山庄的铁卫抬来了两个大铁笼子,里面各关押着一个披头散发、神色疯狂的男子,那两个囚徒的手脚都用铁链吊着,看起来已经很虚弱了,却还有气无力地挣扎着用头去撞击铁栏杆,并且瞪着血红的眼睛,龇牙咧嘴地试图撕咬外面的铁卫。   如此可怖的景象,令观众席中发出了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秦无期说:“在与红莲教的争斗中,惊鸿山庄的铁卫队冒死捕获了一些吃了血魔丹的红莲教教众,但只有这两个活下来了。”   离得比较近的观众也看到了,这两个男人光着上半身,左后肩的位置都有红色的圣火纹身。   秦无期等观众席上的窃窃私语传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根据我们的观察,吃了血魔丹的人会在一刻钟之内发作,如果吃下以后马上跟人动手还会发作得更快一些,发作之后,有的人还能保留少许清明,大部分则是彻底陷入癫狂,但无一例外的,所有吃下血魔丹的人都再也没有恢复过正常的神智。而红莲教对待这些人的方式,就是把他们像狗一样用铁链拴起来,需要的时候就放出来咬人,他们管这些吃了药的人叫做‘血奴’,而红莲教中有专门的人会用笛音控制这些‘血奴’,向他们下达一些简单的攻击或者停止的命令。更可怕的是,所有被我们捕获的‘血奴’,无论我们如何照顾,也从来没有活过三个月的。话说到这里,相信在座已经没有哪位会愿意为了暂时地提升功力,就去做红莲教的‘血奴’了吧。”   有的人一开始还以为那两人伤痕累累是被惊鸿山庄施刑所致,但现在也有不少明眼人看出来了,他们身上的伤都是自己挣扎造成的,而且伤处还有上药包扎的痕迹,只是绷带又被他们自己挣开了。   张驰也不尽暗自咋舌,想不到这种秘药如此凶残霸道没人性,永宁侯想要用它来提升军队战斗力的设想看样子是要落空了。   “惊鸿山庄的医者经过数个月的努力,已经弄清了这种秘药的原理,血魔丹就是蛊毒和迷`幻`药共同作用的结果,它其实并不能无中生有地提升功力,仅仅是压榨出了人体的潜能而已。”秦无期继续说,“在座的学武之人想必都应该知道,人在极端条件下所爆发出的潜能是非常强大的,但是平时,人会本能地压制住自身的潜能,将身体的极限控制在一个不至于让自己受伤的范围之内。而吃了血魔丹的人会失去这种自控的本能,身体将处于极度亢奋之下,每一招每一式都完全顾不上肌肉会拉伤,骨头会断裂,内力会冲破经脉,甚至会过度劳累致死。而且血魔丹还会令人完全丧失痛觉,神智癫狂,出招不管不顾舍生忘死,给对手造成极大的心理压力,因此才会给人以功力大增的错觉。只要知道了血魔丹背后的真相,这所谓的红莲教秘药也只不过是有点麻烦而已,其实并不可怕。”   在座的一个崆峒派弟子提出了疑问:“我听到过一种传闻,这些吃了血魔丹的人都是血魔的化身,只要被他们抓伤或者咬伤,或者接触到他们伤口流出来的血,就会被血魔之血过身,也会和他们一样发疯,这是真的吗?”   这话让不少人都露出了惊骇的神色,比起伸张正义来,显然还是自身的安全更加重要,毕竟谁都不想成为那样没有神智并且命不久矣的疯子。   “这不过是无稽之谈罢了,惊鸿山庄与红莲教冲突日久,有不少下属都曾被血奴所伤,却一个也没有出现过那样的症状。”   有人质疑道:“惊鸿山庄没有也不代表别的地方就没有啊。”   秦无期镇定地说:“就算真的有,估计也是有人受伤在先,又被红莲教灌药在后,才给人造成了这样的误解。诸位不妨想想,即使是血魔父子还在世的时候,被他们所伤的人里也从来没有变成血奴的,更何况是这纯属冒名顶替的血魔丹呢?”   一个青城派的弟子说:“你是说,血魔丹和传闻中的血魔之血并没有关联?”   “没有。”秦无期干脆利落地回答道,“红莲教完全是因为血魔父子在人们心目中的印象太过深刻,吃了血魔丹后所表现出来的性状又与传闻中的血魔有几分相似,才借血魔之名来虚张声势罢了。”   观众们又开始窃窃私语,有个人的嗓门稍微大了一点:“就算这样,这些血奴也还是很难对付啊,而且听说红莲教教众有十来万,一人一石头都把我们砸死了,还是别凑这个热闹啦。”   秦无期再一次沉声道:“诸位说血奴不好对付的人,不妨想一想,血奴既然活不了多久,红莲教的野心又越来越大,他们将来势必会需要更多有一定武功基础的人,变成可供他们驱策的血奴。他们再怎么能蛊惑人心,又哪里去找那么多心甘情愿的牺牲者?将来血奴不够用了怎么办?自然是四处捕捉会武功的江湖中人,再强行灌药变成血奴,只要红莲教一日不除,在座的各位和各位的亲朋好友,都有可能会遭受这样的命运。”   他指着笼子里那两个依然在挣扎的疯子:“身为江湖中人,胜败或者生死都只是寻常之事,可是谁愿意遭受这样比死还可怕的屈辱和折磨,谁又能忍受自己的亲朋好友有朝一日神智尽失,成为这样一个任由红莲教驱策的傀儡?”   这才是真正的诛心之语,秦无期成功地调动起了人们兔死狐悲的情绪,又趁热打铁道:“红莲教如此倒行逆施,蛊惑人心,不仅仅是江湖之敌,更是整个中原大地的毒瘤。虽然他们有教众数万人,但是我们并不是孤军作战,官府已经开始调动粮饷,即将出兵歼灭红莲教教众,而我等只需要临时组成一个武林同盟会,与官府合作,对付红莲教中最为难缠的高手即可。事成之后,同盟会的英名必将载入史册光耀门楣,更有官府颁发的丰厚赏金作为奖励。还望大家群策群力,共同剿灭这帮害人的邪教妖孽,还江湖和民间以太平安稳。”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是秦总裁专场呢_(·ω·」∠)_ 第45章 暗流涌动(五)   观众们又一次窃窃私语,这一回,赞同的声音已经占了绝大多数。   不过还是有人不服气地出声问道:“组成了同盟会以后呢,我们是要听那些官老爷指挥,还是要听你的指挥?”   秦无期朗声道:“同盟会将由上清宫、少林寺、惊鸿山庄三方共同牵头,并非秦某一人专权,同盟会也不会在对付红莲教之外的事情上对各个门派横加插手,诸位大可放心。”   秦无期深知,哪怕他流露出了一点点想要独揽大权成为武林盟主的心思,也势必会引起许多人的反弹,所以当众明确地承诺了自己绝没有号令群雄的心思,还刻意把惊鸿山庄的名字放在了最后面。   代表上清宫和少林寺的两位老前辈也站出来证实了这一说法,让不少担心被他大权独揽的人放下了戒心。   人们还在窃窃私语互相商量的时候,青城派掌门就带头表了态:“秦庄主说的很有道理,我们青城派愿意加入同盟会。”   崆峒派随后表态:“崆峒派也愿意为维护武林公道尽一份心力。”   有了之前就已经暗中打好招呼的青城派、崆峒派带头站出来支持,又有好几个已经被收买的、或者本来就一直抱着惊鸿山庄大腿的小门派也紧接着站出来表示愿意加入同盟会,有了好的开头,就有越来越多的人在现场气氛的感染下,纷纷叫嚷着要加入,一时间场面变得十分热闹。   可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嘲讽意味的阴冷声音压过了在场所有的喧闹之声:“瞧瞧,可真是一场好戏啊!”   声音的来源明明还离得很远,在场的人却都把这话听得一清二楚,此人的功力必然十分雄厚。   帷幕之外执勤的铁卫发出了呵斥声,但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呵斥就变成了惨叫,随即一个铁卫的尸体被丢过了二人多高的帷幕,落在观众席上。而那围着场地绕了一整圈的帷幕就像被一把无形的刀斩裂了一般从中间撕开,让人们看到了帷幕之外的情形。   只见四个白衣翩翩的女子正抬着一架宽阔沉重的步辇缓缓行来,步辇上坐着一个黑衣男子,相貌有种邪气的俊美,长眉斜飞入鬓,神情倨傲得就仿佛眼前的所有人都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尘埃。   那步辇离比武场地明明还有一段距离,他却可以隔着这么远击杀守卫,撕开帷幕,此人的武功简直是深不可测。   秦无期皱起了眉沉声喝问道:“来者何人?竟敢在惊鸿山庄如此放肆!”   那人不屑地哼了一声:“笑话,难道只许惊鸿山庄在背后暗中使坏,我就不能明着表示一下我的不满么?”   ***   秦无期的瞳孔猛然缩了缩:“你是卫梵天!”   一说出这个名字,现场顿时响起了一片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卫梵天是红莲教教主卫无极之子,他不仅仅是红莲教的少教主,也是红莲教中武功最高的人,传闻其心智、计谋和阴狠都远超其父,红莲教在卫无极手里的时候还仅仅是混个不好不坏的地步,能发展到今日的规模和实力,全都得益于这位少教主的运作。   但是这个红莲教中如此关键的人物,对外却一直披着神秘的面纱,鲜少有人见过他。直到今天,他突然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在一大批江湖中人面前露了面,还是以这么一种极为张扬的方式。   “秦庄主果然好眼力,人也聪明,很对我的胃口。”卫梵天伸出舌头,舔了舔相对于那有些苍白的脸来说过于殷红的嘴唇,“也只有秦庄主这般的心机,才能想出这么好的办法,即对付了我们红莲教,又消耗了其他门派的实力,还增强了惊鸿山庄在江湖中的权威地位,更是借此机会拍上了官老爷的马屁,抱上的朝廷的大腿。如此一箭数雕之计,就连我这个对手,都忍不住想要为你鼓掌叫好呢。”   秦无期冷然一笑:“少教主的口才也是一等一的好,尤其是这挑拨离间、分化人心的本事,像我等正派人士,那是拍马也赶不上的。”   卫梵天懒懒地换了一个坐姿,轻笑道:“过奖了,很高兴我们至少还能有彼此欣赏的地方,不然跟一个过于没用的对手交锋也是件很无趣的事情呢。”   秦无期见手下铁卫已经隐隐对卫梵天形成了包围之势,在座的不少高手也不用招呼就站了起来,手搭在兵器上随时准备出手,就从擂台上翩然跃下,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卫梵天:“阁下既然远道而来,怎么光顾着说话呢?倒是我这个主人招待不周了,不如到惊鸿山庄的天字号豪华地牢一叙,秦某一定以上宾之礼好好招待少教主。”   卫梵天闻言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秦庄主实在是太好玩了,连威胁都能虚伪得像是请客吃饭一般,真不愧是‘正派人士’啊。”   说着他慵懒地从步辇上站了起来:“不过我恐怕要拒绝秦庄主的美意了,我本来就是来看个热闹,顺便给秦庄主送点小礼物的,礼物已经送到了,我就先告辞了。”   说着他黑色的身影拔地而起,仿佛没有重量一般地飞快后退。   “休走!”包括上清宫的天和道长、慕流云、少林寺的慧明大师、丐帮帮主李铁衣等一众高手都齐齐掠向卫梵天,一心要将这个红莲教的核心人物截留下来,以免后患无穷。   离得最近的秦无期也是行动最快的一个,游龙剑迅速出鞘,眼看着剑锋离卫梵天已经不足十尺。   可是那抬着卫梵天来的四个白衣女子却各自手持兵器,齐齐怒吼着扑向了秦无期。   刚才她们还没有什么异常,不过这么一会儿,她们的喉中就开始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眼白处已经血丝密布,显然是提前吃下了血魔丹。   纵然秦无期武艺高强,同时对上四个这样歇斯底里、悍不畏死的对手,一时半会儿也被缠得脱不开身。   好在惊鸿山庄的铁卫队和其他九大门派的高手,以及许多本来只是来观看比武或者来参赛的江湖中人都上前来帮忙,秦无期才得以甩脱了那四个白衣女子,继续追向了卫梵天。   还有一人越众而出紧随其后,正是慕流云。   张驰武功很一般,眼看着已经有不少高手上去围攻那四个白衣女子,连龙九都上了,他就不去增加拥挤了,而是原地思考了起来。   从刚才起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那四个白衣女子如此凶悍,显然在吃下血魔丹之前也有着不错的武功,绝对不是一般的柔弱女子可比,可是四个人抬着一个步辇加一个卫梵天,脚步却显得异常沉重,这很不寻常。   他又看了看那个即使用来讲排场也太过厚重的步辇,突然间恍然大悟,大声叫道:“那步辇有问题,离它远一点!”   可是一片混战中,根本没有几个人听见他的话。   就算听见的人,也不一定会对这样一个小人物的话语做出反应。   张驰正想要做些什么的时候,那步辇就突然爆炸了。   靠得太近的人直接被炸飞了出去,甚至被爆炸的巨大威力撕碎了手脚,稍远的人也被随着爆炸四散飞出的铜钉、钢珠和铁片所伤,而且那些暗器上还都淬过毒,离得更远的,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轰然巨响吓懵了。   秦无期这时候已经追到了这座小岛的边缘,听到身后的巨响就惊骇地停住了追击的脚步,回头看着那一团混乱。   慕流云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就像猎手只专注地盯着猎物一样,此刻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擒下卫梵天。   止水剑凌空挥出,剑气割裂了卫梵天的袍袖。   但也仅止于此了。   卫梵天的轻功在他之上,足尖如同蜻蜓点水一般地在洞庭湖平静的水面上一点,就这么凌波踏水而去。   他还不忘回头对脸色铁青的秦无期大笑道:“对我的小礼物还满意吗?改日有幸,一定邀请秦庄主到红莲教的地牢一聚,哈哈哈哈哈哈哈……”   直到身形已经成为湖面远处的一个小点,他狂傲的笑声还在比武场的上空回荡。   ***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赤`裸裸的挑衅。   在一大批人开着会商量对付红莲教的时候,若无其事地来到现场,制造出一场巨大的混乱,然后在现场所有高手的围攻下翩然离去,众人居然拿他无可奈何。   除了袍袖被慕流云割裂以外,他可以说从头到脚毫发无伤,却给在场的江湖中人带来了巨大的心理打击。   不论是那张扬的态度,强悍的武功,还是那四个满脸狂热,为了让主子出一下风头就能毫不犹豫地去死的白衣女子,都让在场的江湖中人情不自禁地从心底生出了几分胆寒。   那突然爆炸的步辇,更是让许多人彻底吓破了胆,不知道红莲教到底使了什么妖术。   秦无期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士气,几乎被卫梵天一下子泄了个精光。   但秦无期毕竟是秦无期,卫梵天一走,他就迅速地调整好了情绪,收拾起了混乱的局面。   那四个白衣女子已经彻底癫狂,虽然在场的武林中人也有想要将她们活捉的心思,可架不住对方那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架势,最后一个活口也没能留下来,还被她们伤了几人。   尸体被铁卫队拖走,受伤的人被抬下去医治,步辇的碎片也被收拾起来,在场围观的人们都被劝回了自己的座位,就连那撕碎的幕布,也很快就换上了新的。   惊鸿山庄高效的办事能力在这个时候就完全显现了出来,没过多久,现场的一切都仿佛回到了卫梵天前来捣乱之前的状态。   除了人们的心境。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红莲教CEO卫总专场_(·ω·」∠)_ 第46章 暗流涌动(六)   尽管秦无期又说了一些激励的话语,也有一些人因为卫梵天的张狂和现场的死伤反而被激发起了打抱不平的血性,但是愿意加入武林同盟会的人还是比预期中少了许多。   就连一些刚才本来已经叫着要加入的人,在惊鸿山庄开始记名登记的时候也不要脸地装起了死。   对此秦无期倒是并不怎么忧心,因为此次结盟里最关键的九大门派并没有因为卫梵天的张狂而退缩,至于其他那些小门派和散人,同盟会的报名并不是截止今日为止的,只要之后形势显然对同盟会这边有利,还是会有很多人中途加入的。   真正让秦无期感到头疼的反而是一些其它的问题。   惊鸿山庄所在的小岛四面环水,唯一的出路就是一座浮桥,比武场就设置在山庄旁边的一大片空地上,沿路都有忠心耿耿的铁卫队把守着,那么,卫梵天究竟是怎么来到这座岛上的?   就算他本人仗着武功高强可以登萍渡水而来,也隔着很远就会被各个哨位上执勤的铁卫队发现,更何况他身边还带着四个白衣女子和一架这么沉重的步辇,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突然出现在惊鸿山庄旁边?   如果不尽快把这件事情查清的话,今天他能出其不意地来捣个乱,明天他就能随心所欲地在岛上来去自如,肆意暗杀或者毒害惊鸿山庄中的人。   他甚至可以趁着秦无期等人外出,庄内防备空虚的时候,带着一大批红莲教的教徒突然出现,攻打惊鸿山庄。   ***   不过这都是秦无期自己要头疼的事情了,不管怎么样,真正的比武总算是拉开了序幕。   其实头几场比武根本就没有人看,大家都在座位上热火朝天、滔滔不绝地聊着刚才发生的事情。   张驰找出了一块手帕,小心翼翼地将抓在手里的一把黑色不明物质包了起来。   龙九也看到了,好奇地问:“这是刚才那场爆炸余下的灰烬吗?”   “嗯,我趁乱从步辇爆炸的地方抓了一把,到时候带回去给包打听里的同僚们瞧瞧,说不定有人能分辨出这东西是用什么做的。”   “你觉得这会是什么呢?”龙九问道,“我可不相信这真的是红莲教的妖法。”   张驰想了一下,不怎么确定地说:“我知道蜀中唐门研发了一种霹雳雷火弹,点燃以后也会发出像这样的巨响,只是威力没这么大,主要还是用来出其不意地吓唬人。霹雳雷火弹里装的就是一种叫做‘炸药’的黑色粉末,我猜想,这次红莲教用的会不会也是一种类似于炸药的东西,或者干脆就是炸药。我从前就产生过这样的想法,如果把唐门的霹雳雷火弹做得很大,再在其中掺上一些铁蒺藜啊铁钉啊什么的,炸出来一定威力惊人,这次爆炸的步辇正好就印证了我的想法。”   龙九也觉得这个想法不错:“有点儿意思,张驰兄弟你干脆做一个试试呗。”   张驰苦笑着摇摇头:“我也只能想想而已,霹雳雷火弹还可以花银子跟唐门买来,这炸`药的配`方却是他们的不传之秘,想要从唐门手中拿到秘方简直是难如登天。”   龙九建议道:“假如红莲教这次用的真的是炸药的话,你也可以去加入这次的同盟会,试试能不能从红莲教的手中拿到这个秘方,应该比从唐门那边下手要容易得多。”   张驰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   张驰身边的两个小姑娘正在交换着没什么营养的话题,包七巧发出感慨:“那个卫梵天可真帅啊,我都要被他的气质醉倒了,而且他的武功好厉害!”   上官铃嘀咕道:“哪有天璇太师叔长得帅,而且天璇太师叔也很厉害啊,我看到卫梵天被天璇太师叔追得直跑呢。”   “那可不一样,你就不觉得,他身上散发着一种邪气的魅力吗。”包七巧捧着脸一脸向往地说,“就算被你家太师叔追着跑,那也是因为正派人多势众,大家都不讲江湖道义地围攻他啊。”   “他是来使坏的,又不是来打擂台的,跟这种大坏蛋还讲什么江湖道义嘛。”上官铃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老是喜欢这种邪里邪气的人呢,他一看就不是个好人,不像天璇太师叔,不仅人长得好看,还很有正义感呢。”   “铃儿你还是太天真了。”包七巧摇了摇手指说,“你以为那些正派大侠个个都像表面看上去的那么正派吗?我从小就呆在包打听,不知道看到过多少正派大侠背后无耻龌龊的真面目,叫我看啊,那些伪君子比真正的坏人还要可恶几百倍。”   因为比武实在没什么看头,张驰也凑过来插了一嘴:“大小姐这话可就有点没道理了,只要是个人,就或多或少是有点自私的,难道正派中人就个个都得是道德高尚毫无私心的圣人吗?伪君子至少在表面上还是要讲究一下道义的,总比到处杀人放火,完全没有半点顾虑的邪派人士要好些吧。”   包七巧不服气道:“可是邪派中人至少还有敢爱敢恨的真性情,哪像那些伪君子,面前笑得客客气气,搞不好一扭头就给你捅刀子,让人防不胜防。”   龙九笑着摇摇头:“小姑娘,我跟你打个比方来说吧,朝廷的捕快里也有不少收受贿赂贪赃枉法之辈,表面上却还要作出一副秉公执法的样子来,毫无疑问,这样的捕快妥妥的就是个伪君子了。照你这个说法,要是你不小心碰上了这种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伪君子捕快,还不如直接碰到一伙想杀就杀想抢就抢、完全不用顾及自己的名声、言行合一半点都不带虚伪的江洋大盗,是这个道理吗?”   上官铃好奇道:“九哥,你不也是个捕快吗,怎么还说起捕快的坏话来了?”   “实话实说而已,目前的大辰确实有不少这样的捕快,有时候我也很生他们的气,不过我至少知道,就是再差劲的捕快,也总比随意杀人放火的江洋大盗要好得多。”   张驰也说:“说的也是啊,不过有时候这世道就是这么奇怪,做了一辈子好事的人,若是哪天行差踏错一步,就会前功尽弃万劫不复,反倒是有些杀人如麻屠村灭族的恶人,要是哪天突发善心救下一个小孩什么的,人们就会觉得这人本性并不坏,前罪都可以一笔勾销了。”   “没错,这真是件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龙九苦笑着摇了摇头。   包七巧哑口无言,半响才呐呐道:“总、总之,伪君子就是不好的啊,难道不是吗?”   张驰道:“伪君子当然不好,不过也比真小人要好得多了,就算只是表面上的守规矩,也比连表面规矩都不遵守的人所造成的危害要小一些。”   包七巧还在挣扎:“那要是被伪君子的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给坑害了,又要怎么说?”   “自己防着点呀。”张驰说,“别简单地画一条线把人分成好人和坏人,觉得看起来像是好人的就全盘信任,丝毫不加防备,不就不会被伪君子所坑骗了么。”   ***   这边正聊着天的时候,擂台上已经打完了第三场。   前三场都没有什么特别的看点,直到第四场的时候,慕流云上场了。   他从兵器架上挑了一把剑,就飞身跳上了擂台。   惊鸿山庄为这次的武林大会特地打造了许多不同大小、长短、轻重的刀剑供人选择,一来避免有些人全仗着神兵利器的优势压过对方,二来这些刀剑都没有开刃,也可以很大程度上避免比武场上出现不必要的伤亡。   慕流云现在手上所持的就是一把跟止水剑重量相当的普通铁剑,剑刃上刷了一种红色的颜料,只要刺到人身上就会留下一道明显的痕迹,裁判们会以此来作为判断输赢的根据。   其实以慕流云在上清宫的辈分和他自身的武功,就算直接空降到决赛也没有人会说什么,但是天和道长考虑到慕流云和门派之外的人动手的经验太少,才特意让他从预赛开始打起,等一步步打到决赛,至少能和三十多个不同的对手过上招。   很快他的对手也上了台,那是一个使刀的大汉,大名阎金,外号阎老四。   那阎老四一抱拳道声:“请了。”就迫不及待地攻了上来。   慕流云先是闪避了几招,看看这人的武功实在没有什么特色,就决定速战速决,他避开了一记生猛的劈砍,欺身上前就把铁剑架在了阎老四的脖子上。   阎老四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一把推开了他的剑刃,大刀自下往上就削了上来,逼退了慕流云。   裁判席上的众人都看得清楚,从刚才起阎老四就应该算是输了,如果是实战,那一剑再进半分就能割断他的喉咙,仗着铁剑没开刃就推开剑刃继续打下去,这已经明显地是在耍无赖了。   不过他们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不耐烦的慕流云已经横过了剑,仿佛拍飞一只苍蝇似的用剑脊平平地拍在了阎老四的脸上。   阎老四被这股力道拍得斜冲出去好几步还收不住势,直接摔下了擂台,脸上除了被颜料明显地染红了相当于铁剑宽度的一块区域以外,还高高地肿了起来。   有的人因为他的这副狼狈相而笑出了声,更多的人也因为这场迅速分出了胜负的打斗,而把注意力重新转回了比武擂台上。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本来应该是美貌与武力值并重的技术宅慕羊羊专场了,不过预热节目“听池太狼讲道理”一不小心就占据了太多的篇幅,所以就这样吧~ 第47章 人约黄昏后(一)   台上那白衣持剑的英武身姿,一下子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有的人猜测说他应该是上清宫第三代弟子,也有消息比较灵通的开始跟周围的人解释,说这就是曾经一人一剑挑了岭南黑龙寨的上清七子的小师弟,还有人说刚才亲眼看到过慕流云紧跟在秦无期后面追杀卫梵天,砍破了他的袖子。   那被打下擂台的阎老四面子上就挂不住了,加上有些看得清楚的人都在议论他刚才明明已经输了却不肯认输,给脸不要脸,活该被人打脸打下台之类的,让阎老四更是恼羞成怒,他啐出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不服气地骂道:“上清宫真是好大的派头,居然派出一个爷爷辈的人来打擂台,好意思吗?”   这就显然地是在耍无赖了,裁判席上天和道长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并没有说什么,少林寺的明慧大师却看不下去了,朗声道:“阿弥陀佛,请问天璇道长今年贵庚?”   慕流云淡淡答道:“二十七。”   明慧大师又问:“那么敢问这位阎施主贵庚?”   阎老四顿时呐呐地说不出话来,他已经三十多岁了,辈分归辈分,人家的年纪毕竟摆在这儿,又没比别人多吃几年米多走几年路,怎么着也算不上以大欺小。   观众席上也是阵阵起哄:“下去吧!还嫌不够丢人吗?”   阎老四只好带着满肚子的不甘心愤然离场,司仪随即大声宣布本场比武上清宫慕流云胜。   上官铃也和周围的许多人一样大声叫起好来,并且激动地揪着张驰的袖子:“你不觉得太师叔好帅好帅吗?”   张驰只是笑笑:“这种程度的对手,就是再来一打,也不够流云一顿抽的。”   从这一场开始,人们的注意力终于回到了比武场上。   之后又比试了十几场,水平也是各有高低,有一方秒杀另一方的,有双方势均力敌打得精彩纷呈的,也有两边武功都不怎么样,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还分不出胜负,最后由裁判判定输赢的。   天近黄昏的时候,今天的比武结束了,人们也在意犹未尽的议论声中陆陆续续地离了场。   ***   张驰跟龙九告别后,就带着两个小姑娘回了惊鸿山庄的东苑客房,慕流云是和师门中的人一起退场的,应该回来得比他更早些才对,可是当张驰想要去找他的时候,却看到房门虚掩着,里面好像没有人的样子。   张驰敲了两下门,确实没有人应,他就推门进去了。   看样子慕流云应该刚离开不久,剑摆在桌上,衣服被脱下来丢在床铺上。   张驰鬼使神差地抱起了那身衣服,把脸埋在里头深深地吸了口气,只觉得一股属于慕流云的气息氤氲在鼻尖,说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味道,就是莫名地令人心醉神驰。   慕流云的功力很强,即使现在正值盛夏时节也从来不见他出汗,除了那一点点属于慕流云特有的气味以外,还带着一点淡淡的熏香味道,也许是因为这几天慕流云都和师门中的人待在一起的缘故吧,上清宫的人总是爱点个熏香什么的。   因为慕流云的功力很强,所以他的脚步声也很轻,张驰一个不留神就没听见慕流云走近的声音,直到慕流云推了一下半掩的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张驰才猛然回过头来。   “张驰……”慕流云疑惑地看着他,“你在做什么?”   张驰脑筋转得极快,神情十分自然地说:“这衣服上一点汗味都没有,也不见哪里脏,你为什么每天都要换一身呢?”   “习惯了。”慕流云没有起疑,而是神色如常地问道,“找我何事?”   蒙混过关的张驰放下衣服,暗自松了一口气:“就是想叫你一起去吃饭而已。”   慕流云点点头:“我也正好有事要找你。”   “什么事?”   “明天起,你能不能坐我旁边?”   突然听到这样的要求,张驰愣了一下,慕流云见他迟疑着没有回答,就补充道:“明日没有我的比试,我一个人坐着总觉得有些无趣,派中弟子也都沉默寡言,而且不像你这么见多识广……不过我见你和上官铃她们也相谈甚欢,你若不愿,不必勉强。”   “我怎么会不愿意呢。”张驰终于醒悟过来,立刻满口答应,“其实我和那些成天在讨论别人长得好不好看、衣服流不流行的小姑娘才没有那么多话好说呢,不过我这人嘛你也知道的,跟什么人都能找出聊不完的话题来。”   他愉快地笑着拍拍自己的胸脯:“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专门解说员。”   慕流云也笑笑:“你别怪我妨碍了你的桃花运就好。”   “有你在我还要什么桃花运啊?”张驰语焉不详地说完这句就赶紧转移了话题,“对了,后天就是中元鬼节,武陵城里会很热闹的,我们一起去玩吧?”   慕流云可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玩的,但是想想自己似乎从未见识过山下的普通百姓怎么过节,便点头应允了。   ***   晚上,铁卫队的队长傅青雷走进了秦无期的房间。   “庄主,那个带头发出质疑的人已经抓到了,经过拷问,此人的确是红莲教派来的密探。”   秦无期没有抬头,只是专心地给手中的琴调着音,然后用手指拨动了一下琴弦:“他对红莲教的‘妖法’有什么说法吗?”   “此人知道的有限,只说了红莲教中人管这种点了火就会爆炸的东西叫做‘霹雳火’。”   秦无期又试了一下琴音:“……让下面的人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弄到这种霹雳火的秘方。”   “是。”虽然是个根本无从下手的难题,傅青雷还是毫不犹豫地应了,并且继续汇报道,“关于卫梵天和那架步辇是如何来到比武现场的,此人一无所知,属下已经一一询问过当值护卫,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秦无期轻轻地叹了口气:“在弄清楚这件事情之前,让你的手下们辛苦一点,每日当值时间再增加两个时辰,务必盯好惊鸿山庄的每一个角落。至少在这段时间内,我不希望再看到任何突发状况。”   “是。”傅青雷应道。 第48章 人约黄昏后(二)   在第三天的比武中,慕流云又一次下了场,并且毫无悬念地打败了他的对手。   当晚,他跟师兄说了一声,就同张驰一道去了武陵城。   清和道长本想让清流清越等人随侍在侧,但慕流云回绝了。他很清楚,当他身边只有张驰相伴的时候,他还可以暂时放下门派中的身份,像一个普通的年轻人那样游乐,若是有了那些门派中的小弟子在旁前呼后拥,不论他身在何处,都只能是上清宫的太师叔。   清和道长没有坚持,可以的话慕流云当然是一直保持着长辈形象比较好,但是作为师兄,他也多少希望这个年轻的师弟偶尔能像真正的年轻人那样放松一下。   今年的中元鬼节,又正好赶上武林大会的举办,整个武陵城内外空前热闹,附近的寺庙和道观人满为患,无数善男信女前来烧纸焚香,为故去的亲人祈福。   城中相对来说就没有那么肃穆的气氛了,许多人才不管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节日,只是趁着热闹出来游玩一番。   大街上人来人往,有些地方挤得摩肩接踵,张驰知道慕流云不爱凑热闹,就特意避开了最繁华的街道,选了一条临河的小路,一路走一路眉飞色舞地跟慕流云讲述着他所知的一些江湖趣闻,逗得慕流云不时发笑。   逛了没有多久,张驰看到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顿时发出了像个大孩子般的惊叹:“这糖葫芦好大啊,从未见过这么大的,流云你要不要尝尝?”   “……这是吃的?”慕流云有点惊讶地看着那串红色的圆球。   张驰也很惊讶:“不是吧,你难道没吃过糖葫芦?”   慕流云摇摇头:“不曾吃过,上清宫里没有这样的东西。”   “……你可真是不食人间烟火,没有糖葫芦的童年该多么无趣啊,不行,我说什么也得买给你尝一尝。”张驰不由分说地就买了两串,塞了一串给慕流云。   盛情难却的慕流云只好接过来,学着张驰的样子咬了一口,张驰目光炯炯地问:“怎么样?”   “……又甜又酸,也说不上怎么好吃。”慕流云中肯地说。   “确实是。”张驰嚼着半颗糖葫芦,有些感慨地说,“我小时候可馋这个了,就是没钱买,现在我可以想吃几串就吃几串,却再也吃不出当年的味道了——有的东西就是这样,越是求而不得就越想要,真的唾手可得时反而不觉得哪里好了。”   “是啊……”慕流云若有所悟地应了一声。   张驰大大咧咧地笑笑:“总之,你就当是尝个鲜呗。我想你一定还有很多好吃的东西没有吃过,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带你吃遍五湖四海,玩遍天下美景,你说好不好?”   “……好。”相对于张驰的豪气干云,慕流云只是笑笑,并没有把这话真的当成一个承诺放在心上。   ***   从刚才起,慕流云就留意到河面上三三两两地漂浮着各种颜色的河灯,河灯多以木头为底,竹篾为骨,糊上彩纸制作成荷花或者各种其它的形状,中间点着一根粗短的蜡烛,在夜色中透出柔和的光亮。   一开始,慕流云以为这只是什么人做来放着玩的,可越到上游,这样的河灯就越是密集,几乎绵延了整个河面,还有不少人正把手中的河灯往水里放,慕流云才终于明白过来,这应该是民间的一种习俗。   张驰见慕流云似乎对河灯颇有兴趣,就主动为他解释道:“今天是中元鬼节,传说鬼门关会打开,来自阴间的鬼魂会到人间游荡,完成自己未了的心愿,凡间的人如果有什么话想要对故去的亲人说,只要把想说的话写在河灯上放到河里,就能被阴间的人收到。流云,我们也去放河灯吧!”   “好。”慕流云本来这趟出来就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见张驰兴致勃勃,自然不会去扰了他的玩兴。   于是他们逆着人流,向着售卖河灯的地方走去,期间有好几个人打打闹闹地挨挤着迎面而来,张驰就极其自然地抓住了慕流云的手,把他往旁边拉了拉。   慕流云愣了一下,随即不动声色地挣开了张驰的手。   “啊……抱歉,我跟朋友们随便惯了。”张驰歉意地笑笑。   “没事。”慕流云也笑笑,并没有在意。   张驰表面上装得平静,内心却颇有些沮丧,慕流云直到现在都还反感他的碰触,那他们怎么才能建立起更进一步的关系?这些天来他千方百计地试图让慕流云习惯他的接触,现在看来根本就一点效果都没有。   不过张驰毕竟是张驰,沮丧之情很快就被他抛诸脑后,二人来到卖河灯的摊位,张驰要来了笔墨,开始在店家做好的河灯上写写画画。   “流云,你要不要放河灯?”张驰抬头看着只是默默围观的慕流云,让对方只是这样干等着,他怕慕流云会感到无聊。   慕流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应该写给谁。”   “你可以写给已故的先人,大多数人都是写给父母先人的。”   慕流云只是淡淡道:“我没有父母,不到一岁的时候我就被师父收养了,就连姓氏也是随我师父。”   张驰从未见慕流云提起过家人,心想着八成也是不在了,却没想到慕流云竟连生身父母是谁都不知道,他有些黯然:“想不到你从比我还小的时候就无父无母……那一定挺不容易的吧。”   “我有师父照料,倒没觉得辛苦。”看到张驰那副比他自己没了爹妈还沮丧的样子,慕流云还微笑着安慰了他一句,“你写你的就是了,不用在意我。”   张驰点点头,开始专注于和死者的交流,他很快就写完了一个河灯放下河去,又写了一个,然后一个接一个,写了十几个了还没完。   慕流云有些疑惑了:“你有那么多亲人要捎话吗?”   “不,我刚才放下去的那些灯,都是给我在西北军的袍泽弟兄们。”张驰笑了笑,晃动的烛光照在他的脸上,使他的笑容看起来有种异常的柔和,“这些死没良心的,从不知道给我捎个信或者托个梦什么的,让我知道他们在下面过得好不好。”   慕流云凑过去看了一眼,发现张驰很多时候都不是在写字,而是在画一些类似于简笔画的东西,用极为简单的笔触表示人、马、日月什么的。   慕流云说:“要是哪些字不会写,我可以教你。”   张驰摇了摇头:“不用,不瞒你说,我那些弟兄们认识的字比我还少,我写了他们也看不懂。”   慕流云眼看着张驰又放了许多河灯下去,才站起身来付了钱,有些不好意思地跟慕流云致歉道:“让你干等了这么久,无聊坏了吧。”   慕流云摇头表示没有关系,但是张驰坚持要请他吃宵夜作为补偿,慕流云拗不过,只好随他了。   走出去好远,慕流云想了想还是问道:“那么多战死的人,难道你一直都记着他们吗?” 第49章 人约黄昏后(三)   张驰摇摇头:“怎么可能呢,光是西北军,每年战死的士卒就有成千上万,我所能记得的,只有跟我比较熟的那些人而已。”   “可是……成天惦记着已经死去的人,不是会很悲伤吗?”慕流云总觉得张驰平时是个看起来很开朗的人。   “当然不会,就算我记起他们,回想到的也都是曾经并肩作战的愉快记忆,而不是再也不能相见的悲痛。”张驰开朗地笑了笑说,“除了每年都要记得给他们烧点纸以外,我也不会成天惦念着已经离去的人。毕竟死者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有自己的日子要过,我们就像是在一个路口分别,从此各走各的路,说不定哪一天还会在另一个路口重逢,如果成天就沉浸在分离的痛苦里,再也看不见沿路的美景,那多不划算。”   慕流云就笑笑:“想不到你年纪不大,对生死之事却能看得如此透彻。”   “习惯了,战场之上,哪容得下那么多伤春悲秋呢。”张驰笑着说。   慕流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觉得,不管张驰是因为什么缘故对他隐瞒了一些事情,至少张驰的确曾是军旅中人,也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一个值得一交的朋友,只要知道这个就够了。   ***   张驰选了一家地方不大,但是据说东西很好吃的酒楼,今晚酒楼里也是人满为患,才接近门口,张驰就听到一个显然已经喝多了的大嗓门,正以令人无法忽视的音量大放厥词。   “你们见过那个慕流云的样子没?那细皮嫩肉的,嫩得都能掐得出水来,哪有半点大老爷们儿的样子?要我看啊,他保不齐就是个兔儿爷,我跟你们讲,我朋友的朋友在惊鸿山庄的东苑客房当差,每天都看到他跟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年轻出双入对,晚上两个人还关在同一间屋子里,不晓得在做些什么,有时候半夜都不出来,啧啧啧……这上清宫的道长看起来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背地里还不晓得骚`浪成什么样呢。”   他的话引来了一阵猥琐的哄笑和一些更加香艳的猜想,慕流云疑惑地看了看张驰,正想开口问问他们到底是在说些什么,就见张驰的眼神仿佛要杀人一般,一个健步冲进门去,喝骂道:“是哪条疯狗在这里大放厥词?!”   酒楼里倏然安静了一瞬,在看到门口的慕流云时,又哄然乱了起来,纷纷你指我我指你地互相推诿。   “我什么也没说,不是我!”   “我可没听信这些人的污言秽语,是他!刚才他说了,他也跟着笑了!”   “关我什么事?我笑是因为觉得这个说法太可笑了,我才没相信这种捕风捉影的瞎话呢!”   “是他!都是他在胡言乱语!”   “对对对,最先说慕流云道长是‘兔儿爷’的就是他。”   最后大部分人的矛头都指向了刚才声音最大的那个人。   这个人慕流云和张驰都认识,正是阎老四,慕流云第一次上台打擂时遇到的对手,他们都记得这人耍赖在先又被慕流云打脸在后,人品显然是不怎么样的,也就难怪几两黄汤下肚,就捕风捉影地在背后污蔑起慕流云的清誉来。   这会儿阎老四的酒也醒了大半,终于记起了慕流云的厉害,现在可不是在擂台上,人家就算借题发挥活活打死他都没有可以说理的地方,想到这一层,阎老四浑身抖得如同筛糠一般,讪笑着说:“我、我就是开了个玩笑,我没别的意思,您老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慕流云还什么都没说,张驰已经抄起一张条凳,呼地一下拍在了阎老四的脸上,把个人高马大的阎老四整个人都打得横飞了出去,撞翻了一张桌子,也引起了周围一片的惊呼声。   阎老四哼哼唧唧地半天爬不起来,也不敢叫骂或者反抗,张驰表现得如此凶神恶煞,又有武艺高强的慕流云在旁边看着,周围那些狐朋狗友们没有一个敢上来拉架的。   张驰完全气炸了,就算阎老四已经被打倒在地,他还不依不饶地冲上前去,边骂边狠狠踢打着阎老四:“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厚颜无耻的王八蛋!自己武功不济,打不过流云就耍无赖,耍无赖丢了脸还怀恨在心,背后给人泼脏水!你这种败类怎么不赶紧去死!”   周围的人只能目瞪口呆地眼看着阎老四被打得鼻青脸肿,嘴里还一叠声地不断求饶:“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我错了,我嘴贱!我不该胡说八道!夭寿啊!杀人啦!”   任凭他惨叫连天,张驰也没有半点要停手的意思,反而阎老四越是嚎,他就越是打得狠,最后还是慕流云上前劝止了他:“够了,这种时候还是别弄出人命的好。”   张驰一手还揪着阎老四的领子,愤愤地说:“可是这卑鄙小人如此污蔑你,你能忍我也不能忍!”   慕流云心平气和地劝道:“你也知道他不过是个卑鄙小人罢了,又何必为了一个卑鄙小人脏了自己的手。”   “可是……”张驰还是愤恨难平,慕流云淡然地摇摇头,“嘴长在别人脸上,我们就算管得了眼前,也管不住别人背后如何嚼舌根,有道是清者自清,流言什么的终究只是过眼云烟,不必放在心上。”   慕流云表现出如此的气度,让不少刚才还在跟风开黄腔的人都暗自有些愧疚起来,张驰哼了一声,悻悻地丢下了已经半昏迷的阎老四:“算了,我们走吧,真是倒尽了胃口。”   在张驰要出门的时候,慕流云问道:“对了,兔儿爷到底是什么意思来着?”   ***   听到这个问题,张驰只恨不得回去把阎老四那混球再痛打一顿。   慕流云原本对男男之情毫无概念,也谈不上好恶,天知道他花了多大的心思,小心翼翼地寻求着机会,试图让慕流云没什么抗拒地接受“和男人在一起也可以”的观点,以便下一步想办法让对方接受自己,成功地从朋友上升为恋人。   可现在一切都还没个眉目的时候,计划就差不多被阎老四全搞砸了。   只怕在慕流云的心目中,“两个男人有一腿就会被人说闲话”的印象,今后很难再扭转过来了。   而且慕流云还要追着他问“兔儿爷”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这让他可怎么解释?   “没什么意思。”张驰心思有些烦乱地说,“就是一个卑鄙小人的污言秽语而已,管它作甚?”   “我就是有点好奇,这是什么很严重的骂人话吗?”慕流云困惑地看着他,“我还从未见过你生这么大的气。”   “不是!”张驰突然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却又不知该如何化解眼前的尴尬局面,“真的不是,这不是什么骂人的话,最多就是……闲言碎语之类的吧。”   “闲言碎语……那到底是什么意思?”慕流云更困惑了,他怎么也想不通,如果这话只是闲言碎语的程度,张驰为什么要这么大发雷霆?   “你别问了好不好……”张驰很纠结,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又能怎么解释呢?   总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说人家阎老四其实是在夸他,那些讪笑声都是因为敬仰和羡慕吧。可如果照实说这是骂人的话,那就等于是在明确地告诉慕流云——“没错,两个男人有一腿是很丢脸的。”   见他实在不愿意谈,慕流云也不勉强:“我回头问问别人吧。”   “问别人也不可以!”张驰郁闷坏了,“你为什么一定要刨根问底呢?”   “我在上清宫的时候很少听到骂人,如果不了解一下,只怕以后被人骂了都不知道。”   慕流云虽然不知道“兔儿爷”具体是什么意思,却也能从阎老四的话里听出对方想侮蔑的地方,一是他的相貌不够粗豪,不太符合江湖人常见的那种“五大三粗、邋遢随意”的样子,二是他和张驰走得太近,可他更想不明白了,就算他每天晚上把张驰叫来房里,教他认字写字,有时候起了兴聊得很晚才散,也没碍着别人什么事,究竟有什么不妥的呢?   张驰咬咬牙豁出去了,如果等慕流云去问别人,只怕事情更加不可控制,他一脸认命地说:“好吧,我告诉你,你可别生气。兔儿爷就是指男妓,你堂堂正正的一个名门大侠,他竟然骂你是个娼妓,我当然气不过了。”   慕流云明白了阎老四的辱骂,可又有些搞不懂:“男人怎么能做娼妓呢,这不是显然的胡说八道吗?”   “这种事情我也不好说太细……”张驰难堪地转开了头,脸情不自禁地红了起来,“总之你知道男人之间也可以做那种事情就是了。”   “……哦。”慕流云看张驰如此窘迫,就压下了好奇心不再追问了,可张驰却继续多此一举地解释道:“不过你可别误会,就算真的有两个男人在一起,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这其实和男女关系没有什么区别,就像有的男女夫妻恩爱、琴瑟和谐,有的男女只是嫖客与娼妓的关系,也有的男女悖德乱伦,互为姘头,为人所不齿,要是后面两种就会被人背后说闲话,前面一种就没什么可指摘的地方。有些人泼起脏水来就是这么无所不用其极,脑子里装的尽是些无耻下流龌龊的东西,污言秽语张口就来,你完全不用把他们的屁话当回事,较真你就输了。”   慕流云点点头表示明白了,没有再说什么。   他心里隐隐地感觉到张驰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寻常,结合刚刚得到的这个关于男男关系的颠覆性认知,一个隐约的猜测从他的脑中一闪而过。   但他还是将这个刚刚有点冒头的想法赶出了脑海,不想以类似于阎老四的那种龌龊心思来揣度别人,平白侮辱了一段纯粹的友情。 第50章 山庄下的阴影(一)   于是这顿宵夜到最后也没能吃成。   张驰有些沮丧地跟着慕流云回到了惊鸿山庄,他虽然尽力解释了,但慕流云最后会怎么看待这种事,张驰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慕流云沉默是金地走在他旁边,张驰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能开口。毕竟现在他的表现就已经够可疑的了,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结下去搞不好结果还会更糟糕。   惊鸿山庄今天晚上也是一如既往地守卫森严。   当他们接近东苑客房的时候,慕流云耳边隐隐听到了一阵琴声。   那琴声优雅、清扬,如同山间的晚风般轻轻地拂过人的耳底,慕流云驻足聆听了一会儿,不禁对弹琴之人产生了一点好奇。   张驰却完全没有听到慕流云所说的“琴声”,他莫名其妙地跟着慕流云向琴声传来的方向走了一段路,就被当值的铁卫拦住了:“二位,前面是内眷的住所,还请止步。”   慕流云没有勉强,只是问道:“我是循着琴声来到此处,只想问问弹琴的是何人?”   “琴声?”其中一个铁卫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另一个铁卫,“没听到什么琴声啊?”   另一个铁卫的耳朵要好一点:“好像是有琴声,大约是庄主在弹琴吧。”   得到了答案,慕流云就转身离开了,张驰跟在旁边问:“流云,你喜欢听琴吗?其实我会弹琵琶,还会拉马头琴……”   慕流云只是微微地皱着眉头说:“……想不到他还会弹琴。”   “你是说秦无期吗?他母亲毕竟是来自乐师世家,他会些乐器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啦。”张驰八卦道,“不过我听说他母亲在生下他以后没几个月就去世了,据说是因为产后体虚,我总觉得有点奇怪,秦无伤的医术那么厉害,居然会治不好老婆的产后体虚……或许妇科病不是他的钻研方向?”   慕流云还没有说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了奇怪的异动。   那两个守卫的铁卫突然呵斥道:“站住,你是哪一队的?怎么会走到这儿来?”   一个正从内院走出来的铁卫讷讷道:“啊?我、我只是在找茅房。”   “简直是一派胡言!”那两个铁卫拔出了兵器,“站着别动!”   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分辨出敌我的,但是从内院走出来的那个铁卫很显然是个假冒的,而且完全没有乖乖束手就擒的想法,他倏然抽出腰上的一条九节鞭,一下子缠住了其中一个铁卫的脖子,把那个铁卫扯得飞跌了出去,紧接着又和另一个铁卫打在了一起。   此人武功不弱,对上两个普通的铁卫,本来应该很快就能结束战斗才是,但遗憾的是,慕流云还没有走远,并且也没有要袖手旁观的意思。   电光火石间,他已经拔剑迎上了那个假铁卫,这时候被甩出去的那个铁卫才从地上爬起身来,吹响了一个特制的竹哨。   慕流云第一次碰上九节鞭这么奇怪的兵器,一时半会儿也拿不下这个对手,不过很快周围就人头攒动,训练有素的铁卫队迅速包围了现场。   其中一个小头领喊到:“请天璇道长退后些,我们要撒网了。”   慕流云配合地一剑将对方逼退,随即抽身后撤,铁卫队一下子撒出了一张特制的大网,罩向了那个假冒的铁卫。   但是那假冒的铁卫不仅武功不弱,身上还藏着别的明堂,他游鱼一般地贴着地面疾速后退,居然险险地从网下穿了过去,然后甩出一颗像霹雳雷火弹一样的东西,那东西爆炸时不仅发出了不逊于霹雳雷火弹的巨响,还炸出了一团黄色的烟雾。   张驰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但一看那不正常的颜色,他就本着保险起见的原则大声提醒道:“小心毒烟!”   周围的铁卫和慕流云纷纷后退避开那团黄色烟雾,而假铁卫也趁机向着包围圈最薄弱的方向突围而去,跑进了内院。   这时候也没有人管什么避嫌不避嫌了,慕流云和张驰也跟着铁卫追向了那个逃窜的身影。   ***   从卫梵天前来大闹了一场开始,秦无期就知道,事情不会就这样了结,红莲教绝对不会放任武林大会继续平安顺利地举办下去,肯定还会再出一些别的什么幺蛾子。   而且卫梵天和那架步辇到底是怎么突然出现在惊鸿山庄旁边的,他至今也还没有找到答案。   所有的铁卫和下属这几天都绷紧了神经,严密地盯着惊鸿山庄的每一个角落,想不到还是出事了。   等秦无期听到响动飞身赶到的时候,那个假铁卫已经劫持了一个中年女子,正和一大批铁卫对峙,还有许多住在东苑客房的九大门派中人,听到响动后也赶了过来。   “青姨?”秦无期看到那个中年女子的时候愣了一下。   “不要过来,谁敢踏进十步以内,我马上捏死她!”那假铁卫的手指扣在中年女子的喉间,恶狠狠地威胁着众人。   秦无期收起了吃惊的表情,立刻挥手让所有人都退后,只留他自己站在了距离假铁卫十步左右的位置上,正色看着那个假铁卫,“我可以放你走,休要为难一个妇人。”   “放我走?哈哈哈哈!”那个假铁卫大笑起来,满脸狂热之色,“我们圣火卫只要出来执行任务,就只有成功和死两条路,既然任务失败了,唯有死亡可以见证我对圣教主的忠诚!横竖都要死,还不如拉个垫背的。”   说着他扣着那中年女子咽喉的手紧了一紧,中年女子立刻露出了痛苦的神色,秦无期厉声喝道:“住手!你究竟想要如何?”   “你很想让你的奶娘活命吧,你不是一直很孝顺吗?”假铁卫脸色狰狞地说,“只要你自断一臂,我马上就放了你的奶娘,如何?”   那中年女子立刻挣扎起来,嘶声道:“万万不可!”   假铁卫手头一使力,那中年女子立刻就说不出话来了,脸也渐渐涨红,秦无期神色已经有些惊慌了:“等等……我怎么知道如果我照办了,你就会遵守诺言。”   “你不知道,你只能赌。”那假铁卫带着猫戏耗子的表情狞笑着说,“我反正必死无疑了,你如果不愿意自残,我杀掉一个你的亲近之人,也能令你方寸大乱。但若能断你一臂,我就为圣教主除去了一位大敌,这个女人的死活也就无关紧要了,我杀不杀她也没有什么区别。怎么样,要不要赌一赌?”   秦无期满脸动摇和纠结之色,那些赶来的九大门派中人也都义愤填膺,却投鼠忌器无可奈何,假铁卫催促道:“快点决定!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秦无期还是眼神闪烁不定,假铁卫就冷笑:“看来秦大庄主果然爱惜羽毛,全然不顾奶娘从小到大的养育之恩了,既然如此,我就拉上这个女人陪葬,也不算亏本!”   说着就要下杀手,秦无期赶紧制止道:“住手,我答应你就是!”   此言一出,就连九大门派的人都震惊了,纷纷叫道:“秦庄主可不要冲动啊!”   如果秦无期真的自断一臂,对方肯不肯放人且不说,至少秦无期本人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再与人动手了,那样不仅仅是惊鸿山庄的声望和地位会大跌,这次武林同盟会的实力也肯定会大受影响。   假铁卫见成功有望,已经面露喜色,那中年女子却是睁大了眼睛,目中含泪,满脸都是阻止和哀求的神色。   秦无期硬起心来视而不见,只对身边的下属道:“去取我的剑来。”   人群中的慕流云看向了鬼主意特别多的张驰:“你能不能想想办法?”   张驰却脸色轻松地对他摇了摇头:“不要担心,不会有事的。”   “为什么?”慕流云轻声问道。   张驰也不说话,只是拉着他往后退,趁着人们的注意力不在他们身上,索性就一直退到了一处假山后面,这才开口轻声地说:“你现在运功试试,慢慢地来。”   慕流云心中疑惑,连张驰刚才拉了他的手臂都没有注意,只是依言缓缓地运起功来。   假铁卫等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周围有那么多带着兵器的人,秦无期完全没有必要特地让人去取他自己的剑。   想到这一层,那假铁卫又惊又怒:“你是在拖延时间?!”   这时候秦无期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才的紧张和焦虑,冷笑一声爽快承认道:“没错。”   假铁卫立刻就要动手捏碎那中年女子的喉咙,却只让那中年女子发出了一声痛呼而已,说时迟那时快,秦无期已经闪电般地越过了十步的距离,一掌把那个假铁卫打得口吐鲜血横飞出去,也将中年女子抢到了怀里。   那中年女子咳了几声,脖子上被捏出了一片青紫的指印,性命却是无碍,秦无期叫来早就等候在一边的大夫,将中年女子带下去治疗和安抚,也随即就有属下上前将那个假铁卫制住。   围观的九大门派中人这才醒悟过来,纷纷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也有机敏的立刻运功检查自己的身体,发现竟然真气阻滞,浑身无力。   秦无期朗声道:“诸位不用紧张,由于事情紧急,秦某动用了父亲留下的秘药‘滞气散’,此药无色无味,又不能事先提醒诸位回避,还请诸位见谅。”   一个峨眉派的师太说:“秦庄主无须道歉,赶紧给我们解药吧。”   秦无期却道:“‘滞气散’无需解药,只需原地静坐,缓慢运功片刻即可化解,即使不运功,两个时辰后也会自然化解。”   九大门派之人面面相觑,交换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担忧。   幸亏秦无期眼下不是他们的敌人,这也不是一场针对于九大门派所设的局,不然就凭着这让人不知不觉中招的秘药,哪怕只是真气阻滞片刻的时间,惊鸿山庄也足以将九大门派中的精英一网打尽了。   过去,许多人都知道忌惮惊鸿山庄的二庄主“毒手神医”秦无伤,如今秦无伤隐退十余年,在秦无期自身光芒的掩盖下,许多人已经渐渐忘记了“毒手神医”的可怕,可就算秦无伤不再过问惊鸿山庄的事物,只要他还和秦无期保持着暗中的联系,不时地给秦无期送一些类似于“滞气散”这样的秘药,天下间还有哪个门派能是惊鸿山庄的对手? 第51章 山庄下的阴影(二)   慕流云因为及时被张驰拉走,没有受到过多的“滞气散”影响,只运功了片刻,就感到运气已经没有阻碍了。   他惊奇地问张驰:“你怎么会知道‘滞气散’的化解方法呢?”   张驰说:“是辛岚山教我的,你还记得吗,我曾经跟他学过一点医术。”   慕流云心想,这辛岚山的来历看来也是不简单的,不过那就是别人的事了,他并没有多问。   秦无期面色平静地对在场的人们说:“发生这样的事,秦某也感到很遗憾,今后一定会加强庄内防备,不让红莲教再有可乘之机,诸位且回房休息吧。”   天和道长却摇摇头:“秦庄主,我等既然已经结为同盟,这种时候就应当休戚与共,共同解决难题,惊鸿山庄屡遭红莲教入侵,若不能及时查明真相,我等也无法安心休息。还请秦庄主不要如此见外,让我等也从旁协助,尽上一份心力吧。”   其他几个门派的人也纷纷附和。   秦无期当然不愿意让其他人插手惊鸿山庄内部的调查,可是话都说到这份上,秦无期就是想见外也拉不下这个脸来,只好笑着说:“如果诸位愿意帮忙那是再好不过了,只是到现在为止,我们对红莲教如何侵入惊鸿山庄一事也还是毫无头绪,眼下也只能从这个被抓的假冒铁卫身上着手了。”   押着那假冒铁卫的下属却突然惊呼:“庄主,他服毒自尽了!”   众人吃惊地循声看去,那假冒铁卫口鼻处已经开始往外溢血,脸色灰败,虽然还没有马上断气,但眼看着也活不成了。   “是鹤顶红。”在场有比较懂的当场就指了出来,“这太奇怪了,他应该根本没有机会服毒才对。”   秦无期掰开了那假冒铁卫的下颚查看了一下:“是假牙,他被我打伤后就马上咬碎了藏毒的假牙,吞下了毒`药。”   人群后方的张驰轻声对慕流云说:“流云,你还记得在戎州的时候,那个假扮成马车夫来偷袭你的人吗?”   慕流云点点头:“两人自尽的手法确实很相似,可是你当时也说了,如果那件事真的是红莲教做的,隐藏身份的手段也未免太愚蠢了些。”   天和道长耳朵尖听到了,回过头来问道:“怎么回事?”   慕流云说:“只是件无关的小事,回头再和你说吧。”   天和道长点了点头。   ***   秦无期对众人说:“此人一死,线索可就又断了。”   “我看未必。”一个青城派的人说,“这人既然是突然出现在内院的,就应该从这方面下手查找线索,说不定惊鸿山庄的内院里就藏着一个红莲教的奸细呢。”   这点秦无期自然也想到了,他当然不愿意让这一大帮子人来搜索他家内院,不过看样子不得到一个满意的说法,这些人是不会罢休的。作为这个武林同盟会的发起者和实际上的领头人,如果在与红莲教相关的事情上连他自己都这么闪烁其词的话,其他门派就更需要提前考虑一下退路了。   就连少林寺的明慧大师也问道:“秦施主,不知内院住着什么人,为何看起来守备如此松懈呢?”   秦无期道:“过去这里是家父的住所,家父素来喜欢清静,内院之中并不安排人员值守。自从家父退隐后,我也从内院搬出,如今只有我的乳母青婉长住此处。由于内院并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青姨也不喜欢被人盯着,此处的防卫一贯都比别处弱些,只是没想到竟然会被红莲教钻了空子。”   峨眉派的妙音师太问道:“阁下的这位青姨会不会恰好知道些什么?”   “不知师太这话是什么意思?”秦无期的声音还是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的波动,“青姨是家母的贴身丫鬟,母亲去世后一直是她照顾我直到成年,她不可能背叛我。”   “在下并非怀疑青婉是奸细,只是觉得有必要询问她一番。”妙音师太满脸都是怀疑地说,“我看那个假冒的铁卫似乎对惊鸿山庄的人际关系了如指掌。外界几乎无人知道你有这么一个乳母,那人却一下就找到了你的软肋,而不是随便劫持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仆妇或婢女,这难道不可疑么?”   “是啊。”崆峒派也有人应和,“就算她是看着你长大的,在别的地方也有不少帮派中呆了几十年的老人被红莲教蛊惑的例子,不可不防。我等不如前去询问一下,只要解答了我等心中的疑惑,也为你的乳母洗清了嫌疑,我等自然不会再做纠缠。”   秦无期皱起了眉,对方这种咄咄逼人的态度让他感到不悦,但是武林同盟会才刚刚组建,许多门派都是因为忌惮牵头的惊鸿山庄太过于强势,生怕自己的小门派被控制沦为狗腿而踌躇不前,这种时候还是适当地示弱于大局更为有利。   于是他退让了。   ***   一群人熙熙攘攘地涌到了青婉所住的屋子里,还有不少人站不下了,被挤在了门外,把原本搭了炉子在门口煎药的大夫都挤得离开了院子。   这间屋子相当朴实,除了一些雅致的盆花以外没有别的装饰,青婉正坐在床榻上休息,秦无期有些抱歉地对她说:“青姨,这些武林同道对你被劫持一事还有些疑惑,想过来问问你。”   青婉轻咳了两声,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和有气无力:“问吧。”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番,还是慧明大师先站出来问:“女施主可认得那劫持你的人吗?”   青婉摇摇头表示不认得。   “那他为何会认得你,还知道劫持你就可以威胁到秦庄主呢?”   青婉又摇摇头:“这我也不知道,或许是之前庄里出的叛徒告诉他们的吧。”   “回想一下,在他出现在内院之前,女施主可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么?”   “这内院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我一个不会武功的妇道人家,就算有人在附近做了什么,我也察觉不到。”青婉想了一想又说,“说起来,我最近睡得浅,有时候深夜醒来,总是能听到一些奇怪的琐碎响动,我一直以为是老鼠在咬东西或是黄大仙在刨洞,也让人投过老鼠药,却没见着什么效果,不知道会不会跟这件事有关。”   秦无期惊奇道:“还有这种事,你怎么都不和我说一声?”   青婉摇摇头:“我也听得不真切,也许真是老鼠闹的呢,你最近这么辛苦,一刻不停地在忙武林大会的事情,我不想拿这种小事烦扰你。”   “别说什么烦扰不烦扰的了,眼下,这也可以作为一条线索,等到深夜,我们找些功力好的人,听听这响动究竟是怎么回事。”秦无期看看众人,“诸位还有别的什么疑问吗?”   他其实已经有了赶人之意,但是别人却未必配合,妙音师太发问了:“你从小就是个丫鬟么?”   青婉一愣:“是啊……”   “我看你的手很细致,完全不像是干过活的人。”   此言一出,众人怀疑的目光又刷刷地看向了青婉露在被子外面的手。   青婉叹了口气:“我自幼就是小姐的贴身侍女,一般也就做些铺床叠被端茶送水的活计,不曾干过什么粗活,这些年来无期又待我如同生母一般,还派了下人照顾我的起居饮食,我平日里所做的事情,也就是养点花草,保养一下姑爷和小姐留下的乐器罢了。”   这话令众人面面相觑了一番,江湖上很少有大户人家出身的人,所以许多人都没有“贴身侍女”这一概念,这种侍女往往和小姐情同姐妹,还经常作为通房大丫鬟一起侍奉小姐的夫婿,基本上就是半个主子的待遇。   妙音师太还不罢休:“你既然是秦庄主的乳母,一定是生过孩子的,你的孩子在哪里?”   青婉闭上了眼睛:“才出生不久便夭折了。”   “那你夫婿又是何人,为何不见与你同住?”   “够了。”秦无期语气已经有些不好了,“青姨刚刚受了惊吓,需要静养,诸位先请吧。还有什么疑问,来问秦某便是。”   在场不少人也觉得妙音师太这么揪着一个看起来不怎么可疑的妇人问个不停似乎有些过分了,不过江湖中本来就是不懂事的人占了多数,反正只要武功好,甭管多么没眼力、不圆滑、不会说话,别人都只能受着,还要竖起大拇指夸一句“直率”才行。   所以秦无期其实也并没有往心里去,毕竟没有人会希望刚刚组建的同盟会内部闹起矛盾来,清和道长等人也出来打了个圆场,和和气气地劝大家退出了青婉所在的院落,还她一个清净。   落在人群最后的慕流云却突然想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细节。   既然秦无期是在听到响动之后,从另一个方向过来的,那么之前在内院弹琴之人又是谁呢?   他回头疑惑地看了清婉一眼。   ***   此番询问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看样子也只好像秦无期所说的那样,等到半夜再让内力比较好的人过来听听墙脚,看看能不能从那异常的响动中找出些什么名堂了,虽然是老鼠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但眼下他们也实在没有别的线索可循。   有的人还在原地议论纷纷,有的人已经先行回去休息了,也有的人刚刚听到消息赶过来,还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驰本来想着,慕流云跟他出去玩了一晚上,明天还要比武,不如早点回去睡觉,慕流云也应了,两人刚要离开,就正好碰上了丐帮的几个人乍乍呼呼地过来凑热闹。   李铁衣一眼就看到了张驰:“哟,小伙子,你也在这儿啊,快来跟我说说刚才发生什么大事了,老汉是错过什么热闹了吗?”   张驰只好暂时停下脚步,简单地跟他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路小米听了以后就问道:“小池子,你不是很会追踪吗?干嘛不追着这个死人的踪迹,找找看他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呢?”   张驰苦笑着摇摇头:“惊鸿山庄所有的道路上都铺了地砖,并不容易留下痕迹,而且这么人来人往的,他经过的地方都不知道被多少人踩过了,能找到踪迹的机会并不大。”   路小米说:“就算机会不大,也试试看呗,说不定就被你找到了什么呢。”   张驰有些犹豫地看看慕流云:“可是好晚了,流云该回去休息了。”   慕流云摇摇头:“我的体力没那么弱,少休息会儿还不至于会影响明日的比试。”   张驰就说:“那好,我尽量试试吧。”   那假铁卫的尸体还停在一处凉亭里,身上盖着一块白布,看热闹不怕事大的丐帮帮主李铁衣出面跟铁卫队说明了情况,铁卫队就放他们过去了。   尸体已经被惊鸿山庄的人仔细勘验过一遍,并没有找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而张驰即没搜身也没验尸,只是就着火把仔细地查看了一下尸体的鞋底,居然真的被他有所发现。   他从鞋底抠下了一片踩得扁扁的石榴花瓣来。   “我好像很少在惊鸿山庄看到石榴花。”张驰抬头问铁卫们,“这附近有哪几处是种着石榴花的,你们清楚吗?” 第52章 山庄下的阴影(三)   这是一个许多人都不怎么会留意的细节, 铁卫们互相商量了一会儿,才得出了一个统一的结论:惊鸿山庄一共有三个地方种了石榴花,离这里最近的一处就是与内院相连的花圃。   “那带我过去看看吧。”张驰要求道。   铁卫们也很希望能有所发现, 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带着张驰等人去了。   这处花园似乎不怎么有人来, 连园丁也很少过来修剪枝叶和打扫路面, 不少艳红色的花瓣就这么落在泥地里或者石砖上,铺起了浅浅的一层。   张驰很容易就找到了几片刚刚被人踩过的花瓣, 并在脑中还原出了那个假铁卫匆匆从这里走过的场景--他的一只脚踩过铺着落花的石砖,其中的一片花瓣粘在了那个假铁卫的鞋底,其它的则粘在了地上。   仔细搜索了一番后,张驰在附近的草地里又找到了一个新鲜的脚印,草茎被踩断的地方还往外渗着深绿色的汁液。   “看来我的运气不错。”张驰高兴地吹了声口哨。   紧接着, 按照这两个脚印估出的大概方向,他又找到了第三个和第四个脚印。   也有一些人发现了张驰在做的事情, 都感兴趣地朝这边凑了过来, 连秦无期都被他的举动吸引了, 还不忘提醒围观的人不要靠得太近, 免得踩乱了地上的痕迹,于是一个个武林高手纷纷飞身上房, 踩碎了不少琉璃瓦片不提。   最后, 张驰循着脚印找到了一个井台,井台的附近都铺着石砖,现在是盛夏时节,生命力顽强的野草没有放过任何一条石砖的缝隙, 尽管长得十分低矮,却是无处不在。   张驰把石砖缝隙间长出的每一簇野草都仔细地检查过,完全没有新近被踩的痕迹。   也许是因为那个假铁卫有每一步都要踩在石头中间走的习惯,也许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曾经过这个地方,调查到了这里就陷入了僵局。   张驰想了一想,还是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他站在井口尽量把火把往下伸去,也只看得到黑漆漆的水面倒映着火光,井壁上覆着光滑的苔藓。   他向秦无期问道:“秦庄主,通常来说私人院落里的水井都是打在厨房附近或者方便大家取水的地方,可这个水井为什么会打在这里?”   秦无期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最初的设计者是怎样想的,在我出生之前这个井就已经在这里了。我记得井水并没有多深,一眼就能看得到底,平常园丁花匠们一直是从这个井中汲水来浇灌花木,并未发现有什么可疑之处。”   张驰一时也找不出什么异常,就想往别的方向继续寻找线索,而路小米从刚才起就一直跟在张驰身边,张驰看着井里的时候,他也把头扎在井里试图帮忙找出些什么,张驰和秦无期说话的时候他依然把头扎在井里,直到张驰要走了,他才直起身子来说:“池子,我觉得这个井的味道有点不对。”   “哦?怎么个不对法。”张驰从小就知道路小米的嗅觉异于常人,所以路小米这么说,他立刻就重视了起来。   “我也说不上来。”路小米揉了揉鼻子,“就是觉得这个井的气味闻起来和别的水井不太一样,有种其它的味道混在里面,我也不确定那是什么味道。”   张驰想了想,把井边的水桶放下去打了一桶水上来递给路小米:“你看看,是不是这水有什么问题?”   路小米仔细闻了闻,还尝了一下:“土腥味略重了点,但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应该不是水质的缘故。”   张驰又看了看井里,这井的结构从侧切面来看的话就是一个拉长的“凸”字,井口小下面大,以至于从井口看下去有一个视线的死角。   他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一个花园深处没啥大用的水井为什么要特地多费许多人力和石料,修成这么一个开口小肚子大的形状,那个视线的死角里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呢?   想到这里,张驰果断对路小米说:“你来拉着井绳,我下去看看。”   井口不大,一次只能下去一个人,于是一群人围在井边,看着张驰嘴里咬着火把,拉着井绳慢慢地把自己吊了下去。   到了井口下方猛然宽阔起来的那一段,张驰咬着火把抬头看去,顿时感到有些失望。   头顶那处死角什么异样都没有,只有一些参差不齐的长条形石板架在井沿上,一头埋入井壁深处,一头突出来一人多宽的距离,承载着井口处的砖石,起到把井口缩小的作用。   虽然这样的设计确实很无厘头,但是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不过张驰还是不死心,伸手在那些石板上这个敲敲,那个推推,结果出乎意料的事情还真的发生了。   有一块比起周围别的石板来要稍微凹进去一些的青石板,被他一推之下居然松动了一下。   张驰挂在绳子上不太好用力,奋力往上推了几下后,那块石板被推开了一点点,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石板后面竟然是空的。   秦无期在井口只能看到他挂在绳子上晃来晃去地推着什么,不禁有些心急地问道:“你发现什么了吗?”   张驰也不推了,把嘴里咬着的火把拿到手上,抬头对秦无期说:“这里有个洞口,但是被一块石板盖住了。”   “你先上来吧。”秦无期让路小米把张驰拉了上来,又叫人拿来了长梯伸进井里去,亲自爬下井,运气将那块青石板完全推到了一边,露出一个可以容得下一个人通过的洞口来。   秦无期将火把伸进洞口看了看,发现这是一条通道,就像一个横放的烟囱一般,除了顶部是石板支撑着,其它三面都是青砖,两头各有一个朝下的开口,这头连着水井,那头也不知道连的是什么地方。   这个洞口的设计实在是精妙绝伦,出口在水井的死角里,正对着水面,光线不好的时候从井上往下什么都看不见,即使是光线明亮的正午,只要把那块石板盖上,也只能从倒影里看到几块很正常的石板而已,谁能想到在其中的一块石板后面居然别有洞天?就连张驰这么仔细的人,也差一点点就漏了过去。   且不说这个通道究竟通向何处,仅仅从这个隐藏得极好的入口和这一小段砖石铺成的通道来看,这样的工程就不可能是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偷偷挖出来的,可是就连从小就在惊鸿山庄长大的秦无期也不知道山庄底下竟然还藏着这样的玄机。   考虑到假铁卫很可能就是从这个通道潜入惊鸿山庄的,秦无期没有冒然进入,而是和等在洞口的一大票武林人士说明了情况后,让他的手下傅惊雷和姜诗带着一小批铁卫先行进入,其他九大门派的人里,每个门派只选出少数几个代表进去查探,大部分人还是守在井口,以防有变。   ***   张驰自然也是要进去的,他踩着梯子爬进那个入口,一边弯腰前进一边四下打量。   这通道显然是人为造出来的,大约有二十尺长,每次只能容得下一个人弓着身子通过,通道尽头是一段很陡的台阶,连着一间还算宽阔的石室。   在石室的尽头是一条朝下延伸的阶梯,能容得下两三人并肩行走,黑洞洞的完全看不到头,也不知道究竟是通向哪里的。   而更令人惊奇的是,这间石室里码着一个个密封的罐子,除了留下中间的通道以外,这种罐子几乎塞满了整个石室。   其中一个罐子还打破了,漏出了一地黑漆漆的油污,一大串纷杂的脚印就踩着这些油污消失在那条朝下的阶梯尽头。   从这么明显的痕迹,张驰不难想象到,原本这个房间里挤着至少十几个人,就在张驰发现入口之后,这些人见势不妙,便在很短的时间里仓惶离去。   张驰蹲下来沾了一点地上的油闻了闻,皱眉道:“是火油,大家小心手上的火把,都退到入口去!”   众人连忙照办,要是在这种地方引起了火灾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路小米正从那个入口爬进来,他一拍巴掌恍然大悟道:“就是这个味道,我之前闻到的就是火油的气味,因为我根本没想到水井里竟然会有火油,才没有分辨出来。”   秦无期皱眉:“那假铁卫身上带着不少霹雳雷火弹,看样子他是打算在别处制造混乱,将防卫的力量引开,借机将这些火油运出来,把整个惊鸿山庄付之一炬。”   “是啊,近日天干物燥,正是放火的好天气。”张驰说,“幸亏铁卫队的防卫足够严密,那个假铁卫还没离开内院就被人发现了,之后内院里就一直人来人往的,他们不敢在这么近的地方行动,才就此作罢。”   “若不是你们二位发现了这个隐秘的入口,他们就算今日偃旗息鼓,以后也还有的是机会出来放火。”秦无期对张驰和路小米说,“等到此间事了,秦某必定重谢二位。”   ***   已经进来的九大门派中人现在就暂时呆在那段朝下延伸的台阶上,彼此三两成群地聚集在一起交谈着,入口处,铁卫队的人开始小心翼翼地将火油从水井口运送出去,另想办法处理,而姜诗和傅惊雷两个正带头沿着阶梯慢慢地往下摸索。   江湖中许多人都听说过秦无期手下有“诗词歌赋”四员大将,分别是姜诗、尹慈、徐长歌和傅惊雷,但实际上“诗词歌赋”这个说法只是叫着比较顺口和好玩而已,他们的实力和地位并不是按照这个顺序来排列的。   排在最末的傅惊雷是铁卫队的首领,也是四人中武功最高的一个,而排在第一的姜诗却是武艺平平,只有一手绝活,就是特别擅长制作和勘察陷阱机关之类的东西,据说惊鸿山庄出品的那些足以与四川唐门比肩的精密暗器,都是出自此人和他的几个徒弟之手。   通道里明显有空气在流动着,吹得火苗微微倾斜,所以应该不太可能有迷烟、毒气之类的陷阱和窒息的危险,姜诗小心翼翼地在最前方摸索着前进,拿着他的独门兵器--一根看起来结构颇为复杂的铁棍东敲西敲,当敲到其中一个台阶的时候,他停了下来,仔细敲打了两下,又敲了敲周围的墙壁和通道顶端,就叫傅惊雷上前解决。 第53章 山庄下的阴影(四)   傅惊雷平常使的兵器是一把在狭窄处不太好施展的, 连刀柄算起来共有五尺多长的斩`马`刀,此时他手里除了刀以外还拿着一个四尺多高的大铁盾,他让其他人都退后到一个相当安全的距离, 就把铁盾竖在了身前, 其他铁卫也每人都带了一个同样的铁盾, 不用吩咐,就在他周围训练有素地组成了一个前面左面右面和头顶都是铁壁, 毫无间隙的盾阵,把整个通道几乎完全堵了起来。   这个盾阵作为一个整体一步步地向前迈进,打头的傅惊雷对着那个台阶用力地踩了下去,随即从通道周围和顶上的砖头缝隙里“咻咻咻咻”地射出了一些暗箭,打在铁盾上发出密集得犹如雨点般“叮叮当当”的声音。   等到所有的暗器都发射完毕, 铁卫才撤去盾阵,姜诗再度用他的铁棍四处敲打着, 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往前进。   幸亏秦无期提前考虑到了这个密道里可能会有陷阱, 不然光是这一下, 就不知道得让多少毫无准备的人白白折在这里。   姜诗和傅惊雷仔细地在前方查找陷阱的时候, 其他人就在一个安全距离之外远远地跟着,相互聊着天打发时间。   张驰这个年纪轻轻又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却以自己特有的细心和洞察力, 揪着这么点儿微不足道的线索找出了这个密道的入口,在场的众人都对他感到十分佩服,连秦无期也来到他身边,带着虚心求教的态度问道:“张驰兄弟, 在这个密道中,你可有看出些什么名堂吗?”   张驰在秦无期的面前可完全没有显摆自己才能的想法,他摇摇手说:“秦庄主可别为难我了,我就是误打误撞之下凑巧发现了这么个入口,可不是随便往哪儿看上一眼都能看出前后事的神人啊。”   秦无期笑笑:“张驰兄弟何必如此谦虚呢,也只有你这么心细如发,才能在细微处找出被其他所有人忽略的细节,说不定还能在铲除红莲教的行动中起到关键的作用也未可知。不知张驰兄弟是否愿意以个人身份加入武林同盟会,与我等共同讨伐邪教妖孽?”   虽然所为的原因各不相同,但毫无疑问的是,张驰也很希望铲除红莲教这一对朝廷、对民间、对江湖来说都是一大毒瘤的存在,他思索片刻就点了头:“难得秦庄主看得上我这样的小人物,在下当然是义不容辞,愿为维护武林公义略尽绵薄之力。”   “太好了,如此一来武林同盟会就又多了一大助力。”秦无期爽朗地笑笑,“那么,眼下张驰兄弟对这一切可有些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与大家一同参详参详?”   张驰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见识有限,我能想到的,估计秦庄主也都已经想到了。”   秦无期摇摇头:“就算智者千虑,也难免要有一失,何况秦某远远没有张驰兄弟这么细心,张驰兄弟不妨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大家一起群策群力,才能做到巨细无遗,免得无意间漏下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他表现得这么诚挚,张驰也不好意思再藏拙了,心中对这人的风度也颇有些佩服,秦无期作为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庞大势力--惊鸿山庄的庄主,却从来不会给人以倨傲的感觉,反而什么时候都显得这么平易近人,令人相处起来如沐春风,不知不觉间就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张驰还有一种感觉,要说藏拙,秦无期才是个中高手,就算自己想到了什么也藏在肚子里不拿出来显摆,却把张驰这个无足轻重的人推到台前来出风头,低调地收敛着自己的锋芒,以免刺激到其它门派敏感的神经。要把这么一群死要面子、热爱攀比和掐架、谁也不愿意低人一头的武林同道们集合到一起,朝着同一个目标发力,确实没有比秦无期更合适的人选了。   周围的九大门派中人也都看着张驰,等着听他会发表出什么高见,张驰顿了顿才说:“眼下可以肯定的是,红莲教就是从这条密道潜入了惊鸿山庄,但这个密道并不是红莲教挖出来的。”   这对于张驰和秦无期这样见识广泛,心思又活络的人来说是一个理所当然的推理,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么聪明,一个雪山派的人问道:“你怎么知道不是他们挖的?”   “你们看这些灯架。”张驰伸手摸了摸墙壁上的铁制灯架,让大家看到他手指上沾的铁锈,通道里每隔十多尺就有一个这样的灯架,只是灯油早已干枯,他拍了拍手说:“这些灯架腐朽到这种程度,至少也得有六七十年的历史了,可是红莲教建立至今也才不过三十余年而已。而且这个密道的工程之大,不可能完全瞒过惊鸿山庄的耳目,悄无声息地在暗处进行,再加上那个巧妙地隐藏在水井里的入口,我觉得最有可能的结论就是,这个密道是一个在惊鸿山庄建设初期就同时建造的逃生通道,许多宫殿或者庄园都有这样的设计。有了这个密道,就算山庄完全被合围,庄内的重要人物也能悄无声息地从密道中逃离,这里的陷阱,想必原本也是为了阻挡追兵所设的。”   秦无期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我不明白,如果这真是伯公或者太伯公所建,为何大伯从来没有告诉我,反而让它被红莲教妖孽所利用,险些造成了极为严重的后果。”   在场年纪最大的慧明大师说:“贫僧曾经听闻,惊鸿山庄的第一任庄主叶老先生是死于暗杀,也许正是因为他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暴毙,来不及将这个秘密告诉后人也未可知吧。”   “很有可能,所以这个密道就这样荒废了下来。”张驰指着一堆从墙壁上塌下来的碎砖头说,“你们看,这条密道显然是很久没人打理维护了,不然不至于让它破败到这种地步。直到最近,红莲教不知怎么的发现了这条密道,进行了简单的疏通以后,就利用了起来。青婉在夜间听到的疑似老鼠的声音,我估计就是红莲教的人在密道中活动时发出的声响。”   一个铁剑门的人说:“难怪红莲教的少教主会突然出现在比武大会的现场,我之前还以为是惊鸿山庄里有红莲教的奸细呢。”   峨眉派的妙音师太道:“可这还是说不通,井口那么小,这条通道也很狭窄,卫梵天当日所乘的轿子,怎么可能是从这条密道抬过去的呢。”   张驰说:“这倒是不奇怪,只要先拆成零部件运过去,再在后山哪个角落找个没人的地方拼接起来,就能造成那样一个震撼的出场效果了。”   ***   他们走走停停地说着话的时候,还在前面探路的姜诗和徐长歌已经探出去很远了,期间他们又找到了好几处陷阱,能拆的拆了,不能拆除的就做了明显的标记,让后面的人注意别中招。   一开始通道四面都是砖石铺成的,砖石塌落的地方露出来的是松软的泥土,那些黑黝黝的砖石缝隙里头很容易隐藏机关暗器,到后来,通道和台阶都变成从完整的石头中生凿出来的了,虽然凿得不那么规则和美观,却让勘察陷阱的工作变得非常简单迅速。   有些人就开始越过张驰等人先往前面去了,当慕流云也从他身边走过时,张驰就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流云,你是不是累了,从刚才起就一直没见你说话呢。”   慕流云摇摇头,没什么情绪地说:“我只是在想事情。”   “哦,你在想什么?”张驰也不希望一直成为人群的焦点,就这么笑着没皮没脸地跟在他后面。   慕流云回头往来路看了看:“已经走下来这么深了,我们现在应该在湖底了吧。”   “可不是吗?我一开始还以为这条密道只是通向山庄外面而已,现在看来,这密道只怕是一直穿过了洞庭湖底,出口至少也得是在湖边的某个地方了。虽然从湖岸码头通向惊鸿山庄的浮桥看起来好像也不是很长的样子,但是要在深深的湖底下挖出这样的长度来,这工程量和胆量可真是……”张驰的话都还没说完,前方探路的姜诗和傅惊雷停下了脚步,他们已经到达了通道的尽头。 第54章 山庄下的阴影(五)   通道的尽头处, 是一个豁然开朗的宽阔洞穴,让在逼仄狭窄的通道里走了许久的人们顿时觉得呼吸都顺畅了许多,这里的空间宽广到打头的几支火把甚至照不到边际, 当随后的数十支火把全都汇集到一处, 他们才勉强把这个地方的全貌看了个大概。   这竟然是一个天然溶洞, 洞顶挂着奇形怪状的钟乳石,地面上坑洼不平, 长出了许多石笋,有不少石笋已经和倒挂下来的钟乳石连在了一起,形成了大大小小的石柱,细的石柱和房子的顶梁柱也差不多大小,粗的只怕好几个人也无法合抱。   许多一辈子都没有见过溶洞的人纷纷为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发出了惊叹, 有的人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走得太深以至于来到了阴曹地府--这种话当然不值一哂,不过眼下一个更现实的问题也摆在了人们面前。   不计其数的石笋石柱阻挡了人们的视线, 甚至在许多地方, 成堆的石柱连成块或者连成片, 把溶洞分割得支离破碎, 如同一个纯天然的迷宫一般。从他们站的位置一眼看去,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路, 有的明显是死路, 有的路如同蛛网一般毫无规律地相互连通着,有的路却不知道究竟是通向哪里。   毫无疑问,其中一定有至少一条路是通向出口的,不然红莲教的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出现在溶洞里。   张驰本来还惊奇于惊鸿山庄的设计者居然会冒出“挖一条通道穿过洞庭湖底”这样神奇的想法, 现在看来,当初的建造者应该是先发现了这个天然溶洞,才因地制宜,挖出了这么一条从溶洞到惊鸿山庄的通道,就连当初凿下来的石料都还散乱地堆在溶洞的角落里。   众人没有贸然散开,毕竟在这样的地底下,如果跟大部队走散迷路了,搞不好就再也找不回来了。最后还是傅惊雷指挥着训练有素的铁卫队四散开去,用一种简单粗暴的方式一一排查出了死路和岔路,姜诗就跟在后面,用随身携带的炭笔在布帛上描画着简单的地图。   但是这个溶洞的广阔和复杂程度超出了他们的想象,铁卫队也无法深入到每一个角落,最后他们只能走上了一条疑似正确的路线,在每一个岔口都留下一个铁卫队的人打着火把守着,加上姜诗一路跟着画地图,至少不需要担心走错了找不回来。   ***   走了一段时间,绕过了不少岔路和拐弯,他们既没有看到出口,也完全没有发现人为活动的痕迹,有些人已经开始不安地左顾右盼,怀疑是不是走错路了,就在这时,一个眼尖的铁剑门弟子率先发现了一具蜷缩在角落里的骸骨。   那具骸骨也不知道在这不为人知的地底静静地腐烂了多少年,皮肉已经完全看不到了,只剩下泛黄的骨骼散落在地上,衣物和随身物品也都已经腐烂殆尽,只有一本陈旧的书册落在骸骨旁边。   那个弟子拾起书册,拍了拍封面上的尘土,惊奇道:“这是……丹书神卷?!”   “什么?!”在场的许多人都发出了惊呼,面面相觑地猜测道:“难道这尸骸就是独孤野?”   “想不到他竟然会葬身此处。”   “难怪后来就再也没有在江湖上出现过了。”   江湖上总有那么一些经久不衰的故事和传说,即使当事人早已经人死灯灭许多年了,也依然在坊间流传不绝,甚至越传越夸张,最终成为家喻户晓的江湖传奇。   比如绝世大魔头血魔父子的凶残、毒手神医秦无伤的神奇医术、“明月姬”楚嫣然引得无数江湖中人大打出手的惊世美貌之类的,其中一个很著名的传奇,就是这个“丹书神卷”。   百余年前,这部来历不明的“丹书神卷”突然出现在了人们的视线中,传说这本书上所记载的绝世武功,修炼之后足以让人脱胎换骨、天下无敌,甚至是羽化登仙,超脱生死轮回,虽然也有不少人质疑过这东西的来历和这神乎其神的说法,但还是有很多人坚持认为:“万一是真的呢?”   “就算不能羽化登仙那么夸张,至少记载着绝世武功这一点应该没错吧?”   “如果不是真的,为什么大家都在抢?”   “既然所有人都在抢,不管是不是真的,我都不能让其他人捷足先登。”   于是这部始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丹书神卷”,就这么在江湖上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无数人为了争夺它反目成仇,打得头破血流尸横遍野,据说最终“丹书神卷”被一个名叫独孤野的当世高手夺得,此后独孤野就销声匿迹,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有人说他是躲起来暗自修炼去了,有人说他已经被人谋害,是那个抢到“丹书神卷”的人故意隐瞒了下来免得成为众矢之的,也有人说他已经神功大成飞升成仙,还有人分析说,很可能自始至终就根本没有什么“丹书神卷”,一切都只是西北鞑子的阴谋,用一本根本不存在的秘籍搅得中原武林自相残杀元气大伤,门派之间更是彼此仇恨,再也无法团结起来抵御外侮,那段时间又正值朝廷衰败民不聊生,没过几年中原大地就兵戈四起,陷入了持续近百年的战乱。   随着独孤野和“丹书神卷”从此彻底销声匿迹,这个说法也渐渐地被许多人认同了,直到百余年后,已经化为一个江湖传说的“丹书神卷”突然间又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那个拿到“丹书神卷”的铁剑门弟子惊疑不定地翻开了第一页,还没来得及看清那满纸晦涩高深的文字和插画的人形,手上的书就冷不防被崆峒派的掌门夺了去。   崆峒派掌门神色寻常得好像只是从老朋友手里接过了一盏茶一般,翻开书本说道:“让我看看,也不知这丹书神卷究竟是真是假。”   “你……!”那铁剑门的弟子敢怒不敢言,铁剑门的掌门更是气得七窍生烟:“你怎么硬抢呢!”   与崆峒派关系不错的八卦门门主回护道:“我们大伙儿都是一起进来的,就算发现了什么也应该是见者有份,难道谁第一个摸到就是谁的吗?”   青城派的人也怒道:“那你想怎么办,难道十个门派一人几页分了它不成?”   德高望重的慧明大师朗声劝道:“阿弥陀佛,诸位稍安勿躁,不要伤了和气,我看这‘丹书神卷’也未必就是真的,不如交由老衲辨认一下真伪再决定如何处置吧。”   他这话说得倒是诚心诚意,像少林寺和上清宫这样的门派,自身就有着颇为深厚的武学渊源,对于武功秘籍什么的并不像其他的门派那样贪求,但是这种时候,谁还能听得进他说的话,相信他是毫无私心呢?   秦无期本来正在人群后方和姜诗一起研究地图,见到这边起了骚乱,才走过来问了一句:“怎么回事?”心急如焚的铁剑门掌门已经趁人不备,猛然出手袭向崆峒派掌门,试图夺回“丹书神卷”。   铁剑门掌门心想着,这秦无期自身的武艺就已经十分高强,又是武林同盟会中影响力最大的人,身边还有浑身都是暗器的姜诗、忠心耿耿的傅惊雷和整个铁卫队助阵,如果他要来抢夺“丹书神卷”,其他人根本无力阻止,到时候势力最弱的铁剑门只怕是连口汤都喝不着,既然如此还不如先抢到自己手里,再以毁掉秘籍为要挟跟其他门派好好谈谈条件。   可是崆峒派掌门到底也不是吃素的,他在间不容发之际险险地抽身后退,让铁剑门掌门扑了个空,可他万万没想到,一向与他交好的八卦门门主却突然反了水,一记掌刀切向了他拿书的手腕,崆峒派掌门只觉得整个手掌一麻,“丹书神卷”已经脱手飞出。   八卦门门主却没能抽身去接,因为看不惯他强盗行径的峨眉派妙音师太出手擒向了他的脉门,两人见招拆招地打在了一起,八卦门的门人赶紧上前帮忙,峨眉派的人也不甘示弱,混战就这样爆发了。   而那本泛黄的旧书在空中飞了数尺之后,恰好被丐帮帮主李铁衣接住了。   他本想劝八卦门和峨眉派停手,却不料铁剑门、崆峒派、雪山派、青城派四大门派的人居然不要脸地一齐向着他杀了过来,路小米和另外两个丐帮弟子试图阻挡,又哪里能挡得住这么多人,李铁衣见状毫不犹豫地将那烫手山芋往空中一抛,就赶紧去搭救险些被人打伤的徒儿路小米。   上清宫、少林寺和惊鸿山庄都没有加入这场混战,而是试图从旁劝阻,甚至出手拉住他们,但是拉住一个也还有一群,局面的混乱一点都没有减少,有的人目标明确地追着秘籍,有的人却因为在争抢之中引发的怒气,捉对厮打了起来。   贪婪已经让许多人丧失了理智,毕竟这个传说流传得太久、太深入人心了,“绝世武功”、“天下无敌”,甚至是“羽化登仙”,面对这本来以为只是个神话故事,却突然从天而降猛然落到面前的巨大诱惑,谁都没有时间停下来思考一下这件事情是不是透着什么蹊跷。   如果一开始就有人控制着局面还好说,可一旦有人带头开始抢夺,这些人脑中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被其他人捷足先登,否则自己以及自己的门派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一步登天,带着错失大好机会的怨恨被踩进泥里去。   事情显然已经不是温言劝阻就能解决的了,可在同盟会中起到领导作用的三大势力却是各有打算,谁都不愿意带头动用强势手段来平息事态。毕竟为了门派的利益考虑,他们最好就是做个不得罪人的和事佬,否则先出头的必然被各大门派记恨和针对,成为这三足鼎立的领导层里被孤立出去的那一个。   而在他们犹豫间,打斗已经迅速升级,不管初衷是为了争抢秘籍,还是保护同门,又或者纯粹只是因为被他人引发的怒气,在场诸人是越打越凶狠,越打火气越大。   面对着这样的混乱,张驰也不能置身事外,他大声地对众人喊道:“诸位!诸位且听我说,这秘籍不可能是真的!大家快别抢了!”   但他人微言轻,根本没有人理会他的话,倒是雪山派的一个长老为了抢秘籍从他身边急掠而过,带起的气劲令武功底子本来就不怎么样的张驰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好几步,要不是慕流云及时扶住了他,他就跌到旁边的地下河里去了。   慕流云皱着眉,嫌恶地看着眼前这些抢红了眼的和推三阻四不作为只停留在口头劝解的人,只觉得一股无名怒火从心底升起,他猛然暴喝了一声:“住手!!”   这突如其来的爆喝在溶洞里回荡,发出层层叠叠的回音,震得不少人耳朵嗡嗡直响,但真正让在场所有人都停下来的,却是一股从慕流云身上猛然爆发出的强烈杀气。   对于危机本能的警觉,令这些江湖中人浑身的毛孔都不约而同地炸了起来,原本他们下手都还留着一些分寸,没想真的闹出人命,但这可怕的杀气让他们觉得自己仿佛被恶狼盯住的兔子一般,随时都有可能命丧当场。   在场的人不论武功高低,脾气好坏,都不约而同地停了手,戒备地看着这个突然间散发出强烈杀气的人。   而一直在一旁静观事态发展的秦无期此时突然出手如闪电,将那本秘籍抢到了手里。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抢秘籍了↖(^ω^)↗   这应该是一个到处都是破绽的阴谋~可惜人总是很容易被群体的情绪所带动,各种哄抢啦踩踏啦奏是这样发生的~   都来猜猜破绽在哪里吧~(就算猜中了也没有奖励~)(但是也许会被丢红包也说不定哦)¥~~╰(゜ω゜╰) 第55章 山庄下的阴影(六)   都不需要招呼, 惊鸿山庄的下属们就立刻护到了他的身侧,彻底断绝了其他人想要抢夺秘籍的心思,秦无期环视了一圈众人, 强压着心中的怒火朗声道:“诸位可以冷静一下了吗?为了一本不知真伪的破书册打成这样, 岂不是要让红莲教白白看了笑话?”   天和道长轻轻地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是责怪还是安抚地对慕流云说:“天璇师弟,不要这么冲动。”   慕流云却依然用一种令人胆寒的眼神看着众人。   在场也有不少人自认武功不弱, 又在江湖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当然不甘心就这么被他吓退,梗着脖子就要发难。   张驰赶紧趁机开口:“诸位请听我说,这本秘籍根本就不可能是真的,这完全是红莲教为了引得我们自相残杀而设计的一个阴谋。”   鉴于他刚刚才表现过他的聪明才智和洞察力, 这会儿他说出的话,还是有一些人愿意相信的, 不过人们还是要问:“你怎么就知道这不是真的?”   也有些人根本就不信:“对呀, 我们怎么知道你不是为了侵吞‘丹书神卷’才这么说的!”   张驰一急, 就从秦无期手中拿过了那本秘籍, 秦无期竟然也放手给他了,张驰把书页抖开给众人看:“诸位有没有见过放了十几二十年的旧书, 哪怕是稍有保存不慎, 也会虫蛀、风化、腐败,更何况是一百多年的时间,而且这里还这么潮湿,连尸体都已经腐烂到只剩下骨头了, 这本秘籍却还完好无损,这可能吗?”   众人面面相觑,惊异于这么明显的破绽自己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但是要果断承认自己打破头也只是为了争夺一本毫无价值的假货,却是谁也拉不下这个面子。   铁剑门的门主讷讷道:“可是,武功秘籍这样珍贵的东西,也有可能是写在什么特制的不会腐坏的纸张上,不能和寻常的书本同日而语。”   张驰说:“好吧,就算这是某种不会腐坏的纸张,过了一百年也还和新的一样,但是红莲教都已经在这条密道里来来去去那么多回了,也没有捡走这本秘籍,你觉得他们是路不拾遗的圣人还是睁眼瞎?”   八卦门的门主不死心地说:“这个溶洞错综复杂,我们一路过来一点人迹都看不到,也许红莲教根本就没有探索过这一带,或者疏忽了没有发现这角落里的尸骸也不一定啊。”   张驰反驳道:“就算红莲教从来没有来过这个角落好了,诸位再想想,假如这真的是独孤野和‘丹书神卷’的话,他们一百多年前就应该在这个溶洞里了,惊鸿山庄也才建起来七十余年,叶老庄主是何等英明神武的人物,怎么可能在没有仔细探索过这个溶洞的情况下,就挖一条直通内院的密道在这里?你是想说当初修建密道的那批人也全部都是瞎的吗?”   “可是……”还是有人不死心,“会不会这根本就不是独孤野,而是其他的什么人无意间得到了这本秘籍,在惊鸿山庄建成之后才进入这个密道,结果就死在这儿了。反正骨头都已经烂得干干净净,哪里还看得出是五十年、六十年还是一百年呢?”   “问题就出在‘烂得干干净净’上,我不知道在场诸位有没有人见过陈年尸骨,人的毛发、皮肉、衣物这些东西,虽然会很快腐烂,但是绝对不可能什么都没有留下。只要是正常腐烂的尸骨,不论过去多少年,在骨头和地面之间总会有一些凝结成块的,或者像干掉的泥土污垢一样的残留物,要么粘连在骨头上,要么粘在旁边的地上,绝对不可能这么干净。除非这个骨头是从别的什么地方拿过来,特地摆在这里的,至于是谁把它摆在这里,为了什么原因,诸位难道还想不明白吗?”   张驰将这些破绽一个接一个地分析出来,讲得头头是道,如果还要坚持狡辩下去,无疑就是在显示自己的愚蠢了,可惜仍然有人不肯死心:“就算你说的都有道理,可万一是真的呢……?”   张驰简直要被这些人的死脑筋气死了:“你愿意相信红莲教会好心地放一本真正的‘丹书神卷’在这里?明知是假的还要抢回去照着练,你就不怕走火入魔吗?”   众人都面面相觑不说话了,青城派掌门有些尴尬的咳了两声,就仿佛刚才他不曾动手抢过一般特别沉着地问道:“不知秦庄主打算如何处置这本假秘籍呢?”   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着秦无期,很显然有不少人心底还是觉得这秘籍有可能是真的,并且脑补出了“秦无期和张驰串通一气把真的说成假的然后独吞”之类的阴谋,可秦无期落落大方地拿过那本书说:“既然是假的,还留它作甚,秦某这就烧了它。”   说着伸手接过了一个属下的火把,张驰却阻拦道:“秦庄主且慢。”   秦无期不解地看着他,张驰说:“刚才我翻动此书的时候,就感觉手感粘滑,不是正常的纸张应该有的手感,这书很可能是在什么油性的东西里面浸泡过的,红莲教多此一举必有缘故,当心有诈。”   “难道书上有毒?”妙音师太惊疑地问道。   刚才接触过书本的人都赶紧运功检查身体,或者跑到一旁的地下河去洗手。   “应该不是有毒。”张驰说,“红莲教设下此局的目的,主要还是想引得诸位自相残杀。如果书上浸的是那种摸一下就能让人中毒的毒`药,拿到秘籍的人很快就会反应过来,诸位也会立刻知道这东西有诈,自然也打不起来了。而且据我所知,所有通过接触就能中毒的毒`药都不是多么厉害的剧毒,诸位都是内功高手,很容易将毒逼出或者压制。我猜这设局之人大概连我们发现秘籍是假的以后,为了避嫌会当众将此书烧毁都料到了,这书上浸的,应该是一种点火烧了才会发作的东西。”   姜诗把秘籍拿过去嗅了一嗅:“你说的没错,这书里浸过天竺蓖麻的油,点火燃烧后生出的烟会令人慢性中毒而死,常被用于神不知鬼不觉的暗杀,中毒者会在半年之内头发牙齿脱落,皮下出血,看起来像是死于怪病一般。但这么一本书里烧出来的烟最多只是让诸位头晕恶心一阵罢了,不足为虑。”   “我相信,要是真的有点起来就能毒得死人的剧毒,他们肯定用上了,还会客气么?可就算这种毒`药的威力有限,毒不死在场的人,也可以打击一下大家的信心啊。”张驰皱着眉说,“究竟是什么人想出的这么阴险毒辣的计谋?”   “这些计谋环环相扣,叫人防不胜防,我看极有可能是卫梵天在亲自策划执行。”秦无期淡淡道,“放火不成就偃旗息鼓,被发现了就诱敌深入,陷阱不起作用,就用这假秘籍引发争执,就算此计谋也被识破了,还算准我们为了平息争端和避嫌会把秘籍当场烧了。如今红莲教占尽先机,我们步步被动,接下来还不知有什么样的诡计在后面等着我们,哼!他以为耍这些阴谋手段就能吓退我们,真是痴心妄想,等到揪出了卫梵天,定要他好看!”   “对!要他好看!”众人纷纷应和,义愤填膺。   天和道长又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是看出来了,张驰到底是年轻人沉不住气,刚才已经把该解释的地方都解释了,该打的脸也都打过了,半点没给在场的江湖前辈们留情面,等所有得罪人的事情都做完了以后,秦无期才站出来唱了个白脸,指责卫梵天的阴险狡诈,将众人贪婪和愚蠢引发的矛盾全都怪到了卫梵天的头上,大伙儿也就借坡下驴,把矛头一转,仿佛刚才的争夺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再一次团结一心地针对起了这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   如果单论武功,上清宫至少还有天分极高的慕流云可以与秦无期一较高下,但要说到掌握人心,只怕找遍门派上下也没有一个弟子能是秦无期的对手,这让他不禁有些担忧起了上清宫的将来。   众人还在口口声声地声讨着卫梵天的狡诈歹毒的时候,慕流云就转头离开了人群。   他的耐性已经到了极限,真是一刻也不想跟这些人为伍了。   “师弟……”天和道长在后面有些担心地叫道。   慕流云深吸了一口洞穴里阴凉的空气,再慢慢地吐了出来,声音至少表面上恢复了平静:“我知道,我会忍耐的。”   ***   就算不能烧,假秘籍也还是要当众毁去,以免落人口实,在众人的瞩目下,秦无期运气于手掌,双手将那本假秘籍用力揉搓几下,生生揉成了指甲盖大小的碎片,如此精纯的内力,令不少人都暗自咋舌。   他双手一扬,那些碎片就纷纷扬扬地落入了旁边的地下河中,地下河的河水只有膝盖那么深,却十分湍急,转瞬之间就将这些哪怕全部找齐也未必能拼得回去的碎片冲得无影无踪。   “为防万一,秦庄主也过来洗洗手吧。”刚才摸过秘籍的张驰已经在地下河里仔细地洗起手来,其他碰过秘籍的人也都照做了。   随后这些人不管内心里有了什么样的疙瘩,至少表面上又一次同心协力地开始了探索,只是这一次,许多人都提起了十二分的警觉,总觉得卫梵天说不定就在火把照不到的黑暗之中偷偷地看着他们。   慕流云面沉如水,形状姣好的嘴唇紧抿成了一个严肃的弧度,虽然那之后慕流云的确忍耐了下来没有继续发怒,但所有人都自觉地避开了他,不敢接近他身边五尺以内。   当然,他们可不会认为自己是怕了慕流云,只不过对着这么一个脾气又差、杀气又重的人,能躲开还是躲开点的好。   除了张驰依然没皮没脸地凑了上去。   脾气差?杀气重?笑话,他认识慕流云的第一天就已经充分地领教过了。   “流云,流云,不要生气了好不好,你这样怪吓人的,看得我小心肝儿扑通扑通的直颤。”   “流云,跟我说说话吧,我都快无聊死了,真的。”   “流云你看那个石笋像不像一条狗?”   “流云……”   尽管慕流云一句话都没理他,脸色阴沉如故,但张驰半点都没有气馁和退却的意思,那没皮没脸的程度,就连天和道长都感到十分惊奇。   更让他惊奇的是,被张驰这样不停地缠闹,慕流云不仅没有将他一巴掌打飞出去或者一指点穴封住他聒噪的嘴,连原本阴沉的脸色都缓和了不少,甚至开始应答起张驰的话来。   自认对师弟的脾气也算有几分了解的天和道长不禁多看了张驰几眼。 第56章 山庄下的阴影(七)   众人又往前走了一段, 洞穴开始变窄,地势也逐渐升高了。   终于,他们看到了溶洞边上修建的一条向上延伸的台阶, 这台阶也是直接在石壁里开凿出来的, 只是比另一头他们下来的那条台阶要陡峭许多, 台阶尽头隐约可见一条垂直向上的竖井,不知道是通向哪里的, 看起来这应该就是密道的出口了。   秦无期认为红莲教此番虽然撤得匆忙,但是之前的陷阱都不是临时设计的,而是早就准备在那里了,所以前方也必然还有别的埋伏。   当然,都已经来到这里了, 要他们转头就撤是不可能的,就算明知有埋伏也要往前闯才不至于堕了己方的士气。   姜诗和傅惊雷两个率先上了台阶, 其他人就暂且留在溶洞里等候。   姜诗用那根铁棍敲敲打打了一路, 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一直到了那处竖井, 傅惊雷让他熄灭了火把退后一些,自己一手持盾一手持刀, 谨慎地探头往上看了一眼。   就在他探出头的时候, 有什么东西猛然当头落下,傅惊雷飞快地往后一退,却发现那落下来的只是普通的水而已。   不过量有点多。   浑浊的水流顺着竖井浇了下来,傅惊雷一愣, 拉着姜诗就飞快地往后退去,几乎是在转瞬间,水流就变得非常湍急,轰隆隆地冲刷而下。   溶洞里等待的人在刚看到水的时候就惊恐地尖叫起来:“发大水了,快跑啊!”   “别往回跑!”张驰立刻大喊道,“会被冲走的!都到高处去!”   话音未落,慕流云就抓住张驰的胳膊,一下跳到了一处高出地面许多的石台上,水流紧接着漫过了他们刚才的立足之地,连慕流云的鞋子都没有沾湿半点。   那处石台连着洞壁,向外倾斜并且十分光滑,张驰得紧紧地抱住旁边一块从洞顶挂下来的钟乳石才不至于滑落下去,也有许多反应快的人,学他们一般跳上石笋或者石台躲避汹涌而来的洪水,可仍是有些人不听劝告,没头没脑地向着来路跑去。   幸好有秦无期、慧明大师、天和道长这些头脑冷静武功也高的人不顾已经过膝的湍急水流,一一将这些不冷静的人拦下,驱赶到旁边的石笋石柱上去。   傅惊雷和姜诗完全是被湍急的水流从通道里冲出来的,傅惊雷抓住姜诗一把扔到了一旁的石头上,自己却被越发汹涌的水流冲走了,还是秦无期抓住了他,从水中一跃而出,落在了一块大石头上。   眼下这里的人暂时是安全了,但是不少人已经浑身湿透,火把也几乎全灭,黑暗中只能听到隆隆的水声,溶洞的回音使得这水流的气势磅礴到了令人绝望的程度。   在仅剩的微弱火光里,人们只能看到那个通道的入口汹涌地往外喷着水,洪水源源不绝地灌进这个溶洞,然后向着地势更低的地方冲去。   下游的洞穴里还有不少铁卫,只怕是难以逃出生天了,等到水流灌满了下面的洞穴再漫上来,他们这些人也无人能够生还,武功在这样的情况下根本一点用处都没有,再厉害的人也不可能逆着那样没顶的湍急水流,从那条垂直的竖井泅渡上去。   “怎么办?我们逃不出去了!”有悲观的人开始哀嚎,“他们挖穿了湖底,洞庭湖的水倒灌下来了,我们都会被淹死的!”   “胡扯!”张驰有力地驳斥道,“这个洞千百年来都没有被淹没,头顶的岩层必然非常厚,哪里是红莲教想挖穿就能挖穿的?再说了,卫梵天又不是王八变的,哪有这么大本事,你潜到湖底挖一个试试?”   “各位不要自乱阵脚。”即使浑身湿透也不减风度的秦无期说,“我这一路都在估算着距离,虽然不敢说多么精确,但至少可以肯定这洞穴的出口已经远离湖岸,不可能是洞庭湖水倒灌。”   “那这又是怎么回事?”一个不会游泳的雪山派弟子抱着石柱惨兮兮地问道。   张驰说:“不要担心,这溶洞里既然有地下河,就一定有出水口,不会被灌满的,而且你们看,水流已经慢下来了。”   果然,就在他们说这么几句话的时间里,从那个通道喷涌出的水流已经明显地小了下来,溶洞里的水位也紧接着降了下去,虽然就现在来看水流还是很湍急,但后继无力的势头已经非常明显了。   “阿弥陀佛,可真是万幸。”慧明大师松了一口气。   “当初这条密道修建的时候就应该考虑过湖水倒灌的危险,所以也不算是我们走运。”张驰中肯地说,“只能说卫梵天准备得太周全了。”   同样也浑身湿透的妙音师太语气非常不好地说:“这水流既然灌不满洞穴,也淹不死我们,为什么还要说他准备得周全?”   “我相信他有想淹死我们的心,只是没有这个外在条件,为了防止水流倒灌,这个出口应该是远离河岸和湖边的,如果他们大张旗鼓地挖渠引水过来,工程量太大不说,也肯定逃不过惊鸿山庄的耳目。”张驰说,“虽然他淹不死我们,但可以吓死我们啊,之前有那么多的机关和陷阱,如果已经有人中了招的话,这会儿想必已经士气低落,人人自危了吧,再看到这突如其来的大水,一大群吓坏的人全都没头苍蝇一样地往回跑,到时候也许有的人会走散迷路,有的会被水流冲进地底下的水道,也有的会为了抢先挤进那个狭窄的通道而厮打起来,到时候这淹不死人的水不仅能杀人,还能在武林同盟会里制造分裂也说不定。”   “果真毒辣。”秦无期说,“趁着现在水流小了,我来打头阵冲杀上去,绝对不能放过卫梵天这个阴险小人。”   九大门派的人这会儿倒是前所未有的同仇敌忾,一个个怒气冲天纷纷表示要一起上,最后还是傅惊雷举着铁盾打了头阵,秦无期紧随其后,顺着那个只凿出了两排落脚点的竖井爬了上去。   令人意外的是,这一次,他们的前进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十分顺利地爬出了竖井,以一种比较意外的方式重见了天日。   等到其他人也陆陆续续从竖井爬出去了,慕流云还是嫌恶地看着洪水退去后无处不在的淤泥,张驰诚心地建议道:“要不我背你吧?”   慕流云横了他一眼,就毅然跳到了几乎能淹到脚背的淤泥里,踩着满脚淤泥向竖井的方向走去。   张驰想说自己并没有嘲笑他洁癖的意思,可是慕流云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通道尽头。   好不容易才哄好了一点,想不到这下又惹他生气了。   张驰有些无奈地揉了揉鼻子,小心翼翼地从光滑的石台上爬了下去。   ***   秦无期本以为接下来会有一场恶斗等着他们,所以带头冲了上来,可惜卫梵天并没有让他如愿。   灌完了能灌的水后,卫梵天趴在井口凝神聆听了片刻,发现下面这一大群高手竟然没有受到什么损伤,他就果断连这十分适合伏击的有利地形也放弃了,带着属下们顷刻间跑了个一干二净,还在旁边的树干上刻下了两句话:“今日玩得愉快,咱们后会有期。”   等秦无期等人爬上来,已经连人影都看不见了,怒极的妙音师太一掌将那树干击了个粉碎,愤然道:“这贼子!真是厚颜无耻到了极点!”   其他人憋着的一腔怒火也完全没有了发泄的渠道,只能生生憋回了肚子里,几乎憋出内伤来。   张驰爬出来以后先观察了一下四周,这会儿天色已经有些微亮,周围的景色倒是不难分辨,出口看样子本来也是个水井,这会儿井沿的石头已经被破坏了,有人新挖了一条水渠,把旁边一个水塘里的水都引到了井里,现在水塘里只剩下坑坑洼洼的浅坑了,一些小鱼苗在里面挣扎跳动着。   “原来如此。”张驰恍然大悟,“用养鱼池蓄水,关键时候就放水阻挡追兵或者吓唬人,倒是个不错的想法,卫梵天肯定是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准备好陷阱等着哪天有人来踩了。”   相对于周围那些怒气冲天的人,秦无期的表情堪称平静,只是语气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低落:“这地方过去曾是惊鸿山庄的田庄,大概是不知道密道的出口在这里,这处田产在大伯手里的时候就被卖了,此后倒过好几手,最近才被人买去挖了鱼塘来养鱼。现在看来,买下这处田产的应该就是红莲教的密探,也许他们从哪里得到了这个连我都不知道的消息,也许连老天也在帮着他们,他们只是为了假装养鱼而掘开这早已被泥土封堵的枯井,却无意中发现了下面的溶洞和密道。说不定在好几个月前,他们就已经暗中在惊鸿山庄四下活动了,我却一无所知。”   张驰安慰地说:“应该没有那么久吧,探索溶洞和清理那条几十年没用过的密道都是需要时间的。”   秦无期平静地笑笑,湿淋淋的发梢贴在脸上,让他看起来没有了往日那种淡定从容,语气中也有了一些疲惫:“今日的武林大会还是要照常举行,诸位不如先回山庄休息片刻,后续之事交给秦某处理就好。”   九大门派的人连跟他客套的心思也没有了,带着一身的水渍、泥巴和满心的挫折感,各自打道回惊鸿山庄洗漱更衣不提。   这一场,看起来是卫梵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把一干武林正派人士当猴子一般耍了个团团转,但实际上,由于张驰的急智和秦无期的稳重,武林同盟会这边除了被整得狼狈了点以外,几乎毫发无伤,就连留守在溶洞里的那些铁卫也只是被水流冲倒,受了些小伤,没有一个被溺毙的。   而看似完全落了下风的武林同盟会这边,却粉碎了卫梵天意图火烧惊鸿山庄的阴谋,还找出了他们出入惊鸿山庄的密道,并且彻底封死了这条通路。   红莲教如果想从防守严密的浮桥正面闯入惊鸿山庄去破坏武林大会,几乎毫无胜算,惊鸿山庄这边终于不用再时刻提心吊胆了。   从那天起一直到武林大会结束,红莲教再也没能整出什么像样的动静来。   人们也是后来才知道,红莲教暂时偃旗息鼓的原因,只不过是因为卫梵天看到这边防守严密没有空隙可钻,就把精力转移到了其它地方。 第57章 不宁静的归途(一)   那天晚上的事情很快就传开了, 并且和许多江湖传言一样越传越夸张,还出现了两个不同的版本:一个着力渲染正派人士怎么被卫梵天戏耍,并且自私自利自相残杀, 一个猛夸正派人士多么聪明沉着, 毫发无伤地破解了卫梵天的连环阴谋。   张驰的名字也是从那天起开始进入了部分江湖人的视线。   秦无期说话算话, 回来以后果然给了他一笔重谢--整整五百两的银票,顺便还表达出了强烈的挖墙脚意愿, 用相当不错的待遇诱惑张驰加入惊鸿山庄。   江湖上虽然很强调个人对门派的忠诚,也很忌惮挖别人墙角的行为,但“包打听”并不算是什么江湖门派,他就算是挖了人家的墙脚也没有人会说什么,不过张驰还是打了个哈哈:“多谢秦庄主看得起我, 不过包打听一直以来对我都还算不错,我暂时还没有改弦另投的打算。”   