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荒帝奇情录 作者:破军星君 ──本朝以色立国,国号为“荒”,每一任荒帝莫不以驯养美人充塞後宫为己任。 绝对不坑,撒谎没有小JJ。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虐恋情深 欢喜冤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荒帝 ┃ 配角:凤辞华,谢横波 ┃ 其它: ======================== 三月里桃花开得倾列成行,粉色花瓣不时随风簌簌落下,飘在清莹的水里,打着旋流转开去。 荒帝站在流水前一片片数花瓣,慢慢眯缝起眼来,笑得也跟朵桃花似的。 “七十七片,七十八片……哈哈哈,还有一刻就到午时,他肯定回不来了!保险起见,小顺子,快滚去钦天监命他们现在就敲午时的钟,不留给皇后任何可利用之时机!” 宫里宫外,正仿佛仙洞与凡尘,与荒帝此刻的清闲无聊到数桃花相对,凤辞华正累死累活地八百里加急奔赴回京。 若迟了一刻,他又不知要被迫去满足这荒唐君王的什么新花样。 道德门外,距宫门还有半里,鼓楼大钟悠然而响。那钟声回荡在凤辞华头上,那一刻真有轰然一击,令他肝胆俱裂之神效。 凤辞华在飞驰的马背上恍然了一瞬,随即继续飞马直奔入皇宫。 流水亭前的荒帝看到那一人一骑冲越门禁,到他面前勒马滚下鞍时,笑意还未退去。 “梓童,你输了——唉唉,只要早回来半刻就好了嘛,真是的。” 凤辞华一身素衣尽染尘土,俯低在地上,累得说不出话来。西凤国大丧,荒帝却软磨硬泡地不准凤辞华回国为父王扶灵,最后好不容易许给他一月的假,却命他一月之期必须回返,一分不许差,否则不仅要在床上既怎样又怎样不说,说不好还要折腾折腾他那一片小国,总之就是牢牢捏得皇后随他心思罢了。 凤辞华等不到王姐举行登基礼就又要离去,姐弟二人抱头而哭,姐姐可怜弟弟年仅十四便离家为质,迄今十年多被放回家省亲只有三次;弟弟担忧姐姐年到三十还未成亲生子,一人孤寂,两人俱是不舍。 荒帝却哪管你什么家事辛酸,只管剥了他的衣衫道:“小别胜新婚,陛下我正焚欲难消中,料卿卿见我应如是……桃花流水深千尺,奸夫淫妇好调情,皇后,朕已按捺多时,上吧!!!” 凤辞华惊惶地抬起头:“陛下,不要,这,这户外,多么有失体统!” 荒帝手下无耻,面上笑容更甚:“金殿三春满落花,缤纷玉雪小横陈。正是此时此机,皇后你还等什么,朕构思长达一月,关于宫中许多地点,时间,都深有考量,慢慢来……” 绯英成行,碧水摇艳,洇红逝做流水……吟哦之声四蔓在绵芊的草薅里,又打碎了浮英的澄波噗通滚下,激冷的水激起毛骨悚然的战栗和颤抖,力竭的凤辞华最终没抵抗得了这样激烈又荒诞的性事。在那身战栗中高昂到极致的皇帝将最爽快的欲望发泄出来后,从高不及腰的溪水中站起身子,捞出他的皇后,湿透的衣衫濡贴在二人身体表面,皇帝满足又愉快地打了个喷嚏。 本来一切都很好,嗯,他想,只是这次朕太猴急,所以没用上这桃树枝,下次再补罢。 只是没想到这极乐尽欢后的下次,竟杳然变成无期。 皇后回京之后,发生了三件大事。只第一件事较为有理可循——皇后病了。 当然,任是多么强健的人,八百里加急不眠不休赶上三天,再被人扔进水里做一场热气蒸腾的爱,都会垮掉的。