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他总是被教做人》作者:箜篌响 文案:鬼畜攻x恶毒冷情受 过程1VN,结局1V1。 受一心一意报仇,总是遇到一个虐待狂被教做人。 第一章 无心   陈家药林。   我慢条斯理地提起跪在地上女孩,问道:“说吧,人去了哪里?”   她却咬牙死死瞪着我,我在她清澈的眼底看到除畏惧仇恨外的其他情绪,不必说,我便知那是轻蔑。纵我年轻有为,武功卓绝,更是长生殿护法,可在正道人士眼里,我只是个不折不扣的魔头。   也是,前日张老爷被杀的确是我的手笔。   我也不想的。我只是想问出陈圣手的下落,他不过是挚友而已,却宁死不肯透漏,这也不是他非死不可的理由。而是我分明礼貌地问,他竟开口便道:呸,你这魔教妖人,不得好死!   这便由不得我了。按长生殿教规,在外毁坏圣教名誉乃是死罪,我只杀他一人,放过他妻儿已是心慈手软。   说到陈圣手,既已答应为教主炼药,就该清楚事后会被灭口,竟还带着妻儿逃跑,连累挚友全家跟着遭殃,着实算不得忠厚之人。为此我足足找寻他踪迹三个月,眼下总算捉到他的义女,若不问出些消息,恐怕回教难以交代。   教主生性多疑,定会认为我不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是勾结外人想背叛他老人家,叛徒与废物的下场……   光想想就已浑身发冷。   我将手指轻轻捏着那女孩侧脸,柔声劝着:“姑娘,你生得这般细皮嫩肉,若是卖到勾栏定能卖个好价钱,哥哥不忍你受苦,不如早些交代吧。”   女孩抬眸,散乱的发间射出冷箭似的目光。   那是我熟悉的,杀意。   就在下刻,她袖底骤然亮出一柄雪亮的匕首,对我左胸刺来,这软绵绵的招式岂能杀得了我?我抽刀轻易挡下,却不想这姑娘性子极烈,一击不成,竟冷冷道:“洛盟主已答应会为我报仇,我会在九泉下看你不得好死!”   说罢拔剑自刎,这距离我根本来不及制止。   线索又断,意味着我将很难回教交差。   但自听到那名字,我却忍不住想着那缥缈在记忆中,早已模糊的温文笑容,给过我最温暖的怀抱,也给过我最彻骨的冷。想必这丫头去求那人帮忙了,他会如何回应呢?   我弯腰阖双她不曾瞑目的双眼叹道:“傻姑娘,那伪君子是骗你的……死了也好,死了就听不到了。”   忆起故人,四下又无人,难免废话多了些。   这时却听一道嘲讽至极的笑声:“人分明是你逼死的,这魔教妖人真会装模作样,倒令人大开眼界。”   光听这声所含的内劲就当是顶尖高手。   这药林竟然另有人在,我却没能察觉。   便见一道剑破空而来,如碧空白练,刚拔刀却已至面前,刀剑相碰,发出嗡鸣,握刀的手腕顿时剧痛,我便知右手定是骨折,常年搏命厮杀,电光石火间我已将刀换至左手,借着下道剑势退出数丈,保命为上。   不想刚跃出五丈,便见一道剑气从天降下,将我面前的木桩整齐切作两半,如以快刀切开最水嫩的豆腐。我蓦地停住,不敢再逃,老实地将刀收入刀鞘,低头沉默地认输。   想来,这剑不是无意打偏的。   那人迟迟没有说话,也没动手。方才搏命瞬间只顾着杀死对方,却没来得及看长相,我便忍不住抬头看看究竟是什么样人使得这么俊的剑法。   却见那开满繁花的树下,坐着位风神疏朗,目若星辰的剑客,长发高挽,腰别酒壶,白衣胜雪,正笑吟吟地望着我,漆黑的眼底是我失魂落魄的苍白面孔。方才那把剑并未归鞘,剑锋仍泛着寒光,只随意搁在一边。而我颈前却如悬着无形之剑,右腕被震断的痛也在提醒我实力悬殊,无论是逃还是动手,都绝无可趁之机。   事已至此,我只得拱手施礼:“敢问侠士何人?”   那人洒然笑道:“某并非侠士,也与这药林无关,只是恰好在此喝酒赏花,被你杀人扰了兴致罢了。”   此言毫无道理,这姑娘分明是自杀,我拦都拦不住,再说此人武功在我之上,故意隐匿呼吸,我又岂知还有外人在此?但此番道理我只在心里想想,却万不敢说,面上只好声道:“那便是在下不是了,要如何您才肯放过在下?”   那人挑眉,似是觉得有趣,笑道:“某见这长生殿行事向来嚣张,护法却是个没骨气的。既要赔罪便跪下好好赔罪,跪到某家满意,便放你离开,否则你的人头便留在此地吧。”   我暗自叹气,常言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可五年前,我逃出武林盟加入长生殿时,教主起先不信任我,我便自那最底层的台阶一步一跪,直磕过一千阶台阶爬至殿前,头上的血混着污泥将洁白的台阶染脏。   昏昏沉沉之际恰逢少主路过,踩着脚下石阶,身上纤尘不染,高高在上地皱了皱眉,似是嫌我样子太脏碍了他眼,便命我将那石阶上的血擦净。我又以衣袖一级级擦过,整两日两夜,未曾昏迷,教主才相信我的诚意,收留我入长生殿。   这江湖成王败寇,杀人被杀,败给更强者便须留下性命,只捱顿羞辱罢了,又有何不可?   我撩起衣摆,俯身跪下。   为了报仇,我须活下去。   低头拜了一拜。   为了活着,尊严我已不顾。   起身,再拜下……   我注定走在复仇的路上,不是杀人,就是被杀。   我不知自己做这些时露出的是何种表情,亦没抬头看剑客脸上的反应,定然也是同少主一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吧?   尊严和体力在一次次跪拜中折尽,如五年前那样,不知跪了多少次,只觉得头昏昏沉沉,右手腕还隐隐作痛,正要起身时却忽有柄剑鞘落在我肩上,止住了接下来的动作。   我偷偷抬眸望去,那人正在石凳上坐着,唇边挂着兴味的笑,笑着道:“这回便饶了你。小护法,下回再做坏事被我捉住可没这么轻松了。”   我垂下眼,如蒙大赦般行了一礼便要走,却听身后那人含笑的声音:“听闻你在魔教名叫明月,入教前叫什么名字?”   我身子一顿,直觉不是好兆头,还是如实低声答道:“也是一样的,陆铭越,告辞。”   说罢便拿着刀望出口匆匆离去,药林粉白的花瓣落满来路,都无心欣赏。   回到长生殿,沿千层阶台阶步步行至殿前,少主的侍女已在此等候多时,见了我便点头示意,道少主有请。   我心中默默叹气,想必我刚回教时他已听闻动静。   离正殿不多远便是少主寝殿,刚站到殿门外我就感到那股熟悉的阴寒气息,与殿外的明媚春光截然相反。纵来时已心里有数,我仍会感到恐惧,见今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忍不住停下脚步抬头再看看,碧蓝苍穹中正有只雄鹰翱翔天际,我便望着那只雄鹰出神,目送它飞回崖间,才逼自己慢腾腾挪入殿中,果然见到平日伺候的侍女都被遣散。   这寝殿向来不亮堂,少主喜黑,那窗栏雕砌都修葺成深黑,更将氛围透得阴森可怖,如置身地狱。太多人骂我不得好死,我想,若我死后当也是这般光景。   可我分明还活着。   重重帘幕后,少主正站于桌前挽着衣袖,提笔作画,惯来阴沉冷漠的眉宇透着难得的温柔专注。   我如往常般立在一旁屏息等候,视线不曾逾越,对他作画内容毫无兴趣,唯恐扰他兴致再遭责罚。我今日已足够倒霉,实在不愿再生事端,想起那剑客,还不知是何门派,年纪轻轻便有此剑术,也是天赋惊人,曾经我也使剑的……正想着,便听到少主低沉的声音:“明月,看我这画作得如何?”   我才抬起视线,看向那画,不由一怔。   我早知他定不会作什么正经图画,但看画中人卧于石上,青衣散落,墨色长发,唇红齿白,面容苍白如纸,眼露媚态,竟有股说不尽的风流,这模样……好像是我?   我知道他又要拿我寻开心,只低头回避道:“属下愚钝,不懂画。”   逃避未能获得怜悯,他唇边浮起讥讽的笑:“你本是青城派弟子,书画双绝,使得白云剑法,怎自来我长生殿既不用剑,也不懂画了?”   这话说得极重,我慌忙跪下不敢吭声。   却被他钳起下巴,逼迫直视着他的眼睛。我被那眼底的冷酷骇得打了个寒颤,他却注意到我不自然垂着的手腕,眼里闪过嫌弃之色:“教主命你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这点事都办不好,还被打折手,这回恐怕难以交差吧?”   我抿唇不言,面上也平静无波,心里早已乱作一团。教主他老人家一定会觉得,与其养条没用的狗丢我圣教颜面,不如宰了。   正想着,少主却攥起我手腕,钻心的疼刚刚涌上,便觉一阵清凉,火辣辣的痛顿时消去大半,我嗅到膏药的味道,觑见他正以布条慢条斯理地为我固定手腕伤处,说道:“若教主问起,便说是本少爷罚的。”   我已习惯他暴虐无常,却被这温柔晃得心惊胆战,他向来是送出一样,又要拿走百样,此番开恩,怕是要走我半条命才能还清。好半天,待他松开我包扎完好的手,我才回神叩头道:“多谢少主。”   他竟笑了,惯来冰冷的脸云销雨霁,放出霞光,显得俊美无双,说道:“难得你这不知好歹的人,也知道感激,将衣服脱了。”   和善的语气与冰冷的声线交错,我知道那不是商量,便将衣裤脱去,复又在他脚下赤裸地跪好。   偌大寝殿静得只听闻彼此的呼吸声,膝盖接触到地面带来刺骨寒意,却不及他眼里的残忍更让我冷至心底。那双皮制黝黑皂靴突然踏上我腿间那处,如将我的尊严踩在脚下,羞耻和惧怕支配了我,更不敢去挡。   我紧张发抖,那处更因恐惧缩作一团。   他似乎才想到似的,恍然嘲讽道:“我倒忘了,你因练邪功已经废了,真可怜,身为男人,不用药竟却根本硬不起来。”   我垂眸看着他掌心的乌黑药丸,邪功伤身,药也同样伤身,但只能服下。   情欲于我只是枉增痛苦,我自己已不在乎,然而少主却总嫌操我时如对着块木头,太过无趣。自然,操干一块木头,怎如看着那块木头变作母狗般缠绕索求更有趣?   等上片刻,便有股燥热自下腹升起,那药效作用上来,许久未有过动静的下体也颤巍巍挺立起来。欲望太久不见,我已不知如何掌控,只抬起头透过朦胧的雾气仰望着他,祈求他能开恩放过我。   这眼神是他最爱看的。然而这回他却并未轻易放过我,而是捏着我的下颌瞧着我,漆黑无情的眼底映出我绯红的脸,双唇渴求似的地微微张开,我忽然想起那副淫秽的画,羞耻与不甘共同占满心头。   却听他道:“护法该走了,怎能让教主久等?不过你这副样子,恐怕连走到前殿都难吧?本少爷便发发慈悲,再帮你一回。”   又,又要做什么?   我已被那欲望折磨得意识恍惚,感觉到他冰冷的手背触碰着我的下体,本能地挺起腰磨蹭慰藉自己,他却抽出我的发带将那孽根与囊袋一道缚住,两颗小球被绑得鼓胀突起,他手指轻轻划过,我便跟着一阵颤栗,喘息不止,终于忍受不住地脱口求道:“求,求您……不要……”   他却不理我的哀求,只把玩着我的茎身,漫不经心地欣赏着它无助颤抖的可怜模样,又时不时地拨弄着两颗敏感的卵丸,嘴上说道:“瞧你这淫荡的身子,若不满足怎能站得起来?”   说着,便取出几枚连成串的小巧的铃铛置于我面前,稍稍一碰,便发出清脆声响,我自见到那东西便浑身发颤,头脑立即清醒,不顾一切地连连磕头哀求:“少主开恩,少主开恩!”   给我塞入那东西去见教主,若被发现便是死罪,纵一万条命都不够用。   这是他惯爱用的伎俩,尤爱看我慌张惧怕的样子,待我求到差不多时才无奈地叹气:“本少爷是讲理的人,你既不愿用这个,便换样东西吧。自己动手,让我看着。”   我再看他给的盒中,是根玉制的六寸巨龙,比那小巧的铃铛不知要粗壮多少倍。我早知他从不安好心,只得强逼着自己点了点头,拿起那东西,在他的命令下大大分开双腿,后穴的风景在他眼底一览无余。   我一咬牙,心一横,将它慢慢塞入谷道,在他的注视下,我感到双颊发烫,也知道那处定是被挤至泛红,这个过程因干涩艰难无比,足足六寸,最后一截却怎么也无法顺利插入,本以为这样便能结束了,却听耳边传来他阴狠的声音:“时候不多了,不如本少爷帮你吧!”   未及反应,便觉后穴撕裂般剧痛,惨叫声脱口而出,只觉温热的血水顺着腿根流下,那六寸玉势被生生踢了进去,情欲如潮水般迅速退下,我因剧痛无力地伏在地上大口喘息,却听他冷冷地问怎还不谢恩?   受这番修理,我不敢再装死惹他生气,只勉强支撑着叩头,有气无力道:多谢少主。   不知他是否满意,等了片刻他才轻拍着我的脸柔声吩咐道:“去吧,早些回来。”   我点道是,缓缓爬起身来,将血迹擦净,穿上衣服,而那药效仍在体内翻腾,后穴那粗大稍稍一动便感到不适,既痛又痒。为防备看出异状只能放缓动作,小心行至正殿复命,此时距回教已过去一个时辰。 第二章 伽蓝   我慢腾腾地步入正殿,便看到跪了一地,战战兢兢的教众。   延那跪拜的方向朝上望去,最高层阶上端坐着一位不怒而威,面容冷峻的中年男子,如帝王般接受朝拜,那双眼总是高高在上,睥睨众生,便是长生殿教主独孤坚。   我见他神态隐含怒意,猜到大概是因我而起,便小心翼翼地跪至角落。   然而这小动作没能逃过教主的眼,听到他唤我的名字,便顾不上后穴的不适,出列站至最前,跪下恭声道:“属下见过教主。”   却听他怒喝:“你这废物,长生殿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不过叫你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这都做不好,莫非是对孤王有意见?”   这是说哪里的话?   我惶恐叩头,叫道:“冤枉,属下忠心苍天可鉴!那大夫虽手无缚鸡之力,可他的义女却求得武林盟庇护,一家人便在武林盟护送下断了音信,属下无能,请教主……”   话未说完,便有一只滚烫的茶杯对我砸下,我本能地想躲,但思及此乃教主赏赐,怎能躲闪?便闭目承受。好在杯盏只与我擦身而过,而溅起的碎片却划在额角,一股热流顺着额头淌下,耳旁只听他怒斥道:“还敢哄骗孤王?那大夫根本没去武林盟!”   殷红的血流至眼角,眼前无论看人还是看物都蒙着血红的色泽,我抬头直视着他定定道:“请教主明鉴,那姑娘的确去求过洛盟主。”   教主沉默片刻,屏退众人,令我单独上前。   我刚站起,因下身的伤趔趄一下,咬牙强撑走上前去,站于教主身侧俯身低声诚恳道:“教主,纵借属下一千个胆子也不敢骗您。陈圣手为您制作昙逝制毒,也能解毒。那洛尘,豺狼虎豹般人物,从一无所有,年纪轻轻便令正道臣服,奉为盟主。属下死不足惜,只怕教主上他的当。”   这话说完,我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脸,后背已被冷汗湿透,又说道:“属下若想背叛您,三年前,上任护法趁您闭关时叛乱为何要通风报信?两年前,为何要为您挡那暗箭?属下非贪生怕死之辈,只是当年走投无路时只有教主收留,想报答这份恩情罢了,您是知道的。”   我面不改色地说着。前任护法是我顶头上司,因见我无依无靠屡告我黑状,我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那暗箭是我派人放的,教主多疑,对他来说身为护法,武功其次,忠心却是首要,唯有如此才能获取他信任。   但他其实不曾真正信过任何人,因此掳来陈圣手为他炼制昙逝。此毒每月发作,发作时痛不欲生,命如昙花般逝去,以此来控制教众手下,又因陈圣手活着是个隐患,便令我前去斩草除根。   但同样,对虎视眈眈的武林盟,他也并不放心。   更何况,洛尘的确是个令人难以安心的人。   我见他还是沉默不语,似是在思忖我这话的真假成分,还欲再说,却觉胸口钻心般地疼痛,如被万道利箭穿过,又折回,再刺过……顿时站立不住跪倒在地,额上布满冷汗。   我离开时他只给过我两颗解药,当是第三次发作了。   我痛至痉挛,只觉眼前发黑,胃也翻腾作呕。方才被碎片划到的痛,手腕折断的痛,后穴撕裂的痛,都不及这昙逝毒发的百分之一。   我已是个畏死的人,此时也只求速死。   似是故意要折磨我,待我几乎意识模糊时教主才终于开恩赐予解药。距毒发不过片刻,我却觉得有万年之久,已如从水中捞出浑身湿透,心有余悸地服下解药,伏在地上喘息半天,才有力气叩头谢恩。   教主却温和扶起我,叹道:“护法,莫怪孤王。你办事不利,若不惩罚难以服众。这么多年来,孤王信任的只有你,此事孤王会令人查清,孤且给你三日休沐,你好生休养吧。”   这老狐狸,故意折腾我还装模作样。   我诚惶诚恐道多谢教主,正欲退下,却听一声脆响,原是那侍女再奉上茶时因太烫打翻杯盏。侍女名叫红杏,自我来时便已跟在他身边,对他的喜怒无常比我更了解,见犯错忙跪下不住磕头哭道:“教主饶命!”   教主正被那事搅得心情不佳,满腔怒意终于找到出口,蹙起威严的眉峰,淡淡令道拖下去。   我心中冷笑,跟他多年,就是条狗也该有感情了,他还不是说处死就处死?   虽这样想,却也跪下叩头求情道:“念在红杏姐姐忠心耿耿的份上,求教主开恩。”   他被我们吵得心烦意乱,大概怕寒了人心,摆手喝道都退下。   待离了正殿,红杏真如鬼门走个来回,惊魂未定,泪珠犹落,哭得梨花带雨,我看那白嫩指尖烫得微红,温声劝道:“姐姐莫哭,别惹得主上烦心。这伤药你拿去涂抹,若是留疤就不美了。”   谁不畏惧教主威严呢?她听后忙拭去泪珠,低首道谢。这时却听柔媚的女声在我们身后骤然响起:“陆护法刚回教便忙着调戏教主侍女,果真风流。”   回头便见右护法白界身着红衣,被风吹起,如迎风绽放的扶桑花,然酥胸半裸,露出白腻香肩,千娇百媚,足以令任何男人倾倒。   可我却知她生性淫荡,蓄养无数男宠供她淫乐玩弄,床笫间花样百出,更擅采阳补阴之术,是条碰不得的美人蛇。我在正道时便已看她不顺眼,她也记恨我曾碍她好事,后虽同在长生殿共事,却仍旧不和。   见我又视而不见,她妩媚的眼里闪过狠戾之色,自知武功比我稍差,且打狗也要看主人,却在红杏脸上狠狠刮了一巴掌,斥道:“做事不用心,却终日想着勾引男人!我明白了,定是这张脸闯的祸。”   说着艳红的指甲便嵌进她白净的脸,要在那留下血痕,破她的相。   我心道这不是鸡蛋里挑骨头吗?红杏哪有她生得娇媚动人?只好出手攥住她的手腕让红杏先退下,又想此人心如蛇蝎,且睚眦必报,保不齐哪天便咬我一口,于是道:“白界,当年之事我未杀你,也不曾辱你,现今咱们都给教主卖命,你也莫抓着不放了。”   我没用力气,她却不知怎的也不挣脱,而是以左手抚上我的侧脸,带来被毒蛇缠绕的触感,阴阴柔柔地笑道:“陆郎,这话是从何说起?我还记得你当年捉住我却不杀我,见我在哭,又于心不忍放我离开,是如何天真可爱。可惜你生得这副模样,连我都忍不住想怜爱一番,也难怪少主会对你做那种事,可他真的对你好吗?他知道你想练成伽蓝刀诀,明明有残卷却瞒着你,还看着你练那邪功,那功夫练一日便折两日寿,你究竟有多少命够折腾呢?”   我蹙眉,心里暗惊,伽蓝刀决残卷我已找寻三年,他比谁都清楚,不肯给我想是仍不信任我,不愧是教主的儿子,父子俩一个德行。   虽是这么想,我却对白界正色道:“切莫说了。白护法,咱们这样的人,难道还想长命百岁?怎敢说少主的不是?这回我放过你,再有下回休怪我无情。”   说罢甩开她攀至侧脸的素手,转身离去。   我做这些时没能掩饰面上的不快,或是因为她让我想起自己曾的样子觉得难堪了。我从不认为现在是错,过去是对,但两相比较却总有些不堪。毕竟我曾风华正茂,有着大好前途,而初来长生殿时却武功全废,受尽冷眼,任人践踏。   但那又如何?我仍再度爬起,从头再来。   不过时间久了点而已。   命途的确艰辛,我亦有足够耐心。   回到少主寝殿,比预想的稍晚些,因遭受折磨后穴的伤又裂开,我知道那里定又有些许血迹渗出干涸。刚步入寝殿便见他正坐在桌边静静看书,那画被随意搁在角落,不用看那淫秽东西让我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又见到他白皙秀美的侧脸被那烛火衬得柔美,常年被他玩弄,压抑的欲望如燎原之火再度升起。   便自觉地脱去衣服,在他脚边跪下听候发落。   他瞅到我额角的划伤,冷哼一声,俯身以衣袖拭去血迹,脸色阴沉,道:“别耍花样,你那点心思瞒得了教主,瞒不过本少爷。”   面对这莫名其妙的冤枉,我只淡淡道:“属下怎敢?”   他没再说,只令我背对着他跪着,高高露出后穴给他看。   我虽羞耻,却只得照做,因背对着他看不到神情,只感到他冰冷的手指轻抚过穴口,受伤的地方既痛又痒,我身子微微发颤,感到他握住那玉势尾部轻轻带出,刚要松懈,他却重新推入,借血与肠液的润滑慢慢抽插着,玉石雕刻的花纹摩擦着内壁,每捅至深处,我身子便蓦地绷紧,在欲望支配下喘息不止。   如此羞辱下,被束缚的下体却在不知不觉间兴奋地翘起。   他毫不放过这嘲讽我的机会,冷笑道:“真是淫荡的身子,不过是根玉势,便让你欲仙欲死。”   我想着珈蓝残卷,心思一动,喘息着奉承道:“那死物怎有少主神勇?只是您的赏赐,属下才……啊!……”   玉雕突起不知蹭到哪处,我双腿一软,几乎跪不住,只渴望那处再被触碰,他却突然将那东西抽出,空虚占满了头脑,却立即有条更加滚烫粗大的肉茎抵在穴口。   只听他冷冷道:“那便好好感受,究竟谁让你更舒服!”   说着不由分说地长驱直入,极其粗暴,我却更挺起腰方便他抽插施虐,屈意迎合,他早熟悉我的身体,能轻易给我快乐,也知如何令我坠入地狱,显然今日他心情不太好,每回都故意擦过敏感那处,却始终不给我满足。   我的下体早已蓄势待发,因无法释放憋得紫红,却不敢擅自解开,怕招致更多责罚,实在承受不住开口求道:“少主……求您……解开……”   张口才意识到自己声音早已沙哑。   他却在我后臀不轻不重地拍下一掌,开恩般地道:“解开可以,但你若敢在本少爷之前射出来,我便将你那没用的地方割了。”   我听这话,分明能听出语气中的狠戾,哪还敢解开,只得忍耐着继续侍奉他。因长期受虐,被他羞辱地拍打却越发兴奋,包裹他茎身的肉穴猛地收缩。他觉得舒爽,便更加用力地拍打两片臀瓣,我觉得身子仿佛已不受自己掌控,如提线玩偶般任他玩弄,控制不住地呻吟求饶。   “不,不要了……求你……唔……”   待他在我体内畅快地泄精,才解开那束缚,却因捆绑太久,解开后精水却如失禁般淅淅沥沥地流出。   他见状,只抱住我冷笑道:“怎成了这样?莫非是被本少爷玩坏了?”   我羞耻得满面通红,别过头去不愿再看,这凄惨的样子却令他更加兴奋,将我抱至床上,藉着先前的淫液再次插入,我已被榨干力气,予取予求,如往常般哀哀告饶,只求他快些结束。   他再次将精华射入我体内,拨弄着我已被操弄得无法自行合上的肠肉,取枚玉塞将穴口彻底堵住,揉捏着我被打到火辣发烫的臀瓣,语气阴冷地命令道:“本少爷赏的东西可得好好含着,若敢漏出一滴,看我怎么罚你。”   我勉强爬起磕头谢恩,以头轻蹭着他掌心,见他神色缓和,趁这杀伤力最小时软语恳求道:“少主,您也知属下这些年在练珈蓝刀法,只因缺少残卷无法练全。属下无能,受人欺负倒罢,只怕出门在外给长生殿丢脸,您也面上无光。”   他一言不发地听着我说,我便硬着头皮继续求道,“少主,这残卷可否赏给属下?”   我不敢抬头,只不安地等他回复,此时我心中忐忑,哪怕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得清楚,因此他说话的声音也格外清晰地砸在我心上:“我道今日怎如此乖巧,原来是为这事。你难得开口,要什么本少爷会不给你?只是这残卷……”   说到这他的话却止住,我心系此事,大胆逾矩地抬头看他,却见他眼神深沉,好似匿着数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察觉到我的视线,他反而垂下细密的睫毛遮住眼底的光,怕被我看到似的。   我竟觉得,此刻他白净貌美的脸上闪动的是无助。   我不解,他修的是掌法,珈蓝刀决于他不痛不痒,何至于此?况且又不是不还他,究竟有何委屈?   最后才听他道:“待时机到了,我会给你。”   我疑心他故意拖着不给,多少有些失望,却装得感激灭掉烛火,侍奉他就寝,却因心事重重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他亦生性多疑,多疑的人向来浅眠,大概是怕有人梦中杀他。过去我连呼吸都怕打扰着他,但今夜被我此番折腾却没发火,反倒将我揽至怀中,后背紧贴着他温热胸膛,我身子僵着,怕他淫心又起遭致折磨,他却咬着我的耳朵,吐气如兰,情人间温存般低语道:“我答应的事,几时反悔过?以后自然会给。”   我不懂这话含义,难道还是不信任我吗?   我已服下昙逝,若不服从他号令必死,为何仍是怀疑?   但话已至此我若还不知好歹,恐怕他耐心告罄,再遭修理,我喏喏称是,不敢再动,一宿无话。 第三章 休沐   次日。   习惯使然,天不亮我便已清醒。   这五年来我夜夜难安,常在午夜惊醒,醒来时浑身定然被冷汗湿透,仇恨如烈焰般灼烧在胸口,折磨得我再难入眠。   索性蹑手蹑脚地拿起刀出门,可刚下床却被突如其来地捉住了左手腕。对上那双阴沉的眼我便本能地发慌,知道他浅眠,因此动静极轻,不想还是将他吵醒。   此时他狭长的凤眸里已满是不悦,语气却慵懒:“你手腕有伤,莫再折腾了。”   我便道:“少主说的是。可这江湖谁不知道属下是您的人,只怕出门在外丢了您的脸。”   他哂笑一声,像笑我的理由胡编乱造,却松开手,阖了双目没再理会。   我想他已是习惯,往日如论如何折腾,我总是准时醒来练刀。我已被他们父子压榨大部分时间,若不早起,何来时间精进武艺?   见他不愿理我,兀自闭目养神,似是毫不担心我手里的刀会突然取他性命。的确,我已被武林盟追杀,若连长生殿都呆不下去,这世间还有哪里能容我?这么想想忽然觉得嘲讽,当年我意气风发时,恐怕怎么也不会想到最后收留我的是却是我的死对头长生殿。   少主赏的伤药虽好,我右腕却仍旧疼痛,只能先练左手刀。   入长生殿后每次任务并非过往切磋,而是厮杀,赢则生,败则死。若被砍去右臂时,左手不能立即出刀反击便只有死路一条,因此左手刀亦是必备。   我寻了僻静处,从天未亮直到晌午都在练刀。   教主给我三日休沐,教众可在期间离教探望父母,或夫妇团聚,我既无父母,也无妻子,但难得休沐,我不愿对着少主那阴晴不定的脸,于是吃过午膳后便与他请示离教走动。   他也懂得张弛有道,逼得太紧迟早发疯,但只允我两日,一刻都不许迟。   教主分明给我三日,到他手里又扣一日,我心里有怨,面上却感恩戴德地谢少主开恩。   次日我清早便离教下山,去了多处地方确认无人跟踪,辗转回到那片药林。   这药林仍是繁花茂盛,药香扑鼻,远远望去如粉白花海,美不胜收。   但沿某条清幽小径行至最深处,拐了约莫七八个弯,通往更为偏僻的角落里,却有座不起眼的小小院落,院外围有篱笆,原本养些鸡狗,但都已废弃,灰尘落满桌椅和铁笼,那木门已破旧得接近报废,未敢用力推,只稍稍一碰便听吱嘎声响,尘粉簌簌落下。   然而那摇摇欲坠的木桌下,却建有地下密室。   此地我从知晓教主的计划时便已着手准备,迄今为止,参与的人应当都已不存于世了。   我打开通往地下密室的门,将关押在内的人连拖带拽地从里面拎出。再看那阳光,唇角慢慢扬起,笑容再度出现在我的脸上,虽然身上的伤未好全,甚至右手也未敢动弹,我却觉得浑身上下每寸皮肤无比愉悦。   兜兜转转,遭受多番折磨,终于到手。   有了昙逝解药,待教主一死,便可号令长生殿其他教众,对我将是极大助力。也怪他老人家不得人心,长生殿教众十个有九个都背后抱怨他的残暴猜疑,只是这残卷令我投鼠忌器,未敢轻易打草惊蛇。   我着看陈圣手,遭受几日关押,密室虽有食物和水,也有床褥,但阴暗潮湿见不得光,看他面色青白的样,想是也不好过。妻子仍关在密室,毕竟我这人心慈手软,尤其是对着女人。   再看与他同关押的小儿子亦是精神萎靡,难得见着阳光反而有些不适应,眼角渗出泪水。享受自由的时间来之不易,我却残忍打断,开门见山道:“陈大夫,咱们好久不见。不知你可有想通?昙逝解药……”   我分明礼貌地问,可每次都被怒气冲冲地打断。   却见他恨恨地瞪着我怒道:“你这妖人心肠歹毒,拿了解药还不立即杀了老夫一家?!”   我奇道:“我歹毒?你为教主制毒的时候,怎没想过这毒会害人?莫非妻儿的命是命,魔教妖人的命便不是命了?”   “你,你……”   我也懒得与他废话,只拎起他的小儿子。那少年不过十六七岁,生得白净乖巧,眼睛黝黑,不谙世事,让人忍不住想摧毁这份天真。我便慢慢剥去他外衫,捏着他的小脸说道:“我没甚耐心,你不肯说,我便将他剥光,当着你的面奸淫他,毕竟你儿子生得可爱,实在让人难以抗拒。”   那少年狼崽般的眼里闪过狠戾,竟死咬住我的手指,被我甩了一巴掌才松口,指尖血珠潺潺往外滚。然而他虽年轻强健,我却是习武之人,没翻腾两下便被我按跪在地,撕去里衣,露出里面结实蜜色的肌肤,我修炼邪功的病态苍白截然相反,见他挣扎,我无情而冷漠地说道:“挣扎啊,你越反抗我越兴奋罢了。”   说罢还要继续,却听陈圣手怒道:“住手!你这禽兽!我给你便是!”   何必呢?早配合不就好了。   我便放开少年,给他纸笔写出药方,又向他要了味无色无味的毒,才将少年与他重新关回地下室,让他们全家团聚。   按理说我该杀他们灭口,可还未确认药方真伪,便打算等些日子再看,若是假的,我定不会让他好过。但若是真的,他们全家也必死无疑,这是长生殿找上他时便已注定的命运。   虽说我是魔教妖人,可向来心慈手软,念在这孩子还小,我会想个不痛苦的死法。   我站在院中正想着,突然听到熟悉的笑,声如洪钟,气势十足:“哈,小护法,做坏事又被我看到了吧?”   我没想到有人,更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惊的手里的刀咣当落地。   也无心去拾,惊恐交加地抬头,果然正是那剑客,容貌英朗,白衣翩然,落花满襟,正抱剑坐在树上低头含笑望着我,本是赏心悦目的画面,我却心慌意乱,不知被他听去多少,开口竟磕磕绊绊的:“你,你……”   你莫非跟踪我?   我知道自己此时脸色定不好看,他好像知晓我要问什么,便对着我摇摇手中酒壶,笑道:“这药林花开得繁盛,某恰巧在此喝酒罢了,不拾起你的刀吗?”   此事若被传到教主耳中我恐怕性命难保,我杀机骤起,动作快于思考,脚尖勾起那刀握于掌中,却见他神态自若正是盼我出手,忽得意识到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思至此,我深深叹了一口气,将刀丢到地上,低下头投降,他被我的识时务逗得大笑,从树上跃下,花瓣飘落在地,慢条斯理地在院里的石凳坐下,玩味地看着我。   我仍疑心他故意跟踪我,被这视线盯得极不自在,沉默地转身想走,却听他笑道:“小护法,某还有个本事,便是飞剑取人首级,你可想试试?”   我顿觉后颈发冷,那剑分明还在鞘中,却已感觉到丝丝凉意,生怕稍有不慎便人头落地,只得转身认命道:“敢问阁下大名?师承何门?”   他洒然笑道:“无门无派,剑寒清。”   说罢环视周围,眸色更沉,那笑颇有些不怀好意:“某曾说过,再做坏事被我捉住可要好好惩罚,你不是喜欢把人关起来吗?不如让你也尝尝被关的滋味?”   我顺着视线看到那废弃许久的空荡铁笼,是原本人家关看门狗用的,高度不过膝盖,长度也将将半身,只觉奇耻大辱,比令我跪千层台阶还要耻辱。但眼前敌强我弱,我只得警惕地后退,不得不搬出长生殿恐吓道:“英雄这是何必?您想要什么都好说,在下毕竟是长生殿护法,辱我便是打我们教主的脸,他老人家定不会善罢甘休……”   却听锵得一声,他将剑往桌上重重搁下,声音沉钝,敲在我心上,威胁地盯着我不悦道:“哪来那么多废话?我若开心,滔天魔头也敢放,我若不快,天皇老子也敢杀!长生殿我还不放在眼里!小护法,你休要惹我不快!”   那我的不快呢?谁来理我?   虽是这么想,但见他眼中杀气十足,脖子又有点凉。   此人非正非邪,油盐不进,行事毫无目的,全凭心情,商量不成,恐吓更无用。我如被逼至绝境,与他对峙片刻还是败下阵来,咬牙抑制着屈辱的心情走近那铁笼,但临碰到时仍挣扎着,恳求地望向他,希望他能收回成命。   然而我越是屈辱,他眼底的笑便越发愉悦,仿佛极为享受欺辱我的过程,不容反抗地笑道:“听话些,我便饶你,不听话,我要你人头落地!”   我已听出那语气中的狠劲,真怕了他了,只得伏下身屈辱地爬进那狗笼,因空间太过狭小只能跪趴在地,十指紧握着那铁栏几乎握断,羞耻得浑身发颤,无颜抬头,此时我的脸定也是通红的。   我到底在做什么?   不该是这样的。   他却没理会我,无情地将笼门砰得关上,只听咔得声响,我瞥见他将锈迹斑斑的锁扣在笼门,我没见到那锁有钥匙,也无心思考。因浑身动弹不得,他又轻易将我身上的布袋捞走,我更觉心如死灰,插翅难逃。   他这才蹲下身子,笑吟吟地望着我问道:“感觉如何?某难得有兴致教魔教护法做人,你可喜欢?”谁要他教?我正欲开口顶撞,却听他冲我胁迫地咧嘴一笑,“想清楚再说话,别又惹得我不快。”   “……”   罢了,已经被羞辱至此了,何必徒增麻烦?   我阖目咬牙,几乎是从口中挤出的声音,被逼违心道:“喜欢,有劳英雄费心了。”   他忍不住又笑起来,轻拍着我的脸,发出令我羞耻万分的声音,满意道:“既然喜欢,便多享受会,待我心情好了再放你。”   说完便将我独自丢在此,飘然离去,我困在笼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身影如白光般消失在繁花中,羞愤交加,见他不在,才握拳恨恨地砸在地下泥土中,咬牙切齿地念着他的名字,恨不得杀他千次万次。   “剑寒清!”   被陌生人肆意羞辱已令我崩溃,接下来才更难熬,我眼看着天色变暗,他却始终没有回来。那铁笼是用来关狗的,人要进去都难,更何况活动,我也只能维持跪趴姿势以膝盖支撑身体重量,或稍挪动手肘。   随着时间流逝,四肢渐渐麻木失去知觉。   我由开始恨得入骨,到此时只盼他快些回来,只要肯放过我要我怎样都好。   现在才明白上回的话诚不欺我,磕头求饶只是最轻松的。   夜幕降临,寒气漫上,更显衣衫单薄,又因一日未曾进食喝水,饥渴交加,好在没喝水,不然怕是失禁都没有人管。眼见星河满天,耳旁只闻虫鸣鸟叫,也有野兽吼叫,深林间漆黑渗人,闪着幽光,但我怕的却从不是这些东西。只满心想着他今夜是不会饶我了,已是如此处境,便合眼浅眠节省力气。   当夜,我做梦了。   梦中的青城派依旧青山绵延,碧湖如镜,白云悠悠,我立于峰顶俯揽千万山河。腰间佩剑名为相思,师父说是我娘留给我的。   我无父无母,由师父养长大。   铭越,意为铭记师恩,越过险阻。   我不要荣华富贵,也不爱功名利禄,我一招白云剑法,能杀长生殿十余长老,魔教恨我入骨,能救遇险少女,正道敬我为侠。我有时胜,也有时败,但从不畏战,必竭尽全力,若说有遗憾,便是不知相思为何物吧。   这时却听有人唤我:“师兄!”   我才想起,遗憾当是师妹不肯嫁人才对。   转身便见位娇憨可爱的少女如乳燕归巢般向我扑来,险些摔倒,我忙出手扶住,她以为要跌倒,吓得脸色煞白,才刚站稳便扯着我的衣襟,着急问道:“师兄,我听闻你昨夜放了那淫妇,还为她与长生殿少主约战?这倒罢了,那妖妇不但不感恩,还反捅你一刀?快让我看看伤在哪里。”   面对连串的发问,我先捋了捋,才耐心答道:“嫣儿,这点小伤不碍事。我从不惧输赢,能死在更强者掌下亦是幸事。那白界因被采花贼强暴,后被未婚夫退婚,受人唾骂,便发疯坠入魔道,但并未伤害人命。她已答应我会释放掳走的男子,我便与独孤诚打赌,若他赢,便取我性命,若我赢,便放她离开长生殿重新开始,谁想她却转身捅我一刀。”   陆嫣杏目圆睁,怒道:“他们是一伙的,你被骗了!”   我笑道:“是啊,或许在他们眼中我才是逼娼为良的恶人,好在我反应快,那刀只刺伤手腕,否则可就没命看你嫁人了。”   陆嫣才知如此惊险,叫道:“那你为何还要赴约?那妖人分明是故意惹你分心,更何况你手腕受伤,会丢命的。”   我听小丫头一会妖人一会妖妇的,也不知是谁教的,忍不住劝道:“咱们名门正派不可讲污言秽语,人家有名有姓,女的叫白界,男的叫独孤诚,难道面对魔教之人,便可不守承诺了吗?何况……”   我说着,望向天边担忧地叹道:“她那时只是个同你一般大的小姑娘啊,我于心不忍。嫣儿,若你出门在外被人欺负了,师兄也只求那人能手下留情,留你性命,别让我和师父伤心。待你嫁人,师兄仍会保护你。”   师妹歪着脑袋想了许久,撅起嘴不悦道:“我不要,我要嫁给师兄这样的盖世英雄。”   我不悦地皱眉,想师妹若真嫁个我这模样的男人,生个侄子也男生女相,从小受人欺负怎办?但该嫁个怎样的呢?我正想着,却听师弟们远远喊我,原是掌门新收了弟子要拉我去看,便结束这次对话。   横竖我决定的事谁也阻止不了。   刚行至山脚,便见来人身着冰蓝袍服,长发束起,风姿卓绝,容貌俊雅,对我含笑施了一礼:“在下洛尘,见过师兄。”   真乃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恰春风和煦,阳光明媚,我被那耀眼的光晃得睁不开眼,一时失神,竟忘记如何应答。   多年后再回想这幕,才知那日分明是阴云横空,风雨欲来。   这便是我此生,挥之不去的噩梦。 第四章 嫣儿   我从噩梦中惊醒,又是午夜。   冷汗被风一吹,更冷到发颤,身体僵硬麻木,想起那个梦黯然阖目,再难入眠。   嫣儿,师兄不是你的盖世英雄。   师兄已什么都让给那人了,可仍保护不了你。   那洛尘是天纵奇才,武功进步神速,更有上天眷顾,屡遇奇事,旁人求之不得的秘籍在他手里已不值钱,自成为武林盟主,兵器珍宝更是排着队有人送上门。即便我修炼邪功,练一日便折两日寿,获三日内力,仍是拍马不及。   而我现在,究竟在做什么?   被一个疯子……想到这,我再次恨恨地捶在地上,心里暗骂那个瘟神,疯子,扫把星,遇到他便没好事。   正想着,却听万籁俱静的夜里,陡然响起一声饱含冷意的笑:“看来,这笼子还是呆得太舒服,没享受够吧?”   我慌张抬头,他终于回来,正抱剑冷冷瞧着我,眼底的笑暗含不快,作势要走。我先是惊喜,又惊恐,怕他真把我扔下不理,忙急急叫道:“莫,莫走!”   接着却不知如何开口,见他好整以暇地立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笑着等我开口,想想便接着道:“剑大哥,您看……”   他皱了皱英气的眉,笑着斥道:“少套近乎,这儿没你大哥。”   我只好央道:“英雄,好汉,祖宗,您就饶了我吧,小人今日休沐,若不及时回去赴命教主定不会轻饶,咳咳……”   我接着还有长篇大论,望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因不曾饮水,勉强发声喉咙竟如撕裂般火辣地疼,疼得说不出话。   他见我狼狈可怜,眼里笑意更深,似是因我的屈辱感到有趣,随手将皮质水囊丢到脚下。   这又是故意羞辱,但实在难以抵挡干渴,不敢置疑,只得将手穿过铁栏去拾,可这距离却只能以指尖将将碰到,根本取不到,这无力的处境既狼狈又丢脸,我知晓自己现在定是羞耻得红了脸。   他被我这凄惨又耻辱得模样逗笑,方才的压迫感一扫而空,大发慈悲地将那皮质水囊轻踢至我面前。   更多的羞耻感涌上,我低着头觉得在他面前颜面丢尽,但喉咙的干渴却劝我最好识时务些,也顾不得这是嗟来之水,只好屈辱地拿来便喝。我渴到巴不得一口气将这水吞入肚中,但因跪姿行动受限,无法抬起仰起脖颈,只能艰难地以刁钻的角度慢慢饮着,倒也避免呛到浪费,待嗓子没那么痛才将水囊重新绑好搁在旁边,沉默地垂下头,不愿再遭羞辱。   但在这狗笼内只能屈辱地维持跪姿,无论低头还是阖眼都是掩耳盗铃罢了。   他见我不说话也只是笑笑,拖来院内的竹制座椅,在我面前坐下,把玩着那瓶毒药慢条斯理地笑道:“说吧,你想毒死谁?答得好便饶了你。”   这是在审我?   我当然是想毒死教主和少主了,难道我能正面杀他们吗?但对着外人怎敢实说,若传到教主耳中我还不是死路一条?我又是个怕死的人。   便诚挚答道:“是我们护法白界,教主打算另立副教主,小人便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除去。”   这话说完后周遭更静,虫鸣声,风声,野兽叫声,统统不见了般,静得令人胆寒,他迟迟没开口,这寂静的氛围竟让我觉得有些恐惧,便悄悄抬头,觑见他英朗的面容上仍是笑着,但这唇边的笑却怎么看都有些血腥气,比沙场对决时敌人的刀更令我心惊。   忽然,他猛地抬脚踢在困我的铁笼上,发出啷当巨响,带的整个笼子剧烈晃动,险些掀翻。   他抽出剑来,我惶恐地闭上双眼不敢看他的表情,感到无尽害怕,知晓定是惹得他不快,下刻便要世界颠倒,人头落地了,身子本能地缩紧,怕得发抖,却听他咬牙笑道:“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毒死谁?”   方才那眼我真以为必死,被这一哄一吓,只战战兢兢地瞅着那冷寒的剑,泛着森白的光,已彻底怕了他,怎敢再瞒?   立即答道:“教主独孤坚!别,别杀我……”   话未说完便见剑锋挥下,我已怕到顶点只能阖目等死,掉落进尘埃的却是锁住笼子的锈锁。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见我被吓得面无血色,眼神瑟缩,唇若胶粘,半个字也不敢多说,又蓦地笑了:“吓坏了?知道害怕就少惹我生气!”   说着归剑入鞘,那压迫着的恐怖杀气稍稍散去,我也从惊吓中清醒,惶然地垂下头,几乎将头埋进臂弯,惊魂未定地颤声认错。   “是,我不敢了……”   这江湖,更强者可任意处置弱者,哪有什么正邪,善恶,有的只是成王败寇,弱肉强食罢了。我被他欺辱,恐吓,还捉住把柄,若是有所求也好商量,可他既不为救人,也不为正义,只为羞辱我,戏弄我。   我又极为怕死,为保小命,能受任何屈辱折磨。如今处境真让我惊慌无措,竟不敢开口求饶,怕哪句话说错又要人头不保。   正不知所措地害怕着,他却把那毒药扔还给了我,笑道:“怕什么?想弑主篡位便去吧,欺负教主,可比欺负个护法有趣得多。”   我怔住,他究竟是何人,敢说如此狂妄的话?   他心情转好,那骇人的气息也不见,我渐渐恢复理智,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小巧的玉瓶,描摹它的形状来掩饰紧张的心情,总不能一直僵着,便偷瞄着打开的笼门,低声商量道:“多谢英雄,敢问可否放我出来了?”   他只是玩味地望着我不说话,我被他盯得心慌,被欺辱至此也不敢擅自乱动,只别开头去避免更加丢人。我在这视线下煎熬许久,他才踢了踢笼门轻笑道:“这回便饶了你,你可服了?”   我艰难地挪动着从笼中缓慢退出,因四肢僵硬暂时无法站起,膝盖隐隐刺痛,定然被是磨得出血,心里虽气,却不敢惹他不悦,只好揉着手臂和膝盖无奈地低声道:“即便不关我,也是服的。”   此番折腾天已蒙蒙亮,见他似乎没有话想说了,我稍稍活动至能站起便颤颤巍巍地支撑着起身,拾起刀和布包道声告辞想离他远些,却听他笑吟吟地问:“这便想走?小护法,你还有日休沐,若是犯错太多某教训你也很累。”   我心里虽不服,但现今只听到他声音便汗毛倒立,怕他又想出什么花样羞辱玩弄我,只得咬牙握着刀,抿唇尽量平静道:“英雄请放心,在下今日回教,并不打算再做坏事。”   若我说话能有用,倒是也好,但他怎会理我?硬要与我同道进城买酒,怕我再犯错事劳烦到他,我心里极不情愿,却不敢拒绝。   进城时天已大亮,我今日的确不打算做什么,只是太饿想吃点东西罢了。但当我冷静下来,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他竟并未理会被我关在密室的陈大夫,也没过问昙逝之事。   看来的确并非正道之人,这倒让我稍微放心下来。   正想着,便见街上有位身穿玄黄道袍的算命先生,举着幡旗,上书:卜命大师,边行着口中呼着:“指点迷津,有缘者分文不取。”   这种坑蒙拐骗的假道士满大街都是,曾经青城山下也有不少,打着不收钱的名号,谈着谈着便说你有一劫,想要化解却要另行收费,已屡见不鲜,教训不完。   要擦肩而过时他却拉着我不放,说道:“这位公子,老夫见你红鸾星动,近来当有喜事降临,但若无喜事,便是血光之灾,不如老夫为你算算喜事从何处寻,方能挡过这劫。”   我本不欲理会,但这话却惹得我异常不快,没见我愁容满面,面色铁青吗?哪像是春风满面,红鸾星动?红鸾没见着,分明是遭遇煞星才是。   我心想,这神棍骗我倒好,若是骗走老人一生积蓄,岂不是害人性命?实在是无恶不作之徒,我虽为魔教护法,但向来充满正义感,便打算杀这神棍为民除害,手按刀上冷冷道:“先生神机妙算,怎没算到自己今日有血光之灾?”   却听身后剑寒清威胁地轻咳一声。我才想起我正被监视,虽说我问心无愧,胸怀坦荡,但他定会认为我在做坏事,又要借机惩罚,实在不值当。   我便饶过这神棍性命。   思忖的片刻刀也未出鞘,那神棍浑然不知自己在鬼门关绕了一圈,仍在背后嚷道:“老夫今日定无灾无难,但公子你向来时运不济,一场小灾便能要命,必要寻桩喜事,才可冲灾!”   我烦不胜烦,这尊神在不敢动手,只好甩袖离开,耳不听心不烦,却听身后剑寒清含笑问道:“先生既神机妙算,可否看看某的命格?”   我并未回头,只远远听到那神棍观察他片刻,声音颤抖而恭敬:“莫敢不从……”   剩下的因走远没听到,也无心理会。   我一日未曾吃过东西,正饿得发慌,又怕他认为我想逃走加倍惩罚,便在路边点了碗阳春面慢慢吃着。面汤香鲜,但我因饿得太久,才吃几口便觉得倒胃口,只将汤喝光面却没吃多少,又咬了几口荷包蛋,没多久见他已被骗完钱在我对面坐下,葫芦里盛满酒。   我不敢与他多说话,他也不理会我,仿佛只是互相拼桌的食客。他也不吃饭,只小口喝酒,百无聊赖地看看我,又看看街上过往行人,仿佛只是随意找件物什打发时间罢了。   已是午后,日头高悬,骄阳如火。   此地距长生殿不算远,待吃饱喝足我也打算安分回教,便起身对他拱手道:“这趟劳烦英雄了,在下这便回教赴命,咱们可否就此别过?”   他喝了些酒,心情不错,即使对我没做坏事有些失望也并未刁难。我也知已被盯上,以后定还会见面。   休沐最后一日便要有惊无险地安然度过,偏偏这时,闹市中有匹失控的烈马奔驰而来,将地上摊贩摆的瓜果踏碎,溅起泥浆,沿路百姓四散而逃。我正站在街道中央,也不躲不闪,在那骏马奔至面前时忽得拔刀,刀势骤起,化作道狭长而白亮的光,高高跃起,自上而下将它暴劈至两半。   片刻后,这马尸身倒地,血流满地,险些脏了鞋底。   我这才瞥到剑寒清手亦在按剑,忽然懊悔自己太沉不住气,若他出手,说不定能将这马脍作整齐数片,令众人分食。又忐忑地抿唇思忖这是否算做坏事?想想觉得这是为民除害,不是坏事,即便挑毛病也顶多说我浪费马肉。   紧接着便有家丁引着位娇滴滴的妙龄少女寻来,小姑娘腰间佩剑,侠女打扮,梳着两根精致小辫,娇俏可爱,见我手握的窄刀还滴着血,又认出我来,便横起柳眉,怒斥道:“魔教妖人,原来是你斩了本姑娘的马!”   若别人敢对我如此说话,我定会教规处置。但这小姑娘我却认得,便也不与她计较,反倒笑着打趣道:“原是何掌门家的小女儿,眨眼间也长成大姑娘了。你小时候被人掳走时哥哥还救过你,胸口至今还有道疤,你当时搂着脖子我哭着说要嫁我,可还记得?”   她涨红了脸,怒道:“呸,谁稀罕你这不男不女,弑师背叛的妖人来救!”   我作出黯然神伤的模样叹气道:“全天下都能骂我,可你父亲分明对我感恩戴德,说要衔草结环报答,不想报答的方式竟是参与武林盟共同围剿我。但我大人有大量,念在你与我师妹同样年纪的份上,也没与他计较……”   我陈述事实,她却觉得我是故意调戏,羞愤交加地扬手一巴掌打在我脸上。   剑寒清本喝得高兴,见我们还在救来救去地喋喋不休,扰了他的兴致,便不耐烦地道:“小姑娘,救也救了,如若不喜,某劝你寻棵树吊死,这回可没人来救!”   实在太粗暴了,这人竟丝毫不知怜香惜玉,如此羞辱人家小姑娘。这天剑派何掌门虽武功不济,却因乐善好施,在江湖上德高望重,怎能轻易打人家脸?   更何况这丫头的命是我救的,便不会随意取回。   看着这小姑娘我便忍不住想,若我的嫣儿还活着,也该这么大了。我与师父从小纵着她,或许长大也会偶尔娇蛮任性。我不愿自己师妹犯错时被人揪着不放,便也不会如此对别人家女儿。   原本我挨一巴掌便已了事,剑寒清非要出言招惹,小姑娘听后越发羞怒,觉得我在找人羞辱她,喝道:“你这的妖人怎敢拿我与她相提并论?父亲常说,你们青城派虽有洛哥哥那样的大英雄,却唯出了你们两个不肖叛徒,你杀她父亲,她竟还想劫狱救你,这样不忠不孝的人才会被乱箭射死,尸骨无存!”   我本已打算收刀归鞘,听到最后八个字突然望向她,握刀的手微微发颤,只觉胸口剧痛,几乎喘不上气。我以为是昙逝再次发作,但以手抚着胸口才知原来是心痛。   当时我武功尽废,被囚狱中,洛尘隐瞒此事,直到叶副盟主趾高气扬地对我说起时还不敢相信,竟连最后一面都未能见到。我不知那日都有何人在场,也因参与的人数众多,便将整个武林盟视作仇敌,不想这天剑派也参与其中,我舍命救他女儿,他却害我师妹。   恨意如骇浪般涌上。武功权势,名利财富,我什么都能让,生生死死,我亦不在乎,甚至那屈辱的条件,也都答应,只求那人放过嫣儿。   他却未能信守承诺。   此时我的眼神应当有些吓人,竟从他们眼底看到了些许惊惧。然而已经太晚,甚至连我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手中快刀便已取脖颈,她的头颅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折断,血雾喷溅,当场断气。   我阖目,周围各式声音响起,尖叫声,叫骂声,哭喊声。   我却如进入完全封闭的世界,周遭一切都化作尖锐笑声掐住我的喉咙,叫我呼吸不能。所有人都在嘲笑我,笑我陆铭越,拼着性命地去救别人家女儿,可我自己的师妹,却被乱箭射死,无人怜悯。   她唯一做错的,只是成为了我的师妹。   她只是……想救我而已。   仔细听来,这笑声竟是出自我自己的口。   待我回过神,才看清发生了什么,刀仍握在我滚烫炽热的手中,温热的血却溅在脸上,家丁则对我惊叫着你敢杀我们大小姐。   原来我杀人了。   我却觉得痛快。他天剑派掌门之女是掌上明珠,磕着碰着便不成,难道我青城派小师妹,就活该倒在冰冷的泥地里受人践踏?我偏要看看,究竟谁比谁命贱?   但我仍记得身旁还有位煞神在。我虽杀人,却不想死,只得压抑着以最后理智放下刀,平静得如临疾风骤雨,道:“看来在下今日注定不能回教,您要如何,请便吧。”   他看那尸体,却如看天边一道浮云,远山一道风景般波澜无惊,仰头饮下一大口酒,笑道:“某今日没心情,念你还有要事,这回便欠着吧!”   原来还能赊账。   我便笑了,再出一刀,那家丁瞬间人头落地,唇角弯起愉快的弧度:“多谢英雄,不知可否多欠几回?在下今日须开个杀戒。”   说罢擦净脸上的血,将女孩头颅割下,与家丁的头发结作一股,提着两颗滴血的人头慢慢行至天剑派门口,血流在路上,形成触目惊心的长长血痕。   轻轻敲了敲天剑派大门。   将开门之人劈作两半,举步跨入,两颗人头搁于地上,才对满面惊怒的门众拱手笑道:“叨扰了,长生殿护法,在此请战。”   我魔教中人更该守礼,不可叫正道君子瞧了笑话。 第五章 相思   何善人闻声赶来。   无须多言,我手里滴着血的刀和地上的头颅已说明来意。   他痛失爱女,涕泗横流,脸色青白,食指发颤指着我,几乎要痛得背过气去,待喘息过来才狂怒着,拔剑扑来。其余弟子亦纷纷拔剑,形成剑阵,将我围困其中   我却并无怜悯。   五年前我已发誓,若那人注定是天之骄子,我便要化身为魔,将他从武林至尊的位置拖下。若还能奢望,便是要掀起万丈巨浪,令这武林盟血流成河,方能祭我师妹亡魂。   她不漂亮,不勇敢,顽皮任性,只是个出身平凡的小姑娘。可再普通的小女孩也是我与师父宠大的宝贝,我给不了她更多,只想让她活着,却连这都做不到。我便要让这些君子明白,踏过这条线要付出何种代价。   在那之前,我都要活着。   天剑掌门的剑已至面前,此剑如飞瀑流下,自天上而来,大气磅礴。然他使得气势有余,后劲不足,珈蓝刀决于我手上变得阴寒冷辣,专钻破绽,几招过后,便将那银河之水斩落凡尘,切开剑势,直接砍下首级。再连斩三名弟子,破天剑阵势。   登时鲜血喷涌,高溅两尺有余,洒满院中各处角落。   我做此事时并不亢奋愉悦,也未狂怒失控,只是单纯泄愤罢了。我心知这是我能灭的门派,至于不能灭的,只等来日再取。   想必我脸上的表情也是平静无痕,理智异常。其余门众见状皆认为我心狠手辣,乃嗜血狂魔,便有人奔走逃窜。   灭门之事我尚不纯熟,竟忘记将府门锁死防止逃脱。却见此时有道白衣身影飘然出现在门口,斜倚门框,横起长剑阻住去路。剑于鞘中长吟,未及出鞘便有冲天之势,众人观那气势竟踌躇不前,同样认为此人比我这魔头更加危险。   他施施然拿起腰间酒壶,饮上一口,方才笑道:“魔教妖人请战,我等正道君子怎可拒绝?”   仅以剑鞘就变幻莫测,令人无法上前,更无人能逃。   既有人堵门,我便放手屠杀,将天剑派诸弟子尽数屠净,方才出了这口不平之气。   待那股邪火消去,我开始清点地上尸体。   不想半日之间,算上何掌门及其爱女,门众家丁,竟再欠三十四条命债,这仅是我滔天罪业的零头而已。   怕是惩罚一辈子,都还不完了。   我看向剑寒清,发现他正抱剑站在门边也盯着我看,斜阳正在他身后,将那白衣染至橙红,又将身影勾勒拉长,如遥不可及的巅峰,他唇边的笑不同于以往的促狭、作弄,竟在这柔光中生出股诡异的温柔。   未等我开口便洒然笑道:“念你刚才眼神很好看,只算一回。下次见面,便是你还债之时。”   我惊奇,即便不看也知我那时的眼睛定然是充满血丝,恐怖无情,无半分怜悯,他竟说好看。而我如小可怜般跪地乞饶时,却只惹得他更加兴奋地施虐,果真是个疯子。   但我怎敢置疑,只点头施礼道:“多谢。”   他又对我笑道:“小护法,某见你刀法虽刚猛,却势头不足,可是没能练全?”   我不敢隐瞒,也没甚好隐瞒。自我武功具废重新练起,便再不练白云剑法,而是选择威力最为刚猛强悍的珈蓝刀决,这本是慕容世家独门刀法,绝不外传。那时我初入长生殿,无依无靠,唯一能求的便是少主。   他听闻我想要这刀法,便答应帮我取来,我也因此沦为他榻上之臣。但他即便不帮忙,也可任意揉捏玩弄我,我绝无法反抗。   