秦无期也不恼, 依然很有风度地笑着说:“无妨, 你随时可以改变主意, 惊鸿山庄会一直虚位以待。”   张驰倒是不难猜到秦无期的心思--秦无期一定已经发现了他在有意无意地收集和打探惊鸿山庄的消息, 又碍着上清宫的面子不好赶他出去,于是就前来拉拢一下, 如果他真的答应下来, 投靠了惊鸿山庄,秦无期也会好好重用他的,如果他不答应,秦无期就等于是给他铺好了一条金光闪闪的后路。   假如他真的只是包打听里的一个小伙计, 就算嘴上不答应,也很难不为这条金光闪闪的后路而心动,仅仅是为了保证这条后路不断了,也会避免将一些让惊鸿山庄难堪的消息外泄出去。   如此深思熟虑,也难怪惊鸿山庄能在秦无期的手中达到前所未有的强盛。   同样帮上了大忙的路小米也拿到了二百两的酬谢,倒是龙九从那天以后就不见了踪影,只听说他私下里跟秦无期见了一面,就匆匆忙忙地去了南疆。   ***   没有了红莲教的捣乱,武林大会就十分顺利地举办了下去,半个月后,成功地决出了前二十四强。   慕流云自然是无惊无险地进入了二十四强之列,但是上清宫除了他以外,只有天和道长的一个徒弟以吊车尾的水准勉强进入了前二十四名,也难怪慕流云出道之前,江湖中人一直都在说着“上清宫下一代弟子完全不行”之类的话。   整体实力最好的门派依然是少林寺,有五个弟子入围,其他九大门派也各有一到三个最厉害的弟子进了决赛,丐帮也有两个,路小米并不在其中,因为他很不幸地在第三场就碰上了慕流云。   当时,慕流云已经打败了好几个武功不错的对手,自知没有胜算的路小米只能无奈地叹口气,将打狗棒掂在手上转了一圈:“来吧,不必手下留情,要是能在你手中过得了十招,我也就不算给师父丢人了。”   慕流云果然没有手下留情,才用了八招就打败了路小米。   路小米没有再继续参赛,而是抱着张驰假模假式地哭了一阵,就一起给慕流云呐喊助威去了,反正败都败了,败在冠军的手里总归不那么丢人一些。   接下来的决赛更加紧张,也更加扣人心弦,惊鸿山庄的大小赌盘也开始开盘赌胜负,自认有眼力能看得出哪边实力更强的江湖人每天都聚集在茶馆酒楼,为下一场哪个人会胜出争吵不休。   一开始看好慕流云的人并不多,因为他跟其他打进决赛的人比起来可谓籍籍无名,很多比较有眼力的江湖人也明显地看出来他的战斗经验并不怎么充足,只有张驰始终坚定不移地买慕流云赢,而慕流云竟也当真所向披靡地一路赢到了最后,夺得了总冠军,让张驰赚了好大一笔不提。   前前后后总共用了近两个月的时间,武林大会终于决出了最后的胜利者。   最后打进前三的,都是来自于以自律和刻苦闻名的门派,分别是上清宫的天璇道长,峨眉派的妙音师太和少林寺的智空大师。   这个结果一出,不少长辈也以此语重心长地教育起了自己的晚辈:“看吧,投机取巧终究是比不上刻苦修炼的人啊!”   慕流云自然不必说了,一直以来默默无闻地练着自己的武功,出道不过几个月就以让许多人惊掉下巴的强势姿态一举夺得了此届武林大会的冠军,也让人们彻底改变了“上清宫后继无人”的想法,而且他如此年轻有为,相貌俊美,更是引得许多江湖女子心动不已。   而妙音师太身为女子,能够打败诸多的对手获得第二名的成就也是相当令人吃惊的,虽然也有很多手下败将满怀嫉妒地攻击她长得丑、脾气差、三十多岁没人要之类的,但她在武学上的成就确实毋庸质疑,也令许多人佩服不已。   至于长得更丑、脾气更差、年纪更大而且肯定这辈子都不会“有人要”的智空大师,就没有人背后说什么闲话了,此人人如其号,跟他的师父--戒律院的慧决大师简直是一脉相承的火爆脾气和死脑筋,无疑是少林寺未来戒律院首座的不二人选。   武林高手之间的对战往往变数很大,双方的身体状态好不好、精神状态怎么样、环境是不是适应,甚至今天早餐有没有吃饱都有可能影响到最终的胜负,所以也没有第二名跟第一名打就必输无疑的说法。   有些人因此认为,慕流云能够一路赢到最后不过是运气好外加发挥超常罢了,也有的人相信慕流云其实比人们想象中的更厉害,因为一个人的好运不可能一直持续,而且即使在对战经验不足的情况下,他依然每次都战胜了对手,足以说明他的武功还没有发挥到极致。   双方都热切地期待着本届武林大会的最后一战,优胜者慕流云将挑战惊鸿山庄的庄主秦无期。   除去成名江湖多年的老前辈慧决大师和天行道长以外,秦无期目前在百晓生的“武林高手排名榜”上位列第三名,而慕流云这匹横空出世的黑马究竟能否打赢秦无期,他到底是运气好还是一个实至名归的顶尖高手,一切都将在明天揭晓。   对于明日之战的胜负,观赛者众说纷纭,甚至赌场的赔率都到了一赔一的地步,没有偏向任何一方。   ***   “明日一战之后,不论胜负如何,我都将动身返回上清宫。”决战前一天的午后,慕流云对张驰说。   “啊,这么快?”张驰有点惊讶。   “师兄会留下来处理武林同盟会相关的事情,这些我又不感兴趣,还不如早点回上清宫去专心练功。”   “呃,是啊……”张驰抓了抓头,有点犹豫地说,“我想和你一块儿去上清宫玩几天,不知道方不方便呢?”   他不想和慕流云分开,虽然现在他们的关系就卡在“朋友”层面上一动不动,而且暂时也看不到什么更进一步的希望,但是对张驰来说,哪怕只是每天能够看到慕流云,能跟他说说话,也是好的。   慕流云本来也是想邀请张驰去上清宫做客,想不到张驰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他微笑着点点头:“嗯。”   “那我可得马上去准备起来了,我去趟城里!”张驰兴奋地揣上银票,几乎是飞奔着出去了。   直到晚上,他才带着一大堆东西回来,慕流云惊愕地看着他带回来的大包小包:“你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这么大老远的,不能到长安去买吗?”   “有道是千里送鸿毛,礼轻情意重,再说有的东西是武陵城里的特产,在长安未必能找得到,你看,这是送给你大师兄的茶叶,只有武陵城能买到仙羽茶庄出的今春第一手新茶,长安那边卖的都不知道是第几手了,听说你二师兄爱好书法,这上好的徽墨他一定喜欢,还有这是给你三师兄的字画……”   “这些都是礼物?……用得着买这么多礼物吗?”慕流云不解地问。   上清宫也讲究人情礼数,逢年过节都会给其它友好的门派或个人送礼,他不曾关注过这些人情往来,只是隐隐觉得似乎应该没有这么夸张才对。   “头一次见面,我得给他们留个好印象啊。”张驰带着愉快的表情,动作麻利地将那些礼物分门别类地包起来。   慕流云心想,上清宫在武林中地位显赫,常有许多人欲求结交而不得,张驰对此上心一些也不奇怪,但是他居然能不着痕迹地把每一个师兄的喜好都打探得比慕流云自己还清楚,如此用心也算是难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毕竟不是起点热血少年文,打擂台的具体过程没啥好写的,跳过跳过~~ 第58章 不宁静的归途(二)   翌日。   武林大会已经正式结束, 今天的比武场上却坐得比之前的任何一场都要爆满,许多人下手晚了买不到门票,宁可找关系托人情, 也要混进来站着看, 只恨不得惊鸿山庄能卖挂票, 把他们挂到墙上去围观这最令人期待的一战。   比武台上,一身黛青色劲装的秦无期负手而立, 眉目含笑,浑身散发着从容不迫的自信,而慕流云白衣胜雪,轻盈地一跃就跳上了比武台。   “秦某一直在关注着阁下的每一场比试。”秦无期微笑地看着对面的慕流云,“在秦某看来, 此前的比武中,阁下或有因为缺乏对敌经验而一时不能获胜的时候, 却从未真正全力以赴地发挥出自己的实力, 希望秦某能做那第一个让阁下全力以赴的对手。”   慕流云听到这样的话, 竟然也没有出言反驳, 这让观众席上传来了一阵难以置信的窃窃私语,本来以为自己只是以微弱的劣势被打败的妙音师太和智空大师更是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不知道谦虚、客气为何物的慕流云浑然不觉, 因为秦无期说的没错, 他的确是没有尽过全力。   在门派中的时候他还可以跟师兄们切磋比试一番,下山之后他就从来没有碰上过什么像样的对手,直到进入决赛之后的这几战,才算是难得的几回打得比较痛快的对战, 可惜要么对方兵器和武学的路数令他感到陌生,放不开手脚,要么实力不济,他只需用上七八分力就能战胜对手,始终也没有碰上过需要全力以赴才能打赢的时候。   没有理会台下有些哗然的观众,慕流云淡淡道:“秦庄主无需多言,出手便是。”   “好,爽快。”秦无期伸手接过了傅惊雷递上来的剑,在众人的瞩目中率先出了招。   他一出手,便是最为凌厉的杀招,在他的身体周围仿佛能够看到风云涌动,虽然手中的只是比赛用的最普通的铁剑,当握在这样一个内力极强的人手中时,也变成了无坚不摧的神兵。   慕流云举剑迎上。   如果说秦无期的攻势是无坚不摧的雷霆,焚尽一切的烈火,那慕流云的守势就是水,水无常形,变幻莫测,时而静如深海,时而动如洪峰,摧枯拉朽之力丝毫不弱于雷霆和烈火。   一白一青两道身影闪转腾挪,早已不能满足于比武台的方寸之地,双剑不断地交击在一起,反应慢的、功底差的人甚至已经看不清他们的动作,武功好的却是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睁大了双眼,生怕漏过任何一招一式。   再也没有人怀疑慕流云的实力是否与他第一名的头衔相称,也没有人再质疑“慕流云此前未尽全力”的说法,因为很显然,这一场才算得上是本届武林大会真正的巅峰之战,甚至在很多年以后,这一战依然被一些看过的人反复回忆和提及。   慕流云已经彻底心无杂念,整个世界里只剩下了对方的每一招每一式,他甚至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他要击败眼前的对手。   突然,他发现秦无期那以攻为守、看似无懈可击的攻势中,出现了一个破绽。   高手对决,任何一点破绽都有可能致命,更何况是如此明显的破绽。   慕流云来不及思考这会不会是一个阴谋,身体已经先他一步做出了判断,长剑疾挑而起,划过对方的手肘,在衣服上留下了一道醒目的红色印记。   秦无期后退好几步落在比武台上,愣了一下,没有再发起进攻。   如果这是真正的厮杀,对方所持的是已经开锋的利剑,他这一只手基本就算是废了。   秦无期落落大方地收了剑,抱拳道:“天璇道长好功夫,这一场是秦某输了。”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胜负,慕流云也有些发愣。   而观众席上,尤其是上清宫所在的那一片,已经爆发出了欢呼。   其中张驰的呼声最为响亮,慕流云出了这么大的风头,他也很为慕流云感到高兴,都恨不得拿出糖果来到处撒一圈,不过即使在这样的关头,他也依然留意到了,慕流云脸上的表情似乎并不怎么愉快,甚至有些像是在生气的样子,嘴角严肃地抿起,声音也有些生硬地抱拳道:“承让。”   ***   本届武林大会以一种令人吃惊的方式落下了帷幕,到了晚上,秦无期依旧忙碌着一些收尾的工作,并且就在比武场旁边开了一个持续到深夜的露天流水席,招待所有前来赏光的武林人士。   尽管他忙得一会儿空都没有,慕流云还是冷着脸找上了他,当着那些正在跟他客套的武林人士的面,一点都不卖对方面子地说:“秦庄主,我有话要和你说。”   面对这有些无礼的打断,秦无期却没有不悦的表示,反倒对其他人抱歉地笑笑,说声“先失陪了”,就跟着慕流云来到了一个稍微清净些的角落。   等到周围无人以后,慕流云淡淡道:“你为何故意输给我?”   秦无期笑笑,并没有否认:“我这么做也是有自己的苦衷,道长没有当众拆穿,秦某十分感激。”   “我不管你有什么苦衷。”慕流云的语气很不好,“我全力以赴与你对决,即便你没有中途放水,也未必就能赢得过我。你若无心胜负,又何必要设计这么一场比武?枉我将你当做一个可敬的对手,你却如此羞辱我。”   “羞辱?”秦无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秦某绝无此意,此事是秦某做得不地道了,秦某愿向你致歉。”   说着对慕流云深深一揖,慕流云却沉着脸避开不受。   秦无期也不恼,表情有些落寞地说:“阁下风光霁月,心无旁骛,是真正的武者,秦某却只是一个俗人,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已经没办法以一腔纯粹的赤子之心去追求武学上的至高境界了,这一点上,秦某实不如你。”   在慕流云发现秦无期放水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他此举必有深意,所以憋着满腔怒火没有当场发作,而是等到事后再把秦无期叫到没有人的地方质问,秦无期没有失口否认,也诚挚地表达了自己的歉意,慕流云其实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生气了,虽然他可以谅解秦无期的行为,却也有几分好奇对方的动机:“你为什么要故意打输?”   “早些年,我迫切地需要扬名江湖,也需要提升惊鸿山庄在江湖中的地位,那时候为了让人们不敢再轻视惊鸿山庄,我做了许多不计后果的事情,到了如今却因此饱受锋芒过盛的困扰。别的不说,光是为了这天下第三之名,慕名而来的挑战者就络绎不绝,甚至已经干扰到了惊鸿山庄的日常运作。如今的武林同盟会,更是有不少人因为忌惮惊鸿山庄的强势和我的武功,犹豫不决迟迟不肯表态。所以我在举办这次武林大会之前就已经设计好,无论最后是谁夺得了冠军,我都将在接下来的比武中输给他,希望有人能够压过我的锋芒,打消一些人的顾虑。”秦无期不好意思地笑笑,“本来我打算不着痕迹地输掉这一场,可是你的武功太好,我一不小心,就把破绽卖得太大了。”   慕流云听了解释以后只是沉默,嘴角紧抿的线条依然显示着他内心的不悦。   秦无期苦笑:“道长可愿意原谅我这无奈之举么?”   慕流云淡淡道:“秦庄主如此身份,又何必在意我的原谅与否。”   “因为我很欣赏道长的品行,也很敬佩道长这样可以心无旁骛只专注于武学的人,自然不愿意与道长生出什么嫌隙。”秦无期诚挚道,“要不这样吧,明日一早我们约个地方,认认真真地再比一场,只是不论结果如何,还请道长一定要保密。”   慕流云脸上的冰霜这才消融了几分,点头道:“好。”   ***   那一战的结果,慕流云的确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甚至没有人知道慕流云和秦无期又暗中动真格的较量了一场,只知道慕流云那天一大早出去,两个多时辰后才回来,衣襟上还多了一道可疑的破损。   张驰好奇地问:“流云,你的衣服怎么破了?脱下来我帮你补补吧。”   “不必了,我换一身就是。”慕流云回了房间,张驰亦步亦趋地跟了进去,牛皮糖一般地道:“你是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了吗?说出来让我也开心开心呗。”   “没什么。”慕流云敷衍了一句,对着客房里的铜镜整理起了在激烈的打斗中弄乱的发髻。   “你刚才去哪儿了?师门里好几个人都在找你呢。”张驰还是有些奇怪,慕流云的讳莫如深甚至让他有点不安。   慕流云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你先出去吧,我换了衣服就来。”   不安促使着张驰又多问了一句:“究竟是什么事儿这么神秘,非要瞒着我呢?”   慕流云回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难道我什么事情都要告诉你吗?”   “……也不是啦。”张驰揉了揉鼻子,郁闷了。   慕流云既然如此守口如瓶,其他人自然也不便多问,收拾起东西就踏上了回上清宫的路途。   除了自发跟随的张驰以外,天和道长还派了清流和清越两个小弟子跟慕流云一道回华山,以便沿路照顾慕流云的生活起居,另外上官铃也跟他们一路,因为逸正毕竟有正事要办,不能老是把女儿带在身边,又怕她独自回华山会遇到危险,就让她搭了慕流云的顺风车,包七巧却是一早就被她爹包不疑拎了回去,连决赛也无缘围观。 第59章 不宁静的归途(三)   有张驰这个活跃分子在, 即使清流和清越早已经习惯了上清宫的长幼尊卑那一套,在慕流云这个太师叔面前也保持不住晚辈的谨慎和恭敬了,一群人嘻嘻哈哈, 有说有笑, 一路下来丝毫没有感觉到旅途的辛苦和漫长。   清流和清越两个似乎也终于有了一些男女之情的懵懂意识, 开始较着劲儿地讨好起上官铃来。   虽然在上官铃的心中,还是挂念着又俊美又强悍的慕流云, 但她已经不敢再有什么痴心妄想了,在上清宫这样一个极为讲究长幼尊卑的门派里,她跟大她两辈的慕流云就连哪怕一丁点儿的可能性都没有。   数天后,一行人已经到了梁州境内。   眼看着距离华山只有不到一天的路程了,他们心想着走快一点的话说不定今天就能到达华山脚下的青云镇, 结果拍马疾驰了一阵后就错过了午饭,张驰本来想着就地生火吃顿野餐算了, 却看到道路前方出现了一个茶亭, 旁边还有几个小摊贩, 有卖水果的, 有卖干粮的,甚至还有卖笤帚镜子之类日用杂货的。   几人拍马上前, 茶亭掌柜的马上热情地招呼道:“几位客官, 进来喝碗凉茶吧。”   张驰给慕流云打了个眼色,头一个翻身下了马,叉着胳膊上下打量着这用新鲜的木料刚搭建成的棚子:“看这摊子都还是簇新的呢,掌柜的跑到这种荒郊野岭开店, 想必生意不怎么好吧?”   “可不是吗?”掌柜的苦笑道,“本来想着这儿没人开店,所有的过路生意都是我的,没想到生意会这么差。”   “生意虽然不好,但你的这位伙计倒是龙精虎猛的,威武得很。”张驰看着茶棚里的那个身材魁梧,高大雄壮的伙计评价道。   掌柜的尴尬地笑笑:“没办法,这地儿比较偏僻,怕是会有豺狼虎豹出没,找个壮实点儿的伙计才比较安心。”   “这几位也是挺别出心裁的。”张驰又看向了旁边摆摊的那几个,挑剔地说,“瞧瞧你卖的这桔子,都干成这幅模样了,肯定已经在这儿晒了好几天了吧?你也不想想,有哪个卖水果的,会直接把水果摆在太阳底下晒着卖?还有你卖的这烙饼,都是多少天前的了?就算你自己不会做,也好歹每天去买点儿新鲜出炉的饼来摆摊吧,这么怕麻烦,可怎么骗得了人呢?难道是卫教主没给你钱?”   “没钱可以去偷去抢啊,红莲教不都是这样做事的吗?”清流嫌弃地“啧啧”了几声,“演个戏都演得这么破绽百出,你说你们还能有点儿什么出息啊。”   “至少这位卖鸡毛掸子的仁兄装得还比较像。”张驰中肯地说,“只可惜脑子还是不太好,除了脑子进水的人,还有谁会跑到这种荒山野地里来卖日用杂货啊?”   对方的身份和目的已经昭然若揭了,上官铃因为这意料之外的变故,捂着嘴紧张地看着他们,清越也神色凝重地戒备着,可张驰和清流两个却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那蓬勃的杀意一般,只管你一言我一语地奚落对方,倒让那几个人一时间不知该做何反应了,只好阴着那一张张青一阵白一阵的脸,偷偷地把手伸向了暗藏的兵器。   因为这丝毫没有紧张感的两人给他们的感觉太过反常,对方的注意力大多集中在这两人身上,结果冷不防慕流云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止水剑伴着一声铮鸣出了鞘,猛然杀向了那个茶棚里的壮实伙计。   那个伙计本来正从灶台后面拿出一张小巧的弩机打算偷袭,听到响动立刻回过头来,试图将那早已经上好了弦的弩机对准慕流云,却不料慕流云人还没到剑气已至,弩机顿时崩裂成碎片,伙计也被剑气击中,侧身摔倒。   慕流云的人只比剑气晚到了一瞬。   可那伙计也身手不凡,人还没有摔到地面,就一手撑着地,双腿连环踢向了慕流云。   慕流云被他逼退了少许,却也在他的小腿肚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这一切都是在转瞬之间发生的,慕流云来不及再有下一步的动作,那茶摊掌柜和卖水果的已经掀了摊子,手持兵器双双扑向了慕流云。   混战爆发了。   很显然,在战斗开始之前双方都错估了对方的实力,伏击者没想到慕流云如此厉害,一动手就几乎废了他们其中一人,而张驰他们也没想到,这次伏击他们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小喽啰,而是放到任何一个门派来说都算得上中流砥柱的高手,看来红莲教为了截杀慕流云也是下了血本的。   清流和清越两个发动了两仪阵,才堪堪缠住了一个人,慕流云以一人之力拖住三个敌人,不让他们去攻击武功最弱的张驰和上官铃,就已经是极限了。   张驰拉着上官铃试图退到远一点的地方去,以免成为慕流云的拖累,可是茶棚里那个壮硕的伙计已经挥舞着一根铁棍猛扑了出来。   他腿上的伤口只是草草地点穴止了血,虽然一条腿已经使不上力气,但是此人内功高强,就算瘸着一条腿也仍然有很强的杀伤力。   张驰在对方还没有落地的时候,就一连三枪`刺向了那个空中的身影,对方无从躲避,也根本就没有想过要躲,铁棍一扫荡开了枪尖,整个近两百斤的大块头就砸向了张驰。   张驰只来得及往后一跳,那伙计落地后铁棍立刻一记生猛的横扫,张驰避无可避,只能竖起枪身勉力抵挡,可对方的功力强过他太多,张驰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道从手上传来,仅仅这一击就将他推出去好远,鞋底在地面上磨出了明显的一道痕迹,张驰将铁枪尾端抵在地上才勉强止住了去势,只觉得胸口一阵气血翻腾。   那个伙计没有管他,而是一棍砸向了上官铃。   如此臭不要脸,专挑最弱者下手的打法,哪怕放眼整个江湖也不多见,上官铃小小年纪的一个姑娘,哪里经历过这种直接要人命的阵仗,已经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手里的剑并不能给她带来多少安全感,不论是远处的清流和清越、被三个高手团团围住的慕流云,还是刚刚被打出去的张驰,谁都来不及救她了。   有些人在极度惊吓中会惊慌失措,或者动弹不得,也有的人在危急时刻反而会变得极度冷静,幸运的是,上官铃就属于后者,她爆发出了生平最快的反应速度,间不容发之际闪身躲过了那足以让她筋断骨折的一击,但还是被铁棍带起的劲风扫得失去了平衡,跌倒在地。   伙计攻势生猛速度却不快,当他收回那砸进地面去的铁棍正要发动另一击的时候,张驰的枪尖已经到了他的后心。   那伙计对张驰的武功已经有了数,带着几分不屑地将铁棍回扫,这一次,张驰的整支铁枪都被他扫得脱手飞了出去。   因为张驰只用了单手持枪,这一刺不过是个虚招,他右手扣着一把石灰粉,就在伙计转身扫飞他的枪时,猛然撒向了那个伙计的双眼。   那伙计在剧痛中发出了惨叫,一手拼命地揉着眼睛,一手持着铁棍四处乱打,并且拖着瘸腿一步步地往后退去。   上官铃这会儿还倒在地上,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她猛地咬牙狠狠地握紧了手中的剑,在伙计把重心压在那条完好的腿上时,她无声无息地一剑对着那条腿斩了过去。   毕竟是个练过武的姑娘,恐惧之下的一剑又用上了极大的力气,竟将那伙计的一条小腿生生斩断了。   伙计惨叫着倒在了地上,这时张驰已经捡回了自己的枪,一跃而起从空中猛刺下来,将那伙计的胸口刺了个对穿,钉在了地上。   那伙计仍然发出了垂死一击,铁棍对着张驰所在的方向扫了过去,可张驰一击命中以后,连枪都没有拔就闪身跳到了一边,伙计兀自挣扎了几下,终于不甘心地咽了气。   ***   清流和清越还在苦苦支撑着,慕流云却在以一敌三的情况下重创了一人,一直在观察形势的张驰没有给那个伤者疗伤或者逃跑的时间,随即上前补了一枪`刺死了他,可是仍然慢了一步,那个伤者临死前把一个弹丸丢进了茶摊燃着的火炉里。   尽管张驰立刻就将那个火炉踢翻踩灭,还是有一股浓密的黄烟升腾而起,在这无风的正午直直地飘向了空中。   张驰懊恼地踢了一脚炉火的余烬,大声道:“他们叫了援军,必须速战速决了!”   慕流云闻言,攻势变得更加凶猛,他们三个人一起上的时候尚且不是慕流云的对手,何况现在只剩下两个人,其中一人拿出一颗血红的丹药就往嘴里塞,却因为这个动作而露了破绽,被慕流云一剑刺中了腰腹,随即又一脚踢在胸口,整个人倒飞出去撞断了一棵手臂粗的小树才停下来,登时毙命。   剩下那个是原本假装成茶棚老板的人,这会儿看起来也吓坏了,趁着慕流云击毙他同伙的短暂瞬间转身就逃。   正好在他逃跑方向的张驰试图拦截,就算明知张驰的武功很弱,此人也不敢跟张驰过招来浪费宝贵的逃生机会,虚晃一招越过张驰,就逃进了茶棚,然后丝毫没有停留地穿过茶棚逃走了。   慕流云如同一阵疾风般追向了他,可就在慕流云踏入茶棚的瞬间,茶棚顶上那厚厚的稻草房顶里突然翻出了一块钉板。 第60章 不宁静的归途(四)   那钉板完全是就地取材用山上的竹子制成的, 能够形成杀伤力的只有一些手指粗细的削尖竹刀,用一个极为简陋的机括发动,如果慕流云此时是静立在茶棚中, 以他的反应速度完全可以躲开这样简陋的陷阱, 但是这会儿慕流云等于是在以极快的速度自己往上撞, 当他发现异常时已经来不及收住前冲的脚步。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旁的张驰猛然冲了上来, 将他撞开了。   事出紧急,张驰已经不可能再调整自己的姿势或者做出什么抵挡的动作,只能用身体生生承受钉板的撞击,好在那个陷阱确实粗糙,劲力不足, 只在张驰的肩胛、右臂和后背上留下了几个并不多深的伤口。   被撞开的慕流云稳住身形,惊愕地回头看着他:“张驰!”   “……我没事。”张驰捂着自己肩胛上的伤说, “只是一点皮外伤, 快去追人!”   慕流云放心了一些, 追出茶亭时, 那个人已经逃得无影无踪。   在这样的荒郊野地里,慕流云一时也没有办法去追踪他的下落, 而且看起来清流和清越的对手极为难缠, 两个年轻人已经越发难以支撑下去,慕流云便上前替他们截下了那个敌人。   他本来还打算留下一个活口问话,可是眼看着那人眼珠通红,神色疯狂, 招式越来越不计生死,显然是已经服下了血魔丹。   慕流云不再手下留情,很快就将这个已经陷入疯狂的敌人斩于剑下。   当他再次回到那间茶亭时,看到上官铃扶着摇摇欲坠的张驰正从里面出来。   “张驰……?”慕流云有些担心地跃上前去,刚才他看到张驰的伤好像并没有多么严重的样子,怎么才一会儿人就变得这么虚弱了?   “陷阱……有毒……”张驰脸色苍白地说,“封住我的穴道……可以暂时……阻止……”   他没力气说更多的话了,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慕流云立刻出手点了他身上十二处大穴,还包括昏睡穴,张驰身体一软就倒在了他的怀里,慕流云抱起已经失去意识的张驰走向马匹,焦急地说:“快!我们必须马上赶回上清宫为他解毒。”   清流和清越帮忙把张驰扶上了马背,却见大约一里开外的树林里,一群鸟雀似乎被什么东西惊着了,扑棱棱地飞了起来。   “定是那厮叫来的援兵到了。”清越焦急地说,“看样子他们人数还不少。”   “你们先走,尽快带张驰去治疗,我会挡住他们。”慕流云面如寒霜,将已经入鞘的止水剑再次拔了出来,此时剑身上的血迹都还没有拭去,散发着森森的寒光。   清流没有跟他磨叽,上了马扶住昏迷不醒的张驰,回头说了一句:“太师叔可千万要小心!”就拍马向着上清宫方向跑去。   “铃妹,我们走!”清越不由分说地拉着满脸都是担忧神色的上官铃,骑上了另外两匹马,追着清流去了。   慕流云没有回应他们,只是垂眸静立,沉默得仿佛一块岩石。   红莲教的援兵很快就接近了,他们的身形已经在林间隐约可见,看上去一个个身手都不弱的样子。   慕流云再抬眼时,他的眼中仿佛也带上了几分肃杀的血色,整个人如同地狱来的修罗一般,冷笑着看向了面前这些不知死活的敌人。   ***   张驰再次醒过来时,人已经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窗外也不知道是清晨还是黄昏,天色非常暗,周围隐隐地飘荡着一股酸涩的草药味。   他整个意识都还陷在一个懵懵懂懂的状态中,只觉得自己好像是被鬼压床了一般动弹不得,他用了极大的毅力使劲地挣动了一下胳膊,却因为用力过度让那只手打在了自己脸上。   脸上被打到的地方也麻麻的没有什么感觉,张驰心想,我一定是还没有睡醒,再睡一会儿就好了。   于是他闭上眼睛再次沉沉地睡了过去。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渐渐地清醒起来,身上还是没有什么力气,但已经能清楚地意识到,这不是做梦,他获救了。   张驰也不知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在这样七月流火的季节里却一点也不会闷热,他光着上半身,棉被只盖到了肚子,居然还觉得有些冷嗖嗖的。   张驰吃力地扭头四处看,这个房间的陈设简单却不简朴,架子上摆着许多书,墙上挂着笔力遒劲的字画和一把古剑。   他听到有人在走近,其中一个声音好像是慕流云,只是说的话听不太真切,另一个声音听起来也有点含糊,勉强能够分辨他是在说:“……蚀骨散……送来的晚,毒入骨髓……只怕是废了,后半生连生活都不能自理……”   张驰用力地握紧了拳头,他的手指还能动,却怎么也无法握成拳,力气好像根本就无法从手臂传达到指尖。   那人还说了些什么,张驰就没有再留意了,他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闷闷地跳动着。   他也粗通医术,正好知道“蚀骨散”是一种什么样的毒`药,中了蚀骨散的人如果没有在一个时辰之内服下解药,下半辈子就基本只能瘫痪在床上度过了。   是啊,红莲教的人怎么会闲着没事去设置一个就算中了,也只会给人造成一点点皮外伤的陷阱呢?   只恨自己当时光顾着显摆了,又轻敌自大,不够仔细和谨慎,连这样简单的陷阱都没有早一点发现。   他再度试图握紧拳头,现在他就连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有心无力了。   这意味着,他将再也不可能有出人头地的机会,这辈子也不会再有什么建树,搞不好下半辈子连饭都需要别人喂着吃。   不甘心……不甘心就此成为废人,不甘心就此失去一切的机会,可是又能如何?   张驰来不及想更多,慕流云和一个背着药箱的白胡子老大夫已经走进了这个房间,慕流云看到张驰正用力地撑着自己试图坐起来,马上过来扶住了他:“你可算醒了,觉得怎么样?”   “……没什么力气。”张驰垂着视线,没有明说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他心里很乱。   慕流云神情平静地说:“你中了蚀骨散,不过不用担心,只要吃几副药,休息上十天半个月的就会好了。”   张驰有些无力地笑了笑,没有戳破这个善意的谎言:“……那就好。”   那个老大夫给他把了把脉,问了一些哪里酸哪里痛之类的问题,就开始给他背上的伤口换药。那几处被竹刀刺出来的伤口已经缝合了,却没有包扎起来,只是敷上了一些防止发炎的药物,张驰年轻又健壮,这点皮肉伤对他来说并不怎么要紧,只是总还需要些时日才能够彻底复原。   老大夫又交代了一些诸如伤口不能碰水、不能平躺、每天按时吃药之类的注意事项,就起身告辞了。   ***   房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慕流云沉默地看着张驰,他总觉得有很多话要跟张驰说,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而平常总是会率先开口`活跃气氛,引导话题进行下去的张驰,这会儿就像他一样沉默。   几度欲言又止之后,还是张驰无法再忍受这样的沉默,四下张望着开口问道:“这是哪儿?”   “清风阁,这是我师父的房间。”慕流云说,“他一直云游未归,你可以先在这里住上一段时日。”   “哦……我昏过去之后怎么样了,红莲教的援军来了吗?”张驰努力地找着话题。   慕流云平静地答道:“嗯,来了一些人,被我收拾了。”   “你没有受伤吧?”   “我没事。”慕流云愧疚地移开了视线,一想到因为自己的鲁莽而连累了张驰替他受伤,他就感到很自责,“……幸亏你及时地推开了我,我……我真的没想到。”   --没有想到那里会有陷阱,也没有想到你会为了我不计生死地冲上来,硬是用身体挡下了钉板。   张驰只是笑了一笑,笑容有些凄凉:“……幸好,受伤的不是你。”   “……为什么这么说?”慕流云心里又有了那种曾经被他自己否认过的怪异感觉。   “如果当时中毒昏过去的人是你,就凭我们几个,怕是无力对付后面的追兵,所有人都会死的。”   “你……当时就是这样想的吗?”慕流云迟疑地问。   “怎么可能,我当时根本什么都来不及想。”张驰苦笑着摇摇头,他不明白自己到现在还在畏首畏尾些什么,明明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失去了,难道都到了这一步,他还在徒劳地幻想着他和慕流云之间会有更进一步亲近的可能吗?   “张驰……”   “不必这么闪烁其词,还是实话说了吧……”张驰不想再演下去了,破罐子破摔地说,“我从此就残废了,对不对?”   慕流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摇了摇头:“别胡思乱想,杨先生说了,你身上的毒解得及时,所以不会有事的。”   “你不用安慰我,蚀骨散是一种什么样的毒`药,我心里清楚。”张驰凄凉地看着慕流云,毅然道,“可就算是变成这样,我也不后悔去救你。”   张驰的眼神让慕流云的心头一紧:“可是,你为什么……”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间张驰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住了慕流云的手臂将他拉近自己,头紧跟着凑了过去,一个仓促而强硬的吻落在了慕流云的唇角。   那甚至不能算是吻,只是嘴唇贴嘴唇地撞在了一起,因为张驰拉得太急而慕流云对他毫无防备,这一下撞得颇重,张驰的嘴里还被自己的牙齿磕破了,舌尖尝到了铁锈的味道。   慕流云楞了一下,才猛然将他推开了。   尽管慕流云并没有用上什么武功或者使出多大力气,纯粹只是受到惊吓之后的自然反应,但是张驰现在的状态根本就没办法稳住自己,被他一推之下,后背就撞在了墙上。   伤口受到冲撞的剧痛令他不禁闷哼了一声,脸色瞬间就白了,倒在床上几乎背过气去。   毕竟还是亲到了呢。   痛得眼前发黑的张驰最后的意识是愉快的。   赚到了啊……   慕流云捂着被撞疼的嘴唇后退了好几步,难以置信地看着痛昏过去的张驰。   努力地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他就转过身有些仓惶地离开了这个房间。 第61章 执手之约(一)   慕流云追上了还没有走远的杨大夫, 让他再回去给张驰看看伤,杨大夫看着昏迷不醒的张驰,困惑道:“才一会儿的功夫, 他这是怎么了?”   慕流云脸颊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了一抽, 直觉地没有把刚才张驰异常的表现告诉他人, 只是说:“我不小心……推了他一把。”   “哎呀,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一个病人呢, 就算是有什么火气,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发呀。”杨大夫一边大摇其头数落慕流云,一边将张驰背上崩裂的伤口重新处理。   面对这样的指责,慕流云只能报以沉默。   ***   当张驰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慕流云已经不在了, 他只能怅然若失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房间。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上清宫的小道士给他送来了晚饭, 张驰小心地问起慕流云的去向, 对方告诉他, 太师叔下山办事去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下山办事, 慕流云大概是不想再看到他了吧,张驰伤心地想。   不过这样也好, 可以彻底断了自己的念想。   张驰知道, 江湖人最重义气,十分讲究知恩图报,慕流云这个刚刚在武林大会上打败了秦无期的高手对上清宫来说重要性简直不言而喻,他是为了保护慕流云才中毒致残, 上清宫这么一个名门正派,不用说也会负责照顾他一世,以免在江湖上留下一个忘恩负义的坏名声。   但是张驰已经打定主意,等身上的伤好一点,他就离开这里。   天涯海角,去哪里都好,他唯独不能留在上清宫,留在离慕流云这么近的地方。   他怕他会在此后的残废岁月里,在日复一日的颓丧和无力中产生怨怼,更怕他会不死心,再想方设法地去接近慕流云。   只要有心,其实他也可以用些心机,耍些不怎么光明正大的手段,让慕流云出于愧疚和同情跟他在一起,他完全可以说:“你看看我为了你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你要对我负责。”   可是愧疚和同情,恰恰是他最不能忍受的。   如果他没有机会再成为那个与慕流云比肩而立的人,那么至少也不能成为拖着他后腿的一个累赘,挂在他身上的一个负担,张驰想要的从来都是认同和欣赏,而不是愧疚和同情。   如果得不到对方的爱慕,那至少不要卑微地去祈求对方的怜悯。   ***   此后好多天,慕流云都没有再出现过。   每天都有上清宫的小辈弟子轮番过来照顾他,给他送饭、帮他煎药,从他们透露出的口风来看,慕流云并没有把那天的事情告诉他人,一直对他避而不见好像也是有原因的。   上清宫中有不少人的家眷都在华山脚下的青云镇中生活,而红莲教最近派人潜入了青云镇,意图通过绑架家眷的方式来挟制上清宫的人,慕流云和一些上清宫中的高手一直在镇中日夜值守,已经击退了好几波刺客,根本抽不开身。   而张驰只能百无聊赖地坐在床上,长时间地看着窗口上一只结网的蜘蛛发呆。   他当初强吻慕流云,就是为了断绝自己的后路,也早就做好了慕流云再也不会理他、再也不原谅他的心理准备,可是这几天以来他吃不下睡不着,心里就像时刻有一把火在烧,烧得他坐立不安。   连大夫都看出来他心情郁结,还告诫过他若再如此下去只怕对身体的恢复不利,张驰嘴上答应了会好好吃饭和休息,但是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他只怕是不可能做到大夫所要求的“平心静气”了。   窗口上的蜘蛛辛苦地在屋檐和窗棂之间拉出了八股线,沿着线一圈一圈地编织出精巧的蛛网,张驰就默默地数着它一共织了多少圈,免得自己太闲老是忍不住去想那些让自己感到沮丧的事情。   那只蜘蛛终于结好了网,稳坐网中央等待着猎物上门,结果一支笤帚伸了过来,一下子将那蜘蛛连网一起掸了下去。   张驰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唉声叹气的。”清流腋下夹着一个棋盘,拿着笤帚走了进来。   “清流,怎么是你?”张驰有点意外,按上清宫的规矩,像清流这样入门已久的弟子应该是以练武为主,不用干这些杂活的。   “本来应该是师弟们过来照顾你的,我想着这么些天没见了,天璇太师叔又下山办事去了,你一个人住在这冷冷清清的清风阁里,还不得无聊到长出蘑菇来?所以就过来找你说说话,顺便下两盘棋解解闷。”清流在他身边坐下来,“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吗?”   张驰苦笑了一下:“还能怎么样,我也就这样了。”   “看样子还真把你闷坏了,是不是这里太冷清了住不惯?”清流把棋盘放在床前,开始摆棋子,“你要是真的不喜欢这里,我可以跟掌门说说,让你搬到山下去。其实天璇太师叔也是出于一片好意,杨大夫说你的病需要静养,太师叔听了以后二话不说就让人把你送到了清风阁,觉得这里清净,适合你养病。其实当时大家都挺吃惊的,因为太师叔平素跟什么人都不亲近,更别说主动让人住到他隔壁来了,他对你真是比对任何人都好。”   张驰心中一阵苦涩,强笑了一下说:“不说这个了,下棋吧。”   “好,我先来。”清流起手就先飞了个相。   “我的手不灵便,我来说,你帮我落子吧。”张驰说,“卒七进一。”   清流一把抓过他的手,把那个卒子塞在他手里:“你自己下,下歪了也不要紧,现在你还不能下床走动,先练练手也是好的,大夫说了,多练练能好得快些。”   “好得快些?”张驰不太敢确信清流话里透出来的意思,“难道我还有可能好起来吗?”   “当然可以。”清流惊讶地看着张驰,“难道有人跟你说你好不起来了?谁的嘴这么贱,告诉我,我帮你打他。”   张驰的心狂跳起来,又深怕这只是空欢喜一场,所以也就加倍地不敢相信:“你可别逗我,我知道我中的是‘蚀骨散’,只要一个时辰之内不服下解药就会终生残废,我们被偷袭的地方离上清宫少说也还有两三个时辰的路程,何况还有红莲教的伏兵阻挠,你们怎么可能来得及给我解毒?”   “我骗你干什么?”清流说,“当时太师叔封死了你周身的穴道,拖延了毒气入骨的时间,不然我们就算是会飞也救不了你了。之后太师叔更是大发神威,一人挡住了所有的追兵,你知道吗,后来我们的人赶去增援的时候,太师叔已经一人杀了十几个刺客,自己却只受了一点轻伤,所有人都看呆了……”   “他受伤了?”张驰紧张地一把抓住了清流的手臂,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对肢体的控制已经比前几天有所好转了,“他伤在哪儿,严重吗?”   “就是腿上破了点儿皮的程度,比起你来差得远了,一点儿都不耽误现在满镇子追杀红莲教刺客。”清流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背说,“当时趁着太师叔挡住追兵,我们几个就快马加鞭地把你带回来,杨大夫这里正好药物齐全什么都不缺,于是一点也没耽搁地就开始煎药,说起来也确实是好险,大夫说要是再晚送来半个时辰,你下半辈子就残废定了,所以你是不是得谢谢我?虽然主要是太师叔的功劳,但是我背着你沿着台阶一路飞奔上来也是很辛苦的啊……”   张驰已经彻底愣住了,清流之后又说了些什么,他都没留意听。   他大概想明白了事情是怎么回事,那天他一定是没听清楚,大夫应该是在跟慕流云说,“假如”送来得晚他就残废了,而慕流云后来说他“会好的”也不是在安慰他,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张驰懊恼地抱住了头,他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啊。   他得多蠢才会以为,按照慕流云的性子,会用善意的谎言来安慰他?   他得多冲动和不计后果,才会用那样极端的方式把慕流云从身边赶走?   一时间他都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悲哀。   他并没有残废,他还有机会建功立业,还可以继续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他的未来还有无限的可能,而不是只能每天瘫在床上怀念着自己曾经健康的身体。   但是他还有机会再挽回和慕流云的关系吗?   一想到自己那天居然强吻了慕流云,张驰都恨不得买块豆腐撞死自己算了。   亏大了,亏死了,死了算了。   ***   得知张驰这两天以来一直以为自己会残废,清流不太厚道地憋着笑安慰了他几句,然后陪他下了一下午的棋,扯东扯西地聊了许多事情。   比如说,几位太师叔都拿到了他的礼物,并且对他的用心很满意。上次拦路的刺客身份已经查清楚了,红莲教这回是急了眼,把四大护法之一都派出来伏击他们了,结果白白折了教中好几个高手,却什么也没捞着。再比如说,上官铃妹妹终于说服了她爹,正式拜入了上清宫门下,道号清灵,几位太师叔对她那天的沉着反应很是赞赏,都觉得她或许是个可造之材。   张驰心不在焉地应合着,好几次把棋子送上门白白给对方吃掉了才反应过来。   清流走后,张驰就开始了坐立不安的日子,即盼望慕流云赶紧回来听他解释,又害怕慕流云回来以后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   在这样的忐忑不安中,他的身体倒是一天一天地好了起来,已经可以自己下床走动了。   当慕流云终于再一次回到清风阁的时候,张驰正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用草叶编织着一只蛐蛐,他的手指还是有些不太灵活,做做这些精细的事情可以让他恢复得快些。   张驰神游天外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慕流云靠得很近了,他才突然受惊一般地抬起头来,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令他朝思暮想的人:“流云?”   慕流云一时也不知该作什么样的回应,便有些不自在地停住了脚步。   张驰什么都来不及想,就激动地站起来迎上前去,可是他的身体本来就余毒未清,一激动之下就左脚绊右脚,把自己给绊倒了。   还是慕流云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及时搀住了他。   于是,张驰以一个比较丢脸的姿势跌进了慕流云怀里。 第62章 执手之约(二)   在这几天坐立不安又闲出蘑菇来的日子里, 张驰幻想过不知道多少次他们重逢的场景,把慕流云会怎么责难他,而他要怎么应对排演了无数遍, 想不到他们的再次相遇却是以这样一个尴尬的方式发生的。   慕流云动作里带着一种强撑出来的强硬, 将他拎回房按在了床上:“身体没好就别出来到处乱跑, 难道你都不知道照顾自己吗?”   “我没事。”张驰不禁有些担心自己浑身的余毒会不会因为心跳过快,完全无法“平心静气”而发作了, 此刻他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酥软的。   刚才在他要摔倒的时候,慕流云毫不犹豫地接住了他,而且在紧张他,即使之前曾被他那样地冒犯。   也许情况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糟糕,也许慕流云根本就没有生他的气?   张驰的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起来, 他发现自己手里还捏着那个刚刚做好的草蛐蛐,就顺手把它递给了慕流云:“送给你。”   “……送我这个做什么?”慕流云不解地看着他。   “……那天的事情……我很抱歉。”张驰揉了揉鼻子, 觉得自己现在一定连耳朵都红了, “我其实……”   “不要提了。”慕流云打断了他, “你中毒神志不清, 作出些反常举动也情有可原,我不会怪你, 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吧。”   “什么都没发生?”张驰抬头错愕地看着慕流云, 这句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令他如坠冰窟,“事情明明已经发生了,怎么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那你想要如何?”慕流云有些烦躁地说。   这几日他一直为此事烦躁不安,由于他身份特殊又性情孤僻, 从小到大就不曾与什么人亲近过,直到这次下山才头一回交到了一个玩得不错的朋友,原本他就对张驰颇有好感,再加上张驰这一次毫不犹豫地冲过来用身体为他挡住了陷阱,还因此差点就中毒致残,可以说在慕流云的心目中,张驰不仅仅是他行走江湖所结识的第一个朋友这么简单,他已经把张驰视为过命的知己、交心的兄弟。   可张驰那天的行为,结合慕流云之前就产生过的某些怀疑的苗头,一下子把他们的关系推到了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   “我想要如何……”张驰想说“我想和你在一起”、“我喜欢你”,但是他知道这些话即使说出了口也是废话,慕流云的态度里已经明确地表达出了拒绝的意思,他只能哀伤地说,“你是知道的。”   “我不想知道。”慕流云转过了头不看他。   “可你已经知道了。”张驰语气肯定地说。   “够了,我不是来和你说这个的。”慕流云很烦躁,“我们就不能和从前那样相处吗?”   “从前?可我想要的从来就不是成为你的‘朋友’。”张驰苦涩地低下了头。   他知道他应该马上答应下来才是比较理智的,那样就算做不成爱人,也不至于从此成为陌路,他还可以退回朋友的位置上,继续寻找机会。可是在这么几天的万念俱灰之后,张驰现在对很多事情的看法都已经变了,他开始认识到机会并不是一直都有的,行走江湖并不见得比混迹于战场上更安全,谁也不知道自己明天会如何,哪有那么多时间和机会让他慢慢来。   骨子里的冒险精神令张驰选择了铤而走险,他一把抓住了慕流云的手臂:“我知道你想拒绝我,可是你为什么要拒绝呢,你其实并不讨厌我的,对不对?”   慕流云挣了一下,可是张驰抓得很牢,他因为顾虑到张驰的伤势不敢太用力,只能皱眉道:“放手!”   “我不放,如果你真的讨厌我的话,我刚才摔倒的时候你就不会接住我,我之前那样冒犯你,你不打死我都不错了,却还想要继续和我做朋友,所以你并不讨厌我对不对?”张驰激动地说,“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急着拒绝呢?我知道你不喜欢女人,你对任何姑娘的搭讪都很不耐烦,你也没有喜欢的男人,甚至对断袖之情一无所知,既然你对我也有几分好感,为什么不试试呢?”   “试什么?”慕流云错愕地看着他。   “试着接受我,试着和我在一起。”张驰说,“我知道你习惯了一个人生活,但是没有人应该永远孤独,早晚你是要给自己找个伴的,所以考虑一下我吧。”   “这太荒谬了,放开我!”慕流云翻了一下手腕,硬是挣脱了张驰的钳制,他只是后退了一步想要拉开双方的距离,张驰却一下子心慌了,不管不顾地站起来扑了上去,一把抱住了慕流云的腰:“别走!”   慕流云的身体猛然僵住,抓住张驰的肩膀就要推开他,却正好抓在了张驰的伤口上,张驰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痛呼,慕流云立刻像被烫到一样地放开了手。   张驰这会儿已经彻底豁出去了,趁机抱紧了慕流云,两人的身体紧密地贴合在了一起。   这种完全被人贴近的感觉令慕流云浑身上下的毛孔都炸了起来,差点就要运气震开张驰,但他始终记得,张驰身上的伤是替他受的,差一点儿落下终身残疾也是为了他,并且他也记得,张驰在之前以为自己会残废的时候,依然对他说“幸好受伤的不是你”。   所以慕流云心软了,手也软了,怎么也下不了手去伤害这个人,只能口头上生硬地警告道:“放手!”   “不放,打死我也不放。”张驰更加抱紧了慕流云,把脸埋在他的肩上深深地吸了口气,“我真的……好喜欢你。”   其实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整颗心都已经提到了嗓子眼,总觉得慕流云随时都会一把推开他然后拂袖而去,甚至痛打他一顿,但是慕流云没有,只是手足无措地试图用一种不会伤到他的方式挣脱这个紧密的拥抱:“不要说这么奇怪的话,快放开我!”   意识到慕流云顾虑他身上的伤,下不了重手挣脱,张驰心里又升起了一点希望:“你看,这也不是什么令人难以接受的事情,你并不觉得讨厌,对不对?”   慕流云说不出口,这感觉与其说是讨厌还不如说是心慌,他从未被人靠近到这样的一个距离,两人的胸口紧紧地贴在一起,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心跳,以及透过衣料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   这让他感到非常别扭。   他还没有说什么的时候,张驰已经壮着胆子将一个吻落在了他的嘴角。   反正已经把自己逼上了绝路,这么过分的事情都已经做了,再坏也无非就是这样了。   慕流云整个人都彻底僵住了。   不同于上次那个仓猝的偷吻,这一次,张驰竭力不想引起他的反感,所以极尽温柔,吮吸着他的嘴唇,就像小猫舔食一般地轻轻舔过他的唇角,碰触着,撩拨着,试探着慕流云的底限。   感觉就像在亲吻着一尊僵硬的雕像,慕流云的错愕和抗拒如此明显,但却并没有推开他。   上一次张驰突然的强吻给慕流云的感觉只有惊讶和气愤,这一次他才知道,原来真正的亲吻是这样的,从嘴唇传来的触感意料之外地柔软,带着来自另一个人的温暖,和令人心跳加速的暧昧气息。   依然很别扭,但是……并不讨厌。   张驰停了下来,两人的嘴唇暂时分开,鼻尖却还贴在一起,呼出的温热气息互相交缠着。   张驰觉得心跳得厉害,声音里也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种十分温柔的低沉:“我听说和不喜欢的人亲吻会觉得恶心,你感觉恶心吗?”   慕流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不知道。”   “那就再确认一下。”张驰又亲了下去。   也不知道是身上余毒未清还是心情过于激动的缘故,他这会儿手脚发软,脑袋也有些发晕,感觉都要站不住了,就后退了一步坐在了床上。   慕流云这会儿也是脑子一片空白,已经连习武之人的基本反应都忘记了,被他带得失去了平衡,一下子扑在了他身上,这个上清宫的高手好歹在最后关头把手撑在了张驰脸侧,没有直接压在他身上,但是他们的姿势却变得非常暧昧。   倒像是慕流云主动压倒了张驰一样。   意识到这一点,慕流云尴尬地要起身,张驰赶紧抱住了他:“别走!”   慕流云挣扎了一下,却又碰到了张驰的伤口,张驰疼得皱起眉“嘶”了一声,慕流云就僵住不动了。   其实张驰的伤口已经结痂,被捏到了也并没有那么痛,但他发现这招简直百试百灵,才故意做出痛苦的样子来让慕流云心软,并且趁着慕流云不知所措的时候翻了个身,反把慕流云压在了身下。   慕流云依旧很抗拒,浑身僵硬着,在张驰又要亲他的时候曲起手肘顶在了张驰的咽喉,忍无可忍地说:“你够了!”   张驰也不躲,就像没有骨头一样地腻在他身上,就算被顶着嗓子也依然用变形的声音死皮赖脸地说:“你是在害羞,还是觉得不习惯?”   “住口!”慕流云恼羞成怒地推搡着他,又不忍心用力把张驰掀开,怕张驰又像上次一样撞到了背部的伤口,张驰却反过来利用他的不忍心得寸进尺地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按在床上。   “你看,你并不讨厌和我亲近,如果你觉得讨厌,随时都可以推开我,根本就忍不到现在。”张驰小心翼翼地说,“既然不讨厌,就不要急着拒绝,就当是试试看,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不行!”慕流云别扭地扭开脸去,可是脸颊上已经泛起了可疑的红色,“我们都是男的,这太奇怪了。”   “男的又怎么了,我不仅会做饭,会补衣服,会帮你收拾家,又能劈柴挑水,种地打猎我都会,还能和你一起闯荡江湖呢,除了不能给你生孩子以外,我哪点比不上女人了?”   慕流云一时词穷,他明明知道张驰是在强词夺理,却完全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张驰趁机又亲了亲他,还以一种诱哄的语气温柔地说:“流云,张开嘴,别咬着牙关。”   慕流云不肯配合,张驰也不气馁,继续亲吻着他的嘴唇、下颚、脖子,然后转移到锁骨,并且开始解他的腰带。   自幼混迹于三教九流的张驰靠着自己那点东拼西凑的有限见识,以及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努力地试图取悦对方。   他可以感觉到慕流云的僵硬,周身的每一块肌肉都在表达着抗拒,慕流云随时都可以推开他,甚至把他打飞出去,但是出于某种他无从得知的心思,慕流云始终都没有这样做。   甚至张驰开始脱他的衣服,开始做一些更加亲昵的事情,慕流云也始终都没有明确地拒绝他。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ω゜╰)   吃干抹净什么的总得好好斟酌着写嘛(真的不是因为去打剑三了……_(·ω·」∠)_)   因为河蟹当道,肉什么的是不能指望了……果断拉灯,安全第一   总之,小池子这天晚上就是亲亲、摸摸、舔舔、咬咬的地步啦   自行脑补_(·ω·」∠)_ 第63章 执手之约(三)   张驰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翻了一个身, 感觉身边空空的,他愣了一瞬以后立刻清醒过来,看着有些凌乱的床铺, 这才想起自己昨天晚上做下了何等疯狂的事情。   昨晚, 他抱着一种慕流云随时会受不了, 一脚把他踢开或者一掌把他打飞出去的心思,本着多亲一口是一口, 多摸一下是一下的无赖精神,不断试探着对方的底线。   而慕流云始终都没有推开他,甚至后来还带着几分犹豫地回应了他的索求,那些笨拙的亲吻和紧密的拥抱,甜美得就像一个让人不愿意醒来的美梦。   但张驰清楚那不是梦, 流云对他也是有感觉的,至少对这事并不反感。   为了不引发慕流云的抗拒, 张驰不敢凭着自己那点东拼西凑的理论知识做到最后一步, 只竭力地想办法取悦这个随时能把他打飞的男人, 让慕流云在他手里释放了两次, 他自己也射了一回,就心满意足地抱着对方睡了过去。   至于后来慕流云什么时候离开的, 他完全没有印象。   可是天都还没有亮, 流云会去哪儿?   张驰突然联想到,慕流云该不会是醒过神来之后,就后悔昨晚的冲动,恼羞成怒地走掉了吧。   这个想法让他心慌意乱, 急忙地穿上衣服想出去找,因为屋里太黑还踢到了凳子,他也顾不上停下来揉揉脚趾头,嘶嘶地吸着气瘸着腿挪过去开门。   门外,天光才刚刚露了一点鱼肚白,周围的景物都还只能看得到一点朦胧的轮廓,慕流云就坐在不远处一块平坦的大石台上,面向着群山正在打坐练功,晨曦中的身影仿佛已经与山河天地融为了一体。   张驰突然觉得昨天晚上那种不怕死不要命的勇气一下子泄了个干净,他踌躇着,迟迟不敢上前。   还是慕流云听到张驰发出的动静,收了功回过头来。   张驰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听到他用一种温和的语气说:“天还没亮,怎不多睡会儿?”   “流云!”张驰的心情又雀跃起来,急急地向他走了过去。   “慢些,别摔着了。”慕流云还惦记着他身上的毒,急忙出声提醒道。   张驰可不管这么多,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一把从背后抱住慕流云的腰,把脸贴在了他的背上。   怀中的身躯僵硬了一瞬,但是没有推开他,慕流云反而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臂,柔声问道:“怎么了?”   “我醒来看不到你,还以为你走了。”张驰心有余悸地说。   慕流云轻笑了一声:“这是我家,我能去哪儿?”   张驰用力蹭了蹭他的背,贪婪地呼吸着对方身上若有若无的气味。   慕流云还在这里,而且并没有生他的气,可是张驰的心还是悬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问道:“流云,和我在一起好不好?我真的很喜欢你,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慕流云轻轻地应道:“嗯。”   “当真?”张驰的脸一下子竖了起来,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慕流云的侧颜。   “这事我刚才也仔细考虑过了。”慕流云目光依然注视着远山,语气平静地说,“你我皆是肉体凡胎,注定逃不过情`欲折磨,与其苦苦压抑,还不如顺其自然,就如治水,堵不如疏。师父要我立誓终生不近女色,既然你是男人,想必是无妨的。”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和意料之外的理由令张驰脑子一下子打了结,像条被晾到岸上的鱼一般张了张嘴巴,半晌才问出一句:“为什么你师父会要求你不近女色?”   慕流云轻轻地叹了口气:“别看我现在如同常人一般,其实我身有隐疾,一直是靠着这些年以强劲的内力压制着,才不至于发作。”   “你有病?”张驰顿时紧张起来,“是什么病?要不要紧?”   “不明原因的怪病,大夫也束手无策。”慕流云说,“对我而言倒是不要紧了,只是这种病很可能会随着血脉流传,我若是留下了后代,我的后人未必会有我这般的幸运,能遇上师父这样的高人,自幼悉心教导传授武学,到了会发病的年纪已经能够自行压制。若将他们带到这世上来受这病痛之苦,岂不是作孽?”   张驰心情有些复杂地在慕流云身边坐了下来,慕流云因为不想留下后代而不近女色,才让他有了可乘之机,他明明应该高兴才对,却又有些替慕流云感到可惜:“你这么厉害的人,却不能留下自己的子嗣,会不会觉得挺遗憾的?”   “上清宫中多数人都是潜心习武修道,终生不婚不嗣,没什么好遗憾的。”慕流云看着他,声音平静地说,“我觉得你说的对,除了不能生孩子,你什么都好,就是不能生孩子这点也挺好的。我以前没对你动过这个心思,你既然说试试,那便试试吧,不论如何,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张驰心里又是欣喜又是感动,他抓住慕流云的手,郑重承诺道:“我绝不会辜负你。”   “别说什么辜负不辜负的,你又不欠我什么。”慕流云没有像以前一样甩开他,而是犹豫了一下以后,也反握住了张驰的手,“你我之间,本来就是最简单纯粹的关系,若是今后依旧互相喜欢,就在一起生活,若是觉得不愉快就各自分开,也不必像有些凡俗夫妇那般,即便日日争吵还要绑在一起。”   张驰赶紧说:“我一定会对你比任何人都好,不会让你觉得不愉快的。”   “我相信你会对我好,就像之前一样,只怕你将来会后悔。”慕流云又转头看着晨雾中的山峰,轻轻地叹了口气,“你现在看我,只觉得什么都好,说不定以后你就会厌烦了,我这人其实挺闷的,性格也不好,除了练武什么都不会,不像你懂的这么多,到处都能交到朋友。”   “那有什么,武功好才是真厉害呢,以后,我的朋友也就是你的朋友。”张驰抓着慕流云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一口,眼神里满满地流淌着幸福,“真像做梦一样,该不会我突然醒过来,发现这一切都是在做梦吧?流云你快亲我一下,让我看看这是不是真的。”   “笨蛋。”慕流云笑了,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疼啊!轻点!”张驰发出了夸张的哀哀叫声,慕流云就松了手,带着一点犹豫地,探头在他脸上蜻蜓点水般地碰了一下。   “这可不算,至少也得这么亲。”张驰一下搂住了慕流云,就是一个热情洋溢的深吻。   慕流云依然僵硬着,甚至可以说是在忍耐着,没有推开他。   张驰可以感觉到他态度里的抗拒和忍耐,也不想做得太过火引起慕流云的反感,亲了一会儿就放开了他,慕流云用手背擦了擦嘴说:“快去洗把脸吧,等会儿该吃早饭了。”   ***   张驰依言去洗漱,走路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像是在梦游一般飘飘然的。   铤而走险的强势告白不仅没有得来一顿好打和再不相见的结果,反倒应了那句张驰不知道从哪部兵法里听来的老话--置之死地而后生。   慕流云不仅接纳了他的感情,还纵容了他的亲昵行为,虽然看起来有些勉为其难,但张驰相信用不了多久慕流云就会习惯这一切的,毕竟都是男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慕流云当然也不能例外,只要利用好这一点,必能让两人的关系突飞猛进。   就算慕流云现在对他也就比“朋友”之情稍微复杂那么一点儿,更多的时候只是别扭地忍耐着他的亲昵行为,张驰也已经很知足了,慕流云的性子淡漠,但对他并不是毫无感觉,相信皇天不负有心人,只要他诚心相待,终有一天流云也会喜欢他的,就像他喜欢流云那样的喜欢。   现如今红莲教在青云镇没讨着便宜,已经偃旗息鼓,慕流云也终于可以过几天安稳平静的生活,正好张驰因为余毒未清还需要在清风阁中疗养一阵,这不正是他们培养感情的大好时机么。   ***   张驰生性喜欢到处乱跑,见识不一样的人和事,慕流云却更喜欢简单规律的生活,张驰本来还以为他是睡不着才起这么早,一问之下才知道,在清风阁的时候慕流云居然每天都和今天一样,天不亮就起来打坐修炼。   他会先空腹修炼上一两个时辰,等到太阳升起时,就有上清宫的弟子运起轻功攀爬数千级的台阶送早饭上来,午饭和晚饭也是一样,而且每一次送到的时候饭都还是热的,这大概是上清宫考验和锻炼门下弟子的一种方式。   张驰在躺着不能动的日子里也留意过,每一天来送饭的都是不同的弟子,也就难怪慕流云在上清宫呆了这么多年,除了师父以外跟谁都亲近不起来,对于不是那么擅长认人的慕流云来说,大概每一天看到的都是从没见过的新面孔吧。   今天来的也是个生面孔,他们吃饭的时候,那个弟子就在院子里生起小火炉给张驰煎药,然后又去收拾房间,收拾完房间出来以后就一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张驰。   “怎么了,我脸上有花吗?”张驰边皱眉喝着奇苦无比的草药边问,他已经提前动过了手脚,应该不至于会被人看出些什么不太雅观的痕迹来。   “太师叔昨晚没睡在房里吗?”那个弟子疑惑地问,“他的床铺好像没动过。”   张驰猛地被药呛了一口,咳得差点没背过气去,这么明显的纰漏他居然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脑子一定是被毒傻了。   他担心地看向了慕流云的方向,吃过早饭后慕流云又在那块面向群山的石台上打坐练功了,完全没有理会他们在背后说些什么。   一直打坐了半个多时辰,那个小弟子也收拾完毕,抱着慕流云昨天换下的衣服下山去洗了,慕流云就开始在清风阁门口那块不大的平地上舞剑,只要天气不是特别糟,他都会花整个上午的时间练剑。   张驰见过很多次慕流云打架的样子,却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练剑的身姿,当真算得上“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将上清宫剑法的力与美展现到了极致,看得张驰蠢蠢欲动,只恨不能过去一起练。   这些时日里他已经闲得骨头都要生锈了,可慕流云谨记着大夫的嘱咐,坚持不让他做什么大的动作,当慕流云打坐休息时,张驰就只好百无聊赖地看着周围的景色。   这些天他多数时候都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能动的时候也只能在清风阁旁边走来走去,下山的路实在太陡峭了,他身体没好的时候可不敢乱爬,再加上心情的焦虑和抑郁,张驰一直没有那个心思去留意周围的环境,现在他才终于可以好好欣赏一下慕流云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   如果带着一种轻松的心情去欣赏,这里当真是如同仙境一般,上清宫的位置已经在华山的半山腰上了,清风阁更是夸张,修建在了高耸入云的山尖附近,也不知道当初将这些建筑材料运到这山顶上来究竟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   天气晴好的时候,从清风阁可以俯览上清宫恢弘的大殿和亭台楼阁,看上去只有蚂蚁大小的弟子们列成整齐的方阵,在空地上习武练剑。而像今天这样半阴不雨的天气,从这里还能看到云海奇观,让人恍惚产生了一种住在云端之上的感觉,也难怪慕流云总是带着一副仙风道骨的气质,说这是神仙的居所丝毫都不为过。 第64章 执手之约(四)   有的时候, 大片大片的云雾就像流水一般,顺着陡峭的山势从高向低渐渐下滑,张驰在慕流云练剑的间隙问道:“你的名字会不会就是这么来的?”   “不知道, 或许吧, 师父从未说起过。”   到了午饭时间, 慕流云擦了擦汗,洗了手准备吃饭。   午饭又换了一个弟子来送, 不知道他是不是从早上回去的师兄弟那里听说了什么,也用一种闪烁的奇怪眼神打量着张驰,每当张驰狐疑地看过去,那个弟子又马上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张驰也是后来才知道,后山上这个神秘的“太师叔”一直是闲得无聊的门派弟子们八卦的对象, 从他夺得了武林大会第一名的荣耀之后,更是成为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 从不喜欢与人亲近的“太师叔”偏偏和张驰走得这么近, 门派上下对他这个人也是好奇到了极点。   而慕流云根本不关心别人的眼光和背后的议论, 平静地吃完了饭, 就起身去了清风阁的二楼。   由于地势所限,清风阁修建得并不宏伟, 只有两层高, 上下八间,慕流云和他师父玄一道长的住所都在一楼,至于二楼,因为楼梯门上了锁, 张驰还不曾上去过,直到这会儿才有机会跟着慕流云上去参观一下。   二楼四间全是书房,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张驰随手抽出一本翻了翻,只认识一些什么“玄乎其玄”、“道法自然”之类的字句,他好奇地问道:“这么多书,该不会都是武功秘籍吧?”   “不是。”慕流云道,“另外几间都是师父收藏的一些杂书,这个柜子里的是我手抄的道家经典。”   “你抄的?”张驰很是吃惊地看着这一人多高,几乎已经放满的书柜,“你竟然写了这么多本书?”   “其实不止这些。”慕流云道,“师兄们不时会拿走一些,给山下弟子们阅览或者送人,不然只怕早就装不下了。”   张驰更吃惊了:“那一定得花很多很多的时间吧,可是为什么上清宫要让你这样的高手将大把时间用在抄书上?”   慕流云铺好纸张,一手捏着袖子开始磨墨,语气平淡地说:“我年少的时候,性格比现在暴躁许多,所以师父让我每日誊抄经书,以此来平心静气,磨练耐性,久了便养成了习惯。反正在这清风阁中,不抄书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好做。”   虽然慕流云是用一种平淡的陈述语气,张驰听着却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他柔声道:“以后你就不用再这么无聊了,我可以带你到处去玩,山下有很多很多好玩的,五湖四海,天下那么大,一辈子都玩不过来。”   慕流云却笑着摇了摇头:“这山下的种种,一开始也确实令我眼花缭乱,等新鲜劲过了,倒觉得烦人得很,还不如山上清静。”   “你喜欢清净?”张驰有些为难地抓了抓后脑勺,“那我以后尽量让你过上清净的日子。”   “不说这些了,我记得《千字文》就放在隔壁第一个书架第二排,你把头三页抄一遍,若有不认识的字就来问我。”   “哦……”张驰苦着脸去拿书,虽然他也很想多认些字,但是每次到了慕流云真的动手教他时,他都会大受打击甚至开始怀疑人生。   别看他手巧得能编织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只要一拿起毛笔,手就笨得跟脚一样了,怎么都不听使唤,更何况现在余毒未清,手指更是加倍僵硬。   等到慕流云写完了一页纸,张驰都还没写满一行,看着他写字时那个笨拙僵硬的样子,慕流云轻轻地叹了口气,捏着他的手指矫正他握笔的姿势:“笔要这样拿,用手腕的力量。”   张驰不好意思地看着慕流云认真的侧颜,脸可疑地红了起来。   “看着我做什么?看字。”慕流云皱眉道。   “唔……”张驰左顾右盼地转移了话题,“流云,我有点好奇,平日里除了练功和读书写字,你就不做些别的吗?”   慕流云想了想,摇了摇头。   “那你都不会觉得无聊吗?”张驰简直难以想象这样单调的生活。   “读书和习武本来就是我的兴趣所在,自然不会觉得无聊。”慕流云道,“至于那些别人视为玩乐的事情,我也曾试过一些,终究还是不如习武来的有趣。”   张驰笑道:“许多人可都把读书和习武看做是苦差事呢,要靠着毅力去坚持才能有所成就,你倒是乐在其中,就这一点来说,你可比绝大部分人都幸福多了。”   慕流云不置可否,将写好的书页放在一边晾干,又铺开了一张纸用镇纸压住:“抄书吧。”   “哦……”张驰费力地握着笔,又写了几个字,就忍不住开始说话,“我们要一直写到晚饭时间吗,晚上做什么呢?”   “晚上去洗浴。”慕流云皱着眉有点嫌弃地说,“你该好好洗个澡了。”   “我不是伤口不能碰水吗,再说这些天也有擦身啊……”张驰委屈地说。   本来他就是比较爱干净的人,不像以前在丐帮或者军中的弟兄们一样浑身都是所谓的“男人味儿”,后来知道慕流云有洁癖,他又比之前更加注意干净整洁了,想不到居然还是难逃被嫌弃的命运。   “我看过你的伤口,已经可以洗了。”慕流云垂下视线看着纸面,“总之,以后没洗干净就不要碰我。”   “你是说洗干净了就可以碰你了?”张驰露出了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好,我一定每天都把自己洗掉一层皮。”   慕流云的耳根似乎透出了一点红色,语气却是有些不悦了:“不要这么多话,你如此浮躁,还要不要学习认字了?”   “好好好,不说话了,写字写字。”张驰嘴巴虽然闭上了,脑子里却展开了丰富的联想,脸上就笑得越发欠扁起来。   ***   吃过晚饭后,趁着天还没有黑,张驰跟着慕流云,沿着一条修建在山崖上的陡峭山路走了半里多,就看到一间靠着山壁,用竹子搭建起来的竹屋。   推门进去,里面是一个八尺见方的水池,也不深,坐着应该差不多到肩膀,池水是用竹子从山石的缝隙之中引出来的,灌满了池子以后就沿着一条挖好的水槽溢到屋外的小水沟里。   张驰还以为石缝里流出来的山泉水会很冰,伸手探了一探,水竟然是微温的。   华山上下这样的温泉池也有好几处,这一处因为地势太高,池子也小,不太有人来,只有住在清风阁的慕流云每天都会造访,玄一道长外出云游之后,这里几乎成了他的专用浴池。   虽然昨天晚上张驰已经壮着胆子把该做的和不该做的都做了,这会儿却莫名地有些忸怩起来,慕流云见他在池子旁边转悠着东看西看,迟迟不脱衣服,便出声问道:“你是想等我先洗吗?”   “啊?当然不,我们一起洗吧。”张驰怎么能错过这么一个鸳鸯共浴的大好机会呢。   “一起?”慕流云本来可不是这样想的,他看了看那个不大的池子,虽然装得下两个人,但应该会有些拥挤才是。   “就像晚上一起睡一样,相好的人可都是一起洗的。”张驰不要脸地胡说道。   慕流云犹豫了一下,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好吧。”   张驰这下可顾不上忸怩了,生怕慕流云改变主意的他立刻脱了衣服下了水。   “流云,让我帮你搓背吧!”   “不必,我自己来。”   “那我帮你洗头吧。”   “我自己来。”   慕流云还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张驰声音已经有些沮丧了:“那你帮我洗洗背上的伤口吧,我怕碰破了。”   慕流云这一次终于没有再拒绝,他拿了汗巾用尽量轻柔的力道擦过那些已经结了痂的伤口,却发现张驰除了这些伤口以外,身上还有不少陈年旧伤留下的疤痕。   他好奇地用手指按了按张驰肩上那个看起来是箭伤的疤,触感凸凹不平,想必曾经也是挺严重的伤势。   “你以前经常受伤吗?”慕流云问。   张驰感到有点痒,就抓住了他的手:“战场之上刀箭无眼,受伤也是很平常的事。对了,听说你上次拦截红莲教的追兵,也受了点伤,伤在哪里?让我看看。”   “在腿上,已经没事了。”   “让我看看,亲眼看过我才能放心。”张驰十分坚持,并且在能见度已经不是很好的水面下摸索着。   “别乱摸,是这里。”慕流云只好站起来,指给他看左边腿上的一道伤痕。   “还好,看起来不怎么严重的样子。”张驰摸了摸那道伤口,心说这么完美的身体,要是留下伤疤就太可惜了。   慕流云突然探手到水里,擒住了张驰的手腕,语气不善地说:“往哪摸呢?”   张驰小心地看了看慕流云的脸色,并不是在生气的样子,就没皮没脸地笑道:“反正这里又没有别人在,我就摸摸,不会做什么的。”   “你还想做什么?”慕流云皱眉,“别胡闹了,赶紧洗澡,不然天要黑了。”   张驰憋屈道:“你这么活色生香地站在我面前,却连摸都不让摸,流云你太残忍霸道了……”   说话间他的另一只手也不安分了起来,慕流云扣着他的手腕稍微用了些力气,张驰赶紧喊疼,慕流云冷笑一声:“一有机会就忙着想入非非,看样子你恢复得不错,昨天伤口疼也是装出来的吧?”   “你怎么能这样想我呢,我那绝对是真疼,虽然不是那种忍不了的疼,但是也会疼啊。”就算被抓住了一只手,张驰依然死皮赖脸地去抱慕流云,就像个甩不掉的牛皮糖一样。   慕流云已经开始后悔跟他一起洗浴了。   他知道只要态度冷硬一点,下手狠心一点,完全可以拒绝张驰的骚扰,但他对着张驰就是冷硬不起来,于是这个澡一直洗到月亮都升起来了,他们才摸着黑穿上了换洗的衣服,从那间竹屋里出来。   天已经完全黑了,慕流云有些气恼张驰胡闹个没完,也有些难以言说的羞意,就闷声不响地大步往前走,任由张驰在黑夜里跟得跌跌撞撞。   这可苦了张驰,不是踢到台阶就是被草茎绊倒,慕流云已经警告过他天要黑了,他却色迷心窍不当一回事儿,只管把慕流云浑身上下摸了个够本也亲了个遍,所以这会儿也没脸抱怨,只好努力地跟上慕流云的脚步。   到了险要路段,慕流云终究还是担心他身上余毒未清,会失足跌下山去,回过身来拉住了他的手。   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度,张驰只觉得整颗心都要化成了一滩春水。   接下来的路上,他们谁都没有说话,星光下,两只同样有力的手握在一起,就像是一句无声的誓言。   -第二卷 完- 第65章 锦绣(一)   张驰舒舒服服地过了几天仿佛身在世外仙山, 几乎与世隔绝的日子。   每一天,慕流云都保持着同样的生活节奏,上午习武, 下午教他读书认字, 晚上二人洗刷干净, 在一个被窝里说说话,做些亲昵的事情, 然后慕流云小睡一会儿就早早起来练功,他则一觉睡到天亮,再和慕流云一起吃早饭。   有时候他会巴不得这样幸福且无忧无虑的日子可以永远持续下去,但是他心里也清楚,这样的平静只不过是暂时的。   果然, 没过几天,“上清七子”中的两位就造访了清风阁, 分别是掌门天行道长和排行第三的天衡道长。   这两位仙风道骨的老前辈一出现, 张驰心里就隐隐地升起了一股不安, 果不其然, 他们就是冲着张驰来的。   同来的弟子为他们泡上了茶,几人就在清风阁外那棵大松树下的石桌旁坐了, 天行道长语调平缓地说:“张少侠为了援救天璇师弟身中奇毒, 贫道却一直未曾前来探望,实在惭愧。”   “哪里哪里,上清宫已经给了我最好的照顾,天行道长身为掌门之尊, 明明诸事繁忙却还亲自前来看望,在下也是受宠若惊。”张驰很上道地说。   天行道长微笑着点了点头:“张少侠不仅奋不顾身地救了天璇师弟,还如此用心地为我等准备了礼物,贫道代几位师弟谢过少侠美意了。”   “天行道长太客气了,这些只是应有的礼数,不足挂齿。”   与不爱搭理人的慕流云比起来,张驰应对得周全又得体,令天行道长对这个年轻人也有了几分好感,天衡道长在旁轻抚长须呵呵两声:“张少侠中毒后一直昏迷不醒,我等也无法通知张少侠的家人,不知张少侠是哪里人氏,家中还有些什么人啊?”   “在下是雍州人氏,家中父母双亡,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天衡道长又问:“贫道听说,张少侠在为包打听做事?”   张驰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在下武艺低微,也只好做些四处跑腿、打探消息的营生,但在下心中一直谨记着江湖道义,知道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绝不会打探和泄露上清宫的机密,请两位道长放心。”   慕流云听到这里才终于明白两位师兄的来意,显然他们是不太放心张驰这个人,就亲自过来探探底细,这让慕流云不爽地皱了皱眉头,也没有说什么,可这个细微的表情却没有逃过天行道长的眼睛。   又东拉西扯地问了些问题,两位道长就起身告辞了。   张驰知道他们的来意,却拿不准他们打探过了自己的底细以后,到底会怎么做。   他思前想后,越想越是纠结,那愁眉苦脸的样子连慕流云都看不下去了:“你怎么了?”   “我觉得,天行道长他们好像知道我们的关系了。”张驰苦恼地说,“要是你的师兄们不让你和我在一起怎么办?”   “这是我的事,他们管不着。”慕流云淡淡道,“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赶紧去抄书,你今日的进度还一点也没有完成。”   “……哦。”张驰只好带着对毛笔书法的苦大仇深之情去磨墨,心中却为慕流云的强硬态度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   在清风阁通向上清宫的山道上,天衡道长有些忧心地对天行道长说:“师兄,看来门派中流传的关于他们俩的闲话,并不是空穴来风啊。”   天行道长沉吟着点了点头,慕流云自这一次回山以后,每晚都与张驰同床共枕,丝毫不加掩饰,小辈弟子们早已八卦流言满天飞,各种版本不一而足。   虽然也可以认为他们只是兄弟情义,毕竟有些江湖好汉一见如故,抵足同眠以示亲近也是很寻常的事情,不过天行道长了解自己这个小师弟的性格,他敢肯定地说,慕流云和张驰之间绝对不是这么简单的关系,不然小师弟是不会让人亲近到这种程度的。   “如今天璇师弟对于上清宫来说,意义非同一般,此事我等究竟要如何处理才好?”天衡道长忧虑地问。   天行道长摇摇头:“不必处理,顺其自然就是了。”   “师兄?”天衡道长不解地看着天行道长,而这位上清宫的掌门人只是淡淡道:“天璇师弟虽然立誓不近女色、不留后嗣,然而有道是‘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也’,先前我等一直担心师弟下山以后,面对着红尘中的美色`诱惑,难保有一日会陷入其中不能自制。倘若天璇师弟中意的是男人,对我们而言反倒是个好消息,既然师弟身边已经有了人,我等也就不用担心他会打破誓言娶妻生子了。”   天衡道长还是有些担心:“可是张驰这人……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天璇师弟心性单纯,我担心他会被骗了。”   天行道长点了点头:“我也有点担心这个,可是我们这个小师弟的性子你还不了解吗?只要是他认定的事情,我们即便真的想要阻止,他也不会听的。”   “是啊……”天衡道长无奈地叹了口气,“只是如此一来,怕是难免要招来一些闲话了。”   “无妨,风言风语又何曾真正伤害过上清宫的根基。”天行道长淡然地说。   ***   张驰一共在山上呆了一个月左右,身上的毒已经解得差不多了,期间他也没闲着,不断地从前来送饭的弟子们口中打听一些山外的消息。   在他养伤期间,江湖上讨伐红莲教的行动一直就没有停止过,许多红莲教的分舵被捣毁,暗探被铲除,朝廷也已经开始调度粮草兵马,准备对南疆一带的红莲教势力发动清洗。   在苗疆的许多地方,甚至整村整寨都是红莲教的信徒,人们只知道红莲教而不知道朝廷,有些地区朝廷下派的地方官,不是被红莲教所蛊惑,就是莫名其妙地死于某些意外,如今朝廷终于决心派兵常驻那些地方,巩固朝廷在南疆一带的势力,如果遇到地方苗民和红莲教死忠们负隅顽抗,少不了就是一场刀兵相见你死我活。   朝廷大军战略推进的同时,也将派出一支精兵直捣黄龙,攻打红莲教的总部,而这一行动,如果没有大批武林高手的援助,是不可能成功的。至少在对付红莲教的问题上,朝廷和江湖的目标是一致的。   作为武林同盟会的牵头人之一,上清宫这一次派出了“上清七子”中的天衡、天辉、天昊三人,以及百余名第二代和第三代弟子,共同前往南疆围剿红莲教,加上本来就留在惊鸿山庄参与调度的天和道长和几十名前去参加武林大会的弟子,这一趟上清宫可谓是下足了血本。   有道是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此次朝廷总共调集了数万大军开赴岭南,粮草调度一旦出现了问题,可不是闹着玩的,有消息说,红莲教在破坏武林大会、截杀慕流云等各大门派的重要人物均告失败后,现在已经把矛头转向了官军这一边,正准备派出一批武功高手破坏粮草,以拖住朝廷大军开赴南疆的脚步。   所以他们商量了一下,上清宫的高手们将会先到京城落脚,再跟辎重部队一起出发,顺道护送这批粮草前往南疆。   慕流云当然也在这批人当中,既然慕流云去了,张驰也就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跟着一起去了。   华山离长安并不多远,清早启程傍晚就到了长安南门,有军中将领亲自前来迎接,安排上清宫的弟子们在军营里歇下了,普通弟子睡通铺,慕流云和几个师兄住的则是双人的营房。   慕流云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眼光,让张驰与他同住一间,张驰进了房间,放下行囊就说:“流云,这次去南疆路途遥远,我要先去趟集市,准备点儿路上需要的东西。”   慕流云道:“弟子们都已经备好了。”   “我不是说那些长途旅行必备的水袋干粮马蹄铁什么的,而是我自己需要的,一些私人的东西。”   慕流云已经盘腿坐在床榻上准备练功了:“去吧,天黑之前回来。”   “那是一定的!”张驰揣上自己的钱袋就出去了。   ***   他一离开军营,就直奔盘龙巷的锦绣楼而去。   锦绣楼即使放眼整个长安城来说,也算得上是个小有名气的风月场所,楼里的姑娘们歌舞精湛,曲艺双绝,绝不是一般卖肉为生的庸脂俗粉可比,历来是喜好附庸风雅的达官贵人们趋之若鹜的地方。   楼主花锦绣的霓裳舞曲更是长安一绝,还曾在先帝六十大寿时登台献舞,从那以后,寻常恩客想要一睹她的歌舞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还得碰运气,花再多钱都不一定能看得着,哪怕有权有势也不行,因为花锦绣虽是个风尘女子,却有着很不一般的背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得罪得起的。   有楼主如此,锦绣楼里的姑娘们自然也就把架子摆得天那么大,说不接客就不接客,理不理人全看心情,结果越是端着架子,男人们反倒越是稀罕,她们的身价行情也是一路水涨船高。   张驰才来到锦绣楼门口,就被门童拦了下来:“这位公子,可是有预约哪位姑娘么,请出示你的名帖。”   “我是来找你们楼主花锦绣的。”   门童鄙夷地看了看他的衣着打扮:“公子想必是头一次来,不知道规矩吧?我们楼主是不见客的。”   “不至于这么绝情吧。”张驰笑着说,“前年端午她还请我喝过雄黄酒呢。”   门童一听这话,表情马上就变了:“请问公子贵姓?小的为您通传一声。”   “姓张,张驰。”   那门童进去了,过不一会儿就出来将张驰迎了进去。   一进后院,就见一个身穿舞裙,身材曼妙的女子朝他小跑而来,那女子手腕和脚腕上都戴着一串串细小的铃铛,跑动时一路发出清脆的铃响。   “哎呦,花姐,悠着点别摔了!”张驰紧张地说。   “小池子!你个死没良心的,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花锦绣带着一股香风,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里。   “这话怎么说的,我就是忘了谁也不能忘了花姐你呀!”张驰无辜地张着手臂,有些窘迫地想要往后退。   “还说呢,大半年都没来看我一眼,你心里还有我呀?”花锦绣锤了一下他的胸口,又伸手去捏他的脸颊,把张驰捏得做出了各种鬼脸,“你看看,原本的包子脸都瘦没了,捏起来手感都不好了,你是不是都没有好好吃饭?”   “好了好了,我长大了嘛,当然没有小时候那么圆嘟嘟惹人爱了。”张驰龇牙咧嘴地说。   “也是……”花锦绣松开了手,看着张驰越发显得成熟的脸和比自己高出了一截的壮实身材,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小池子是越来越像个男子汉了。”   然后她又捧着自己的脸颊一下子顾影自怜起来:“花姐却老了呢……”   “胡说,花姐哪有变老,我每次见到你,都比之前更漂亮了。”张驰嘴巴跟抹了蜂蜜似的,才哄得花锦绣展露了笑颜,他就嘴欠道:“怎么今天穿得像个铃铛架子一样?” 第66章 锦绣(二)   “你个傻小子懂什么, 我这是在练一种新的舞步。”花锦绣白了他一眼,拉着他的胳膊带他进了自己的闺房,隔绝了其他人好奇的视线, “给我老实交代, 这段时间你都死哪去了, 怎么好久都没有消息?”   “我也不想的啊,那天红莲教派了刺客来截杀上清宫的人, 这件事你应该也知道了吧?我们跟红莲教的刺客打了起来,我不小心中了毒,昏了好几天,醒过来的时候人就已经在上清宫的清风阁里了。那地方可高可高了,而且荒无人烟的, 我根本没办法跟你们联系。”   “你中了毒?怎么样,要紧吗?”虽然张驰已经活蹦乱跳地来到她的面前, 花锦绣还是紧张地问道。   “没事了, 我在清风阁修养了一个月, 现在已经全好了。”张驰笑嘻嘻地说, “这不,刚下山就马上向你报平安来了。”   “就只是报平安吗?”花锦绣斜睨着他, “难道你就没有别的事情要和我说?”   “清风阁上平时连个人毛都没有, 我没有打探到什么新的消息啊。倒是我在那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呆了一个多月,最近江湖上又发生了些什么,我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张驰嬉皮笑脸地说, “花姐,你给我讲讲吧。”   “你个小混蛋,没有新的消息给我就算了,反倒上我这打探消息来了。”花锦绣笑着又在他脸上捏了一把。   “谁叫花姐什么都知道呢。”张驰厚着脸皮说,“对了花姐,我是借口出来买东西的,你找个人帮我跑趟腿吧,我回去也好交代。”   “好好好,全听你这个小祖宗的。”花锦绣看着他的眼神里充满了近乎于慈爱的宠溺。   ***   花锦绣吩咐了那个门童去买张驰需要的东西,回房打开了衣柜,拉了一下隐藏在衣柜里的机关,就见一旁的书架松动了一下,露出一条缝隙来,张驰轻车熟路地推开那个书架,举着油灯摸进了书架后面的密道。   密道通向一个相当宽敞的地下室,四面全是书架,分门别类、层层叠叠地摆放着各类卷宗。   一般人肯定不会想到,这座小楼地面上的部分是闻名京城的风月场,地下部分却是“包打听”的资料库。   “包打听”这个组织,虽然专门打听别人的秘闻,自己却看起来并没有多少神秘色彩,江湖上很多人都知道“包打听”是个什么样的组织,也知道他们的成员都是些什么人。   其中分布最广泛的成员叫做“麻雀”,“麻雀”有可能是你身边的任何一个不起眼的普通人,客栈的小伙计、车夫、马夫、轿夫,码头的工人、卖菜的大妈、街头的乞丐之类,这些人分布在任何你想得到和想不到的角落,把他们所掌握的零碎消息--比如码头出货的数量、最近的菜价、人员的流动情况等,汇报给接头人“鸽子”,领上几个辛苦钱。他们就像真正的麻雀一样无处不在,铲之不尽、除之不绝,因为严格来说,他们并不是包打听的成员,除了自己的接头人以外谁都不认识,所以也从来没有人想过要找他们的麻烦。   “鸽子”就负责采集和汇总这些市井之中的消息,干着一种类似于会计文书之类的工作,“夜枭”的工作则更加危险一些,他们会主动深入某些江湖势力,打探一些更为隐秘的消息,因此常常有不够机灵的“夜枭”莫名其妙地失踪,就是因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被人发现并且灭了口,假如“包打听”知道了凶手是谁,一定会把他们的消息到处泄露给他们的敌人作为报复,这多少会让别人有些顾忌,可是更多的时候,就连“包打听”也不知道那些消失的夜枭究竟发生了什么。   “夜枭”和“鸽子”带回来的消息都集中到几处只有少数人知道的消息集散地,由“鹦鹉”进行分析和整理,然后抄录入档,这些“鹦鹉”无一不是见识广阔、才思敏捷、甚至过目不忘之辈,他们就像蹲在蜘蛛网中间的蜘蛛一样,收集来自四面八方的信息,最后整理成可靠的情报卖出去。   花锦绣就是其中一只“鹦鹉”,但极少有人知道她这个隐藏的身份,人们只是津津乐道于她的美貌和舞技,以及她生于前朝权贵之家,后来遭逢家变流落风尘的往事,还有她被京城的某个大人物包养,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却又不时地把一些奇奇怪怪的男人带进锦绣楼去,关起门来做见不得光的事情。   花锦绣一直是张驰特别佩服的人之一,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却非要靠头脑,明明在“包打听”的地位已经很高了,平时还要不辞辛苦地练习舞蹈声乐,并且悉心教导楼中的姐妹们曲乐才艺,尽力帮助这些苦命的女子过上更好的生活。   张驰问她什么,她张口就能娓娓道来,只是偶尔涉及一些具体数字的时候需要翻查一下书卷,即使如此,她也清楚地记得每一卷书册的摆放位置。   直到过了大半个时辰,他们才把最近一个月内江湖上发生的事情都巨细无遗地过了一遍,花锦绣喝了口水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喉咙,问道:“基本上就是这些了,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没了……不过其实,还有一点点我个人的私事……”张驰抓抓头,不好意思地说,“花姐,我……我喜欢上一个人。”   “是吗?太好了,小池子也终于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呢!”花锦绣一下子收起了公事公办的语气,一叠声地问出了一堆问题,“是哪家姑娘呀,叫什么名字,人长得怎么样,人家对你可有意吗?”   “……不是姑娘。”张驰有些局促地低下头,“是个男的。”   “男的?!”花锦绣吃惊地捂住了嘴,“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你喜欢男人?!”   “我以前也不知道。”张驰说,“直到遇见了他。”   最初的吃惊过后,花锦绣就燃起了熊熊的八卦之魂:“快告诉花姐,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是怎么把我的小池子给迷得神魂颠倒的。”   “他……长得很好看,武功也很厉害,字还写得特别漂亮,不爱说话,有时候脾气不太好,但是为人很正直……”   花锦绣打断道:“等等,你说的该不会是上清七子的小师弟慕流云吧。”   张驰一下子脑子没转过来,呆乎乎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按照你最近的行踪来看,不是他还能有谁。”花锦绣戳了一下他的脑门,“你糊涂啦,那样的人你也敢去招惹?万一人家正好厌恶这种事儿,你再冒冒失失地送上前去,人家还不一掌拍死你啊?”   “他知道了。”张驰说,“他没有拒绝我。”   花锦绣倒吸了一口气:“……不会吧!”   “我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张驰对花锦绣一点也没有隐瞒的心思,虽然讲起来终归有些支支吾吾地放不开,还是将自己的来意清楚地表达了出来。   慕流云对他本来就没有喜欢之情,只是答应和他在一起“试试”,要是感觉不好,哪天说反悔也就反悔了。这让张驰只能加倍地小心谨慎,在床上也不敢放开手脚,只能采取一些比较保守的方式,让流云舒服的同时竭力避免引起他的反感。   张驰并不满足于现状,一直心心念念地想着要做完最后一步,可慕流云什么都不懂,他自己也毫无经验,只是自幼混迹于三教九流,也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过,第一次在下面的人会痛得死去活来惨不忍睹,所以就是再借他两个胆子,也不敢对慕流云做那种事,毕竟挨揍事小,要是流云因此厌恶了情`事,再也不让他碰了,那才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所以他这次上锦绣楼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目的,就是找花姐取经来了。   虽然张驰脸皮一贯很厚,这会儿也不禁红了老脸:“……这种事情我总不好去问别人,只好来找花姐你了,花姐,你可一定要帮我。”   难得花锦绣这一次没有揶揄取笑他,而是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背:“好啦,锦绣楼里都是姑娘,帮不了你,但是我也认识一些深谙此道的‘相公’,你若当真有心,我找个人教你便是。”   “太好了,谢谢花姐!”张驰如释重负地笑了,花锦绣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张驰困惑地看着她。   “小池子,就让花姐多句嘴,能有一个让你真心喜欢的人,本是件幸运的事,可你也不要把这份感情看得太重要了。”   “啊?为什么?”   “像他们这种人,就像是天上的明月一般,或许能够分得几分光辉给你,但终究不会是属于你一个人的。”   “那还能是谁的?”张驰不解地道,“他从来都不近女色,也跟别人都不亲近,在他身边的只有我一个而已啊。”   “我不是说他有了别人,我的意思是……或许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武功,是门派,是家国天下,却唯独不是你。”花锦绣又叹了口气,“算了,你还小,有些事情必须自己经历过了,你才会明白。”   “……哦。”张驰似懂非懂,半懂不懂地抓了抓头。   ***   由于某些不能明说的原因,张驰直到天全黑了才回到军营。   慕流云正盘腿坐在床上打坐练功,听到响动就睁眼看了看他:“怎么现在才回来?晚饭时间都过了。”   “没事,我已经吃过了。”张驰把手上提着的大包小包都放在桌子上。   慕流云意味不明地打量了他两眼:“你去哪儿了?”   “买东西啊。”张驰随口说道。   慕流云下了床,凑过去看了看他带回来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一靠近,张驰就自然而然地像往常一样腻了上去,搂着慕流云的腰蹭蹭他的肩膀:“流云,半天没见了有没有想我?”   在他抱住慕流云的时候,依然能感觉到慕流云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但是今天,慕流云并没有像之前一样很快放松下来然后回应他的拥抱,而是皱起了眉:“你身上都是香粉味。” 第67章 锦绣(三)   “呃……”张驰心虚地放开了他, 低头扯着自己的衣襟闻了一闻,“可能是不小心沾到什么了吧,要不我先去洗个澡?”   说着他随便拢了一下桌子上的东西就打算去洗浴, 慕流云却在他要出门的时候淡淡地问了一句:“那个前年端午请你喝雄黄酒的人, 是谁?”   张驰的手还停在门栓上, 整个人就这样僵在了原地。   前年端午节当然没有什么人请张驰喝过酒,慕流云之所以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毫无疑问只有一个原因,他听到了张驰对锦绣楼的门童所说的那句话--“前年端午节她还请我喝过雄黄酒呢。”   张驰心知大事不好,擅长临机应变的他尽量让自己平静地回过头来看着慕流云,用玩笑的语气道:“流云,你既然跟着我出来了, 怎么也不叫我一声呢?”   “我没那么无聊,闲的没事去跟踪你。”慕流云淡淡道, “只是正好有本门弟子看到你进了锦绣楼, 回来说起了此事。我在山上住得久了, 孤陋寡闻得很, 倒不知道那种莺莺燕燕的场所,原来竟是卖杂货的地方。”   慕流云说话的语气很平淡, 言辞中却带着显而易见的讥讽, 这样的态度让张驰很心慌,他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回过身来坐到慕流云身边,抓住了他放在桌上的手:“流云, 这件事情我可以解释的。”   “你无需对我解释什么。”慕流云抽回了手,“喜欢去哪儿是你的事,本就不必征求我的意见,反正,我们本来也不是什么关系。”   听到这话,张驰顿时什么冷静和机智都丢到了九霄云外,一下子站了起来:“什么叫不是什么关系?我们已经什么都做过了,结果事到如今你跟我说‘我们不是什么关系’?”   慕流云冷笑一声:“本就是你纠缠在先,难道还要我负起责任来娶你过门不成?”   “你倒是娶啊,你愿意娶我就愿嫁。要不是因为你我都是男儿身不能成婚,我早就备上聘礼上门求亲来了。”张驰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一拍脑袋,“对啊,就算你是男的,我们也可以结为契兄弟,我这就去准备--”   “我不愿意。”慕流云不等他说完就斩钉截铁地拒绝道。   张驰浑水摸鱼的计划一下撞到了这堵无情的铜墙铁壁上,他徒劳地张了张嘴,剩下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在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办的时候,慕流云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平淡如初:“张驰,我不知道你是如何看待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不知道两个男人之间究竟有没有彼此约束的必要。不过你这样一边与我亲热,一边还要出去寻花问柳,回来还谎话连篇地欺骗我,我实在是不能接受,今后,我们还是只做普通朋友吧。”   “可是我根本就没有去寻花问柳啊。”张驰又是着急又是委屈,“刚才没有对你说实话,是我的不对,可你就不能给我一点耐心,听听我的解释吗?”   慕流云皱眉道:“那我就把话说清楚一点,你究竟有没有寻花问柳,那是你的事。我只是觉得,要我如同一个妒夫一般时刻防着你出墙,像审犯人一样地审问你的行踪,实在是有些难看,我不想这样。可是只要还与你在一起,我就必然会变成这样的人,所以我们还是分开比较好。”   “为什么不想这样,这样有什么不好,防着我出墙又有什么不对?”张驰激动地说,“我还巴不得你像审犯人一样审问我,那至少说明在你心里,多少是会在意我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想听理由,不想听解释,觉得不高兴了就直接一脚把我踢开,一点挽回的余地都不给,你究竟当我是什么呀?”   慕流云只是心情复杂地看着张驰,没有说话。   在他的注视下,张驰消沉地塌下了肩膀:“我好不容易才能和你在一起,每一天都像做梦一样开心,生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我也不求别的,只希望你能对我们的关系稍微多一点点耐心,如果我有什么地方让你生气了,至少听听我的解释,不要只是因为猜测和怀疑就把我赶走,好不好?”   慕流云面无表情地沉默了一会儿,才终于松了口:“你说吧,我听着。”   张驰坐下来,郑重地说:“你知道,我是包打听的人,包打听的成员每过一段时间都要跟总部联络一下,交换彼此打听到的消息。这次因为受了伤,我耽误了一些时间,所以一有机会就赶紧去找我京城的同僚们,问一下这段时间里江湖上都发生了些什么,掌握最新的事态,也好规划下一步的行动。”   “你是想说,锦绣楼是包打听的地方?”慕流云冷哼了一声,“倒是别出心裁。”   “青楼饭馆客栈,本来就是最容易偷听到隐秘消息的地方,我没有骗你。”张驰一脸认真地说,“此事本来应该是包打听内部的机密,绝对不能告诉外人知晓,毕竟多一个人知道这件事,我们就多一份危险,可事到如今我也不能再隐瞒下去了,我相信你是不会泄露消息,更不会害我们的。没错,锦绣楼就是包打听在长安的秘密据点,楼主花锦绣就是据点里的接头人,至于我说的那句‘前年请我喝过雄黄酒’,那是包打听内部约定好的暗号,没有这个暗号,寻常人根本见不着花姐的面。你想想看,前两年我一直在西北军中与鞑子作战,怎么可能跑到长安来喝花酒呢?”   “可谁知道你这句话又是不是真的。”慕流云说,“有个问题我一直不曾问你,你自称是铁狼军的人,可是铁狼军士卒练的是盾刀阵和盾枪阵,而你弓马娴熟,又擅长`枪法,这要如何解释?”   “……我其实是铁狼骑的人,一开始没有说清楚,是我不好。”张驰无奈地说,“虽然人们大多会把铁狼骑和铁狼军分开来说,但铁狼骑本就是铁狼军麾下的一支部队,所以我说我曾是铁狼军的成员,也并不是在胡说。”   “你的确不是在胡说,只是刻意地偏离了真相。”慕流云淡淡道,“铁狼军虽然号称裁军十万,但裁撤的都是一些老弱病残,怎会将你这样的精锐骑兵裁军?你究竟是为了什么缘故离开了军队,为何不能明说?”   “这个……我自然是有原因的……”张驰没想到慕流云不问则已,一问起来就抽丝剝茧地追问到底,一时也想不好借口,在他踌躇期间,慕流云已经不耐烦地站起身来:“算了,不要再说了。你说话总是七分真三分假,你编得辛苦,我听着也糟心。”   “你等等……”张驰这次不敢再拉住慕流云的手,只是弱弱地揪住了他的衣袖。   张驰心知今天要是解释不清楚,他们之间脆弱的关系就算是完了,过去他一直以自己的小聪明沾沾自喜,现在却深刻地领会到了“聪明反被聪明误”这句话的真谛。   只要是谎言,就会有漏洞,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很多时候人们没有去拆穿他,没有刨根问底,并不是因为他的谎言编得毫无破绽,只是别人没有把他的那点小花招放在心上罢了。   慕流云不像他一样会耍小聪明,只会一针见血地一眼看穿事情的本质,之前他一次一次的欺瞒,已经让慕流云对他的诚信产生了质疑,再加上这件事是如此地瓜田李下--去风月场也就算了,还沾了一身香粉味回来,回来后还说谎骗人,直到被毫不留情地当面拆穿。   这下只怕是说什么慕流云也不会信了。   或许,只有真诚可以为他们的关系换得一线生机,既然先前的谎言让他的真诚变得十分不可靠,那就唯有报以十倍的真诚来展现自己的诚意。   在慕流云再次不耐烦之前,张驰咬牙郑重地说:“我毕竟是以打探情报为业的人,有些话我曾立誓保密,所以不能对你明说,但是我绝对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我知道这件事情已经是瓜田李下,难以说清楚,我可以对天发誓,如果我这一趟是去买`春的,或与锦绣楼中的任何人做下了任何苟且之事。就让我张驰天打雷劈、五雷轰顶、众叛亲离、不得好死,死后下十八层地狱,受尽折磨,来生做猪做狗,永世不得翻身。”   发完这样的毒誓以后,他抬眼近乎可怜巴巴地看着慕流云说:“你可以相信我吗?”   慕流云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显然并不信任的眼光看着他。   张驰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说清楚,不过至少慕流云听了他的赌咒发誓以后没有马上甩开他,只要慕流云还在听,他就还有机会,张驰努力地解释道:“在我幼年的时候,花姐就已经认识我了,这一次她许久没见我回去复命,还以为我遭了不测,所以看到我就很激动地扑上来……抱了我一下,大概就是那个时候沾到了她身上的香粉味,除此之外我和她之间真的没有什么,花姐比我大了九岁,可以说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一直当她是长辈一般尊敬。”   “我也比你大了八岁。”慕流云终于开口。   “可是……这个不一样,她和我之间只有姐弟之情,绝对没有别的。”张驰低了头,这段往事他不曾对任何人提起,也不想再对任何人提起,但是如果不解释清楚他跟花锦绣之间的关系,或者再试图花言巧语地糊弄过去,慕流云肯定是再也不会相信他了,张驰咬牙道:“十多年前,我父母双亡流落街头,除了挨饿受冻以外,还曾经被拍花子的拐走,那时候他们见我长得还端正,就把我卖进了青楼,我就是在那里遇到了花姐。她本是个出身书香门第的大小姐,父亲是前朝大官,却在政斗当中落败,家族中所有男丁被处斩,女眷卖入青楼为妓。她那时候见了我,说我长得像她弟弟,不忍见我受此苦难,就不顾危险地帮我逃了出来。要知道一但这事被发现了,不仅我的性命不保,她也会遭到毒打和严惩,可她还是奋不顾身地帮了我,此番恩情,我终生难忘。后来一有了机会,我就将她从青楼解救出来,介绍她加入了包打听,随后我北上从军,跟她见面就少了。”   慕流云皱了眉,困惑道:“即便是在青楼之中当个仆役,也总比流落街头挨饿受冻强些,你又何必冒死出逃?”   “……他们买我不是为了当仆役。”张驰再次提醒自己必须真诚,不论是多么难堪的过往,他都得一五一十地坦白,哪怕慕流云会因此看不起他、嫌弃他,也好过再也不信任他,“你大概不知道,有的人性癖比较特殊,就喜欢小男孩。如果我落到了他们手里,别说受辱了,命都不一定能保得住,反正乱世之中命贱如草,玩死一个小孩也就跟杀只鸡似的。要不是花姐,我真不知道现在的我会变成什么样。”   慕流云听了他的解释只是沉默不语,张驰继续说:“我和花姐之间虽然有着深厚的渊源,但她始终就是将我当做死去的弟弟疼爱,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过、将来也不会有男女之情。我知道花姐在长安的这些日子里也有了她自己喜欢的人,就像我对你那么的喜欢,你也许没有打心眼里喜欢过什么人,所以很难理解我们的心情,当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心里眼里都只容得下他一个,根本不会对别人产生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慕流云:“我以前对你说过不少谎话,你不信任我也是应该的,可是这一次我真的没有骗你,我发誓,从今往后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就算是因为什么原因不能对你明说的,我也会告诉你这不能说,绝不会编个谎话来骗你,你就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第68章 夜守山庄(一)   慕流云纠结地沉吟了片刻, 在张驰那如同弃犬般可怜巴巴的眼神注视下,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我信你。”   张驰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他兴奋地扑上前抱住了慕流云:“流云, 太好了!”   慕流云却皱起了眉--他依然可以清晰地闻到张驰身上那淡淡的香粉味。   虽然他可以理解张驰欺骗他的苦衷, 也愿意相信, 至少这一次,张驰没有做出什么出墙之举, 但是,他还是感到很生气。   而慕流云一向是个忠于自己心情和感受的人,所以他拎起了张驰的衣襟,在后者反应过来之前,就一把将百多斤重的张驰像扔个小猫一般地扔出了门外。   转悲为喜再从大喜到大悲也不过如此了, 张驰眼看着那两扇门扉在他面前毫不留情地轰然关上,赶紧爬起身来, 连屁股上的土都来不及掸一掸, 就扑过去拍门, 凄惨的叫声在军营上空久久回荡:“流云, 流云你开开门呐!流云--”   他极其可怜地叫了半天的门,慕流云也不为所动, 只赏了他一个忍无可忍的“滚”。   眼看着周围已经多了不少好奇的围观者, 张驰也不想把他们的这点小矛盾闹得人尽皆知,只好悻悻地离开,另找个房间先歇一晚。   第二天早上,他来找慕流云时, 却发现慕流云的房间已经人去楼空。   张驰诧异地拦住了一个路过的小道士问起慕流云的去向,那小道士说:“你是说天璇太师叔吗?天衡太师叔今天一早就让他启程先行前往苗疆了。”   “什么?”张驰急忙四下打量了一圈,确定了不管是军队粮草还是上清宫的大队人马都还在,看样子应该只有慕流云提前出发了,他难以置信地问:“为什么会让他先走了?”   “具体的原因我也不太清楚。”那个小道士说,“不过我听天衡太师叔的意思好像是说,我等要护送粮草,沿途必定行进缓慢,所以就让天璇太师叔先出发了。”   “他一个人走的吗?”张驰担心地问道。   “怎么会呢,清流、清越师兄,还有清灵师妹都跟着太师叔呢。”那个小道士说,“对了,天衡太师叔还交代了,张少侠你可以跟我们一道上路,共同前往苗疆。”   “替我‘谢’过他老人家的好意,我先走一步了!”张驰还说着话的时候人就已经急急忙忙地跑向了马厩。   张驰毕竟不是上清宫的人,道士们当然也不好拦着他,眼看着张驰骑上马风驰电掣地向着慕流云离开的方向绝尘而去。   ***   从昨晚开始张驰就感到不对劲,怎么事情会那么凑巧,他只不过在锦绣楼的门口呆了那么一小会儿,就正好被上清宫的人撞见,并且回去跟慕流云说起了这件事。   他好不容易才把事情解释清楚,可慕流云还在气头上的时候,又立刻被调离,让他连哄都没机会哄,这显然说明了一件事--上清七子当中,有人并不希望他们在一起,这个人很可能就是跟掌门一起来试探过他的天衡道长,也说不定还有更多人参与其中。   慕流云显然不是那种掌门说了什么,他就会乖乖听命照办的人,所以天衡道长就从其它方面入手,千方百计地试图拆散他们--先是派人跟踪张驰,把他的“劣迹”报告给慕流云,又趁虚而入落井下石地趁机把慕流云调走。   张驰可以理解他们的心情和用意,毕竟慕流云这样一个如日中天的大名人,又是上清宫未来的重要支柱,跟一个男人不明不白地搞到一起去终究是有些失了颜面和体统的,但他可不打算让他们得逞。   慕流云先走了半个多时辰,不过这难不倒张驰,他一路紧赶慢赶的,遇到有人的地方就打听,没人的地方就靠自己的追踪术寻找一行人路过的蛛丝马迹,终于在这天傍晚找到了慕流云一行人。   天衡道长等人派清流、清越和清灵--也就是上官铃到慕流云身边沿途照顾,也是不希望慕流云和过去一样,除了自己的师父以外跟谁都不熟,对门派也没有多少归属感。这三人跟慕流云已经同行过一段时间了,本身又是第三代弟子中比较出色的,让他们和慕流云搞好关系,对门派的长久发展来说也比较有利。   当张驰找到他们时,一行人正在山道上一处猎户搭建的小屋里歇息,放马儿在边上吃草。   清流正在小屋附近拾柴打算生个火,看到张驰骑马小跑而来,他有些惊讶,却也乐见其成地喊道:“张驰兄弟,你来啦?太师叔正在屋里歇息呢。”   