而这第二件事却连荒帝也很是惊讶——秦妃怀孕了。 按照大荒的律例,品级如妃及以上所出之子不论男女,都能在继承权上分一杯羹。麟国之妃是男子,而因忌惮大秦的国势,荒帝从没打算在秦妃身上留种,相反倒是在东泽国与南离省贵妃身上耕耘得挺勤,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太医诊出这一喜讯后,从荒帝到满朝文武,都狠狠地昏乱了一把,不知所措,好在荒帝冷静下来,决定罢朝三天,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南离贵妃与几名侍嫔身上 ,争取抢跑在前,以免嗣权落一半在远国异邦手里。 皇后病得半日昏半日醒,未曾理这事。然就在这三日罢朝当中,荒帝迎来了他人生中第一次最为惨烈,最为沉痛的打击——不知是操劳过度,是心情紧张,或是什么旁的原因……总之,欲淫其色,必先掌握其利器,而陪荒帝从小到大南征北战追数十年,至少有四年屹立不倒的利器,竟然猛然地,竖起不能了。 南离省知军州事祈回京若言诉职时,正撞上荒帝刚刚不举,病情波及范围不广,所知人等也不多的时候。祈若言的发任委实奇怪,正当所有人都认为他圣眷正浓,必将平步青云的时候,荒帝却一纸任命将他远送边陲,对外不胜心痛地宣称这是因为“离朕太近,对爱卿与朕双方都是一种烦恼”。在此后的工作报告尺书传达中,荒帝却常附上一两句“爱卿一去经月,朕的眉来眼去剑同暗送秋波镖都生疏得紧了,不胜挂念。南离的气候瘴热,上次阿横说爱卿才去便生了遍身红疹,上吐下泻,朕拜托他好好照顾你,不知你们的照顾进展到哪一步”此类的调戏语句。 祈若言甫一到京便听说此等噩耗,犹豫再三,最终放心不得,打点了些行李进宫去瞧皇上。 外埠官员想见皇上并非容易,祈若言排了数个时辰的队才获得入内面圣的机会。没想到一见荒帝,却仍是以前一般精神抖擞的模样,祈若言放下几分心来,以为传言必定有虚。便听到荒帝笑呵呵问:“爱卿远道而来不辛苦么,怎不多休一两日再来。唷,祈爱卿,你还带了礼物,是什么?快给朕瞧瞧!” 祈若言有几分不好意思地道:“不不,这些是谢王爷托微臣带来的,至于臣不足挂齿的菲薄小礼……” 南离省位处荒国边关要塞地,物产繁华,虽为行省,但长官被赐封郡王,世权相袭,肥兵秣马,自治一方,荒帝将心腹臣子派往南离也是出于节度制约的考量。 荒帝走下阶来,好奇地负手看着那些箱子问:“阿横送的是什么?南离那点物产朕还不清楚,他还能送出什么花来?” 听到这问话,祈若言的面上蓦地绯红。 “这个,这个……”祈若言有些张口结舌地搜寻词句,从箱子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样貌粗黑的大罐子端送给荒帝。 荒帝奇异地挑起眉:“送朕个泥巴罐子?他不嫌寒碜?” 祈若言赶紧摇头:“不,不,陛下,这罐子虽不起眼,里头装的却是谢王爷费尽辛苦为陛下谋来的宝物。” “宝物?”荒帝“嘣”地一声,随手拔了那瓶塞,罐子一倾,哗啦啦倒出一溜粗黑丸子,滚下一地。“不就是几坨泥巴么,阿横又想哄我。” 祈若言急得涨红了脸:“使不得,使不得!陛下可知道这丸子的来历?”他屈下膝去检拾泥丸,仰起头来道:“陛下,这丸名叫‘章鱼丸’,乃是谢王爷斩杀昆仑海章鱼恶妖后托高人为陛下精炼的,可助房事的丸子呀!” “章鱼丸?”