当我拿到那卷刀法时,它封面干净,未有折损污垢。但很久以后才知江湖中已无慕容世家,而这刀法正是从血海中取来。灭门之事,少主早轻车熟路,他说要取来,便是保证无人能再使出这刀法。   想到这我答道:“是。此刀法名为珈蓝,在下因缺少残卷未能练全,因此无法发挥全部威力。”   他听后若有所思。我想此人非正非邪,无门无派,却剑术了得,不知怎的突然萌生好奇之意,便问:“敢问英雄剑法承自何人?”   他遥望天际残阳,像在回忆什么,笑着说道:“某并无师父,无论何种剑法,看过便会。某会的剑法没有上百,也有数十,而我见过最厉害的剑招,名叫相思。小明月,你若想学相思,我可以教你。”   我不由想起原本佩剑,可惜当时被洛尘扣下,逃走时未能带出,不知现在何处。至于他说的话,我觉得他又在作弄我,便拱手借口道:“多谢英雄,然时候不早,在下须告辞了。”   说罢便告辞回长生殿复命,留那满地尸体,无人来收。   行至山脚,我将毒药埋于树下,再伺机行动。   回教时已是入夜,却见其他堂主护法与副教主也在,少主正在旁边座椅端坐,神色冷漠,对我视而不见,仿佛与我不熟。   长生殿因教众数目庞大,便分为七座堂,堂主掌管不同分堂,因分堂势力不同强弱有异。护法为教主心腹,直接为教主办事,手下不多,却能号令部分堂主。   教主向来多疑,今日之事他老人家定会觉得让我杀人办不好,去灭人门派倒是本事,莫非是故意不尽心办事?他虽不惧武林盟,却也不容属下擅自行动。   对他而言,养条没牙的狗的确不行,但若松开链子便乱咬人也会惹得烦心。必需如他所愿,指哪咬哪,让咬三寸绝不差半分,才是条好狗。   我硬着头皮,穿过众人。便见副教主对我赞许地竖起拇指,右护法眼尾翘起,不怀好意地对着我笑,媚眼如丝。其他堂主也都笑道:明月,做得好,天剑派鼻孔朝天我们早看不顺眼,奈何只能在心里支持你。   我统统不理会。   这群墙头草,想看我被教主收拾趁机上位,哪来这好事?   于是跪地恭敬道:“属下叩见教主,愿教主洪福齐天,长生殿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正说着,便能感到座上之人那股怒意,我上回办事不利已惹得他不悦,这次恐又要借题发挥。偌大厅堂,单凭内劲就如狂风扫过,已将众人压得喘不过气,纷纷跪倒在地,在这气息下连呼吸都须小心翼翼,皆不敢吭声。   我低头跪着,等上半响才听他开口沉声道:“护法,今日之事你可有话想说?”   我再次拜了一拜,委屈道:“启禀教主,属下灭天剑派的确事出有因。今日属下本离教进城闲逛,却偶遇天剑派小女儿,她与属下乃旧识,便嘲笑属下生得不男不女,乃魔教妖人……”   说到此,便听堂上哄笑。   我生来就男身女相,过去束发打扮,再亮长剑,便没人敢直视。可自入长生殿肤色更显苍白,两点唇瓣倒妖肆的红,少主不准我束发,有时出门竟被直接认作女子。   我低着头,抬眸瞥见教主惯来不苟言笑的脸也现出嘲弄之色,怒气稍去半分。   我便接着道:“属下便问这是从何说起,她只道是听何掌门讲述,长生殿皆是庸碌无能之辈,因何能与武林盟分庭抗礼,乃是因为入教后教主便教我们练一种邪功,练成后便会断情绝欲,变得不男不女……”   这话说完我停顿片刻,堂上寂静无比,只听少主冷冷喝道:“一派胡言!”其他人见少主发话便纷纷附和道,就是,简直荒谬,这不是打咱教主的脸吗?   见教主脸上神色不变,我接着委屈道:“侮辱属下倒罢,怎能辱没教主威仪?属下不服气便道,我们教主乃英明圣主,怎会练那种功夫?练的只有我,李堂主,周堂主和白护法而已,与教主无关。”   教主忍无可忍,终于开口怒道:“你还不动手,是想把孤王的脸都丢尽吗!”   我便道:“属下无能,争吵不过,只好砍下她的脑袋。但此言乃出自何掌门之口,于是属下拿着她的人头到天剑派,挨个寻问,他们竟张口便骂,魔教妖人,不得好死。属下只好依次屠过。未曾想,这天剑派竟无一人能在我手中撑过十招。”   少主冷笑:“如此小门小派,何来底气笑我长生殿?你若敢留活口,本少爷可要罚你。”   我便细细描述道:“属下怎敢?待到最后,剩余的人只磕头道饶命,属下便问,你们可愿拜在我长生殿脚下,他们直磕头道愿意。属下便手起刀落,割下他们人头道,可惜长生殿不收无能之辈。”   讲述完毕,我拜倒在地,诚恳道:“这便是经过,请教主责罚。”   此时满堂俱静,其他教众均不敢吭声,我知道他们内心定在骂我搬弄是非,巧言令色,还有少主撑腰,但也无可奈何。   话已至此,教主就是想收拾我也找不出理由,但余怒未消,只得道:“护法,你忠心耿耿,赤诚一片,孤王又怎会责罚于你?武林盟若来讨要说法,斩了便是!”   我忙受宠若惊地叩头道:“教主圣明,泽被臣属。”   他挥手令众人退下,连少主也禀退,令我单独上前。   我近来暗地搞小动作,做贼心虚,见他神情凝肃,森白脸上隐着怒意,更觉心慌,不想刚上前便被狠狠甩了一巴掌,力道太大被刮倒在地,如被塞入巨钟,翁鸣声不绝于耳,头昏脑胀。 第六章 赴约   待回过神,火辣的疼痛感席卷而来,我心知侧颊定然鲜红肿起,却不敢伸手捂,只听得教主沉声问道:“孤看今日之事,说孤王倒是未必,想是说你什么,惹你不快了吧?”   我忙跪起,叩头道:“教主英明,果然未有事能瞒过您,她的确说属下不男不女,乃魔教妖人。”   他不愿再听到这话,见我坦白才斥道:“你是孤王心腹,出门在外遇到此事杀了便是,无须顾忌,不可丢了孤王的脸。”   我忙道教主说的是。   他又道:“还有一事。诚儿虽是孤的儿子,却因他娘的死自小不与孤亲近,如今更不愿近女色,至今未有子嗣。护法,你与他向来亲密,不知他是何想法?”   他虽问的和善,我却仿见他眸中精光,似乎看到面前铺好的一万个坑等着我踩。冷汗瞬间打湿后背,生怕答得不好便被拖下去处置,于是紧张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斟酌着答道:“启禀教主,少主所修掌法,练至越高层,越是无情,自然不会有情爱之念。您也知过去我们曾有过节,属下不过是他无聊时的玩物罢了,算不得什么玩意。至于子嗣,咱少主乃人中龙凤,谁会不中意呢?属下认为柳家女儿正适合。”   这柳家女子因能怀灵胎向来受各大派争抢,也为求庇护与各大门派联姻,在江湖中是举足轻重的大家族。这柳家大小姐正待字闺中,传闻有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之容,却扬言只嫁天下第一英雄。   恰正道在八月举办武道大会,这武道大会每五年举办,胜者则为天下第一,届时江湖各豪杰都会参加,莫非教主打算……想到这,我便两腿发颤,怕听到接下来的话。   教主果然说道:“孤看也是。然诚儿向来孤王让他做什么,便要对着干,此事便由你来劝说。另外,孤王给你两座分堂调动,这期间你去趟无常门,务必将情人蛊取来。护法,可别再令孤王失望了。”   我心里暗骂老狐狸,这不是难为我吗?我连珈蓝刀决都要不出来,怎么劝?更何况少主这人自视甚高,送上门的尚且不要,让他与其他男子争女人,他还不剁我喂狗?   至于无常门,是副盟主叶翎的师门。叶翎与洛尘自小相识,是青梅竹马,向来视我为仇敌,我不惹他尚且屡次杀我,险些要我性命。洛尘武功更进步神速,又掌握江湖命脉,两座分堂在他眼里怕还不够看的,我再去无常门不是羊入虎口?   我虽想报仇,却不是送死。   这两件事着实难办,但办不成晚点死,不答应现在就死。   我也只能应道:“是,属下遵命。”   待退下后,我如劫后余生般疲惫,累到见少主没召见也不去主动请安,而是回房倒头睡去,跌入梦境之中,方能稍稍逃避这艰难的现状。   最先梦到的,是一座陡峭攀入云霄的悬崖。   眼前的人生得双锐利鹰眼,尖嘴,连衣摆都是浅灰羽翼织成,人称飞鹰老祖。他蓄养雄鹰,将人残杀后喂食鹰儿,时间久了,那鹰便是活人也敢啄食,成杀人之禽。   我找寻两个月才找到他巢穴,原在这峭壁之上。他蓄养的的鹰因吃惯活人,见了生人便滑翔捕食,以为又是主人赏赐的美食。我便将飞鹰尽数击落,砍下羽翼,挂于崖洞外。   他回来后见状大怒,以指作爪向我扑来,在崖边展开激战。   他轻功了得,能飞天遁地,但我长剑在手无法近身,本占上风,却见又有飞鹰朝我眼珠叼来。我出剑砍它躯干的片刻,他趁机以掌根拍在我胸口,青白干枯的指爪对着我的眼睛抓下,我本以为这双眼便要报废,却见眼前剑光闪过,飞鹰老祖一双利爪竟被生生砍下。   来人身着纯蓝道袍,温文俊雅,衣袖飘起,谪仙之姿,对我伸出手来,温声道:“师兄,你没事吧?”   我反握住他的手起身,笑着称赞道:“师弟,你剑法真进步神速,短短一年便得师父真传,想必半个月后武道大会定会精彩万分。”   他听到师父二字,眸色更深,勾唇莞尔道:“师兄说笑了,我本出身武林世家,略学过剑术而已,师兄面前谁敢自称英雄?”   想到一年前的约战,我笑而不语,手中剑锋微动,划过飞鹰老祖脖颈,便见血泡外冒,顷刻断气。   洛尘似无意间问起:“听闻师兄这月十五与魔教少主相约喝酒,这是为何?”   我便叹道:“是。一年前我们约战,他打败后我却不杀我,而是问我明知被骗为何要赴约?我说倘若你骗我,我又骗你,那与你又有何区别?他又问,何为正邪?我答道,替天行道,心怀仁慈,是为正,动辄屠戮,藐视人命,是为邪。本以为他会不悦,他却沉默道,我们正道之人见他不是骂他不得好死,便是骂他有娘生没娘养,却是头次听有人与他这么说。我想他或是从小在魔教长大,并未有人教过他做人的道理,倘若能悔改岂不是好事?便相约今年八月十五于桃花湖畔喝酒,但这期间他不可再犯杀戒,他竟也信守承诺。”   师弟却未如其他人那样笑我天真,而是诚恳地点头道:“师兄说得是,但愿他能理解你这番苦心。只是师父向来痛恨魔教,恐怕他知道会责罚于你。”   我笑道:“师父是了解我的。他当知道,我要做的事,没人能拦。”   正说着,却见那飞鹰老祖的尸身骤然现出数道血线,如吹气般鼓胀变大,电石火光间便想到这是失传已久的爆体之术,是将血肉化作寒毒,是同归于尽的招数。不过眨眼间身体便裂作数片,骨肉碎片皆化作暗器向我们扑来,而这断崖峭壁却难寻躲闪之处。   来不及多想,我便将师弟挡在身后,抬袖遮住他双眼。   下一刻,便感到那血肉如雨点般砸入体内,几乎透体而过,青衣在这瞬间化作血衣。寒毒迅速侵入体内,我意识混沌,垂手无力再遮他眼,却见他惯来温和宁静的眼底溢满震惊失措,心知自己此时模样太过吓人,又想,若师弟受到惊吓从此退出江湖,世家女儿错失良婿,岂不是我的罪过?便强笑着宽慰道:“师弟莫怕,有我在。”   开口却声若蚊蝇,栽倒下去。他将我接入怀中,袖间暗香萦绕,轻声唤道:“师兄……”   寒毒在血液中流窜,令我冷至发颤。   然而此刻,我却觉得这怀抱温暖炽热,将百丈寒冰化作溪水滴落心间,泛起层层涟漪。   画面斗转,已是桃花湖畔。   桃花湖湖底生着粉白水草,放眼望去,竟如落着满湖的桃花般潋滟,清亮月光将湖面照得透亮,清风吹过,微波粼粼,有画舫泊于湖上。   我与师弟坐于湖边,因余毒未清,初秋的寒气仍令我感到冷得瑟瑟发抖,更裹紧外袍抱膝而坐。   那日受伤我以为必死,也不知昏迷多久,醒后唯恐负一年之约,便问今日何日?师妹不愿我来,怕对方突然发难,还怕与他走得太近,坏我名声。但我非贪生怕死之徒,也非沽名钓誉之辈,生死名利于我皆是浮云,又怎能失约?   只有师弟支持我,告诉我今日正是十五,见我四肢无力仍挣扎要下床,跌在地上,便亲自送我赴约。   我极为感动。我需要的从不是安定与约束,而是尊重与支持。   正想着,便觉芳馨拂过,熟悉的气息,是师弟的外袍披在我身上。我看着他认真为我抚去衣上褶皱,或是这月色太过朦胧,照在他美玉般的脸上,专注而温和,竟令我心魂牵动,忽然问道:“师弟,那叶翎是你的朋友吗?”   师弟答道:“他算我唯一的亲人。六岁时我父母被仇人杀死,只能流浪乞讨,认识他时正被人打到腿骨断裂,奄奄一息。他便将与其他乞丐抢来的包子分给我,并找来草药覆在伤口处,我命如杂草,竟也活下来。后来流浪多处,无书可念,无人教武功,只活着便已竭尽全力,为一口饭便能打至头破血流。你看那街边野狗,便是我过去的模样。”   他说这话时神情并无波澜,无愤慨哀怨,只是淡然陈述事实罢了,如千帆过尽后的晚江般寂寥平静。听闻此言,我忍不住心生怜悯,以僵冷的手将他的手纳入掌心,柔声安慰道:“师弟,没有人命如杂草。那不堪都是过去,以后青城派便是你的家,我们都是你的亲人,你若想读书,我能教你,你若想学剑,我也教你,不会再有人欺负你。”   他望着我,眼底深沉,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道:“是啊,都过去了。”   既然他能释怀,我也放心。   但已过半夜,独孤诚仍未赴约,我便奇道:“你说这魔教少主真是怪人,若不想赴约,为何遵守承诺?既然守信,又为何不来?”   师弟道:“或许是有急事,我们再等等吧。”   他的话总说到我心坎里,我们便并肩而坐,视线掠过湖面,望着天边皎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师弟,我真的很想参加这回武道大会,能与天下英雄论道比武是我的心愿,你到时可得替我帮师妹物色个佳婿。”   “这有何问题。只是,需不需帮师兄也寻觅贤妻?”   “莫,莫开这种玩笑!若走到哪都要被人管着,我宁可死在独孤坚掌下!对了师弟,你说今日分明是八月十五,这湖边怎就无人放灯呢?”   “……”   “真是人心不古。”   “是啊。”   此夜天气清明,皓月千里,衬得湖畔清冷,画舫里灯火摇荡,在湖面倒映出点点光痕。这清风明月共鉴,我们往昔情谊。   然直至东方泛白,独孤诚仍未来赴约。 第七章 画卷   次日,我清早起床练过刀,再吃饱饭,积攒起勇气找少主汇报此事。   当我找到他时已是午后,他正坐在树下,双目轻阖,将平时冷锐的视线遮住,已浅浅睡去。骄阳斑驳的光打在那张俊俏的脸上,如同泛着隐隐微光,膝上正搁着一本书,手抚在书页,连指尖都莹白修长。谁能想,如此貌美的人,手段却阴狠毒辣,凌虐我时更花样百出,令人不寒而栗?   我低头偷瞄书页上的字迹。发现并不是兵器图谱,却是个复仇故事。   讲的是位烈性女子,全家被杀,又辗转被卖,受人奸污,却忍辱偷生,终于在报仇雪恨的次日沐浴更衣,自尽而去。结尾那诗批曰:报仇雪耻是男儿,谁道裙钗有执持?   我心想,女子尚能忍辱负重,我怎就不能忍了?况且古人曾言,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不足为勇。岂说忍辱负重非男儿?   思至此,心中便从千疮百孔中横生出几分慰藉与释然。   这时,因被我遮住阳光,他浓密的眼睫微颤,蓦地惊醒。睁眼看到我的瞬间眼中的光却有些细碎茫然,似梦似幻。然而待清醒后,那脆弱无辜便全换作无情冷漠,如覆着厚重面具将喜怒哀乐都掩盖。   我主动搭讪道:“昨日多谢少主。”   我难得主动找他,他便抬眸瞅着我,剪水般清澈的双瞳映出我苍白的神色,他猜到我没安好心,冷冷道有话直说。   我先是屈膝在他面前跪下,心虚地张了张口,想起他平日折磨我的手段和工具,竟仍不敢提,只木讷地跪着不语。   他看到我挨打后侧脸的掌印,冰凉的五指抚了上去,见我抑制不住地细细颤抖,秀气的眉皱了皱,轻声问道:“是我最近对你太狠了么?竟让你怕成这样。近来的大事便是武道大会,父亲想让我去是么?明月,还记得你也曾被提名,可惜未能参加,倒是你师弟大放异彩。这柳家小姐想嫁的,想必也是他吧?”   这江湖中的女儿,谁不想嫁他?   我却无心理会此事,满心只是畏惧接下来的暴风骤雨,活着便已费尽心思,磕头颤声求道:“少主,今日是属下入教五年的日子,可否不要虐待我?”   他白皙细腻的手指抚过脸颊,为原本火辣的伤处带来清凉的触感,冷哼一声,道:“你就只记得本少爷待你不好,罢了,若你今日为我作幅画,我便答应你。”   我如释重负地道了声是,随他回到寝殿。大概因在此受过太多虐待,以至于现今每进他寝殿便觉阴森恐怖,寒气逼人,如坠阴间。   刚研墨要拿笔,却听他道等等。   我见他眼里闪过残酷,慢条斯理地取出那串被红线串起的小巧铃铛,冷笑道:“放心,今日不折磨你,只是护法的身子还须装扮装扮,你说是不是?”   我只得点头称是,乖乖服下药,褪去衣服跪在他脚下遵照命令掰开双臀,露出后穴,药效迅速控制全身,我感到大腿发颤,因亢奋艰难地跪着,渴望被巨物填满挤压内壁。   接着便感到第一颗铃铛被轻易推入后穴,但这小小铃铛怎能带来满足,接下来第二颗,第三颗,约莫塞入八九颗时,只觉肉壁深处某点被剐蹭到,浑身上下连小腿都绷紧,不由轻轻扭动着腰身,期望它能在活动顶弄到那处,寻求更多快感,他见了在我后臀用力拍了一巴掌,冷冷道:“没到你浪的时候,跪好。”   这下更刺激身体内的铃铛碰撞按摩着肠壁,几乎瞬间我的下体便已颤巍巍地抬头,惊叫出声。   “唔……不要……”   但我不敢沉溺欲望不听他命令,忍耐着喘着粗气跪直,才发现那鲜红的线从穴口露出,串了四只剩余的铃铛,我只要稍动便能听到羞耻而清脆的声音。他见了便拨弄那小铃铛,附在我耳旁暧昧地嘲笑道:“你看,像不像条尾巴?”   我闭上眼喘息不止,羞耻得说不出话。   他便以手指抚着我的乳尖,骚弄揉掐,令它硬得如石子般立起变得嫣红。又眼睁睁看着他从盒中取出两只小巧木夹,捏住尾部将那立起的乳珠夹住,这木夹并不很紧,只有些轻微刺痛,身体已习惯被他施虐,在这情形下已极端亢奋,只想被他按在地上狠狠操干,哪还有心思站起作画。   我看着他,眼里盛满欲望,喘息着求道:“少主,您这样……属下没法专心……唔!”   说着后臀便被他扇了一下,命令道:“起来,瞧你淫荡的眼神,恨不得把本少爷吃了吧?”   我已被他玩弄得连脚趾都要蜷起只求解放,被他重重一拍几乎泄身,却不敢违背,软手软脚地爬起。虽说只是铃铛,却片刻未停地轻刮着我敏感那点,令我双腿哆嗦着,站都站不稳,只能撑着桌子勉强站立,认命地拾起桌上的毛笔。   我头脑放空,股间不知淫水还是汗水沿腿根蜿蜒淌下,仿佛这身体的主人已不是我,而是他,甚至不知自己究竟在画什么,手腕麻木地动着。   待回过神来,才看清水墨画中立着的,是一个清艳绝美的女人。   是我记忆中,最为熟悉的画卷。   少主看到那画像问我这是谁,我便道:“她是我娘。”   据师父说我娘在刚生下我时便离开了。小时候因思念娘亲,我便对着她的画像日日模仿,好像能将她画得惟妙惟肖时,她便会从画中走出认我,后来才知都是痴枉。   她留给我的只有这副画和相思。   少主忽然沉默了。他也自小失去娘亲,听其他教众说似乎是因与勾结正道被教主处死,从此变得孤僻与教主不亲。   我忽得想起那年八月十五,他不知因何缘故未有赴约,我因吹了整夜寒风伤势加剧,直昏迷到武道大会结束,便听到他打破我们的承诺再次为长生殿助纣为虐的消息,我始终不明白,也没机会问,今日却终于忍不住问道:“少主,那日您为何没来?”   他却不答,漆黑冷酷的眼底忽然迸出残忍,猛地将我掼到床上。这手臂看似纤细,却如钢铁般无法撼动,后穴的铃铛互相碰撞剐蹭,我情不自禁地夹紧双腿,呻吟声脱口而出,再无力思考任何。   被触碰的身体顿时变得发烫,他见我神情瑟缩,手指却蓦地挤了进去拨弄着身体内的铃铛,按压着那里。我被欲火煎熬,只被手指操弄便已承受不住,他便拔出塞入后穴中已被淫水浸透的铃铛串,发出啵的声响。   我羞耻地别过头去不敢看他的表情,他却将我按住,那孽根缓慢,又不容置疑地插入,慢悠悠地念钻磨蹭那处,却未给我满足。   我已濒临崩溃,只渴望被他粗暴地抽插,狠狠顶弄,终于忍不住求道:“少主,求您给我吧……”   他拍了拍我的脸,冷哼道:“嫌本少爷粗暴,便对你温柔些,你倒不满足了。”   说罢将我掀翻过去,按跪在床上,以跪趴的姿态插直最深,每一下都恨不得将我贯穿般的,便用力拍打着我的臀瓣问:“自己说,你是不是欠收拾?”   我心知后臀定是被他拍得红肿,只得屈服于肉欲忍耐着点头称是。   又被他翻过来复过去地操干,最后经他允许才哆哆嗦嗦地泄了身,临高潮的瞬间却听到他冷冷道:“赴什么约?给自己找气受么?”   我无暇思考,已被榨干所有力气,昏睡过去。   天未黑我便睡着,却仍噩梦连连。   梦中是武林盟狱中四四方方的墙,连天窗都未有,那石门并不厚重,但我双掌却再无力气涌出。我站在那石牢中,觉得它像极了一座巨大的,堆砌而成的棺材,寒意从八方涌起,将我湮没窒息。   我听到门外传来不徐不慢的脚步声,知道是他来了,慌忙躺回石床装睡。随着那足音越来越近,心却提到嗓子眼,仿佛敲击在我心上。我紧闭着双目,只听石门缓缓挪开,那温柔如梦魇般的轻唤悠悠钻入耳中——   师兄。   惊慌攀至顶点,我猛地坐起睁眼,大口喘息,才看清周围只是漆黑的阴间地狱,原来只是噩梦。   我怔怔地看看黝黑的帘帐,又看看身边的人,刚从那噩梦中逃出,竟不知今夕是何年月。待完全清醒后却无意再睡,只将头埋至膝盖,手指插入发间扯着被涔涔冷汗浸透的长发,长长叹了一口气。   已经五年了。   我已在复仇的路上孤独地走了五年,不知还要被这痛苦折磨多久,又或许再一个五年,我仍在走着,没有希望,没有尽头。   活着于我已是件痛苦而又不得不做的事。   修炼邪功后阴寒之气如寒毒之冷常伴我身,令我变得畏寒怕冷,刚要取件衣裳御寒,却听闻身旁的人发出一声微不可闻地叹息,撑坐起身。我知晓他浅眠,这些年不知被我惊醒过多少次,每次都将我折腾至再次昏睡,但仍坚持要我陪他。我不知这自虐的行为是为何,但这回他并未罚我,而是将手没入发间沉默着不说话。   我收拾情绪,低声请示道:“可是属下扰着您了?我先离开吧……”   说着便要离开回房,然而他有力的手臂却将我强行拉入怀中,紧紧拥住。这怀抱既不香软,也不温暖,仍旧冷冰冰的,如他人一般。借着星光,我瞥到他的青丝与我的纠缠,分不清彼此,竟有些缠绵之意,他在我耳边如情人低语般轻声问道:“又做噩梦了?”   我僵着身子,点头道是。   他接着却突然下定决心般道:“残卷给你,你想死我便与你一起死,谁活着不是痛苦?”   听到这话,我忽然有些想要落泪,但泪水早已流尽,眼眶早已干涩,胸腔内也早已没了心,能发出的只有嘲讽而空荡的苦笑。   五年了,我已在报仇的路上孤独地走了很久,唯有杀人,或是被杀。   在这漫长无尽的煎熬中,我终于,终于,看到了些许希望。   从痛苦中解脱的希望。   无论过去将来,此刻我是感激他的。 第八章 观景   自少主给我珈蓝残卷后,已过去两个月,我每夜都被他翻来覆去地占有,几乎合为一体方肯罢休,我也极尽顺从。   我本已放弃靠自己,打算弑主篡位,但这条路障碍太大,既有残卷,我便暂消去此念头苦练刀法。待刀法练成便是我寻仇之日,如若成功,我将杀他雪恨,然后结束这耻辱的一生。如若失败,他也绝不会放过我,他已缉拿我五年,毫无放弃的征兆。   无论何种结局,都不会回来。   然而这残卷非朝夕便能领悟,右腕的伤也延缓了报仇进度,时间却不等人,教主的任务迫在眉睫。已看到希望我便越发小心翼翼,越发怕死,更需做好两手打算。   昙逝解药验过后确认是真,便借情人蛊为由离教办事寻机会灭口。两名堂主按教主吩咐与我同行,无常门离长生殿稍有些距离,只能骑马赶路。我与他们没什么可说的,一路无言。   几日后清晨,行至巴陵郡郊外,沿山间小路缓缓行着,这条路可观洞庭湖,我却无心欣赏,满心只思忖这情人蛊该如何到手。   正七月流火,天气转凉,所行处但闻风声飒飒,鹊鸟惊起,却见前方半山腰修葺着朱红色八角石亭,飞檐高翘,背后是青山白云,湖水浩荡,不见边际。   飞亭中斜坐着道白衣身影,正倚靠栏杆饮酒,长发束起,洒脱不羁,脚边随意搁着精致宝剑,仿佛融入这湖光山色中,成一道风景。   我远观那身形便觉得有些熟悉,再看那剑瞬间回神,顿时感到心间发颤,连容貌都未看清,也不管是否认错便勒马调头,打算离这尊神远点。   然而为时已晚,他已注意到我。   扬声笑道:“过来。”   只这一声,我便知逃不掉了。   其他两名堂主见我神色紧张,手按兵器,问此人何人,长生殿面前敢如此嚣张?   我暗自估摸双方实力,他两人与我不分伯仲,但即便我们三个人合力也不是剑寒清对手。我已被他打折手腕,两个月未能用右手,若是再被打伤报仇更遥遥无期,更何况若惹恼了他,恐怕我们三人都不够他杀的。   又想私下被他羞辱便罢了,若是他当着长生殿的面发起疯来,传到教主耳中,定会觉得我给他丢尽脸将我扔去喂狗。   思忖片刻便做了决定,面上却仍平静地道:“无妨,只是前来讨债罢了。你们先走,无常门碰头,这叶翎阴狠毒辣,诡计多端,切莫打草惊蛇。”   我的借口太过敷衍,两人虽面露怀疑,却不敢置疑,道声是先行离去。   我下马拴好,行至亭中,他动也未动,甚至懒得碰那剑,只笑吟吟地打量着我。我见那视线不怀好意,也只好硬着头皮拱手施礼道:“久违了,英雄有何吩咐?”   他见我如此识相,唇边的笑越发愉悦,道:“你来的正好,是你还债的时候了。某正想观访岳阳楼,还缺个侍从。”   我正忙着报仇,要练刀法,要抢情人蛊,夜里还要伺候主子,已恨不得将时间掰作两半用,他竟还要我随他喝酒观景,此地虽是巴陵外郊,但因太过偏远,到岳阳楼赏景喝酒也须两三日,夺取情人蛊的时间又再被压缩。   我心中其实不愿,但剑寒清此人却是万万招惹不得的,便只好拱手道:“承蒙英雄抬爱,在下愿执鞭随蹬,侍奉左右。”   他将手中酒壶轻轻搁下,乌黑的眼睛盯着我,唇边笑意更深,道:“但愿你待会仍会这么想。”   说罢起身将剑挂于腰间,擒住我手腕,从我袋中抽出麻绳,将我双手捆住。我忆起他关在笼中的经历,害怕他又将我锁进笼里,紧张道:“英雄这是做什么?咱们不是说……”   正说着,他却突然拉紧手中绳索。我错不及防,手腕被牵,险些摔倒在地,只得被他扯着,将绳索彼端栓于马鞍,翻身上马。我的马虽不是宝马良驹,却也高大雄壮,毛发透亮。他又生得身姿挺拔,蜂腰猿背,端坐马上,我须抬头再仰起,才能望到他的下巴。   待明白现在处境,顿时觉得屈辱万分,羞得脖颈都红了。   这不是对待囚犯的方式吗?   若叫人看到,我颜面何存?   我抬眸,眼睫抖动,欲开口置疑,想起上回还是没敢招惹。他看到我这羞愤又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弯下腰身轻拍着我的脸,笑着说道:“真乖,这回可没笼子让你享受,不过这个你也一定喜欢,对吗?”   我早知他就是享受羞辱我的感觉,咬牙切齿地想,若不是没带毒药,定在他酒里下毒毒死他。但人在屋檐下,只能忍气吞声道:“是,多谢英雄。”   只听他喝了声驾,马儿缓缓行着。我双手被缚,只得任由他牵着向前,正是步行能跟上的速度,并未拖曳拉伤我,但我仍觉得屈辱。那麻绳虽能挣脱,却不敢那么做。   我将头低至最低,尽量走快,让那麻绳不绷紧不那么羞耻狼狈。   才走几步,便觉得颜面都丢尽。我好歹也是长生殿护法,各堂主教众见面都须敬我三分,正道怕我骂我拿我无可奈何,却被他三番四次地羞辱。   我忍不住抬头偷瞄他神色,发现他竟视我如不存在,只好屈辱地埋头跟着。   提心吊胆地行了小半日,每到拐角我便担心遇到行人,生怕被人看到,认为我是被正道大侠捉住的小贼牵着游街,好在他牵着我很快便下山走入林间。   时间分外漫长,仿佛有半辈子那么久,看头顶才知已是晌午。   走了整上午,滴水未沾,眼见要走出那树林,再向前便有行人来往了。我瞥到他唇边笑容嵌得更深,心知这疯子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他定会觉得这样很有趣,又见他要牵我再向前,慌张地求道:“别,别再走了,会被人看到……”   他立即勒马停下,垂眸玩味地看着我,我狼狈屈辱的模样尽入他眼底,闪着愉悦的光,笑吟吟地问:“怎么,不喜欢被我绑么?”   我已羞耻得红了脸,被逼违心道:“喜欢,只是可否等下回?”   他居高临下地笑笑,如上回那样将酒壶随手丢至我面前,我垂眸遮住眼里的屈辱,咬唇跪地拾起,忍着羞耻,颤抖地将手臂举至头顶递还给他,这才听到他总算开恩道:“解开吧。”   我闻言忙不迭地起身将那麻绳从鞍上拆下,但因着急,腕间的绳索却一时没能挣开,他见状怜爱地笑了,拔剑一挥,剑锋将那团乱麻斩作两半,齐齐落地。   我松了一口气,心这才落回肚中,甩甩微红的手腕,拉着缰绳牵马沉默地朝城镇方向走去,不敢与他多半句废话。   行至巴陵郡周围小镇已是午后,都觉腹中饥饿。我心急赶路,平日啃些干馒头便能填饱肚子,速战速决,路上也是这么来的,但剑寒清却不委屈自己,说要赏景便赏景,说要喝酒便喝酒。   我终日忙碌,忙着杀人,忙着被杀。他无事可做,大把时间用来浪费。   最终只好寻了家酒楼,坐在临窗的位置观赏洞庭湖,从这望去烟波浩淼,磅礴大气,他边喝着酒边遥望远方风景。   我并无闲情逸致,与其默然坐着便翻看残卷,期盼能有所领悟,满桌菜摆在面前也无心思吃。他见我如此扫兴,便对我伸手道:“拿来,某帮你看看。”   我只知他剑法看看便会,不想刀法也有研究,此事他本就知晓,没什么好瞒的,便交给他看。他坐在我对面漫不经心地翻着,小口饮酒,待翻完又合上扔还给我,笑道:“此刀法的确刚猛凶悍,某看你生得也不壮硕,更适合轻灵的剑法,为何不练剑?”   我垂头沉默片刻,长发遮住视线,手指在袖中捏得泛白,面上却漠然道:“并非人人都如您有这般天赋。这江湖,为求一式剑招灭门,争抢的,不计其数。在下曾用的剑法乃源于仇家,便不屑再练。”   他扬眉,似是感到惊奇,促狭地笑道:“你这种人,竟也有不屑之事?”   他已见过我动辄灭门,欺凌少女,困父奸子,也见过我随身携带迷药暗器,见血封喉,认为我毫无底线与骨气。   他想的也没错,我声名狼藉,打不过便下毒使暗器,能拿妻子威胁丈夫,也能拿子女威胁父母,又贪生怕死,能为活着能受任何羞辱。却唯在对待仇人之事上,维持了最后的骄傲。   我咬牙强笑:“让您失望了,在下偶尔也有些底线。”   他听后弯起唇角只是笑,却不多问。他似有无限心思玩乐,却未将任何事记挂于心,对我笑着说道:“想练好刀法,只吃干饼汤面可不行,须多喝些酒,过午后陪我泛舟,我便教教你。”   我蹙眉,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不是说去岳阳楼吗?泛舟又要去哪?怎离目的地越来越远?我疑心他故意拖我时间,可观他神色却坦荡,也不好再问。   又看桌上除了酒肉,还有刚捕捞上的烧桂鱼,河虾,铺在荷叶中的粉蒸鸡,银鱼汤等。我欲望淡泊,也包括口舌之欲,吃饭只为活着,却被他胁迫着多吃菜,鱼肉滋味鲜美,口感软嫩,我却吃得艰难,如同受刑。   他又逼我喝酒,还笑着说这酒滋阴补肾,而我看起来便是肾气不足的模样。   我已很久不曾喝酒,喝醉后会让我头脑不清醒,忘记仇恨。但刚受一番修理不敢惹他不悦,只得勉强灌下几杯,便觉头重脚轻,意识昏沉,连怎么走出酒楼的都不知道。只觉得飘飘然如置云端,忽然落入水中挣扎求救,身旁有无数航船行过,却无人对我伸出一双手来。   不但如此,还打翻我唯一的浮木。   看着我沉入水底。   凉风一吹,我稍稍清醒,发现自己正在一只船上,靠着船舱,小舟正在湖上飘荡。剑寒清背对着我,抱剑坐于船头,乌发如墨,白衣胜雪,发带飘动。   望着这背影我忽然想,若将他从这里推下去,他虽能打,也不过水底亡魂罢了。正打算付诸行动,却见他忽然回头望着我,眸中有森寒冷意,缓缓挑起唇角,俊朗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杀意十足的笑。   “我不杀你,你倒想杀我?”   我竟觉得这瞬间有数万道利剑从天而降,将我砍作数块,片刻间便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千回万回。我惊慌地坐起,船跟着剧烈摇晃,额头布满冷汗,耳旁只听闻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第九章 泛舟   见他缓缓逼近,我手摸到腰间刀,极端恐惧下已无法冷静思考究竟该出手保命还是求饶认错。可如此恐怖的杀气,我本能地未敢拔刀,彻底笼罩在他的阴影下,竟头次觉得他身姿如此高挑恐怖。   这样的压迫感让我觉得恐惧,刚想紧张地向后挪动,甚至想跳入水中逃离这压迫,却被不容置疑地按住,眼睁睁地看着他边慢条斯理地解开我衣带,边笑着说道:“你该庆幸方才没有拔刀,否则,你的人头已经在湖底了。”   我没能听懂,这个动作已令我惊恐至极,浑身僵住停止思考,以为他也要对我做那样的事,但他却是用那衣带慢慢缠上我脖颈,绞紧。   原来是想绞死我。   我分不清杀死我或强暴我究竟哪个更让我恐惧,只觉得呼吸越来越艰难,吸入肺中的空气越来越少,只能以手指无力地抓住他的手臂,掌心中是紧绷的坚硬如铁的肌肉。   我有些呆滞地凝望他如幽潭般漆黑的眼睛,分明是同等高度,我却觉得他像在居高临下睥睨着我,神态如抚去衣上尘埃般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做件不值一提的小事,无半分怜悯。   垂死间我竟觉得,只要他肯放过我,便已感激万分。   他见我眼神发滞,稍松手令我能艰难地呼吸,头晕目眩之感稍褪,感到生死正被他握在手中,濒死的恐惧再次漫上,我想开口求饶却被勒得说不出话。   他见我惶急张口反倒挑唇笑了,却是令人胆寒的,嗜虐的笑,如玩弄猎物般再次收紧那条绳子,笑道:“现在求饶,未免太早吧?小护法,马上想出个饶你的理由,想不出,便死在这儿吧!”   但他根本没给我开口的机会,我立马觉得无法呼吸,垂死地抓着他的手臂,挣扎着想掰开他,却绝望地发现无论如何也无法撼动半分,直至无力垂下,大脑已停转,只认命地等死。   但当我觉得自己要被他活活勒死时,他却放开了我。   我倒在地上本能地大口呼吸,不断咳着,汲取更多空气,却仍未清醒。他轻踢我一脚才猛地回神,惊恐地紧贴着身后船舱,见他半蹲下来似乎又要逼近,瑟缩着想避开却又不敢躲,我不知道他是真想虐杀我还是在玩弄我,只颤抖地阖目,任他想怎样都不敢再反抗,声音发抖地求饶道:“求,求求你,我发誓永远听你的……”   我现在的模样已凄惨可怜,但他却不为所动地说出更令我胆战心惊的话:“某杀的每个人,都如你这般跪在地上磕头认错。可是,有用吗?”   说着便在我的注视下慢条斯理地整理着那恐怖的衣带,我怕极了濒死的感觉,于惶恐中头脑骤然清醒,这次转得异常快,口不择言地叫道:“我,我还有理由!”   “嗯?”   他动作稍停,好整以暇地等我下文,我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硬着头皮艰难地唤了声:“主人,求你饶了我……”   说完羞耻地闭着眼,紧抿双唇。   他审视着我,忽得笑了一声,那压抑的杀气烟消云散,仿佛觉得有趣般,抬手以食指慢慢揉碾着我干涩的唇,享受着我欲躲又不敢反抗的战栗,命令道:“再说一遍。”   说出这虐待狂最爱的词,我已羞耻得红了脸,却因惧怕不敢拒绝,只能在他的视线逼迫下垂眸再次轻声道:“主人,我知错了……”   他嗤笑一声,轻蔑地拍着我的脸,动作极缓地羞辱着我,边拍边嘲弄道:“你还真是没半点骨气。不过,念在这张脸的份上,某再饶你一次。”   说罢却终于放开我。   我方才被吓得忘了呼吸,意识到逃过一劫,只伏在船边喘息,因屈辱涨红了脸,却连想杀他的念头都不敢再起,已彻底怕了他。   我不过起了片刻杀意,若非我这般刀枪剑雨里摸爬滚打的人,怎会如此敏感?但我又未在江湖听闻他名号,怎会有很多人杀他?   我从未遇过如此可怕的人,此时真的半分都不敢招惹。恢复心情后从恐惧中缓过来,忙将腰带簌簌系好,过去的经历已让我如惊弓之鸟,警惕地偷瞄他,但看他神色坦然,便放下心来。   他已在我对面坐下,待我缓过来,平复情绪后才唤道:“过来。”   我丝毫不敢犹豫,乖乖挪到他身旁,小心翼翼地问有何吩咐,他随意蹂躏着我失色的唇,蓦地笑了,眼里有些怜爱:“胆子真小。”   说罢令我将残卷拿出与他并排坐下,将那图谱文字铺开,问我哪里不懂。   我听他声音放柔,还主动教我,当是饶恕我了,便没那么害怕。这残谱虽也有图,却文字偏多,又极其晦涩。心中有招的,看着并不费劲,心中无招的,翻看却如读天书般,习惯性地抿唇道:“实不相瞒,在下看到这本残谱,双目若盲,每个字都认得,但却不懂。”   他被我的话逗笑,道了声:“笨。”   便每四字拆开为我解读,他没甚耐心,绝不说第二遍,我忙记于心上,生怕错过漏掉,待快速翻完整卷后,竟已日光西沉。斜阳在湖面铺出长长柔光,芦苇随风摇晃,沙鸥盘旋,来往撑船的姑娘悠然唱着小曲,嬉闹笑着。   大概因为卸去一桩心事,晚风吹着,我竟觉得若忽略旁边这人,如此难得的安定也让人有些想要沉溺。若我没经历那劫,说不定漂泊的路上,也会遇上喜欢的姑娘,令我想要远离腥风血雨,建个湖畔小屋,泛舟观湖。   正想着,却见远方有三层高楼船驶过,将湖水分作两半,张帆航行,从我们的角度望去几乎插进云霄。我死死盯着那巨大旗帜,果然见到船头立着几人,最正中那个风姿俊雅,温文谦和,人群中如鹤立鸡群。   我不知不觉间绞紧自己衣角,已看到报仇希望,绝不想如此被捉住。见他朝这边望来,来不及躲入船舱,情急之下忙背对着他将身边的人扑倒,以手背隔开装成亲吻模样。我们五年没见过,我身型剧变,消瘦许多,他应当是认不出我,更何况这人虽私底下衣冠禽兽,当着外人却装得道貌岸然,绝不会细看这非礼之事,还得表现得不屑。   但我仍心跳如擂鼓,怕被认出。   这时才对上剑寒清的眼,怕他认为我想造反,便以手指抵唇低声道:“抱歉,那船上的人与我有仇,此举实属无奈,做戏而已,惹您不快可否稍后再罚?”   他便笑我作恶多端,猫捉老鼠般被各路追杀,东躲西藏,却也难得配合地被我压。不知这动作僵持了多久,他看那方向,见船开走便推推我道:“起来,还要亲到何时?”   我本就怕他不愿靠近,见船走了慌乱起身躲他远些。剑寒清却没注意到似的拧起英挺的眉,若有所思地问我这楼船开往何方?   我也在想他为何会在这里,还有武林盟众人,看去的方向是无常门。   我知道武林盟中有教主的眼线,想必长生殿也有洛尘的眼线。但这情人蛊虽是无常门的镇派之宝,也不至于如此兴师动众。   出动这么多人,莫非是为了……抓我?   只想起他的名字,刻骨铭心的恨意便支配了灵魂,我将手握在刀上,凝望着那远去的船只,将牙咬得几乎渗血。   方才的宁静早被撕碎,不复存在。   这时却听剑寒清突然道:“某要去会会这盟主,小护法,陪我去趟无常门。”   “……”   上午说要去岳阳楼,中午说要泛舟,晚上又要去无常门,这男人实在太过善变了。但我也只敢在心里想想,面上却恭敬地称是。   无常门建于山上,创立近百年,皆是唐姓血脉,无常意味阎王手中抢命,是医毒双修的名门大派。   叶翎体弱多病,便被洛尘送至这里治病,他生得美艳,装得乖巧嘴甜,深受掌门及弟子宠爱,便收为弟子,而洛尘则去了青城派。   我身份不便前往,待将小船划到岸边便在山脚镇上寻了处客栈落脚,买了个斗笠戴着遮住脸跟上他。此时已是黄昏后,因我们到的太晚,武林盟大多在无常门,也有少数人正在山脚住下赏景,房间爆满,客栈老板道只余下一间客房。   我便问可有通铺?老板道通铺也已住满,那间还是刚有人离开才匀出的。   我又问可有柴房?老板道有的,只是柴房还未打扫,有些潮湿阴暗。   我说无妨,在下哪里都睡得惯。   话音刚落便听剑寒清有些不快地冷哼一声。我汗毛竖起,不知哪里惹到他,抿唇不敢再吭声,便听他对老板寒声道:“莫听他的,一间上房,挤挤便成。”   我不愿与他挤,与谁都不愿,宁可睡大街。但听这语气似乎已不悦,恐怕再置疑便要睡笼子,只得沉默着跟他上楼,在桌前坐下,心里极其不愿,又不敢提。   当夜晚饭也不吃,默默擦刀掩饰内心不安。   我生得不壮硕,爆发力不够,使得自然也非厚重长刀,而是精巧的窄刀,刀身狭直,有两尺长,无论破甲还是刺穿都很凌厉,又铸有血槽,保证对手能尽快断气。我虽杀人,却不虐杀,能想到最大的惩罚便是枭首而已。   想到这,我偷偷看他。   他正坐在我对面,见我慌张地擦了整晚刀,已将刀擦得锃亮还不停手,忽得将剑搁在桌上发出重重声响,挑眉望着我,我惊得立即站起,低声问道:“英雄有何指教?”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我,问:“你不也是男人吗?为何害怕与人同眠?难道,你只是害怕男人?”   我觉得那视线像是已将我洞穿,但思绪却飘到很远很远处,飘到武林盟的牢底,飘到长生殿阴暗的寝殿,茫茫然看着面前的人发怔。   我怎能不害怕?他生得这样高大,又武功高强,若想强暴我,我定无法反抗,只能被迫顺从地接受……可是我为何这么想?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身体正不住地发颤,下唇几乎咬破。   我见他似乎起疑,生怕被猜到那些事,便平静答道:“英雄说笑了。在下乃长生殿护法,除了您,还有何人可惧怕?”   他沉默着盯着我,缓缓勾起一抹笑,眼底冷冽,是我熟悉的冷笑,每次见到他这样笑时便要遭殃。我今日已被收拾两回,惊慌地后退搬出教主恐吓他:“我敬你是条好汉才一忍再忍,你莫逼人太甚,我好歹也……”但话到嘴边却见他神色更冷,突然想起这正是他最讨厌的魔教妖人威胁之语,便慌不择言地改口道:“好歹也睡过笼子,大不了再睡一回。”   他本眼神凛冽,隐隐有怒气,闻言却蓦地失笑,那股戾气冰消雪融,露出朗若辰星的笑。   “罢了,不与你计较了。小护法,某今晚出门喝酒,你便自己睡吧。”   说罢便自大开的窗户离开,身影如闪电化为的白光消失在苍茫夜色中。我走到窗边,只握到一阵清风,千家万户都已睡去,小镇楼房静匿在星光下,安静祥和。   他走后,我连呼吸都轻松了,便打水洗漱,灭去烛火,刀搁在枕边,侧卧到床上,和衣而眠。但大概因为今日见到那人,刚阖眼便忍不住想起那不些堪之事,杂念缠心,无法安眠。   辗转许久,终于抱膝坐起,望着窗外苍穹中的满天辰星出神。   我在他面前已毫无底线地磕头求饶,什么丢脸的话都说过,被认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被认为是无骨气的卑鄙小人,但却不想被他知晓我曾无力地被人强暴。   都已如此了,还想维持颜面。   又自嘲地笑,都已如此了,怎还会觉得人生中还有安定一词?难道看到别人过得恬淡愉快,就羡慕了,以为自己也有资格吗?   我怎会怕折寿?若始终没能报仇,待我三十岁,四十岁,连为教主卖命都够不上格时,长生殿容不下我,武林盟不容我,便是该死的时候了,练不练邪功又有何区别?因为我本就活不到那个时候。   没有人会放过我,没有人会相信师父不是我杀的。唯一信我的人已经被他们乱箭射死,还有谁敢帮我说话?   我已什么都没有了,宁可承认自己恶毒下作,也不肯承认自己是个无用的人。 第十章 叶翎   我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一宿无梦。   次日我正喝粥时剑寒清回来了,晚上没睡依旧神采奕奕,对我说他要去无常门见见盟主,令我在客栈呆着,不许乱跑。   我眼都不眨,平静地道是。他见我过分老实,怀疑我打算趁他离开逃走。   我诚恳地道:“英雄,咱们都是江湖上混的,我这回逃了,您能饶了我吗?我不会走,您放心吧。”   说罢无比真挚地看着他,但对上他仿佛洞穿心灵的视线时仍感到冷汗涔涔,对峙片刻,他便笑了:“也是,武道大会你总会去的。若是敢走,想想后果。”   我败下阵来,默默别开视线不再吭声。   他扔下这句威胁便走了,我确认他离开后便将毒针缚在手臂内侧,收拾东西戴着斗笠到郊外树林与堂主碰头。他们见我终于现身,忙拱手施礼道见过护法。   我点头问:“现在情况如何?”   其中一个道:“武林盟来无常门的有近千人,咱们分堂因只能夜间赶路尚未赶到,恐怕难以强攻只宜智取。只是,洛盟主怎会如此兴师动众?”   我平静斥责道:“有何大惊小怪?他是青城派掌门,我杀他师父,他当然要捉拿我。倒是你们,平时做什么去了,长生殿混进不明不白的人都不知道?若此次失败,先追究你们责任,教主的水牢可凉着呢!”   他们也畏惧教主,跪地直叫冤枉,不敢再问我与那人的恩怨。   我又交代些事才暂时分开,重新戴好斗笠遮住脸,边走边想着,长生殿要的东西,派出这么多人还没到手才真是颜面尽失,再失败恐怕教主真会将我处死,须尽快想法调虎离山。   可是,有何办法能转移洛尘的注意呢?   正想着,却见街上对面行着一群人,看其他人紧身蓝黑短打,当是无常门人,而最中间众星捧月的是个身材娇小的美艳少年,皮肤凝白,目若秋水,盈盈动人。   我不自觉地压压斗笠。   是叶翎。   他自小爱慕洛尘,却将我认作仇敌,不死不休,当年在狱中的时候便险些遭他杀害,九死一生。   但已走至面前若突然转身反而会惹得怀疑,我便抿唇低头扮作行人模样匆匆走过。将要靠近时隐约听到那行人中有人劝道:“阿翎,别气了,洛盟主也是心急捉到那欺师灭祖的妖人,不是还有我陪你吗?”   听到他的名字,我强压下杀气,不动声色继续走着。他似乎嘟哝了句什么,但擦肩的瞬间,我除了扑通心跳已听不到任何声音。   好歹有惊无险地走过,然错身不过两步,便听身后杂乱的脚步声忽然止住,我便感到如毒蛇般冷飕飕的视线正盯着我,如芒刺在背。我身子僵住,已有不详的预感,果然身后蓦地响起叶翎的声音。   “站住!转过身来给本座瞧瞧。”   事已至此,怕是逃脱不掉了。   我便缓缓转过身,于被他看到脸的瞬间,骤然将斗笠挑至半空引走众人视线,左手紧握窄刀对准他心窝,直接捅去!   早已压抑不住的杀气自街头扫至街尾,来往行人尖叫逃窜。   他险险避开,看我如看杀父仇人,又如看洪水猛兽,恨声道:“我就道他怎么舍得来,又是为你这贱人!”   我不答话,举刀再劈他面门。这人因体弱多病,武功不算高,先杀他再趁乱逃走是现今唯一生路。生死面前,谁理这风花雪月?   他却冷笑,拔剑挡下这刀。   刀剑相撞,传来熟悉的翁鸣,我心底一惊,这才看清他手里的剑,和方才的剑招。斗笠摔落在地,手中窄刀也险些落地,我颤声问:“谁,是谁,给你的?”   他手里拿的,是我的相思。   他使的剑招,是白云剑法。   他扬起秀美的眉,神色得意,对我挑衅地笑:“当然是尘哥给我的,我想学什么,他都会为我拿来,不然你以为是谁呢?”   他说完,长街上骤然风起,吹起我的衣袂,怒火在我胸中腾得烧起,我已很久没如此愤怒了,怒到连手都在发抖。   抢走我的青城派,抢走我的名誉武功,抢走我的师父师妹,最后,竟还抢走我娘留给我的剑送人,他配拿我娘的剑吗?   实在欺人太甚!   此时街上只剩无常门众和我们,我本该逃跑,可手中窄刀却脱离掌控般朝他颈前抹去,非要他性命才罢休。他飘飘然躲开,其他人便从两侧攻来,片刻间我手起刀落砍断左边人的喉骨,旋身斩下右边人手臂,接着才对上叶翎手中相思。   我自见那剑便心神俱乱,手中刀竟被挑翻出去。   身边有更多人迅速涌上,将我擒住,按跪下去。我手中没刀,手臂被许多人按着,几乎压断,却执拗地不肯屈服。   我能跪教主,跪少主,甚至跪路人,却绝不跪仇人。   眼见地上的混着泥的血污已将衣摆沾湿,忽然觉得眼前情景像极了五年前那场围剿,只是那时的人更多,更加惨烈。怒意再次席卷而来,我骤然出手,化指为爪,两指插入最近那人的双目,将他两眼生生挖出,惨叫声抛入天际。   袖下毒针再出,被困间再杀三人。   我握着血淋淋的眼珠,在掌心碾碎,血肉迸溅在周围人身上,厉声喝道:“吾乃长生殿护法!今日谁敢动我,我灭他满门!”   我出手狠辣,按住我的力度稍顿,似是被这乱溅的血肉震慑到。   叶翎见众人不敢为难,更怒地抬手打在我脸上,将我的头打偏过去,捏起我下巴冷笑道:“事到如今你这贱人还敢嚣张。本座今日便再废去你武功,扒光你衣服,把你扔到街上,让所人都看看你是个什么淫贱模样,到时看他还会不会再惦记你。”   我死死瞪着他不吭声,任何回答都是自取其辱。   恨意陡然疯长,缠绕着我,若再次被废,长生殿定是呆不下去,恐怕也没机会东山再起。事已至此不如自尽,奈何桥上泼了孟婆汤,下个轮回,我仍来报仇!   但见眼前青光晃动,要被再次废去武功了。   这一次,我没有闭眼,而是执念地盯着,要把这仇恨深深刻入骨血,刻入灵魂,即便化作厉鬼也要还魂而来,向他们报复。   然临刑片刻,沉静的街上却再度风起,狂沙迷了我的眼睛,只听耳旁锵然声响,那剑似是被挑开来。我眨了眨眼,想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睁开眼后最先看到的,是一道清白刺目的剑光,剑光中的身影仿佛从天而降,毫无征兆地落入我要最后牢记的眼底。   我这一生中,救过很多人,杀过很多人,保护过很多人,危难时候,却从未有人对我伸出手来。   见到这幕,我竟以为是在做梦。   我怔怔看着面前的人,那白衣白得无暇,不染凡尘,比天地间任何颜色都要洁白。而我却浑身血污,脸上是殷红的掌印,刀被打落在地,衣袍被扯得歪斜,仅维持骄傲地站着便已用尽全力,但我仍努力挺直背,想掩饰自己的狼狈。   我已在他面前颜面全无,却每次都更加丢脸。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我,双目乌黑,映着我被打落尘埃中的狼狈模样,但我却觉得他眼里的情绪不像往日的嘲弄。   静默的对视间,他蓦地抬手,用拇指轻轻抹去我眼尾因风沙渗出的泪。动作分外轻柔专注,像对待一件易碎品。   温热的指尖碰到我冰冷的脸,竟有些发烫。   那边叶翎接下那剑,同样被震得倒退数步,剑寒清对正道已是留情,并未如对待我这魔教妖人般直接打断手腕。   他将手从我脸颊挪下,对叶翎语气不善道:“小姑娘,咱们名门正派,对付魔教妖人怎能以多欺少?况且这妖人右手不能用刀,岂不是占人便宜?”   我心头惯来压着凝重的仇,又被多人围攻想起那桩事,心情本是郁郁,听到这声小姑娘却忍不住笑了。   这叶翎生得眉清目秀,又爱撒娇,他偏说人家是姑娘,这不是故意羞辱吗?   叶翎未受过如此羞辱,登即面露羞愤之色,怒喝道:“本座是武林盟副盟主,你敢管本座的事?”   这话平时虽有用,但却恰是剑寒清最讨厌听到的威胁之语。只见他果然不快,袖下风动,未看清动作,只听骨节断裂声音,竟直接以剑鞘将叶翎右腕骨头生生敲断,眉头都不皱一下。   连我都有些惊到。虽知他向来目中无人,但打狗也要看主人,他却丝毫不给武林盟颜面,不过长生殿的颜面他也没给过。   打断手后,他仍余怒未消,盯着叶翎,薄唇轻碰,冷冷吐出两个字。   “跪下。”   叶翎如白梨花般白腻的脸疼得冒汗,却没叫出声,水润的眸子大大睁着,迸出凄然恨意:“你敢打伤我,尘哥不会放过你……”   他生得秀美,武林盟众人也向来宠着他,这副凄楚动人的模样,若其他人见了定会心生怜惜,恨不能将他搂入怀中好生哄慰,若不是深受其害说不定我也会心软。   但剑寒清此人从来不知怜香惜玉,不但无动于衷,甚至眼中寒意更甚,未等说完便面无表情地按住他肩,狠狠按跪下去,膝盖落地时只听扑通声响,想是伤得也不轻。   剑寒清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仿佛跪在面前的不是副盟主,而是一只小狗小猫,这才冷冷道:“你既不肯跪,某便教你。”   周围人从呆愣中先后回神,刚要上前制止,却见他忽得拔剑指向叶翎,剑气在他白嫩的脖颈划出触目惊心的血痕,喝道:“谁敢上前,我要他人头落地!”   待其他人不敢再动,他才看向我,周身都是压抑的怒意,语气阴沉道过来。   我有些紧张,今日我诚恳保证不会出门,却在出门打架时候被捉住,不知他会不会将我当场处置。但我先前已怀死志,连入阎王殿的话都想好,到现在仍有些魂不守舍,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身体本能地听命上前。   他看着我,沉声怒道:“你会输是因为我打伤你的手,现我已打断他右手,也没人敢拦,给我打回去!”   我呆呆地重复着这话,用了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不知为何却旁若无人地低笑起来,笑到肩膀发抖,笑到险些流出泪来,才对着他拱手笑道:“您的吩咐,怎敢不从?”   我这魔教妖人向来嚣张,既有人帮我拦住看门狗,便当着众人的面从容地将刀拾起,又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裳,取发带将长发束起,再擦净脸上血迹,这才缓缓走向叶翎,愉悦地看着他漂亮眼里闪出惊怒交加的神情,笑容在脸上渐渐放大。   “叶副盟主,咱们再来比过。” 第十一章 师弟   剑寒清将周围茶摊的座椅向前一拖,旁若无人地坐下,如看戏般漫不经心看着,但手中剑却并未归鞘。   叶翎身型娇小,如小巧的黄莺,见我逼近,水润秀气的眸子划过狼崽般的狠戾,忽得跃起刺向我。   我哂笑,因被太多人追杀,我这魔教妖人为活命左右刀法都练,尤其是被打断右手后,我吃饭提笔都用左手,已极为熟练。而他虽年幼吃过不少苦,长大后却备受宠爱,没那被日日追杀的经历,何须练左手?   因此轻易便挑翻他拼死反戈,打他如骑兵打步兵,如老爹打儿子。   快刀闪过,便将他右脚脚筋挑断,这痛让他发出一声闷哼,但他也是个狠的,剧痛下竟也不喊不哭,只阴狠地瞪着我,眼中衔恨,如我瞪着他时那般,恨不能化作厉鬼报复。   周围皆是无常门弟子,与他朝夕相处,因他生得太过艳美,喜爱他的并不少,便有人忍不住要出手制止,刚跨前一步,却见剑寒清飞剑而出,那人首级扑通一声,滚落在地,和着泥污滚了数圈才停,甚至脸上表情都没来得及变。   剑回到他手中,身子却动却未动,方才轻描淡写道:“继续。”   说完,血才由那具躯干的脖颈喷溅狂涌,如烟花般抛落洒下,溅在旁人身上。众人皆被这恐怖画面吓得胆寒,再不敢动,甚至退后数步,怕被认为想要出手。   见他们不敢上前,我便越发嚣张地将手中的人按跪在地,弯腰捏起他下巴俯视着他,欣赏他眼底的恨意,对他柔声笑道:“看你的师兄弟,平日爱慕你,危难当头哪个敢舍命救你?不过我却得谢谢你,没你叶副盟主,就没有今日的我,不如你求求我,我便饶了你,否则要你武功全废,筋脉尽断而死。”   他也是个有骨气的,别过头不屑看我,道:“有本事杀了我!”   