张驰就下了马,并没有马上跑过去找慕流云,也没有问他们为什么不叫他就走了,而是好像一切的尴尬和不愉快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笑着说:“看这势头,难道你们是打算在这里过夜?”   “是啊。”清流无奈地笑了笑,才第一天带路就错过了宿头,不得不露宿野外,虽然太师叔没有因此责怪他,他依然感到很郁闷。   张驰就说:“这条路再往西大约两三里地,有个叫章家集的小村子,只有四五十口人,地方不大,但是好歹能找个落脚的地方。”   “真的?”清流不太相信地问。   “我骗你作甚?”张驰说,“我们现在出发,天黑之前应该就能赶到了。”   “太好了!”清流把柴禾往地上一扔,兴高采烈地去小屋请示太师叔去了。   慕流云刚才就听到张驰来了,对此他的心情也有些复杂,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细细想来,竟然还是高兴多一些。   可是当张驰那张带笑的脸出现在视线中的时候,慕流云还是情不自禁地板起了脸,虽然没有出言反对他的安排或者赶他走,但是对张驰也是爱理不理的。   张驰也只能无奈地赔笑着,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继续死皮赖脸地跟在慕流云身边再说。   其实他这一路追过来,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好在慕流云尽管还是没有消气,却也没有要赶他走的意思,张驰决心抓住机会好好表现,说什么也要把人哄回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张驰沿途可以说把热脸贴冷屁股的本事发挥到了极致,其脸皮的厚度令同行的清流、清越和清灵三人简直叹为观止。   可慕流云的态度虽然有所缓和,却还是不怎么理他,也不让他近身,张驰实在搞不懂慕流云到底怎么想,几次想和慕流云再坐下来开诚布公地好好谈谈,慕流云也只是拂袖而去。   ***   越往南边,林木就越是茂盛,气候也变得更加湿热,这天他们在一处泉水附近小憩,清流去捡柴,清越在收拾东西,清灵就着泉水洗刷着脏衣服,张驰就和往常一样带上弓箭到附近去狩猎。   有野味可吃总比嚼着干巴巴的干粮好些,张驰偷偷地跟着一只警觉的鹿翻过了半座山头,就失去了猎物的踪迹,他停下来屏息静气,竖起耳朵试图分辨猎物在林间移动的细微声响,却听见远处似乎隐隐传来了一些不太对劲的响动。   张驰仔细辨别了一下,那似乎是兵刃交击的声响,还夹杂着许多人的嘶吼和惨叫。   显然,附近有人正在进行着惨烈的厮杀。   以一个包打听的伙计应有的好奇心,张驰马上就收了弓,用专业斥候的效率快速地在林地中穿行,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潜去。   他爬上了一处小山坡,山坡对面就是厮杀的现场,张驰已经隐隐闻到了血腥味,便潜伏下来小心地隐匿了行踪,慢慢地向着坡顶靠近。   这时,他听到背后传来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衣袂破风之声,回头一看,一身黑白道袍的慕流云如同一只仙鹤一般脚不沾地地从树顶上飞身过来,落到了他身边。   “你也听到了?”张驰主动发问。   “怎么回事?”慕流云疑惑地看着厮杀声传来的方向,可这里林木密集,又有山坡阻挡,看不到那边的情形。   “我也不清楚,你先别动,我过去看看。”张驰仿佛一条游鱼一般,从树丛中间的缝隙里很有技巧地穿了过去,遇到树木枝条挡路时,他就先用手抓稳枝条,再矮身从下面穿过,这样从远处看,枝头几乎没有什么晃动。   越是靠近,张驰越觉得有些声音听起来似乎很熟悉,等他爬到坡顶往下看,只见下面山坳里有几十个军装大汉,手持长`枪围成一个圈,正死死地护着一辆马车,而一批红莲教打扮的人正从四面八方无所不用其极地对他们发起猛攻。   那些骑兵显然并不怎么擅长防守,不时有人被红莲教教众发出的暗器射倒,他们也在用弓箭还击,可原本十分精准的箭矢在红莲教的武林高手面前也没有多大威力,照这样下去,显然是撑不长久了。   而那些骑兵,张驰正好是认识的。   那正是大名鼎鼎的铁狼骑,他在西北军中的弟兄们。   慕流云也学着张驰那样,不触动枝条地来到了他身边:“是什么人?”   “快救人!”张驰一认出昔日的战友,哪还顾得上解释来龙去脉,他取下弓箭两步跳出了树丛,拉弓瞄准射击,一气呵成。   一个背对着他们的红莲教教众因为没有注意身后,被张驰一箭射中了肩膀,领头的红衣蒙面人回过头,看到这么一个莫名其妙出现在这荒郊野地的,而且还是孤身一人的“援军”,也是有些吃惊。   吃惊归吃惊,他也看得出来张驰的武功并不怎么好,跳出来几乎和送死无异,于是口中发出一声呼哨,几个原本正在围攻铁狼骑的教众就转移目标向着张驰扑了过来。   还没等他们接近,突然现身的慕流云已经挡在了张驰身前。   ***   在场的几十个骑兵都是铁狼骑中的精锐,当他们策马冲锋的时候,足以让马背上长大的草原民族都胆战心惊,但是当他们被困在这种山地连绵、道路狭窄的地方,面对着层层叠叠的山峦树木和身法灵巧、花招百出的武林中人时,平日所学就彻底失去了发挥的余地,能够死撑到现在,完全就是凭着一股子不怕死不服输的士气而已。   红莲教那边本来已经胜券在握,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了慕流云这么一个武功高手,几个想收拾张驰的教众转眼间就被他收拾了,红衣首领见势不妙,拔出双剑亲自迎了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就发个图不说话o( ̄ヘ ̄o) =3=3=3 ╰(〒▽〒╰)=3=3=3 第69章 夜守山庄(二)   双方以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拼杀了几十招, 那红衣首领的胳膊上就被划了深深的一道,他急忙退后,口中吹出了撤退的哨响, 同时丢出一个烟`雾`弹试图阻挡慕流云的追击。   可是慕流云的身形却拔地而起, 越过了烟雾的范围向前横飞了几十尺的距离, 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那个红衣首领的身后,当那个红衣首领因为突如其来的可怕杀气猛然回头的时候, 慕流云已经一剑刺入了他的后心。   红莲教众显然没有铁狼骑那样的纪律和士气--即使死伤近半依然奋力顽抗,他们一看到首领被杀了,顿时兵败如山倒,纷纷四散而逃,因为逃得顾前不顾后, 还被铁狼骑的骑兵们趁机射倒了好几个。   张驰顾不上追击,赶紧奔过去查看昔日弟兄们的情况, 只见这些浑身浴血的骑兵中间, 一个头领打扮的汉子越众而出, 激动地叫道:“小池子, 怎么是你?!”   “秦楚,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张驰也很吃惊。   秦楚是铁狼军将领陆知乾的亲卫队长, 过去当张驰还在军中的时候, 经常不分白天黑夜突然跑回来汇报重要军情,所以亲卫队里的人跟他都很熟了。   虽然不知道张驰当初为什么会突然离开军队,但秦楚对张驰依然十分信任,当即简明扼要地对他交代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陆将军这次奉皇命率军围剿红莲教, 本想提前几日前往盘龙谷侦查敌情,安排调度进军事宜,便带着我们脱离大部队先行南下。可是不知怎地竟然走漏了消息,红莲教派人半路伏击,我等虽拼死抵抗,却处处失利。若不是你和那位高手及时前来相助,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陆将军在这里?”张驰心中顿时充满了不好的预感,焦急地问道,“他人呢?”   “在马车里。”秦楚带他过去,“将军被红莲教的一个长老暗算了,如今昏迷不醒,那厮也挨了将军一刀,暂时逃了,可他源源不断地派人前来围攻,直到将我们逼进这处山坳,我们连给将军治伤的机会都没有,现在将军的情况是越来越不好了。”   马车的门被打开,张驰一眼就看到里面躺着的那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将领,他面色苍白双目紧闭,上衣已经被脱去,胸口处一个青黑色的掌印清晰可见。   除了昏迷不醒的陆知乾,旁边还有一个白衣文士,张驰认得那是他们的军师薛白松。   薛白松大腿上也有一处伤口,只是草草用布巾扎了一下,还往外渗着血迹,他也顾不上管,撸着袖子正在努力地给昏迷的陆知乾推拿活血。   “我来!”秦楚顾不上擦一擦脸上的血和汗,爬进马车接过了薛白松的工作。   薛白松这才吃力地把自己挪到了马车边上,声音因为失血和疲惫有些沙哑:“张驰,你来了……”   “薛先生,将军他怎么样了?”张驰急切地问道。   “很危险。”薛白松抬眼看向慕流云的方向,“这位侠士是谁?”   慕流云刚才追出去,抓住了一个看起来也是个头目的红莲教中人,点了穴道拎回来扔在地上,张驰简单地为双方介绍道:“这是上清宫的慕流云。流云,这是铁狼军的将领陆将军和军师薛先生。”   听到慕流云这个名字,薛白松苍白的脸上一下子有了神采:“原来阁下就是上清七子的师弟,武林大会的优胜者天璇道长。听说阁下武艺高强,兴许陆将军这番有救了!”   慕流云困惑地皱了眉:“什么意思?”   张驰也诧异地看着薛白松:“流云并不会医术啊。”   薛白松急切地解释道:“是这样的,先前偷袭将军的,是红莲教的长老阴阳旗,将军中了他一记玄冰神掌,如今至阴至寒的内力游走于将军浑身的经脉之中,虽然我一直在为他推拿活血,但将军身上还是越来越冰冷,再这样下去怕是撑不了多久了。薛某听闻,上清宫的内功走的是阴阳融合之道,正是玄冰神掌的克星,阁下武艺高强、内力精纯,若能运功为将军疗伤,将军便有救了。”   慕流云有些犹豫地看了看张驰,只是皱眉不语,张驰觉得这种时候实在是有些开不了口,但仍然用一种祈求的目光看着慕流云。   薛白松见他犹豫,心中也是焦急万分,他尽可能耐心地劝道:“道长,陆将军的生死不仅关乎中原的边防安危,更是此次发兵围剿红莲教教众的关键,上清宫也是武林同盟会的领导者之一,想要剿灭红莲邪教的心情应该与我等是一样的,还请阁下不要见死不救。”   “我并非不愿意救人。”慕流云说,“我知道应该如何运功化解玄冰神掌的阴寒内力,只是此种功法一旦开始运功便不能半途而废,若被强行中断,内力必然沿着经脉反冲逆行,到时候不仅陆将军必死无疑,我也会走火入魔身受重创。红莲教妖人想必也是清楚这一点,才会不断派人前来强攻,此番虽然被我打退,但他们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等到他们再度攻来,我若是不能出手,只怕你们抵挡不住。”   “我们拼死也会挡住的!”秦楚手上不停,嘴里信誓旦旦地说。   薛白松皱着眉摇了摇头:“不要自以为是,我们不能拿将军和道长的安危来冒这个险。”   “那薛先生可有什么主意吗?”张驰焦急地问道。   薛白松没有回答,只是猛地咳嗽起来,还越咳越凶,张驰赶紧拍拍他的背帮他顺气,却见薛白松脸色一白,呕出了一口深色的血液。   “薛先生!”张驰大惊。   “糟了!一定是军师刚才中的暗器有毒!”秦楚赶紧拔了匕首割开了薛白松腿上扎着的布条,只见伤口流出的血已经是黑褐色。   “毒狼草!”张驰一下子认出了这种毒`药。   毒狼草因为其性质稳定,粹在刀刃暗器上效力可以经久不衰,是江湖上比较常见的毒`药之一,张驰虽然随身携带了几种常用的解毒`药,却偏偏没有可以解毒狼草之毒的。   “薛先生……”张驰又是着急又是后悔,薛白松摇了摇头,气息微弱地说:“刚才事出紧急,我也顾不上自己了……张驰……”   “我在!”张驰紧紧地握住了薛白松的手。   当初他刚到军中时,还是个目不识丁之辈,是薛白松看中了他的机灵,一笔一画地耐心教他读书识字,虽然作为一个斥候,呆在军营里的时间总是有限,张驰学到的并不多,但这丝毫不妨碍他将薛白松当作尊敬的师长看待。   如今,他昔日的老师一副气息奄奄的模样说:“我怕是……撑不了多久了……将军也昏迷不醒,你一向头脑机灵,擅长随机应变,此番将军能否顺利脱险,就全拜托你了……还有天璇道长,我知道要你冒着生命危险救人,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但陆将军的生死关乎整个大辰黎民社稷的安危,请一定施以援手,薛某……拜托了!”   说着他硬撑着要对慕流云下拜。   这种时候,一般人的反应都应该是赶紧扶住他,并且满口答应下来才是,但慕流云却什么也没有表示,只是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飞掠而去,两个起落就消失在山的那一头不见了踪影。   薛白松呆呆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张驰赶紧安抚地说:“流云一定会帮忙的,薛先生只管安心。”   薛白松闻言缓缓地松了一口气,然后又开始咳嗽,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是用力地抓住了张驰的手,从怀里掏出一块黑铁令牌,郑重地交在了他的手中,便晕了过去。   即使身中剧毒,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薛白松的头脑也依然保持着清醒。他知道主帅和军师都倒下了,这队人马一下子没有了主心骨,秦楚虽然武艺高强忠心耿耿,寻常情况下的行军作战或许还能独当一面,但是要论机灵诡变,他并不足以应对眼前这样凶险的形式。   倒是张驰,年纪虽然小了些,却是他曾今想要收为弟子传承衣钵的真正聪明人,这孩子的某些天赋,是别人再如何努力也赶不上的。   而且,眼前唯一能救陆知乾的慕流云,也只和张驰有交情。   尽管这样很冒险,他还是把这支队伍暂时的指挥权和接下来的命运,都交到了张驰的手上。   秦楚对此也没有任何疑义,满心焦虑地问张驰:“小池子,既然军师如此信任你,你说我们怎么办吧。”   张驰抬头环视了一圈昔日的弟兄们,这帮铁狼骑好汉依然目光坚毅,丝毫没有表现出悲观和丧气的神色,但毕竟已经个个带伤,有的甚至已经没有了生命的迹象,张驰心情沉重地吩咐道:“收拾一下现场,带上弟兄们,不管死的活的,我们去附近的听泉山庄借个地方。”   “那天璇道长呢?”秦楚不放心地问道。   “他很快就会过来的。”张驰回头看了看慕流云离去的方向,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   两人怄气归怄气,在这种事情上,慕流云是从来不会含糊的。   果然,当张驰带着铁狼骑的一行人马开始往听泉山庄的方向移动时,慕流云也带着清流等人跟了上来。   ***   张驰心里清楚,红莲教的刺客虽然暂时被慕流云打退了,但是一定会派人在远处盯梢着他们,他们这么多人马,靠躲肯定是躲不过去的。而陆知乾和薛白松的情况,已经是再也拖不起了,张驰不得不就近找个地方固守待援,让慕流云可以有机会给陆知乾运功疗伤。   而听泉山庄是张驰所知道的,这附近最适合用来防守的地点。   听泉山庄也是一座建立于兵荒马乱年代的庄园,所以大门上方也像城墙一般设有箭垛,其地势背山面水,依附在一处陡峭的山崖上,面前是一条深深的河谷,水流十分湍急并且暗礁密布,通向外界唯一的通道只有一座吊桥。   这简直是乱世之中避世隐居的绝佳场所--只要从山庄里面把吊桥一收,十几人拿着弓箭在墙上守着,寻常三五百乱兵根本没办法进来打劫。而且山庄旁边陡峭的山坡上还能看到一些错落的梯田树木,只要在山庄里囤够了物资,就是躲在里面守上半年都不在话下。   当看到一支上百人的骑兵队从山道上接近的时候,山庄里的人立刻就收起了吊桥,一个家丁打扮的人站在城楼上隔着河谷中气十足地大喊道:“你们是什么人,到这儿来想干什么?”   张驰大喊着回答:“我们是大辰驻军铁狼骑,途经此处遇到红莲邪教的追杀,不少人都受了伤,必须征用这座庄园组织防守,待援军赶到,击退红莲教之后必有重酬。”   作者有话要说:  “25人英雄夜守山庄,速度来奶妈和远程DPS啊!不要T!” 第70章 夜守山庄(三)   那家丁毫不犹豫地拒绝道:“这关我们什么事, 我们可不想跟红莲教结仇,快走吧!”   张驰急道:“此事事关重大,让你们老爷出来说话!”   “老爷来了也是一样的回答, 再不走我们可要放箭了!”   张驰本来不想动用武力强抢民宅, 这样的行为跟他从小就厌恨的乱军兵痞有什么区别?可眼下大局为重, 他也不得不做出一些违心的决定了。   就在他决心强闯的时候,一个已经五六十岁年纪, 却依然身姿矫健的老者出现在了城墙上,对他们朗声说道:“在下就是听泉山庄的庄主,诸位说自己是铁狼骑的人,可有什么凭证吗?”   “来,把旗子亮出来!”眼见事情有所转机, 张驰赶紧叫秦楚他们亮明旗号。   有个骑兵将原本折叠收藏好的军旗迎风抖开,苍虬有力的“铁狼”二字跃然布上。   “……看来诸位真的是铁狼骑的人, 既然是朝廷的军队, 自然不会是意图劫掠的匪兵。”那个老者沉着地说, “来福, 放吊桥。”   “是,老爷。”那家丁显然不怎么乐意, 却不敢违逆老者的命令, 很快吊桥就被放了下来。   虽然没什么阻碍地进驻了听泉山庄,张驰的心情却一点都轻松不起来。   红莲教特地选在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离最近的州县驻地至少要走两三天的地方发动伏击,为的就是让他们求救无门。   即使他们派人出去求援, 并且这人很走运地没有被红莲教的人半路截杀,并且找到州县驻军以后,对方也没有任何耽搁地立刻派兵过来,援军也至少要三四天以后才能找到他们。   幸好听泉山庄养了信鸽,庄主叶海在张驰向他简单说明了情况之后,就放出了信鸽让城里的伙计帮忙通知附近的驻军,但这并没有让众人的心情轻松一些,因为即使按照最好的情况来估计,援军也至少要两天以后才能到达。   远水显然救不了近火。   红莲教肯定不会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一旦找到帮手,就会立刻再度发动进攻,这简直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张驰看了看左右,能够成为陆知乾近卫队的人都是百战沙场的老兵,并不需要他这个从军不过三四年的人交代些什么,就有条不紊地忙碌了起来,准备应对接下来随时可能出现的进攻。   于是他把叶海拉到了一边,压低了声音说:“叶庄主,我要多谢你的深明大义之举,但是有件事情我必须说在前头,红莲教最早今晚,最迟明天,必然会再度来袭,虽然我也不想说这样的丧气话,但是我等只怕未必能够抵挡住红莲教接下来的攻击,一旦红莲教突破了防线,你们也会有危险的,为了安全起见,庄内诸人不如先上别处躲躲吧。”   叶海却是无所谓地笑笑:“我若真是怕事之人,刚才就不会放你们进来了。不过还是要多谢小军爷的一番好意,稍后我自会送家眷去安全的地方避难的。”   秦楚也过来了,他抱歉地对叶海一抱拳:“无端为庄主带来这样大的麻烦,实在对不住。只要将军能够过得了今日这个坎,铁狼军必定会重谢庄主。”   “这些都以后再说。”叶海大度地挥了挥手,“我看你们不少人身上都带着伤,我是做药材生意的,库房里还有一些存货,兴许你们能够用得上。”   “太好了,多谢叶庄主。”秦楚连忙道谢,张驰抱着一线希望问道:“不知庄主这里可有‘毒狼草’的解药?”   叶海点点头:“应该是有的,我让伙计去仓库看看。”   这对张驰和秦楚而言,就已经是意外的惊喜了,叶海还说:“你们若是还需要些什么,也只管跟我说。既然已经放你们进来了,我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全庄上下的身家性命,接下来也得看你们的了。”   “我等必定全力以赴!”秦楚佩服地看了张驰一眼,觉得他还真是选了个好地方。   ***   在慕流云还没有开始为陆知乾运功疗伤之前,张驰找了过来。   “何事?”看张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慕流云皱眉问道。   “没事。”张驰支吾地说,“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如今陆将军性命堪忧,薛白松虽然吃了解药,但是仍不知道以他那多病多灾的身子骨能不能熬得过来,眼下又大战在即,这实在不是应该儿女情长的时候,但张驰还是忍不住来了。   慕流云一旦开始为陆知乾运功疗伤,至少三四个时辰之内都没有任何自保的能力,假如天亮之前红莲教的人大举来袭,他们所能依仗的,就只有这不足百人的亲卫队和张驰的急智了。   换句话说,大家接下来是死是活,就全看张驰的了。   在张驰的心目中,慕流云一直都是一个战无不胜的存在,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慕流云反过来需要他保护的情况,他坦言道:“第一次承担这么大的责任,我有点心慌。”   “我相信你。”慕流云情绪没有什么起伏地说。   “可我都不怎么相信我自己。”张驰忧心忡忡地说,“现在这情况我也没有办法打探更多的情报,接下来红莲教的攻势会有多强,我们能不能抵挡得住,我完全没有把握。若不是因为我,你本来是不用冒这个险的,假如你因此有了什么三长两短,我就是死上一万次也无法弥补。”   慕流云摇了摇头:“若真的有什么不测,那也是我自己做下的决定,与你无关。”   张驰无言以对地看着他,其实这并没有什么好惊讶的,慕流云一直就是这样的人,正直坦率、光明磊落、敢作敢当,从不会推卸责任或者怨怼他人。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强烈情绪促使张驰忍不住上前抱住了慕流云。   慕流云愣了一下,以他的身手,其实完全可以在张驰抱上来之前就躲开,却鬼使神差地没有动。   或许是夜风太凉的缘故,向来不喜与人亲近的慕流云竟然有些贪恋起了这个怀抱的温暖。   但最终,他还是抓住了张驰的肩膀,缓慢却坚定地将张驰推开了。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张驰委屈地看着他,“如果今晚这个坎过不了,这可能就是我们最后一面了,即使这样,也不能让我抱抱你吗?”   慕流云摇了摇头:“我可不觉得我会死在这种地方。你也不要分心想这些没用的,现下应当集中精神应对危机,一切等过了今晚再说。”   张驰只好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尽量坦然地笑了笑:“嗯,过了今晚再说。”   ***   在听泉山庄的后院,一个两鬓花白,脸上却不怎么看得出年纪的男人正坐在椅子上,十分淡定地调着一把琴的弦,任凭叶海在旁苦口婆心地劝说也巍然不动。   庄里的下人都知道,此人是庄主叶海的堂弟叶归尘,因为双腿残废行动不便,又没有别的家人,便一直与叶海住在一起,由叶海照顾着。虽然名义上叶海才是家主,叶归尘什么事情都不管,但是只要叶归尘发了话,叶海就什么都听他的。   现在,叶归尘一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人,眉毛一皱脸一横,叶海竟也不敢强来,一扫在外人面前的温厚淡定,一副恨不得给跪下的态度说:“归尘,这事可不是开玩笑的,你就听我一句劝,先到密室里躲躲吧。”   叶归尘淡淡地横了他一眼:“你既然有本事放他们进来,想必是什么都考虑好了的,现在怎么又畏首畏尾起来了?”   “我也是怕到时候刀兵无眼,万一伤到了你,可怎么是好。”叶海苦恼地叹了口气,“我知道放这些外人进庄,你心中必然不悦,可他们真的是铁狼军的人,还带着身受重伤的陆知乾将军,那个陆将军可是朝中重臣啊。”   叶归尘冷笑一声:“那又如何,关你何事?”   “倘若他们没有找到听泉山庄来求助,自然不关我们的事,可人都已经到了大门前了,我们若是不予援助,任由他们被红莲教屠戮殆尽,将来朝廷必定前来问罪--现在已经不是十年前了,朝廷的势力如日中天,我们总不能公然对抗吧。”   “想不到阁下闲居乡野十余载,对时局政事倒是了解得一清二楚,佩服,佩服。” 第71章 夜守山庄(四)   叶海当然听得出叶归尘语气中的揶揄之意, 只能无奈地说:“归尘,你不要这样……”   叶归尘终于抬眼正色看着他:“你不如直说好了,你是否已经厌倦了如今平淡的生活, 又想再入江湖了?”   “决无此事。”叶海立刻坚决地否认道, “我们都已经不年轻了, 颠沛流离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才能过上几年安生日子, 我岂会身在福中不知福呢。今日放他们进来,也是为了我们平静的生活可以继续下去,远的不说,这群人中除了铁狼军的将军以外,还有上清宫的高手在, 如果将他们拒之门外,这些人一怒之下强攻进来, 可怎么收场?”   叶海蹲坐下来, 一手搭着叶归尘的膝盖平视着他的双眼说:“你身体本来就不好, 可不要怄气伤了身子, 这事也不是我去主动招来的,只是运气不好碰上了, 也没办法, 只能应对了。我可以自保无虞,但你行动不便,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叶归尘却不领情地冷笑了一声:“难道在你看来我就这么没用吗?”   “就当是为了让我安心,好不好?”   “真是瞎操心, 随你吧。”   叶海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这才敢动手把叶归尘抱起来,放到旁边一张带着轮子的木椅上,推着叶归尘去密室暂避。   ***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空中明月高悬,也没什么云朵,在月光能照得到的地方,山川地势还依稀可以辨认出大概的轮廓。   张驰穿着某个死去同袍的衣甲,坐在城头上一个没有火把的角落里,以便眼睛可以更好地适应黑暗。尽管城墙上有许多人在值守,他仍然一会儿也不敢放松下来,哪怕只是远处惊起了一只飞鸟,他都要盯着那个地方看上半天。   离慕流云闭关为陆知乾疗伤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时辰,玄冰神掌的毒寒入体,极难祛除,即使以慕流云这样深厚的功力,也可能要用上一整夜的时间。   红莲教的人绝对不会放弃这个一举除去两员劲敌的绝佳机会,大家都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守夜的官兵个个都睁大了眼睛,谁也不敢放松警惕。   秦楚一扫往日的稳重,有些烦躁地在并没有多宽的城头上走来走去,没话找话地对张驰说:“小池子,你觉得红莲教的人什么时候会来?”   “他们已经来了。”张驰说,“我至少看到过三处他们活动的迹象,他们就潜伏在附近的林子里,等待着时机。”   “……什么时机?”   “我不知道。”张驰摇了摇头。   话音刚落,就看到听泉山庄养的狗将前爪扒在城墙上,发出急躁的狂吠。   “他们来了!”一个惊鸿山庄的家丁大喊道。   张驰和秦楚赶紧来到城墙往下看去。   听泉山庄的外墙是直接在山崖上打下的地基,墙面和峭壁几乎是垂直的,这是极其容易防守却几乎无法进攻的地形,而现在,一些穿着夜行衣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越过了那条几丈宽的河流,正沿着十几丈高的山崖向上攀爬。   湍急的水流声掩盖了他们发出的声音,从城墙上方也看不清具体有多少人,只见下方密密麻麻的全是黑压压的人影,就像退潮后的螺蛳一样攀附在峭壁上。   张驰和秦楚吃惊地对视了一眼,之前他们就讨论过这些武林高手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发起进攻,以及他们要怎样应对,可是谁也没有想到,红莲教的人最终竟然用上了爬墙强攻这样毫无创意的办法。   听泉山庄对这样的情况显然是早有准备的,虽然已经有十几年不曾遇到过战事,但是当初为了防止乱兵打劫而建造的防御工事依然可以很好地发挥作用,城墙两头仍旧堆着防守用的投石,秦楚一声令下,铁狼骑的军士们纷纷搬起石头对着那影影绰绰的人群砸了下去。   下面不断传来惨叫声和落水声,甚至一个人被砸落以后就会连带着带倒后面的好几个人,许多人一落入这条水流湍急并且布满了暗礁和漩涡的河里,就再也没能浮上来,但是红莲教的人却没有丝毫的退缩,继续不要命地往上爬。   铁狼骑的军士们大多数身上都带了伤,但是只要还能站得起来的,都在城头上拼死守城,他们咬牙切齿地搬起石头往下扔,甚至顾不上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又一次崩裂出血。   没过多久,听泉山庄的庄主叶海就带着一批家丁匆匆赶到,也加入了防守的行列,这些家丁都很健壮,有些还有点武功底子,一时间城墙上落石如雨,砸得下面哭爹喊娘。   爬墙的红莲教教众暴露以后,对面林子里的教众们也不再隐匿身形,纷纷点起了火把,挥舞着兵器,嗷嗷地嚎叫着冲了出来。   但是吊桥早已收起,他们又不会飞,只能顺着山崖往下爬,准备渡河加入爬墙攻城的队伍,很快,河对面的山崖上也密密麻麻地挂满了人,更多挤不下的教众只能在河对面的大路上高声呼喊着口号为其他人助威。   不仅如此,远处山林中也到处亮起了火把,排山倒海般的口号声此起彼伏,在树冠下方,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逼近这座大山中的小小山庄。   夜空之下不论远近,到处都回荡着红莲教众整齐划一的呼喊:“熊熊圣火,焚我残躯,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红莲神教,喜乐悲愁,皆归尘土!”   在这气势惊人的口号声中,张驰大声地对周围的人喊道:“不要慌,他们只不过是在虚张声势,林子里根本没有多少人,那些火把点燃以后就没有移动过位置,树枝也只是在左右摇晃,显然是有人故意摇起来给我们看的。”   虽然铁狼骑们已经是视死如归,背水一搏,他的话还是让军心镇定了不少,秦楚举起了手臂:“准备--”   城墙上的兵士们齐齐地拉开了弓,前方的红莲教众见势不妙想要往后退去,可后方的人却乌泱泱地挤了上来,把他们挤得动弹不得,秦楚的手狠狠地挥了下去:“放箭!”   一阵齐射过去,对面大路上的红莲教众顿时倒了一片。   骑射是每一个铁狼骑的必修课,上了马他们是骑兵,下了马个个都是神箭手,先前在这片山林野地里,他们被红莲教的高手们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而现在,武林中人常用的暗器根本丢不了这么远,军旅之人所用的强弓劲弩却可以轻易地射到河岸对面。   红莲教的狂热教众虽然不怕死,却也不愿意就这样站成一堆当人肉箭靶白白送命,大路上的人向后退去,躲进了树林里,正在山崖上往下爬的人却成了活靶子,尽管黑夜使得铁狼骑军士们的命中率大大下降,仍然不断地有红莲教教徒中箭落水。   铁狼骑的人都去射箭了,听泉山庄的家丁们就继续从城墙上往下推石头,让好不容易过了河的红莲教教众死伤惨重。   但即使是这样,红莲教的教众们也没有丝毫的畏惧,他们口中念诵着红莲教的圣言,继续不要命地涌向听泉山庄。其士气之高昂,即使铁狼骑的军士们已经见惯了绞肉机一般的攻城战,都不禁觉得心惊。   终于有教众徒手爬上了那段陡峭的山崖,站在了城墙根下一块只能勉强立足的空地上。再往上,就是完全没有落脚之地的城墙了。   由于这又是激流又是山崖的地势已经足够险峻,最初的建造者大概也没有考虑过有一天这个大山里的小山庄会迎来这样凶猛的攻势,城墙修建得并没有多高,红莲教的教众抡起了钩索,勾住城墙就开始向上攀爬。   叶海命令几个听泉山庄的家丁去砍断钩索,钩索有的是普通的麻绳和铁钩,有的却是砍不断的铁索,眼看着一些人即将攀上城墙,秦楚当即下令:“倒油!”   一盆盆的油顺着铁索倒了下去,锁链变得滑不溜手,有的人抓不住锁链,就这么惨叫着滑了下去,也有的看起来会些武功的,死死抓住了锁链不松手,秦楚紧接着又下了一个更为凶残的命令:“点火!”   铁索瞬间成了一条条燃烧的火龙,火油顺着城墙和山崖往下流淌,让整片山崖都成了火海。滚滚的热浪夹杂着浓烟熏得城墙上的人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但是比起城墙外的人,他们实在是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着了火的教众惨叫着,像下饺子一般地纷纷落入河中,有的人甚至落水之后仍在燃烧,湍急的水流带着一个个火球头也不回地冲向了下游。   张驰一直在跟昔日的同袍们一起射箭御敌,直到大火燃起才退后小歇了一会儿,可是火油尚未烧尽,他就隔着浓烟看到红莲教的人又从对岸不要命地往下爬,发动了下一波攻势。   在激烈的攻城战中,像这样不死不休地拿人命硬耗的打法,张驰并不是没有见过,甚至比这还要惨烈十几倍的守城战他也听说过,但是他总觉得这样的情况不应该发生在这里--不应该发生在红莲教的人身上。   “这不对劲!”张驰咳嗽着找到了秦楚和叶海,“他们发动这样的送死攻击根本就不可能成功,却做出一副硬是要强攻下听泉山庄的样子来,这其中一定有阴谋。”   秦楚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你是说……这是声东击西之计?”   张驰点点头,向叶海问道:“叶庄主,我看山庄北面都是连绵险峻的大山,有没有别的路是可以过来的?”   叶海摇了摇头:“北面遍布山崖和绝壁,寻常人根本无法通行。”   “如果对方是武功高手呢?”张驰指着对面那些不断被射落的红莲教教众,“他们派来攻城的根本就只是不会武功的普通人,那么之前围攻你们的高手们都到哪里去了?”   他这么一说,秦楚和叶海顿时也意识到了,除了一开始那批试图偷袭的人穿着夜行衣以外,其他的人并没有统一的着装,从他们的打扮来看,很多都是附近的农民,有些人腰带上别着柴刀就来了,甚至还有老人和妇人。   很显然,这数量庞大的红莲教教众,并不是他们从教中搬来的救兵,很可能只是临时从附近召集起来的狂热信徒,而真正的红莲教高手却不知所踪。   秦楚当机立断道:“你在这里守着,我去看看将军的情况!”   说着也不等张驰的回答,点了两个身手比较好的军士,提起枪就跑下了城头。 第72章 夜守山庄(五)   山庄的西北东三面都是山壁, 庄内最结实的一间库房就是直接在山石中挖出来的,如今铁门已经从里面封死,两个军士谨慎地守在大门口, 任凭城头上打得战火连天也巍然不动, 他们有更重要的任务。   其中一个军士焦躁地变换着重心, 终于咬咬牙:“我有点尿急,很快就回来。”   “赶紧的!”另一个催促道。   那军士提了枪想到墙角就地解决, 才走开了没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奇怪的声响,他回头一看,正好看到他的同伴被一个黑衣人捂住了嘴,从背后割开了喉咙, 鲜血喷涌而出,在空中形成了一道弧线。   极度的震惊之中, 他立刻将脖子上挂着的竹哨放进嘴里, 可是还没有来得及吹响, 就觉得胸口一痛, 一柄利刃从他的胸前穿了出来。   一只十指奇长的手抓过了那个竹哨扔在地上踩碎,垂死的军士被推倒在一边, 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 他绝望地看着十余个黑衣人在夜色中出现,聚集在了铁门的门口。   “就是这里,我是亲眼看着他们进去的!”一个听泉山庄的小厮指着铁门十分肯定地说,“圣火大神见证, 如果小人有半句欺瞒圣使,愿意永受地狱业火的煎熬!”   看着他眼中的狂热,黑衣圣使默默地点了点头:“你下去吧。”   一个教众试图用兵刃撬开铁门,但铁门却纹丝不动,黑衣圣使让其他人都退开,运气于手掌,正要一掌拍开那扇铁门,就听到背后响起一声炸雷般的怒吼:“贼子受死!”   及时赶到的秦楚狠狠地一枪`刺向了黑衣圣使的后心,但是立刻就被黑衣圣使身边的手下拦了下来。   秦楚能够成为亲卫队长,除了陆知乾有心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培养以外,他自身的武功也是不弱的,好歹是师承于军中某位前辈高人的独门枪法,施展开来令好几个黑衣人都近不得身,竟被他一个人死死地守住了铁门。   跟着他过来的两个军士比他落后了一大截,此时也赶到了,并且吹响了求援的竹哨,尖锐的哨音在黑夜中传了开去。   黑衣圣使心知不能拖延时间,出手就是杀招,一剑刺向了秦楚,秦楚横枪勉强挡开,竟被震得虎口发麻,他明白自己不是眼前这个红莲教刺客的对手,但铁门之后就是命悬一线的陆将军,他一步也不能退。   跟他同来的那两个军士或许在军中算得上是能打的,但是在数倍于己的邪教高手围攻下也无力抵挡,很快就被杀害了。   当听到哨音的张驰和叶海等人匆匆赶到时,秦楚已经浑身是伤,仍在独力抵挡着黑衣圣使和他手下们的围攻。   眼看着援兵到来,黑衣圣使也急了,他全力一掌生生将秦楚打退了十余步,然后转身又是足以劈山裂石的一掌,打在了铁门上。   轰然一声巨响,铁门的门栓明显地变形了,在两扇摇摇欲坠的铁门中间露出了一条大约一指宽的缝隙。   ***   突如其来的巨响令正在运功的慕流云皱了皱眉,只觉得体内真气一滞,但他马上强自镇定了下来,继续全神贯注于真气的运行。   清灵握着剑,紧张地守在慕流云的身侧,她才入门没有多久,武功并不怎么好,但是也有为了保护太师叔跟敌人拼个鱼死网破的决心。   黑衣圣使已经从那条缝隙当中隐约看到了那一对穿着盔甲和道袍的身影,但是忽听背后一阵利器破风之声,心急如焚的秦楚顾不得身上又添两道伤口,强行突破了黑衣圣使手下的围攻,再度杀向了黑衣圣使。   黑衣圣使一门心思都在门内的那两个人身上,头也不回地一剑刺向身后,想把秦楚逼开,没想到秦楚居然不闪不避,任由那把剑刺进了他的胸腹之间。   黑衣圣使见势不妙想要收手躲避,却已经太迟了,秦楚拼尽全力的一枪,几乎将他刺了个对穿,虽然力道未尽之时就已经被黑衣圣使一掌打得横飞了出去,但毕竟是重伤了这个论武功远在他之上的红莲教高手。   黑衣圣使拔`出了卡在胸口的枪头,难以置信地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他又惊又怒地看向那个不要命的家伙,秦楚被他打飞落到地上以后就再也没了声息,在这样的重伤下,根本没有人能够存活下来。   这次跟着黑衣圣使过来的人都是红莲教中护火卫级别的高手,把赶来支援的军士们逼得无法上前一步,但是那些军士们毕竟互相之间配合默契,他们四五个人组成一个小小的军阵,从不同的角度一枪接着一枪地刺向敌人,即使是红莲教的高手也抵挡不住,稍有不慎就被一枪`刺中,紧接着就被乱枪`刺死。   叶海也手持长剑带着一些听泉山庄里会武功的伙计们加入了战斗,他的武功竟然还不错,即使被好几个黑衣人围攻也不落下风。   黑衣圣使又吐出一口血,他看到越来越多的援军跑向这边,红莲教的这支奇兵虽然武功高,毕竟寡不敌众,被消灭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而铁门之后,正在运功疗伤的慕流云和陆知乾根本毫无抵抗之力,哪怕是有谁过去猛推他们一把,都足以叫他们破功身亡。   趁着手下们暂时还能抵挡一阵,让援军一时杀不过来的短暂时间里,黑衣圣使强忍着伤口的剧痛和阵阵的晕眩,拼死运气再次一掌打在了摇摇欲坠的铁门上。   在他的搏命一击之下,铁门终于轰然倒塌。   黑衣圣使的伤口也因为这强撑的一掌喷出了大量的鲜血,他力竭跪倒,眼看着几个手下冲进门去。   可等待他们的,却不是两个只能任凭宰割的目标,而是两把迎面而来的利剑。   穿着陆知乾衣甲的清流和穿着慕流云道袍的清越齐齐杀了出来,将一个猝不及防的黑衣人当场斩杀,随后他们背靠着背,用两仪阵法中的防守阵型抵挡住了其他黑衣人的围攻。   “我们上当了!”一个黑衣人喊道。   黑衣圣使绝望地看着只有层层堆叠的货物,根本不见半个其他人影的仓库,用最后的力气喊道:“都散开!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一定要找到那个姓陆的!”   ***   铁门后面的人居然是清流和清越,这件事情不仅红莲教的人没有想到,就连铁狼骑的军士们也感到十分震惊。   黑衣人最终也没能找到陆知乾的下落,等到所有刺客都被诛杀殆尽,军士们迫不及待地去追问张驰,想知道陆将军到底被他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张驰却没有理会他们,只是一手提着染血的长`枪,一手举着火把焦急地检视着满地的尸体。   他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秦楚。   看到年轻的亲卫队长一动不动地趴在血泊当中,张驰心中充满了说不出的沉痛,他动作尽可能轻柔地将秦楚的身体翻了过来。   秦楚喘了一口气,竟然还活着,他用最后一丝力气抓住张驰的手,艰难地吐出一个词:“将军……”   张驰挤出一个笑容:“你放心,将军安好,刺客已经全灭,我们胜了。”   秦楚松了一口气,终于安心地阖上了双眼。   张驰抱着秦楚的尸身,抬头看着周围个个都浑身浴血的弟兄们,平静甚至有些平淡地说:“不要愣在这里不动,赶紧把伤口收拾一下,还能打的都到城墙上去,准备应对下一波的进攻。”   这些闯入山庄的红莲教高手们,令本来就所剩无几的铁狼骑亲卫队又付出了巨大的伤亡,城头上准备的箭矢落石和火油也已经所剩不多了,如果红莲教再这么强攻下去,张驰也没有把握他们还能抵挡多久。   但是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些铁狼骑的汉子们,哪怕战斗到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他们都不会任由红莲教的人踏入听泉山庄一步。   看着这些拖着一身的伤又再度忙碌起来的军士,叶海轻轻地叹了口气,吩咐庄里的人都来帮忙救治伤员,收敛尸身。   ***   山庄外的林子里,卫梵天沉默地透过枝桠间的缝隙看着火光零落的城头,石刻般的脸上没有显露出任何表情。   在他身边,几个教众抬着一把竹制的躺椅,躺椅上靠着一个面色苍白,胸腹之间扎满了绷带的老者,正是差一点就被陆知乾一刀两断的红莲教长老阴阳旗。   卫梵天已经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城墙处的进攻又被打退了一波,他所等待的信号却一直都没有出现,眼看着东方已经微微地露出了鱼肚白,卫梵天终于转身道:“传令下去,撤退。”   阴阳旗听到这句话,顾不得身上的伤口疼痛,焦急地支起上半身劝道:“少教主,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难道我们就这样白白放弃了吗?”   卫梵天转过脸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是在质疑本座的决定吗?”   “属下不敢。”在卫梵天的威势下,阴阳旗只好低头服软,语气却显然并不怎么服气,“只是我们已经牺牲了这么多的教众和信徒,看样子黑衣也已经遭了不测,如果我们就这么毫无收获地回去,只怕教主怪罪下来我等承担不起。”   “哦?”卫梵天的声音听不出喜怒,“那么以长老的高见,我们还能如何?”   “我们有这么多的教众,还有几十个血奴。”已经伤重到站不起来的阴阳旗沙哑着嗓子,激动地看着卫梵天说,“城头上已经没剩下多少人了,少教主武功盖世,若能亲自出手,必能一鼓作气攻上城头,只要放下了吊桥,凭着我们人多势众,又有血奴作为先锋,肯定能够拿下这座山庄。”   在他们背后,数十个血奴脖子上拴着镣铐被锁成一串,由于能用笛音控制血奴的红莲教祭司们还没有发出讯号,这些血奴只是神情呆滞地站着。毕竟这些疯狗一样的血奴并不知道怎么爬墙攻城,现在这样的情况即使放出去也只会胡乱伤人罢了。   卫梵天冷笑一声:“长老倒是对本座信心十足,只是不知道我们的目标什么时候变成了占领这座山庄?”   “只要拿下了这座山庄,还怕找不到人吗?” 第73章 风波不绝(一)   “说的倒是容易。”卫梵天看着黑夜中的听泉山庄, “此乃藏龙卧虎之地,没有十足的把握,本座不会去冒这个险。黑衣已经失败了, 却连慕流云和陆知乾的具体位置都没能找到, 即便本座出手, 又有何用?”   “可是……这会儿陆知乾命悬一线,慕流云动弹不得, 要是错过了这个机会,再想除去他们可就难了!”   “若不是因为你贪功心切,延误时机,直到迫不得已才来向本座求助,形势何至于变得如此艰难。”卫梵天淡淡道, “若实在不甘心,你便自己上吧。”   卫梵天这么说, 阴阳旗也毫无办法, 只能强忍下心中的不甘, 愤愤地吩咐左右抬着自己离开。   趁着天没亮之前, 红莲教的人分批撤退,只留下了焦黑的城墙和上百具的尸体, 已经被水冲走的死者更是无法计数。   等到周围的教众都走得差不多了, 卫梵天又回头向着听泉山庄的方向看了一眼,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喃喃道:“慕流云,又是因为你,似乎我的每一次失利, 背后都有你的功劳……有意思。”   他眯着眼睛看着城头上那个不知疲倦的身影,张驰还在指挥着残余的士兵,准备应对下一波进攻,卫梵天突然笑道:“毫无收获?我看未必。”   黎明破晓之前,当守了一夜的军士们稍微放松了警惕之际,突然从山庄对面的树林中射出一个黑色的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凌空飞越了数丈宽的河流,在城墙上借力一跃,身形拔地而起跳上城头,猛然扑向了张驰。   周围的军士们发出了惊呼,想要挺枪救援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看着那个突然出现的绝顶高手形同鬼魅一般,向着武功根本就不怎么样的张驰抓去。   ***   慕流云双掌紧贴在陆知乾的背上,一动不动地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好几个时辰了。   外面的打斗声激烈了一阵子以后又平静了下去,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动静,清灵不禁有些焦急起来。   这间并没有多大的密室隐藏在山壁之中,虽然有通气孔,但是因为人多拥挤,依然令人感到有些气闷。   密室里除了慕流云和陆知乾,以及护法的清灵和依然昏迷不醒的军师薛白松以外,还有坐着轮椅的叶归尘和两个看样子似乎也会些武功的侍女。   叶归尘一直在就着油灯看书打发着时间,看起来十分淡定,那两个侍女一会儿给捶腿一会儿给拉毯子,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   得亏叶海如此信任他们,连这个从来没有外人知道的密室也大方地借给他们使用,让慕流云得以在一个足够安全的地方运功。   许久之后,慕流云才收了功,陆知乾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软倒了下来。   清灵赶紧伸手扶着陆知乾,小心地将他的身体放平,这个中年将领虽然人还没有清醒,但是脸色已经从之前的青黑恢复到了正常的红润。   慕流云站起身来就要出门去,清灵赶紧说:“太师叔,你才刚刚运功完毕,还是先歇息一会儿吧。”   “无妨。”慕流云没有听从她的劝告,来到这间密室唯一的出口处,掰动了一个机括,一道石墙上的暗门就打开了。   暗门之外就是秦楚等人之前拼死守住的那个仓库--这也是张驰的计划,那个红莲教的内奸说他亲眼看见慕流云和陆知乾进了这个仓库,确实没有错,只是他们进来以后就把身上的衣服换给了清流和清越,然后躲进了仓库的密室中去,为了谨慎起见,清流和清越还用仓库里的货物将暗门所在的位置挡了个严严实实。   这样一来即使他们遇到了最坏的结果,听泉山庄被红莲教攻了进来,打开了这扇铁门,看到清流和清越,也很可能会以为他们是一开始就被调了包,而一时不会想到这个仓库之中其实另有乾坤。   毕竟对于他们而言,能够尽可能地拖延时间就是胜利,这是弃卒保帅之计,即使牺牲掉外面的所有人,也必须保证慕流云和陆知乾的安全。   慕流云运气去推那些挡住了入口的箱子,按照平常来说,这点重量对他而言只是小意思,但这会儿他却觉得胸口一阵气闷,不得不停下来喘息了一会儿,才将箱子推开了。   叶归尘抬头看了他一眼,懒懒道:“你真气消耗过大,若不好生调息一番就与人动手,只怕十成的功力连一成都发挥不出来。”   “多谢提醒。”慕流云表示知道了,仍是毫不迟疑地离开了密室。   ***   外面的仓库如今已是空无一人,只残留着一些激烈打斗过的痕迹,铁门也已经倒下,这意味着危险曾经离他们近在咫尺,但得益于叶海的信任和张驰的急智,最终红莲教还是功亏一篑,没能找到目标。   慕流云走出门去,拦住了看到的第一个人,那是听泉山庄的一个伙计,伙计惊讶地看着他:“道长,您是从哪儿出来的?陆将军他没事了吗?”   “嗯。”慕流云简单地应道,“张驰呢?”   “谁?”那伙计并不认识什么张驰。   “就是指挥士兵作战的那个人。”   “你说那个领头的军爷啊……”那伙计遗憾地说,“他昨晚战死啦。唉,真是可惜了的,年纪轻轻的就没了。他是道长的朋友吗?尸身现在都收拾到聚义堂去了,你去看看吧。”   慕流云怔愣着,脑中一时还无法反应过来,那伙计给他指了方向,他就直直走去,路上有军士看到他出现,想问问他陆将军是否安好,他也置若罔闻,径直来到了聚义堂。   只见宽敞的大厅里,数十具穿着同样衣甲的尸身排列在地上,尸体大多已经盖上了白布,伤兵也在这里,慕流云一眼就看到张驰正在给一个伤兵包扎止血。   “张驰……”慕流云愣愣地看着他。   “流云,你出来啦?”张驰正好处理完一个伤员,暂时丢下手头的事情向他走过来,有一瞬间甚至想要不顾一切地抱抱他,但是低头看看自己一身脏,双手更是沾满了血污,还是忍住了这个念头,向慕流云问道:“将军他没事了吗?”   在满屋子伤兵关切的眼神下,慕流云点了点头:“没事了。”   “太好了。”张驰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虽然人就好端端的站在面前,慕流云还是心有余悸地问了一句:“你呢,你……没事吧。”   “我当然没事啊,我好得很。”张驰咧开嘴笑着回答。   也在这边帮忙治疗伤兵的清流端着一个药罐过来,顺口说道:“你没事?你不是受了内伤吗?”   “你受伤了?”慕流云紧张地看着张驰。   “没事没事,只是小伤,一点都不要紧,你刚刚给将军运功疗伤完毕,肯定累坏了吧,赶紧先去歇会儿。红莲教的人暂时是不会打过来了,我得先给弟兄们处理一下伤势。”   “我不累。”慕流云摇摇头,这里人声嘈杂,到处有伤兵在痛苦地呻`吟,空气中充满了血腥味和药味,实在不是一个舒适的环境,但慕流云却一点儿也不想离开,“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别别别,你歇着就好了,别弄脏了衣服。”张驰拉过一个椅子给他坐,就又忙开了。   帮忙的人手倒是不缺,不差他这么一个什么都不会的,慕流云就在椅子上坐了,看着张驰等人忙碌。   叶海也带着一些伙计在帮忙救人,身为一个做药材生意的商人,他府上有不少人都是粗通一些医术的。   没过多久,那个看起来非常冷淡,事不关己就漠不关心的叶归尘也出来帮忙了,他虽然不能行走,却是医术高绝,处理起伤口来动作十分娴熟,甚至有些人受的是在战场上会被同伴们一刀给个痛快的重伤,都在他的妙手回春下活了下来,据说他年轻的时候曾经做过一阵子军医,对外伤的处理十分拿手。   有了他的加入,张驰这边就轻松了下来,甚至还有时间跟慕流云说说话。   “你怎么会受内伤的?”慕流云现在不能为他运功疗伤,只能口头上关心一下。   张驰义愤填膺地说:“都是那个卫梵天打的,我一条小命差点儿没交代在他手上,流云你可要为我报仇啊!”   “卫梵天,他打你了?”慕流云心中一跳,卫梵天的武功如何他是见识过的,如果那个红莲教的少教主对张驰出手,张驰还能够活下来简直就是个奇迹。   “就是他,我看这次的追杀就是那个卫梵天计划的,他们耗费了无数信徒的性命,还用上了声东击西之计,差点儿就真的被他得手了。”张驰一边给一个手骨折断的弟兄上夹板,一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当时的艰险,“红莲教的人都被我们拼死打退了以后,那个卫梵天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撤退之前突然飞到城墙上来,一掌打向了我。我当时是躲也来不及躲,打又打他不过,要是硬接他一掌,只怕就没命活着回来见你了。”   虽然张驰显然没事,但慕流云听着他的描述还是感到心惊肉跳,周围几个伤势较轻的军士也七嘴八舌地插话说当时真是好险好险。   “当时的情景,必须要用千钧一发才能形容,幸亏我反应快,立刻拿出暴雨梨花针就给了他一发。他人还在空中,没办法突然改变方向,虽然挡开了一些,但还是中了好几针,就赶紧丢下我跑了。”   慕流云想起来了,暴雨梨花针正是之前在黑龙寨的时候,白灵用来偷袭他们的暗器,这暗器的设计十分歹毒,即使是顶尖的武林高手也很难防备,就连慕流云都中了招。后来白灵身死,张驰将她留下的针筒作为证物拿去质问过惊鸿山庄,可也没有要还给他们的打算,就自己留了下来,并且重新往里装填了钢针,留在身上防身用。   “虽然我没有被他直接打中,但还是被他的掌风扫到了一下,一个没站稳就从城墙上沿着台阶滚了下来,额头都给撞青了你看。”张驰指给他看头上的包,“早知道这样我当初就应该跟辛岚山要一点见血封喉的毒`药抹在钢针上,直接把这家伙毒死就永绝后患了,可惜我手头只有一些专门对付内功高手的迷`药,当时我们这边又没有什么比较厉害的人可以追出去抓他,竟然就这么白白让他给跑了,真是太可惜了。”   慕流云淡淡道:“卫梵天跑了就跑了吧,你没事就好。”   听到慕流云这样说,张驰心里又有些高兴起来,虽然慕流云最近一直不让他亲近,但至少对他的爱护之情是毋庸置疑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就是来配个图   [img]https://m.jjwxc.com/[/img]   “让我亲一下嘛……”   “不要。”   “就亲一下!”   “滚!”   “嗷呜……QAQ” 第74章 风波不绝(二)   等到他们救治了伤兵, 回房之后慕流云运功为他调理了一下内伤,张驰本想就此顺水推舟地跟慕流云和好,腻过去求抱抱的时候, 却被慕流云嫌弃地推开, 并且再一次无情地关到了门外。   张驰这才想起自己好像忙得忘记了洗澡, 这一身又是汗又是土又是血的,慕流云不把他赶出来才是怪事呢, 不过他也多少有所感觉,慕流云的拒绝并不完全是因为他身上脏的缘故。   为什么慕流云明明也关心他的安危,却又一再抗拒他的亲近呢。   张驰百思不得其解。   他郁闷地坐在回廊的长椅上,时不时地长吁短叹一番,闲不住的手揪着身边的草叶, 将几根草茎编成了一个三角形的小笼子。   后花园里,叶海正扶着叶归尘进行例行的饭后散步。   叶归尘并不是完全站不起来, 只是经脉伤了, 站立不稳。为了防止长期坐着和躺着双腿会萎缩, 叶海每天晚饭后都要扶着叶归尘在花园里走上几圈, 一边走一边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叶归尘对谁都是一副冷淡的样子,一看就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不过对叶海这些鸡毛蒜皮的话题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烦。   要说叶海自己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 对他却总是好声好气地温柔着,仿佛有着用不完的耐心,如此和睦的关系,看得张驰都觉得有几分羡慕了。   他可以肯定叶海和叶归尘之间根本就不是一般的“堂兄弟”关系, 很难说到底是哪一个细节暴露了这一点,那是一种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的默契。   ***   慕流云坐在一块大松树旁边的石台上,这个石台有些像他在清风阁时经常坐的那一个,平坦宽阔,并且被雨水冲刷得很干净,身后不远处还有石桌、石椅和凉亭,颇有几分雅致。   但这处适合听风赏雪的所在,却是建在听泉山庄北面的陡峭山崖上,根本没有可以上来的路,只有轻功相当好的人才能来到这里,是个足够清净的所在,也正是因为这份清净,他才会躲到这里来,暂时避开听泉山庄里的嘈杂人声。   眼看着夕阳一点一点地沉入地平线,慕流云意识到自己已经干坐在这里发呆了很长时间,他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气,收起纷乱的心绪,打坐调息开始运功。   运功几周天之后,有人自峭壁飞身而上,来到了他的身后,慕流云便收了功回头看着来人:“……叶庄主。”   叶海温厚地笑笑:“是不是打扰到道长练功了?”   “无妨。”慕流云淡淡道,“有事吗?”   叶海摇摇头:“没什么事,只是今日天都黑了也不见道长回来,那个叫张驰的小伙子很是挂念你,托我出来帮着找找。听说道长喜欢清静,我就估摸着道长应该是往这边来了。”   慕流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我稍后就回去。”   “好,此处夜晚风大,道长下山时小心着些。”叶海说着就要转身离去,慕流云却叫住了他:“叶庄主。”   “嗯?”叶海停住了脚步回头看过来。   “我……有些话想要问你。”慕流云的语气中带着些迟疑地说。   叶海就温和地笑:“道长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慕流云一时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沉默片刻之后他才开了口:“庄主和叶归尘,是契兄弟的关系吗?”   “……差不多吧。”叶海温厚地笑笑,并没有因为他这直白又无礼的询问而生气。   “那为何不能与人明说呢?”慕流云疑惑道,“你们在顾虑什么?”   “说顾虑倒也谈不上,流言蜚语虽然不至于伤人根本,但终究是听着令人烦心,能免则免吧。”叶海笑道,“我看你和张驰小兄弟之间也是关系密切,你们似乎也没有与人明说的打算?”   “我们的关系……毕竟是不一样的。”慕流云轻轻地叹了口气。   “看样子,道长是为了这方面的事情感到烦心了。”叶海就在石桌旁边坐下来,“我毕竟是过来人了,便倚老卖老一回,看看能否为道长答疑解惑吧。”   “那就……有劳了。”慕流云也坐下,有些为难地说,“此事千头万绪,我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叶海就引导他说:“道长说你们的关系和我们不一样,不妨就说说看,道长觉得其中究竟有何不同?”   慕流云皱眉道:“我一开始以为我们之间应该是最简单的关系,高兴就在一起,不高兴就分开,可是后来却发现其实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哦?所以呢。”叶海耐心地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慕流云组织了一下语言:“我现在越来越在意他,看到他跟别人太亲密就生气,可就算生气,仍是舍不得与他一刀两断,这让我感觉很……不安心。”   “这并不奇怪,本来就应该是如此。”叶海笑笑说,“感情是一种极难把握的东西,也正是因为它如此脆弱善变,相处的时候越是愉悦,人心底就越是容易患得患失,恨不得对方眼里只看得见自己一个人。年轻的时候,我也经历过这样的心情。”   “所以大家都是如此吗……”慕流云皱眉,“那么,将来呢?”   “将来?”   “我不知道我们将来应该如何。”   叶海摇摇头:“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能够把握住眼前就算不错了。”   “我明白,但至少应该有一个目标。”慕流云说,“寻常男女若是两情相悦,最终的目标无非是结为夫妻,生儿育女,成为一家人,可我们不能以此为目标。我不知道男子之间应该如何,结为契兄弟能算是成亲吗?”   其实这个问题与其问一个外人,还不如直接去问什么都懂的张驰比较好,但是慕流云总觉得在这件事情上,张驰也未必会跟他说实话。   “名分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而且契兄弟在许多人眼里可不是什么好话啊。”叶海疑惑道,“不知道长为何要执着于成亲一事?”   慕流云实话实说:“我以前从未听说过这种事,所以也不知道别人若是有了中意的男子,一般会怎么做。”   “原来如此。”叶海点头道,“据我所知,其他像我们这般的人,有的结为契兄弟公然出双入对,有的各自娶妻生子,私下里继续来往,像我们这样过自己的日子,不让外人知晓的应该也有不少,关键还是看道长自己想要如何。”   “我也不清楚。”慕流云目光空洞地看着被月光照得发亮的石桌,“平时如果有所疑惑,我多半会听凭本心去做,可这件事情我想了很多天,也想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我并不想离开他,又担心即使现在可以好好地在一起,将来仍是免不了分道扬镳各奔东西,我们之间即无名分,又无儿女,哪天说断也就断了,只怕现在陷得越深,将来就越是为难。”   “年轻人总是容易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将来感到迷茫。”叶海笑着摇摇头,“可实际上,人的一生也许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长。”   慕流云惊讶地看着他。   叶海缓缓道:“最初我和归尘在一起的时候,也是想得太多,成天在考虑一些诸如我们是不是应该在一起,这脆弱的关系能够维持多久,他以后是否会厌烦我,我自己的心意又会不会变之类的事情,顾东顾西畏首畏尾,总觉得困难重重前途渺茫。而你也知道,那个年代兵荒马乱的,不似现在这般安稳,我们险些就阴阳相隔,我才明白,与其去考虑那个遥不可及的将来,还不如好好珍惜现在的日子,因为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有没有准备好,每一天都有可能是我们的最后一天。”   “……每一天都是最后一天?”慕流云若有所悟地重复道。   “是啊,就像昨晚,如果张驰小兄弟的反应稍微慢上那么一瞬,兴许等你出关时,就只能见到他的尸体了,真到了那个时候,你所考虑的将来又有什么意义?”   看慕流云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叶海温和地笑笑,继续说:“自从我想通了这一点,便再也不管我们以后可能会如何,只把每一天都当作最后一天来过,结果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知天命之年了,而我们依然在一起,依然是这么不伦不类、无名无分的关系,但是恩爱如初。如果道长迷惘的是你们将来会如何,也许这就是道长想要的答案。”   “……我明白了。”慕流云诚挚地道,“多谢。”   “不必客气。”叶海笑笑说,“我们经历了太多不堪回首的波折才走到一起,若我的这些陈年经历能让你们这对年轻人少走一点弯路,那就再好不过了。”   ***   慕流云直到深夜才回来,张驰已经睡下了,慕流云就没有叫醒他,又独自想了许多事情。   第二天,张驰早早就去了后山,当慕流云在后山找到他时,他正坐在一堆新坟前面发呆。   叶海也敬佩这些士卒的英勇,划出了后山的一片坡地给他们作为坟地,让这些将士们得以入土为安,特别时期也不挑什么好时辰,昨日傍晚死者就已经在后山安葬完毕了。   “流云,你起来了。”还是张驰先看到了他,主动向他打招呼,“吃早饭了吗?”   慕流云点了点头:“你在这里做什么?”   “来送我弟兄们最后一程。”张驰身上仍然穿着某个同僚的衣甲,或许以他如今的身份来说这样做并不合适,但他仍然希望至少在此时此刻,自己可以看起来像是这些人当中的一员。   慕流云也不说话,就站在他身边陪着他,张驰开始絮絮地说着一些杂事:“陆将军今天早上醒了,他说随后要亲自向你道谢,将军虽然位高权重,但是人很随和的,不用跟他拘谨什么礼节不礼节的问题。军师也醒了,叶归尘说他救治得太晚,会留下四肢无力的后遗症,但至少命是保住了。附近州府的军营已经给了回信,两天之后就会派大队人马前来接应将军,军师希望你能留下来随大军一起去南疆,这样行进速度会慢些,也比较吵,只怕你不会喜欢,但是将军现在是红莲教的眼中钉肉中刺,离不开武功高手的保护,秦楚已经不在了,亲卫队又死伤过半,现在只能指望你了。”   “嗯。”慕流云应了一声。   “我就知道你人好,准会答应的,有了你这句话,秦楚也能走得安心了。”张驰感慨地看着眼前的墓碑,慕流云就近距离观察着他的表情:“你……不要难过。” 第75章 风波不绝(三)   张驰转头看着慕流云, 随后笑了起来:“你是在安慰我吗?别担心,我没事的,这种事情我们早就习惯了。过去我们深入草原和鞑子作战, 几乎每一天都在死人, 死在哪就葬在哪, 有时候连个埋骨之地都没有,相比起来, 这儿依山傍水,其实是个不错的归宿。”   慕流云不说话,只是表情有些复杂地看着他,张驰便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看着脚边的杂草:“也许你会觉得我这样想有点绝情,不过我们都是这样的, 如果每次有弟兄战死,我们都要哭上一场难过几天, 就什么事都不用干了, 假如这次死的是我, 我也不会希望他们在我坟前哭唧唧的。”   “我不会让你死。”慕流云突然说。   张驰一愣, 看着慕流云那一贯认真的表情,只觉得整个心都酥软了起来, 尽管之前已经被拒绝过很多次, 一股冲动还是驱使着他过去抱住了慕流云。   而这一次,慕流云没有拒绝他,反而伸出长臂揽住他的身躯,有点不太自然地将一个轻吻落在他的脸侧。   张驰因为突如其来的惊喜而有些不知所措, 慕流云已经多日不许他亲近,如今居然肯主动亲他一口,虽然只是亲了下脸,但这个动作背后的含义已经显而易见--慕流云终于肯原谅他了。   张驰高兴之极,声音里却带了几分委屈,他在慕流云肩上蹭了一蹭:“以后不要不理我好不好,这些天我的心里就跟火烧似的难受,你再不理我,我都要发疯了。”   慕流云便安抚地拍拍他:“……今后你不要再骗我,我就不会不理你。”   ***   陆知乾今年四十多岁,或许是长年为战事劳心劳力的缘故,他看起来远比实际年龄要沧桑,眉间深深的川字纹让他有种不怒自威的风范,令人望而生畏,但至少在此时,面对着自己的救命恩人,他还是相当和颜悦色的。   “天璇道长此番救命之恩,陆某没齿难忘。”虽然重伤初愈,陆知乾的声音却是中气十足,能够在被偷袭的瞬间重创红莲教长老阴阳旗,他的武功也是不弱的,对江湖上的高手更是表现出了十足的敬意。   “不必客气。”慕流云淡淡道。   张驰颇有些引以为傲地说:“流云一向侠义心肠,从来都不会见死不救的。”   身为军师的薛白松底子就没这么好了,虽然狼毒草没有要了他的命,也足以令他元气大伤,此时依然半躺在竹塌上,声音有气无力:“我等都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天璇道长此番助我等脱困,来日必定重谢。”   “嗯。”慕流云应了一声,看他似乎没什么谈性的样子,陆知乾识趣地客气两句就结束了谈话。   慕流云起身要走,陆知乾却把张驰叫住了:“张驰,你留一下。”   张驰对慕流云抱歉地笑笑:“我过会儿去找你。”   看着亲兵把慕流云送出门外,陆知乾才对张驰说:“说说看,你对上清宫是个什么看法?”   张驰就道:“上清宫虽然也参与江湖争斗,但是总体来说恪守本分,没什么野心,是个行事温和的门派。”   薛白松问:“你有这样的看法,有几分是出自你和慕流云的私人交情呢?”   “薛先生你还不了解我吗?”张驰正色道,“我与流云确实是关系不错,但这并不会影响我的判断。如今上清七子年事已高,下一辈弟子当中全都武功平平,没有什么特别出众的人物,只有流云武艺高强,却又是个淡漠的性子,对经管门派、争权夺利毫无兴趣。所以上清宫虽然目前还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势力,却已经有了收缩阵线、低调行事的势头。只要官府这边谨慎行事,别激起了他们的愤怒,他们是不会为了一些虚名就出头反抗朝廷的。”   “看样子侯爷已经把下一步的打算都告诉你了。”陆知乾道,“我们要收拾江湖势力,不仅要杀鸡儆猴,也需要树立好的榜样,上清宫若是能够接受朝廷管制,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那是最理想的情况,但我们凡事也要做好最坏的准备。”薛白松道,“你离开军队不过半年多的时间,就已经结交了许多江湖上的朋友,这是你的本事。我知道你待人赤忱,可是假如上清宫一定要和朝廷作对,你这位武艺高强的朋友成了我们的敌人,到时候你打算怎么办?”   “……我没有想过。”张驰沉吟片刻之后才说,“只要还有调和的余地,我一定会尽力协调的。”   ***   张驰回来的时候,慕流云正在自己房内铺开了纸张写信,听到开门声便问:“怎么这么久?”   “陆将军和我许久没见了叙叙旧,顺便跟我商量该怎么向你致谢比较好。”张驰选择性地道出了一部分的事实,“陆将军的意思是向皇上为你要个封号。”   “我不需要。”慕流云头也没抬地继续写信。   “我猜你也不感兴趣,所以我也是这么跟陆将军说的。”张驰腻到慕流云身边,看着他用稳健有力的手书写出一纸漂亮的行楷,慕流云也不避他,信的内容主要是跟上清宫交代一下发生的事情,以及他决定跟着陆将军一起前往盘龙谷云云,没什么不能给人看的。   “陆将军说皇上有意立道教为国教。”张驰说,“他回朝以后会向皇上奏请,至于皇上准不准那就另说了。上清宫离长安这么近,如果以后皇家的大小祭祀都选在上清宫举行的话,对上清宫来说也算是件好事情吧。”   “……或许吧。”慕流云有些敷衍地说,他在门派当中一心习武,倒是从来没有关注过这方面的事情。   张驰看着他的侧颜,突然问道:“流云,你对官府和朝廷是什么看法?”   “为何这样问?”慕流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张驰为难地抓了抓后脑勺:“薛先生他们都觉得很奇怪,江湖中人一般都不怎么待见官府中人,甚至是带着讨厌的态度居多,当他向你求助时其实也没有抱什么希望,没想到你会甘愿冒着走火入魔的危险为将军疗伤。我知道你侠义心肠,不会见死不救,但是听他这么说吧,我也有点想知道你对此是个什么看法。”   慕流云却皱眉:“薛军师难道是在怀疑我救人的动机么?”   “薛先生是陆将军身边的谋士,凡事都往坏的方面想是他的职责所在,你不要见怪。”张驰看着慕流云说,“其实他也就是随口一问,主要是我想更加地了解你。”   慕流云道:“陆将军是此次围剿红莲教的关键人物,所以红莲教不计代价地要他的命。多的道理也不必说,总之红莲教是我们的敌人,他们千方百计地要做什么,我们就应当千方百计地不让他们得逞。”   “有道理!”张驰赞同道,“想不到你能一下子考虑得那么远。”   “这些都是后来才考虑到的。”慕流云说,“当时只是看到你想救他们,我总不能让你孤身犯险。”   “所以……其实是因为我?”这话听得张驰心里酥酥的,他按耐不住地抱着慕流云的腰,把脸蹭在他的背上,满脸幸福地说:“流云,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呢?”   “有吗?”慕流云轻笑着拍拍他的胳膊,“好了,别这么粘人,我还要写信。”   “你写你的,我就是想抱你一会儿。”张驰腻在慕流云背上不肯放手,慕流云也就随他去了,写完了信轻轻地将墨迹吹干,顺手递给了张驰。   张驰双手郑重地接过来,赞叹有声道:“这字写得可真好看,我能裱起来挂在墙上吗?”   慕流云被他逗笑了:“别胡闹,快去寄。”   “好勒!”张驰拿着信出去了。   这一次试探性的询问,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张驰也不好一味地追问下去,只能将这个疑虑暂且压在心头,不管怎么说,慕流云毕竟是他下决心要相守一生的人,有些事情不得不考虑在前面。   ***   入夜之后,张驰轻轻地敲响了慕流云的房门。   慕流云给他开了门,就见张驰做贼一般地闪身进来,还顺手反栓了房门,便笑道:“深更半夜的不好好睡觉,前来找我有何贵干?”   张驰想做什么那是明摆着的,但是慕流云这样问,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流云,我已经把自己洗得很干净了。”   “嗯,所以呢?”慕流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懂的。”张驰忸怩道。   “我不懂。”慕流云淡定地回到桌子旁边,竟然继续看起书来。   没有被慕流云盯着看,张驰就感觉压力似乎小了许多,脸皮也厚了些,他从背后抱着慕流云腻歪道:“流云,都这么多天了,你就不想我吗?”   “你想要和我亲热,就大大方方地过来好了,为什么要跟做贼一样呢?”慕流云任由他腻着,“你害怕让人知道吗?”   “我怕什么?”张驰坚决地否认道,“我都恨不得昭告全天下我们在一起了,只是不希望别人在背后说你的闲话。”   “嘴长在别人脸上,他们要如何饶舌你还能管得了?”慕流云不解道,“即使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的时候,别人还不是照样说闲话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问我肉在哪里,我就是来发个图_(·ω·」∠)_ 第76章 风波不绝(四)   “那些饶舌之人嚼些没有根据的流言蜚语, 和我们光明正大地承认我们的断袖之癖毕竟还是有区别的,我也是为了你和上清宫的名誉着想,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 我们还是低调一点的好。”   “好吧。”慕流云虽然觉得名誉什么的根本无关紧要, 不过他相信张驰总是为他好的。   慕流云还没有起身, 张驰就搂着他的肩膀,把脸埋在他的脖子旁边, 陶醉地嗅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气味。   感到痒痒的慕流云笑了出来:“你怎么跟一只小狗似的。”   “你身上的味道那么好闻,让我闻闻怎么了。”张驰亲了亲慕流云的颈侧,满腔爱意地说。   “我身上有味道?”慕流云惊讶地举起袖子闻了闻自己。   张驰赶紧解释道:“不是那种很久不洗澡的人散发出的臭味,我是说你自身的气味,你自己可能习惯了闻不出来, 对我来说却是很明显的。”   “是什么样的气味?”慕流云有些好奇。   “很难形容,总之很好闻就是了。”张驰现在才没心思跟他聊天, 用一种仿佛怕碰坏了一般的谨慎姿态轻轻地捧着他的脸颊亲吻他, 又伸手去解他的衣带, 见慕流云没有流露出不允的意思, 就大着胆子将手伸进了他的衣襟。   多数时候,张驰是以铁枪作为武器的, 铁枪不像木枪一样会弯曲, 所有的冲击力都集中在持枪的手上,所以张驰手上有着坚硬的厚茧,摩擦过皮肤时带着砂纸一般的粗糙触感。   慕流云手上还拿着书本,却早已无心去看, 就随手丢到了一边,他抓起张驰的手腕把人拉起来,走开两步直接推到了床上。   张驰心情雀跃又愉快地躺了下来,眼看着慕流云将床帐放下,遮掩了一室的旖旎春光。   ***   卫梵天在中了张驰的暴雨梨花针之后,依然凭着深厚的内力强撑着逃离了听泉山庄,张驰等人无力追击,除了慕流云以外唯一武功比较好的叶海又恰好不在城墙上,于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遁入外面的山林之中。   这种张驰也不知道叫什么的、据说是专门用来对付武功高手的迷药,功力越强的人药效就发作得越快,卫梵天逃出去没有多远就晕倒在地,被红莲教的下属们抢救了出来。   那天之后陆知乾和叶海也有派出斥候打探红莲教--尤其是卫梵天的动向,如果能在卫梵天中毒期间找到他,一举除去这个魔头,将为整个中原免去不知多少腥风血雨。   可是卫梵天现在就算站在他们面前也不会有人认出来的,他的样貌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整个脸都胖了一圈,看起来至少老了十岁,丑了七八分。如此精妙的易容术,就算张驰都不一定能够分辨得出来。   易了容的卫梵天有气无力地靠在躺椅上,等着红莲教的鬼谷医仙谷三思为他诊脉。   谷三思摸了半天,脸上一直阴晴不定,不时地喃喃着:“奇怪……怎么会……”   卫梵天不悦道:“别吞吞吐吐的,我究竟中了什么毒?”   “这……错不了的,这是毒手神医秦无伤的独门秘方天香软筋散!”谷三思道,“大多数的毒,以少教主的功力都能自行逼出,这天香软筋散却是秦无伤专门研制出来克制内力高强之人的,内力越强就发作得越快。”   “你就直接告诉我,你治不治得好?”   “当然治得好!”谷三思斩钉截铁地说,然后声音又弱了下去,“只是少教主需要一段时间的调养,功力才能完全恢复。不过说起来也奇怪,这秦无伤已经退隐江湖十几年了,天香软筋散又存放不了那么久,少教主究竟是怎么中的毒?难道说,秦无伤又重出江湖了?”   “你确定是他?”卫梵天一时也想不通张驰这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跟几十年前成名江湖的毒手神医秦无伤之间能有什么关系。   谷三思十分确定地说:“这药除了他以外没有人能做得出来,我也一直是想要秘方而不可得。”   正在他们交谈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谷三思的门徒药童们毕恭毕敬地道:“参见教主!”   卫梵天颇有些吃惊地抬起头来,只见一个身形高大,以黑纱罩帽遮着脸的人稳步走进这个院子,他只好起身招呼道:“父亲。”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红莲教的教主卫无极,他语气威严地说:“天儿,身体如何了?”   “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内力一时还不能恢复。”卫梵天故意将情况往轻了说,“父亲怎么来了?”   “哼,幸亏那暗器上涂的不是什么要命的剧毒,不然本座就只能来为你收尸了。”卫无极道,“本座数次传令让你回谷,你却置若罔闻,还一次次擅自行动,若非本座亲自出马,只怕还请不动你这尊大神吧。”   卫梵天争辩道:“我并没有要对父亲的命令置若罔闻的意思,只是碰上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可以一举除去朝廷此次领兵征讨盘龙谷的大将,瓦解此番盘龙谷之危。”   “可是结果呢?”卫无极冷哼一声,“平白死了这么多的教众,黑衣圣使、红衣圣使和他们的小队全军覆没,长老阴阳旗也身受重伤,原本藏在听泉山庄的暗探也被发现,如今下落不明,连你都差一点就折在这里了,而陆知乾还好端端地在听泉山庄里坐着。”   “可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所带兵力几乎拼杀殆尽,庄内唯一的高手--上清宫的慕流云为了给陆知乾疗伤也已经元气大伤,估计功力才恢复了不到五成,现在可以说山庄里已经一个能打的都没有了。”卫梵天殷切地看着卫无极,“若父亲能亲自出手,带领精锐教众强攻大门放下吊桥,必能一举攻下听泉山庄,除去红莲教的心腹大患,在朝廷的援军到来之前,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你道本座是来支援你的?”卫无极冷冷道,“你还没有从你的莽撞当中得到教训么?本座此来,只是为了带你回盘龙谷。”   “回盘龙谷?”卫梵天吃惊道,“中原武林正在合谋对付我们,若此时退回盘龙谷,等到他们准备充分了,我们岂不是只能任人宰割?”   “盘龙谷易守难攻,有千踪林、百花峡、迷魂阵和固若金汤的城寨,如此的地利优势你不好好利用,却将教中精锐悉数带出,四处与他们硬碰硬地拼杀,你是打算让红莲教的精锐都在中原耗尽吗?”   “想不到父亲竟然如此看待我的用心,红莲教若是毁于此役,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卫梵天愤愤道,“这段时间以来,我东奔西走四处活动,让崆峒派和八卦门之间大打出手,又毒杀了铁剑门的掌门,令铁剑门陷入夺位的内乱,武林同盟会领头的九大门派里一下少了三个。我还刺杀了数十个加入武林同盟会的人,吓住了那些摇摆不定的墙头草,若非如此,武林同盟会的人数只怕得有现在的两倍不止。我所做的一切,难道父亲都看不到吗?”   “本座知道你用心良苦,但本座只关心结果。”卫无极道,“你确实做了不少有用的事,但损耗太大,得不偿失。”   “做事总是有风险的,只是有的行动成功了,有的行动没有成功而已。”卫梵天耐着性子说,“盘龙谷的防御是有地利优势不假,但是此番朝廷调动了数万大军来围剿我们,势在必得,我们光是缩在那个乌龟壳里不出来根本就解决不了问题。”   卫无极拂袖不想再听:“无需多言,本座已下令所有教众退回盘龙谷,收缩阵线,不得擅自行动,你也一样。”   卫无极态度如此坚决,卫梵天无言以对,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应道:“是。”   ***   “气死我了!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固执己见、愚蠢短视之人!”卫梵天气急败坏地一掌拍在茶几上,却因为内力尽失,茶几分毫未损,他怒火更炽,一把将茶几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   谷三思见状劝道:“少教主,稍安勿躁,你这样大动肝火,恐怕不利于功力恢复啊。”   “你让我怎么稍安勿躁!”卫梵天气道,“我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打开的大好局面,眼看着就要全部功亏一篑了,难道他认为躲进那个乌龟壳里不出来,靠拖就能活活拖死那些想要置我们于死地的人吗?”   “我觉得教主这么说也是有些道理的,虽然少教主确实取得了不少成就,但红莲教的兵力受损也着实惨重了些。”谷三思试图劝慰他,“教主也是担心,要是人手都耗在这些地方,即使我们有地利优势,到头来也会守不住的,倘若损伤得没这么厉害,想必教主也会认可少教主的做法吧。”   “难道是我希望损失这么大吗?”卫梵天愤然道,“总有一些人,就像是上天派来故意气我的一般,比如那个慕流云,每一次事情只要牵涉到他,我就一定会功败垂成,还有那个张驰,几次三番坏我的事,早晚有一天,我要让他们后悔生到这个世上!”   “……这么说来,之前少教主就吃过他们的亏?”   “最早是白灵那个蠢女人自作主张,因为自己的私怨,毒杀了上清宫的人想要嫁祸给秦无期。我已下令将她处死,留下线索试图挑起上清宫和惊鸿山庄的矛盾,可惜办事的人手脚不够利索,这次嫁祸并没有我预期的那么顺利。后来我又派人伪装成车夫,半道上刺杀慕流云,留下大堆破绽和线索,意图让他们认为这一切都是惊鸿山庄的主使,可谁知半路来了几个捕快,他们连看都不曾细看就走了,白白浪费了我的设计。后来火烧惊鸿山庄的大计,以及在回程的路上设伏刺杀他们的计划,都是离成功只差那么一点点。我本想留着这两个麻烦的家伙以后再对付,岂料这一趟他们又来坏了我的好事!”   卫梵天越想越气愤,只觉得胸口一阵发堵,他捂着胸口深呼吸了几下,堪堪平复涌到喉头的气血:“若不是他们,本座何至于此!” 第77章 风波不绝(五)   “少教主稍安勿躁, 可千万不能大动肝火啊。”谷三思顺着他的背安慰道,“要不然……我这儿有几贴见血封喉的毒`药,教中还是有不少人愿意听少教主的吩咐的, 他们总不能在听泉山庄里窝一辈子, 我们可以等他们出来了, 再找个机会对他们下毒。”   “……不,算了。”虽然卫梵天气得要死, 却难得地没有完全失去冷静,“父亲已经将人手都调走,就靠那几个人成不了什么事,只能是白白送死而已。”   “那少教主的打算是?”   “回谷。”卫梵天看着自己的手,无力地说, “我如今功力尽失,就算再不甘心, 又能如何?”   ***   几乎是在一夜之间, “停止所有行动, 全员撤回黑龙谷”的命令就通过红莲教特有的渠道送到了每一个教众的手上, 但是总有那么一些人,得到消息的速度比别人略晚了一些。   魁虎刚刚带着一帮手下洗劫了一辆马车, 杀掉了所有随行的人, 面对着横七竖八的尸体,魁虎却陷入了沉思。   “堂主,怎么了?”他的亲信属下曹海问。   “我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这真的是我们的目标吗?”   曹海说:“情报上说的是一辆黑色车顶的马车, 应该是他们没错。”   “可我们要杀的好歹也是个朝中的大官,怎么可能就带这么点儿人,一点排场都没有,这怎么想都不对劲。”魁虎担忧道,“要是我们搞错了,放跑了真正的目标,少教主指不定会怎么收拾我们。”   他这么一说,曹海也有些担心起来:“那……要不我们在周围再搜搜看?”   魁虎点了点头,忽然听到不远处的林子里,有人踩碎了树枝,发出“咔嚓”一声轻不可闻的细响。   “什么人!出来!”魁虎大声呼喝道。   几个属下立刻向那个方向围了过去,却见一个身穿鹅黄襦裙,相貌清秀的女子从树后走出来,脸色有些受惊的苍白,嗫嚅道:“几位英雄,奴家莺莺这厢有礼了。”   魁虎满脸凶相地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会出现在此?”   其实按照教中的规矩,他应该二话不说将所有目击者都杀了灭口才对,但看着眼前这个姑娘唇红齿白、弱质纤纤,咬着下唇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就有些不忍心下手了。   “奴家是这家老爷买来的侍妾。”莺莺语气柔弱地说,“几位英雄杀了这家人,可算是救奴家脱离苦海的恩人,请受莺莺一拜。”   “恩人?”魁虎等人面面相觑,竟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莺莺握着手绢开始低泣:“几位英雄是不知道,自从我进了这家的门,就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老爷待我又凶又苛刻,少爷时常偷偷调戏于我,夫人更是妒恨我年轻美貌,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几次暗中加害于我,老爷碍于情面,也一直装聋作哑,若非今日遇上几位英雄,只怕莺莺早晚要遭了夫人的毒手。”   她一哭,魁虎的心就更软了,但毕竟还没有忘记正事:“先别哭了,告诉我,你家老爷是不是那个姓程的大官?”   “正是他,老爷好歹是朝中的官员,我还以为进了他家门,此生就再无出头之日了呢。”莺莺急切道,“几位好汉杀了老爷,一定会招来朝廷官军的追杀的,还是快些躲起来吧!”   曹海轻蔑地笑笑:“我们红莲教几时怕过那皇帝老儿?”   莺莺惊讶道:“原来你们是红莲教的人?”   魁虎瞪了他一眼,曹海自知失言,缩了缩脖子。   魁虎心想,这小娘子虽然生得美貌动人,但毕竟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事情,怕是留她不得了,正想着怎么处置才好,就听莺莺说:“我老家阿嬷也是信红莲教的,她以前得了一种怪病,大夫都说治不好了,只能听天由命,后来她去信了圣火大神,没有几年病就自己好了呢!”   曹海眼睛一亮:“这么说,你也是信圣火大神的?”   莺莺点了点头:“以前我也会跟阿嬷一起去做礼拜和祭祀,后来进了程府,他们根本不许我出门,就没有再去了。”   “既然都是圣火大神的信徒,你就跟我们一道走吧。”魁虎知道此地不能久留,也有了可以不用杀掉这个小美人的借口,他起先还担心小美人不愿意,到时候少不得要用强,但是莺莺非常干脆:“老爷夫人都死了,我要是被抓回去哪里还能有命在,承蒙好汉收留,莺莺感激不尽,我们快些走吧,可不要被官军发现了。”   ***   “我总觉得不太对劲。”红莲教隐藏的联络点里,魁虎皱眉看着不远处正在细嚼慢咽吃东西的莺莺,“你说,她会不会是在骗我们?毕竟她跟那个姓程的是一道的,也许为了保命,才假装出一副巴不得他们早死早超生的样子?”   “就算是假装的又怎么了,谁不贪生怕死呢?”曹海说,“而且你看,她要是真的为那姓程的老头子伤心,这会儿还能有胃口吃得下东西么?”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魁虎抓了抓络腮胡子,“我是想,她这会儿虽然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等到哪天有了机会,不会来找我们报仇吧?”   “不过是一个全身没有几两肉的小娘皮,堂主你也太多虑了吧。”   “要寻仇有的是办法,说不定她会偷偷给我们下毒呢?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这么不知轻重,哪天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这么说也有道理,那堂主想怎么处置这个小美人儿?”曹海可惜地看着那窈窕的背影,舔了舔嘴唇提议道,“要不让弟兄们先乐乐,睡完再杀掉?”   这句话的音量大了一点,莺莺回过头来看着他们,表情一派镇定,完全没有之前那副被吓坏了的样子:“你们为何这么目光短浅呢,难道像我这样的美人,在你们看来就值得一个睡完就杀的待遇?”   “哦?”她异常镇定的态度,倒是挑起了魁虎的兴趣:那你觉得你应该值得什么待遇?”   莺莺用手绢擦了擦嘴角,不疾不徐地说:“我素来听闻红莲教的少教主风流倜傥俊美不凡,你们若能将我献给他,等我将来得了宠,一定忘不了你们的好处。”   魁虎笑了:“你为什么认为你会得宠?按照你的说法,你在那姓程的身边可过得也不怎么样啊。”   “那老头儿怕老婆,身子骨也不行了,我被送到他的手里,可真是明珠蒙尘。”莺莺拢了拢头发,“为什么你认为我就得不到你们少教主的宠爱呢?”   魁虎不说话了,他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子,暗自和少教主身边的女人们比了一比,论美貌莺莺并不能说是艳压群芳,但是也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举手投足之间更是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独特魅力,这样的美人要是就这么杀了的确是太暴殄天物了。   曹海也赞同地说:“堂主,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呀,你想想那个姓邓的,不管是论资排辈还是讲能力,或者数数立下的功劳,有哪一点比堂主强?他就是靠着把他那个不知道哪里来的远房表妹献给了少教主,现在都当上旗主了。那个女的你也是见过的,比起莺莺来可差得远了,在少教主面前也不怎么得宠,可是就靠着这么一个女人,人家就能成天在盘龙谷里吃香的喝辣的,咱们却得在外面提着脑袋玩命,这是何苦呢?”   魁虎陷入了犹豫,莺莺就趁热打铁道:“魁虎大哥放心,莺莺是知恩图报之人,你们助我脱离苦海,我已经感激不尽,若能再帮我寻得这么一个机会,有朝一日飞上枝头,你们就是我的亲信,我不提拔你们,将来谁给我撑腰呢。”   “看不出来,小娘子年纪不大野心倒是不小。”魁虎目光露骨地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这性子我喜欢,不如跟了魁爷我,照样亏待不了你。”   “不要。”莺莺淡淡地回绝了。   “为什么?”   莺莺理直气壮地说:“因为我看不上你。”   “你竟敢说看不上我?”魁虎有些生气地冷笑一声,“可真有胆色,你就不怕我一掌打死你?”   面对这样的死亡威胁,莺莺却只是盈盈一笑:“魁爷,在这世上男人最重要的就是权势,等到魁爷有权有势了,要什么样温顺可人的女子没有?何必强留我一个不情愿的人在你身边,却白白放过了这个平步青云的大好机会呢?”   “……好,很好。”魁虎终于还是被她说服了,“就冲你这口才和胆识,你肯定比邓斌那个表妹有出息多了,我魁虎就赌上这一把,带你去盘龙谷,看看你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一定不会叫魁爷失望的。”莺莺用手绢掩着嘴唇,淡淡地笑了起来。   ***   张驰梦到自己回到了过去,那时候他刚刚认识慕流云不久,总觉得对方虽然就在身边,却又仿佛隔着天涯海角那么远,他只能小心翼翼、忐忑不安地靠近,生怕一步踏错,这个武林高手就会拂袖而去,再也不理他了。   而当他从这个忐忑不安的梦中醒来,却看到慕流云安静地睡在他的身侧,长发散乱地铺在枕头上,凌乱的床铺还残留着昨夜疯狂的痕迹。   张驰一时竟分不清哪一边才是梦境,他愣了好一会儿,才确定曾经的美梦已经成真,他们已经是一对了,而且昨天晚上他还连哄带忽悠地终于得偿所愿,将这个武林高手吃干抹净。   慕流云也是头一次知道男人之间还可以做那样的事情,一开始还有些不太乐意,但最终还是放任了他的胡作非为,事后也没有发火,而是懒洋洋地趴在床上,把玩着手头的一个小瓷瓶:“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歪门邪道,连药油都事先准备好了?”   张驰也没多想就实话实说了:“上次去找花姐的时候,我就顺便跟她讨教了一下,她找了个经验丰富的小倌教我的。”   “嗯?”慕流云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   张驰赶紧赌咒发誓自证清白:“只是口头教教的!我绝对没碰过人家一个手指头,不然碰了哪儿我就烂哪儿!”   慕流云也不说话,张驰就抓住他的手小心翼翼地问:“你生气啦?你别生气好不好,那什么……我这么勤奋好学也是为了你呀。”   作者有话要说:  写出这么奇怪的倒叙都是因为河蟹的错!_(·ω·」∠)_ 第78章 盘龙谷的回声(一)   “就你花花肠子多。”慕流云撑起身体, “我去沐浴。”   张驰赶紧跳下床以比他快十倍的速度披衣穿鞋:“这大半夜的,别人都要睡不睡的时候你跑出去洗澡多不好,我去打水回来给你擦擦身子, 明天再到浴池里好好洗个痛快, 你看怎么样?”   “……好。”慕流云就从善如流地躺回去了。   等张驰打了水回来, 慕流云已经有了几分倦意,困得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 任由张驰拧了毛巾帮他擦拭身体。   等到张驰手脚麻利地把该收拾的都收拾干净了,就回到床边依依不舍地亲亲他:“你睡吧,我该回去了。”   “……回哪儿?”慕流云慵懒地发出低沉的声音,听得张驰骨头都酥了,他咬牙道, “我得回自己的房间去,不然让人看到我在你这边过夜, 总是不好的。”   “管那么多作甚, 一起睡吧。”慕流云往里挪了挪给他让了个位置。   张驰其实这会儿也是一刻都不想和慕流云分开, 让他回自己的房间去, 简直就跟寒冷冬天的清晨困得要死的人不得不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一样揪心,而他做出如此痛苦的决定, 只是担心流言蜚语会损害慕流云和上清宫的名誉, 不过转念一想,慕流云一向起得比鸡还早,他干脆等到明天清晨跟慕流云一道起床,然后再偷偷地溜回去也不会有人注意到的。   勉强找到了一个理由, 张驰立刻就毫不犹豫地动摇了:“要不,你明天早上醒了就叫我,好不好?”   慕流云迷迷糊糊地应了,张驰就安心地躺下来,抱着他的腰幸福地腻在他背后,也毕竟是累了,很快就睡了过去。   没想到这一觉就睡到了大天亮,而一向早起练功的慕流云居然醒得比他还晚,直到张驰起床了,他才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听到屋外的嘈杂声,他将垂到额前的头发捋向脑后:“都这么晚了……好久没有睡得这么沉了。”   张驰为难地抓了抓后脑勺,他确实没有想到慕流云这样一贯自律的人竟然也会睡过头,但是事情到了这一步,后悔也没有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故作淡定地出去打水给慕流云洗脸,却在水井边碰到正在清点整理东西的铁狼骑近卫队们,其中一个叫铁峰的对他吹了声口哨:“哟,小池子开始行走江湖以后是不是当惯了夜行侠,睡得连早饭都赶不上了?”   “是啊,这下再也不用顶风冒雪地早起操练了,羡慕我吧?”张驰把毛巾搭到肩上,拎过水桶开始打水。   一个小队长问:“池子,你昨晚到底去哪儿了?将军一大早想叫你过去,结果我们找了一大圈都没见到人。”   张驰心知瞒不过,就面不改色地道:“我跟流云聊得比较晚,就干脆睡他房里了。”   铁峰从背后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吓得张驰差点将水桶掉进井里去:“为了让慕大侠给将军疗伤,小池子你可真是牺牲大发了。”   张驰掀开他的爪子:“说的什么屁话,没个正经的,要是憋坏了就自己找个人泻火去,别让江湖侠士看了笑话,以为铁狼骑都是些满脑子龌蹉的色中恶鬼。”   说着他拎起水桶就想走,小队长叫住他:“等会儿,将军找你是真的有事,李都尉的军队昨夜已经赶到了,现在就驻扎在山庄外边,将军令我们今天就动身,你去知会你那几位江湖朋友一声,让他们也准备准备,跟我们一道儿走。”   “哦,好的。”张驰答应道。   陆知乾现在处在武林高手和朝廷大军的双重保护下,红莲教不论强攻还是奇袭都没有任何机会,他也终于可以放下心来了。   临了那个小队长还意味深长地看看张驰的屁股,依然一脸正经地说:“你还能骑马不?要不要给你安排一辆马车?”   周围的士兵们哄笑起来,张驰恼羞成怒道:“你要是再满嘴胡柴,信不信我把你和那个某某花、某某红,还有雁某某、江某某的事情都说出去。”   周围的士兵顿时竖起了耳朵追问怎么回事,小队长忙不迭地冲上来捂住张驰的嘴:“好兄弟,哥哥错了,你可千万别多嘴啊!”   军伍中人扯黄腔开玩笑再正常不过,并没有人真的当一回事,不过正好也过来打水的清越听到了这个说法,却多留了一份心眼,开始暗中观察起他们两人的关系来。   ***   陆知乾等人客气地辞别了听泉山庄的庄主叶海,许诺等到此间事了必有厚报,近卫队中的伤兵被送往了附近的军营,其余人等跟着那支千余人的军队继续向着南方的盘龙谷行进。   由于红莲教的人都撤回了盘龙谷,接下来的旅途无惊无险,走得十分顺利。半个多月以后,张驰等人就跟着大军来到了盘龙谷的外围。   大队人马行军毕竟慢些,上清宫的道长们和许多江湖上的侠士早就到了,由官府库房出资,惊鸿山庄出力,在盘龙谷附近的一片开阔地建立起了营房。   一身素白道袍的慕流云一出现,就引起了营地里所有人的关注,许多有头有脸有身份的江湖人争相过来与他结交攀谈,挤不到前面来的就在附近围观,指指点点地说着一些和慕流云相关的传奇事迹。   武林中人对于武功高手总是充满着崇敬之情,但是这却让慕流云烦不胜烦,他勉为其难地应付了几句,看到秦无期过来了,就直接无视了其他人,走向秦无期:“秦庄主。”   “道长,你可算是来了。”秦无期对他笑笑,“道长救下了此次领兵的陆将军,这事都已经在江湖上传开了,不少英雄豪杰都期盼着能够一睹道长的风采,若是道长不嫌弃条件简陋,我想安排一次宴席为道长接风洗尘,让大家可以互相认识一下。”   慕流云却拒绝了秦无期的好意:“多谢秦庄主,不过我这一路浪费了不少时间,现在只想找个安静的场所好好休息和练功。”   “也是,习武之人应当心无旁骛,不为俗事所扰。”秦无期理解地笑笑,也不管周围诸人大失所望的表情,“听闻道长喜欢清净,那边山地上位置最高的帐篷便是专门为道长准备的,其他上清宫门下都集中在那一处,想来是不会有人打扰道长练功的。不过此地条件有限,诸位江湖好汉都是多人住一顶帐篷,我看张兄弟一直与道长比较投缘,便和道长同住如何?”   “当然可以啊,多谢秦兄了。”张驰想不到秦无期居然这么上道,自然是喜笑颜开,慕流云也点点头:“秦庄主有心了。”   “应该的。”秦无期笑笑,便着人将他们领去上清宫门人所在的那一片坡地,师门中人相见又是一番招呼不提。   ***   这一带的地势不是崇山峻岭就是峡谷激流,根本没有多少平地,营帐也只能见缝插针地建在山地之间,为慕流云所准备的营帐离上清宫其他人的营帐可高出了不止一点半点,就算里面有什么动静也不会惊扰到其他人的。   张驰自从那天终于得偿所愿以后,路上就再也没有可以亲热的机会,这种相当于小夫妻新婚燕尔的时候,让他当个柳下惠实在是有些残忍,偶尔忍无可忍地在无人处偷偷摸一把,亲几下,却不仅浇不息心中的火,反而更加火上浇油。   慕流云一派云淡风轻,很是耐得住寂寞,张驰可是要憋坏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机会,他就迫不及待地抱住了慕流云。   然而慕流云却推开了他:“现在不是时候。”   “流云……”张驰委屈地哼哼唧唧,慕流云不为所动,“你身上又是土又是汗,等吃过晚饭,洗过澡再说吧。”   “好吧,那你可得先让我亲一下。”张驰抱着他四下乱摸,不依不饶地非要亲亲。   “别闹,痒。”慕流云被他弄得痒痒,笑着去推他的脸,张驰就抓住他的手亲了一下他的手心,亲完手心亲手指,亲完手指亲脸颊,直到慕流云施展擒拿手将这个死皮赖脸的家伙一把擒住按在塌上,张驰才嗷嗷地讨起饶来。   清流和清越给慕流云送来了换洗的衣物,听到里面传来二人笑闹的声音,清越一把抓住了清流的手:“我们还是别进去了。”   “为什么?”清流不解地看着师弟。   “别问那么多,走吧。”清流硬是拉着清越走开了。   ***   “从第一批人手到达开始,武林同盟会就在分派人手四处查探地形,现在已经找到了盘龙谷的入口,如果我们能更深入盘龙谷的内部,探明内部的情况,等到朝廷军队开到,就可以直接发起总攻了。”张驰给并不怎么关注事态进展的慕流云通报了一下近况,“不过奇怪的是,这么多人在红莲教的大本营附近掘地三尺,红莲教却一点动静都没有,有的人说红莲教已经怕了我们,不敢出头,但我总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他们是不会坐以待毙的。”   “唔。”慕流云应了一声,张驰知道他对这些事情并没有多少兴趣,大概地说明了情况就转移了话题,“说起来,昨天我出去侦查的时候顺手抓到了一只小山羊,我做烤羊排给你吃吧?”   “不要。”慕流云看起来兴致缺缺。   “怎么了,胃口不好吗?”张驰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你最近好像都吃得挺少的。”   “我牙疼。”慕流云面无表情地说。   “哪儿疼?我看看。”张驰捧着慕流云的下巴,而慕流云这个在旁人看来高傲冷漠、不近人情的高手就张着嘴,任他把自己的脸转来转去地检查口腔,看得周围那些习惯了慕流云高冷态度的大小道士们震惊不已。 第79章 盘龙谷的回声(二)   张驰很快就下了诊断:“牙龈有点肿, 可能是因为水土不服上火了。”   其实不少像慕流云一样来自北方的侠士都适应不了湿热的南疆,出现了水土不服的症状,张驰建议道:“要不我做个山药银耳粥给你降降火吧, 我刚好在山上采了点枸杞。”   “嗯。”慕流云应了一声, 就见一个眼熟的身影向着这边过来了。   那是一个浓眉大眼, 身高体壮的大汉,他爽朗地笑道:“张兄弟, 天璇道长,二位可还记得我吗?”   “这不是马大哥吗?”张驰有些惊喜地道,“许久不见,你怎么到这来了?”   来的正是前黑龙寨的寨主马广义,此时离慕流云一人一剑挑了黑龙寨, 在江湖上一战成名,逼得黑龙寨解散也才过去了一年多的时间, 马广义却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一样, 过去一身匪气, 现在把自己收拾得干净体面, 整个人看起来都年轻了十来岁,也亏得张驰记性好, 居然还能认得出他来。   “黑龙寨解散之后, 我在江湖上漂泊了一段时间,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惊鸿山庄的人,被他们引荐加入了惊鸿山庄。”马广义说,“我在苗疆呆过很长时间, 对这边的风物人情都比较熟悉,所以庄主派我过来,干些需要有经验的人干的事。”   马广义边说边时不时的用眼睛瞄一瞄曾经把他痛揍的慕流云,当他们说话的时候,慕流云就百无聊赖地看着自己的剑,并不搭理旁人,好在还有张驰在,让场面不至于显得太过尴尬。   马广义是秦无期派来叫他们过去议事的,不过慕流云并没有这个兴致,就留在营房打坐练功,只让张驰跟着去了。   秦无期身边已经聚集了一些人,既有惊鸿山庄的也有其他几大门派的,陆知乾的心腹谋士薛白松也在场。   秦无期看到张驰,就微笑着招呼道:“张驰兄弟,你来了。”   张驰有些歉意地说:“嗯,只有我,流云要练功没有来。”   “无妨,你来了就好。”秦无期体贴地道,“等我们讨论出了结果,你再告知道长便是,省得他将精力浪费在这些他并不擅长的事情上。”   张驰点点头:“秦庄主叫我们来,可是有了什么新的发现吗?”   “我们找到了一个本地的向导,兴许对事情的进展会有所帮助。”   秦无期让人把向导带了过来,张驰一看,这又是一个老熟人--来自苗疆雾谷寨的阿武。   当初张驰和慕流云追踪着毒杀上清宫门人的凶手,一路循着线索追到了雾谷寨,跟雾谷寨的首领阿达穆以及他的儿子阿武算是发生过一些冲突,后来形式所迫,这父子俩还是屈服在了慕流云的武功和张驰的智谋下,乖乖地化敌为友做了他们的帮手。   这会儿又看到张驰,阿武也觉得有点小尴尬,草草向他打了个招呼,就进入了正题。   惊鸿山庄的人们用粘土做了一个沙盘,将附近的大致地形和重要发现都标记了出来,阿武就在沙盘上指指点点:“你们看,这里是我们现在扎营的地方,往北边过了这条小溪,就是我们苗人绝对不会进的林子,你们汉人管那个地方叫做千踪林,我们叫做哈尔妲。那片林子里到处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泥沼,还有许多蛰到人就必死无疑的毒虫毒蛇,在每天的早晨和傍晚,山林里就白茫茫的全是雾,十步以外的地方都看不见,而且林子里还有瘴气,能在不知不觉之中夺去人的性命,只有红莲教的人知道怎么进去。”   “阿武小哥对这一代知道的不少啊。”张驰说,“我记得雾谷寨离这儿不近吧。”   “这个地方对于苗家人来说,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阿武说,“很多年以前,从红莲教还没有占据盘龙谷的时候开始,我们苗疆就流传着很多关于盘龙谷的可怕传说,那些什么怪力乱神的说法就先不提了,至少那个地方很危险、很多人有去无回这一点肯定是真的。”   秦无期证实了这一说法:“最近我们派出去的人手里,有的人进入了那片林子就再也没出来,也有感到身体不适及时撤回来的,无一例外都中了瘴毒,虽然我们的大夫可以治疗一般的瘴毒,不至于有性命之忧,但我们的侦查也被限制在了千踪林的外围,无法再深入盘龙谷一步。”   薛白松淡定地喝了口茶:“关于千踪林,你还知道些什么吗?”   阿武用手比划着说:“那片林子有一千里宽,林子的尽头是百花峡谷,常年百花盛开,就像仙境一样美丽,但是进去的人都再也没能活着出来,再往里面有一座古老的宫殿叫做隐月宫,传说是几千年前蚩尤所建,固若金汤,就算神兵天将都攻不进去。”   这话听得众人面面相觑,饱读诗书的薛白松咳了两声道:“没有那么夸张,按照周围的地形来看,这林子也不过方圆十几里而已,只是林中植被密布,雾气缭绕,人在其中极易迷失方向,容易给人一种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感觉。至于那隐月宫,是二百余年前南疆小国山岳国的皇城,山岳国十分自闭,修建的宫殿确实是易守难攻,红莲教只是翻修了一下那座古堡之后占山为王,利用地理优势和古老传说来为自己造势罢了。”   众人小声交谈了一番,有人道:“话是这么说,可我们还是没有办法通过千踪林啊。”   薛白松问:“阿武小哥可有什么办法吗?”   “没有。”阿武摇了摇头,“只有加入了红莲教的人才知道怎么进去,别人是没有办法进入那片林子的。”   秦无期看着沙盘皱眉思索了片刻:“沼泽、雾气或者毒虫毒蛇,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瘴气这种东西叫人防不胜防,不知瘴气是如何形成的,有没有办法可以清除呢?”   这次又是博闻强记的军师薛白松来为大家答疑解惑,他指着沙盘说:“你们看,这峡谷整体地形下陷如同托盘,气流难以流通,加上树木植被茂密,一些有毒的枯枝腐叶常年烂在地里,久而久之就会形成瘴气。如果想要去除这里的瘴气,除非有移山填海之工,彻底改变此处的地形,否则都是妄想。”   张驰道:“移山填海是不可能了,如果只是除去树木、填平沼泽,倒还可以试一试。”   于是在场的人就开始七嘴八舌地想办法,有人提议一把火烧了这片树林,可是别说这里三天两头下大雨,潮得连衣服都晾不干,那些有毒的树木花草焚烧以后产生的毒烟更是贻害甚广,而且火势也不一定能够控制得住,要是越烧越大绵延到附近的州县,事情就大了,毕竟有朝廷官兵在,哪容得下他们这样肆意妄为。   又有人说,反正朝廷这次派来了那么多人,蚁多咬死象,干脆扎扎实实地砍出一条路过去,再运沙石泥土过来将坑渠积水全都填埋了,瘴气自然就会消除。薛白松就淡淡地给他们算了一笔账,即便不考虑哪里去弄这么多的工具、场地够不够这么多人同时开工等等细枝末节的问题,这么大的工程量也得调动数万民夫,耗费无数钱粮,历时数年才能完成。再说瘴气这东西又不会规规矩矩地呆在有树木的地方,一步也不越界,民夫砍树填土修路的同时,也一样会被瘴气所毒害。   讨论来讨论去,最后只得出一个无奈的结论--在这么一个得天独厚的山谷中,想要清除瘴气,完全是痴心妄想。   张驰又开始动别的脑筋:“难道我们就一定要从这片瘴气林中路过吗?我们也可以试试找一条别的路来通行。”   阿武并不看好这个想法:“随便一个住在南疆的人都知道,想要去隐月宫就只有这一条路,隐月宫的另外几个方向都是连猴子都爬不过去的悬崖绝壁,猴子都过不去,就更别说人了。”   “可是上次我们在听泉山庄的时候也遇到过类似的状况,听泉山庄的地势也是三面山崖,唯一的通道只有山庄的大门,可红莲教还是派出了一队高手,从背面翻山越岭潜入了山庄,还差点就被他们偷袭成功了。”张驰说,“我相信武林同盟会中,轻功出众的高手一点都不比红莲教少,我们也可以试试这个方法。”   薛白松摇了摇头:“想法是不错,可是盘龙谷另外几面的绝壁,比听泉山庄可要艰险得多,也更难攀越。而且就算我们能找一队轻功出众的高手飞檐走壁进入隐月宫,又有什么用呢?红莲教中卧虎藏龙,根本不是派出一小队的高手就能攻下来的,否则朝廷也不必如此大动干戈了。”   秦无期面色凝重地看着沙盘道:“恐怕我们没有别的选择,必须找到一个通过千踪林的方法。”   ***   “我算是明白红莲教为什么能如此倒行逆施、有恃无恐了,这都好几天了,我们对那片林子还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张驰悻悻地随手揪扯路边的草茎,对慕流云抱怨道,“朝廷的大部队人马都快要到了,要是我们继续找不出进入盘龙谷的方法,到时候数千人的大军挤在这些山林之中,只会更加危险。而且隐月宫这个钉子一日无法拔除,整个南疆的大军剿灭红莲教教众的行动也会受限,辎重运输又艰难,人吃马嚼的,要耗费的钱粮简直是不可计数,他们拖得起,朝廷可拖不起。”   慕流云道:“你倒是很为你的将军着想。”   “我是觉得吧,要是军费用度太大,朝廷就会加重税负,让百姓的生活变得更加艰难。而一旦国力衰弱,到时候只怕又要蛮夷入侵,战乱四起了。红莲教大概打的也是这个主意吧,借助地利优势,他们都不需要跟我们硬拼,光拖都能把我们拖死了。”张驰忧虑地说,“而且,如果陆将军此番出征不利,也会成为某些人攻讦他的借口,有句话说得好,木秀于林而风必摧之,朝中看他不顺眼的人可多了去了。我在将军麾下呆了好几年,抛却个人感情不说,我觉得他是那种真正在做实事的人,就这点来说我是很敬佩他的。” 第80章 盘龙谷的回声(三)   慕流云低头整了整衣服上的褶皱, 不置可否,张驰突发奇想道:“对了流云,我听清流他们说起过, 上清宫的内功可以让人屏息很长时间, 只要不吸入瘴气, 就不会中毒了,也就是说, 你是可以穿过千踪林的,对不对?”   慕流云摇摇头:“虽然我可以屏息很久,但我不太能认路,一旦在林子里迷失了方向,恐怕就无法活着出来了。”   “你不认路?”张驰惊奇道, “没见你走丢过啊。”   “我也很少有单独行动的时候。”慕流云说,“若是视野开阔的地方还好些, 在雾气弥漫的林子里, 我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分辨方向。”   “那就先不管这事儿了吧。”张驰当然是舍不得慕流云去冒险的, 他转移了话题, “说起来,我在附近侦查的时候, 发现了一个水塘, 那是离泉眼很近的活水,特别干净,底下都是卵石,还有很多鱼, 肯定没有蚂蝗什么的,而且离营地也不远,很适合洗澡,我们一起去吧。”   “好。”慕流云当然无法抵抗这样的诱惑,虽然立秋已过,这一带的气候却湿热依旧,即使是慕流云这样功力高强,不怕冷也不怕热的人,也每天憋出一身闷汗。临时营地条件简陋,只能引来山上的泉水草草擦洗身体,他已经许久没有好好洗过澡了。   他们在晚饭之后、天黑之前来到了那处水潭,潭水就如同张驰所说的一般清澈见底,卵石嶙峋,许多不到一指长的小鱼游弋其间,泉水凉而不冰,在闷热了一天之后下水洗个澡,别提有多惬意了。   慕流云脱去衣服下了水,仔细地搓洗着许久没有好好清洁过的身体,张驰就掬了水浇在他头上,用手指为他梳洗着一头长发,长发入水之后随着水流摆动,即将落山的夕阳照在慕流云沾了水的肌肤上,反射着温柔的余晖。   如此美色当前,张驰又怎么能够坐怀不乱呢?他抚摸着慕流云劲瘦的腰身,由衷地称赞道:“你真好看。”   慕流云笑笑:“相貌美丑都是天生的,好看难看又有什么值得称道的。”   “是啊,你有很多不是天生的优点,但这一点都不妨碍我觉得你好看。”张驰从背后亲吻着他的脖子,慕流云就轻笑着转头与他接吻,唇舌交缠了片刻,张驰的手就沿着那结实的胸肌和平滑的腹部向下摸去,含糊地说:“流云,我想要……”   慕流云没有拒绝,他觉得情侣之间的亲昵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完全不在意这里是幕天席地的野外,而且事前事后都方便清洗。   