荒帝莫名其妙地重复了一遍这名字,突解其中真意,然后大快起来。 他兴致盎然地伸指挑起祈若言的下巴,仔细端详气色。“爱卿对这章鱼丸的来历如此清楚,阿横那个恶淫贼是否已在你身上试过了?” “没,没有!”祈若言连忙否认,心跳如鼓。 2-1 祈若言被荒帝故意言语刺激,一边连忙否认道:“谢小王爷对皇上忠心耿耿,他还有几句话托我直接转告给圣上……”一边却心旌摇荡地想起了之前自己方才考中,选进翰林院后不久头次来御书房为荒帝执笔时遇到的事。 那天他听说荒帝宣召自己隔天进宫写诏子后就寝食难安,夜中得了一梦:诏子写到一半,荒帝将他推倒在桌上,用粗大刺须的毛笔捅进他的身体,面目既狰狞又邪恶。 第二日宫中来接时,祈若言已经沐浴三遍,里外洗得干干净净,端端正正上车而去。 见了久别半年却仍熟悉的宫宇玉殿,心中隐然也有愁煞之感。清殿仍如旧,故人不复来。宫禁中的往事对他来说似已成前生的记忆,算不算脱出苦海? 见了荒帝,镇镇定定躬身下拜,荒帝却还是一副见谁都要调戏的模样。个把时辰的公务,祈若言大汗频出,慌窘不已,及至最后,荒帝道:“今日事毕,有些晚了,爱卿是要在宫中歇了,还是要朕派人送卿回去?” 祈若言抹一把汗,不敢拿眼望君上。“这,这,朝臣夜宿皇宫,传言出去对陛下不好……” 荒帝哈哈大笑:“满朝上下都在传卿夜夜同朕暗通款曲,就成真也不得更坏了!” 祈若言还愣着,荒帝大声道:“小顺,去取净身器具来,今夜祈卿就宿在朕寝宫中。” 祈若言有些惧怕地后退一步,荒帝把他拽近身前,笑道:“明明想要得腿都软了,居然装模作样往后跑,实在是……” 祈若言犹豫半天,困窘不已地道:“……不是,臣进宫之前,已经在家中清洁过了……自然,又有些汗,但洗一洗就够了,不需要那个,呃,再灌一次……” 那时荒帝把祈若言扒光弄在床上,嘲笑得他欲死,祈若言身子久旷□□,还只在前戏中就坚持不住,荒帝弄到一半大叫,“喂,你慢点,慢点啊,朕忘了拿东西接你的奶……” 祈若言又羞又臊,哪里忍得住,被荒帝箍得下腹一紧,从前端将乳白的稠液全喷在荒帝腰腹上。荒帝瞧了瞧,呼一口气,道:“说的不是这种奶,是后头那个可入药的。” 祈若言在欲潮中纾解一次,略有些头昏脑胀,忍不住问道:“这半年多皇上都没有取那什么龙涎香,不知……”不知皇上的春药何年何月才炼得成? 荒帝点头道:“是啊,你一走之后,宫中药房短缺了,那些老太医还暗暗地责怪朕。不过算了,以后取奶也不方便,你现在有了仕途,随时为朝廷效命,难道朕天涯海角地追着你去挤奶。” 祈若言面红如蒸,低声问道:“那皇上的春药,还,还炼不炼?” 没想到荒帝一听,却大声斥他:“开什么玩笑!那种东西,能给朕金枝玉叶的皇后吃么?……不过虽然不给皇后吃,太医却非说那能入药,向朕恳求,所以前前后后也散发出去许多。让你舒服又让那群老家伙爽,不是一举二得么……但现在朕是不惹那麻烦了。” 祈若言听到此言,不知为何,心中轻快了不少。荒帝把他翻过面来趴放在床上,抬起他的双股,慢慢探身进去,一边说:“嗯,修养大半年,偶尔操一两次,应该无碍。若按以前那力度,卿之爱菊恐怕不能坚持同卿度完余生啊!” 祈若言回忆这些往事,再看到面前与自己肌肤相接,连身上热意都几近可闻的男子,眼光就不由有些发直。 