我百般惋惜地摇头叹气,手起刀落挑断他左脚脚筋,为他左右精巧的脚踝各装扮上两条嫣红的血痕,我慢悠悠地握住他左臂,冰凉的刀锋接着贴上他手腕内侧,果然见他如藕节般白嫩的手臂细细颤抖。江湖中人最怕的往往不是死,而是成为一个废人,此刻纵使再铁齿也生出几分惧意。   我便真挚劝道:“何必呢?废去武功的滋味我最了解,不过打狗还要看主人,你若求饶,我便放了你,我何曾骗过人?”   他清浅的眸子望向我,观我眼神无比真诚,却仍维持着骄傲咬牙不语。   我刀锋微动,钻入皮肉之中,约有半寸,血珠自凹槽沁在雪白的内腕,只要再轻轻一挑便能剜断,才终于听他紧咬的牙缝间,勉强挤出细弱蚊蝇的轻叫。   “不要……”   我的刀果然没有再动,笑着安静地等他下文。   他不愿求我,但更不愿被废武功,两厢权衡,不知过去多久,几乎将牙咬碎,不情不愿地道:“求,你。”   说出这话,高昂的螓首如折断般垂下,眼泪滴落入尘埃中,仿佛已受尽屈辱,楚楚可怜。可惜我冷酷无情,毫无怜悯之心,只嗤笑道:“副盟主,要求便好好求。”   既已开口,岂能半途而废,或许也为拖延时间,他只好低头咬牙道:“求你放过我。”   话音刚落,我手中的刀突然刺破他气海,将全身武功尽数废去,再起刀挑断手筋,这串动作不过眨眼功夫。   我心情愉快地弯起唇角,蹲下身来,一下一下拍打着他沾着泪的苍白脸颊笑道。   “还以为我生死一诺呢?”   惊愕出现在他无半分血色的脸上。   也是,我过去从不骗人,说出的话,哪怕死也要做到,谁能想到现在口蜜腹剑,满口谎言?   还要多谢他们。没有他们,便没有我陆铭越今日。   见他筋脉俱断,武功尽废,已成废人,羞辱也羞辱了,虽说当日所受屈辱未尽数偿还,但总不能真大庭广众下剥他衣服,我还要脸的,便决定结束他性命便罢。   这么想着手中刀已抹向他喉咙,刀刃划过空气,如被烈焰灼烧般,这气劲即便是块废铁也能敲断他喉骨,更何况它还被我磨得极为锋利,但我下刀时却只觉一阵清风吹过,风中携着的,是他袖间被花瓣熏洗后留下的熟悉的香。   这个人给过我最温暖的怀抱,也给过我最深的痛。   我们五年未见,他却常常出现在我的噩梦中,有时,也是虚假的美梦。   他以两指截住我的刀,轻轻卸去力道拂开,如过去那样风姿翩然,温文尔雅,即便面对魔教妖人仍温和细语,对我说道:“适可而止吧,师兄。”   适可而止?当年我求他适可而止的时候,他听过吗?   我袖下握刀的手微微发抖,刚还有些恍惚,此时却什么也无法说出。我该用魔教妖人惯有的刻薄语气嘲讽他伪君子,道貌岸然吗?抑或是解释当年之事,声称自己是冤枉的?   但那都有何意义?只是显得自己更加可悲罢了。   还是不自量力地动手?那不是自取其辱吗?   最终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挂着肆意的笑坦然地站着,当着众人的面,不敢给长生殿丢脸。   洛尘先搀起叶翎,检察他的伤势,叶翎本还忍着,见到他却眼泪直流,他便温声安慰保证定会想法为他治伤,哪怕治不好也会照顾他。我却觉得,即便他还能站起来,也很难再习武了,怕是得照顾一辈子。   哄好叶翎,令人先将他带去疗伤待,他再看着地上的尸体,忍不住眉峰微蹙,惯来淡漠的脸上也泛上寒意,这才对我说道:“师兄,过去的事都是我的错,你心里有怨找我便是,何必拿旁人出气?”   面对如此正气凛然的质问,我竟完全找不到反驳的话语,也不屑反驳。今日死了好些人,副盟主被我当众羞辱,武林盟颜面尽失,如今只看剑寒清能不能罩得住我了,想到这我便悄悄瞄他。   他仍手搁在膝上,大马金刀地坐着,见我瞅他,便不慌不忙地起身,反手将剑收入鞘中,他生得剑眉星目,豁然一笑,风神疏朗。   “洛盟主,刀剑无眼,你们这么多人打他一个小小的护法,他不还手难道等死吗?你的副盟主对我无礼,我便命他教训一下,他不过照我吩咐行事,你找我便是,为难他做什么?”   听到这话,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分外无辜,简直是出尘不染的净水白莲,甚至被劝出几分委屈。   洛尘声音微沉,道:“并非为难,此人是在下师兄,因故叛逃至长生殿。在下也并未令人杀他,只是希望他能重回师门,慰藉师尊在天之灵罢了。”   说着又看向我,温和诚恳,似有无限耐心般谆谆劝道:“师兄,阿翎的确对不起你过,你也加倍偿还了,别再计较了可好?跟我回去吧,师弟师妹们常惦记着你,只要你肯回头,我们仍将你当亲人看。”   他说话间,我便听到周围有人窃窃私语,说着我的过往。说我曾经也是个名满天下的少侠,因嫉妒师弟才华以致心魔缠身,最终在听闻师父打算将掌门之位传给师弟时痛下杀手,篡改遗嘱,东窗事发后残杀众人无数,最终被废去武功,关入牢底。   此番言论我已听到耳朵都长茧,激不起半分怒气。   不想他眨眼间便给出后续:师兄叛逃后师弟继承掌门之位,仍不计前嫌地原谅并感化师兄,然而师兄不知好歹,不但不领情还越发忌恨师弟。   我简直百口莫辩。旁人不知,我怎会不知他的心思,我如今武功低微,被捉回去还不是任他狎玩?外人也只道是盟主管教犯错的师兄,绝不会怀疑半分。   我无法开口辩驳,因为周围人的嘲讽和轻蔑根本由不得我插嘴,他们想听的不是真相,只是想听曾经少侠倒入凡尘沦为阶下囚的故事罢了。解释只会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跳梁小丑,最终只得咬牙勉强笑道:“多谢盟主,然我恶贯满盈,恐脏了你的眼,既然盟主不杀我,便告辞了。”   说罢便转身想走,他却突然拉住我的手臂,再次唤道:“师兄……”   我浑身僵住,寒意从脚底升起,那些不堪的记忆自脑海中尽数涌出。他长得貌若谪仙,我却如遇蛇蝎,恐慌瞬间侵占了头脑,心跳加快,呼吸变重,惶恐间什么都忘了,只知晓他是要把我带回青城派如过去那样欺凌,脑中空白一片,只慌张地挣扎道:“放开我!”   这时,却有人把将铁铐般扣住我的手用力拉开,捉的人不肯放手,他的动作也不温柔,差点把我手腕拽到脱臼才分开。   我措不及防地撞入他怀中,这才看清是剑寒清终于看不下去出手制止,怒斥道:“这是做什么?身为正道当街和魔教妖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我惯来怕他,不愿与他靠近,但这回紧贴着他的胸膛,被他的气息所包围,却感到格外安心。至少此刻,只有这个人肯对我伸出援手。   只见洛尘神色微怔,温文的面容却似凝了层寒霜般,每个字都很艰难地念出:“此乃在下家事,请您莫要插手。”   “家事?”   剑寒清闻言大笑,唇边英气的笑有些嘲讽,说道:“你可不是他的亲人。洛盟主,是你莫要欺人太甚才是。”   洛尘脸上早没了笑意,盯着他沉默不语,眼中寒风凛冽,他总是沉稳温和,我从未见他露出如此表情。   此时阴云蔽日,天地昏暗,街上狂风飒飒,正是剑拔弩张的气氛。   但对峙许久,谁也没先动手。我那惯来顾全大局的师弟似乎有所顾忌,最终阴沉道:“只有这次,下回师兄必须跟我回家。”说罢便放我们离开。   我走出很远后,仍能感到他落在我身上,那恨不能将我望穿的视线。   我终于对他的身份产生了好奇,剑寒清到底是什么人? 第十二章 无常   既然洛尘这回放我,便也没必要再藏,他先带我回客栈吃饭,我才想起打了整个上午,也该饿了。我平日不喜与人深交,虽心有疑问,却也想主动问。   他见到我习惯性地抿唇,忽得用食指摩挲着我的唇,似乎要把它碾揉至殷红才罢休,眼里满是笑意,问道:“怎么,又吓坏了?这便是你不听话,出门乱跑的后果。”   我仍是怕他,不敢躲闪,只任由他戏弄够了才低声道:“刚才多谢英雄。”   他便笑道,光谢可没用,须陪他喝酒。   我心想还喝?整日喝酒,不怕伤肝吗?但也只得从命。   酒仍是上回在巴陵近郊买的,入口香醇,味道绵甜。他喝酒时心情极好,难得有兴致给我讲这酒的来历,说这酒名叫龟蛇酒,以龟,蛇以及多种药材浸泡而成,能滋补强身,益寿延年,喝一口便能成仙,乃成仙之酒。又道当年汉武帝欲寻不死药,派人找寻的便是这仙酒。   我已好些年不曾沾酒,这几日被他逼得屡屡开戒,不知不觉间已被灌三杯,等反应过来才感到面颊发烫,忙道不能再喝了。但酒劲已上来,整个人晕晕乎乎,视线发虚,看他的脸都是重影,头脑在被麻痹下终于忍不住问道:“剑寒清,你究竟从何而来?可是什么剑仙后人?”   他闻言大笑,好像在笑我,我不知是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却感到额头被戳了一下,酥酥麻麻的。我确认他就是在笑我,便低头不作声了,这才听他笑道:“你故事听多了么?哪有什么剑仙,我只是普通的人罢了。我自小受人管束,言行举止都需照他人心意,那时我还不会使剑,只觉得这是应该的。但五岁那年,我无意间闯入一处禁地楼阁,从此改变了我的一生。”   我伏在桌上,意识游离,分明能听到他在说话,却不解其意,只是不知为何心蓦地揪起,强撑着不肯睡去,听他接着说道:“那座楼有九层高,插入云霄,从不许任何人靠近,人人对此讳莫如深,被称作禁忌,但这却更引得我好奇。当我躲过层层守卫攀至最高层时,看到的却是一个女人,正望着窗外,那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她教了我一招剑法,名叫相思。”   他的声音在耳畔渐渐渺远,仿佛又飘至云端。这次云雾散去后,我却没有跌落下去,只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面前,乌发云鬓,肤若凝脂,明眸皓齿,与画卷中的她别无二致。只见她双唇微动,似乎在对我说什么,我却听不清晰,还欲再问时却见浓雾升腾,她的身影已模糊走远,再度残破在记忆中。   我再睁眼时却见天色大亮,竟是睡了整夜。我觉得那个梦似乎预兆着什么,这才隐约想起,竟忘记向洛尘讨回我的剑。洛尘,只想起这个名字,恨意便涌上心头,再忘记其他任何事。但现今我仍不是他对手,只得先找无常门算账,我既已说过要灭他们满门,便要说到做到。   接下来几日,我即便戴斗笠也不敢白日乱跑,只能夜里出门。剑寒清终日神龙见首不见尾,夜里也不在,只在吃饭时候准时出现。每次分明只有两人,却点好些菜,他又极为挑食,随便吃点便兀自喝酒。   我盯着面前的鱼,盘中少去的几箸都是我吃的,心想这不是浪费吗?不吃鱼点它做什么?但也并未说话,这时却听旁桌有人说道:听闻那叛徒也来了山脚,盟主此时离开是不打算捉他了吗?   另有人道:听闻最近有陈圣手的消息,此人为长生殿炼制昙逝控制教众,想必盟主是为此事离开。不过那妖人丧心病狂,为防他报复,盟主还留了些武林盟好汉看护,想必他一个人掀不出太大风浪。   我闻言心里冷笑,何必装模作样?自他决定选择昙逝解药时,便已把无常门当作弃子,连同这留下的人也绝无活路,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当然,消息是我令手下假扮的,但这诱惑实在太大,想必盟主也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这时却见剑寒清持酒壶的手微顿,别有深意地看着我,似乎在等我主动开口,我不知这是何意思,便都没人说话。   当夜我出门时抬头望向苍穹,却见阴云蔽空,银月无光。   正是月黑风高,杀人夜。   便令百人扮作无常门打扮混进,其他人则着黑衣隐于夜色,待到半夜突然闯入喊杀,他们正慌张,却有人暴起杀人,一时不辨你我,只知逃窜,然而向外的几条路皆被封死。   包围收紧,将百余门众围困于院中,如关门打狗。此时武林盟众好汉皆被除尽,局势已定,长生殿出动近千人,还不到手才真让人笑掉大牙。   我也不着急,看这院中跪着的百余人中并无废人,便派人搜寻情人蛊与叶翎下落。但长生殿教众素来奉行烧,杀,抢,少哪样都不成,顺带也将灵丹妙药劫掠一空,我也睁只眼闭只眼。   毕竟命都保不住,要这身外之物有何用?   不多时情人蛊便已寻到,叶翎却下落不明,我心想洛尘倒对他有情有意,但他筋脉俱断,此去匆忙,恐怕难以随身照顾,说不定人还在附近。   思来想去,便令人将无常门唐掌门拖至面前跪好。他四十余岁,也算我前辈,不可失了礼数,我便弯腰来平视着他,露出极其和善的笑,道:“唐掌门,咱们别来无恙。想必你也知晓,贵派门众前些日子得罪了我,但我不忍再造杀孽,若您今日告知他的下落,我便饶过你们,可好?”   他早见死伤无数,百年基业尽毁,已痛至木然,浑浊的双目已流不出泪来,对我恨之入骨,见我还与他问话,几乎将牙咬碎,赤红着双目,怒骂道:“呸,你这妖人能信守承诺才怪!我无常门宁死也不对魔教低头!”   这便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敛了笑,面无表情地抬手示意,教众手起刀落,砍下五名门众首级,顿时鲜血流淌。接着,再五人被按跪在地,等待行刑。   他瞪着我目呲欲裂,若不是有人压着恐怕要暴起与我同归于尽。我却无动于衷,冷冷道:“别逼我改变想信守承诺的初衷。”   他脸上悲痛交加,终于有些许动摇,然而时间不等人,犹豫间再五人惨死,我看却不看那边,只静静听着膝盖落地的声音,接着又是五人,便有弟子被这惨状吓破胆,失智般哭叫饶命,哭声凄厉。他们分明听着我说只要交出叶翎便放过他们,便哭求掌门救他们。   他泪珠再次滚落,终是心非铁石,紧咬的牙间终于挤出藏身地点。   我便令教众前去找寻,堂主凑过来问护法被欺辱之事真要放过吗?我理所当然道:“我们长生殿之人更该信守承诺,我说了要灭他们满门,自然要说到做到。况且身为师长,出卖弟子,是为不仁。身为掌门,纵容门人,是为不义。这种不仁不义之人留着作甚?”   堂主肃然起敬道:“护法此番不刊之论属下实在望尘莫及,难怪护法能作教主眼前的红人,我们便不能,只是不知那叶翎您要如何处置?”   我素来媚上欺下,懒得搭理这马屁精,只吩咐道:“我不想看到他,你只管将他丢到勾栏里,待他何时承认自己是个淫贱之人才给他解脱。”   灭门命令刚下,便见长生殿黑衣教众如修罗厉鬼般将无常门清理干净,不留活口,最后放火烧个干净。我只在旁观看,却见血越来越多,怕血沾湿鞋底,便令他们将情人蛊送回长生殿,自己回了客栈。   余下时间去趟岳阳楼还是够的。   此时天光乍破,东方泛白。   事情顺利解决,正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我心情极为愉快。   然而刚回房却措不及防地看见剑寒清正坐在床榻边上,抱剑静静看着我他,英气俊朗的脸上露出玩味的笑,乌黑的双目里蕴着不知什么心思,看起来像等候多时。   我顿时警惕万分,他平日不会在这时出现,这时饱含笑意的声音便悠悠钻入我耳中,如雷鸣般劈进灵魂,惊得我打了一个寒颤,遍体生寒。   “小护法,有时候某真的很佩服你,总是花样百出,能言善辩。”   我便知晓他是知道的,但我并不认为自己哪里不对。情人蛊是教主令我去取的,无常门敬酒不吃吃罚酒,才落得如此下场。魔教屠杀正道有什么错?就如正道遇到魔教之人,不也赶尽杀绝吗?   无非是狗咬狗,他们咬输了罢了。   这江湖不就是如此,谁需要怜悯谁?   但我定然不敢这么说,只借口叫道:“好汉,冤枉啊!小人也不想的,都是教主逼我的,教主的话谁敢不听啊?”   他闻言笑着斥道:“少跟我来这套,跪下。”   我已不是头次跪他,只听到这两个字便感到双腿发软,几乎本能地就跪倒在地。我本已对下跪之事习以为常,但不知怎的每次在他面前下跪都感到万般屈辱,紧攥着衣袖,羞耻得连头都抬不起,便听他再次命令道:“过来。”   我知晓他又打的什么主意,只能听命,正要起身却听他悠悠问道:“谁让你站起来的?”   我立即明白他的意思,羞耻得浑身发颤,觉得他欺人太甚,便抬头望他想求饶,却只望到他正勾起唇角,露出如猫戏弄老鼠般戏谑的笑,仿佛我越屈辱他便越开心。我便知道说甚都没用,即便我不肯他也绝对能逼得我乖乖就范,说不定还会变本加厉地拴上绳牵着,这疯子什么做不出来?   思至此,只得顺从地垂下头,四肢着地,以膝盖和手慢慢向前爬。   每挪动一步都觉得无比艰难,咬牙竭力忍耐着要将自己吞没的屈辱感,默默爬至他脚下,将头垂至最低,羞耻得脸颊滚烫。   然而我这般模样只是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愉快,慢条斯理地笑道:“小护法,每回都是我决定怎么罚你,你心里难免不服,以后便由你自己想该怎么玩。不过,若你想的主意我觉得没趣,惩罚加倍。”   我头扎得更低,几乎埋进臂弯,只觉得屈辱无比,咬唇不愿答那话。逼迫我做那些羞耻的事便罢了,竟然还要我自己想如何玩弄自己?想的不满意还要加倍惩罚?这不是欺负人吗?   见我不反抗也不说话,他声音骤冷,道:“快点!你不是花样很多吗?”   熟悉的压迫感落了下来,我实在怕他,不敢惹他不快,又哪里能想出那种的事,拿他毫无办法,被逼至极点,只得叩头求道:“祖宗,您想怎么玩小人都认,但这,实在做不到,饶了我吧……”   他既不说话,也没制止,静静听我求了半天才笑道:“好吧,这回我便帮你想,下不为例。你不是最爱把人卖到勾栏吗?想必也会喜欢这个,跪在这儿,自己穿。”   我便见到搁在床边的淡粉罗裙,甚至还有鲜红的女式肚兜,怔怔看着,仍未反应过来,这不是女人穿的吗?这是何意思?   待想明白时,脸色分外难看,再见他东西都准备了,自然是早就想好故意挖坑等我跳,我还不得不跳……是可忍,孰不可忍?我阴沉着脸,咬牙劝道:“剑寒清!你莫要欺……”   他以食指抵住我的唇,将接下来的话止住。   “嘘。想清楚,再说话。”   见我仍不情不愿,便笑笑,宝剑刷得出鞘,下一刻,剑锋抵上我的喉咙,再多一分便能刺出血来,利剑森寒的冷意令我迅速恢复理智,脊背发凉,不敢再置疑。   被如此锋利的剑抵着,我已紧张地不敢肆意呼吸,怕一个不小心被那剑戳出个血窟窿。却见他骨节分明的手动了,剑锋轻划着我的喉咙,描绘着那里的形状,我吓得面色苍白,不知这是想要我小命还是又在玩弄我,紧闭双眼细细颤抖,不敢动弹。   待他享受够了我的恐惧,才以剑轻轻挑起我下巴,逼迫我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我见那双星辰似的的眸子里尽是戏谑,以极其温柔的语气笑着揶揄道:“我哪敢欺负你们长生殿护法,莫非是嫌自己脖子不够凉?这衣服分明是你自己想穿的,对吗?”   我已被他吓得魂不守舍,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嘴唇艰难地动动,颤声道:“对,对……”   他却得寸进尺,进一步逼问:“对什么?说清楚了。”   我感到那剑锋紧贴着皮肤,稍稍用力便能将我的皮肉切开流血,虽说并未伤到我,要害被人捏在手里的感觉已让我被那恐惧掌控,不敢再有半点违抗,彻底屈服于他的淫威下,被迫低声答道:“是,是我自己喜欢,您没有逼我。”   说完便羞耻得闭上眼,只恨自己没有直接晕过去。 第十三章 山河   剑寒清很满意我的回答,终于挪开抵在我脖颈的剑,但他视线所及之处,甚至不所及之处,无形的剑却也悬在头顶。   为何我这么倒霉,偏遇上这尊神?   我悄悄瞄他一眼,见他唇边挂着兴味十足的笑,正好整以暇地等着我接下来的动作,只得忍气吞声地将手挪至衣带,动作极缓地褪去上衣,因修炼功法阴气极重,我的肤色比正常人要白,并非赏心悦目的莹白剔透,而是如纸般的病态苍白。   胸前更密布着大小疤痕,有的是在正道与人搏命时种下的,也有入长生殿后挨的鞭子针刺等刑罚,有被人追杀时留下的伤痕,毫无美感可言。   无论在哪方时我都常常受伤,每道疤痕都能讲上一个故事。   我感到他的视线在我胸膛停顿,抬眼瞥到他表情凝肃,沉吟片刻,却也并未说什么,而是收起剑令我继续。我见他没半点收回成命的意思,只好颤抖地将手挪向那件艳红的肚兜,指尖刚触到便感觉烫手,几乎是逼迫自己咬牙将它拿起。   我将布带系在脖颈,正要绑下两侧的带子时他却忽然蹲下身子平视着我,我对上他的眼睛便吓了一跳,却见他面无表情地以指腹隔着那层殷红的丝绸,轻轻按压着我胸前那点,问:“这是什么?”   “啊!是,是……”   绸缎滑腻的触感摩擦刺激着,我眼睁睁看着它渐渐突起,已涨红了脸,喉咙动了动,却如哑了般,怎么也说不出这污秽的话,只能声音发抖地求饶:“我说不出口……”   他捏住那处突起稍用力揉捏,感受到掌下我身体蓦地僵住,又问:“喜欢被捏这里吗?”   我小声道:“喜欢。”   他轻描淡写道:“那便自己捏住,不许放手。”   他心情好时我还能说上点话,但现在见他表情冷肃,再不情愿也不敢忤逆,只得照他吩咐办。他的目光笼罩下,我已能猜到自己现在是何模样,穿着艳红的女式肚兜,被逼着跪在地上玩弄乳头,定然看起来淫荡不堪。   我已觉得难堪,他却突然将我的亵裤拉下半截,仅露出腿间的阳具,正低低垂着,因受冷风刺激反倒越发瑟缩,他又问:“为何你没有反应?”   我吓得浑身僵住,声音发抖地低声道:“我所练功法阴气极重,寒气阻塞于任脉会阴穴。”   他听后似乎越发不悦,唇角向外牵着,几乎抿成一条直线,漆黑的眼底锁着复杂的情绪。我感到惶然无措,不知怎的又惹到他,却见他重重哼了一声,道:“算你运气好,我练的是至阳功法。”   “做,做什么!……”   未等我反应,便觉一股炽热刚强的内力灌入任脉,招呼都不打,我急忙放开抵抗任他内力探入,这种被外来内力侵入的感觉很可怕,只要他稍稍发劲,便能冲断我全身筋脉。我按捺住内心的恐惧,苦苦煎熬,待这内力走了一个小周天,将淤滞的寒气撞散冲开,最终沉入丹田,才觉得好过些。   我过去也练得至阳内力,身上总是火热,数九寒冬也能仅凭单衣御寒。虽然只是暂时,久违的温暖终于重回身躯,但先前被撩起的情欲也跟着迅速蔓延,下身微微抬头。   我正又羞又气,窘迫至极,却见他修长的五指拢住我的下体,开始有节奏地上下撸动,被如此刺激,我大腿内侧肌肉紧绷着,忍不住微微挣扎想逃开,反被斥责道:“谁让你动的?用力捏住!”   我不敢发作,只好咬着唇,默不作声地捏住自己两颗乳珠,任由他的手不紧不慢地套弄。他的掌心并不细腻光滑,带着薄薄剑茧,就是这双手,能握剑,能轻易取人性命,如今却握在我全身最羞耻最脆弱的地方,如玩具般玩弄。   想到这我呼吸越发急促,已濒临射精,如溺水般喘息着,头脑不清醒时反倒有了勇气,睁大双眼望着这张俊逸英气的脸,在他深潭般黝黑的眼底再次看到了怜爱,那是如在暴风雨中注视流落雨中的幼崽般,居高临下的怜爱。   我觉得这样的眼神下的自己无比卑微无助,缺氧的感觉越发浓重,终于问出那个问题:“我不明白,您为何救我?”   他不作回答,薄唇微抿,眉头都没皱,手上动作加快。我无暇再想那些事,在这瞬间精关失守,精水喷薄,尽数泄入他掌心。   我已再跪不住,脱力般伏在床边大口喘息着。方才精虫上脑未意识到,现在才想起自己问出要命的问题,还、还弄脏他最珍视的手,顿时感到后怕,便用余光悄悄打量。   却觑见他重新站起,拿起那床榻上的衣服,低垂着眼,分外专注地擦拭掌心的淫液,头也未抬地反问道:“那你又为何非死不可呢?”   我怔了一下,哪有为何?他们杀我,我也杀他们,杀来杀去,也记不清到底欠下多少命债,越来越多的人认为我必须死,我也从不理会这群蝼蚁的看法,只向强者低头。   这恩恩怨怨,哪里分得清楚?   正想着,他却拍拍我的脸唤我回神,神采英拔的脸终于再次现出笑意,对我说道:“该吃饭了,念在你今日很听话,这衣服下回再穿。享受了这么久,也该饿了吧?”   我不敢相信就这样逃过一劫,轻飘飘地瞄着那件深恶痛绝的罗裙,才如释重负地点头道多谢英雄,才簌簌穿了衣服收拾东西吃饭。   不知不觉便折腾整整半日,再度出发时已是晌午,这回走的旱路,再过一日才到岳阳楼。   时值初秋,天朗气清,白云碧水,湖光潋滟。   我本因收拾了无常门心情愉快,又被剑寒清惹得不快,但我最擅平复情绪,终归于平静。   这些日子,我再观珈蓝残卷,大多都能领悟,只最后一式始终不解其意。这刀式名叫轮回,乃珈蓝刀决精髓,能极大提升功力。问剑寒清,他也说刀意只可意会,难以言传。   事到如今,虽多有波折,但均按期望进行,接着只要回陈家药林灭口,再回教复命便没多余麻烦,想必要不了多久便能报仇雪耻。   我凭栏而望,观这湖光水色,风月无边,能望洞庭山,心情转好。心想,仙人李太白曾诗云:刬却君山好,平铺湘水流。巴陵无限酒,醉杀洞庭秋。果然名不虚传。   剑寒清仍坐在栏边喝酒,他生得剑眉入鬓,目如朗星,临风把酒,洒脱不羁,忽得对我笑道:“巴陵无限酒,醉杀洞庭秋。小护法,听闻你会作画,今日可有雅兴?”   说到作画,我起初的反应是抵触,竟不愿碰那笔墨。但观他神色并无作弄,只是随口一提而已,又想自己已活不了多久,恐怕至死也不会再有此机会观景,不如就作幅洞庭山河图,只当我曾活过的证据。   我便道声好,铺纸研墨作画,这次我画得分外细致,欲将这千倾湖水,万丈风月都寄入画中,绘了许久,直至午后才完成这幅图。   完成后我一摸衣袖,恍惚才想起今时已非昨日,印章早丢在青城派,我也不再作画。便低眉瞅着那画卷出神,落款留什么名字呢?是青城派弟子,还是长生殿护法?   最终什么也没留,余出大片空白。   待它干透又想这幅画该给谁?待我死后,身上物品应当都被烧尽,我无亲无故,恐怕也没人会帮我保存。   思来想去也没想好,只觉我这恶人也做得可悲,竟无一个朋友。便听剑寒清望着这画对我说道:“某看你画得不错,不如送我吧,回去帮你裱起来,下回再陪我去钱塘江观海潮。”   我眼眶发涩,心道哪里还有下回?这便是最后的机会了。面上却不显,只诚恳保证道:“这有何问题?您尽管吩咐便是。”   他便继续喝酒,随手将一只翠色玉瓶抛入我怀中,道:“虽说男儿身上有些伤疤不碍事,但终究不好看。此药稀释后浸泡全身,七日后能褪皮再生,当作回礼吧。”   我默默收下,拱手施礼道:“多谢英雄,然时候不早了,在下该回教复命了。”   他喝了酒心情很好,摆手放我离开。   行至楼下时,我抬头看他凭栏而坐仍在喝酒,似乎动都没动过,潋滟湖光映在雪白衣袂,明媚靡丽,心想他武功高强,定能活得很久很久,拿去送人也好,喝多了扔到角落也好,它都能如我这般,无论在多阴暗的地方都顽强地留下,证明我曾鲜活地活过。   正想着,却见他低头,自上而下望着我,朗声笑道:“快走吧,小护法。武道大会见!”   我猛然回神,勉强拱手示意,匆忙离开。 第十四章 红白   正当我以为事事如意时,归来途中便听闻盟主已找到陈圣手的消息。我心觉不好,再回陈家药林时果然不见了人影,只留下整齐的脚印。   因离教时与堂主同行我没机会下手,想着不如活活饿死吧,也算省事,却被找到踪迹。   我心底惶恐,若洛尘将此事是我所为的消息放出,长生殿容不下我,我将无处可逃。五年隐忍,功亏一篑。   唯一的好消息是陈大夫已死,解药断了线索。洛尘野心向来不小,若有解药在手,吞并黑白两道恐怕也是早晚之事,如今处境实在艰难。   我行至长生殿山脚时,犹豫再三,心想我绝不能坐以待毙,我已忍耐五年,如今报仇有望,怎能死在这里?便将那毒药挖出,再将匕首打磨锋利,吹毛立断,藏于袖间。坐于青岩上,调整呼吸,直至身上无半分杀气才起身,带着往常般敬畏平静的神色爬上千层台阶,将本已放弃的计划再度重启。   此时天色阴沉,狂风飒飒,浓云低垂,整座长生殿都笼罩在阴霾中,仿佛风雨欲来。   此次教主并未为难,甚至得到奖赏,我受宠若惊,叩头直道全靠教主栽培。刚离开正殿便遇到侍女红杏,教主向来喜怒无常,伴君如伴虎,我每回见到她时她都战战兢兢,便关切地柔声问道:“姐姐的伤可好全了?”   她视线总是怯生生的,不敢直视我眼睛,小声道:“已无大碍,多谢护法关心。”   我又问教主近来身体可好,可还会头痛?   看着她乖巧地垂着头,青丝分开,露出白净的后颈,令人心魂荡漾,我恍然觉得,我跪在地上低垂着头时,是否也是这样?   便听红杏柔柔应道仍会头痛,杀了又换了好些大夫也无甚用处。   我忧愁叹气:“教中事务缠身,教主整日殚精竭虑难免会头痛病犯。卑职此行恰好觅得良药,混入茶中服下,便能永绝此患,只是这番心意不必让教主知道了。”   她听懂我的话,抬头慌张而惊愕地看着我,犹豫半响低头诺诺接过道是,将那毒药接入柔荑。   我还欲嘱咐,便有人来知会我道副教主有请。   他找我做什么?   我虽心有疑惑,但害怕事迹败露,便不再多说,转去副教主房间。他的房间倒是宽敞明亮,笔墨纸砚具备,端得风流雅致。我到时他正在专注地倒茶,浅褐色茶汤倾洒滚入杯盏,溢出满屋茶香。   见到我来便对我招招手,笑着道:“明月,来喝茶。”   这副教主生得张讨喜的笑面,喜也是笑,怒也是笑,常带着那和蔼的笑措不及防取人性命,办事干净利落,论心肠歹毒,我甘拜下风。   他不常在教中,主要负责在外打探武林盟情报。因此虽级别比我稍高,我却不算他下属。我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如今已有些不耐,便不与他虚与委蛇,随意抬手行礼婉拒道:“属下还有事要办,副教主找别人喝茶吧。”   正欲走,却听他的声音仿佛在后脑凿开大洞,风簌簌地灌入,吹得灵魂刺骨发寒。   “护法,本座在武林盟的手下刚打探到,陈圣手虽死,儿子却活着。你猜他之前是被谁藏起了呢?不如坐下,聊聊此事?”   我后背发寒,冷静地点头,悄悄握紧袖下的匕首,不带丝毫杀气,泰然自若走至他身旁,找寻机会一击要他性命。   他却毫无防备地将那杯茶盏搁到我面前,笑道:“不必急着杀我灭口。此事并无几人知晓,打探到的人也被本座亲手灭口,若我不说,教主不会知道。咱们都身中昙逝之毒,每到发作备受折磨,痛不欲生,明月,你我感情深厚,若寻到解药怎能不给我一份?”   这豺狼,就算我给他解药,他也会要挟逼迫我索取更多。况且我已教唆红杏下毒,待教主一死他们都得投鼠忌器,凭什么把解药给他?还是先稳住他再说。   我便为难又惶恐道:“这,属下虽刑囚拷问,可那大夫害怕给我解药会被灭口,竟宁死不屈,属下尚未来得及讨要到便被洛盟主截了胡,副教主明鉴!”   说完我自己也有些紧张,怕不够诚恳,他会不相信。   但他却只是端起茶杯,啜了一口,笑道:“明月,咱们关系这么好,本座怎忍心看着你被教主处死?此事且帮你压下,但若让我知道你是骗我的,教主的刑罚你是知道的。”   我忙起身道:“卑职不敢。”   他便热情地邀我坐下喝茶,作风并不似其他魔教中人般开门见山,反倒学得像个伪君子,商量完毕还和蔼可亲地问我近来任务完成得如何,可有烦心之事云云。   聊了许久,我见双方都聊得艰难,喝了杯茶便起身告辞。   心里思忖不知那毒是否已下?接下来便是要找机会除去少主。他修得幽冥掌法,这掌法共十重,每升一重,越发无情,练至最高层便断情绝爱。他已修至第七重,平日便动辄屠人满门,如呼吸般理所当然,残忍无情,想杀他恐怕还要趁其不备。   要行至少主寝殿须再次经过正殿后,我走的北侧小路。正满腹心事,却见耀眼的红翩然晃过,抬头便见有人坐于大理石栏杆,皮肤雪白,红衣鲜艳,赤裸的双足来回晃着,足背光滑白腻,脚趾玲珑剔透,涂着丹蔻。   正是白界。   我本习惯地不理她,但当看见倒在她脚下的熟悉的婢女时却顿住,俯身检察她伤势,只见一道血线自她青灰的唇畔溢出,再探鼻息,竟早已断气。   慌乱的片刻我已顺手将药瓶暗自收回,这才起身瞪着她。心想着莫非她是知晓我的计划,故意坏我好事?应当不是的,她若知道,此时我已被教主拖下去处置了。   难道只是见我总与红杏聊天,单纯挑衅我?怎会有如此睚眦必报的女人?   我便越发不爱理她。   她面上毫无愧色,见我瞪她本就上扬的眼尾反倒越发翘起,露出勾魂的笑,对我说道:“陆郎,刚回来便急着和这贱婢聊天呢?我见她做事不专心,便出手教训了一下,谁想她不经打,这便死了。”   事情既已发生,我只得叹了一口气,心想罢了,这便是天意吧。现今已稳住副教主,想必暂时没事,不如安分地尽快参悟轮回,那两人武功高深莫测,还是莫要招惹。   便不再理她转身要离开,却见白界垂眸凝视着艳红瑰丽的指甲,漫不经心般地说道:“陆郎,你还是不懂女人心,女人为心爱的男人可是能做出任何事。听闻教主将这情人蛊给了少主,他已突破第八重刚刚出关,此时你可莫做傻事。”   竟已至第八重。   教主也仅练至九重,便已变得暴虐无常。   我暗自叹气,这节骨眼上,风浪却一波接一波。   我不知白界与我说这些闲话是为何,只是踏入少主寝殿时,远看到他长身玉立的颀秀身影,便感到浓重而低沉的压迫感,那气息比过去更要阴冷,更要强烈,令人望而生畏。   这情人蛊有催情作用,更能使中子蛊之人受母蛊掌控,性命相连,想必教主还是为了延续子嗣。他这么骄傲的人,被自己父亲当种猪般配种,难免会心生怨恨。   此事全然与我无关,怎么也不至于迁怒于我。可仔细想想,我每日都顺从他,他还不是无端虐待我?我想还是明日再来请安,却见他已察觉到我,视线森森扫来,那双残忍漂亮的凤目泛着寒光,我便觉得遍体生寒,浑身皮肉都在叫疼。   但我无处可逃,只能强忍着恐惧行至他面前,颤抖地跪下磕头问安,然而刚跪下便觉一股掌风袭来,我闭目以为要挨打了,也不敢躲。那巴掌却迟迟没有落下,抬头却见他已收手,正垂眸盯着我,问道:“本少爷为你参加武道大会,这情人蛊便是你的回报?”   他弯下腰来,重重捏起我的下巴,白净貌美的脸上蓦然浮现出阴柔的笑,咬牙冷冷道:“你是不是觉得,待本少爷成了亲,便没人来折磨你了?”   他修的掌法极为影响心绪,每升一重便越发暴戾无情,我见他情绪正不稳定,越来越像教主,已万般恐惧。即便敢如此想也绝不敢这么说,正欲辩解,却见窗外激白电光骤然点亮苍穹,惊雷炸响,积攒了整日的雨倾盆而下,将我欲说出口的话掐灭在喉间。   这窸窣雨声令气氛变得安静,他甩开我,恢复了往常的冷漠,拒人千里之外,冷冷道:“床上有两样东西,你选一样吧。”   我只得磕头称是,这才看到床上的两样东西,顿时浑身发抖。   一样是藤条,一样是长鞭。 第十五章 情人   捱打于我已是家常便饭。   我来长生殿两年时,还在分堂下做事,顶头上司与我过去曾有过节,几次给我分发危险任务,去办会丢命,办不成则会捱板子。   我极其怕死,又不愿挨打,便在性事后与少主求情将我调离,少主随便发话将我们身份互换。我向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趁机陷害他死在任务中,方泄心头恨。   代价便是那段时间每次插入前都要挨打。他向来这样,给我一样,便要拿走百样。   最开始被虐待时我极为害怕,拼命挣扎,哀叫求饶。渐渐却已习惯,越来越能忍耐,甚至他心情好时,鞭打也能给我快感。   但他今日显然心情不好,两件东西我都不想选,却不敢违抗,垂眸看着它们,怕得几乎掉下泪来,最终还是不得不拿起那根藤条。   我看那鞭子有两指粗,泛着黝黑的光,藤条打起来虽然也是钝痛,但至少不是鞭子那尖锐的刺痛。   他见我做了选择,便令我跪在他面前,取麻绳将我的右手与右脚踝绑缚在一起,眼底闪着冷酷的光,我见状越发惊恐,我从不敢反抗他,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会令我胆敢反抗。   “为何绑我,少主?我不会反抗,您到底要做什么?”   他却不答,昳丽的面容如疾风骤雨前般平静,将我的左手也与左脚踝牢牢绑住,我便只能跪趴在地,双脚大开,摆出任人蹂躏的姿势,我本该觉得羞耻,此时却是恐惧占了上风。   我看到他当着我的面拿起那根黝黑的长鞭,只听耳旁风声呼啸,如被撕开般尖锐的痛直接在后背炸开,灼烧般的痛,我死忍着不吭声,只在心里后悔没在来时趁机捅死他,更诅咒他死上千次万次。然而这痛还未缓过来,下鞭就已落下,声音被我死死压住,冷汗却浸湿了后颈。   五年间,他早摸透我的底线,这种疼痛我至多能承受四十鞭,多了便会掉皮流血。开始我能忍耐不出声,接着便会哀叫求饶,到最后却是连叫都不敢叫,只伏在地上茫然等死,如毡板上的肉任人宰割,这时无论品箫还是插入都完全臣服。   见这架势我本就足够害怕,这回没挨几下便哀叫求饶。   “别,别打了,我知错了……”   妥协并未引起任何回应。那鞭子有条不紊地均匀落在后背和臀部,并未撕裂我的皮肤,却仿佛皮下的肉都被打碎,让我痛得想缩紧身子,却因麻绳困住,只能伸展开任他施虐。   感觉到鞭打又要落下,我挣扎想躲开那疼痛,却只能毫无意义地向前挪动不到两寸,又一鞭甩下,才意识到根本就逃无可逃。   空荡的寝殿中回荡着的只有皮鞭落在肉上的声音,伴着窗外的哗啦雨声,我忽然进入迷惘境地,心想在这磅礴雨中,或许别人正阖家团圆,或观雨喝酒,或撑伞而歌,我却跪在地上供人施虐,怎么也不明白为何要被如此对待,即便我真的错了,辱了他的尊严,就真这样罪无可恕吗?   此时我愿意用一切换取他的丝毫怜悯,只要能饶恕我,我什么都答应,也绝不敢再恨他。   又是咻得一声,我害怕听到那皮鞭在空气中划过的尖啸声,已放弃反抗,只瑟缩地伏在地上,以微不可闻地声音不断低喃着:“我错了,再也不敢了……求求你,饶了我吧……”   残忍的动作终于停下,我仍趴在地上浑身发抖。他在我面前俯身蹲下,以鞭柄抬起我的下巴,那黝黑粗糙的凶器摩擦着我的下颚,更令我害怕得不敢看,只跪着瑟瑟发抖,连出言求饶都不敢,只听他冷冷问道:“还想挨打吗?”   我在他漆黑冷酷的眼底却看到骇人的执念,怕得不住发抖,只麻木地重复着:“我错了,错了,别打了……”   他见差不多了,便当着我的面取出一只檀木锦盒,问道:“这是你送我的,我便用在你身上,可好?”他说着,莹白冰凉的手指爬上我的脸颊,轻轻拭去我的眼角的泪,声音却阴狠得令我打了个寒战,“种了情人蛊,便再逃不出我的掌心。明月,你活着是我的人,死也别想离开。”   我听懂了他在说什么,绑了情人蛊我将再无法逃出他掌控。我本不甘愿,但此时却因恐惧如抓住希望般生怕他反悔,开口嘴唇都在发抖,不知所云地哀求道:“什么都给你,要我的命也给,请你饶了我,我好害怕……”   茫然间我看到那不过指甲大小的黝黑蛊虫忽得钻入身体,没入皮肉,融入血骨,消失得无影无踪。心像被抽空了般,万念俱灰,倘若我曾还有过丝丝妄念想着逃离他后的人生,今后却再不敢想,彻底绝了这念头。   除了死亡,已无任何选择。   种蛊完毕,他终于解开捆住我的绳索,抚摸着我惊瑟苍白的脸,冰凉的唇瓣贴上我的唇,勾出我的舌迫我交吻。我刚经历一番暴风雨般的蹂躏,但只要被稍稍温柔地对待,原始的欲望便不受控制地由下腹升起,燃遍全身,我脑中忍不住幻想他进入我身体,狠狠侵犯我,令我舒服到浑身战栗的画面,不知不觉间下身竟已勃起挺立。   他也正如我所愿,强行分开我的双腿,并起两指插入我正开合不止的肉穴,手指刚没入便被肠壁的肉紧紧包裹,这快感令我本能地夹紧双腿挽留,被他拍了一下才分开。   手指抽出,接着便换入滚烫的阳具,我攀在他身上,任由他不留情地顶弄冲撞,每下都带给我从未有过的快感。此时他已成为无可取代的神明,能赐予我伤害,也能赐予我救赎,可这痛苦和快乐背后,我却无法辨清他的容颜。   不过抽插几下他便令我轻易高潮抽搐,浑身瘫软敏感,他却停都未停地按住我继续,灭顶的刺激令我连脚趾都绷紧,我却惊恐地发现下身欲望竟再次抬头,终于忍不住求道:“不,不要,受不了了……”   他俯视着我,以最为粗暴的动作落下最为怜惜的吻,低声问道:“你恨我吗?”   “……不敢……唔,不要……”   我被他顶弄得哀哀求饶,恨的念头已飘得很远,如天外的雨声般离我而去,他声音却自天边渺渺远远地传来。   “明月,别恨我,这是我能想到唯一的办法。幽冥掌再练下去,我会忘记所有感情。有情人蛊相连,我再也不会忘记这感觉。”   我已被操得说不出话,无法回应。   他也根本不需要我回答,只是狠狠地侵犯我,享受我的彻底妥协。直到再没半分力气才终于失去意识,再次回到那四面石墙,空荡如棺材般武林盟牢底。   没有天窗,没有灯光,也无日夜交替。   我已分不清在这里关了多久,有时昏迷再醒来,也不知睡过多久。在这里唯一能做的事便是被那人侵犯,和等待那人前来侵犯。   我曾力挽千钧的双掌已无丝毫力气,甚至身体也疲惫虚弱,我绝望地向前挪动着,试图逃开在我身上驰骋的那人,却被捉住脚踝拖回,将我按得跪趴在地,手腕牢牢固定在后背,自身后再次顶入抽插。那巨物在红肿不堪的后穴不断抽送,事到如今已我无法再维持尊严,终于开口求饶。   “已经第三回 了,适可而止吧,盟主……”   但这发哑的声音却只引得他越发兴奋地抽插,甚至掰过我的脸令我回头与他接吻,我感到后穴含着的阳具越发粗壮,穴口已承受不住这样的尺寸,又要开始流血。   他仿佛有无限的精力,每回都能将我榨取到无半分力气,让我以为自己要被活活做死,但每次迎接我的却不是解脱,而是他的又一轮侵犯。我实在承受不住,眼里又流出泪来,哭着求道:“我真的受不了了,停下……你杀了我吧……”   我并非爱哭的人,可自从沦落至此,我已记不清多少次被他逼至哭泣求饶,他好像不把我逼到如此地步便不会罢休,每日等着我的只有打桩似的侵犯。   我现在的模样应当极为凄惨可怜,见我似是真的已是极限,侵犯的动作终于稍稍停顿。我喘息着半睁开眼,偏头看到他的神情在橙红烛火中晦暗不明,心里越发惶恐,害怕他接下来的举动。   在我惊慌的视线下,他以衣袖轻轻擦去我的眼角的泪水,低头吻了吻我的唇,温声道:“我不是说了,这时候要叫我什么?”   过去我常与人打架,打伤别人,或被人打伤,当我带着一身伤回家时,所有人都训斥管束我,只有他默默地陪伴照顾我。我曾认为他的声音是天底下最温和,能包容一切的,但现在听到却令我浑身发冷。   他像是疯了,完全变成了我不认识的人,说不通道理,也不听我恳求。   此时我最害怕的还是他会不顾我哀求地继续,我已承受不了更多,只得阖上双眼不堪地求道:“念在往日情分上,给我个痛快吧,师弟。”   每次我想求死,总会惹得他惩罚般更加疯狂地占有,但此次他却轻叹了一口气,将凶器拔出,带出令人羞耻的水声。   却并未如此结束,而是抓起我的手握住他胯下的阳具,压抑着欲火沉声道:“帮我弄出来,今日便放过你。”   那巨物怒涨着,我单手竟很难握过,上面沾着不知是谁的淫液,令我觉得羞耻窘迫,却只能照他说得做,不这么做他是不会罢休的。   我便握住他的阳具上下套弄,不知过去多久,我的手都要抽筋时,终于瞥到他的神情越发亢奋,呼吸粗重,猛然捧起我的脸逼迫我与他亲吻。我被他吻着,手上的动作却不敢停,再次快速撸动几下,那股腥膻浓稠的液体终于射出,溅到我的胸膛和掌心,耳旁只听到他射精后满足的叹息,被他紧紧搂住,力道之大,几乎将我揉碎在胸口。   屈辱的泪水再次落了下来。   为何要这样对我?我们曾经不是很好吗?   他见我默然垂泪不语,便温柔地用手帕擦拭着我胸前的污秽,他总能拿捏到我的短处,在我濒临崩溃时却又施舍一点温柔,不断地试探着我的底线。我本不欲理他,却听他似不经意般说道:“师兄,嫣儿明日便要与柳家公子成亲了。”   听到这名字我终是无法无动于衷,不得不望着他商量道:“我想去看看。”说着观察着他的表情,喉咙动了动,再加上那个能讨他欢心的词。   “师,师弟。”   见他不拒绝也不答应,我再次妥协地求道:“我已经发誓不会离开,不会自杀。你若怕我跑了,可以在我身上下毒,可以为我戴上镣铐,我只想远远看看,就看一眼,好吗?”   他看着我,眼里有些不忍,温声道:“不是我不答应,只是你的身份太过敏感,不可招摇。我会替你送份礼物,你若有何想说的话我帮你转达,可好?”   我就知他最在乎的还是这个,只沉默地靠在背后石墙不再理睬,冷漠抗拒。却见他再次逼近,我故作冷静,心里却仍是发了憷。他今日已发泄三回,不知是不是又起兴致。他正年轻气盛,我又失去内力,被夜夜索取早已没了力气,强行再来定会被再次做晕过去。   然而他却并未再度强行分开我的腿,而是轻碰了碰我的眼睫,看着那滴落在指尖的水珠,叹了一口气,为我重新穿上衣服,低声问道:“你恨我吗?”   这些日子来他便如疯了般,完全不听我说话,只知侵犯占有,如今的问题我却不知如何回答,过了半天才道:“师父杀你父母,你便杀他报仇,那我是不是该杀你呢?可你还叫我一声师兄……”   我的手攥得紧紧的,指甲嵌入掌心,这才是最令我痛苦的回答。   “我不知道,你杀了我吧。”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沉默许久,终于开口道:“抱歉,让你伤心了。等过些日子,我便带你回青城派,想必到时候你会开心点。”   回青城派,不也逃不出他的掌心吗?我最渴望的自由,不也早已不属于我了吗?牢里牢外都有何区别?我心里未有丝毫波澜,只垂眸低声道:“难道如今,还有我说不的余地吗?” 第十六章 武道   次日醒来,我想起被种了情人蛊,心里自是绝望,但我向来情绪恢复得快,未敢表露半分不恭,如往常般出门练刀。   轮回之意始终不能参悟,再次停滞不前。   待到午后再去请安,少主已恢复往常冷漠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并未再提那事,而是令我陪同他前往武道大会。   参加武道大会可见识天下武道,也可帮助领悟刀意,未尝不是件好事。   可现今只要他起意,我体内的蛊虫便会躁动不息,折磨得我欲火焚身。我本不愿与他挨得太近,却极为害怕他的手段,丝毫不敢犹豫地答应。   准备行李时,我将匕首、毒针、暗器等必备品打包整理,无意间掉出一只翠色玉瓶。我怔了片刻才想起是剑寒清所赠,说是能蜕皮祛疤的。   蜕皮祛疤?我心里冷笑,走出房间,注视着由头顶直至天边都阴霾的天空,这风雨一波接一波,从未停过。   心中突然燃起一股怨气,要冲破这天际,却不知是对谁。抬手将那药粉卷入狂风,混着飘洒的雨水,落入泥浆之中,销毁殆尽。心中只觉得快意,如伤害自己时自虐般的快意。   若一个人连活着都觉得痛苦,又怎会在乎身上的疤痕?   这何不食肉糜的怜悯,谁稀罕?   备好东西,我便撑了纸伞转去少主寝殿,此次同去的还有白界和几名婢女手下。待离教下山,走出很远后,我忽然回头望向长生殿,却见它正笼罩在大片浓云之下,电光蜿蜒,雷鸣滚滚,被暴风雨肆虐着。   心想,这风雨似乎越来越大了。   这届武道大会在钱塘县举行。汇聚天下英雄,是各江湖子弟成名的最快途径,当年洛尘便是借此机会风采初绽,更被提名下任盟主。   大会分三日,台上台下之人皆可挑战,最终守擂的人为冠军,兵器不限。踏上擂台则默认生死由天,但武道大会乃武林圣事,极少有人会伤及人命。   钱塘县正阳光明媚,大会头日,更是个天高云淡的大好天气。   擂台由洁白的大理石修葺而成,有六尺之高,以便在远处也能观战,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圣洁,不可玷污。   台下人头攒动,汇聚各路的江湖人士,而我在这熙攘人群中,最先找到的定然是定然是那抹幽韵雅致的蓝衣身影,温文沉稳,气度从容。但在我眼中,他却有着与世间众生截然不同的色彩,是一种鲜红的血的颜色,总能首先跃入我的眼中。   每当他出现时,我只能看到他,再也看不到任何人,任何事。   我所有痛苦和屈辱的源泉,洛尘。   迎面走去,距他越来越近,我能听到胸腔激荡不止的心跳声,连手都在颤抖。尊贵的盟主却也将视线投在卑微的我身上,眼里似有爱恨交织,我亦恨意翻涌。   距离不及两步时,隐约感到少主脚步稍稍停顿,我已懵懵怔怔,恨痛交加,听不太清他说了什么,只听到洛尘的声音。   “你做得太绝了。”   我不知他指的是哪件事,是我把叶翎卖到勾栏受人奸淫,叶翎于他,便如师妹于我,据说找到时人已精神崩溃,疯疯癫癫。还是指我屠了无常门拂了他面子。亦或是我囚禁陈圣手,让他扑了空。   却听少主惯来的冷漠无情的声音,道:“有你做得绝吗?”   洛尘没再说话,我见他面容隐怒。然而擦身而过时,不知是不是错觉,我余光却瞥见他唇角浮起一抹冷笑,如他发疯时那般,充斥着恶意,与势在必得的笑。   我疑心看错了,再次看他,却见那令人心悸的恶意笑容已经消失,若不是我观察他仔细,也未必能捕捉到。   待少主坐定,我仍在思忖他莫不是想搞什么阴谋算计,回忆近来武林盟可有何大事,视线随意找了个方向放空。正专注想着,却无意间扫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依靠在树下,白衣俊朗,疏狂洒脱,眼若流星,正含笑看着我,我如遇晴天霹雳般僵住,顿时心慌意乱。   这才想起他似乎的确说过会来,被我全然忘了。   视线相撞,他对我笑笑,我正要拱手示意,这时却见少主视线冷飕飕地瞥来,忙别开眼假装没看到。冷汗却自额头冒出,两人我都惹不起,后背的伤还未好全,怎敢再惹少主不悦?却更怕那瘟神觉得我故意不理睬,当众提起先前的事,若少主知道我在外丢他的脸,后果更难承担。   好在剑寒清给我留了些颜面,并未说什么。我再悄悄看他时,却见他正望着对面,面色凝重。我沿那视线看去,便见熙攘人群中正不知引发什么惊动,竟自然分成两列,先走出的是开道精兵,为首的侍卫高声喝着:   “太子驾到——”   精兵后便有宫人清扫路面,卷红毯,洒净水,铺花瓣,再之后才抬出一顶镶金嵌玉、华贵非凡的八抬大轿。   轿中人的容貌隐在彩玉串起的根根丝绳后,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是位身穿青色袍服的青年,身型修挺,手持玉骨折扇,唇边挂着的纨绔的笑,仅觑到的御影便风流洒脱。   当今天下海清河晏,已久无战事,但江湖人士大多憎恶朝廷的专断蛮横。   据说二十多年前,朝廷曾出动最精锐的骑兵缉拿当时盟主,并处死示众,却未给出任何解释,引发轩然大波。   而如今长生殿,武林盟都拥有过万人数,已算一方势力,再非朝廷能轻易撼动的,想必太子此行当是示好。   待各方坐定后,武道大会终于开始。   先上台的使得惊雷刀法,刀身三尺有余,刀背厚重,挥动劈落,如惊雷阵阵。挑战的却生得俊俏,貌比桃花,用的邪兵桃花剑,剑身泛着邪肆幻光,拔剑时如有漫天花雨,动若游龙。   惊雷刀刚猛有力,攻得凌厉。   桃花剑柔美灵巧,防得巧妙。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便见桃花剑幻光晃动,使刀的迷花了眼,那剑直指喉咙,胜负已分。   头日上场的通常是来涨见识,并无意夺魁的,未想首战便如此精彩,真是大大出预料。   接着却见桃花美人连败十人,正势不可挡,便有位俊秀孤傲,气质清冷的白衣少年跃至擂台之上,对他执剑拱手行了一礼,声音清冽。   “青城派陆星临,请赐教。”   各自行礼后,手中剑起,正是我教他的白云剑法,剑法轻灵飘逸。   他是天生剑心,乃习剑奇才,小小年纪剑术已胜我当年,想必再过十年剑术可与剑寒清比高,又生性刚正憨直,不同我百般算计,是能勘破武道之人。   面对桃花美人眼都不挪,更心性坚定,丝毫不受幻光影响,几招便将桃花剑挑翻,赢得干净漂亮。   方才那桃花剑已足够亮眼,这少年不过十六岁便展露如此天资,相信在座诸位已无人不对他产生兴趣。   但我自见这小子出现时便已有不好的预感,果然接着他便在众人“后生可畏”的连连惊叹声中,朝向台下的我,淡然的眉眼中迸出深恶痛绝的恨意,全然不见了孤冷清高,发出请战。   “请长生殿护法与我一战!”   于是全场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到了我身上,我知道,青城派的爱恨情仇又要被再度被提起了。   这陆星临是我最小的师弟,还在襁褓中时便被丢在山脚,由我捡到带入师门。他恪守门规,性格刚正,我则自由散漫,最厌恶被管束,性格截然不同。他虽不是我最疼爱的师弟,却是我懂事后亲手带大的。   当年事发时他十岁多点,后来我虽解释,他却认定我就是弑师背叛的孽徒,还说定要杀我雪耻。   我给青城派丢了脸,师弟师妹中骂我的人不少,他却算是最恨我的。如今他当众向我请战,我便先看向少主等候吩咐,他见我这卑躬屈膝的模样,看我的眼神越发冷冽憎恶,别过视线,似乎多看一眼都嫌脏了眼,嫌恶道:“魔教妖人。”   少主却不看他,只望着我淡然道:“既是护法私事,便由你亲自处理,若是给长生殿丢脸,本少爷今晚定不饶你。”   我低头拱手平静道:“属下遵命。”   便握紧手中刀,足尖点地,飞身跃至六尺高台之上,未有他习惯的那样先礼后兵,未等各自亮出兵器,便已跃起,自上而下将刀对着他面门劈下。   他拔剑迟了片刻,无声无息地后撤半步。他每招每式都在我心里,我早于半空改换招式,刺他左胸,他不躲不闪,抬剑挡下这刀,刀剑相交时,他像只小狼狗般瞪着我,身上战意陡然猛增。   那剑对着我便刺,无半点情分,我连接他十剑,退了十步,恍然发现已至擂台边缘,却见下剑裹着杀机,对我左胸刺来。   我顿时觉得自己可悲又可笑,不知道自己还在等什么?以为他会突然开窍相信我吗?既然在他心中我已是魔教妖人,不如做点坏人该做的事吧。   这么想着再次抬起手中刀,它已如同我右手般存在,刀锋直钻向他的胸口,刀势太强,即使他出剑抵挡也被我震退数步,刚刚站定那刀却已抵在他脖颈。   他不服气,眼睛血红地瞪我怒道:“你杀了师父,背叛师门!”   我压低声音道:“我没有。”   他大怒:“还敢狡辩!证据确凿,人赃并获,不是你又是谁?”   双目充血,如过去那般完全不听我解释,小炮竹般,提就发火,要吃了我似的。我气得胸口发疼,又忆起当年那百口莫辩的憋屈感,心底升起一股暴虐之气,它由先前的怨气所化,再不发泄出来便只能藉伤害自己来消磨。   我也不理他服是不服,抬起刀鞘敲断他右手腕骨。确保他无法再出剑时,才收起内力,放心地、狠狠地抬脚踹在他胸口。他从小懂事,没挨过打,错不及防被我踹得摔滚出去,跌伏在地,白衣瞬间被尘埃染脏,方才的清冷傲气荡然无存。   我仍不解气,掐着他的脖颈将他提起,冷笑道:“是我杀的又怎样?凭你这点本事也想报仇?”   他满面愤然欲要开口顶嘴,被我无情地扇了一巴掌堵回去,再踹倒在地,见他还想顶嘴便接着揍。   生活已如此艰难。我斗不过洛尘,打不过剑寒清,惹不起少主,还能让这小崽子反了天?   虽说我单方面揍他,但他不肯认输,便是胜负未分,擂台对战无人能插手。小兔崽子被我打得狼狈跌倒在地,发簪打掉,长发散落,白净的脸上红痕与灰黑交错相间,有些可怜,但就是不肯服软。