天色越来越昏暗,远近地形只能看到个依稀的轮廓,在这密林间的小水塘里,暧昧的气息正迅速地升温,二人渐入佳境,喘息和低吟还有晃动的水声混杂在周围的蛙鸣鸟叫声中。   慕流云背靠着大石头,张驰正抱着他的双腿奋力冲刺,勇攀高峰之际,突然被慕流云猛地一把推开,一下子跌坐在水里,同时慕流云一声怒喝,带着一大蓬的水花拔地而起,冲进了旁边的密林中。   林子里传来了短暂的打斗声。   张驰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吓软了,半响才缓过劲来,想起穿上衣服去找慕流云。   慕流云已经提着一个被点了浑身穴道的黑衣人回来了,他把那个倒霉鬼掼在地上,到水塘里重新洗了脚,开始穿衣服和鞋袜:“幸亏我机敏,发现这厮在偷偷地接近我们。大半夜穿着夜行衣在这种地方神出鬼没,肯定不是什么好人,我们把他带回去,看看惊鸿山庄的人能不能审问出什么来。”   “你的意思是要把他交给秦无期?”张驰惊诧地瞪大了眼睛,“他肯定有看到或者听到什么不该看、不该听的吧!”   慕流云淡淡道:“无妨,秦庄主见多识广,不会大惊小怪的。”   张驰简直要崩溃了:“这是他会不会大惊小怪的问题吗!”   慕流云不解地看着张驰,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大反应:“那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理?”   “我亲自来审问他!”张驰上前揪住那个黑衣人的衣领,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仇怨,左右开弓就是两个大耳刮子,凶恶得就好像对方刚刨了他祖坟一般:“说!你是什么人,来这里有什么阴谋和目的!刚才你都看到了什么!快说!”   黑衣人整个人都木着,没有一点反应。   慕流云默默地上前解开了黑衣人的哑穴,他才咳嗽两声,然后喉咙里咕噜一响。   张驰心道要糟,赶紧一把掰开黑衣人的下颚,但是已经迟了,黑灯瞎火的也看不到黑衣人那黑洞洞的嘴里到底咽下了什么。   那个黑衣人挣扎着咕哝道:“熊熊圣火,焚我残躯,圣教忠魂,不死不灭……”   张驰抓着头发懊恼地“嗷”了一声,站起来踢了一脚那个已经气息奄奄的黑衣人,悔恨地说:“我错了,我不冷静了,没有防着他服毒。”   慕流云安慰道:“一个邪教妖人,死就死了吧,落到秦无期他们手里,横竖也是逃不过一死的。”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原本我们也许能够从他嘴里问出更有用的消息的。”张驰苦闷地叹了口气,“算了,我们先把尸体带回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吧。”   ***   灯火通明的营帐里,武林同盟会当中比较有主意的都聚集了过来。   “这人是你们在林子里抓到的?”秦无期一句也没有问他们为什么天黑了不在营地睡觉却跑到林子里去晃悠,而是有些惋惜地道,“我们驻扎在盘龙谷这么多日,还是头一次抓到红莲教的活口。下次如果再有这样的机会,还望二位不要私下处置,惊鸿山庄中有专门擅长审讯之人,想必能够问出更多有用的消息来。”   “好的,下次我尽量。”张驰没什么诚意地打了个哈哈,就和其他人一起仔细检查起了尸体。   秦无期也看出了一些门道,却故意把出风头的机会留给了张驰:“你看出些什么了吗?”   “这人的脚底板老茧很厚,显然是常年裸足的人,皮肤黝黑,脸上还有刺青,看样子是附近的山民。”张驰推断道,“流云说这个人只会一些粗浅的武功,我想他并不是红莲教的教众,只是受到红莲教蛊惑,来为红莲教侦查敌情的村民罢了。”   军师薛白松点点头:“确实如此,红莲教蛊惑了不少平民百姓为他们卖命,尤其是这一带附近的人。”   “是啊……”张驰道,“他在临死前还念着红莲教的圣训,许多红莲教的教徒都相信,只要口中念着圣训为红莲教献身而死,死后魂魄就能进入英灵殿,享受永世的荣华富贵。所以他们个个都悍不畏死,盲目又狂热。”   慕流云皱眉:“这种话也有人信?”   “红莲教在蛊惑人心方面还是很有一手的。”张驰对他解释道,“许多生活困顿的人都渴望着摆脱现状,但又克服不了自己的懒和那种似乎做什么都看不到结果的无力感,当然,笨也是一个原因,对他们来说,相信殉道而死就能过上好日子会来得比较轻松些。”   “诚然,这些人会被红莲教蛊惑也有他们自己的原因,但是我们绝不能就这样放任自流。”军师薛白松道,“只要红莲教一日不除,还会有无数原本可以正常生活的百姓成为他们的傀儡。”   一直沉默围观的陆将军也开口提醒道:“虽然他们都是一些被蛊惑的平民百姓,但是诸位侠士对上他们的时候,可不要想着手下留情,一旦被狂热的情绪左右,这些人所能造成的破坏远远超出诸位的想象。”   这一点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异议。   张驰拿着一个尸体上找出来的布包说:“你们来看这个。”   那看起来就是一个四方形的土布包裹,只有巴掌那么大,四个角上各缝了一根布条,也不清楚是干什么用的,慕流云问道:“这东西有什么名堂吗?”   “我们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为什么红莲教的人可以在瘴气林中来去自如。”张驰说,“我想这应该就是答案了,这是一个口罩,布条是用来将口罩绑在脸上的,至于口罩里面这些气味难闻的草药是什么,我们找个懂行的大夫好好研究一下,也许就能找到进入千踪林的方法。”   秦无期点点头:“嗯,这事就交给惊鸿山庄的大夫来办吧。”   ***   剩下能做的事情就是等待大夫给出结果了,大家四散回营去休息,慕流云又洗了一遍脸和手才回到营房,看到张驰面朝里躺在床上,从呼吸的频率来看他显然还没有睡着,但是也不理会慕流云。   慕流云以为他在想事情或者打算睡了,就到另外一张床上坐下,盘腿打坐准备运功。   然而张驰却不淡定了,他在床上烦躁地翻来覆去,把木床压得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本来营房里只有席子,大家都是席地而睡,张驰觉得地上太潮还常有各种小虫子爬来爬去,慕流云一定会感到不舒服,就自己砍了树造了简易的木床,以前慕流云从来没有发现,原来这张床在晃动的时候这么吵。   慕流云终于听不下去了,他收了功看着张驰:“你怎么了?”   “我心情不好。”张驰咕哝道。   “为什么?”慕流云不明所以地问。   “你还问为什么!”张驰激动地一下子坐起来,“在我们……做那种事的时候,你怎么可以突然跳起来打人?你也不怕把我吓出什么毛病来!”   慕流云不解地看着气呼呼的张驰:“当时那人正在偷偷地接近我们,我又不知道他是不是意图偷袭,怎么能坐视不理,只顾着与你欢好。”   “但你至少可以先跟我说一声,让我好歹有个心理准备啊。”   “可是时机稍纵即逝,我也顾不上那么多。”   张驰抱着头懊恼地倒向床铺,发出很响的一声,他知道慕流云说的没错,他的抱怨有点无理取闹,但是他就是很郁闷。   慕流云困惑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现在的张驰看起来就像一只耷拉着耳朵的大狗,他坐到床边摸摸张驰的头:“好了,至于这么委屈吗?”   “我知道你功力深厚,听力好,还很警觉,也许你的警觉救了我们两个人的命。”张驰郁闷地说,“可我就是不明白,在我们……做那种事情的时候,为什么你总是可以一心多用?难道说我的技术很差,没有让你舒服吗,还是说你其实根本就不喜欢做那事?”   “我没有不喜欢。”慕流云还是不明白张驰在纠结些什么,“不管什么时候,我们两个中间总得有一个保持着警觉吧?”   “可是……”张驰觉得再继续纠结这个话题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只好沮丧道,“……算了。”   慕流云不知道张驰在纠结什么,但还是试图安慰对方,他在张驰身边躺下,伸臂过去抱着这个浑身都散发出苦闷气息的年轻人:“别想那些没用的,现在没有人会来打扰,我们可以继续做没做完的事情。”   张驰其实很想说“还做个毛啊”,但是身体却诚实地反应出了他真正的需求,不争气地在慕流云难得一次主动的亲吻和爱抚中激动得热血沸腾,迫不及待地想要更多,甚至得寸进尺地要求道:“流云……你就不想试试在上面的感觉?”   “……什么?”慕流云没听明白。   “我是说,你就不想干我吗?”   “不想。”慕流云毫不犹豫地拒绝道。   “……为什么?”张驰感到很受伤,“都是男人,你怎么会一点这方面的心思都没有?难道你根本就对我没兴趣?”   “没有什么为什么,就是不想。”慕流云坐起来,扫兴地皱眉道,“你不要就算了。”   “别啊。”张驰赶紧拉住他,“不想就不想,都依你都依你!”   作者有话要说:  求小池子的心理阴影面积_(·ω·」∠)_ 第81章 盘龙谷的回声(四)   清灵哼着小曲, 端了一脸盆的衣服到附近的小山溪里清洗。   和所有新入门的弟子一样,她也要在习武之余为师父辈和太师父辈的人端茶送水、洗衣做饭,干许多杂活。   本来像她这样新入门的弟子, 是不应该来参加围剿红莲教这种大事的, 但考虑到有慕流云这种除了武功好, 别的什么都不行的高手在,有个细致又耐心的女孩子照料他的生活起居会更好些, 她跟太师叔又已经混熟了,所以才带了她来。   清灵对此倒是没有什么不满,能有机会见见这种大场面当然是最好不过了,只是有时候她也会感到有些孤单,营地内外一共也见不到多少女子的身影, 许多又是像峨眉派的妙音师太那样十分不好接近的高手,当清越和清流也被派出去侦查的时候, 她经常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正当无聊的时候, 她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喊她的名字:“玲儿!”   清灵惊讶地回头一看, 许久不见的好友包七巧正在不远处笑吟吟地看着她。   “七巧, 怎么是你!”清灵喜出望外,顾不上擦一擦湿淋淋地手就跑过去抱住她。   “哎呦喂, 轻些, 别弄皱了我的新裙子!”包七巧嘴上抱怨着,却仍是高兴地和清灵抱在了一起。   清灵这才注意到包七巧的打扮,过去一直穿的像个假小子的包七巧如今一身翠绿色的小裙装,散发着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特有的可爱。   “七巧也长大了, 知道爱美了呢。”清灵亲昵地捏捏她的小脸,包七巧有点扭捏地摸了摸鼻子:“好看吗?”   “好看!”清灵卷起袖子,“你等我一会儿,我把衣服洗完就和你一起玩。”   包七巧看着昔日好友身上朴素的道袍和被水泡得起皱的手,有些心疼地说:“那些男人自己没长手么,怎么让你给他们洗衣服啊?你又不是佣人!”   “新入门的弟子都是要帮师门干活的,人家教我武功也不是白教啊,师兄弟们也一样要砍柴跑腿搬东西,干得一点儿都不比我少,相比起来洗衣服至少不怎么累吧。”清灵蹲下来继续洗着手头的衣服,“我可不像你,是包打听的大小姐。对了,你怎么会到盘龙谷来啦?”   “这么大的事儿,包打听怎么可能不参与呢,爹爹要来,我就顺道跟着过来看看。”包七巧不会洗衣服,就蹲在她身边看着,“这是你太师叔的衣服吗?”   “嗯,好看吧。”清灵将那件湿衣服撑开,“掌门说,现在太师叔的形象就是我们上清宫的形象,所以专门让裁缝又给他做了几件新的衣服,太师叔穿上了这个新衣服,那叫一个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别提有多好看了。”   包七巧双手托着下巴看着她:“玲儿,你既然这么喜欢太师叔,为什么不去努力试一试呢?”   “别提了。”清灵摇了摇头,“太师叔就是太师叔,不可能的。”   “你都没试过怎么知道?有的事情看着好像不可能,指不定哪天就真的发生了呢。”   “上清宫辈分森严,我和太师叔之间,就像你和魔教教主一样,根本不可能的。”清灵道,“有些人有些事,想想就好了,人要有自知之明。”   包七巧摸了摸鼻子,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道:“玲儿,我才刚来,对这边的很多事情都不清楚,你跟我说说吧,现在的进展怎么样啦?”   清灵笑道:“我还以为包打听什么事情都知道呢。”   “我们又不是能掐会算的神仙,包打听的消息也是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到处去打听来的啊。”   “好吧,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清灵说,“你也知道,千踪林里到处都是瘴气,本来我们来到这里后,一直被困在千踪林的外面,直到前几天,太师叔在林子里抓到一个红莲教的探子,从那个探子身上搜出了一副口罩,口罩里面有一些草药,我们找人试了,用这些草药捂住口鼻,就可以安全地通过千踪林,不会中瘴气的毒。”   “也就是说,现在你们可以进千踪林了?”   “没那么快。”清灵摇了摇头,“我们虽然拿到了一个口罩,但总不能一个一个地进去吧?现在惊鸿山庄的大夫已经搞清楚了配方,正在筹集药材,等他们准备好了,给大家人手发一个口罩,我们就可以进千踪林了。”   清灵说着拧干了最后一件衣服,端起脸盆说:“走吧,等我晾好衣服,就陪你四处转转。”   “我来帮你!”包七巧轻快地跟了上去。   ***   在一个有上千人聚集的营地里,包七巧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注意,当她悄悄离开营地时,也没有引起守卫的疑心。   包七巧在林子里走了一段路,来到一棵悬崖边上的歪脖子树下面,她将一块红色的手绢绑在树枝上,坐下来左顾右盼地等了一会儿,就见一个身影神秘地出现在她身边。   “梵天!”包七巧欣喜地叫道。   “小包子。”魔教的少教主卫梵天带着温柔的笑容,捏了捏包七巧的小脸,“你今天也很可爱呢。”   “讨厌!”包七巧捂着脸不让他捏,双颊红的像熟透的柿子一样。   “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卫梵天抬起她的下巴,“还是说,你只是想我了?”   “我是有正事的!当然,我也很想你。”包七巧柔软的小手握着他的大手,激动地说,“你让我帮你打听的事情,我都帮你问到了,他们已经找到了通过千踪林的方法,再过些日子就会进千踪林了。”   “哦?”卫梵天正色道,“详细点跟我说说。”   包七巧就把自己问来的情报都一五一十地倒了出来,她口舌伶俐语速又快,叽叽喳喳地说了一堆,最后还道:“除了这些以外,我还帮你办了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卫梵天颇有兴趣地问道。   “你不是说上清宫的慕流云是你最头疼的敌人吗?”包七巧笑眯眯地邀功道,“这下他没办法再和你打了,我给他下了毒,用的是你上次给我教训坏人用的那种痒痒粉,很快他就会浑身奇痒难忍,你说过这个毒根本解不了,就算他能忍着痒痒跟你打,也不再是你的对手了。”   卫梵天沉默不语了片刻,包七巧有些不安道:“怎么了,你不高兴吗?”   “不,我只是觉得,你这样做太冒险了。”卫梵天道,“万一你被他们发现了,那些表面上道貌岸然、背地里阴险毒辣的所谓‘正义人士’一定不会让你好过的。”   “没关系,为你冒险我愿意。”包七巧近乎痴迷地看着他,卫梵天笑着捏捏她的下巴:“傻丫头,你怎么会对我这么好呢?”   包七巧含羞带怯地低下头:“你知道就好……”   “我该给你点奖励。”卫梵天低下头,给了她一个缠绵悱恻的深吻。   魔教少教主妻妾成群,御女无数,技术自然是好得没话说,毫无经验的包七巧很快被撩拨得气喘吁吁,双颊绯红,但卫梵天却放开了她:“时候不早了,你快些回去吧,别被人发现了。”   “我……你……”包七巧讷讷了半天说不出话。   卫梵天邪魅笑道:“你再不走,我就要变身大色狼吃掉你了。”   “那也没、没关系啊……”包七巧低着头,脸红得都要滴出汁来了。   “可我毕竟不是大色狼啊。”卫梵天声音温柔地说,“听话,回去吧。”   “……嗯。”包七巧用一种看正人君子的钦佩目光看了他一眼,恋恋不舍地走了。   ***   在她走了之后,另一个身影从浓密的树冠之中现身,正是红莲教的鬼谷医仙谷三思。   他咋舌评价道:“姿色很一般啊,少教主可真是好兴致。”   “这小丫头咋咋呼呼的,倒是挺有趣的。”卫梵天轻哼一声,“可惜太过自作聪明了些,看来这个棋子是不能再用了。”   “是啊,以她这点小聪明,肯定很快就会被发现的,不过要是她真的能下毒成功,那倒是划算的很。”   “但愿吧。”卫梵天兴趣缺缺地道,“说起来,这种清心寡欲的和尚日子我到底还要过多久?”   “少教主若希望功力早日恢复到十成的话,还是再忍忍吧。”   “……啧。”卫梵天发出了抱怨的咕哝声。   ***   张驰看到竹竿上晾着慕流云的道袍,已经晒干了,就顺手帮他收了起来,还用力地抖了抖衣服上的褶皱,拍了拍沾到的浮灰。   这种小事慕流云是不会亲自做的,他将衣服叠好带回去,准备给慕流云晚上洗过澡以后穿。   但是很快,他就感到不对劲了,从碰过衣服的手上传来了一阵阵难以言喻的刺痒。   这事立刻惊动了营地里的大夫,大夫很快就得出了结论--中毒了。   这种毒并不难解,麻烦的是吃什么药都不可能立竿见影地马上就好,那种刺痒的感觉只会慢慢消退,中了毒的人只能坐立不安地煎熬上好多天,别无它法。   而这毒是下在慕流云的衣服上的。   清灵被叫过来的时候都快哭了,噙着眼泪惊慌地说:“不是我下的毒,我怎么可能下毒害太师叔呢?”   “你先别哭。”张驰不停地用左手抓抓右手,又用右手抓抓左手,龇牙咧嘴地说,“衣服是你洗的,也是你晒的,你好好回忆一下,除了你以外,这件衣服还经过了谁的手?”   “七巧……难道是她?”清灵惊愕地捂住了嘴,“不应该啊,她和我无冤无仇的……”   “你是说大小姐?”张驰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而慕流云已经面沉如水的站了起来。   “流云!”张驰赶紧拉住他,“不要冲动,如果这件事情涉及到大小姐的话,还是让我自己来处理吧。”   天和道长可不同意了:“虽然中毒的是张少侠,但对方显然是冲着师弟来的。这营中谁人不知,师弟是此次对付红莲教高手的主力之一,容不得半点闪失,此事恐怕不是少侠想要私了就能解决的。”   慕流云淡淡道:“让他去解决吧。”   “……师弟当真?”   慕流云点了点头。   “……那好吧。”天和道长说。   谁都知道包不疑对这个唯一的宝贝女儿已经宠爱到了溺爱的程度,要不是不加追究会让上清宫颜面无存,天和道长也不希望跟包打听这么一个无孔不入的势力撕破脸,就顺水推舟地把黑锅丢了出去:“既然师弟都这么说了,这事就交给张少侠全权处置,希望张少侠能够好生处理,不要让大家失望。” 第82章 盘龙谷的回声(五)   这件事情当然很快就在营地里传开了, 包不疑心情复杂地找上了张驰:“我真的没有想到七巧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自从他哥没了以后,我也是太宠她了, 把她惯得无法无天。”   张驰抓挠着自己痒得不行的手, 大夫说不能老抓, 不然破皮流血会更麻烦,但是张驰实在忍不了, 他手上本来就茧比较厚,隔着老茧痒在骨头深处的感觉真是让他有苦难言。   他龇牙咧嘴地说:“如果这毒下到流云身上,那后果才是真的严重了。大小姐还小,从现在开始严加管教也还来得及。我就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也不知, 最近我对她实在是关心的太少了。”包不疑发狠道,“等她回来, 看我不打断她的腿。”   张驰吃了一惊:“不用这么严厉吧?”   “你毕竟是侯爷的人, 出了这样的事, 我是一定要给你一个交代的。”   “我虽是为侯爷做事的, 但这件事情毕竟只有少数人知道,在多数人眼里, 我只是在你手下混饭吃的小伙计, 如果你一反常态地严惩大小姐来给我一个所谓的交代,会让事情显得很奇怪的。”   “你说的也有道理。”包不疑叹了口气道,“那这次先小加惩戒,若有下回, 定饶不了她。”   ***   当包七巧回到营地,看到迎接她的是愤怒的包不疑时,还觉得莫名其妙:“爹,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你也不看看你干的好事!”包不疑怒道,“说,你为什么要对天璇道长下毒?”   包七巧心里一惊,本能地争辩道:“我哪有!”   “你没有,那这个你肯定也不认识了?”包不疑拿出从她行李中搜出来的装药的小瓶子。   包七巧气急败坏道:“你怎么可以随便翻我的东西!”   “你承认是你的了?”包不疑怒其不争地拍着桌子,“你平时调皮捣蛋四处惹祸我都忍了,可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啊!上清宫也是你能惹的?”   包七巧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她开始意识到如果这件事情被发现,后果可不是她能承担得起的,便极力争辩道:“不是我!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包不疑哪里会信,还想继续责问的时候,一个包家的老仆过来叫他:“掌柜的,秦庄主和陆将军等人叫掌柜的过去,说有要事相商。”   “……我这就去。”包不疑狠狠地瞪了包七巧一眼,对那老仆吩咐道,“给我看着这丫头,不许她离开营帐一步。”   老仆诺诺地应了,包不疑拂袖而去,准备晚上回来再收拾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女儿。   从未被父亲如此严厉对待的包七巧又是愤怒又是委屈,她擦擦眼泪,决定这次要真的离家出走,去找从来不给她气受的卫梵天,但那个老仆尽责地将她拦了下来:“大小姐,老爷吩咐过不许你外出的。”   包七巧怒道:“福叔,难道连你也要拦着我?”   那老仆显然也是对她宠惯了,有些为难地道:“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老爷发这么大的火,大小姐,这次我真的不能帮你。”   包七巧偏不信这个邪,硬是要闯出去,那老仆无奈地叫来几个跟他们并不熟,也不会让着她大小姐脾气的伙计,硬是将她拖进营帐捆在了椅子上。   包七巧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她大骂、哭喊、挣扎,可是没有用,周围的人都知道她闯下了弥天大祸,居然意图毒害武林同盟会当中的顶尖高手,这一回,不管忍不忍心,大家都铁了心的要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一点颜色看看。   直到她哭累了喊累了消停了,只能原地生闷气的时候,却听到门外传来了重物倒地的声响。   然后清灵满脸焦急地掀开了营帐的门进来:“七巧,你没事吧!”   包七巧惊诧地看着门外倒地的两个伙计:“你把他们怎么了。”   “我只是点了他们的穴道。”清灵一边解开她身上捆着的绳索一边焦急地说,“先不要管他们了,出大事了你知道吗?我偷听到秦庄主和陆将军他们说,太师叔被下毒的事情让他们颜面无存,大大影响了士气,这件事情一定要杀鸡敬猴,严惩不贷。”   “不是我!”包七巧惊慌地争辩道。   “我也相信你不会做这样的事,但大家都认为是你干的,听他们的意思,你这次搞不好连命都要丢了。”   “……怎么会!”包七巧惊呆了,“我……我可是包打听的……”   “你傻呀你!”清灵呵斥道,“在那些大人物的眼里,就连你爹也只是个不入流的小角色而已,更何况是你?”   包七巧倒吸了一口冷气,清灵已经解开了绳索,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出了营帐:“你快跑吧!不管怎么样,先躲过了这一阵风头,以后你爹总会想办法还你清白的,要不然让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地把你处死了,以后再找出真凶也晚了!”   “可……那……你怎么办?”包七巧感到很愧疚,其实在下毒的时候,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会给清灵造成什么样的影响,而清灵却在关键时候不顾自己的安危跑来救她。   “这种时候就不要管我了,我就算被发现最多也就是受点责罚罢了,可你要是被抓回来,就要没命了!”清灵带着她来到营地的边缘,急切地催她,“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你快跑吧,等他们议完事就要来抓你了!”   “你……你保重!”包七巧抓住她的手,泪眼婆娑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也是!”清灵咬咬牙将她推开,头也不回地往回跑去。   ***   包七巧的身影跌跌撞撞地消失在林子里。   清灵回头小跑了一段路就慢了下来,她把脸埋在手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稳定了一下心情,对迎上前来的张驰和慕流云道:“张大哥,太师叔,事情已经办妥了。”   张驰点点头:“走,我们跟上。”   “太师叔……”清灵小心翼翼地叫了面沉如水的慕流云一声。   慕流云皱了皱眉,张驰替他说:“你不要担心,如果大小姐真的是无辜的,这一趟正好可以还她一个清白,我们绝不会冤枉好人的。”   “嗯……”清灵满脸担忧地跟在他们后面,三人悄无声息地向着包七巧离开的方向摸去。   包七巧来到那棵歪脖子树下,将红绸系了上去,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见卫梵天过来,不由焦急得直跺脚。   张驰等人也已经跟踪到了附近,潜伏下来远远地看着包七巧在原地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走来走去,清灵捂着嘴难以置信地道:“天呐……难道……真的是她……”   张驰对她摇了摇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过了好一会儿,卫梵天终于现身,包七巧又是委屈又是焦虑地扑了过去:“梵天!”   虽然猜到包七巧不会无缘无故地对慕流云下毒,背后一定是受到了什么人的指使,但当这个人真的现身时,张驰等人还是不由得大吃了一惊,清灵更是情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其实她也没有发出什么明显的响动,只是卫梵天何许人也?即使内力没有恢复到全盛时期,他的警觉性也不是寻常人能比的,哪怕只是呼吸声稍微大了一点,都逃不过他的耳目。   听到异常响动,他当即怒喝一声:“什么人!”,并挟起一颗石子对着张驰等人藏身的地方射了过来。   眼看着石子就要打中清灵,慕流云当然不会坐视不理,他横剑一挡,石子打在剑鞘上发出了很响的一声。   卫梵天一发现他们,当即就一把抓住包七巧往后急退而去,张驰等人毕竟跟他隔得太远,一时也反应不及,虽然慕流云立刻就跃出草丛向他追去,却一时半会儿近不得他的身。   卫梵天见他穷追不舍,便恶狠狠地威胁道:“你若再纠缠不放,我就一掌打死这个丫头!”   包七巧也十分配合地大喊:“救命啊!不要再追了,他真的会打死我的!”   慕流云并不把这样的威胁当一回事,但原本卫梵天的轻功就在他之上,而且对地形十分熟悉,慕流云却很不习惯在这种林木密集的南疆地带移动,就算卫梵天的功力没有完全恢复,他还是把人追丢了。   附近的地形十分复杂,慕流云担心独自跑出去太远会迷路,便先回头接应张驰去了。   卫梵天来到一个隐蔽处,将包七巧放下来,神色有些愠怒地问她:“怎么回事?”   “我下毒的事情被发现了,只好来找你了。”包七巧万分委屈地说,“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偷偷跟踪我,我不是故意的。”   卫梵天叹了口气,果然,只要和慕流云扯上关系,事态每一次都不会向着对他有利的方向发展。   包七巧还在眼巴巴地看着他,卫梵天强压下心头烦躁的情绪,尽量温和地说:“先别哭了,既然被发现了,他们是肯定容不下你了,跟我走吧。”   “嗯。”包七巧目中含泪地看着他,只觉得自己已经被全世界抛弃,只剩下卫梵天是她唯一的依靠了。   卫梵天正打算带她回隐月宫,却敏锐地听到了不远处的响动。   有几个人正打着火把在林子里四下搜索,听动静是一些武功不怎么样的人。   虽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但卫梵天要是带着一个大活人飞掠而过,一定会被他们看到,其实他也可以等这些人走远了,或者小心一些偷偷地躲过去,不过卫梵天已经没有这个耐心了。   他嘱咐不明所以的包七巧留在原地,自己施展轻功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飞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其实是一个熊孩子坑爹的故事   这个故事教育我们   防火,防盗,防熊孩子(点蜡) 第83章 盘龙谷的回声(六)   张驰可一点儿也没有打算纵容包七巧的胡作非为, 想到这丫头如此不知轻重,居然意图对慕流云下毒,张驰想要掐死她的心都有了。而慕流云看到张驰痒得坐立不安的样子, 更是气得浑身都散发出了隐隐的杀气, 如果就这么轻轻地放过了包七巧, 可指不定他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   所以张驰对包不疑说不要追究包七巧,本来就是存心要放跑这个大小姐来钓她背后的大鱼, 因为知道包不疑一向十分宝贝这个女儿,所以这件事情他一点儿都没有透露给包不疑知道。   当包不疑从秦无期那边回来,听说包七巧居然逃走了,荒郊野岭的也不知道跑去了什么地方,他这个做爹的又是生气又是担心, 当即带了几个伙计连夜出来寻人。   谁也没有意料到,死神正在悄无声息地接近他们。   卫梵天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人, 但可以肯定他们是武林同盟会那边的人, 最近屡受挫折的他乐得拿这几个武功不怎么样的人来出口恶气, 于是他毫无预兆地突然发起了袭击, 包打听的几个伙计虽然多少会点儿武功,又哪里会是红莲教少教主的对手, 几个来回就被残杀殆尽。   包不疑根本就不会武功, 只是个看起来很和气的胖子而已,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煞星,他只来得及说出四个字:“好汉饶命……”   心情不佳的卫梵天并不打算放过这个不会武功的胖子,话音未落他已经一掌打在包不疑的头上, 顿时倒霉的包打听大掌柜颅骨尽碎,一命呜呼,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包七巧总隐隐担心自己会被抛弃,所以并没有乖乖地待在原地,而是向着卫梵天离去的方向摸了过来,正好来得及看见卫梵天将包不疑一掌打死。   她肝胆俱裂地惊呼一声:“爹!!!”   卫梵天惊愕地回头看她:“你说什么?”   包七巧扑过去抱住包不疑的尸身,大哭道:“你为什么要杀了我爹!”   卫梵天皱眉:“我又不知道他是你爹。”   包七巧整个人都崩溃了,只是一味地哭喊:“我为了你什么都不顾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你为什么要杀了我爹,为什么!”   卫梵天烦躁地看着痛不欲生的包七巧,她发出这么大的动静,肯定很快就会引来慕流云等人,而卫梵天现在的功力才恢复了不到七成,这种时候是绝对不能跟慕流云这样的高手动武的,于是嫌恶地冷哼一声就转身离去。   他带走包七巧本来就是想着这丫头就算没有了别的用处,至少还可以当做一个人质,之前好言相哄也只是省得包七巧挣扎反抗起来会徒增麻烦而已。但是包不疑既然死了,包七巧这个人质自然也就没有用处了。   当张驰等人听到响动赶到的时候,卫梵天早已走了个无影无踪,只剩下悲痛欲绝的包七巧和一地的尸体。   ***   武林同盟会的人过来收敛了尸体,也将哭哑了嗓子的包七巧带了回去,就算她已经哭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在张驰的分析下,大家还是梳理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表示同情和认为活该的都有。   即使是这样一个才十五六岁年纪,又刚没了爹的小姑娘,里通外敌的责任该追究也还是要追究的,包七巧被关进了监牢,听候发落。   上清宫的营帐里,清灵对着慕流云跪倒下来:“太师叔,弟子学艺不精,以至于泄露行踪,让卫梵天跑了,弟子甘愿受罚。”   慕流云摇了摇头:“我们都没有预料到此番会遇上卫梵天,他的武功高过你太多,你瞒不过他也是正常,不必自责。”   清灵愧疚地说:“弟子今后一定勤加习武,绝不拖累太师叔。”   “嗯。”慕流云赞许地点点头。   “还有一事……”清灵犹豫地说,“弟子想去看看七巧。”   “去吧。”慕流云不甚在意地说。   清灵松了口气,来到武林同盟会的临时大牢,守卫得知她获得了天璇道长的首肯,就很干脆的放她进去了。   包七巧呆滞地被关在手臂那么粗的木头栅栏里,看到清灵拎着一个食盒过来,她红着眼睛道:“为什么……连你也骗我。”   “分明是你先骗了我。”清灵怒其不争地道,“我那么信任你,你却利用我干下这样的糊涂事,居然对我的太师叔下毒,若不是无辜的张大哥替他遭了这趟罪,你这回还能好好地坐在这里吗?太师叔在门派中的威望那么高,就算掌门不许,仰慕他的弟子们都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包七巧抽了抽鼻子:“我又不是故意要害道长的,那种毒也不会死人啊,我只是想帮梵天……谁知道……”   “你也知道这样做的结果是帮了红莲教,害了自己人,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清灵神色复杂地看着她道,“我知道你素来喜欢那些邪里邪气的人,一直以为你也就是想想而已,没想到你竟然会把这种妄想当了真,连我这种消息不怎么灵通的人都知道红莲教的少教主是个何等凶残的大魔头,更别提他好色成性,妻妾成群,孩子都有好几个了,你难道会不知道?”   “他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从小就没了娘,也没有人疼她,周围的人为了教主的继承者之位几次三番地害他,现在有多少女人都填不满她心中的空虚,他心里的苦没有人知道。”   “那又怎么样,难道从小没娘就可以胡作非为?身世比他凄惨的人多了去了,又有几个变得像他一样凶残?”清灵毫不留情的斥责道,“你难道忘了,他杀了你爹,你竟然直到此刻还在为他说话!”   包七巧争辩道:“他不是故意的,他不知道那是我爹,不然他不会这样对我的!”   “你傻不傻!他怎么样对别人就会怎么样对你,因为他的人品就是如此!”清灵怒气冲冲地放下了食盒,“我本来是想劝劝你好生认错,也许他们会念在你年少无知饶了你,没想到你却如此执迷不悟。我们从小就是好姐妹,我一直以为,你虽偶尔顽皮胡闹恶作剧,但至少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我真是看错你了!”   清灵怒气冲冲地离去,包七巧抱着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团,喃喃地对着空气道:“我没有看错他……这不是我的错,爹不是我害死的……不是我……呜呜……爹……”   ***   卫梵天带着一肚子诸事不顺的火气回到隐月宫,就听属下前来禀报,说是魁虎已经完成任务回来复命,并且表示有好东西要当面呈献给少教主。   卫梵天便接见了魁虎,最近红莲教和他自己都是连受打击,魁虎倒是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多少让他的心情好了一些,见面便赞许道:“这趟差事,你完成的不错。有什么东西要给本座?”   魁虎叫人将精心打扮过的莺莺带了上来:“这是那程大官家的小妾,属下见她长得沉鱼落雁,貌美如花,又十分仰慕少教主的风采,便斗胆将她带了回来引荐给少教主。”   卫梵天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这都什么时候了,红莲教已经是生死存亡之秋,谁还有心思想着女人?”   魁虎吓得立马跪下了:“属下知错,属下这就将她处理掉!”   “……算了。”卫梵天见莺莺着实是个难得的美人,若就这样被处理了也确实怪可惜的,就挥挥手道,“人且留下,你下去吧!”   马屁拍到了马腿上,碰了一鼻子灰的魁虎怏怏地去了,莺莺捂着胸口有些害怕地说:“如果是莺莺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惹了少教主生气,还望少教主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小女子一般见识,别气坏了身子。”   对一个如此温顺委婉的美貌女子,卫梵天就是有脾气也发不起来,他叫了侍女把莺莺带下去先安顿好,就把这件事情暂时丢到了一边。   ***   在惊鸿山庄四处调度药材制作防瘴气面具时,朝廷大军的先头部队也陆续到达了盘龙谷。   本来这盘龙谷中是以江湖人士为主,如今来了这些纪律严明、士气如虹的军旅中人,顿时和散漫随意的江湖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其中更有不少是西北军中调过来的精锐部队,跟张驰多少都有点交情。张驰三天两头往他们营里跑,乐得就像是鱼儿回到了水中一样,连手都忘记痒了。   这天他又到营地去跟弟兄们联络感情,恰好看到了一个让他倍感眼熟的,又黑又壮、身穿官家服饰的男人,张驰惊喜道:“九哥,这不是九哥吗?”   来的正是京城名捕龙九,他愁眉苦脸地道:“张驰兄弟,想不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你怎么来这儿了?”   “前些日子,从京城来南疆办事的程大人全家遇害,圣上和李娘娘十分震怒,下令我等严查此事,我追查了几天,目前一切的证据都指向红莲教,所以我就来了。”   “李娘娘……你是说李贵妃?”张驰惊诧道,“程大人遇害和她有什么关系?”   龙九干咳了两声,显然个中缘由不方便细说:“那什么……张驰兄弟,包打听最近有没有得到与此案相关的消息?”   “没有。”张驰说,“最近我们掌柜的不幸被卫梵天杀害了,包打听内部现在也是混乱的很,至少就我所知,暂时没有什么九哥能用得上的消息。”   龙九叹了口气:“看样子我也只好等你们攻破红莲教的防守,再想办法调查此事了。对了,张兄弟,我刚来还不知道情况,当前形势如何了?”   张驰当即发挥所长,拿个树枝在地上画出了附近地形的草图,给他解释起来:“你看,之前挡在我们面前的是千踪林,我们虽然不能将这么大片的瘴气林完全清除,但是现在有了防止瘴气中毒的口罩,至少在林子里穿行是没什么问题了,兵士们已经在林中砍出了一条可以直接穿过千踪林的道路。期间红莲教的人也来偷袭过,但每次都被随同的武林高手打退了。我已经在百花峡谷附近的高坡上找到了一处合适的扎营地点,一些先头部队已经过去建造营房,应该就在这两日,我们这些人就要全部进入百花峡谷了。”   “想不到那么顺利。”龙九赞许道。   张驰却摇了摇头:“真正的危机才刚刚开始,我们现在离隐月宫太远,红莲教的人不方便出来找事,所以一切都还算安稳,但是进了百花峡谷之后,离隐月宫就已经不足三里地,到时候我们前方是对地形十分熟悉的武林高手,背后是瘴气密布的千踪林,防毒的口罩一共只有那么几百个,只能容许一小撮人分批进出,大部队一但进去,就彻底没了退路,无论情况好坏,都只能背水一战。” 第84章 盘龙谷的回声(七)   龙九道:“听起来是很惊险, 可你看起来好像并不紧张啊。”   张驰笑嘻嘻地抓抓后脑勺:“我只是一个包打听的小伙计,武林同盟会里打杂的小人物,又不用去和红莲教正面硬拼,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是吗?”龙九意味不明地笑道, “可我看张兄弟对大局洞若观火, 可不是一般的小伙计能比的。”   “所以我是特别机灵的小伙计。”张驰抬头看看天色说,“哎呦, 都这个时候了,流云这会儿应该回来了吧,我去看看。”   说着赶紧起身告辞,留下若有所思的龙九走了。   ***   由于朝廷的官兵大多没什么武功和内力,即使人多势众, 也不怎么能对付武林高手,当他们开山铺路, 修营扎寨的时候, 若是被红莲教的高手偷袭, 一定会损失惨重。所以陆将军就本着不用白不用的原则, 将武林同盟会中的各大门派调动了起来,轮流随军保护士卒们。   今天正好轮到上清宫的人随军警戒, 慕流云也跟着去了。直到张驰回营之后很久, 慕流云才跟着门人一道回来。   结果两人说了还没有三句话,就看到秦无期远远地向他们的营房走来,显然和之前的许多次一样,他是来找慕流云的。   张驰的心情马上就有点不好了, 但慕流云看起来情绪倒是不错,甚至对秦无期露出了微笑:“秦兄。”   秦无期也温和地笑着,语气如同交往多年的老朋友一般:“道长,今日随军警戒辛苦了。”   “只是分内之事。”慕流云道,“秦兄有什么事吗?”   秦无期似乎感觉到了张驰身上散发出来的隐隐怨念,便长话短说,从怀里拿出一本陈旧的羊皮古书道:“我近日得了一本剑谱,是已经绝迹江湖多年的门派--缥缈宫的剑法秘籍,听闻缥缈宫的剑法轻灵飘逸,独具特色,可惜已经失传多年,我觉得道长是研习此种剑法并让它重现天日的最佳人选,不知道长是否有兴趣与我一道钻研这套失传的剑法?”   “让我看看。”慕流云接过了那本羊皮书,翻开看了起来。   在这种话题上,张驰也插不上嘴,只好郁郁地到一旁煮茶水去了。   慕流云看得很是专注,甚至都忘了秦无期还在旁边等待着他的答复,直到秦无期忍不住问道:“道长?”   “唔……”慕流云合上秘籍,“这套剑法如此剑走偏锋,倒是有趣。”   “我钻研了数日才勉强摸出个梗概,想不到道长却一下就看懂了关键。”秦无期佩服道,“看来这本秘籍交给道长来练是最合适不过了。”   慕流云就是再不懂得人情世故,也知道秦无期把这种宝贵的武功秘籍拿出来给他分享,绝对是一个很大的人情,他颔首道:“多谢秦兄了。”   “道长不必言谢,反倒是我应该庆幸,能有道长这样的高手一同研习剑术,简直是事半功倍。”秦无期笑道,“在下俗事缠身,这就先行告辞了,过几日再来向道长讨教这套剑法。”   “好。”慕流云没送他,径自翻开秘籍看了起来。   秦无期也不忘向张驰道了声别,才转身走了。   张驰煮好了茶,倒了一碗端给慕流云:“流云,茶好了。”   慕流云接过来吹了一吹,轻呷了一口,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过秘籍。   见慕流云如此专注,百无聊赖的张驰也凑过去看了看那本让慕流云手不释卷的剑谱,可他完全看不懂秘籍上写的啥,别说武学方面的理论知识他只是一知半解,就连秘籍上的字他都还认不全。   虽然秦无期已经走了,张驰还是隐隐地感到有些不开心,从理智上来说,他也知道应该是他想多了,秦无期接近和讨好慕流云肯定更多的是出于门派利益上面的考虑,但是这么一个人的存在还是让他充满了危机感。   自从慕流云在比武大会上成名江湖之后,一直有不少江湖女子对他示好,或者家里有女儿、姐妹没有嫁人的,也心心念念的想要介绍给他,但慕流云只要认定了一件事情就十分坚持,说不近女色就绝对不近女色,不论面对多么美貌的女子都是不假辞色,对此张驰倒是不太担心。   但秦无期不一样,他也是个男的,并不会违反慕流云不近女色的誓言,而且不论相貌家世、能力见识还是谈吐举止,都堪称人中龙凤之姿,更重要的是他武功好,和慕流云在武学和剑术上简直有着说不完的话题。   要不是秦无期有诺大一个山庄需要经营,又是这一次武林同盟会的领头人之一,实在抽不出多少时间来纠缠慕流云,两人简直恨不得天天习武论剑到天明。   而张驰那一肚子的江湖八卦,慕流云也就是听个新鲜,实际上根本没多大兴趣。   想到这儿,张驰的心情更不好了,他像个小狗一样蹲在慕流云身前,扒拉着他的膝盖,一张大脸凑在秘籍旁边,可怜巴巴地看着慕流云说:“流云,我不开心。”   别人都说慕流云的脾气不好,但是张驰除了刚认识他的时候,被他当成毒杀同门的凶犯打过一顿以外,后来一直都觉得慕流云的性格简直好极了,也不知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还是慕流云对他的态度的确有所不同。   甚至当慕流云心情好的时候,张驰还可以跟他撒个娇,就像现在这种时候。   慕流云的视线终于从秘籍移到他的脸上,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地说:“你又怎么了?”   “每次秦无期一来,你就把我当成透明的了。”张驰闷闷不乐道。   慕流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一天之中,总归是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多些,秦兄偶尔来找我切磋武艺或者探讨剑术,你有什么好介意的?”   “这个偶尔也偶尔得太频繁了一些吧!”张驰气鼓鼓地说,“我嫉妒。”   慕流云轻笑出声:“你也想太多了,秦兄对我并无那方面的心思。”   “谁知道呢?他都三十出头的人了,连个老婆也没有,却三天两头的给你送这送那来讨好你,我看呐,他就是不安好心。”   这就已经是在无理取闹了,但慕流云也不生气,只微笑地看着他:“那,你想要如何?”   张驰其实也没想过要如何,他就是想要更多的占据慕流云的注意力,而慕流云最大的兴趣就是武功,在武功方面张驰又实在和慕流云没什么共同话题,于是张驰脑子一热就说:“流云,你教我武功吧。”   “好。”慕流云居然很干脆的就答应了。   “真的?”反倒是张驰手足无措了起来,“那什么……上清宫没有武功不能外传之类的规矩吗,我是不是要拜你为师当道士去才能学?”   “只是一些基础的武学,无妨的,青云镇中的武馆每年也会向门派以外的人传授上清宫的入门剑法,若是要修炼更加高深的武学,就必须入门才行了。”慕流云说,“不过,你每天要抄的书还是得抄,武林同盟会也有事情派给你做,学武又是很辛苦的,你吃得消吗?”   张驰比了比自己强壮的肱二头肌:“开玩笑,我这么结实有力的身体,吃苦耐劳的精神,怎么可能会吃不消!”   只要不用上山去当个小道士,张驰就觉得别的都是小意思,但他很快就开始后悔了。   因为慕流云对他的要求真的不是一般的严格。   慕流云说他的武功根基不行,需要从基础开始重新练,他本以为所谓的基础也就是蹲个马步,举个石磨什么的,但他忘记了慕流云是内功高手,跟以前教他武功的人走的根本是完全不一样的路数。   比如说,每天逼迫他以各种挑战人类极限的姿势拉筋。   张驰毕竟是快二十岁的人了,这个年纪才开始舒展韧带,那种痛苦就别提了。   每天临睡前,慕流云还会运功为他疏通经络,帮他打好修炼内功的基础,提升内力的同时也让张驰疼得发抖的手脚稍微恢复一些,然后第二天继续去经历生不如死的折磨。   张驰只坚持了三天就开始求饶了,但慕流云说习武不可半途而废,不管张驰如何装乖卖惨哭天抢地,依旧态度坚决地每天逼他练习基本功,疼得张驰就连亲热的时候都只能让慕流云骑上来自己动。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几天之后,他们就随着其他的武林高手一起搬到了百花峡附近的新营地中,而对武林同盟会和朝廷大军的真正考验,也才刚刚拉开序幕。 第85章 百花峡谷(一)   百花峡谷中有许多天然生成的石笋石柱, 如同迷宫一般,光照和土壤都比较特殊,因而长出了许多在其它地方闻所未闻的奇花异草。即使现在已经入秋, 峡谷中依然是一副百花争艳的景象, 一眼望去简直美不胜收。   但百花峡谷既然被称为隐月宫的第二道天然屏障, 自然不会是什么旅游胜地,在这百花盛开的表象之下, 却隐藏着足以致命的危险。   许多花草断口处的汁液能让接触到的人皮肤溃烂,痛痒难忍,有的花光是香气就能让人晕眩甚至产生幻觉,更别提花丛间无处不在的毒虫毒蛇,光是铲出一块平地修建营房期间, 就有不少官兵被毒蛇咬伤,有的甚至抢救不及丢了性命。   后来他们在营地之外挖了壕沟, 又在壕沟以内撒了数圈厚厚的雄黄, 还在营地里头四处熏艾, 才算是暂时隔绝了毒虫毒蛇的侵扰。   但也只是暂时。   就在武林同盟会的人和陆知乾等大将都搬到百花峡的当天下午, 放哨的守卫眼看营地里已经是各路武林高手云集,以为这会儿再安全不过了, 就稍微开了个小差, 眼睛都盯着那些传说中的大侠们去了,冷不防一个灰褐色的、只有柚子大小的东西飞进了营地,落在一个营帐顶上,又弹到了地上, 滚了几圈。   人们还没反应过来,几十个这样的东西就从营地周围那些一人多高的花丛中飞了出来,落向了营地中间,有的还直接砸碎在柱子或者地上,露出了其中的蜂蛹。   “是毒蜂!”有眼尖的人当即惊恐地大喊了起来。   几乎是在转瞬之间,令人胆寒的嗡嗡声响起,大量愤怒的黄蜂开始无差别地攻击周围的活人,本来这个季节人们就穿得少,面对蜂群的蛰咬简直一点防护都没有,一时间惨叫惊呼声此起彼伏。   武林中人可能见惯了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毒`药暗器之类的攻击手段,还真没见过拿黄蜂来攻击的,一时间手忙脚乱。有的徒劳地挥舞着火把试图驱赶毒蜂,却顾前不顾后地被叮了好几口,有的躲进那有限的几顶能够密封的帐篷,想要堵住缝隙来隔绝毒蜂的攻击,却被更多无处躲藏的人掀开帐篷挤进来,也把毒蜂放了进来,也有武功高强如妙音师太那样的,手中拂尘挥舞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将飞向她的毒蜂全数击落在地,但她能顾得了自己就不错了,周围的同门被叮咬得惨叫连连,她也只能干着急。   慕流云上次也遇到过白灵放出毒蜂攻击他们的情况,当时是张驰拉着他跳进水中才躲过了毒蜂的袭击,而这营地附近最深的水渠也不过膝盖那么深,他尚且有着强悍的内力可以暂时自保,可张驰又该怎么办呢?   他焦急地在混乱的人群中寻找着张驰的身影,就看到张驰一手在眼前挥来挥去地驱赶毒蜂,另一手抱着一捆柴火,匆匆地跑了过来。   那捆柴火是负责后勤的官兵不久之前才砍下来的,枝叶都还是青绿青绿的,本来还需要晾晒好多天才能用来烧火,张驰却直接把湿柴往火堆里丢,顿时一股呛人的浓烟滚滚而起。   他拉住慕流云的袖子说:“蹲低些,才不容易被呛着,咳咳。”一边说还一边将更多的湿柴架到火堆上。   毒蜂是害怕烟火的,纷纷避开烟雾向其它地方飞去,但是很快,营地其它地方也冒起了阵阵浓烟,官兵们开始在陆将军的命令下将湿柴丢进火堆,整个营地到处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虽然站在浓烟里可以避免毒蜂的蛰咬,但是被烟熏也不是一件好受的事情,武林群雄们纷纷拿衣物或手帕捂住口鼻,咳嗽着,东倒西歪地像没头苍蝇一般钻来钻去,可不管到哪里都是一样的呛人,也有一些人忍受不了,就飞身而起逃出了营地,落到附近的花丛中,结果很快从落下去的地方传来一声惨叫,花丛晃了几晃,又一切恢复了平静,吓得其他人不敢再往外乱跑。   但红莲教显然是有备而来的,躲在营地里也并不安全,就在营地因为毒蜂和烟熏陷入混乱之际,一只只黑色的铁爪穿过厚重的烟雾飞了进来,不少官兵和反应不够快的武林中人毫无防备地被铁爪勾住了皮肉,运气好的被钩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运气不好的直接就被拖走了,只来得及留下一声惨叫便消失在了烟雾中。   其中一只铁爪恰好飞向了张驰这边,即使眼睛被熏得几乎睁不开,慕流云依然反应极快,一剑就斩断了那只铁爪。   这还不算,他一伸手便抓住了那条已经没了头的铁链,正逢对方往回拉人,慕流云就顺着这股拉力扑向了那些藏在暗处投掷铁爪的人。   张驰喊了一声“小心!”,提着铁枪也想追上去,奈何他功力太差,听力有限,眼睛又被浓烟熏得泪流满面什么也看不清,跑出几步之后就迷失了方向,只听得周围又有不少人被铁爪缠住拖走,但很快,陆将军浑厚的声音在浓烟中响起:“盾阵!”   训练有素的铁狼军士兵们也不管身边的是谁,自发地三五个人组成一组,举起铁盾排成一排,向着铁爪飞来的方向组成了盾墙。他们步伐整齐、配合默契地前后移动着位置,零散的盾墙很快连成了一整片,反应慢没挤进去的士兵自觉站在第二第三排,将盾牌举过头顶护住了上方。   铁爪还在持续袭来,打在盾墙上铿锵有声,但终究破不了这铜墙铁壁。   ***   慕流云被铁链“抓”到以后,转眼就被对方拉出了烟雾的范围,眼前一片清明。   在营地的周围,有几根丈余宽、数丈高的石笋,表面怪石嶙峋,看似不可能站人,现在却有一些打扮古怪的人,用一种特制的爪钩将自己的腰带牢牢地固定在石笋表面的缝隙上,空出双手来用铁索抓人,一但将人拉到了石笋旁边的花丛中,立刻有早已准备在旁的红莲教高手扑上前去,撒开铁网将人网住,迅速制服并且交给教众带走。   他们用这种方法已经活捉了不少士兵和武林同盟会中的人,直到钓上来慕流云这么一条“大鱼”。   慕流云一看这情况,哪里还会和他们客气,当即持剑飞身而上,对着那些挂在石笋上的“蜘蛛人”发起了猛攻,对方连跑都没地方跑,顷刻之间就被他击落了好几人。   此次带队来攻袭的百足长老一看慕流云那副势不可挡的凶悍样子,营地里又已经有了防备,其他人很难再得手了,便一声唿哨招呼手下带着战利品先行撤离,他自己留下断后。   他当然也听说过武林大会优胜者天璇道长的威名,慕流云的武艺之高强,就连少教主都要忌惮几分,百足长老并不觉得自己能打赢这样的一个高手,只想纠缠他一段时间,再以自己最擅长的虫蛇毒蛊秘术摆脱。   但是双方一交上手,百足长老立刻意识到自己的估计错得离谱,慕流云的剑法一施展开来,顿时漫天都是缥缈不定、变化万千的剑影,一来二去,被缠得不能脱身的反倒是他自己。   他几次想要拉开两人的距离,但慕流云的剑招绵绵不绝,一丝空隙都没有。   此时毒蜂已经被浓烟驱散得差不多了,营地里的浓烟也在慢慢散去,有数道矫健的身影向着这边飞掠而来,眼看后路就要被断,百足长老只能铤而走险,一撒手将袖中藏着的两条毒蛇向着慕流云飞射而去。   慕流云一惊之下,猛然一掌拍向前方,排山倒海般的掌力不仅将那两条小蛇顷刻之间震得稀碎,更是打得百足长老倒飞出去,狼狈地落入了花丛之中,压倒了好几丛带刺的毒花。   慕流云久经张驰的防偷袭训练,却至今都会被张驰偶尔得手,他最怕的就是这种花招迭出的人,看到对方落入花丛后,他也不敢冒进,人在空中又是一掌打下去,劈山裂石的掌力将百足长老附近的花丛都震得倒伏下去,空出了一块两丈见方的区域,百足长老就像一只被大巴掌拍扁的苍蝇一样嵌在中间,已然昏死过去。   ***   秦无期刚刚收拾好了营地中的混乱,带着一些人赶了上来,见慕流云在缠斗中制服了百足长老,便焦急地过来问:“道长,那些被抓走的人呢?”   “跑远了。”慕流云看向他们逃窜的方向,依稀还能见到几个在花丛和石笋之间窜动的人影。   有的人马上就想要去追,秦无期却拦住了他们:“不要追了!”   “可是……”毕竟被抓走的都是手足兄弟,有些人接受不了就这么见死不救,秦无期神情凝重地说:“我们对这一片地区的侦察还不详尽,谁也不知道前面隐藏着什么样的陷阱,若是冒然追击只会有去无回。”   说话间红莲教的人已经逃得无影无踪,其他人也没有办法,只好带着昏迷的百足长老回到了营地。   他们刚刚来到百花峡谷,却在立足未稳之际就遭了红莲教的突袭,几十人被掠走,还有数百人被毒蜂蛰伤,有些比较严重的,身上被蛰了十几个包,发着高烧昏迷不醒,尽管大夫们在尽力医治,但是整个营地里到处充满了痛苦的呻`吟,士气也一下子低到了谷底。 第86章 百花峡谷(二)   其他人忙着处理善后事宜的时候, 慕流云脸色阴沉地回到了自己的营房,洗了把脸换掉了被烟火熏得脏黑的衣服,就见张驰走了进来, 关切地问他:“怎么样, 你有没有受伤?”   “没事。”慕流云正穿上外袍, 张驰就极其自然地伸手帮他整理着衣服:“没事就好,流云, 我有点事想要你帮忙。”   “说。”   张驰凑近了他,神秘兮兮地说:“我怀疑,阿武其实是个奸细。”   慕流云不解道:“那你为何不去告诉秦庄主和陆将军他们。”   “我只是怀疑,还没有什么真凭实据。”张驰说,“我唯一能够确定的事情, 就是红莲教这次一定派了卧底在我们中间,所以才能这么快就掌握我们的动向, 选了一个这么合适的时机来发动偷袭。而阿武是苗人, 又是自己主动来做向导的, 从身份上来看, 他是最可疑的。”   慕流云皱眉:“这似乎也不能说明什么,就没有别的了吗?”   “另外就是一些似是而非的巧合--比如上一次在雾谷寨的时候我们就知道, 寨中暗藏的红莲教成员肯定不止白灵一个, 那晚杀害白灵以后逃到雾谷寨的黑衣人究竟是谁,至今也还是一个悬而未决的谜题。还有个细节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记得,白灵取得断魂蓟出来害人的时候,是阿武在看守那片生长断魂蓟的山谷, 而他当时的说法,却是说他没有看到过白灵。”   慕流云点点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这样看的话,他确实是有些可疑。”   “但是就凭这些,我也不能断定他就是奸细,也可能一切都只是巧合或者我们的臆测,或许是白灵故意躲过了阿武的看守,也可能阿武是因为跟白灵有一腿,才刻意帮她隐瞒呢?”张驰说,“像陆将军那种人,往往着眼于大局和结果,却不甚在意手段和过程,如果我将我的这些怀疑告诉他,为了大局着想,他会把阿武抓起来严刑逼问的。如果阿武当真是奸细也就罢了,假如他不是呢,那我岂不是以自己的无端臆测害了他?”   “所以你想让我帮你找证据?”   “嗯,先前我们在中军营帐中商量了一套计划,打算以被俘的百足长老为诱饵,诱捕红莲教的人并且反击隐月宫。其实这个计划当中还有许多困难未能克服,我们并没有真的讨论出什么可以实行的结果来,不过我故意透露了一点风声出去,我相信,最早今晚,最迟明天,那个奸细一定会想办法将这个消息传递出去的。”张驰抓住慕流云的手,带着几分撒娇意味地说,“我的武功不好,在黑灯瞎火的林子里只怕跟不住那个奸细,流云,你可要帮我。”   “好。”慕流云毫不迟疑地应了,于公于私,他都没有理由拒绝张驰的请求。   ***   三更过后,营地里渐渐地安静了下来,除了守夜的士兵以外,其他人基本上都睡下了,张驰和慕流云却偷偷地离开了自己的营帐,潜伏到了营地外的一处灌木丛后面。   这是张驰早就提前找好了的埋伏地点,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有人从营地的任何角落离开都会被发现。他还特地提前收拾过,整出了一块正好可以让两个人容身的空地来。   慕流云藏好了身形之后,张驰从怀中掏出一瓶药膏,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楚是什么,只是闻着有股淡淡的腥臭味:“流云,你忍耐一下,把这个涂到脸上和手上。”   慕流云嫌恶地皱起了眉:“这是什么?”   “是辛岚山给我的,一种苗医祖传独家秘方的驱虫药膏,像这些草丛里多的是蚊子、蚂蟥、跳蚤、蜱虫甚至毒蛇,涂上这个就不怕被咬了,虽然不太好闻,但是很有效。"   “我不需要这个。”慕流云嫌恶地道。   “别嫌脏啊,回去好好洗掉就是了,总比被虫子咬了强。”张驰一边说一边将药膏挖出来,替慕流云抹在手背和脖子上,“这可都是我从军多年的经验,以前我刚刚当上斥候的时候不懂这些,可没少遭罪呢,你看我腿上的有些疤痕,就是那时候被虫子咬了留下的。最惨的是有一次,我潜伏的地方正好压到了个蚂蚁窝,浑身上下叮满了蚂蚁,偏偏敌人已经近在咫尺了,我不敢叫也不敢动,生生忍到敌方部队走远,那感觉可真是叫人终生难忘。”   “难为你了。”慕流云皱着眉忍耐着,任由张驰粗糙的手掌在脸上摸来摸去,把药膏抹匀。   “忍痛都还不算什么,忍困才是真的难。塞北的冬天风雪那叫一个大,人在野外一下子就被冻麻木了。有一次,为了知道第二天敌人拔营去向哪边,我在敌营附近一趴就是一整夜,整个人被雪埋得就剩一双眼睛。那种情况下是绝对不能睡着的,一但睡过去肯定会被冻死,可是真的困啊,困得整个人都是迷糊的,使劲掐自己大腿都没感觉了,最后到底是怎么熬到天亮的我自己都不知道。”   “想不到当个斥候这么不容易。”慕流云换了个姿势坐在草丛里,眼睛还盯着营地的方向,听着张驰在耳边不厌其烦地碎碎念。   “其实这样的情况毕竟还是少的,大部分时候,对我来说最难熬的就是寂寞,一趟出去十天半个月的,身边就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实在耐不住寂寞的时候,就只能跟马儿说说话,有时候连马也没有,整个大草原上仿佛就只剩下我一个人,那种感觉简直让人要发狂。”张驰擦完了药也不放开,就抓着慕流云的手揉捏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流云,你常年在清风阁里独来独往的,好像从来都不会觉得寂寞,你是怎么做到忍受孤独的?”   “我不太能明白你的感觉,对我来说,孤独从来不是一件需要忍受的事情。”慕流云说,“我喜欢一个人呆着,可以不受打扰地练功,或者看书,当周围万籁俱寂,只有山川日月为伴的时候,反而更能思考一些平日里不会去想的事情。”   “也就是所谓的‘悟道’?”   “悟什么道,不过是些天马行空的瞎想罢了。”慕流云轻笑一声抽回了手,“你到底是来侦查的还是来聊天的?”   “我只是怕你无聊。”张驰道,“何必那么严肃呢,就把这当做一次幽会也无妨啊。”   “哪有幽会像你这般,非要把臭烘烘的药膏往我脸上抹。”   张驰特别不要脸地说:“臭吗?哪有,你任何时候闻起来都是香喷喷的。”   慕流云一手按在张驰的脸上,把腻过来的张驰推开,“别闹,好像有人出来了。”   “是谁,是阿武吗?”张驰尽力睁大了眼睛看过去,却只能看到一个黑乎乎的轮廓。   慕流云眼力就比他好多了:“好像真的是他。”   “走,我们跟过去看看。”张驰兴奋地催道。   ***   值夜的守卫主要的心思都在防备来自营地之外的危险,所以阿武很轻易地就绕开了守卫,他摸黑前进了一段路,确保从营地已经看不到这边的火光了,才点起火折子,找到一根特征比较明显的石笋脚下,拨开草丛和乱石,将什么东西藏进了石笋根部的凹洞中。   这一切都被张驰和慕流云尽收眼底,看样子阿武是奸细的事情已经毋庸置疑了,慕流云就想上去抓人,张驰却拉住他的袖子说:“你先在这里躲一会儿,让我过去套套他的话。”   慕流云点点头,看着张驰以斥候特有的行进方式,悄无声息地摸了过去。   “哟,这不是阿武小哥吗。”   突如其来的叫声把阿武吓了一大跳,猛然回过头来,就看到张驰在不远处抱着双臂吊儿郎当地看着他:“三更半夜的还要出来通风报信,真是辛苦了。”   “你跟踪我!”阿武一下拔出了苗刀,浑身都散发着敌意,“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我只是猜测今晚应该会有人出来给红莲教通风报信,就埋伏在营地旁边碰碰运气罢了,没想到还真的被我摸到了一条大鱼。”张驰啧啧地摇头叹息,“你爹那么反对红莲教,你居然会去做红莲教的走狗,可真是不孝啊。”   阿武毫无心机地接了张驰的话:“那个老顽固懂什么,早晚整个南疆,甚至整个中原,都将会沐浴在圣火大神的荣光之下,到时候那些对圣教不敬的人都将坠入火狱永不超生!”   张驰心道,看来雾谷寨的寨主并不是故意装作反对红莲教的样子,只是对儿子是红莲教的死忠一事毫不知情罢了。   “看来白灵的死也是你干的了,我还以为你们是老相好呢!”张驰继续诱他的口供。   阿武仿佛受到了什么重大的侮辱一般厉声争辩道:“什么相好!那个女人就因为追求秦无期不成,便自作主张毒杀上清宫的人嫁祸惊鸿山庄,无端端地把上清宫那帮牛鼻子牵扯了进来,坏了教主的大事,就算死上一百遍都不足以清偿她的罪孽,我怎么会跟这种圣教的罪人是相好!”   张驰想不到阿武竟然如此配合,当年造成他和慕流云误会的事情至此也总算是水落石出,指使白灵杀人的凶手既不是红莲教,也不是惊鸿山庄,而是她自己因爱成恨,自作主张。白灵之死也不是由于灭口,只是被红莲教内部处决之余,顺便嫁个祸给惊鸿山庄而已。   阿武也终于意识到了张驰是在套他的话,手中的苗刀指向了张驰:“废话少说,你既然知道了这些不该知道的,今天就别想活着回去了。” 第87章 百花峡谷(三)   “哦, 是吗?”张驰伸手摘下了别在背后的短`枪,一拧一抻之间就将枪杆拉长,“你是哪来的自信觉得你能把我灭口?”   他知道阿武的武功并不怎么样, 充其量只是在那种封闭的小山寨里还算能打而已, 就算他自己单打独斗都未必会输, 更何况慕流云就在旁边,只要两人交上了手, 慕流云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果然,见他拔`出了铁枪,慕流云就从藏身之地现身出来,脚不沾地地向着两人飞跃过去。   阿武也不知是反应快,还是早有准备, 见势不妙虚晃了一招转身就跑,看样子是打算凭借对地形的熟悉甩掉张驰和慕流云。   这里地形十分复杂, 地面高低错落, 凸凹不平, 又到处都是好几丈粗的石笋, 就算大白天都如同迷宫一般,更何况是夜晚, 只要一两个拐弯, 后面的人就看不到前面的人在哪儿了。所以尽管天色黑得令张驰完全看不清脚下,也不知道会不会踩到什么毒蛇或者陷阱之类的,他还是紧紧地追了上去。   张驰想的很简单,只要他能拖住阿武哪怕一两步的时间, 就足够慕流云追上来生擒这个奸细了。然而就是这么一瞬间的一念之差,却造成了难以想象的后果--就在他追过第一个拐弯的时候,阿武突然飞起一脚向他踢来,张驰下意识地横枪一挡,人被踢得后退了两步,居然一脚踩空,落入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坑中去。   原来这里隐藏着一个开口小肚子大,并且深不见底的天坑,那半月形的开口还不到一丈宽,在漆黑的夜里很难被发现。   张驰一下子整个人都凌空了,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就直直往下坠去。   紧随其后的慕流云即使在黑夜里也能看清个大概地貌,可是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了,他就连出声提醒的时间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张驰被踢下去,却因为这仅仅几步之遥的距离,来不及出手救援。   又惊又怒之下,慕流云隔空一掌打向了阿武,将阿武打得横飞出去,他也没空去管对方挨了这一掌之后是死是活,就飞身扑进那个深坑之中,施展千斤坠疾速往下落,终于在张驰摔到底之前抓住了张驰的手。   慕流云提气抱着张驰转了个身,双掌运气一推,就将张驰往上抛去,缓冲了他下坠的势头,自己正要施展轻功,却已经来不及了。   天坑再深,这么会儿也落到底了,幸亏坑底是一个水潭而不是石头,否则即使是慕流云这样的高手只怕也难逃当场摔死的命运,但毕竟是从这么高的地方跌落下来,不受伤是不可能的,入水的瞬间慕流云只觉得背上仿佛被人重重打了一掌,巨大的冲击力让他一下子失去了意识。   张驰因为被慕流云往上丢,卸去了下坠的势头之后才落入水中,并没有受伤,只是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在黑暗中奋力扑腾,挣扎间手头似乎抓到了慕流云的道袍一角,他赶紧死死拽住,想要拉着慕流云浮出水面,可是水中却有一股强大的吸力将两人吸得不断下坠。   张驰拼了命地往上游,却根本抵抗不了那股吸力,更让他担心的是,慕流云好像一点动静都没有了,就像块石头一样死沉死沉地拖着他往下坠,但他又死活不能放手,只能用尽全力地试图为两人挣出一条活路。   憋气很快就到了极限,缺氧的痛苦和着恐惧惊惶的情绪折磨着张驰,让挣扎的每一秒都无比漫长,他不甘心就这样殒命水底,尤其不愿让慕流云因为跳下来救他而白白死在这里,可不管怎么挣扎,他们依然在不断地下沉,根本无能为力。   ***   当张驰再次醒转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阳光照在眼前的乱石滩上,散发着温暖的光泽,却丝毫驱不走他身上的寒冷。   张驰发现自己大半个人都浸在水里,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疼痛,他咳嗽着呕出了几口水,挣扎着动了动四肢,然后就看到自己手上紧紧地握着一块显然是从慕流云的道袍上撕下来的碎布。   回忆瞬间涌进他的脑海,他想起他被阿武一脚踢下天坑,慕流云奋不顾身地跳下来救他,然后和他一起落进了水中。   这个上清宫的高手从小长在华山之巅,本来就水性不好,按照两人下落的高度来看,慕流云很可能在落水的瞬间就被拍晕了,然后又被漩涡卷了进去……   张驰不敢再想下去,慌乱地爬起来四下寻找,既然他被水冲出来了,兴许慕流云能同样走运也说不定。   可眼前触目所及,哪里都看不到慕流云的身影。   他醒来的地方似乎是一个地下河的出口,有一个不断涌出泉水的深潭,涌出的潭水汇聚成一条不到膝盖深的溪流往外淌。   看样子他落入水中以后,经过地下河被冲到了这个不知名的地方。如果慕流云也和他一样被冲出来的话,不论是死是活现在都应该在他旁边才是,这条小溪太浅了,还有卵石错落其间,是不可能把人冲到更远的地方去的。   如果到处找不到慕流云,张驰就不得不去想那个更可怕的可能性--地下河说不定有许多个分支,慕流云也有可能已经被水流带到更深的地底,永远不会再有浮上来的一天了。   仅仅是冒出这个想法,张驰都感到无法呼吸了,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大意,如果不是为了救他,慕流云怎么会遭遇这样的命运,那么优秀的慕流云,他所深爱的人,却为了他命丧于此,他怎么能接受这样一个结果?   顾不上身体的疲惫和疼痛,张驰站起来一个猛子扎进了那个水潭,也不管这么做有没有用,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论死活,一定要找到慕流云。   他一遍遍地潜入潭中寻找,又一遍遍地被水流冲出来,身上到处是石头磕碰和划伤的痕迹,他也不知道疼,极度的焦虑促使着他不断地尝试,直到累得站都站不起来,只能无力地跪倒在浅水滩上。   张驰捂着脸,从喉中发出了一声绝望的悲鸣,自己都不知道指缝间流下的是水还是泪,甚至产生了抱块石头跳下潭去跟慕流云死在一处的想法。   忽然周围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张驰惊愕地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少女捂着嘴惊讶的看着张驰,手头的竹篮落在地上,几个果子滚落了一地。   张驰木然地爬起来,只见那少女突然拔腿往回跑去,边跑边大喊:“还有一个,还有一个!”   “‘还’有?”张驰心中猛然升起了一丝希望,他顾不上多想,踏着水花跌跌撞撞地向那个少女追去。   ***   那少女跑向了几个穿着粗布或者兽皮的男人,那些男人看到张驰就围了过来,张驰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伸手抓住其中一个,急切地问道:“你们是不是发现了我的同伴?”   那几个乍看之下跟野人差不多的人连连点头,用口音比较重的语言说着什么,心急如焚的张驰也没耐心去分辨,跟着他们来到了一个由竹木和泥坯搭建的简陋小屋。   一进门,张驰就看到脸色苍白的慕流云双目紧闭,盖着一块兽皮毯子躺在竹床上,湿漉漉的头发散乱着,衣服被脱下来晾在一边。   张驰扑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将指背贴在慕流云的脖子上,感觉到皮肤下的脉搏仍在跳动,他长出了一口气,擦擦眼角如释重负地笑了出来。   慕流云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看到张驰好胳膊好腿地站在面前,就虚弱地对他笑了笑。   “你还活着……”张驰抓住他的手,语带哽咽地道,“幸好我没有害死你。”   “别说什么害不害的。”慕流云有气无力地说,“我是去救你的,你没有死,这就是最好的结果……咳咳……”   “你受伤了!”张驰紧张起来。   “不碍事,养几天就好了。”慕流云皱眉道,“我再睡会儿,你先换身衣服吧,别着凉了。”   很显然慕流云的身体状态不好,张驰想要退出来让他可以安静地休息,回头却看到这个不大的小房子里挤满了穿着简陋的人,有的细细地摸着道袍上刺绣的云纹,不断地发出感叹的声调,有的捧着慕流云的止水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刀剑一般翻来覆去地研究,结果一不小心就被锋利的剑刃划破了手指,发出大惊小怪的惊呼声,也有的就挤在旁边窃窃私语地围观他们,仿佛这辈子都没见过外人一般。   张驰十分无语,好声好气地把这一屋子的围观群众都请了出去,关上那扇用藤条和竹片编织的门,才对他们说:“多谢各位救了流云。”   其中为首的那个摆摆手道:“不用客气,我们没有救他,我们只是在水边捡到了他,就像捡到你一样,他看起来很虚弱,我们就把他带回来了。”   “还是要谢谢你们的好心,在下张驰,还未请教诸位大名。”   “我是塔玛林,是这个部落的族长,这些都是我们部落的人。”   “部落?”张驰好奇地看着这些人,他也曾见过一些居住在与世隔绝的深山老林里,完全未开化的蛮族,而眼前这些人,穿着打扮看起来甚至比蛮族都还要原始些,他们身上穿的是兽皮或者粗麻布编织成的衣服,但又不像蛮族一样赤脚,而是穿着草鞋,头发也像汉人一般用草藤或者树枝扎成发髻,会说口音比较重的汉话,却又用像苗人一般的方式取名,这一切都充满着奇怪的矛盾感,更别提这些人还对他们和他们身上的东西那么大惊小怪。   “或者叫做……那个词怎么说的?村庄?对,村庄,反正叫什么都无所谓了。”塔玛林说,“客人,你需要换件衣服,不然会生病的,我们这里没有什么好的衣服,你不要嫌弃。”   那个先前被张驰吓跑的少女已经给他拿来了一件兽皮做的衣服,湿衣服穿在身上又冷又重,张驰确实很想把衣服换下来,可一看周围十几个人都眼巴巴地像看猴子一样围观着他,甚至还包括几个小女孩和妇人,他只好无奈地说:“诸位女眷能否回避一下?”   这些人一副有听没有懂的样子,张驰又换了个比较通俗的说法再说了一次,塔玛林才恍然大悟地说:“哦,对了对了,大家都先出去吧。”   张驰再度无语。 第88章 百花峡谷(四)   慕流云大部分时候都在床上昏睡不醒, 张驰看着他那苍白的脸色就心疼得不行,不得不找些其它的事情来分散注意力。   他成天跟这些语言表达能力略有欠缺的人努力地交流,总算是搞清楚了一个大概的情况。   几百年前, 南疆有个小国叫山岳国, 现在红莲教总部盘踞的隐月宫, 就是古代山岳国的王城。   山岳国是个封闭并且迷信的国家,张驰跌进去的那个天坑, 山岳人叫做黑龙潭,因为那个坑底的潭水看似平静,却是任何东西落下去,都会被顷刻之间吞没,而且每到下雨天, 还有龙吟之声从潭中传出来。   其实龙到底是怎么吟的,谁都没有真正听到过, 张驰估计所谓的龙吟声应该是下雨导致地下河水暴涨, 水声经过天坑产生的独特回音, 但是山岳国的人坚信坑里住着一条黑龙, 如果不诚心祭祀就会跑出来吃人,所以他们经常将俘虏、死囚和奴隶当做祭品丢进黑龙潭里去。   其中运气不好的就溺死在了潭底, 也有少数运气好的, 就像张驰和慕流云一样,被漩涡吞进去以后又很快被地下河冲了出来,来到了这个与世隔绝的山谷之中。   这里四面绝壁,根本就找不到路出去, 侥幸活下来的人只好无奈地在这深山老林之中安家落户,艰难地生活了下来。   头些年,还时不时地有活人被冲出来,有男有女,有苗人也有汉人,这些人就在这山谷中组成了一个小小的村庄,他们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因为大家都是被丢进黑龙潭冲过来的,他们就给这个地方起名叫做龙潭底。   后来随着山岳国的消亡,百花峡谷变得人迹罕至,也不再有人被丢进黑龙潭,龙潭底成了一个彻底与世隔绝的角落,他们已经连着好几代没见过外人了,外面的世界对于这里的人们来说,只不过是祖辈留下来的传说而已。   直到张驰和慕流云出现,他们才相信,那个传说中的“外面的世界”真的存在。   ***   听说这些人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已经把这个山谷的每一个角落都探索过了,确实没有出去的办法,张驰可不想大好的年华就葬送在这深山老林之中,有心亲自去探索一番,又放心不下受伤的慕流云,只好暂且作罢。   慕流云终日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神智介于醒和睡之间,内息在体内缓缓流转,治愈着内伤的身躯。这让塔玛林等人十分着急,都以为慕流云这是要不行了,要不是张驰拦着,什么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土办法都打算用到慕流云身上去了,张驰试图跟他们解释内功疗伤的原理,可他们怎么也听不明白。   张驰知道慕流云已经没有生命危险,只是他那点浅薄的医术对这样的伤势根本束手无策,只能干着急,见慕流云受伤以后胃口不好,两天了就没怎么吃过东西,心急如焚的张驰也不管自己身上各种擦伤碰伤都还没有好利索,半夜打着火把出去抓田鸡了。   几个龙潭底的年轻人也很热情地陪他一起抓,夜晚青蛙大声鸣叫求偶,会比白天好找得多,只是有的青蛙个头太小,有的品种颜色张驰从来都没有见过,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毒,直到天亮,他们才抓满了一草篓的田鸡回来。   张驰分了一些给帮忙的人,剩下的用小泥瓦罐炖成一罐鲜香味美的田鸡汤,端到慕流云的床前,轻轻地叫醒了慕流云。   慕流云依旧没什么胃口,但是架不住张驰这份赤忱的心意,就勉强坐起来吃了点。   那清汤入了口,即使慕流云这会儿毫无食欲,也觉得口舌生香,张驰挑给他的又是最大块的青蛙腿,肉质软嫩,入口即化,慕流云不知不觉就吃下了许多。   吃饱以后,慕流云又陷入了半睡半醒之中,再醒过来的时候,张驰就躺在他身边补觉。   慕流云已经没有一点睡意,也不想起来,就在近距离默默地看着张驰的睡颜。   他会如此毫不犹豫,奋不顾身地去救张驰,慕流云自己也没有想到。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这个闯进他生活中的年轻人已经变得这么重要了?   说起来,他此前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关注过张驰的相貌,此刻左右无事,静下心来细看之下,才觉得张驰其实长得不错,眉目端正,唇红齿白的,若不是被塞北的风沙磨砺了多年,平添了几分军旅中人的硬朗,他的长相甚至算得上清秀。   再往下看,兽皮毯子下面是这个年轻人壮实的身躯,皮肤微黑,乳`头是褐色的,胸口和手臂上结实的肌肉看起来充满力量感,即使睡觉时放松了身体,也还能看出一些肌肉的轮廓。   其实张驰的体型偏瘦,又因为常年苦练外功有一身结实的腱子肉,这使得他身体的肌肉看起来特别明显,用力的时候连肚子上有几块腹肌都能看得分明,慕流云论力气并不比他差,可是看起来就没有那么硬朗。   “嗯……?”被不断触摸的张驰终于醒了过来,一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迷迷糊糊地道:“怎么了流云……要做吗?”   “不要。”慕流云说,“我就是想看看你。”   张驰清醒了一些,想起慕流云现在伤势没好,确实不是可以为所欲为的时候,但是慕流云难得一次主动地摸摸他,还是让他有些开心:“你看吧,只管看只管摸,不要钱。”   慕流云轻笑出声,伸手碰了碰他的脸:“你还活着,真好。”   话语中包含的情感让张驰顿时感动莫名,他抓住了慕流云的手激动地说:“你不知道,我刚在水潭旁边醒过来的时候,到处都看不到你,还以为你已经葬身水底了……我这几天一闲下来就忍不住会想,如果你死了我该怎么办。”   慕流云温言道:“生死有命,每一个人最终的结局都不外如是,我若死了,你好好活着便是。”   “我怎么可能会好,根本不可能!我以为经历过这些年的沙场征战,我早已经看惯了生死,却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我的心这么软弱。”张驰握住慕流云的手放在心口,“你可一定要好好的啊。”   “我尽量。”面对这样赤忱的关心,慕流云也觉得心头暖暖的,不禁回以微笑,“不过,怎么看都是你比较危险。”   “我以后一定好好练功,绝不叫苦。”张驰认真道,“我不能再拖累你了。”   “嗯,这可是你说的。”慕流云轻笑,“那以后我便不会手下留情了。”   “……你是说,之前那种程度,还是你手下留情的结果?”张驰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迟了。”慕流云无情地说。   张驰抱着头像模像样地哀嚎起来,还差点滚下床去,慕流云伸手捞了他一把,他才安分下来不再作怪,但也不想起床,就躺在床上和慕流云絮絮地讲述这个山谷里的所见所闻。   “以前我曾经幻想过如果我得在山林里过与世隔绝的日子会怎么样,那时候我觉得以我这一身杂七杂八的本事肯定一点问题都没有,现在看了他们才知道这样的日子有多难。”张驰嘴巴一刻不停,免得自己想入非非,慕流云好像突然开始对他的身体感兴趣了,时不时地这里摸摸那里捏捏,张驰也不敢摸回去,现在慕流云的身体经不起任何折腾,惹起了火到时候苦的还是自己。   “有那么难吗?”慕流云接着他的话问。   “短时间地呆上几天倒是不难,长时间的话,你看看他们就知道了。”张驰说,“这里弄不到棉花和桑蚕,只能找到野生的亚麻,所以他们就只能穿兽皮和粗麻布的衣服,也找不到农作物的种子,只能靠捕鱼和狩猎为生,有时候采集一些野菜和野果,房前屋后的几株野生猕猴桃已经是他们唯一能种的东西了。他们没有铁器,也没办法炼铁,就用砸尖的石头当工具,拿兽骨磨成的箭头来捕猎。我听说最初被扔下来的人当中也有能识字的人,可是没有笔墨,连刻字的刀都没有,那些没有什么用处的文字便慢慢地失传了。你看,也就几代人的时间,他们就过回了跟野人差不多的生活,可见其艰难。”   “……我们也会被困在这里吗?”慕流云有些担忧,他可不想过野人的生活。   “怎么可能呢,天上又没加盖,他们出不去是因为他们不会轻功啊。我已经看过了,有几处绝壁,以你的身手应该是能上去的,不过一切都得等你身子养好了再说。”张驰说,“到时候还可以把他们也救出去。”   “这些人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出去以后靠什么谋生呢?”慕流云有些为他们的将来担忧,毕竟这些好心人曾将他带回来悉心照料,“若是他们不怕路远,或许我可以带他们去华山。”   “不用那么麻烦,他们个个都是顶尖的猎人,在这种鬼地方都能活下来,到了哪里不能活?到时候我给他们找个山林多的村子定居,村民们会很欢迎厉害的猎户的。”   慕流云道:“我怎么记得一般村落都不喜欢外人定居,每每有难民经过,都恨不得给打出去。”   “有些村子是不喜欢外人,可是猎人又不跟他们抢田地,而且有了厉害的猎人,他们就可以用盐和布换到肉吃,庄稼地也不容易被野兽破坏,猎户多的地方,老虎狗熊都不怎么来。”张驰说,“到时候村里的姑娘小伙们,肯定个个都抢着跟他们结亲,也省得塔玛林族长成天惦记着把女儿嫁给我们。”   慕流云心知张驰肯定不会答应,因此也不介怀,还笑道:“哦?他打算把哪个女儿嫁给你?”   “两个,而且两个都是既嫁给你,也嫁给我,还有另外几个姑娘,包括已经有孩子的妇人,也都要嫁给我们两个。”张驰惊叹地说,“这里的婚嫁风俗太奇怪了,比苗疆有些村寨的走婚习俗还吓人,男的可以娶好几个妻子,女的也可以嫁好几个丈夫,想来是人太少了,又没办法跟外界流通,导致子嗣艰难,才会变成这么奇怪的婚俗,这下好不容易来点儿新鲜的血液,他们可是万万不能放过的。流云你要是不快些好起来,你相公可得被他们绑去当种马了。”   慕流云也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便一本正经地板起脸道:“谁相公?”   “我,我相公这么俊,可不能被她们给占了便宜去。”张驰说怂就怂,毫无二话,“流云,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嗯……”慕流云应了一声,其实他依然没什么胃口,但是吃了东西以后好像身上就有力气些了。   张驰见他终于想吃东西了,也很是高兴,利落地穿了衣服出去觅食。   他走了以后,慕流云有些吃力地撑着床坐起来,开始打坐运功调息。 第89章 百花峡谷(五)   在张驰的悉心照料和自身强悍内力的修复下, 慕流云的身体一天天地好了起来,明明几天之前还是一副快死的样子,现在已经可以到处走动了, 令塔玛林等人惊奇不已。   见慕流云的行动已然没有大碍, 急着想回去的张驰就带他来到了小村旁边的悬崖脚下:“附近的坡我都看过了, 这里应该是最好爬的,不过你的身体还没好全, 没有确凿把握的地方,可千万不要勉强。”   慕流云点点头:“我晓得。”   村子太小,又没有什么别的新鲜事,以至于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慕流云还没来得及挽起袖子, 族长塔玛林就已经闻讯赶来:“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张驰理直气壮地说:“找条路出去啊。”   这几天来张驰一直在查探地形,村里的人也知道他们两个肯定是不愿意留在这个山角旮旯里的, 不过大家都认为, 等这个年轻人把附近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以后, 慢慢就会死心的, 所以也就由得他去了,还好心地给他带路, 告诉他哪些地方是大家试过了上不去的。   谁知道张驰不但不死心, 还要拉着慕流云去冒这样的险,塔玛林立刻严肃地制止道:“不行!哪怕是我们这里最好的猎手都爬不上这个坡,你怎么可以让他去冒险!他的伤都才刚好一点,我绝不允许你们这样胡来。”   “这可由不得你说了算。”慕流云说着, 一掀衣摆纵身一跃,就飞起了数丈高,抓住山崖上一条石头缝隙再借力往上一跃,又跳上去好长一段距离。   这个悬崖陡峭得近乎垂直,一共也没有多少可以抓住借力的地方,不过确实已经是附近最容易爬的山崖了,其它地方要么是倒垂的斜坡、要么不仅崎岖还长满了荆棘,根本无处下手。   慕流云的轻功出众身法轻灵,即使猎人们手脚并用也无可奈何的距离,对他来说都只是小菜一碟。塔玛林等人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眼巴巴地看着那个白衣翩翩的身影越爬越高,最后消失在了山坡的拐角处,才僵硬地转头看着张驰。   面对着大伙儿震惊的神色,张驰不禁油然而生一股狐假虎威的得意感:“我早就跟你们说过吧,我家流云是个了不得的武林高手,这种程度的悬崖,他要爬上去那就跟走平地一样的轻松。”   当慕流云从悬崖上飞身而下的时候,整个村子的人都闻讯聚集到了悬崖下面,窃窃私语地围观这个“武林高手”,张驰也忙不迭地迎上前去:“怎么样?”   “我已经爬到了顶,有些地方确实不太好爬,我如果带着你,恐怕还是上不去。”慕流云说,“崖顶之上都是些密林和山地,我也辨不清方向,怕是会迷路,便没有再往远了走。”   张驰略一思索,就想到了办法:“要不这样,我们准备一根足够长的麻绳,你先带着绳索上去,找个结实的地方扎牢了,我就可以顺着绳子往上爬了。”   “嗯。”慕流云点点头。   “那么,塔玛林族长,编绳子的事情就拜托你们了。”张驰又转向塔玛林道。   塔玛林有些可惜地道:“你们……还是要走吗?”   “难道你们不走?”张驰惊讶地看着他,“以前你们出不去是因为找不到路,现在已经有路了,外面的世界那么大,你们就不想出去看看吗?”   很显然,龙潭底的村民们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骤然听到这话,周围一时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不知是谁先起的头,村民们就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了起来,年轻人和小孩子们对此雀跃不已,一些年纪大的人却是犹豫不决。   争论一直持续了整晚,第二天张驰开始教村里的女人们编绳子时,族长塔玛林找了过来。   “我知道你这个提议也是为了我们好,我已经跟族里的长者们都商量过了,大家还是决定留下来。”塔玛林说,“当年先祖做梦都想离开此地,但是毕竟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这些人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这里,外面的世界虽然好,但是对我们来说,却不知道出去之后究竟应该怎么生活。”   “所以你们就决定不出去了?”对塔玛林做出这样的决定,张驰颇有些惊讶。   塔玛林说:“我们现在有了这条路,年轻人可以出去,从外面换一些有用的东西回来,这就已经很好了,我们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还是不要出去比较安全。”   “你这么说我也能理解,但是族长,你不觉得村里的人太少了点吗。”张驰还是想要再劝劝他,“我在附近看到了不少房子荒废以后留下的痕迹,你们以前应该不止这么些人吧。”   “是啊,最多的时候,龙潭底曾有过上百人的规模,到现在就剩下这么三十来个人了。”塔玛林叹了口气,“如果我们能够弄到铁器和种子,重新学着种地,以后生活应该会好一些吧。”   “不是生活好不好一些的问题,人已经这么少了,肯定免不了近亲成婚,生下来的孩子也更容易残疾和夭折,要是你们再继续困守此地,只怕早晚是要子嗣断绝的。”张驰说,“这里偏僻又贫瘠,其他地方的人也不会愿意来这里生活,我和流云走了以后,要是绳子断了呢?你们岂不是连反悔的机会也没有了?”   塔玛林无言以对,张驰就道:“族长,你还是再想想吧,你们在这样贫瘠的地方都能活下来,外面的世界还有什么可怕的?也许一开始会不大容易,但继续留下来显然是没有希望的。”   塔玛林叹了口气:“唉,你说的对,我再跟其他人商量商量吧。”   ***   村民们齐心协力,体力好的去割草,手巧的就去编绳,只用了两天时间就准备好了几十丈长的麻绳,对于是去还是留的问题,塔玛林也终于做出了最后的决定--一部分年轻人会先跟着张驰出去,等找到适合住人的地方安定下来以后,再陆续把老人和孩子接出来。   那捆绳子盘在一起足有几十斤重,张驰将它捆成了一个粗壮的绳包,用尽量不会妨碍到行动的方式,挂在了慕流云的背上:“怎么样,会绊到吗?”   “还好。”慕流云说,背着几十斤的东西飞檐走壁,对他来说虽然有些辛苦,还是能够办到的。   张驰又帮他调整了一下背带,慕流云就运起轻功爬上了悬崖。   张驰目送着他有惊无险地越爬越远,直到看不见了,才揉揉酸痛的脖子回过头来,就看到塔玛林在一些族人的簇拥下,捧着一卷泛黄的羊皮走过来:“恩公,你们不仅给我们搭了一条路,还给我们点明了方向,不然我们就真的要困守在这个山坳里面直到灭族了,你和慕大侠都是我们的恩人呐。”   张驰连忙道:“哪里哪里,是你们救了流云在先,我本来也应该好好感谢你们的,而且我们自己要上去,搭个绳子只是顺便而已。”   “不管是不是顺便,你们都是给我们带来希望的恩公。”可能是因为久居深山的缘故,塔玛林等人的心眼异常地实在,说什么都要找点东西来好好谢谢慕流云和张驰,他捧出了那张老旧的皮来,“我们商量了很久,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用来谢你们的,这里能拿得出手的土产,你们肯定都看不上,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你们可能会用得着了。”   “这是什么?”张驰虽然觉得谢礼什么的完全没有必要,却还是被他们勾起了好奇。   “听说你们要去隐月宫对付一群叫红莲教的人,其实当年我们的先祖就是建造隐月宫的工匠,因为知道了太多隐月宫的事情,才被丢进黑龙潭祭了天,他侥幸活下来以后,凭着记忆画下了这张图,后来这东西就作为族长的信物流传了下来。”塔玛林展开那张皮,刻画在上面的痕迹已经有点褪色了,仍能看得出是个非常详细的结构图,“年代久远,上面的许多字我们都不认得了,但是如果隐月宫还是当初那个格局的话,这张图对你们应该会有用的。”   “何止是有用,简直是太有用了。”既然是这样的好东西,张驰也就不跟他们客气了,感激地道,“多谢了!”   塔玛林欣慰地说:“能对你有用的话,我们也就可以安心了。”   说话间,慕流云已经从悬崖上面扔了绳子下来,张驰打了头阵,几个龙潭底的年轻猎人紧随其后,他们虽然看着黑瘦黑瘦的,身手却十分矫健,爬起来一点都不比张驰慢。   ***   等爬上了崖顶,张驰就明白慕流云为什么会害怕迷路了,周围到处都是一模一样的深山密林,他们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慕流云用轻功带着张驰爬上了最高的大树,放眼四望也只能看到更多的密林。   幸好张驰和猎人们都很擅长在丛林里辨认方向,他们以悬崖为中心一圈一圈地逐步向外搜寻出去,花了两三天的时间,才终于找到了百花峡谷的所在。   张驰已经远远地看到了营地所在的位置,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里只剩下了一大片焦黑的痕迹。   张驰口中惊呼一声,急切地往那个方向飞奔过去,然后目瞪口呆地在营地外停下来,看着这已经被整片烧成白地的营帐,甚至还能隐约看到一些被烧得焦黑,已经无法辨认的死尸。   “发生了什么,将军呢,其他人呢?!”纵使张驰心性坚韧,陡然面对这样的情况也不禁失了冷静,他冲进烧毁的营地,原本应该是主营的位置现在只剩下废墟和焦炭了,张驰焦虑地扒拉着烧焦的木头和残灰,想看看还有什么遗留下来的线索,慕流云皱眉道:“你冷静一点,这里的尸体不多,应该还有幸存者。”   “对,我要冷静一点……”张驰自言自语地抓着头发,也不管手上的黑灰沾了一头一脸,“营地里这么多人,还有诸多高手坐镇,不管受到怎样的袭击,也不可能一下子全军覆没,他们一定是撤走了!” 第90章 百花峡谷(六)   慕流云建议道:“你不是擅长追踪吗, 找找看,那么多人撤离,总不可能一点痕迹都留不下来。”   已经冷静了一些的张驰也想到了这一层, 他开始仔细分辨营地附近留下的痕迹。   从痕迹上来看, 双方应该是经过了激烈的战斗, 然后其中人少的一方向着北方匆忙撤去,人多的一方在营地旁边集结以后, 有组织地向东南方向从容不迫地离开。   张驰向着人多的那个痕迹追了下去,从被踩断又重新长出来的杂草来看,他们撤离应该是至少三天以前的事了,幸好这些人因为人多势众,并没有掩饰痕迹的打算, 留下来的痕迹依然清晰可见,张驰找到了他们临时休息过的地方, 沿着痕迹又往前找了一小段, 就听到一直跟着他的慕流云突然喝了一声:“什么人!”   张驰惊愕地抬头, 看到慕流云飞身而起, 转瞬之间就从一棵树后面抓出了一个人来。   那人还什么动作都来不及做就被慕流云制服,拎着领子揪了出来, 也是吓得不轻, 口中结结巴巴地喊道:“道、道、道长,自己人!”   张驰认得那是铁狼军中的一名斥候,连忙对慕流云说:“流云,快放下他。”   慕流云放下那斥候, 张驰急急地过去问:“发生了什么事?陆将军呢!”   “那天晚上,我们遭到了红莲教的突袭,营地被他们放火烧了,陆将军带着剩下的人撤退到了另外一个地方。”那斥候摸着被勒痛的脖子,困惑地看着他们,“你们去哪儿了?营里都在传言,说你们被红莲教蛊惑,阵前投敌了呢,这几个野人又是哪里来的?”   “不要说这些废话,赶紧带我去见陆将军。”张驰着急地说,“营地里面藏着红莲教的奸细,去晚了不知道他又会做出什么事来!”   那斥候见他神色凝重,也不敢再多言,越过重重关卡暗哨,将他们带到了临时营地所在的地方。   那所谓的临时营地简陋程度着实令人吃惊,只不过是在一些勉强可以遮风的大石头缝里铺了几张草席,顶上拉一块雨布就算是个住所了,有的地方连雨布都欠奉,只扯了几张大芭蕉叶子权当屋顶,受了伤的人就在这样四面漏风头顶漏雨的地方休息,更多的人只能露宿荒野,忍受着早晚一场秋雨的浇灌。   大将军陆知乾现在也住在这样用雨布和树枝搭建起来的棚屋里头。   张驰和慕流云的出现引发了一些人的围观,上清宫的门人围了上来,正要询问慕流云为什么突然失踪了这么多天,慕流云却一眼就注意到了人群之中一个令他“挂念”了很多天的人。   张驰已经看到了陆知乾,正要过去和陆将军说话,冷不防身边的慕流云带着一道劲风冲了出去,止水剑出鞘的声音拉回了张驰的注意,等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并且伸手想要阻拦的时候,却什么都已经晚了。   阿武看到慕流云和张驰出现,吓得魂飞魄散,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慕流云的身形已经如同鬼魅一般倾刻间来到了眼前,止水剑一下就刺进了他的胸口,没有半分的迟疑。   阿武顿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徒劳地张了张嘴,只发出了“呃呃”的声音,慕流云冷冷地看着他垂死的表情,将剑刃慢慢地抽了出来。   阿武软倒下去,抽搐几下便咽了气。   周围的人这才反应过来,虽然不明白慕流云为什么一回来就不由分说地当众杀掉了他们的向导,但是慕流云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戾气却是令人敢怒不敢言。   只有清和道长不惧他,惊讶地道:“师弟,你这是做什么?”   慕流云甩掉了剑刃上的血珠,将止水剑收入鞘中,冷冷地道:“问张驰吧。”   张驰也没想到慕流云这么冲动,居然一个照面就直接把阿武一剑刺死了,亏他还想着能不能从阿武身上挖出点什么有用的消息来,却忘了事先和慕流云说清楚。   慕流云心情不好不想多说话,解释的重任自然就落到了张驰的肩上,他只好先放下满肚子要跟陆将军说的话,耐心地向周围的人解释了一遍他们险些被阿武害死了的经过。   不过有些人还是不信,妙音师太道:“你说的也太过离奇了,这不会是你为了给天璇道长滥杀无辜找个借口,才临时瞎编出来的吧!”   张驰无奈地说:“如果我要编,一定会编出一个更可信的故事,干嘛编一个这么离奇的。”   妙音师太道:“你们无缘无故地不知所终,天璇道长又一回来就不由分说地杀人灭口,这实在是令人心生疑窦。”   “如果我说的都是编的,这些人又是从哪里来的?”张驰指了指那几个黑瘦黑瘦的猎人,这些龙潭底出来的猎人并不知道中原门派势力之间的暗流涌动,只是很实在地点着头为自己的恩人辩白:“他说的都是真话。”   “天璇道长是陆某的救命恩人,我信得过他的人品。”陆知乾也过来为他们说话了,“张驰,你且过来,我还有些事情要问你。”   陆大将军把张驰叫走了,慕流云也跟着门人去沐浴更衣,其他人当然没有那个雅兴,为了一个有些可疑的苗人特地去找上清宫的麻烦,也就窃窃私语地散去了,至于阿武的尸身,自会有人收敛处理。   ***   先前营地里面传闻张驰被蛊惑投敌,陆知乾可是半点都不信的,他本来以为张驰多半是私下出去查探情况的时候不幸遇了害,不然按照这小子的性格,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是爬都会爬回营地来的,想想这个颇有天分的年轻人就这样英年早逝,陆知乾和薛白松也是心痛惋惜不已。   好在最后他们的担心并没有成真,不过张驰所说的奇遇,即使是见多识广的陆知乾也觉得太过离奇,他难以置信地咕哝了一句:“世上竟真有如此巧合之事?”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隐瞒过将军。”张驰拍着胸口保证道。   “哦,是么?”陆知乾横了他一眼,这几天来也是难得遇到一件高兴事,便带了笑意故意逗他道,“那你告诉我,你和天璇道长究竟是什么关系,可以让他为了救你连命都不要了。”   “这个,呃,呵呵……”张驰给出了一个大家心照不宣,何必说破的笑脸,从怀里掏出了龙潭底的人送给他的那张皮来转移话题,“对了将军,这就是我说的隐月宫地图。”   陆知乾拿过那张皮铺在腿上仔细看了起来,张驰趁机问:“将军,我走了之后,营地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红莲教的人,他们派出了血奴,而且……这次派来的血奴就是上次突袭的时候从营里抓走的人,这些人已经完全不认得自己人了,只管绑着火油罐不要命地往营地里冲。面对着昔日的亲友,有些人毕竟做不到当机立断地痛下杀手,还傻乎乎地试图唤醒他们,所以没能挡得住,连百足长老也被他们劫了回去。”陆知乾叹了一口气,“后来,火势就控制不住了,我只好下令撤出营地,营房、粮草和物资只抢出来了一小部分,大多都被烧毁了。”   虽然只是短短数句话,张驰也足以想象当时的惨烈:“那……人员损失大吗?”   陆知乾摇了摇头:“或许是忌惮我们人多势众,又提前安排好了防守,红莲教没有趁此机会大举进攻,虽然发生了一些打斗,可他们的死伤并不少于我们,如果你在营地里看见没有收敛的焦黑尸体,那基本上都是他们的人。”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明智的举动。”张驰说。   “确实。”陆知乾对张驰的敏锐赞许地点点头,“我也不相信此番红莲教的人准备得如此充分,目的仅仅是为了烧掉我们的营房这么简单。虽然营房被烧确实对我们有些打击,风餐露宿对众人的身体状况和士气来说也有不利影响,但伤不到我方的根基,顶多花上十天半个月,我们就能重新调集物资送进山谷里来。倒是那个被天璇道长杀掉的苗人向导,在营地刚被烧毁,大家惊魂未定的时候来找我们说,他在附近山里发现了一个可以暂住的洞窟,我还亲自去看过,那洞穴宽阔、干燥又干净,很适合我们临时小住几日,但实际上那处却是暗藏杀机,你可猜得到其中的原因么?”   他有心要考考这位薛军师的得意弟子,张驰便凭着自己野外生存的经验猜测道:“莫非是因为不通风?”   “正是。”陆知乾点点头,“我一看那个洞穴之中完全没有野兽生活过的痕迹,就感觉不对劲,细看之下,那洞穴只有一个出口,瘴气极易聚集在这种不通风的洞穴中,如果我们因为营地被烧,受不了风吹雨淋住了进去,怕是要在睡梦之中不知不觉地被毒死了,而且就算其中的瘴气不会置人于死地,只要红莲教将出口堵住,点燃有毒的柴草,让浓烟灌入洞中,我们也无人能够生还。当时我们只是打消了住到山洞里去的念头,还没有怀疑到那个苗人向导的头上,因为即使是我们自己的斥候出去探查,也很容易将这个洞穴认做是一个完美的避风港。幸好白松之前就提醒了我,说红莲教如此大费周章地烧毁我们的营地,其中必然有诈,十有八九是想逼迫我们搬到别的什么地方去,让我多留了一个心眼。”   说到薛白松,张驰看了一眼一直在草棚的角落里裹着被子睡觉的军师,他们进来说了这么久的话,军师也照睡不误,这显然已经不是正常的日间小憩了:“将军,军师他这是怎么了?”   陆知乾伸过手去给他掖了掖被子,叹了口气道:“白松自从上一次中了毒狼草之毒,身体就一直不太好,这次在我们撤离营地之前,他又吸入了不少烟气,如今被迫露宿荒野,风吹雨淋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我想让他好好休息,他也不肯,成天殚精竭虑地想着怎么攻打隐月宫,再让他如此劳心劳力下去,只怕是要出事的。所以我叫大夫给他开了安神的药,骗他吃了下去,今日之内应该是不会醒了。”   张驰咋舌道:“按军师那个脾气,醒了以后肯定跟你没完,将军就是将军,胆色果真不是常人能比,请容许小人对您的勇气致以十二万分的敬佩。” 第91章 百花峡谷(七)   “他要怎么发脾气也只能等他醒了之后再说。”陆知乾早就习惯了张驰的没大没小, 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臭小子不要忙着幸灾乐祸,如今进攻隐月宫一事陷入瓶颈, 白松这个样子又帮不上什么忙, 我头都要炸了, 你一向鬼点子多,赶紧帮着想想有没有什么可以突破的地方吧。”   张驰惊讶地问道:“我和流云受困谷底这十几天里, 难道营地这边就一点进展都没有吗?”   “倒也不是一点进展都没有。”陆知乾站起来说,“正好我打算再去看看地形,你且随我来。”   陆知乾带着张驰和几个亲兵走了一段路,从一条显然是最近刚刚搭建的绳梯爬上了近乎垂直的崖壁。   等他们爬到了山顶,陆知乾指示他压低身子小心隐蔽, 然后指给他看远处的某个方向,从这里看过去, 透过层层叠叠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 已经隐约可见一段长满青苔的古老城墙和城门上巨大的石头雕像, 张驰惊奇地道:“难道那里就是隐月宫?可比我想象的要大多了。”   “是啊, 当年也不知道累死了多少奴隶,才在深山之中建造起这么大的宫殿来。”陆知乾说, “这些日子我们牺牲了不少江湖好汉和军中密探, 才总算是找到了隐月宫的确切位置,有了你这误打误撞得来的隐月宫地图,我们至少不会对里面的结构一无所知,但是要怎么进去, 依然是个大问题。”   张驰也注意到了,从他们藏身的山尖到隐月宫根本就没有路,除非是可以高来高去的绝顶轻功高手,不然唯一可以进出的就只有修筑在下面半山腰上的一条木头搭建的栈道。而那条栈道张驰不用亲自走一遍也知道有多凶险,从栈道往上看是刀削斧凿一般的崖顶,往下看是激流澎湃、乱石嶙峋的山溪,一旦跌落下去,就算不死也得重伤。   “所以,这栈道有什么问题吗?”张驰问道。   陆知乾皱着眉,忧郁地说:“从这里可能不太容易发现,你仔细看看栈道对面。”   张驰眯起眼睛努力地分辨着,栈道对面的山壁离栈道只有不到十丈距离,而山壁上似乎隐约可以看到一些黑乎乎的小孔。   那绝对不是自然形成的。   “难道说……”张驰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们挖空了对面的那座山崖!”   “是啊。”陆知乾道,“这些小洞里面都是中空的,位置正好对着对面的栈道,只要有人躲在山腹之中,透过这些箭孔向对面栈道上发射弩`箭,我们就是有再多的兵马也无法通过。难怪红莲教敢如此倒行逆施有恃无恐,有这样的地形优势,大队人马根本不可能杀得进去,少数几个江湖高手即使硬闯过去了,只要找不到入口,攻不下这藏在山腹之中的暗堡,也只能是孤立无援,白白送死罢了。”   “我倒是有个想法。”张驰一拍大腿道,“惊鸿山庄有一支铁卫队,能够用特制的大盾组成一个铁桶一般的防御阵型,比铁狼骑的盾枪阵还要严密得多,我看到过他们用这个阵型经过一个四面八方往外射暗器的密道,一点事情都没有,何况这边的弩`箭只是从对面一个方向射过来的。”   “你说的这个,秦庄主早已想到了,铁卫队也已经试过了。”   不用继续说下去,张驰也已经猜到了结局,如果铁卫队成功了,大军早已打进隐月宫去,哪里还需要坐在外面淋雨,陆将军也用不着在这里愁眉苦脸了:“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对面山壁上射来的弩`箭并不是我们遇到的唯一麻烦,栈道的木板也被人做过了手脚,有很多都是一踩上去就会断裂的,还有人从崖顶上往下推石头,倒一种会让人奇痒的毒水,还放出毒蜂叮咬,更是有教中高手前来拦截,将铁卫队的人打下山去,同盟会这边的江湖好汉意图跟他们交战,却又要提防着被对面的弩`箭所伤,那一趟我们死伤了十几人,一无所获。”陆知乾叹气道,“若不能想办法将对面的箭孔堵上,我们根本就过不了这一关。”   “……堵上吗?”张驰搓着下巴,开始冒起了坏点子。   ***   张驰想出了一个听起来极其胡闹的主意,说给陆知乾听了,陆知乾听罢苦笑不止:“你啊……”   “不行吗?”张驰问道,“反正按照常规的打法是渡不过这个坎了,不如试试剑走偏锋,也许会有奇效也说不定。”   “倒是没有什么不行的。”陆知乾说,“如此胡闹的方法,就算是白松也想不出来,真是后生可畏。”   张驰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陆知乾又跟他讨论了一些具体实行上的问题,一直到了很晚二人才回到临时营地。   张驰跟将军告辞出来,就见一个小道童在外面等着他:“张少侠,你可算是回来了,太师叔找你一天了。”   张驰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急匆匆地来到慕流云身边:“流云,怎么了,找我有什么事?”   慕流云正在一块门人收拾出来的平整石台上打坐调息,见张驰来了,就淡淡道:“没事,只是你刚回来就一整天不见人影,有些挂念。”   “你担心我啊?”张驰心里甜滋滋的,以前慕流云可从来不会注意到他出去了多久,“别担心,我只是跟将军一块儿出去看了看地形,下次出去我会先和你打声招呼的。”   慕流云道:“陆将军可真是器重你。”   “因为我鬼点子多。”张驰拍拍胸口不无得意地说,“用正常的战法解决不了的困境,将军就想到我了。”   “那你可给他出了什么鬼点子么?”   “天机不可泄露。”张驰看看周围的上清宫门人和其他江湖中人,神秘兮兮地说,“流云,你且好好调养身子,就在这几天,我们要有大行动了。”   ***   隐月宫里,卫梵天面无表情地听着探子带回来的消息:“……这么说,慕流云果然没有死。”   莺莺一边剥开龙眼喂到他的嘴边,一边柔声道:“少教主为什么要说‘果然’?难道说,少教主神机妙算,早就猜到了他不会死么?”   “我早有预感,他是我的宿命之敌,我们之间定会有一场死战,像他这样的人,是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死在一个水坑里头的。”卫梵天抓住她的小手捏了捏,“不过你放心,论武功,本座是不会输给他的。”   那探子偷偷地抬头看了一眼,莺莺这个女子在这种敏感时期被人抓进来献给少教主,总让人觉得有点儿可疑,但她也不知使得什么好手段,竟然哄得因为中毒不能近女色的少教主也对她宠爱有加,真是奇了怪了。   卫梵天问那密探:“我安排的反间计划呢,阿武有没有执行?”   “我听说,慕流云一回来,当场就一剑刺死了阿武,他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出口。”   “竟然会这样……”卫梵天很吃惊,他本来还另外安排了一个计划,如果慕流云没死,或者这件事情被人发现,就让阿武按照他事先安排的说辞,挑起门派之间的互相猜忌和内斗,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阿武居然连个开口的机会都没有,白费了他一番苦心思虑。   卫梵天皱眉:“他这么一个照面二话不说直接杀人,难道其他门派的人就坐视这种事情发生吗?”   “他们都是敢怒不敢言。”   “哼,好一帮名门正派。”卫梵天冷哼一声,“还有什么其它的消息吗?”   密探说:“阿武死后,我们也没办法靠近营地去仔细查探他们的动向,只远远看到他们砍了竹子在造灭火用的水龙,许是为了防备再次遭到火攻,而且陆知乾安排人手挖了许多淤泥,开了个窑在烧陶器还是烧砖什么的,也不知他到底是要做什么。”   “多派几个人,盯紧一点。”卫梵天皱眉道,“陆知乾从来不会做无用之事,这其中必有阴谋。”   “是。”密探告辞退下了。   卫梵天长叹了一口气,烦恼地揉着太阳穴,莺莺就来到他的身后为他捏肩:“少教主稍安勿躁。”   “你说他们到底是想干什么?”   “只凭这么一点消息,我也猜不出来啊。”莺莺说,“难道少教主手中就只有阿武一个可以深入敌营的密探吗?”   “本来还是有其他人的。”卫梵天说,“有的时候我真怀疑上天也要与我作对,那个暗探身份隐秘,就连教中之人也很少知道他的存在,这样会比较安全,可是上次我们突袭营地放火的时候,那么多的人里,偏偏就那么凑巧烧死了他,这一下,我可真的是两眼一抹黑了。”   莺莺宽慰他道:“有道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少教主所受的这点小挫折,不过是霸业之路上的一小块铺路石罢了。”   “就你嘴甜。”卫梵天宠溺地笑了笑,“只是这几次三番地受挫,阴阳旗那个老东西对我很是不满,一直在父亲面前挑唆,真是可惜了陆知乾当时没能一刀劈死他。”   “阴阳旗么,我听说他上次因为一个小妾的事情,和罗刹女闹得很不愉快,我倒有一计,足以让他焦头烂额,没空再来烦扰少教主的大事。”   “哦?说来听听。”卫梵天感兴趣地竖起了耳朵。或许是因为在高官后宅里头呆得久了,莺莺特别擅长洞察人心,总是能够不着痕迹地处理好一些人际关系方面的事情,绝非他身边那些只知道争风吃醋的蠢女人可比,虽然他现在要尽快恢复功力迎战强敌,不能近女色,将这样一个温柔可亲、善解人意的女子留在身边商量商量事情,听听她的娇声细语来抚慰疲惫的精神,也是不错的。   当然,他也并非毫无防备,不过莺莺确实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这就是一个像解语花一般的小女人,她对卫梵天的仰慕如此明显,让从来不缺女人的卫梵天都不自觉地有些飘飘然起来。 第92章 百花峡谷(八)   是夜, 月黑风高。   红莲教的教众李三正打着火把在山腹之中的通道里巡逻,时不时地透过每隔七八步就有一个的箭孔观察一下外面的情况。   在箭孔的正对面,栈道在月色下显得越发残破, 几天之前那场让朝廷官兵和武林同盟会损失惨重的进攻还历历在目。   当年教主卫无极花费了无数的人力, 才在这坚硬的山石之中生凿出这么一条一人高两人宽的通道来, 许多教众都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凭着对教主的一片赤胆忠心和无脑崇拜才坚持了下来, 现在看来,教主真是英明到了极点,这条山石中的通道比任何堡垒都要坚固,透过通道上的箭孔,可以把弩`箭射到对面的任何角落, 而外大里小如同喇叭形状的箭孔在保证了视线的同时,也使得对面的人基本不可能打中隐藏在山道里的红莲教教众。   有了这样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守卫着对面的栈道, 非我教中人想要通过简直是难于登天。   看着箭孔边靠墙放着的轻弩, 和一箱箱整齐码放着的弩`箭, 李三自豪地想, 也许那些朝廷走狗们靠着运气通过了千踪林和百花峡,但一定过不了这条防线。   