荒帝含笑看着祈若言,听他道:“……谢小王爷命臣带话,其一,他忍痛割爱将这来之不易的章鱼丸分皇上一半,皇上要记得他的好,要报答他;其二,他说那个,呃,皇上学艺不济不如他多矣,千万不可逞强,这丸子一次顶多一粒,一月顶多一服,情趣即可,不能上瘾,贪多勿掉,切记切记……” 祈若言说完这话,自己颈上忽地一松,看见荒帝已经抱了那罐子在怀中,又在地上一粒粒捡起散丸往罐里扔,口中匆匆道:“多谢多谢,朕水深火热之中,爱卿之助真如天将甘霖,灵与不灵,朕立马去试,万一不行,你要给朕带一万粒蟑螂丸送给谢横波!哼哼……”然后抱着罐子转身就跑,瞬间呼溜不见也。 祈若言单膝跪在那处,茫然片刻,然后怅然若失。 皇后自从西凤回来后前后病了大半月,总是推说体恙不便接待圣驾,荒帝想见也见不着。好在据说这两日是好了,荒帝前几天憋了一口气在心中,烦闷不已,今儿总算有了出气的法子,一路上心中已将皇后翻过来正过去的煎了好几面。 听说荒帝来了,栖霞宫中倾宫接驾,皇后亲自来迎,倒是给足面子。荒帝气哼哼地一直走进皇后寝殿里,后面的人一言不敢发地跟到门口,然后识眼色地退下。总算留了荒帝与皇后二人在殿中,荒帝怒气冲冲质问道:“皇后,你病了多久,怎地病得跟失踪一般,还推三阻四地不让朕见面,真是好不气人!” 皇后敛容肃色道:“陛下错怪了。病中样貌憔悴,气色不继,故而不想让君主见后心情不佳。如今好些了,正整理仪容要去给皇上请安,没想到皇上却先来,臣……妾,心中不胜高兴。” 荒帝听他说要去请安,稍微气平一两分,挥挥手道:“难道你怨朕逼你在外头做那一次所以不想见朕么?朕也不是不疼惜你,这半个月你不肯见,我不也没硬闯么。不过既然好了,呵呵,皇后,这次看你还拿什么话推脱。” 皇后略抬起眉,眼中现出一分细微疑色:“皇上,宫里不是传说……不,并非传说,而是那个……” 荒帝冷笑一声:“你也知道,朕不行了!!什么时候听到的?亏你还睡得挺安逸!”不举之事被传得沸沸扬扬,此乃第一大恨,但荒帝自认年轻力壮,不知是撞了邪还是什么的,不日定可回复!因此在众人面前还能装出一副满不在乎志气昂扬的样子。但皇后明知道他也病了,居然还若无其事地只管自己生病,委实可恨可恨,恨到他无处排消! 皇后连忙俯首道:“臣……妾病中浑噩,不知实情,正要去探望陛下……”他又抬起眼,仔仔细细看了荒帝一眼,含蓄地问道:“现在可否询问陛下,实情……究竟是如何?” 荒帝瞥一眼他的表情,齿缝中又哼出一声冷笑。“实情?”他捋起长袖,扑过去扯住皇后就往床上拽。“朕要告诉你,不管别人说朕是行是不行,朕都能干到皇后你永生难忘!” 因这种事发生实在频繁,皇后并未太过挣扎,被摔在床上就将眼光撇开去,一言未发。其实按照宫中传言,皇上纵有再大凶狠又如何?银样蜡枪头罢了。男人这种事情,他会不明白么?这时叫的越凶,等会无能为力时,哭得越惨! 荒帝将皇后一摔上床后便背身吞下那泥巴丸子,口中默念有声,头上飘然冒出一股青烟。 皇后先被荒帝两臂抱住,而后对方张口在他唇上啃咬,这是久已习惯的事,皇后懒懒回应一二、二人□□碰到一起,薄薄的衣物成了隔阂,只感觉到一些体温,但那里的触感与平日的膨大嚣张完全不同,还是轻易能觉察到的。皇后被荒帝带动着身体滑了一些,感受到那里的委靡,心中难免还是有些同情。 忽然他觉得腰间有一种濡湿粘黏的凉意慢慢往上爬,然后背部竟也有了被某物挖掘着拱进的触感。他疑惑地往颈下瞟了一眼,猛然觉得气管一紧,下意识地张开口,方感到颈下被湿漉漉地缠绕着,然后口中蓦然被某物塞满。 