见我逼近,以为我还想打他,却不躲不闪,梗着脖子逞强地瞪我任由我揍,黝黑无邪的眼里却泛起雾气。   我本想打断他几根肋骨,亲手教他人世的险恶,魔教妖人的可怕。可看他现在模样,我却不由想起他小时候与人打架,打不过也要上,输了便把自己关在房里抱着枕头偷偷流泪,逞强又好胜。   我面无表情地对他伸出手来,他瞥了瞥嘴,不服地别过头去不理我,强忍着眼泪不掉下来。我偏就以大欺小,恃强凌弱,强行把他拖起,在他耳畔压低声音恐吓道:“知道我是魔教妖人就莫与我扯上关系,有这功夫不如好好练剑,下回我定取你性命!”   说完退后两步抱拳拱手,平静道:“贵派武学,博大精深,在下甘拜下风。”   说罢拂袖下台,只留他自己孤零零站着。 第十七章 太子   我重回少主身后,如无事人般站定,小崽子也默默下台,神情黯然受挫,想来他回去后定会痛定思痛,勤奋练剑雪耻。   接着上台的少侠名叫霍江南,生得清秀俊美,是富商之子,便是当年被白界掳走的少年,可惜我到时已被诱惑破了元阳,据说他后来苦练功夫要报仇雪恨,现今已是武林盟右使,武功不俗,与我在长生殿地位等同。   他的弟弟霍江北则是武林盟左使,武功亦是不凡,却是个好色之徒,专爱偷香窃玉,不仅与少妇私通,还玷污了穷人家女儿,因家底丰厚,便娶回家作小妾。   这奸淫掳掠之事长生殿更是常有,说到底,江湖中正邪两道并无太大本质区别,只是一方自认为是正,另一方便认作是邪。   我曾发愿,以手中之剑斩妖除魔。但经历了许多事后才明白,这天下人期望的并不是杀尽魔头,而是无休止的正邪之争。   众君子小人便自这腥风血雨中,各取所需。   正想着,喧闹声将我从思绪中拉回,循声望去,竟看到太子自轿中走出,龙骧虎步,径直走来,在我面前停下,近看模样比方才惊鸿一瞥更加风流蕴藉,脸上笑容灿然,眼带桃花,尾音轻佻地上扬。   “小护法,可否告知本宫你姓甚名甚?”   我大庭广众下被盯着瞧,现今又便感到数不清的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如芒刺在背,但却不敢答话,而是紧张地瞅向少主请示。他向来视我为所有物,与人说话,甚至多看几眼都不行,见他点头允许,才不卑不亢地行礼答道:“小人陆铭越,见过太子。”   他忙抬起衣袖扶我起身,笑容越发灿然,和蔼可亲地笑道:“以后本宫面前不必守这繁文缛节,小明月,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他越是亲近,我越是慌张,怕被误会愿意与他说话,忙避开他的手退到少主身后沉默着,表明态度,才听少主冷冷道:“他过得很好,多谢太子关心,还有何事?”   我听他声音隐隐不悦,再偷看他神色阴郁至极,慌得什么都顾不上,颤抖拱手道:“少主说的是。”   太子还欲再问话,便听远处传来一声轻咳,他本看着春风满面,如遇喜事,那璀璨的笑容却在见到剑寒清这瘟神的时骤然凝固,身子微僵,仅瞬间便成了凝重端庄的皇家该有的模样,比我见到他时还紧张。   顿了片刻,才行至他面前正色举手行礼,唤道:“大皇兄,你看错了,本宫方才什么也没做。”   这疯子竟是大皇子,难怪洛尘也对他礼让三分。   传闻这大皇子生来便是皇族逆鳞,极其憎恶礼教约束,狂妄不羁,更在十年前火烧摘星楼,据说那夜的火几乎照亮穹宇,如天火坠落,引得众臣惶恐,以为是天地崩裂,终被废去太子之位,禁于宫中,再无人敢提这逆鳞的姓名。   传言与真人对上,竟毫不违和。   是剑寒清能干出来的事。   他抱剑而立,面色凝肃,明明是同等站着,却偏望出几分居高临下的味道,沉声斥道:“你来做什么?”   只听这声音我便觉得紧张压迫,如处重压之下,太子却面不改色,嘿嘿笑道:“自然是想你,关心你才来,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剑寒清便笑了,与他低声说些什么,我听不清楚,也没兴趣听。   此时已至晌午,午膳过后,少主对头日没甚兴趣,不愿再去看,我自然只得陪他回客栈,魔教之人惯无拘束,白日宣淫常常有之,也已料到面对的是什么,刚阖上门便认命地在他脚下跪好。   他不说话,我瞄到他脸色阴沉着,也不敢吭声,想来想去都觉得是自己今日惹他不悦了,想起他的手段,即便知道害怕无益也忍不住微微发抖。   他好半天才注意到我,手轻碰了碰我的眼睫,我害怕这是暴虐前的温柔,先开口颤声认错。   “少主,属下错了,请您息怒……”   他秀美的眉微蹙,问:“哪里错了?”   我越发紧张,做了个吞咽的动作,道:“属下不该与人说话。”   我苍白惊惧的模样落在他眼中,狭长的凤眸闪过我熟悉的欲念,语气却淡然道:“你又不是哑巴,还能不说话了?喜欢跪便脱去衣服,来床上跪着。”   我这才松了口气,乖乖脱去衣服爬至床上伺候,任由他侵犯亵玩,只要不用手段便已觉得万般感激。   待他翻来覆去直至午后才放过我,允许我出门走走,但必须三更前回来。我忙叩头谢恩,终于得了片刻自由。   我受他虐待多年,几乎本能地惧怕,按理说该怕到连恨意都不敢升起,但我从来是心里不服嘴上服,觉得我留在长生殿对他臣服只因无处可去,若我想走,他没办法的。但自被种情人蛊后,那深深的无力感终是让我认了命,认为我无论被他如何对待都理所当然,认为他是可以对我施加一切的神。   那之后,憋屈和暴虐的情绪便交替出现,我向来理智平静,即便想杀一个人,也会找出他必须死的理由,再理所当然地动手,很少诉诸暴力,现在却已濒临失控。   我有些担心,怕再不发泄出来便要崩溃。   这么想着,再去看武道大会,却见人少了许多,洛尘,太子都已不在,只有剑寒清依旧在那树下的好位置边喝酒边认真观战,看到兴起,竟也上台切磋,先败林家幻步,再败天山寒冰掌,接着是飞霜剑,金钟斧,青阳刀,罗刹爪……   如此十场后,竟不敢再有人来挑战,半晌没人陪他打,他自己呆着无趣,朝台下扫了几眼望到了我,便朗声笑道:“上来吧!”   我自知不是他的对手,但想必他不会在武道大会打伤我,我近来正牵挂轮回之事,也想摸清珈蓝残卷练后是何程度,他愿意指点我是好事,没什么不能应战的,便跃至台上,拱手行了一礼道:“还请英雄手下留情。”   便先拔刀出手。他拇指轻顶剑柄,一截雪亮的剑自剑鞘滑出,挡下我的刀,在日光下直刺眼眸。他的剑向来杀伐凌厉,如破军之刃,我每剑都能看清,却都接得极为艰难,步步后退,直将我逼近擂台边缘时,他不知为何忽然说道:“我说过,你不适合太刚猛的刀法。我能教你相思,现在学还来得及。”   我心想不,来不及了,我已快坚持不下去了,哪有时间重新练剑?   面上却平静道:“多谢英雄,下回再说吧。”   他听出我在婉拒,啧得一声,觉得我不识好歹,也懒得劝,再出几招将我扫落下台,比试结束。   拜这瘟神所赐,武道大会头日竟在未及申时便已草草结束,不多时大会的人已尽数散去,台上台下只剩我们两人。   四下无人,日头在他身后高高悬着,将他的身影映在洁白的擂台上,日光仍是刺目,我勉强辨认他的神情骤然变得凛冽,对我冷冷道:“跪下。”   我不知又是哪里惹到他了,但只听到这两个字从他口中飘出便没了骨头般膝盖发软,不受控制,啪得跪倒在地。   看着他行至我面前俯视着我,这个角度总能令我羞耻地低下头,磕磕绊绊地小声问:“又,怎么了?”   然而他那压迫感却瞬间散去,对我笑笑道:“没怎么,看看你还听不听我的话,起来吧。”   “……”   剑寒清是不是吃得太饱没事干?   但我敢怒不敢言,只能讪讪地起身,刚站起便见他那双漆黑的眸子正仔细盯着我,拇指突然在我的眼角轻轻擦过,轻声问道:“你的眼神变了,可是发生了什么?”   他尤擅长观察人眼神,服是不服,一眼便知。我不知他是否看出什么,也不愿与他说,况且他能帮上什么忙,我除了长生殿已无处可躲,只能雌伏。   最终只道没事,我能解决。   他定是知道我在胡说,目光灼灼地盯着我,我看那唇角的弧度似是不悦,这回却难得没有收拾我,只说道:“罢了,有什么事喝点酒就好了,我住的客栈能观赏西湖,来与我喝酒!”   他肯不追问,我若还不识时务便是傻,忙点头答应。   回城后,却见他住的客栈又是最好的那间,能望到西湖日落,金波荡漾,渔歌泛舟,景致极好。他如往常那样点一桌子菜,但都不吃,将剑搁在身侧,只喝酒。我过去觉得他太挑食,自知道他是皇子后便理解了,吃不惯外面的菜也是难免的。   我见他喝了两口酒,心情似乎不错,便趁机问道:“英雄,您可知晓这轮回是何意思?”   他耐心答道:“刀意与心境有关。轮回到何处,便看你心境了。”   我心想是要轮回至以往心境吗?那岂不是这辈子都悟不出了?   正想着,便听他叹气,说这客栈视野虽好,菜也不错,酒却不怎样,美景怎能不伴美酒?便要我去对面酒楼给他买两壶上好的女儿红。   我觉得他毛病有点多,挑食挑酒挑衣服还挑房子,嘴上却应承道:“英雄所言极是,在下这就去。” 第十八章 小柳   此时天色渐晚,暮色西沉,秋风卷起落叶,街上路人行色匆匆。   我走入对面酒楼,买上两壶女儿红,心中正思忖着轮回之意,却听身后食客中有人说道:霍兄,前些日子你看中了木匠家的女儿,是如何娶回家作了小妾?   那姓霍的便洋洋得意道:我令他给我打磨柜子,以督工为名,连去她家几日,她不敢怠慢,见我彬彬有礼却也放下戒心,我便趁机夺她清白。待那木匠知道,虽心有不甘,却知她已嫁不成好人家,只得收下聘礼做我的小妾,用那钱给大儿子在衙中谋个差事,皆大欢喜。后来,她终日啼哭,惹人厌恶,我便也不愿再碰,改与郎中家的婆娘欢好。   我心道,无耻之徒,我若是那木匠,定提一把刀,杀你们全家。   这么想着便回头瞄着那边,却见那桌坐着八人,都是武林盟的。不须认得,光听这言论便知这人便是那专爱偷香窃玉的武林盟左使霍江北。   面对如此厚颜无耻之言,手下却应道:霍兄真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谁如那柳家公子,武功不济,却惦念着个女人郁郁而终。   我本听不下去要走,闻言却脚步顿住。   这江湖只有一个柳家。师妹死在新婚前夜,最终没能成亲,但婚书已下,那柳家公子生得文弱,武功不高,却并未再娶,没多久便因病去世,倒是个有情有义的。   却听霍江北道:听阿翎说,那女人在成亲前夜冒死去救青城派叛徒,才被乱箭射死,我看他们早就暗通款曲,给姓柳的戴了顶绿帽子,那叛徒也真是该死。   我悄悄握紧腰间窄刀,几乎要将手指捏断。   这人着实可恶,自己品行不端竟还泼别人脏水,将我们说得肮脏不堪,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但这霍江北虽品行败坏,却使得一把宽刀,刚猛有力,我恐怕不是对手,况武林盟人就在附近,惊动洛尘就更难逃脱了。还是莫要生事了,什么屈辱都忍了,也不多这一回。   思至此,便忍下怒气离开,刚行至门口时,却见有人拍案而起,大怒喝道:“泼贱狗贼!无端辱人清白,该死的是你才对!”   说着便拔剑对着他生生砍下。   看模样是个十五六岁小姑娘,梳着小辫,白净甜美的小脸上怒气冲冲。   我看她生得不高,剑比人还高,拿着都费劲,哪里能杀得了人家?果然被轻易避开,收手不及,宝剑将酒桌劈作两半,菜肴美酒摔得满地都是,哗啦作响,惊得周围食客见状纷纷自我身旁逃窜,险些将我撞翻过去,连酒钱都未来得及结。   那姑娘一击不成,提剑再刺,却反被捉住手腕,剑掉落在地。   这霍江北是个好色之徒,见她模样俊俏,色心顿起,捏起她的下巴邪笑道:“小姑娘何来这么大火气?你叫什么名字?不如陪哥哥聊天吧。”   我知晓她定是要吃亏,忍不住朝那边瞄去。   我虽罪业滔天,心狠手辣,却对女人向来心软,尤其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本该出手制止,可这回未必能胜,更何况面对武林盟之人,失败便意味着丢命,我大仇未报,怎能轻易死去?   只好压下震荡不息的刀意,四下望望有谁能出手,只看到诸好汉均已逃光,留下的却无人会出手。如今情况危急,便想回去求剑寒清救场。   这时却见那小女孩脾气火爆,张口便咬,咬得他手指鲜血流淌,不得不松开时,扬手便是一巴掌,大骂道:“泼贱淫贼,我兄长乃有情郎君,世间难寻的英雄,我嫂嫂也是极好的人,岂是你这恶贼能辱的?姑奶奶定取你狗命!”   原来她便是柳家大小姐,柳如言。这霍江北方才出言侮辱她亡兄,难怪她会这般生气。   但我看着她满面怒容,这为维护哥哥命都不要的模样,竟觉得眼眶发涩,险些以为是嫣儿回来了。   我被人冤枉侮辱时,她定也是这样,忍着眼泪,拼命维护我,打不过也要打,吵不过也要吵。   只为了这个,她心中盖世英雄的,我。   我暗自叹气,但既然她是柳家大小姐,想必这姓霍的当不敢为难,这柳家与多家势力结亲,洛尘最看重利益,若敢得罪柳家,他亦会亲自清理门户。这江湖到底还是看权势,他能随意摆弄穷人家的女儿,世家小姐,却是碰不得的。   其他人亦惊慌地劝道:霍兄,她是柳家大小姐,咱们不好得罪。   不想这霍江北已穷凶极恶,眼中闪过狠绝之色道:“你们没听到吗?她可是想要我性命。这女人但凡毁了清白,便不值钱了,听闻这柳家小姐能怀灵胎,若是怀了我的孩子,便是一家人,哪里还会为难?柳姑娘,你不是要嫁盖世英雄吗?看我如何?”   便令人将她按住,掏出药粉,混入酒中摇匀,要迫她喝下。   我岂会不知那是什么药?   我眼睁睁看着那土陶酒坛,看着那些人或笑或冷漠的脸,看着小柳姑娘逞强却又惨白的脸,形势危急,搬救兵已来不及了。   这时却见有把刀破风而去,将那酒坛击得粉碎,自按住柳如言那人的胸口穿心而过,将他活活钉死在身后墙上。   我正惊奇是何人看不下去,要帮这死去的哥哥救妹妹。环顾一周才发现根本无人,仔细一瞧,插入墙上的不正是我腰间的窄刀吗?   原来这刀是我射出的。   可我贪生怕死,又冷血无情,怎会明知打不过还要出手。   想来,使我飞出这刀的应当是那个师妹心中,无可比拟的我吧。   事已至此,无论该或不该,都已动手,只能应战。小柳姑娘便趁众人怔愣急忙奔至我身后躲着,猫儿般的双眼警惕地盯着这些人。   我最看重小命,这条命是要留着为师妹报仇的,但眼下,看到别人家妹妹受人欺负,露出这强撑又惊瑟的模样,她的哥哥却已不在,我果然,仍然会感到心痛,便将她挡在身后道:“快走,这里交给我。”   她刚还怒容满面,宁死不屈,见到有人保护她时却又泪珠滚落,楚楚可怜,叫道:“我不怕死,绝不丢下恩人自己逃!”   我救人时被人反捅一刀会寒心,但此时却希望她不要管我自己离开,因为无论她走不走,都无任何帮助。   我见那霍江北回过神来,那宽刀向我攻来,不肯放她离开,便将她朝门口用力一推,低喝道:“去对面客栈天字间找一个人,就说再不来可没酒了!”   接着躲开那对我劈下的宽刀,劈手夺下左手边攻来那人手里的剑,重重一推,折断他手臂,提剑再战,照霍江北右臂斩去。他使得也是刀,却是宽背大刀,厚重强劲,如密不透风的墙般挡下我的剑,我虽剑势灵活,却也未占到便宜。   我没见过他,但今日武道大会他是认得我的,见我竟敢出手,便嘿嘿笑道:“你这叛徒,武林盟通缉你,你倒来送死。也好,捉到你也是大功一件!”   我不应声。见其他人纷纷上前助阵,先出手将右手边的人捅个对穿,再挡面前宽刀,他功力胜我一筹,这招则更为凶猛,挡下他的攻击,我竟觉得手里的剑如枯木般,几乎折断,震得虎口发麻,这时身后便有人照我心窝刺下。   右手仍在发麻,我急忙换手接招,这剑本就不是什么名贵宝剑,终于不堪负重地断了,那剑只打偏过去,刺在我的左肩,血汩汩地流,染红了我的青衣。   伤口不及一寸,却很深。   我无暇去捂流血的伤口,眼中杀机毕露,一柄雪亮的匕首自袖中滑入右手掌心,抹向对方脖颈取他性命。   那血仍不住地流,我感到力气正快速流失,却苦苦支撑,总觉得再多坚持一会,说不定……能等到他来。   便以那小巧匕首格挡住霍江北那厚重的宽刀,果然抵挡不住。他再次出刀,却是对着我胸口砍下,周围有人阻住去路,我避无可避。作战已成为本能,未及思考便向右偏去,令这刀对左臂斩下。   这样虽会失去左臂,却可保住性命,并且我右手的匕首亦会在他靠近时插入他的胸膛,届时只要再杀其余四人便能活命。   我本以为必死,却能以一条手臂换这禽兽性命。   值得很。   便冷冷盯着,只等这刀砍下,不知怎的,这动作却在我眼中意外放慢、定格,此刻分外漫长,我能听到周遭万物的声音,刀剑声,喊杀声,落叶声,但这些声音却统统远去,唯一清晰落入耳中的却是自街边而来的,那熟悉的,肃杀的飒飒秋风。   只听咣当声响。   落地的并非我的左臂,而是武林盟左使的宽刀,以及一截血淋淋的手,甚至手指还微微动弹,血自血窟窿喷涌。   长剑回到门口那人手中,连血滴都未曾沾上。他再次出剑,剑气如虎啸龙吟,片刻间连斩其余几人手臂,待无人再有余力出手时,才一言不发走至我面前。   我惯来单打独斗,从未期待过有人相助,但这次却怀有那么丝毫期盼,认为他定然会来,即便是为了酒,也会来。见他终于来了,才松了一口气,无力地跪倒在地,右手捂住肩上的伤,血自苍白的指缝渗出,显得触目惊心。   我抬头想道句谢,却见他面色沉着,似乎隐着怒意,手中剑锋微动,割去我靠近伤口的衣袖,洒上伤药,旁若无人地为我包扎止血。   然而那霍江北虽也受伤流血,却咬牙切齿叫骂不止道:“你这手下败将,不过是仗着有靠山罢了,上回也靠着别人才赢的阿翎!”   仗势欺人有什么不好?   我正想反驳,却瞄到剑寒清脸色极为冷肃,便不敢吭声,连顶嘴都不敢。   他并不搭理那人,待包扎完毕,已无大碍,寒意凛冽的眼才终于露出笑意,道:“难得你想做好事,不给你点奖励,是不是说不过去?”   我张口,声音发哑,道:“我……”   说话间,又是招呼都不打,便有股比先前更要强横霸道的内力冲入体内,我咬牙承受,隐约感觉有人轻抚着我的侧脸,对我说道:“不如奖励你一个当英雄的机会吧,想必你会喜欢。”   由于不是头次,这回比上次好受得多。待它汇入丹田后,我甩了甩手腕,低头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这至阳内力我用了十五年,比呼吸还熟悉。慢慢攥紧五指,指节捏出咔嚓声响,久违的力量重新在掌心翻涌。   我竟激动得想要落泪。   虽然身子仍有些虚弱,但我的精神却极为亢奋,亢奋到忘了疼,亢奋到浑身战栗。五年了,我险些忘记自己曾如此有力过,几乎以为自己生下来便这样绵弱无力,这才想起,若武功未废,我也该有如此功力了。   便拔出我的刀,对剑寒清点头道:“多谢英雄,这回真的喜欢。再劳烦您蒙住这姑娘的眼,在下须做点孩子不能看的事。”   小姑娘柳如言不服,叫嚷着姑奶奶有什么不敢看的!却被剑寒清毫不怜香惜玉地捂住眼拎了出去。   这才转向霍江北,唇角不由勾起一抹讥讽的笑,道:“便请左使大人,好好见识见识在下这武功未废时,能轻易救你兄长的功力吧。”   霍江北亦练得左右刀法,我们都因流血太多脸色苍白,他身材却比我壮硕强健,这回左手使刀向我劈来,与右手几乎无异。我冷冷一笑,不躲不闪,内劲化入手中窄刀,迎上这惊涛骇浪般刀势。   这次,细密如铁的刀墙终于现出丝丝裂纹,我狠辣的刀如一条灵活游走的青竹蛇,趁缝便钻,瞄准的却是他腿间罪行累累的根源,手起刀落,伴着一声几乎划破天际的惨叫,将那东西挑至街上,恰好被路过野狗叼走。   想必这东西他来世也不能用了。   我看着他痛得满地打滚,衣服混着血污狼狈不堪,才以刀指向他喉咙,冷冷问道:“木匠家的女儿,便可随意摆弄了么?”   他已痛到听不进去,我也不指望他的回答,只以刀背砸断他的喉骨,便见血雾倾洒,令他于痛苦间悄然死去,半句话未来得及出口。   我便割下他首级,搁在桌上,缓缓走向其余手下。他们认为我残忍嗜虐,惊恐万分,纷纷叩头叫饶命。我向来讲道理,这霍江北是主谋,其他人只是助纣为孽罢了,便给他们机会,问:“你们说呢?”   他们连连磕头,道自然不是。   我叹气,那便是明知故犯了,果然该死。   便手起刀落,理所当然地将他们人头砍下,依次在桌上摆成一排。   待清理完毕,酒楼中已是遍地残骸,唯独那两坛酒未被波及,似乎打斗间本能地避开了。   我便留下一锭银子作酒钱拎起酒离开,刚出门,柳如言便感激万分地扑入我怀中,脆生生问道:“英雄叫什么名字?我是知恩图报的人,来日定当报答。”   剑寒清给的内力只是暂时的,却让我想起许多,比如过去与人战斗时灵魂沸腾的感觉,比如小柳姑娘抬起的眼眸中溢出的,我最常见的仰慕。   虽说我从不认为自己是错,也不惧蝼蚁的评价,但这江湖哪个女儿不希望救自己的是个盖世英雄?即便不是洛尘那样的青年才俊,也定然不该是我这恶名昭彰的长生殿护法。   我怕她失望,沉吟片刻,便答道:“无门无派,剑寒清!”   剑寒清正在旁慢慢喝着酒,闻言差点呛到,咳了好半天却忍不住扶额大笑,柳如言便问哥哥姓名。   剑寒清被问住了,只好答道:“闾阎酒鬼罢了,没名没姓。”   我怕说多错多,便弯腰摸摸她发顶,哄道:“快回家吧。我武功低微,并非英雄,咱们今日能得救全靠这位英雄才是。”   她却眼睛亮亮地盯着我,振振有词道:“怎么不是英雄?倘若武功最高的人便是第一英雄,那总有武功更高的人吧?真正的英雄,不须武功高强,却敢为弱者,向更强者拔剑,这样的男人,才是我心中的盖世英雄。有人这么说过。”   我感慨万千,越看越觉得这小柳姑娘无论语气,神态,性格,都像极了嫣儿,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却不敢再多问,怕生出多余牵挂,届时会变得怕死。   眼见暮色笼罩,时候不早,小柳姑娘便与我们告辞,年纪不大,讲话却老气横秋,笑嘻嘻道:“多谢清清哥哥,咱们后会有期。”   清清哥哥?   清清……   我再看剑寒清那张英气的脸,实在很想笑,又怕被他收拾,强行维持着平静与她告别,待她走远,还是没绷住笑了一下,但马上敛容严肃道:“您能给我一个做英雄机会,在下感激不尽,方才多有得罪,实属无奈……”   未说完,他便在我额头戳了一下,笑道:“装什么?想笑便笑吧!”   长街落满枯叶,放眼望去遍地秋意,被肃杀寒风吹得沙沙作响,我偷瞄着他的表情,才到了声失礼,无声地笑了起来,笑得肩膀发颤才止住。   叫剑寒清清清,也太好笑了。 第十九章 伤药   回客栈时才刚入夜,剑寒清的房间自窗户便能观赏西湖夜景,宁静祥和。   先前我的青衣左袖均被划破染脏,伤口仅简单止血,他将两坛酒在桌上搁好,又令我脱去重新包扎。   但我背上的鞭伤还未好全,胸前和腰间被少主侵犯时掐出的青紫淤痕也清晰可见,他常嫌我身子白得病态,总是故意留下痕迹,最爱以跪趴的方式进入我的身体,边欣赏着属于他的印记边骑在我身上冲刺。   我不愿被别人看到,丢了颜面,便装作平静道:“不必了,这点伤不碍事,在下回去自己处理便好。”   说着却见他正幽幽地盯着我,英气的剑眉微蹙,眼神变得深沉,以我最害怕最不容反抗的语气,沉声道:“跪在这儿,脱。”   我听这语气便知这回是铁了心不放过我,只好慢腾腾地在他脚边跪好,将外袍脱去,手指挪到里衣时又偷看他脸色,仍未见到半点回旋的余地,只好认命地将月白色里衣也缓缓褪去。   他的视线自头顶默然落下,扫遍我身上每寸皮肤。苍白的身体暴露于微凉的空气中,我羞耻地不知该说什么,只得低头咬着下唇任由他看,暗自祈求他不要追问,不然我仅存的颜面也要丢光。   错不及防地,那只带着薄茧的手抚上我后背的鞭伤。那伤并未流血,但却在皮下留着有些可怖的淤痕,碰到时隐隐作痛,身后传来他的声音,问:“不是拿到情人蛊了么?为何还要挨打?”   我心中亦是委屈,拿不到情人蛊要受罚,拿到了也要受罚,奈何身份低微,哪敢跟主子讲道理,这怎么说得清楚?   便借口道:“小人还犯了别的错……唔!”   说话间他的手却滑至腰间,重重按压着那被掐出的青紫,我受痛,忍耐着不出声,只听他冷哼一声,道:“什么错?多看别人一眼?”   我咬牙受着,实在无法回答,只好低声答道:“这,做属下的,主子心情不好,受罚是难免的,别按了,疼。”   他便停手,起身走到桌边,拿起酒坛,拍开封泥,仰头便灌。   我见他喝酒喝得很凶,面色森然,周身都是低沉的气压,不知是哪里惹到他,却不敢擅自起身,只眼睁睁看着他短时间便将那坛酒喝尽,默不作声地取伤药要涂在后背。   我心里更慌,那地方我自己够不到,若少主见到,定然知晓是别人帮我擦的,这意味着我在外人面前被赤裸看了,这后果绝不是我能承受的,想到他的手段,我已浑身发寒,忙求道:“多谢英雄好意,但是小人是受罚,不可私自用药,还请……”   话未说完,他猛地将酒坛摔到对面墙上,碎片和酒溅得到处都是,发出骇人巨响。我从未见过他发这么大火,什么都不顾了,吓得连连磕头,声音抖得话都说不利索:“用用用,我用便是,别生气了……”   他垂眸冷冷睥睨着我,也不制止,静立着听我求了许久,才俯身止住我的动作,按着我的左肩压着火咬牙问道:“这里总能上药吧?”   我虽不知他为何动怒,但定然是方才的话招惹的,已吓得失神,只求他能消气,想怎样便怎样了,大不了回去再想办法擦净,瑟瑟发抖地连声道:“可以可以!哪里都可以,您想上哪便上哪,消消气吧……”   他本满面怒意,已在发火的边缘,如修罗般可怖,闻言却被逗笑,以食指蹂躏着我苍白的唇,怜爱地笑笑。   “瞧你吓的。”   我最怕他动怒,吓得魂都要散了,他指尖轻点,我便乖乖地分开微抿的双唇,顺从地含住他挤入的手指,吮吸讨好。他面色稍缓,享受着我的服从,再探入一根手指,以两指夹着我的舌拉扯拨弄,我不敢稍作反抗,甚至微张开口方便他玩弄,怕扰他兴致。   这番小心翼翼地讨好下,他总算消气,抽出手指取麻布为我处理伤口。   我从惊吓中渐渐缓过神,劫后余生般大口喘息,惊魂未定,偶尔碰到伤处也不敢喊疼了。余光瞥到那麻布绑得歪歪斜斜,不甚仔细,心里由惊吓中生出一股疑惑,借着他专注的侧脸发怔。   他处理完剑伤,在我身后看不到表情的地方,再次按着背后的伤,轻声问道:“疼吗?”   我正放空想事,随口答道:“不疼。”   却感受背上的手骤然施压,沉钝的痛感将我迅速拉回,忙叫道:“疼疼疼!不碰时真的不疼,没说谎。”   他重重一哼,这才收手,坐在我面前床上俯视着我,眼中再度闪现出我最不愿见到的戏谑的光,笑着道:“罢了,跟你生气也没用。小护法,你原来的衣服脏了,不如就穿你喜欢的吧。”   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是何意思,顿时欲哭无泪,这哪是我喜欢的?分明是他说我喜欢的才是。   我心里暗骂他疯子,毫无人性,面上却未敢表露,小声求道:“爷,并非小人不愿,只是您身份尊贵,怕污了您的眼,小人身体事小,您的御眼事大。”   他唇边笑意更深,耐心听我说完这番言论,我以为他终于肯考虑我的建议了,却见他慢条斯理地拿起搁在床头的剑,似笑非笑道:“重新说,我没听清。”   我看那要笑不笑的表情,再看那未出鞘的宝剑,知晓再劝便又要架到我脖子上了,终是认输,叹了一口气,道:“穿,穿还不行吗?”   他忍不住笑了,以剑鞘将行李挑起扔至我面前,兴致盎然地欣赏着我的窘迫,还抬抬下巴示意我快些。   我边心里骂他,边颤抖地取出那件女式罗裙,上回那件被他拿来擦拭秽物随手扔了,这回却是其他样式,青色绸缎,绣着雅韵的竹。   但它无论如何,都是件女人衣服。   我稍犹豫,在他视线逼迫下,终是一咬牙,心一横,硬着头皮穿上。待换好后,低头瞅瞅自己的模样,仍觉得羞耻万分。   我到底在做什么?   虽不是青天白日,却被逼穿着女人衣服跪在他面前任他观看,实在颜面尽失。我掩耳盗铃地垂下头,觉得我看不到他,他便看不到我这可耻的模样。他的剑鞘却挪到我下巴,迫我抬起头来,乌黑的眸子里映着我苍白失措的脸。   这人向来我越羞耻他便越开心,越要戏弄得我连脖颈都通红,说不出话才满意。这次我已窘迫交加,他却并未逗弄,而是双唇紧抿,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看,漆黑的双眼似乎蕴藏着万般情绪。   半响,才以那雕着华丽纹理的剑鞘轻拍着我的脸,带来冰冷粗粝的触感,笑着说道:“小护法,某才发现,你长得还挺好看,白白净净的。”   我觉得他在羞辱我,虽不敢顶嘴,却也不吭声,以沉默抗拒。   他越发得寸进尺,剑鞘蓦地下滑,在我乳尖周围轻轻划着圈,碾按,玩弄着那里,剑鞘凹凸不平的纹理隔着衣服摩擦着乳珠。先前他给我灌入的内力运行时冲散了阻塞在会阴穴的寒气,如此玩弄刺激下,那话竟也跟着抬头,将那绸缎裙摆顶起沾湿。   他朝我腿间看了一眼,明知故问道:“小护法,你为什么硬了?”   沉默掩饰不住尴尬,我不敢不答,只得以蚊蝇般的声音小声道:“因为您弄我……那里……”   他进一步逼问:“为什么玩乳头下面会硬?”   我自然知道他想听到什么回答,羞得面红耳赤,求饶道:“求你,我说不出口……”   他却不肯放过,蹲下身来撩开我衣摆,指尖戳弄着顶端铃口,沾起一点透明粘液抹到我的胸前,暗示地揉捏着左边乳头,又捏住拉扯,牵着我不得不向前膝行一步,逼迫道:“快回答!”   被他任意玩弄,我觉得耳根发烫,下面却越发渗出更多液体,只得被迫小声说出他想要的回答:“因,因为……我喜欢,被您玩……乳头……饶了我吧……”   他满意地笑笑,令我将手背至身后,跪着不许乱动。接着灵活有力的手指便握住我腿间那话,开始有节奏地上下撸动,将那处撸得硬直挺立仍未停手。   我身体绷紧喘息着,以为又要像上回那样,他却在濒临泄身时突然收手,问:“喜欢吗?”   我于欲望顶端骤然跌落,几乎控制不住想抚慰自己,但却不敢违抗他的命令亲自动手,只得连连点头道喜欢,渴求地看着他。   他便待欲火在微凉的空气中稍稍消去后,再次握住那里再次套弄,却又在临高潮时停下。如此几次,往复折磨,欲火越烧越旺,我才明白他为何让我将手背至身后,这样便只能渴求他的右手给我解脱。   我的理智在这煎熬中渐渐磨去,当他的手再次离开我下体时,我已忘了规矩,忍不住挺起腰迎合,想要更多触碰,只要再碰一下,我便能达到高潮,但他就是不肯碰。   我终于熬不住这酷刑,开口求道:“给,给我吧……受不了了……”   他修长好看的手指弹了弹我腿间的硬物,五指微握,戏谑地笑道:“可我累了,你想要便自己来吧。”   我已被欲火折磨得恍惚,半天才听懂这话意思,更觉万般羞耻,但却也顾不上那么多连忙答应,生怕他突然收手,令我跌入地狱。只能当着他的面,屈辱地扭动腰身,使下身在他的掌心摩擦抽插,发情般操干他半握的右手,借此获取快感。   实在太羞耻,太丢脸了。   我却不禁阖上双目,幻想自己正被温暖紧致所包围,正急切地掠夺索取……这时却感到他擦了擦我额头的汗,温热的气息喷在耳后,低笑道:“小护法,你急什么?”   不要说了……   我不回答,闭紧双眼喘息着,埋头继续,剑寒清偏在我耳边暧昧地接着问:“捅得这么用力,是以为自己在上谁?”   被如此挑逗,我猛地睁眼想瞪他,却只看到他清俊英朗的脸,脑中顿时一片空白,毫无征兆地到达了高潮。我已浑身脱力,伏在床边喘着粗气,回想刚才的感觉,死死将头埋至床褥里,再不敢直视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瞳。   他也不再说话,默默将掌心的淫液擦去,才令我抬头看着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我,道:“舒服么?不如别回魔教了。”   我本累到什么都无力想,闻言却身子僵住,慌乱地盯着他,不知他是说真的还是又在逗我。我已被种情人蛊,敢背叛少主只有死路一条,但又怕他真的发起疯来不许我走,便再持不住平静,颤抖的指尖轻轻捉住他的衣袖,恳求道:“别,祖宗,爷爷,您想怎么玩都行,但小人三更前必须回去……”   他垂眸默然凝视着我,抬起被我牵着衣袖的手,轻抚着我的脸,问:“听话吗?”   我已被戏弄得满脸通红,小鸡啄米似的不住点头,生怕他觉得我不诚心。   他见了又笑,再次确认道:“只听我一个人的吗?”   我心道这我能有何办法,但仍是乖乖点头先哄骗过去。   他嗤笑一声,知道我在哄他,却就着这个距离蓦然靠近,我感到他柔软炽热的唇瓣正贴上我干涩的唇,顿时心慌意乱,本能地畏惧躲闪,却被他按住后颈,低声斥道:“躲什么?”   我却不敢不当回事,僵硬地不作反抗。他这吻如蜻蜓点水般浅尝辄止,便放开了我,轻碾着我发烫的耳尖,难得温柔地笑道:“真乖,都不忍心欺负你了,先带你买件衣服换下,再吃饭,可好?”   我忍不住摩挲着自己干燥苍白的唇,那里仍残余着温热的触感,心里越发困惑,我曾无数次在被插入、亵玩时任人亲吻,它常与或粗暴或缠绵的欲望相伴,是侍奉取悦的工具。   我已分不清这究竟是何意思,便偷瞄他的神色观察着,确认没事才发现我原来的衣服又被他拿去擦拭秽物,没法穿了,却仍担心会被人看到。   他便安慰,天色昏黑,戴上斗笠不会有事,即便有人认出,也会帮我灭口。   我若是还相信斗笠便是傻,但想来有他在应当不会有事,只好勉强答应。   刚出门时还能看到那酒楼围了好些武林盟众人,我压低斗笠,果然没人猜到我会作此打扮,因此无人注意到我。由于天色已晚,那成衣铺已关门,剑寒清硬是把老板敲出来,随手选件青衣丢给我便离开。   待回客栈时,那酒楼的人均已散去,街上只有稀疏行人,总算安然无恙地回来。我一路心惊肉跳,刚暗自松了口气,却在客栈门口,看到了一抹熟悉的,小小的少年身影。   他如木桩般怔怔立着,见鬼似的,连手都在发抖。   我也愣住,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果然,转眼间他黑白分明的眼中便现出极端愤怒的杀机,想必又嫌我给他丢脸想杀我雪耻,清朗的声音传入耳中。   “谁让你这么穿的?”   未等我回答,冰冷剑光已破空而来。   然而这次朝向不是我,而是我身旁的,剑寒清。   剑寒清不躲不避,拍剑迎上,我想起他已答应我,若被人认出便会帮我灭口。 第二十章 冤枉   两剑相交,一个萤萤之火,一个皓月之光。   陆星临这小子连我都打不过,加之右手受伤,拿剑都发颤,怎会是剑寒清的对手?   但他偏就要以弱搏强。   这击落败后,身型晃荡,右手发颤,几乎握不住剑,一道血线自唇边溢出,却仍骄傲笔直地立着。   他年纪太小,有天生剑心,剑寒清到底手下留情了,好奇问道:“这位小友,你白日还说要亲手杀这妖人,怎的夜里便要救他了?”   陆星临抬手抹去唇角的血,喝道:“这妖人我迟早要杀,但绝不许你辱我青城派弟子!”   我知晓这小孩最维护门派颜面,我给他丢脸便记恨到现在,也不愿与他纠缠,只想息事宁人尽快离开,剑寒清非要招惹,闻言不屑地道:“他早非青城派弟子,某想怎么管教便怎么管教,轮得到你这前师弟插手?”   我实在是佩服剑寒清,短短一句话,先辱这小子师门,再承认此事是他逼迫,最后还不忘嘲讽这小孩一把,每句话、每个字都踩在小崽子痛处。   果然这话刚刚说完,陆星临手中剑势疯涨,剑光激闪,如照破苍茫夜色的电光,带着不甘不愿的怒意陡然冲上三尺之高,再次对上剑寒清的剑。   两道剑气相撞,发出震天翁鸣。   街上狂风大作,碎石飞溅,枯叶乱舞,狂涌的罡气将两人衣袖吹得猎猎抖动。   有如此天资,若他已二十六岁,或许能有一战。   但他只有十六岁,激怒之下使出这强悍的剑气便已太过勉强,剑寒清大他一轮,即便留手,他仍退了五步,单膝跪倒在地,剑从本就重伤的右手脱手而出。   我无声地叹息,想必认识到实力悬殊,这小子总该老实回去练剑了,正要劝剑寒清别再惹事快些离开,他却再次晃晃悠悠站起,吃力却坚决地拾起落地的剑,抬起寒星般的眼眸,道:“事关师门荣誉,我不认输!”   还如小时候那般,打架打到伤痕累累仍不认输,倔强又骄傲,与我曾经那么像,我正想得出神,却见剑寒清黑黢黢的双眼正审视着我,不知为何突然说道:“小护法,这回我不会留情。”   我看这小子右手绝无法承受任何重击,若是再来,且不说还能不能用剑,怕是性命保不住,心里骂他兔崽子,面上却敛容肃然道:“够了,他逗你的。是我自己喜欢这样,与他无关,你若觉得我丢了你的脸,便回去勤奋练剑杀我,莫要牵连无辜。”   不甘自他清澈的眼底变作满腔怒火,凶狠地瞪着我,叫道:“你不是!”   我平静道:“怎么不是?魔教妖人哪有底线廉耻?再不走,别怪师兄心狠手辣,不念旧情了。”   我讲得有理有据,他终于相信,双目猩红得像要吃人,眨眨眼却有豆大的泪珠滚落,衔恨喝道:“谁跟你有旧情了?我没你这样的师兄!”   我走时这小孩还不过十岁,他是我亲自带大的,想必因我受过不少嘲讽与指摘,不知多少次躲在屋里落泪,先前被我打得那么狠都没有哭,却在我承认自己就是毫无廉耻的妖人时支撑不住当着外人掉了泪。   就让他这么失望吗?   我不愿看,也不愿想,只觉得这眼泪已化作重重无奈将我淹没,喘不上气,忍不住想开口收回刚才的话,但却没有说出口。   即便他信了又能如何?难道离开青城派跟着我做一个叛徒吗?还是在我离开人世后,也如我活着时那般受人唾骂?那颗骄傲又脆弱的心,能承受吗?   不可能的。   都走到这一步,我已亲手绝了自己退路,不渴求谅解,不接受道歉,更不要任何牵挂,孤注一掷。   最终我什么都没有说,只冷漠地转身上楼,不愿再与他纠缠。   走至楼梯上时,远远听到剑寒清蛮不在乎地笑道:“哭什么?某看你剑法不错,来陪我喝酒!”   剑寒清总能找到各种借口劝人陪他喝酒。   心情不好,喝点酒就好了。   打架要尽兴,必须喝点酒。   景色不错,怎能不喝酒?   我没细听这回的理由,急着换下衣裳,对镜检察并无异样,想想便将余下的那坛酒也带下楼。看到陆星临正挨着剑寒清静默坐着,小脸冷若冰霜,见到我的瞬间却炮竹般站起嚷道:“放我走,我不认识你们!”   我被他吵得心烦意乱,也不发话,面无表情地将酒搁在桌上,默默离开,想着便让这两祸害一起喝酒吧,别来纠缠我,然而没能走到门口便听到剑寒清的声音,这次是命令:“回来坐下。”   我顿住,既不再走也不回去,犹豫片刻,还是不敢招惹,怕他疯起来当众教训我,便忍着气若无其事地坐下,仿佛不是被他逼迫回来的。   小崽子板着张晚娘脸,与我相看两相厌,我们都被他以武力胁迫不得着面对面坐着,却互不说话。   剑寒清眨眼间已灌他两大杯酒,道:“陆小友,你有天生剑心,浸心仇恨会断送剑道,不值当,不如放过他吧。”   陆星临这回却没如过去那般蹦起来争吵,似是喝醉了,只压着怒火瞪着我低声道:“你杀了师父,又屠杀无数武林盟众,还不肯留下服刑,反叛逃至魔教。”   我面无表情道:“就是我杀的,我就是不愿受罚,怎么样?有本事便来杀我报仇!”   没等小崽子回应,便听剑寒清声音微沉,道:“好好与你师弟说话。”   我已本能地紧张,再看他眉角稍冷,是我熟悉的威胁。我虽能收拾得了小兔崽子,却不敢惹这尊神不快,直喊冤枉。   他问你哪里冤枉了?   那夜我到师父房中时便发现他已断气,胸口插得竟是我的剑,我预感不好,所有人却恰好赶到看到这幕,再看那遗嘱竟也改作将掌门之位传给我,又的确是我的字迹,人证物证俱在,我百口莫辩,只有师妹那样的傻子才会无条件相信我。   我想想便对他道:“我说师父不是我杀的,有人信吗?”   剑寒清问:“我不是人么?”   我怔了一下,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他愿意相信我吗?   不,他不该这么说的。   他不是应当像往常那样,以武力迫我认罪,或嘲弄我这妖人至今仍要反咬一口吗?那我都能理直气壮地承认自己就是那弑师背叛,仍不肯承认的穷凶极恶之徒。   我疑心这是新的逗弄花样,就着清冽酒香观察他隐在烛火后的轮廓分明的面庞,却见他神情坦荡,一派云淡风轻,理所当然地继续喝酒,不似诚心戏弄,倒让我有些不知该如何回应。   我们明明不熟,彼此印象也不太好,为何相信我?   再看陆星临不过被灌了几杯便趴在桌上,小脸哭得满面泪痕,直喊着不要走。我喉咙艰难地动了动,拿起酒杯喝口酒压压惊,待放下心思已走了个来回,终于开口问道:“您不了解经过,为何相信我?”   他挑了挑眉,瞥了我一眼,嗤笑道:“了解你便够了。你这张嘴,半点用都没有,没事时废话连篇,真正有事哪次说得出话?”   怎么没用?我求饶时他分明很享受,要不是靠这巧舌如簧的嘴我能活到现在?   我不服,正欲辩驳,却感到胸腔中情人蛊突然不安地躁动,当是母蛊出现在附近,我腾地起身,险些撞翻桌椅。情人蛊血脉相连,我先前打斗时剧烈消耗内力,想必少主已察觉到来找我了。   眨眼间感应越发剧烈,是他离我越来越近。我心跳得几乎突破胸腔,忙拱手快速说道:“抱歉,在下有急事必须离开,下回请您喝酒赔罪!”   说完甚至没等他回应,也不顾陆星临喝了多少便仓惶逃离客栈,怕被少主认为我在外交了朋友,虽然我与他并非朋友,甚至关系还要差。   亏得我走得快,刚出门便迎面遇到少主,他的黑衣与身后的莽莽夜色融为一体,更衬着那张脸淬透的白,本是旖旎的眉心也凝了层霜,透着寒意。   正是菩萨般的面容,蛇蝎样的心肠。   我忙跪下恭声道见过少主。   他没令我起身,只弯下尊贵的身子,手指在我左肩渗出的斑驳血迹上轻轻按着,便有更多血洇出,我瞥到那指尖沾了血,显得越发白润,这轻微的刺痛却令我的身子在他掌心下战栗不止。   让自己受伤是极大的罪过,上回便因被打折手被他狠罚,这次可比上回重得多,不知会受到怎样的虐待。   他却收了手,冷声问:“那人还活着?”   我忙道那人已死,他嗯的一声,身上冷意稍褪,令我起身,回去路上听我将事情始末去了剑寒清部分细细讲述,待讲完已回客栈。他又令我脱去衣服察看肩膀伤势,那麻布包得并不精细,挺像我自己单手包扎的,他也未生怀疑,只顿了一下,垂眸看着我,道:“本少爷记得,那霍向北还有个哥哥。”   我马上领会这是要灭霍家满门。这魔头自小被教杀人,却不曾被教过怜悯,我也杀人屠门,或出于泄愤,或出于任务,只是坏而已。他却杀人如呼吸,无喜无悲,无任何感觉,就如人心情好或不好时,都可随意碾死几只蚂蚁,无须任何理由,哪说得上好坏?   甚至无法说他是恶人,他只是单纯的不把人当人看罢了,更何况这蝼蚁敢招惹他的人,便是打他的脸。   我倒不是心软,只是一来担心他追究此事牵扯出剑寒清,怕被知晓我曾多次被他羞辱玩弄之事,这是比死还重的罪,二来虽说这霍江北是好色之徒,哥哥霍江南却是个相貌堂堂的少侠,又不曾得罪过我,实在没必要迁怒,便打算息事宁人,道:“不如算了吧。属下已取他性命,这点小事实在不值得您出手。”   少主琉璃般的黑眼珠动了动,忽然问:“你心里在骂本少爷心狠手辣,对吗?”未等我诚惶诚恐地下跪磕头,他便接着说道,“可是明月,你正因做得不够绝才屡遭报复,你跟我这么多年,你可见有人来与本少爷寻仇?”   我愕然问道:“少主英明,可那些人总有师长亲友,即使灭门又该如何处理干净?”   少主淡然道:“杀一人会被追杀,杀十人会被唾骂,杀至千人万人,人们便只会畏惧,谁还敢来寻仇?”   我肃然起敬,称赞道:“少主此言实乃真知灼见,属下受益匪浅,必当谨记少主教诲,做您的左膀右臂。”   他不愿听我说这些废话,不再理我。我伺候他盥洗后刚及二更天,兀自想着轮回之事,今日出手救人竟让我有些找回过去心境,但这情绪却转瞬即逝,还须平静心态细细领会。   又思及今日作战时不得不用剑,却也能使出些许珈蓝刀意,这是否意味剑意与刀意也能相通?我想请教少主,但他修的掌法,再问别人,习剑的总用剑,学刀的只舞刀,如我这般两样都用的极为少见,也无人可问,只好自己胡乱想着。   待洗漱完毕,便脱去衣服跪在少主脚下听候发落。不知他白日折腾许久,夜里是否还要侍寝,却见他正幽幽地盯着我,神情如惯来般冷漠,未也有暴虐迹象,想来不会太难熬。   他的手轻碰我的眼睫,抚摸着我的脸,接着滑至喉咙,锁骨,最终来到我的胸膛。他练的也是阴寒内功,手指惯来冰凉,但在情人蛊的作用下,仅是这温柔的爱抚便让我舒服得发颤,期盼他赐予更多轻抚。   他却并未如我所愿,而是突然以指尖揉掐着那处,将那肉粒掐得红肿涨大,虽痛,却也有酥麻快感自下腹蔓延,耳旁听到他冷冷道:“你今日话挺多。让你出门放放风,便高兴成这样。”   我才意识到,我心底畏惧害怕时便唇若胶漆粘住,不敢吭声,可若不服,倒是极尽讨好,什么好话都往外掏。自被他种情人蛊后我便彻底屈服,见到他便发抖害怕得不敢说话,只知服从他每个命令,更被管束严格,无半分自由,越发认为这是应当的。   但今夜之事却让我再度忆起往日荣光,唤醒沉睡已久的灵魂,我素爱自由,厌恶任何束缚,更不可能生来便是他的掌心玩物。他种了情人蛊,能掌控我如何生,却无法阻止我怎么死。   但这转变怎敢承认?正欲否认,却听少主接着道,“慌什么?本少爷也不拘着你,免得憋坏了。不过,得上个环,免得你忘了自己是谁的人。”   说罢,便打开搁在我面前的檀木锦盒,里面静卧着两只带着小巧铜铃的金环。   我心知逃避不过,只好挺起胸任他施虐,他纤白细腻的手指捻起那被掐得嫣红的肉粒,右手持着枚粗壮的金针,毫不留情地刺穿我的乳珠,我须死咬着牙才能忍住那几乎脱口而出的痛叫,痛得眼前花白,模糊间看到乳尖滚出点点血珠,衬着我暗沉苍白的肤色,如死亡般沉静的画面。   鲜血的刺激下,他澄澈的眼底泛起猩红,低头含住吮吸,将那血珠舔净,我看着他白至透明的纤长脖颈喉咙滚动,竟是吞咽下去,想着那是我的血,身体反而被调弄得兴奋颤栗。   我阖目不愿再看,霎时左乳也传来尖锐刺痛,我错不及防,险些没忍住痛叫出声,强忍着待他将两枚铃铛挂至胸前,才如脱水的鱼般蜷缩喘息着抵御那疼痛。长发被冷汗打湿,紧贴在鬓角,如从水中捞出,好半天才缓过来吃力地爬起磕头谢恩,重新跪直供他欣赏。   他坐在床上,鞋尖拨弄着右边的铃铛,听着它发出的清脆响声。我隐忍的模样落入他残忍的眼底,欲念再度升起,我自知逃不过这劫,怕这虐待越发升级,不如伺候好了少受点罪,便磕头道:“少主,请让属下伺候您。”   说罢主动褪去亵裤,分开腿跪在他跨上,扶着他的阳具,对准后穴沉下身将它纳入。我感觉顶端龟头已挤入穴口,但谷道干涩,害怕受伤,正欲慢慢吞下,他却突然用力揉捏着我的臀肉,掐得我两股瘫软,猛地跪坐下去,那硬挺的昂扬一刺到底,插至最深,将后穴塞得满满当当。   我生生咽下到了嘴边的痛呼,甚至能看到结合处,过分苍白的臀缝间,紧含着他那紫红怒涨的孽根,有丝丝血迹渗出,我痛得浑身发颤,乳尖的铜铃却跟着叮当作响。   他被这声音刺激,突然坐起掐着我的腰肢向上剧烈抽插顶弄,令那羞耻的声音不绝于耳,我痛得连连求饶,不知顶到哪处,销魂蚀骨的快感自尾椎传上,彻底失去掌控权,委顿在他怀中任他操干。   他将我圈起,摸着我的小腹,仿佛能摸到我体内他那孽根的形状,另一只手堵住我兴奋挺起的下身,令我发泄不得,在我耳旁嘲弄地冷笑道:“真可怜,被操成这样,只能忍着。”   我已连求饶都说不出口,只不住地喘息呻吟,早忘了自己开始要做什么,直点头奉承道:“是少主神勇,操得属下连,连姓什么都忘了……”   他又换个姿势继续操弄,钢板似的掌心拍打着我的屁股,语气越发阴狠,问:“是吗?比起你那师弟如何,他可能让你这么爽?”   我已无任何力气,只求他快些结束,直讨好道:“山野小儿,怎及少主勇猛……饶了属下吧……”   他却不肯放过,连续将我翻来覆去地操干至三更,方才射进体内,令我整夜含着,不准漏出。待他允许时,下身精水才如失禁般淅淅沥沥流出,我实在累极,什么也不顾到头便睡。 第二十一章 邀战   武道大会次日。   我被折腾得腰酸背痛,盥洗时看到铜盆中本就苍白的脸,眼睑下却浮现出浓重的青黑,看起来气色极为不佳。   便刻意站至最后无精打采地站着,偷偷扫了几眼,也未见陆星临和剑寒清,想必定是昨夜酗酒过度,正宿醉不醒。这人真是,连孩子都不放过。   上午相安无事地过去,快至晌午时却见洛尘沉稳地起身,飘然落至台上,对着我的方向施了一礼,道:“在下想挑战长生殿少主,独孤诚。”   武道大会,以武证道,有人请战岂能不应?   少主旋即跃至台上。   未想次日便能看到这两人对决,我却有些期待。少主幽冥掌法已至八重,至于洛尘,我与他许久未见,也想摸摸他已至何种程度。   却见他身着蔚蓝道袍,气息平和,如三月春风,但手中长剑出鞘的片刻,却仿佛将正午的光如统统收入剑中,竟刺得人睁不开眼。   那剑意缥缈如重重浮云,将全场浸没其中。   许多剑客不禁起身,生出战意。   我心里不由思忖,不知他若和剑寒清对决是谁更胜一筹。他学的兵器多又杂,每样都信手拈来,足以横行江湖,不过,单论剑法当是剑寒清更为精湛。   再观台上,剑掌相交数十招,并未明确分出胜负。我想若是单拼内力,当是少主更加强横,但洛尘招式压制,能克他掌法,如此看来倒输赢未定。   正认真观战,便听身后好些爱慕洛尘的侠女窃窃私语道:洛盟主竟落了下风,不过他这回拿的剑并非本命剑,侠士换剑难免会不称手。   另有人问:怎的突然换剑呢?临战换剑乃兵家大忌。   那侠女便道:听闻他原来那把剑爱护至极,常常带着,后来叶副盟主看着喜欢,便趁他不在借去,后来不知怎的便不用了。   我听闻这番话,隐约猜到他用的定是我的相思。但我的剑并非绝世神兵,也不是价值连城的宝剑,还没剑寒清那把值钱,我用它只是习惯称手罢了。他要什么上好兵器没有,偏霸着我的剑,是故意羞辱我吗?   正想着,却见台上狂风自八方汇聚而来,周围草木伏倒,台下看客的衣摆均被刮得上下翻飞,均收入他那暗无天日的双掌之中。   此时天地昏暗,世间万物黯然失色,只有洛尘掌中的剑耀眼夺目,取代了日光般地存在,斩出凌空一剑,对上这世间至邪的漆黑掌势。   均使出最后一招。   这江湖正邪两道最受瞩目的后起之秀,以最明亮的剑对上最黑暗的掌,如天地间包罗万象的黑白两色,携着滔天的杀意相撞,相交的瞬间竟如天地初开时的混沌炸开,大地晃动,无数光点砸入眼中。   待看清后,两人均后退数步。我见那掌势如钢铁般未现出裂纹,剑势却颓然漏出破绽,周遭卷起的飓风还未平息,战意刚刚升起,正看到激动人心时,洛尘却陡然收剑,抬手淡然一笑。   “幽冥掌果然名不虚传,在下佩服。”   这招后两人分明呼吸未乱,完全能战至深夜,我看他根本未尽全力,这伪君子莫非是怕被试出底限?   少主惯来自命清高,见状秀气的眉皱了皱,不认这结果,正欲拂袖下台,却见此时天地模糊,如提前进入黄昏,忽有浩荡水声自天而降,整座大会瞬间被江河湮没,酒气飘满全场,竟分不清这是江海之水还是酒泉之水。   众人自恍惚间醒来,才意识到那浩浩汤汤的并非江水,而是纯粹的剑意。   再观台上风消云散,晴空再度放出光辉,静若无人,仿佛只是幻觉。而再仔细望去,却能发现,那大理石擂台正中不知何时竟倒插着一柄长剑,浩荡剑意便是出自这把剑。   这剑青光湛湛,插入擂台如切豆腐般,未留半分裂纹,而我每回见到它却会本能地紧张。   此剑名为饮千钟,是那杀神的。   这时便听一声豪气的笑,声若洪钟,震破苍穹。   “某来会会你!”   声音刚落,剑寒清狂妄不羁的身姿便翩然出现在台上,既不施礼,也不拱手,骄阳浓烈的光尽数映在身上,更衬得那白衣无瑕。   我却盯着那段洁白的衣襟出神,方才那阵狂风中,一尾红叶飘零着,无意间落在他胸前,如翩跹飞舞的蝶暂歇于此,振翅待飞。   我看着那枯叶,觉得有无限柔情,可那剑却仍如肃杀秋风,令草木萧瑟凋零,这才想起,他似乎极讨厌我们魔教妖人,想来留我性命,也只是因为没有玩腻。   正想着,却见他站在台上,并不掣剑,道少主刚经历苦战,要让他三招。   我看着少主袖下无情的双掌,心想,我若赤手空拳接他幽冥掌,轻则伤及脏腑,重则性命堪忧,绝无力气再接下掌。这杀神再是强横,赤手接下三招也需极大消耗内力,倒也公平。   但少主定然不会这么想,他只会觉得这疯子不是活腻了找死,便是故意挑衅,都是要死的,便见掌下风起,袖底鼓起翻飞,台上温度骤降,飞沙走石,掌风裹着烈烈杀机,排山倒海而来!   这招不留丝毫生机,连台下人都能感受到掌风之强,剑寒清不闪不避,白衣被风吹起,运起全部内力接下这密不透风的掌势。   三招过后,两人呼吸都已急促。   剑寒清终于拔剑,他额角沁出细汗,想来连接三掌他也必不好受。剑势刚起,却非往日那般杀伐凌厉,倒有些情意绵绵,如连绵春水,斩不断,劈不开,以这三尺柔情困住百炼金刚。   他薄唇紧抿,目光深邃,沉声道:“此招名为相思。是当娘的为自己儿子所创,期望他凭此招护身,自由自在,不受欺凌。今日,我便替这小孩使出此剑!”   我远远站在台下隐约听着,才知原来这便是相思。   少主幽冥掌法无情无爱,难寻破绽,可称至强,这相思剑法并不强悍,却柔情坚韧,借这掌势扶摇而上,敌手越强,剑势越强,总恰好压对手一截,立于不败之地。   以强搏强自然输赢未定,但在这至情至爱的剑势中,少主那天地间最无情的掌法终于现出裂纹,碎成数片,饮千钟对准他的心窝,当胸而来!   我本还沉浸在这缠绵剑意中,却在意识到他擅动杀念时骤然清醒,情人蛊性命相连,若剑寒清要杀他,我也必死。未及细思便已闪身出现在台上,出刀挡下那携天地之力的致命一剑。   我已架起全部内力接这剑,本以为会受伤吐血,五脏移位,只求搏一线生机,但刀剑相交的瞬间,那杀意却风消云恬,我如在鬼门关绕了一圈。   武道大会本不该伤及人命,那招可解释作刀剑无眼,收手不及。可这杀神向来随心所欲,若执意动手,却也没人能拦,况且杀我们这魔教妖人更是大快人心。思至此,我心底不免有些发虚,不好开口,便以眼神示弱。   他看出我在求他,只冷冷盯着,黝黑的眼底怒意可掬,片刻后,重重冷哼一声,总算收剑,道:“承让!”   铜锣敲响,宣告上午比试结束。   少主自幼修的幽冥掌法,断情绝爱,未遇敌手,却被这至情至性的剑法打败,我见他乌黑衣袍衬托下,本就淬玉般的脸苍白如纸,黝黑的眼珠盯着我沉默不语。   这相思剑法借敌之势,他越强悍,这剑的反击便越强,就如没人能打败娘亲对儿子的思念,情爱之事,本就毫无道理。胜败乃兵家常事,败给这种剑法也不意味着弱,没什么可耻的,我看他也未受伤,便劝他回去用膳,他却恍如没听到我说话,心事重重。   我见周围人都已散去,只有我们和白界还在,想开口再劝,却听他忽然问道:“明月,你思念你娘吗?”   我不知他为何突然这么问,便答道:“属下生来便被抛弃,未曾见过她,又怎会思念?只听闻她是个剑客,剑法卓绝,当世难寻敌手,极度厌恶被束缚自由。”   他剪水般的眼瞳好似蒙着雾气,却忽得垂下细密的眼睫遮住那双眼,怕被人看到似的。我想他自幼失去娘亲,定是又被那相思剑法勾起回忆,这张脸实在貌美,竟让我觉得有些凄楚可怜,转念又想,他若可怜,我岂不更可怜,被他屠杀的无辜哪个不可怜?   