他打了个哈欠, 忍耐着困意继续巡逻, 再过两个时辰就该天亮了,他们又成功地拖过了一个夜晚,少教主说了,拖得越久那些朝廷走狗就越是耗不起, 只要能够拖下去,胜利必将是属于红莲教的。   突然,李三似乎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响动,他紧张地竖起了耳朵,把脸贴在一个箭孔上想要看个究竟,虽然视线多少会有点受阻,但也已经足够他看清楚对面栈道上的情形--那里什么都没有。   李三又仔细听了好一会儿,只有崖下山涧轰隆的流水声,无处不在的蟋蟀和蛙鸣声,间或有一两声夜枭的鸣叫,就和之前的每一个夜晚一样。他渐渐地放松了下来,心想大概是松鼠或者猴子爬上了山崖吧。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呼哨,然后从他刚才望风的箭孔飞进来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猛地糊在了他的脸上,糊得他满鼻子满嘴都是,连眼睛都睁不开。   李三连气都喘不上来了,他用袖子疯狂地抹着脸,发现那不过是一坨厚厚的泥巴,他赶紧抓起脖子上挂着的竹哨想要吹响求援的信号,却又有一团泥巴呼啸而至,他的头脸和那哨子的吹孔都被泥巴糊了个严严实实。   就在李三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搞懵了的时候,另外几处哨位也断断续续地传来了求援的哨声,这一段通道上的十几个箭孔同时被这样的烂泥团源源不断地砸进来,有的窗口太小不好砸,他们就将烂泥一坨一坨地往里挤往里塞,不一会儿,所有的箭孔都被烂泥糊得死死的。   几天前,张驰看着那些要人命的箭孔苦苦思索时,陆知乾的一句“除非将对面的箭孔堵上”突然激发了他的灵感,虽然从通道里面看对面的栈道上是一览无余,但是那些箭孔太小却也是致命的弱点,他们不能把头伸出来,看不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的情况,这就成了一个天大的破绽--尽管那山崖陡峭得近乎垂直,但是要找一些身手足够好的江湖中人和军中硬汉爬上去还是没有问题的。   爬上去以后呢?想要透过那个小到只有拳头大的箭孔干掉里面的人,当然不太可能,而且也太过被动,张驰想起他曾看到附近一处湿地的泥土挺适合用来烧制陶器的,虽然不是什么上等的陶土,不过他们烧出来的东西本来也没打算拿来做很好的用途,于是什么都会一点儿的张驰带着军士们正儿八经地用土方法烧了上百个陶罐,里面装满了那种可以用来烧陶的泥土,让不怕脏又擅长爬山的人背着陶罐爬到山崖上去,将陶土塞进那些箭孔糊死。   这就是张驰的第一步计划--把箭孔堵上。   ***   卫梵天正在隐月宫内城之中打坐调息,他的功力已经恢复了差不多九成,为了早日恢复全盛状态好抵御来犯之敌,他最近常常彻夜不眠地运功逼毒。   “少教主!不好了!”一个教众突然屁滚尿流地大呼着跑过来,把精神一刻都没有放松过的卫梵天吓了一跳,差点没真气逆行走火入魔,他怒道:“慌什么!”   “他们发动进攻了!”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让通道里的人全力发射弩`箭,挡住他们就是。”   “可、可是……”   “别吞吞吐吐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于是那个教众吞吞吐吐地把情况跟他说明了,卫梵天听后,眉头都皱成了一个疙瘩。   居然想到用烂泥将通道上的箭孔糊住,这种简直是瞎胡闹一般的做法,完全不像是那个以治军严谨著称的陆知乾干得出来的事情。   他不敢掉以轻心,当即站起来下令道:“立刻召集所有人手防守栈道,另外找一批人带上铲子,尽快把他堵住的地方都给我挖开!”   红莲教的人迅速地行动了起来。   栈道有将近一里长,现在朝廷这边整装待发的精兵已经两个一排地站在栈道上,只等着对面山崖上的人将箭孔堵死就继续往前进。   堵箭孔的工作还在循序渐进地进行着,红莲教这边却一点办法都没有--有的人想把已经堵上的箭孔捅开,但是从箭孔塞进来的泥土实在太多了,半糊状的泥巴多得甚至让人连个站脚的地方都没有,通道尽头那一段更是几乎被泥巴整个填满。有的人想要放出毒蜂干扰他们的行动,但是毒蜂在晚上就是一群睁眼瞎,根本就不肯出巢。也有人想要让教中高手出去拦截,但是武林同盟会那边也有高手,如果真的硬碰硬地打起来反而是红莲教这边落了下风,更何况栈道上的士兵们早已强弓劲弩准备就绪,哪个高手敢现身,他们必然万箭齐发予以支援,形势和几天前相比,已经完全倒过来了。   “不要管他们了,让那些不能打的教众尽快去挖开泥土,其他人都随我去防守栈道。”卫梵天一条接一条地下令,派武功最好的一批人去防守栈道上方的几个落石点,以免被武林同盟会的高手夺去,一旦朝廷大军压过来,推落石下去可以给他们造成极大的损伤和士气打击,砸断了栈道更是能大大拖延朝廷官兵的步伐,而且栈道上遍布的机关陷阱也能阻挡他们很长时间,另外的人带好弓`弩暗器,呈扇形分布开来,埋伏在栈道的尽头,等那些朝廷走狗们千辛万苦地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终于通过了栈道以后,在尽头迎接他们的将是密集的箭雨和疯狂的血奴。   只要时机掐得好,甚至有全歼对方的可能。   安排好了一切以后,卫梵天就和教中高手们一起去防守落石点了,这是最重要的据点,也必将是武林同盟会的高手们重点争夺的地方。   等到红莲教中的人都就位了以后,朝廷官兵这边用泥土堵塞箭孔的工作也才进行了十几丈的距离,原本出其不意带来的优势,被他们的磨蹭和红莲教的迅速反应生生地掰了回来,接下来官兵这边也只好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地前进了。   ***   “看到了,就是那儿。”穿着铁狼军衣甲的张驰站在朝廷军队的前端,指给陆知乾看对面山壁上的一处凸起。   这一面山壁虽然垂直得如同城墙一般,有的地方甚至是倒悬的,不过毕竟不是真正的城墙,有些凸凹不平的地方也是难免的,一些可能被利用的凸起早已被红莲教的人凿平,剩下也只有那一处的凸起比较大些,又长了几把密实的杂草,看样子就算是站个人上去都不会掉下来。   于是陆知乾一声令下,背着陶罐糊泥巴的人退了回来,另一队人马背着早就提前烘干并且浸过油的柴草爬过去,用一种不怎么容易掉落的方式架在了那一处凸出的山壁上。   陆知乾亲自拉弓将一支火箭射了过去,顿时大火熊熊燃起,不一会儿工夫,整面山壁连同本来就长在上面的杂草藤条,烧成了一片炫目的火海,还不时有力气大的江湖人士将事先准备好的火油罐从对面栈道上扔过去,让本来就烧得猛烈的山壁火势更加凶猛。   “他们是要干什么?!”卫梵天看着远处的火光,诧异地问道。   红莲教的密探回道:“根据前去挖土的教众来报,他们用来堵住箭孔的是陶土,火烧之后坚硬如石,用一般的工具根本就挖不开。”   “只是为了把土烧硬,让我们挖不开吗?”卫梵天说,“事情一定没有那么简单!再探!”   “是!”   ***   栈道之上,陆知乾眯着被烟熏疼的双眼,看着对面的大火,偏头问身旁的张驰:“石头烧红了吗?”   张驰点点头:“红了。”   “好,倒水!”陆知乾又是一声令下,一批内力不错的江湖人士举起一罐罐刚刚接来的冰冷山泉,扔向了那片被烧红的山石,瓦罐哗啦啦地碎裂开来,冰冷的泉水泼溅在石头上,另有一些军士扛起竹筒做的水龙,不断地将冷水射向对面的崖壁。   整个山壁就像烧红的烙铁被浸入冷水一样“嗤嗤”作响,一时间蒸汽腾腾,等火灭得差不多时,就听“噼啪”一声明显的裂响,山石上裂开了几条细小的缝隙。   陆知乾的眉头都拧成了疙瘩:“再浇!”   又是几桶水上去,缝隙看起来更多了一些,但是最大的也才不到一指宽。   “呃……这和预计的不太一样啊……”张驰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陆知乾失望地摇摇头:“本来就是个胡闹的主意,我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罢了,此路不通,再想别的方法就是。”   紧随在朝廷官兵身侧的武林高手们,有许多都是直到这个时候,才知道陆知乾的完整计划,眼看着这一招还是行不通,也是唏嘘不已。   “阿弥陀佛,现在放弃还为时过早。”少林寺的慧明大师突然站了出来,“且让老衲一试。”   说着他飞身而起,运起十二分功力,爆喝一声,全力一掌打在了已经裂开缝隙的山壁上。   少林寺的内功向来以刚猛著称,那山壁后面本就中空,又在冷热交替之下裂开了许多细小的缝隙,被这足以劈山裂石的一掌打下去,顿时轰然碎裂,露出一个一丈见方的大洞来。   “成功了!”张驰惊喜地叫道。   “跟我上!”秦无期甚至没有等到烟尘散尽,就拔出游龙剑,带头横跃过了山壁之间,从那个破口冲了进去。   几个红莲教的教众拿着铲子和镐子正准备过来挖开箭孔,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他们又哪里是惊鸿山庄庄主的对手,以秦无期为首的一批武林高手就像竹筷捅豆腐一样毫无阻碍地一路杀了进去,甚至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   其他武功稍弱的人就在破口处七手八脚地帮着忙,在栈道和那个破口之间架起索桥,让铁狼骑的精兵们可以完全绕开栈道上的机关陷阱和落石,从通道直接进入隐月宫。 第93章 决战隐月宫(一)   卫梵天直到这会儿才反应过来。   那些栈道上严阵以待的精兵, 不过是个幌子。   从一开始,对方的计划就是在坚硬的山石上打开一个缺口,再通过这条红莲教自己挖出来的通道, 毫发无伤地进入隐月宫。   他就这样毫无防备地上了对方的当, 这会儿所有的战力都部署到了没有用的地方, 而那条本来可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通道里,现在连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卫梵天眼前一黑, 气得几乎吐出血来。   他向着对方精兵集结的栈道上飞掠过去--既然对方要玩釜底抽薪,把高手都派去突袭隐月宫,那么栈道上的陆知乾身边说不定就只有一些普通的士兵护卫了。   他几个纵跃来到了远远可以看到军队的地方,除了那些七手八脚搭桥的人以外,就在陆知乾的身边不远处, 站着一个身穿白底黑边道袍,孑然静立的身影。   卫梵天当然知道他是谁, 也知道自己没有机会了, 他只能带着不甘和愤怒, 远远地看着慕流云, 慕流云也远远地看着他,没有徒劳地追向这个轻功比自己好的少教主, 只是向着陆知乾那边又走了两步。   ***   卫梵天不能在这里跟他们浪费时间, 在确定了偷袭无望之后,他迅速带人撤了回去。   从踏入百花峡谷起就连续经历了不计其数的偷袭暗算和风餐露宿,憋了一肚子火的江湖侠士们以摧枯拉朽之势攻入了隐月宫,那条山中通道的入口在隐月宫的城墙之内, 这个设计原本的目的是为了使通道无法从入口处被攻破,如今却为武林同盟会的侠士们大开了方便之门,让他们得以直接绕过了城墙这一道麻烦的防线,也使得城头上的投石车、弩`箭台之类的守城器械全都失去了作用,毫无准备的红莲教教众们被突袭而来的武林同盟会高手杀得人仰马翻。   当卫梵天带着一众高手赶回的时候,隐月宫中已经打得如火如荼,他却没有参加战斗,而是留下了血奴和一些部下跟武林同盟会的高手纠缠,自己带着一小批武功最好的属下,以最快的速度直奔隐月宫的内城而去。   期间有同盟会的人发现了这个红莲教的少教主,试图上来拦下他,却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反而几招之内就被毙于掌下,而当秦无期等高手闻讯赶到的时候,卫梵天已经进了内城。   当年建造隐月宫的山岳国国王是个非常多疑之人,成天觉得臣民要造反,除了动不动就将人扔进黑龙潭祭天以外,还将隐月宫修建成了城中有城的模式,外城到处都是贫民窟和棚屋区,供山岳国的百姓居住,内城住着皇室成员和他信得过的大臣,外城和内城之间还有一道城墙和护城河,护城河中蓄的不是河水,而是一种碧绿色的毒水。   一个侠士被大好的形势冲昏了头,飞身跃起想要一口气冲进内城,却被不知哪里射出的冷箭穿透了胸口,落入护城河中,其他人想去救时,却惊恐地看见那人的皮肉迅速地腐烂溶化下去,没多久已经化得露出了白骨。   秦无期他们没有再冒然硬闯,而是先在外围控制局面,等待大军进来汇合。   江湖高手和军中精锐源源不断地从那个狭窄的通道进入了隐月宫,跟教众和血奴展开了激烈的巷战,战斗从黎明一直持续到黄昏,打死打伤红莲教教众近千人,俘虏数百。   期间,卫梵天就带着几个最精锐的高手龟缩在内城之中,任凭外面杀声震天,他也巍然不动,寸步不出。   ***   到了晚上,战斗已经结束,外面的士卒还在连夜忙碌着清点伤亡,安排守卫,处理囚犯之类的事情,陆知乾等人则集中在一栋比较大的石质建筑里,商量着接下来的行动。   “多亏了你出的好主意,不然我们绝无可能这么快攻破隐月宫的防御,若不是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死伤肯定不止这么些。”陆知乾拍着张驰的肩膀,爽朗地笑着,“这场胜利要记你首功。”   “哪里哪里,我只是想了个瞎胡闹的办法罢了。”张驰赶紧谦虚一下,“要不是慧明大师那决定性的一掌,我们这一趟也就是白忙活。”   “阿弥陀佛,张小檀越客气了。”   “能如此顺利地进入隐月宫,也着实出乎在下的意料,不过如何进入内城依然是个大问题。”秦无期将张驰从龙潭底带出来的那张地图铺在桌上,“诸位请看,这内城设计得极为精妙,城墙高四丈有余,还有能将人溶得尸骨无存的护城河,更有几十个箭孔,随时可能放出暗箭,这护城河又极为宽阔,只有轻功十分好的人才能一跃而过,但人在空中无处借力时,极易被暗箭所伤,一旦落入河中,便是尸骨无存的下场。”   陆知乾说:“除非有人能够带头冲进城去,想办法放下城门,否则我们只怕是无法通过这道防线。”   “要冲进去放下城门谈何容易?”秦无期摇摇头说,“红莲教教主卫无极和少教主卫梵天皆是武艺高强之辈,内城之中也还有不少高手在,即便有人轻功够好可以跃过城墙,还运气够好没被暗箭射下来,也一定会被他们围攻,势必凶多吉少,更别说找到办法打开城门了。”   天和道长也赞同地点点头:“如今红莲教大势已去,又被我们围困在内城之中,我们没必要急于求成,自乱阵脚,先想一个稳妥的法子,再进攻也不迟。”   武林同盟会这边的人纷纷点头称是,陆知乾虽然希望速战速决,越快攻下隐月宫越好,但是轻功好到可以一口气跳上城墙的都是各个帮派之中镇派之宝级别的高手,哪个势力也不可能同意拿自己帮派的命脉,去当攻城的小卒子牺牲,所以这一次的军事会议理所当然地没有讨论出什么结果来。   ***   散会之后,张驰找人打听了一下,来到了慕流云的临时住所。   虽然红莲教进驻隐月宫已经好多年了,外城之中真正合适住人的地方却不多,许多棚屋的条件比起风餐露宿来也只是好上一点点而已,上清宫在江湖中的地位高,所以分到了一片相对来说不错的地方,慕流云所住的是一栋二层小楼的楼上。   张驰找过来的时候,慕流云已经打坐调息好一会儿了,听到动静他收了功睁开眼睛:“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外面有很多事情都需要人手帮忙,还要跟将军他们探讨下一步的行动,能者多劳嘛。”张驰在床边坐下来,关切地看着慕流云道,“流云,你的伤都好了吧?”   慕流云垂眸理了理袖子上的褶皱,淡淡笑道:“话里有话呀。”   “我们已经好久都没有亲热了!”张驰一下子扑上去抱住他,“我不管!今晚一定要跟你大战三百回合!”   慕流云“嗤”的一下就笑了:“就你这耐力,顶多三回便撑不住了,还三百回合,你是想几个月不出门吗?”   “三回就三回,大不了剩下的二百九十七回都让你来。”张驰没皮没脸地腻了上去。   慕流云也不抗拒,顺势抱着他就躺到了床上,自两人确立关系以来,还没有憋得这么久过,马上就天雷勾地火地亲在一起。   张驰衣服都来不及脱就猴急地抱住慕流云又亲又啃,简直恨不得将他吃进肚子里去,慕流云今日也比寻常更加主动些。   这段时间以来,两人感情越发好了,在床事上也更有默契了,只要看到慕流云,张驰就感觉自己跟泡在蜜里似的从头甜到脚,若是有机会私下独处的时候,更是幸福得恨不得开出花来。   ***   相对于这一边的意气风发,隐月宫的内城之中却是一派愁云惨淡的景象。   卫梵天孤零零地坐在王座上,缓缓地四下环视了一圈,在过去,他一直期待着能有一日坐上这个属于他父亲的位置,像卫无极一样接受教众的朝拜,现在他终于坐在这里了,可放眼望去,却只有一个空荡荡的大厅,一个教众都没有。   内城之中还有一些听命于他的属下在,只是到了如今这种地步,已经没有什么真正可以信任、可以商量的人了,所谓兵败如山倒,那些人即使还跟他站在同一条船上,也只是因为这个时候下船已经太迟了而已。   “少教主?”一个穿着淡色衣裙的女子款款来到他的身边,不同于内城之中的其他人,她的脸上完全没有一丝一毫大难降至的惊惶,“原来你在这里。”   “莺莺?”卫梵天惊讶地看着她,“我不是让罗刹女趁乱送你们离开了吗,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不要离开你。”莺莺坐倒在卫梵天的王座旁,靠在他膝上柔声地说。   “你真是傻。”卫梵天苦笑了一下,爱怜地轻抚着莺莺的脸颊,“那些所谓的正派人士个个心狠手辣,如果你落到他们手里,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你为何要留下来?”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绝不退让的底线,莺莺虽是女子,也有着自己的底线,那就是少教主。”莺莺抬眸望着他,柔声道,“你在我心目中是个神功盖世的大英雄,我不信你会就这样一败涂地,说什么我都不会信。若是最后连你也倒下了,那我再独活世间又有什么意思?” 第94章 决战隐月宫(二)   卫梵天的声音不自觉地柔和起来:“我卫梵天自诩风流, 这一生拥有过无数的女人,想不到今天愿意留在我身边的只有你一个。可惜我在这种时候才遇到你,没有让你享受过一日的荣宠, 反而让你天天随着我担惊受怕。”   莺莺摇头道:“少教主不要说这样的话, 能遇到少教主这样的英雄豪杰, 哪怕只得相伴一天、一时、一刻,都是莫大的幸运, 遇到你之后我才明白,过去的那些荣华富贵又算得了什么呢?”   虽然只经历了不长时间的相处,卫梵天却深深地觉得天地之大,只有莺莺是他真正的知己,其他那些女子无非是拜倒在他的权势、武功、地位、财富之下, 她们所爱的只是那个武功盖世权势滔天的“少教主”,至于这光环下的人是谁, 根本无关紧要。只有莺莺, 这个冰雪聪明的女子在红莲教日渐式微的时候来到他身边, 见过他软弱无力和气急败坏的一面, 却仍然能够理解他、认同他,只有她爱着的是卫梵天这个人, 而不是“红莲教的少教主”。   也只有她, 才配做他真正的伴侣。   “俗话说的好,树倒猢狲散,我知道还在这内城中的许多人都已经起了异心,只要武林同盟会给他们一个卖主求荣的机会, 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背叛我。”卫梵天冷笑道,“不过这一切不会就这样结束的,谁能笑到最后只怕还未可知。”   “这么说,少教主还有办法可以反败为胜?”莺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卫梵天摇了摇头:“到了这步田地,想要彻底反败为胜是不可能了,不过只要还有命在,何愁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所以少教主是打算逃走吗?”莺莺看上去有些失望。   “当初我父亲流落南疆时,不知比我落魄多少,可是只要人还活着,就有一切的可能,如果就这样死了,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卫梵天说,“有个秘密即使在教中也很少有人知晓,在这隐月宫的地牢之中,有一处暗室,里面食水充足,只要藏身其中,呆上几年都不成问题,等到他们放松了警惕,撤离此处之后,就是我们逃离的时机。”   莺莺鼓着腮帮子说:“那我们还等什么,还不早早躲起来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现在还不是时候。”卫梵天道,“百花峡谷这一局,是我大意了,可是内城的城墙也不是这么容易攻破的,在他们攻进内城之前,我一定要给他们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若是到时候形式不利,你就先躲进暗室中去等我。”   “我听你的就是了,但是少教主,你可千万不要逞强啊。”莺莺靠在他身上说,“别的我都已经不在乎了,只有你千万不能出事。”   “我怎么会舍得丢下你呢?”卫梵天从怀中拿出一个袖箭筒一样的暗器说,“这是连环丧魂钉,唐门所出的暗器,威力惊人,即使手无缚鸡之力也能使,你拿着它,万一有人攻进来,我若一时顾不上你,你也好有样东西可以防身。别担心,我一定会带你逃出去的。”   ***   红莲教全盛时期教众有十余万人,但大多只是把圣火大神当个土菩萨拜的普通穷苦百姓,虽然也有一批比较极端的死忠教众,但终究成不了什么气候,在朝廷大军的威慑和镇压下,这些乌合之众叛的叛、降的降、死的死,往往一个地区的领导之人被除,剩下的也就作鸟兽散了。   在红莲教主力被围困山中的这些日子里,山外的红莲教教徒已经被扫荡了个七七八八,只要这最后的防线一破,红莲教的教主和少教主授首,这个盛极一时的邪教将再也没有翻身之日。   但是这最后的防线,却怎么也破不了。   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依然一筹莫展的陆知乾心急如焚,几番试探着进攻,除了平白折损了几十人以外什么都没捞着。   左右没有别的办法,陆知乾只好派几个嗓门大的士兵天天在城墙下面骂阵,什么难听骂什么,晚上也彻夜敲锣打鼓,往内城射火箭,把外城墙上的投石机拆过来对着内城砸石头,仗着自己人多,三班倒地不断进行骚扰,不让内城中的红莲教余孽有片刻安闲。   但是这除了让卫梵天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以外,对内城之中的红莲教教众并不能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杀伤效果。   张驰翘着二郎腿半躺在一个遮阴的草棚下,一边往脸上贴着切片的芦荟,一边望着城墙上若隐若现的红莲教教众,清流正在城墙下骂街,骂词花样百出,声音中气十足,令自诩为骂阵高手的军士们都不得不刮目相看,想不到以清心寡欲淡定娴雅著称的修道之人中还有这等骂街高手。   龙九左右无事,就过来坐在他身边:“你倒是会享受,怕晒黑啊?”   “当然啦,男人的外貌也是很重要的,我可是立志要做个小白脸的人啊。”张驰理直气壮地往鼻子上又贴了一片芦荟,自从跟慕流云有了一腿之后,他是越来越在意自己的相貌了。   “你得了吧,明明可以靠才华偏要靠脸,是不是傻?”龙九不以为然地拿起一片芦荟放进嘴里嚼了,“说起来,你天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这里蹲着,就没有发现防守上的什么破绽吗?”   “暂时还没有,不过我倒是觉得有些事情好像不太对劲。”   “比如说呢?”龙九百无聊赖地接道。   “为什么我们一路打到这里,却一直没有看到教主卫无极的身影?他作为红莲教的教主,就算不像卫梵天一样身先士卒,也不应该连我们打到家门口了也一次都不现身吧?”   “是啊,为什么呢?”龙九敷衍道。   “还有,九哥你究竟是来干什么的?”张驰侧头看着龙九,脸颊上的一片芦荟掉了下来,他又拿了一片补上了。   “我?查案呗。”龙九含糊其辞地说。   “什么案子需要跑到这种地方来查?我看你将地牢里的红莲教俘虏挨个审讯了个遍,也没得出什么结果,你要是告诉我,说不定小弟也能帮上点忙。”   龙九想了一想,叹口气道:“唉,反正都到了这个地步了,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你也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调查原本负责军需调运的程大人全家遇害一案,本来程大人比辎重队伍提早了一日出发,打算先送家眷回老家,结果在半道上全家蒙难,家丁护卫丫鬟都无一幸存,但我们在现场却唯独没有找到他的独生女儿程霞月的尸身。”   “既然找不到尸身,那么她会不会还活着?”张驰猜测道。   “我们也是这样想,我怀疑程小姐其实是被红莲教掳走了,可奇怪的是,如果红莲教真的抓到了这般重要的人质,不应该一点消息都没有透露出来。听闻程小姐机智聪慧,我想她也有可能是隐姓埋名以求自保,所以我们严密封锁了消息,对外只说现场无一幸存,打算暗中追查程小姐的下落。可偏偏那程小姐是李贵妃的闺中密友,现在贵妃娘娘天天哭着闹着要追查凶手,皇上严令我们必须尽快查清程小姐的下落,可是这么多天过去了,还是如同大海捞针一般。”   “难道就一点线索也没有?”张驰不知不觉地坐了起来,脸上的芦荟掉了都没管。   龙九摇了摇头:“红莲教之中各个分部之间泾渭分明,严禁互相刺探,大多数教众除了自己接到的命令以外,对其他人的事情是一无所知,不过我还是在俘虏之中问到了一条可能有关的消息,就在程大人遇害之后不久,有个分堂主献给卫梵天一个美人,后来颇为得宠,我想,说不定那就是程小姐。”   “不太可能吧……一个官家小姐,被献给杀父仇人,还能‘得宠’?”张驰难以置信地说,“而且,卫梵天偷偷送出城的家眷们,包括他的妻妾,不是都被抓到了吗?那天你也是在场的,可你什么都没有做,也就是说程小姐并不在其中。”   “没错,其实希望已经很渺茫了。”龙九叹了口气道,“我们已经把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现在唯一还没有搜查过的只有这隐月宫的内城,如果内城之中也找不到,那就只剩最坏的可能了……程小姐不仅已经遇害,而且还被弃尸在不知什么地方,尸骨无存。”   张驰也只能同情地拍了拍龙九的肩膀,如果查来查去查到最后却发现程小姐早已遇害,虽然这不能说是龙九的错,但是这个京城名捕、大内密探想必是少不了要被迁怒的。   ***   朝廷大军又在喊打喊杀地攻城了。   这几天来,卫梵天算是深刻地见识到了一个老练军事家的难缠之处,更恨阴阳旗长老当初的偷袭没能将这个将军一击致命,如今陆知乾将武林人士和朝廷精兵分成好几波,每天轮流攻城三四次,每次两三个时辰,几乎不让内城中的红莲教高手有片刻休息。   虽然每次进攻都是声势浩大一打就退,战损最多不过十几人,但是其他几波人都在一吹号角就能全召集起来的位置上休息,只要一有机会,佯攻随时都有可能变成真格的。   所以卫梵天不得不每一次都强打起精神对付。   “少教主……你歇息一下吧。”莺莺走上城头,给卫梵天送来了一罐绿豆汤。   “莺莺,你怎么又跑到城头上来了,我说过这里十分危险不许你来,你都当耳边风了吗?!”卫梵天语气很不好。   莺莺一点也没有被他的凶恶吓到,不疾不徐地说:“可你都好久没合眼了,早饭也粒米未进,实在让人无法安心,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卫梵天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放着吧,我等会儿就吃,你快去安全的地方呆着。”   “在你身边才是最安全的。”莺莺面无惧色地在城头的一张石凳上坐了下来,理了理裙角。   张驰眼睛尖,看到了城头上那个窈窕的身影,他疑惑地皱起了眉,然后一拍大腿,急切地拉过身边一个军士说:“马上去叫龙九过来!立刻!” 第95章 决战隐月宫(三)   上清宫的高手们今日也在佯攻的队伍之列, 其实他们并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出现在红莲教残兵的视线中,在一个随时可以施展轻功跳上城头的距离内晃悠着就行, 所以慕流云并没有和门人待在一处, 而是过来找张驰了。   但是张驰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第一时间发现他并且没皮没脸地粘上来, 而是继续盯着城头不放,顺着张驰的视线, 慕流云也留意到了那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女子:“那是谁?”   “流云,你来了。”张驰这才注意到慕流云,“那个姑娘很可能是龙九一直在找的一个官家小姐,你留意着点,若有机会, 定要出手救下她。”   “好。”慕流云点头应了。   龙九很快就来到了城墙外,他看着城头上那个女子, 一下子瞪大了那双本来没多大的眼睛:“天呐, 竟然真的是她!”   “你确定?”张驰还是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毕竟一个官家大小姐委身侍贼, 成了杀父仇人的爱妾,这怎么想都太匪夷所思了些。   “虽然距离太远看不太真切, 但我敢肯定那就是她。”龙九急得简直要团团转了, 正想着用什么办法才能营救那个困于内城中的程小姐,就听得远处军士一声令下,几个投石机一齐发动,将几十斤重的大石头向着内城抛去。   今天的攻击开始了。   龙九大惊失色:“快叫他们停下投石机, 可千万不能让她有了什么闪失!”   “不可。”张驰拉住了龙九,“看样子,卫梵天根本不知道她的身份,我等若是在这个时候突然表现出什么异常,才是把她往死路上推!”   被他这么一说,龙九也暂时冷静了下来:“你说的对,可是……我们要怎样才能救出她?”   张驰一时也想不出办法,他们这边正头疼的时候,佯攻还在继续着,投石机不断地将巨石砸进内城,卫梵天拉着莺莺躲开了一块飞向他们的巨石,有些焦急地说:“你赶紧回屋去!”   “嗯!少教主也要小心啊!”莺莺终于还是露出了害怕的神色,提起裙摆碎步跑向了城门附近的阶梯。   城墙上的人手本就不够,还得分散在各处防备着随时可能施展轻功跳上城来的同盟会高手们,就更显得捉襟见肘,靠近城门的这一段因为有卫梵天亲自防守,一个其他人都没有,莺莺就这么小跑着,一步步地接近了城门的位置。   毕竟已经是几百年前修建的古城了,隐月宫的许多地方都年久失修,红莲教接手之后,将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了外围的防御上,对于这城中之城反而有些马虎,连城门绞索上的铁链锈断了也没有重铸,只是用粗麻绳捆在了铁链断开处,暂时作为代替。   莺莺--也就是程霞月已经偷偷观察了多日,她可以确信,只要这根麻绳一断,城门便会轰然落下,外面那群虎视眈眈却又不得其门而入的武林高手和军中精锐将一口气冲杀进来,到时候不仅城中的红莲教余孽再也无处藏身,还在城墙上的卫梵天也很可能来不及将自己藏到暗室中去。   忍辱负重这么久,终于找到了这个机会,程霞月拔出了随身的匕首。   这把精致又锋利的小刀还是卫梵天送给她的,她对别的“赏赐”一概不屑一顾,却唯独将这把小刀形影不离地带着,卫梵天只当她是为了拿着壮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当分了一点神留意“莺莺”安危的卫梵天发现哪里不对劲的时候,程霞月已经来到了城门的绞索旁,举起那把匕首,全力砍在了麻绳上。   绳索应声而断,城门失去了一侧的绞索支撑,稍微松动了一下。   “住手,你疯了吗?!”卫梵天爆喝一声,飞身而来,程霞月却向着另一个绞索跑了两步,一转身,拿出卫梵天之前给她防身用的暗器连环丧魂钉对准了卫梵天。   卫梵天心头的震惊无法言表,他深知那暗器的厉害,不敢轻视,连忙收住身形左右腾挪,才勉强躲过了三枚连续射出的丧魂钉,而程霞月趁他被阻挡的时候,回身又是一刀,将另一个绞索上的麻绳也砍断了。   卫梵天离她已经只剩下不到五步,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自己交付了一片真心的女子做出这等荒唐的行径,他伸出手要去抓住“莺莺”,质问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却见她鄙夷地看了自己一眼,一转身就从城墙上飞身跳下。   “不要!”卫梵天运起了十二分功力往前冲,也只来得及抓住了她裙角的一块布料,那平素里让她显得飘飘欲仙的轻纱裙“嘶”的一下裂开了,这个被卫梵天当做唯一知己和伴侣的女人,就这样向着城墙外注满了毒水的护城河落了下去,只在他手中留下了一块碎布。   与此同时,城门也在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缓缓向外倒去。   关键时刻,卫梵天果断放弃了“莺莺”,回头冲向了城门,他一把抓住其中一条铁索,双足用力踏住地面,施展千斤坠,竟生生以一人之力拉住了正在倒下的城门。   周围的其他红莲教高手也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前帮他一起拉住铁索。   这样的动静,外面的人当然不可能毫无察觉,眼看城门就要倒下来又生生停住,并且开始往回拉,秦无期立刻飞身而起,挥剑挡开了两支向他射来的暗箭,一脚踏在那城门顶上,削铁如泥的游龙剑一下就将连在城门一端的铁索斩断了。   失去铁索固定的城门终于轰然倒下,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呆的武林高手和佯攻的军队士兵们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很快就反应过来,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对着城门一拥而上。   ***   从城墙上跳下去的时候,程霞月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在落下的瞬间,她最后看到的是卫梵天脸上惊骇和震怒的表情,这让她甚至隐隐有种复仇的快意。   可是在没有看到仇人真正的下场之前,她终究还是有那么几分不甘心。   程霞月闭上了眼睛,等待着落入毒水被化为白骨的结局。   一切发生得如此猝不及防,一直注意着她的张驰和龙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身影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向着灌注了毒水的护城河中跌落,都还没有来得及惊呼出声,就感觉身边突然起了一股强劲的气流,差点把他们带倒。   慕流云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飞身而出,在几乎碰到水面的位置堪堪接住了程霞月,他在空中转了半圈,一脚蹬在城墙上,借力飞身而起,抱着程霞月跳回了护城河岸。   等到惊呆的红莲教潜伏者想起要向他发射暗箭时,慕流云的身影已经离开了他们的射程。   那一瞬间张驰的心都提到了嗓子尖,他叫慕流云找机会救人,可没想过让慕流云冒这样的生命危险,直到慕流云都将程霞月放下来了,张驰那几乎跳出喉咙的心脏才落回到肚子里。   龙九赶紧上前查看程霞月的情况,好在她并没有受伤,看上去只是因为激动和惊吓晕倒了而已。   龙九晃了晃她的肩膀,轻声叫着:“程小姐、程小姐,你醒醒……”   程霞月依旧昏迷不醒,还是张驰敢下手,狠掐了一把她的人中,程霞月才悠然醒转,有些茫然地睁开了眼睛。   “程小姐,你觉得怎么样?”龙九挤开张驰,满脸关切地问。   程霞月的目光却越过了他,看向了那个一身素白道袍的身影,在昏过去之前,她依稀记得是谁接住了原本必死无疑的自己,正想着对救命恩人表达一下谢意,慕流云却已经翩然而去,加入了进攻的行列。   ***   秦无期将城门放下来以后就一马当先地冲进了城,像楔子一样钉进红莲教的高手们中间,卫梵天本想跟红莲教中剩下的高手联手击毙这个劲敌,可是秦无期的实力放眼整个江湖都是数得上号的,虽然被他们逼得左支右绌,但红莲教的高手们想要他的命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机会总是转瞬即逝的。   潜伏在城墙中的暗哨依然在对外发射暗箭,努力地阻挡试图进城的人,但还是有不少高手冲进了城门,卫梵天眼看大势已去,当即不再恋战,虚晃一招逼开秦无期,趁着冲进来的武林同盟会高手们还没有对他形成合围的时机,匆匆地逃走了。   一天三四次的佯攻并不需要主帅时刻盯着,所以陆知乾本来在营帐里休息,直到因为这突发状况被叫醒,陆知乾满面喜色,衣带都没来得及系好就急匆匆地来到城下指挥进攻。   围城至今,这最后的一道防线终于还是被攻破了。   隐月宫的内城本来结构极为复杂,但是许多侠士都已经看过张驰和慕流云带回来的地图,所以一路进去全无阻碍,还将有些躲在暗室之中意图浑水摸鱼的红莲教中人也都找了出来。   内城之中的红莲教高手终究还是不敌武林同盟会的围攻,全部死的死、降的降,可是此役之中最关键的人--红莲教的教主和少教主却依旧没有落网。   卫梵天可以说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坚定践行者,见势不妙转身就逃,秦无期等人一个没盯住,他就从这被包围得插翅难飞的隐月宫中彻底失去了踪迹。 第96章 决战隐月宫(四)   内城的战斗比人们想象中的要轻松许多, 除了几个垂死挣扎的红莲教高手以外,并没有出现更多的抵抗,数个时辰后, 所有红莲教的人都已经投降或者被杀死, 一些武林中人还在内城中继续挖地三尺地搜索卫梵天父子的下落, 陆知乾、张驰和秦无期却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程霞月。   程霞月还在外城的临时营地中休息,惊鸿山庄的医者仔细为她诊了脉, 除了受了些惊吓以外,她并没有受什么伤,龙九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只等此间事了,路上安全一些了, 就送她回京。   等见到了程霞月,陆知乾满脸遗憾道:“我与令尊也是相识多年, 此次令尊遇害之事实在是令人痛心……”   “陆将军。”程霞月打断了陆知乾的话, 从她脸上完全看不出全家遇害应有的悲戚之色, “若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将军也不会在这种紧要关头前来找我,既然如此就不必讲这些客套的话来浪费时间了。”   程霞月的爽直令陆知乾都有几分汗颜:“……好吧, 程姑娘, 我们已经将红莲教众人悉数擒下,但是唯独找不到教主卫无极和少教主卫梵天的下落,不知姑娘能否提供些有用的消息?”   “卫梵天应该是躲进了地牢中的密室,他早就为自己留好了后路, 一旦城破,他就躲进密室之中,等过了三五个月,你们就算没有撤走,也必然放松了警惕,到那时他再伺机逃离。”程霞月面无表情地淡定道,“至于卫无极,他早已被卫梵天囚禁了,我不清楚囚禁在何处,想来应该也是在地牢中。”   这话令在场的诸人都感到很震惊,张驰难以置信地问:“可否详细说说,为什么卫梵天会将卫无极囚禁起来?”   “他们父子不睦已久,卫梵天自命不凡,卫无极又自恃身份时常打压他,卫梵天心中早已积怨很深。”程霞月将自己知道的都一五一十说了出来,“此前红莲教一直在改进‘血魔丹’的配方,意图研制出一种可以纯粹提升功力,又不会让人丧失神智的药。卫梵天深知在这种大军压境之际,卫无极如果不想坐以待毙,便只能铤而走险,于是他串通了教中的鬼谷医仙谷三思,谎称已经研制出了没有不良后果的血魔丹,更是别出心裁地找来一对双胞胎,用偷梁换柱的方法让卫无极相信血魔丹的药效过了以后人就会恢复正常。”   “所以卫无极就听信谷三思,吃下了那个假的血魔丹?”秦无期不太相信地问。   程霞月点点头:“卫无极生怕事到临头那药的效果不济事,就在谷三思的鼓动下提前试了药,为了防止丧失神志之后伤了自己人,他让教众将他锁在密室之中,然后这一锁,就再也没有打开的时候了……卫梵天对外只说是试药的时候出了差错,他们正在全力救治教主,其实许多人私下里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事到如今,不得不跟卫梵天站在一起对抗外敌罢了,也有几个忠心于教主的长老跳出来质疑卫梵天,但是被卫梵天镇压了,如今生死不知。若非如此,只怕红莲教的战力远不止于此。”   听完以后,张驰咋舌道:“为什么都大敌当前了,他们还忙着父子相残?”   程霞月解释道:“虽然大敌当前,但是对于如何应付眼前的局面,父子二人的看法处处都是分歧,卫梵天太过自负,一心认为红莲教只有在他自己的掌握下才能度过眼前的难关,卫无极的独断专行只会坏事,所以才如此迫不及待地争权夺位。”   秦无期疑惑地看着程霞月道:“其中前因后果,程小姐竟能知道得如此清楚,莫非程小姐也参与其中?”   程霞月低头理了理袖口,淡淡道:“我不过是在恰当的时机煽风点火了一把。”   她说的轻巧,不过在场都是聪明人,不难联想到其中的暗潮汹涌,卫梵天和卫无极那是何等人物,若不是这煽风点火的段位太高,他们怎么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起内斗,把自己弄到如此不利的境地。   而且从程霞月跳下城头时卫梵天的反应来看,他可能在此之前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被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给坑惨了。   秦无期有些佩服地说:“要不是程小姐挑动他们父子相残,门派内乱,又在关键时刻砍断了城门的绞索,我们绝对不可能这么顺利地攻破这一盘踞西南多年的毒瘤。”   张驰也心有余悸道:“而且你这么招呼也不打一声地就从城墙上往下跳,未免也太冒险了,要不是流云反应快,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差点就尸骨无存的程霞月却比张驰淡定得多:“我了解卫梵天的心性,那种情况下,我也只有跳下城墙,兴许还能有一线生机,再不济至少也能死个干脆,若是做下了那样的事情之后还落入卫梵天的手中,那必然是生不如死的结果。”   陆知乾道:“程小姐是否知道卫梵天藏身的密室在何处?”   程霞月点了点头:“他带我去看过,不过我只知道入口在哪里,从未进去过,听说那门后有一个复杂的地宫,机关密布、危机四伏,若是强行闯入,恐怕九死一生。”   秦无期道:“无妨,只要带我们找到了入口,剩下的事情,让我们来解决就好。”   “不,开启密室之后,请务必让我一起去。”程霞月终于失了一点淡定娴雅,她恨恨地咬牙道,“卫梵天于我有杀父之仇,我一定要亲眼看到他的末日。”   陆知乾为难道:“这……姑娘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是卫梵天狡猾多端,这地宫之中想必也是危机重重,姑娘没必要亲身涉险。”   “就让她去吧。”秦无期看着程霞月,温和地一笑,“我会贴身保护程小姐的安全,必不让你有任何闪失。”   ***   程霞月带他们进了那座散发着臭味的地牢,地下密室的入口就隐藏在一面污迹斑斑的砖墙上,不是有她指路,只怕全军搜上几个月都未必会留意到这面平平无奇的破墙。   就连惊鸿山庄的机关大师姜诗也愣是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直到程霞月上前按照顺序推了几块砖,那扇隐藏的暗门才向后陷了进去。   姜诗不由赞叹道:“原来如此,这些砖头背后的机关环环相扣,只有推动了一个才能推动下一个,如此设计真可谓精妙至极!”   不过在场也只有他在乎机关是否精妙的问题,暗门一开,诸多江湖侠士就一拥而上,争相进了那个暗门。   卫梵天显然已经是瓮中之鳖,谁都想着率先抓住他就能扬名立万,就算自己打不过,反正后面还有一大群人会帮忙。   陆知乾和军方人员都没有进去,毕竟武林高手还是要交给武林高手来对付的,他就负责带兵守好出口,看押俘虏,清点内城之中的物资,准备为这次军事行动做收尾工作。   然而等武林同盟会的大侠们进了门之后,却一个个愣在了原地。   暗门之后是一个狭长的密室,密室尽头有三条并排的通道,看上去一模一样,每一条通道都是黑漆漆地完全看不到底,张驰拿过一个人的火把,往其中一条通道里扔进去,借着火把的光,他们可以看到通道之后就是更多的通道。   “所以这里就是所谓的迷宫?”慕流云困惑地说,“可是这和我们从龙潭底带出来的地图上好像不一样。”   他和张驰从龙潭底带出来的地图里也单独画到了一座迷宫,虽然迷宫的入口位置没有标明,但是从大体的走向还是能够看得出来图上的迷宫跟眼前的这个显然对不上号。   张驰小心检查着其中一个入口的砖头说:“毕竟那是两百多年前的图了,原来的迷宫估计已经坍塌,我看这些砖石都还比较新,看样子这迷宫应该是红莲教新造出来的,而且你看,每一块砖头之间都故意留下了这么宽的缝隙,要在其中藏个机关暗器什么的简直是太方便了,大家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乱摸乱动,以免遭到不测。”   众人深以为然,那些砖块整齐地以品字形堆叠在一起,每两块砖之间都留着纵向的缝隙,宽得都能插`进两个手指去,谁也不知道那黑暗的缝隙中到底暗藏什么样的乾坤。   眼下的情况,自然是犯不着拿人命去冒险,虽然惊鸿山庄有姜诗这样的机关大师在,也只能一个个缝隙地检查过去然后将机关破坏,进度自然是奇慢无比,只怕用上一整天也只能前进几丈远的距离,而且还不知道究竟哪条路才是对的。   本来还是气势汹汹一鼓作气往里冲的江湖侠士们现在都百无聊赖地等在密室中或者暗门边上,只能彼此聊天打发着时光。   清灵来到了其中一条通道的入口处,用手中的剑柄敲击着砌墙的青砖,又举着火把努力往那黑漆漆的缝隙里瞧,清流上前劝道:“师妹,不要乱动,当心里面的机关。”   清灵却说:“清流师兄,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既然这墙壁里面是空心的,砌得也不甚牢固,你看我们能不能直接把墙拆了呢?”   清越也听到了:“师妹说的对啊,我们找其他人商量商量?”   他们先是将清灵提出的这个想法对门派中的长辈说了,门派中的长辈又和其他门派的人商量了一番,都觉得这个做法完全可行。 第97章 决战隐月宫(五)   秦无期总是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即使对方只是上清宫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弟子:“想不到清灵姑娘小小年纪却如此聪慧,我们这么多人,竟然谁也没有想到还能这样做。”   “……也没有啦。”清灵在众人赞许的眼光中脸红地低下了头, “其实, 这也不是我想出来的办法, 都是七巧的功劳。当年我们一起逛街游庙会时,也遇到过一个类似的迷宫游戏, 进去之后便死活找不到出口,人都绕糊涂了,七巧一急之下,将木板做的迷宫墙壁拆了个七零八落,这才找到了出口。虽然事后赔了不少钱, 还遭到了斥责,但是也让我长了个记性, 学到了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办法。”   包七巧现在正特别没有存在感地混迹在人群之中, 听到清灵特意将功劳推到她的头上来, 她深深地看着这个昔日的好友, 嗫嚅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继续低调地躲在角落。   这些日子以来, 她明显地憔悴了不少,众人都知道她被红莲教少主卫梵天哄骗,出卖了武林同道们,还害死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自然是有些瞧不起她,只是毕竟念在她年幼无知,包打听组织又正在新旧权力交替之际,总不好对老首领的孤女太过赶尽杀绝,所以最后也没有严惩这个不懂事的小丫头。   可是被放出来以后,她却不肯识相地自己离开,而是非要执着于“为父报仇”,也不管大家都对她冷眼相待,硬是跟着武林同道们一路到了这隐月宫中。   好歹有这么些年的姐妹情分在,清灵对她的处境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头,把这番功劳推给她,也是希望她能少受些冷言冷语,至于包七巧领不领情,倒是无所谓了。   ***   惊鸿山庄的铁卫队和一些擅长外功的武林中人在迷宫里浩浩荡荡地拆起了墙,大锤子开山斧霹雳掌混元功齐上阵,拆得封闭的地下迷宫里尘土飞扬。   慕流云等人都退了出来,这种场合自然是用不着他这样的高手留着吃灰,大可等到里面拆完了再说。   张驰在一个台阶上铺了块布让他可以坐下休息,慕流云正想打坐调息一会儿,就看到程霞月向这边走了过来。   “天璇道长。”程霞月对着慕流云盈盈下拜,“听闻是道长于危急之中出手救我一命,霞月特来谢过道长救命之恩。”   慕流云淡然道:“不过举手之劳,程姑娘不必客气。”   张驰在旁边搭腔道:“就是,流云侠义心肠,肯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程霞月却没有将这份恩情看作是理所当然:“我虽不会武功,却也明白在当时那种情况下,道长出手相救必然是冒了风险的,此番恩情,霞月必将铭记在心,将来若有机会,定当全力回报道长。”   慕流云也不会说什么场面上的客套话,只是诚心道:“程姑娘坚强隐忍,令人敬佩,幸好我能赶得及出手救下姑娘。”   张驰又搭腔道:“就是啊,程姑娘虽然不会武功,但是机智过人,把那个卫梵天耍得团团转,简直是女中豪杰,哎流云你饿不饿,我这里有早上刚做的小点心……”   在张驰很没眼力见的插科打诨下,对话实在很难愉快地进行下去,程霞月又寒暄了几句,便识相地告辞了。   程霞月走后,慕流云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张驰。   张驰就是再厚的脸皮,此刻也有些挂不住了,他尴尬地抓抓头发哂笑道:“那什么……程小姐人美家世好,智勇双全还有着常人所没有的坚忍,难得连你也这么欣赏她,我实在是有些担心……嘿嘿,你明白的。”   慕流云总觉得张驰就跟一只护食的小狗似的,但凡稍微出众些的年轻人,不论男女,只要离他近了点,张驰就会立刻竖起耳朵警惕地盯着人家,简直恨不得龇牙咧嘴把来者都吓跑了才好。   慕流云倒是不生气,反而觉得这样的张驰颇有几分可爱,他淡淡道:“我即已立誓不近女色,就不会再对任何女子有什么非分之想,你不要多心。”   “我可以不多心,可我怕她多心啊。”张驰委屈唧唧地咕哝着,“毕竟你长得这么好看,气质出众,武功又高,名气又大,还是她的救命恩人,我总觉得从她嘴里随时都能说出‘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之类的话来。”   对于张驰的不安,慕流云也只能摇摇头,带着几分无奈的语气说:“你啊……”   ***   这时候迷宫已经被拆得差不多了,唯一的出口也已经找到了,灰头土脸的铁卫队等人退出来,招呼其他人进去。   迷宫的尽头竟然是一个天然溶洞,少许地方可以看到人工开挖的痕迹,将原本形状不规则的溶洞连在了一起,形成了一条歪歪扭扭的通道。   一众侠士们小心戒备着,打着火把慢慢地往通道深处摸去,到了通道的尽头,眼前却豁然开朗,出口之外竟然是一个大峡谷,只见两边崖壁高耸,飞鸟难度,底下是奔腾的河流,暗礁密布。   丐帮帮主李铁衣一拍脑门懊恼道:“想不到这地下通道竟然有出口,那卫梵天该不会已经跑了吧。”   “应该不会。”张驰回过头说,“你看这通道的出口这么明显,也没有种点东西掩盖起来或者用别的什么手段藏起来,红莲教就不怕我们发现了这个出口,直接摸进隐月宫深处去吗?依我看,这个地方应该是像龙潭底一样与世隔绝的山谷,外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很难出得去。”   “张驰小兄弟说的很对。”秦无期也表示同意,“卫梵天一定还在这峡谷中的某处,大家分散开找找,不过千万不要落单,更不可掉以轻心。”   众人依言散开,正如张驰所料的那样,这处峡谷地势险要,与世隔绝,即便在场有不少轻功高手,也根本找不到任何一条出去的路。   对于红莲教的花样百出诡计多端,众人都心有余悸,但迷宫显然已经是最后的一道防线了,在这山谷之中,他们并没有遇到更多的麻烦,山谷也不是很大,众人很快就找到了一处山泉边的两层小庙,从门窗往里看去,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只要食水充足,莫说是几个月,就算是要在这里住上几年都不成问题。   卫梵天就在小庙之中,他缓步走出了庙外,看起来似乎已经放弃了继续逃窜的打算,事到如今,也确实是无处可逃了。   “卫梵天。”秦无期上前一步,拔剑在手,“你横行一世,终于也落到了如此境地,今日,我等就要让你为无数死于红莲教之手的无辜者偿命!”   卫梵天却对他视而不见,视线越过了众人,精确地找到了被龙九护在身后的程霞月。   “我就知道,他们能这么快找到这里来,就说明你还活着,我竟不知道是应该高兴你安然无恙,还是应该气愤你的无情背叛。”卫梵天苦笑道,“莺莺,你也知道我从未对任何女人动过真情,这唯一的一片真心全都放在了你的身上,可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在没有人注意的角落,包七巧默默地捂住了嘴,眼眶通红。   “我不是‘莺莺’,我的真名叫程霞月,是被红莲教灭口的程大人之女。”程霞月冷然道,“是你下令杀我全家,我若不是隐姓埋名曲意逢迎,恐怕此刻早已尸骨无存,你说我为何这样对你?”   “原来……从一开始就全是假的么……哈哈哈哈……”卫梵天怒极反笑,“你的演技确实令人惊叹,想不到我卫梵天风流一世,到头来竟然栽在了你的手上!”   “休得多言,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峨眉派的妙音师太已经按捺不住,一马当先冲了上去。   “就算我落到了如此境地,也不是尔等可以轻易拿捏的。”卫梵天长臂一伸,居然用三指就捏住了妙音师太刺来的剑刃,右手往前一拉,左手虚握成爪探向前去,直逼妙音师太的咽喉。   妙音师太反应迅速,立刻撤手弃剑,扭身避开了这致命的一爪,但仍是被卫梵天抓中了肩头,留下了几道不算深的血印。   卫梵天手指一用力,竟将精钢长剑生生捏断,他将断剑向着妙音师太掷去,人紧随其后追向妙音师太就要取她性命,但慕流云长剑一横拦下了他。   秦无期大声招呼道:“不要轻敌,大家一起上!”   这边慕流云和卫梵天已经你来我往地过了十几招,卫梵天招招凶狠夺命,慕流云剑势绵绵不绝滴水不漏,其他人也不敢冒然出手干扰,就在一旁掠阵,出师不利的妙音师太接过一个师妹的佩剑,心有不甘地盯着交战中的两人,趁着慕流云被卫梵天逼退的时候,她便又一次冲上前去。 第98章 决战隐月宫(六)   张驰紧张地盯着战况, 卫梵天的武功相当不错,这个红莲教的少教主和他的父亲比起来可说是青出于蓝,而且看上去那种可以让他丧失功力的毒已经完全解了, 如今即使正面对上慕流云, 他都能够不落下风。   但也仅仅是不落下风而已, 实际上在这么多高手的围攻下,卫梵天的败局已定, 一切都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可是张驰还是不敢太乐观,他心里始终还惦记着那个不知道被关在何处的卫无极。   即使是那些武功平平的普通江湖中人,吃下了血魔丹以后也会变得极难对付,假如这吃下血魔丹的不是普通人,而是卫无极那样的绝顶高手, 又会如何?   虽然天资出众的卫梵天开始初露锋芒之后,卫无极在江湖人的心目中就少了些存在感, 但张驰可没有忘记, 当年卫无极是如何凭借着一身出神入化的魔功, 吸引了大批信徒, 才打下了红莲教的基础。   趁着秦无期等高手和卫梵天缠斗的时候,张驰小心地往那座小庙里查探了一番, 并没有发现卫无极的踪迹, 只有正中供奉的一个圣火大神雕像,和周围几个供人居住的小房间,一切看起来都没有怎么翻动过的样子。   张驰心里记挂着慕流云,草草看了一圈就出来了, 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卫梵天已经被慕流云连绵的剑势逼得节节败退,又被秦无期趁机一剑划破了左肩,还被慧明大师从侧面一掌打得横飞出去,撞断了一棵小树才停下来。   卫梵天一时爬不起来,被好几个和他不相上下的高手联手攻击,还有一群人在旁虎视眈眈地等着补刀,这又是个根本无路可逃的地形,他心知今天已经生还无望,却反而大声狂笑起来。   “都死到临头了,有什么好笑的?”秦无期皱眉斥道,慕流云则什么也没说,只是持着剑一步步地靠近了卫梵天。   卫梵天发狠道:“也许我今日注定殒命此处,但你们同样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   对于卫梵天的诡计多端,众人都深有体会,听到这话心神一凛,不知道他还藏着什么样的花招。   就在这时,附近传来轰然一声巨响,众人震惊地回头,只见他们进来的那个洞口上方,本来被林木掩盖着的山壁已经黑烟滚滚、尘土飞扬,一大片山石轰然坍塌下来,转瞬之间就将那个小小的入口完全堵住了。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嚷道:“这是什么妖法!”   张驰连忙大声安抚众人:“大家莫慌,这不是妖法,只不过是炸`药!上次卫梵天大闹武林大会时,用的就是这东西!”   也有人眼尖,看到山壁附近落下一个可疑的人影,立刻上去制服了对方,那看起来是个武功平平的红莲教死忠,大约是没料到炸`药的威力这么大,他自己也被炸懵了,满头满脸的黑灰,口鼻渗着血,眼看是活不成了。   就在众人大多都把视线移到了那个被堵住的洞口时,卫梵天突然从腰间拔`出一把锋利的短剑,猛然刺进了自己的心口。   卫梵天和卫无极的武功一脉相承,主要练的是九阴裂魂爪和玄冰神掌,一双手练得几乎刀枪不入,能轻易捏断兵刃,且素来不用刀剑,所以谁也没有料到他身上竟然还藏着一把短剑,几个高手都被突然的爆炸夺去了注意力,其他人虽有留意卫梵天的举动,却根本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自尽。   “咳咳……我不会死在你们当中任何人的手上……”卫梵天一边吐血一边冷笑,“我先走一步,反正你们……一个不少地,全部都得为我陪葬,哈哈哈哈……咳……”   他最后把目光转向了程霞月,带着几分不甘地望着这个自己唯一真心爱过的女人,程霞月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即将断气的卫梵天,甚至带着几分大仇得报的快意,她之所以亲身赴险来到此地,为的就是亲眼见证这一刻。   倒是一个少女越过了还在愣神的一众高手,扑到了他的身侧。   包七巧跪倒在卫梵天身边,看上去似乎想用手捂住他的伤口,又实在无处下手,只能颤抖着叫出他的名字:“梵天……”   “想不到……到了这个地步,你居然还是……对我……这么痴情……咳咳……”   “不要说了,不要说话了……”包七巧看卫梵天一边说话一边吐出血沫,简直心痛得无以复加,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什么杀父之仇,什么虚情假意的利用,这会儿全都抛诸脑后了。   清灵真是看不下去,她想过去拉开包七巧,提醒她注意分寸,却看到卫梵天的脸上陡然现出了一分狰狞,一句“小心”都还没来得及出口,卫梵天已经五指成爪,猛然刺进了包七巧的胸口。   包七巧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听见卫梵天在她的耳边温柔低语道:“黄泉路上有你为伴,似乎也不错……”   “七巧!”清灵尖叫一声,不顾一切地飞身上前,一脚踢开了卫梵天。   卫梵天就这样被她一个武艺低微的小弟子踢得歪倒在一旁,再也没有了声息。   “七巧,七巧……”清灵抱着昔日的好友,痛哭失声。   包七巧在她怀里,气若游丝地说:“我是……真的……知错了……”   说完这一句,她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没有分心去理会已经自尽的卫梵天,而是忧心忡忡地查看着被炸塌的入口,商议着卫梵天所说的“全部都得为我陪葬”究竟还隐含着什么样的阴谋,一时间,卫梵天孤零零的尸体旁,只有清灵抱着包七巧的尸体,发出悲痛的呜咽。   ***   惊鸿山庄的铁卫队长傅惊雷上前探了探卫梵天的脉搏,回来禀报秦无期:“庄主,卫梵天已死。”   “嗯。”秦无期应了一声,只是皱眉看着那坍塌的入口,一些人已经在落石堆里四处查看,并且试着搬开堵住洞口的落石。   有的人开始慌了:“他难道是打算把我们困死在这里?”   张驰安抚他们说:“不要着急,外面还有很多人手,这么大的动静他们不可能听不见,我们内外一起动手,这些落石最多花上半日就能挖开了,困不死我们的。”   “那他所说的‘要我们全部陪葬’究竟是什么意思?”   “也许只是死到临头吓唬我们的吧?”   “总觉得不像是吓唬,卫梵天诡计多端,谁知道还藏着什么后招。”   “我看呐你们也是被吓破了胆,人都死了,还能翻得了天去?”   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张驰注意到慕流云一直在看着那座一眼就能看得到底的小庙。   “怎么了,流云?”张驰关切地凑了过去。   慕流云皱眉道:“说不上来……我对那个地方,有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   “这么巧,我也有这样的感觉。”秦无期也过来了。   张驰说:“可我刚才去看过了,里面什么都没有。”   “还是小心为上。”秦无期对麾下最擅长机关陷阱的江诗嘱咐道,“你去查探一下,仔细一些。”   江诗领命而去,人还没到庙门口,就听到一阵刺耳的咯咯声,小庙中间那尊圣火大神的雕像竟然慢慢地移开了。   这小庙的底下竟然还有密室!   慕流云拉了张驰一把,将他护在了身后,警惕地看着那个黑黝黝的洞口,只见里面缓步走出来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中年人。   那中年人的身形步态,看起来并不会武功,众人还在惊疑时,张驰就一语道破了对方的身份:“你是……鬼谷医仙谷三思?”   “没错,正是区区。”谷三思背着手傲然道,“都说秦无伤是天下第一神医,但是在我鬼谷医仙的面前,他也只能甘拜下风,我已经研制出了可以真正提升功力,还不会毁人神志的血魔丹,你们将在临死前,有幸成为第一批见识到血魔丹威力的人。”   妙音师太骂道:“死到临头还故弄玄虚!”   “是不是故弄玄虚,你们马上就会知道了。”谷三思已经听到身后传来铁链拖过地面的叮当声,他退开了一步,大声道,“圣教主!正是这些人将红莲教逼到了如此境地,现在是时候为所有牺牲的圣教徒报仇了!”   回答他的,是一只猛然穿透他胸口的血爪。   众人甚至连对方是怎么出手的都没看清,谷三思就被卫无极一爪穿胸,他惊愕地看着双目赤红的卫无极,难以置信地喃喃道:“不该是……这样的啊……”   话音未落,卫无极已经发狠将谷三思的胸口生生撕出一个大洞,一边撕一边还低吼咆哮着念出了一个名字:“卫……梵……天……”   ***   卫无极在成为红莲教的教主之后就很少在中原武林中露脸,但许多江湖中人都还记得他过去的风姿,毕竟曾是皇子,那一派儒雅高贵自不必提,衣着发型永远一丝不苟,三缕长须很是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气质,也难怪没什么见识的南疆土人会把他当神仙一般崇拜。   可如今的卫无极,满头花白的头发蓬乱如同鸡窝,双眼布满了血丝,看起来整个眼白都成了血红色,惨白的脸上青黑色的经脉根根暴起,口中呼哧呼哧地吐着粗气,一身破烂的长袍,赤着双足,手腕和脚腕上还扣着沉重的镣铐,镣铐上拖着粗如儿臂的铁链,看上去是生生挣断了铁链出来的。   不管谷三思嘴上说对血魔丹进行了怎样的改进,卫无极显然已经是神智不清了,他对背叛他的亲生儿子卫梵天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仇恨,生撕了谷三思还不算,又闪电般地扣住了一个武功不太好的八卦门弟子,愤怒地咆哮道:“卫!梵!天!”   “我不是卫……”那可怜的年轻人连一句争辩都不及出口,喉骨就已经被蛮力生生捏碎。   一切发生得太快,八卦门的掌门救援不及,怒而挥剑斩向了卫无极,可卫无极不闪不壁,只是将手上的尸体向着八卦门的掌门砸去。   那尸体来得太快,势头太猛,八卦门的掌门就连躲闪的余地都没有,只能运气硬接,结果不仅那个弟子的尸体几乎被砸成了一滩烂泥,八卦门的掌门也被碎肉糊了一身,重重地落在地上,吐出了一口鲜血。 第99章 血魔再临(一)   八卦门的掌门好歹也是成名一方的高手, 竟然只一个照面就被伤成这样,吃了血魔丹的卫无极何止是厉害了一点半点,就算是血魔再世, 也不会比他更可怕了。   难怪卫梵天会大言不惭地说要他们所有人葬身此地, 如今出口已被堵住, 一时半会儿无法挖开,又放了卫无极这样的怪物出来, 若是众人打不过卫无极,根本就连逃都没地方逃,外面的人要是不明就里地挖开通道进来,让卫无极这个怪物出去了,可能又是一场如同当年血魔现世一般的浩劫。   像血魔一般疯狂又强悍的卫无极让在场不少年纪大些的武林高手都被唤起了心底深处的噩梦, 有些畏缩着不敢上前,倒是年轻一代的高手, 比如秦无期、慕流云等人悍然无畏地冲上去拦住了卫无极, 不让他再四处滥杀无辜。   谁都看得出来, 这两个年轻一辈中天资最好的高手, 联手攻击一个卫无极,也依然应付得颇为吃力。   卫无极一时被缠得无法脱身, 烦躁地大吼一声, 猛然发力逼退了二人,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他就抓起旁边一个被他认为是卫梵天的丐帮弟子,狠狠一爪刺进了对方的胸口。   丐帮帮主李铁衣就在附近, 竟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惨剧发生,卫无极的功力太强、速度太快了,他根本连救都来不及救。   张驰自知武功不济,就跟其他门派中的长辈们一道,带着那些武艺低微的小弟子们远远退开,躲到暂时不会引起卫无极注意的角落里去,免得徒增死伤不说,还碍着其他高手作战。   龙九也没想到这看起来十拿九稳的一次围剿居然会变成这般局面,他一直死死地护在程霞月的身侧,不敢稍离半步,等把程霞月送到安全的地点以后,他咬咬牙道:“程小姐,若是他们杀不了卫无极,只怕我们躲到哪里都是死路一条,我要去助他们一臂之力,你呆在这里千万别乱跑。”   “我晓得。”程霞月虽然不会武功,却比周围许多门派中的小辈都要沉稳些,龙九还是不太放心地托付周围的人加以照看,就摘下他的鞭子回头加入了战团。   这么一会儿功夫,妙音师太、慧明大师和李铁衣都被卫无极打伤了,更有好几个武功稍弱的侠士被卫无极残忍地生生撕裂。   也有倒霉的,在交战中不慎落下了悬崖,崖底都是激流和礁石,根本无处落脚,旁人也无力施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挣扎着被水流冲走,不一会儿就撞在礁石上,留下一滩血迹后就再也没有了动静,尸体转眼就被冲得不知所踪。   慕流云刚才被卫无极打了一掌,一时气血翻腾,秦无期等人及时截下了卫无极的追击,他才有机会在旁调息了片刻。   但秦无期就没这么好运了,卫无极的武功实在太过霸道,秦无期一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很快就感到力不从心,而卫无极却越打越是癫狂。   傅惊雷持着铁盾和马刀硬是拦下了卫无极,想让秦无期有机会缓上口气,却被卫无极一脚踢在铁盾上,即使是傅惊雷的铁盾十分沉重,下盘也很稳固,仍然被踢得向后滑行了好几尺,双脚在地上拖出了长长的痕迹。   而卫无极借着这一脚的力道,如同流星闪电一般地扑向了正要后退的秦无期,他的神智虽然已经疯狂,但习武之人的本能还在,深知眼前这人是个难缠的对手,必须尽快打死,不能让对方有喘息之机。   秦无期大惊之下举剑刺去,游龙剑锋利的剑锋划过了卫无极的右臂,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卫无极的右手却已经抓住了秦无期持剑的手腕,猛然一扭就要把他的手扭断。   秦无期赶紧整个人跟着横翻了一个筋斗,才保住了右手没被卫无极扭成麻花,人还在空中的时候,他就运气全力飞起一脚,踢在卫无极的脖子上。   换做一般人,只怕颈骨都要被踢断了,但是卫无极却完全不为所动,反而抓住了秦无期的脚踝,双手大张往外一扯,眼看着就要把秦无期的手或脚生撕一条下来。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还是慕流云飞身上前,一剑刺向了卫无极,逼得他分心躲避,秦无期才有机会挣脱开卫无极的钳制,退到一边。   虽然卫无极刚才没能扭断他的手,却严重地伤到了他手上的经脉,秦无期右手已经抖得连剑都握不住了,傅惊雷来扶他时,他的手一滑,游龙剑竟然“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在场的众人心中都是一阵绝望,即使秦无期曾经在武林大会中一招惜败,他仍然是人们心目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可是现在就连他都被伤成了这样,剩下的人中还有几个能有秦无期这般的身手?失去了秦无期这个重要的战斗力,想要打败卫无极就更是希望渺茫了。   众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曾经打败过秦无期的慕流云,如果连慕流云也败下阵来,那就真的没有人会是卫无极的对手了。   慕流云已经知道了卫无极的厉害,不敢再和卫无极硬碰硬,而是将上清宫精妙的剑法源源不绝地使了出来,一时竟缠得卫无极无法脱身。卫无极不能再靠着蛮横的内力猛打猛冲,止水剑又和游龙剑一般锋利无比,不多久就在他身上划出了好几个伤口。   卫无极的肌肉在强横的内力护持下就如同铁铸的一般,慕流云尽了全力也只能给他造成一点皮外伤,但疼痛还是让卫无极更加地狂躁起来。   他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掌逼开了慕流云:“你不是卫梵天!那个孽子在哪里?!”   慕流云不答,提气强攻了这么久,他的内伤又有加重之势,也就没有逞强,而是退到了师兄们中间,暂作休整。   卫无极好像暂时恢复了一会儿神志,他转来转去地在如临大敌的人群中看了一阵,终于在远处的地上发现了卫梵天的尸体。   看到卫梵天已死,卫无极不但没有释怀,反而仰天大吼了一声,更加激动地冲上前去,撞飞了好几个躲闪不及的高手,双手虚握成爪一下子刺入了卫梵天的肋骨之间,将卫梵天提了起来。   而本来应该已经断气的卫梵天,居然抽搐着挣扎了两下。   有的人还以为是白日见鬼碰上了诈尸,不过现在就算真的诈尸也不会比卫无极更可怕了,他一把撕碎了卫梵天的残躯,还不能解恨,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他一拳接一拳地捣在尸首上,几下就把卫梵天的尸身砸成了谁都认不出来的一滩肉泥。   卫无极慢慢地站了起来,他好像又陷入了彻底的癫狂中去,喉中继续低吼着卫梵天的名字,捏着鲜血淋漓的双拳,又往人群中去寻找下一个“卫梵天”。   龙九不幸被盯上了,卫无极转瞬之间就冲到了他的面前,一出手就直取要害。   长鞭毕竟不是近身兵器,龙九又不擅长近身搏斗,勉强挡了两招就被卫无极双手抓住了肩膀,眼看就要被撕成两半,突然两把长剑极为默契地一左一右刺向了卫无极的腋下。   卫无极再怎么疯狂,毕竟还有作为一个武林高手应有的警觉,当即将龙九像个肉盾一样摔向其中一人,长爪一伸就扣住了另一人的长剑。   他正要折断手中的剑,突然又是两把长剑同时杀到,一剑刺向他的前胸,一剑袭向后心。   龙九被卫无极当成人肉暗器摔出来以后,就被人施了巧劲一掌推开,在地上滚了一圈站起来,总算是没有受什么重伤,他这才看清救他的人一身黑白道袍,正是上清宫的老道长之一。   上清七子中的天和、天衡、天辉、天昊四人组成了一个剑阵,将卫无极牢牢地困在了剑阵中。   经过了刚才一番激斗,卫无极的锐气多少被耗去了一些,此刻被困在上清宫赖以成名的剑阵之中,竟然一时间无法脱身。   眼看着卫无极左冲右突,却怎么也无法突破这玄妙剑阵的包围,众人都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别说是卫无极这个吃了血魔丹的疯子,就连当年真正的血魔父子二人,都被上清七子的北斗七星阵困杀于华山,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七星阵已经凑不齐了,但是师兄弟之间的默契还在,组成的四象阵同样不容小觑。   这一口气都还没有松到头,人们就看见卫无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仰头向天爆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吼。   张驰因为实在担心慕流云,终究还是忍不住偷偷地溜出了藏身的角落,试图过来看看战况如何。   结果才接近了交战的中心,就被突如其来的吼声震得眼前一黑,胸口闷痛,几乎吐出血来。   张驰曾经听说少林有一门武功叫做狮子吼,据说施展狮子吼的人功力足够强的话,不仅能靠吼声伤人,还能让方圆半里之内飞沙走石,日月无光。   张驰一直觉得这个传闻是夸大其词,没想到卫无极的这一声大吼,竟比传闻中的狮子吼还要厉害许多,像他这样武功不济内力不强的人,若是靠得再近一些,只怕当场就要被震晕过去。   就连上清七子这样内功深厚的高手,也被他的吼声震得身形一滞。   高手对战,这瞬间的迟滞就已经是致命的破绽,卫无极双掌齐出,正打在离他最近的天辉道长胸口,把这个须发花白的老道长打得鲜血狂喷,倒飞而出。   “师兄!”天昊道长大惊失色,连忙飞身接住了天辉道长,却被带得蹬蹬蹬连退七八步,后背都撞上了山石才停住。   这一接之下,天昊道长的肋骨都被撞断了,嘴角也溢出血来,若不是他缓冲了天辉道长飞出去的势头,只怕天辉道长当即就要在石头上撞得粉身碎骨。   四象阵突然少了两人,顿时威力大减,剩下的天和道长与天衡道长虽然武功略强些,却再也拦不住卫无极,很快就被他突围而出,并且抓伤了天衡道长的腿。   众人心中再次一阵绝望。   秦无期右手受伤无力再战,慕流云眼看着也不是卫无极的对手,四象阵又被破了,在场再也找不出任何一个人可以对付卫无极这个疯子。   只怕这一次,他们真的要全部葬身此处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将会揭露一个重大秘密~   先猜中的奖红包¥~~╰(゜ω゜╰)(ノ≧▽≦)ノ~~¥ 第100章 血魔再临(二)   张驰心中焦急万分, 他的视线在人群中搜寻着慕流云的身影,却看到这个上清七子的小师弟正一动不动地半跪在地上,垂头向着地面, 仿佛周围的一切战斗都与他无关。   张驰还以为慕流云受了什么严重的伤, 急得顾不上隐藏自己, 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朝着慕流云走过去:“流云……”   慕流云终于抬起了头。   那速来平静无波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张驰从未见过的狰狞和狠戾之色, 整个瞳孔都变得血红,吓得张驰愣在原地不敢靠近。   这时候,卫无极已经打飞了一个峨眉派高手和一个丐帮的长老,还打死了两个青城派和八卦门的高手,他远远地看到傅惊雷正搀着受伤的秦无期退开, 一下子又想起了这个刚才觉得“必须尽快打死”的人,狂吼一声之后, 他如同闪电般地冲向了秦无期, 同时运气于掌, 整个手掌上都仿佛凝聚起了丝丝的寒气。   在众人不忍直视的惊呼声中, 卫无极全力一掌打向了秦无期。   秦无期的脚踝和右手都伤得厉害,根本无力逃走, 傅惊雷丢下他, 将大盾竖起立在地上,放低身体用肩膀抵住盾牌,似乎打算用这铁盾和血肉之躯为秦无期硬挡下这一掌。   然而谁都知道,他是挡不住的。   就在这时, 慕流云突然无声无息地从斜刺里冲了出来,将全部的功力凝聚在剑尖,止水剑带着森然的剑气刺向了卫无极,竟然硬是刺穿了卫无极的左手掌心。   卫无极那双铁掌苦练经年,就算是在他还没有发狂的时候,也是刀枪不入,如今有强悍的内力护持就更是刚猛,没想到竟然一不留神就被刺穿,痛得他狂吼一声,左手紧紧握拳夹住了剑刃,右手一掌打向了慕流云,想逼迫对方放开剑柄。   而慕流云竟然不闪不避,右手握剑,靠左手硬是接了他这一掌。   众人暗道不好,以卫无极现在的功力,这一掌下来慕流云只怕不死也残,但是出人意料的是,轰然一声巨响过后,却是两人各退了十几步,不相上下。   止水剑还留在卫无极的左手上,他忍痛将剑拔了出来扔掉,抬脚就要踩断这伤了他的兵刃,慕流云却像疯了一般地猛扑上来,一下子将卫无极撞开了好几步远,甚至都不去捡回他的剑,就这么跟卫无极拳来脚往地厮打在一起。   两个人都是状若疯癫,看起来好像毫无章法,却一招一式都足以劈山裂石。   打斗间,卫无极终于抓住了慕流云的双腕,他狂躁地嘶吼着就想把眼前这人撕碎,而慕流云一声不吭地一个头椎撞在他的额头上。   卫无极竟然被撞得整个头都后仰过去,慕流云又猛然爆发出修炼多年的天罡护体真气,一下就把卫无极震开了好几步远。   刚才还打不过卫无极的慕流云这会儿就跟疯了一样,竟然能把卫无极打退,甚至还占了上风,众人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慕流云的额头上还带着血迹,刚才那一撞让他的发髻也散开了,以往的风度翩翩彻底不见了踪影,这时候所有人都看清了他脸上疯狂的神色和已经变成血红色的眼睛。   有人惊疑不定地问:“难道他也吃下了血魔丹?”   “不……你们仔细看他的眼睛……”丐帮帮主李铁衣倒吸了一口冷气,“我只见过两个人在发疯的时候整个瞳仁都变成红色,那就是血魔父子二人!”   妙音师太厉声叫起来:“错不了的,当年我亲眼看着我的师父死于血魔父子之手,那两个大魔头无论是血红色的眼瞳,还是这副疯狂的神态,都和他一模一样!大家千万小心!”   曾经也和血魔交过手的慧明大师看着疯狂的慕流云,当年的一幕幕似乎又重现眼前,他失神地喃喃道:“血魔再世,只怕这人间又是要生灵涂炭了……”   听到这些话,张驰的心头突然闪过了许多零零碎碎的片段。   众所周知,血魔父子二人最后是被上清七子用北斗七星阵困杀于华山的后山,那是二十六年前的事。   慕流云今年二十七岁,父母不详,他和师父所住的清风阁也是在华山的后山。   慕流云曾说他身有“隐疾”,只能靠内功压制,这种病会随血脉流传,所以他师父要他立誓不近女色,不留后嗣。   血魔父子二人都有一样的症状,所以这症状显然就是会随着血脉流传的。   那么慕流云和血魔父子之间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关联?难道他所说的隐疾,就是指他身上带有血魔的血脉?   ***   当众人为此事惊疑不定,窃窃私语时,卫无极和慕流云的战斗已经越发趋于白热化,两人都是一样的武艺高强,一样的状若疯癫,每一招每一式都仿佛带着劈山裂石之力,看得周围的人无不胆战心惊,纷纷退避开去以免受到波及。   但凡是多年习武之人,许多武功招数都已经成为了本能,即便这会儿发了狂,慕流云的一招一式走的依然是上清宫的路数,和卫无极比起来,他的武功身法明显是灵巧有余,刚猛不足,这会儿又完全没有了平时的冷静,秦无期捂着受伤的右手看了一会儿,不由忧虑道:“他再这么硬碰硬地打下去,只怕终究不是卫无极的对手。”   张驰听到这话,心中更是焦急,也顾不上许多,过去拾起地上的止水剑就丢向了慕流云:“流云,接着你的剑!”   慕流云正好打退了卫无极,感觉有什么东西向他掷过来,不及多想就伸手接了。   止水剑一入手,许多武功招数也自然而然地就浮现在脑中,当卫无极再度疯狂地冲上来时,他将十二分的功力全部灌注于剑刃之上,一招“人剑合一”带着雷霆万钧之力,向着卫无极的心口刺去。   这一剑来得太快太猛,以卫无极的武功和反应竟然也没能躲开,只能运起全部的功力去抵挡,只见他浑身青筋暴凸,鼓胀的肌肉变得坚硬如铁,削铁如泥的止水剑只刺入了三分便再也刺不进去。   卫无极痛吼一声,双掌朝着慕流云的胸口拍去,慕流云抽不出剑,只能撤手变招,在抵挡卫无极双掌的同时,也飞起一脚正踢在剑柄上,将止水剑踢得又刺入了两分,自己借着这一踢之势向后退去,化解了卫无极排山倒海般的掌力。   止水剑深深地卡在卫无极的胸口,卫无极却浑然不觉,依旧和慕流云拳来脚往,打得昏天黑地,围观众人无不看得心惊肉跳,暗道莫非这卫无极真的成了妖怪不成?   卫无极越打越狂躁,慕流云却好像恢复了几分镇定,只是身形灵动左右游移,避免和他正面交锋,当卫无极又是虎虎生风的一拳向他的胸口捣来时,他没有硬接,而是运起太极八卦掌中的“倒转乾坤”,手掌搭上他的手腕画了一个半弧往旁一引,化开了这足以叫人筋断骨折的一拳,也让卫无极的胸前门户大开。   卫无极还没来得及回防的时候,慕流云趁机伸手抓住止水剑的剑柄,猛地将剑抽了出来。   卫无极的胸口顿时“噗”地喷出一道血箭,溅了慕流云一身。   原来刚才那穿心一剑并非没有伤到他,只是因为卫无极的功力高强,肌肉紧绷之下生生压住了伤口,这会儿卡在胸口的剑被拔`出,心口突然多了那么大一个窟窿,血流就再也压不住了。   卫无极怒目圆睁,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紧盯着慕流云的方向,似乎还想扑上去再战三百回合。   众人也紧张地盯着他,生怕这样的伤势也杀不死卫无极这个妖怪。   好在卫无极到底不是妖怪,他有些晕眩地甩了甩头,终于察觉到了胸口的伤,后知后觉地用手捂住伤口试图止血,却已经于事无补。   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四下环顾了一圈,似乎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凝结在了这一刻的不知所措上,这一代枭雄,终于还是缓缓地倒了下去,激起了一小蓬尘埃。   慕流云握着染血的止水剑,一身洁白的道袍被喷溅得血迹斑斑,他披头散发地看着倒地的卫无极,突然发出了阴恻恻的笑声。   一个向来不太爱说话也不笑的人突然发出这样的声音,众人都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对于他是血魔血脉之事也更加确信无疑了。   天和道长上前两步,有些犹豫地叫道:“师弟……”   慕流云没有回应,天和道长还想靠近的时候,从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个人,正是妙音师太,她不顾自己身上有伤,不声不响地举剑偷袭,从背后刺向了慕流云。   慕流云就仿佛背后长眼一般,回身就是一剑,在妙音师太的手臂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伤口,妙音师太忍着痛与他交手了数招,但是她的武功本来就不如慕流云,更何况现在的慕流云已经如卫无极一般发狂。   眼看着妙音师太就要被斩于剑下,天和道长连忙飞身上前试图阻拦:“师弟不可!”   慕流云一掌就将师兄打退了十余步,妙音师太因此捡回了一条命,但是慕流云完全没有放过她的打算,手中长剑就如同嗜血的毒蛇一般,仍旧不依不饶地咬向负伤的妙音师太。 第101章 血魔再临(三)   八卦门的掌门见状大喊起来:“此人是血魔再世, 若不能趁他受伤时先下手为强,我们所有人都会被他杀掉的!”   “阿弥陀佛,大家且慢动手……”慧明大师试图阻拦, 但是峨眉派的众人为了搭救妙音师太已经一拥而上, 其他门派也有人趁机冲了上去, 混战开始了。   这些围攻慕流云的人中,有的是想要趁机弄死他, 也有的只是为了阻止他伤人,包括他的师兄们还有慧明大师都加入了战团,一时间除了伤重不能动的以外,一眼望去所有人都在围攻慕流云,就跟刚才围攻卫无极一模一样。   张驰心中焦急万分, 他很清楚慕流云如果杀了在场的武林同盟会里任何一个人,事情都会变得不可收拾。他本想不顾一切地冲去阻拦, 可心急之下只觉得膝盖一软, 眼前一黑, 噗通一下就跪倒在地上, 还呕出了一口血来。   他刚才被卫无极的狮子吼震伤,所受的内伤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张驰只能半跪在地上, 一时间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昏花的视线里只见人影交叠,打得甚是激烈,不时有人发出惨叫。   而他却只能发出虚弱的声音:“流云……流云……我受伤了……”   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力气去喊, 发出的声音却仍然是虚弱无力的,他也不知道在这样的一团混乱中慕流云能不能听到他的声音,就算听到了又会不会理会,他只知道事情正向着最坏的方向狂奔而去,任何一点挽回的希望他都不能够放弃。   慕流云在打退了又一个想杀他的人之后,居然真的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追击,而是睁着血红的眼睛,面无表情地向着张驰的方向看了过来。   张驰见状,就更加做出了十二分的虚弱之态,气若游丝地对慕流云伸出手:“快……快用内功为我疗伤……”   在众人的眼中,现在的慕流云比刚才的卫无极还要可怕几分,卫无极只是个吃了血魔丹的假货,眼前这个可是真正的血魔再世。所以慕流云停手之后,众人一时也不敢上前,只能如临大敌地远远围着他,看着事态会怎么发展。   在他们的包围下,慕流云一步步地走向了张驰。   已经陷入疯狂的慕流云会怎么做,在场的众人包括他的师兄们都没有一点把握,虽然慕流云平时和张驰私交甚笃,但此时的慕流云还能认得出张驰吗?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慕流云就好像他们都不存在一般盘膝坐下,将止水剑放在了一边,扶正了张驰的身子,将双掌贴在他背上开始运功为他疗伤。   众人面面相觑,震惊写在了脸上。   谁都知道运功疗伤这种事情,必须在绝对不受打扰的情况下进行,如果运功到一半被人打断,只怕张驰和慕流云两人都要被内力反噬,不死也得重伤。   而且运功之人还必须保持绝对的平心静气,不然极易走火入魔,现在这个疯狂的慕流云真的能控制好自己的真气吗?   有的人跃跃欲试,想要趁此机会攻击慕流云,但是天和道长等上清宫的高手们过去站在了慕流云的附近,隐隐一副为他护法的架势。   秦无期在手下傅惊雷的搀扶下缓步走了过来,问出了大家心目中的疑惑:“天和道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天璇道长他难道真的是血魔血脉?”   天和道长摇了摇头:“等会儿再解释吧,不论如何,希望大家能够保持克制,我相信师弟是不会无故伤人的。”   过了没多久,慕流云就收了功,张驰缓缓地睁开眼睛,觉得胸口那种烦闷欲呕的感觉淡化了不少,他急切地回过头去,就看到慕流云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本来血红的瞳仁已经恢复了正常的颜色。   张驰激动地一把抓住他的手:“流云……你恢复了?”   “嗯。”慕流云淡淡地应了一声。   “太好了!”张驰牢牢地抓着他的手不放,还是有些担心他下一刻又暴起伤人,慕流云也不反抗,就任由他抓着。   感受到周围那些箭一般的目光,张驰有些心有余悸地问:“流云,你刚才……其实并没有完全失去神智,对不对?”   慕流云点了点头,语气如冰一般冷冷道:“我一直就没有失去神智,只是刚才发作时,戾气格外重些,一想到我拼尽全力好不容易杀死了卫无极,救下了在场所有人的命,他们却转头就想置我于死地,只觉得恨不得将他们全杀了才好。”   听到这话,刚才还在围攻他的人中不少都羞愧地低下了头,或者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天和道长赶紧打了个圆场:“师弟,你能及时恢复冷静就好了,先把身上的伤处理一下吧。”   张驰也赶紧拿出身上带的金疮药,帮慕流云处理身上的外伤。   眼看着应该是不会再打起来了,再次捡回一条命的众人都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只有妙音师太还是愤愤不平:“当年我是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师父死于血魔父子之手,就算我现在不是你的对手,这仇我也绝对要报!”   慕流云冰冷的眼光再次聚焦在她的脸上,妙音师太却丝毫不怵,张驰忍不住道:“你师父死的时候流云还只是个小孩子,这事怎么能怪到他的头上?”   妙音师太道:“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你的相貌和那血魔父子少说也有七八分的相似,又会和他们一般发狂,难道你敢说你和血魔之间毫无关系?”   其实并没有七八分相似这么夸张,如果没有人提这一茬,光是从慕流云的相貌,怎么也不至于联想到血魔头上去,但是妙音师太这么一说,当年见过血魔的人一对比之下,还真觉得慕流云和血魔父子之间有几分相像。   慕流云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冷冷道:“有关系又如何?你要寻个人报仇,只管来便是,还找什么借口。”   “师弟!”天和道长连忙阻止都来不及,刚刚缓和下来的气氛顿时又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秦无期捂着受伤的胳膊站出来说了句公道话:“天璇道长刚才力战卫无极,才保住了我等的性命,即便他真的和血魔有关系,我等也不能恩将仇报。人不能选择自己由谁所生,但可以选择是站在正道还是魔道的一边,天璇道长素来行侠仗义光明磊落,我相信他绝对不会如同血魔父子一般滥杀无辜、为祸人间。”   天和道长松了口气:“多谢秦庄主理解。师弟血魔血脉发作时,脾气会比平时暴躁许多,但是只要大家不去主动招惹,他绝不会无故伤人。”   秦无期点点头道:“刚才事发突然,众人骤然见到性状如同当年血魔一般无二的人,难免受到惊吓。还望道长可以将此事原原本本地告知众人,以免徒增猜疑,日后大家再遇到类似的情况,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天和道长也知道这件事肯定是瞒不下去了,此时身上有伤的人都各自在疗伤,等着外面的人挖开入口处的落石进来,天和道长就趁着这个时间,将那段尘封二十多年的往事说了出来。   “其实熟悉上清宫阵法的人都知道,北斗七星阵只能困住一人,若要困住两人以上就力有不逮,当年我们之所以能剿灭血魔父子二人,是因为我们的师叔玄一道长正好就住在华山后山的清风阁中,有他出手相助,替我们拖住了血魔之子,我们才有机会各个击破。师叔隐居深山多年,不想为盛名所累,而当时我们师兄弟正是需要在江湖上扬名的时候,师叔便命我等不得将他参与围攻之事说出去。”   虽然这样说起来上清七子似乎有沽名钓誉之嫌,但血魔父子最后确实是分别死于北斗七星阵之中,而且长辈之命难违,众人也都表示理解,等着他说下去。   “在这之前,当我们发现血魔父子的踪迹时,他们也发现了我们,远远地就将所带的一件东西藏在山石缝隙之中,待到血魔父子二人伏诛之后,我等在那石缝中找到了一个昏睡不醒的婴儿。”   秦无期问:“那就是天璇道长?”   天和道长点了点头:“当时血魔父子已经销声匿迹一年有余,而那个婴儿最多只有半岁光景,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辨认身份的东西,也不知是什么来历。对于如何处置这个婴儿,我们师兄弟之间也起了一些争执,有的认为此子很可能是血魔的次子或者孙儿,身上说不定带有血魔的血脉,应该趁他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斩草除根永绝后患,有的觉得这也有可能是他们从别处掳来的婴孩,若被我们杀害,到时候父母找上门来,又要如何交代?即便我们可以推说这婴儿是被血魔所杀,可对这样一个无辜稚子下手,纵然瞒得过外人的耳目,又如何能够瞒得过自己的良心?”   虽然现在慕流云好端端地就在眼前,张驰还是为当时那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婴儿所经历的凶险感到心惊肉跳,要不是上清宫的道长们那一念之仁,这样的一个出众人物,上清宫未来的柱石,只怕是连长大成人的机会都没有了。   “几经商议之后,师叔玄一道长决定将那婴儿暂时收养在没有外人造访的清风阁中,大家分头下山打听附近有没有什么人丢了孩子。几番打听无果之后,师兄们又起了‘斩草除根’的念头,可是那时,师叔养了那个孩子月余,已然有了感情,不许我们再下杀手,我等也就只好作罢了,只是多留了一份心眼观察着这个孩子是不是与别人有什么不同之处。长期观察下来,除了比较安静孤僻以外,这孩子似乎也没什么异常。几年后,师叔又说此子天赋异禀,硬要收他为徒,我等虽然也有许多忧虑,却拦不住师叔。”想到那个任性的师叔和当时无奈的心情,天和道长叹了口气,“天璇师弟从小到大一直冷静寡言,从未发病,在我们都已经放下心来的时候,事情却突然发生了……” 第102章 血魔再临(四)   那时正值寒冬腊月, 到了饭点,玄一道长迟迟不见有人来送饭,就遣慕流云去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当时只有十七岁的慕流云循着山路找下去, 发现山中的狼群饿急了眼, 竟然围攻起人来, 送饭的弟子被狼群咬伤,正攀在一处垂直的崖壁上摇摇欲坠, 狼群有的在上面等着,有的在下面围着,就等着他爬上来或者支撑不住落下去,若是再晚些发现,只怕那个弟子不是力竭落下被狼群撕碎, 就是冻死在山崖上。   见慕流云孤身前来,迟迟吃不到肉的狼群顿时一拥而上, 慕流云当时的武功还只是小有所成, 而且连佩剑都没有带在身上, 只能捡起一块石头徒手和狼群搏斗, 且战且退,将狼群引开了崖边。   那弟子趁机爬上山崖后, 赶紧下山去叫人, 等到天和道长带着几个门派里的好手赶上来时,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半个时辰。   众人都觉得慕流云只怕是凶多吉少了,当他们循着雪地上的脚印和血迹一路找下去,却在一处山坳看到了惨死的狼群, 有的被生生撕碎,有的看起来已经想跑了,却还是被人追上砸得稀烂,血肉模糊。   慕流云就站在狼群的尸体中间,满手的血腥,双目通红,凶狠又戒备地看着他们。   天和道长心中大骇,赶紧派人下山叫其他师兄弟上来,本以为又要上演一场如同当年围杀血魔父子般的恶战,却见慕流云的师父玄一道长闻讯找了过来,好像没看到他这状若疯狂的样子一般,好声好气地叫慕流云跟他回去。   面对着一手带大他的师父,慕流云果真放下了戒备,乖乖地跟着走了,玄一道长用内力帮他平息了奔腾的内息,慕流云就恢复了正常的神色。   但是天和道长等人却不能就这样放心下来。   谁也不知道他发疯之后还能保留多少神智,就算这次能够认得师父,下次如果玄一道长不在又怎么办?   而且谁知道他的疯病以后会不会变得更加严重?就算他始终能够控制自己的疯病,但他已经学了一身的武功,又有血魔一般发作起来势不可挡的力量,一旦有心利用这独特的血脉来作恶,只怕会比血魔父子更难对付,还会令上清宫的百年清誉毁于一旦。   可是担心归担心,慕流云毕竟是玄一道长晚年所收的唯一弟子,一直悉心栽培疼爱有加,又从未作恶,还为了援救门中弟子被狼群逼得走投无路以至于血魔血脉爆发,他们当然不能因为担心他“将来可能会作恶”就提前处置他。   玄一道长却觉得,他们的不安主要是来自于对慕流云的心性不了解,如果知道这孩子的为人,自然就会放心了。掌门天行道长便提议,派慕流云下山为门派办事,顺道试试他的心性到底如何,如果他真如玄一道长所说的那样是个心性善良、冷静克制之人,门中众人自然就能放心些了。   玄一道长同意了。   慕流云第一次随师父下山,是去诛杀一个被称为半面阎罗梁啸天的恶贼,他们已经大致掌握了梁啸天的行踪,带着慕流云一路追到了荥阳附近,就找了个由头让慕流云单独去诛杀此贼。   还是天和道长想起慕流云从未下过山,可能连吃饭要给钱都不知道,临时拿了一锭银子给慕流云,交代他如果一时没找到人,可以到客栈休息吃饭,但一定要记得给钱,上清宫的人可不能吃霸王餐。   慕流云出发之后,天和道长、天行道长和玄一道长等人就在远处悄悄跟着,那时候慕流云的武功还不够好,警觉性也不高,自然无法发现他们的踪迹。他们一路看着慕流云默不作声地赶路,向人打听半面阎罗梁啸天的下落,即使遇上他们安排好的故意挑衅之人,也依然冷静克制,没有恃强凌弱出手伤人。   梁啸天已经受伤,跑不了多远,很快慕流云就在一处破庙找到了他,但是令天和道长等人没想到的是,那人迹罕至的破庙里竟然还躲着一个小乞儿,梁啸天挟持了那个孩子,正要痛下杀手。   这种情况下他们根本来不及出手救人,可慕流云的武功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好,只见慕流云闪电般地欺身上前,一剑刺死了梁啸天,抢下了那个惊魂未定的孩子。   天和道长等人毕竟都是武学宗师级别的人物,即使相隔很远也能看出他这一招是冒了一些风险的,不过为了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他还是这么做了。   见那个孩子生着病,他还把天和道长给的银子拿出来送给了那个小孩。   经过这事,门派中人对他的人品也就基本放心了,玄一道长又督促慕流云勤练内功,每日篆抄经书磨炼心性,并且要他立誓不近女色,不留后嗣,让这危险的血脉断绝在他这一代。   他们也是最近才知道,当年那个被慕流云救下来的小孩子,就是如今的张驰。   刚才的情况,若不是张驰及时叫住了慕流云,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   慕流云还在运功调息的时候,天和道长就将这些往事捡了重点说了,众人听后也是唏嘘不已。   若不是当年上清七子们的一念之仁,如今的上清宫也不会有慕流云这个武学上的顶梁柱,今日更是有无数人要命丧此地。   若不是慕流云当年出手救下张驰,今日只怕慕流云已经步上血魔父子的老路,成为了武林公敌,再无回头的余地。   这一切的一切,只能说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张驰忽然有了个想法:“流云,你爹或者说你爷爷会不会发疯的时候也是留有神智的,只是因为不知道怎么的开了个不好的头,后来大家都开始追杀他们,他们不得不反抗,于是就冤冤相报,没完没了了?”   慕流云摇摇头:“我不知道,现在去想这些也没有意义了,他们杀人无数,最终被人所杀,这在江湖中本就是平常之事。”   有好事者道:“这么说来,上清宫不就是你的杀父仇人了吗?”   慕流云看他一眼,淡淡道:“生恩不如养恩重,对我而言只有师父才是我的亲人。”   看着气氛又有些僵硬,张驰赶紧转移话题道:“说起来,刚才卫梵天突然死而复生,真是让我吓了一跳呢。”   这时候死者的尸体已经被一些没受伤的人集中起来排列在一起准备收殓,只有卫梵天的尸体因为太过稀烂了还留在原地。   秦无期处理好了手臂上的伤,就过去查看卫梵天的尸骸,想看看有什么异常:“我总觉得事情哪里不对,诈尸什么的我是不信的,诈死还差不多。”   “是啊,卫梵天若要寻死有的是办法,没必要特地给自己准备一把短剑用于自尽,只怕是那剑上有什么古怪,他又吃下了假死药或者有什么办法可以暂时封住血脉装死。”张驰一拍膝盖道,“如果这样的话,他临死前的演技可真是好,我们这么多人居然没有一个人发觉有什么不对。”   秦无期点点头:“在这种无路可逃、必死无疑的情况下,这的确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好办法,众人还来不及仔细查看,就会碰到发狂的卫无极,等疯了的卫无极杀了众人,他也藏在满地的尸体堆中蒙混过关之后,再伺机‘活’过来,从此隐姓埋名,养精蓄锐,另找机会东山再起。”   “好一个诡变无穷的红莲教少教主。”张驰感慨道,“只可惜他机关算尽,却唯独没有料到卫无极对他的恨意竟然如此强烈。也不知在卫无极发疯之前,卫梵天到底对他做了什么,竟然让卫无极对自己的独子痛恨到即使他已经是一具‘尸体’,都要碎尸万段才能解恨的地步。”   外边的人这时候已经把入口的落石清理出了一个洞,受伤的和没受伤的人们开始互相搀扶着,陆陆续续地往入口处走去。   程霞月也在龙九的护卫下走了过来,她特地去看了看卫梵天的死状,面对着惨不忍睹的尸体,她却没有丝毫的害怕和恶心,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秦无期靠了过来,一脸关切地问:“适才卫无极用内力发声震伤了不少人,不知程小姐有没有受伤?”   “我离得远,并无大碍。”程霞月道,“秦庄主,小女子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庄主能够成全。”   秦无期点点头:“但说无妨。”   ***   魁虎在大军打进隐月宫外城的时候就受了伤,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他及时地投了降,成了俘虏,算是暂时保住了一条命。   在牢里心惊胆战地度过了几天之后,几个惊鸿山庄的铁卫跟守门的军士通了个气,拿绳子将他一捆就押了出去。   魁虎连声质问他们要干什么,但没有人回答他,只有一个铁卫嫌他聒噪,给了他一耳光,差点没把牙给打下来,让他再也不敢开口。   他被套上一个黑布头套,装上马车颠簸了一路,也不知究竟走了多远,等再次见到天光的时候,他发现他被押到了几座新坟前。   魁虎不识字,不知道这是谁的坟墓,只看到程霞月站在旁边,一身素白的轻纱衣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周围站着一些惊鸿山庄的人,为首的是一个身穿靛蓝色劲装的英俊青年,正是庄主秦无期。   魁虎也不知道他一手献给卫梵天的“莺莺姑娘”为什么会跟惊鸿山庄的庄主站在一起,他本能地想抓住任何一根救命稻草,连忙叫道:“莺莺姑娘救我啊!看在我一直对你不错,还把你介绍给少教主的份上……这些人也不知道抓我来干嘛,莺莺姑娘快帮我说说好话,让他们放了我吧!”   没人理会他。   秦无期温和地问:“是这个人吗?”   程霞月点点头道:“是他。”   秦无期又问:“程姑娘当真要自己亲自动手吗?不介意的话,其实秦某可以代劳。”   程霞月面无表情道:“不,让我自己来。”   “好吧。”秦无期毫不吝啬地拔出了自己的佩剑,剑柄朝前递给了程霞月,程霞月轻轻道声谢,接了过去。   魁虎终于意识到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他杀猪般地惨叫起来,随即被人点了穴道,又照膝盖弯踢了一脚,只能动弹不得地跪在墓前,低垂着头颅等着被行刑,直吓得抖如筛糠,涕泪横流。   在众人惊奇又敬佩的目光中,这个一直养尊处优的官家小姐,双手握着游龙剑狠狠地对着魁虎的后颈斩了下去。 第103章 血魔再临(五)   剧痛和临死的恐惧令魁虎冲破了穴道, 发出了声嘶力竭的惨叫。   程霞月毕竟是个鸡都不曾亲自杀过的大家闺秀,临到头来终究有些手软,尽管游龙剑十分锋利, 这一剑下去还是没能让魁虎身首分离, 在魁虎的惨叫声中, 程霞月又连着砍了好几下,才将魁虎的头颅斩了下来。   鲜红的血溅上了她雪白的裙摆, 周围一时间安静得落针可闻,众人都带着几分敬畏地看着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程霞月在墓前跪了下来,这个一直喜怒不形于色,就连亲手杀人时依然面无表情的女子,此刻终于放下了所有的坚强隐忍, 哽咽着哭了出来:“……爹,娘, 夫君, 霞月终于为你们报仇了, 你们安心地走吧。”   秦无期没有做徒劳的安慰, 就在旁默默地陪着。   不多久,程霞月就恢复了冷静, 她双手托着游龙剑还给秦无期, 颔首用沙哑的声音道谢:“多谢秦庄主。”   “程小姐心性坚强,杀伐果断,秦某甚是佩服。”秦无期温和地问,“不知程小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会随陆将军一道回京, 也将家人的尸骸送回京城安葬。”   “既然是与陆将军同行,我也就可以放心了。”秦无期想了想又道,“我过些日子也要到京城去,到时候再来探望程小姐,不知可好。”   程霞月点了点头。   ***   张驰端着一罐野山菌炖鹿肉,用肩膀顶开了慕流云的房门。   罐子很烫,他却仗着手上老茧厚,连块布都没有垫,直到把罐子放下才搓了搓手指吹了两下:“流云,吃饭了。”   正在打坐运功的慕流云缓缓地睁开了眼,这个上清七子的小师弟虽然以一己之力打败了魔头卫无极,自己却也受了不少内伤外伤,这几天他什么事情都不管,只是坐在房中调理身体,运功疗伤,张驰别的忙都帮不上,就天天换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然后心满意足地看着他吃下去。   等到慕流云吃完了,张驰一边收拾一边说:“流云,现在许多江湖门派和各路英雄都陆续散去了,朝廷大军这两日也要开拔回京复命,上清宫接下来的行程是如何安排的,你可知道吗?”   “门中弟子有不少都负了伤,为免旅途奔波令他们伤势恶化,我们还需要多花几日准备车马,再一同回山,之后我要在山上调养一段时日,养好了伤再做打算。”慕流云抬眼看他,“你是有事要说?”   张驰抓抓头,有些为难地开了口:“是这样的,陆将军有些事情要托我去做,我明天就得随大军一起出发,包打听如今群龙无首,也有一些事情需要去处理,我们恐怕得暂时分开一阵子了。”   慕流云愣了一愣。   自从两人相遇之后,就不曾真正分离过,最近这段时日更是好得如胶似漆,以至于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们其实并不是一路人。   张驰是包打听的伙计,或许真实身份还不止于此,总之他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忙,少不了要在江湖上走动,而慕流云只怕多数时候都会留在上清宫哪儿也不去。这段时间以来两人目标一致,能够一直一起行动只不过是凑巧走运罢了,今后只怕聚少离多才是常态。   想到这些,慕流云皱起了眉头,张驰看着就觉得心也跟着揪了起来,一时间只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只求能哄他开心,可现实却是他就连陪着慕流云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到,只能万分愧疚地说:“流云,你别不高兴啊,我也不想和你分开的,你且回山好好养伤,等我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就来找你,好不好?”   “……多久?”   “快的话半个月,最慢不会超过一个月,事情一办完,我马上就来找你。”张驰言辞恳切地说,“我是最巴不得早一刻见到你也好的。”   慕流云垂着首,他性格一贯孤僻冷淡,喜静不喜动,即使张驰在的时候,他也常喜欢一个人呆着,不想总是跟对方粘在一起,可是想到接下来的日子里张驰都不在他的身边,慕流云就觉得心里一阵空落落的。   这几天来,由于慕流云受伤,他们一直都不曾同眠,这天晚上,二人亲昵了许久,想到即将到来的分离,都有些依依惜别之情。   感受到慕流云对他毫无掩饰的不舍和依恋,张驰心中即有欢喜又有怅然,喜的是流云对他的感情日渐稳固,再也不是过去那种“在一起试试看”的态度,愁的是两人刚好了一些就要分离,以慕流云的性格,张驰一点都不担心会被人趁虚而入,只怕分开一阵以后,流云又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从而拒绝他的亲近。   第二天,直到大军开拔之际,慕流云也没有去送他,张驰在队伍中频频回首,却始终没有看到他想看到的那个人,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被迫分离两地并非他所愿,但流云显然还是生他的气了。   就算这是显而易见的迁怒,张驰也没地方可以说理去,只能一路唉声叹气地想着,等到事情办完以后,他要怎么才能哄得慕流云对他展露笑颜--别看慕流云平日里冷静克制,一旦真的生气起来,可不是那么容易哄的。   ***   历时数个月的红莲教清缴行动终于圆满收官,参与的各大门派分掉了从隐月宫里缴获的财物和秘宝,无门无派的江湖散人也拿到了朝廷的封赏满意而归,惊鸿山庄更是除去了最大的劲敌。   秦无期回到惊鸿山庄之后不久,就差人开始准备送给程霞月的礼品,他在这上面颇花了一些心思,仔细打探了对方的喜好和需求,不惜重金只为博得红颜一笑。   当他嘱咐手下去购置礼品的时候,江诗忍不住出言打探:“庄主如此大费周章,可是有意要娶那程小姐为妻?”   秦无期没有否认:“我正有此意。”   几个心腹下属都有些诧异,这些年来秦无期一直是独身一人,虽有过一些关系暧昧的红颜知己,却从来没有表现出任何成家的打算,不知多少武林世家和名门大派都睁大了眼睛关注着秦无期的婚事,家有适龄未婚女子的江湖中人更是挤破了头地想与惊鸿山庄联姻。   可是秦无期一直不上不下地吊着所有人的胃口,众人都道这样一个天之骄子,眼光只怕是不知高到哪里去了,如今他却要和一个甚至都不是江湖中人的寡妇成亲,只怕要哭碎不知多少怀春少女的心肝。   “庄主还是要三思啊。”徐长歌劝道,“虽然程小姐相貌家世都算不俗,但是她毕竟是已经成过婚的女子。”   “那又如何?”秦无期不以为然道,“我等江湖儿女,又不是什么墨守成规的大儒,何须在意这等小节。”   江诗委婉地劝道:“程小姐确实是一个令人敬佩的女子,她忍辱负重,委身侍贼,搅得卫梵天父子反目、众叛亲离,但这样的做法毕竟于名节有损,虽然有内`幕消息说卫梵天那段时间因为中毒不能近女色,但江湖中谁人不知她曾是卫梵天的爱妾,若庄主娶她为妻,只怕……话会不太好听。”   宋慈就直接多了:“到时候人人都要在背地里笑话庄主捡了卫梵天用过的女人。”   秦无期轻笑一声:“关于我的闲言碎语什么时候少过,我至今没有成婚,背地里也是说我什么的都有,既然站在了这个位置,我早已习惯将那些乱嚼舌根之言视为无物。”   徐长歌道:“庄主确实不需要太在意别人的闲言碎语,可庄主是否考虑过,程小姐成婚已经三年有余,却一直无所出,她会不会是……不能生育?”   “也许是她的丈夫不行呢,这种事情谁说的准。”秦无期道,“即便她真的不能生育,也没什么要紧,大伯没有自己亲生的孩子,他养大了我,还不是照样将惊鸿山庄发扬光大。”   属下们一时词穷,徐长歌用手肘捅了捅在旁一言不发的铁卫队长:“老傅,你也劝劝庄主啊。”   傅惊雷不知为什么,神情看起来有些失落:“……只要是庄主的决定,属下都支持。”   秦无期道:“好了,我知道你们也是为我着想,不过我并不是会为了女人头脑发热不顾一切的毛头小子,我既然这么决定,自然有我的道理,不必再多言。”   庄主既然都这么说了,作为属下也就不好再横加阻拦了,几人只好应声退下,各自去做事。   秦无期确实有自己的考虑,一方面他确实钦慕这个女子,她美丽优雅并且坚强隐忍,令人钦佩,另一方面,程霞月是官家出身,虽然父亲已死,但她在朝中依然有许多故友旧识,就连皇帝身边的李贵妃也是她的闺中密友,而且她的聪明才智必能给惊鸿山庄带来意想不到的帮助。   将来若他们能够生儿育女,那一定会是最为优秀的后代,即使她真的不能生育,能够娶这样的女子为妻,本身也是对他很有助益的事,与之相比,什么处子之身、什么闲言碎语,都是完全不足挂齿的存在。   -第三卷 完- 第104章 乱流(一)   山中不知日月长, 不知不觉冬去春来,半年多的时间过去了。   慕流云的内伤早已痊愈,又恢复了他习以为常的规律生活, 每日上午练功, 下午抄写经册, 除了张驰隔三差五会来清风阁中小住几日以外,一切和以往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有时候慕流云会觉得日子就这样下去也不错, 张驰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他也需要留在门派之中,两人平时各自过着自己的生活,有机会就相聚几日,虽然不能天天腻在一处, 感情却比之前更加稳固了。   尽管他还是像过去那样两耳不闻窗外事,埋头只顾着自己习武练剑, 但张驰每一次上山来, 都会给他带来许多江湖上的最新八卦, 比如峨眉派掌门伤重需要休养, 已经把掌门之位传给妙音师太,铁剑门也换了新门主。程霞月在秦无期换着花样的追求讨好下, 终于答应了他的求亲, 两人将在年内完婚。最新的武林高手排行榜上,慕流云已经排在了第三位,仅次于掌门师兄天行道长,而秦无期被他挤到了第四, 不过江湖中人都相信年纪轻轻的慕流云已经比天行道长更厉害,这个排名只是为了给掌门留个面子。   张驰每次离去,都会告诉慕流云一个大概的归期,说好下次大约什么时候到,就算真有什么事情耽搁了,也最多拖延上一两天,就带着歉意的笑容匆匆赶来。在上一次分别的时候,张驰说一定会赶上跟他一起过端午,可是如今端午已经过了,张驰却还是没有来。   慕流云心想他大约是又被什么事情耽误了,兴许过两天就会到的,于是又等了两三日,张驰依旧没来,就连消息都没有传回来一个。   想到江湖凶险,即使以张驰的聪明才智也未必每次都能应付自如,慕流云无法再平心静气地等待下去,他来到山下的正殿中,找到了他的掌门师兄天行道长。   “师弟,你可难得主动下山来一趟,有什么事吗?”天行道长和蔼地问。   “上次分开时,张驰说好端午之前必定会来见我,可他至今也没有来。”慕流云道,“如果不是遇到了什么状况,他绝不会失约这么多日,我想知道他在哪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测。”   “师弟莫急,我会派人出去打听。师弟不妨多多下来走动,有了消息也好早些知道。”   天行道长本意是希望慕流云可以和门中弟子多些来往,不要总是像个游离在门派边缘的世外高人一样,不过急着早日得到消息的慕流云干脆就在山下住了下来。   