支撑作者一陆写到这里的恶趣味,请勿惊讶,预告:以下将有大段触手H,不适者请回避…… 又ps:尽量写的很和谐地符合标准~ 3-1 猛然被那粘黏的,粗大的物体捅至喉底,凤辞华一阵恶心,欲要挣扎时,却被荒帝狠狠扣在手里。荒帝眯着眼龇牙冷笑:“说朕不行?不行?”凤辞华啊呜地想说“我没有说”,触手却蛮横地在他口里捅进捅出,眼角瞬时逼出泪来,就算以前荒帝未萎时为他品箫也没尝过这种苦处。 荒帝空出一只手,去解皇后的袍带,盖因这种复杂动作用触手不能完成。凤辞华拼命挣动身躯,撕拉一声,衣袍滑下,又一条滑着粘液的触手狠狠地绕紧他的身体。滑过身躯的触手其下带着吸盘,在他胸前敏感处吸吮梭巡,就如同荒帝一向调情的习惯。 凤辞华身体上被点起火,心中却一片水湿般的冰凉。眼前的男人背后似要伸出更多的触手,像一只怪物。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触手温柔地朝他的下 体滑去,绕起半挺的花茎嘬弄停留。那种感觉,比口腔的包裹更柔韧,片刻间凤辞华便拼命着挣脱出去,他不能忍受自己被这样的东西玩弄,更不能忍受被这种东西弄到身体起了反应。他恼恨自己的失控,只能百般无奈地用眼神企求荒帝,望他回心转意。 荒帝看他的眼神,却有几分恨意在里头,仿佛不把他玩到死不会甘心一般。 凤辞华放弃地闭了双眼,这时那条伸进他口中的软物倒退出来,由粗到细,放出一些空隙。凤辞华猛然睁开眼,狠狠咬下去。 “啊——”荒帝痛得吼了一声,猛然从他身上跳起来,两条触手像是吃痛一般霍地放开,在空中弹击了一下,又狠狠朝着凤辞华脸上及颈上打下去。“你想弑君吗?混蛋!” 凤辞华懒得理他,歪头向床边去呕那粘湿的液体,喘咳连连。荒帝呸了一声,用手打开他的双腿,向后用力一推,吱嘎一声,关节扭动发出声音。凤辞华皱了眉,喉间有些发粘地道:“你不要这样。” “你以为我愿意这样?”荒帝虽挑唇而笑,眉宇间却隐隐有些发狂的气息。柔软而细小的触手尖端绕住凤辞华的身体,刺溜一声,钻进他前端的小口中去。 “啊……”尖锐的痛感让凤辞华忍不住哆嗦着呻吟了一声,脆弱而柔嫩的腔道的刺激让他身体猛烈地收缩。“不要,不要用这种东西……”荒帝没有理会他的告饶,反而扳起他的双股,好让另一条蓄势待发的触手循道而入。 “不要!”湿淋淋的触手顺着股沟滑入体内,凤辞华带着哭泣的腔调高喊了一声,他的眼里浮现出泪。“不要用这种东西,不要,滚出去,滚……” 凤辞华好难得失态万分,用力按住他双膝的荒帝恍惚想起,从第一次起辞华便说过只喜欢他,不喜欢什么奇奇怪怪往身子里弄的东西。想到这一点,他突然觉得索然无味了。 手一松,触手也滋滋地往回收去。荒帝俯下身子,双手抱住哭得断断续续的人,将脸倚靠在他肩窝,低声呐呐道:“朕知道辞华只想要朕的东西。可是万一以后没有了怎么办呐?” 过了半天,凤辞华抬起眼,看见趴在自己身边的荒帝背后的触手微微弹动了一下,蓦地在空气中消失不见了。而荒帝似乎早已睡得很熟,面上是满满的疲惫,还有一些忧愁和委屈。 --- 今天没了。。躬 3-2 待到近晚膳时荒帝饿醒,见凤辞华坐在身侧持卷看书。凤辞华瞟了他一眼,放下书册,问:“陛下还好么?” 荒帝倒下前觉得就跟一夜御了数十人一样疲累,睡一觉精神又回来了,因此爬起来正要轻描淡写地一点头,听到凤辞华又道:“那妖邪之物,究竟由哪里来的?