正想着,却听他抬眸看着我,问道:“你也想离开长生殿吗?”   这视线阴冷如毒蛇般,令我浑身发寒,他们父子两个疑心病都重,先逼我服下昙逝,还不放心,又给我种情人蛊,到了此般地步竟还不信我,便诚恳道:“除了长生殿,属下还有地方可去吗?况且有情人蛊在,我哪里能逃得出您的掌心?”   他便不再说话,沉默许久才与我回去吃饭。   过了午后,我本有些疲惫想歇息,但在客栈中我没有自己房间,又不愿对着少主的脸,既然他昨夜答应放我出门,便自行离开。   临到楼下时恰遇到白界,她见了我那狐眼勾得越发妩媚,问:“陆郎,许久没见你救人了,她长得好看吗?是哪家姑娘?”   我们来时路上并未有机会说话,我也不爱与她说话,但提起此事,我想起上回惨死的红杏,唯恐她再去找柳如言麻烦,只好平静道:“白护法,你要怎样便冲我来,莫为难小姑娘。”   她眼尾桃花开得更艳,笑靥如花:“你还与过去一个样。可我也是小姑娘,怎不见你疼我爱我?”   我心道,你哪是柔弱的小姑娘?我敢放松警惕你反手就是一刀,谁还不知道谁?面上却不答这淫秽之语,错开她前往武道大会,打算找剑寒清赔罪,免得被认为我要造反。   环视四周竟未见他的身影,他竟没来守擂,想是喝酒去了,便远远寻棵树坐下专注看他人比试。   有上午的珠玉在前,下午场难免黯然失色,我昨夜睡得太晚,忍不住犯迷糊,不住点头险些睡着,便有人轻拍着我肩膀唤我名字,还未睁眼便听到那尾音上扬的轻佻声音:“碍事的人终于不在了,小明月,来陪本宫聊聊吧。”   我抬头看清面前的人身姿颀秀,面如冠玉,与上回不同的是换了柄新的翠色碧玉折扇,轻摇玉扇,一身风流气,正是太子。   我环视四周,未见精兵侍从,只有他简装出行,想来他所说碍事之人当是少主或剑寒清,也不知他贵为太子,还怕大哥做什么?不过仔细想想,剑寒清的确可怕,我如此心狠手辣的妖人也拿他毫无办法。   便勉强点头道:“太子有何指教?”   我向来守礼,他却收了折扇唐突地拉起我的手,笑吟吟道:“本宫喜欢你很久了,你可愿陪我进宫,往后让本宫来照顾你?”   头回有人说喜欢我。   我呆住,困意一扫而光。   这太子似乎也是个疯的,我根本不认识他,他竟上来便说这个。我再观他面上嘻笑,想来是玩笑胡闹罢了,便平静下来,正色劝道:“太子莫要玩笑,在下与你不熟。”   他见我不信,带笑的眼里露出急色,那温热绵软的掌心将我微凉的手指包裹着不让我抽出,我垂眸看着自己苍白枯瘦的手背,连青筋血脉都清晰可见,听他说道:“怎么不熟?你不认得本宫,本宫却自知道你的时候起,便想疼爱你,照顾你,娶你回家好好待你了。”   这污言秽语听得人一阵火大,我见这手文弱无力,只要轻轻攥紧便能将它握断,不由抬眸冷冷瞥他作为警告,他却同他哥那般得寸进尺,缠上来环住我肩膀,埋入我肩窝,厚颜无耻地道:“还有,叫太子多生疏,叫哥哥便是。”   他非习武之人,身材却比我强健,我这不留神竟被占了便宜,顿觉奇耻大辱,正欲拔刀教他做人,却见他身后不知何时静静立着道高挑的身影,将那午后斜射的光尽数挡住。   我看到他背光而立,神情隐在阴影中,晦暗难辨,身子僵住,准备好赔罪的话都忘了怎么开口。   这时却觉身上一轻,是他扯着太子的手臂将其拖拽起身,拉至树后没人看到的地方,压低声音训道:“我昨日怎么与你说的?不长记性是不是?”   我见太子平时风流堂堂,威仪万千,在这煞神面前却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只小心翼翼地将我挡在身后,矮声辩解道:“讲道理嘛,大哥。咱们自小一起长大,你明知我对小明月爱慕已久,却瞒着不告诉我,如今总算找到,你却恐吓不许我靠近,你倒说说是为何?”   我仍未明白这个爱慕许久是怎么回事,便听剑寒清握剑的手攥得咯吱作响,面无表情道:“你懂什么是爱慕?”   太子悄悄拉着我的手,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争论道:“大哥,不懂的是你。明月长得好看,谁会不喜欢?难道人人都像你这样,除了打架什么都不知道才好吗?”   我心里补充,还知道酒。   又见剑寒清面色沉着,已很不好看,是每回要收拾我前的迹象,我本就惹他不快,便不着痕迹地将手抽出离这登徒浪子远点,怕被伤及无辜。   剑寒清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是对我说道:“闭眼转过身去。”   我惯来幸灾乐祸,不能亲眼看到别人被收拾,心里难免有些遗憾,面上却乖乖地点头转过身去。便听到身后太子求饶喊道:有话好说,别打脸……   接着便听剑寒清嫌弃的声音,道:“不许叫,打两下便喊,以后怎么当皇帝?”   于是连哀叫声都没了。   我心道剑寒清揍就揍了,还堵上人家的嘴不让叫,这不是欺负人吗?   待他管教完弟弟,我见太子脸上安然无恙,只是头发乱些,衣裳沾了灰,看来是危急关头只顾护着那张俊脸,仔细看来,他与剑寒清眉眼确有几分相似,只是一个英气,一个风流气。   太子被收拾一番后老实许多,不敢再上前拉我的手,对我赧然笑笑,道:“你说得对,我们的确应当先了解对方。小明月,本宫今年二十有五,未有婚配,性格开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大周未来皇帝,长得也还可以,若没有喜欢的人,不如考虑一下本宫?”   我无言地看着剑寒清,希望他能管管。   剑寒清阖上眼,再睁开,咬牙沉声道:“你打从娘胎出来,说过爱慕的人没有上千,也有成百,你明知他……还问我为何?对着那棵树罚站去,没我允许不许说话,待武道大会结束,我会亲自送你回宫!”   绝对的武力逼迫下,太子终是忌惮自己那张俊脸被打破相,只好乖乖罚站,那之前仍恋恋不舍地对我说道:“小明月,本宫的话要好好考虑,我等你回复。”   我已尴尬万分,别过脸去不愿答话。   待他安静罚站,剑寒清才看向我。   我想起上午那事,抿唇不言,低头任由他看,却感到他的食指轻轻落在我眼下的青黑,想将那倦色擦拭干净似的轻拭。敏感处被触碰,我忍不住垂眸,眼睫发颤。平日我没惹他便被好生收拾,今日我当众顶撞,他没动手已给足我面子,这顿修理定是逃不掉。   可我看到他棱角分明的脸上神情柔和,想起今日对上我的刀时他骤然撤去杀气的剑,便胆子大了,低声商量道:“今日多有得罪,您要如何处置在下都认,只是可否允许我先休息一会?”   他不说话,将我的刀与他的剑搁在身旁,在这遍地枯黄中靠着身后树坐下,垂眼视线自己身侧轻点,我会意,乖顺地挨着他坐下,总算得到片刻安宁。   我看着台上的比试,忍不住问道:“您为何不来守擂?难道不想夺魁了?”   他抬起下巴望向太子,不悦道:“这小子送了我两坛美酒,我这酒鬼,怎能忍到夜里?只能认输。”   我就知道,此乃头等大事。   他也问:“你看今日的剑法如何?”   我便道:“借敌之势,不愧是不败之剑,但弃刀换剑太耗时间,不知这剑意是否能与刀意相通?”   他嗤笑道:“能,我还能学会刀法亲手教你,小护法,我劝你闭眼做梦,这样快些!”   他说着,滚烫的掌心揉着我的发顶,轻柔又怜爱。我觉得有些丢脸,却不敢挣扎反抗,他顺势揽住我枕在他胸口。   我不喜被人靠近,但没他允许却不敢擅自动弹,只浑身僵着呆在他怀里,后背紧贴着他炽热的胸膛,隔着衣服便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声,还有他胸前紧实肌肉。   我感到他的手顺着长发滑下,如爱抚幼崽般,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我的右肩。在这罕见的温柔抚摸下,我渐渐放松下来。   此时阳光照得暖意融融,我靠在最炽热温暖的地方,眼皮越发沉重,视线瞥过台上的刀光剑影,瞥过我淡青色衣摆,最后看到我的刀和他的剑,正并排搁着,感到分外安心。   我的刀虽非神兵利器,但无论劈砍杀人都无比称手,它陪我熬过人生最黑暗的五年,保护着我,我至今也不舍丢弃,便取名为惜年,希望它能陪我走到最后。   我在这胡思乱想中,终扛不住困倦沉沉睡去。   梦中未有绝世刀法,却梦到我变作今日看到的那片枯叶,正如它那般卑微孤零,寒风吹起,本该遵从命运随风而去,化为尘泥,却因这一时的怜惜,得以片刻喘息,我觉得这雪白衣襟上有无限温柔。 第二十二章 兄弟   我再次睁开眼时,首先看到的不是青天白云,而是床帘帷帐,身下的触感已非冰冷的枯枝落叶,而是温软的被褥。   我慢吞吞地坐起,认出自己正身处剑寒清那间风景极佳的房间,天边橙红,晚风习习,他正坐在窗边对着晚霞饮酒,长发束起,白衣疏朗。   想来我是睡到散场仍未醒,便被剑寒清搬回这里。但我虽入睡快,却也容易惊醒,不知他是怎么搬的,竟让我未能察觉。   我头脑清醒许多,朝周围望望,未见太子身影,正有许多疑问,便见剑寒清偏了偏头,看向我。   我心底不由有些窘迫,便打算起身,这才发现我睡着时连外袍和靴子都被脱去,忙拾起搁在床尾的青衫,恰好见到他的饮千钟正静静靠在床尾,几乎贴着我的手背。我盯着那剑,也没蠢到认为他没有剑便人畜无害了。   这时却见他已将酒壶放下,默默走到我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我,视线几乎要将我嗜穿。   我做贼心虚,这回不用他说,就软着腿爬下床垂头跪好。   他的手再次来到我的胸前。我想起今早起床时少主将铃铛扯去,但环仍挂在乳尖,莫名觉得若他发现定又要大动肝火,但想到胆敢隐瞒似乎罪加一等,便也没敢躲,越发心虚地任他蹂躏。   他竟也没有反应。   我想起他先前脱去我的外袍,怕是早已知晓,难怪脸色沉得如同锅底。   今日他虽未折磨我,但不说话的模样却让我更加忐忑,心里暗暗祈求他快点开口问我,也好过这样无声的煎熬。但他偏一言不发,只是让我跪着,时不时拨弄着我的乳珠上的小环,让我感到强烈的压迫感。   不知捱了多久,我余光瞥到窗外日头已落下,暮色笼罩,湖面暗沉,终是承受不住这压力,主动开口道:“能否饶了我?小人也是出于无奈。”   他垂眸,情绪复杂地看着我,只沉默地隔着衣服揉捏着我的乳头,描摹着那里的形状。   我以为他不打算理我了,他却忽然抬起我的下巴,轻声道:“你一定很害怕吧,小可怜?你留在魔教无非是因为仇家太多,无处可去,不如跟着我,我不但能护住你,还能教你剑法,不会伤害你。”   说到这,眼里终于闪出我最熟悉的戏谑,轻拍着我的脸,暧昧地笑道,“还会让你很舒服。怎样,是不是比跟着现在的主子好多了?”   我怔了一怔,艰涩地垂下双眼。   不用挨打,不用心惊胆完成难以完成的任务,还能助我练功,虽说偶尔要受点屈辱,但当谁的狗不是当?所谓良鸟择木而栖,我这人没什么忠心,自然知道哪个选择更好。   只是,现在我哪还有选择的余地?   这情人蛊是子母蛊,我若自行拔蛊母蛊定会知晓,除非少主自愿放我,我当至死都无法逃脱。现在我只能留在长生殿,承受少主的施虐与恩赐。   想到这,我不禁咬了咬下唇,艰难答道:“多谢英雄收留,小人感激不尽,愿执鞭随蹬,侍奉左右。只是,小人现在无法离开魔教,请您莫要怪罪。”   他深知我的为人,安慰似的轻抚着我的发顶,又轻又柔,不似刚才的胁迫玩弄,问:“又被下毒了吗?有何法可解?”   没想到他还不放弃,还想帮我解毒,我便迟疑了,看着他随意搁在旁边的剑,想起今日我那样打他的脸他都没有杀我,再观他眼神怜爱,认为他近来对我还挺好,便老实交代道:“我被种了情人蛊。”   这话说完,却感到周围骤然变冷,空气凝固,只听到他隐着怒气的声音。   “他给你种了情人蛊?”   我听这语气隐隐作怒,本能地紧张低头,他却钳着我下巴迫我抬头对上他的眼睛,那无边怒火均被收入他黑黢黢的眼底。我最怕他动怒,比惩罚本身还感到害怕,垂下眼睛仍不敢直视,委屈地小声求道:“别生气了。”   他最喜看我这怯怯,不敢大声说话的模样,眼里怒意顿消,强拧着我下巴的手指改作摩挲着我的唇,道:“小可怜,想求我消气?若你今日能答上我为何生气,我便饶了你,如何?”   我越发茫然,这情人蛊是我灭了无常门抢的,结果用在自己身上,他定会觉得我自作孽不可活,但犯不上动气,不然便是他想将我收在身边供他随时玩弄欺负,没有得逞恼羞成怒?好像也不是。   我低头抿唇想着,半天未能答得上来。   他没等到我的回答,终长长出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拿起酒壶想喝酒,摇摇酒壶却发现酒已被喝得一滴不剩,垂眸盯我许久,似是想起上回让我出门遇到仇家打架受伤之事,便摸摸我的头,享受着我惧怕不敢反抗的顺从,吩咐道:“你在此乖乖跪着,我一会回来。”   我听话地点头道是,乖顺地目送他离开。   待听他脚步走远便偷偷起身,拿起我的惜年便用衣袖擦着,心里不服地想,这疯子莫名其妙,最委屈的分明是我才是,他生什么气?   但他留的问题又不敢不认真思考,正想着便听到有敲门声,我便放下刀去开门,门外并没有人,叩门声却再度响起,我才发现声源竟是出自窗户,可这房间分明在三楼,窗外又是西湖,怎会有人?   便狐疑地挪过去查看,见两只手正扒着窗沿艰难地探入,这双手生得白玉无瑕,骨肉匀停,无丝毫磨砺出的茧痕,看着便知是养尊处优长大的,我探头看向窗外,对上那张风流俊美的脸,果然是太子。   我犹豫片刻,怕他掉进湖里,还是伸手拉住他。   这太子随他哥,最爱顺杆往上爬,被我拉进屋后四处望望见剑寒清不在,便对我嘻嘻笑道:“总算找到你了,小明月,有没有想本宫呀?”   我垂眸瞅着他正握着我的手,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在他手背狠狠敲下,我打得并未留情,自己都看见他那手背被打得肿起,他却不喊不叫,反倒小心地执起我的手心吹吹,柔声道:“你看你,打疼了没?下次莫直接用手,本宫会心疼。”   “……”   我麻木地劝道:“太子不要这样,在下与你不熟。”   他急道:“怎么不熟?本宫很小的时候便喜欢你了,莫非小明月已有了喜欢的人?那人有本宫帅吗?有本宫有钱吗?有我们这般,流着相同的血吗?”   我本不爱理会,听闻此言猛地转头看他,问这是何意思。   太子也疑惑地看着我,“大哥没与你说吗?”想想又叹道,“想来是不敢说,但你也有权知晓自己的身世,本宫来告诉你吧。约莫二十年前,朝廷曾出兵缉拿当时盟主并处死,引发众江湖人士不满,此中原因却无法对外提及,因为他的罪名是,私通当朝公主。”   我有些发懵,没明白是何意思,这又与我何干?   便听他接着说道:“本宫的姑姑,生来便厌恶陈规枷锁,年轻时偷偷离开皇城闯荡江湖,交结好友,行侠仗义,甚至与那代盟主私定终生,怀上了他的孩子。父皇知晓后龙颜大怒,认为她辱没皇家颜面,不但不认那小孩,还说那是孽子,要将其摔死,姑姑怜惜幼子,便自废武功,请入摘星楼思过,只求父皇放过她的孩子。后来便托人将那小孩送走,并未告诉任何人他下落何方,希望他不被打扰。”   我慢慢消化这话的意思,未来得及想我的身份,也未来得及去想与他们兄弟的关系,只是想着,原来我娘并未抛弃我,只是为了保护我才被困,无法与我相聚而已。   我也应当救她。   我向后趔趄两步,摩挲着握住我的刀,这把刀给了我更多面对命运的勇气,这才沉声问道:“我娘现被关于何处?”   太子看着我,叹了一口气,道:“生在皇家,身不由己。十年前,大周与吐蕃的议和,要派公主和亲,选中了姑姑。可她性格刚烈,为夫守节,竟在成亲前日悬梁自尽。父皇悔痛交加,但若允许她与夫君合葬便是承认公主与平民结合,皇家颜面将不复存在。父皇不会同意,便有了后来大皇兄火烧摘星楼之事。”   太子说着以折扇抵额,摇头叹息道:“我这大哥生来便是皇族逆鳞,狂妄不羁,此举更是将皇家尊严踩在脚下践踏,父皇震怒,将他关入禁宫思过,但太子之位仍未定下,这期间常有其他皇子派刺客杀他,他每日除了睡觉便是喝酒和杀人,除了刺客他见不到任何人,这一关便是八年。后来父皇年纪大了,实在管不住他,又思念公主,怕重蹈覆辙,最终同意他离开皇宫,任由他胡闹了。”   我听完他讲完全部过程,待捋清事情经过,先是苦笑,原来我娘是当朝公主,我爹是曾经的盟主,本是天作之合,我本该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却因这所谓的皇家颜面落得家破人亡,他这父皇便是罪魁祸首,难怪剑寒清不肯与我实说。   思至此,我这才意识到,既然我娘是他们的姑姑,那剑寒清和太子不就是我的……表兄?   我顿觉头晕目眩,有千万想法汇入脑中,但最先忆起的,却是他每次居高临下注视着我时怜爱的眼神,如凝视一只流落在外的幼崽。   又想起他初次见面就饶我性命,后来屡次出现,不是管教我便是救我,还有在无常门洛尘说到亲人时,他唇边明显讥讽的笑。这么说来,他每回拔剑当只是为了吓我,并非真正想要杀我。   那我还怕他做什么?   正想着,便听到自走道楼梯处传来脚步声,心想:这厮实在不厚道,瞒着我便罢,还恐吓我戏弄我,害我总以为自己要人头落地,惶惶不安,我便也装作不知情的样子,看看他是何反应。   便将太子推到屏风后屏息让他躲好,装作他未曾来过。   刚藏好,半阖的门便被从外推开,剑寒清刚进屋,原本昏暗的房内亮堂了许多,他虽是皇子,却生得豪气英朗,英姿勃发,像个江湖侠士。我视线偷瞄向屏风后,看到太子那截白衣还露在外,急忙挨过去挡住他的视线。   剑寒清疑心我不怀好意,修挺的剑眉微蹙,将酒壶轻轻搁在桌上,正欲开口,便被我抢了先,道:“英雄,您先前的问题在下已想到答案了。在下区区长生殿护法,您贵为皇子,怎值得您动气?思来想去,这情人蛊乃是情人之意,莫非其实您爱慕我已久,吃醋了吧!”   这话说完,便见各式表情在他脸上轮番交换,比看戏还精彩。我有恃无恐,只要他发火,我便能搬出准备好的话质问他,但他却并未我想的那样正色训斥,而是默不作声地举起酒壶喝了一口,反倒笑着问:“你真这么认为吗?那你又如何想呢?”   被我如此编排,他竟没生气,这与我预想的不太一样。我便叹气,继续撩拨他道:“如您现在这般对我,定然是不行的。须诚心正意,乖乖听我的话,才考虑给你机会。”   他定觉得我疯了才敢这么说话,在座椅坐定,翘起腿看着我,眼中有繁星般璀璨笑意,道:“你还挺得意?是不是我最近对你太好,把你惯得胆子大了?”   我这才将准备好的话搬了出来,翘起嘴角,笑着说道:“那是自然,因为您不会真的杀我,又何必吓我呢,表兄?”   他听到这两字便知我在故意逗他,眸中繁星黯淡,默然再饮两大口酒,被我气得说不出话。我平日见惯他狂妄嚣张,如今竟被气到无可奈何,不由觉得每根手指都畅快得舒展开来,心里笑开了花。   还欲继续挑衅,却见转瞬间,他乌黑的眼底再度现出我熟悉的戏弄猎物时的促狭神情,慢条斯理地执起腰间宝剑,如凝视情人般专注地把玩着,似笑非笑道:“我道你哪来的胆子,原来是认为我不敢杀你。不过小护法,那小子是不是没告诉你,我曾杀过两名皇子,他们都如你这般不听话,惹我生气。”   我微愣,这煞星连自己亲弟弟都杀吗?我明明见他对太子还不错,担心他遇到危险还亲自送他回家,不像是会杀弟弟的样子。   虽是如此,我实在拿不准他说的是真是假,也不敢赌,与他对峙片刻,再次败下阵来,低头不吭声,正要如往常般屈服认错,却见太子自我身后的屏风绕出,轻摇折扇,笑吟吟道:“大哥,我怎记得四皇弟七皇弟是因为想杀你反被你杀死的,怎能拿来吓唬小明月?你也知明月自小孤苦伶仃,知道自己有亲人时有多开心,只与你开个玩笑罢了,你呢?不但不认他还威胁他,唉,本宫听了都觉得寒心。”   剑寒清挑眉,并未意外,也未说话,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们演。   我刚还有些害怕,听到这话便放下心来,这疯子的确对杀意格外敏感,想来与关在禁宫时的遭遇有关。既然得知自己是安全的,我便抿了抿唇,故作平静道:“不,都是在下的不是,只怪我这魔教妖人武功低微,身无长物,丢了大殿下颜面。”   这话不知哪里触了他眉头,剑寒清突然将手中剑朝桌上重重一拍,发出锵然声响,斜睥着我,我虽认为他定不会杀我,但余威尚在,仍条件反射般抿唇不敢吭声。太子干咳两声挡在我身前,我却瞥到他袖底执扇的手抖如鹌鹑,害怕那张脸被打破相。   却听剑寒清不悦道:“我何时嫌你丢脸了?”   我随口哄骗,不想他竟认真回应,这实在不像他平日作风,我惊愕间却忘记回应。   此时夜色布满湖面,愁云惨淡,湖上亦无灯光,整间屋子被静默包围。他见我满面愕然,意识到自己竟当真了,却也不多说,起身点了蜡烛,幽幽烛火照亮整个房间,随手在我眉心轻轻一点,笑道:“你少在此装模作样,有时间开我玩笑,不如想想怎么解情人蛊,恢复自由身。”   太子闻言霍得收起折扇,转过身来紧握我的手,关切问道:“什么自由身?小明月,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告诉我,本宫替你做主。”   这话如一盆凉水,令我猛然跌回冰冷现实,想起自己的身份,刚还温暖的关怀变得烫手发疼。   我自幼被抛弃,哪怕做梦都渴望亲情,知晓自己还有亲人在世,同样在记挂着我,不免有些高兴。   但只要想起情人蛊之事,报仇之事,刚还雀跃飞起的心蓦地沉入湖底,眼睛有些发涩,心想,我不爱荣华富贵,也不要功名利禄,早在武林盟牢底受辱时便该自尽,但那时我若死,谁来为师妹报仇?忍辱偷生到现在,岂能生出眷恋之心?   思来想去,最终只面带感激,拱手笑道:“多谢殿下关心,在下过得挺好,知晓还有亲人尚在人世,已心满意足。”   太子半信半疑地问剑寒清是吗?剑寒清瞅着我,知道我在胡说,眼神交汇后只道该吃饭了。   他仍每到饭点便准时催我吃饭,点满桌菜却只吃几口,便喝酒看风景。我过去认为他已足够挑食,不想太子比他还过分,嫌东嫌西,这也不爱那也不爱,爱的吃两口便腻了,不爱的碰都不碰。   我无言地看着他们两个,也不知他们自小是吃什么长大的。 第二十三章 风雨   吃过饭已时候不早,放风时间将要结束。我便匆匆告辞,然而刚离开客栈没走几步,却见原本惨淡的天色更沉,狂风席卷,竟窸窸窣窣地下起小雨。   我见雨势不大,不值得躲,便打算冒雨离开,免得越下越大。   如此走在雨里,不由心情郁郁,有些不愿回去,虽说我今日并未犯错,出门放风也是经少主允许,但我知道他心里定会觉得我避他如蛇蝎,越发会找理由虐待我,他越折磨我,我就更不愿与他接触。   便在这细密的雨帘中站着发呆,磨蹭着不想面对,怔怔地想着今日之事,想着若我爹娘没死,若师父师妹没死,若我武功还在,都不至于沦落至此,命运有无限多可能,可我每回偏踩中最艰难的那个。   这么想着,突然想起当日算命先生说过的话,我看有喜事是假,时运不济倒是真的。   我也不知自己呆站了多久,终是无法耗到天荒地老,待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头顶不断浇着的冷雨早已停下,但眼前仍能望到交织于天地间的连绵银丝。   我抬头,对上剑寒清俊逸疏朗的脸,他不知站了多久,见我总算注意到他,才淡淡道:“下雨了,我送你回去。”   我本想多耗些时间,却不好挑明。他过去待我并不好,想必先前几次出手相助也是因为我是他流落在外的表兄弟,但自知晓他为我娘火烧摘星楼,失去太子之位,被关八年,便也愿意将他往好处想,认为他是真心期望我离开那魔窟,甚至觉得好些话,都是我娘借他之口说出。   她悟出相思剑法,是希望我以此护身,天高海阔,自由自在。我也不愿让她知晓我现在害怕无助,怕她伤心,便带着笑点点头,竭力作出高兴的模样,与他并肩走在雨里。   他左手撑伞,站在我右侧,我心事重重,走出好远才想起他竟在帮我撑伞,忙道:“我来……”   话未说完,他忽然别过身来揽住我的肩膀,将我整个人紧搂在怀中。我身上湿透,怕弄湿他衣服,轻推了推,发现他的臂膀如焊死般难以挣脱,这拥抱却缱绻温馨,让我不愿挣扎,便将视线穿过他的肩头,望向阴霾天空发呆。   整座钱塘县均笼在湿冷的烟雨中,雾气朦胧,只有伞下方寸土地可暂时躲避。   大概是因这凄风冷雨泛起了愁绪,我竟觉得自己的处境亦是如此,举步维艰。   此情此景下,我实在不愿再受这折磨,心想要学会轮回不知还要多久,这人虽不遵循礼教,却也善恶分明,更何况他曾说过相信我,定能帮我报仇,让我自这痛苦中解脱出来。   待打定主意,剑寒清早已放开我,如无事发生般让我快走。我只得默默跟着,踌躇不知如何开口,便先问道:“大殿下,请问您先前与我说那些话是为何?”   他因此事被我拿来开玩笑,不愿再提,语气不耐道:“哪有为何?不过是长久以来一个人,偶尔也想有身边有个人说话罢了。”   这种人也会觉得孤单?   我怔了一下,又犹豫地问:“若是我不答应呢?”   他沉默片刻,道:“没有你,也有这清风明月与我相伴。这么多年,不都是如此吗?”   我心想,他生性豁达洒脱,兄弟又多,即便我死了也不会记挂于心。便放下心来,停下脚步,在潺潺细雨中屈膝跪下,无视满地泥浆染脏衣摆,俯身拜下,再抬头望向他俯视着我的眼睛。   他注视着我的时候从不低头,只垂下视线,让我觉得自己卑微弱小。我垂眼避开他的灼灼目光,涩声道:“大殿下,小人有一事相求。”   他听闻我说的话,微微倾身,未撑伞的手动了动,停在半空,道你说。   我低头盯着面前淅淅沥沥的雨珠,看着它打入水洼,溅起圈圈涟漪,缓声说道:“小人五年前受奸人陷害,武功尽废,九死一生保全性命,那奸人成了盟主后,害怕事迹败露,仍派人追杀,要我性命,求您为小人做主!”   恨至深处,我不自觉间指甲已嵌入掌心,眼圈泛红。他从未见我如此激动,顿了顿,道:“你先起来,地上凉。”   我只摇着头,见他并未马上答应,俯身再拜,哀声道:“求您答应!若大仇得报,小人生当衔草结环,死当作犬马报偿恩情!”   还要再拜,他却突然俯身用力握住我的手臂,面露怒色,道:“住口!我平生最恨不义之人!路见不平,当拔刀相助,怎会要报偿?可是小明月,你现在当务之急是解开情人蛊,你还小,不能被困住一生。”   身负这样的仇恨,生愧对自己,死无颜面对逝去亲人,每活一日都是羞辱,如何怀着这悲痛度过往后人生?我垂头不语,身子却因愤恨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叹了一口气,蹲下身来揽着我的肩,将我搂在怀中,自头顶向下慢慢顺着我湿漉漉的发。我在这轻柔的安抚中终于恢复冷静,乖乖被他扶起,他便将纸伞塞入我的掌中,轻阖双眼,道:“你先回去,今夜我去杀他。”   我刚平静下的心几乎跳出喉咙,欲要与他一同,却感到融于血肉中的子蛊又开始狂热地躁动,是少主来找我了。   停顿的瞬间,他已飘然而去,化作一阵清风,消失在雨幕中。那道洁白的身影却仍残留在眼底,我才想起他将伞留给我,自己却没拿,冰冷的雨水不断敲击着伞面,手中握着的伞柄还留着他掌心残余的温度,心中不免有些担心。   今日武道大会上,我见洛尘未尽全力,无法估摸实力深浅,不知他是否能成功。但有他那句话我便觉得放心,相信他说到定会做到。   正想着,心口的躁动已至顶点,我撑伞行了几步,恰在拐角处遇到少主。   他通身黑衣,如修罗厉鬼般,却撑着把青色油纸伞,无端去了阴森,添了分柔和,我看到他拇指顶在伞柄,由于常年不见阳光,连手都生得玉骨冰肌。   我得了剑寒清许诺,心情不错,见他左手另执着把伞,便低头行礼,笑着道:“您是来为属下送伞吗?多谢少主。”   我已许久未笑过,他微微一怔,继而沉默地盯着我,微凉的视线如落雨般布满全身。   他惯来冷漠无情,我却觉得他此时的眼神中有难以言喻的悲伤,只当他仍因上午之事郁郁不乐,便收起手中折伞,接过他的伞。他却蓦地紧紧抱住我,我本就浑身湿透,再被这毒蛇缠住,更觉得湿冷的衣服贴着皮肉,湿黏难受,但也不敢自讨苦吃,只能任由他抱着,尽量抬高手臂,将伞偏至他头顶遮挡冷雨。   雨水打落在我的肩和他的手背,直到差不多了我才轻声劝道:“少主,咱们回去吧。”   他无感情的眼盯了我半天,如毒蛇般阴冷地盯着挣扎反抗的猎物,默不作声地与我走回客栈,叫了热水令我换下脏乱不堪的衣服沐浴。   我怀疑他淫心又起,但他似乎不想做什么,我便速速跨入屏风后的浴桶,将自己浸泡于热气腾腾的水中。方才因淋雨浸入骨髓的寒意刚得稍稍舒缓,便听少主隔着屏风冷声问道:“你怎弄成这样?”   我便道:“只是路上摔了一跤。”   说完这敷衍的借口,我不看都知屏风对面他定在不屑地冷笑,便补充道:“地太滑,刚爬起来又跌了一跤。”   接着便好久都没听到他的声音,直到我穿好衣服自屏风中出来时,却见他在出神地盯着烛光发呆,我站在他身侧很久都未回过神来。等注意到我时,他却突然勾住我的脖颈,拉我俯下身来亲吻我的唇。   他修的至阴内力,连嘴唇都是冰凉的,如寒冬般由内冷至外,手臂看着纤细,我却无法挣动分毫。情人蛊作用下,即便心里不服,身体也极其喜爱被这样对待,享受他的亲吻与接触。   我被他吻得呼吸困难,刚被放开还要说话,他却轻抚着我的脸凝视着我,仿佛要将我这无血色的脸刻入眼底,自语般轻声说道:“再陪我一晚吧。”   窗外疾风骤雨肆虐,灯火阑珊,屋内却温软缠绵,我低头看着他唇红齿白的脸,盯着他香软朱红的唇,觉得喉咙干渴,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他便将我掼在床上,膝盖顶开我的双腿,狠戾又温柔地亲吻吮吸,这吻如天雷勾动地火,将我浑身的欲望都调动起来。我缠上他的身体,以为他要如往常那般凶狠地彻底占有我,他却猛地推开我,站直身子,狂热的眼底全变作往日的冷淡,若非莹白如玉的脸上那抹红晕,我还以为方才只是春梦而已。   他这才开口道:“本少爷要离开钱塘办点事,你与白护法暂且留在此地待命,哪也不许去。”   什么事须走得这么急?我怎没听说?   我心里纳闷,但听闻不用对着他,自然高兴万分,面上却不敢表露,只装作不舍地点头道是。   他深深地看我一眼,似乎还有话想说,我恭敬等着,他却什么未说,只是转身推门离开,再没多看我任何一眼。   我目送他漆黑的身影走入无边黑暗之中,突然想起我们离开长生殿时也下着雨,比这还要猛烈的狂风暴雨。   但此时我无心思考这些,既然他不管束我,我便再去找剑寒清。   剑寒清房中无人,仍未回来,我心里七上八下,想着莫非遇到危险,便对着灯火等他,不知不觉间竟趴在桌上昏睡过去。   一宿无梦。   次日醒来,天已大亮,我睁眼便觉得头昏脑涨,软趴趴地坐起,揉着发胀的额头,发现自己又被搬到温软的床铺,而剑寒清正如万年不动般坐在窗边喝酒,似乎连拿酒盏的动作都没变过,只是晚霞变为晨色。我占了他的床,想来他已喝了整夜酒没睡,却如出鞘的宝剑般精神奕奕。   反倒是我萎靡不振,刚开口便觉喉咙肿起发痛,声音沙哑。   “您回来了。”   他见我大半夜来找他,也知我心中着急,竟有些犹豫,不忍道:“你别着急。我答应你便一定做到,只是昨夜才听闻,你的仇人昨日晌午便离开钱塘,这段时间先帮你找解开情人蛊的办法,可好?”   我心中难免有些失望,此乃大好机会,竟晚了半日让他走了,却也不好把剑寒清撵得天涯海角帮我报仇,他既答应我,就还有机会。转念又想,这轮回不知何时才能参悟,要学剑法也须花个几年,与其死磕珈蓝刀意,还不如讨好剑寒清来得快。   我以前怎么没想到?   说起这五年,欺下之事我心情不好时偶尔会做,但为保命,媚上技能却已练至炉火纯青。论及讨好上司,我最为擅长,要多谄媚便多谄媚。   打定主意,我便换上花儿般的笑容,柔声笑道:“您这是说哪里的话?是小人昨夜辛苦您了才是,表兄。”   他厌烦地挑了挑眉,道不许叫表兄。   我想他大概觉得我这魔教妖人不配作他表兄弟,便接着笑道:“好,好,您肯帮小人报仇,便是我的再生父母,当牛做马恐不能报答,叫祖宗都行。”   说罢却见他眸色骤然变得深沉,放下酒盏,斜支着脑袋,饶有兴致地看着我,缓缓勾起唇角。   “是么?我说什么你都会听?”   我忙道那是自然。便见他仍坐在窗边不动,静静打量着我,眸色越发深沉,突然冷冷道:“站起来。”   我顿住,他没让我跪下,也没让我钻笼子或者在地上爬,只是个简单的、不带任何羞辱意味的动作。可不知为何,大概是他每回施令时如驯狗猫般理所应当、任意玩弄的语气,亦或是那不容反抗的眼神,都让我觉得羞耻万分。   我身子僵着,做了个吞咽的动作,避开他眼睛,觉得羞耻感稍稍消去,才顶着他灼热的视线顺从站起。   我知道这只是个开始,不由悄悄瞄他脸上表情。   果然,只见他唇边挂着玩味的笑,漫不经心地欣赏着我窘迫不愿却不得不服从的样子,随即轻描淡写地吩咐道:“转一圈。”   我怔住。在长生殿,当众下跪受辱挨骂受罚是家常便饭,甚至觉得理所当然,已毫无羞耻心。可现在,他既没打我也没骂我,甚至与尊严无关,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命令,却让我觉得自己如掌中玩具般任他玩弄,尊严扫地,怎么也抬不起头来。   我如天人交战,犹豫许久,终是无法违抗他的命令,忍着那莫名升起的羞耻感,匆匆旋了一周,希望能快些结束。   他不甚满意,道重来。   我总觉得这语气像在调教小狗般,羞得满面通红,却只能服从,顺从地以缓慢的动作再转一圈,让他能清楚看到,甚至有些紧张,怕他仍不满意。   他欣赏着我乖乖服从于他每个命令,眼底的笑越发愉悦兴奋,笑吟吟道:“不错,过来。”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旋即却被更大的羞耻感吞没,觉得这句不错如奖励宠物般,小猫小狗在被主人夸奖时也会觉得高兴,可身体仿佛已非自己的,只听命服从他的每句话每个字,在他玩味的视线中慢吞吞走至他面前。   又恢复知觉般快速摸着自己发烫面颊,屈辱地低着头不吭声。原本能说出成千好话的嘴,此时如被胶粘,半个字也发不出来,暗暗祈求他快些玩够。   他见我已承受不住,嗤笑一声,视线朝脚下轻点。   “坐下。”   我满面羞红地坐在他脚边的地上,几乎将头垂至折断,手不知搁在何处,更不敢看他戏谑的眼神。   他却捏起我的下巴逼我抬头,食指在我下颚轻轻摩挲着,笑着问道:“小护法,你为何脸红?”   我心跳蓦然加快,猜想到他要我如何回答,只小声求道:“饶了我吧。”   他面色一沉:“不听话了?”   我便感到千万压力按在肩上,虽说已确定他定不会伤害我,但不知为何,在这眼神下仍不敢反抗,被欺负得欲哭无泪,只能被迫答出他想要的回答。   “因,因为我喜欢被您玩弄。”   他爱怜地笑笑,如爱抚幼崽般摸着我的头,柔声道:“真乖,起来喝药吧。”   那股压力终于散去,我连呼吸都轻松顺畅,迅速爬起吃饭喝药,再不愿说任何话讨好他了。心里恨恨地想,这种人不用竿子就能自己爬到天上去,我又何必给他送呢?   我昨夜淋雨染了风寒,待盥洗完毕,吃饱喝足,便恹恹地伏在床上犯迷糊。剑寒清良心发现,摸着我的额头问是否发烧。   这时却听有人敷衍地敲敲门推门而入,嘴上说道:“大哥,你要睡到何时?昨日还说要我叫……你们?!”   我紧张地看着太子,不免担心会被误解。此时我精神萎靡,面带红晕趴在床上,好像发生了什么,而剑寒清看起来神采非凡,正难得温柔地轻抚着我的额头。   却见太子回过神来,慌忙展开折扇,挡住视线,愤然质问:“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大哥。难怪本宫问明月是否有人欺负他时他不敢说,原来那个大魔王就是你!” 第二十四章 英雄   面对太子这番责问,剑寒清自然不屑解释,只斜了他一眼道住口。   太子也畏惧他淫威不敢追问,独自黯然神伤。我本想解释,但太子已不问,我再主动提显得我好像自作多情,便没有吭声。   三个人各自肚肠,整整衣襟,前往武道大会最终场。   昨夜秋雨过后,秋叶打落,放眼望去,遍地残黄,林间枯枝越发消瘦。但青空被洗涤过后,却放光彩,明艳如初。   我见草地湿滑泥泞,便跟在太子身旁,借他的椅子。他摆得排场十足,令侍从搬来梨花木太师椅,日光稍露骄色,便有宫人撑伞打扇,也有侍女沏茶,捏肩捶背。   我实在不理解,这不就是剑寒清喜欢的生活吗?他究竟哪里不满?   这时便有一抹艳丽的红撞入眼中,满座素色,只有她最为浓艳,那双眼尾上扬狐眼见到我后越发勾起,飘然落至我的身侧,不怀好意地在我耳旁柔声低笑道:“陆郎,我道你近来怎越来越硬气,原来是攀上高枝了。这高人一身纯精内力,未泄过半分元阳,你可得紧紧抓住。”   我平日惯不理她,但她今日竟当着剑寒清的面说这污言秽语,还在我耳边说什么精气满盈,上等极品云云。我听得面红耳赤,更怕被这煞星听到动怒,忙压低声音恐吓道:“白界,再说这闲话,莫怪我手中的刀不客气。”   她望着我掩唇媚笑不语。   我心里仍有些担心,偷偷瞄向剑寒清,却见他似乎听闻动静,正转头看向我。视线相碰,双瞳剪水,刚正洒然,但我想起白界说的话,难免不往那方面想,竟觉得这眼神炽热发烫。   他却忽然对我笑道:“小护法,待武道大会结束,我有礼物送你。”   我立即惊道不要。   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笑了笑,懒得与我计较,正执起酒壶要喝酒,却听身后有人窃窃私语,说道:洛盟主和孤独魔头不在,这两日最出挑的后起之秀便是那武林盟右使霍江南,想必这届冠军非他莫属。但听闻那柳家大小姐前日却说,只嫁像剑寒清那样的盖世英雄。   剑寒清险些再被呛到,忍不住扶额大笑。我想起那日遇到小柳姑娘之事,没想到她竟回家说了这样的话,好在没说非君不嫁,不然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正想着,却见台上又有人提到我的名字邀战,抬头正见是那位容貌清俊的少侠霍江南。   他也算是我在正道时的故人,但我与他其实并不熟。   只是当年他被白界掳走,我循着线索找到乌篷船上,却到得迟了,他已被诱得泄了元阳。被我看到这狼狈画面,他愤恨交加,要我杀白界灭口,但我见白界哭得可怜便心软饶她性命,当时他反应极大。   此外,唯一交集便是我前日杀了他那淫贼弟弟,还切去男根,连个全尸都没给留。   我从不认为现在是错,却也不认为过去是错,因此过去救的人也不愿轻杀,见他生得清秀、斯文白净便饶他性命。   武道大会,以战证道。他借此时机向我请战,我也没觉得有甚不对,刚要起身,却有只绵软匀称的手按住我手背不让我去。是太子见我左肩伤势未愈,又染着风寒,不舍我上台。   虽是管束也是关心,过去我极厌恶被人束缚,但这熟悉的来自亲人的关心却令我心里感到温暖,眼眶发热,忙别开视线,正见到另一位表兄却只顾喝酒,理都未理。   果然是剑寒清。   若我去比个武都担心这担心那,拉着不让走,就不是他了。   他既不管,太子自然管不住我,我便飞身上台应战。   那被我杀死的霍江北生得魁梧有力,使得宽背大刀。哥哥霍江南却容貌清秀,男身女相,持一柄短剑,名叫斩雨,据说出剑之快,能斩开密布的雨帘。   他的轻蔑憎恶不加掩饰,我毫不费力便能看出,当着众人却只能忍着厌恶与我道了声请赐教,我也装模作样地诚恳回道,还请少侠留情。   说罢,斩雨剑便已向我刺来,他身型纤瘦,出剑灵活,上来便是杀招,片刻间已连刺十余剑,皆刺我周身各大要害。   剑势以攻为守,虽不及剑寒清那般强势,难以招架,却快得眼花缭乱。我望前一步,只见满纸云烟,接招便已艰难,无从下手。   眼见正处劣势,却听台下有娇媚的女声笑着道:“原来是霍少侠,穿上衣服奴家险些没认出来,虽说那夜咱们鱼水尽欢,但我们陆护法毕竟救过你,你怎上来便是杀招?好个无情郎君。”   霍江南年少便被白界诱惑得破了身子,视之为奇耻大辱,憎恶地看了白界一眼,那眼神像看世间最污秽的玩意,手中斩雨发出清脆翁鸣,却是对我说道:“你这妖人怕是早与那淫荡贱妇勾结,待她得手后才出现,假装好心,不过是沽名钓誉罢了。我不找你报仇,你还敢杀我兄弟,还将他……果然如那贱妇一般下流无耻!”   我怔了怔,实在佩服他出人意料的想象力,却也不在乎,这正邪两道想要我不得好死的人多了,他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一罢了。   谁在意?   便故意笑道:“霍少侠,这是从何说起?在下虽与白界同为长生殿护法,却素来不合,怎会与她勾结?倒是你,一夜夫妻百夜恩,她若是淫荡贱妇,你又是什么?泼贱淫贼吗?你既如此痛恨淫贼,令弟奸污木匠女儿,怎就视而不见?莫非只许你奸淫别家女儿,便不许他人辱你了?”   他认为我是当众羞辱他,清秀妍丽的脸骤然变得狰狞可怖,白皙的脖颈泛起青筋,那青色却又泛着红,握剑的手都因愤恨发抖,怒喝道:“住口,你这妖人还敢口出狂言,我必将你碎尸万段!”   我好心讲道理,不想又是个反咬一口的,便也懒得再说。   只见他持短剑欺身上前,那剑势如疾雨般落下,仅能见到残影。   我实在看不清这剑招,全凭本能接招,动作太大,左肩的剑伤昨日又被雨淋,虽重新包扎,却再度渗出血来,血痕蔓延,如青色原野中蜿蜒绽开的鲜红彼岸花。他见到便朝那处猛攻,我终有顾忌,几招过后,手中昔年刀被挑翻脱手而出,无力再战。   他的剑却无收回之意,对准我喉咙直刺而来。   距离太近,避无可避,不给我机会认输。   我便也不躲闪,在那剑距咽喉不到一寸时骤然出掌拍在那剑刃,借势跃起,轻飘飘落回台下,落地时肩部却传来剧痛,额头冒出冷汗,刚有些踉跄便被一只有力的手扶住,滚烫的温度自掌心传来,不看便知是剑寒清。   虽说霍少侠朝我弱点下招,但他招数灵活,时间久了必然落败,也没甚可说的。我站稳,忍痛勉强抬手笑道:“不愧是斩雨剑,在下甘拜下风。”   胜负已分,霍江南再欲借机杀我也寻不到借口,只好作罢。   这时只听耳旁有人窃窃私语,说这霍江南侠名满天下,模样俊秀,像极了当年的我。即便是现在,我是魔教护法,他是武林盟右使,地位亦是等同,可惜我堕入魔教,连功夫都差得远去。   我置之不理,忍不住摸摸伤处,再度摸到湿黏的血,我过惯了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这点伤不足挂齿,只想快些坐下休息。   刚要说话,却见剑寒清愀然作色,毫不温柔地将我塞到太子手里,质问道:“这妖人手中已无兵器,欺负手无寸铁之人算什么英雄?”   霍江南虽没我能说会道,跟他顶嘴却不成问题,没能杀死我已心情不悦,也不愿理会他,只平静道:“擂台比武,生死由天。魔教妖人本就该死,有何大惊小怪?”   “是么?不如我来与你比划比划!”   说罢拍剑而起。我和太子一个没留神,便眼睁睁看着那煞星的衣角自掌心溜走,出现在六尺高台之上。   这霍江南本就生得纤细瘦弱,极为适合灵巧的剑法,我的刀若足够刚猛也能破他剑法,问题在于我也生得不高壮,不适合刚猛刀法,因此我俩半斤八两,他稍占优势。   但剑寒清不同。   剑寒清可以用数十种不同的剑法教他做人,只看心情好坏。   他这剑如秋风扫落叶般,甚至我都没见到霍江南有机会出招,便将那斩雨剑挑翻在地,接着出手如电,封住其哑穴,令他手无寸铁,却无法认输。   霍江南未见识过他的可怕,只知他剑法了得,虽不能出言,却愤恨不甘地瞪着他,还欲拾起剑,剑寒清手腕微动,剑气横扫而来,将他屈辱地扫跪在地。   他颜面尽失,目眦欲裂,定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剑寒清不为所动,他身型魁伟,四肢修长,站在霍江南面前睥睨着他,如将所有的光都挡住。手中长剑正指向他的眉心,眼底漆黑,如看一件无生命的物什,不带半分怜悯地道:“既然擂台比武,生死由天,那某即便杀了你,也无人能说什么吧?”   即便相隔很远,我也能感受到那股纯粹而恐怖的压迫感,令人皮肉发冷。此时无关生死,仅身体本能地对强者畏惧。我见霍江南亦是微微发颤,秋水般澄澈的眸底既惊且怕,张口欲认输,却无法出声。   纵使我与剑寒清打过数次交道,也实在搞不清这煞神到底要做什么,只见他手腕微动,剑锋寒芒毕露,那剑还未落下,却见霍江南高昂的头颅陡然垂下,生死间瘫软在地,腿间的白衣竟洇湿大片。   这才发现,那剑只擦着他的肩斩下一缕长发。   实在太丢脸了。   我不由尴尬地移开视线。   剑寒清垂眼瞧见那处,轻蔑笑道:“你也配与他相提并论?”   收剑归鞘,鞋尖将那折断的剑踢至他面前,如把武林盟尊严踩在脚下,冷笑道。   “这第一英雄之名某不屑要,便留给你们争去吧!”   说罢飘然而去,如一阵清风,只留他自己在台上,狼狈不堪,被人当众羞辱,英名尽毁,哪怕夺了魁,也注定是个屈辱的英雄了,以后还哪还有姑娘愿意嫁他?   我若是他,便当场自尽。   却见他捡起膝前的剑,双手颤抖,紧咬牙关,却终没舍得这世间美好,默不作声地钻入人群之中。   此时满场俱静,那剑一出便是云泥之别,再想起昨日那战,不断有人提起他的名字,说这剑寒清便是柳家大小姐所说的盖世英雄,果然名不虚传。   整届武道大会的风采尽被他一人夺走。   剑寒清却如没事人般,只回到我们身边坐下,令人给我重新包扎伤口,继续喝酒。我和太子呆呆看着他,太子先回过神,令人给我端上茶品点心,撑伞怕晒着,打扇怕热着。   被珍惜对待,我已有些不自在。这时熙攘的人群中再度传来躁动,循声望去,却见到好些世家高手护送着一名娇俏可爱、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来观赛,这小丫头正是柳家的掌上明珠,柳如言。   这边被太子铺张得极其奢华,她想看不见都难。见到我和剑寒清,她水润的杏目亮了,漾着浅笑,唇畔泛起两点梨涡,当着众人的面蹦蹦跳跳地扑到我身上,甜甜叫道:“清清哥哥,我来看你了!”   我和剑寒清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解释。   她见我没有反应,张着水灵的眼睛打量我,见到我肩上再度流血的伤,杏目圆睁,大怒问是哪个狗贼干的?要剁他喂狗。   我抿唇不言。   这霍江南虽还活着,却已声名扫地,何必再告状?然而我不说话,白界却弯着双狐媚眼,将事情经过调油加醋描述一番,把剑寒清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我不知她又是打什么主意。她明知这点伤对我不算什么,比这还重的伤我也受过,带伤作战是家常便饭。   又不会死,只是痛而已,我早已习惯。   柳如言听闻又是那霍江北的兄长所为,不屑地道:“全家都是下流玩意儿,亏得走了,多看一眼本姑娘都嫌脏了眼!”说着持手帕,拭去我额角因痛冒出的冷汗。   我立即感到众人艳羡的视线自四面八方传来,既愤恨,又嫉妒。   我有些发懵。我还在青城派时,每回受伤,也有许多人心疼照顾我,但这些回忆早被我丢弃在五年前,不愿想起。   如今又有好些人围着我,殷勤地关心我,我却觉得周身发冷,慌乱地站立起身,觉得不该这样,更害怕因此沦陷。   挣动下,肩上再度传来刺痛,这痛令我清晰地记起自己现在的身份。   我看看剑寒清,再看看白界、太子和柳如言,退了两步,平静道:“抱歉姑娘,在下先前是骗你的,我乃长生殿护法,手上命债无数,罪恶滔天,当日救你只是无聊罢了。我能救你,也能杀你,请离我远些。”   柳如言困惑地看看我,再看看剑寒清,梨花白的小脸闪过一丝悲伤,随即清甜的笑再度出现在脸上,挽着我的手臂笑道:“别骗人了,陆哥哥。嫂嫂早与我说过你的为人,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找寻证据为当年翻案,绝不叫兄嫂枉死。”   她说着骄傲地扬起小脸,在我耳旁小声说道:“别看我年纪小,我可是托人偷来当年的遗嘱,只是时间太久,已看不出什么。对了,听闻你喜欢喝酒,我还特意令人买来三十年的女儿红送你。”   我如遭雷劈,脑中空白,失魂落魄地将手臂抽出。   回过神来,先望望周围,众人都被太子精兵驱散,应当没人听去,这才舒了一口气,作怒色训斥道:“谁要你多管闲事?快把东西毁掉!”   柳如言小姑娘平时牙尖嘴利,火爆脾气,没人敢惹,被我呵斥后却红了眼睛,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咬着唇欲张口,眼泪却先吧嗒吧嗒地掉落下来,一言不发地低头掉着眼泪,兔子般可怜。   她像极了我师妹,我过去从没呵斥过嫣儿,她若是哭,我定肯将天上月亮摘下来哄她开心。如今形势所逼,却觉得那泪水是缠绕心头的百般无奈,越缠越紧,挤出血来,滴滴落下,不由眼睛也跟着发涩。   但仍板起脸来还要再训,想让她乖乖回家莫管此事,却听剑寒清轻咳一声将我打断,倒正气凛然地指责起我来了。   “小护法,你凶什么?把小妹妹吓哭了。”   我狐疑地看着剑寒清,他有这么怜香惜玉?   果然,接着便听他压低声音对我说道:“乖,快收下那酒,有何顾虑我帮你解决。”   “……”   我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觉得他有点过分了,骗小姑娘名字,把人家拎来拎去,现在又要套酒喝。   但被他这通搅和,也再作不出那凶恶模样,只好俯身摸着她的头细细哄慰,坦白心中顾虑,怕她遇到危险,希望她莫再参与此事。   不知为何,无论我说什么她都信,感动非常,认为我待她极好,如亲哥哥般。也答应我会小心藏起,不叫人知道。   临分别时仍依依不舍,执意要与我约定再次见面。我便随口哄骗,心里仍感到害怕,越多人关心我,我便越害怕。   害怕自己会不舍得死了。 第二十五章 变故   经历多番变故,武道大会总算结束。   由于剑寒清不愿做第一英雄,满座好汉见识过他的剑后,也无人敢称第一,这届大会最终竟没能评出冠军。   我听后,只觉荒唐至极,简直胡闹!   这瘟神在宫里祸害皇帝便罢了,现在又出来祸害我,祸害江湖人士,这些人还都拿他没办法,也不知谁能出来收了这祸害。   而此次武道大会,除他最出风头外,再度被提起辈受争议的便是我了。   先被陆星临邀战,再挡剑寒清毁天灭地的剑招,剑寒清还没杀我,太子对我殷勤至极,柳家大小姐也将我的话奉为圭臬,最后还与女淫魔白界雄唱雌和,指不定发生过什么。   众人原本的气愤轻蔑竟变作妒恨,说我作恶多端,却坐享无边福分,不知哪来的运气。   这些话都是我与白界离开钱塘县时,于郊外茶楼听人说起的。   只剩我们两人了。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那大会结束后,剑寒清便送太子回宫,各自别过。   临行前他送我一件礼物,是匹精瘦骏壮的小马驹,长鬃雪白,毛发锃亮,配金饰马鞍。   说是先前弄丢我的马,便还我一匹。   还说传闻周穆王驾车御用的八骏马,其中之一名为越影,这小白马便是越影后代,取名逐越。   盼它如祖先般,乘风破浪,越过险阻。   逐越刚三岁,虽不能日行万里,但将它养大后,日行三千里却不成问题,届时我想去哪里都能带我去。   我听得云里雾里,见这小白马肌肉健硕,毛发油亮,定是宝马良驹,仅那黄金马具就比我丢的马值钱,况且我哪能等到它长大,岂不浪费?   忙推辞道太贵了。   他哈哈大笑,问我可知柳如言给的酒价值多少?   我茫然摇头。   他轻按我肩上的伤,那药擦上半日就已结痂愈合,又问我可知太子给的药价值多少?   我愕然,再次摇头。   他笑个不停,点了我额头一下,道:“小傻子。我的马驹不值钱,你若讨厌便如上回那样丢了吧。”   我想起先前因心情郁郁倒掉的药粉,原来他都知晓,现在想想,定也是价值不菲,说不定比小白马还值钱,不由惭愧地低下了头。   天边群雁南飞,斜阳夕照,秋色浓郁。   他看着我还欲喝酒,侍从却再次来催,便摸摸我的头道可惜没空观赏西湖,会尽快回来,待解决长生殿与武林盟之事,明年开春后再来赏景。   我牵着小马驹点点头。自钱塘到皇城少说也要十日,连我都不知自己会在哪里。   他知道我在想什么,又道:即便你离开钱塘,我也会去魔教找你,无论在哪,都会找到你。十年都等了,不差这一会。   如此说我便安心了,随即又有百般滋味回荡心头,抬头却见一行人身影已迎着斜晖走远,便不再想。   我与白界在钱塘再等半个月,少主始终没回来,留在长生殿的手下却传来噩耗。据说我们刚离开没几日,教主便被副教主下毒杀害,而教主生性多疑,昙逝解药连亲儿子都未曾告诉。   这时副教主便告知诸教众,他其实是武林盟的人,陈妙手虽死,但他儿子已提供解药配法,盟主仁慈,只要诸位弃恶从善,便给他们解药。   为求活命,长生殿七座分堂只能臣服于盟主。   这连串的计谋,我简直拍案叫绝。   这厮定是自陈家义女向他求助时便开始布局,待拿到昙逝解药后按兵不动,封锁消息,先派副教主来试探我,确认我并无解药,便毫不犹豫地在武道大会,众人最放松警惕时出手。   反观教主平日暴虐猜疑,不得人心,少主更无意称霸,拒人千里之外,此番情境下能有几人还肯效忠他孤独氏?   果然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快,狠,准,必定得手。   五年前便是如此,将我彻底打落,再无法翻身。   难怪那日他不用心对战,还走得匆忙。待掌控长生殿,只要再收服被长生殿镇压已久的邪道十大派,便能一统黑白两道,势力可与朝廷并立,甚至能自称为王,成就千秋霸业。区区武道大会算什么?   不过是他称霸路上的一块垫脚石罢了。   再回想少主离开钱塘那日悲伤的表情,原来是知晓父亲已被杀害,纵他平日叛逆任性,到底是父子之情割舍不断,犹豫再三,最终选择回到长生殿。   不过即便他想逃,洛尘也会将他赶尽杀绝。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道理他比谁都清楚。   我不得不再次感叹,这伪君子城府之深,计谋之高,实在自叹弗如。   可惜他算漏一招。   当日我见这副教主伪君子作风便心生厌恶,并未承认解药之事。   若他能耐心蛰伏,待摸清我的底牌,将我除去再动手,定万无一失,可他偏按捺不住,急着动手,便给自己留下隐患。只要我将解药给少主,长生殿诸教众自然更愿臣服在我们这边,叫他霸业成空。   然而,少主却只字未提,独自离开了。   