上清宫也有自己的情报网,对于无数弟子心中的偶像--太师叔天璇道长的要求,门下弟子们无不尽心竭力,经过了十多天的打听之后,他们传回消息,有人看见张驰在君山丐帮总舵,和他的好兄弟路小米在一块儿。   慕流云当即就要下山去找他,天行道长自然是拦不住的,不过又哪能放心让这个依然没有多少生活经验的师弟独自外出,就派了清流、清越两名弟子跟着慕流云。   ***   慕流云心中焦急,路上都没怎么休息,不辞辛劳地跋涉了数日之后,来到了位于君山的丐帮总舵。   清流和清越给当值的丐帮弟子递上了拜帖,其实也才等了没有多久,但是已经快一个月没见到张驰的慕流云已然没有了耐心,面色不善地问守门的丐帮弟子:“张驰在哪里?”   那丐帮弟子有点心虚地看了看一个方向,说:“道长不要着急,帮主很快就会亲自出来迎接的。”   “不必了。”慕流云才不管什么礼数不礼数,径自越过他们往里走去,丐帮弟子们又哪敢阻拦这个盛名在外的高手,只好赶紧跑去告诉帮主。   慕流云向着那人刚才看的方向走了一段,出色的听力就捕捉到了一些熟悉的声音,他听到张驰的好兄弟路小米无奈地说:“唉,小池子,你这又是何苦呢?”   接着是张驰的声音:“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他开这个口,我家就剩下我一个人了,还是要娶妻生子传宗接代才像话,可是流云那性子……听到这话只怕是要大发雷霆,我又打不过他……”   话刚说完,就发现慕流云已经站在门口,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这些话,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吗?”   张驰看到他,马上就慌了:“不、不是的,流云,你听我解释!”   “不必了,你既然要分手,直说便是,何必如此拐弯抹角。我们就此别过,今后天各一方,再不相见!”慕流云冷冷地丢下这句话,拂袖而去。   “流云!”张驰伸手似乎想挽留些什么,却终究没有追上去,眼睁睁地看着那白色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转角。   丐帮帮主李铁衣这时候才带着几个长老过来,刚想表达一下对上清宫天璇道长的欢迎,慕流云已经一言不发地阴着脸踏出了丐帮总舵的大门,清流急急忙忙地跟在后面,清越对李铁衣等人做了个深揖:“抱歉,失礼了,告辞!”然后也急急忙忙地追了过去。   丐帮长老们目瞪口呆,李铁衣摇摇头:“年轻人啊……算了,该干嘛干嘛去吧。”   出了丐帮总舵的慕流云只是大步流星地赶路,清流清越两个师兄弟在他后面互相拉拉扯扯,年少稳重的清越试图制止师兄多话,但是热血上头的清流还是忍不住推开师弟说:“太师叔,容我多句话,张驰兄弟不是这样的人,他对太师叔一直是掏心掏肺的好,不可能突然之间就为了‘传宗接代’这种破理由躲着不见太师叔,这其中肯定还有什么隐情。”   “我知道他另有原因。”慕流云冷冷道,“不过他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不管是为了什么缘故,他既然想要分手,我又何必纠缠不休。”   “太师叔……”清越也试图劝慰两句,慕流云摇摇头:“不必多言。”   “……是。”   毕竟辈分摆在那里,现在太师叔显然正在气头上,他们做小辈的也不好多说些什么。   ***   慕流云走后,张驰就一直痴痴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很久都没有说一句话。   可以说眼下的局面正是张驰自己想要的结果,但是当慕流云真的丢下一句绝情的话语离他而去,却仍然让张驰感到心痛如绞。   路小米看他面色苍白地紧咬着下唇,不由得担心起来:“喂,小池子,你没事吧?”   “我会没事的……”张驰揪着胸口的衣襟,突然低头吐出了一口血来。   “小池子!”   “不要紧……”张驰对连忙抢上前来扶着他的路小米摇了摇手,“只是本来就没好的内伤……咳咳……吐完就好了……”   路小米一边手忙脚乱地给他倒水拿伤药一边嘀咕:“我还是觉得你没必要把他气走,你出了这么大的事,不是正好需要道长的帮忙吗,他武功那么好,一定能够护你周全。”   “正因为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才不能把他牵扯进来,这次的事情不是武功好就能够解决的。”张驰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你究竟有什么打算?难道真的要靠你一己之力对抗朝廷的通缉吗?”   “走一步看一步吧。”张驰无力地坐在椅子上,一脸颓然地说,“若我能度过这一难关,我自会去求得流云的谅解,就算他不肯原谅我,我也会天天不要脸地缠着他,直到他心软,若我真的过不了这一关,至少我不能把他拖下水。”   “也许他根本不怕被你连累呢?我觉得你还不如告诉他实情,让他自己决定要不要帮你吧。”   “你不明白。”张驰郁郁地说,“曾经有一次,我因为自己的莽撞差一点就害得他命丧深潭,当时那种感觉,我至今想起来都还是心有余悸。我知道以流云的为人,如果我告诉他实情,他肯定会选择不顾一切地救我,就和上次一样,可我宁愿自己千刀万剐,死上百次千次,都不想连累他为我受伤送命。”   “你真是……唉。”路小米也无奈了。   ***   事情还要从半个多月前说起。   那一日,张驰像平常一样来到长安城中的永宁侯府,找侯爷易江流汇报得来的消息,计划着交完这趟差,就向侯爷要上十天半个月的长假,去上清宫好好陪陪慕流云。   他走的是只有少数心腹才知道的暗道,出了暗门就直接到了永宁侯的书房,以往在约好的日子里,侯爷总是会留在书房处理公务,顺便等着他们这些密探来回报消息,就算有事要离开,也会让贴身护卫无影在那里等着。   所以当张驰发现今日暗门只是虚掩,并未上锁的时候,心里还没有起疑,只以为是上一个进去的密探没有将机关推回原位。   等到他毫无戒备地推门进去,却闻到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张驰心中顿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加快两步绕过屏风,就看到易江流死不瞑目地趴在桌子上,血流得满桌都是。 第105章 乱流(二)   “侯爷……”张驰目瞪口呆, 如坠冰窟,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而书房的房门却在这个时候被推开了。   “侯爷!”来的是永宁侯府的侍卫队长钟岩, 他大惊失色地看着张驰, 大喊道:“你竟然杀了侯爷!”   “不是我!”张驰赶紧辩解, 但是没有用,钟岩二话不说冲着张驰就是劈山裂石的一掌打了过来。   钟岩是认识张驰的, 他知道张驰的武功稀松平常,这一掌下去肯定不死也得重伤,可他不知道的是,这些日子以来慕流云一直在认真地教张驰武功,从未懈怠, 虽然张驰底子太差,以前学的那点粗浅功夫又跟慕流云完全不是一个路数的, 但在慕流云这个武学天才日复一日的调`教下, 他到底也是有些收获的。   张驰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身躲开了这一掌, 但仍然被掌风的余劲带得失去了平衡往地上跌去, 钟岩只道他是侥幸,本想速战速决, 欺身上前就要力毙这小子于掌下, 却不料张驰借摔倒的姿势掩饰了伸手入怀掏东西的动作,拿出暴雨梨花针就给了他一发。   这暗器的设计本就歹毒,又是在近距离下突然发射,钟岩当然没能躲开, 顿时身中数针。   张驰也是认识钟岩的,他知道永宁侯府的侍卫队长武艺高强,三十六式劈山掌中的任何一掌都不是他这种不入流的江湖低手能接住的,所以一按下暗器的机括就立刻往旁边一个翻滚。   钢针上的药发作再快,也没有钟岩的劈山掌快,尽管张驰努力地避开了要害,还是被一掌打得几乎吐出血来。   但钟岩也没有力气再出下一掌了,药效开始发作,张驰强忍下胸口的闷痛和喉头的腥甜,冲上去硬是凭着自己那不怎么样的武功制服了钟岩,并且迅速卸掉了他的双臂关节。   门口不一会儿就聚集起了侯府的众多护卫,张驰押着钟岩,拔出匕首抵在他的咽喉,警告众人:“不要靠近!”   已经毫无反抗之力的钟岩面无惧色地凛然道:“别管我了,赶紧拿下他!他杀了侯爷!”   “不是我干的!”张驰眼看着聚集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连侯府的女主人瑶平长公主都来了,便大声道,“侯爷死了有一段时间了,桌上的血都已经干了,我若是凶手还会留到现在?栽赃陷害也得用点脑子!我前脚刚出密道你后脚就冲进来抓人,哪有那么巧合的事,只怕你才是谋害侯爷的真凶吧,既然我今日走不脱了,不如拉你偿命,也算是报答侯爷的知遇之恩!”   他说话的时候也观察着周围人的神色,发现在场的士卒有的左顾右盼了一番,似乎还有些茫然,但主事的人里竟没有一人面露疑虑或者震惊之色。   张驰心知要糟,这些人只怕早已经知道侯爷遇害,挖好了坑就等着栽赃陷害某个密道里出来的倒霉蛋,根本没有人关心真凶到底是不是他。   瑶平长公主一挥手道:“钟岩护卫不利,难辞其咎,不必管他,莫要放跑了杀害侯爷的凶手,放箭!”   张驰不料对方竟然如此简单粗暴地要杀人灭口,赶紧押着钟岩退入房中,但还是晚了一步,内力尽失无力反抗的钟岩被迫着当了肉盾,好几支利箭射中了他的胸腹,眼看是活不了了。   张驰一刻也没敢耽误地冲过去打开密道,把钟岩拖进去,箭雨一停,立刻就有侯爷府中的其他高手冲上前来,木质的门扉被一掌劈碎,但房里早已没有了张驰的身影,只有暗门在他们面前轰然合上。   等到身手最快的人冲到暗门前面,那里早已一条缝都不剩了,他们四下摸索着搜寻开关,有的人还试图把手指抠进暗门的缝隙强行打开,但都是徒劳无功。   瑶平长公主也提着裙子跨进门来,看都没看死不瞑目的夫婿一眼,护卫们忙问她暗门怎么开,长公主只是愤然道:“我也不知,那死鬼从来不曾告诉我,别费事了,直接拆!”   “是!”   躲进密道的张驰都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外面就传来了轰然拆门声,这密道的入口虽是砖石所制,却不是为了防止暴力破拆而设计的,根本挡不了多久,张驰抓起濒死的钟岩问:“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告诉我,我会为你报仇!”   钟岩瞪着眼,喉中咕噜了几声,终究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就这么不甘心地咽了气,张驰只能无奈地丢开钟岩的尸体,先想办法逃离此地再说。   在密道的出口处,暗门一开,一个身影突然窜出,顿时十几枚暗器、羽箭一齐打了上去,却发现击中的只是被丢出来的一具尸体。   就如张驰所料,出口也早已有人设伏,暗器羽箭一样不落地全部打在钟岩的尸体上,张驰趁机冲了出来,才跑出两步,就有好几个江湖打扮的高手同时扑上来攻向他,抢着要拿他的性命去邀功,生怕落后于人。   张驰一扬手,把暗袋里的石灰粉撒了出去,江湖高手们不知底细,有的急忙后退,有的用胳膊挡了,也有鲁莽的被他一击得手,捂着眼睛惨叫起来。   张驰撒出石灰粉以后立刻就地一个翻滚,从两个江湖高手的夹缝之间险险地钻了过去,让好几把砍向他的刀剑都落了空,但仍有一个使九节鞭的江湖高手一鞭子擦过他的肩膀,就算没有打到实处,仍是撕破了他肩上的衣服,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张驰顾不上疼痛,连滚带爬地试图闯出包围圈,慕流云的教导和他平日里的苦练多少发挥了一些用处,但是要从这些本来就属于江湖上二三流高手的敌人手中逃脱,他这点不入流的身手还是远远不够的。   张驰举枪挡住两把砍向他的刀,肋下又多了一道伤口,人也被逼退了几步,重新陷入了重围,更糟糕的是,侯爷府的兵士们正绕着巷子跑向这边,用不了多久,就能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他心中一阵绝望,只道今日是逃不出这个陷阱了,就在此时,一道黑色的身影突然从墙头一跃而下,手中双刀齐出,将两个毫无防备的江湖高手顷刻之间斩于刀下。   包围圈撕开了一个口子,在其他人扑上来之前,那人抓起张驰的衣领,一把将他扔过了旁边的高墙。   张驰双脚落地之后一个翻滚卸去了下坠的力道,刚想站起来,却又头晕目眩地跪了下去,刚才钟岩的劈山掌造成的伤势再也压不住了,他吐出了一口血,撑着长`枪才勉强站起身。   高墙之外传来了刀剑交击声和一些人的惨叫,很快那个救了他的黑色身影翻过墙来,拉起他就跑。   张驰这才看清楚对方是谁:“无影?!”   他本以为侯爷既然遇害,身为他贴身暗卫的无影估计也是凶多吉少,没想到无影居然没死,还冲出来救了他。   无影拉着受伤的张驰,运起轻功又翻过了一道高墙,来到了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还斩杀了两个企图拦截他们的江湖高手。   在周围平民的惊叫声中,他们穿过慌乱的人群,避入了一条小巷,但更多的追兵从后面咬了上来,其中即有江湖高手,也有侯府的官兵。   张驰从刚才起就稀里糊涂地被无影拖着走,但他还是敏锐地发现无影的气息不稳,之前打斗时动作也不怎么自然。   “你受伤了?”张驰问。   “他们干的。”无影喘了一声,他内力比张驰深厚得多,即使在受伤的情况下,耳朵也依然捕捉到了追兵的动静,那些人正从四面八方逼近过来,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午时左右侯爷派我出去办事,我离开才不到半个时辰,回来时就发现侯爷已经遇害,这批江湖打手设伏想杀我,我逃了出来。”无影拉着张驰来到一处寺庙的墙根下,目光阴沉地看着张驰道,“我一向讨厌你,但侯爷非常器重你,我相信侯爷的眼光。如果说有人能够追查出真凶是谁,那人不会是我,只能是你。逃吧,我会挡住他们。”   这种时候张驰可不能浪费时间跟他矫情,重重点了下头:“好,我会尽力。”   “等等!”无影又叫住他,“有一条线索我不知道有没有用,昨夜侯爷和瑶平长公主大吵了一架,他们夫妻感情一向不和,世子也并非侯爷亲生。”   “啊?”张驰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但是他没有时间询问更多的细节,几个江湖高手已经找到了他们,一齐扑了上来,无影在张驰背后推了一掌,把他扔过了身后的高墙,就举起双刀迎了上去。   张驰落地滚了一圈站起来,他此刻什么也不能多想,只能全力逃命,无影一个人挡不住追兵太久,这点用生命为他争取来的时间,他一分一毫也不能够浪费。   ***   在无影的拖延下,张驰和追兵之间拉开了一些距离,可这京城之中到处人来人往,想要完全避人耳目隐藏行踪是不可能的。   张驰捂着肩上的伤口,忍着胸口翻腾的气血,踉踉跄跄地往前跑着,他已经逃出了大半个京城的范围,但是那些江湖高手们还是如同附骨之疽一般地追在后面。有时候他一抬头,就能看到有江湖打扮的人站在高处四下张望着搜寻形迹可疑的人,只是暂时还没有看到他,有时候他走出一条小巷,就发现打听他下落的人离他只隔一个转角,张驰只能小心翼翼地退后,换条路继续逃命。   他扶着墙,忍过了一阵晕眩,甩甩头想要再逃时,发现眼前的院落似乎看着有些熟悉,张驰皱着眉头想了一想,就看到几个丐帮打扮的人簇拥着一个他熟悉的老乞丐正往院子里走。 第106章 乱流(三)   来的不是别人, 正是丐帮帮主李铁衣。   张驰就像看到救星一样地扑了上去:“帮主!李帮主!救我!”   “诶,这不是张驰小兄弟吗?”李铁衣一下认出了他,“你怎么受伤了?”   “我被人陷害了, 现在一群人追着我要灭口, 我……咳咳咳……”张驰一急, 内伤又发作起来,咳着吐出了憋在胸口的淤血。   “赶紧到里面歇着, 让鲁长老给你看看,追兵的事就交给我应付。”李铁衣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二话不说就相信了张驰,让弟子们把他带进去疗伤。   没多久,就有江湖人循着线索打听到了这里。   “什么张驰?我从来没见过你们说的张驰。”看门的丐帮弟子吊儿郎当地横在门口挡住了他们。   “有或没有, 让我们进去一搜便知!”那江湖人说着就要往里进,但马上就有更多的丐帮弟子围了过来:“干什么呢干什么呢, 这里是丐帮的地盘知道不?你以为随便什么三教九流想进就能进的吗!”   “就是啊, 你说里面有犯人就有犯人, 你谁啊, 你是六扇门的捕快还是朝廷钦差啊?都是一条道上混的,谁还不知道谁几斤几两怎么的?”   “你说这是手谕?什么手谕?谁的手谕?我又不认识字, 叫那个什么什么大人亲自过来说。”   眼看着丐帮人多势众, 这些人也不敢真的硬闯,只能骂骂咧咧地等到永宁侯府的一个校尉带兵过来,丐帮弟子才说:“嘿,想不到你们这群王八犊子还真的抱上了官老爷的大腿, 我还以为你们只是在吹牛呢!”   “你……!”那些江湖人当场就要发作,校尉拦了一下,强压着怒火问:“我们可以进去搜了吗?”   “当然,官老爷要进去,我等草民哪敢阻拦,请,快请!”丐帮弟子带着假到不能再假的假笑让开了,校尉没空跟他们置气,走进去一看,里面稀稀拉拉的几个丐帮弟子打木桩的打木桩,晒太阳的晒太阳,而且后门洞开着,各种老乞丐小乞丐进进出出,哪还有张驰的踪迹?   被耽搁了这么会儿,张驰早就不知道被藏到哪里去了,可就算明知道这些人窝藏人犯,他们也没办法,一来这事不能闹大,二来丐帮人多势众,他们到底还是有些忌惮。   丐帮眼线遍天下,自有办法将受伤的张驰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出京城,藏到了君山丐帮总舵,李铁衣是个重信义之人,但毕竟不能公然造反,他也直言不讳地跟张驰说了:“我相信你是被冤枉的,但事关丐帮上下几万人,我不能公然与朝廷对抗,如今他们名不正言不顺,我还可以找个借口拖延一番,等到他们公然出具海捕文书,正式把你打成了朝廷通缉犯,丐帮就不能再藏着你了。”   张驰这个时候已经从慕流云离他而去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只是受伤加上心情抑郁令他的脸色依然不太好:“我明白,李帮主深明大义,此番能够助我脱困已是活命之恩,我又怎会不知好歹。”   他这样说,李铁衣反而感到歉疚起来:“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我还是得想办法查清到底是谁谋害了侯爷嫁祸给我。”   “不是那个什么长公主吗?”路小米理所当然地问。   “她是故意陷害我不假,但未必是杀害侯爷的凶手,因为她没有那么做的理由。”   “既然她儿子都不是永宁侯亲生的,也许是奸情被永宁侯发现了,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不会,以侯爷的英明,世子不是亲生这种事情他应该早就知道了。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缘故,长公主才会下嫁当时身无长物的侯爷,就算那时候先帝尚未登基,长公主还不是长公主,侯爷也只不过是一个空有能力却无地位的小将,身为主君的妹妹突然下嫁怎么看都不太寻常,只怕是因为早就珠胎暗结怀了身孕,又必须顾及名声才会出此下策。既然如此这件事情他们夫妻两个应该早就心知肚明,只怕在皇室之中也不算什么秘密,不会突然成为长公主谋害夫婿的理由。而且他们就算没有感情也有共同利益,侯爷死了对长公主一点好处都没有。”   “那……又能是为了什么?”只听过一些野史说书的路小米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别的理由了。   “我也猜不透,我得联系一下包打听的人,他们一定会知道更多的消息。”   ***   永宁侯遇害一事迅速地在京城之中传扬开来,其实稍微有点脑子的人应该都会意识到这事当中处处透着蹊跷,但是好像根本就没有人说破这一点,朝廷方面居然毫无阻碍地接受了“张驰就是凶手”的说法,尽管张驰毫无杀害侯爷的动机,现场也有很多细节说不过去。   通缉令很快就贴满了大街小巷,丐帮也不能再明目张胆地藏着张驰,他们说张驰已经走了,但是前来质问的朝中官员并不相信,虽然他们在丐帮总舵找不到张驰,但一些蛛丝马迹让他们坚信张驰一定还藏在君山的某个山坳洞穴里。   就在他们的目光盯紧了丐帮总舵的风吹草动时,张驰却已经悄悄地回到了京城。   他可不会觉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实际上京城里耳目众多,稍有不慎就会被抓个现成,但他必须冒这个险,因为整个“包打听”里他最信得过的人--锦绣楼的花姐就在京城。   张驰把自己装扮成一个脏兮兮且满脸麻子,谁都不想多看一眼的乞丐混入了京城之中,善于观察的他把一切细节都做得惟妙惟肖,好几个认识张驰的侯爷府兵士就在街上跟他擦肩而过,却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个沿街要饭的臭叫花子。   天色擦黑时,他已经接近了锦绣楼,这座华丽的绣楼就和往常一样亮着灯笼,除了比往日冷清些以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张驰这身打扮当然不能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进去,他从胡同深处的一堆破箱旧桶中间钻进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狗洞,狗洞后面是一条暗道,暗道尽头就是花锦绣闺房里的那个书架。   张驰将耳朵贴在书架上偷听了片刻,现在应该还不到休息的时间,花锦绣的房中却安静得好像根本没有人一般,困惑的张驰用特定的节奏叩了几下书架的背面,就听房里突然有了响动,有人急急地过来将暗道打开了。   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张驰就觉得这许多日来紧绷着的一根弦松了下来,仿佛受委屈的孩子找到了家人:“花姐,我被冤枉了!”   “我知道。”花锦绣的声音没有一点起伏地说。   张驰明显感觉到花锦绣哪里都不对,他所熟悉的那个花姐任何时候都是一个精致鲜活的女人,哪怕在最糟糕的日子里都会折一枝野花插在窗前,绝不失了独属于她的那份对生活的热情,但今天的花锦绣身上却仿佛有什么东西熄灭了一样,她甚至都没有梳妆打扮。   虽然眼下他自己被蒙冤通缉才是最紧要的事,张驰还是忍不住担心道:“花姐……你怎么了?”   花锦绣只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一句也没提起自己的事情:“别问那么多了,我已经等了你许多天,我知道就算现在整个京城都在通缉你,你也一定会有办法过来的--告诉我那天你都看到了什么。” 第107章 乱流(四)   张驰也就暂时顾不上花锦绣的异常, 简明扼要地把他去找侯爷复命时发生的一切都跟花锦绣说了一遍。   听完张驰的讲述,花锦绣看起来仿佛整个人都老了好几岁:“是吗……他什么遗言也没来得及留……”   “遗言……侯爷应该留有什么遗言吗?”张驰困惑地看着失神的花锦绣,等着进一步的解释, 但是花锦绣只是转移了话题道:“快到亥时了, 每到这个时候, 侯府的人都会过来找我逼问关于包打听的事情,我没时间跟你细说了, 这是我这几天里不眠不休整理出来的可疑信息,你现在认识的字多了,应该能看明白的。”   说着花锦绣从书架里翻出一纸信封交给张驰,然后推着他说:“走吧,趁着他们还没来, 先从暗道出去,你一定要查明真相, 为侯爷报仇。”   “可是花姐……”张驰还想说什么, 就听到楼下传来了一些声音, 有人正不顾阻拦强硬地要上楼。   “快走!”花锦绣的声音急迫起来, 张驰这下也顾不得更多了,赶紧钻进暗道躲好。   花锦绣将书架推回原位以后, 张驰却没有马上离开, 花姐今天的状态十分反常,他还是想等楼下的不速之客走了以后再仔细问问到底怎么了,顺便商讨一下这次案件的细节。   这暗道本来就是为了方便“包打听”的人躲在其中偷听房间里的谈话,毕竟作为京城中数得上号的高档风月场, 时不常会有一些大人物在这里会面,谈些隐秘的交易什么的,甚至书架上还留有小孔,可以透过书册之间的缝隙偷看到房间内的一部分状况。   张驰把眼睛贴在那个小孔上,看到好几个一身黑衣的人进了房间,他认得这些人的装束,他们是鹰盟卫,直属朝廷的一个情报机构,建立的时间不长,也一直没有什么出彩的表现,跟张驰这种虽然也是为朝廷效力,实际上在永宁侯麾下做事的密探从来就不是一路的。   这伙鹰盟卫里为首的是一个脸上有明显刀疤的男人,他看起来十分生气,上来就打了花锦绣一记耳光:“臭娘们,我的耐心已经到极限了,你以为永宁侯在你这儿留宿过几次你就飞上枝头成凤凰了?你不过就是一个人尽可夫的妓`女,在老子面前摆什么谱?再不肯老实交待,信不信老子将你发配去做营妓,让军中的弟兄们每天都来光顾你几十趟,看你还清高得起来!”   说着他又要去踢打花锦绣,花锦绣捂着脸退缩道:“不要打我,我告诉你就是了!”   “哼,早知道你吃硬不吃软,老子第一次来就应该先揍你一顿,害我们白白浪费了那么多时间!”   花锦绣不语,只是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打开了衣柜里的暗门,那后面正是包打听藏匿记录书册的密室。   刀疤男一手粗暴地扣着花锦绣的肩膀,带着她和一些属下先进去了,还谨慎地留了两个属下在外面等着。   从张驰这里看不到密室里的情形,他心里隐隐有些着急起来,正想着他能做些什么的时候,暗门突然“轰”的一声关上了,里面传来刀疤男的大吼:“疯婆娘!你做什么!快把门打开!”   门外的两个属下也急切地去撬门,但是暗门纹丝不动。   花锦绣决绝的声音透过砖墙传了出来:“‘包打听’和锦绣楼的一切都是侯爷的东西,你和你背后的主子休想染指,谁也休想!”   “哪来的烟?啊!臭婊`子!赶紧开门!不然老子现在就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已经服下了剧毒,本来也不打算活了,你吓不住我。”   这话就是说给张驰听了,花锦绣料到了张驰不会马上离去,说不定还躲在密道里想着孤注一掷地冲出来救人,但自从听到侯爷的死讯那一日起,她就已经生无可恋了,让她坚持到现在的唯一理由就是一定要把那些线索交给张驰,交给一个真正有能力为侯爷伸冤报仇的人。   刀疤男再也顾不上花锦绣了,他用尽了全力“呯呯”地砸墙,本来在楼下的那些鹰盟卫也涌了进来,想尽办法地试图打开暗室,可是就过了这么一会儿,浓烟已经变成了烈焰,里面响起了惊恐的惨叫。   张驰就在密道里看着,却什么也做不了,直到今日他才终于明白花锦绣一直不肯对他透露的那个“心上人”是谁,也知道花锦绣已是心存死志,只恨他刚才明明已经发现了异常却没有多问上几句,现在一切都迟了。他只能咬着牙,带着满心的悲痛揣紧了怀中的那本小册子,在大火蔓延开来之前从暗门迅速地离开了。   锦绣楼很快就烧得火光冲天,藏在暗室里的重要机密全都付之一炬,等到这个消息一传开,很快各地的包打听分舵都会销毁核心的资料并且转入地下,就像侯爷生前就预演过的那样。   随着侯爷的死,这个盛极一时的情报组织将会彻底成为历史,这也意味着张驰今后是彻底地无依无靠了。   至于花锦绣说的那句“你们背后的主子”,鹰盟卫背后的主子毫无疑问--就是当今皇帝。   难道侯爷的死是皇帝干的?新皇继位已经十余年,根基渐稳,而侯爷的势力庞大,人脉广泛,甚至手头还有像包打听这样只效忠于他的情报组织,难免会引人忌惮,于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种事在历史上从来都是屡见不鲜。   可是这还是有些说不通。   张驰没能来得及思考更多,他从密道出来的时候,锦绣楼那边已经有人敲着锣大喊救火,整条街上都人声鼎沸,乱成一团,本以为这样的混乱中没有人会注意到他,却发现胡同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两个鹰盟卫的人。   鹰盟卫好歹也是吃情报饭的,要是这么久了连锦绣楼的暗道都发现不了那就别混了,当锦绣楼着火时,大部分人都在想办法救人灭火,却有两个机灵的堵在了暗道附近等着抓楼里跑出来的人。   一身叫花子打扮的张驰立刻就被发现了,对方呵斥道:“什么人,别动!”   张驰会乖乖束手就擒才怪,他反手拿出暴雨梨花针就是一发。   这暗器就连成名的武林高手都未必躲得开,何况是两个普通探子,他们立刻就中了招,惊恐地惨叫道:“不好!暗器有毒!”   张驰越过他们就跑,但是那两个鹰盟卫在被针上的麻药放倒之前吹响了鹰盟卫内部用来互相联络的竹哨,即使在大火和混乱中,这哨声也清晰地传了开去。   张驰这趟进京本就是冒了很大的风险的,可还是没有想到情况竟然会急转直下到这个地步,从小视他为亲弟弟的花锦绣殒命火场,他连为她哀悼一下的时间都没有,就陷入了一大群人的追杀。   独特的暗器暴露了他的身份,瑶平长公主看样子是铁了心的要把黑锅按在张驰的头上,不想让他再有机会多说一个字,以丰厚的报酬甚至是官职作为诱惑,集结了一大批身怀绝技的江湖中人加入了对张驰的追杀。   其实许多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随着朝廷的势力日益稳固,以后江湖肯定是越来越不好混了,尤其是在京畿重地,对于帮派斗殴、江湖仇杀之类过去司空见惯的事情如今管得越来越紧,虽然明面上大家都唾弃“朝廷鹰犬”,但是也有许多江湖中人动起了这方面的脑子,想着若能靠着这一身武艺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的,前途可比在江湖中混日子远大多了。   至于这件事情是不是有些蹊跷,张驰是不是被人冤枉,反倒没有多少人在意了。   ***   而在山上的慕流云对这些都一无所知。   慕流云不想追究张驰为何要跟他分手,也不想如同有的痴男怨女一般对一个已经变心的人纠缠不放,在他看来两人之间始终应该是十分简单纯粹的关系,走到一起是因为张驰的陪伴让他感到愉悦,如果这段关系让他不开心了,他就应该放手。   可是有的时候在习武练字之余,他也会忍不住地去想,究竟是为了什么缘故,才让一个不久之前还对他视若珍宝的人突然之间想要分手?是他哪里错了吗?是他一开始就看错了对方吗?还是其中另有隐情?   通常他会很快将这些杂念赶出脑海,继续专心习武,以此来平息自己内心的烦躁和苦闷,但是这些念头不论压下去多少次,都会毫无预兆地再次冒出来,扰得他不得安宁。   就在这样的烦躁中,慕流云见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自从上清七子的小师弟在武林大会上成名了之后,想要拜访他的人就络绎不绝,慕流云可没有兴趣接待那些陌生人,上清宫为此也专门派了弟子值守上山的要道免得无关人等打扰他们太师叔的清净生活,但是丐帮的路小米却不知怎么的绕过了重重守卫,来到了清风阁附近。   最后他还是被发现了,上清宫的弟子们推搡着要把他赶下山,他却手脚并用地抱着一棵松树不肯撒手,大声喊着:“我是真的找天璇道长有事情,很重要的事!拜托让我见他一面,我就说几句话,说完就走!”   弟子们哪里会信,若不是看在丐帮的面子上,早就把他打晕拖走了。   这时慕流云从清风阁中走了出来,上清宫的弟子们赶紧躬身行礼,路小米喜出望外:“天璇道长!”   慕流云淡淡道:“找我何事?”   “是张驰的事!”路小米生怕对方不肯听他说完一般一口气说道,“他出事了,朝中的狗贼诬陷他杀害了永宁侯,他现在成了朝廷重金悬赏的通缉犯,为了不想连累你才故意说那样的话把你气走,还让我一定不许告诉你,可他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我不能眼看着兄弟没命啊!” 第108章 援救(一)   慕流云面色阴沉地听完, 冷冷地问:“他在哪?”   “不知道,丐帮也失去他的踪迹了,只知道那一大帮追捕他的人好像到了武陵一带。”   慕流云一言不发地回屋拿了止水剑就要下山, 当值弟子忙问他要去哪, 慕流云也不加理会。   他径直来到了山下的上清宫正殿。   上清宫掌门天行道长正在殿中, 慕流云甚至都没有行礼,就直接质问道:“张驰被通缉的事, 上清宫是不是早就已经得到消息了?”   天行道长沉默了一瞬,叹息道:“你还是知道了……”   慕流云的语气越发冷了下来:“你故意瞒着我?”   “我知道以你的性子,若是听了这个消息,定然不会坐视不理,但他是朝廷张榜通缉的要犯, 按照如今的形势,我们肯定不能公然与朝廷对着干, 其中的利害干系师弟可要好好思量。”   “他是被诬陷的。”   天行道长摇头叹息道:“他既然牵扯进了这样的大案, 除非我们手头掌握着足以翻案的决定性证据, 否则就算认为他是无辜的, 也不能公然包庇朝廷要犯,你我的一言一行不仅代表了自己, 也干系着上清宫上下几千条人命, 万万不可任性妄为。”   天行道长其实也拿不准这个任性的师弟能听进去多少,见慕流云低头思索,迟迟不说一句话,他有些犹疑地叫了一声:“师弟……”   慕流云抬起头来, 毅然道:“请师兄下令将我逐出上清宫。”   纵是天行道长一贯沉稳,听到这话也是一愣:“你这是……”   “师兄身为掌门需要顾全大局,我明白。”慕流云淡淡道,“但这件事,我管定了。”   天行道长沉吟片刻,叹息道:“你可知公然援助朝廷要犯,即使是以你的卓越武功,此去也很可能是凶多吉少。”   “我知道。”   “那你可知上清宫若是失去了你这个高手的坐镇,靠那些弟子们根本压不住场面,未来整个上清宫的命运都将因你这一决定而改变。”   慕流云低下头,这些年来,几位师兄一直对他还算不错,他还是有些歉疚:“……我知道,但我必须去。”   天行道长长叹一口气:“我明白了,你去吧。”   慕流云对掌门师兄深深地作了一揖,转身离开了大殿,刚刚闻讯赶来的天衡道长只来得及看到他坚定离去的背影,一时震惊得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师兄,这、这……”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天行道长叹息道,“但他若是下了决心,我们又如何拦得住他?上清宫的未来……就只能让那些晚辈们自求多福了。”   ***   慕流云已经不是上一回下山时那个连钱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花的世外高人了,他带上了止水剑、几套换洗的衣物,还有一些银票和碎银,甚至还带了火石和水袋,打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包裹,挎在肩上下了山。   但江湖茫茫大,应该上哪里去找张驰,他完全没有头绪,尤其张驰现在是朝廷重金通缉的要犯,那么多朝廷鹰犬都在搜寻他的下落,如果他还没有被抓住,肯定已经把自己藏得非常好了。   慕流云想起了张驰上一次透露给他的一个内部消息,长安的锦绣楼是包打听的一个秘密据点,楼主花锦绣和张驰情同姐弟,如果张驰所言属实的话,那么花锦绣肯定会知道一些什么的。   于是慕流云第一步先是到了长安,开始在街上四下打听锦绣楼的所在。   他本来就不太擅长记路,当初也只知道一个大概的位置,如今事隔这么久更是完全找不到了,本以为多问几个人总能找对方向,但奇怪的是,路人听到他打听锦绣楼,不是像看什么妖怪一样地看着他然后迅速走掉,就是摇摇头叫他别再问了然后赶紧走掉。   一圈问了下来还是一无所获,一肚子疑惑的慕流云只能在一家不起眼但是还算干净的饭馆里叫了吃食,准备下午再到别处打听打听。   麻烦就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了。   一个壮汉穿着一身十分讲究的黑色装束,气势汹汹地来到他面前:“就是你在一直打听锦绣楼的事?你和锦绣楼有什么关系?老实交代!”   如果慕流云对山下的事情多一些关注,就不难认出这是朝廷的情报组织鹰盟卫特有的装束,不过慕流云才懒得去管对方有什么背景,为何这么嚣张,他只知道这家伙的态度傲慢无礼,令人不悦,便干脆不予理会,照旧吃着自己碗里的臊子面,仿佛对方不存在一般。   那鹰盟卫怒了,他看慕流云身负长剑,应该也是个会武功之人,料定不给对方点颜色看看是问不出什么来的,便拔出长刀猛地砍在了桌子上,入木三四分有余:“老子在跟你说话呢!”   店里的客人顿时都跑光了,连掌柜和伙计都落荒而逃,生怕跟鹰盟卫的事情沾上什么干系。   慕流云终于放下了筷子,拿出手帕擦了擦嘴角,站了起来。   不一会儿,那个鹰盟卫就鼻青脸肿地被他踩在地上,肝胆俱裂地威胁道:“我、我可是鹰盟卫,是朝廷的人,你竟然敢打我,这是公然反抗朝廷,要不了多久,就会有官兵包围这里,你跑不了的!”   慕流云淡淡道:“纵是有千军万马,也来不及救你了。”   那鹰盟卫眼看根本吓不住慕流云,果断怂了:“大侠行行好!不要杀我!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   慕流云不耐烦地打断道:“锦绣楼究竟出了什么事?”   “小的只知道锦绣楼被楼主花锦绣自己给放火烧了,还赔进去我们好几个弟兄,那个楼主好像跟朝廷钦犯张驰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大家都想顺着锦绣楼的线索查到张驰的下落,所以才会逐个盘问打探锦绣楼消息的人,小的也不是有意冒犯您呀,您老人家就行行好放了我吧!”   “张驰现在在哪里?”   “小的不知道!我要是知道我早就去抓人了,也不至于在这里大海捞针,以至于冲撞了您老啊!”   慕流云拔剑出鞘,手指漫不经心地抚摸着锋利的剑刃:“好好地想一想,给我一个饶你不死的理由。”   “我我我我知道了!我有几个同僚,是我们鹰盟卫当中脑子最灵光的,前几天他们放着京城的好日子不过一起结伴去了南疆,准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小的就知道这么多了,大侠您就开恩放过小的吧!”   “……南疆?”慕流云提脚放开了那个鹰盟卫的人,“你走吧。”   “谢谢大侠谢谢大侠!”那鹰盟卫忙不迭地爬起来要走,慕流云忽然又道:“慢着。”   鹰盟卫停下脚步战战兢兢地看着他:“大、大侠,您说过要让我走的……”   “把你身上的钱都拿出来。”   “是是是……”那鹰盟卫只能抖抖索索地把身上的几两碎银和一把铜板全都摸了出来放在桌上,生怕少交出一个子儿又会惹恼了这个高手,慕流云这才道:“滚吧。”   鹰盟卫赶紧落荒而逃,生怕他又改变主意,慕流云将那些碎银留在柜台上,提着剑走出了饭馆。   他心中有了一个大概的方向,就毫不耽搁地离开了长安,一开始还有人远远地盯梢着慕流云,可是当那些人认出这个胆大包天公然打劫鹰盟卫的高手是谁之后,想想那些关于这个年轻高手以及“血魔”的恐怖传说,思量一下差事和小命究竟孰轻孰重,他们就很自觉地“跟丢”了。   ***   心系着张驰的安危,慕流云不敢有片刻的耽误,每日仗着高超的轻功和强悍的内力翻山越岭,认准一个大概的方向几乎是星夜兼程地在赶路,比一般人快马加鞭还快多了。   只是两三天的工夫,他就到了南疆境内,但南疆崇山峻岭绵延不绝,该去哪里找张驰他也是毫无头绪,就照着以前张驰教过他的,沿着一条小路一直往前走下去,果然找到了一个路口的小集市。   他走进这里唯一的客栈,打算歇歇脚,吃点东西,顺便打探一下消息,却觉得周围的环境似乎有种说不出的眼熟,回神一想,这不就是当初第一次遇到张驰的那个客栈么?   客栈掌柜的居然还认得他,毕竟像慕流云这种级别的高手,哪怕只是见过一面,说过几句话,也够这种小地方的人吹嘘上好几年的,那掌柜的亲自端了好茶送上来:“道长,您能再次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呀,这次怎么就您一个人来了?”   慕流云没有多说,只是问:“上次我当做凶手抓住的那个年轻人,你最近有没有见过他?”   “不曾见过。”掌柜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道,“不过我听说那个叫张驰的年轻人已经成了朝廷钦犯,说来巧了,那边那几个人也是来找他的。”   他偷偷地指了指门口那一桌的几个壮汉,那几个人是很常见的江湖人打扮,以慕流云的眼光看不出什么异常,不过他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拿出一颗碎银道:“给我准备一些路上吃的干粮。”   当那几个壮汉吃饱喝足动身出发的时候,慕流云起身跟了上去。 第109章 援救(二)   他内力高强, 脚步轻盈,可惜完全不知道怎么低调行事和隐藏自己的行迹,等过了两个村寨, 到了第二天正午的时候, 那两人在一个茶棚停下来歇脚, 慕流云也感到有些干渴,就走过去坐在了另外一张桌上, 叫了一壶茶。   那些人终于忍无可忍了,走过来连刀带鞘拍在他的桌子上:“喂!你小子是不是一直在盯梢着我们?”   慕流云不知道他是怎么被发现的,不过他也无所谓,被当场抓包了还理直气壮道:“是又如何?”   “嘿!见过不怕死的,还真没见过这么找死的, 哥儿几个,让这小子知道知道厉害!”   不一会儿, 那几个壮汉鼻青脸肿地跪地求饶道:“大侠, 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 只是有眼不识泰山才会冲撞了您老, 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们的狗命吧!”   慕流云心道这些人怎么求饶的套路全都一个样, 他冷下脸道:“你们可是来找张驰的?”   那些人连连摇手道:“不是不是!”   “不是吗?那留你们也没用了。”慕流云去拔剑, 那几个人就争先恐后地道:“是是是!大侠目光如炬,我们是来找张驰的!”   “可有打听到他的下落?”   “没有没有真没有!”   “哦?”慕流云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浓重的杀气让周围的鸟雀都吓飞了一片,那几个壮汉中有胆小的更是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这时一个令慕流云感到有几分耳熟的声音传来:“流云兄, 你这样一味恐吓,只怕是问不出想要的答案的。”   慕流云皱眉看着来人:“龙九?”   “正是在下。”龙九对他笑笑,不过慕流云的语气却是冷冰冰的:“你也是来抓张驰的?”   那种戒备和敌意,龙九就是块木头也能感觉到了,更何况龙九并不是木头,他无奈地轻叹了一声:“道长,请借一步说话。”   慕流云看着他,并没有动,龙九便道:“就在这里讲也成,事后将这几人杀了灭口便是。”   那几人一听就连连磕头:“我们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求大侠饶命啊!”   慕流云皱眉扫了他们一眼:“滚。”   那几人如蒙大赦,赶紧扶起晕倒的同伴逃也似地走了,慕流云留了钱在桌上,拿起止水剑离开了茶棚。   龙九识趣地跟了上去:“我确实是在找张驰兄弟,但我找他并不是为了抓他,而是为了保护他。”   慕流云并不相信:“你是朝廷的人。”   “对,但我同时也是个江湖中人,在红莲教那次,是道长和张兄弟救下了身陷危难的程小姐,又打败了发狂的卫无极,不仅保住了我的前程,更是对我有救命之恩,我龙九绝对不会卖友求荣,做那种忘恩负义之事。”   慕流云不置可否,龙九只能无奈道:“我毕竟顶着朝廷的官职,道长对我有所疑虑也是应当,但至少在找到张兄弟这一点上,我们的心情同样迫切,道长且信我这一回吧。”   慕流云想了想,现在他最大的问题是根本找不到张驰的踪迹,多拖延一刻张驰就多一分危险,找人这种事情,龙九显然比他在行多了,不管对方实际上抱着什么样的目的,反正到时候也不可能从他手中抢人。   于是慕流云停下了脚步问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一些道长可能还不知道的消息,比如张驰其实是永宁侯手下的密探。”   慕流云点点头:“嗯,还有呢?”   龙九惊讶地问:“道长似乎并不惊讶?”   “我早有察觉,他的身份不止是‘包打听的伙计’这么简单,他是谁的密探我都不会感到吃惊,这和他被追杀有关吗?”   龙九点点头:“那一日张驰应该是走密道去和永宁侯汇报消息,不知为何就突然成了杀害永宁侯的凶手,他在丐帮的掩护下逃出了京城,后来朝廷开始张榜缉拿他,他却又悄悄潜入了京城之中,兴许是想联系上包打听的人,就在锦绣楼被烧的那一晚,他在锦绣楼的附近暴露了行迹,之后凭着机智逃过了数次的围堵,我们最后得到关于他的确切消息,就是他逃向了苗疆。这件事情前因后果尚且不清不楚,许多人都在猜测张驰可能并不是真凶,但是永宁侯的妻子瑶平长公主却用金钱甚至官位买通了一大批江湖中人,急不可耐地要置张驰于死地,这就很让人费解了。”   慕流云道:“是何人栽赃于他可以今后再慢慢调查,现在我最想知道的是他在哪里,是否还平安。”   龙九道:“道长且放宽心,张驰兄弟的武功虽然不算出色,但论机灵诡变,无人能及,他在铁狼军中曾是陆将军麾下的精锐斥候,时常孤军深入草原打探情报,无论如何恶劣的环境下他都能活下来,此地山林密布,人烟稀少,正是避人耳目的好地方,只要他坚持不在人前露面,这千里茫茫的山岭,就算朝廷调来千军万马都找不过来。”   “可是这山林之中虫蛇密布,猛兽繁多,纵使他擅长在荒野中生存,也难保不会出什么意外。”慕流云皱眉道,“若真是如此,只怕连他的尸骨都找不回来了。”   “我想这也许正是张兄弟不远千里逃向此地的原因,他也是希望待朝廷迟迟找不到他,会以为他已经死在荒野之中尸骨无存了。而且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苗疆,对地形已经有了一些了解,更容易找到安全的地方躲藏,他一定是躲在了只有他自己去过,而其他人都不知道的地方。”龙九向慕流云问道,“对于他会躲在何处,道长可有头绪吗?”   慕流云思索了一下:“会不会在龙潭底?”   “道长是说你们寻到隐月宫内城设计图的那个地方?那里与世隔绝,确实是一个避人耳目的好去处,值得一探,我们这就出发吧!”   慕流云看着龙九,而龙九也在看着慕流云:“道长?”   “我不认识路。”慕流云道。   “呃……我记得道长也是去过的?”   “时隔这么久了,哪还能记得怎么走,而且我连自己此刻身在何处都不知道。”   龙九无奈道:“好吧,我另外想办法。”   ***   龙九确实是比慕流云有办法,他找到附近村落的保长,问到了从龙潭底搬出来的村民的去处,又带慕流云来到了其中一个离得比较近的山村,找到了一户从龙潭底搬出来的猎户。   那猎户还认得慕流云,得知恩人需要帮忙,二话不说就收拾东西给他们带路去了。   龙潭底还有一些住户没有迁走,搬出来的人时不时地还会回去看望一下,几十里的荒野山路对于这些山里生山里长的人来说完全不是事儿,猎户轻车熟路地带慕流云和龙九回到了龙潭底,沿着当初慕流云挂上去的那条绳索爬了下去。   等来到那个破败的小村庄,众人顿时傻眼。   只见屋里屋外,到处血迹斑斑,村民的尸体就这么倒伏在路中间,已经开始腐败,而且浑身伤口密布,显然死前经历了残忍的折磨。   那猎户哭叫一声扑过去,可这丁点大的地方已经找不到一个活口。   “怎么会这样……谁下的毒手?”慕流云皱眉问。   “看来有人和我们想到一块去了。”龙九蹲下来检查着路中间的一具尸体,“这些人死于两到三天之前,凶手残酷地折磨他们,应该是为了逼问张兄弟的下落。每一具尸体上都有折磨的痕迹,而不是为了灭口一刀杀死,可见他们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张兄弟或许根本没有来过这里。”   “就没有别的线索了吗?”慕流云烦躁地问。   “你看这个人的伤口,从不同角度连砍八刀致命,杀人的手法很像狂刀帮的帮主--人称八刀刘的刘全德。看来狂刀帮也已经接受了瑶平长公主的收买,他用这种标志性的手法杀人,又把尸体抛在显眼的位置,显然是为了宣战,为了吸引张兄弟去找他复仇。”   “张驰不会那么轻易上当的。”   “我也相信以张兄弟的智谋和隐忍,就算看到过这里的一切,也绝不会在这样不利的情况下冲动行事,不过我们倒是可以去找这个刘全德。首先,他在明张兄弟在暗,找他会比直接找张兄弟容易得多,另外,他既然有本事追踪张驰到这种隐秘的所在,想必他和他的同伙们会知道一些我们还不知道的线索,若真是一无所获,至少我们可以废了这帮人,以减少追杀张兄弟的人手。”   慕流云困惑道:“你有朝廷官职在身,公然堵截这些追杀张驰的人不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吗?”   “蒙面就是了,谁规定我们得亮明了身份公然杀人?”龙九理直气壮地不要脸道,“道长带的钱够吗?我们得去买两身低调的夜行衣,再给你买把毫无特点的剑。”   ***   那个猎户留在了龙潭底收敛村民的尸身,龙九和慕流云就沿着刘全德等人留下的踪迹一路追踪了过去。   慕流云现在还是不能完全相信龙九,不过他倒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张驰和龙九认识了没多久,就迅速地开始称兄道弟起来,他们两人确实有许多相似之处,比如从细枝末节分析事情的能力和追踪的本领。   两天后,他们在一处野外的小木屋追踪到了刘全德等人的踪迹。   “就是他们?”慕流云隐身在离木屋还有一段距离的灌木丛中,观察着木屋门口进出的身影,果然他一个都不认得。   “错不了的,门口那个背大刀的就是刘全德。”龙九道,“那几个都是江湖上有些名气的人,除非你已决意灭口,否则就不要用上清宫的招式。”   慕流云冷哼一声:“这些人竟然能对龙潭底的无辜弱小痛下毒手,留他们作甚?”   “也是,残杀老弱妇孺都能干得出来,刘缺德还差不多。”龙九说着一把拉住要冲出去的慕流云,提示他先戴上面罩,“万一要是有人跑了呢?低调、低调。”   慕流云照做了。   两道大白天却身穿夜行衣还蒙着脸的身影突然冲出树丛,杀向小木屋,一个照面就把刘全德一行人打得人仰马翻。   “朋友,你们是什么来路?且慢动手!”那些人还试图讲理,但慕流云根本不讲理,虽然手中拿的是一把随处可见的普通铁剑,但出手毫无保留,这些在江湖上也算是一方好手的人在他的手下全是走不过几招便负了伤。   龙九也没有使他惯用的长鞭,而是以拳脚对敌,并且专挑被慕流云打伤的人下手,将那些人点穴的点穴,卸关节的卸关节,不一会儿就将大部分人都制住了。   其中一个络腮胡大汉见势不妙逃进了木屋,当慕流云打伤了又一个对手追过去的时候,却见那大汉挟持着张驰走了出来。 第110章 援救(三)   慕流云一愣, 他担惊受怕了这么多日,生怕自己晚到一步,张驰已经死在了某个无人知晓的角落, 没想到却在这样的情况下猝不及防地见到了他朝思暮想的人。   张驰浑身破破烂烂, 看上去面色灰败、神志不清, 但好歹人还活着,那大汉将手中利斧架在张驰的脖子上, 厉声威胁道:“你们是为了这人来的吧?赶紧住手,不然我这一斧头下去,谁也别想拿到赏金!”   慕流云迅速地反应了过来,压低嗓音吼道:“我管他去死!”   然后势如雷霆的一剑刺向络腮胡大汉。   那大汉一惊之下只能挥斧去挡,但慕流云这看起来要命的杀招却只是虚晃一剑, 转手就把昏迷不醒的张驰抢了过来。   当络腮胡大汉发现上当,想要再攻过来抢人的时候, 慕流云手中利剑脱手飞出, 刺进了他的心口, 当即毙命。   寻觅了这么久, 也担惊受怕了这么久,如今终于找到了张驰, 慕流云哪还有心思管别的, 将昏迷的张驰抱进屋内轻轻地放在床上,抓住他的手腕从脉门处将一股内力输了进去。   衰弱的张驰幽幽醒转过来,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四周,然后视线固定在拉下面罩的慕流云脸上。   他难以置信地用沙哑的声音问:“流云……是你吗?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慕流云反手就是一耳光, “啪”的一声打得刚进屋的龙九心头都是一颤。   “疼吗?”慕流云冷冷地问。   “疼……”张驰捂着脸,十分委屈地说。   “疼就说明不是在做梦。”   张驰被彻底地打清醒了,终于想起来问:“流云,你怎么会来的?”   “我不来谁救你?”慕流云拿出了水袋,扶起张驰小心地喂他喝水,但说话的语气却依然是冷冰冰的,龙九轻咳两声道:“那什么……张兄弟,我们可找了你一路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怎会落到这些人手中的?”   “我本来……想到龙潭底躲上一阵,避避风头,当我来到龙潭底时……才发现全村上下都已经被灭了门。”张驰有气无力地说,“无辜的村民遭此横难,都是因为受了我的牵累,流云,你要为他们报仇……”   慕流云转头看向龙九,龙九叹道:“好吧,这种脏活我不干谁干呢。”   既然张驰已经找到,外面那些人自然就没有留活口的价值了,龙九拔出腰间的匕首走了出去,张驰继续说:“当时我意识到不妙,本想赶紧离开,却想不到这批人还在附近守株待兔,我本就受伤在身,暴露了行迹之后很快就被他们抓住了。”   “你伤在哪里?”慕流云刚才运功的时候就感觉到张驰身上似有严重的外伤,要不然这憋了许多日的火气,可不是区区一巴掌就能了结的。   张驰拉开衣襟,让他看到肚子上脏兮兮的、用衣服草草撕成的绷带:“暂时还死不了,但若不赶紧找个安静的地方养伤,怕是还要恶化。”   龙九拿着带血的匕首又进来了:“你这伤口不宜活动,我看就在这里住下,先养好伤再说。”   “不行……我迷糊间依稀听到他们说起已经叫了同伙来接应,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的同伙就会到,然后又会引来更多的人,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既然如此,我去引开他们吧。顺便也该跟你们道别了,既然张兄弟已经找到,身边还有道长护着,想来已经不会再有危险,我最好还是早点抽身,免得牵扯太多害自己丢了饭碗。”   虽然没有时间细说,但是张驰也不难猜到,慕流云能够不远千里找到这个地方来,肯定少不了龙九的帮助:“大恩不言谢,九哥,你……一路小心。”   “你就安心吧,我是什么人啊,等把他们带远了以后,我把这身伪装一脱,一转脸又是一个标准的朝廷鹰犬。”龙九道,“至于京城那方面,我也会尽量想办法帮你洗刷罪名,至少撤销对你的通缉,不过我现在还是人微言轻,起到的作用有限,在有确切的消息之前,你就好好地躲着,千万不要现身。来,把衣服脱下来给我。”   龙九让张驰把脏兮兮的外衣脱下来,找了一具合适的尸体给换上,然后背着尸体往一个方向跑了,准备找个僻静无人处将尸体的面目毁去,看看能不能成功地冒充张驰掩人耳目。   在龙九离开以后,慕流云皱眉看着张驰腰间的伤口,那绷带显然扎上去有些时日了,渗出的血迹都已经发黑,和上面的污渍难分彼此,慕流云身上也带了一些治疗外伤的药,但对于这样的情形却着实束手无策。   张驰拉起中衣遮住了那个伤口,他又疼又虚弱,却还是尽量用了一副轻佻的语气对慕流云说:“别担心,辛岚山就住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我们去找他,他会治好我的,就是我的行动有点不便,为了不让伤势恶化,只能劳烦你抱着我走了。”   说着张驰朝慕流云伸出手,跟个要抱抱的小孩一样眼巴巴地看着慕流云,慕流云却不由分说地拉过床上的棉被,将张驰整个卷了起来,然后抱起只能口头抗议的张驰运起轻功离开了小屋。   ***   辛岚山这个名字慕流云还有一些印象,当初两人刚认识的时候,他押着张驰去调查门中四个师侄被毒害一事,结果张驰带着他七弯八绕地来到深山之中,找到了一个避世隐居的大夫,问到了有关断魂蓟的消息。   慕流云只知道那个大夫住在苗疆,一点都没记住路怎么走,虚弱的张驰一直强撑着给他指路,才算没有迷失方向。   慕流云的功力十分深厚,但要抱着张驰这么一个百多斤重的男人运起轻功赶路,还得留神不要颠着受伤的张驰,依然是一件十分吃力的事情。   他隔上个把时辰就要停下来歇歇,打坐调息让自己保持在随时可以迎战强敌的最佳状态。   当他运功调息的时候,张驰却没有趁这时间好好休息一下,而是裹在被子里,躺在旁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慕流云保持着打坐的姿势,眼睛都没睁地问:“看什么?”   “看你啊,你这么好看,多看一会儿怎么了。”张驰故作轻松道,“一想到差点就再也看不到你了,我现在连眼睛都舍不得多眨。”   “原来你也知道后怕?”慕流云终于睁开眼睛,冷哼一声道,“逞英雄的时候怎么不想一想你可能再也见不到我了呢。”   “……我想了的。”张驰收起了嬉皮笑脸的表情,“你既然能够追到这里来,想必也已经知道了,我这次碰上的事情非同小可,甚至可以说是九死一生,我不想连累你。”   慕流云并不领情:“我还怕你连累不成?”   “我知道你的武功好,但这一次的情况和我们以前遇到的都不一样,你的武功再好,也挡不住朝廷方面人多势众啊。”张驰难过地说,“在龙潭底的那一次,你为了救我险些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当我刚醒来到处找不到你时,那种刻骨铭心的痛苦和悔恨,我这辈子也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那么我呢,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心情?”慕流云道,“你自作主张地将我撇开,以为这样就是为了我好,可你若是为了不连累我而蒙冤身死,将来终有一日我会知道事情的真相,我苦练了一身的武功,却连自己心爱之人也无法保护,你让我今后如何自处?”   张驰一句话也应不上来,因为他还真没有想过这个,或者说他还是低估了慕流云对他的感情,只想着别连累慕流云就好,却根本没去想想假如他死了而慕流云独活于世,心中又该有多痛苦。   醒过神来的张驰赶紧道歉:“流云,我错了。”   慕流云淡淡道:“你若是觉得我们两人之间缘止情尽,想要分手,只管把话说清楚,我绝不会纠缠,若下回再因为这种荒谬的理由离我而去,我非好好地打你一顿出了这口恶气。”   “怎么会呢,我怎么会想要和你分手呢,这种事情是绝对不可能的,我是真的知道错了,流云你一直以来都对我那么好,宽宏大量,人美心善,就不要跟我一般见识了……”张驰一叠声地甜言蜜语,并且装可怜道,“人家身上还受着伤,这么多天以来担惊受怕、吃苦受罪,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你是不是应该稍微对我和颜悦色一些,就不要责备我了吧,好不好?”   但是这一次装可怜博同情的小伎俩没能奏效,慕流云只是哼了一声,并不理会。   看来他是真正气得不轻,张驰知道慕流云轻易不会生气,一旦气起来就非常难哄,不过再难哄他也只能迎难而上了,自己作的死,只能自己受着。   ***   生气归生气,正事上慕流云却是不会马虎的,在张驰的指点下,他小心地避人耳目,昼伏夜出,借着暗淡的月光赶路,吃完了身上的干粮就采摘野果为食,火都不敢生一个。   到了第三天的破晓时分,慕流云终于找到了辛岚山的住所,远远的就听到辛岚山养的大白鹅开始嘎嘎大叫,惊醒了这个睡梦中的苗家大汉,他拿着一把砍柴刀开门出来,就看到一身夜行衣的慕流云抱着一大卷被褥,张驰被卷在其中,只露出了一个脑袋,尴尬地向他打了声招呼。   等到辛岚山开始处理张驰的伤口,慕流云才知道张驰所受的伤比表现出来的还要严重,别看他一路上还有心思跟慕流云甜言蜜语、舌灿莲花,实际上不过是在强撑着不让慕流云为他担心。   他身上各种内伤外伤大伤小伤不计其数,腰侧还被利器划了很深的一道,几乎伤及脏腑,由于只是在被追杀的情况下自己草草处理了一下,伤口已经开始恶化,渗出的血和肮脏的绷带粘成一团,撕都撕不下来。   辛岚山烧了热水耐心地慢慢化开那一坨粘在一起的绷带,花了两个时辰才终于把伤口清理干净,重新上药包扎。 第111章 援救(四)   等他处理完, 张驰已经被折腾得满头虚汗,脸色惨白,辛岚山洗了手, 又配好了几副药放在桌上, 然后收拾着东西对慕流云说:“药草不够了, 我得去采药,最晚三天回。桌上的药每四个时辰给他喝一包, 米在缸里,菜在地里,后院养的鸡可以吃,但是鹅不要杀。”   慕流云点点头,这个苗人大汉就背起药篓出发了。   张驰一路逃亡到如今, 才算是头一次放松下精神来,彻底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 他又被慕流云叫醒了。   张驰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慕流云此时已经在附近的水源洗了澡, 换上了干净的衣裳,青蓝色的长衣显得他俊逸不凡, 但脸色却有些阴沉, 张驰还以为慕流云又为了什么事情生气了,有点紧张地问:“呃……怎么了吗?”   “辛岚山说,桌上的药四个时辰就要喝一副。”慕流云表情生硬地说,“但是我……不会生火。”   张驰愕然地瞄了一眼门口那个被折腾得乱七八糟、尤在冒着黑烟的小火炉, 又转回来看看慕流云,显然这个上清宫的高手已经为此努力了很久,甚至自己鼻子上沾了一块黑灰都没有发现。   张驰忍不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牵动了肚子上刚刚被重新包扎的伤口,疼得他表情都扭曲了。   他这一笑,慕流云的脸色就更阴沉了,张驰一边拼命地忍笑,一边掀开被子慢悠悠地爬下床:“我来吧。”   慕流云扶着张驰来到那个小火炉边,张驰打开药罐看了一眼,药材没放错,就是水倒得有点少,照这样煎下去用不了多久水就得烧干了,底下小小的药炉被柴火塞得满满的,火折子被试来试去地折腾了许久,已经彻底熄灭了。   张驰的伤口相当于被重新割开又缝合了一遍,现在稍微大一点的动作都不能做,不过生个火还是可以的,他把柴火都拿出来,扯了一些干草用打火石引燃了,然后往火堆里添了几根小树枝,等火烧稳了以后,才开始往火炉里加柴。   他一边做一边给慕流云解释:“你看,这样就点起来了,你得给火留一点空间,塞得太满是不行的。”   慕流云在旁一言不发地看着,长时间的沉默让张驰有些心虚起来,他象征性地打了一下自己的嘴:“瞧我这张嘴,啰嗦起来就没个完,别生气啊流云。”   慕流云摇了摇头:“不是你的错,我只是在生我自己的气,你受了伤,正是需要卧床静养的时候,我却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得让你带着伤自己起来煎药,这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你没用?!”张驰用夸张的语气惊呼道,“你要是没用,这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都应该去跳河自尽了,你可是做大事的人啊,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会就不会呗,要不是你的武功这么好,硬是从那帮杀人不眨眼的王八蛋手中把我抢了回来,我现在指不定在遭什么罪呢,说不定连命都没了,相比起来带伤煎个药算什么事啊。”   虽然张驰嘴甜能哄,慕流云却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张驰拿了手绢仔细地帮他擦掉了鼻子上的黑灰:“别不高兴了,瞧瞧,本来多帅的一个人啊,皱着眉头板着个脸,叫人看了都心疼,对了流云,我看灶膛旁边已经没有柴火可以用了,你去劈点柴吧。”   张驰聪明地找了一件慕流云能做的事情让他去做,虽然从来没有劈过柴,但慕流云很快就掌握了要领,把屋后草棚里的木材劈成了粗细均匀的柴火,张驰又让他从园子里拔了些青菜,并且打了些水,撑着伤体在灶台旁边忙活了一会儿,就做好了一份简单的饭食。   “好久没吃上热饭了吧,来,快坐。”张驰像往常一样帮慕流云盛好了饭,然后扶着椅子慢慢地坐下来,拉起汗巾擦了擦因为虚弱和疼痛而出的一头冷汗。   虽然桌上只有一盘炒青菜、一盘炒鸡蛋和一盘腌肉梅干菜,慕流云却觉得这已经是他这段时间以来吃得最好的一顿。也许是因为尝到了张驰久违的厨艺,也许是心心念念记挂着的人已经找到,再也不必提心吊胆了。   吃饱喝足以后,张驰实在是没有力气收拾了,慕流云扶着他躺下,照着以前张驰做的那样洗了碗筷,虽然用了多两倍的时间,但好歹是洗干净了。这时候药也终于煎好,慕流云把药倒进碗里端给张驰,扶他起来喝了,就准备起身离开。   但张驰拉住了他的手。   “还有什么事?”慕流云没有挣脱,转过头来看着张驰。   “流云你肯定累了吧,天色也不早了,不如躺下歇歇吧。”张驰殷切地看着他说。   慕流云看看这房里唯一的一张床,习惯独居的辛岚山造的床也窄小,两个人躺上去必然会相当拥挤,慕流云摇头拒绝了:“我去练功。”   “练功什么的不急在这一时啊,我们好久都没见了,陪我躺会儿呗,我有点冷。”   慕流云心知张驰八成又是在借着受伤装可怜撒娇,不过就算知道,他也还是免不了会中招,僵持片刻以后,慕流云在黑暗里轻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和衣而卧在张驰身边躺下了。   张驰的手脚自然而然地缠了上来,慕流云抓住他的手腕:“安分点。”   张驰死皮赖脸道:“我们都那么久没见了,你就让我抱一会儿吧,我就抱抱,保证不干别的。”   慕流云的手用上了一些力道:“再撩我,今晚就别想睡了。”   张驰立刻就怂了:“不撩不撩,我错了流云!”   慕流云放开他,张驰缩手缩脚地安分躺好,在渐渐黑下来的天色中,他看着身旁的慕流云,只觉得侯爷身亡的打击、花姐丧命的悲痛、无故蒙冤的愤怒、身上的伤痛和对未来的担忧都暂时远去了,饱受煎熬的精神难得地安定了下来。   慕流云其实也没有睡意,与张驰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便问道:“这段时间里你都遇到了些什么事,告诉我。”   “这个说来话可就长了……”   “那你就慢慢说,从头说起,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慕流云语气中还是带着些冷硬,他之前的担心和关切是一回事,对张驰的欺瞒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释怀的。   张驰对此也是心知肚明,他轻叹一声:“过去我有很多事情不能跟你明说,可现在侯爷都死了,我也没必要再瞒着你了,其实我是永宁侯麾下的密探。”   “我知道,龙九告诉我了。”慕流云淡淡道,“还有呢?”   “我的父亲和永宁侯是同乡,也是多年的好友,情同兄弟,在永宁侯还年少的时候,父亲就知道他是个有本事的人,一直追随左右,父亲没念过什么书,但是为人机灵,经常深入敌营为侯爷刺探消息,他也明白这是件十分危险的事,一旦走漏了风声就是死路一条,所以后来娶妻生子,我母亲也只知道他常年在外经商,并不知道他真正为谁做事。直到有一日父亲失手被擒,至死不肯招供,惨遭杀害。那段时间正好通州地界发生了瘟疫,母亲总相信父亲会在约定之日回来,迟迟不肯离开,结果染疫身亡,我只能孤身一人去兖州投靠外公,路上还被拐了卖进青楼,这些都先不提了,等我千辛万苦到了兖州,才发现外公也已经亡故,我彻底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贫病交加,只能在破庙栖身,当时如果不是遇到了你,大概不是病死就是饿死了。”   慕流云皱眉道:“这永宁侯也太不是东西了,你父亲为他而死,他却全然不管你们母子的死活。”   张驰摇摇头:“也不能怪他,侯爷答应过父亲如果他有不测会帮他照顾妻小,可当时侯爷自身难保,疲于奔命,等到后来安稳下来了,他就派人去寻我们母子,可早已人去屋空,为此侯爷一直心存愧疚。幸亏有你给的银子让我度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时光,之后流浪的途中我结识了路小米,跟他加入丐帮以后,日子就好过些了,本来我会就这样在丐帮呆下去,可在我十四岁那年,侯爷找到了我。” 第112章 援救(五)   “可以这么说。”张驰毫不避讳地承认了, “包打听的创立,本来就是侯爷在背后一手操纵的,在侯爷的书房里就有一个密道, 出口直通包打听在京城的总部, 我们平日里就走密道去找侯爷汇报消息, 那日我和平常一样经过包打听的总部进去找侯爷,看到密道的机关开着, 还以为是侯爷得知我要来,特地开着密道的门等着我,可走进去一看,就发现侯爷倒在血泊之中……”   张驰将后来发生的一切都细细说给慕流云听了,慕流云道:“这样说来, 是瑶平长公主害的你?”   “是瑶平长公主硬要把杀害侯爷的罪名安在我的头上不假,但我觉得她未必就是杀害侯爷的凶手, 因为她没有这样做的理由。”张驰说, “夫妻之间不论感情如何, 始终是一个利益共同体, 侯爷死了对她半点好处都没有。”   慕流云淡淡道:“真相如何,将她抓来一问便知。”   张驰连忙抓住慕流云的手腕:“不行!你可千万别胡来, 那毕竟是皇帝的亲姑姑, 弄不好是要连累整个上清宫的。”   “我明白,先不说那些,你现在只管安心养伤。”慕流云掖了掖被子,语气有些强硬地催促道, “睡觉。”   张驰也是真累了,虽然心事重重,还是很快就睡了过去。   两天后辛岚山就回来了,有了这个大夫的专门照顾,张驰的伤势就迅速地好了起来,为了让张驰安心养伤,辛岚山砍了屋后林子里的毛竹给张驰专门做了一张病床,还特地做得很宽,让他们在隔壁的药房里住了下来。   慕流云时常会在附近巡视,提防那些想要抓张驰回去领赏的人,不过巡视多日下来却是一个人影都没看到,也许是龙九成功地转移了追踪者的视线,也许是苗疆的地形复杂又危险,人们被迫接受了张驰已经尸骨无存的猜测,放弃了搜寻。   随着平静的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慕流云觉得他们仿佛已经被外界所遗忘。   对他来说这也没什么不好,他迅速地习惯了在这南疆深山之中的隐居生活,这和他在华山上的日子其实差不多,每天在固定的时间醒来、进食、练功、教张驰写字,虽然辛岚山的草屋不如清风阁舒适和整洁,养的鸡鹅也让人觉得吵闹,不过有张驰在身边,这些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张驰的伤势稍微好了一点就开始下床活动,帮辛岚山洗晒药材,做一些不影响恢复的杂事,也每天都为慕流云做好一日三餐,平时嘻嘻哈哈地在这两个不爱说话的人之间活跃着气氛,但慕流云注意到他有时候会长时间地看着远方发呆,或者洗着碗摘着菜的时候突然发出一声叹息,然后又对他笑笑装作没事发生。   在守着药炉煎药的时候,张驰又一次看着炉子上冒起的烟气发呆,慕流云叫了他一声:“张驰?”   张驰如梦初醒地抬头看他:“啊?什么事?”   他正要站起,慕流云已经来到他的身边,一手按在了他的肩上:“我问过辛岚山,你的伤势已经稳定,接下来几个月里只要别与人动武,就不会再有反复,如果你想离开的话,我们随时可以出发。”   张驰挠挠头,苦恼地叹了口气:“我没有这样想,现在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躲起来,躲得越久越好,久到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再乔装易容,改名换姓,这才是最稳妥的。”   慕流云道:“可我不想看你成日里闷闷不乐。”   “我怎么会闷闷不乐呢,难得能和你在一块儿过几天太平安稳、如胶似漆的日子,简直是快活似神仙呐。”张驰大咧咧地笑着,还想把慕流云拉到怀里,慕流云也由着他,顺势坐到他的腿上,在张驰想要亲上来的时候却又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休要胡搅蛮缠,说实话,你真的想就这样在山里住下去吗?”   张驰仿佛在嗅他的手心一样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就长叹了一声,终于不再强颜欢笑:“我也不是不喜欢这样的生活,有山有水,有你为伴……可有时候还是会忍不住地想,杀害侯爷的真凶到底是谁,又为何要这样做?我也想我的朋友们,不知道小米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为我担心或者奔走,九哥回去以后有没有被人怀疑,还有陆将军,他知道此事以后一定会出面为我澄清,但长公主毕竟是皇亲国戚,他若没有证据,不仅不能为我洗脱罪名,甚至还会落人口实。还有你……一直不回上清宫,要是他们有事需要你怎么办,要是有人知道了你跟我在一块儿,连累到上清宫怎么办?”   “我和上清宫已经没有关系了。”慕流云直到今日,才终于告诉张驰这件事。   “什么?!”张驰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我已让掌门师兄将我逐出上清宫。”慕流云平淡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要庇护朝廷要犯是我个人的事,不能让人把帐算到他们头上。”   “可是……你这样……”张驰欲言又止,几番嗫嚅,最后放弃地长叹了一声,抱紧了慕流云的腰埋首在他肩头道,“是我连累了你。”   “我还是那句话--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决定。”慕流云推开他的胳膊从他怀里起来,“事已至此,你也不需要有多余的顾虑,以后你在哪我就在哪,你只管去做你想做之事,我一定会护你周全。”   ***   张驰终于还是决定冒险出山,既然慕流云为他做了上清宫的“叛徒”,功过荣辱都已经与他绑在一起,他也只有设法洗刷自己的罪名,才能让慕流云得以再次光明正大地走在阳光下。   几日后,准备完毕的张驰告别了辛岚山,翻山越岭避人耳目地走出了很远,才在一处人来人往、鱼龙混杂的集市现了身。   张驰特地留了好几天的胡子没刮,又给自己用上了一些易容手段,让自己看起来仿佛老了十余岁,胖了几十斤,十足一副粗豪邋遢的模样,别说是看着通缉令来找他的人了,就算是和他很熟的人也未必能够认得出他现在的模样。   辛岚山说他不能动武,他就干脆连自己的兵器也不带了,只在背上交叉着背了两把剑,一把是没什么特点的普通铁剑,另一把用布裹得严严实实,从外表完全看不出是慕流云成名江湖的止水剑。   而慕流云本身也不是那种擅长装腔作势的人,张驰就没给他弄什么夸张的变装,只是在他的眉梢眼角稍稍做了一些修饰,就让他的五官气质看起来截然不同,又给他换上了一身藏青色的儒衫,加上没有带任何兵器在身上,现在的慕流云看起来就是一个眉目间有几分桀骜的书生,寻常只有数面之缘的人很难认出他来,而以慕流云冷清的性格,虽然已经在江湖上威名远播,但真正和他熟悉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他们找了个饭馆坐下来点了菜,吃了足有一顿饭的工夫,也完全没有人认出他们,张驰放心了一些,开始跟邻桌一个从刚才起就唾沫横飞地跟人八卦武林轶事的男人打探消息:“这位大哥似乎消息很是灵通,我跟你打听个人,狂刀帮的帮主刘全德你可知道?”   那人狐疑地看着张驰:“你打听刘全德做什么?”   张驰笑笑:“私人恩怨,大哥就不要多问了。”   “如果你是来找他寻仇的,那你可来晚啦,前段时间刘全德被人发现陈尸在山坳深处的小屋里,也不知道是谁下的手,死得老惨老惨了。”   “死了?”张驰故作惊讶道,“我最后一次听到他的消息,是说他到这一带来抓一个叫张驰的通缉犯,怎么就死了呢?难道是被那个张驰反过来杀了吗?”   “谁知道呢,听说张驰的武功可不怎么样,应该打不过刘全德才对,何况刘全德身边还带了不少人,全死了,啧啧。”   旁边另一个人把话头接了过去:“你说……会不会这个张驰其实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我听说他被通缉的原因是潜入侯府杀害了永宁侯,那永宁侯何许人也,府上防卫肯定非常严密,一个武功不怎么样的人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呢?”   “你还不知道吗?京城那边已经收回了对张驰的通缉,听说这事另有蹊跷,人应该不是张驰杀的,京里还另外派了钦差要彻查这个案子。”   “若人不是张驰杀的,为何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一大票江湖人在苗疆一带找翻了天,都说只要抓到那个张驰就能荣华富贵,还能封官,结果这一转眼,说变卦就变卦了?”   “朝廷不都是这样吗,随随便便就冤枉人,不管怎么改朝换代,最后苦的还是我们老百姓……”   “就是就是……”   那些人的话题开始转向了非议朝廷的方向,再也没有人注意刚才打听消息的两人,张驰和慕流云对视了一眼,结帐离开了饭馆。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好难写……_(〒ω〒」∠)_ 第113章 血战(一)   张驰谨慎地换了好几个地方打听, 才陆续拼凑出了一个应该还算可靠的消息,朝廷确实已经收回了对他的通缉,并且着令鹰盟卫和六扇门的一些人彻查永宁侯遇害的案子, 有的地方还贴出了告示, 如果谁有张驰的行踪, 就到附近的一处县衙去告知捕快龙九,必有重赏。   “难道真的是九哥?该不会是个陷阱吧……”张驰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是不是龙九, 去看看就知道了。”慕流云道,“如果不是,再杀出来便是。”   张驰想想也是,现在他的身边有武艺高强的慕流云撑腰,跟以前那种势单力孤、命悬一线, 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的日子可不一样,哪怕前方等待他的是龙潭虎穴, 又有什么可怕?   于是张驰信心大增, 带着慕流云大摇大摆地找到了县衙大门。   龙九听说一个面目粗豪的大汉和一个高个子书生来找, 声称有关于张驰的消息要告诉他, 赶紧亲自迎了出来,只见门前的那两人都压低了斗笠, 身形面貌似乎有种说不出的熟悉, 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龙九谨慎地作揖道:“听说两位有张驰的消息?”   “正是。”张驰左右看了看,压着嗓音说,“详情到里面谈。”   “好, 二位随我来。”龙九将他们带入内室,就急着问,“你们可知道张驰现在在何处?”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张驰恢复了平常说话的声调,摘下斗笠露出那张易过容的脸,“九哥,是我。”   龙九愣了一下,还揉了揉眼睛,然后伸手来拉扯张驰的脸皮:“我说怎么总觉得看起来有点眼熟,却死活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你小子可以啊,这易容术谁教的,简直是出神入化。”   “九哥别拧了,这可是真肉,疼啊!”张驰被捏得直叫唤,慕流云上前一步伸手就扣住了龙九的手腕:“松手。”   别的都不用多说,光是冲这个护犊子的反应,龙九也能认出那是谁了,他尴尬地赔笑道:“道长莫生气,只是开个玩笑,开玩笑的哈哈……”   张驰揉着脸,屁股都还没沾到凳子就急不可耐地问:“九哥,京城那边是个什么情况?我的通缉为什么被收回了?难道是九哥你……?”   龙九挥挥手否认了:“不是我,怎么可能是我?我说过了我人微言轻、有心无力,是陆将军听说这事以后,特地赶回京城找到皇上为你担保,可能也说了一些你在对付红莲教时的表现之类的吧,总之皇上听了以后对你十分感兴趣,加上明眼人都知道这事透着蹊跷,在陆将军走后皇上就下令收回了对你的通缉,并且传令下来说想见见你。”   “皇上想见我?”张驰有点懵,“九哥……这应该算好事还是坏事啊?”   “当然是好事了!按我对这位皇帝的理解,他可是求贤若渴,手头又刚刚折了永宁侯这样的左膀右臂,这次招你前去,八成是从陆将军那里听说了你的机智能干,想要提拔重用你了。”龙九搭着张驰的肩膀说,“这就叫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否极泰来,祖坟冒烟……兄弟,苟富贵,勿相忘啊。”   “那是当然,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九哥你呀。”张驰跟龙九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只差没有一起露出狼狈为奸的奸笑来,“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我在这边还有几件案子要办,就不陪你进京了,找你只是顺便,也是想着你这么机灵谨慎,如果不是我贴了通告等着你自己出来,别人只怕是找到头发白了都未必能摸得到你一根毛。”龙九道,“既然你已经来了,我也不用成天守在这个破县衙了,我下午出发去临县办案,你呢就先洗个澡,换身衣服,好好收拾一下,明天跟随京里来的赵都尉一块儿进京吧。”   “好,都听九哥的。”   “兄弟,我们京城再见了。”龙九大力拍拍张驰,黝黑的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   ***   第二天,他们收拾妥当跟随赵都尉和他手下的一队兵士进京,已经走出了十几里地,张驰都还是感觉情况好得有些不真实:“这未免也太顺利了,简直就像做梦一样。流云,要不你再打我一巴掌,让我看看疼不疼?”   “……挨打还上瘾了?”慕流云像龙九一样去扯张驰的脸,张驰便哀声叫了起来,半真半假地反抗着,两人推推搡搡,引得周围的兵士无不侧目。   当他们又拐过一个路口时,被前方一片突兀的山岩挡住了去路,那是一座拔地而起的石头山,只怕猴子爬上去都要摔断腿,只有一个在岩石山体中生凿出来的山洞可以过人。   过了那个狭长的山洞之后不久,恰好在路边有一条清澈的山泉小溪,那个一路过来话都特别少的赵都尉干咳两声:“二位,我们在此停下歇歇吧。”   他们便在山泉旁边停下,洗脸的洗脸泡脚的泡脚,张驰殷勤地用竹筒到上游水潭里打了一些清凉的泉水给慕流云:“刚才那个山洞叫南门关,出了南门关就算是出了苗疆地界了,再走个半日到了下一个集镇,就有比较宽的路可以骑马了。”   慕流云小口喝着竹筒里的泉水,眼睛却时不时看向一个方向,眉头也皱了起来。   张驰不像他那么功力深厚、听力出众,却留意到了他的神色:“流云,怎么了?”   “那位赵都尉说是要去方便一下,怎么走得如此远?”   张驰想了一想,压低了声音道:“……有些不对头,我们过去看看。”   于是他们也借口去方便,离开了那些兵士的视线,向着赵都尉的方向追了过去。   慕流云其实并不擅长在这样植被密集的山林里面隐藏行迹,行走间难免带到些树枝藤蔓,加上那个赵都尉确实心中有鬼,频频回头,在张驰和慕流云看到赵都尉的身影时,赵都尉也看到了他们,竟然像见鬼一样地拔足狂奔而去。   “不对劲!快抓住他!”张驰赶紧推了慕流云一把,慕流云的身形如魅如电,飞跃而出,若是在平地上,十几丈的距离对他而言只不过是瞬息之间,但这西南山岭之中到处长满荆棘树杈,几乎没有落脚借力之地,却是慕流云最不擅长应付的地形,足足追出了两里地,才将距离拉近了些。   慕流云却在这个时候停住了。   眼前的景象显然不是用巧合可以解释的,在赵都尉逃跑的方向,有黑压压的一大片人等在拐弯处,而且个个看起来都是练家子,有几个人慕流云还有些眼熟,显然是见过的,不过一贯对人际交往没有兴趣的他压根没有去记这些人的名号和来历,赵都尉径直奔向了其中一个穿着华服,坐在步辇上等人抬的人:“小侯爷!他们发现了!”   “慌什么?”步辇上的那人镇定地站起来,看向了一身白衣的慕流云,“这就是张驰?”   旁边一个慕流云有些眼熟的武林中人躬身道:“小侯爷,这人是武林大会夺得头名的那个慕流云。”   “那张驰一定就在附近,去找!”被叫做“小侯爷”的那个人还没来得及下令周围的几个高手去缠住慕流云,感觉不对劲的慕流云已经转身向着来路飞奔而去。   轻功不好的张驰正披荆斩棘地往这个方向摸过来,就看到慕流云脚不沾地地飞回,身后还远远跟着几个追兵的身影,一句“怎么了”都没有问完,慕流云已经抓起他的胳膊,带上张驰几个纵跃退回了他们刚才经过的南门关。   本来还在泉水边休息的那些兵士正准备在山洞里布置陷阱,哪想到这个高手突然说回来就回来,在第一个人被慕流云一掌打飞以后,剩下的几个深知自己对上这个武林高手根本就是送死,顿时四散逃窜。 第114章 血战(二)   张驰就是再迟钝, 也该意识到这是一个为他们精心准备的陷阱了,更何况张驰并不迟钝。他不确定是龙九借着他的信任骗了他,还是龙九也被骗了, 这些人显然是打算利用南门关的特殊地形, 等他们毫无防备地通过南门关以后, 再堵死他们的退路,将他们一举成擒。   只是这些人也没有料到慕流云不仅听力出众, 还十分警觉,提前发现了异常,在后方堵退路的人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之前,他们就退了回来。   打退那些兵士以后,慕流云和张驰两人正要通过山洞, 突然斜刺里射来一根丧魂钉,慕流云一把推开张驰, 自己侧身躲过, 拔出止水剑就迎向了那个暗箭伤人的埋伏者, 将他逼出了藏身的树丛。   伏击他们的人慕流云和张驰都认得, 是淮阴铁扇帮的帮主铁三通,曾因在饭馆侮辱上官铃和包七巧两个姑娘, 被慕流云指点着两个上清宫的后生教训了一顿。   此后铁三通颜面扫地、声望大损, 立誓要报仇雪恨,甚至不惜付出巨大的代价练就了速成的邪门武功,功力大涨,而且除了铁扇之外还在身上准备了更多暗箭伤人的手段, 这让铁三通对自己信心百倍,甚至主动接下了堵退路的任务,要借机找慕流云报仇。   张驰见他眉心一股瘆人的黑气,忙道:“流云,小心!我听说此人不知道练了什么邪门武功……”   一句话还没提醒完,两人就已经交上了手。   铁三通果然是今非昔比,出手招招夺命,极难对付,但慕流云想到身后就是有备而来的追兵,而且很显然其中还有不少高手,若被他们拦在这里,就算他可以仗着武功安然脱身,张驰却是性命堪忧,当下便发起狠来,出剑如同疾雨,不到十招,便斩断了铁三通的一条臂膀。   通常来说,慕流云也不是那种赶尽杀绝的性子,但是他还记得上一次铁三通是怎样在被击败之后还暗箭伤人的,所以这次没有任何留情,一道凌厉的银光闪过,铁三通顿时身首分离,因断臂之痛发出的那声惨叫也戛然而止。   张驰曾经形容这类人是“蛇头砍断了还能咬死人”,不过铁三通显然是不可能再咬人了,这个一帮之主、成名一方的高手就这样倒落尘埃,至死也没能想通,有的差距并不是靠着急于求成、剑走偏锋就能赶上的。   慕流云没有在铁三通身上浪费太多时间,跟张驰一并钻进了山洞,而就在此时,从山洞的另一头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黑烟尘土扑面而来,慕流云赶紧拉着张驰后退。   张驰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搞来了红莲教的□□,刚才逃走的其中一个兵士在山洞的另一头点燃了早已准备好的□□,堵死了这唯一的一条退路,他们别无选择,只能退了回来。   身后的追兵也赶到了,扇形包围了慕流云和张驰。   张驰迅速地扫视了一圈已经露面的那些人,其中不少人都曾经在武林盟中与他们同心协力围剿红莲教,在红莲教的战役结束之后,许多比较小的势力或者无门无派的散人就接受了永宁侯的收编,得到的优厚回报又带动了一些一直在观望的武林中人,形成了一股听命于永宁侯的江湖势力。   张驰对此非常清楚,因为这场针对武功高手们的收编一直是他在暗中主导和推进的,可惜这股势力还没有完全成型,永宁侯就突遭不测,这帮失去了主心骨的江湖人稀里糊涂地成了世子手中的棋子,加入了对张驰的围捕,其中甚至还有不知道为什么也参与进来的大门派,张驰认出了好几个属于铁剑门、八卦门,以及峨眉派的人。   铁三通虽然完全不是慕流云的对手,他的阻碍和拖延还是让这次围捕达到了预期中的效果,退路已断,率先赶到的铁剑门门主大声喊道:“你们走不了了,认命吧!”   慕流云没有回答,冷哼了一声,带血的长剑一横,挡在了张驰身前,在场诸多高手竟没有一人敢独自上前一步。   终于,两个高大的侍卫抬着一架步辇,载着身着华服的小侯爷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步辇停稳之后,小侯爷嫌弃地看了一眼铁三通的尸体,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自信十足地开口道:“慕流云,我知道你的武功很好,但你一个人无论如何也拦不住这么多的高手,今天张驰死定了,我劝你不要做无谓的抵抗,免得因你一人毁了上清宫的百年清誉。”   张驰站在慕流云的身后,轻声告诉他:“这是永宁侯的世子易秋华。”   慕流云不为所动:“上清宫与我已经没有关系,况且永宁侯根本不是张驰杀的,你为何非要纠缠不休?”   易秋华怒道:“谁说不是!那么多人亲眼看见他下的毒手,皇上是受了蒙蔽,才会相信了别人的一面之词,但我身为人子,绝对不能让杀父仇人逍遥法外。”   说话间,更多的武林高手赶到了,粗略看去,少说得有一两百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周围围了个水泄不通,更可怕的是,就连妙音师太这个峨眉派的新掌门都赶来了,冷冷的眼神只盯着慕流云看。   张驰暗道不妙,慕流云已经不是第一次和妙音师太交手,虽然妙音师太的武功还是不及慕流云,但两人的差距并没有那么大,毕竟她也是惊鸿山庄那场武林大会上的第三名,加上在场这么多的高手,慕流云被堵在这里退无可退,如果其他人先上来打消耗战,再由妙音师太最后出手,慕流云就是再好的武功也招架不住。   而妙音师太自从知道慕流云是血魔的后人,就一心想找他报这杀师之仇,现在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妙音师太冷笑道:“你还有脸替别人狡辩,若不是因为你在做着什么亏心的事情,上清宫又怎会将你逐出师门?”   周围的人纷纷点头称是,张驰连忙大声道:“诸位且听我说!流云被逐出上清宫并非是犯下了什么罪过,而是他自己的要求,只因我身受不白之冤被朝廷通缉,他深知若要救我就必定连累上清宫,若不来救我,任我含冤受屈而死,又于心难安,才会出此下策!在场的诸位好汉中,有不少都曾和我们一同剿灭红莲教,我是什么样的人、流云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就连官府都已经撤回了对我的通缉,承认我是无辜的,诸位不要受人蒙蔽,白白做了别人的棋子!”   他的话动摇了一些人,张驰的机智和慕流云的正直,只要接触过他们的人都看在眼里,众人面面相觑、交头接耳之际,易秋华冷笑一声:“你的意思是我故意冤枉你了?”   “是或不是你心里最清楚不过,如果不是为了栽赃给我,为何要在官府刚刚撤回了通缉的时候,就心急火燎地召集这么多人来灭我的口?无非是想着死人不会喊冤罢了。”张驰义愤填膺道,“侯爷枉死,你身为人子不寻思着找出真凶为父报仇,却忙着栽赃无辜,若不是心中有鬼,还能怎么解释?”   “你住口!”易秋华才不跟他解释,气急败坏地喊道,“我知道你这个人机灵狡诈、能言善辩,黑的都可以说成白的,今日一见,果然不假!我不妨告诉你,所谓的撤销通缉,只不过是为了引你出现特地抛出的诱饵,你以为见了皇帝就能凭你这三寸不烂之舌脱罪,也得先看看你还有没有机会活着走出这片林子!”   张驰道:“你前脚说皇上受人蒙蔽,信了别人的一面之词,后脚说这是诱饵,转口又说等我见了皇上如何如何,那这个‘撤销通缉’的说法到底是皇上亲口下的旨,还是你弄的诱饵?先想清楚再编如何?”   易秋华没想到张驰如此善辩,他根本就是说得越多就错得越多,干脆什么也别说,看向周围环绕的那些武林中人:“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拿下这个乱臣贼子!谁能拿下他的人头,我重重有赏!”   张驰赶忙道:“难道你以为这些江湖好汉都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会乖乖做你门下的走狗吗?”   “休得多言!还不快上!”易秋华催促左右,但是在慕流云阴冷的目光注视下,那些武林高手们只是举着武器踌躇不前,谁也不肯迈出第一步,有的是害怕,也有的是听了张驰的辩解以后,真的对易秋华的说法存了疑虑。   易秋华看向了武功最高的妙音师太:“师太!你不是跟那个慕流云有仇吗?快去啊!”   妙音师太眉头一皱,威严地道:“住口,我是峨眉派的掌门,不是你手下的走狗。我且问你,张驰说官府已经撤销了对他的通缉,这究竟是不是真的?”   易秋华平日里只是一个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陡然面对真正的武林高手散发出的逼人气势,突然就有点结巴了:“我、我刚才说了,那是把张驰骗出来的诱饵……”   “也就是真的了。”妙音师太淡淡道,“我来这一趟,是为了偿还永宁侯昔日对峨眉派的一桩恩情,不是来听你这个小侯爷的差遣。既然谁是真凶都还没有查清,峨眉派无需来趟这浑水。我和慕流云是有私仇不假,但你们如此阴谋算计、以多欺少,实在叫人看不过眼。”   铁剑门的门主忙道:“这是讲究光明正大的时候吗?如果不趁这个机会一起上,要论单打独斗,你等到何时才能是慕流云的对手?”   妙音师太拂袖怒道:“住口!峨眉派耻于跟你们这些不入流的小人为伍!”   她又看了慕流云一眼:“我不会在这种关头乘人之危,做出令家师蒙羞之事,但师父的仇,我一定要报,改日你我之间必有一战!”   慕流云没有回答,妙音师太也没有等他回应,斩钉截铁地丢下一句:“我们走!”就带着十几个峨眉派的高手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悄悄地……我更新了…… 第115章 血战(三)   剩下的武林高手们面面相觑, 另外有几个人也站了出来:“妙音师太说的对,我们不能做趁人之危、助纣为虐的小人,但是事情既然尚未查明, 我们也不能帮你。好自为之吧, 告辞。”   他们带动了一批看不下去的人一并离开, 易秋华大怒道:“站住!说好的钱和名禄你们都不想要了吗?我父亲对你们有知遇之恩,你们却如此不思回报!眼睁睁地看着凶手就在眼前, 却做起了缩头乌龟!我永宁侯世子易秋华在此发誓,今日擅自离开的,我将来必定一一找你们算账!”   并没有多少人真的在乎这个纨绔子弟的威胁,不过在这些人被聚集起来之前,易秋华就向他们许诺了丰厚的回报, 也有不少人本来就是冲着那些诱人的高官厚禄而来的,至于张驰是不是真的冤枉, 他们是不是被蒙蔽和利用, 反而不怎么在意了, 毕竟富贵险中求, 一些本来已经心生退意的人见还有不少人选择留下,也跟着留了下来。   张驰其实也没想到妙音师太这个顽固不讲理到让人头疼的人, 平素里看到慕流云就恨得牙痒, 在关键时刻却维持了自己的底线和身为一派掌门的尊严。她本来是在场最难对付的一个高手,而她和整个峨眉派的退出无疑令慕流云和张驰的压力减轻了大半,再加上受她的带动而退出的那些人,让包围圈看起来单薄了不少。   但张驰还是感到心凉, 因为在这样的情况下,留下来的竟然还有上百人之多。   如果没有张驰的拖累,慕流云大可干掉任何胆敢挡路的人然后扬长而去,以他的武功根本无人能挡,张驰也真心希望慕流云能这样做,否则要一个人面对这么多高手的轮番攻击,只怕是凶多吉少。   就算心里知道没什么希望,张驰还是凑近了慕流云试图劝说:“流云,如果形势实在不利,你就先走,不要管我,宁可事后为我报仇,也好过……”   “住口!”慕流云很凶地打断了他,回头冷冷地扫视着留下来的那些人,瞳孔中渐渐地染上了诡异的红色:“该说的都说了,该走的也走了,剩下的都是死不足惜之辈。谁想第一个上路,站出来!”   止水剑指向了人群,那帮人竟然齐齐退后了一步。   易秋华怒道:“谁第一个上,不论死活,赏一万金!”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终于一个使双剑的人率先站了出来,一边高声喊着为自己助威,一边杀向了慕流云。   慕流云拔剑迎上,刚一交手对方就显而易见地落了下风,但马上就有人叫道:“老弟莫慌,我来助你!”   另有一人杀上前来,那个使双剑的就趁机向后退去,慕流云本来有十足的把握乘胜追击一剑要了他的狗命,但那样一来身后的张驰就会被人所趁,毕竟这些人的目的不是打败慕流云,而是杀掉武功并不怎么样的张驰。   慕流云只能放弃了追击,退入了离洞口几丈远的地方,死守着要道,不给对方任何通过的机会,但这也限死了他自己的攻击范围,让他只能被动地承受对方的车轮战消耗。   张驰心知已经劝不动了,那至少不要杵在旁边影响慕流云的战斗,他退到了洞穴最深处,在那堆被炸塌下来的土石上奋力挖掘,顾不上腹部的伤口还没痊愈,也顾不上辛岚山所说的不能动手、不能用力的嘱咐,咬着牙徒手搬开大块的落石,试图清出一条逃生通道。   身后不断传来的兵刃交击声和嘶喝,就像打在身上的鞭子一样,催促着他更加用力地挖下去。   为了保护张驰,慕流云屡次进退,却始终不敢踏出洞口一步,这让本来就不公平的战斗变得加倍地不公平,也让围攻慕流云的武林高手们看到了胜利的契机,每一个人都是上来跟他过几招就撤,偶尔有几招之内就受伤的,甚至也有运气不好送命的,但这都没能磨灭他们干掉慕流云、成名江湖、得到高官厚禄作为回报的美梦。   易秋华就在一旁拽着拳头鼓劲:“对!就是这样!耗死他!”   随着战斗的持续,慕流云的眼睛越来越红,神态也越来越疯狂,即使这些人都不敢和他正面交锋,只想消耗他的体力,留下的伤亡也变得多了起来,但在金钱、名望和高官厚禄的诱惑下,围攻他的人没有丝毫退却的意思。   张驰已经徒手挖了很久,终于挖开了山洞另一头的落石,惯于使铁枪的粗糙大手被磨得血迹斑斑,还沾满了沙土,他也顾不上管,奋力推开几块大石头,将出口扩大了些,就匆忙折了回来。   “流云,快走!”张驰刚刚接近了交战的地方,慕流云就反手一掌,凌空将他推开了好几步,直到一屁股蹲摔在地上才止住了去势。   慕流云甚至没有多看张驰一眼,转身又架住了两把一起砍上来的剑。   他的神态已经接近于疯狂,但神智却还很清楚。   他不能后退。   这些人都是一方高手,现在如同附骨之疽一般地缠着他,他已经脱不了身。   如果带上张驰,他们两个都走不了,如果不带张驰,他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所以他只能继续挡住这些人,为张驰争取逃跑的时间。   张驰只愣了没多久,就从地上爬起来,短暂又深沉地看了慕流云一眼,咬牙道:“我先走一步,流云,你保重!”   他留下了这一句话,便毅然决然地转过身狂奔而去。   这个决定对他来说比冲上去送死还要艰难,但张驰清楚这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慕流云没有能力带他一起走,否则刚才就不会把他推开,也不愿意丢下他自己逃生,如果慕流云要走,随时可以突围而去,就凭外面这些人根本拦不住。   张驰继续留下对战斗毫无帮助不说,还会成为慕流云的软肋,既然这些人的目标是他,如果他逃得无影无踪,他们就没有必要再跟慕流云死磕下去,白白枉送性命,慕流云也可以放开手脚,不必再顾虑他的安全,不论要战要逃,都比现在这个局面强。   他唯一能为慕流云做的,就是硬起心肠,自己先逃。   张驰还记得听泉山庄离这里并不多远,庄主叶海是个古道热肠的好人,上次曾经收留了他和重伤的陆将军,为此不惜正面对抗红莲教。那时候他就注意到叶海的武功不错,如果他能想办法说服叶海前来相助,就算慕流云没能脱逃,他也可以带着援兵回来,怎么都比自己留下有用。   只希望慕流云能撑得到那个时候,否则丢下拼死保护他的慕流云独自逃生这件事情,必将让张驰无地自容、愧悔终生。   ***   慕流云其实知道张驰已经离开了,却还是一动不动地挡在原地。   一开始他是担心张驰武功不好,跑得不够快,这些人用不了多久就能追上,到后来,来自血魔的疯狂血脉就渐渐地蚕食了他的理智,他彻底忘记了还有“突围”这个选择,只知道他要守在这里,杀掉每一个想要通过的人。   尽管此时他已经疲惫不堪,呼吸完全没有了武林高手应有的节奏,粗重得如同一个老破的风箱,身上也添了好几处伤,原本的一身白衣几乎被鲜血浸透,有些是他自己的血,更多的是来自敌人的。   从洞口往外十余步的距离内,到处都是血迹、断肢和尸体,洞外剩下还能打的不过十几人,而且都被慕流云的强悍和凶残吓得后背发寒,当又一个人被慕流云斩于剑下,竟没有一人敢再上前继续跟他耗下去。   旁边的易秋华已经声嘶力竭:“他现在不过是强弩之末,再给他一剑,只要一剑就行了!如果不趁他现在半死不活的时候斩草除根,等他恢复过来再找你们报仇可就后悔都来不及了!我说过会将父亲留下的十万两黄金都拿出来分给你们,如果你们现在干掉他,每个人都能分到几千两!”   这些江湖人活一辈子,别说拥有了,见都见不到这么多的钱,而慕流云又确实是随时都要倒下的样子,面对着越来越高的奖励,加上害怕慕流云恢复过来以后会不死不休地报复他们,让仅剩的十几个人也决定铤而走险。   然后,他们都死了。   那些断手断脚负伤的都已经逃走,在场还能打的就只有铁剑门的门主了。身为一派掌门,他的武功自然是比较出众的,加上性格又谨慎,上去耗了好几轮下来也不过受了一点皮外伤,可面对现在的情况,他已经不敢再上前一步。   易秋华的声音几乎是在哀求了:“他马上就要不行了,十万两!只要杀了他,十万两都是你一个人的!想想你能用这十万两来做些什么?”   铁剑门的门主看着似乎已经垂死的慕流云,心中天人交战。   一个声音告诉他--慕流云实在太可怕了,这么多人都白白送了命,他应该赶快跑,钱再多也要有命花才行。   但另一个声音却在劝诱他--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他敢踏出这一步,杀死慕流云的功劳就是他一个人的,难以想象的金钱和名望就在唾手可得的地方,只看他敢不敢冒险。   而慕流云实在是已经坚持到了极限,连站着都很勉强了,一阵风吹过,他轻微地踉跄了一下。   终于,铁剑门的门主下定了决心,“啊--”地大喊了一声,持剑冲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看我风骚的操作————————虐一波就跑_(·ω·」∠)_ 第116章 血战(四)   易秋华握紧了拳头紧张地看着, 已经拖了这么久,张驰大概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而慕流云本身跟他无冤无仇的, 他其实没必要再跟慕流云这样死磕下去, 但易秋华顾不了那么多,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这个可怕的人除掉,不然他的余生就再也没办法睡上哪怕一个安稳觉了。   这个纨绔子弟、皇亲贵胄, 从来就不知道江湖的可怕,如今他第一次见识到了真正的修罗场,就被吓破了胆,这个时候张驰活不活已经无关紧要,他也没有想过自己是不是应该趁机先逃命要紧, 只是像魔怔了一般地死死盯着浑身浴血的慕流云。   当铁剑门门主的头颅滚落到他的脚边,而慕流云抬起可怕的红色眼瞳看向他时, 易秋华终于崩溃了, 尖叫着抓乱自己的头发, 跌坐在地上肝胆俱裂地倒爬着后退。   “小侯爷, 快跑!快、快、快跑……”那两个侯府带出来的侍卫哆哆嗦嗦扶起崩溃的易秋华,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慕流云没有追, 只是用通红的眼睛扫视着已经没有一个活人的战场, 他的目标是守住洞口,尽管他已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守,几乎被疯狂完全占据的脑中仅存的执念,就是不能让任何人通过。   ***   等张驰带着叶海赶回来, 已经是三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他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用伤势未愈的身体跑得近乎断气,只想着要快一点、再快一点,慢一步也许对慕流云来说就是生与死的差别。   但距离并不会因为他心急如焚就缩短半分,尽管叶海听说了这事以后,二话不说就带着他用轻功赶了过来,可还是太晚了,当他们来到南门关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   也算是见多识广的叶海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南门关的洞口那一小片地方已经如同修罗场一般,满地的尸体和断肢,让人完全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同一个人所为。   而那个人竟然还站着,浑身浴血,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杀神,血红色的眼睛抬起,不带感情地看向了这两个会动的活物。   “流云!”看到慕流云还活着,张驰立刻就激动地想要扑上前去,但叶海一把拉住了他:“危险!你看他的神色,他已经认不出你了!”   张驰心中一凛,这才看清慕流云眼中那种冰冷而淡漠的杀意,丝毫不需要怀疑他只要再向前几步,就会毫无悬念地成为地上的又一具尸体。   “看来他果然是……血魔的血脉……”叶海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剑柄。   “流云,是我啊!”张驰不敢再上前,只能站在原地试图叫醒疯狂的慕流云:“我回来了,你看看我,我是张驰!”   慕流云只是冷冰冰地看着他。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他们都死了,我也安全了。”张驰放软了语气,尝试着一步步地靠近,“流云,你看看我……”   一声声熟悉的呼唤,终于还是触动了慕流云隐藏在疯狂深处的某些柔软的东西,他的神情中出现了一些困惑和松动,张驰就壮着胆子再靠近了些,心痛地说:“流云,你受伤了,放下剑吧,跟我去疗伤好不好?”   慕流云不回答,也没有攻击,直到张驰走到他的面前,也只是有些茫然地看着对方。   张驰的手颤抖着抚上他血迹斑斑的脸颊,爱惜地将他散乱的头发拨向耳后。   终于,慕流云认出了他,眼中的红色迅速褪去,但同时眼睛也失去了焦距。   已经有了缺口的止水剑当啷一声跌落在地。   “流云!”张驰一把接住昏过去的慕流云,什么理智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只知道惊慌地摇晃着他,还是叶海走过来,搭住慕流云的脉搏探了片刻,急道:“快!带他去听泉山庄。”   ***   听泉山庄的客房里,慕流云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如纸。   叶归尘推着轮椅过来仔细检查了他的情况,摇了摇头。   张驰知道叶归尘的医术不错,所以一看到他摇头就发慌,急切地问道:“怎么样?他怎么样了?”   “没救了。”叶归尘简单直接地说。   “怎么会呢!他、他看起来都没受什么伤……”张驰都吓结巴了,叶海搭着叶归尘的肩膀:“唉……把情况说说清楚吧,别吓他了。”   “你觉得我是在吓他?”叶归尘不咸不淡地说,“看得见的外伤只是皮毛,看不见的内伤才要命,仗着武功好就想以一敌百,强行运功维持,以至于突破了身体的极限,如今油尽灯枯、经脉尽断,没救了。”   张驰还是不敢相信:“可是……他的内力那么深厚,怎么会……”   “人的经脉就如同溪流,长年累月地修习内功只会让溪流变成江河,平时可以通过更多的水,但若突然遇上洪峰,即使大江大河也一样要溃堤,他的情况便是如此,五脏六腑被失控的内力毁得一塌糊涂,撑到现在还能喘气,已经算是生命力旺盛了。”   “不不不……应该还有办法的,他还没有死,什么办法都得试一试。”张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寻找着任何微小的希望,“叶庄主,麻烦你派个腿脚快的伙计,帮我去叫个人,他叫辛岚山,就住在……”   张驰尽可能详细地描述了一下辛岚山的住处,叶海满口答应下来,叫人去了。   张驰也不能干等着,马上开始想下一个办法:“流云在惊鸿山庄的比武大会上赢得了一颗疗伤圣药雪莲丹,吃那个应该会有点用。可他没有带在身上,那就肯定是留在上清宫了,对,得去找上清宫,念在昔日的情分上,也许他们会愿意把药交出来。”   叶海劝道:“此去上清宫取药一来一回最少也得半个多月,怎么来得及?我这里有一颗丹药,效果类似于雪莲丹,先给他服下试试吧。”   “好的,多谢叶庄主了!”张驰现在也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了,在房间里面焦虑地走来走去,想着下一个办法,“还能怎么办……怎么办呢?会有办法的,想一想……”   叶海看他头都要挠破了,有些不忍地叹了口气,推着叶归尘的轮椅离开了房间,顺便嘱咐下人把丹药取来先给慕流云喂下。   等到了走廊上,叶归尘淡淡道:“你倒是大方,万金难求的雪莲丹,说送人就送人。”   叶海叹了口气:“这么出色的一个后生,眼看着他就这样躺着等死,总归是有些于心不忍。”   “可惜你的这番心意注定是要浪费了。”   “他的伤势……真的没救了吗?”   叶归尘想了一会,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强行运功,筋脉尽断,他自己也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只能说求仁得仁吧,这本就不干我们的事,你不必太过挂怀。”   慕流云身上的外伤已经被细细地包扎完毕,沾满血污的脸和手也被张驰小心地擦拭干净,而张驰自己肚子上那个因为剧烈运动又有些渗血的伤口和已经找不出一块好皮的手,他却无心处理,只坐在床前,呆呆地看着慕流云。   就像叶归尘所说的那样,外伤只不过是小问题,应该不至于让慕流云昏迷不醒,但是慕流云的脸色依然越来越苍白。   叶海拿来的丹药化成水给他服下之后,慕流云的呼吸稍微平稳了一些,但身体还是越来越冷,张驰知道叶归尘说的没错,他只是不愿意承认这一点--慕流云再厉害也只是个凡人,是人就不可能以一敌百还安然无恙,为了保护他,慕流云不惜强撑着一口气死守南门关的通道,这口气一散,他的生命就只剩下了风中残烛。   可张驰还能做什么呢?就算有绝世名医在场也治不好慕流云,他再做什么都只不过是给自己找一点安慰罢了。   他当初假意分手,就是不想连累慕流云,可没想到兜兜转转到了最后,还是要面对这样的结局,早知今日,张驰倒宁可自己早点死了干净,或者从一开始两人就不要互相认识,那样至少慕流云会在某个他不知道的地方活得好好的,而不是躺在这里等死。   现在一切的后悔和自责都无济于事了,慕流云的气息已经越来越微弱,而他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   张驰心痛如绞,抓起慕流云越发冰凉的手,试图渡一点暖意过去,可以的话他真恨不得把自己的生命让给慕流云,而不是坐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爱的人渐渐死去,承受这痛彻心扉的离别。   或许是感觉到了他的碰触,慕流云的眼皮颤抖了一下,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是早就想好了的剧情,才不是因为没什么人在看了就BE报社,真的,看我真诚的……顶着锅盖逃走……_(·ω·」∠)_ 第117章 血战(五)   “流云?”张驰又是惊讶, 又是悲痛,人在濒死的情况下突然清醒过来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   慕流云慢慢地转过了视线, 目光锁定在他的脸上, 张驰嗫嚅着, 愧疚、懊悔、悲痛,千般的情绪在胸中翻腾, 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四目相对了好一会儿,慕流云才像是攒够了力气一般地蠕动着嘴唇发出气声:“我来……是为了保护你,我做到了……”   “嗯,你做到了。”张驰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他悲痛地抓紧了慕流云的手举到嘴边, 一个郑重的吻落在越发冰凉的手指上。   慕流云已经非常虚弱了,但仍然努力地说完了一段话:“就像……在一个路口分别, 终有一天……会在另一个路口重逢, 我等你……告诉我……沿路的美景……”   张驰瞬间就懂了慕流云的意思。   这是他在追忆起军中死去的弟兄时, 曾经对慕流云说过的话。   慕流云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 所以用了最后的力气来跟他告别,并且用他曾经说过的话反过来劝慰他--活着的人要向前看。   “我会的, 流云, 我会好好的!我保证!”张驰勉力地挤出一个笑容,但滚热的眼泪还是如同决堤一般地流淌到慕流云的手指上。   慕流云已经感觉不到了,连视线都已经模糊,但他听到了张驰的保证, 便释然地吐出了一口气,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流云……”张驰咬着嘴唇,转开头去努力地压抑住自己的哭声,他不能在恸哭中与慕流云告别,为了不让慕流云临走也走得不安心,他得忍耐,他必须忍耐。   门外,过来探望的叶海完整地看到了这一幕,心情复杂地叹息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   叶归尘正在房中看书,却见叶海像是火烧眉毛一般地快步走进来,蹲下来抓住他的手,一脸殷切地道:“归尘,我得……求你件事。”   都不用他开口,叶归尘便猜到了:“你想让我出手救治慕流云?”   叶海点点头,叶归尘把书往桌上一扔:“理由呢?”   “我知道这不关我们的事,最好是不要插手,但我看到张驰在病床前那副痛彻心扉的模样,我就想到当年的我们。”陷入追忆的叶海深深地皱起了眉头,“当年你为了保我的命,不惜强行运功对抗强敌,终至经脉尽断,那时候的我也是这样跪在床前,眼睁睁地看着你的气息越来越弱,想着都是因为我才会将你害到这般境地,愧悔得恨不得死上千百回来换你一条生路,却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要不是你的师父恰好赶到,我都不知道我的后半生将会在怎样的痛苦和悔恨中度过。”   叶归尘不为所动:“我们是我们,他们是他们。”   “我明白,但是他们如今的处境和昔日的我们是何其相似,若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阴阳相隔,我觉得我今后必定会寝食难安。”   叶归尘淡淡道:“你应该知道,像慕流云这样的伤势,我若是出手救了他的命,我的身份就再也藏不住了。”   叶海叹息道:“我知道。”   “……隐居的平静时光,你终究是腻了么?”   “我……”叶海欲言又止,叶归尘便叹了口气:“也罢,你始终就是这样一副烂好人的心肠,到老也改不了……带我去吧。”   叶海松了口气,赶紧推着轮椅去见张驰。   ***   这会儿张驰的表情已经完全平静下来,甚至是有些麻木,他觉得他的一部分似乎已经随着慕流云一起去了,只僵硬地睁着一双被泪水浸红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慕流云看。   慕流云的脉搏正在明显地弱下去,张驰知道他不会再醒来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守在床前陪他到最后一刻。   叶海推着叶归尘进来时,麻木的张驰毫无所觉,直到叶海拍了拍他的肩膀,唤他回了魂:“张驰小兄弟,归尘还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救得了慕流云的性命,你先起开,让他试试吧。”   张驰用了一会儿才消化了叶海话语里的意思,他愣愣地站起来,看着叶归尘摇着轮椅来到床前,解开慕流云的衣服,双手一抖展开了一包银针,用令人眼花缭乱的手法一一插遍慕流云的周身大穴。   叶海又对张驰道:“归尘施针时,不喜有人围观,你先回避一下吧。”   “啊?好……”张驰便机械地走向门外,在庭院石凳上坐下来,然后就仿佛一尊雕像一样一动不动地看着关上的房门。   他的内心其实已经绝望,也不怕再绝望一次,如果说这个世上还有谁可以带来那么一丁点儿起死回生的可能,那也只有叶归尘了。   时间过去了仿佛有一百年那么长,期间叶海几次进进出出端水端药,事事亲力亲为,没有让任何无关人等进入房间。   等到天近黄昏时,叶海又去拿了一趟蜡烛,这一次他没有关门,张驰却不敢上前,只是呆呆地看着那扇打开的门,直到叶海再次走出来,径直来到他的面前,他也不敢站起来问一问情况,害怕听到那个意料之中的答案。   还是叶海主动开了口:“伤情已经稳定下来,只要不出什么大的变故,他的命就算是保住了。”   “你是说……流云他有救了?”张驰难以置信地看着叶海,嗓子干涩得仿佛刚吞了一把沙子。   “嗯。”叶海给了他一个明确的答复,“你进去看看他吧。”   张驰梦游般地挪到门口看向里面,叶归尘正在一盆水中细细清洗着手上的血迹,而床上的慕流云依然是面色如纸、昏迷不醒,胸腹之间还多了一些绷带。   张驰仿佛害怕惊醒了什么一般地缓步来到床前,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慕流云的脉搏,直到指尖清晰地感受到那微弱却平稳的跳动,才相信慕流云是真的被叶归尘用神乎其神的医术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了。   叶归尘回头看到他的举动,皱眉道:“不要动他,任何微小的挪动都不行。”   张驰便赶紧收了手,转过来激动地双膝跪地给叶归尘磕了三个响头:“多谢前辈,大恩大德来日必报!”   叶归尘不为所动,只是淡淡道:“他的命是保住了,武功却是彻底废了,若运气好还能像个普通人一般行动,运气不好也许就一世瘫痪在床,你还是先想想今后要怎么办吧。”   他顿了一顿,又补充了一句:“对于一个心高气傲的高手来说,废了也许比死了更痛苦。”   然后叶归尘就越过愣怔的张驰,摇着轮椅出去了。   ***   从那以后,张驰就不眠不休地守着慕流云,生怕慕流云清醒过来时自己不在旁边,那紧张的模样倒像是他稍微闭个眼,慕流云都能没了一样。   叶海完全理解他的这种心情,叫下人搬了个卧榻过来放在慕流云的床边,让张驰可以在随时看得见慕流云的地方安心地休息。   直到第三天的午后,慕流云还是没有醒转,风尘仆仆的辛岚山却赶来了。   张驰直到听说辛岚山找上门来,才一拍脑门想起这件事,当时他实在是急坏了,病急乱投医地把辛岚山给叫了过来,随后却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怎么了,你受伤了?”一见面,辛岚山的目光就落在张驰扎满了绷带的双手上。   “没事没事,我这都是小事,是流云受了重伤,我心里一急就把你给叫过来了,不过叶老前辈已经为他做了诊治,现在流云没事了,只是人还没有醒。”   白跑一趟的辛岚山一点脾气都没有,只是憨厚地点点头:“哦,等会我给他看看。”   “这个就不用了哈哈哈……”张驰尴尬地笑了几声,赶紧顾左右而言他,“你大老远赶过来辛苦了,先歇歇脚,喝点水吃点东西……”   叶归尘此刻正在房里为慕流云做着每日一次的复诊,所以张驰现在急于将不明就里的辛岚山支开,如果叶归尘的确是他所认为的那个人的话,那这世上应该不会有哪个大夫的医术比叶归尘更加高明了,让叶归尘看到他叫了个山野乡村里的苗家大夫来瞧自己正在医治的病人,还指不定这个脾气古怪的前辈会发什么火,要是一怒之下不给慕流云治了,张驰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张驰连哄带推地正要把一头雾水的辛岚山弄走,叶归尘却恰好在这个时候摇着轮椅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主角并不会轻易地狗带!(。·`ω·)ツ 第118章 血战(六)   辛岚山一回头, 正好跟叶归尘打了个照面,他愣了一会儿,竟然过去扑通一声跪下了:“师父!”   “怎么是你?”叶归尘也认出了他, 脸上的表情仿佛是看见了一只赶不走的苍蝇, “别叫我师父, 我可从未答应过收你为徒。”   尽管对方的反应如此冷淡不留情面,辛岚山却依然憨直地跪着:“我知道师父嫌我愚笨, 对外也从不敢以师父的弟子自居,但在我的心目中,师父永远是师父。”   “……真是麻烦。”叶归尘哼了一声,便不再理会他,摇着轮椅径自走了。   目瞪口呆的张驰连忙问:“怎么回事, 他竟然是你的师父?”   “没错,我的医术就是他教我的。”辛岚山也不拿他当外人, 就跟他说起了这段往事。   在许多年前, 还年轻的叶归尘曾今在苗疆隐居, 机缘巧合之下救了这个被毒蛇咬伤的苗人汉子一命, 他救人全凭兴趣,本就不是为了什么报酬, 但辛岚山是个死脑筋, 没钱付诊金就硬是要留下来做工来还这份恩情,每日任劳任怨地上山采药,砍柴挑水,帮叶归尘的老仆一起照料地里的药草。   山野之中一个青壮劳力到底是有些用处的, 渐渐地叶归尘也就纵容了他的存在。为了让辛岚山更好地帮他干活,叶归尘慢慢地教了一些草药、伤病方面的知识,但毕竟嫌他愚笨,始终不愿收他为徒,只当多了一个送上门的仆役,辛岚山也没有怨言,一直死心塌地地追随左右。   后来有一日,叶归尘不知怎的跟一帮武林中人起了冲突,争执了一番之后,他就一把火烧了隐居的小屋,跟那些人走了。   辛岚山本来想要一起去,但叶归尘说他的诊金早已还清,让他自行离去,不许他再跟随。   辛岚山无法,就靠着学来的那些草药知识在附近的村寨里做个游医谋生,他脑子愚笨,在医术上也不知道举一反三、推陈出新,但是师父教过他的那些知识和技巧,他都牢牢地记在脑子里,一点也没忘,没几年,竟也混成了当地的名医。   攒了一些积蓄以后,他回到了师父昔日隐居的地方,收拾掉破败的废墟,重新盖起了小屋,就在那里住了下来,但叶归尘再也没有回来过。   辛岚山的叙述中还提到了一个细节,叶归尘那个时候不姓叶,具体的名字不知道,但别人都叫他秦大夫。   张驰现在可以确信叶归尘就是他所认为的那个人了。   说话间辛岚山也进去看了看慕流云的情况,听完张驰的描述以后,辛岚山道:“师父的诊治肯定是最好的,这么严重的情况,如果当时是我在这里,也是和你一样一点办法都没有。”   张驰看着依旧昏迷不醒的慕流云,深深地叹了口气:“他伤得这样重,前辈说他的武功肯定是废了,还有可能会瘫痪……我也曾经中过毒,因为一些误会还以为自己会成为废人,想想我当时的那种绝望心情,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这件事,就算我承诺可以终身照顾他,他也不会开心的。”   辛岚山务实地建议道:“到时候再说吧。”   这时候慕流云的眼皮动了动,几天来第一次有了要清醒的迹象。   张驰赶紧凑过去:“流云!流云你醒了吗?”   慕流云在半昏半醒的边缘挣扎了一番,才终于在他的呼唤中睁开了眼睛。   张驰紧张道:“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水。”慕流云有气无力地说了一个字,张驰赶紧过去倒了茶水,辛岚山小心地将慕流云扶起来,张驰就用勺子小口小口地喂他喝水。   喂下去小半碗水以后,辛岚山重新给他把了脉:“恢复的挺好,接下来只要安静修养就会好的。”   “你救了我?”慕流云虚弱地问。   “是岚山的师父救了你,你可能还记得他,就是听泉山庄庄主的堂弟叶归尘。”   “他怎么……办到的?”慕流云抬起手来摸了摸胸口的绷带,还是感到有点难以置信,他对自己的伤势也是心中有数的,本来以为这次必死无疑,遗言都交代完了,压根就没想过还能有再度醒来的时候。   “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他应该就是已经退隐江湖十几年的毒手神医秦无伤。居然在伤重的时候碰巧遇到了他,这等好运也是天下无双了,流云你这次能够大难不死,相信必有后福,你只管安心将养,有这个绝世神医在,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张驰还是不忍心告诉慕流云他将会武功尽失的事,慕流云现在很虚弱,张驰觉得还是暂且安抚他,让他好好休养比较重要。   ***   慕流云清醒了没多久,勉强喝了一点稀粥,就又睡了过去,眼看着人已经开始好转了,但张驰还是那副恨不得生出根来长在他身边的模样。   叶海也不勉强,就叫人备了吃食送到客房的院子里,在石桌上摆了酒菜,将张驰和辛岚山叫出来在院子里将就着招待一下。   落座以后,叶海开门见山道:“张驰小兄弟为人机灵,归尘是什么身份,你想必也猜到了。”   张驰诚实地点点头:“之前我就有此猜测,只是不太确定,此番前辈以神乎其神的医术救了流云一命,再加上岚山告诉我的一些往事,更加让我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不过叶庄主请放心,张驰并非不知好歹之人,二位对我和流云恩重如山,我绝对不会对外泄露半个字。”   辛岚山也道:“既然师父隐姓埋名想要隐居,我也不会说出去的。”   见两人这么上道,叶海满意地点点头:“如此我就放心了。”   张驰试探地问道:“有一件事我还是很好奇,不知道叶庄主是否方便透露,秦前辈的腿脚为何会如此?”   “……就和慕流云所遭遇的事情一样。”叶海叹息道,“当年我自诩正义,为了维护所谓的公道便不自量力强出头,招惹了不该招惹的是非,他为了护我,孤身对抗强敌,强行运功以至筋脉尽断,虽然侥幸保住了性命,却是武功尽失,人也站不起来了。”   “啊……”张驰惊讶道,“惊鸿山庄在保密方面还真是密不透风,秦前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外界居然一点风声都没有。”   “惊鸿山庄位置特殊,外人难以窥探,加上他本来就不喜外出,也很少与人动手,伪装一下也就糊弄过去了。”叶海道,“自那以后我下定决心退隐江湖,斩断前尘旧事,用我的余生来弥补对他的亏欠,这才得以与他过上了十几年的安稳日子。我本不该多管闲事,令他暴露身份,但看到你们二人的命运与我们当年简直如出一辙,还是忍不住动起了恻隐之心。”   张驰再次承诺道:“叶庄主宅心仁厚,张驰感激不尽,此事必将守口如瓶,绝不透露给外人知道。”   叶海苦笑着摇摇头:“许多人都说我宅心仁厚,可我这一生却总是在亏欠亲近之人,当年强出头维护公义,害得归尘武功尽失,后来又只想着远离那些是非恩怨,尽管知道无期年纪还小,为人处世尚且稚嫩,恐怕难以独挑大梁,却还是狠下心来将惊鸿山庄丢到了他的头上。说起来,你与慕流云二人跟无期的交情也不浅,无期听说了你们的事,正准备过来探望二位。”   “那真是太好了,流云和秦庄主素来投缘,若秦庄主前来探望,或许能让流云的心情好些。”   叶海点点头,看向旁边一直闷头吃菜的辛岚山:“归尘孤僻惯了,难得遇到一个故人,你既然来了,就在这里住下吧。”   辛岚山愣了一下:“但是……师父好像不太愿意看到我。”   叶海温和地说:“他就是这样的性子,看上去恨不得跟所有人都疏远才好,但若真的有人不在意他的冷漠对待而去接近他,他内心里还是高兴的。若他真的那么嫌弃你,为何花了那么多的时间来教你医术呢?当初让你离开,只是因为此去惊鸿山庄还不知道结果将会如何,不想牵累到你罢了,就连不许你以师徒相称,也是觉得自己的名声只会带来无尽的麻烦,为了让你能够安稳地生活,不被卷入武林纷争中去。”   张驰道:“说的也是,若江湖中人都知道岚山是毒手神医秦无伤的徒弟,只怕求医求药的人早已踏破了门槛,还会被无端卷入各种麻烦。”   辛岚山道:“既然师父不讨厌我,我当然愿意留下来侍奉他老人家,不过我养的那些鸡跟鹅能带过来吗?”   叶海笑道:“那是自然,你可以养在后院的山坡上。” 第119章 血战(七)   秦无期是在两日之后到的, 他先是去探望了一下慕流云,送了一些有益于伤势恢复的药物,见慕流云还是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 他慰问了几句便准备离开了。   张驰正好端着一盆水进来, 秦无期道:“张驰兄弟, 可否借一步说话?”   张驰抱歉道:“秦庄主请稍等片刻,我给流云擦擦身子就来。”   慕流云平素里极为爱干净, 如今长时间卧床不起,身上必然感到不爽利,像给他洗澡这种事情,张驰是肯定不愿意假手于人的,秦无期理解地笑笑, 就先忙自己的去了。   等到张驰将慕流云收拾干净,过去找秦无期时, 正好听到秦无期的手下徐长歌愤懑地大声道:“江陵盐道是弟兄们流了多少血、付出多少性命才打下来的地盘, 凭什么那些当官的写几张纸就要白白夺走!这事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此事必须从长计议, 不可急于求成, 传令各分堂主稍安勿躁,约束好属下, 不得惹事。”秦无期注意到了张驰的脚步声, 便示意手下们暂且退下,转过来对张驰道:“张驰兄弟,你来了。”   “秦庄主久等了。”张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聪明地当做刚才什么也没听见。   “无妨。”秦无期道, “听说张驰兄弟最近几日来都在照顾天璇道长,事无巨细皆亲力亲为,实在是辛苦了,听泉山庄之中也有不少伶俐的伙计,这等小事不妨交给他人来做。”   “谢谢秦庄主的好意,可流云是为我才受了伤,照顾他是我分内之事,谈什么辛苦不辛苦呢。”   “关于道长的伤势,我已从父亲那里听说了。”既然张驰已经知情,秦无期言语中也就不再避讳他和听泉山庄二老的关系了,“真是可惜了天璇道长如此出众的天赋——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就算你在这里亲奉汤药,衣不解带地照顾,也改变不了结果,既然如此,张驰兄弟还不如用你的能力去为他做些有用的事,为他报仇。”   说到报仇,张驰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拳:“我一定不会放过易秋华那厮。”   秦无期淡淡道:“如果你的复仇对象仅限于易秋华一人,那倒不用多事了。”   张驰一愣:“他怎么了?”   “疯了。”秦无期道,“据我的手下探到的消息来看,如今的易秋华已经彻底失了神智,时刻都处在惊惧之中,无论见到什么人都只会喊‘不要杀我’,让他这样活着,可比一刀杀了还要解恨。”   “哼,真是老天有眼。”张驰恨恨道。   “张驰兄弟可不像是那种遇事只会靠老天开眼来为你主持公道的人啊。”秦无期意味深长地看着张驰道,“你们二人遭遇这样的事情,难道就只是那个易秋华一人之过吗?他横竖不过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哪来那么大的能力,将你们一路逼迫到如此境地。”   张驰谨慎地问道:“秦庄主此言何意?”   秦无期就直说了:“朝廷如今完全是被一帮狗贼所占据,他们两面三刀、出尔反尔,先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栽赃于你,又假意撤销通缉引你出现,若不是天璇道长神勇,不顾自身安危地拼死护你,你们二人只怕已经白白葬送在这个阴谋之中。对于这样的现状,你就没有一丝不甘吗?”   “……若有不甘,又当如何?”   “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张驰兄弟的官方背景我也略知一二,这些年里你为朝廷打探情报,可说是忍辱负重、鞠躬尽瘁,可在他们眼里,你不过是一个随时可以牺牲掉的小卒子,这样一桩显而易见的冤案,朝廷方面居然迟迟没有反应,任由瑶平长公主将黑锅扣在你的头上。更别说此战吓疯了瑶平长公主的独子,虽然是他咎由自取,但瑶平长公主必然恨透了你们,你在朝中已无立足之地,道长也无法再回上清宫,若是张驰兄弟信得过秦某的话,今后惊鸿山庄可以成为二位的容身之地。”   张驰听罢只是沉默不语,秦无期直直地看着他:“事到如今,难道张兄弟还有什么顾虑吗?”   “秦庄主如此盛意,在下当然是却之不恭,只是我今后肯定是要与流云同生死共进退的,像这么大的事,我总得先和他商量商量再做决定。”张驰抬出了因为受伤虚弱还有些神志不清的慕流云作为借口,没有立刻答应。   秦无期沉默了片刻,轻叹一声道:“好吧,道长如今重伤未愈,你难免心有挂念,此事也不必急在一时,二位先在这里安心住着,好好调养身体,秦某会在惊鸿山庄恭候二位的消息。”   ***   秦无期总是很忙的,见过了父亲和大伯、办完了必要的事情之后,就很快告辞离去,张驰也回到了慕流云的床前,托着下巴沉思不语。   慕流云此时还醒着,见张驰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便问道:“你怎么了,秦无期跟你说了什么?”   张驰揉了揉鼻子,叹了口气:“秦庄主说,惊鸿山庄可以成为我们的容身之地,我借口要跟你商量,暂时没答应。”   对于明白人来说,有些话不必讲得太明白,慕流云当然也明白天上不会白掉馅饼,秦无期为他们提供庇护的前提,就是二人今后要为惊鸿山庄效力。   慕流云道:“我已经形同废人,留在惊鸿山庄也做不了什么,看来他的目标只是你。”   张驰一惊:“他、他告诉你了?”   慕流云摇摇头:“我是习武之人,自己的身体状况如何,自己最清楚不过。”   “对不起……”张驰心里一阵酸苦,“我担心你接受不了,一直不知道应该如何跟你开口。”   慕流云淡淡道:“这样的伤势,能保住性命已经是万幸,其它又有什么接受不了的。”   见他这样淡定豁达,张驰放心了不少,也觉得先前自己的小心翼翼其实有些多余——慕流云毫无疑问是一个强者,而他的强从来就不止是武学上的,虽然现在他还是卧床不起,但他不仅淡定地接受了自己武功尽失的事实,还有心思问张驰:“既然秦无期有心笼络,你又为何拒绝?”   “其实我还是很心动的,差一点就答应下来了。”张驰对他也是实话实说,“尤其是考虑到南门关一战之后,你的仇人又增加了许多,如果没有像惊鸿山庄这样强大的势力提供保护,只怕许多人会把怒火发泄到你的头上。还有瑶平长公主那边,虽然这次损兵折将,但是难保不会再派人来追杀我们,就凭我这三脚猫的功夫,不论碰上哪边的都是凶多吉少。更何况你还需要继续接受毒手神医秦前辈的治疗,如果我拒绝了秦无期的招募,谁知道秦无伤前辈会不会把我们扫地出门,叶庄主虽然心肠好,但他毕竟是惊鸿山庄的前庄主,最疼秦无期的大伯,胳膊肘总是要向里拐的。”   “确实如此,那你还顾虑什么呢?”   “你知道,花姐临死前,曾经交给我一本册子,上面记载着所有可能和侯爷遇害一事有关的线索,在我被抓住以后那本册子已经被搜走,后来下落不明了,不过里面的内容我倒是记得一清二楚——秦无期也是杀害永宁侯的嫌疑者之一。”   “你怀疑他?”慕流云皱眉道,“我觉得他不是那种人。” 第120章 迷雾中的真相(一)   “我也不是怀疑他, 这只是个推测,还没有任何站得住脚的证据,花姐将秦无期的名字加在上面, 也许只是因为他有那么做的动机。”张驰向慕流云解释道, “你可能没怎么关心江湖上的事, 在侯爷遇害之前的这段时间,收拾江湖势力的行动已经在按照原有的计划大刀阔斧地推进了, 上清宫作为朝廷要鼎力扶持和拉拢的门派,不但没有受到什么冲击,反而还得到了一些好处。但是惊鸿山庄不一样,他们势力庞大,占据了太多本应属于朝廷的利益, 比如盐道、钱庄、矿场什么的,历朝历代都是国之命脉, 如今却掌握在惊鸿山庄的手里, 哪怕朝廷提出招安, 对他们来说也是本来独享的利润平白被人分了一杯羹, 让他们如何能忍?”   说到这里,张驰也注意到了慕流云看起来兴趣缺缺的样子, 就识相地停止了对大局的分析, 总结道:“在朝中主导推进这些事情的就是永宁侯,不论是出于私愤还是出于大局考虑,秦无期都有充分的杀害永宁侯的理由。”   慕流云淡淡道:“就和他之前有充分的理由陷害上清宫一样。”   “是的,他有理由这样做, 不代表他就会这样做。”张驰心知慕流云还是将秦无期当做了知己和朋友,不愿意听这些没凭没据的猜测,他轻叹了一声道:“不过我拒绝秦无期的笼络,却不完全是因为他有嫌疑的缘故,花姐交给我的名册上,每一个嫌疑者都有充分的杀人动机,相较之下,秦无期反而是嫌疑最轻的一个。我主要还是考虑到就算永宁侯已死,惊鸿山庄和朝廷之间的根本冲突也没有消失,我试过设身处地地站在秦无期的立场上考虑,怎么想惊鸿山庄将来都只有谋反一途,若真到了那步田地,我不尽心竭力地为他谋划,便是不忠不义,若是诚心助他谋反,又有违我的本心。”   慕流云道:“你曾经对我说过,你最大的心愿就是这大陈江山稳固,天下太平,即使已经被他们害到了如今的境地,你都还是不想与朝廷为敌么。”   想不到许久之前一次酒后夜话的内容,慕流云也还记在心中,张驰不禁有点小开心,他正色道:“如果有哪个人将我害到如此境地,又害你受这样的伤,我无论如何也要让他血债血偿,但朝廷并不是具体的某一个人,就算有个别狗贼当道,我也不能仅仅因为自己的个人恩怨,就想着推翻整艘船,让中原再度回到过去那种民不聊生的乱世中去--除非朝廷的存在本身才是民不聊生的根源。”   慕流云不置可否,张驰又补充道:“虽然我不想参与到谋反中去,但我一定不会放过背后的凶手,无论他如何位高权重。”   慕流云淡淡道:“不必解释,若你不去对抗朝廷是因为欺软怕硬,畏惧朝廷势力大,我当真要看不起你,但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即便受尽磨难也依旧不改初心,才是我所知的张驰。”   张驰闻言只觉得仿佛一股热流涌入心中,他感动地抓住了慕流云的手:“我何其有幸,能够遇到一个人这般懂我、信我,流云……”   他满腔的感动正待诉说,慕流云却转开了头去:“既然不打算为惊鸿山庄做事,我们还是早日离开此地吧。”   “这……”张驰为难道,“你的身体还需要调养,若此时离开,又有什么安全的地方可以让你养伤呢?”   “你不必担心我的去处,相信用不了多久,上清宫的人就会来找我,还是想想朝廷既然出尔反尔,你又应当如何。”慕流云转开了视线没有看他,轻声叹道,“以后,我就不能再保护你了……”   慕流云语气中的那份落寞,令张驰一时间竟连一句安慰的话语都说不出口。   ***   慕流云说上清宫的人会来找他,这话果然没错,几天之后,上清宫的清流、清越两人就带了一些门下弟子前来拜会,想要接他们的太师叔回上清宫。   尽管在不久之前,掌门才亲自宣布了将慕流云逐出上清宫的决定,但张驰被冤之事已在江湖上传开,慕流云为了不拖累门派而自请被逐出师门,又为义气孤身对抗强敌,本来也毫无道德污点可言,上清宫即便出尔反尔又将慕流云接回,也只会增加他们在江湖上的威信。   更何况南门关那一战确实太过惊人,武林中人并不是每一天都活在腥风血雨之中,一个高手在一生之中能够打死打伤百余人,就已经是了不起的战绩了,何况是在一次战斗中就杀死近百人,打伤数十,那一战的伤亡之大,甚至令整个江湖上的势力分布都为之改变。   面对这样一个已经成为传奇的人物,又是门中弟子心目中崇拜的偶像,将他接回上清宫疗养怎么也比让他以叛徒的身份流落在外,受到其他门派的利用强些,所以上清宫一得到他的消息,就马上派了人出来。   张驰自然是没有反对的理由,上清宫无疑是慕流云最好的去处,即使他武功废了,光冲他的名声和辈分,上清宫的那些道士们也不会亏待了他。   本来张驰肯定是要跟慕流云一起去上清宫的,就算知道慕流云在上清宫十分安全,他也放心不下慕流云的伤势,但却有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人随着上清宫众人一起进了听泉山庄。   当张驰听到龙九也来了,就暂时丢下正和清越说话的慕流云,去会客厅见龙九。   “张驰兄弟!”龙九一见到张驰,就激动地上前好几步,看起来想要习惯性地搭他的肩,却又临时停住了手:“那赵都尉的事我毫不知情,我不是有意害你的。”   张驰点点头道:“嗯,我相信你。”   他这样干脆,倒让准备了一肚子解释之词的龙九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往下接,张驰道:“坐下慢慢说吧,这究竟怎么回事?”   龙九有些不安地坐下来,叹了一声道:“虽然我不是存心,但这事我还是要负很大的责任,你是因为我的举荐才会信了那个小人,而我只知道他是京里派来的,所持诏令也是真的,却不知道他暗地里被瑶平长公主收买,从知道你的下落起,就一直和易秋华暗通消息,刻意将你们引入了埋伏。”   张驰沉吟道:“也就是说,撤销通缉之事以及皇上的召见都是真的了……”   “千真万确!发生这样的事情,皇上也很震怒,已下令将长公主软禁府中,他还是想要见你,这一次,我会亲自带你进京,以保万无一失。”龙九有些不太确信地道:“张驰兄弟,你可愿意再信我一次么?”   “我信你,九哥。”   龙九松了一口气:“我已经在山庄外徘徊多日,可这听泉山庄的庄主根本不许我进门,大概是怕我又耍什么阴谋诡计来害你们,要不是借着上清宫的面子,我都没法和你搭上话……想不到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是愿意信任我。”   “我不是轻信之人,但我相信自己的推断。”张驰道,“若九哥真要拿我去领赏,先前刚带着流云找到我的时候,就可以把我们骗进圈套里去,就算是后来才改了主意,也可以亲自把我们往陷阱里骗,不必再假手他人,白白给人分了功劳。九哥是聪明人,有近路可以走时肯定不会绕远路。”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龙九如释重负地笑出了一口大白牙,和往常一样拍拍张驰的胳膊,“话说回来,这听泉山庄虽然在江湖上名不见经传,我却总觉得他们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张驰兄弟你在这里住了多日,可有发现什么吗?”   即使是对着十分信任的龙九,张驰也没有泄露听泉山庄二老的真实身份,只是按照他们对外宣称的那样撒谎道:“我只知庄主叶海是惊鸿山庄前庄主叶轻鸿的本家亲戚,无儿无女,只跟他瘫痪的堂弟住在一起,一直以来都是靠着搭惊鸿山庄商队的便车,将苗岭山林里的药材贩售到中原赚钱。”   “……难怪他们看起来不像是寻常的大户人家,原来背后也和惊鸿山庄这种江湖门派有所牵扯。”因为是擅长观察的张驰给出的结论,龙九不疑有他,开始跟张驰计划起了回京的行程。   ***   听闻上清宫的人要接慕流云回去,辛岚山推着秦无伤过来给他做了最后一次的复诊。   慕流云的伤势并没有奔着最糟糕的情况发展,不仅没瘫痪,甚至都能勉强下床走动了。   “虽然武功是废了,好好养一养还是可以如常人一般行动的。”秦无伤把完脉就在桌前给他写了几张药方,并且注明了每一帖分别在什么阶段服用,“照这些方子继续吃药,三个月内不要拿任何重物,也不要做太大的动作。”   “多谢大夫。”慕流云在清流的搀扶下站起来,对他做了一个深揖,“救命之恩,来日必报。”   秦无伤冷漠地道:“不必惦记着报不报,反正也是某人苦苦求我,我才出手救你的。”   在一旁的叶海带着几分尴尬地笑了笑:“那个……岚山,今天天气好,先带归尘去院子里晒晒太阳吧。”   “哦。”强壮的苗人大汉推着叶归尘出去了,叶海转回来对慕流云道:“既然道长已经决意离开,我也就不留你们了,诊金一共两千两,什么时候你们方便了,顺道带过来就成,给惊鸿山庄代为转交也是可以的。” 第121章 迷雾中的真相(二)   两千两相对于慕流云一条人命来说, 实在是微不足道的代价,只怕这段时间里给他用掉的名贵药材都不止这个价了,叶海此举也是表明了他并没有挟恩图报的打算, 如此磊落胸怀, 上清宫众人自然十分领情, 清流作揖道:“多谢叶庄主仗义,上清宫定当尽快将诊金奉上。”   清流等人正在准备担架时, 张驰也见完龙九回来了,慕流云屏退了小辈们,看着他问:“龙九怎么说?”   “看来官府撤销通缉是真,皇帝要见我也是真的,只是那个赵都尉被瑶平长公主所收买, 将我们带进了陷阱里。”张驰有点犹豫地道,“所以眼下我还是得和九哥去京城一趟, 看看事态将会如何发展, 流云, 我们恐怕得暂时分开了。”   “嗯。”慕流云淡淡地应了。   张驰不安地观察着他的神色:“流云, 你是不是……生气了?”   “我为何要生气?”慕流云不解道。   平日里他就是这么一个冷淡的性子,如今身上伤痛又加上武功尽失心情低落, 就更是没有好脸色, 张驰如今见到他有一丁点儿不高兴都觉得是自己害的,惴惴道:“我受伤时你千里迢迢来救我,你伤重需要照顾时我却不能陪在你的身边,我……”   本来还面无表情的慕流云却在听到这话以后皱起了眉, 不等他说完便打断道:“你怎变得如此婆婆妈妈?现在我除了养伤以外什么也做不了,查明真相伸冤报仇之事只能落到你一人头上,你不赶紧去做,难道还要等我养好了以后在旁给你呐喊助威才肯做吗?”   张驰连忙道:“怎么会呢,我这就去,一定要让害我们的人好看,流云,你就在上清宫安心养伤,等着我回来找你,好不好?”   慕流云抽回了手,语气已是有些烦躁了:“不要说这些废话了,赶紧去做你该做之事,我自会有人照顾。”   张驰轻叹了一口气,慕流云现在脾气暴躁也完全情有可原,此时再说什么都只是徒劳,唯有早日找到真凶,解决后顾之忧,再回上清宫照顾慕流云了。   ***   尽管上次带人伏击张驰的易秋华已经疯了,瑶平长公主也遭到了软禁,龙九却还是不太放心,跟同样关心张驰安危的陆知乾将军要来了一队铁狼骑的精兵一并上路。   这一次他们总算是无惊无险地顺利到达了京城,沐浴更衣之后,张驰被带到了皇帝的面前。   皇帝还在桌案后面批阅着奏折,头都没抬一下,只淡淡对大礼跪拜的张驰道:“起来说话吧,赐座。”   “谢皇上。”   张驰在小太监搬来的椅子上坐了,皇帝在换奏折的间隙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外界都传闻说永宁侯是因为功高震主被朕所害,对此,你怎么看?”   “我认为不会是皇上所为。”   “哦?说说看,你为何这样认为。”   张驰便如实道:“皇上登基不久,根基未稳,而侯爷看似手握重权,却一直是皇上的鼎力支持者,既无谋反之心,也无谋反之举,皇上对他下手不仅是自断臂膀,也会失了人心,按照皇上一贯的风评,不会做出这样不理智的举动,退一万步说,即便皇上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理由有心要杀侯爷,也犯不着用上派刺客暗杀这样不可靠的手段,侯爷身边的护卫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稍有不慎便是鸡飞蛋打,一杯毒酒就能解决的事何须如此冒险。”   “你不仅看得透彻,说话也直。”皇帝轻叹一声,“可惜大多数人并不会像你这样分析事情,如果不能查出真凶,这个黑锅朕就是不想背也得背了。”   张驰静待下文,心事重重的皇帝又批完一本奏折扔到一边,便撑着桌子看着他道:“朕听陆将军说,你一直在为侯爷做事,很得他的赏识,他待你如同晚辈,你却横遭陷害,平白背上了杀害他的罪名,既然陆将军如此推崇你,朕便给你一个机会,由你来彻查此案,为永宁侯复仇。”   张驰赶紧跪下谢恩,这也正是他自己要做的事情,只是此案涉及太多一般人不能惹的势力,他难免处处掣肘,如今有了来自皇帝本人金口玉言的支持,要动京城里的那些大人物们可就方便多了。   “朕也知道,此事嫌疑最大的便是瑶平长公主,为此朕已经软禁她多日,并将侯府上下都控制住听候发落,但朕的内侍还有鹰盟卫调查了许久,也是毫无进展。”皇帝不悦地哼了一声,“朕为鹰盟卫投入了不少心血,却养出了一群饭桶,要么目光短浅,要么畏首畏尾,你虽然年轻,却是陆将军和永宁侯都十分赏识之人,朕既然给了你这个机会,你就只管放手去做,若事情办得好,这鹰盟卫今后便交给你了。”   张驰本以为皇帝能给他讯问长公主的机会就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没想到皇帝不仅要给他这个方便,还要丢给他一副重担,张驰心情有些复杂地行礼道:“小人必将竭尽所能。”   皇帝赞许地点点头:“永宁侯是国之重臣,若此案真是长公主所为,即便她是朕的亲姑姑,这杀夫之罪也是不能轻饶的,但朕要看到的是足以说服宗亲和臣民的铁证。”   ***   张驰被内侍送出宫时,龙九正焦急地等候在外,一见他就迎了上来:“怎样?皇上怎么说?”   张驰手上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一套折叠整齐的黑色制服,以及一块腰牌和一把刀鞘过度华丽的刀,他简略地跟龙九转述了一下,然后叹气道:“……这也就算了,还强行扔给我一个鹰盟卫特使的头衔,赶鸭子上架,行不行我都只好上了。”   龙九不解道:“这明明是天大的好事啊,你怎么反而愁眉苦脸的?”   “我不知道……”张驰看起来就和之前的每一天一样郁郁寡欢,“以前我做梦都想出人头地,干出一番事业,可如今我却只想尽快查清此案,等了却这段仇怨,就丢下一切上华山隐居,和流云一起过平静的日子。”   龙九理解地拍拍他:“天璇道长为了你伤成这样,你心里一定不好受,但我相信你心中还是有大志向的,这世间有那么多清浊不分的的糟污烂事,像你我这等有能力之人,总该为百姓做些力所能及的才是。”   张驰苦笑一声:“我算什么‘有能力之人’啊,我不但没能保护他,就连我自己都保护不了。”   龙九有点想不明白,慕流云为救张驰废了武功,张驰为此愧疚难过也算是人之常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张驰好像比慕流云本人还要受打击,见张驰萎靡不振,他只好劝慰道:“那个……先别想那么多了,眼下还是查案要紧,我们先整理一下手头的线索……”   张驰还没来得及回答什么,就看到好几个鹰盟卫装束的人围了过来:“哎呀!特使大人!您一定就是刚上任的特使大人吧!我们刚刚得了消息,听说皇上有意让您接替指挥使的位置,在下何必平,乃是鹰盟卫副都尉……”   “……你们倒是消息灵通。”张驰不咸不淡地道。   “那是必须的,如果消息不灵通怎么能吃得了这行饭呢,特使大人,您有什么需要小的效劳的地方,请尽管吩咐,小的一定为您办得妥妥的。”   “暂时没有……哦,有一件。”张驰对他们勾了勾手指,等那几人谄媚地靠近以后,他突然爆喝一声:“给我滚得越远越好!”   “是是是……您忙、您先忙……”那些鹰盟卫一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这个新来的顶头上司,一脸莫名其妙地退开了。   龙九忍不住劝道:“哎,张兄弟,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太好,但你这样当心招小人记恨啊。”   “无妨,先给他们个下马威,以后比较好管。”张驰没有多解释,他实在是没心情看到那一张张逢迎的笑脸,因为刚才他已经想明白过来了--侯爷出事以后,皇帝本想让鹰盟卫接管侯爷麾下的包打听组织,若是换个聪明人,这事本来可以和平解决、互惠互利,正是因为这帮白痴胡搞一气,才会害得花姐点燃了锦绣楼跟他们同归于尽,虽然罪魁祸首已经一同烧死在了锦绣楼中,但是这些一丘之貉的苍蝇狗腿依然让人看着就生厌。   ***   侯爷府今日又迎来了新一波的鹰盟卫。   瑶平长公主如今光是看到这身黑衣,就开始感到心力交瘁:“你们有完没完,该说的我不是都已经说了吗?除非让我面见皇上,否则我一句也不想再和你们废话!”   见面就被一通呵斥,张驰却反而抱着胳膊笑道:“长公主殿下,想不到吧,我们又见面了。”   “你是……”瑶平长公主这才仔细打量了这个为首的鹰盟卫一眼,只觉得他看起来有些面熟,一时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在下张驰。”   “原来是你。”瑶平长公主这才想起来。   当时她只道对方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顺手便将黑锅扣了上去,没想到事情会变得如此曲折,堂堂一个皇亲国戚,手握永宁侯留下的无数棋子,却终究落到一败涂地的结果。   但就算到了如此境地,身为皇室的傲慢还是让她昂起了头:“你倒是命硬得很,不仅没死,还将我的秋儿害成那样,如今又跑到我面前来耀武扬威,你待如何?”   张驰心中的怒气一点都没有表现在脸上,依然吊儿郎当地笑着:“我当然命硬了,要是那么容易就死了,还怎么回来替侯爷收拾你们娘儿俩呢?” 第122章 迷雾中的真相(三)   瑶平长公主拂袖道:“小人得志, 令人作呕!你可别忘了,我怎么说也是皇帝的亲姑姑,等这事过了之后, 我还有的是机会收拾你!”   “看来长公主殿下还是半点都看不清形势呢。”张驰冷笑道, “皇上忍你已经够久了, 不然这朝廷之中人才济济,皇上为何偏偏派了我这样一个无官无职、无牵无挂, 还被你们冤枉诬陷过的人来查此案?你认为皇上此举是希望看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见对方只是咬牙不语,张驰又道:“我不妨跟你直说了吧,你那宝贝儿子忤逆弑父的事,我已经查得水落石出了。”   瑶平长公主脸色为之一变:“胡扯!”   张驰淡淡一笑,从怀中掏出数张写满了字的纸, 顺手交给一旁假装成鹰盟卫下属来看热闹的龙九:“这是来自世子那群狐朋狗友的证词,来, 念给长公主殿下听听。”   龙九就接过去唯恐天下不乱地朗声念了起来:“七月初三晚, 原永宁侯世子易秋华与张翰林家二公子张何、户部李侍郎家公子李规、金吾卫刘参将之子刘栋梁, 于金霄酒楼饮酒达旦, 期间易秋华不断大骂其父永宁侯干涉他与青楼名伶之间的私事,反遭酒友取笑, 其离开前大喊:‘你们等着瞧, 我这就回去砍死那个老东西’……”   不等他念完,瑶平长公主一把夺过那几张证词撕了个粉碎:“净是胡说八道之词!”   “撕,尽管撕。”张驰不疾不徐地道,“我回头就叫他们再抄录个几十份送到府上, 让长公主殿下撕个过瘾,撕个痛快。”   瑶平长公主已然失了冷静:“我儿只是一时气愤才会口出狂言,作不得数!他跟我说过人不是他杀的,如今他已经被吓得失了心智,你还要怎么样啊,难道非要逼死他你才满意吗?”   张驰都被她气得笑了:“他说了‘人不是他杀的’,就真不是他杀的了?长公主莫非以为,你当做宝贝心头肉的儿子,全天下人都会一样当成宝贝么?永宁侯既死,皇上如断一臂,肯定要严加追究,更何况是‘子弑父’这般有违伦理纲常的大事,只要这些证词交到皇上手里,你猜皇上会怎么处置你的心肝宝贝?长公主有空替他狡辩,还不如先想想怎么把自己摘出来吧,念在你不是主犯,只是包庇的份上,皇上可能还会顾及一下血脉亲情和皇家的颜面,给你留条活路。”   事情到了这一步,瑶平长公主却还是不肯松口:“可是秋儿根本不是凶手,他当时醉得站都站不稳,怎么可能杀人呢?”   “哦?醉得站都站不稳么?”张驰淡淡道,“但是根据府上的人交代,当日易秋华一身酒气,提着带血的剑从侯爷房中出来,惊慌失措地连说几次‘我杀人了’,看见这一幕的可不止一人啊。”   “不可能……谁敢……如此胡说八道!”瑶平长公主的眼神左右游移着,额上冒了一层明显的薄汗,显然正在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张驰冷笑着继续加码:“你以为侯爷死了,府上的那些下人就会像忠于侯爷一样效忠于你,可你却不知道想想,侯爷平日里都是如何对待他们的,当日你为了栽赃给我,毫不犹豫地下令射死了护卫队长钟岩,府中上下可都看在眼里,记在心头。既然忠于你的人只能得来这样一个下场,也就难怪他们如今会选择明哲保身。我手头已经拿到了足够的口供,再多的抵赖也是枉然,奉劝长公主殿下还是不要再执迷不悟,好生认罪,不要让皇上为难。”   瑶平长公主恨恨地看着他道:“我知道你因为被栽赃之事恨我们入骨,得到这个机会就恨不得将我们母子二人推入万劫不复之境地,但事情真的不是秋儿做的。知子莫若母,秋儿当时那种状态,根本就是烂醉如泥,莫说是易江流那样一个强壮的成年男子,就是一只鸡都杀不了。他只是在宿醉之后醒来,发现自己手上拿着带血的剑,而易江流已经死在一旁,便以为是自己酒后杀人,一时惊慌失措不知所云,我知道在当时的那种情况下,他必然是百口莫辩,才会铤而走险,临时想出了嫁祸于人的办法。”   张驰皱眉沉吟片刻之后道:“那个护卫队长钟岩,还有府上那些帮着你隐瞒的人,他们知道世子不是侯爷亲生的吗?”   瑶平长公主没想到张驰竟然连这件隐秘的往事也知道了,心中一时五味杂陈,颓然道:“不知道。”   张驰差不多已经明白了前因后果,难怪那些人明知道凶手是易秋华,却还要帮着长公主栽赃隐瞒,只怕其中不少人都以为世子是侯爷留在世间的唯一血脉,如果因为酒后误杀了侯爷而被处死,不仅侯爷绝了后,他们也会失去依仗,盲目的忠诚加上一部分的私心再加上长公主的逼迫,包括护卫队长钟岩在内的人就都加入了陷害张驰的行列。   略加思索之后,张驰便对瑶平长公主道:“听你这样说来,此事倒是确实存在着一些疑点。你若当时不想着栽赃嫁祸他人,而是立刻报官详查,兴许还能在现场找到一些真凶遗留下来的线索,可你们这样一番栽赃嫁祸、杀人灭口的动作下来,却更加印证了易秋华就是凶手的事实,到现在你再想说易秋华当时烂醉如泥,却已经是空口无凭,无法查证了。”   瑶平长公主急道:“府上不是还有其他人看见了吗?秋儿当时醉得如何,你问问他们便知!”   见张驰只是沉吟不语,她的态度软化了下来:“之前栽赃之事,是我们母子对不起你,可你难道就不想查明真相,为侯爷伸冤报仇吗?”   对于像她这样目高于顶的皇亲国戚而言,能对一介草民说出这个程度的道歉就已经是极大的诚意了,张驰把一腔嘲讽和不屑都藏在心底,脸上只是波澜不惊地道:“侯爷待我恩重如山,若幕后另有凶手,我当然是要追查到底的,当日府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长公主殿下且将事情的经过详细写下来,以便后续查证。”   瑶平长公主隐隐觉得有些不妥:“怎么,我说的话不算,还要签字画押不成?”   张驰给她铺好了纸张,将笔递了过去:“这份证词主要是为了交给皇上过目,必要时提交三司会审,所以长公主殿下切记,所写之词必须是实打实的真话,一点错漏都不能有,毕竟已经有过栽赃嫁祸的行为在先,若到了这种时候还继续扯谎,只怕接下来再说什么都没有人会信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瑶平长公主已经没有了侥幸的心理,只好接过了笔,将那一日发生的事情都巨细无遗地交代了一遍,签字画押以后还反复叮嘱张驰一定要追查幕后的凶手,还她的秋儿一个清白。   ***   离开了永宁侯府以后,龙九对张驰可算是佩服到了五体投地,这个案子虽然不是他在跟进,光凭着经验想一想也知道其中的各种难办之处--从追杀张驰的事发生了以后,人人都怀疑瑶平长公主母子跟侯爷之死是脱不了干系的,但是既不清楚事情的始末,也找不到可靠的证据,又不能对皇帝的亲姑姑上大刑逼供,根本无从下嘴,而张驰得了皇帝的诏令之后,居然靠着一连串让人眼花缭乱的操作,迅速地把事情查了个一清二楚。   他先是问出了易秋华经常出入的地方,乔装打扮在易秋华常去的青楼酒馆里头挑起话题,这件大案本来就是人们茶余饭后热议的重点,于是轻易地就被他套出了一些线索。   当然,青楼饭馆里听来的传言未必就是真的,而且那些人只敢在茶余饭后嚼点舌根,就算把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也没人敢出来作证指认一个皇亲国戚,不过这可难不倒张驰,他自己根据听来的线索胡编乱造了几张假口供随便按了个手印,拿假的口供在永宁侯府的下人们那里一通忽悠,让他们以为事情已成定局,再不争取立功赎罪的机会就要完蛋了,于是永宁侯府的下人们把那一日看到的、听到的全都一五一十地倒了出来。   只有这些旁观者提供的佐证当然还不足以结案,易秋华本人又确实已经发疯,问什么都问不出来,说什么也都作不得数了,而长公主被软禁多日,心中已然慌乱,先前那种嚣张态度不过是恐慌之下的垂死挣扎罢了,被张驰拿假口供和下人们那里骗来的消息再一通连哄带骗,就稀里糊涂地亲笔写下了决定性的证词。   一桩别人无从下口的悬案,就让他这么办成了。   张驰在京城还没有住所,现在暂时住在龙九那边,回头一关门,龙九就佩服地道:“张兄弟真是好手段,只要把这份证词交上去,易秋华就算是再也翻不得身了。”   张驰却只是皱眉不语,龙九给他倒了茶水:“案子都破了,你怎么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第123章 迷雾中的真相(四)   “这证词还不能就这样交上去。”张驰道, “来京城之前,我的确认为易秋华就是杀害永宁侯的凶手,这样才能解释瑶平长公主为何要包庇杀害夫婿的真凶, 而且在朝廷刚刚收回了对我的通缉时, 他就狗急跳墙带人来追杀我, 也是想着只要除掉了我这个背黑锅的苦主,皇上就算对此事有所怀疑, 为了顾及到皇室的颜面,也会选择将错就错,不至于非要爆出一个皇室宗亲忤逆弑父的丑闻来,顶多暗中训斥惩戒他一番就完了。”   龙九点头道:“是这样没错了,皇上也肯定想到了这一层, 缺的只是这份口供而已,难道还有什么不对的吗?”   张驰道:“你也看到了, 不论是瑶平长公主证词中所说, 还是侯府的下人们口供中所提到的, 易秋华当时都是处在一个醉醺醺的状态下, 我觉得侯爷未必就是他杀的。”   “我倒不这样想,瑶平长公主连栽赃嫁祸、杀人灭口这样的事情都做出来了, 临到头来再给易秋华找点借口脱罪也是正常, 而且你看看这些口供。”龙九低头翻捡了一下,找出了几张来自侯爷府下人的口供摊在桌上,他用指尖点着那几张纸道,“两名当值护卫、一名花匠和一名丫鬟的口供完美地互相佐证了, 易秋华当日醉醺醺地闯门硬是要进去见侯爷,侯爷便叫他们放行,随后从屋内隐约传来了呵斥之声。”   “之后就没有人听到发生什么了。”张驰头痛地扶额苦思,为了议事的私密性,侯爷的书房隔音比较好,安排的护卫岗哨也离房门有十余步之远,除非有人在里面大声呼喊或者怒喝,否则在外面的人是听不到什么的。   “如果一个人突然被割断喉咙,确实无法叫喊出声,侯爷的死因正是被人一剑割喉,失血而亡。而且事隔数月,现场的痕迹早已被长公主等人破坏殆尽,我们没法知道凶案具体是如何发生的,只知道当时房中只有侯爷和易秋华二人,若不是易秋华干的,难道侯爷还能自杀不成?”龙九道,“不论是易秋华自己,还是瑶平长公主,总是要把事情往对他们有利的方向说,现在看来,至少当时易秋华醉酒是确凿无疑了,否则也不会干下这样不理智的事情,至于究竟醉到何等地步,我看还是不能听信长公主的一面之词。”   “我们就假设长公主是在说谎,易秋华当时并没有醉到行动困难的地步。”张驰道,“但即使这样想,也依然有一个很大的疑点--侯爷毕竟是习过武的,虽然只是为了强身健体,并不专研此道,但也比寻常人要强壮许多,易秋华一个从未习武的纨绔子弟,如何能够将他一剑毙命呢?只怕刚有动作,侯爷就已经出手抵抗并且呼喊守卫了。”   “也许正是因为看到世子醉醺醺的,他没有防备,不料世子会突然去拔他的剑,他未及抵抗就被恰好砍中颈部。”龙九说完自己也觉得有些牵强,但他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就算是武林高手也会有一时麻痹大意死于贩夫走卒之手的情况,何况侯爷只是练过些强身健体的套路功夫,从不曾真正与人动手厮杀。的确,世子要一剑就砍杀侯爷的难度较大,但我想不出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可能,毕竟那房中只有他们二人。”   “……也许并不止他们二人呢?”   “此话怎讲?”   张驰回忆道:“我还记得那日我去找侯爷时,密道是开着的。而瑶平长公主并不知道开启密道的方法,以至于在我躲入密道之后,她只能命人强行破拆,才让我有了逃脱的机会。”   这话让龙九也陷入了思索:“你是怀疑在你去之前,有人开启了密道,从密道潜入进去杀害了侯爷,并且栽赃给醉酒的易秋华?”   张驰摇摇头:“不是潜入,那密道内的机关只能用来关门,不能开门,唯有藏在侯爷书桌下的机关能将密道门打开,所以在我之前进入密道的人,必然是跟侯爷有约在先,侯爷也问话确认过了对方的身份,才会打开密道门让他进来,那人杀害了侯爷之后从密道离去,因为不知道应该如何关门,所以密道出口才会保持在打开的状态。不然像侯爷这么谨慎的人,就算当时将贴身护卫无影派出去做别的事,也会让其他护卫随侍左右,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我实在是想不出,只是醉醺醺的世子来见的话,他有什么理由特地让所有的护卫都离开房间呢?”   “照你这样说,杀人者应该不是和你一样的密探,密探应该都知道怎么关门才对。”   张驰点了点头:“但又必须是侯爷十分信任之人,一方面十分信任,信任到可以将护卫全部调离,一方面又不希望和他的会面被任何人知道,甚至包括无影在内,而这个侯爷十分信任之人又恰好有杀害侯爷的理由,令侯爷自己也意想不到。”   “那你心中有怀疑的人选吗?”   张驰无奈地道:“侯爷待我虽然亲厚,却还没有亲密到什么事都会告诉我的地步,他与这人会面时,就连平日里视为手脚一般的无影都要特地支开,我就更是无从得知了。”   “那我们应该怎么找到这个人呢,密道的入口处那日有人盯梢吗?”   “没有,那密道的入口本来就是为了不能见人的密探准备的,自然是十分方便掩人耳目的所在,除非特地派人清空那一片区域,否则平日里都有些什么人进出,根本没人能知道。”   “这就难办了。”龙九皱眉道,“皇上还在等着你的答复,可你现在一边怀疑凶案背后另有隐情,一边却又拿不出一点头绪,这要如何跟皇上交代呢?”   “……先照实说吧。”张驰道,“我觉得我们这位皇上是可以讲道理的,总不会因为我解决问题的过程中又发现了新问题就暴跳如雷吧。”   ***   张驰将瑶平长公主的供词、侯爷府下人们的口供,以及凶器物证之类的整理了一下,一起交到了皇帝的面前,皇帝看完他的总结之后相当满意:“朕果然没有看错你。”   张驰却提醒道:“但是皇上,此案还是存在着一些疑点的。”   皇帝继续往下翻了一下他的案卷:“依朕看,这个案件已经把前因后果都查清楚,人证物证也都有了,那个所谓的神秘凶手仅仅存在于你的推测中,没有留下任何的把柄和证据,你所认为的这些不合理的细节,也有可能只是出于你的臆测或者巧合。”   张驰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低头道:“皇上说的是。”   他以为皇帝大概是出于什么原因不想在这个案子上继续深挖下去了,但皇帝却在顿了一下以后说:“……往这个方向去想的话,对大家来说都会比较轻松,但事情却总是不会向着轻松的方向发展。”   张驰惊讶地抬头看去,年轻的皇帝站起身来有些烦躁地在桌案后面踱步:“如果真的如你推测的那样,在暗中还潜伏着另外一个人的话,那他就太可怕了--你想过接下来怎么追查这个神秘人吗?”   “臣目前还没有头绪。”   “那就先放一放,对外宣称结案,朕会拟旨制裁瑶平长公主母子,就算他们不是杀害永宁侯的凶手,如此栽赃嫁祸、欺上瞒下、张扬跋扈、草菅人命的作为,也绝对不可轻饶,等这个幕后之人以为我们没有注意到他,失了戒心以后,你再继续暗中追查。”   皇帝停下来看着张驰道:“永宁侯之前辅政太久,长期大权独揽,虽然这两年开始慢慢将政事交还给朕,但大多数的事情朕都没有来得及接手,如今他突遭不测,留给朕的只有一团乱麻,而这朝中遍地都是阿谀奉承、欺上瞒下之辈,许多事情都不在朕的掌握之中。朕说过办成了此案就将鹰盟卫交给你管,你先把鹰盟卫目前的烂摊子收拾一下,要钱要人只管跟朕开口,等有了收集打探消息的班底,也好继续追查那个幕后之人。”   张驰一时无语,直到皇帝问:“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有。臣必将尽心竭力。”张驰轻叹一声,作揖领命。 第124章 迷雾中的真相(五)   “我就说吧, 张兄弟你这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苦尽甘来, 指日可待!”龙九搂着张驰的肩膀, 高兴得就跟自己升了官似的, “不过你这个时来运转的速度,还真是让人想都想不到, 皇上现在也确实是求贤若渴了,二话不说就扔给你一个这么重要的差事,别看官不大,等鹰盟卫真的被你整出名堂来了,这职位背后的影响力绝对是不可估量呐。”   张驰又何尝不明白这一点呢, 若是以往,碰上这样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 他定是要好好大展一番拳脚的, 但现在他心中却没有半点欣喜之情, 反倒叹了口气。   龙九奇道:“得到个这么好的机会, 你怎么反倒愁眉苦脸的?”   张驰只能强颜欢笑地表示自己没事,三言两语敷衍了龙九以后, 他回房关起门来, 强撑出来的表情终于垮了下去。   有些事情没必要也没办法跟龙九解释,张驰只是在这种时候无法抑制地思念着慕流云,尽管两人才分开了不过十余日,张驰却已经想他想得抓心挠肝, 恨不得连夜飞到流云身边去,粘在他身边一步也不要离开。   不知道慕流云现在有没有平安地回到上清宫,旅途奔波会不会使得他本来就没好的伤势恶化,没有张驰在旁陪伴,本来就不太好的心情会不会更加糟糕?   本来他还计划着尽快查明真相,收拾掉罪魁祸首,就收手退隐江湖长伴流云左右,可案子查到现在,不但没能了结,反倒更加扑朔迷离,瑶平长公主和易秋华母子是栽赃陷害他、也害慕流云受伤的人没错,却未必是杀害永宁侯的凶手,仍然有一个背后的真凶没有落网。   张驰觉得他肯定不能放过这个人,不光是因为永宁侯对他的照顾和栽培之恩,也因为这个人在背后间接害得他们落到如此境地,但他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追查到这个幕后的凶手,甚至不敢确定是不是真的有这样一个凶手存在--当时暗门开着也有可能是因为别的原因,甚至仅仅是因为侯爷自己忘了关,这种事情又不是没有发生过。永宁侯也可能真的是因为一时的疏忽被醉酒的易秋华砍死,如果那样的话,张驰可能永远也没有找到真凶的一天了。   不过事情再难办也总得要去办,想要找到头绪,张驰必须通过各个渠道更全面地收集消息,而他过去的消息来源--包打听组织已经覆灭,想要收集消息,张驰就必须把鹰盟卫这个有皇帝在背后撑腰的组织利用起来。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张驰在京城之中不知疲倦地四处奔走,鹰盟卫经他雷厉风行的一通整顿,终于稍微有了一点情报组织的样子,也吸收了许多包打听的旧部或者侯爷麾下的人才,但是上清宫那边却异常低调,关于慕流云的消息一点都没有传出来,甚至他寄去的信件也不见任何回音。   又过了月余,迟迟等不到一点消息的张驰再也无法忍耐下去,从千头万绪的繁忙事物中硬是挤出几天时间,也不管正在下着大雪,就顶风冒雪地赶往上清宫。   他急于见到慕流云,甚至都没有按照礼数等待守卫弟子为他通传,直接来到了华山的后山,就沿着通往清风阁的山路爬了上去。   爬了一段路,他就开始感到不对劲了,在地势比较低的地方山道上还有明显的足迹来去,越是接近清风阁,足迹就越少,到后来甚至完全断了,雪已经下了两三日,也就是说至少从三天前,就没有人往清风阁上送吃的了。   焦急和担忧的情绪迅速地在他的心中蔓延,张驰三步并作两步地往上赶,甚至急得手脚发麻,心跳如同擂鼓,在这大冬天里冒出了一头的冷汗。   终于那两层的阁楼遥遥在望,阁楼前的空地上铺着厚厚的白雪,上面一丝足迹也无。   等再接近一些,张驰就看到清风阁的大小门扉都挂着铜锁,显然根本没人住,他不死心地来到窗前往里张望,一些家具上蒙着防尘的粗布,小件物品和被褥也都收了起来,显然被人特地收拾过。   张驰只好浑浑噩噩地踏上了下山的路,一边用理智安慰自己,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慕流云肯定没事的,一边却又情不自禁地一阵阵害怕。   一直来到了上清宫的正殿,正在指导几个年轻弟子的清流一下子注意到了他,热情地迎了上来:“张驰兄弟,好久不见了!你一定是来找太师叔的吧,走,我带你去。”   一路上清流叽叽喳喳地跟他讲了什么,张驰也根本没有心情去听,直到被带到一个房间,面对面地见到了慕流云本人,他那颗悬了半天的心才终于落到了实处。   清流见他魂不守舍的模样,识相地告辞离去,让他们两个独处。   慕流云本来正坐在火盆前看书,见到他也没有什么激动的表现,甚至语气都一如既往的平淡:“你怎么来了?”   “我太想你了,也不知道你身体如何、是否平安,再不来见见你,我都要疯了。”张驰上前抓住了慕流云的手,就像他先前担心过的那样,有段时间没有见面,慕流云就又习惯了一人独处,对他的态度也有些冷淡起来,不过好歹没有拒绝他这个亲昵的动作。   张驰委屈地道:“这些日子以来,一点你的消息都没有,我到清风阁去找你,你却不在那里,真把我担心坏了。”   慕流云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背:“清风阁上太冷了,我如今没了功力,耐不得寒,就住到山下来了。”   上清七子之一的天酉道长卧病许久,终于还是在年前驾鹤西去,掌门等人一合计,就让慕流云搬到师兄的房里住下,离得近些也方便门人照顾和保护。这些消息张驰却是不得而知,以至于空跑了一趟,吓了个半死。   不过能够再次见到慕流云,张驰就什么怨言都没有了,他在慕流云的身边坐下,细细端详着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这段日子慕流云清瘦了些,脸色也十分苍白,在过去,再冷的天气他也只是比平时多加一件衣服,如今身上却穿着厚厚的狐裘,房里还点着火盆,尽管如此,他的手指还是有些冰凉。   张驰疼惜地将慕流云的手指捂在掌心,能够见到慕流云他就已经很高兴了,但是慕流云这不咸不淡的态度让他的心中又有了一些不安:“流云,你有收到我寄给你的信件吗?”   慕流云摇摇头:“不曾收到过,许是路上遗失了吧。”   张驰现在没有专门的信使,托驿站带去的信耽误了时日或者带丢了都是正常,知道慕流云并不是故意不回信,他稍微安心了些,慕流云又问:“我也正奇怪为何许久没有你的音信,这段时日你过得如何?”   张驰就将自己被皇帝封官,以及之后查案的种种都跟慕流云详细说了:“……如今瑶平长公主被皇上褫夺封号,发配到终南山金仙观出家修行,易秋华因弑父重罪本来要问斩,念在他是皇家血脉,又已经失了心智,也贬为庶人一并发配到终南山了,但我听闻他在半路上远远地看到一个白衣人,突然就发疯一般地逃窜,失足摔下山去,几日后就伤重不治而亡。他是直接害你身受重伤的罪魁祸首,如今得此报应,也是活该,但我分析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却觉得杀害侯爷的可能另有其人。”   “若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暂时还不得而知。”张驰将几个疑点都一一说给慕流云听了,也告诉他自己现在正重整鹰盟卫,以便掌握更多的消息来破解这一悬案,说话间他一直仔细地观察着慕流云的神色,慕流云只是安静听着,并没有因为他接下来还要继续追查不知道多久而表现出丝毫的不悦。   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才更让张驰不放心,他紧张道:“我提起要重组和壮大鹰盟卫这一组织,皇上便将先前作为南衙军营房的那座府邸整个划给了我,随便我怎样安排,现在我已经将一部分房间重新整修,打扫干净了,流云,你就搬过来和我一起住,让我照顾你,好不好?”   慕流云不置可否,只是反问道:“你打算派多少人保护我?” 第125章 迷雾中的真相(六)   慕流云不置可否, 只是反问道:“你打算派多少人保护我?”   张驰一时哑口无言。   看到他那副呆滞模样,慕流云皱眉道:“你就没想过吗,我行事历来不知道低调, 此前就已经招了一些人的记恨, 经过南门关一战之后, 又多了不知多少仇家,加上我的身份特殊, 不论是想拿我要挟上清宫,还是想杀我报仇,或者纯粹为了那个高手排名榜上第三名的名声,都会有无数人想找机会对我不利。如今的我毫无反抗之力,你得留多少人手才能保护我不会被宵小所趁, 难道根本没有计划?”   “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了。”张驰一脸惭愧, 慕流云不解道:“你过去并不是如此不理智之人, 如今怎么连这都要我提醒。”   张驰犹犹豫豫地开了口:“你知道……侯爷的仇我肯定要报, 幕后的凶手也必须追查, 但这样一来,我就要在京城中逗留很久, 如果长期分隔两地, 我怕时间久了,你对我的感情也就淡了。我……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想要照顾你,太想了, 以至于一有机会就顾不上考虑别的,流云,你不要生气好吗。”   “我明白你的心思。”慕流云轻叹一声道,“但我希望你也明白,我虽然是为了保护你才会受这样的伤,却终究是我自己的选择,你并没有因此就欠了我什么。如今我的武功已失,而你的才智终于找到了用武之地,加官进爵已经指日可待,如果因为这些缘故导致你的心态有所变化,我希望你能坦诚地告诉我。”   张驰赶紧否认道:“没有!我对你的心天地可鉴,绝无半点变化。”   “听我说完。”慕流云淡淡道,“我知道你是知恩图报之人,但我不希望你仅仅因为愧疚和责任跟我在一起,你明白吗。”   “我明白。”张驰郑重点头,他怎么会不明白呢,曾经他以为自己会瘫痪时,也曾动过类似的心思,想着要不要利用愧疚和责任来胁迫慕流云屈就于他,但是终究他还是放弃了这种卑劣的做法,以他当初对慕流云的仰慕,尚且受不了心爱之人以同情和怜悯的态度来对他,何况是一贯出众绝尘的慕流云呢?   张驰对慕流云可没有半点看轻的心思,慕流云即使武功尽废都还能如此豁达,心性坚强又处变不惊,这些充满魅力的特质一点也没有因为受伤而改变,张驰对他的喜欢只有与日俱增,哪有变心的道理?   急于证明的张驰抓住了慕流云的手,直视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我对你是真心实意的喜欢,绝对不是出于愧疚和责任,更不会因为你武功废了或者出了别的什么事就改变态度,我不是这样浅薄的人,你相信我。”   慕流云只是淡然道:“人心的变化是这世上最无法预料的事情,就算你现在没变,以后说不定就变了。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也不怨你,我希望你任何时候都是出于心甘情愿和我在一起,不然的话我亦不会开心,你记着这点就好。”   “流云你那么好,我当然是一百二十万个心甘情愿,我那么喜欢你,你可不能不要我啊。”眼看着气氛有些不对劲,张驰又开始不要脸地装起了可怜,“流云,我千里迢迢心急火燎地跑过来见你,好不容易见了面,你还对我这么冷淡,我不开心了,要亲亲,必须要亲亲!”   慕流云笑了:“你怎么越来越孩子气了?”   “我只有在你面前孩子气,谁叫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最疼我呢。”张驰死皮赖脸地凑过去,撑在椅子扶手上低头亲吻慕流云的嘴唇,一开始慕流云仅仅是没有抗拒而已,不过唇舌交缠的触感似乎再度唤起了他心底冷却的热情,过了一会儿慕流云就伸手按在了张驰的后颈,张开牙关加深了这个吻。   张驰心中暗喜,眼看着暧昧的气氛渐渐浓厚,却有弟子敲门为客人送来了热茶,张驰赶紧坐回去,擦擦嘴唇作出一副十分正经的样子来。   来的是清流,他端了好大一个托盘,上面不仅有热茶和茶点,还有几封书信,他放下托盘道:“太师叔,厨房特地为客人做了点心,正好也收到了几封给你的信件,我就一并拿来了,其中还有张兄弟写来的呢。”   说着他对张驰挤眉弄眼,张驰尴尬地咳了几声:“一个多月前寄出的信居然今天才到,等我这趟回去,第一件事情就是专门派一个信使负责往上清宫跑腿。”   有太师叔在这里,清流也不好跟张驰没大没小地闲聊,用一种微妙的语气作揖道:“不打扰二位了,有事就叫我。”   慕流云拿起张驰写给他的信打开,想看看张驰在信里都说了什么,张驰伸手一拦:“我人都已经来了,那些肉麻兮兮的话就不需要看了吧啊哈哈哈……咦这是什么?”   他拿起信件中间一张醒目的红色请柬转移了话题:“是惊鸿山庄发来的请柬,秦无期要成亲了,你看。”   请柬里面寥寥数语,简单地交代了一下秦无期将在二月底大婚,希望天璇道长身体若无恙,能够与门人一起赏脸参加。   张驰感慨道:“程霞月姑娘虽然美貌又聪慧,但毕竟是守寡之身,又曾经委身侍贼,做过卫梵天的爱妾,秦无期若要娶她为妻,想必背后的闲言碎语都能淹得死人,庄中反对的声音肯定也不会少,但他还是敢这样我行我素,如此魄力,也难怪他能将惊鸿山庄发展到今日的境地。”   慕流云对这个消息倒是不觉得奇怪:“程姑娘这样聪明又坚强的女子,也确实得是秦无期这般的英杰才能配得上她。”   “那你要去参加吗?”   “看情况吧,我现在的身体还经不起舟车劳顿,若到时候恢复得好,就去一趟。”   “如果你要去的话,记得提前几天告诉我,我一定要陪你一起去,既然我们这辈子是不可能成亲了,去参观一下秦无期的大婚,也算是见过了那种场面。”张驰突发奇想道,“话说回来,虽然我们不能成亲,但是也可以互相送点定情信物什么的吧。”   “定情信物……那是什么?”   “和普通的信物差不多,不过是送给心上人表示订婚的东西,所以一般会送点有特殊意义的。”张驰叹息道,“唉,可惜我小时候太穷了,没有祖传的玉佩戒指之类的可以送给你,等我回头准备一下,买一对玉珏,我们一人一块,你看好不好?”   “你已经送过我信物了。”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   慕流云默默地站起身,打开一个装文房四宝之类杂物的盒子,从里面拿出了一只草蛐蛐来。   那蛐蛐的编法,张驰一看就知道是自己的手艺,只是过了太久,草叶已经发黄发脆,有些地方甚至已经断开了。   张驰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这东西是什么时候送的,他惊奇道:“我随手递给你的小玩意儿,你居然一直收到现在?”   “我也不知道为何,就收到了现在……可惜还是坏了。”慕流云只是轻轻一捏,那草蛐蛐就碎裂开来,碎片落入火盆,燃起了小小的火花。   张驰心情有些复杂地道:“你要是喜欢,我可以天天给你编新的,这草蛐蛐根本不能久放,怎么能作为信物呢,等我准备准备,再送你个正式的定情信物。”   慕流云看着那迅速燃尽的火花,语气有些失落:“吃的不算,这毕竟是你第一次送我东西,我本想一直留着它的。”   他有一丁点儿不高兴张驰都心疼得很,赶紧哄他:“是我不好,第一次竟然送给你这么草率的小玩意儿,你第一次送我的东西还是一把铁枪呢,可惜我也没能保管好,落入龙潭底的时候弄丢了。”   “……那铁枪是我斩断了你的武器,赔给你的,不能算是送的。”   “但那毕竟是你给我的第一件东西啊。”张驰还是觉得有些可惜,不过哄慕流云要紧,“有第一次才会有之后的无数次,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一次你打算送我点什么?不必太贵重,能够带在身上,又不会腐坏的东西就行,我一定会非常珍惜地保存的。”   慕流云想了想,站起来拔出了挂在墙上的止水剑。   “这个就不必了吧……”张驰还以为慕流云要把这珍贵的神兵送给他当做信物,却见慕流云伸手捋直了一缕头发,用锋利的止水剑割了下来。   “给你。”慕流云将那缕发丝交给张驰,“其它东西都不过是身外之物,只有这个是我自己的,你可以带在身上,也不会坏。”   “给你。”慕流云将那缕发丝交给张驰,“其它东西都不过是身外之物,只有这个是我自己的,你可以带在身上,也不会坏。”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之前,尽量多发点糖吧……_(:з」∠)_ 第126章 迷雾中的真相(七)   “我怎么没想到呢!”张驰一拍大腿, 拿过止水剑,将自己的头发也割了一撮下来,然后从婚礼请柬上扯下红色的缎带割成两半, 将两捆头发仔细地扎好了。   慕流云伸手想拿, 张驰却又将那两缕头发都揣在了怀里:“你等我做个锦囊, 包好了再给你。”   说着就开心地偷笑出声,慕流云也不知道一撮头发怎么会让他高兴成这样, 既然他喜欢,就由得他去了。   待用过了晚饭,前来收拾的弟子问过慕流云的意思,就没有为张驰另外准备住处,而是让他在慕流云的房里歇下了。   两人已经许久没见, 要做什么自然是心照不宣,张驰用手肘撑着自己的体重, 小心地俯身亲吻着慕流云, 柔声细语地问:“你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可以了吗?”   “嗯……”慕流云发出了一个鼻音, 撩得张驰心痒难耐, 但是始终还是有几分顾忌慕流云的伤势,脱他里衣的时候都轻手轻脚, 不敢用力, 前戏也特别小心。   慕流云却开始不耐烦了:“我只是武功废了,又不是变成了豆腐做的,你这么磨磨蹭蹭的是要作甚?”   “可我还是有些担心……”   张驰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这种小心翼翼视如珍宝的态度反倒惹恼了慕流云, 而慕流云从来就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脸色一沉就要把他推开。   可这盛怒之下的一推竟然没推动,毕竟慕流云伤到的是筋脉,现在的力气别说是比起过去,就算比起一个从未习武的普通人来都要差上很多。   张驰先是一愣,随即就假模假式地向后摔去,翻了一个夸张的跟斗滚到了床尾,然后又臭不要脸地爬回来:“哎呦我的好流云,怎么就生气了呢,不气不气,都是我的错,来亲一口就不许气了哦。”   说着没脸没皮地就要去亲慕流云,就算慕流云刚才还一肚子火,被他这么一套唱作俱佳的耍宝胡闹,也绷不住笑了出来。   张驰就趁机又压了上去,牢牢地将慕流云锁在怀中,继续没皮没脸地说些荤话,慕流云被他弄得又是生气又是好笑,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以后,就在张驰的深吻之中放弃了抵抗。   俗话说床头打架床尾和,就算慕流云脾气再不好,这种时候总归是比较好哄一些,张驰也不再分心去担心慕流云的身体,他依稀明白了慕流云生气的原因,兴许是出于一种不可明说的自尊,这个没了武功的高手并不希望张驰对他的态度和过去有什么不同。   张驰放开手脚之后仍然细心留意着慕流云的状况,当发现慕流云明显地有些精力不济了,就尽快结束,等到张驰用温水沾湿了手帕想要为他清理一下,慕流云已经昏昏沉沉地睡去。   如今的慕流云已经不会像过去一样小睡一两个时辰就起来打坐修炼内功,更不会彻夜不眠用打坐来代替休息,但早上却还是习惯性地早早起了。   等到张驰在天亮时分醒来,慕流云已经在弟子新打扫出来的院子里舞剑了。   张驰没有上前打扰,就靠着门框看着慕流云,他以前也见过慕流云练剑,那时候的慕流云每一招每一式都舞得虎虎生风,动作如同行云流水,气势好似风卷残云,那种武林高手独有的风范,张驰至今都还记忆犹新。   如今慕流云在练的却是入门级别的太极剑法,而且拿的是一把削得很薄的木剑,真剑那点对普通男人来说不足挂齿的重量,对于现在的他而言都已经是过于沉重的负担了。   很多人都认为上清宫的太极剑法根本不能算是武功,只能作为幼童初学习武时教的入门套路,动作非常简单,节奏也十分缓慢,但是慕流云一招一式都比划得很认真。   一些普通人轻易就能完成的动作,比如马步,单腿站立,对于如今的他来说都很勉强,尽管如此,他还是用尽可能标准的姿势完成了全套动作,等到他停下来时,气息已经明显不稳了,在这样雪后初晴的寒冷天气里,额上竟然出了一层薄汗。   看他这么辛苦的样子,张驰心疼地拿了手绢过去想给他擦擦,慕流云却挡开了他的手,喘着气回了房间,进门时甚至步履不稳到要扶着门框。   张驰突然就明白了,其实慕流云恢复得并不像他以为的那么好。   自从这次见面以来,慕流云大多数时候都是坐着,就算偶尔站起来走动一下,也不会站得太久、走得太远,毕竟受了那样严重的伤,如今还没瘫痪都已经是万幸了。慕流云只是不喜欢将脆弱暴露于人前,所以平时尽量维持着从容的模样,却每日都早早起来,在无人的小院里练着新入门的孩童才练的剑法。   张驰心中一阵难过,脸上却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拿过狐裘给慕流云披上,照常嘘寒问暖,说些趣事逗他开心。   其实张驰来上清宫除了见慕流云以外也有别的事情,早饭后他按照礼数去拜见了掌门和慕流云的几位师兄,等到他用最快的速度办完了事情折返回来时,天空又下起了细细的小雪,慕流云没有留在房中烤火,而是站在那个不大的院中,沉默地看着刚刚吐蕊的梅花。   “流云……”张驰欲言又止,慕流云回头看他,梅花树下伊人如画,令张驰突然生出了万般的不舍,本来准备告别的言语也卡在喉中说不出口。   “要走了吗?”还是慕流云从他支吾的态度中猜到了什么。   张驰上前几步抓住他的手,果不其然,慕流云的手指又冰凉了:“……我过了这么久才来见你一面,却呆不到两天又要走,你会不会怪我?”   慕流云摇摇头:“无妨,我知道你有你该做之事,本来就不应该终日沉醉于儿女情长。不用太记挂我,不管你什么时候来,我始终会在这里的。”   “等我回去以后就给你写信。”张驰依依不舍道,“我会派专门的信使来送,晚些我训练一批鸽子,天天往你这里飞。”   “嗯。”   “还有一个多月就过年了,到时候我来上清宫跟你一起守岁。”   “好。”   “我每天都会想你的!”   “……别没完。”   ***   不管张驰有多么不情愿,还是得强迫着自己跟慕流云道别,实在有太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做了,加上路上花费的时间,这一来一回就是三四天,刚刚成型的新鹰盟卫都不知道乱成了什么样。   慕流云没有去送他,只是拢着袖子坐在火盆前,长时间地看着花瓶里的几枝梅花发呆。   那是张驰特地给他折的,免得他老站在院子里看花冻坏了身子。   不论分开多久,张驰总是对他一如既往地热情和体贴,他这么淡漠的性子,除了张驰可能真没几个人能受得了。   正出神时,有人敲响了房门:“师弟,在休息吗?”   听声音就知道来的是上清宫的掌门天行道长,慕流云过去开了门,行礼道:“掌门师兄。”   “来,坐下说话吧。”天行道长回头关好了房门,坐到他的对面,跟平时一样和气地说,“听大夫讲你的伤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有件事情也是时候告诉你了。”   慕流云不接话,兴趣缺缺地静待着下文,天行道长说:“在你受伤之前,就已经把上清宫的独门内功练到了第八重,门中上千弟子,谁也没有你这么好的天分,但我此前从来没有告诉你,其实上清宫的内功还有第九重。”   天行道长虽然年纪大了说话有些唠叨,却并不是那种闲的没事找人讲废话的性格,在慕流云武功尽废之后跑来跟他说这些,倒不知是何用意。天行道长也不急于说明,而是讲起了一件久远的往事:“其实当年祖师爷在开宗立派之前,曾经因为一些缘故伤了筋脉,导致内力尽失,他在山中闭关近十年,参悟出了一套与现有的武学截然不同的内功心法,不仅恢复了自身的功力,还更上一层楼,达到了在当时的武林之中无人能及的超凡境界,他将这一套独特的心法作为上清宫武学心法的第九重,命名为九转归一。”   慕流云终于提起了一些兴趣:“有这样的事,为何我从来不曾听说?”   “此功法实在高深莫测,玄妙之极,对于习武之人的吸引力极大,但又是祖师爷在筋脉受伤,内力尽失的情况下练成,寻常人根本无法领悟其中的奥妙。过去本门之中曾有不止一人为了练成这第九重心法,不惜自废武功,却终究无法参悟这一绝学,只是白白毁了自己的一身修为。”天行道长叹息道,“那些自认为看懂了九转归一心法之奥秘的人,无不是已经成名一方的高手,为了突破自身的极限却最终导致自废武功,何其可惜。所以从数代之前,掌门就已经将此秘籍封存,不准门人再提及,只说上清宫的心法共有八重,几代人之后,外人已经无从得知这套心法的存在,此事就成了历代掌门和门中几位长老才能知晓的秘密。”   慕流云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椅子的扶手:“那心法的秘籍还在吗?”   “当然还在,我给你拿来了。”天行道长从怀中拿出了一册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的古书,“自古以来,练成过这套心法的只有祖师爷一人,其中的一些诀窍可能只有他自己知道,旁人未必能够领悟,不过对你而言,练一练反正也没有坏处,以你的天分和资质,说不定真的能够参透这套心法的奥秘也未可知。”   慕流云已经翻开秘籍看了起来,哪还顾得上理会,天行道长也习惯了师弟这性子,不再多说什么,起身自行离去,留他独自沉浸在武学的世界中。   作者有话要说:  苦尽甘来给糖糖(。·`ω·)╯o 第127章 迷雾中的真相(八)   回到京城以后, 张驰就每天埋首在一大堆不知道有用没用的消息中,苦思冥想地试图找出与侯爷遇害一案有关的线索。   对他而言,这个案子始终是最优先、最重要的事情, 但是皇帝却不这样想, 一看鹰盟卫在他的领导下迅速地有了起色, 就三天两头扔给他一些事情做。   就算皇帝知道他的不易,给人给钱都大方, 张驰也依然十分辛苦,他现在还没有培养出足以为他分忧的下属,什么事都得自己来。   又忙碌了一天以后,感到身心俱疲的张驰干脆将那些密报卷宗全都扫到一边,铺开信纸给慕流云写起了信。   得益于慕流云不厌其烦的教导, 他现在认识的字已经足够多了,写的字却还是一如既往的难看, 也没什么文采可言, 不过反正慕流云不会嫌弃的。   张驰咬着笔杆思索着应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思念之情, 想到深处就拿出贴身的一个锦囊端详, 锦囊里装的就是慕流云剪下来送给他的那一缕发丝,有时候看看还不够, 还要贴在鼻子下面闻一闻, 好像能从那好久之前剪下来的头发上闻到慕流云的气味似的。   而此时的华山上清宫,慕流云也在案前埋头苦思,时不时提笔在纸上写下点什么,不过他却没有在想念张驰, 而是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掌门交给他的武功秘籍上。   那本心法他已经看得倒背如流了,但真正结合自身的身体状况来练时,又会遇到许多的瓶颈,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天行道长对外说他要闭关修养,为他推掉了一切的探视,希望他能早日有所领悟,就连如约前来的张驰都差点被不知情的守门弟子无情地挡在外面。   经历了一些曲折才见到慕流云的张驰委屈唧唧地抱着他撒娇,慕流云也感到了一丝歉意,这些日子以来他完全沉醉于那本玄妙的武功秘籍之中,不仅没有闲心理会来信,甚至都没有想起张驰今日要来。   但张驰却没有埋怨他的冷淡和忽视,只哼哼唧唧地诉说了一下自己的思念,就担心地问:“我听外面的弟子说你在闭关休养,怎么了,是不是你的伤势又有反复?”   慕流云摇摇头:“掌门给了我一本开山祖师留下的秘籍,那是祖师在筋脉受伤的情况下领悟到的特殊内功心法,若我也能领悟其中的玄妙,或许可以让我的功力恢复如初,甚至更上一层楼,掌门对外宣称我在闭关,也是希望我能不受打扰地钻研这本秘籍。”   听到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张驰哪里还顾得上被冷落的委屈,兴奋地抓住他的手连声问:“还有这样的好事,那你练得怎么样,有效果了吗?”   “已经可以感觉到真气的运行,但还是有一些不明白的地方,我尚未参透其中的关键。”   “不急不急,慢慢想,你的天资这么出色,一定能练成的。”张驰笑得比吃了蜜还开心,甚至慕流云刚得知自己还有恢复的希望时都没有他这么激动,他兴奋地从怀里掏出两个一样的锦囊,递给慕流云一个,“来,说好的定情信物!”   慕流云几乎忘了这件事,他接过来仔细看了看,那锦囊是用名贵的上等丝绸制成,表面绣着精美的云纹,还坠着一块小小的玉佩,打开一看,里面是两撮用红线精细地扎好以后,又互相打了结的头发,发质有着明显的区别,一看就是一半来自张驰,一半来自慕流云的。   “这个……有什么讲究吗?”慕流云一看这复杂的打结,就觉得事情好像变得不怎么单纯了。   “诶嘿嘿……你只要知道这个是寓意恩爱长久的就好了。”张驰抱着慕流云的腰身,腻在他身上不肯放开,慕流云稍微思索了一下:“我似乎在哪本书上看到过这样的句子,‘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是这个意思吗?”   “咦,原来流云你也知道这个啊!”张驰觉得两个大男人之间称“夫妻”感觉是太奇怪了一点,尤其慕流云作为一直在下面的那一个,可能会有些介意这个说法,所以就没有明讲,但是慕流云只是应了一声,默默地把锦囊收好了。   顺着这个“定情信物”,慕流云又想起了一件他差点忘到脑后的事情:“说起来,离秦庄主的大婚之日只有两个月了。”   张驰点点头:“嗯,到时候我是肯定要去参加的,流云你去不去?”   慕流云奇道:“你在京城不是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吗,此去惊鸿山庄可不是三五日就能回来的。”   “那也要去啊,我们说好了一起去见识一下的。”张驰坐下了还不安分,非要抓着慕流云的手说话,“而且此去也是为了正事,关于侯爷遇害一案,我有一些消息必须到惊鸿山庄实地证实一下。”   “怎么回事?”其它的事情慕流云不想过问,但这个案子的进展他还是关心的。   张驰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流云,我知道你将秦无期当做了知己好友,但秦无期可能真的跟侯爷遇害一案有着重大关联,事实究竟如何我还不能确定,此去正是为了寻找更多的线索。”   “哦?那你现在都查到了些什么?”   “那是去年的事了,秦无期原本是到京城来处理与程小姐定亲相关的一些事情,可就在那段时间里,他曾经被侯爷秘密拘捕过一段时间,这事双方都瞒了下来,所以没有在江湖上掀起什么风浪,我也是接手了鹰盟卫之后才知道的。”   慕流云皱眉道:“永宁侯居然敢拘捕这样一个在江湖上有着巨大影响力的人物?而且以秦无期的武功,他怎么做到的?”   “侯爷能走到今日地位绝非偶然,以他的手段和魄力,这样的事情他确实做得出来。”张驰为他分析道,“朝廷和惊鸿山庄之间虽然还没有真正到撕破脸皮、兵刃相见的地步,但两者之间的利益冲突眼看是不可调和了,早一日晚一日,反正总有一日要你死我活,不如找个机会先下手为强。侯爷用了一些计谋,在秦无期的食物里下了毒,让他暂时失去了反抗之力,然后就以‘做客’为名,将他软禁在府中,准备跟惊鸿山庄那边谈条件,意图兵不血刃地解决这一江湖上最强大的势力。”   “……那后来呢?”   张驰喝了一口茶水才继续说:“惊鸿山庄那边当然是暗中组织营救了,我还不清楚他们都有过哪些交锋,但是最后的结果很让人意外。根据永宁侯府的护卫所说,他们本来已经准备了天罗地网等着把前来救人的高手们一举成擒,但最后惊鸿山庄那边派来的却是一个老妇人。你可能对这个人还有一点印象,就是秦无期的乳母,上次曾经被红莲教刺客挟持的那个青婉,她和侯爷私下里见了一面,谁也不知道他们之间说了什么,但是第二天侯爷就把秦无期放了,什么条件都没有提。”   “莫非是有什么把柄在那青婉手上?”   “我也这样想过,但是左右找不到线索,就想着往前追查一下侯爷的过往,结果还真被我打听到了一个非常离奇的事情。”张驰语气神秘地道,“你可能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秦无期的母亲司徒嫣然是一个盛名在外的美人,亦是著名乐师司徒磐之女,当年毒手神医秦无伤拜了司徒磐为师学习声乐,与司徒嫣然有了师兄妹之名分,后来又娶她为妻,次年生下了秦无期。”   慕流云点点头表示自己还有印象:“这和永宁侯有关?”   “我也是刚打听到,就在司徒嫣然和秦无伤成亲之前不久,她都还跟另外的人有婚约在身,那人就是后来成为永宁侯的易江流。”   “……怎么回事?”   “侯爷本来跟司徒嫣然就有婚约在先,而且根据我的手下在当地收集的消息来看,二人之间不止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私下里也时常约见,感情很是不错。但是易江流却在即将成婚之前,突然娶了瑶平长公主为妻。”张驰叹道,“从其它方面来说,侯爷是个于国于民都大有贡献之人,但是就这件事而言,的确太不是东西了些,当时瑶平长公主已经跟不知道什么人珠胎暗结,太`祖皇帝为了名声急于将她嫁人,侯爷看到了跻身权力核心的大好机会,就抛弃了旧爱,攀上了这门亲事,有了这层姻亲关系在,太`祖皇帝就安心地把侯爷当做了自己人,下放给他更多的权力,他才有了今日局面。而那司徒嫣然遭遇悔婚之后不久,就匆忙与师兄秦无伤成亲了。”   慕流云猜测道:“所以那永宁侯见了秦无期的乳母之后,就一反常态地放过了秦无期,会不会是因为他突然知道了秦无期其实是他的孩子?”   连慕流云这个对八卦秘闻全无兴趣的人都能想到的事情,张驰当然也想到了:“我也有过这样的猜测,毕竟叶轻鸿前辈当时还是惊鸿山庄的庄主,多少总要顾忌一下名声,不能公然跟自己的义弟不清不楚的,那么秦无伤娶个妻子回来掩人耳目也就不足为奇了。但这样一来又有一个地方说不通,秦无伤与司徒嫣然是三月成婚,秦无期是次年二月出生,那可是在成婚之后怀足了十个月的,而当时侯爷跟长公主新婚燕尔,又正随着□□皇帝围攻京城,二人一在京城一在武陵,完全没机会见面,侯爷怎么会让司徒嫣然怀孕的?”   “但秦无伤跟叶轻鸿之间,也是如我们这般的关系,秦无伤又怎会让司徒嫣然怀孕呢?” 第128章 迷雾中的真相(九)   慕流云对这些事情见得少, 难免推己及人,张驰咳了一声给他解释道:“首先声明,我不是这样的人, 我对你一心一意, 绝对不会多看别的女人一眼。不过其他人可未必, 一边跟男人有一腿,一边娶妻生子的情况很常见, 甚至可以说是占了多数。况且他们现在是这个关系,当年未必就是这个关系啊,也可能一开始只是纯粹的义兄弟,在司徒嫣然去世之后,因为空虚寂寞才走到一起也说不定。”   慕流云道:“这么说也有几分道理, 究竟是什么缘故,到时候去问问秦无期就知道了。”   说了半天, 慕流云还是相信秦无期的为人, 张驰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再继续跟他争辩:“嗯, 如果秦无期真的是永宁侯的私生子, 那么他就没有杀害永宁侯的理由,基本可以排除他的嫌疑了, 如果他不是, 我正好借此机会好好调查一下那段时间里秦无期在京城的行踪。”   ***   在小别胜新婚的新鲜劲过去以后,慕流云就又不怎么理张驰了,心思重新放在了武功秘籍上,张驰也识趣, 每日就留在书房看书或者给下属写信,安静得仿佛房间里多了一样家具,一点都没打扰到他,只在吃饭的点准时来叫慕流云用饭,并且跟他聊上几句。   说起来张驰是来陪慕流云过年的,但京城的事情他也不是完全丢下不管,借着在包打听这些年积攒下来的经验,他迅速地建立起了一套班底,每日将收集到的消息汇总,并将重要的内容送到上清宫来交给他过目。   没过几日就是新年了,上清宫的新年不像民间那么热闹,只有在大殿进行的一些祭祀三清之类的活动,这些慕流云都可以不用参加,张驰就在房里煮起了一个小火锅,准备了一堆自己包的饺子之类的菜肴,温了一壶小酒跟慕流云两人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年。   慕流云在山上独居惯了,对他而言,过年和平日里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也不懂为什么别人要弄得那么有仪式感,不过见张驰如此兴致勃勃,他也不忍扫对方的兴,就暂时放下武功秘籍,陪着好好吃了一顿饭。   本来已经决心滴酒不沾的慕流云被张驰劝着小酌了几口,就开始有些昏昏然起来,微醺的脸颊在烛光下透出了几分诱人的红润,受伤以后他的脸色一直比较苍白,张驰也是很久没见过这样面带桃花的慕流云了,哪还顾得上什么守岁不守岁,哄着他上了床,拉起被子就跟他亲热上了。   醉醺醺的慕流云一个手指头都不想动,任由张驰拱在他身上又亲又摸,思绪却早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昏昏沉沉的脑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在张驰差不多准备就绪时,他突然伸手挡住了张驰亲上来的嘴唇:“等等!”   “唔……怎么了?”张驰拉下他的手,还以为自己哪里弄得他不舒服了,慕流云却坐起来开始穿衣服:“我想到了!应该是那样没错!”   “啊?”张驰目瞪口呆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慕流云已经下了床:“你先睡吧,我去练功!”   “喂……”张驰伸出一只手,还想说些什么挽留的话,但想到慕流云可能是突然悟出了那本秘籍的突破点,要是被他强行拉回来亲热,搞不好过会儿那一闪而逝的灵感就溜走了,于是只能放下了手,怨念地看着慕流云离去的背影。   ***   二月,冰封了一冬天的大地刚刚见了些许春色,武陵城中却已经热闹非凡,惊鸿山庄的庄主秦无期大婚在即,许多收到了邀请的武林门派都带着贺礼上门庆贺,隐隐有几分当年武林大会时的热闹劲。   慕流云也随着上清宫的门人一起来了,这还是他受伤之后第一次在江湖上露面,见他穿着相对于这早春的天气来说有些厚重的衣服,止水剑也交给随侍的清越拿着,江湖人都纷纷猜测他受伤之后武功尽失的传言恐怕是真的了。   许多过去想要巴结慕流云、但慕流云对他们爱理不理的人,突然之间都变得对慕流云爱理不理起来,就连招呼都不上来打一个。   慕流云对这种情况早已习惯,自从他受伤以后,就连上清宫的门派内部,有些人的嘴脸都是说变就变,对他这个太师叔失去了应有的恭敬,就差没有颐指气使,更何况是这些本来就是冲着他的绝世武功才意图结交的人。   不过秦无期对他的态度却还是一如既往,亲自迎上前来热情地招呼道:“天璇道长远道而来辛苦了,我一直担心你的伤势恢复得不够好,不能来参加婚礼,如今见你已经无碍,我也就安心了。”   慕流云点点头,回答得甚至看起来有些冷淡:“有劳挂心。”   秦无期知道他说话一向就是这样的语气,也不见怪:“来,这边请,徐长歌,带他们去为上清宫准备好的厢房稍事休息,既然张驰兄弟也赏脸来了,就安排他跟道长住在一处吧。”   张驰趁机道:“秦庄主,我有些话想要私下与你谈谈,不知何时能有空?”   秦无期歉意地道:“今日事情比较多,若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可否等到明日,到时候我单独宴请道长和张驰兄弟。”   张驰眼看着还有其他门派的人陆续到达,秦无期正忙于招待,就识相地先告辞了。   待他们稍加洗漱之后,秦无期在花厅设宴为今日刚到的武林中人接风洗尘,慕流云自然也和门人一起去了。   这个曾经的风云人物一登场,顿时吸引了无数的目光。不论是武林大会优胜者的名头,还是独自击杀卫无极的神勇,或是血魔后人的身份,又或是南门关那惊天一战,慕流云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早已经充满了传奇色彩。   传闻在那一战中杀死近百人之后,他亦身受重伤,这点人们相信是确凿无疑的,但是关于他受伤之后武功已废的传言,有些人还是不太相信,毕竟从常理来说,如果慕流云真的武功废了,就应该躲在门派里面低调行事,怎么还大张旗鼓地出来走动呢?   关于这个疑惑,有的人只是互相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的人却是按捺不住了,其中就有曾经在擂台上被慕流云打下台的阎老四的结义兄弟,站出来公然挑衅道:“听闻天璇道长武艺高强无人能及,在下不才齐老三,特地前来讨教一二。”   慕流云淡淡道:“我不是什么人的比武都应的,既然你这么想领教上清宫的武学,清流,你来跟这位仁兄过过招吧。”   清流应声而出,那齐老三本是认定了慕流云武功已失,有意刁难他来为昔日被打的义兄弟找回场子,可慕流云却理都不理,登时拉下脸来:“我是在向你挑战,你却派个小辈出来,是不是看不起我?”   没想到慕流云竟然承认了:“正是如此,你又如何?”   “你……!”齐老三为之气结,张驰赶紧出来打个圆场:“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秦庄主也要到了,如果有心比武不如等到晚宴结束之后再找个场地比吧,否则打起来杯盘四溅,岂不是等于在砸惊鸿山庄的场子?”   齐老三当然也不想得罪惊鸿山庄,借着这话就把台阶给下了:“哼,好,看在秦庄主的面子上,晚饭过后再来找你请教!”   慕流云回避挑战的态度,让在场的众人更加确定了他已经筋脉尽毁、功力尽失的传言,有些窃窃私语声甚至已经大到连宴会的嘈杂都掩盖不下去,不过慕流云对此却是既不争辩,也不理会。   不久参宴的人陆续凑齐,忙碌的秦无期也到了,一番招呼客套上菜不提,吃饭的时候下人小声地在他耳边禀报了刚才的冲突,秦无期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晚饭过后张驰还是担心齐老三再来找慕流云的麻烦,嘱咐清流清越等人务必要寸步不离地侍奉左右,哪怕上茅房都得在门口守着,但奇怪的是,直到婚礼结束,他们也没有再见到过齐老三的身影。   毫无疑问,这个不开眼的家伙已经被秦无期提前收拾了,不管慕流云自己是否有所知觉,他又承了秦无期一次情。 第129章 迷雾中的真相(十)   翌日, 秦无期单独设宴,请来了慕流云和张驰。   双方坐下寒暄了几句以后,秦无期道:“张驰兄弟拒绝了我的邀请, 又回去为朝廷做事, 实在是令人遗憾。不过人各有志, 强求不来,即使一在江湖一在朝廷, 我们之间也还是可以在许多方面寻求合作的。”   听他这样说,张驰顿时被勾起了好奇心,将本来要问的问题暂时放到了一边:“哦?不知秦庄主想要怎么合作?”   “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朝廷想要收回对两江盐道以及惊鸿山庄名下矿场的控制权,这点大家都心知肚明, 不过那些毕竟是庄中弟兄们流血拼命才夺来的地盘,张驰兄弟你也是走过江湖的人, 应该明白江湖人的脾性, 朝廷方面如果想要就这么让我们把自己的地盘交出来, 就算是我肯同意, 下面的人只怕也是要造反的。”   张驰点点头:“确实如此,所以秦庄主打算如何呢?”   秦无期没有立刻回答, 反而反问道:“张驰兄弟机智多谋, 若换做是你站在我的立场上,你觉得应该如何化解这尴尬的局面?”   张驰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我想不出来。”   秦无期笑道:“当真想不出来么?依我看,张驰兄弟只是不愿意去想那个可能性罢了。”   张驰无奈道:“以秦庄主的身份和性格, 只怕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朝廷的招安,而其它的出路,请恕我实在想不出来。”   “然而你对我又有多少了解呢?”秦无期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秦某还是明白的,我也知道如今朝廷局势渐稳,属于江湖人的黄金年代已经过去。而站在我今日的位置上,如果还想得一个善终,唯一的出路就是学习上清宫一般,放弃一部分的势力,从此低调做人。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张驰有点不太敢相信:“秦庄主当真如此想?那为何上一次却不是这样的口风?”   “其实这事和江湖帮派之间争夺地盘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这一次想和我们争夺地盘的帮派实在太大,我自知惊鸿山庄胜算渺茫,若能谈判自然是选择谈判比较好,实在谈不拢就只能拼死一搏,总不能坐以待毙。”秦无期叹道,“之前与我们接触的朝中官员无不是目高于顶,根本就不屑于和他们眼中的江湖草莽谈条件,好不容易和永宁侯达成了一些共识,可他又突然身亡,我看不到别的出路,只好一切先做最坏的打算。但张驰兄弟如果可以代替永宁侯做这个中间人,让双方兵不血刃地化解这一矛盾,那我又何必非要走上你死我活的道路呢?”   秦无期说得张驰都有点心虚:“我何德何能,怎能做秦庄主与朝廷的中间人?”   “张驰兄弟不必过谦,这几个月来,你从一个朝不保夕的通缉犯,摇身一变成为了皇帝跟前炙手可热的红人,得到了皇帝的信任和重用,这件事情不论在江湖还是朝堂都早已不是秘密了,或许张驰兄弟现在的地位还说不上是举足轻重,但以你的智慧和能力,相信用不了几年,就能成为皇帝身边最有影响力的人物。皇帝端坐于皇城之中,可以说是眼瞎耳聋,他对江湖势力是个什么看法,全看张驰兄弟想要告诉他什么。”   张驰看了默默吃菜的慕流云一眼,还是决定先探探秦无期的口风再说:“这个……不知秦庄主打算让我怎么做?”   “希望张驰兄弟可以促成双方的谈判,让他们知道,惊鸿山庄愿意让出朝廷想要的地盘,但是有条件,其一是要朝廷方面有所补偿,拿出一笔让弟兄们可以安身立命也心服口服的钱财,相对于我们让出的利益来说,我想这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那是当然,其二呢?”   “弟兄们经营这些场地多年,对一切都已经了如指掌,朝廷贸然派人接手,只怕会一团乱,横竖也是需要人手做事的,如果能够为弟兄们提供职位,由他们为朝廷继续经营那些门路,想必会是一个对双方都有益的事情。”   张驰迟疑道:“可是……如果秦庄主手下的人都去了朝中任职,不仅惊鸿山庄的势力大不如前,秦庄主自身在江湖上的地位只怕也要岌岌可危了。”   “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一来我希望随我出生入死多年的弟兄们能够有个好的去处,二来我也已有归隐之意,如今我有娇妻美眷在旁,若有机会,还是希望可以从这纷乱的江湖上全身而退,如我父亲和大伯一般过上安稳的日子。”   他讲得有理有据、情真意切,张驰一时也分不清对方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不管怎样还是先附和道:“如果秦庄主真有此意,双方可以不必妄动干戈,无论对江湖还是对百姓来说都将是一大幸事。此事暂时我还说不上话,若有机会,定当为秦庄主斡旋。”   “有张驰兄弟这句话,我就安心多了。”秦无期淡淡笑道,“此事也不必急在一时,我也还需要一些时间安抚好下属。对了,说了半天还不知张驰兄弟找我所为何事,莫非与道长的伤情有关?”   秦无期看向了一直沉默的慕流云,而慕流云却看向了张驰。   张驰轻咳一声道:“秦庄主,此事可能涉及一些私密的消息,不知我们可否私下里谈?”   秦无期困惑地看了他一会儿,还是让左右服侍的仆人们都先下去了。   等到饭厅里只剩下秦无期、张驰和慕流云三人,张驰才道:“我其实是为了永宁侯的命案而来。”   “怎么回事,永宁侯的命案不是已经破了吗?凶手也已经死了。”   “朝廷为了安定人心,对外自然是要这样宣称,但我一番调查下来,却发现此案之中还是存在着一些疑点,正好借此机会,来找秦庄主解答一下心中的疑惑。”   说话时张驰就在留心观察着秦无期的反应,但秦无期的表情语气都没有任何异常:“哦?不知案件中还存在什么疑点?”   “一来,永宁侯好歹也练过一些拳脚,应该不至于被一个醉醺醺的纨绔子弟一剑毙命。再者,侯爷遇害那一日,密道是开着的,而侯爷又将周遭护卫全部调开,可能是为了便于暗中接见什么人,也就是说命案发生之时,除了易江流以外还有第三人在场。”   “也就是说,你所谓的疑点只是一个‘应该不至于’的猜测,以及密道开着和护卫不在场这两个巧合?”   “此事事关重大,即使只是捕风捉影的消息,我也必须追查到底。”张驰道,“秦庄主那段时间也在京城,在下此来也是想要确认一下,侯爷遇害的那一日,秦庄主人在哪里,在做什么?”   张驰想过,如果秦无期能马上拿出铁板钉钉的不在场证明,反倒更加可疑,但秦无期只是稍微思索了一下,摇头道:“我当时在京城是有门派内部的事物需要处理,不过毕竟是几个月前的事,具体到哪一日做了什么,却是记不清了。张驰兄弟莫非是怀疑这件凶案是秦某所为么?”   张驰斟酌着言语道:“我最近才得知一个消息,去年更早些时候,秦庄主前往京城时,曾被侯爷秘密拘捕过几日,后来你的奶娘青婉前去见了侯爷一面,他就把你放了,那日青婉到底跟他说了什么,他又为什么要放了你呢?”   秦无期闻言皱起了眉头:“这事与永宁侯之死又有什么关联?”   “很可能有着重大关联,还请秦庄主务必如实告知。”   秦无期的语气已经有些不悦了:“此中原因乃秦某个人之事,请恕不便相告,就算侯爷之死背后另有隐情,也与我无关,如今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秦某是嫌犯,张驰兄弟凭着一些捕风捉影的消息和毫无根据的猜测便来审问我,恐怕不太合适吧。”   张驰刚说了一句:“秦庄主息怒……”一直默默旁听的慕流云突然道:“莫非你真是永宁侯之子?”   慕流云向来不会看场合说话,此言一出,就连见惯了大风大浪的秦无期都失去了一贯的从容,那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又是惊讶,又是尴尬,轻咳了一声才努力恢复了正常的神色:“……不知道长何出此言?”   张驰解释道:“虽然侯爷在与长公主成婚以后就再也不提过去之事,但经我多方打探,还是知道了他和令堂之间的一些过往,令堂本与侯爷有婚约在先,又在侯爷悔婚之后即刻与师兄成婚,这事本来就透着几分蹊跷。加上你的乳母去见了永宁侯一面,说了几句话,他就放过了你这个好不容易抓到的心腹大患,如此不合常理的行为,自然会让人联想到你和他之间是不是存在着什么特别的关系。”   慕流云道:“无论真相为何,我们都不会传到第三人的耳中,还请秦庄主如实相告。”   秦无期沉默了许久,叹息了一声:“今日如果不交代清楚,是不是你们就要将我当做杀害永宁侯的凶犯看待了?” 第130章 迷雾中的真相(十一)   “秦庄主言重了, 既然秦庄主也说了今后还要在许多方面寻求合作,那么我们之间就不应该存在着什么龃龉。你也知道我和流云都深涉此案之中,我蒙冤被追杀几乎丧命, 而流云身受重伤武功尽废, 所以只要此案背后还存有任何疑点, 我们都必须追查到底。”张驰道,“我们无意打探别人的家事, 我可以立誓,只要证实了秦庄主与凶案无关,今日听到的一切,我都会当做从来没有听到,至死不对第三人提及。”   慕流云道:“我也一样。”   秦无期长叹一声, 终于开了口:“就如你们猜测的那样,我绝对没有杀害永宁侯的理由, 因为我和他之间……确实是父子关系。”   张驰和慕流云都看着他静待下文, 秦无期缓缓道:“我也是直到被捕下狱, 又突然被放出来的那一日, 才知道了这些往事,当年家母已经怀有身孕, 不料突然遭遇悔婚, 一时之间万念俱灰,司徒家家风甚是严厉,未婚先孕是不可原谅的事情,她甚至想到了自尽以保名节, 如果不是被家父……被我的养父撞见救下,也就没有如今的我了。我养父与大伯是个什么关系,你们想必也清楚,当时惊鸿山庄内外已经有了一些不太好听的传言,养父就想到娶家母为妻作为遮掩,如此一来,双方的名声都能得以保全。”   张驰问:“那你出生的时间又是怎么回事?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你应该是在令堂与秦无伤前辈成婚之后又过了十一个月才出生,这是为何?”   “出生时间是可以伪造的,家母婚后深居简出,多塞两三个月的枕头也不会被人发觉,而且婴儿的相貌本来就是大同小异,满月酒那日大伯另外找了一个刚满月的婴儿冒充我,此后就没有别的人见过我,家母院中也只有两个最可信的老仆伺候着,待我再次在人前露面,已经是三四岁的光景,就算差了几个月,又有谁能看得出来。”   张驰点点头:“办法倒是不错,不过既然这事当年已经做到天衣无缝,青婉又是如何说服永宁侯相信你是他的儿子呢?”   秦无期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讲下去:“因为青婉……其实就是我的生母司徒嫣然本人。”   “什么?!”就算见多识广的张驰都被这个消息惊呆了。   慕流云也疑惑道:“可我好像有听说过,你的母亲是个有名的美人?”   秦无期道:“一个女人要变美,或者要维持原来的美貌都不容易,可要变难看还不简单吗?”   “可是她为何要自毁容貌,以你乳母的身份生活呢?”   “还是因为永宁侯的缘故。”秦无期叹息道,“在我出生之后过了两年有余,永宁侯的地位已经渐渐稳固,便又想起了家母,即使不知道我是他的儿子,他也不愿意死心,依然几次三番上门,对一个有夫之妇纠缠不休。家母对我养父和大伯满心感激,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缘故给他们带来麻烦,就提出了假死之策,希望永宁侯能就此死心,不再前来纠缠。但她又舍不下还年幼的我,便在脸上涂了养父配的药水,使容貌变得丑陋许多,然后稍加伪装,以乳母的身份留在我身边继续照顾我。”   张驰回想了一下青婉的容貌,其实那个妇人眉眼五官都算端正,之所以并不让人觉得美,主要是因为皮肤蜡黄粗糙,眉毛稀疏外加脸上有几颗痣,而且毕竟年纪不小了,又刻意地穿着朴素,不作打扮,如果不是本来就十分熟悉的人,确实很难联想到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妇人竟然是当年名动一时的绝色美女。   秦无期又道:“当听说我被永宁侯拘捕,家母心急火燎,连夜往京城赶,一路奔波劳累,回来以后就一直身体不好,还希望二位不要拿这些陈年往事去刺激她,若有什么疑问,来问我就好。”   “秦庄主一片孝心,我们自当从命。”张驰道,“那么在你们父子相认之后,又发生了些什么呢?”   “之后就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了,他希望我不要再与朝廷、与他作对,也跟我保证我的退让会得到应有的报偿,我同意了,之后的几个月里一直在安抚下属,盘点账目,准备将惊鸿山庄门下的一些产业转交给朝廷处理,但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他遇害的噩耗。”   张驰奇怪道:“不能公开相认我倒是理解,不过好歹是父子血亲,为何在永宁侯遇害之后,秦庄主却什么也没做?”   秦无期摇头道:“你又怎知我什么也没做呢?你以为好端端的那易秋华是怎么失足摔死的?只不过我与他的关系不宜公开,无法公然为他吊唁罢了。而且说实话,我和他之间本也谈不上什么父子之情,他没有养过我一日,又辜负了家母在先,还使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将我抓捕下狱,这让我对他始终有种难言的情绪。但我确实没有害他的理由,我知道易秋华不是他亲生,我才是他唯一的子嗣,如果他还活着,能给我多少好处,我想你也应该能明白的。”   “确实如此。”张驰深以为然,有个这样位高权重的爹,就算不能公开相认,背后得到的助益也是不可估量的,这么大的靠山傻子才不要,他现在已经基本相信秦无期不是杀害永宁侯的凶手了。   秦无期问:“该说的我都已说了,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张驰摇摇头:“没有了,抱歉之前怀疑秦庄主,多谢秦庄主解答了我的疑惑。”   “无妨,只要误会能够解释清楚就好。”不管秦无期的心情如何,至少表面上依然保持着应有的礼貌。   两人告辞出来以后,慕流云问张驰:“现在你应该相信秦无期了吧?”   张驰点点头:“等我回京以后,会再核实一下他说的这些是真是假,只要秦无期没有说谎,就可以断定他确实没有杀害永宁侯的理由。不过现在暂时先别想那么多了,我们就安心地参加婚礼吧。”   ***   接下来的两三日内,远远近近的宾客都已经到齐,时间也终于到了秦无期大婚之日。   按照正常的婚礼流程,新郎应该半夜出门去新娘的娘家接亲,但是程霞月娘家已经无人,千里迢迢从京城接亲也确实太过麻烦,所以程霞月提前来到了惊鸿山庄,只是这几日内按照礼数没有出来见人。   大婚当日,一身大红色新郎官打扮的秦无期看起来格外意气风发,骑着雪白的骏马,领着八人抬的花轿从后门出了庄,过了浮桥,沿着武陵城主街转了一圈,又从正门进了惊鸿山庄,就算是完成了接亲的流程。   街道上的商铺全都披红挂彩,花轿走到哪里,哪里就敲锣打鼓、鞭炮齐鸣,较着劲地为秦庄主庆贺,倒是比过年还要热闹几分。   不过张驰却没有跟到街上去看那个热闹,既然慕流云不想出门,他也就按捺下自己凑热闹的冲动,留下来陪着慕流云,只在迎亲的队伍回到惊鸿山庄时和慕流云过去围观了一下。   照说二婚的女子许多礼节都应该从简,但秦无期却是一切都按照初婚来办,而且怎么隆重怎么来,他下了马,等着媒婆将盖着红盖头的程霞月从花轿上搀扶下来,用一根红绸牵引着她跨过火盆,走过两旁夹道围观的众人,来到大殿拜天地。   当新人二拜高堂时,拜的却只有桌上供奉的先人牌位,有惊鸿山庄已故的几任庄主,也有程霞月父母的灵位。至于前庄主叶轻鸿和秦无伤,说退隐就退隐得彻底,就连秦无期的大婚也不出现,而实际上是秦无期生母的青婉也没有将那些不堪的往事公之于众的打算,只是以乳娘的身份站在人群之中。   张驰没有上前打扰,只是在人群之中偷偷地观察了她一会儿,青婉的神色显而易见地有些病中的憔悴,但她在看着那对新人时,表情却是欣慰又慈爱,而且细看之下,她的五官果真是有些像秦无期。   随着司仪高喊:“礼成--送入洞房--”人群哄闹了起来,不过也只敢嘴上喊喊,除非活腻了才会想要去闹惊鸿山庄庄主的洞房。   宋慈等人笑嘻嘻地引导众人去参宴,由于来的人太多,婚宴不得不分成两个场地进行,惊鸿山庄的大厅里摆了几十桌,留给持请帖而来的贵宾,外面广场上百余桌流水席则招待其他前来祝贺的人。   上清宫的众人包括慕流云以及“家属”张驰自然是在贵宾之列,其他有资格坐在大厅里的,也都是各大门派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存在齐老三那种光棍一条的江湖混混,所以张驰根本没想到居然有人会在这样的场合下骤然发难。   他正在说着一些趣事试图逗慕流云笑一笑,突然一个酒壶斜刺里飞了过来,还是旁边的清流反应快,下意识地伸手就把酒壶打开了,但仍有一些酒水泼了出来,溅在了慕流云的头发和衣服上。   一贯爱干净的慕流云皱起了眉,而受到惊吓的张驰慌忙站起来护在他的身后:“谁干的!出来!”   一个中年妇人推开几个试图拦她的人,红着眼睛走了出来,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她一扯腰带,将外袍脱去扔在地上,露出了里头雪白的孝服。 第131章 迷雾中的真相(十二)   张驰想起她是谁了, 这个女人是铁剑门门主的遗孀顾秋萍,由于本身也是个江湖女子,经常在各种场合露面, 张驰对她还有些印象。   不过如今的顾秋萍跟他记忆中的那个模样却是判若两人, 不仅瘦了许多, 还状若疯癫,在这种本来应该是喜气洋洋的场合里像个索命厉鬼一般嘶叫道:“慕流云!你杀害我的夫婿, 害他连个全尸都没有留下,苍天有眼让我等到这个机会,今日一定要让你为他偿命。”   说着她从后腰上拔出一对峨眉刺,就要扑上来跟慕流云拼命。   张驰还挡在慕流云的身前,但他的武功和顾秋萍显然相差甚远, 好在旁边的清流、清越等人迅速地围了过来,清流下令道:“结阵!保护太师叔!”   几个弟子迅速结成剑阵, 将顾秋萍围在了中间, 旁边的宾客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插手也不是, 不管也不是。   铁剑门的门主不顾江湖道义,接受易秋华的收买, 跟着上百人一起围攻慕流云, 却反遭慕流云一剑斩首,只能当得上一句自作自受。如今顾秋萍来找武功已废的慕流云报仇,实在是没有道理,但为死去的夫婿寻仇这种事情, 旁人还真不好冒然插手,而且他们也都想看一看慕流云究竟会对此做何反应。   好在双方刚交上手没有多久,铁卫队的首领傅惊雷就赶到了。   “赶紧住手!”他大声警告,并且上前徒手接下了顾秋萍的攻势,几下就将她反剪双手按在了地上,旁边几个铁卫迅速拿来绳索将她绑缚起来。   顾秋萍还在不甘地挣扎和咒骂,此时秦无期正好出来敬酒,看到这一幕,皱起了眉:“赶紧将她带下去,莫要扰了大家的雅兴。”   “是,庄主!”傅惊雷提起顾秋萍退下了,而慕流云只是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没有动过一下。   他这样对欺负到头上的人还无动于衷的态度,让众人更加确信他的武功已废,就算有晚辈们护着暂时没有受伤,但这些年轻人毕竟还稚嫩,以上清宫精妙绝伦的四象阵,都拿不下一个顾秋萍,上清宫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顿时下降了许多。   秦无期歉意道:“道长受惊了,是秦某防范不周,竟然让人在我的婚礼上闹事,惊扰了诸位,还请见谅。”   大家纷纷表示了谅解,就算是来参加婚宴,武林中人也很忌讳交出武器,顾秋萍一介女流更不可能让人检查她里面穿了什么,从何防范?不过话又说回来,她敢穿着孝服在别人婚礼上闹场,显然也是豁出去不考虑后果了,只可惜慕流云身边始终有人护卫,否则这个武功尽失的高手真的有可能被她一击得手,血溅当场。   ***   等挨到婚宴结束,待客周到的惊鸿山庄特意送来了浴桶和热水,好让慕流云沐浴更衣,他将自己浑身上下都洗了个干净之后,才觉得心情好了一些。   等他擦着头发从屏风后面出来,张驰已经在桌上备了一壶小酒和几样小菜,案台上还摆起了香炉和红烛。   一开始慕流云并未留意到有什么不同,照常在桌子前坐了准备吃宵夜,张驰却搓着手开始支吾其词:“那个……流云啊,你看,今天是个难得的黄道吉日……”   慕流云困惑地看着他:“怎么吞吞吐吐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是这样……这一天多下来,我看着这场气派的婚礼,心中就有一个念头越发强烈--”张驰抓住了他的手,认真道,“我也想要和你成亲,就算只能邀上三五好友作为见证,或者只有我们二人私下里拜个天地都是好的,我真的很希望能够和你有个名分,可以吗?”   慕流云无语地看了他一会儿,才缓缓道:“……你知道,成亲不过是个仪式,即便拜过了天地,喝过了交杯酒,也约束不了任何人,该变心的还是一样会变心,该分离的还是一样会分离。”   其实这个道理张驰又怎会不明白呢,他蔫蔫道:“说的也是……”   慕流云看他沮丧的模样,便伸手覆在了他的手背,柔声安抚道:“你若真的在意这些形式,我不介意走个过场,若你觉得将我们的关系公之于众能让你安心,对我来说也是无妨。我只希望你能明白,让我们二人在一起的,始终是彼此之间的吸引和信任,不是因为什么信物或者形式,更不是因为其他人的看法。”   “道理我都懂,但是……唉……”张驰叹了口气,“算了,不提了,吃饭吃饭。”   但慕流云却不想就这么算了:“你若是有什么心事,就和我说清楚,我不希望我和你之间因为不能交心而生出什么误解和嫌隙。告诉我,你为何总是执着于信物、仪式、名分这些东西?难道你觉得没有这些外在的牵绊,我们之间便不能长久么?”   张驰其实并没有真正想过这个问题,他讷讷道:“……我的确感到有些不安,可我自己也不知缘由。”   “是因为我对你不够好吗?”慕流云猜测,和张驰对他的热情比起来,他确实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太过冷淡了些。   “当然不是,你对我再好不过了,甚至几次三番为了救我不计生死,我怎么能这般不知好歹呢?”张驰道,“是我的问题,我一直觉得自己不够好,配不上你,我们的感情越好,我反倒越是害怕……”   慕流云摇摇头道:“你配不配得上我不是你说了算,我觉得你很好,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好了。”   听到这话,张驰又高兴起来:“真的吗?你觉得我哪里好?”   慕流云迟疑道:“我……说不上来哪里好,但这两年来我见过了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没有任何人能够如你这般的吸引我,平日里我更喜欢一个人待着,唯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不管多久都不会厌烦。”   张驰整张脸都笑开了,抓抓后脑勺有些手足无措地道:“这、这还是你第一次对我说这些,我真是……哎呀,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   “我一直觉得怎么做比怎么说重要,如今看来,怎么说也是很重要的……你来。”慕流云拉起了张驰,来到张驰特地准备了红烛和香炉的桌案前,取了香在蜡烛上引燃了,插在香炉之中,认认真真地揖道:“黄天在上,厚土在下,我慕流云愿与张驰结为伴侣,从此相依相偎,不离不弃。”   这与张驰所设想的“成亲”步骤全然不同,但张驰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他激动得把一贯的伶牙俐齿都不知道忘到哪儿去了,直到慕流云转头看他,才带着高兴过度的傻笑连忙道:“我、我也是!”   慕流云温柔地道:“这样你能安心一些了吗?”   张驰一把抱住了慕流云结实的腰身,整个人都腻在他身上:“流云,你真是太好了!”   慕流云轻笑着揉了揉他的后脑勺:“好了,别撒娇了,接下来呢,是不是还要喝点交杯酒什么的?”   “无所谓了,都是形式。”张驰终于放下了心中的不安,抱着慕流云开心地笑着,一刻也不想撒手。   ***   有的门派在婚宴结束之后就踏上了返程的路,上清宫和其它许多离得比较远的门派都是第二天启程,他们用过了早饭,准备上路的时候,有一人找了过来,正是曾经的黑龙寨寨主,被慕流云一人单挑了全山寨以后,就解散山寨投效惊鸿山庄的马广义。   他拱手道:“庄主命我送各位出城。”   弟子当中为首的清流连连摇手:“何必这么客气呢,我们又不是不认识路。”   “这是应有的礼数,还请各位不要推辞。”   清越挤开师兄,稳重地道:“好吧,那就有劳了。”   面对着许多人都开始看轻的上清宫,秦无期尚且能够如此守礼,众人对他的佩服又多了几分,一行人有说有笑地离开了武陵城,出了城门之后,张驰道:“马大哥,就送到这里吧,有劳了,请代我们谢过庄主盛情。”   马广义却没有马上告辞离去,而是有点神秘地左右看了看离得颇近的上清宫众人,压低了声音对张驰道:“张驰兄弟,有件事情……不知能否借一步说话?”   “嗯?”张驰有些好奇,便跟着马广义离开队伍十几步远,停下来问,“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   马广义一脸的难言之隐,终究还是咬牙道:“对不住了,我不能让你坏了庄主的大事。”   说着不知何时藏到手中的匕首就对着张驰的下腹捅了过来。   张驰曾经身体力行地教导慕流云防范别人的偷袭,自己在警觉性方面当然也不会差,加上注意到了马广义神色有异,他已经有了几分警觉,见势不妙顿时惊呼一声伸手格开对方的手腕,往后急退。   马广义一击不成,反手拔出背上大刀,就是一招成名绝技“力劈华山”对着张驰砍了下来,决意要取他性命。   这一式最大的特点就是快和猛,即使是成名江湖的高手也很难躲开,更何况是张驰这种本来就武功不怎么样的人,他手头也没有兵器可以格挡,顿时陷入危急。   清流等人发现异常也纷纷惊呼出声,一边拔剑一边往这边赶,可是十几步的距离说长不长,在这种关头却是会飞也来不及了。   眼看张驰就要被劈成两半,他的肩膀甚至都感觉到了刀风的压力,但是突然一道强劲的剑气袭来,正中马广义的胸腹,穿筋透骨。   马广义的动作不由得一窒,而一道闪电般的白色身影已经来到跟前,他甚至都来不及看清是谁,就已经被一掌打飞出去。   在危急时刻救下张驰的正是慕流云,张驰突然遇袭的惊吓令他的血魔血脉再度爆发了,眼睛变得血红,浑身衣袂无风自动,欺身上前就要击毙这一胆敢伤害张驰的狂徒。   张驰见状立刻扑上去不管不顾地一把抱住了慕流云的腰身:“流云别冲动啊!活口!留活口!”   盛怒的慕流云竟然真的被他拦了下来,眼睛也慢慢恢复到了正常的颜色,张驰心有余悸地看看他,确信他已经不会突然暴起杀人了才放开。   “太、太师叔……”清流等人也是目瞪口呆,甚至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慕流云功力恢复这件事情,就连他们都被瞒在鼓里,一路过来都将慕流云当作毫无反抗之力的人保护着,没想到太师叔的武功竟然已经偷偷恢复了,他们又是高兴,又是暗中庆幸,还好这一路来没有因为太师叔的武功废了就对他有所怠慢。   张驰过去拉起了马广义的衣领,就算是这样一个曾经成名一方的高手,挨了慕流云盛怒之下的一掌也已经身受重伤、昏死过去,张驰掰开他的下颚迅速地检查了一圈,确保他嘴里没有藏着毒`药什么的,就让清流拿来马鞍上的水袋,将一袋子水都浇在了他的头上。   作者有话要说:  趁着没完结,能发多少糖就发多少(。·`ω·)╯o 第132章 迷雾中的真相(十三)   马广义被呛醒了, 张驰拉起他的衣领喝问道:“你为什么要刺杀我,谁指使你的,说!”   马广义喘了口气, 强硬道:“……是我自己决定这样做, 与庄主无关, 庄主对我恩重如山……休想让我出卖他!咳……噗……”   他吐出了一口血,还有一截舌尖, 竟是咬舌自尽了,虽然还没断气,但显然已经不能指望从他身上问出任何事情。   张驰没想到马广义居然这么刚烈,只好无奈地丢下他:“真是个憨货,嘴上说着不想出卖秦无期, 却又把事情都交代了。”   “怎么回事?”   “秦无期这人恐怕大有问题,如果马广义不来这一出, 我本来已经差不多打消了对他的怀疑, 可现在看来, 事情并不是像他自己说的那么简单。”   慕流云皱眉:“我不明白, 他为何前脚还跟我们老实交代了那些隐秘的往事,后脚却又派人来刺杀你?”   张驰摇摇头:“我认为马广义不是他派的, 他不至于这么蠢, 如果是明着要杀我,那天饭局上就可以动手了,他又不知道你的武功已经恢复。如果想暗杀,也犯不着在自己的地界上动手。他费尽唇舌地跟我们解释了那么多, 必定是因为他还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哪怕是想利用你我向朝廷以及上清宫表明意图合作的态度。马广义在动手之前对我说了一句话:‘我不能让你坏了庄主的大事’,也就是说,秦无期正在做着什么不能被我们--尤其是被我知道的大事,而马广义跟我们打过交道,知道我这人难缠,却不知道秦无期更深一层的计划,只用自己那简单的脑筋判断我的存在会坏了秦无期的那件‘大事’,想要先除掉我为主分忧,我说的对不对?”   张驰看向倒在地上的马广义,马广义满口鲜血直冒,已经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是瞪着眼睛直摇头。   “看来我说对了。”张驰很确信地道。   马广义万万没想到自己想帮庄主除去一个劲敌,却反倒坏了庄主的大事,如今再怎么追悔莫及也是枉然,他只能瞪着眼睛不甘地咽了气。   慕流云皱眉道:“我们这就回去,让秦无期给出一个解释。”   “不,先不急。”张驰左右看看,他们这会儿离城门已经有段距离,周围没有其他的人,只在远处有几个路人围观,见张驰看向他们,赶紧扭头离开,生怕和江湖仇杀扯上什么关系。   “惊鸿山庄是秦无期的地盘,假如秦无期真的在策划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我们这样带着马广义的尸体送上门去,就是自投罗网。不如将马广义的尸体装上马车带回京城,对外放出风声就说他是被生擒,且看秦无期如何反应,若他感到心虚,就会很快露出马脚,哪怕真打起来,引蛇出洞也比被对方瓮中捉鳖来的好。”   慕流云虽然一直不愿怀疑秦无期,但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也不敢确信自己的判断了,便叫几个弟子过来帮忙抬尸体。   清流趁机问出了大家的疑惑:“太师叔,你的身体什么时候恢复的?为何掌门告诉我们你的武功已经废了?”   慕流云摇头道:“此事还没有到可以公开的地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要对其他人提及。”   清流等人只能一头雾水地行礼道:“是。”   ***   当秦无期收到消息的时候,张驰的马车已经向着京城的方向绝尘而去,几日的路程里几乎没有过片刻的停留,直到驶进了鹰盟卫的大院,彻底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然后他就一头扎进了机要室,把那些与惊鸿山庄相关的消息都翻了出来,一页一页地铺满了整张桌子。   其中的一些消息他之前就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找不出什么头绪,还以为是自己想太多,如今有了一个“秦无期背后在搞什么大事”的预设,再回头分析这些零零碎碎的消息,张驰的脑中就渐渐地拼凑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他本想用马广义的尸体来钓鱼,但这条“鱼”上钩得比他预想的还要快,而且要大得多,才过了不到半日,秦无期就亲自登门了,显然是在得到消息之后就立刻动身追上来的。   人都已经到了门前,张驰就是想要假装不在也来不及了,只能笑嘻嘻地迎了出去:“想不到正值新婚燕尔的秦庄主居然会亲自到访,有失远迎,小六,快去泡茶,用最好的茶叶。”   “不必了,我不是来喝茶的。”秦无期让随同而来的几骑人马等候在外,一掀衣摆大步跨进了鹰盟卫的大门,他回头看了看紧跟着张驰的两个鹰盟卫下属:“我有些话想要单独与你谈。”   “好说好说,秦庄主请。”张驰让下属们都留在外面,带秦无期进了一个房间,反正对上秦无期这个级别的高手,这些人在和不在都没什么两样。   秦无期坐定以后,确认了四下无人,才开口道:“我听说有路人看到秦某的下属马广义送各位出了西城门以后,突然出手袭击你,随后被天璇道长制服并擒走。我担心此事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特地赶来澄清。”   张驰哈哈赔笑道:“怎么会呢,秦庄主就是不必跑这一趟,我也绝对不会认为此事是出于秦庄主的指使,若秦庄主有心杀我,到处都是机会,何必在自家门口动手,又何必多费唇舌跟我解释那么多呢?”   说着张驰又殷勤地给秦无期倒水,秦无期却不喝,只是淡淡笑道:“张驰兄弟能如此想就再好不过了。对了,还不知天璇道长是如何恢复功力的,他那种程度的伤势,就连我的养父--大名鼎鼎的毒手神医都束手无策,为何他竟能痊愈?”   张驰眼睛一转,没有如实相告:“具体的原因我也不清楚,可能是每个人的体质不同、伤情不同,不可一概而论,也可能与流云的血魔血脉有关系。”   血魔血脉确实是一个旁人无法验证的特例,秦无期也就不再多问,又道:“既然天璇道长已经恢复,为何还要对外隐瞒?甚至让顾秋萍那种疯子都能欺负到他头上。”   “是我建议他暂时不要对外透露功力已经恢复如初的消息,秦庄主不觉得在这种情况下,才更能看清楚一些人的真实面目吗?什么人是诚心结交,什么人是趋炎附势,我为他分析得再多,都不如让流云自己亲眼目睹来得直观些。说实在话,在根本不知道流云还能恢复的情况下,秦庄主依然能对他亲切如故,如此心胸实在令人佩服。”   秦无期可不吃他的马屁:“闲话不必多提,秦某今日是为了马广义而来,那厮假意效忠,却在我大婚之际出手袭击我的客人,此事惊鸿山庄绝对不能姑息,还请张驰兄弟将人交出,由秦某带回去严加处置。”   张驰为难道:“这个……马广义已经交由刑部带走,不是我说放就能放的了。”   秦无期冷笑一声:“是么?可我的属下并未见有任何人离开。”   张驰也没想到在秦无期人还没到之前,就有其他人帮着盯梢这院子的动静了,他还没能想好怎么解释,秦无期就淡淡道:“张驰兄弟是个聪明人,此中忌讳想必不用我多提醒。秦某此前用人不疑,已经让马广义接触到了山庄内部的一些机密,你如此支支吾吾不愿意交人,莫不是还想着从他身上挖出些对秦某不利的消息吗?”   张驰视线左右游移着,笑容已经有点紧张了起来:“哪里的话,我怎么会想要对秦庄主不利呢?也无心打探惊鸿山庄内部的机密,只是那马广义好端端地突然动手袭击我,我总得弄清楚原因吧?”   他本来还想跟秦无期周旋一下,秦无期却从他的支吾其词中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直接道:“我们就不要再浪费时间打哑谜了,马广义究竟对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这话一出,张驰就知道秦无期对他怕是已经动了杀心,必要的话甚至可以杀光鹰盟卫整个衙门,以找出马广义的下落。既然试探不出结果就干脆往最坏的结果去做打算,正是这份果决才让秦无期走到了今天。   张驰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继续装蒜在秦无期这种人面前没有任何意义,既然此事已经不能善了,便唯有向死求生,张驰豁出去道:“如果你是担心马广义会出卖你,那你真是看错他了,他这人重情重义,鲁莽憨直,一心只想为你除去一个敌人,失败之后便已经咬舌自尽,只不过脑子不好使了一点,在动手之前多说了一句多余的话,才让我起了疑——他说不能让我坏了秦庄主的大事。”   “哦?”秦无期抬眼看向他,“那么你认为我在做什么大事?”   张驰道:“你想造反。”   秦无期“呵”的一声笑了:“你怎么会得出一个这样的结论?”   “从红莲教被消灭之后,整个江湖已经没有可以与惊鸿山庄抗衡的门派,可你却一直在招兵买马,扩张势力,甚至在你与侯爷父子相认之后,你也不是如你所说的那般清点账目准备投靠朝廷,而是继续吞并一些小门派。而且自去年起,惊鸿山庄就在大量地屯粮,但是稍微有点经验的商人都知道,现在的年景并不是屯粮待涨的好时机。更别提这一年多来惊鸿山庄分好几个批次买入了大量的柘木,柘木没有什么很好的用场,最常见的用途就是用来制作弓箭,一个江湖门派需要那么多的弓箭做什么?我还得到消息,你最近和一些地方的守军将领过从甚密,甚至和西北鞑子都有所联络。单独看来这些事情都不算什么,但是加在一起就让人难免要往更深处想想了。”   张驰说的这些,秦无期一点都没有否认:“你说的这几处,确实是我不够仔细了,多谢提醒。”   张驰的手心直冒冷汗,却还是接着说:“虽然我知道现在说这个没什么用,但还是想劝你一句,收手吧,现在也还来得及。哪怕是为了你的妻子,你才刚刚成亲,还有大把的好日子等着你,如果现在收手,你至少可以保住自己大部分的家业,跟随你的那些弟兄们也不用为了你的野心而葬送自己的性命。” 第133章 决战(一)   秦无期只是笑了笑:“你毕竟不是个江湖人。”   张驰困惑道:“此话怎讲?”   “自从朝廷开始侵占惊鸿山庄的地盘, 庄中弟兄们拼死抵抗,已有不知多少人葬送在他们的手中,我们与朝廷走狗之间早就结下了不死不休的仇怨。我若转头与朝廷沆瀣一气, 就算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和身家财富, 今后还有何颜面面对那些死难弟兄们的家属, 又会被后人如何评说?”秦无期道,“你此前猜得没错, 我这样的人,的确是宁死都不会接受朝廷的招安。”   张驰还是试图劝他:“可你这样根本就是拉着剩下的人一起陪葬,就算惊鸿山庄在江湖上的势力再强大,真的与朝廷对抗起来也是没有胜算的。”   “我能联合朝廷消灭红莲教,自然能联合别的人来消灭朝廷, 不过这就不劳你操心了。”秦无期叹息道,“你是个聪明人, 可惜时运不济, 如果你能晚两个月, 甚至再晚一个月发现, 也不必落得如此境地。”   听到这话,张驰就连额头上都冒起了冷汗:“你的造反大计已经进行到如此地步了吗, 竟有把握在两个月内就准备万全?”   “准备万全自然是不可能, 不过如今朝中局势大乱,而新皇立足未稳,不论有没有准备好,这都是我能抓住的最好时机了。”秦无期突然冷笑一声, “可叹永宁侯一世自负,总想把一切权力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以为这样才能万无一失,结果他一死,局面就全乱了套,再也没有人顾得上惊鸿山庄背后的动作了。”   “……所以侯爷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会遭你毒手,因为你想让局势乱起来,以便从中寻找机会是吗?”   秦无期淡淡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是我做的?毕竟他怎么说也是我的亲生父亲。”   “因为这是我能想出来的唯一合理的解释。侯爷就是为了偷偷见你,才会把所有的护卫都支开,也只有你,能同时满足两个条件--即让他十分信任,确信你不会对他不利,又不能被任何人知道你们的关系。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亲生的儿子竟然会对他动起了杀心,所以侯爷临死的时候,表情那么震惊。”张驰紧盯着他道,“你只怕是早有此心,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因为侯爷一死,凶手势必会遭到天罗地网式的追查,你的造反大计就会被发现。所以你迟迟没有动手,直到那天你听到易秋华醉醺醺地想要闯进去见侯爷,你觉得机会来了,就胁迫侯爷将他放进去,然后点了易秋华的昏睡穴,杀了侯爷之后将凶器放在易秋华的手中,再悄无声息地从暗道退走,我说的对不对?”   秦无期淡淡笑道:“你果真厉害,竟然将一件自己根本不在场的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竟然真的是你……”即使秦无期已经亲口承认,张驰都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为什么……他毕竟是你的生父,就算什么地方妨碍到了你,你也用不着置他于死地啊。”   秦无期的语气有些恼怒起来:“想不到你的想法竟然也如此迂腐,易江流是我的生父又如何?他从未养过我一日,又抛弃了我的母亲,还用阴谋诡计将我逮捕下狱,像一头牲口一样关在地牢之中,难道就因为多年前那不负责任的一夜风流,我就欠了他一世还不清的债吗?更何况他明知我才是他唯一的子嗣,却不愿为我打算,而是选择继续效忠朝廷,辅佐皇帝,还以父子情分胁迫我就此收手。先皇原本也只是一介凡人,在他的扶持下才一步一步登上九五之尊的位置,他能扶持别人,为何不能扶持自己的亲生儿子?还不是担心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权势和富贵又搭了进去?”   “你根本不明白,侯爷劝你收手不是因为愚忠也不是为了保住现有的地位,而是为了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中原大地免遭刀兵火燹,也是为了让你不必枉送性命。”   “你又有多了解他呢?”秦无期一句话问得张驰哑口无言,场面静默了片刻之后,他长出一口气道,“孰是孰非,多说已是无益,我们都只相信着自己愿意相信的那一面,而走到今日境地,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只可惜我没有早一点明白,这条向上的路,只有一个终点。”   “……所以你是铁了心地要掀起战端吗?”   秦无期反问道:“你又为何执意要效忠朝廷呢,我几次三番地诚意相邀,你却始终不愿与我共襄大业,即使到了被他们冤枉陷害,无处容身的境地,也仍然不愿意反叛?”   “我这样做并非出于效忠,如果有朝一日,朝廷成了让中原大地兵祸延绵、百姓流离失所的罪魁祸首,那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举起反旗,无论朝廷的势力多么庞大。可是如今的形式,唯有让朝局保持安稳,百姓才能有机会休养生息。若再掀乱世,将会有多少生灵涂炭、家破人亡,秦庄主可曾想过?”   秦无期不为所动:“强者生,弱者死,若不进取,便是灭亡,不仅江湖是如此,天下苍生莫不如是。”   张驰轻叹一口气:“看来我们是注定无法互相理解了……也是,作为武林世家的继承人,你从来就不曾是‘弱者’,对你来说乱世只是你一展宏图霸业的舞台,指望你能为黎民苍生着想,是我强人所难了。”   秦无期皱眉道:“你如今也已经不再是弱者了,像你这样的人才明明可以抓住机会大展拳脚,而不是为了无谓的坚持把自己断送在这里。我最后再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加入我的大业?”   张驰苦笑了一声:“如果我现在答应你,你会信么?”   秦无期摇摇头道:“不信,我只是想找一个不用杀你的理由。毕竟你这样的聪明人不多见,若非你我志向截然相反,我们本来是可以成为朋友的。”   “朋友?哈。”张驰嗤笑了一声,突然提高了音量,“流云,你可以出来了。”   在秦无期惊愕的目光中,慕流云推开了墙上的暗门。   “天璇道长,你不是回上清宫了吗?”秦无期是真的没有想到,他进来之前就留心过周围的动静,确定没有别人才敢如此放肆直言,毕竟寻常人就算在周围潜伏,呼吸吐纳也瞒不过他的耳目。   但是慕流云并不是寻常人。   “张驰在几日前还差点被人刺杀,明知道有人要对他不利,我怎能留下他独自面对危险?”慕流云面如寒霜,语气冰冷地道,“像你这样的人还是不要想着交朋友了,亏我一直以来都将你当做是武学上的知己,没想到你表面道貌岸然,却正是幕后陷害张驰之人!”   秦无期皱眉道:“当初之事不过是巧合,我并没有想嫁祸给他,是瑶平长公主硬将罪名安在了他的头上,与我何干?”   “你是没有直接嫁祸,但是在张驰被通缉、被追杀的时候,你又做了什么?你什么也没做,坐视他为你背黑锅,几度遇险,几乎丧命,甚至还派出狂刀帮主刘全德一行人参与追杀。”   刘全德和惊鸿山庄的关系也是张驰最近的收获之一,张驰一直以为狂刀帮跟朝廷牵上了线,想要立功做官,等到自己成了鹰盟卫的头头,想趁机给狂刀帮剩下的人找点麻烦的时候,才发现狂刀帮其实跟朝廷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再往下一查,许多线索就又指向了惊鸿山庄,但是他拿不出充分的证据,只对慕流云提了一下自己的怀疑,慕流云就直接拿来质问秦无期了。   秦无期争辩道:“狂刀帮不是我派的,我纵有自己的野心,又怎会丧心病狂到落井下石的地步?”   慕流云斩钉截铁地道:“不必多言!不论此人是不是你所派,就冲你几次三番对张驰的戮害,我们之间就绝无和解的可能。”   他的态度如此坚决,秦无期只能苦笑一声:“……我一向敬重你,也十分珍惜你这个朋友,想不到我们终究还是站在了互相敌对的立场上。也罢,出剑吧。”   慕流云却摇了摇头:“念在往日的情分和秦无伤前辈的救命之恩,我不会在这里与你动手。你若在此被击败,就会遭到拘捕,像你这样的人,不应该落得一个铁索绑缚,下狱候斩的下场。”   秦无期眉毛一扬,语带怒意道:“胜负未决之前,你又怎知结果将会如何?”   慕流云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语有什么过分之处,继续道:“江湖事江湖了,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解决好应该解决之事,等到四月初三,你我在武陵城西,落霞坡上一决胜负。”   张驰惊诧道:“可是……流云,就这么放他走真的好吗?”   慕流云强硬道:“我已经决定,不必多言。”   张驰只能无奈道:“好好好,你说了算。”   秦无期心头一时闪过了无数的念头,最终他还是松开了游龙剑的剑柄:“……如此,我们一言为定。”   等到确认秦无期已经离开以后,刚才还在演双簧的张驰回头抓住慕流云的手,又紧张又后怕地说:“流云我真是太佩服你了,秦无期这么聪明的人,竟然也被你三言两语就哄走了……不过你真的有把握在四月初三之前恢复到最好的状态吗?”   慕流云点点头,看着秦无期离去的方向淡淡道:“即使被迫现在与他动手,我也未必会输。” 第134章 决战(二)   听他这样说, 张驰放心了不少:“秦无期回去以后一定会有大动作,我得马上进宫一趟,流云, 你等我回来!”   “我送你去。”慕流云现在是一刻也不放心让张驰离开自己的视线, 张驰心里一甜, 不用多想就应了。   上清宫对内对外都隐瞒慕流云恢复功力的事,就是因为慕流云离完全复原还需要一些时日, 生怕有人心生忌惮来个先下手为强,如果刚才秦无期就跟他们动起手来,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   秦无期其实也有点起疑,不过权衡之下,他还是选择了暂时离开, 因为他赌不起,他苦心布置了那么多, 一旦因为一时轻敌战败于此或者两败俱伤, 不论是当场身死还是落入敌手, 对他而言都将是满盘皆输的结局。   ***   在张驰进宫汇报, 朝廷来得及有所动作之前,秦无期火急火燎地回到了惊鸿山庄, 立刻把几个重要下属都召集起来询问进展。   傅惊雷道:“铁卫军的训练已经初具成效, 虽然大多都是未经战阵的新兵,但上下一心士气如虹,随时准备为庄主效死。”   “很好。”秦无期满意地点点头,傅惊雷负责的是以铁卫队为核心的铁卫军, 这支秘密部队虽然兵力不多,却会是惊鸿山庄攻伐天下的一把利剑。大辰建国也才不过十几年,平定中原的时间更短,习惯了乱世的人们还没有将皇帝当做什么不可违背的权威,只要打胜了前几仗,把浑水搅起来了,他还有的是时间招兵买马扩大势力。   然后是负责对外联络的徐长歌,他忧愁道:“别目可汗已经答应,只要我们这边起兵,他们必定出兵牵制北疆的军队,但这不过是个口头承诺,我也不敢保证他会遵守诺言。至于那些已经归顺大辰的将领和太守们,还是想要维持现状的居多,很少愿意铤而走险支持我们的。”   秦无期皱眉:“别目可汗我倒是不担心,不论他的口头承诺是真是假,以他那秃鹫般的性格,一旦发现北地防线空虚,必然会趁势南下,让大辰疲于应付两头。至于那些不肯归顺的人,毫不动摇者尽快派人除之,有所犹豫的,等我们初战告捷之后应当会重新考虑形势,到时候若还举棋不定……你知道他们的亲属家眷都在何处。”   徐长歌点头道:“属下明白。”   之后是负责军需装备的江诗,这个惊鸿山庄的机关大师满面愁容:“我这边……人手实在是不够,制作弓箭和兵刃甲胄的工期都才进行到一半,神机炮也只是铸了个原型,还需要调试和改良,若能再宽限两个月……哪怕一个半月,也能出一批成品了。”   秦无期有些烦躁地道:“我又何尝不想,可是计划已经败露,我们没有时间了,如果现在就要,你能拿出多少成品?”   “属下带人连夜将快要完工的都赶一赶,到明日兵甲应该能拿出……六成左右,至于神机炮,只怕暂时还不能用于战场。”   秦无期咬牙不语,江诗坐立不安地低头等待着被呵斥,秦无期却只是叹了一声:“先将兵甲尽可能地赶出来,优先装备刀盾兵,弓`弩兵的甲胄且缓一缓。等我发兵之后,便全力研制神机炮。”   宋慈还未汇报自己的进展,就有铁卫进来通报:“庄主,青婉突然前来,坚持要见到庄主,属下已经让她在隔壁等候。”   秦无期现在正是满心焦虑的时候,却也不能对自己的生母置之不理,青婉一向深居简出,很少来打扰他,如今在他议事的时候突然前来,应该是有什么要紧事,秦无期迅速地为几个属下分配好了职责,就到隔壁去见母亲。   进门之前秦无期稍微停顿了一下,收起焦虑尽量做出了平常的神色,才推门进去:“母亲,你怎么来了?可有什么急事么?”   “我刚刚听说,永宁侯死了。”青婉幽幽地看着他,“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何一直瞒着我?”   “母亲最近身体不适,我不想让你徒添烦恼。”   青婉直截了当地问:“是你干的,对不对?”   秦无期一时无言,而青婉从他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慢慢地后退了两步跌坐在椅子上,眼中明显地有了泪光。   “母亲?你为何……”秦无期震惊道,“他那样背叛你、辜负你,到头来你却还是对他余情未了吗?”   “你住口!”青婉以秦无期从来没有见过的严厉语气道,“我那时年少无知,识人不明,以至铸下大错,早已悔不当初,又怎会对他余情未了?我难过的不是他,而是你!本以为和他彻底绝了来往,至少能让你不被他所影响,可到头来……不愧是亲生父子,你终究还是变成了和他一样的人!”   “母亲……”就算秦无期平日里能言善辩,此时面对着自己生母的眼泪,竟也有些词穷起来。   青婉难过道:“这几日来庄中流言四起,人心惶惶,即使我身居后院也不得安生。无期,从小我就不曾过问你要做的事情,总相信你聪明理智,不论做何选择,心中总是有数的,可如今所见所闻的一切都让我越发不安,看在母子一场,你如实告诉我,你究竟是要做什么?”   秦无期沉默良久,不知道该如何对这个关心自己的女人解释将要发生的一切,好像无论怎么说,都只能让对方更加忧心,最终他只能硬起心肠道:“江湖之事,母亲就不要过问了。”   “无期……”青婉还试图说些什么,秦无期已经叫了下人:“来人,送青婉回后院休息,”   青婉素来就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到这种时候更是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她叹息了一声,深深地、失望地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转身离开了。   秦无期心情复杂地回了房,程霞月正坐在一匹锦缎前,神情专注地绣着花。   两人新婚燕尔,按说正该是蜜里调油的时期,程霞月却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他一般。   “是你告诉她的?”秦无期直接问。   “她早晚会知道的,此时告诉她,或许还能劝你回头。”程霞月淡淡道,“但你还是不想回头,对不对?”   秦无期摇了摇头:“不是想不想的问题,事到如今,我已不能回头了。”   程霞月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你为何非要让事情一步步走到这般的死局?”   “……从小,父亲就不怎么喜欢我,对我爱理不理,我那个时候不知道真正的原因,总以为是我做的不够好,他那样惊才绝艳之人,若有一个毫无建树的儿子,必然失望之极,我以为只要我足够努力,足够出色,他就会正眼看我。后来我继承了惊鸿山庄,周围强敌环伺,连身边的手下都对我的位置虎视眈眈,我只想着坐稳这个庄主的位置,不辜负大伯对我的期待。再后来,惊鸿山庄在江湖上的地位日益壮大,那些忠于我的人、帮过我的人、依靠我的人,我负担着越来越多人的期望,直到今日的局面……现如今我只要退后一步,惊鸿山庄之下就会有无数人被朝廷连根拔除。你也知道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行事手段,其中许多人奉我之命做下的事情,不管按照哪朝哪代的律法都是罪无可赦,我不能就这么将他们交给官府正法,来换我自己的苟活,除了继续带领他们向前闯出一条生路,我已别无选择。”   程霞月低头黯然地看着自己绣到一半的鸳鸯:“此番兵祸一起,又有无数百姓要家破人亡了。”   “我知道,但人性总是会区分个亲疏贵贱,比起那些泛泛而论的所谓黎民百姓,总归是我自己熟悉的、亲近的下属更重要些。”秦无期道,“霞月,我不指望你能理解我所做的一切,但我是真的喜欢你,也是真心希望你能过得好。这些时日你且去听泉山庄避一避,此番起事若能成功,自会有风光的日子等着你,若失败,至少我不能连累到你。”   程霞月却不为所动:“我岂是怕事之人?你既然决意如此,就尽力而为吧,不要一边做着搏命之事,一边却还想着怎么留后路。”   “……你说的对,破釜沉舟,在此一战。”话虽这么说,秦无期却还是有些不太放心,“我会让傅惊雷留在庄中保护你,免得有人借机对你或者母亲不利,他忠心耿耿,稳重可靠……你可以信任他。”   “不必担心我。”程霞月淡淡地说了一句,执起针线又开始绣那对未完工的鸳鸯。   秦无期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   武陵的地方官员早已成了惊鸿山庄自己人,自然是不会将任何异常情况上报,对于周围州县的百姓来说,惊鸿山庄的起兵可以说是毫无预兆,一时间谣言四起,人心惶惶,逃散避祸之人络绎不绝。   惊鸿山庄用少量高手混入城中里应外合的方式势如破竹地连下两座城之后,周围的郡县都有了防备,朝廷的援兵也迅速地压了过来。秦无期没有停下来修整,他计划一鼓作气直接拿下州府,然后据险为守,直到他在别处准备的暗棋动作,届时外忧内患一起来,天下大乱指日可待。   但朝廷对惊鸿山庄的防备不是一天两天,派驻在周围郡县的本来就是京城调来的精兵,而且他们还准备着连秦无期的密探都没能发现的秘密武器。   红莲教覆灭之后,不止是惊鸿山庄弄到了炸`药的秘方,陆知乾将军也通过一个投诚的红莲教教徒了解到了炸`药的制作流程,之后铁狼军的工坊就开始秘密研究怎样将这玩意儿用于军事用途了。   惊鸿山庄的机关暗器大师江诗以一手精妙绝伦的技艺闻名江湖,但那些默默无闻的工匠们却比这位暗器大师更早发明出了新的武器,并且起名为雷火炮。   当惊鸿山庄的军队兵临城下时,雷火炮第一次被推上了城头。 第135章 决战(三)   这种火炮射程不过十余丈, 比弓箭远远不及,只能覆盖城墙附近的一小块区域,但威力惊人, 打到哪里哪里就是血肉横飞, 即使惊鸿山庄的精兵身着铁卫队标配的铁铠, 也在顷刻之间就死伤惨重、溃不成军。   其实这种火炮的装填极为费时,如果换做一个久经沙场的将领, 短时间内就会做出合理的判断,继续派兵强攻下去,很快便能耗尽对方的弹药,不至于让第一波牺牲白白浪费。   但秦无期虽然江湖杀伐的经验丰富,却也不曾真正经历过这种整队精兵顷刻之间全军覆没的情况, 面对这种闻所未闻的兵器,他做出了第一个错误的决定--全军后退。   军队后退半里地, 在与城头遥遥相忘的距离扎下营来, 秦无期立刻飞鸽传书叫来了还在庄中主持兵器制造的暗器大师江诗。   仅仅几个时辰后, 江诗就快马赶到, 经过一通分析,他得出结论:这种神秘兵器就和他正在研制的神机炮一样, 是用了红莲教那里弄来的炸`药技术, 不过和神机炮不同,这东西射程短、而且装填费时,只要连续猛攻下去,对方打完第一轮绝对来不及再上第二轮。   知道了这种神秘兵器的弱点, 秦无期也做好了再耗费一波兵力进行强攻的准备,然而这耽误的几个时辰对于一个用兵如神的将领来说,就已经是足以决定战局胜负的重大失误。   秦无期正要重新整兵准备进攻,就见城头上升起了一束黄色狼烟,还来不及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大地就开始颤抖,从大军的左右两侧竟同时响起了如雷的蹄声。   不够专业的岗哨被人悄无声息地摸掉了,两支骑兵突袭而至,秦无期也没想到在这山脉林立的中原腹地会突然出现这么庞大的骑兵队伍,赶紧下令士兵分散两边列起盾阵,准备抵抗骑兵的冲击。   但骑兵的行动何其迅速,随着城门上的战鼓隆隆擂响,转瞬之间为首的铁骑就已经到了面前,将尚未成型的军阵冲得七零八落,其中左军直奔粮草的位置杀去,前锋手持长`枪,娴熟的枪法令惊鸿山庄这些训练有素的士兵也难以抵抗,后卫装备弓箭,一边推进一边将火箭射向军粮和营帐。   由于离惊鸿山庄不远,他们带出来的军粮不过几天的份,但营帐皆是由防水的油布搭建而成,沾火就着,起先还有士兵试图灭火,可转瞬之间营地就已经烧成了一片,几个士兵护着并不能打的机关大师江诗匆忙逃离了火场。   秦无期却无暇分心去管,因为右军在冲破他们的防线之后,以惊人的纪律和机动性拐了一个弯,回头又杀向了被打乱阵脚的士兵。   如果不能组成军阵,再怎么装备精良的步卒在铁骑面前也是死路一条,眼看着手下的精兵被横冲直撞的骑兵队像割麦子一样地踩倒,秦无期当机立断冲上前去,以自己为锋刃,生生挡住了这一支骑兵的冲击。   游龙剑在战场上带起了血雨腥风,所过之处再怎么如狼似虎的精锐骑兵也不是他一合之敌,一个接一个地被斩落马下,刺出的长`枪却根本无法伤到空中那个敏捷的身影。   在他的拦截下,这支骑兵的攻势顿时受阻,七零八落的士兵们也终于在各自队长的吆喝下凑到一起,组成了盾阵。   但城头上的战鼓节奏一变,城门突然打开,守军冲出来了。   惊鸿山庄的士兵为了阻挡从左右两翼冲来的骑兵,已经完全分散到两边,中间倒空出了一大块地方,若被守军切入正中间,将大军一分为二,后果将不堪设想。   如果是一个作战经验丰富的将领,应该不难看出城里的守军无论装备、士气和纪律都无法跟这突然出现的铁骑相比,甚至他们在迈着双腿往这边冲的过程中自己就把阵型给跑散了。此时若立刻抽调散乱于队伍中的弓`弩手集中起来,用弩`箭先射个几轮,再从两侧各抽调一小部分兵力到正前方,在双方接战之前组成阵型,以静制动,以逸待劳,不难挡住这一轮蹩脚的冲锋。   但秦无期是一个江湖高手,并不是作战经验丰富的将领,在又斩杀了一个骑兵之后,他飞身后退,才抽空看清了眼下的情势,来不及做更多的思考,忙乱之中他挡开射向他的箭矢,大声地下达了第二个错误的命令--向中间收拢兵力。   已经站稳脚跟的士兵们因为这一命令开始后退,原本成型的盾阵也被打乱了。   城头上的战鼓再变,骑兵们不再汇聚成一个箭头形状的突击阵型,而是五人一组分散开来,组成更小的阵型追向逐步后撤的盾阵,由经验丰富的老兵担任的前锋迅速地找出破绽,在盾牌和陌刀组成的钢铁防线上撕开了一个又一个的缺口。   盾阵终于彻底被打乱了,骑兵手中的长`枪无情地收割着人命,秦无期再想补救已是太迟,战场不比江湖拼斗,救得了一处两处,也改变不了全局,纵使他武功盖世,一人之力又怎能挡得住千军万马?   比起去救眼前那一个个正在死去的士兵,还有一件事情是他这个武林高手可以做的,那便是万军之中取上将之首级。   从刚才起就有人以战鼓为号,抓住了每一个转瞬即逝的时机,精准地指挥着士兵们的行动,若非如此,即便城外还有骑兵埋伏,秦无期苦心训练的精兵也不至于被打得这样惨。   若能将此人擒获或者斩杀,对敌方的士气将是毁灭性的打击,这一仗能否绝地翻盘,也就在此一举了。   秦无期果断脱离了战场,飞身而起,足不沾地地踩过那些正在冲向战场的守军,避开射向他的箭矢,纵身一跃跳上了城墙。   鼓吏旁边果然站着一个中年将领,穿着比较低调的衣甲,混迹在一众兵士中的他并不是特别显眼,但秦无期却一眼就认出了他,并且十分确定他就是这里的主将。   因为就在不久之前,他还曾与秦无期并肩作战,共同剿灭了势力庞大的红莲教--正是铁狼军的将军陆知乾。   秦无期顿时明白了为什么城外的骑兵如此凶悍,因为他们原本就是身经百战的精兵,想不到在边防压力如此严峻的情况下,陆知乾居然亲自带领着精锐铁狼骑南下对付他。   秦无期杀心顿起,身形犹如离弦之箭一般射向陆知乾。   这一次他的决策是正确的,可惜陆知乾也早有准备,斜刺里突然冲出来一道剑光,将秦无期挡了下来。   秦无期不得不收住势头,看向拦路之人,剑势凌厉到能让他不敢硬闯的人放眼江湖也没几个,来的正是其中之一--峨眉派掌门妙音师太。   同时又有一人跃上城头,挡在了陆知乾的身前,却是少林派的高僧慧明大师。   见了这二人,秦无期怒极反笑:“想不到堂堂峨嵋派和少林派,竟也做了朝廷的走狗。”   妙音师太厉声斥骂道:“难道如你一般做个乱臣贼子,便是对吗?”   慧明大师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号:“秦庄主,苍生为重,莫要为了自己的野心再执迷不悟下去了,回头是岸啊。”   “回头?”秦无期冷笑了一声,“我早已没有回头之路了。”   说话间,少林派的十二罗汉和峨眉派的几个弟子都上了城头,围向了秦无期,若是一对一,秦无期有绝对的把握战胜在场的任何一人,但若是被这么多人围攻,陷入车轮战的境地,他将毫无胜算。   而陆知乾经历过上次被红莲教高手重伤之事,如今变得更为谨慎,根本连偷袭的机会都不给,从妙音师太挡住秦无期的时候起就转身从另一头的台阶下了城墙,此刻早已不见人影。   “也罢,今日这场,算秦某输了,但是你们也不要得意的太早,谁能笑到最后还未可知。”秦无期不再浪费时间,丢下这句话便跳下城墙离去。   他若要脱身,以妙音师太和慧明大师的武功也拦他不住,妙音师太只能望着他的背影啐道:“明明已经兵败如山倒,还死鸭子嘴硬!”   慧明大师却有些忧心:“秦无期素来机智过人,只怕不会这样轻易被打败,还是要小心为上。”   不管秦无期还有什么别的后手,至少这一场他是输得彻底,陆知乾深知围三阙一的道理,在秦无期退走之后继续以战鼓指挥着三个方向的兵力向中间挤压,惊鸿山庄的士兵很快就从稳步后退到节节败退再到溃不成军,要不是秦无期亲率庄中高手断后,让一部分士兵得以逃脱,只怕要全军覆没了。   即便如此,最后保下来的兵力也只有十之二三,士气更是跌落谷底,活下来的士卒一个个垂头丧气,搀扶着受伤的同伴,逃向惊鸿山庄的方向。   但陆知乾却不打算就此放过他们,利用骑兵的机动性,在他们人马俱疲的时候,追上来猛放一轮箭就跑,虽然只是远处抛射,也给这支残兵队伍造成了十几人的伤亡。 第136章 决战(四)   就连血腥的江湖上都少见这种斩尽杀绝的做法, 秦无期怒极,顾不上连番战斗的疲惫,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誓要用血的代价给他们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铁狼骑的将士们也真没见过这般的情况, 竟然有人能用双腿跑过四足, 他们只能一面继续策马狂奔,一面回头对着那个追上来的煞星射箭。   但秦无期挥剑挡开箭矢, 依然如同附骨之疽一般跟上了他们,直到将跑在最后的骑兵斩杀了十余人,自身也渐感体力不支,这才作罢。   如此一来他也追出了相当远的距离,待他抢了一匹马再回头去找那支残兵时, 才发现自己中了陆知乾的调虎离山之计,迎接他的只有一地的死尸和已经绝尘而去的敌人。   对方另派了一支骑兵走远路绕了过来, 趁着他追出去的那段时间里, 将剩下的残兵屠戮殆尽, 只剩十几人逃入附近的山林, 在数日后陆续回到惊鸿山庄。   这一战,最终以惊鸿山庄的铁卫军全军覆没收场。   更为惨痛的是, 暗器大师江诗也折在了这一场恶战之中, 这位暗器大师本来就武艺平平,只以头脑技艺见长,在铁狼骑突袭残兵时他不慎中了一箭,虽被庄中护卫拼死带出, 却还是没能撑到回庄,在半路上就咽了气。   仗打输了还能再赢回来,兵没了可以再征,将没了可以再练,但这样的人才,却是放眼天下也根本找不出另一个人可以代替的。   ***   此时的京城依然风平浪静,发生在武陵的那一场叛乱并没有让京里的人们生出多少紧张感,但仍然有一些人忙于奔走,意图找出那些隐藏在太平表象之下的潜在危机。   张驰跟随着给他引路的宫人,来到一座荷花池畔的亭子里,那里正坐着一个被许多太监宫女环绕的女子,看上去雍容华贵,美艳逼人,他上前恭恭敬敬地单膝跪下:“鹰盟卫执事总管张驰,参见贵妃娘娘。”   这女子正是当今皇帝身边最得宠的女人李贵妃,她玉手轻抬柔声道:“起来说话吧。”   “是。”张驰在一个太监端来的凳子上坐了,李贵妃道:“你有什么重要的消息要告诉我么?”   “惊鸿山庄庄主秦无期起兵叛乱之事,想必贵妃娘娘也已经有所耳闻。”   “我也正是为了这事才肯接见你,听说你曾经深入江湖打探消息,对惊鸿山庄尤为了解,你可知道庄主夫人程霞月如今身在何处?”   这李贵妃是程霞月的闺中密友,两人自小感情深厚,即使如今一个入了宫,一个嫁为人妇,也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但自从秦无期起兵之后,身为庄主夫人的程霞月就音信全无,这让挂心着她的李贵妃如坐针毡。   “她人在惊鸿山庄,贵妃娘娘不必为她担心,至少在惊鸿山庄失陷之前,不会有人伤害她的,与她相比,倒是贵妃娘娘的安危更为紧要。”   李贵妃道:“怎么,我在这皇宫之中难道还会有什么危险吗?”   “秦无期想要起兵造反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他已经为此谋划了许久,前段时间他频繁入京,恐怕不是像表面上那样单纯为了生意而已,臣通过打探他的行踪,发现他有一日特地去找珠宝匠人打造了一些首饰。”   “这很奇怪吗?就算他自己用不上,也可以送人啊。”   “我与秦夫人也见过几面,感觉她并不喜欢佩戴金银饰物,而且就算真的要送什么,婚前应该也已经送得差不多了。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事透着些古怪,便去找了那个匠人询问,经匠人交代,他曾与来取货的下人谈起这些首饰的用途,那下人说漏了嘴,说是要送进宫里给贵妃娘娘的。”   宫里唯一的贵妃困惑道:“可我从未收到过秦无期送的东西。”   “我想秦无期也不会以自己的名义给娘娘送礼,否则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娘娘不妨回忆一下,自去年以来,可有收到任何人送的首饰吗?”   李贵妃皱眉思索了片刻:“除了皇上赏赐以外,前些日子只收过一盒霞月送来的东西,但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信是她写的信,东西也都是她信中提到的东西。我相信霞月即便改嫁给那个江湖草莽,也绝对不会为了她的夫婿来害我的。”   “我也相信以秦夫人的为人不会做这样的事,但是难保秦无期不会在她送给你的东西里面再动一点手脚。”张驰道,“那匠人还交代了一个细节,秦无期并不买成品,而是特意拿了图纸找他定制,可能秦夫人送出的确实是信中所提的首饰,经了他的手之后,就被做了手脚调换了。若秦无期真的动过秦夫人送出的东西,那必定不是为了针对娘娘,而是想要危害皇上,还请娘娘将那些首饰都取来,仔细查验一遍才好安心。”   “事关皇上的安危,确实是越慎重越好。”李贵妃没有反对这个有点无礼的请求,叫了一个宫女去将程霞月赠予她的首饰盒取来,为了谨慎起见,张驰也叫来了宫中御用的珠宝匠人,两人在石桌上坐了,将首饰盒里那些精美的首饰一一拿出来仔细查看,连盒子也细细检查了是否存在夹层和机关。   和珠宝首饰打了几十年交道的老匠人果然发现了一处异常,他拿着一支金钗翻来覆去地打量,还对着阳光反复细看。   李贵妃也好奇地凑过去,那是她颇喜欢的一支金钗,钗头是一只展翅的飞凤,嘴里叼着一串纤长细小的葡萄,葡萄珠子以成色各异的宝石打磨而成,红绿篮紫五彩缤纷,每颗珠子都不到绿豆大小,却打磨得混圆光滑,并以黄金为托,用发丝般的细腻环扣连在一起,当真是精巧之极。   但不管她怎么看,这也只是一支漂亮的金钗而已,困惑的李贵妃开口问道:“这凤凰衔珠钗可有什么不对吗?”   老匠人道:“回禀娘娘,老奴只是有些奇怪,天下的宝石美玉老奴已经见过无数,但这一颗赤红色的珠子,其成色质感,却不像是老奴之前见过的任何一种玉石,但也许只是老奴孤陋寡闻或者上了年纪老眼昏花,认不出来也不足为奇。”   张驰却不这样想,他接过来仔细查看了一番:“依我看……这倒像是一颗丹药。”   “……还真有点像!”那老匠人也恍然大悟。   李贵妃便吩咐左右去找太医院的人来辨认,几个太医围着那颗绿豆大的红色珠子研究半晌,为首的老太医道:“娘娘,依老夫愚见,此乃丹朱赤砂,是当年江湖上人称‘毒手神医’的秦无伤研制出的奇门毒`药,传闻其色泽赤红如同朱砂,沾水不湿,刀刮不破,却唯独可以化于酒中,一旦化开,便是无色无味,可杀人于无形,并且无药可解。”   珠宝匠人也道:“将毒丸藏于金钗之中,确实是极妙的主意,这种纯金托底不算牢靠,即便少了一颗珠子,一般人也不会起疑,只当是佩戴时掉在了什么角落缝隙之中。”   张驰道:“但这样一来就有一个问题,这毒丸可不会自己在恰到好处的时机正好掉进皇上喝的酒里,宫中必然还藏有一个人,负责将它从娘娘的金钗上摘下来,投入皇上杯中。”   李贵妃没想到就在她和皇上身边居然藏着这样一个居心叵测的人,顿时连语气都有些慌了起来:“是谁?!”   张驰安抚道:“娘娘莫急,我一定会找到这个人的。”   这事很快通报到了皇帝那里,皇帝先是夸了几句张驰的谨慎机敏,居然能从“秦无期去打首饰”这样一条看起来不足为奇的消息里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一路深挖下去,最终挖出了这么惊人的阴谋。   他给了张驰极大的权力,允许他彻查皇宫里的任何一个总管太监、资深嬷嬷,只要是有机会接触到皇帝饮食的,全都仔细筛一遍。   在皇帝的亲自过问下,这些人很快就被集中到一起,站满了整整一间。   张驰也不说话,只是沉默地从他们面前走过,挨个打量着他们,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   有些人对他的审视无动于衷,有些人则紧张得浑身僵硬,但张驰并没有因为谁比较紧张,就草率地作出判断,他有时候会毫无预兆地停在某个人的面前,问出一个鸡毛蒜皮甚至莫名其妙的问题,比如你是哪里人,平日里做的哪些活,或者昨天晚上吃了什么之类。   皇帝也有些好奇,暂时放下了忙碌的政务旁观他的审问,想看看这个自己打算委以重任的年轻人到底有什么神通,但不论怎么看,张驰也只是在问一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而已,莫非破案的线索就藏在这些细节之中?   张驰又站到了一个御膳房的厨子面前:“你是哪里人?” 第137章 决战(五)   他已经问过好几个人的籍贯了, 厨子也有了准备,毫无迟疑地答了上来:“小的淮阴人氏。”   张驰又问:“刀法跟谁学的?”   那厨子一愣,回答立刻就没有了之前的流畅:“小的……没有专门学过刀功, 都是跟着师父学厨艺的时候, 顺便学了点儿, 在雕花方面不是特别擅长。”   “问你雕花的事了吗?就叭叭叭的说一堆。”张驰道,“手伸出来。”   那厨子有些迟疑地伸出了双手, 张驰在他手心的几处硬茧上捏了一捏,淡淡道:“就是他,抓了。”   两旁的侍卫便上前打算制住那个厨子,那厨子心中果然有鬼,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行迹败露, 但既然已经被发现,今日想必是难逃此劫了, 便索性将心一横, 趁着侍卫还未碰到他之前, 屈指成爪向着张驰抓来, 打定主意就算今日要死,也要拉上这个坏事的家伙垫背。   然而张驰又岂是那种毫无防备心之人, 刚见他有点动作, 立刻足尖点地向后急退,同时惊呼:“保护皇上!”   不用他多说,皇帝身边除了普通侍卫以外,还另有大内高手在侧, 一见此人狗急跳墙,平日里站在皇帝身后不显山不露水的一个公公欺身上前,在那人一双铁掌险险就要抓到张驰面门之际拦下了他。   那厨子本来就是以刀法见长,如今手无寸铁,又哪里敌得过大内高手和一大群如狼似虎的侍卫围攻,眼看着是够不着皇帝了,就连想要击毙张驰亦是无望,他喟叹一声,反手一掌拍向了自己的天灵盖。   从这厨子暴起伤人到突然自尽也就是转瞬之间的事,旁人完全反应不及,那些列队接受审问的人们才刚刚开始惊叫着四散奔逃,厨子就已经自毙当场。   武艺低微的张驰凭借着自己的机警,又一次在千钧一发之际捡回了一条命,他暗暗松了一口气,很上道地挪动几步挡住了皇帝的视线,不让皇帝看到那厨子七窍流血的死状:“皇上受惊了,还请皇上暂且移驾别处,待其他人收拾现场。”   也有几分惊魂未定的皇帝依他所言起身离开,还未出门就耐不住好奇地问:“这人究竟有什么不妥之处,为什么你看了几眼问了两句话,就识破了他的身份?”   张驰道:“回皇上的话,厨子的双手要常年接触各类食材和水,手上的皮肤虽然会变得粗糙,但较之一般人却要更软更白些,而且越是高档的厨子越是不需要干粗活,他都已经做到御膳房这个级别了,实在无法解释那粗壮的骨架和粗糙的手指是因何而来,以臣接触江湖中人的经验,那更像是一双多年练武,而且还是专门练刀法的手。于是我便出言试探,但此人心性坚定,即使面对突如其来的质问也没有露出明显的破绽,我又捏了捏他手心的硬茧,那茧子的分布,让我确信了他是个武功高手无疑。”   “想不到这皇宫的防卫已是疏漏至此,竟然让包藏祸心的江湖匪类混到了朕的眼皮子底下,此人是何人举荐入宫,背后又牵扯了哪些不为人知的隐秘交易,一定要彻查!”   “是。”张驰应下来之后又迟疑地道,“皇上,臣还是有点疑惑,一个御膳房的厨子,到底要如何行事才能将毒投入皇上喝的酒中呢?”   “……朕也想不通,他们只能在御膳房中做菜,这菜送到哪里,最终会被谁吃下,他们根本无从得知,更不可能接触到后宫的嫔妃,一个御膳房的厨子和藏于嫔妃发钗中的剧毒,这怎么看都是完全没有联系的两个事情。”皇帝道,“可惜人已经死了,真相究竟如何,我们是没办法从他的口中得知了。”   “稍后臣去查查他的尸身和住处,看看还能不能找出点头绪。”张驰沉思片刻道,“秦无期此人深谋远虑,凡重大安排必定会留有后手,只怕派到宫中的内应还不止这一个,会不会此人只是用来扰乱视线,或者有别的任务,而准备利用这发簪投毒的另有其人?”   皇帝道:“不无可能,但如今毫无头绪,你打算如何找出此人?”   “既然毒是特地放在贵妃娘娘的发钗之中带进来的,这内应很可能就是娘娘身边之人,臣建议宁枉勿纵。”   皇帝却有些迟疑了:“芸儿身边都是跟了她多年的下人,若是毫无根据地处置他们,怕是要伤了她的心。”   “投毒之策已经被识破,那个内应可能会狗急跳墙,如今皇上的安危最要紧,既然目前不能确定具体是谁,不如将她身边所有人都遣散回乡,待此事彻底查明之后,若是娘娘还想要那些人的伺候,再将人召回来便是了。”   皇帝还以为张驰是要他将那些人都处死,不料却是他自己想多了,遣散回乡倒也是个不会伤害无辜又能确保安全的法子,当晚他跟李贵妃商量了一下,李贵妃也觉得皇帝的安危比她自己的舒服重要,便将身边伺候的十几个人全都分了些银两遣散回家了。   这些人前脚才出宫,张驰就将自己初步训练出来的耳目派出去,一人盯一个,牢牢地盯住了他们。   这也无非就是在找不到头绪的情况下根据自己的推测碰碰运气,但张驰的运气居然不错,在以为自己离开皇宫已经无人关注了以后,有个嬷嬷果然沉不住气,找上了惊鸿山庄位于京城的一个秘密据点,试图联系上惊鸿山庄的人。   然而那个秘密据点早在秦无期开始造反的时候,就已经被张驰端了,并用自己人取而代之,她自己送上门来,鹰盟卫当然不会客气,当即就拿下是问。   但到头来鹰盟卫的人还是不够谨慎和老练,竟然被一个没有武功的妇人寻得机会,在押送回宫的路上一头撞死了。   张驰无奈,只好暂时将这个消息报给了皇帝。   由于事关自己身边的人,李贵妃得到了消息也第一时间前来问询,进门就听到张驰说:“……正是贵妃娘娘身边那个叫做柔娘的嬷嬷,鹰盟卫原本捉住了她准备押解回宫,但在经过午阳门的时候,她突然挣脱,一头撞在门柱上,当即毙命。都怪臣御下不严,手下竟然犯了这等低级错误,还请皇上治罪。”   他主动请罪,皇帝当然得按套路来:“不怪你,你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原本一团糟的鹰盟卫管得井井有条,已经很难得了。”   这个消息让李贵妃难以置信:“柔嬷嬷……怎会是她?她在随我嫁入宫中之前就已经在李家伺候了十几年,从小我就是她一手带大,情同母女,怎么背叛我的人居然会是她!”   张驰道:“娘娘不要伤心,此事也是情有可原,根据臣的手下回报,那柔嬷嬷在寻死之前喊了一句话:‘瑛儿啊,娘救不了你。’经臣打探,这柔嬷嬷成过亲,是在丧夫之后才入的李府,‘瑛儿’正是她唯一的亲生女儿,本来在她的老家过着太平日子,如今却已不知所踪,想来惊鸿山庄是劫持了她的亲生女儿逼她就范,她才会背叛的。”   皇帝将难过的李贵妃揽进怀中,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是啊,这也是人之常情,那柔嬷嬷虽与你情同母女,但终究还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更重要。人心隔肚皮,这种事情你又怎能预料呢。”   张驰补充道:“如今后宫之中只有贵妃娘娘诞下的是皇子,若是皇上有了什么不测,娘娘自然也就成了太后,她或许认为这样对娘娘来说反而是好事。”   李贵妃含泪斥道:“糊涂!我儿尚在牙牙学语,如何担得起这君临天下的重任!如今永宁侯已殁,这朝堂之上豺狼环伺,以皇上的英明尚且举步维艰,我们孤儿寡母岂不是只能任人宰割?”   张驰道:“臣认为这正是秦无期希望看到的结果,如此一来,他就有了充分的时间可以扰乱这根基未稳的大辰江山。”   皇帝拿过手绢替李贵妃擦着眼泪,心疼地哄道:“好了好了,别伤心了,都怪那秦无期手段毒辣,离间人心,朕一定会收拾他的……却不知陆将军那边战事如何了。”   “陆将军久经沙场,想必这一次也定能凯旋而归。”张驰低着头只敢用余光偷瞄那对旁若无人的恩爱夫妻,嘴上说着空洞的安慰,心里却记挂起了另外一个人。   不知他的宝贝心头肉慕流云这会儿身在何处,一切可都还顺利么?   ***   此时,在苗疆附近的山岭之中,一向平静祥和的听泉山庄中却正弥漫着异样的压力。   紧绷的气氛就来自于大庄主与二庄主之间,下人们纷纷退避,生怕触了霉头惹恼了脾气古怪的二庄主,而以往多少能为他们求个情的大庄主,如今却正是二庄主怒气的源头,就连无知无畏的辛岚山都被叶归尘赶走了,偌大的后院里只剩下了两位庄主在无言地对峙。   说对峙也许不算恰当,因为站着的叶海正一脸无奈地看着叶归尘,而坐在轮椅上的叶归尘只是板着脸不理会他。   最终还是叶海先低头了,他在轮椅前面蹲下来,一只手放在叶归尘的膝盖上,好声好气地劝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多管闲事,但这一次我并不是想管和我们不相干的事情,就算无期不是你亲生,我们也视如己出地养育了他十几年,难道你心中对他就没有一点感情吗?” 第138章 决战(六)   叶归尘淡淡道:“即便是我亲生的孩子, 在他长大成人之后,生死祸福也只是他自己的事。无期走到今日之局面,完全是他自己的选择, 你这个做大伯的, 难道还能跟在后面庇护他一辈子吗?”   “所以你就打算眼看着无期去和慕流云决斗?那慕流云武功如何, 你也是清楚的,就连卫无极都败在他的手下, 他甚至能在以一敌百的情况下不退半步,无期若是跟他决斗,不是往死路上送吗?”叶归尘用打着商量的语气说,“那慕流云的一条性命还是你救回来的,若你能够出面……”   叶归尘不等他说完便打断道:“我出面了又能如何?即便慕流云碍于情面放弃了这场决斗, 无期就能安然无事了吗?谋逆大罪,朝廷肯放过他吗?那些等着报仇雪恨或者落井下石的江湖中人肯放过他吗?还是说你又打算以一人之力跟这所有的一切对抗?”   一连串的问句问得叶海哑口无言, 叶归尘转头不再看他, 轻叹了一声道:“你若一意孤行, 我也拦你不得, 只是这一次,我可不能再护着你了。”   这话点醒了叶海, 他并不缺乏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 但他也无法忘记,当他上一次意图以一人之力独抗危局的时候,叶归尘为了保护他付出了何等的代价,虽然最终保住了性命, 却也落得武功尽失、形同废人的下场。   如今他又要再度去扛自己扛不起的责任,丢下叶归尘独自一人吗?   长长的沉默过后,叶海终究还是叹息了一声:“我明白了,惊鸿山庄之事我不会插手,我不能再对不起你了。”   听到这话,叶归尘脸上的寒霜终于化开,他伸手覆在了叶海的手背上:“是我对不起你,我明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却还是要逼迫你做出这般痛苦的抉择。你觉得我自私自利也好,贪生怕死也罢,我不想再失去你了。”   叶归尘一生孤傲,即使亲密如叶海也难得看到他的好脸色,说出这般甜言蜜语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叶海心中激荡,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就看到一个下人小心翼翼地探头出来:“庄主……天璇道长在庄外求见。”   二人吃惊地对视了一眼,叶海道:“请他进来。”   当他推着叶归尘来到待客的花厅,慕流云已经等在那里,既不落座,也不喝茶,只对他们抱了抱拳:“二位庄主,别来无恙。”   叶归尘虽然不许叶海插手秦无期和慕流云的决斗,却也没有半分好脸色给这个上清宫的高手:“你来作甚?”   慕流云直白地道:“我想私下与二位谈。”   这个突兀的要求让叶海皱了皱眉,最终他还是吩咐左右:“你们下去吧。”   下人们有些担心:“可是庄主……”   叶海摇了摇头:“若天璇道长真的打算对我们不利,你们留下也只是徒劳。”   这话倒也不假,下人们只好悻悻退去。   等到确信周围无人之后,慕流云才道:“在下此来是为了告知二庄主,当初在下身受重伤,筋脉尽断、内息全毁,却能够恢复如初,皆因修炼了本门祖师所创之绝技《九转归一》。”   “哦?所以呢?”身为医术高手的叶归尘对慕流云的康复自然是很好奇,但也想不透他为什么要特地跑来告知这件事。   慕流云从怀中拿出了一本书:“我已征得掌门师兄许可,将此心法秘籍抄写下来,赠予二庄主。只要二庄主能够领会此秘籍之精妙,勤加研习,功力或许无法完全恢复,但至少经脉之伤可以痊愈,今后能够如常人一般行动自如。”   叶归尘的手紧紧地抓住了轮椅扶手,他从心性孤傲的世外高人沦为一个连自己站起来都做不到的废人已有十几载,骤然听到这样的好消息,一时竟有些难以自持:“……此话当真?”   叶海年轻时没少在这方面吃亏,如今也多长了许多心眼:“上清宫怎么会将如此珍贵的秘籍平白送给外人,道长莫不是来消遣我们么?”   “此秘籍极为特殊,唯有如我或者二庄主这般的情况,才有可能一窥其中门径,是以本门之中除我之外无人练成。掌门师兄也觉得祖师心血与其一直束之高阁,不如拿出来襄助用得上的人,他只提了一个条件,希望二庄主熟读之后焚毁此秘籍,不要流传于世,以免误了那些原本并未伤及筋脉之人。”慕流云将那本秘籍双手递上,“秘籍就在此处,是真是伪,以二庄主在医术和武功方面的见识,想必一看便知。”   按说秘籍这东西交到了别人的手上,流不流传他也管不住了,但慕流云相信叶归尘会答应这个条件,因为这位“毒手神医”就连自己的一身武功医术都不愿意找传人,像这本只有武功全废的人才能练的秘笈,他更不会往外传了。   叶海狐疑地接过,谨慎地翻了翻,才递给叶归尘。   叶归尘打开秘籍快速地看了几页,虽然内容无法领会,但不难看出此功法确实玄妙异常,绝非假造。他放下了秘籍,皱眉看着慕流云:“你特地送来此秘籍,究竟是为何意?”   慕流云道:“秦无期谋逆弑父却嫁祸张驰,害他险些惨死,此仇我是非报不可,落霞坡之决斗,我绝不会手下留情。但二庄主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却要与二庄主的养子厮杀,如此恩将仇报之举,毕竟令我难以心安。”   “你认为无期会死在你的手上。”此刻叶归尘激动的心情已经平复下来,他冷冷道,“你觉得送了这本秘籍给我,我就不会找你算账吗?”   慕流云摇摇头:“恩归恩,仇归仇,不是一回事,二位庄主将来若是要找我报仇,那也是人之常情,无可指摘,在下送来这本秘籍,只是为了让自己心中无愧。”   言罢慕流云对着他们深深一揖,坦然道:“告辞。”   ***   离落霞坡决战的约定之期只剩下了最后一天。   朝廷方面的一万水军已经集结在洞庭湖,总帅陆知乾则带着三万大军包围了整个武陵城,但他们只是扎营驻守,没有发起总攻。   惊鸿山庄在洞庭湖一带已经经营了四代人,就算前锋部队遭逢大败全军覆没,也没有撼动这个武林世家的根基,惊鸿山庄所在的小岛防守严密,庄中不仅有大量武林高手,真正的精兵铁卫队也完好无损,如果朝廷大军强攻,就算能够打赢,只怕也是死伤无数的惨胜。   在如今大陈立足未稳而强敌环伺的局面下,一场死伤惨重的胜利绝不是朝廷希望看到的结果。   更何况惊鸿山庄里还有一位身份虽然算不上显赫,却绝对不容有失的人物--庄主夫人程霞月。   结合种种考虑,陆知乾决定暂且按兵不动,等待落霞坡一战的结果,如果能以江湖方式解决,自然是最好不过,如果不能,再行打算也不迟。   此时的惊鸿山庄已经是人心惶惶,这些年来庄里人大大小小经历过无数的危局,却从来没有像如今这般不知所措,因为他们的庄主秦无期自起兵失败以来,就没有做进一步的安排部署,最近几日更是寡言少语,只一个人在房中默默地擦拭着他的游龙剑。   如今唯一敢进去打扰他的人,只有庄主夫人程霞月,她推开房门时,秦无期没有给出任何反应,只是背对着她继续看着剑锋发呆。   程霞月默默地过去抱住了他的腰身,将脸贴在他的背上:“无期……你不要去,好不好?”   “你也认为我没有胜算吗?”秦无期轻叹一声,放下游龙剑转过来揽住了爱妻,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别担心,当年武林大会时,我是为了避免自己锋芒过盛,才故意输给他的,后来他又私下里偷偷找我比过一场,却是我胜了。”   “可他已经今非昔比,如今的你又能有多少胜算呢?”程霞月忧虑道,“即便你赢了,又能如何?就算明日打败了慕流云,从大局来看,你也没有可能反败为胜。如今之计,恐怕只有隐姓埋名,离开中原了。是远渡重洋也好,远走关外也好,我们找一个朝廷的势力无法触及的地方好好活下去,只有活着,才能有东山再起之日。”   秦无期将她抱紧了些:“我也很希望能够丢下一切,和你远走天涯,但我不能那么做。”   程霞月追问:“为何不能,身为江湖人的虚名,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   “这不是虚名的问题,从来都不是……”秦无期苦笑着轻叹了一声,“对不起……我本该让你过上好日子,到头来却只能连累你为我费心费力。”   说罢秦无期突然出手,一指点在了她的昏睡穴,程霞月顿时软倒在秦无期的怀中。   秦无期轻轻地将妻子抱起来放到床上,沉声道:“傅惊雷。”   忠心耿耿的铁卫队长很快就进来拜倒:“庄主。”   “照看好夫人,她应该会在明日此时醒转。”秦无期道,“那时候我已经去落霞坡赴约,若我遭遇不测,你就传我号令,接下来庄中的一切事物,皆听从夫人安排。”   傅惊雷惊讶地抬起头来:“庄主!请让属下和你一起去落霞坡,以为照应。” 第139章 决战(七)   秦无期摇摇头:“徐长歌他们跟我去就够了, 你和铁卫队必须留在庄里。如果说还有什么人能让惊鸿山庄度过接下来的危局,能保住你们不被斩草除根诛杀殆尽,那么此人非夫人莫属。但她一个妇道人家, 又不会武功, 只怕会有许多想不明白其中缘由的人不肯听从她的号令, 所以你必需留下来辅佐她,有铁卫队在手, 她才能够震慑那些不肯听命之人,你明白吗?”   这些话已经相当于是在交代后事了,傅惊雷沉默片刻之后道:“庄主若是觉得明日的比武没有胜算,不如趁夜离开惊鸿山庄,属下会尽力掩护。”   “……我知道, 唯有真正关心我的人,才会建议我临阵脱逃、苟全性命。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但我不能逃, 我是你们的庄主, 就算前方只有死路一条, 我也不可以退缩。”秦无期深沉地看着傅惊雷,“你是我最信任的下属, 我才会将这最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你可愿意立誓,你会像过去服从我那般地服从夫人,无论未来情势如何变化,都绝对不起二心?”   傅惊雷沉默良久, 深深地低下了头:“属下……遵命。”   ***   此时,在武陵城外的一处客栈,上清宫的弟子们正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地谈论着明天的决战。   除了他们以外,周围也来了许多其它门派的围观者,有的甚至是掌门亲临,人们抱着各自的目的--单纯想关注事态发展的、跟惊鸿山庄有旧仇的,或者没有什么仇怨纯粹就是想落井下石的,都在翘首以盼地等待着明日的决斗。   被万众瞩目的慕流云看起来却相当淡定,他从容地洗了澡,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慢条斯理地吃完了晚饭就回房打坐,一切都跟平时没有什么两样。   张驰却紧张得一刻也坐不住,一会儿去决斗现场勘察地形,一会儿安排人手盯梢沿路动静,直到天都黑了,他依然不安地在房里走来走去。   身边有这样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在不停地转悠,纵使以慕流云的定力,也无法继续安心练功了,他睁开了眼睛看着张驰:“你怎么了?”   “啊?吵到你了吗?”张驰立刻停住不动,想了想干脆到慕流云的身边坐下来,跟他直说心中的忧虑:“我一想到你明天要和秦无期那样的高手对决,就完全没有办法冷静下来。”   慕流云了然地看着他:“怕我会输?”   “以你的实力,肯定还是赢面更大一些,但你再有把握,也难保不会一时失手,毕竟对手可是秦无期啊。”张驰抓住他的手,忧心忡忡地说,“如果只是一般比武,输了也就输了,明天那可是真刀真枪、不死不休的决斗,万一你不慎失手……我真是不敢想。”   慕流云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道:“江湖拼斗,总是难免会有死伤,我会避免不必要的争斗,也会小心谨慎,尽量保重自己,不叫你担心。但明日之约,我是一定要去的。”   “道理我都懂,但是……唉!”张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慕流云见他实在焦躁不安,便抓住他的手将人拉近揽入怀中:“别想那么多了,既然难保天有不测风云,更应珍惜良宵苦短,对不对?”   平日里慕流云哪怕有一丁点儿主动找他亲热的表现,都能让张驰乐得找不着北,但今天他却有点心不在焉,直到慕流云做了许多平日里不会做的挑逗之举,才渐渐进入状态。   ***   二人温存许久之后相拥睡去,第二日张驰竟然起得比慕流云还要早些,天没亮就下了厨,亲手为他准备了早饭,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吃完,又陪着他活动了一下筋骨,便一道往落霞坡去赴约。   上清宫的众人和许多前来围观的武林中人都在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竟达百余人之多,更有甚者天没亮就已经在落霞坡等着,就为了占据一个观看这一对决的好位置。   当众人来到落霞坡时,发现那里还站着一些身着衣甲的军旅中人。   陆知乾身为主帅,绝对不会亲赴险地,但仍然派出了一些亲信手下前来观战,他会根据此战的胜负决定接下来的行动。   为首的铁峰跟张驰也算老熟人了,过来跟他打了声招呼,此外本来应该在京城的捕快龙九竟然也在场。   张驰惊奇道:“九哥?你不在京城办案,跑来这边是有什么要事吗?”   龙九干咳了一声道:“是程小姐的事……或者应该叫秦夫人了,贵妃娘娘担心她的安危,我就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做的。”   张驰没有多说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了个“懂你”的眼神,龙九尬笑一下,不再多话。   众人一直等到巳时将尽,秦无期才终于带着一些惊鸿山庄的人来到了落霞坡。   他们的脚步都还没有停下,围观人群中就有一些人本着落井下石要趁早的精神叫起来:“秦无期,你也有今天!”   “惊鸿山庄横行霸道这么多年,终于要遭报应了!”   “就这点实力也敢起兵造反,都不知道掂量掂量自己那点儿斤两!”   “天璇道长武功盖世,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张驰默默地观察了一下冷嘲热讽的都有哪些人,秦无期当然是罪有应得,但这些人如此迫不及待幸灾乐祸的嘴脸也未免太难看了些。   慕流云也抿紧了嘴唇,嫌恶地皱起了眉。   秦无期倒是没有什么表示,他充耳不闻地来到场中站定,抬眼看向了发出嘈杂的方向,那些隐藏在人群之中才敢聒噪的声音顿时消失无踪。   秦无期朗声道:“此番兵败确实是我准备不足、实力不济,我无话可说,不过朝廷一纸公文便要夺走惊鸿山庄经营百年的产业,还要抓捕庄中弟兄以正其所谓的‘法度’,我若能忍气吞声就此认命,还算什么庄主,又有什么颜面面对庄中弟兄?尔等这会儿隔岸观火看热闹,恨不得我越倒霉越好,等到来日朝廷要征收你们的产业,抓捕你们的门人时,我倒要看看在场的诸位中,有几人会就此认命,又有几人敢拼死一搏。”   这番话语令在场的江湖人面面相觑,不少人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确实,这场兵变的起因大家都心知肚明,就如秦无期所说,今日朝廷可以一纸公文就强行征收惊鸿山庄的矿场和盐道,来日谁又敢保证朝廷不会看上他们手头的产业?兔死狐悲、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多少还是懂一点的,惊鸿山庄这棵招风的大树倒下之后,下一个倒霉的保不齐就是围观群众中间的某一个。   铁峰作为陆知乾派来观战的人,明显地感觉到了事态有些不妙,他想要争辩却又一时词穷,只能斥道:“你休要在这里胡说八道挑拨是非!”   龙九也站出来道:“这家伙最擅长花言巧语蛊惑人心,大家不要上当。”   但人群之中仍有人道:“我觉得他说的也不无道理。”   这话引来了一些赞同之声,张驰赶紧道:“诸位听我说,盐道矿场在不管哪个朝代都是国之命脉,朝廷自然不会任由它们继续掌握在帮派手中,不过朝廷已经许诺了优厚的补偿并且公之于众,秦无期表面上答应,背地里却又谋划造反,全然不顾兵祸再起会给百姓带来多大的灾难,又会让多少追随他的弟兄为此丧命。如此作为,为的不过是他自己的野心罢了!”   跟在秦无期身后的徐长歌冷哼道:“听说你已经是鹰盟卫那帮黑皮狗的统领,朝廷走狗自然是要帮着朝廷说话的。”   “够了!”慕流云盯着秦无期凛然道,“既然你是来赴约决斗的,休要多言,出手吧!”   “……你我之间,非要到如此境地吗?”秦无期叹了口气,“我从未想过要与你为敌,只是当时情势如此,我也是被逼无奈,若朝廷要收拾的‘不法之徒’不是惊鸿山庄的下属,而是上清宫的门人,你又会如何?”   慕流云冷然道:“你确实有你的难处,但你弑父谋逆,栽赃嫁祸,险些害张驰丧命,又在他处境危殆,朝不保夕之时,还落井下石、派人追杀。光冲你的所作所为,就是有再正当的理由,我也决不会轻饶!”   慕流云此言一出,在场的许多人都不明就里地面面相觑,他们只知道慕流云和秦无期结了仇,却并不清楚这件事背后的诸多隐情。   秦无期苦笑着摇摇头:“也罢,多说无益,虽是形势所迫我才会做下这样的事,但既然做都做了,我就必须承担起后果。在动手之前我还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自我们相识以来,你可曾有过哪怕一刻,将我当做是真正的朋友?”   “直到我知道真相之前,都一直将你当做朋友。”止水剑铮然出鞘,斜指着地面,慕流云目光凌厉地看着秦无期道,“过往种种,我铭记于心,此战之后,不论生死,你我恩怨一笔勾销!”   “好,痛快!”秦无期大笑几声,笑声中有几分凄楚亦有几分无奈,他不再多言,收敛心神缓缓地拔出了游龙剑。   在场的许多人都曾见过当日武林大会上慕流云与秦无期的那场巅峰对决,他们的剑术风格一如雷霆烈火,一如古井深潭,可说是各有千秋,虽然最后是慕流云小胜了半招,但江湖人都清楚,如果不是双方实力相差到了一定的地步,谁胜谁负就是一半看发挥、一半看运气的事情。 第140章 决战(八)   慕流云受伤之后是否还能恢复到全盛状态?他的血魔血脉虽能让他功力大涨, 却也会令他失去理智,对于这场巅峰对决而言,这究竟是有利还是有害?   秦无期日前的兵败是否会影响他的心情和发挥?又或者背水一战反而激发了他的斗志?   在结果揭晓之前, 谁也不敢妄言。   双方都拔剑之后, 现场一时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生怕错过了决斗的任何一个细节。   秦无期先出手了, 他从一开始就毫无保留,身形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攻势迅如闪电,密不透风, 即使是围观者都感受到了那种如同山雨欲来一般令人窒息的压力。   张驰的担心不无道理,秦无期的实力放眼整个江湖来说都是顶尖高手中的顶尖高手, 慕流云并没有必胜的把握, 所以他谨记着他对张驰的承诺, 小心谨慎, 绝不冒进。   在雷霆烈火般的攻势中,慕流云的身形静如止水, 而水无常形, 每当秦无期的剑锋逼至,总有恰到好处的招式破解他的进攻。   在比较外行的张驰看来,慕流云那样子就像是被打得毫无反抗之力,仅剩招架之功, 急得他紧紧地握住了拳头,浑身一阵阵地冒冷汗。但在场的一些武功高手们却已经看出了一些门道,慕流云采用这种以静制动、以守为攻的方式,正在迅速地消耗着秦无期的锐气。   秦无期的内力浑厚刚猛,却不善久战,而慕流云的内息绵长,甚至能在以一敌百的车轮战中撑到最后,时间拖得越久,战况对秦无期而言就会越发不利。   眼见着秦无期久攻不下,惊鸿山庄的下属们越来越紧张和焦躁,而刚才还心急如焚的张驰却镇定了下来,他也发现了慕流云并未落入劣势,而是在用最谨慎的战术,以自己的长处对付秦无期的弱项。   其实那也不能算是弱项,因为从来没有人能在秦无期如同雷霆烈火一般的攻势下坚持这么久。   秦无期也清楚这一点,但他毫无办法,两人已经难分难解地过了上百招,他不论是体力还是内力都在迅速地消耗,却怎么也伤不了慕流云分毫。   而每当他的攻势有所放缓,慕流云手中的止水剑就会如同流水渗入裂隙一般,无孔不入地试图在他的防守中撕开一道缺口。   再这么下去,绝无胜机。   唯有剑走偏锋,拼死一搏,才有可能扭转眼下的劣势。   是生是死,就在此一招!   秦无期使出了他轻易不用的杀招,游龙剑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刺向了慕流云。   这一剑的威势如此之强,即使是张驰这样对于剑术比较外行的人,也清楚地感觉到了其中的凛冽杀气,所有人都不禁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叮”的一声清脆铮鸣,游龙剑和止水剑的剑锋撞在一起。   接着又是一连串的金铁交鸣之声,两人瞬息之间已经过了十几招。   慕流云仿佛从对方的剑意之中感受到了滔天的愤怒。   生不逢时、造化弄人、壮志未酬,不愿就此屈服于命运,却又无可奈何的愤怒。   这愤怒仿佛燎原的烈火要烧尽一切,而他--无路可逃。   那一瞬间仿佛无限漫长,实际上却是转瞬即逝,旁观的张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游龙剑刺入了慕流云的左肩,离心口不过一寸远,连一声惊呼都来不及发出。   而止水剑也在同时刺入了秦无期的胸口。   唯有不惧生死,方能置之死地而后生,这种道理慕流云在当时是来不及想的,这只是他在那一瞬间做出的最本能的反应--他用身体硬挨了这一剑,以此换来了破局之机。   瞬息之间,两人的身形已经分开数丈之远。   慕流云将止水剑交到左手,迅速地点了左肩上几处穴位止住流血,然后他没有再出手,只是静静地看着秦无期。   秦无期退开之后却连站定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捂住胸口的剑伤,咳了两声,吐出了一大口血来。   刹那的沉寂过后,徐长歌惊呼一声:“庄主!”第一个冲过去扶住了软倒下去的秦无期,惊鸿山庄的属下们也蜂拥围上前,惊恐地看着鲜血从秦无期的指缝中汩汩涌出。   秦无期又吐出一口血,他抬起脸来,不甘地看着慕流云:“我终究是……心有杂念,不如你……”   说话间,游龙剑无力地从手中滑落,“当啷”一声落入尘土。   “庄主!别说话了……庄主……”惊鸿山庄的属下们一脸悲切,试图做些什么来止住伤口涌出的鲜血,但显然都是徒劳,这样的伤势已经是神仙难救。   慕流云甩去剑锋上的血迹,将止水剑入了鞘:“我说过,此战之后,你我恩怨一笔勾销,你走吧。”   此言一出,围观众人无不目瞪口呆。   徐长歌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赶紧拱手道:“多谢!”然后生怕他反悔一般,火急火燎地让人抬起重伤的秦无期,连忙往惊鸿山庄的方向去了。   一些本就是为了落井下石而来的人看不过眼了,纷纷道:“怎能就此放过他!”   “就是啊,斩草还得除根!”   “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走了!”   “住口!”慕流云一声爆喝,周围的嘈杂声音顿时消失无踪,他冷眼扫过人群中那些畏缩的眼神,沉声道:“那一剑已伤及心脉,必死无疑,我敬他也是一方豪杰,为他留点体面。谁若是不服,不妨站出来当面与我说!”   在他冰冷的目光中,没有一个人敢出头,只有张驰站了出来,一脸关切地道:“先别说这些了,流云,你的伤怎么样?”   慕流云冷厉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些,摇摇头道:“无妨,只是一点皮外伤。”   “就算是皮外伤也不能轻忽,赶紧包扎一下吧,这里的事情交给别人善后就好了。”   慕流云却没有马上去处理伤口,而是将不信任的目光投向了身着甲胄的铁峰等人,铁峰立刻十分上道地表示:“我们只不过是来围观的,军务繁忙,告辞了告辞了……”   说着招呼上其他那些穿着铁狼军衣甲的人,迅速地走了个干净。   “流云……”张驰揪心地看着慕流云的肩膀,那处的白衣已经被血染红了一块,但慕流云却仿佛不知道疼痛,只是神色淡漠地转过身,向着来路大步离去。   上清宫众人随即跟上,眼看着决斗双方都已离开,围观人群也激动地谈论着刚才的决战,渐渐地四散开去。   虽然一些人心有不甘,很想追上去再捅秦无期几刀,但慕流云刚才的可怕气势还历历在目,一时之间竟是谁也不敢当这个出头鸟,就这么眼看着徐长歌等人消失在武陵城的方向。   徐长歌匆匆将秦无期带回惊鸿山庄之后,立刻就关闭大门,收起浮桥,等到某些别有用心的江湖中人跟上来时,惊鸿山庄已经彻底断绝了与外界的通道。   有道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是最近刚刚遭遇了兵败,又没有了秦无期坐镇,惊鸿山庄也仍然是藏龙卧虎之地,冒然涉水闯入恐怕只有死路一条,于是那些心怀叵测的江湖人都爱惜起了羽毛,等待着陆知乾的大军去强攻这个已经是风中残烛的武林门派。   但陆知乾却另有自己的考虑,得到秦无期战败重伤的消息之后,愣是按兵不动了一整天。   ***   慕流云左肩上的伤口说起来只是皮肉之伤,要养好却是颇费时日,如今天气又日渐炎热,为了避免旅途奔波影响他的恢复,已经是财大气粗的张驰干脆将客栈二楼包下了半个月,让上清宫的一众门人在此住上一段时日,等到慕流云伤势无碍了再走。   正好他自己也需要留下来处理和惊鸿山庄相关的一些事情,在盯着大夫将慕流云的伤口包扎完毕之后,他就不见了人影。   直到第二日他才回来,先去厨房熬好了伤药,端着药碗推开了慕流云的房门。   慕流云正在房中打坐,张驰见他未着上衣,左肩和胸口缠着厚厚的绷带,顿时感到一阵心疼,上前关切地问:“怎么样,伤口疼吗?”   “疼。”慕流云可没有在张驰面前充硬汉的心思,昨日受伤时还没觉得,今天却是被断断续续的疼痛折磨了一天,他皱着眉头接过药碗,将腥苦刺鼻的药汤一饮而尽,张驰立刻递上准备好的清茶给他漱口,心疼地道:“忍耐一下,晚上给你做点好吃的。”   慕流云漱了好几次口,才觉得口中的苦味消散了一些,张驰又给了他一个蜜饯,他也没心情吃,摇头拒绝了。   昨日的胜利没有带给他分毫的喜悦,反倒因为肩头的伤痛让他的心情更是不佳,他皱着眉问:“惊鸿山庄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我正要和你说这个呢。”张驰在他身边坐下来说,“听说昨天秦无期被送回惊鸿山庄之后,还见了夫人最后一面,留下了一些遗言,便撒手人寰了。”   “是吗……”慕流云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也不知是感到惋惜还是释然。   张驰继续道:“今日早晨,惊鸿山庄的大门再次打开的时候,已经是秦夫人披麻戴孝地出来向陆将军请降了,我随将军进去看过,秦无期确实没有了气息。秦夫人说,这些年秦无期在江湖上树敌众多,怕惊鸿山庄失势之后会遭宵小掘墓毁尸,所以临终之前留下遗命,将他的遗体火化,骨灰撒入洞庭湖,陆将军同意之后,当即便点火烧了。”   “秦夫人她……还好吗?”想到那个命运多舛的女子,慕流云的心情也有了几分复杂,不论是出于什么缘由,他毕竟是杀了程霞月的丈夫。 第141章 决战(九)   慕流云漱了好几次口, 才觉得口中的苦味消散了一些,张驰又给了他一个蜜饯,他也没心情吃, 摇头拒绝了。   昨日的胜利没有带给他分毫的喜悦, 反倒因为肩头的伤痛让他的心情更是不佳, 他皱着眉问:“惊鸿山庄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我正要和你说这个呢。”张驰在他身边坐下来说,“听说昨天秦无期被送回惊鸿山庄之后, 还见了夫人最后一面,留下了一些遗言,便撒手人寰了。”   “是吗……”慕流云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也不知是感到惋惜还是释然。   张驰继续道:“今日早晨,惊鸿山庄的大门再次打开的时候, 已经是秦夫人披麻戴孝地出来向陆将军请降了,我随将军进去看过, 秦无期确实没有了气息。秦夫人说, 这些年秦无期在江湖上树敌众多, 怕惊鸿山庄失势之后会遭宵小掘墓毁尸, 所以临终之前留下遗命,将他的遗体火化, 骨灰撒入洞庭湖, 陆将军同意之后,当即便点火烧了。”   “秦夫人她……还好吗?”想到那个命运多舛的女子,慕流云的心情也有了几分复杂。   “至少明面上看来很镇定,不卑不亢, 应对得体。”张驰道,“你不必担心她,就算嫁了秦无期,她也仍然是程大人之女、李贵妃的好友,陆将军自然是不会为难她的。九哥也说了会予以关照,你可能不知道,他心中一直仰慕着秦夫人,肯定比我们上心多了。”   慕流云皱眉:“但朝廷那边怎会就此善罢甘休呢?”   “这次还真就善罢甘休了。”张驰坐到慕流云身边,细细道来,“陆将军也有他自己的考虑,毕竟今日的惊鸿山庄已经不是昨日的局面。就在昨夜秦无期临终之前,召集下属宣布将惊鸿山庄的大权交予夫人。生怕手下们不肯听命于一个妇人,还将傅惊雷率领的铁卫队也一并交予了她。”   慕流云沉吟片刻后,淡淡道:“确实是个高明的决断。”   “可不是吗,以眼下局面,惊鸿山庄的掌事者换了任何一个人,都逃不过被朝廷连根铲除的命运,唯有秦夫人是陆将军不能得罪的一个人。这下惊鸿山庄成了她的山庄,惊鸿山庄原本的下属成了她的手下,局面一下子就尴尬了起来。”张驰道,“再加上此前铁卫队一直镇守惊鸿山庄,在上次大战中毫发无损,庄中也还有许多高手,惊鸿山庄仍有一战之力,若是逼人太甚,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秦夫人的立场与秦无期截然不同,又十分上道,愿意主动交出惊鸿山庄之外的一切产业,只求留下山庄供她栖身,以及不要继续追究惊鸿山庄旧部。朝廷要的本来就是惊鸿山庄名下的盐道矿场之类产业,留着秦夫人安抚惊鸿山庄的下属,总比逼着他们鱼死网破强。所以在亲眼确认了秦无期的尸首之后,陆将军就带兵退走了,就连山庄的库房都没去查抄。”   “……若能如此收场,倒也是件好事。”慕流云轻叹了一口气,他知道事情并不会就这样了结,但惊鸿山庄未来的命运,已经不是他应该插手的了。   ***   此时的惊鸿山庄,到处都挂着雪白的丧幡,山庄中人也都穿着孝服或戴着白巾。在陆知乾带来的人马全都撤走了以后,程霞月就下令收起浮桥,并让铁卫队在山庄四处加强巡视,严防出现变故。   傅惊雷和徐长歌跟在她的身边,都心情沉重地沉默着。虽然程霞月用山庄几乎所有的产业换来了眼前暂时的安稳和不予追究的承诺,但陆知乾会放过他们不代表其它的江湖门派也会不计前嫌,他们的处境仍然是四面楚歌,又失去了秦无期这一主心骨,山庄上下无不感到前路渺茫,惴惴不安。   徐长歌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夫人,今后我们应该怎么办?”   程霞月已经站在惊鸿山庄的大门处,她抬头看着那龙飞凤舞的四个金漆大字,毅然道:“把这个匾摘了。”   徐长歌惊呆:“夫人!这……这是为何?!”   “我知道惊鸿山庄曾经是你们引以为傲的名号,但今后这名声带来的只会是无尽的麻烦。既然无期将你们交代给我,我就不能为了维护这个虚名,让你们去做无畏的牺牲。”   她的话确实有理,但这块牌匾一摘,就意味着绵延百年的“惊鸿山庄”这一大派自此从江湖上除名,永远成为历史。   即使他们都清楚惊鸿山庄已经穷途末路,区别只在这几天死还是过几天死而已,但真要把牌匾摘下来,还是令人不禁唏嘘。   徐长歌眼框都红了,转头看向傅惊雷,希望他能说些什么,傅惊雷沉默片刻后道:“我对庄主承诺过,一切听从夫人指示,既然夫人如此决定,属下自当照办。”   程霞月回头看他一眼,点了点头:“放话下去,庄中弟兄或者下人们若有想要离开的,每人发放十两银子,堂主以上每人五十两,让船夫送他们离岛。一旦踏出山庄,今后不论生死荣辱,是被人寻仇还是被官家通缉,都与惊鸿山庄再无关联。若是愿意留下来与我们共度难关的,我一定会护他们周全。”   “护他们周全”这句话说起来轻巧,做起来却是难如登天。惊鸿山庄在江湖上树敌众多,如今一朝失势,将要面对的反扑之猛烈只怕是会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但不知为何,徐长歌和傅惊雷两人却都觉得,眼前这个柔弱女子说得出,就做得到。   牌匾摘了,该遣散的也遣散了,除了傅惊雷率领的铁卫队以外,仍有不少人选择继续留在山庄,他们都惴惴不安地等着看程霞月准备如何应对如今的局面,但却迟迟不见她有什么大的动作,程霞月只不过是写了几封书信派人送了出去。   等到秦无期头七刚过,山庄外的浮桥再次连通的时候,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在江湖上传开,惊鸿山庄的大门口已经挂上了“明月山庄”四个大字,而且附近的州府衙门居然派人驻扎在惊鸿山庄出口,一一查探进出惊鸿山庄之人,换言之,是帮他们守门来了。   这些普通兵士江湖高手们是不怎么放在眼里的,但他们的存在毫无疑问地对外昭示着一个信息,谁要对如今的“明月山庄”不利,谁就是和官府作对。   更神奇的是,新任的知县甚至亲自上门拜会,客客气气地跟山庄的新主人程霞月谈起了生意合作。   毫无疑问,改头换面的明月山庄已经不能算是一个江湖门派了。   一些较大的势力不屑于去为难一个寡妇,毕竟惊鸿山庄真正值钱的东西都已经归朝廷所有,欺负他们除了败坏自己的名声以外什么好处也捞不着。至于较小的势力,则忌惮官府的保护和仍然留在山庄中的铁卫队,不敢轻举妄动。   百年大派一朝倾覆,一些感到兔死狐悲的江湖人纷纷怪罪到了程霞月的头上,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程霞月却充耳不闻。山庄内部也有许多人气不过她与官府沆瀣一气,拂袖而去,程霞月一一礼送。后来这些人有的加入了别的帮派,有的另立山头,各自兴衰不提,而留在明月山庄的除了像徐长歌这样忠心的老部下以外,许多都是无处可去的老弱病残,包括秦无期的生母青婉。   最终程霞月做到了她的承诺,让这些人一直安安稳稳地生活在改头换面后的明月山庄里,安享晚年。   ***   一个多月后,慕流云已经回上清宫继续养伤,张驰在京城逗留了几天,就来上清宫看望他。   一番小别胜新婚的腻歪之后,张驰跟慕流云说起了最近江湖上发生的事情,自然也包括了如今的明月山庄。   “秦夫人确实好手段,兵不血刃地就化解了危机,但自此以后,江湖上就再也没有惊鸿山庄了。”张驰感慨道,“当年我们一起参加武林大会时的盛况还历历在目,谁知道短短数年,曾经高高在上的惊鸿山庄就成了这般光景。”   秦无期在决斗之前的那番话还是影响到了不少人,即使陆将军这一次没有把事情做绝,许多门派依旧产生了兔死狐悲的情绪,暗中联合起来不知是要搞点什么事情。   本来慕流云和秦无期的决斗只是因为个人恩怨,但在张驰的不断活动下,他俨然成为了帮助官府击破惊鸿山庄的关键人物,不论是上清宫本身的立场,还是外人对上清宫的看法,都觉得他们已经毫无疑问地站在了朝廷这一边。   张驰暂时不需要担心慕流云会和他站到彼此敌对的立场上去,但朝廷和江湖势力之间日渐剑拔弩张的气氛,还是让他有些不太`安心:“流云,你对现如今朝廷和江湖之间的关系,可有什么看法吗?”   慕流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淡淡道:“势力兴衰,自有命数,红莲教是如此,惊鸿山庄是如此,上清宫是如此,就算目前蒸蒸日上的大辰王朝也是如此,不管是二世而亡,还是绵延数百年,终究逃不过天道昭昭。若事情涉及到我亲近之人,自然要管,若非如此,我就只是这循环往复中的一名看客。谁胜谁败,谁兴谁亡,与我无关。”   他这样超然世外的态度无疑让张驰放心了不少,也让他下了决心,将心中的一个疑惑问出了口:“流云,我知道你一直将秦无期当做知交好友,其实我对他也没有那么大的仇怨,我保证今天听到的一切都会烂在肚子里,绝不告诉任何人,也不会再多生事端,我只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你能不能告诉我,秦无期他……是不是没死?”   慕流云困惑地皱起了眉:“你为何这样问?”   “最近我听见江湖上流传的一些猜测,在秦无期受伤之后你就让他的手下把他带走了,于是有些人就认为这是你和秦无期串通好的假死脱身之计。我知道你肯定不会事先就和他商量好,但老是听别人说的这样言之凿凿,我就忍不住多想了些。”张弛诚恳道,“流云,我知道你不是那么绝情之人,秦无期虽然陷害了我,对你却一直都挺不错的,就算你想放他一马我也完全理解。所以为了让我不再想东想西,你就干脆给我个准话吧,你是不是对他手下留情了?”   慕流云摇了摇头:“我跟他之间的差距,还没有达到可以在那样的战斗中有分寸地手下留情。只是在他受伤之后,会想到过往种种,便起了些恻隐之心。但我并未打算放他一马,当时让他的手下把他带走,也是我心知他伤势极重,已然不可能生还。”   张弛猜测到:“但若是秦无伤前辈恰好挂心养子安危,偷偷来到了惊鸿山庄,在秦无期回庄以后立刻予以施救,应该是能救活的吧?” 第142章 终章   慕流云道:“可是秦无伤前辈腿脚不便, 又刚得了可以让他复原的秘籍,他怎会在这么危险的时候前往惊鸿山庄呢?毕竟惊鸿山庄的逃生密道早已暴露,一旦遭到大军围攻, 他可就插翅难飞了。退一步说, 就算他真的在庄里, 神医也不是神仙,秦无期的心脉已被我刺穿, 这种伤势还能救活的,我是闻所未闻。再说你不是查验过尸体吗,当时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我和陆将军虽然看到了尸体,但当着哀恸的秦夫人和庄中众人的面,总不好扒了寿衣仔细查验尸身。后来我越是回想, 就越觉得当时隔着柴堆看到的秦无期,似乎与平时的样貌有些不同。”   慕流云皱眉问:“当真?”   张驰抓抓头, 有些迟疑地道:“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 毕竟死人总是不会像活人一样神采飞扬的。不过考虑到惊鸿山庄当中人才辈出, 也难说会不会有什么假造尸体的手段让他蒙混过关。若非如此, 我实在是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当场就放火把尸体烧成了灰, 难不成是怕我们回过神来又觉得哪里不对头, 再去仔细查验尸身吗?”   原本慕流云是十分确信秦无期必死无疑的,但现在他也变得不太确信了:“听你这样说来,似乎也有这个可能……或者你去问问程霞月吧,若秦无期的尸身真的造了假, 她一定知情,而且很可能就是她亲自参与筹划,或许你能从她身上找出什么破绽。”   张驰苦笑着摇了摇头:“不是我妄自菲薄,秦夫人恐怕是世界上少数的几个连我都看不透的人之一,当初就连卫梵天都被她耍得团团转,她若是想骗我,我可没有那个自信能分辨出来。”   “也是。”慕流云叹息道,“……看来秦无期的生死,只能成为一个不解之谜了。”   ***   此时的程霞月正在房中绣花。   若光是看她端坐在锦缎前安静专注的模样,可能会觉得这无非就是一个温顺无害的大家闺秀,却不知绣花只是她在思考事情的时候用来让自己集中精神的手段。   旁边的绣篓里除了绣花的工具,还放着一封龙九的来信,一个月不到这个京城的捕快已经往惊鸿山庄跑了四趟,除了亲自捎来李贵妃的问候和担忧,他还反复强调,有任何麻烦都可以找他帮忙。   言下之意,程霞月又怎会不明白。   她将手中的丝线打上了最后一个结,看着已经完工的锦缎长出了一口气,开口唤道:“傅惊雷。”   铁卫队长就和以往听到秦无期的呼唤一样很快就进来拜倒,如今山庄上下,只有他还一直坚持以待庄主的礼节对待程霞月:“夫人有何吩咐?”   “你当真会如同效忠无期那般地效忠于我吗?”程霞月的目光从锦缎上微微移开,平静地看着傅惊雷,“不管是任何命令,你都会执行吗?”   “是的。”傅惊雷毫不迟疑地回答。   “那好。”程霞月毫无预兆地说,“你准备一下,月底之前,我要与你成婚。”   傅惊雷抬起脸来不敢置信地看着程霞月,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程霞月道:“怎么,我讲的不够明白吗?”   傅惊雷人都结巴了:“夫人,这……这是为何……”   程霞月的语气就像是在说着一杯茶的凉热:“你不是一直都偷偷地爱慕我吗?”   傅惊雷深深地低下了头:“属下……虽有此心,却从不敢做非分之想,而且庄主尸骨未寒……”   “我已经有了身孕。”程霞月打断了他的话。   傅惊雷如遭雷劈,惊愕地抬头看向程霞月依然平坦的腹部,又觉得失礼,再次低下了头。   “个中干系你应该不难想明白。”程霞月道,“一旦让人知道这是无期的遗腹子,只怕这孩子不论是男是女,都难逃被斩草除根的命运。”   “……属下明白。”傅惊雷苦涩地说,“只是如此一来……夫人的名誉……必然受人非议。”   这一点程霞月当然也早就想到了,在这样的年代里,一个女人死了丈夫改嫁也就罢了,还服侍过杀父弑夫的仇人,又在第二任丈夫尸骨未寒时就带着丈夫的遗产下嫁给家里的侍卫,只怕背地里说她什么的都有,“薄情”、“克夫”、“水性杨花”,甚至是“早有一腿”这些污名必然是逃不了了。   但她只是看着锦缎上的鸿雁,淡然道:“只有弱者才需要在意别人的看法,他们在背后如何嚼舌根是他们的事,对我来说无足轻重。重要的是,腹中这孩子是我亲生的骨血,无论他的父亲做错了什么,我都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他。我会让人以为这孩子是在与你成婚之后,怀胎足月才出生,就像他们当年瞒住无期的生辰一样,同样的手段,不妨再用一次。”   “……是,属下明白了,一切听凭夫人吩咐。”傅惊雷抬起头,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程霞月,程霞月却没有再理会,只是拿起剪子剪去了残余的线头,对着绢布上的鸿雁长时间地沉默不语。   ***   凭借着对付惊鸿山庄时立下的大功,张驰又升官了,现在已经是正式的鹰盟卫总指挥使,虽然只是个四品武官,但京城上下已经没有人敢轻慢这个可以直接影响皇帝本人看法的人。   随着张驰地位的提高,他的派头自然也大了起来,现在已经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了,身边也时常跟着一打以上的下属和暗卫,外出一趟前呼后拥,好不威风。   但不论身份怎么变化,每隔一段时日,他还是会从繁忙的公务当中溜个号,去上清宫和慕流云呆上几天。   上清宫他已经跑得跟自家后院一样熟悉,道士们对他的到来也早已司空见惯,连招呼都不用打。不过这一次张驰却一反常态地准备了一大堆礼物,因为他刚刚得到消息,上清宫迎来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人--慕流云的师父玄一道长回来了。   作为上清宫玄字辈中唯一还健在的长辈,玄一道长今年已经九十多高龄,又喜欢四处云游,专往各种名山大川里头跑,随时在什么不为人知的地方羽化登仙都不足为奇。上次他一走就整整五年都没有一点消息,门派中人早都有了心理准备,甚至开始讨论是不是应该把他的牌位加到先师堂中供起来了,没想到突然之间,他又回来了。   上清宫众人都是发自内心地尊敬长辈,对于他的归来自然是欢迎之至,慕流云尤其高兴,当即写了封信,叫张驰也过来见见他的师父。   张驰一听此事,倒比蹩脚女婿第一次见丈母娘还慌张,赶紧四处去打听玄一道长的喜好,乱七八糟的买了一大堆礼物,乍一看就和聘礼一样丰盛,叫了十来个脚夫又挑又抬地送上了清风阁。   慕流云听到响动出来,看着那些大箱小箱诧异道:“你……这是作甚?”   张驰让脚夫们先回去,自己搬着一个箱子就往院子里扛:“礼多人不怪嘛,毕竟是你师父,我总得给他留个好印象,不然你师父看我不顺眼,非要棒打鸳鸯拆散我们可怎么办?”   慕流云道:“师父并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况且我喜欢的人,师父自然也会喜欢的,你不要紧张。”   “不紧张不紧张,你看看我的形象还行吗”张驰呼了口气,整了整发冠又拉了拉衣服,比进宫面圣还紧张地问。   他今日特地穿了一身金线刺绣的华服,剪裁得十分合身,又以做工精美的熟皮护腕和腰封收口,既显着江湖人的干练,又透着几分贵气,头上还戴着镶珠嵌玉的发冠,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似的。   慕流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评价把自己打扮得十足像个江湖暴发户的张驰,只好无语地摇摇头,带张驰去见他的师父。   玄一道长确实是有把年纪了,身形枯瘦如柴,所剩不多的几缕银丝扎成一个杏子大小的发髻,闭着眼睛不动如山地在蒲团上打坐,浑然不理会推门进来的两人。   慕流云习以为常地道:“师父,我把张驰带来了。”   张驰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虽然心里依然紧张,表面上却不卑不亢地抱拳道:“晚辈张驰,见过玄一道长。”   玄一道长这才睁开眼,沉默不语地打量了他一会儿,缓缓道:“这些天流云跟我说了不少你的事,把你夸得天下少有,倒是令我好奇能让他如此青睐的该是何等人物。”   张驰偷瞄了慕流云一眼,腼腆笑道:“是他谬赞了。”   玄一道长没有再说什么,寒暄了几句,谢过张驰送的礼物,就让他们下去了。   出了门以后,张驰惴惴不安地问:“我觉得你师父好像挺不待见我啊,怎么办,是我送的礼物不合他老人家的心意吗?”   慕流云摇摇头道:“师父对谁都是这般态度,你别多心。”   张驰回想一下他刚认识慕流云时的情景,也只能安慰自己有其徒必有其师,能养出慕流云这样的徒弟,可想而知这玄一道长也不会是什么好相处的性格。   当初慕流云那么煞气凌人,都还是被他给哄到了手,玄一道长想来也不会是什么无法克服的难关,张驰给自己打足了气,就去整理自己送的礼物。   他对这清风阁早已像自己家一样熟悉,吃的用的装饰的,很快就放到了应该放的位置上,慕流云见他带来的礼物中还包括了一株树苗,好奇道:“这是什么?”   “哦,这是带给你的。”张驰连铲子都准备好了,拎起铲子就开始在屋后挖坑,“这清风阁上终归是有些冷清,你又不爱住在山下,我老早就计划着种一株桃树给这山头添些颜色,这样春天你有桃花可以看,夏天还有桃子可以吃。我都看过了,这屋后吹不到风,地下又有温泉流过,能种活的,这个季节正适合种树……”   玄一道长走出房门时,正看到那个年轻人不顾身上昂贵的衣着,一边挖坑一边不停地叨叨,而慕流云面含笑意在旁看着,时不时搭上两句,这场景充满了清风阁上不曾有过的生活气。   他轻轻地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回屋去了。   ***   对慕流云来说,有没有师父在日子都是差不多地过,下午他练了会儿剑,吃了弟子送上来的晚饭,与张驰一并在温泉里洗了澡,就让张驰先去睡了。   通常他会在悬崖边的石台上静坐,修炼内功直到子时,但玄一道长却过来说:“要下雪了,还是到书房里练功吧,我也有些话要和你说。”   “是。”慕流云心中已然有了一些不太好的猜测,他跟随师父来到书房坐定,便开口问:“师父是觉得张驰有哪里不好吗?”   玄一道长摇了摇头:“你看上的人自然是不会差,你与他好也可以让你的师兄们放心,免得他们总念叨着,生怕你会留下后代遗祸无穷。只是早些年里我曾为你卜过一卦,你是难得一见的长寿命格,注定你所认识的多数人都会先你而去。而那张驰聪慧外显,却有早亡之象,你若与他牵绊太深,到头来也只能空留伤心罢了。”   玄一道长近些年来多了个爱好,喜欢研究些五行八卦之类的东西,但慕流云对此向来都不感兴趣,他淡淡道:“卜卦、看相这类,我一贯是不信的。”   “不可尽信,但也不可不信。命之一事,玄乎其玄,冥冥之中自有道理。”玄一道长缓缓道,“繁花灿烂迷人眼,终究凋零空余枝,你好好想想吧。”   “师父说的我都明白,不过有位前辈曾对我说过,不管有没有准备好,每一天都有可能是生命的最后一天,所以每一天都应当过得不留遗憾才是。我身在江湖,即便有长寿之相,也难保哪一日就殒命杀场,与其去担心不知何时何日到来的分别,不如好好珍惜当下。”慕流云抬头看着玄一道长,坚定道,“即便繁花最终难逃凋零,我也记得那些花满枝头的时光,好过从来都空无一物。”   “你自小孤僻,无牵无挂,和谁都不亲近,也未曾经历过重要的人突然离世的打击。即便道理你都说得上来,但事情真正发生时,你又是否真的能够如你所说的一般淡然处之呢?”玄一道长语重心长地说,“你的体质特殊,应该尽量避免情绪上的重大波动,别人伤心难过最多就是茶饭不思、自暴自弃,可你一旦失控,伤的可能远不止你自己,还会连累许多无辜之人。所以我才要你好好想想。”   慕流云沉默了,许久之后他开口问道:“师父是希望我现在就和张驰分开吗?”   玄一道长摇摇头:“我并非要强制你什么,情之一事,本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该怎么办你得自己做决定。我只是想趁我还在的时候给你提个醒,等到开春,我就要再次出山云游去了。”   “师父……”慕流云惊讶地看着玄一道长,本以为玄一道长这一次回来会留在清风阁终老,没想到他还要再次出山云游,两人心里都清楚,这一次再走,很可能就是永诀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必挂念我,我自山中来,还往山中去。人世百年,该看的我都看过,已经知足。若你连这都无法释怀,那你就更需要好好想想我说的话了。”玄一道长拍了拍慕流云的肩膀,“我先去睡了,你也不要练功太晚,早些睡吧。”   慕流云黯然颔首道:“是。”   ***   玄一道长离开之后,慕流云在蒲团上打坐,却并未开始练功,而是反复思考着刚才的话。   玄一道长的担心不无道理,慕流云回想自己近年来数次陷入癫狂的情形,不是生死攸关,就是与张驰有关,因生死攸关而失控的那几回,也都是张驰唤回了他的神智,可若张驰不在了呢?若他失控的原因就是张驰被害了呢?   他究竟能不能自己冷静下来,还是会像当年的血魔父子一般彻底疯狂,成为数代人心中挥之不去的噩梦?   但这一切都并未发生,或许随着年岁的增长,他可以更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或许他会伤心悲痛,但并不会失控,又或许江湖艰险,他反而死得更早,若是那样的话,他强迫自己离开张驰还有什么意义。   况且他真的放得下,离得开吗?   长时间的闭目深思之下,慕流云的神智渐渐有些迷糊起来。   睁眼时,他已经是白发苍苍,窗外鸟雀喧嚣,张驰种下的桃树已经长得很大,满树的繁花盛放,给这冷清的山头增添了一抹格格不入的艳丽色彩。   桃花树下埋葬着他早已逝去的爱人,他们曾有过无数的欢声笑语,耳鬓厮磨,如今留下的也只有一方无字石碑。   但他的心中无悲无喜,平静如常,轻轻拂去了碑上的落花,抱来琴在石碑前弹奏了一曲。   当朝阳初升时,他就起身去练功,如同往常的许多天、许多年那样。   慕流云再次睁眼,他还是坐在蒲团上,蜡烛已经熄灭,而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雪。   原来刚才只不过是一场梦。   但他心中已然平静下来,起身走出书房,踏着薄薄的积雪回到张驰身边。   听见响动的张驰没有醒,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蠕动着往里让了让,空出已经睡暖的半边被窝。   慕流云在烛光下看着他的睡颜,或许前路艰险不平,或许未来祸福难测,但不论如何,他都决心和这个人一起面对。   他吹熄了烛火,躺到张驰身边,抱住那散发着融融暖意的身躯,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终-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终于写完了_(·ω·」∠)_   从最初的日更,到后来人气惨淡变成周更,又因为别的坑要填以及思绪接不上变成了缘更,兜兜转转地拖了几年,却从来没有起过弃坑的心思,因为我对这个故事、这对CP实在是真心的喜欢,总希望能有那么一些读者在看完这个故事以后,也和我一样喜欢他们,记住他们。   结局是在很多年前就想好了的,我甚至还想了很多后续,不过故事在最好的地方结束就好,那个世界里的一切都将在我的脑洞里继续运行下去。   在除去了红莲教、惊鸿山庄这两大势力以后,时局渐渐安稳,加上天子励精图治,那个朝代迎来了一个短暂的黄金盛世,这其中当然也有张驰的一份功劳。   然而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朝代初始时武林势力渐渐没落,朝代陨落时武林势力又百花齐放,上清宫再也没有重现过如今的辉煌,只在历史的长河中兜兜转转,一直传承未绝。   清流、清越、清灵这三个孩子后来成长为上清宫下一代中的支柱,谁也没有和谁正式成亲,但他们之间一直保持着那种三个人一起约会,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电灯泡的奇妙关系。   明月山庄在程霞月的手中渐渐成为了一个经营丝绸、染料生意的商业帝国,势力和财富甚至更胜以往,原来属于惊鸿山庄的那些老人,大多都在她的关照下得了善终。   至于秦无期,虽有人怀疑过这一代枭雄其实没有死,但他确实再也没有出现在任何人的视线中。   听泉山庄的二老在惊鸿山庄覆灭以后,因为暴露了行迹再度卷入了江湖纷争,人们只知道最后一批试图追杀他们的人中了毒手神医的奇毒,死得奇惨无比,此后二老再度隐姓埋名消失在人海中,再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下落。   慕流云活到了比他师父还苍老的年纪,是上清宫历史上最长寿的道长。   张驰没有他那么长寿,但也活到了古代人意义上的“老年”,后来他成为了京城之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鹰盟卫的眼线遍布中原大地,在另外一个隐秘的战线维护着整个王朝的安宁。即使在许多代以后鹰盟卫的名声变得臭不可闻,史书上也充分肯定了这个组织在朝代初期做出的贡献。   这样一个权倾一时的大人物,却没有留下子女,倒是培养出了一大批门生故吏,在他死后许多年,留在京城的墓依然有人祭扫,香火不绝。   而他真正的遗体却葬在华山清风阁,他亲手栽种的桃花树下,陪伴着他的爱人。   那么,下一个故事里见_(·ω·」∠)_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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