宫中怎么会出如此丑陋可鄙的东西?” 荒帝嘿嘿笑了一声,揽住凤辞华的肩,道:“朕这不是没办法么,是了,朕举起不能,梓童你也丝毫不来帮朕,主动爱抚或是什么的,唉唉……” 凤辞华听了此话,却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他道:“要挑逗的话陛下应去找新进的十一二岁的柔嫩小童,不是更容易硬起来么。” “何必找粉嫩小童呢,”荒帝伸手拉过凤辞华的手握在手中,认真地望向他的双目。“有皇后就够了,朕要能对皇后硬的起来,那些人还在话下?” 凤辞华绷着的面上,神色终于微微弹动了一下。 “啊——”荒帝突然省过来,知道自己说错话了,“那个,朕并非那个意思……朕是想说朕对皇后的重视超乎万人之外,咳咳,就这意思……” 凤辞华沉默了一瞬,把话岔开去:“那恶心的东西到底是哪里来的?陛下好像十分避而不答。难道另有什么不能告人的隐情?我身为中宫,避免皇上走上邪路是分内职责,故有此一问。” 荒帝只好道:“不是见不得人的东西,这是朕的师兄杀了章鱼妖提取内丹所炼之药,吃一颗长两条触手,吃两颗长四条……都是朕身上长的,你咬它朕也会痛,怎么会恶心呢?”说着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他又摸出两颗泥巴丸,塞入口中,一边默然念咒。噗嗤两声,荒帝背后又伸出四条触手,迎风飘舞不止。。 荒帝用双手和四条触手抱住皇后,笑呵呵地道:“皇后要不要再来一次……” 凤辞华微带嫌恶地看着他背后,嘴唇微动了动,正要说什么。 突然,数道光影疾速地穿过殿阁破空而来,凤辞华神色一凛,挥袖挡掉一支,荒帝慢些才回过神,往前一倒,一簇飞镖钉在一支触手上,他“嗷”地叫了一声,四只触手在空中乱晃一气,砰地消失了。 荒帝惨烈地扑倒在皇后身上,大呼好痛,凤辞华一眼瞥向门外,高喊一声:“来人,抓刺客!”没想到转眼间,一团黑影已投入房中帝后床前举刀而刺,原来是有备而来的夜行刺客。 荒帝原是有几下 身手的,只不过正好此时脑中一片荒凉,扒着凤辞华愣在当处,凤辞华一把推开他,锵地一声金石相击,刀剑相对砰出火花。原来凤辞华顷刻间已将床下宝剑抽出在手,挡了一招,刺客顷刻间此刻弹出两丈外。 荒帝趴在床上,心想:拙劣! 正此时,外围的士兵一圈圈地赶来了,原来皇后寝宫本就比皇帝宫殿疏少防范些,帝后同寝时下人走的又有些远,才给了刺客可乘之机。 刺客一击失手,再发则难,循机而逃去,宫内守卫纷纷追上。 荒帝这才皱着眉头哼哼起来:“朕受伤了,叫,叫太医!” 凤辞华低首端详他的背,皱眉抚上某处,然后道:“又没伤口,也没看出有否中毒,叫人怎么看?” 荒帝又低头哼了半天,慢悠悠爬起身来。“唉,其实现在也不大痛了,扎到触手好像没什么事。师兄的章鱼丸误打误撞救了朕。这刺客也忒大胆了,不知哪里派来的傻子,朕登基以来还没过刺客,怎么此时就有了呢……” 凤辞华看着荒帝,目中突然有些闪动。“皇上……你不觉得,这些事来得太多太快么,秦妃莫名怀孕,然后皇上又不行了,此时又是刺客……?” 4-1 凤辞华道:“皇上,你不觉得,这些事来得太多太快么。秦妃莫名怀孕,然后皇上又不行了,此时又是刺客……” 荒帝与他目光交汇,笑了笑,拿锦帕包起床上一粒打脱的飞镖钉,银亮钉尖上泛出殷绯水色。