若不是他自负到认为自己能凭一己之力敌万数教众,便是多疑猜忌到即便有情人蛊相连仍不信任我。   我实在救不了找死之人。   但也只得去救。   他走后没几日,我体内的情人蛊突然开始不安地乱窜,我知道他定也陷入苦战,便试探地问白界立场。   原以为她同样对魔教没什么忠诚,但她却说愿同我站在少主这边,又道当日那侍女红杏其实爱慕副教主已久,我前脚走后脚便要去告密,被她拍死在殿后,却被我路过恰好看到。   我半信半疑。   她便冲我眨着媚眼,笑盈盈道:陆郎,女人若爱上一个男人是藏不住的,看眼神便知。   我没明白她是如何看出的,仍换作其他打扮与白界赶回长生殿。路上再次听闻,被长生殿镇压已久的邪道十大派因不服屈于正道脚下,再度联手作乱,此次叛乱牵连甚广,变作内战,邪道自相残杀,血流成河。   想来激战关头,洛尘无心力对付我,抢占时间仍能搏得一条生路。   绝不能让他称心如意。   我不敢去人多的地方,只能走夜路,捡偏僻处走。逐越还小,承载不了两人,便让体重较轻的白界骑,饿了就啃干粮,喂野草,连睡觉的时间都无。   待快到长生殿时我们都精神不佳,情人蛊传来的讯息越发不安狂躁,甚至开始啃食骨肉,此时已离武道大会过去半个月。   天空仍旧阴霾着,不肯放晴,不知这风雨还要多久才能止息。   我们正当赶路,却在山间丛林中遇见一伙武林盟打扮的人,约四五十人,我看那打头的少年有些眼熟,却一时没想起来。   此处不宜动手,赶赴长生殿救人要紧。   我与白界相视一眼,连在溪边喝水的白马都不敢找,悄声换个方向,却迎面遇上另一波武林盟众,那带头的正是霍江南。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这动静却惊动了原来那拨人,将我们团团围住。   那少年见到我如见杀父仇人,眼睛血红,手攥成拳,颤抖不停,恨不能将我生吞活剥。我才想起这少年便是曾被我羞辱过的,那位陈大夫的儿子,不由哀叹时运不济,冤家路窄。   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我握紧手中窄刀,环视周围人影绰绰,约莫近百人。   与白界相视一眼,朝薄弱处同时出手。她袖下艳红绸缎脱手飞出,击在拦路之人胸口,内力贯入红绸之中,那柔软华贵的绸缎竟如铁锤般有力,将那人肋骨打断,吐血倒地。   红袖万丈,舞动翩跹,周围人竟连她的衣摆都未能碰到。   若有人靠近,我的刀便直取心窝,那红绸沾了血,在夜色下越发妖冶阴森。   自这百人间,横杀出一条血路。   正这时,霍江南手中斩雨剑出鞘了。他练剑正是为了杀白界雪耻,斩雨剑将她功夫克得死死,切瓜撕菜般将那漫天绸缎斩断,断作数截,坠入枯叶堆中。   对方人多势众,我不欲纠缠,见那处已呈出缺口,拉着白界喝道快走!   然而还未逃出包围,却感到心胸大痛,情人蛊骤然失控,疯狂冲撞,要将心脏啃食咬碎般,我什么都来不及想,痛叫一声,吐出大口鲜血,晕厥在地。   发生什么了?   为何情人蛊的感应消失了?   我已无力再想,在黑暗中浮沉,恨至极点时,连梦里也是他。   可他曾经却是我最信任,最依赖的人。   梦中的青城山依旧绿水环绕,白云悠悠,山川河水,千古未变。   我自师父书房走出,手捂住胸口作痛的伤,想着方才说的事,迎面便遇到小陆星临,板着冰玉般的小脸,像个小仙童,对我质问道:“师兄,你可有话对我说?”   这小孩素爱管我闲事,我昨日深夜回门派,他能安分到现在已是难得。我疑心他看出什么,便冷静地反问:“你认为我该说什么。”   陆星临道:“先前你说要教我白云剑法第三式,怎回来便忘了?”   吓我一跳,还以为什么事。   没想到这小孩学剑如此之快,我教他一招,不过几日便领悟贯通,急着要学下招了,可我现在……   正为难,便听一道春风般温和的声音,及时帮我解围。   “小师弟,师兄另有事要办,不如我来教你吧。”   我看向那人,依旧风姿俊雅,面容温文,飘然若仙,光看着便赏心悦目,恍神间竟忘了该说什么。他与我擦身而过,偷偷将一瓶伤药塞到我手中,这才拉起陆星临的小手转去了练武场。   他怎看出我受伤了?   我摩挲手中药瓶,掌心还残存着他的温度,远远看着那道蓝衣翩然的身影,好半天才想起回房上药。   前日我下山约战灞柳坞四恶,杀死三人后,被最后那人弹出的麻针打中,对着我当胸一刀,好在我反应快,中刀同时出剑,划破那恶人的喉咙,否则必死无疑。   这伤并不危及性命,看着却极为吓人,皮肉向外翻卷,大片鲜红,外层却泛白。   我知道犯了大事,若被师妹师弟们知晓,定又要哭着闹着不让我出门。虽是出于关心,但我自由惯了,若终日被管束,还不如直接给我一刀痛快些。   便瞒着所有人偷偷包扎,但因不会处理,刚出趟门便再次崩裂出血。   我朝伤口撒了些药粉,再剪开一段麻布,打算重新包扎,却发现伤口的血奇迹般地止住了,甚至有愈合迹象。我怔住,好奇地拿起那白玉药瓶,嗅那药粉气味,心里疑惑,这等灵药恐怕千金难买,不知师弟哪来的。   也懒得想,没被发现便好。只想到师父今日所说之事,心情愈发明朗,换了身衣服,倒杯酒打算喝酒。却有人轻叩门扉,来人正是师弟。   他进屋闻到酒香,不由莞尔笑道:“师兄还能喝酒,看来伤得不重,不如我让师妹来帮你包扎吧。”   这是威胁吧?好像是威胁。   若被嫣儿知道,定要哭闹生我的气。   我干咳一声,岔开话题道:“好师弟,咱们就此打住,来陪我喝酒,我有事与你说。”   他不动声色地将我面前的酒盏拂到桌角,我够不到的地方,方才坐下。   我便对他笑道:“嫣儿嫁人后,师父要离开青城山云游四方,打算将掌门之位传与你,你可愿意?”   他淡然一笑,把玩着那酒盏,道:“恐怕师父是要将掌门之位传给师兄,师兄推掉了吧?”   我一怔,他怎又猜到了?他年纪轻轻被提名武林盟主,根基不稳,定有人心里不服。对外又有魔教少主独孤诚不知为何三番四次要他性命,作为师兄,我自当尽力保护他。   但这番话却不能与他明说,恐他自尊受挫,便安慰道:“怎么会?这是师父的决定。我不在时,希望你能照顾好师弟师妹,将青城派发扬光大。”   他掌心酒杯震起圈圈涟漪,问:“师兄要去哪?”   想起此事我越发雀跃,欢喜笑道:“师父说我尚有亲人在世,他过去不愿认我,但时隔多年,亲情割舍不断,似有所松动,望能冰释前嫌。”   他仍神色温和,但我观察他入微,一眼便能看出此时他情绪低落,想来定是害怕我走后他孤苦伶仃,便拉着他的手柔声安慰道,“师弟放心,即便有了亲人,我也会回来找你、你们的。”   他只问对方是何身份。   这师父并未提起,我也不知晓。   他若有所思,修长的指尖轻划过杯沿,展颜一笑,又是俊采非凡,站起身来提笔蘸墨,在纸上落下瘦劲清峻的三个字——陆铭越。   对我说道:“师兄,你先前给我的字,我临摹了许久,你看写得如何?”   我看着那名字,险些以为是我自己写的,连连称赞道:“师弟,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奇才,琴棋书画,斧钺刀枪,都信手拈来,可惜。”想起他年幼的遭遇,心生惋惜,黯然叹道,“若我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他便不用受那些苦了。   他出神地盯着那三个字,笑道:“没关系,咱们来日方长。”   我想也是,他还有大好人生,我却注定四处闯荡,不会安于一处。   还是来日方长。 第二十六章 白界   噬骨剜肉的痛退潮般消去,我自长梦中醒来,却见天色仍是深夜,浓云低垂,阴风低啸,林间树影森森。   意识渐渐回到身上,我活动手脚,确认四肢都在,但却被牛筋绳反绑在身后,勒进皮肉,令我动弹不得。便摩挲找寻匕首,却发现匕首暗器均在昏迷时被收走,只好暂时放弃,半睁着眼打量周围。   是围着篝火的武林盟众,却不见白界的身影,当是跑了。我毫不意外,当时的情况换了我也会自己逃,更何况白界这种为活命不择手段的人。   我本想装晕蒙混过关,却方才的动静却被发现。   那少年小陈见我醒来,瞪着赤红的双目,便扑上来掐我脖颈。他没有武功,但我被绑得动弹不得,却也无法反抗,被掐得眼前发花,肺几乎炸裂,垂死时却被那霍江南拉开。   “盟主说过,要活的。”   小陈的手不甘地揪着我的衣襟,目眦欲裂,额角青筋绽起,五官狰狞,我几乎能感到那股要将我烧尽的怒意,低喝道:“他杀了我父亲!还那样羞辱我!”   他即便柔弱,下了杀手我也被掐得喉咙发痛,咳个不停,艰难地喘气。听闻此言,忍不住边咳边道:“恕在下直言,因为你父亲邪道血流成河,死了多少人,你全看不到吗?”   话刚说完,便重重挨了一耳光。   “住口,你这妖人有何资格说话?”   这下虽没教主打得狠,却也将我打偏过去,头晕目眩,侧脸针扎般痛。我想自己现在模样定是狼狈不堪,左脸通红肿起,长发散乱垂落双肩,连脖颈都是青紫掐痕,被如肉粽般捆在树旁,何必自取其辱?便倚靠在身后树干,不再吭声。   毕竟在他们眼里,我这种魔教妖人,死多少都是应该的。   这霍江南前些日子因我当众受辱,弟弟又被我虐杀,同样恨我入骨,牙咬得咯咯作响,道:“虽不能杀,但留口气便够。”   仇人面前,求饶无益。   那少年年纪虽小,却精通医术。金针封穴,我半分内力都使不上来,被他们推倒在地,头撞在石板上,想抬头却被踩住,这群人持手腕粗细的树枝朝我没头没脑地砸下。   匆忙间我只能堪堪以手护住脑袋,怕被打傻,会忘记报仇。   不知这轮毒打持续多久,浑身都在痛,已分不清哪里痛了,只听一声脆响,不知是骨头断了还是那树枝终于打断。我以为终于结束,那霍少侠却道我满身泥污太脏,令人将我扔进溪中。   此时已是深秋,溪水冷得刺骨,冻得我打了个哆嗦,从水中爬起,借着残月微光,看到自己苍白失色的脸,长发如水藻般漂浮在河面。   还未喘匀便被猛地按入水中,呛了一大口,我不住地咳,越咳呛进肺里的水便越多,但压在脖颈的力气却未卸去。我垂死挣扎,却挣脱不开那些人的手,险些要被活活溺死时才被拉上来。   我伏在鹅卵石河岸边咳边喘,乌发打湿成缕,紧贴着耳鬂,冰冷的水珠沿发梢滴落,连一根指头都没力气动弹,却再度被按进河里。   我清醒时,眼里定是射出仇恨阴冷的光,若能化为利箭,早将他们杀死千次万次。但我却已渐渐茫然,失去意识。   只听他们说着:这妖人罪孽深重,恶贯满盈,就该如此对待。   我觉得他们说得没错。佛经曰,诸余罪中,杀罪最重,诸功德中,不杀第一,我这妖人身负命债无数,已是罪恶滔天,死后定会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师妹死了,我娘死了,这世间还有谁能渡我?   不知为何,我突然想到剑寒清,每回都抓住我,每回都放了我,总是救我于危难,我知道这么想太过软弱,只是……   为何这次他没有来?是还没找到我吗?   天光乍破,东方现出一丝熹微的光。   这轮折磨直到他们累了才暂时告终,我被绑在角落,由小陈盯着,他阴郁地盯了我半天,掰开我的口喂入一枚药丸,捂住口迫我咽下。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定不是好东西。我与他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虽说他父亲并非善类,可罪魁祸首却是教主,即便没有陈圣手,也会有别人,这小孩却是无辜的。   但我无暇理会,这些日子死的人太多了,谁不无辜?谁不可怜?   正想着,却觉手腕一松,缚在背后的绳索被暗器打断。我偷瞄向对面树稍,发现那里藏着一抹红衣身影,她抬手抵唇,看看小陈对我狡黠地眨眨眼。   我会意,便主动开口,声音嘶哑,如破锣般带着血。   “小公子,你真有解药吗?”   他黑葡萄似的眼睛狐疑地瞅着我,不愿回应。   我哑声道:“盟主是不是对你说,声称有解药只是权宜之计?可他若是拿不出来,岂不下场凄惨?你可知他为何要活捉我?嘿嘿,还不是因为他早与我勾结,我负责骗解药,他负责灭口,如今竟想黑吃黑,真不要脸。”   他毕竟是个孩子,被唬得一怔,就是这刻!我将气力凝于指尖,骤然出手,将他喉骨生生掐断。连呼救都未能出口,一条鲜活的性命便在我指掌悄然断送。我却没多看他一眼,跟着白界卷起我的刀,起身便跑。   然而迎面却不知自哪涌出大批人马拦住去路,那原本装作休息的盟众也早有预料般截断后路。   为首的又是霍江南。   他阴冷地盯着白界,道:“我就知你会回来救他,竟能忍到现在。果然你这淫贱荡妇,只会喜欢这样低贱的男人。”   我先前被撞到头,至今仍有些发懵,一时没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难道,白界喜欢我?   但都来不及想,只想着如今我被金针封穴,无法再战,可我又必须活着报仇,该如何突出重围?   却见白界原本面色惶急,听到这话反而不慌不忙地掩唇笑了,她并非沉鱼落雁之容,却生得娇艳妩媚,笑起来更魅惑动人,说道:“你们尽管笑他骂他,轻他贱他,却没人能阻止他。我白界爱的男人,天下无双,你这匹夫怎配与他相比!”   说话间眼波流转,眼尾上挑,可谓千娇百媚,我见了也不禁心神荡漾,众人同样愣神,沉浸在这无边艳色中,连魂魄都被勾走。   就这时,她袖下红绸骤然击出,自人群破开一道缺口,拉我飘然落到等候已久的白马旁。   我清醒过来,才意识到险些中了她的迷魂术。   但那霍江南极为熟悉她的招数,并未中计,跃至包围外抽出斩雨剑断她后路,众人也跟着转醒,欲要追来。   她本就被霍江南克,再带我这累赘断无生机,我以为她终于要放弃我了,却见她手中红绸毫不犹豫地飞出,将我卷起绑至鞍上,这才脉脉望向我,眼含水光,凄然一笑,万般情愫寄于这一眼。   “陆郎,我生来命贱,遇到的每个男人纵与我欢好,也视我为贱货,只有你以诚待我,劝我向善,那时我就爱上你了。这些年发生了很多,我却知道你从未变过,你要做的事不管有多难,要多久,都会做到。你一直都是我爱的那个盖世无双。”   听到这话,我潸然泪下。   五年的艰辛屈辱没令我哭过,但此时却止不住地流泪。   只觉得从未有人如此懂我,知晓我的过去,也知晓我的未来,知晓我内心全部痛苦。   然而她未给我机会回应,红袖拍在马背,白马载着我一跃蹿出十丈,将追兵远远甩在身后。   我透过模糊泪眼,看到她被团团围住,在那些男人眼里露出泥污般肮脏的猥琐目光中,只有她艳红的裙裾被风吹得鼓胀翻飞,衬着雪白的肤色,如同一朵迎风摇曳盛开的扶桑花,眼尾弯起,笑着目送我离开。   我在马背上挣扎叫道:“不要死,白界!”   可穴道被封,连内力都用不上,紧缚的绸缎没有断,马也不曾停,只眼睁睁看着她化成血红朱砂,凝固在眼底。   “逐越,逐越!”   我哽咽着,泪水再次滚落,“你若真通人性便送我回去,我不怕死了,我要救她……”   白马如能听懂我的话,陡然停下。   我自马鞍滚落摔入枯枝落叶中,顾不得狼狈,伏在地上定息凝神,冲破穴道,内力松动后急切地涌过每寸穴位,将那捆缚的红绸齐齐震断。   刚能动弹,便觉出一股锥心刺骨的冰寒在经脉中乱蹿游走,想起先前服下的药丸,恐怕又是毒。但事情已十万火急,只能忍痛捉刀上马,沿原路急急赶回,即便知道不是对手也要去救,心中唯求快些,不要再迟了。   过去我心如死灰,只为给一个女孩报仇而活,能受任何屈辱折磨。   但如今亲眼看到有人愿为保护我牺牲自己时,我才发现原来我的血仍会沸腾,我仍能放弃报仇,豁出性命,为救一个女人而死。   这一刻,我终于找回曾经心境,将轮回刀意融会贯通,重返往日巅峰。   惜年刀在鞘中震荡不止,刀意已压抑不住。我能大开杀戒,也能封刀入鞘,无论魔教内乱还是血海深仇已都不在乎了,只想救她而已。   可我却只看到了她的尸体。   如五年前那样,我再次,没能护住想要保护的人。   她衣不蔽体,倒在莽莽枯叶之间,雪白的颈前留着一道阴森可怖的深深血痕,红衣被撕成缕,白腻柔滑的身躯布满各式淫靡痕迹,还残留着许多早已干涸的污秽,回想那些男人下流的视线,不用想也知经历过什么。   我头脑嗡得一声,但见满目血光,手起刀落,将阻在面前的几人砍作肉泥。跪地脱下外袍,颤抖地将她尸身盖住搂在怀中,不叫人看去。   我强忍住泪水,猛地抬头,用尽毕生恨意望向面前人群。恨痛交织,椎心泣血,我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却怎么也甩不开满眼血红,隔着那颜色我数不清对方有多少人,却又见到那俊秀少侠霍江南。   当年的确是白界诱惑在先,但后来他却也没把持住。我知道他其实是恨我看到了他与一个人人唾骂的贱妇发生关系,想杀我灭口,也想杀白界灭口,想抹去那肮脏的过往,却怎么也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屈辱地做个了断。想必这些男人也认为她既是荡妇,便喜欢被轮番侵犯吧?   此时我再看他却已是青面獠牙,恶鬼般的容颜,斩雨剑再次出鞘,朝我刺来。   我冷冷一笑,我本欲放下屠刀,你们偏要逼我成魔,那就休怪我心狠手辣!便将满天阴霾和弥天怒火尽收入刀中,跃至空中,对上他疾风骤雨般的剑势,齐齐劈下。   只听锵然声响,能斩开密布雨帘的斩雨剑,断了。   他吐出一口鲜血,跪倒在地。   我怒意未消,经脉中游走的寒意倒显得没那么痛了,见他败下阵来,冷冷笑道:“你这贼子,恩将仇报,今日我便瞧瞧你的心肝到底是什么做的!”   便将他踢到在地,踏住胸口,旁人欲要上前相救,刚刚靠近便被我砍下头颅,却听他口中叫道饶命。   我奇道:“惹上我这魔教妖人,还妄想饶命?”   说着窄刀便将他胸口划开,劈作两半,俯身在那满地流淌的鲜血脏器中抠出心肝,对着天光细细看去,却见这心脏竟泛着乌黑,恍然大悟道:“我道心思怎这般歹毒,原来生得副黑心肝!”   说罢厌弃地将那副心肝丢至一名盟众怀中,那人正被刚才那幕吓得呆愣,待低头看清那是什么,尖叫着瘫倒在地,肝胆俱裂。   我想自己现在模样定是阴森可怖。我本就肤色苍白,遭这劫难更显惨白,长发披散,再看自己干瘦青白的手背干涸着殷红血迹,宛若索命厉鬼的手,便有人害怕想逃。   我怎能放过?只以脚尖挑起地上半截断剑朝后心掷去,剑锋穿胸而过,钉在对面树上,那人立扑于地,鲜血漫开,将满地枯黄浸得鲜红。   我再杀十人,眼都不眨。他们惶恐至极,不敢逃蹿,直跪地叫饶命。   我心中冷笑,同样这群人,当我绵软无力时,便以妖人之名任意践踏我,可我内力大增后,却只会畏我怕我,对我侧目而视,磕头求饶,   我仍是魔教妖人,他们的态度却天差地别。   思至此,便想起少主说过的话,只要足够狠绝,人们便只会畏惧,连报仇的念头都不敢升起,若那日便将霍家灭门,何来后来的事?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我曾于心里嘲笑他,认为即便身处魔教,我也与这魔头是不同的。他视人命如蝼蚁,我却始终知道杀人不对。但现在我却悔至肝肠寸断,只因一念顿生的那点人性,却毁去这世上唯一爱我的人。   我怜悯他人,他人何曾怜悯我?   过去如此,现在仍是如此,以后必定也是如此。   那我还因何仁慈?   作出决定,我便攥紧刀柄,望见原本约百人的盟众仅剩六七十人,也无心追问都有谁参与了那事,无论助纣为孽者,还是视而不见者,都同等论罪。   却听惊雷炸响,大雨倾盆而下。我面无表情地拔刀,在这滂沱大雨中开始屠杀,黑云中传来滚滚雷鸣,将那凄惨至极的哀嚎声掩埋,我恍若未闻。   每动内力那股寒意便循着经脉行遍全身,冷痛发麻,我如同未觉,只顾杀人,尸体渐堆成山,鲜血混着雨水汇成血海,此处已变作无间炼狱,目所能及的活人无论要逃,还是磕头求饶,皆是死路一条。   还指望什么来生?为何我会有这种想法?以为还能回头?   这世间已没人能渡我,不如屠个干净。   风雨晦暝,电光耀闪,撕裂穹宇,待眼前再无活人站着时,我才停手收刀回鞘中,对着她的尸身屈膝跪下。手边没有纸伞,只能俯身抱住她,用不算宽阔的身躯为她遮挡倾注而下的雨水。   但看到这娇媚的脸,艳红的唇,想到她已无法吐出令我面红耳赤的话,也无法睁眼对我露出狡黠的笑,便眼泪直流。   这五年间,她曾无数次想与我说话,但我满心仇恨,视而不见,甚至严肃呵斥不许她说。如今我终于愿意听了,她却再也无法开口了。   她曾说,女人爱上一个男人时是藏不住的。我也终于明白,为何每回见到我,她的眼里总是盈满了笑。   想起那明艳的笑,我抱起她哽咽道:“你听到了吗,白界?我回来做你的盖世英雄了。你并非天生下贱,只是没遇到好人罢了,以后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了,你醒过来好不好?”   我希望这又是个玩笑,下一刻她便能睁开狐眼冲我眨眼坏笑,如往常那样笑我傻,竟为她哭得这样伤心。甚至期望这只是一场噩梦,待醒来我还在青城山上,他们都在身旁,师父,师妹,还有我娘,都在。   然而急雨如鼓点不断落着,我却始终未等到她醒来。 第二十七章 偿还   淫雨如注,天地晦暗。   寒气自身体内外的渗透入骨,扩散全身,痛得撕心裂肺。我只觉胸口发闷,喉头腥甜,再咳出血来,这血竟紫红发黑,是我熟悉的寒毒。   想来这毒是随内力发作加深,侵入心脉。   我惯来理智,知道此时我该将她的尸身安葬,回长生殿救出少主,想法解毒,待身体恢复再前往武林盟复仇。   我应当这么做,也可以这么做,却未能挪动半分,只躬身跪在雨中泣不成声,只感到无尽的绝望。太多的痛苦接踵而来,我已实在承受不住,只想若这毒真的要我性命就死了吧,死了便不会痛了。   我觉得很累,只想与她一同死在这冷雨之中。   可头顶却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柄纸伞,将那冷雨挡住,雨势转小,顺着伞沿滴落入泥地中。   我低着头,只瞥到自己膝盖没入泥浆,满身脏污狼藉,湿漉漉的长发,落魄得如一只落水狗,但对面那抹蔚蓝的衣摆依旧鲜丽翩然,不染凡尘。   我错愕地抬头,却见那人正静静立于密布天地的银丝中,沉默地将纸伞举至我的头顶。雨丝飘洒,蒙蒙落在他的肩头,将鬓发打湿,沿侧脸滑下,蔚蓝袍衫被淋得湿透紧紧贴身体,越发衬得颀秀俊挺,面容端雅,眸光温润,薄唇微抿,被凉雨打得褪色,却仍俊采不凡。   我已忘了自己该作何反应,也无力思考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只无声地睁大眼睛茫茫然望着他,不知是否因隔着雨幕,却见他深沉的眼底竟也泛着水光。   他轻阖双眼,将所有情绪统统埋藏,终于说出三个字。   “对不起。”   阴霾苍穹下的疏风骤雨,电闪雷鸣,林间飒飒风响,都不及这三个字震耳欲聋。我垂眸,泪珠顺着眼睫滚落。   他叹了一口气,俯身以指节轻柔地拭去我的眼泪,轻声道:“我没想到会这样,五年前也没想到。别再哭了,师兄,看到你哭我也……”他声音一滞,涩声道,“我把失去的都还给你,给你正名,带你重回青城派,你想我身败名裂也好,盟主之位给你也好,我都答应你,别再恨我了,好吗?”   我只觉得想笑,如何还?死去的人怎么还?我的人生要怎么还?   还到他死都还不清。   我放下白界,拔刀朝他心窝便捅,只想杀了他再自杀,可刚动内力却被那逼近心脉的寒毒激得再度吐血,狼狈不堪跪倒在地,即便如此,也不甘地瞪着他,欲以眼神剐他千万刀。   我想杀他,他却恍若未见般搀着我,关切问道:“又是寒毒吗?把刀放下,别动内力。”   这语气仿佛我是在同他闹脾气的情人,好像我的举动只是玩闹般不痛不痒,更让我觉得屈辱万分,恨不能生啖其肉,与他同归于尽。但他靠近的瞬间,埋在胸腔内的情人蛊竟发出欢畅的回应。   我怔住:“你拔了他的情人蛊?”   他嗯的一声,低沉磁性的声音盘旋落入我耳中,却如鬼魅般可怖。   “我本不想这么绝的,师兄,可只要想到你与他血肉相连,我就一天都无法忍耐。他敢那样欺辱你,即便魔教覆灭,也是自作自受。”   “你胡说……”   我刚想反驳,却眼睁睁看到他将惜年从我手中轻易抽出,扔到旁边,头脑当即停止思考,忘了要说什么,只茫茫然地望着倒在泥地里的尸身和我的惜年,泪水再度落下。   都已至此,为何还要羞辱我?   为何还要将我珍视的东西丢弃践踏?   我心非铁石,无论精神还是身体都已至极限,在这接二连三的噩耗下终于崩溃,扒住他的衣襟痛哭求道:“你杀了我吧,给我个痛快吧!否则我一定杀你报仇!”   他原本扶着我的手顿住,攥得我小臂生疼。我见他面容冷峻,忽然忆起在暗无天日的牢底时,每当我想求死都会遭到他暴风骤雨般的掠夺,觉得他又要加倍折磨我了。   最终他却只平静道:“既然杀不了我,便为了报仇活下去吧。”   我不明白他为何总听不懂人话,我们的悲欢并不相通,我的愤怒,悲伤,痛苦,落进那碧波无痕的眼底,只得到一声无奈的叹息,冷静地劝我不要哭了,不要恨,不要伤心,问我到底要怎样,好似我遭受的苦难从头至尾都是个笑话罢了。   雨终于停了,我却冻得嘴唇发抖,心如死水,实在无力气与精神在与这疯子抗争,只无力地屈跪在地,颤声求道:“洛盟主,我求你杀了我,给我个解脱吧,这痛苦我实在、实在是捱不住了。你是天上神仙,我乃区区凡人,实在不知何曾得罪过你,要受此折磨。你行行好,给我个痛快吧……”   他面色迅速沉下,仿佛竭力忍着怒意,温声道:“师兄,快起来。”   说着便要扶我起身,他的逼近使融入血肉的子蛊发出欢欣的回应,可我只觉冰寒可怖,无法交流。   极端恐惧下,空荡荡的胃开始翻江倒海,我忍不住跪在地上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反被逼出眼泪,透过朦胧水痕看到他对我伸出手来,我眼泪直流,摇着头惊慌地瑟缩逃避,却被他不容置疑地钳住,揽入怀中。   我只觉被无间业火包围,目光所及皆是皑皑白骨,握住我的脚踝拖我坠入深渊,沉沦其中。我终于被绝望所吞没,彻底放弃挣扎,眼神发滞,任他摆布。   这时,却见一道清白剑光切开黑暗,破空而来!   见到那剑,他原本柔情脉脉的眼眸骤然迸溅出冷锐杀意,无表情地拔剑出鞘,如开窍宝剑,杀机毕露。   那人却只虚晃一剑,眨眼间却至面前,将我从他怀中硬生生拽出。   我头昏脑涨地撞进一堵结实温热的胸膛,仍旧呆着,直到手臂被捏得发疼才恍惚转醒,认出了眼前那段洁白衣襟,眼泪蓦地涌出,哽咽着将头埋进他滚烫的掌心颤抖不止。   渺渺天地间,只有这里才是安全的。   若还有来世,我愿变作枯叶在此栖息。   他一愣,继而如往常般轻抚着我湿漉漉的发,在这熟悉的安慰下,我逐渐恢复神志,却也不得不清醒地直面这惨淡现实。   放弃自己,忘记痛苦,背叛过去痴傻地活得固然自在,可我却不能这么做。   永远,永远,永远都不能忘记。   思至此,我抹去泪水,冷了眉梢,挺直疲惫的躯体,这才看向剑寒清。他正凝视着我,朗目疏眉,英姿勃发,多般情绪糅入黑峻峻的眼底,映着我苍白冷酷的面孔。   这满地尸山,猩红的血海,都是我所为。   他眼底的我当与修罗无异,连我自己都觉得我和孤独诚那魔头已没了区别。但他只是抬手以拇指轻柔地抹去我唇边的乌黑血迹,动了动唇,艰难地开口,悔痛交加。   “抱歉,我又来迟了……迟了五年。”   我愣住,他这种人还会道歉?但是他又何错之有呢?他本就无义务帮我,来救我便是恩情,更何况五年前他还被关于宫中,如何救我?便平静道:“不碍事,怪我自己无能。您也看到了,这奸人仍不放过我,您不是答应要替我做主吗?现在正是时候。”   他沉默半晌,似乎从我眼底的决然猜到了什么,又见我面色透着青黑,是中毒迹象,不太情愿这关头打架,但我执意要看洛尘先死。   他不知我怎短短时间便从贪生怕死温顺乖巧变得如此强硬,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也只好答应。令我乖乖站着,莫动内力,避免寒毒侵入心脉,说他尽量速战速决,带我去看大夫。   我乖巧地点头道多谢好汉,心里却悲戚地笑。   我没有骗他,只是洛尘死后若我也没活成,却不算食言。这份恩情只能待我在地狱还清了债,来世再报了。   便见洛尘倒提长剑,面容沉峻,道:“我已说过要带师兄回家,殿下执意插手,莫怪我手中剑不客气。”   剑寒清厉声道:“谁是你亲人?负心贼子,恩将仇报,剐你一千刀也不解心头恨!”   说完拔剑出鞘,剑光明耀,对上洛尘手中的剑。   我自方才便认出那把剑正是我的相思,却已激不起半分涟漪。   我此时疲惫交加,疼痛难忍,极近昏迷,只强撑着看完人生最后一战,不想在昏迷中长睡不醒罢了,哪还有力气再管身外之物?   高手对决,生死瞬间,胆敢分心便性命堪忧。   我观洛尘上回武道大会果然隐藏了实力,但他酣战之时,我却未感到情人蛊传来的波动,照理说他调动内力我该有反应。   莫非情人蛊已失灵,还是这厮又在骗我?   先前他与我说的那番话,我是不信的。   副教主与我共事多年,我也被少主凌虐多年,无论鞭打针刺还是各式刑具虐待都已习惯,甚至能从中获得快感,他不可能不知。他分明早就打算收拾长生殿,憋到现在动手无非是因为时机到了,仓促行动可能与情人蛊有点关系,大概是怕我被少主玩死,他便没法折磨我了。   这些我清楚得很,他还与我装情深,以为我如过去那般好骗。   我心里思忖着,悄悄攥紧手中刀,想着即便剑寒清败下阵来也必定重伤他,我伺机再补刀,便是神仙也得丧命。   却见他们片刻间已相交数招,一个剑气强横,一个招式百变。   罡气涌动,我硬撑着,感觉阴寒之气阻塞胸口,咙头一甜,怕剑寒清分心,生生将那口血咽了下去,但此时脸上定然青紫难看。   却见洛尘手中剑锋于空中抵住饮千钟,咬牙低声道:“别打了,先带他解毒。”   说得那般动人,可我现在不都是他一手造成的吗?   剑寒清怒道:“别再装深情了!”   掌中剑光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光柱冲破云霄,劈开穹宇,肆虐长生殿半个多月的阴霾散了。   此刻天地失色,只剩苍茫一片。   他挺拔的身影凝固在这激闪的剑光中,多年后,我仍无法忘记。   洛尘的衣袖被狂风吹得猎猎振动,在这逆天剑势中不动如山,再看我一眼,提剑迎上这剑。   两剑相交发出震天翁鸣,剑气扫荡,摧枯拉朽,将周遭合抱粗的树干尽数劈断,枯木倒地,碎石乱滚。   在这滔天剑势中,我勉强拄刀站立,待浮于眼底的白光褪尽后才看清结果——   剑寒清退了五步,洛尘只退了两步。   但他随即咳出大滩鲜血,以剑支撑,单膝跪倒。   他少年老成,我每回见到他都如谪仙般沉稳,却从未见他如此狼狈倒地的模样,不由心上一喜,强撑已久的身体终于松懈,眼前发黑,栽倒过去,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晕过去前还想着为何他受此重创,情人蛊仍半点涟漪都没有?可他靠近时我分明能感觉到,究竟怎么回事?   我要死了吗?   可我还有遗言没有交代呢。我想请剑寒清帮我安葬白界,她这一生孤苦伶仃,没遇过好人,喜欢的人也没能保护好她,希望她来世能生在好人家,遇到真正良人。   还想请他将惜年与我葬在一起,到了地下继续陪伴我。   除此之外好像也没什么要交代的了,其他人没有我也会过得很好,不需我担心。   若是无所牵挂,走也自在洒脱。 第二十八章 霸业   我本以为要下地狱了,但再度睁眼看到的却非阴气缭绕的地下冥府,先看到的,是暖意融融的晨光斜照在镂空窗格上,恬淡安静,接着便见那酒鬼又坐在窗边抱着酒坛喝酒,看到他刀劈斧削般轮廓分明的侧脸,我便知道我没死,洛尘也没死。   心中本该遗憾,但先升起的却是侥幸。   再检察身上伤口均被包扎,寒毒清去大半,暂无危险,身下是温软床铺和干爽的衣裳,这些日子风散露宿,已很久没睡在床上了。再看四周又是客栈上房,风景极佳,眺望窗外能望到明媚阳光下的长生殿……   长生殿?   我豁得坐起,长生殿内乱还未终结。   这时却听一声轻响,剑寒清将酒壶朝搁在桌上,白衣胜雪,目如朗星,薄薄的唇勾起,笑道你可算醒了。   我先问白界呢,他道已经安葬。   我又问洛尘如何了,他便道当时洛尘重伤,便有大批武林盟人前来营救,他见便未纠缠,速速带我找大夫清毒,寒毒清去后再回林间将尸体安葬,其他人也一把火烧尽掩埋,回来刚喝口酒我便醒了。   原来他又整夜未阖眼,我点头,继续想邪道内乱之事,摩挲着想执刀回魔教,却猛然见到惜年旁边正并排搁着一把剑,正是我娘留给我的相思。   没想到他竟替我拿回来了。   我一下子什么都忘了,呆呆地将相思纳入掌心,低头细瞅着它的每丝纹路,往事再度浮现,不由感慨万千。   昔日我持这把剑铲奸除恶,扫尽天下不平之事,何等风光?一朝跌落尘埃,任人践踏,为活命卑躬屈膝。   如今内力再返巅峰,相思也已回来,我不再怕死,更不须作为魔教护法苟活,又该用何态度面对故人?先前未曾想,如今却也没想好。   戴着面具活得太久,连我也已忘记自己曾是怎样的人了。   再看看剑寒清,却见他暗自将衣袂扯了扯,但方才我发呆时已瞥见他露出的右腕下缠着麻布,便问起这伤,他只轻描淡写道当时心急运起剑气太强不慎被反伤。   我想起那道劈开天地的剑光,竟令万物失色,云开雾散,何等恐怖,何等逆天。   心道那是自然,即便是他,若非情绪激荡也无法轻易斩出这惊天一剑,心里登时五味陈杂,想道谢却有些说不出口。   我虽作恶多端,不择手段,但受人恩情又岂能不报?   可如今邪道内乱,倘若被武林盟趁机吞并,待洛尘势力坐大想要杀他更是难上加难,甚至更可能危及社稷,因此长生殿我定要再走一遭,只能待平息内乱后再谈报恩了。   打定主意,便起身将惜年别在腰间,收了相思,扎起长发,待准备妥当后才对他举手长揖到底,平静道:“殿下,大恩不言谢,这份恩情在下欠下了。只是魔教内乱,在下须回长生殿平息风浪,回来当作犬马报还此恩!”   他勃然怒道:“我便是路遇不平也该管上一管,你却把我当作施恩图报的奸邪小人,传出去还不惹人笑话?”   我想想也是,他好心帮我报仇,我却将他想作挟恩图报之人,换了我也会不快。况且我又是他表亲,传出去太子和其他皇子还不终日取笑他,想到这不由心生愧意,拱手诚恳道:“是小人以己度人了,以后不敢再提,还请恕罪。”   他这才息怒,提出要与我同去,我不敢再惹他,立即答应,我们便拿起剑匆忙赶回长生殿。   刚到山脚便见到围了好些教众,将上山的路封死,个个身着黑袍,如罗刹般来回巡守,不许闲杂人等入内。   我认出那领头的正是那与我练同种邪功的小周堂主,他是名生得瘦小的少年,见到我便令人将我拦下,喝道:“孤独家气数已尽,陆护法请回,莫让我为……”   然而话未说完便剑寒清的剑抵住咽喉,余下半截话被吞下咽入肚中,惊恐地瞪大眼睛。他与我同样贪生怕死,我见他白皙的脖颈当即沁出细密冷汗,两股战战。若不是剑死死抵在喉咙,恐怕也要如我那样没骨气地跪着求饶。   我深深了解被他用剑指着的恐惧,便抬手行礼,劝道:“堂主误会,独孤老贼暴虐猜疑,死有余辜,谁要效忠他独孤氏?只是苍易那伪君子净使阴险手段趁火打劫,实在令人不齿,咱们怎能屈服于他的脚下?”   剑寒清将剑挪开,挑眉看看我,那可怖的压迫感稍稍散去。小周堂主这才松了一口气,张口带着哭腔颤声道:“谁,谁服那笑面虎了?这不是老狐狸逼咱们服下昙逝,小命被人握在手里不低头不行呐!阿越,咱们感情不是挺好吗?你快,快让这位大哥把剑收起来,要吓死人了!”   剑寒清哈哈一笑,觉得有趣似的反将剑锋递进两寸,小周堂主扑通跪下直叫好汉饶命,跪得比我还标准。   这不是欺负人吗?怎么老欺负我们魔教中人?我无奈地瞧他一眼,希望他能自行领会,接着道:“咱不必受人所制,我已从陈圣手口中逼问出昙逝解药配方,如今山上局势如何?我去通知其他其他堂主,莫中武林盟的奸计。”   小周堂主哆哆嗦嗦答道:“笑面虎带着武林盟众和其他堂主将独孤家亲卫围困因果崖已有两日,不知现在如何了,你快带着这位大哥去吧!”   我点点头,将烂熟于心的药方抄写一份给他,便拉剑寒清沿后山奔赴因果崖,但视线刚飘到他身上,却瞥到他手腕内侧仔细包扎处不知何时落下一点刺目的嫣红,因这衣袍太过洁白,衬得这点红越加浓郁不化。   我回想那逆天一剑,连合抱粗的树都瞬间劈作两半,才意识到他手腕反伤得似乎比我想得更重。   剑客最珍视右手,若不能握剑与死无异,他不好好养伤,为何非要跟来?   我才想起还未与他说情人蛊已拔,也未说我内力恢复,大概在他眼里我还是个任人欺负的小可怜,自己前来送死的。   难怪方才我在背后说少主坏话时他面露惊讶,大概以为我疯了,不想干了。   我便将此事与他简单说过,但未说情人蛊到了洛尘身上,只道已经拔除,不必担忧,而且我内力不但返回巅峰,甚至比五年前更加深厚,只是回来平乱罢了,希望他莫再拔剑。   他听后剑眉紧拧,面容凝肃,道:“原来你是回来救他的。”   我想上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个他是谁,正欲解释,他好像认为我已默认,只默不作声摸出腰间酒壶喝酒,站得很远不理会我,却仍赖着不走。我想他当是想起上回武道大会我没给他留面子,心生不快了,便也没敢招惹。   我们虽同行,却隔着很远,仿佛互不认识,通往崖顶路上巡守着许多武林盟众,见到我还未说得出话便被我干净利落地切断喉咙,倒地不起。   血汩汩地冒,在寒冷空气中腾出茫茫的白气。   大概秋雨刚歇,我竟觉得今日格外得冷,不由摩挲着手臂,却发现不过动几次内力,手指便已冻伤似的发僵。   又是寒毒吗?但这回与先前的却不太相同。   正想着,剑寒清斜睥我一眼,随手将长袍脱去扔给我,那衣袍将我自上而下拢住。他修的至阳内力,浑身滚烫炽热,即便凛冬寒夜也只着单衣便够,过去我也是这样,现在却变得畏寒怕冷。   想到这我抿唇默不作声地穿上,衣服上他的体温传到指尖,我觑见他正抱剑紧盯着我,那视线像把我凿穿。   被这样盯着我莫名有些心虚,却听他错不及防地说道:“我在终南山脚下有座宅第,布构假山池水,庭院内栽有百花,四季常开,也有僮仆侍女照顾起居,你若离开江湖可以去那里住。”   他说话时神态认真,不像玩笑。   此时我才相信他是真心希望我离开那魔窟,他给我买小马驹让我出门游玩,连住处也已想好,希望我过上恬淡自由的生活。我先是感动,但又想到他好心为我规划好未来的路,我却决意偷偷赴死,不知届时他会作何反应,是否会伤心?   应当不会。他心肠冷硬,怎会伤心?顶多是有些生气吧,觉得我狼心狗肺,不识好歹。   但眼下形势危急不宜多说,我便点头道待解了长生殿之困后定会考虑,说完急忙赶赴崖顶。   长生殿三面环山,一面环海,放眼望去,天朗气清,湛蓝青空下碧海茵茵,浪起浪涌。   因果崖上却杀声震天,血流成渠。   我刚攀上崖顶便望见战局中心的独孤诚,他莹白的面颊染了血,双目漆黑,越发阴森可怖,修长白润的五指一出,将面前的人喉咙握断,不带半分怜悯地收割人命,好似在世魔罗。   他身旁是少数仍维护独孤家的亲卫,已连战两日两夜,无水无粮,疲惫至极,却困兽犹斗,依然出手狠辣,招招夺命。   副教主令其他教众将他们拿下,但却无人敢靠近那魔头,上前是死,后退亦是死,长生殿这战可谓元气大伤。这伪君子便带着副笑面悠悠看着邪道自相残杀,背叛主子便罢,还戕害同袍。   擒贼先擒王,我足尖点地高高跃起,于半空拔刀出鞘,惜年携着漫天刀势朝他劈下,如猛虎下山,刀未落,罡气便已将周围人震开后退。   这副教主苍易平日风雅至极,却心狠手毒,使得枝钢制铁笔,笔身半尺长,笔头有手腕粗细,竟单手执笔架住我那欲将他自天灵盖劈下的刀,接着手腕轻抖,甩出十余道墨点,墨点注入内力,化作颗颗钢珠朝我袭来!   我在空中无法躲闪,便以刀背将其中两颗打偏,借力旋身轻飘飘落至战圈中心。其他墨点有的砸入旁人体内,顿时血肉横飞,惨叫连绵,有的打入树干,孔眼虽小,却嵌得极深。   少主见我来了,眨眨凄迷双眼,以为是在做梦。   我也希望这是梦,希望他自作主张、将大好局势打成稀烂只是个梦。   眼神交汇,他眼里似有千言万语,却什么都未说。诸位堂主都知我向来是独孤家的狗,以为我是来营救主子的。这群欺软怕硬的墙头草,不敢靠近少主,只敢围住想将我拿下,我胸有成竹,只在他们将碰到我衣角时从容说出四个字,他们便立即收手,不敢再动,改作掸去我衣上的灰尘,和蔼可亲地道方才只是试探我是否忠诚罢了,护法果然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我说的正是:我有解药。   我不愿理会这群墙头草,也没再理会少主,只镇定自若地与副教主对峙,此刻在场所有人如被点了穴般无人敢动,大气都不敢喘,只看气势高低。   我藏于袖底的手正僵得发颤,心中隐约觉得那少年给我服下的似乎不是简单的寒毒,刚动内力便剧烈发作,每回都比上次更加复杂,这毒似乎是针对我的内力,这小孩恨我入骨,自然要狠狠报复我。   我怕被人看出端倪,便装作若无其事,暗自将那股寒气强行封锁,暂时不会逼近心脉,面上却仍胜券在握。   那副教主生得面方耳阔,天生笑面,笑时是笑,怒也是笑,喜是笑,悲也是笑,眼见局势陡然扭转,嘴角却嵌得更深,笑意越浓,劝说道:“陆护法,你真甘心做他脚下的一条狗吗?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剑创千秋功业,留名于后世,何不与我联手称霸天下?”   我还未答话,便听剑寒清哈哈大笑,我本神情肃然,欲正色斥责,却被他这笑搅得也忍不住低笑起来。   在剑寒清面前说称霸天下,也太好笑了吧!   此地名叫因果崖,因果轮回,正是教主暴虐多疑种下的恶因,才给了武林盟一个趁机覆灭魔教的机会,也险些害死自己儿子,这便是结出的苦果。   正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此时我可以自立为教主,可以扶植少主即位,也可与武林盟同流合污。因为这昙逝控制着长生殿众人,随便有人握着解药,便如握着他们性命,令他们不得自由,如牛马般为人驱使。   但待我笑够,却自怀中摸出厚厚一摞纸,猛地挥手散布满天。   众人怔愣,未能反应过来,有人讷讷地接住飘至手边的纸,看到上面的字先是止不住地大笑,笑着笑着却有泪珠滚落,悲喜交加。   副教主目露精光,预感不好,慌忙截住其中一张垂眸扫过,笑容霎时僵在脸上。   这是小周令分堂教众抄写的解药配方。   他阻止不及,纸花飘落各处,散布蔓延,转瞬间已人人有解药,人人得自由,除非杀光在场所有人,否则谁也别想再拿昙逝威胁长生殿教众。   在这欢欣鼓舞的氛围中,我敛起笑容,神情变得凝重,并起双指指向他喝道:“什么千秋功业,不过是满足你的私欲罢了!老子打得就是你们武林盟伪君子!同袍们,报仇的机会到了!”   诸教众终于不必受制于人,外敌当前已顾不得内战,统统亮出兵器,与余下的武林盟众杀作一片。   至此,洛尘筹谋已久的计划被我覆手间尽数毁掉,此举彻底得罪邪道,百年内再无翻盘可能。   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看到副教主那精彩万分、恨不能将我千刀万剐的表情,我笑到肩膀发颤,只觉得痛快极了,真想看看洛尘知道这消息后是何反应。   定是肠子都悔青了吧!   这时却见副教主眼中杀机毕露,甩出数十道墨点向我袭来,想拉我为他中道流产的计划陪葬。   我觉得自己可以接招,便要强行驱动内力,却听锵然声响,饮千钟再度出鞘,如黄河之水,浩浩汤汤,自天上而来。   剑寒清快剑一出,将墨珠尽数截下扫回,动作太快,他躲闪不及竟全部打入体内,透体而出,瞬间变作血人,仅余半口气在。   只见他长叹一声:“我早劝他杀你灭口,他偏不听,千秋霸业尽被这痴儿毁去!我不甘心啊!”   说罢拔剑自刎,当场毙命。   我不由叹气,要怪便怪他的好盟主吧,偏得罪了我,连累了这帮属下。 第二十九章 义断   武林盟众没剩多少,转眼便如砍菜切瓜般清理干净。   我卸下重负,先瞄向剑寒清手腕,却见血迹蜿蜒。他被自己剑气震到手腕开裂,只要再运功便会再度渗血。   我心里慌乱。这样的人,屡次受伤都是为我,我的刀是杀人的刀,他的剑却是救人的剑,若以后不能拿剑岂不是我的罪过?   我已背负太多罪孽,不能再欠债了,便拉他回客栈包扎。   他本面沉如水,隐隐不快,与我互不理睬,但我知道他的怒气来得快去的也快,我刚扯住他衣袖,他便倏然扬起朗月似的笑,不生气了。   我这才转向少主,能感觉到自我出现起,那股视线便冷冰冰地锁在身上,未有片刻挪开,仿佛万道冰楞将我刺成万段。   我们四目相对,这张脸靡丽貌美,唇红齿白,黑琉璃般的眼里转着潋滟波光,朱红的唇无措地轻碰了碰,却不说话。   他已知我刀法大成,情人蛊也除去。他曾救过我性命,但我也为长生殿卖命,他施与的恩情也都亲自讨回,今日我救他一回,欠下的均已还清,如若有机会再见面便是你死我活了。   当然,应当也没这机会了。   即便我被他当狗驯养多年,他也该清楚我其实是条养不熟的狼,随时会反噬主子。我们惯来无话可说,分别的话也无须说,我便仍如往常般默然离开。   却听身后传来他冰冷阴鸷的声音。   “站住,谁让你走的?”   我脊背僵住,剑寒清右手按剑,眼神变得危险,气氛陡然变得剑拔弩张。其他堂主也未想到会是这般局面,紧张地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我转过身来,欲与他一刀两断,却只望见他眼瞳漆黑,眼白布满血丝,逐渐泛起猩红,周身都是隐隐杀意,是每回暴虐的前兆。   往日我见到必惊骇至发抖,跪下不断磕头祈求他的怜悯,饶我稍稍好过。即便是现在,想起他的手段仍发自本能地畏惧。   我明知自己已恢复内力,明知长生殿已困不住我,却仍敌不过对他的惧怕,怕到喘不上气,面颊涨红,却始终不敢开口与他对抗。   但是不,不,不,不能这样!   身体可以屈服,若是连心都臣服,才是真的不得自由。   我陆铭越即便死,也绝不被困于任何地方。   连死都不怕了,还害怕什么?   我劝慰着自己,手颤抖地摸向腰间惜年,积攒着与这魔头对峙的勇气,这时却感到剑寒清宽厚温热的手掌落到我背上,隔着衣裳自后颈沿脊椎轻柔地抚着,熟悉的安慰让我从恐惧中清醒过来。   我恢复冷静,浑然记起我还有亲人在,他现在不过是纸老虎罢了,有何好怕的?   于是我立在原地,背挺得笔直,直视着他不卑不亢道:“独孤诚,既然你问,我便与你说个清楚。从今往后,我陆铭越不再是长生殿护法,你另请高明吧。”   他许久未见我敢在他面前站着直呼他的名字,竟恍惚一下,神情茫然,似在做梦,但只是转瞬而过,声音仍冰冷无情,阴恻恻的,黑曜石般的眼底又藏着些不堪一击的脆弱,和着狠戾发出最后通牒。   “你敢!你答应过我不会走。”   这话说完,却见剑寒清也目光灼灼地看向我,两道视线同时落在身上,冰火交集,我好似半边被扔到烈火中灼烧起泡,另一边却被丢进冰窖冻至僵冷,不由打了个寒战,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那些话都是被逼说的,怎能算数?任何人被那样虐待,为求好过都会说违心话讨好他。   我的确骗他,可跪在他脚下的万数教众,谁不骗他?   我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对,只理所当然道:“我是骗你的,你难道当真了?”   这话说完,却见他如黑琉璃般的眼里所有光芒尽被黑暗吞噬,褪尽人性,杀机升腾,四周狂风乍起,搅得枯叶纸张满天飞舞,连我的衣摆也跟着上下乱飞,狂沙吹得我睁不开眼,不知他怎就突然发疯。   难道他当真了?   不会的。他又不傻,明知我在骗他,怎会当真?   他已两日两夜未曾阖眼,水米未进,但掌下罡气仍吞天灭地,杀气腾腾,不带任何感情冷冰冰说道:“我杀了他,你便会留下了吗?”   与剑寒清有何关系?无论有没有他我都会走。   我还未回答,却见剑寒清唇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身上战意猛增,扬声笑道:“那便杀了你,再带他走!”   不知这话又是哪个字踩中了独孤诚痛处,只见他刚说完,幽冥掌便对着他当胸袭来,掌风将身后的粗壮的树吹得连根拔起,其他教众纷纷逃窜,躲出数十丈远仍不觉得安全。   剑寒清二话不说,拍剑迎上。   电光石火间,我将他滑出两寸的剑推回剑鞘,返身运起全副内力接下这绝情一掌。双掌相接,我看到他眼里闪过惊愕,或许是我看错了,竟还看到了一丝受伤。   武道大会上我为他挡剑寒清一剑,如今又为剑寒清接他一掌。   因果崖,真是个好名字。   接掌的瞬间,我便感觉压在末端的寒毒被这掌尽数震散,如脱缰般奔至心脉,顿觉喉头腥甜,欲要吐血,但此时我却不敢露怯。   我已出手接招,独孤诚脸色亦不好看,他本就是强弩之末,想是也被我伤得不轻。这掌已能镇住众人,若是露怯逼剑寒清拔剑,还不前功尽弃?便强撑笔直站着,装得无恙。   面对这魔头我本就压着火,知道说了他也不懂才忍着。若是平时绝不会说出这话,但他偏要牵连无辜,我已觉得怒不可遏,终于还是忍不住将这些话说了出来。   “独孤诚,你莫要欺人太甚!我从未得罪过你,身中寒毒仍冒死赴约,即便是背后也未说过你半句不是。身为属下,我尽职尽责,小心伺候,你却暴虐无常,想尽办法百般虐待。来长生殿是我自愿,我便不与你计较,欠你的今日也已还清,你凭什么要我留下?不走难道继续受你蹂躏践踏吗?”   这话说完,便见他脸上血色褪尽,白煞煞的如同死人,阴狠地瞪着我,漆黑的眼眸却慢慢浮出水气,眼泪跟着掉落下来,滑过莹白的腮,留下两道泪痕。   他反应过来,急忙阖目遮住。   我头次见他落泪,却无心理会,只感到已快支撑不住,却见剑寒清听我说到那些往事登时怒火中烧,又要拔剑怒道不杀这魔头不解心头恨。我只得无奈地再度将他的剑推回,咬牙低声求道算了快走吧。   这时却听独孤诚突然开口,这回声音却是脆弱,或是恳求的,轻声说道:“也有好的时候,你都忘了吗?”   他惯来自命清高,不屑多说,我觉得他是疯了才会当着属下的面说出这些丢脸的话来。   “你生辰时我送你的刀,你到现在都带着。你被罚捱板子整夜发烧,拉着我的手不要我走。还有,清明时你陪我扫墓,在我娘墓前说会陪我一辈子。除夕时我们下山看烟火,你明明也很开心,难道都是装的吗……”   “你给我住口!”   我被他气得发抖。他所谓的好,不过是我出于惧怕的讨好罢了,他竟还拿来当众羞辱我,我勃然怒道:“谁跟你好了?你这魔头心里只有自己,我不过与你逢场作戏罢了!今日咱们恩怨尽消,我不与你追究这掌,以后再出现在我面前,你就是死路一条!”   说罢转身便走。   身后却传来他仍不罢休,恨痛交加的声音。   “拦住他!不许他走!”   本还作壁上观的墙头草们不敢违抗这魔头,但方才那掌却也镇住他们,也未敢招惹我,只得犹犹豫豫地作势阻拦。   但我此时已看影成双,嘴唇定是青白的,连威吓都使不出来。   却见这时,剑寒清终于忍无可忍掉拔剑出鞘,如长虹贯日,斩出神来一剑,将因果崖来路生生劈裂,千层台阶被这剑斩作两半,现出深不见底的惊天缝隙,深不见底,仿佛直通地狱。   登时山石摇落,尘埃漫天,众人站立不稳跌倒在地,在这地动山摇中,唯有他的身姿站得顶天立地,迎着光高举手中长剑,宛若武神降临人世。   大声喝道:“谁敢拦他!”   声音震破苍穹,众人皆以为天地崩裂,只顾惶恐下拜,不敢阻拦。   我想当年他火烧摘星楼时,当也是这般骇人场景。   那毒在心口肆虐,我已彻底支撑不住,只虚弱地扶着他道别拔剑了,他见我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便将我背起匆忙沿断裂的台阶下山找大夫。   我伏在他背上,搂着他的脖颈,临走前不禁回头一望,只见独孤诚仍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手捂胸口,狠戾地瞪着我。   突然,他身形晃荡,咳出一口鲜血,那血将他优美柔软的唇染得妖肆艳红,即便如此仍死死瞪着我,仿佛要将我离开的身影刻入骨髓。   我无奈地叹息。   这魔头根本不知何为慈悲,怕是至死都不会悔悟吧?   于是不再看他,决然而去。   行至溅满鲜血的大殿前,我扒在剑寒清背上,自上而下俯瞰这大理石砌成的千层台阶,依旧洁白无瑕,却被他劈出惊天裂痕,我不由虚弱却得意地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   五年前,我陆铭越是爬着上来的。   五年后,却是堂堂正正地离开,整个长生殿无人能拦。   我跪得下,也站的起来,以后再没人能笑我。   剑寒清没理会我痴痴的傻笑,只默默背着我朝山下行着,走好久才说话,涩声问道:“你为何替我挡那掌?你不是最怕死吗?”   我笑着道:“我现在不怕死了,以后你再欺负我,我也不会怕了,你是不是很失望?”   他没有回答。   下山路上不知怎的,原本晴朗的天空却飘起了雪花,我伏在他身上,看着细碎的雪粒漂浮于碧蓝清空,落上他的发梢,融化作剔透水珠,觉得有些好看,忽然说道:“剑寒清,我无父无母,从没有人背过我。”   他仍没说话。我看不到他表情,也没想要听他回答,只是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有好些话想说,怕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便自顾自地劝说道:“剑寒清,若我死了,你想报仇就去吧,但是切莫只为报仇而活,这样活着太累了。”   雪夹在风中飘洒落着,轻轻飘进我的掌心。   我感到环着他脖颈的衣袖洒了几滴温热的水珠,但已无力辨别那是什么,只是将头垂下埋进他颈窝嗅他身上使我感到安心的气息,汲取最后的温暖,喃喃说道:“剑寒清,我不想报仇了,我太累了,我想回家,我好想师父师妹,做梦都想……”   更多的水滴打湿了我的青衣,将衣袖洇湿大片。   我已意识模糊,隐约听到他在耳旁哽咽着,说道:“好,我带你回家,带你离开江湖,只要你活着,我什么都答应你……不要睡!……”   雪还在下,寒毒彻底失控,蹿遍全身,冷到彻骨。   可我已不再害怕,有人背着我朝家的方向走去。我分不清是谁在说话,也分不清自己是谁,分不清自己从哪里来,要去往何方,只是听到这声音,脑中便浮现出一道映在明媚阳光下,白衣俊朗的身影。   