“好恶的毒,好毒的人,适才万一这毒钉直接打在朕身上,此刻焉有救的?难道刺客背后的人非要置朕于死地不可?” 凤辞华蹙起眉,问道:“难道谋刺皇上这种事还分虚刺实刺的么?若不能一击必中,则前功尽弃。这次皇上逃过是吉人天相,以后宫内的防范要更严密才是。” 荒帝抿唇笑了笑,道:“既然这样,今夜一击已过,之后应是没事了,叫人收拾收拾屋子,继续睡吧。”说着他站起身,仅拉了条锦衾半遮住精赤的身子,叫宫人来铺床,自己则大步走到桌边饮茶。 凤辞华别过眼,亦站起来,道:“陛下,刺客胆大包天到谋刺皇上,虽不能得手,但宫中闹得一团乱,叫人如何睡得着,臣请去查看。” 荒帝已经懒洋洋又爬回床上。“你去?去看什么?有轮值的侍卫司在又不用你捉人……罢了罢了别用那种眼神盯朕,反正今晚朕也累得很,做不出什么,去罢……改日再跟你慢慢算……” 荒帝对于生死的态度,倒真有几分不放在心上的潇洒,只是凤辞华也看不出他究竟是胸有成竹还是过于糊涂。 半夜中搜查混乱之时,皇上的亲卫军从秦妃宫中私厨所设的柴房中,搜出一堆干制的天山无心莲。这种药材产自大秦,煮水服用无色无味且滋阴养颜,但歹毒之处在于,这种药材只能用于滋补女子,若男子不慎服下,便有断子绝孙之效。 将秦妃手下之侍婢佣仆一一盘问,却无人肯承认那些天山无心莲的来历。若只给女子服用的话明明只是普通的药材而已,这不是做贼心虚么? 此事报到荒帝那里,他正半躺在皇后的凤榻上,没什么精神地眯了御前侍卫司司长一眼:“就是说朕之不举也可能是秦妃害的咯?她害朕断子绝孙有什么用,她若生了儿子,也是朕百年之后才能当皇帝,忒过猴急!这事你们再查查,别鸡毛蒜皮大点事也来唬人,朕没那么多精神同你们讨论。” 几名侍卫及侍卫长面面相觑了半天,又忐忑向荒帝道:“皇上,刺客虽没抓到,但,那个……” 荒帝又没好气地眯了他们一眼:“那什么?” 侍卫司不敢将刺客之罪名安在秦国贵妃头上,只好道:“那个,微臣是说加强御前防卫的事……” 经历这几番折腾之后,荒帝就死赖活赖不上朝了,说受了惊吓龙体很欠安。凤辞华来劝他时,他正恹恹地靠在床上,有几分萧瑟地望着窗口。 “朕已经是个废人了,有什么好做的?去了朝上,他们要议论秦国篡权的图谋,就要议论朕的房事能力,众目睽睽,众口悠悠,这种男人的奇耻大辱,朕坚决不受,不受!” 凤辞华叹了一口气,道:“陛下还年轻,不必太把这事放在心上,也许日后……慢慢就好了呢?” 荒帝喃喃道:“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列祖列宗在上,望你们的厚积精神能保佑朕这个不孝子孙……如不能再日挺立,坚甲利兵,朕有何面目去见荒国数十朝英魂……”他又掩了面,宛然竟有欲泣之姿:“朕的宝贝小男宠们什么都试遍了,品箫,五淫戏,甚至在朕面前群交……没用,一个都没用……”他又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凤辞华:“只有你了,辞华,若你不帮我治一治,朕这辈子就这么完了……” 凤辞华无奈走近一步,在床边坐下,道:“但若我试过后仍不行呢?” 荒帝一仰首,摔了被子,茫然地望着天,然后闭了双目,伤心地道:“那……朕也不晓得,不晓得该怎么办……总之事不宜迟,梓童你快快试吧,朕一定会全力配合!” 凤辞华解了他的袍带,在床边半跪下来,慢慢除去衣物,将那点东西捧在手中。 