我每回见到他总是洒脱不羁,挂着明朗的笑,强大如一尊神袛,仿佛无所不能。   可为何在这彻骨冰寒之中,我却只听到了他悲切的哭声?   我趴在他温暖的背上,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我太累了,要好好地睡一觉。   有亲人陪伴,这回不再是噩梦,梦里洛尘没有背叛我,独孤诚没有失约,师父师妹没有死,我的武功没有丢,白界……没有爱过我。   我便躲入这美梦之中,不愿醒来。 第三十章 番外梦蝶   我意识浮沉,如一叶小舟于风浪中飘摇。   耳旁传来各式声音,哭声,喊杀声,刀剑相撞声。   我眼前是憧憧树影,林间耀着斑驳火光,无数人将我围住,我的脸上溅了鲜血,神情冷酷,已不知杀了多少人,看到那抹蓝衣身影便如见到亲人般,眼泪直流,不奢求他肯为我对抗武林盟,只要他相信我便够。   但他却只是令人将我擒下,废去武功关入牢底,一边发狠地操干我,一边温柔地擦去我眼角的泪,柔声告诫我莫要寻死,否则便让我仅存的牵挂到为我陪葬。   我绝望地闭眼,再睁开,却发现自己正跪在少主寝殿,阴风阵阵,帘账都是黑的,抬头看到的是他漂亮而冷酷长眸,对我冷笑道:“你不是瞧不起我这魔头吗?到头来还不是回来求我?”   我怕极了这双眼里溢出的残忍,哆嗦着软手软脚地向后爬着,却坠入无涯血海。   我举刀对着无辜妇孺砍下。   这刀过后再不能回头。   长生殿水牢彻骨寒冷,让我生不如死。   四十斤的板子打在背上,我烧了三天三夜,险些丧命。   我都撑了下来,却在看到白界惨死时彻底崩溃,跪倒在地,失声痛哭,哭到喘不上气,摩挲着找寻匕首,只想与这痛苦做个了断。   这时却有人用力摇晃着我要我醒来,我耳旁响起少年特有的清冽嗓音。   “师兄,师兄,快醒醒!”   我猛地睁眼,看到的正是陆星临冰雪般的小脸,明亮的眼睛。   怎会是这小子?他又想杀我吗?   我正想着,却见他板着小脸,满不高兴地开口教训道:“平日赖床便罢,师姐回来省亲还睡到日上三竿,成何体统?”   我没明白这是何意思,呆呆地环视四周,清幽雅致的房间,桌上摆着笔墨纸砚,也有诗酒书籍,墙上挂着的是我的相思,窗外鸟语花香,青山秀水,白云悠悠。   这里是青城派……我的房间?   我还在发怔,却见到屋帘挑起,跨进房中是位俊雅高挑的蓝衣青年,面如冠玉,笑如春风,飘若谪仙。   见到他我胸中的恨意便喷火般蹿起,恨不能与他同归于尽。但当我看到紧随他进来的女孩时,眼泪却蓦地落下。   “嫣儿……”   她长高不少,不再扎小辫,而是盘着整齐发髻,身着浅黄袄裙。她变得成熟稳重,不再是当年稚气娇憨的小丫头了。但我就是能一眼认出她,这个被我和师父亲手宠大的小姑娘。   见我落泪,她慌乱地掏出手帕递给我,口中急唤道:“师兄这是怎了?我不是上个月才回来探望吗?若不是被你那两个淘气的侄子缠着脱不开身,我定常常回家探望。”   洛尘亦接过手帕为我轻轻擦去额上冷汗,温声问道:“师兄可是做噩梦了?”   他的温柔,他的体贴关心,还有那深刻的怀抱早被尘封于记忆中,落上锁不敢回想,怕自己会心软,此时却被再度打开。   我垂下头瞅着他的手,每根手指都生得白润修长,好看极了。我摇了摇头,眼泪又掉了下来。   不,不是噩梦。   现在的你才是梦。   见我不说话只是哭,洛尘轻轻叹了一口气,再度轻柔地为我拭去眼泪,清俊的脸上露出自责的神色,道:“定是太累了,都怪我,自做了盟主便只顾忙武林盟杂事,将青城派都丢给师兄。不过,自上回武道大会你大败独孤坚,长生殿便再无动静,以后我会回来接手门派,师兄尽可四处游玩。”   我这才开口,哑声问道:“武道大会?”   师妹上前疑惑地摸摸我额头,嘟着嘴道没发热啊,怎净说胡话?   便为我细细讲述道:“师兄,你忘了吗?上回武道大会上魔教教主欲大开杀戒,你使出相思剑法,以至情至性破了他无情道,他想起亲手害死亡妻,悔痛之际遁入空门。至于魔教少主,早在五年前便答应你不再杀人。”   我听他们说着,怔怔地被拉去厅堂用膳,饭后仍拘谨地坐着,不敢打架,不敢出门,怕刺激师弟发疯,让噩梦重现,他见我过分老实,反倒劝我出门散散心,怕我憋坏了。   我不知他是否在试探我,不动声色地观察他表情,见他似乎真的无意管我,这才放心地下山散心。   刚至山脚便遇到熟人。   乌黑的长袍,如美玉雕琢而成的俊美容颜,冷淡的眼神,如往常般拒人千里之外,正是独孤诚。   再看他身旁那人,浓艳朱红的裙摆在风中飘扬,露出雪白细腻的小腿,媚眼弯起,对着我狡黠地眨了眨眼笑笑,千娇百媚。   我却只感到眼眶发涩,好半天才找回自己声音,问他们有何贵干。   孤独诚莫名地盯着我,冷冷道:“你果然记性不好。白界要离开长生殿,你不是说要为她送行吗?”   我越发迷茫。白界便弯着双狐眼,兴致勃勃地对我讲道,她与书生不过是露水情缘,但那书生虽不会武功,却敢为她独闯魔教恳求教主放她自由,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有情郎君,便决定跟他离开魔教。   我疑惑地问:“白界,你喜欢的不是我吗?”   这话说完,却见白界噗嗤一声笑了,眼尾翘起,笑得花枝乱颤,说道:“陆少侠,虽说我们关系很好,但奴家只是把你当弟弟看罢了,你却自作多情到这份上。”   我被嘲笑地满面涨红,羞得说不出话。   独孤诚也没忍住也笑了一下。他本生得极为俊美,却气质阴郁,即使笑也是狞笑,冷笑,这笑却如雨后初晴,洗去阴霾,放出霞光,便是桃花也没这般俏丽。   我愣神的功夫,那笑容却已消失不见,他又恢复冷淡,仿佛刚才都是错觉。   我们送白界到渡口,正是阳春三月,河畔杨柳依依,春风拂面,柳絮纷飞。   我终于憋不住,问独孤诚道:“您,你真的不杀人了?”   他浓秀的长眉微蹙,远行的孤舟落进他淡泊无波的眼底,说道:“世间中惜命为第一,一切世人,甘受刑罚、刑残拷掠以护寿命,我不愿看到我娘死在我面前,便不该杀人父母妻儿,不是你教我的吗?”   果然,一切都是我希望的那样。   我心中酸楚难耐,百感交集,好半天才黯然叹道:“你能这么想便好,以后做了教主,也当善待属下,切莫寒了人心。”   他道那是自然。   我犹豫着,欲张口问他为何那样对我,但这样问恐怕又要被笑,满腹委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作罢。   他虽态度冷淡,却并不像梦中那样暴虐无情。听他语气,我们似乎交情不错,常相约喝酒。   吃过午膳后各自道别。我没回门派,而是漫无目的地走着,心中越发迷惑。踩在脚下的土地那么踏实,天空那么湛蓝晴朗,已有些分不清到底虚幻和现实。   那噩梦中的悲痛往事已离我渐渐远去,我却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是什么呢?。   不知不觉间已行到桃花湖畔,湖面波光桃花般潋滟,细柳低垂,暖风微醺。在那明暗交界处,我看到一位俊朗潇洒白衣剑客正坐在树下悠然饮酒,剑眉星目,神仪疏朗。   我心中感慨万千,正欲喊他,他却先转过头来看到了我,冲我扬声笑道:“小笨蛋,来得正好,快来与我比剑!”   我木讷地点头,腰间相思出鞘,至阳内力再度流转,武功也在。   我们从午后直打到日落,双双收手,坐在湖畔歇息。我许久未如此畅快酣战,不由心情愉快。在那噩梦中,我总为活命而战,往复奔波,武道二字早与我无关。   剑寒清边喝酒边望着天边晚霞,他洁白的衣摆被那霞光染得橙红。   我偷瞄着他肆意洒脱的笑容,想起那日长生殿的雪,他哽咽到说不出话的悲伤,忍不住问道:“剑寒清,咱们认识多久了?”   他答道:“五年前你入京认亲,父皇将我从禁宫释放便认识了,你问这做什么?”   我摇了摇头,说道:“不是的。剑寒清,这个梦很好,但我知道不是真的。洛尘没有放我认亲,而是将我囚禁在牢底。独孤诚没有改过向善,而是越发残暴无情。师妹没有嫁人,而是死在新婚前夜,没有人真心对待白界,你也没被从禁宫释放。你认识我时很讨厌我,认为我毫无骨气,不配做你兄弟。而我,我被仇人绑了情人蛊,我必须报仇,自始至终我都在骗你,你想要我好好活,我却只想背着你偷偷死……”   说着说着我又迷惑起来,觉得自己好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庄周梦蝶,究竟是人梦到自己变为蝴蝶,还是蝴蝶梦到自己变作了人?我已彻底混乱,不由自语道:“难道真的只是个梦?现在才是真实的?”   他见我呆呆的,不由哈哈一笑,随意将我揽在怀中,轻抚着我的发顶,安慰道:“不过是个噩梦,瞧你吓的,痛苦的事忘掉便罢。”   不是的。   正因为痛苦才是真实的。   我捂着头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却听他的声音带着高高在上的怜悯,在耳畔响起:“我在终南山脚下有座宅第,布构假山池水,庭院内栽有百花,四季常开,也有僮仆侍女照顾起居。别报仇了,跟我离开江湖吧。”   我越发茫然,这话好像在哪听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觉得这诱惑实在令我难以抗拒。忘记痛苦,逍遥自在,这不正是我渴望而不能触及的未来吗?   他说得对,痛苦的事忘掉不是更好?   为何我偏要认为那残酷才是真实的?   为何我不肯相信美好才是我真正拥有的?   师弟明明没有背叛我,他今日还自责于给我太大压力,体贴地劝我出门散心。   独孤诚明明没有失约,我们在桃花湖畔喝了整夜酒,已成为朋友,他也改过不再杀人。   我明明是个受人尊敬的少侠,四处云游,结交好友,快意洒脱。   我渴望的未来就在面前,为何我要将它拒之门外呢?   凭什么我不能拥有这份幸福呢?   春风将湖畔柳絮吹落,如雪粒般飘至他的发梢,有些好看,我恍惚间觉得好像曾见过这画面,我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叫道快醒醒,但我不愿听,也不愿想。   今日天气非常好,晴空万里,终南山的景色当也是迷人,为何我要到那噩梦里决然赴死呢?   我不想死,我想活着跟他去看看。   我颤抖却坚决地紧握住他有力滚烫的手,那么真实,那么温暖,怎会是梦呢?泪水滑过两腮,打湿了衣裳,我像抓住生命中最后的光,急切地对着他用力点了点头。   “好,我跟你走。”   “认识你,我很开心。”   我便牵着他的手,坠入这美梦之中。   前路漫漫,已无风雨坎坷。   没有痛苦,有的只是大好春光。 第三十一章 回眸   我在梦中,与白云青山为伴,闲来煮酒论剑,醉心剑道。后今上封剑寒清为逍遥王,奉旨仙游。同年太子即位,政通人和,风调雨顺。   自别江湖,已过四十余载。   后渐衰迈,我与剑寒清于终南山把酒赏月,却见祥瑞满天,有童子奉上帝之诏请他归位,即乘鹤而去。   七日后,师弟前来探望,他门下百余弟子,一生未娶,我终于提及四十年前那场噩梦,两厢释然。   我于当夜逝去,一生安乐无忧。   但我再睁开眼,却只闻药香扑鼻,身下是温软被褥。再看周围富丽堂皇,摆有两尺余高珊瑚树,汉白玉柱,五彩珠帘,绮丽帷帐,美轮美奂。   我茫然地眨眨眼,以为自己身处仙境,举臂望向手背,只有苍白干瘦,却无皱纹斑痕,腕间不知何时挂了串菩提子佛珠。   原来只是黄粱一梦。   我慢慢坐起,仍有些头晕目眩,手足无力,想起睡前的事,却听清甜欢快的叫声:“陆哥哥,你终于醒了!”   待眼前的眩晕感暂消,我茫然循声看去,却是柳如言小姑娘。   她似乎比记忆中长高了些,莫非我已昏迷很久?想起那梦,我又有些怅然,果然是假的。   我问柳如言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我竟在宫中。她便与我细细说来,原来自我在长生殿第三次寒毒发作,药石无灵,剑寒清的右手反伤严重,几乎废掉,便带我回京。恰逢岐伯后人岐巧游历京都,为我开出几味药道我心结未解,只能听天由命,便以参汤吊命,若超过一年仍未醒来便有性命之忧。同时也医好了他的手,柳如言听说后入京探望,岐巧见她聪明伶俐便收为弟子,于宫中暂留。   我才知原来我已昏迷整整一年,忙问剑寒清现在何处,定是又出去喝酒了吧?我又想笑,这人没甚耐心,半日都离不开酒,连梦里也是那样逍遥自在,无忧无虑,真羡慕他。   柳如言却道他正在宫中修建的庙宇求佛。   剑寒清还会求佛了?我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柳如言犹豫着,道:“你昏迷一个月时,清清哥哥前往极热火山取火灵芝作药引。昏迷三个月时,他日日守在床边等你醒来。昏迷半年时,他请圣上张榜,遍求名医为你治病。但是,你昏迷至第十个月还不醒来,眼见便要长睡不醒了,他别无办法,只能求神拜佛。”   我怔了怔,实在想象不出这煞星拜佛的样子,便下床站起亲自去看,刚起身便感到浑身无力,因昏迷太久,即便每日按摩,肌肉也有些萎缩,便随手取了挂在壁上的拂尘支撑行至庙堂。   我还未进殿便先听闻僧人唱经声,木鱼声,钟鸣声,香火缭绕,令人心神宁静的味道传入鼻息。   我迈过门槛步入佛堂,大殿中央高高端坐着彩绘菩萨像,眉宇低垂,慈祥寂静,仿佛不忍众生受苦。两侧却是力士金刚,眉稍高挑,怒目圆睁,威猛刚正。座下也有僧人敲钟念经。   金刚怒目,所以降服四魔。   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   我坏事做尽,看到天神威严难免心生畏惧,但这都阻止不了我继续为恶。   再看那人依旧身穿白衣,绣着金线蟒纹,长发入冠,摘了酒壶,卸去宝剑,身姿笔挺,一改往日狂傲,手掐念珠,眉目低垂,正跪于拜垫默声诵经。   我怔在原地,已听不到任何声音,只静静看着他。   我是不信佛的。我杀过僧人,也杀过善人,双手沾满无辜鲜血,早已神佛不渡。   但此时,我却觉得他像极了座上佛陀,是这世间最慈悲的模样。   我不想看到他这样。他该逍遥四海,或喝酒论剑,做个闲云野鹤,唯独不该为我这不可渡之人跪在佛前诵经消业。   他便是诵一辈子经,也消不尽我造的业,何必呢?   “剑寒清……”   我如鲠在喉,喊出他的名字。   听到我的声音,他脊背微僵,猛地转身,却害怕听错了般,极缓、极缓地抬起眼眸,在一片梵音声中,望向我。   那瞬间的眼神落进我眼底。   我便知道,这情债我一生都还不清了。   我魂不守舍地摩挲着右腕悬挂的念珠,想我陆铭越自十五岁闯荡江湖,心比天高,不怕艰难困苦,不怕雷霆手段,越是压迫,越是不服,稍有机会便起身反咬,没料想竟败给这回眸一望。   他没有说话,只是闭上眼再睁开,仍不敢相信,怕自己在做梦。我却先开口,声音发涩,说道:“剑寒清,你不要这样,菩萨不保佑罪恶滔天之人。”   他终于回神,英气逼人的脸上再度现出爽朗的笑,说道:“怎会不保佑,你不是醒了吗?你既知道错了,以后少做坏事,多多行善,佛祖会保佑你长命百岁。”   还用了个少字,大概是认为我不会改。   我默然垂眸忍住泪水。   有人见我莲台高坐,便将我推入泥潭拳打脚踢,却也有人心生怜悯,伸手将满身泥淖、肮脏不堪的我从阴沟里拉出,我觉得这个人比菩萨更慈悲。   我从不惧金刚怒目,却怕菩萨低眉。   不是的。   我在心里道,叫醒我的不是佛,而是你。   过去我孤身一人,造下杀孽自己承担,哪怕入地狱也不在乎。自认识他无论被收拾多少回,杀起人来从不手软,却在看到他为我求佛赎罪时头次痛恨自己为何造下那么重的业,他须还到什么时候?   我不想看他这副样子,亦不知所措,只喃喃重复着:“剑寒清,这样就不像你了……”   说着却走到佛前在他身旁于拜垫屈膝跪下,双手合十,心中默念道:“菩萨显灵,陆铭越罪行滔天,犯杀孽无数,今愿改过自新,不再滥杀。佛祖慈悲,他是天上星宿,不该为我这小人折寿,无论说过什么都莫要作数,罪孽责罚,全由我一人承担。”   念完虔诚俯身拜了三拜。   剑寒清仔细打量着我,见我终于悔悟甚感欣慰,摸摸我的头,拈香再拜,方才搀我离开佛殿,说带我去见那位女医师岐巧。   我昏迷时的住所是剑寒清的行宫,摇光宫。   为方便照顾,岐巧住所亦在附近,她身材窈窕,化着精致妆容,皓齿明眸,巧笑倩然,我们到时正笑吟吟地给柳如言讲经,恰逢太子听闻我醒来同来探望。   岐巧见我到来,将书随意搁到旁边请我坐下,纤纤柔夷抚上我内腕闭目把脉,听上许久,才对剑寒清道:“他已无大碍,只是还须一味药引……”   说着琥珀般波光流转的眼眸转向太子,又转向柳如言,抿嘴浅笑,欲语还说。   剑寒清为人刚直豪爽,见她遮遮掩掩,便正色道:“岐大夫,有何说不得的?难不成这药比火灵芝还难取?你直说便是!”   想来这火灵芝也极难取得,他当时手伤还未好,恐怕又是冒险取来的。我自是感动,心里附和道就是,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要死便死得干净点,别折腾剑寒清了。   听他这么说,岐巧便嫣然笑道:“难倒不难。只是小公子修的至阴内力,虽服下火灵芝,体内仍寒气太盛,难免折损寿元,须寻纯阳之体以双修之法调和……劳烦大殿下了。”   偌大庭院一时寂静无声。   片刻后,太子咣当放下手中茶盏,呛得咳个不停,边咳边道我反对这门双修。柳如言小姑娘眨巴着大眼睛问什么是双修,岐巧则不怀好意地瞧着剑寒清笑而不语。   我强装镇定,却遮不住烧红的面色,心乱如麻,想着剑寒清修至阳内力,常年禁欲,精气满盈,阳气充沛,纯阳之体不就是说他吗?   便见剑寒清冷静地对岐巧道借一步说话。   可惜已经太晚了。   庭院内只剩三人,柳如言便不依不饶地缠着我问什么是双修,太子终于止住咳嗽,趁机拉着我的手,说道:小明月,本宫长得还可以吧?   我看着他那张脸心想那是自然,简直是潘安在世,风流卓绝,面上却以刀锋般的视线刮着他滑腻白净的手,冷冷道放手。   柳如言又问什么是双修。太子见我不为美色所动,委屈巴巴地取出一柄精致漂亮的罗伞说送我做礼物,还说这伞乃宫中巧匠所制,只要贯以内力便能御风而行,又暗示说现在想逃还来得及。   说着将那伞撑开,伞骨为琉璃所制,伞面为上好绢帛,月白外圈,内层则为淡青,绘有鱼戏莲叶图,看起来只是柄普通罗伞。   我表情严肃,本不欲搭理,出于好奇随手注入内力到那伞中,却见那伞霎时腾空而起,带着太子扶摇直上!   眨眼间他已脚尖离地两丈高,我并未想到会如此,吓了一跳,本能地伸手拉他,反被带着拖拽上去,浮在半空晃荡。   太子不会武功,我虽会武功,但因昏迷太久肌肉萎靡,走路都费劲,施展不动轻功。太子也是头回用,我俩在空中琢磨许久才发现到这伞好像无法控制方向,也不知怎么落下,便只能在天上挂着,越飞越高。   我大病初愈没多少力气,怕他摔下受伤,正打算抱他强行跳伞,却见一道白鹤般的身影自背后掠出,拎起我们两个,夺伞,收伞,落地,一气呵成,轻功出神入化。   正是剑寒清回来了。   他面色铁青地将我轻轻放下,再粗暴地将太子扔到地上,薄唇微抿,目光锋锐,睥睨着他不说话。   我能理解他的心情,稍不留神两个弟弟就上天了,若不是他及时赶回恐怕已经摔成两个残废。   不过这回真不怪太子,是我干的好事。但我小人当惯了,一时改不过来,便佯装受惊的样子委屈站着,暗自还觉得他紧张兮兮的模样挺好笑的。   太子颤巍巍地抬起以杏黄衣袖将我护在身后,神情端肃凝重,道:“大皇兄,本宫认为双修之事须慎重考虑,你觉得呢?”   剑寒清冷硬道:“与你无关。回去把周礼抄两遍,这伞我没收了,以后想断腿直接找我,这样快些!”   说罢扶着我手臂带我离开,掐得我上臂发疼,大概我刚才偷笑被他发现了。走至院门口时还听到身后传来柳如言愤怒的声音:到底什么是双修!   接着便听太子嘿嘿笑道:“小妹妹,不可说,不可说啊。”   ————   岐巧:看,你弟弟在天上飞。   剑寒清:!!! 第三十二章 鱼水   我被剑寒清带回他的摇光宫。   此时刚过晌午,天色尚早,庭院内萧索凄凉,枯叶落尽,北风瑟瑟。   他行宫内建着数座殿堂,竟还有单独的浴堂,正值初冬,殿外寒风凛冽,浴堂却腾着白花花的水汽,侍女们鱼贯向池中倾注热水,莲步款款,皆是绝色佳人,花容月貌,我恍然以为身处仙境,这般姣美也只是给他作侍女,难怪剑寒清对何种美人都不屑一顾。   我脚步虚浮,需他搀着才能勉强站立,他便把我领到浴池边上,问也不问便轻车熟路地脱我衣裳,大概习惯了我闭眼不说话任他施为的模样。   原来是要我沐浴。   我觉得我挺干净的,不需沐洗。但我没想好是该提醒他我自己会脱,还是该正气凛然地拒绝双修,最终只呆呆地任由他脱,垂下眼帘瞅着自己身上。   我醒后未来的及观察自己,现在才发现不知他给我吃了什么,原本苍白的肤色添了血色,变得光滑剔透,却也越发枯瘦,薄薄一层肌肉敷在骨上。身体轻了太多,爆发力再次削弱,恐怕又要影响珈蓝刀决威力。   他自己衣冠楚楚,却将我拨个精光。我见那水热气腾腾,忍不住诱惑自觉跨入池中坐下,水没过胸口,顿时浑身舒畅温暖,我掬起一捧水洗脸。他则脱去鞋袜在池边坐下,也不在乎池水打湿衣摆,默不作声地执起我的长发,浸入水中沾湿,取混着香料的皂角粉仔细搓洗。   我被热水泡得舒服瘫软,被他拎着胳膊提起来倚靠着他的小腿,后背的水把他华贵绸质白衣沾得更湿。我见他不介意,便舒服地枕在他膝盖,乖乖地由他摆弄,又偏头抬眸偷偷看他,见他神色专注,无半分欲念,好像只是给自己养的幼崽洗涮般再正常不过。   我低下了头,扯动了被他拽在手心的头发,突然说道:“剑寒清,从没有人给我沐澡。”   想想又道:“若是我娘还在,应当也是对我这般好吧?”   他擦净我的头发,带着薄茧的掌心轻抚过我的脊背,沿椎骨向下揉搓,黯然叹了一口气,声音发涩,道:“我对你哪里好了?你这小孩怎都不记仇呢?”   我没做声。我并非不会动怒,只是忘性太大,倘若开心便将烦恼抛之脑后,很多事都能不计较。   甚至六年前洛尘对我的伤害,他是我的师弟,只要悔改我仍能原谅。可他偏触了我的底线,碰了我在乎的人,那便是不死不休一辈子了。   想到这,我才想起情人蛊仍未解,大仇未报,这样的温柔不知还能享受几回,才要欢快的心情又变得阴郁焦躁。   正烦恼着,便感到他的手已来到我腿间,将我的阳具握在掌心,隐私处被人轻易触碰,我的脸腾得涨红,他却视若无睹,又托起两颗小球,如对待一件物什般濯洗。   我终于想起哪里不对,惊问:“剑寒清,我身上的疤呢?”   他答道:“我给你擦身时一并去了。”   我后知后觉地叫道:“我昏迷时都是你、你亲自给我擦身?”   他轻描淡写地说是,见我满脸通红,反应极大,眼底蓦然浮出戏谑的笑,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我的阴茎,故意说道:“小猴子,你喊什么?你身上哪处我没见过,没摸过?”   “……”   我若是小猴子,你又是什么?老猴子吗?   我心里不服,却感到腿间那物被他灵活的手指随意拨弄着,快感自下腹升起,欲望竟开始抬头,我正纳闷,便听他低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道:“忘了告诉你,你服下火灵芝后,体内淤寒之气已被冲散,以后莫练邪功了,我会给你另寻门心法。把腿分开。”   我头垂得更低,几乎埋进胸前,心道你忘的事似乎有点多。   却顺从张开双腿,希望得到更多爱抚,他以掌心掂了掂我的阴囊,调笑道还挺沉,修长的指尖划过阴茎来到会阴揉按着那里,缓缓后移。   我并未反抗,紧张得浑身僵着,他却突然抽手,笑着捏了捏我的脸,柔声道:“真乖,一会再让你享受,趴在这不许动。”   说罢将我掀过去伏在池边,我身子轻飘飘的,被他轻易推倒,瞄见他将白衣褪去,跨入池中,心想原来是不让我看,有何害羞的?   我早已不怕他,因为知道他根本不舍得伤害我,竖着耳朵听了半天便偏过头去偷看,只看到茫茫雾气后他挺拔的背影,身材魁伟,四肢修长,肌肉紧绷,与想象中无甚区别。只是那后背,即便隔着萦绕水汽也能看到他同我一样,也留着数不清的伤疤。   我怔了怔,这才明白原来剑寒清也不是生来便这么厉害的,想来那八年他也同样不好过。   正想着,他好似感觉到我的视线般,敏锐地回过头,我忙转身装作老实趴着,却因动作太猛摔进水里呛了好几口,他急忙将我从水中捞出,为我擦干身子。此人心肠冷硬,见我狼狈地咳嗽,好不凄惨,不但不出言安慰,反而冷漠地讥讽道:“一点儿都不可怜,这便叫自作自受!以后还敢不敢不听话了?”   我边咳边摇头,瞄到他胸前果然也落着更多更深的伤疤,心里颇为不忿,凭什么他自己可以留疤,却不经过我同意就抹去我身上的疤?   但也只是想想,面上什么未说,还十分乖巧。   花容月貌的侍女不知何时已将衣裳搁在旁边案几,松软干净,还带着熏洗过后的花香,他便将我躯干连着胳膊一道裹起来,包得厚厚几层,如同粽子动弹不得,才抱着我穿过庭院回到寝殿。   经过外堂时,我见到有侍女正跪于矮桌前焚香,素手挑起香丸置于香炉隔火熏烤,少倾,香气袅袅,飘满殿堂。我闻出有丁香,松香,龙涎香,也有玫瑰,其他香气分辨不出,味道舒缓令人放松。   又是焚香,又是沐浴,皇家人可真讲究。   我被他轻轻搁在床上,并未挣扎,也挣扎不动,惴惴不安地想他这是打算与我双修吗?我并不太在意淤塞的寒气,也不反对双修,只是他修的至阳内力,我修的至阴内力,那我岂不是又在下面?   对于此事我稍有顾虑。   正想入非非,却见他正垂眸俯视着我,又是那居高临下的怜悯,漆黑的眼底映着我失措不安的面庞,对上这双星辰般的眼,我困在肋骨间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接着,便见到他俯身以掌心托住我的后颈,缓缓地吻了下来。   我紧张地阖上双眼,感觉到他干燥柔软的唇瓣紧贴着我的唇,一条有力湿热的舌挤入口中,勾出我的舌纠缠吮吸。   这是他第二次吻我。   先前我以为他在戏弄我,现在才知他当时应当是喜欢我的,所以才决定将我带在身边护着。   因为剑寒清与我一样,都是把自由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人,若是决定将一个人带在身边捆缚住自己,定是因为喜欢上了这个人。   我被吻得意乱情迷,直到分开眼里还残留着雾气,半张着口,看他都不分明,却见他唇角勾起,似乎极为满意我的反应,蓦地将食指中指插入我的口中搅拌,来回抽插,刮骚拨弄着我的舌。   这番玩弄下我感觉到唾液溢满口腔,须很费力才能做出吞咽的动作,我觉得有些丢脸,偏头想躲开,却被他不容抗拒地按住,动弹不得,越发得寸进尺地夹着我的舌头扯出。   我想开口求饶,却只能发出呜咽声,他见我面皮泛红,目露哀求,便越发兴奋,将沾满我津液的手指递到我面前。这只手很好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指甲圆润,掌心有薄薄的剑茧,却不粗糙,是属于剑客的手。   我知晓他的意思,顺从伏下头,舌尖缠绕舔舐着他的手指,他的手指干净温热,有阳光的味道,待我将每根指头仔细舔净后,又驯顺将他的掌心也舔得沾满津液,他满意地拍着我的脸笑道:“好乖,喜欢吃吗?”   我乖乖地点头。   他眼中玩味的意味更浓,在床边坐下,将我按在膝上,指尖细细描摹着我的唇,两指来回拉扯着我的舌头,极其温柔地问:“还喜欢舔哪里?”   “唔,我,我……呜……”   他声音一沉:“又不听话了?”   我已看到那衣物覆盖下鼓起的形状,知道他要我说什么,逼迫下只得被他扯着含糊不清地说出那羞耻得话来:“还,还喜欢……唔,舔您的……龙,龙根……”   这话说完我已羞得面颊发烫,低头不敢看他的眼神。   他总算放过我,摸摸我的头笑道那便满足你,说着将我的头压在胯间,褪下亵裤,那硕大紫红的巨物立即弹到脸上,充斥着浓重的雄性气息,足有七寸,近距离看到越发狰狞恐怖,青筋突起。   我登时被那尺寸吓到情欲褪尽,害怕到不想双修了。   然而刚要开口说话却被他按着,龟头压在下唇,逼我将他的巨物整根含住。那东西形状粗大,我的口被塞得满满当当,什么拒绝的话也说不出来。   他插得很深,龟头已顶到喉咙还想往里捅,非得让我全部吞进,我说不出话,感觉那巨物越发涨大,被他生生顶出泪来,呜呜直叫,他这才罢休,摸着我的头安抚道好好舔,边将缠着我的衣物层层解开。   我不听,也不动舌头,挣扎着想吐出,却被他的手按在后颈,那手如有千斤重,压得抬不起头。   他其实只是很享受被我服侍的感觉,见我试图反抗,指腹接着来到胸前捏住我的乳珠轻轻揉捻,那里极为敏感,被他肆意揉掐玩弄着,我的反抗渐渐弱下来,扭动着身体在他指腹轻蹭。   他怜爱地顺了顺我的长发,终于放开我。   我总算能畅快呼吸,想起他那比剑气还惊人的巨龙,忙以手撑着向后爬到床的内侧贴着墙颤声道:“剑,剑寒清,我不想……”   话说着,他已将膝盖抵在我两腿之间,令我无法合上,灵活的手猛地握住我的阳具上下套弄,安抚地轻吻了吻我的唇,问道:“怎么了,只玩下面不舒服吗?哦,你不玩乳头是不会爽的,对吗?”   我咬唇不语,宁死不屈。   他稍稍用力捏了捏腿间的囊袋,指尖弹着中间那根硬物逼我回答。   我大概是很久没释放了,想起先前两回的经历,那话越发硬得发涨,只得点头道是,期盼他能继续。   然而他却取出一枚碧绿玉簪,比寻常发簪略细,握住我的阳具对准那小孔,藉由顶端渗出的黏液润滑,慢慢插入尿道,将精水堵得一滴也流不出来。   这才笑道:“岐医师说你肾气太虚,阳气转盛前不可出精,此乃上等软玉,可滋养肾元,采补阳气。小流氓,这些日子得先忍着了。”   岐巧竟还说了这些?她到底都说了什么?   我睁大眼睛,欲哭无泪。   腿间那物有点痛,也有点酸,但更多的是不能发泄的憋涨感,我声音发颤地问:“要,要等到何时?”   他失笑道:“待到阳气充足了,以后还敢不敢练那伤身的功夫了?”   我黯然摇了摇头,终于有所悔悟,接着便被他掀翻过去,跪趴在床上。这被褥比我睡过最柔软的床还要香软舒适,我膝盖几乎没入,只听他在身后命令道:“跪好,自己扒开。”   我将头埋进被褥,难为情地将臀瓣掰开将后穴暴露在他视线下。   他的手指在穴口打着圈抚弄,狎玩着那圈软肉,最隐私的地方被人肆意玩弄,我已羞耻得满面通红,恨不得钻进被里,不敢看他戏谑的神情。   他接着又以两根手指沾了些药膏挤入肉穴,约摸插进两个指节的长度时停下,于内壁按压试探着。不知碰到哪里,电流般的快感自尾椎蹿便全身,他便继续以指腹轻柔按摩着那点,全身都被拿捏着不受掌控的感觉,虽舒服却也太过刺激,我浑身紧绷咬牙抵抗着这快感,连脚趾都蜷缩着,额头也沁出热汗,手臂撑着抬起头,嘴唇发抖地求道:“别,别……”   他边慢条斯理地狎玩着我,边笑吟吟地问:“这么玩你,喜欢吗?”   说着加重了按压的力度,我顿时感觉连小腿肚子都在打颤欲要抽筋,大腿内侧肌肉紧紧收缩,几乎跪不住要瘫倒在床上,只能喘息着求饶道:“喜,喜欢……饶了我吧……啊!……”   若我说话有用便好了。他理都不理,反而觉得有趣似的反复碾按着那处,没几下我便仰起脖颈浑身绷直,眼白上翻,被巨大的快感吞没,达到了一次没有泄精的高潮。   我累到无力,软趴趴伏着,如脱水的鱼般伏倒在床上大口喘息,却被他握着腰提起,随意粘取些药膏涂在茎身,虽慢却不容反抗地插进了我的体内。   我还在高潮的余韵中未回过神来,身子敏感至极,被他凶猛地顶弄着,灭顶的快感再次袭来,措不及防地呻吟出声,可怜地求饶。   但剑寒清这人向来是我越求饶他便越开心,没有一回听过我的,反倒越发兴奋地猛攻我那敏感点,研磨碾钻。   我觉得被这么玩没多久又要被操到高潮了,不由带着哭腔问道:“剑寒清,我累了……你还要多久?”   他没答话,只转作挨擦着那处减缓快感。   我终于能喘上气,心念一动,回头望他,看到他正将我按在身下,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我,唇角勾起一抹愉悦的笑:“放心,我能守精不泄,操你整夜不停下。”   我顿时眼前发黑,化成一滩软泥软软趴着死活不动弹。   他嗤笑了声,取了两只枕头垫在我小腹继续抽插,边操边笑道:“小可怜,你求求我,我便快些。”   我被他欺负得已顾不上颜面,毫无底线地哑声求着:“好汉,祖宗,神仙哥哥,您快些吧,小人受不了了……”   然而这厮说话不算数,无论我怎么求都没用,听到我呻吟告饶的声音,后穴夹着的孽根反倒更为粗壮,将穴口撑到极限,挤压着肠壁,他越发快速地顶弄,没几下便将我再度插至高潮。   这晚我不知被强制插至高潮多少回,他听着我的讨饶声直至深夜才鸣金收兵,将精元泄至体内,喂我喝了些药粥才让我睡过去。 第三十三章 除夕   次日我是被剑寒清叫醒的。   殿内弥漫着檀香的味道,我茫然看看寝殿外已是日上三竿,睡得头晕目眩,有些恍如隔世,就被他拿布沾了冷水擦脸,立即被冻得清醒过来。   我想活动活动筋骨,便感到后庭传来剧烈的不适,想起那整夜荒唐,我又许久未经人事,定是被他操得红肿不堪。   他发现了我的不适,也不说话,动作轻柔地将我推翻过去,扒下亵裤检查穴/口,我措不及防地感到他的指尖拨弄着那圈软肉,羞耻得浑身发颤,埋进被里不吭声。他将药膏涂抹到肿起发烫的穴/口上,我顿觉清凉,火辣的痛减缓许多。   他给我穿好衣服,端来药材熬制的粥,又是招呼都不打便舀起一勺塞进我嘴里,这粥香甜软糯,入口即化,我边吃着,突然觉得自己像被圈养的幼崽般都被他沐洗,被喂食,被上药,被他操。喝了四五口才反应过来,他好像已经习惯我不说话任他照顾的样子,不喝酒也不出门练剑,只围着我和佛堂转,我实在忍不住哑声道:“剑寒清,这样都不像你了。”   他黝黑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我,好半天才问道:“你总说不像我,那你觉得怎样才像我?”   我想了想,自认识他来除去被他调教时,他好像总盯着我按时吃饭,指点我武功,把床让给我,给我买马,替我撑腰。每当我离开他的眼皮底下,都会伤痕累累地回来,他便给我上药,带我疗伤,如父母般照顾我。   我并非不知道,到现在我都觉得遇到他是场意外,像梦一样。   我已放弃自己,亲手断去后路,只求解脱。他却硬以一夫之勇排除万难,给我找回牵绊,找回相思,找回荣耀,将过往失去的都归还,拉我离开深渊。   但我真能重回从前吗?师妹的仇能不报吗?情人蛊又该何解?这江湖风浪能止息吗?我该怎么办?   我想着,便反问道:“那你认为我是怎样的人呢?”   他将碗在床边一搁,滚烫的掌心抚着我的侧脸,道:“你是一个很乖,很有礼貌,坚强懂事的小孩儿。”他顿了顿,刀削般锋锐冷淡的薄唇轻碰,轻轻说道:“我很喜欢。”   这张脸轮廓分明,英气逼人,带着天然冷锐的压迫感,但这四个字却柔情而炽热,烫在心口怦然跳动。   我不明白,若我还是名满天下的少侠,我们彼此相像,他喜欢我不奇怪。但他没见过我好的样子,只见到我贪生怕死,作恶多端,有何好喜欢的呢?   我抿了抿唇,垂眸不敢再直视他那双繁星般的双眼,只听到他的声音在头顶缓缓说道:“喜欢你是个意外。我这一生,志在漂泊,从未想到过为任何人停留。但自岳阳楼别过后,我却常想起你的眼神,受了欺负也骄傲地站着。后来见你与淫贼打架,打不过也要上,便越发喜欢你了,我亦不服,凭什么皇家便能随意摆弄姑姑命运?那日看到你站在雨里不敢回去,我真不知……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屋外飘起了雪,却无人关窗,鹅毛般的雪花被风吹着,飘入屋内,落到他的发梢,我盯着他的发尾,想起那日长生殿的雪也是这么大,这么冷。   他揉了揉眉心,仿佛又想起那幕。   “你终于会笑了,还爱说话了。我听闻魔教内乱便预感不好,待找到你时,你的眼里已没了半点生机。那时我就在想,你这样好的小孩,该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怎就沦落到这个地步,受那些苦呢?我不放心让你一个人了,我想将你带回家好生照顾,教你武功,让你安心躲在我身后。可你偏要管那场风浪,偏要去救那些教众,偏要……舍命替我接下那掌,像盖世英雄一样。我才知道你并非养在家里的雀鸟,你会自己拔刀斩龙,即使一朝落入泥潭,你的光仍是尘埃掩盖不住,磨难摧毁不了,你要重回天上,没人能拦。我只后悔没能早点认识你,你便不必受那些苦了。”   我紧咬着唇,终没忍住也落了泪,温热的泪滴落在我的手背,合着飘零的雪花,半是滚烫,半是冰冷。   我肩膀抽动着,止不住地抽泣。   他以拇指抹去我眼角的泪,叹气:“你看,我有时在想,你总是硬撑着,若是哭出来或许会好受些,可看到你真的哭了我却忍不住心疼,不知怎么办才好。陆铭越小朋友,你想要什么?只要能让你开心,我都给你。”   我抽泣着,说道:“我想要你开心长寿。”   他叹了一口气,轻轻将我抱在怀里,宽厚的手掌抚着我后颈的发,温暖的气息萦绕在我身旁。   雪花飘至他发梢,融化成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映着我的面容。   已经六年了。   我孤独走在复仇的路上,不曾为任何人停留。   偶尔也会有意外从天而降,也会遇到一些人。   让我觉得活着也是件开心的事。   我已泣不成声,哽咽着问道:“可是,倘若有一天我离开你,你会伤心吗?”   他摸着我的头道:“会,都已至此我还有何不敢承认的?但我也不会阻止,你想去哪都可以,也能去我在终南山的家,你想去吗?”   当然想,它已成为我美好幻梦中唯一真实的憧憬。   可我陆铭越是顶天立地的男儿,真能耽于情爱忘记报仇吗?   最终我只是点点头,默然在他掌心蹭了蹭,眼泪却再次滚落下来,滴在淡青色衣摆上。我忙抬起手背偷偷擦去,怕他敏锐的眼察觉我的不舍,只乖巧地靠在他怀里,任由他重新换了一碗热粥喂给我。   接下来的日子他便教我相思剑法,我身体尚未恢复,只能勉强活动筋骨,领悟剑意。   他依旧每日去烧三炷香,平日便陪我练刀练剑,也监督我吃饭。头几日只能喝粥,过几日能加些肉糜,后来便能敞开吃了。宫中都是玉盘珍馐,品类繁多,为了增长肌肉,我也尽量多吃。   剑寒清对我越来越好,平时开玩笑逗他也不生气,还同我笑,但只要问起江湖之事必定发火,脸沉得同焦炭似的不理人,我也不敢过分招惹。   并不是我怕他,只是这厮会记仇,我白日招了他,他表面不动声色,憋着在床上使劲收拾我,每回都慢条斯理地将我按在身下反复碾钻玩弄,非逼得我哥哥祖宗地哄他开心了才肯出精。   我采他阳气,吃人嘴短,也不好因此生气。又问太子,太子看似对我百依百顺,可提起那些事便装疯卖傻,同我打太极,扯来扯去扯不到正题。   我觉得他们似乎有事瞒着我。   后来圣上于御书房召见,他与剑寒清生得极像,亦是龙骧虎步,气势压人,尤其是那双威严的眼,竟令人不敢抬头直视。我已是不怕死的,但仅是跪在他面前一字未说,便已感到冷汗涔涔,心惊胆战。   我终于明白为何剑寒清每次看人都那般沉重的压迫感,还动不动让人跪着,原来是自幼当太子当惯了。我原以为这逆鳞与皇上关系并不好,后来才知他其实曾是皇上最宠爱的儿子,因为气质模样最像他。   圣上待我不算慈祥,也不算严厉,只是说要给我封个官职,盼我在宫中长留,我婉拒后便也作罢。   至此我虽已有离别打算,但却拖着,想多体验亲情的滋味。   但某日我练刀路过御花园假山时,因是习武之人,耳力比常人要好,无意听到几名侍女窃窃私语,说的正是江湖之事。   说这些年大周重文轻武,江湖势力却逐渐强盛。   剑寒清出游,见武林盟那能作水战的楼船便心生警惕,前去会见盟主,后传信太子,本已商定互不干涉,却因一年前洛尘被他重伤至昏迷引得江湖人士不满,冲突爆发。   而独孤诚被我打得吐血后断情绝爱,将幽冥掌参悟至第九层,亲自扫荡邪道十大派,一统邪道,成为黑道共主,邪道众人均在他残暴的统治下战战兢兢,更亲自下令缉拿我。   圣上本有意出兵清剿,但这两年吐蕃屡次侵犯边境,边关首领杜将军战死,大部分兵力调往边疆,况且武林盟据点和长生殿都是易守难攻,便将此事搁置。   现今黑白两道统统下令通缉我,全天下都知道我这奸邪小人先得罪了武林盟主,又背叛魔教教主,最后躲进宫里讨好大殿下求生,只要踏出宫门半步便会被当场捉拿。   这些事剑寒清瞒着我,太子不告诉我,就连皇上,也没说。   洛尘我已不想再提。独孤诚若不是我已死在因果崖上,他不知感恩还打我一掌险些要我性命,我不找他算账,他凭什么通缉我?   但我已生不出怒火,只是觉得该来的还是来了,我与他们本就是不死不休的事,只是,情爱之事的确会滋生欲/望,令人不禁贪恋红尘。   我唯一生气的剑寒清。这人,嘴上夸我是盖世英雄,哄得我晕头转向,以为自己就是那么厉害,背地却偷偷把我当儿子看,认为我没他保护便不成。   回摇光宫路上我便憋着火,准备了满肚子话要与他辩上一辩,但当见到他那身潇洒的白衣,俊朗的面容,星子般的眼眸溢满笑意,对着我明朗地笑,那股气便全泄了,再瞄瞄他小腹,做了个吞咽的动作,问也忘了问。   那日后,我每顿吃两大碗饭,每日必练刀四个时辰。不知不觉年关将近,已两个月过去,我面色渐好,精气充盈,丢失的肌肉逐渐生出。   该是报仇的时候了。   我本欲过完除夕后悄悄离开,不辞而别是我的习惯,但没想到除夕那夜却是剑寒清先提的。   那夜银月高悬,苍穹明亮,繁星满天。   我们坐在屋顶看烟花,屋檐下宫娥嬉闹欢笑,摇光宫挂满红灯笼,锣鼓欢天,周围都洋溢着新春欢快的氛围,我也跟着心情转好。   剑寒清先前庆典已喝了不少酒,正带着几分醉色枕臂望着漫天星斗出神,神情竟有几分寂寥。我看惯他肆意洒脱,豪情万丈的模样,正欲问话便听轰的声响,头顶湛蓝夜空中数朵烟火同时炸开,花火四散溅射,接着是更多五颜六色的烟花在头顶绽放,凋零。   春风拂面,吹开新梅。   新的一年到了。   他见我在笑,也跟着笑起来,举起酒坛喝了一口酒,突然问道:“衣服合身吗?”   问的是前些日子让宫人赶制的过年新衣,我点点头,他给的新衣服材质柔滑又保暖,又是照尺寸做的,怎会不合身?   他又问:“夜里还会冷吗?”   我摇摇头。他非让我换门心法,待停了那功夫,阳气充足后却也不冷得发寒了。   他便笑笑,随手扔给我一样东西,边喝酒边说道:“我本觉得没必要,但二弟说小孩子过年都要收红包,算给你补上了。想来你八字太轻,总多灾多难,有龙气压着,以后定能平平安安。”   我才看清那是枚玉佩,红绳串着,上刻龙纹,鳞片爪牙,栩栩如生,是他过去当太子时候戴的,我摩挲着那被温养得碧绿水润的玉佩,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谢谢。   他这才道:“吐蕃侵犯边境,前线告急,今日父皇与我商议望我能赴边境御敌,明日启程。我不在时,你不如先留在宫里静养。”说着大概以为我会不让他去,劝道,“我是顶天立地的男子,一生意气,国难当头,该拿起刀枪保家卫国,何况我还是皇子,岂能坐视不理?”   我忙道:“丈夫合该如此,我也要去!”   他本以为我会拉着他不让他走,闻言怔了一下,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却猛地将我按在身下亲吻,酒香在唇齿间弥漫开,身下是屋顶盖着的金黄琉璃瓦,我已被惯得娇气,即便穿着厚厚棉衣仍膈得发疼,不舒服地挣动。   他却不管,强势地压着我不让我动弹,醉眼朦胧地俯视着我,边粗暴地吻我,边笑着道:“小明月,你真让我越来越喜欢。”   我被他吻得意乱情迷,以为这是答应的意思,他却说吐蕃地势较高,我身体未完全恢复,怕承受不住,说完便将我拉到床上翻云覆雨,把我累到昏睡过去。次日我醒来时,他却早已离开。   剑寒清果然和我一样,喜欢不辞而别。   或者说,是害怕分别。   我们都心知这一去说不定回不来了,但我尊重他的决定,他可以也应当上战场,我也应当去报仇。   保家卫国是男儿,报仇雪耻是男儿。   我们都当做个好男儿。   但他走后我却也不好离开了,怕惹他分心,战场上出点差错便会危及性命。剑寒清似是叮嘱太子不让我乱跑,我总能感到背后有人监视我,却装不知道,老实练刀,该吃吃,该喝喝。   又半年过去,我从太子那听到前线全面告捷的消息。   当夜焚香沐浴,取出磨刀石,将惜年刀磨得锋利无比,吹毛立断,寒光慑人,解去发冠,戴上玉佩,悄然离开皇宫。   剑寒清要回来了,有情人蛊在,我与仇人性命相连,我不能让他替我报仇,若他知道亲手害死我,会后悔一辈子。   他喜欢我,我不能死在他面前。   我行了几日,见到武林盟总部郊外有座破败寺庙,上供菩萨塑像,已风吹雨打褪了色。我想起自己承诺,便买只公鸡和香火拎到庙中,对佛象上香,跪地拜了三拜,道:“菩萨在上,陆铭越为同门陷害,含冤六年,受尽折辱,师妹师父被害,挚友惨死,连累亲人再动兵戈,今夜破戒开杀,实不得已。菩萨保佑,若能杀一人,便叫这鸡跳一下,若杀两人,跳两下。”   说完斩下鸡头。   那公鸡头被剁去,在地上连跳四跳,方才倒入血摊。   看来我今夜须杀四人。我叩头再拜,祈求天地来助,将惜年刀别于腰间,朝武林盟据点慢慢走去。   大概特殊时期,这武林盟总部戒备森严,我施展轻功躲过守卫,但洛尘住所在最深院落,必经之处却有侍卫巡守放哨。   我在那守卫转身时动作轻巧地自树枝跳下,捂住他的口,举刀自后心贯入,那人悄无声息地倒地,心中默数。   一个。   继续向前,下个守卫先看到了我,正要高呼杀人,我便出刀砍断他喉咙,血滋滋地冒,我将尸体拖到墙角放下,阖上他惊恐的眼,默念道。   两个。   温柔乡呆得久了,在猩红色泽刺激下,我终于找回杀人的感觉,手和心都狠了起来,再向内走,面无表情地对抬刀捅向来人心窝。雪亮的刀锋钻入,鲜血喷涌而出,我却不看倒地的尸体,迈过便走,暗自念道。   三个。   终于来到内院,面前便是洛尘卧房。   菩萨明示,今夜他将成为我刀下第四个亡魂。   我们有过情,也有过恨。   他救过我,也害过我,给过我最温暖的怀抱,也给过我最刻骨的痛,恩恩怨怨都已说不清了。   只待与他同归于尽,到地下慢慢谈吧。   我感到情人蛊的感应近了,紧贴门口听着屋内动静,还未听清声音,便见那屋门开了,有人自房中走出,阖门瞬间与我视线蓦然相撞。   尖叫声在她喉咙酝酿,即将溢出。   我怕惊动旁人,出手掐住她脖颈欲将她打晕,不想这侍女因惊吓过度剧烈挣扎,我又太久没杀人生了手,加之精神极度紧张,竟没控制住力道,却听咔嚓脆响,已将她喉骨捏断,见她猝然断气,冷汗瞬间打湿了脊背。   第四个了。   我直觉这不是个好兆头,这才发觉屋内并无亮光,登即推门闯入。   却见凄凉月色下,卧房内被褥整齐叠着,桌上静置着烛台,壁上挂着字画,那字迹颇为熟悉,我盯着我的字画发愣,体内沉寂已久的子蛊正亢奋地躁动,可面前怎的没人?   忽有阴风阵阵,我如被当头浇了一盆凉水,遍体生寒,汗毛倒立,便听恨入骨髓的声音自身后飘来。   “你终于来了。”   我猛地回头,却见银月折射出一道森白的光刺入眼中。   这才看清月光下,一道蓝衣身影正坐在庭院石凳上,身形颀秀,风姿俊雅,仅随意坐着便如月下谪仙,风华绝世。   手边短剑半截滑出剑鞘,锋寒冷锐。   他眼底波澜不惊,仿佛已等候多时。   蓦地,唇角绽起一抹温柔而残酷的笑,像在笑我,又像在自嘲。   “抱歉师兄。”   他轻声道:“我又骗了你。” 第三十四章 悲欢   我已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虽拔了情人蛊,却未种在自己身上。当日我问他,他为稳住我骗我,他知道以我的性格定会亲自来报仇,早等我已久。   他实在太了解我了,比我自己还了解。   我已不知被他骗了多少回,但这次却异常平静,仅以五指攥紧掌心的刀,无惧地迎上他的视线。   那又如何?纵他有千般计较,纵神佛不助我,命运捉弄我,我苦练六年的刀却从不偷懒。   我的杀意毫不掩饰,他却不在意般,关切问道:“寒毒可已清除?还会发作吗?”   我冷冷道:“去问阎罗王。”   说罢举起手中惜年,刀势顿起,罡风吹得碎叶满天纷飞,绞作碎屑。   他无奈一叹,但听锵然声响,短剑脱鞘而出,他终于换剑了。出鞘瞬间蝉鸣热浪,花香风语,均没入那剑之中,竟是把能借天地之力的神剑。   刀剑相接那刻,我便知他上回仍是留手了。   他至今仍未出过全力,我已有些看不清他的极限到底在哪了。   他看到我惊愕的眼神便知我在想什么,淡然道:“并非留手,只是……看到你吐血,忍不住分心罢了。”   我不爱听他装情深,他若真关心我便不会做那种事了,仅举刀劈他天灵盖,他只得接招。我的刀阴冷狠辣,他的剑招式百变,信手拈来,无论我气焰多旺,总恰好压我一截。   我恨极了他这游刃有余,将人玩弄于鼓掌中的沉稳姿态,已什么都顾不上了,情人蛊没在他身上,杀了他我便能回家了。   剑寒清,小柳,还有太子都在家里等着我,我不能输。   我已看到了希望,这次的希望是真实的,这次不是梦。   我已输过太多次,输得什么都没了。可只有这次,我想赢。   天地不借力于我,神灵不庇佑我,只能靠我自己,便将满腔恨意和爱意收入刀中,大概情绪激荡,我从未引出如此强的刀势,竟卷得周遭草屑香风都销声匿迹,令他无势可借。   我已豁出所有,全力斩出这刀。   他剑随心动,如飘渺浮云,正是他们家的白云剑法,迎上我的刀。   刀剑相撞的刹那,原本孤寂的夜更深更暗了,震破耳膜的尖啸戛然而止,激闪的刀光亦消失不见,我听不到任何声音,面前亦是漆黑无光,手脚没有触觉,连意识都陷入混沌,仿佛陷入莽莽黑暗的囚牢之中。   发生了什么?   首先复苏的是精神,我活动着手脚,四肢都在,我还活着。接着传上来的是手腕麻木的感觉,我这才看清我的刀被挑翻在地。   顿时喉头一甜,咳出血来。   原来方才那刀将我反伤,再看洛尘亦面露疲惫之色,剧烈呼吸,想来他的剑也接近全力了。我先是想笑,我乃区区凡人,向来时运不济,布衣之怒,竟能将天之骄子逼至此,也是值了。   但我咧了咧嘴,却没挤出笑来,倒是眼睛先泛起涩意。   我输了。   回不去了。   终南山的美景看不到了,小柳嫁人看不到了,太子登基也看不到了……   这么想着袖下匕首滑出,对准喉咙刺去。   恍然间只听他疾喝道:“住手!”   我瞥到他的身影闪至面前欲夺下我手中白刃,忽得心念一动,近身片刻,距喉结不及半寸的匕首遽然翻转,奔他咽喉而去。   “要死也是你死!”   方寸间,血花在他瓷白侧颈绽开。   他措不及防,近距离下即便后撤躲闪,匕首仍将他脖颈划出道深深血痕,血流不止,伤在这处,哪怕再重一分便能要他性命,他忙以左手捂住伤处。右手却出手如电封住我穴道,钳住我手腕反拧在背后将我制住怕我跑了,生死之间,我感到他紧攥我内腕的指腹也传来急促的律动。   我的情绪复归平静,重新听到夏夜的蝉鸣鸟叫声,飒飒林声,还有心在胸腔跳动的声音,风中夹着淡淡血腥气,有几分阴森。   我被他按得动弹不得,略微挣扎手臂便如脱臼般剧痛,忍不住回头望去,觑见他原本莹白的指尖染得鲜血淋漓,狰狞可怖,我却觉得快意,他越痛苦我便越开心,恨不得再来一刀继续折磨他。   可他既不叫痛,也不动怒,只是按着血淋淋的伤,一言不发地按着我,惨白的脸在凄凉夜色下越发森然。   许久,才轻轻说道:“师兄,六年前我们都太年轻,我刚入红尘,想要什么都竭力去拿,想要好吃的,好穿的,想要人尊重,想要……被人爱,却未想过后果。我不过是个普通人,万事都须从头学起,这些年来辈受煎熬,你也恨我入骨,已实在不知如何作解了。”   我扭过头去作势不听。   他见我不理会,便也不再说,默不作声地将我强行拖入房中,取出麻绳将我手脚捆牢,扔到床上。   我以为他又想强/暴我,剧烈反抗,但内力被封,怎么也挣脱不开那条绳子,只是徒劳罢了。折腾得累了才警惕地看他,不知他要玩什么把戏。   他却未看我,独自点了蜡烛,取出伤药,熟练地给自己包扎伤口,橙黄烛光映着他俊美的容颜,显出几分寂寥。   我看到那药瓶有些眼熟,又隐约极其他过去也常偷偷给我找来药粉,为我处理伤势,忽然不明白为何会走的这步。   他处理完脖颈的伤,脸色仍纸一般苍白,取茶盏倒了杯茶,问道:“要喝水吗?”   听闻这个字,我不禁动了动喉咙。打了整夜,天又闷热,的确渴得很,但我不屑理他,犟着头,如一只锯了嘴的葫芦。   他耐心等上半天,见我不肯答话,似乎无奈至极,站起身于书架取出一只精致的檀木锦盒,缓缓走到我面前。他的身影被灯火拉得长长,显得尤其高挑,我觉出胸腔内心脏正不正常地狂跳,不知这是怎了。   他将那锦盒稍稍贴近我胸口,欢愉的躁动令我瞬间红了脸,连呼吸都悬起,我马上知晓那盒中的是什么,羞愤交加,咬牙忍耐道:“洛尘,你给我个痛快吧!”   他默然将锦盒挪开,我总算稍稍好受,大口喘息着。   他温声劝道:“师兄,你杀不死我,不如谈条件吧,待你练成相思剑法便让你回家,如何?”   回家?我略微犹豫,事到如今好像也没我说不的余地,只好勉强答应,心想我若练成,定第一个杀他。但转念又想,要练成剑法并非一朝一夕,他或许是故意拖我时间。   正胡思乱想着,他便将我扶起,左手托着我的下颚,指尖虽已擦净,却还夹杂着血锈气,另一只手执着杯盏贴上我干燥裂开的唇,清凉甘甜的水灌入我喉中。我虽不欲理他,但因着实干渴,本能地咕嘟咕嘟咽下,连喝两大杯水才解渴。   他取出条丝质柔软的手帕仔细擦去我嘴角的水珠,再擦擦我额头冒出的汗,打开窗户,闷热的屋里总算透出一丝凉气。   他看着我突然道:“我太了解你了,师兄。今日/你难受了想回家,明日魔教武林盟与朝廷起了冲突,你仍会出手,没有终结的时候。”   见我不愿搭理,只好道:“夜深了,你歇息吧,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我嗤笑道:“洛盟主,你把我捆得像个畜生一样,叫我怎么睡?”   他垂眸打量着我,竟也解了绳索,我食指中指间携着藏于袖下的毒针,正要趁机出手却被他点了睡穴,身子一轻昏睡过去。   大概被勾起惨痛回忆,当晚我又做噩梦了。   梦里剑寒清在吐蕃遭遇地动,昏迷不醒。而我刚出宫便被独孤诚捉回长生殿废去武功,他越发冷漠无情,稍有不从便将我扔入水牢,当着诸教众的面折辱虐待。   我害怕至极,大叫一声惊醒过来,却发觉自己正在青城派,我的房间。   屋内笔墨纸砚,诗酒书籍,纤尘不染,屋外草木青郁,白云悠悠,还似昨日。   我以为又在做梦,却见洛尘推门而入,眼若桃花,长眉入鬓,龙章凤姿,将早点搁在桌上让我吃饭。   风景依旧,人情已非。   我悄悄翻找那枚藏于袖间的毒针,却发现他竟趁我睡着换去衣裳,身上暗器毒粉均被收走,还封我身上数十道大穴。仇人正在面前却不能报仇,我心中难免憋屈,转念又想罢了,何必与自己过不去?他既不辱我,不如早日练成相思堂堂正正杀他,还是条好汉。   打定主意,便不再搞小动作,埋头吃饭,吃了半屉小笼包,一碗阳春面,还有两个荷包蛋才吃饱,提着剑到后山练剑去了。   相思剑法借敌之势,练时须有人喂招,他便什么不做,终日呆在后山静静地陪我练剑,既不说话,也不催促,仿佛有无限耐心。   十日下来,进展甚微。   我弃剑换刀,习惯难改,难免有些焦躁。   休息时见他仍一言不发地安静坐着擦剑,神色淡漠,辨不出悲喜,我看到这张清俊的脸就格外火大,加之天气燥热,实在忍不住想发火,便冷冷嘲讽道:“洛盟主,终日缠着我这叛徒,武林盟难道无事可做吗?”   听到我说话,他手上动作一顿,指尖被刀锋割破,血珠滚落,沿着地上草叶滴进尘埃,便用绢布将血擦净,然而刚擦去又有更多的血冒出。   他抬头瞧了我一眼,清澈的眼眸真中映着我冷漠的脸,平静道:“我也累了。武林盟要维持,要钱要权要势,外有长生殿虎视眈眈,内有奸邪小人,又有朝廷不断施压,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芸芸众生只会向我要这要那,无人理会我能否做到,还是与你一起时更开心。”   我盯着碧蓝的清空中自由翱翔的飞鹰出神,好似没在听。   他淡然道:“师兄,你知道吗?你来杀我那日,正是我的生辰。我虽知道你是来杀我的,却还忍不住期望你能记得。”   我装作不听,其实都听着,听到这些话说不难受是骗人的,想想便道:“那你可知道,这五年我的生辰是如何过的?独孤诚将我入教那日定作我的生辰,只有那日我能不受折磨。没人在乎我到底是哪日生的,也无人为我再煮一碗长寿面,连我自己也不在乎。”   我惯不爱提那些虐待,只说到冰山一角他便已听不下去,抬手遮住双眼肩膀发颤,哽塞不语。   我接着道:“是你让苍易偷偷将伤药放到我房中吗?以为这样便能弥补吗?也怪我未教过你,你陷害我,废我武功,那样对我,我只是一味原谅。可你明明答应我会保护好她的,怎能言而无信?”   他修长的五指挡住了眼睛,薄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好半天才垂下手涩声道:“是我没遵守承诺,你应当恨我。”   我们彼此再没说话,只听到林间簌簌风声。   他站起身道起风了,回去拿件外袍。   我嗯的一声没搭理,他走了几步却顿了下,背对着我,突然轻声道:“师兄,我今年已有二十三岁,尝过爱恨滋味,看过人世悲欢,这世间没有遗憾了。只是,若能重新来过,我定会选择不与你相遇。”   初秋的风干爽燥热,斜吹遍地芳草,带着芳馨拂过他的衣摆,飘然出世,还似当初翩翩少年。   我在心里道,谁不是这样呢?   这六年来,我们终于坐下说出心里话,我终于明白他是真的后悔过,他也终于明白此结无解,我们之间不是他死在我手上,就是我死在他手上,只待我练成相思亲手了结这一切。 第三十五章 喜事   直到他走远,我心思正怅然,却又见有人来,正是陆星临。   距上次见面不到两年,他蹿高了不少,快要与我一般高了,小脸已脱稚气,透出几分英姿勃发,只有寒星般的双眸没有变。   我皱了皱眉,前几日刚回青城派我便感觉这小子在暗中观察我们,每回想与我说话便被洛尘支走,终于逮到机会,开口便是问我师父到底是不是我杀的,当年为何要走,真是自愿回来的?   我身心疲惫,不知洛尘怎么与天下豪杰交代的,只是时隔多年,是是非非又有何重要?都回不去了。   便答是我杀的,是我自己要走的,也是我自愿回来的,没人逼我。   陆星临并未怀疑,以为我浪子回头,高兴极了,拉着我的手激动道回来就好,以后好好做人,莫做坏事了。   我冷漠瞟他一眼道放手。   若不是心知现在收拾不了这小子,我非好好揍他一顿出气。   接下来我与洛尘几乎没再交流,他照例早晚封我一次穴道,有时也让我呆着单独出门办事,他的封穴手法我解不开,也知就算我跑上个把时辰他也能随时抓我回来,更何况情人蛊被他随身带着,便也没乱跑。   再练几日相思剑法,前前后后已近两个月。   我独自在后山坐着,心想这么练要练到何时?思来想去,既然我已领悟相思剑意,又熟练用刀,剑招是人创的,为何我不能改作相思刀法呢?前人不能做到,但我刀剑双修,或可尝试。   这么想着,便试着以惜年刀化用剑法,虽能使出相思刀意,招数却不熟练,还有许多地方有待磨合,还欲细细研究,陆星临又来骚扰我了。   这回还带着一个梳长辫,鹅蛋脸,杏目柳眉的小姑娘偷偷摸摸来的,我一惊,这小姑娘不正是柳如言吗?   忙问她可是剑寒清出事了?   柳如言道没事,我逃跑之事太子还未来得及告状便被圣上截住,时逢凉州地震,又将他指使到凉州救济灾民,约莫再过几日该回京了。   那我就放心了,便道我这边也没事,莫要担心。   柳如言才要张口回话,便被陆星临抢了先,板着张脸寻根问底:“师兄,方才柳姑娘与我说你是冤枉的,还说那遗嘱上的字迹虽是你的,但你能模仿六七种字体,若真是凶手不该非用自己字迹,到底是怎么回事?别再骗我了!”   我实在不解他为何还在纠缠这个问题,若是信就莫要怀疑,若是不信何必问个不停,见时候还早,便与他们两个将事情经过详细讲述,其中略过他们不能听的内容,只简言道我们有仇。   这两位都是孩子,脾气都如炮竹般,听完勃然大怒,拉着我要找洛尘当面对峙。   我叹道即便师父不是我杀的,在魔教许多坏事却是我亲手做的,此乃大人间恩怨,我会亲手与他做个了断,你们莫要惹他。   陆星临最是维护师门尊严,若能忍下这口气,便不会纠缠我六年之久了,双目赤红,要去找洛尘算账,但他那么小怎是人家的对手?   被我拦下后还要发火,想想却疑惑道:“对了师兄,还有一事是关于那个叶翎。掌门师兄将他安置在武林盟静养,他已疯疯癫癫,神志不清,但我前些日子去武林盟时路过门外,时却听到他叫着师姐的名字,还说着,我不是故意杀你的,都怪你师兄抢走尘哥……”   什么?提起嫣儿,我不由打起精神还要再问,却听山下传来喧闹声,竟有大群武林盟打扮的人涌上青城山,守门弟子阻拦不住,眨眼间已将我们团团围住,口中喊道不能放过我这魔教妖人。   我抬起眼皮一瞧,来的人还真不少,都是武林盟众人,其中不乏有人被我杀过人家师徒、父母妻儿等,也有纯粹想来斩妖除魔的。   我已脱离魔教近两年。   平心而论,我自己师妹被人害死会报仇,别人找我报仇好像也没什么不对,这么想来我的确该死。   但既然选择踏入江湖,成王败寇,既然彼此对立,魔教杀正道又有何不对,若是他们是我的对手,亦会毫不留情地杀我。   两种想法,我已分不清哪个是对,哪个是错了。   正混乱迷惑,却见陆星临长剑在手,向前一步,剑光明耀夺目,我站在他的身后,只能觑见这小子刚毅决然的轮廓。接着,柳如言衣袖中滑出三根银针,指尖携着七寸寒芒,亦前行一步,喝道:谁敢从姑奶奶手里抢人!   但这盟众数量实在太多,我内力被封,他们那么小又怎么抵挡得住?   一个是青城派小师弟,天生剑心,前途无量。   一个是柳家大小姐,出身名门,备受宠爱。   都要为我这妖人毁掉名声,豁上性命。   我看到两道身影小小的,却寸步不让,笔直地挡在身前,心里酸楚苦涩,到底是这样,到底是舍不下这些牵挂,我以为我会落泪,但却先笑出了声。他们两个回头不解地看我,不明白我为何在此关头反倒笑了。   我陆铭越生来时运不济,命途坎坷。   苍天怜悯,却赐我一群明知不可为仍要为之的背影。   让我想要活着,却又不再怕死。   今日天高云淡,风清气爽,是个好天气,远山黄绿相接,色彩缤纷,青城山秋意浓烈。   既然我这妖人已不容于世,何必连累两个孩子呢?便将两个小孩拎到身后,带着干净利落的微笑,攥着惜年刀横于颈前,说道:“陆某自裁便是,不劳诸位动手,莫要牵连他人了。”   他们大概本以为会是场恶战,不想我这魔头竟轻易伏诛了,均是一怔。   冰冷的刀锋紧紧贴着脖颈,我刚要下刀,却觉有暗器将我的刀背打偏,接着便见那人身着冰蓝袍衫,飘然出尘的身影从天而降般落到我的面前,未惊起半点风声,轻功绝顶,缓缓抬袖将我挡在身后。   他急急出手夺下我手里的刀,才惊魂未定以指节摩挲着我脖颈浅浅的血痕,绯红的色泽落入他桃花样的眼底,仿佛眼白也染上了赤色。   我丝毫不感激,若不是他封我内力,我早大开杀戒,也不会沦落到要自尽保两个孩子,更冷眼看他如何收场。   诸盟众见他终于来了,便质问道:“洛盟主,这妖人罪恶滔天,杀人无数,您即便不杀他也该废他武功,否则若他出来继续为恶怎么办?”   他仅一动不动地紧盯着我颈上那道血线,双唇紧抿,如往常般道貌岸然地说道:“抱歉,他毕竟是我师兄,在下会将他留在青城派看好他。”说着滚烫的视线扫遍我全身,盯得我浑身不自在,又道,“寸步不离地看着。”   我啧的一声,别过头去。   外人看来大概又是师弟大人大量饶过师兄,师兄却仍不服气忌恨师弟,并伺机报仇的故事吧?   他这话显然难以服众,便又有人说道:“洛盟主终是要成亲的,总不能一辈子看着他。”   他不屑地笑了一下,是自嘲的笑,视线火辣辣地停驻在我的脸上,像要把我嗜穿,许久,才敛眸,轻声道:“那就一辈子看着他。”   周围人未理解这话的意思,我却顿觉不好,过去每回我求死他都会失控,莫非是我今日寻死又刺激到他了?   再看他的清澈的双目此时是猩红的,不复平日的温和沉稳,唇角缓慢地挑起一抹不及眼底的笑,执念般地盯着我,幽幽道:“我会与师兄成亲,这样便能永远在一起了。这样……总可以了吧?”   周围更炸开锅般乱糟糟的,七嘴八舌。我们同为男子,我又是个祸世魔头,声名狼藉,还是同门师兄弟,他身为武林盟主竟当着众人的面说出如此污秽不堪的话,必将沦为众人笑柄。   他拉上我做什么?   他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我正要开口否认,却听他附在我耳边,牙齿轻轻咬着我的耳垂带来酥麻的痛感,柔声说道:“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处死你,不想小师弟和柳姑娘意外横死就安分点,我能威胁你的事太多了。”说着指腹捻了丝我颈前渗出的血,瞳仁动也不动地盯着那点血迹,以令我遍体生寒的温柔语气唤出那个词。   “师兄。”   我怔怔地看着,觉得他真的疯了。   那日之事以混乱收场。   我被重新带回武林盟关押,他真要筹办婚事,并撕破温柔的外皮,仔细与我描述敢自尽后炼狱般的结果,再度威胁恐吓我。   这是他的惯用伎俩,只要我还有牵挂便是我的弱点。   我想起那日陆星临的话,趁他忙得无暇管我,便藏了窄刀偷摸潜入他安置叶翎的房间。他果然已神志不清,但无论何时见到我,原本秋水般的眼眸都会迸溅出毒蛇般阴冷恶毒的恨意。   我对他没甚耐心,也没时间,先以刀在他引以为傲的艳美脸上,自额角到下巴划出两条交叉着深及颅骨的血痕,将这张脸彻底毁去。   他心智退化般,捂住脸呼痛,大滴地落泪,泪水和血珠和着淌了满脸,不复娇艳。   我冷冷问道:“你为何杀嫣儿?她与你无冤无仇,得罪你的人是我。”   他分明很痛,嘤嘤哭着,听到我的声音却像回想起什么,抬眸冷光如利箭般射来,痴痴笑道:“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尘哥竟与我说不想报仇了,是你师父命不好,发现了他的身份。你师妹可是你亲自害死的,谁叫你不早些自尽呢?你也是下贱,被那样玩弄了还要巴着他,我再什么不做,他便要带双宿双栖了……嘻嘻,另外告诉你,你真以为我派去的人有那么蠢,不但没杀成还放你逃出大牢吗?真以为自己武功全失,能顺利逃出武林盟的追捕吗?呵呵……”   他说着得意地低笑起来,道:“他不喜欢我阴狠毒辣,喜欢你天真善良,不谙世事,喜欢你无论如何都原谅他,他怎不想想,我们从小流浪,若不心狠手辣怎能活下来?我便要看看,待你变得同我一般心肠毒辣,被操得如同娼妓,恨他入骨时,他还爱不爱你?”   我已听不下去了,如同被水里捞出般剧烈喘息着,回想逃出武林盟的那夜。   叶翎告诉我师妹已死,我便与洛尘对峙,他不敢再瞒只好承认,不断与我说他没想到的,离开时怕我自尽还将我手脚捆住。不想当夜便有杀手打开牢门解开绳索要杀我,非但没杀成,反倒让我逃了出去,甚至那路上的守卫也格外松懈,我提心吊胆,东躲西藏,现在才知他们应当是故意放我的。   我看到他破了相的脸不住地流血,鲜红丰润的唇开开合合,却听不到他说的话,只听到自己喉中发出一阵怪异的笑,像被垂死间掐着喉咙发出的,压抑着,却又悲凉的,像是笑自己这一生。   这只因被一个人喜欢便毁去的一生。   “是我错了。”   我手里的刀插进他的心窝,转了一圈,看着鲜血狂涌,柔柔笑道,“你们才是天生一对呀!”   拔出刀,再捅入,再拔出,再捅,鲜血流了满床,脏器淌出,娇美雪白的身躯断作数块,已成血人,我分明看在眼里,却没察觉似的反复捅着。   满地的鲜血刺激着我的眼瞳,我的手颤抖不息,血已干涸在右手,一块块的,脏兮兮的,我却喜欢上了这颜色,沉寂已久的心又开始躁动,连指尖都兴奋得发颤,理智渐渐离我远去,只想杀更多的人。   是他们先负我的。   我已经尽力了,我善待了每个人,却无人善待我,众生只想看我堕入魔道,人人践踏我,人人都有罪。   凭什么我便该被他们踩在脚底?   既然他们都该死,何不提起刀来杀光他们?   杀一个赚一个,杀两个赚一双。   男儿当拿起刀枪杀尽负心人……   好像不是的。   男儿当拿起刀枪,保家卫国,有人说过。   我低头怔怔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五指,每根手指都染得暗红,想道,我可以不管不顾大开杀戒,可以抛弃底线,可以堕落,可若真变成那样,岂不正衬了那人的意?让真正在乎我的人伤心?   堕落很容易,比死还容易。   但为了关心我的人,我要好好活着,我要从深渊中爬出,我要重新站起来,让那些想看我笑话的人知道,这些磨难摧毁不了我,什么也毁不了我!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待我清醒,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刚与疯狂擦肩而过。   再看叶翎早已断气。   心里惊道,好险,这妖精死也不忘害我一把。   我便割下他首级,提着人头送至武林盟正殿,路上虽有守卫,但他们早被我恶名镇住,见我这波澜不惊的表情,和手中血肉模糊的人头便骇得发抖,以为我又要大开杀戒,竟无人敢拦。   我暗自冷笑,若我还在武林盟,遇到这般事哪怕斗不过也要斗上一斗,可惜现在武林盟连个敢站出来说话的人都无。   恰逢洛尘正被众长老训话,垂头站在殿前挨训,想来是由于前日的言行。   我便在这时迈进大殿,将血淋淋的人头扔到他身上,将干净整洁的冰蓝道袍染上血污,朗声笑道:“洛盟主,你让我杀的人已杀了,以后再不会拖累咱们俩了!”   他认出了那是谁的头颅,登时瞳孔抖动,双手剧颤,惊痛交加,刚开口说了个你字便有泪珠滚落。   这叶翎于他就如师妹于我,虽非亲生,却也如同亲人。   我欣赏着他沉痛隐忍的表情,心里觉得快意无比。   就该如此,他杀我亲人嫁祸我,今日我也杀他亲人嫁祸他,让他也尝尝是何滋味,他便知道我是何感受了,这便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如若平时我不会如此嚣张,但今日我实在气极,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就是要杀他,就是不管后果。这番举动如将武林盟尊严踩在脚下,当即便有侍卫拔刀围住要将我拿下。   他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转瞬便回过神上前拦住。   诸长老见状大怒,拍着桌子厉声质问他近来到底要做什么?真想身败名裂吗?   他默然回头,再看着那颗头颅,眼里百般情绪,双肩紧绷,脊背僵硬,盯着我忍耐着说不出话。   其实在场不过十余人,凭他武功,若是不管不顾大开杀戒谁也没辙,可他偏又受礼法拘束,伪君子惯了,不敢动手。   这个人真有意思,明明野心勃勃,偏又沽名钓誉,坏事做不彻底,想要的不能明抢,喜欢的不敢承认,狂又狂不起来,最终只能做个伪君子,活得倒是真累。   他僵了许久才转过身去,沉膝一拜:“抱歉,诸位前辈,我会看好他,不会再让他杀人了。”   说着令人将我押送回房。   我见那七位长老勃然大怒,也不知他怎么了事的。   直到深夜他才回房,瞪着我凶相毕露,恨我恨得牙根发痒。   他越痛我便越开心,这人嘴上说喜欢我,我不过将他对我做的稍稍奉还,他便生气了。   但后来我却笑不出来了,他这些日子装出的温柔表象被彻底撕碎,将我扔到床上,撕开我的衣裳,掰开双腿,不管不顾地进入我的身体。   我刚想反抗他便掐住我的脖颈镇压下,如掐着一只鸟儿般轻易,咬牙切齿地低声问道:“为什么?独孤诚明明伤害你更多,你却舍命救他,大皇子对你好吗?他有我这样体贴吗?你却独独恨我。师兄,我想对你温柔,你非要逼我残忍!”   我艰难地喘息,双手挣动,反被他绑至床头,压得动弹不得,便在他欲亲吻我时在他舌尖狠狠咬下,咬得尝到血腥味,才抬眸冷冷道:“说这些有何意义?有本事便杀了我,否则我定杀你!”   他只是冷笑,掐着我的脖颈,掐到我头晕目眩任他折腾,才慢慢舔去我唇边的血,闷头在我体内进出,修长灵活的手指揉搓着前端小孔,又啃咬我的乳珠,硬是将我仇恨清醒的眼里逼出迷茫的泪来。   俯身冲刺时,他在我耳旁咬着牙阴恻恻道:“想也别想,我绝不会让你死!你若敢自尽,我便拉上所有人为你陪葬!”   我虽恨他,这般逗弄下仍控制不住动情,甚至受虐已久的身体还渴望更粗暴的占有,最终陷入情/欲之中,隐约仍听到他在我耳旁不停说着:我喜欢你,师兄,原谅我吧。   这便是喜欢吗?   情事过后我手上的绳索仍未解开,只能任由他摆弄,导出肉/穴中的体液。我边喘息着边有些茫然地想着。   我们关于喜欢的认识并不相同。我若喜欢一个人,定会给他最好的,让他自由自在,惟愿他能开心。   为何他喜欢我便要这样对我?   还未想明白,就被点了睡穴昏睡过去。 第三十六章 明月   尽管我从未同意过,三书六礼都已置备齐了,我们无父无母,便由青城派一位前辈主婚。   亲事便定在八月十六那日。   洛尘那日后便将我锁在房中那也去不得,他说已向长老保证不让我出门,毕竟世人眼里我仍是个祸世魔头,一个看不住便要大开杀戒。我跟他说我不会且无法再杀人了,不用关我,可他并不相信。   我不明白,他既觉得我阴狠毒辣,又何必喜欢我呢?既然喜欢我,为何不相信我呢?   他恢复理智后也没再对我做那种事,又变得温柔,但我也不愿再与他交流。   成亲那日,我被强行换上喜袍,长发束入金冠,绞面傅粉,戴上手铐脚镣,押上花轿。若不是那身亮丽鲜艳的红衣,我还以为我是去服刑的。   亲事在武林盟举办,毕竟是盟主成亲,场面还算浩大,满场都是武林盟人,也有不少看热闹的。   他亦身着大红喜袍,越发衬得四肢修长,身姿挺拔,俊秀非凡。   刚入场,我便感到无数视线落在身上,想来也是对我指指点点。   我虽不惧人人唾骂我魔头,却实在不愿丢这人,况且我本来就与他没什么,挣扎着想离开,他便面无表情地将我捉回摁住,压在肩上的手沉重如山,攥着我的手腕强行拉我步入喜堂。   周围便有人道恭喜盟主,他总算露出笑意道多谢,我却如丧考妣,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时却听山下有喧嚣声传来,接着大院中闯入一群黑鸦鸦,身穿黑袍,修罗厉鬼般的人,我一看便认出是长生殿教众。   黑白两道人数皆不少,竟将武林盟偌大庭院站满,还有不少教众直接站在围墙之上,将皎白月光遮挡,整座庭院都黯淡先来,只余艳红灯笼照明。   为首的我却不认识,是位身穿青衣,斯文白净,风流俊朗的青年。他腰佩长剑,面带微笑,抬手一礼,和气笑道:“见过诸位,在下长生殿护法沈青,教主闭关,听闻陆铭越成亲,特命属下送份贺礼聊表心意。”   说着拍手击掌,令人奉上贺礼。   “吱嘎、吱嘎……”   院外传来朽木声响,我已预感不好。   先前听洛尘说独孤诚闭关已有半年。我不知他有何好闭关的,幽冥掌已被他练至九重最高层,独孤坚练至这层便已称霸武林,他还要突破吗?   正想着便见门口教众自觉分成两列,首先跨入门槛的是四名教众。他们全身上下着着乌黑兜帽,肩抗两条暗红挑担,因月光被黑影遮挡,我看不分明,却听吱嘎声响越发剧烈。   直到他们彻底步入庭院我才看清,那两根挑担间悬着的,是一副幽黑森然却破旧不堪的……棺材。   棺材看着年代久远,侧身还带着干燥泥渣,像是刚挖出来的,还透着股来自冥府的阴森气息。   我再看那四名教众更如索命无常般模样,连手都是森白的,抬着棺材置于院落中央。   身后其他教众却是悬着数道惨白引魂幡搁在院中,冥币飘零遍地,将喜堂彻底变作灵堂。   我的手忍不住有些发颤,并非出于对武力的惧怕,只是这场景实在有些阴森恐怖,险些以为他们真自冥府而来,要取我性命。森白与鲜红罗布相映衬,这等氛围下连火红灯笼都变得诡异可怖,仿佛冥灯引魂。   太可怕了。   孤独城真的太可怕了。   虽说这回我不想成亲,但若我真心办喜事,他便送棺材来咒我死,寻我晦气,未免太过吓人了。   这时便听那护法沈青以低缓的语气,毕恭毕敬传话道:“主上有命,陆铭越乃长生殿护法,今日若敢拜堂成亲,便送他见阎王,将尸体抬回长生殿,合葬。”   我总算从惊骇中回神。   独孤诚真可怕,我便是死了也不要和他合葬。   待认清这想法,越发觉得不能死,否则他恐怕到了地下也要缠着我。   再看眼下正剑拔弩张,武林盟三百余人,魔教亦来了三百余人,只要一声令下黑白两道便要开打。   洛尘却无甚反应,眼里有些不屑。   他俩算是死对头,从没担任盟主教主便开始不合,见面就打,武道大会打,魔教内乱打,打到现在,如今一个非要成亲,一个非不让,还派人抬棺材来找晦气。   但这伪君子自然不会表现出轻蔑,反倒不气不恼,挂着三月春风般令人心旷神怡的笑,从容行至那棺木前,一抬衣袖,干净漂亮的手轻覆在棺盖。便见九尺长的巨大老柩发出轰隆声响,吱嘎摇晃,颤动不止。   眨眼间便在他掌下化作齑粉,簌簌落地,风一吹,便消失不见。   刚还人生吵闹的庭院内顿时鸦雀无声。   只听咣当声响,不知是谁的刀掉落在地。   他便当着吓呆的众人,温声笑道:“今日是洛某大喜日子,不想妄动干戈,来者皆是客,还请坐下喝杯喜酒。”   沈青一怔,强撑笑意道有劳盟主。   大概是由于长生殿历代教主过于残暴,护法在教主手下艰难过活,反倒没骨头般贪生怕死,比狗还听话,指哪打哪,绝不敢违逆,我和白界都是如此。   他也是为难,阻止我们拜堂,得罪盟主很可能会死,不阻止回去也是个死。   父子俩果然一个德行,喜欢难为属下。   正想着便被洛尘拽着逼迫继续成礼,手铐脚镣相撞,锒铛作响。   想想也是可笑,武林盟主举办婚礼,新郎却如囚犯般被押送入场,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想来在场各位也在暗自笑话他吧?连我都在笑他。   唯有他表情严肃。   只有他是真心想要成亲。   我委实不明白,这人不是挺精明吗?怎就看不出别人是在看他笑话?何必骗自己呢?   他透亮的眼瞳映着我衣着鲜丽,头戴金冠的模样,眼底有些自嘲,又有些悲伤,忽而对我低声说道:“抱歉师兄,我又骗了你。”   我心底一沉,先涌起的却是害怕。我真是怕了这两个字,每回都是这样,一边说着抱歉一边对不起我,但他却没接着说下去。   我惶惶不安地任他拖进喜堂。   进香,跪下,献香,叩首。   傧相唱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我不从,便被他摁跪下去,手压在脖颈逼我叩头,拜了两拜,再起身,便觉觉得黑白两道众人早已放下杯中酒,虎视眈眈的视线交集在我一人身上。何止剑拔弩张,简直是一触即发,只要这拜再跪下去,他们当即就上来将我乱刀砍死,两道厮杀,血流成河,让喜堂真正变为灵堂。   我已麻木地随他折腾,三百教众而已,他惹的事自己解决。   吉时已到。   傧相再唱,声音抖得不成调子:夫妻对拜!   全场只有他神色淡然,不紧不慢地瞥了眼周遭众人,勾下脖颈附在我耳边,以只有我能听到的低沉声音说道:“师兄,我先前说若能重新来过,定会选择不与你相遇,是骗你的。”   说着,手按在我的肩上。   我没反应过来是何意思,只是看着他挑唇蓦地挑起一抹讥讽的笑,同时将我按跪下去,夫妻对拜。   我们面对面,贴得极近,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耳旁但闻刷刷拔刀声,越来越近,我却只听到他轻声说道:“若是能重来,无论多少次,我都会选择遇到你,只是不会再那么做了。师兄,咱们都累了,我知道你已练成相思,今夜便做个了断吧。”   说罢骤然出手,解开我周身穴道。   内力重新轮转,将锁链尽数震碎,断成数截散落在地,发出咣当声响。   我双掌已有千钧之力,见正有教众举剑刺我心窝,劈手夺剑,对着那人胸脯拍出一掌……   不行,打太重会死人。   便控制力度,只打断几根肋骨,一抖手腕,将那利刃朝着躲在人群最后的沈青掷去。剑锋划过他白净的侧脸,深深没入身后石壁。   尔后,才有一串血珠滚落在地。   我冷冷道:“今夜是我陆铭越的战场!都给我退下!”   沈青怔怔地抬手,抹去脸上的血,喉咙艰难地动了动,高声喝令:“都、都退下!不许妨碍陆公子!”   我摇头叹息,多少年了,长生殿护法还是这德行,可见平日独孤诚是怎么待他的。   我随手捡起把窄刀,无需多言,照洛尘劈去,刀势如山,骁勇沉重。他拔剑出鞘,掌心神剑名唤世间,世间百态,他的剑招千变万化。   但见风云变色,狂风席卷,众人惊慌地再退十丈,怕被波及。   刚还拜堂成亲的新人此时兵刃相见,又是闻所未闻。   刀剑相接数招,每招都比上招更勇。被关的日子我便在琢磨,我虽引出相思刀意,但相思剑法柔和轻灵,改作刀法难免有不相容之处,若欠缺之处以珈蓝刀决的威猛融合,或能取长补短,更上一层。   因无法施展,便在心中冥想演练。虽未用过,但每招每式已在我心中。   刚拿到刀未免有些不称手,但随着与他对战逐渐变得心应手。   搏命的感觉让我体内血液快速奔涌,浑身战栗,兴奋不已。   我已有了能反抗的力量。   我可以坦荡地承认,我的确爱过,怕过,恨过。我总说自己不在乎,其实我是在乎的。我不想被人唾骂,我不想被人冤枉,不想被人指指点点,我其实很伤心,只是须伪装成不在乎才能坚持下去,骗自己而已。   我所受的冤屈,被关在牢底的恨,六年折磨,业火煎熬,恨意填满胸膛。   过去我总为别人拼命,打到站不起来也要继续。   可师妹的仇已经报了,我仍要打败他。只有亲手败他,我的噩梦才能结束,我才能真正解脱。   今夜我只为自己而战。   月色皎洁,如水般落满庭院,将我们彼此身影照亮。   他招式千变,出剑翩然灵巧,我竟连衣角都触碰不到。   激战当头,嘈杂人声均在我们周围静谧,连风声也已不见,仿佛以我们为中心划出一道圈罩住,圈内杀气蔓延,只能听闻彼此呼吸。   他的剑如春风化雨,我的刀是炼狱业火。   眼见要败下阵来,我心中越恨,越是不甘,恨我一片真心被他践踏。然而这凝滞的一方天地间,陡然刮起肃杀秋风,吹起满地沙石枯木草屑,浩荡声滚滚而来,便听一声大喝。   “傻小子,你的刀势不够啊!不如我借你吧!”   最先见到的,是他那比日光更加明耀的剑光,仿佛劈裂苍穹,直奔云霄。   尔后才看到那身白衣如从九天落下,那张脸俊朗飞扬,英气逼人,身姿勇猛,携着飒飒秋风,肃杀萧瑟,但我看着那段雪白衣襟,却觉有柔情脉脉,相思刀意顿如绵绵春水,澎湃绵延,掌中百炼精钢,全化作绕指柔。   方才明白欲用相思,须先懂相思。   原来相思刀法可以这样用。我便借他剑势扶摇而上,冲破天际,黑暗的天空被刀光照得如同白昼。   他抬起世间,将世间万物纳入剑中。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时运不曾助我,天地将他推上高台,我只有以手中百丈相思,对抗天地之力。   “洛尘。”   我一跃而起,高高举起手中刀,对上他携天地之力的神剑。   高声喊道:“任你剑招百变,也难敌我入骨相思!”   那一瞬恍如穹宇炸裂,大地晃动,尘埃遮天蔽日,天地昏暗无光。这刀将整座山劈成两半,山脚环绕的湖水奔涌而入,形成断谷疾流,滚滚东流。武林盟据点顷刻间化作废墟,坍裂倒塌,关押我的囚牢荡然无存。   他掌心神剑霎时断作碎片。   我的窄刀便对着他胸口,穿胸而过!   使出这刀我们都耗尽心神,我大口喘息,死死地盯着他,连手都在发颤,全身如散架般。   他发簪打落,长发披散,苍白的唇畔有血线溢出,仍俊美非凡。身体如秋叶般挂于刀尖,费力喘息着,分明狼狈至极,可我看着他,仍能忆起初见时那一眼惊鸿。   为何会走到这步?   这刀没有血槽,插入时痛,拔出时当更痛。   我只要将那刀拔出,他便会鲜血喷溅,当场毙命,但当那力发至腕部时却突然松了手,眼看他倒在崖边,大口吐血。   我还要再补刀,却感到腮边湿漉漉的,伸手摸去,才知原来我也落了泪,便停了手,心道罢了,他自始至终没忍心杀我,师妹的仇也已报了,他当无生还可能,也算恩怨两清了。   待想明白后,只道:“你知道我为何总是原谅你吗?因为我曾经是喜欢你的……师弟。”   他闻言痛苦地阖眼,泪水却滑过惨白的两腮,似乎这句话比那刀更痛。   半晌,喉间发出一阵苦涩的笑,最后看我一眼,轻声道:“师兄,对不起。”   说罢身形晃荡,自山崖跌落。   我什么都未来得及想便伸手拉他,刚握住衣袖,只听撕拉声响,我便眼睁睁看着他自我中坠落,再望向百丈崖下,只余滚滚流水,已无一代天骄。   还如过去般,来得轻松,走得干净,恩恩怨怨都随风消散。   我垂眸望着仅余的那截断裂的衣袖,鲜红鲜红,血一般的颜色,回想那翩翩少年,心头百般滋味,只化作一声叹息。   早知如今,何必当初。   周围武林盟大院已在战斗中坍塌成废墟,众人均以为是触怒神灵降下惩罚,惶恐瑟缩着跪拜祈求原谅。沈青强撑着爬起,抖落满身尘埃,狼狈地咳嗽不止。   我再看剑寒清,他依旧白衣潇洒,只是沙场征战使他平添了分杀伐气,他本就生得极为高挑,如今那股压迫感更是山一般地沉下。   近一年未见,我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他也看着我,目光深邃,剑眉紧拧,相顾半晌,几乎同时开口。   “你怎么……”   “你穿这身太难看,马上脱掉!”   这便是无理取闹了,衣服分明是上好喜服,连纹样都是金线手绣,还绞面傅粉,路人都道我俊采飞扬,是潘安在世,哪里难看了?   然而我还没等说什么便被他扯住了衣袖,想把我的红袍拽下,我挣扎叫道不要,里面也是红的。   他不信,非扯我衣服不让我穿这件。   我俩都忘了自己还会武功似的,按头掰扯。   然而他走时我还很轻,他常单手便把我从摇光宫拎到御花园,这几个月来我吃好喝好,力气渐长,他竟没拎动我。   这时便见有身着黑衣的教众仓惶奔上山来,对着沈青报道:“沈,沈护法!教主到了,带了三千教众将山下团团围住!”   方才天崩地裂都未让沈青吓到,却被这句话惊得面色煞白,一拍大腿,叹道:“到底是忍不住,强行出关,半年心血,功亏一篑啊!”   剑寒清对此人有敌意,登时杀气凛凛,放开我的衣服,手按剑鞘恨不得这便杀出条血路下山,冷哼道:“来得好!今日便取他首级!”   我忙拉住他,他正有些不快,我慢腾腾地解释道:“我近来情绪不稳,不是每回都控制得住的,倘若见血,怕又要大开杀戒。”   他眼里闪过痛惜,只知走时我还好好的,不知我又遭遇了什么,顿了半天,便与我道:“也罢,我走时听闻独孤诚离开老巢,二弟已带骑兵围剿长生殿,他已嚣张不了太久。我已有对策离开这里,不必担忧。”   说话间,大院对面即涌上大批教众,个个身穿厉鬼般黑袍,深夜下如浩荡冥兵,将我们团团围住,偌大山崖仅余立锥之地。   只听一声长长高喝——   教主驾到!   熙攘人群顶端有八人抬轿踏风而来,落于崖边。轿前黑帘吹起,独孤诚自轿中走出,他与过去并未有太大变化,只是面容越发苍白,阴鸷的眸子越发阴沉冰冷,想是练幽冥掌练的。   诸教众麦浪般拜倒,高呼道:“叩见教主,教主洪福齐天,长生殿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他阴鸷的眸子扫过众人,抬袖照沈青便是一巴掌,怒斥道:“你这废物!一点小事都办不好,本座看你是想进水牢了!”   沈青挨了打却不敢捂脸,叩头恭敬道:“属下无能,教主饶命!”   我摇头苦笑。   又是一个独孤坚。   我也是不解,他们既然武功高强,认为这是小事,何不自己动手?   他没理会沈青,身子微僵,逡巡转身,迟疑地抬起眼眸看向我,浓黑的瞳仁衬得这张脸越发森白,半晌才冷冷道:“跟我回去,先前的事本座全当没发生,不会再伤害你。”   我大笑不已,笑得停不下来。   看到他对自己护法的态度,我便知道他不但没改,还越发残暴,想让我回去继续当他的狗受他欺凌吗?   他见我只是讥讽地笑,终是按捺不住上前想将我捉回,然崖间本就是方寸之地,仅站我们四人已显拥挤,我要再退,便听身后碎石滚入崖下,才知已是崖边了。   他急忙停步,喝道:“别动!”   说着紧咬的牙关终于松开,又重复一遍,却几近恳求般道:“你回来,我什么都答应你,什么都给你,明月,我从未骗过你。”   此人惯来自命清高,谁也瞧不上,如此放低姿态倒是破天荒头一次。   我讥诮笑道:“孤独诚,你便是给个皇位,我也不稀罕!”   说罢握紧手中刀看向剑寒清,以眼神询问:不是说有办法离开吗?什么办法?   却见剑寒清促狭地对我笑笑,道:“既然没退路了,便陪我一起跳下去吧!”   什么?   我没反应过来,他便拉我纵身跃下百丈悬崖。   我呆愣地看着青石岩壁飞速倒退,朝下是河谷深渊,登时瞳仁猛缩,浑身瘫软,险些吓晕过去。   剑寒清也疯了吗?   恐怖的下坠感蓦地停滞,我再看两侧仍是陡峭崖壁,脚下却未踩在实地,头脑因惊吓停转许久,好半天才意识到他正揽着我浮于空中。   手中撑的正是那把能御风而行的飞天琉璃伞。淡青色伞面在皎洁月光下透明素雅,鱼戏莲叶栩栩如生,融于清凉夜色,仿佛以青空为纸,泼墨作画。   我心有余悸地朝脚下瞄去,河谷隐于黑夜,急速湍流,头顶却听剑寒清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便吓坏了?我还当你胆子多大呢。”   我没搭理,身体却紧紧抱住他怕掉下去。   这厮定是故意的,因为记恨我与别人拜堂。   琉璃伞带我们越飞越高,随风飘起,便见崖顶独孤诚双目充血,不顾悬崖之高上前拿我,却被沈青拖住拉回,大声唤道:“醒醒啊,教主,前面是悬崖啊!”   他终于稍稍清醒,阴狠地喝令教众放箭,要将我们乱箭射死。   教众方见识过我那将山劈开的刀,更见过剑寒清斩开长生殿台阶的剑,每回都天崩地裂,以为是神明降临,惊恐叩拜劝道:教主,他们是神仙啊!怎能杀他们?   我已适应了这高度,反倒觉得刺激,亢奋不已,见状哈哈大笑,对他远远喊道:“独孤诚,瞧瞧你多没人心!我走了,别再找我了!”   说话间我们已朝向那轮明月,乘风而去。   他们的身影在崖上变作蚂蚁般大小,他再度拿我无可奈何,再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离去。   夜空晴朗,身后月轮如盘,映出伞下一双人影。   此时万籁俱静,唯有清风徐徐,月色撩人。   剑寒清见夜色美好,哈哈一笑,道:“小傻子,你看高处风景多好啊,不喝一杯怎能行?快帮我把酒壶拿来!”   还喝?不怕摔下去?这么高的山崖掉下去可就没命了。   他一手撑伞,一手环着我,腾不出手来喝酒。我便将酒壶摘下,俯瞰脚下莽莽河谷秀丽壮美,身后圆月皎洁明亮,照亮山河万里,只觉这尘世烦恼都不值一提,便笑道:“剑寒清,高处不胜寒,还是我替你喝吧,这杯酒便敬,嗯……”   “敬什么?”   “敬这清风明月。”   “哈哈,好,那便敬这千古明月。” 第三十七章 尾声   “话说一年前,朝廷铁骑围剿魔教,招安教众大半,武林盟主洛尘下落不明,那祸世魔头陆铭越便离开江湖,再没人知道他的去向。然而前几日,他竟又重出江湖,连杀赤霞岭百余弟子,将赤霞岭一夜之间灭门。”   我差点呛到,咳个不停。   我本坐在茶馆喝茶,便听说书人醒目一拍,又是我的故事。   这次我不想忍了,走到说书先生面前,揪住他衣襟将他拎起,忍无可忍地问:“你胡说什么?赤霞岭上下才不是我、不是陆铭越灭的!”   说书人见我气势汹汹,吓得两股战战,哆嗦着问道:“那敢问公子,赤霞岭是如何消失的呢?”   我答不上来。众人便问是呀,既然不是他,那是谁干的呢?   我叹了一口气,坐下慢慢讲道:“此事全因赤霞岭孟掌门而起。前些日子比武招亲大会,青城派陆掌门大出风头,不想结束后孟掌门却对柳家小姐动手动脚,出言轻佻,这柳小姐是陆铭越结义兄妹,便与他告了状,陆铭越一听,不替她出这口气还什么好汉?便趁着夜黑风高,孤身前往赤霞岭……”   众人恍然道:“果然是他!”   我忙道:“不是的,我还没讲完!他刚到赤霞岭却只见孟掌门已被打得认不出本来面目,赤霞岭百余弟子均被吊绑在院内。在场的有蔡家大公子,景家三少奶奶,冲霄门小师叔,天罡院大师兄……皆是与柳家结亲的世家公子小姐,打完了还威胁孟掌门道再不解散明日还来,赤霞岭便只好解散了。陆铭越是无辜的,他只来得及把麻袋解开,那孟掌门便叫道,原来是你!未看清后面便晕了过去。而这些公子小姐又因是偷跑出门打架,怕回家受掌门、家法责罚,商议过后,竟一致决定要陆铭越背这口锅,还说他年纪大了,家里并无长辈家法,这叫什么话?难道我、他就没有家规和长辈了吗?”   众人紧张地问你就是陆铭越吧?   我说不是,别多想。   说书人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问道:“原,原来如此,那陆公子又何故说出真相呢?”   我愤愤道:“是他们不仁在先,就莫怪我不义,以为请我喝酒便能了事吗?我定要让他们也尝尝家法的滋味。”   话刚说完,众人四散而逃。   只有说书人没走,和气劝道:“陆公子,您就承认吧,小生讲过您好些故事,一直很仰慕您,只是有个问题想问。”   是吗?我还挺高兴,便道问吧。   说书人问:“小生也在红楼说书,须讲些荤段子,敢问您与大皇子双修时究竟谁上谁下,喜欢用何姿势……陆公子?”   我的笑容蓦地僵住,面无表情地暗中朝他袖下塞了一锭银子,低声道:“钱给你,以后不许讲这段。”   说罢瞥了眼茶馆角落,拿起刀剑自窗翻出,瞬间四周骤然蹿出十余道黑影,追着我蹿入林间。   身后还听到说书先生附在窗边喊道:“陆公子,小生还有许多别的故事,您还想封掉谁的下回来找我!”   我没搭理。   现在的说书先生真是没良心,为了钱什么都编得出来。   我在林间落定,以剑鞘扫在来人胸口,将这些人卷翻在地,接着便见暗处射出暗器,我终于拔剑出鞘,但闻水声浩浩汤汤,与那青衣人迎面对上一剑,只听咔嚓声响,双双停手,想是断了手腕。   我冷冷道:“沈护法,何必苦苦纠缠?”   沈青拱手行了一礼,道:“在下也是奉命办事,教主命小人请您回去,教主的命令谁敢不从啊?”   哪里是请,这几日的杀手下的是死手,我看他说的是生死不论吧。不过若是不从他回去定会被关水牢,这水牢滋味我最了解,水冰凉刺骨,没过胸口,不能坐下,只能站立,但凡休息便会溺毙而亡,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连一日都熬不住。   我叹气:“这不是欺负人吗?”   沈青也叹气:“谁说不是呢?听闻前辈过去护法做得得心应手,敢问您是如何应对的?”   我看着他现在,不由想起自己过去也是这般艰辛,便耐心指点道:“你这算什么?当年的教主比他还甚,终日疑神疑鬼,以为我们要背叛他,逼我们服下昙逝,还犯了头疼症,全教上下怨声载道,不如直接遂了他的愿篡位得了。”   沈青表情微僵,笑道:“前辈可知教主闭关,现今长生殿事务由谁处理?七座分堂谁来调动?对外交好谁来谈判?”   我摇摇头,他叹道:“都是在下在办。我终日为了长生殿复兴殚精竭虑,已经够累了,为何还要篡位自找麻烦?”   现在护法权力这么大了?   我在的时候还如狗一样指使来指使去。   那我便没什么好传授的了,我只会媚上欺下讨好教主,又不解地问你们教主到底在修炼什么?不是什么绝世神功吧?   沈青道不是的,这幽冥掌本有九重,练成后断情绝爱,但教主却在邪道叛乱时于崖下发现第十重,据说练成后便能恢复情爱。只是这功法对身体损伤极大,他便闭关练功,不问世事,至今已有一年。   这人真对自己下得去手,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那我也没什么疑虑了,刚要离开,却猛地旋身接住那截离我还有两寸的毒针,笑道:“沈护法,先与人套近乎再趁机出手,我做护法时就已用腻了。回去告诉你们教主莫为难属下了,我不滥开杀戒,却也不怕杀人。”   说罢将那毒针打了回去。   那针带着麻痹,他再追不上我。   我不过半日便回终南山,刚到家便望见繁花从中陆星临仍在练剑。这小子不但天资过人,还勤勉刻苦,无论何时看到他都在练剑,剑术已与我不相上下,甚至超过我,青城派已无敌手,见我来了便缠着我要与我比剑。   我风尘仆仆,连沐浴的机会都没就被逼着与他对招。   与他对招时不让用相思,这三年来,剑寒清闲来无事便爱与我分析讲解各种剑法,梦话都是剑法,我无意间也习得几种。随手变换六七种剑法,他接得游刃有余,双瞳跃动着小小火苗,战意猛增。   我见势不好,刷得一声,左手惜年出鞘,右手饮千钟,两手皆能发力,与他对战。   陆星临怒道:“你耍赖,你用两只手!”   我理所当然道:“你若不服,也可用两只手。”   他吵不过我,气鼓鼓地闷头攻我下盘,打得花叶满天飞。   这时剑寒清回来了,我见他满身酒气,便知又出门喝酒了。他在旁观看我们比剑,看到兴起也加入战局,剑滑出鞘,道:“我也来!”   先把陆星临扫地出局,再以我赠他的相思剑与我对战,我的剑法是他教的,刚练不到一年,单论剑术定然是敌不过,便悄然将刀换至右手,刀势蹿起,使出相思刀法,此刀法既能借敌之势,却又比剑法更要威猛,乃不败之刀,在这刀面前切磋变得毫无意义。   他怒道:“你耍赖,切磋用相思还有何意思?”   我理所当然道:“你若不服,也可用相思。”   剑寒清不爱与我计较,怕计较起来他的宅子便保不住了,只收起剑对陆星临道:“陆小友,咱们莫要理他了,陪我喝酒去。”   他拉走陆星临,我正好沐浴更衣,待盥洗完毕已是黄昏。   厅堂又摆上好菜好酒。   剑寒清的宅第不仅有仆童还有膳夫,就是那位专门负责摇光宫饮食的御厨,我比较喜欢他做的清蒸鱼、烤羊排和荷花酥。剑寒清自沙场征战回来后便不再动辄点上满桌子菜,够吃便好,还教育我说行军的将士很艰苦,有时吃不饱穿不暖,我们更不该挑食。   我心想你知道便好。   自那日比武招亲当夜我就远行,已过五六日才回家照面,忍不住问陆星临:“陆掌门,你既不想娶小柳姑娘,当日为何上台比武?”   陆星临道:“分明你和小柳说要我帮忙,说若有不合适的就打下去。我见台上尽是花拳绣腿,实在看不下去便上台请教,哪想到他们都不敢上来了。”   这是何道理?他的意思是那些人都不如他?   我让他赶紧回青城派,别来打扰我们了,又看向剑寒清,忍耐着问道:“那么,这位大哥又为何上去了?”   剑寒清理直气壮道:“当日我喝酒路过,见陆小友在台上,旁边条幅写着比武二字,有比武的地方怎能没我?飞身上台后,陆小友才告诉我是比武招亲。你又是为何出现?”   我说:“你认错了,那只是一名仗义出手的蒙面女子。”   剑寒清险些被酒呛到,大笑起来。   当日我实在放心不下,但因身份敏感怕引起恐慌,便改换装扮躲于暗处观察,谁想到他们打得擂台坍塌,怕砸到人才不得不出手。   正说着,小厮通传柳如言来了。   鸟飞兔走,光阴似箭,转眼间她已长成大姑娘,褪去稚气,头束两髻,出落得亭亭玉立,端庄娴雅,有大家闺秀风范,见我们都在,也在桌前坐下嚷道拿酒来。   我以为她是被伤了心,先道歉说:“柳妹莫要烦忧,都是愚兄的不是,下回比武招亲我定为你保驾护航。”   柳如言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疑惑道:“谁烦忧了?本姑娘还没玩够呢,都是爹娘硬要办的,你们做的好,以后看他们还敢不敢逼我成亲!”   “……”   我嘿然不语,默默用膳。   饭后已是入夜,我见今晚月色大好,便与剑寒清到山顶赏月喝酒,他兴致起来,还带上冰镇好的葡萄酒,我出门也买了当地好酒一并带上。   这葡萄酒是他昔日在吐蕃时一同喝酒的周姓将军所赠。那将军后来调去镇守玉门关,偶尔带葡萄酒来看望他,他不舍得喝,便藏于酒窖之中。   我随口问起他今日去了哪里。   他怒气冲冲道又是那王员外邀约。   说到那王员外我便想笑。剑寒清的宅第栽有百花,春兰秋菊,冬梅夏荷,四季皆有繁花盛开,装点得清幽别致,一来二去便在周围郡县传名,众人不知他是皇子,只以为是个幽居的雅士。   那王员外是个爱花如命之人,听闻便求请拜访赏花,剑寒清本瞧不上庸俗之辈,但那人自称能喝酒,便也应了。   谁曾想,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到了约定日子王员外老母溘然病逝,忙得脱不开身,只好托人传信,放了剑寒清鸽子。过了两个月,王员外得了空闲,又要来拜访,每回临行都偶遇急事,实在推脱不掉,剑寒清一年间便被放了六回鸽子,怏怏不乐。那员外极为惶恐,又道要邀他喝酒赔罪。   我好奇地问这回成了吗?   他沉默半晌,重重叹道:“成是成了,只是酒才端上,便有小厮奔来道夫人临盆了,请老爷速速赶回!”   我听后笑道:“你该道恭喜才是。”   他默默喝酒,道:“虽是如此,但我心里怎就有些不快呢?”   我饮了一口冰镇葡萄酒,清澈透亮,酒香浓郁,馥郁甘爽。   俯瞰山河,皓月千里,青山秀水尽收眼底,便道:“此情此景,当作画一副。”再摸衣袖却只带笔墨,未带宣纸,未免有些遗憾。   剑寒清却道他有办法,便将白袍脱去,于青石板上推展开,蛮不在乎道:“你就以美酒为墨,以衣衫为纸,作画便是。”   我见这外袍衣料上好,质地细腻,当是值钱,有些犹豫。   他摆手道快点,我就取琼浆玉露为砚中墨,以华美绢服作纸,饱沾浓墨,绘青山皓月入纸中,他只在旁小口饮酒静静看我作画。   待我画完,已月至中天,我将笔给他让他题字,他想了想,落笔书道:   昨夜凤池头,今夜蓝溪口。   明月本无心,行人自回首。   新秋松影下,半夜钟声后。   清影不宜昏,聊将茶代酒。   写完又自我衣袖取出我的印章,盖章落下,看看那画,又看看我,突然问道:“今日我在酒楼喝酒,听说书先生讲道,说你自言家中有家规和长辈,这是为何?”   哪有为何?   只是无端羡慕他们还有家人管束罢了。   我再读一遍那句诗,念道:“明月本无心,行人自回首。”   背后月色晴朗,刀剑交错搁着,收入鞘中。山顶正是春深,芍药大片开着,花团锦簇,粉白交映,迷了双眼,我却没留恋这大好河山,只盯着他的白衣出神。   时过境迁,这段衣襟依旧无暇。   我晃了晃头,正色说道:“我自入江湖已有十年,从不惧任何艰难险阻,从不困于任何地方。唯有一处,寸步难移,唯愿停留于此。”   他辰星般的眼眸溢满笑意,问道那是何处。   我缓缓吻上他温情柔软的唇。   答道:“你的身边。”   【全文完】   ————————   注:《易宿蓝溪对月》白居易   剑寒清,一个拆迁专业户。   1、明月在宫里时有一次听到摇光宫里侍女在背后笑他是村里来的,被剑寒清听到,把小宫女调到冷宫洗衣服,认为明月受尽了委屈。(明月:可以但没必要)   2、剑寒清要去吐蕃,皇后哭了好几天。   3、明月爱喝酒,经常把自己喝醉并且很开心,陆星临很看不惯这点。   4、明月和剑寒清都是烂酒鬼,少主偶尔喝酒,师弟不喝酒。   5、明月和剑寒清是旅游爱好者,不出门会憋死,洛尘和少主都是死宅。   6、明月是七尺男儿,剑寒清九尺。   7、剑寒清禁欲,沉迷喝酒打架,不想找对象,家里人也管不住。(皇上:我连让他呆在家里都管不住,还能让他找对象?)   8、剑寒清很长一段时间把明月当儿子看,明月偷偷把剑寒清当娘看。   9、剑寒清认为陪自己喝酒的都是好人。   10、剑寒清虽然没有喜欢过任何人,但坚定地认为自己是直男。   11、剑寒清是破军星下凡。(梦里隐示)   12、剑寒清自我感觉非常好,认为自己武功天下无双,侠肝义胆,天上有地上无。少主也自我感觉非常好,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13、洛尘和明月童年都被欺负过,都比较自卑,更在乎别人的看法。明月因为男身女相小时候被人欺负过。   14、剑寒清买马是为了跟明月一块出去玩,明月开心地骑着马自己出去玩了。   15、小柳关于盖世英雄的观点是师妹教的。   16、白界暗恋明月很久,他是少侠的时候就暗中观察,入了魔教后也经常试图搭讪,每次都被无视,卑微。   17、少主和洛尘长期互相敌视,视对方为情敌,少主追着洛尘杀了一年。   18、太子其实是兄控。   19、终南山的宅子有温泉,栽有百花,四季开不同的花。   20、洛尘是中央空调,且优柔寡断,很难拒绝别人的要求,唯独对喜欢的人残忍。   21、少主放弃爱情拼事业后人格魅力直线上升,追随者也多了起来。   22、剑寒清不姓剑,名字我懒得想了,大概有个寒字。   23、另一个时空里明月五年前入京,傻白甜哄得皇上很开心,把剑寒清放出来了。   24、另一个时空里他们也会在一起。   然后是关于人物视角:   洛尘:   洛尘设定就是很普通的多情腹黑男主,叶翎是带感的恶毒痴情受,他和叶翎是主角攻受的设定,师兄是倒霉炮灰受。   洛尘小时候受过很多苦,艰难过活,想要的东西只能通过争抢得来。但他天性温柔多情,优柔寡断,又很难拒绝别人的要求,唯独对喜欢的人残忍。而且骨子里比较自卑,极其在乎外人的看法,想要被人尊重。其实他在床上是最正常的一个,另外两个都有点恶趣味。   因为从小缺爱,很害怕师兄会离开他,搞了小黑屋,当时师兄也原谅了他,只要不伤害师妹就是个小黑屋成功的案例。   然而被叶翎搅黄了,还当晚放跑师兄,以至于最后搭上性命。他和叶翎性格有些相似,想要的东西都会本能地占有,并且想搞死情敌。   后来知道师兄恨他,心里难受也是真的,这些年他也常在梦里梦到过去好的时候。三番四次见面后意识到已经不死不休,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也觉得没遗憾了,但是独孤诚闭关修炼至幽冥掌十层,师兄如果没有练成相思会很难存活。   既然自己早晚要死,不如死前了结夙愿。   洛尘就是一个复杂的人,想做好人又做不了,想做坏人又不彻底,有张狂的本事却在意别人的看法狂不起来,最后只能做个伪君子。   独孤诚人设不用说了,大家分析得很多。   他幼年环境就是那样,对看不惯的人直接杀了,受伤流血是家常便饭,对别人残忍对自己更残忍。魔教练邪功的数不胜数,他自己也练折寿功夫,没有能活长久的,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身边也没有过恩爱的例子,不懂什么是爱。(相比来说剑寒清生活的环境还算正常,有弟弟,父母宠爱,皇帝皇后也比较和睦,所以他和太子还是知道如何对待喜欢的人,太子也是有担当的男人。)   他骨子里是个自命清高的人,什么都不爱与别人说,所以那天雨夜离开是觉得明月只能被保护,帮不上忙。   剑寒清:   本来设定是剑寒清从头到尾没有告白过的,只说过一句,跟我离开江湖吧。   但是想想还是该在正文让他亲口交代一下自己的感情线,所以加了那段告白(考虑下可能还会删掉,还是感觉不太符合他人设)。   我认为没有无缘无故的爱,爱一个人必须有他值得被爱的地方。   洛尘和少主喜欢上的是少侠陆铭越,但剑寒清刚认识的时候只看到明月心狠手辣,毫无底线,他不可能一开始就喜欢明月。   最开始只是觉得他是流落在外的不良少年,出于亲情没杀他,顺便管教一下。后来慢慢相处,觉得明月很乖,又觉得他坚忍礼貌,最后看到明月被叶翎打的时候心生怜惜,但他自己没意识到,而且自由惯了不想带着一个人,所以明月灭无常门时候没敢管,为了让他拿情人蛊交差。   后来武道大会看到少主有点吃醋,所以让明月跪下确认一下地位。又看到明月救小姑娘,觉得明月仍心存善念,听到明月说的那句:木匠家的女儿,便可随意摆弄了么?时候很感动,他也因为不服皇族随意摆弄姑姑命运才一怒之下火烧摘星楼。   当晚发现明月过得不好,无缘无故捱打,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于是给他撸了一发想哄他离开魔教,被拒绝后回去思考,觉得明月可能是有所顾忌。   第二天看到明月再次受罚,只好明确发出组队申请。   剑寒清和明月本质都是讨厌束缚,渴望自由的人。他说没有你,还有清风明月陪我,意思是我喜欢你,给你买马买房教你武功,但你不必有负担,愿不愿留下都没关系,明月误解了,以为自己是否活着都没关系。   后来在长生殿看到明月救教众,舍命替他接少主一掌,越发觉得明月是值得用生命爱的人,他也没遇到过对自己这么好的人。   他没见过天上的明月,他喜欢上的是落入泥潭的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