我这几天失血过多,比较衰弱。。大家将就。 香艳的H,也要符合人的生理周期规律。一个月里有某些日子是想做也做不了的,是吧 --------- 凤辞华沉肩坠肘,气沉丹田,徐徐化开太极二式,但不论他用手如何努力,荒帝的那物仍然如脱水的黄瓜,不甘地软垂着。别无他法,他只得伸舌去舔弄瓜蒂,荒帝轻叹了两声,可见是有感觉的,只是坚 挺 依然状似无期。 荒帝闭着眼,貌若享受一般听着他胯间传来的啧啧水声,不时轻抚凤辞华的头发。凤辞华牙帮酸得发苦,那东西却原封不动,他正满心怨诽,心念道若是这玩意不站起难道我便一直舔下去么?突然听到荒帝开口道:“辞华,你这次回去是同你叔父一起的罢?怎么你回来这么久了,他却丝毫没有回银都的意思?” 凤辞华之叔父早年尚了大荒长公主,与长公主情谊甚笃,住在荒国数十年,育有一子一女。 凤辞华一愣,吐出口中物事,回话道:“我在西凤确实见过叔父,我想王叔可能是离家太久,难得归返一次,便舍不得回来。” 荒帝嗯了一声,又像被勾起往事一般呵呵一笑,道:“说起来,当年送来给朕当童养媳的怎么不是你姐姐,而是你,听说你姐姐也是西凤第一的美人……唉,我也真想尝尝,本来若不然的话,现在床边服侍的这个就该是你姐姐,在西凤继承王位的就该是你,哈哈。” 凤辞华眸色瞬然沉了沉。他低下头,恭顺地道:“陛下,这是因为当年王姐年纪稍长,与陛下差距甚大,不得已才将我送来,让陛下失望,实是抱歉。” 荒帝摸摸他的头发,笑道:“你也很好。只是就这点程度,似乎还是不能让朕的东西恢复如初。你们西凤有否什么不传之秘,可以助人金枪重挺的?既然都已经嫁过来了,就不准藏私罗。” 凤辞华摇了摇头,道:“没有,从未听说过。”然而他又仰头看了看荒帝,道:“但臣有一想法,或许有助,只不知能不能说。” “哈,梓童你有什么不能说的?说,随便说!”荒帝笑盯着凤辞华的双眼,道。 凤辞华道:“这一点皇上定未试过的,但去问太医一定晓得。若以手轻按后 庭某处,则玉枪抬头,精关自开……我难以形容,但皇上试过便知。” 荒帝愣了一愣,道:“你是说……” 凤辞华款款站起身,颔首道:“陛下是否需要臣……妾,的帮忙?” 象牙盒一列打开,凝脂,指套,玉 势,甚至绷带,都一一摆好。荒帝侧身躺在床上,却紧衔了下唇,眉头纠结拧绞,面上阴风飒飒,叫人鬼见之皆只想退避三舍。 凤辞华却牵了自己袖摆,轻挑了水莹莹的凝脂在指尖,低眉仔细端详片刻,然后道:“第一步,须先将入口松软了,才好进去。” 荒帝每一寸肌肉皆紧绷着,感到一阵凉意碰触到某处,下意识紧缩后门,几乎当即就要弹跳起来,只是惧怕凤辞华耻笑,才紧紧抓住身下衾单忍在那里,心中争斗不已。 凉滑湿意润过后,略有些刺的硬物慢慢从入口挤进去。 “不,不行!!”荒帝大喊一声,双股向前一挺,卷着被子几下蠕动到床角。 凤辞华伸手想拉,却没拉住,他拧了眉,略微带些不满地道:“皇上,这是治疗,您怎可跟个小孩子一样,叫人头痛。” “不行,坚决不行,朕思来想去,心里还是受不了,”荒帝蜷在床角大声说,“朕斗争良久,决定这里不能给人弄——就算给谁弄,也绝对不能被你弄!以前胆敢碰过一次的人,后来,哼,”说到这里,荒帝咬了咬牙,“他很惨很惨很惨……” 5-1 凤辞华停了手,凝目望向荒帝,道:“那人是谁?”荒帝却爬起扯了他压在身下,挑唇而笑,道:“你不如问他后来怎样了。” 凤辞华仰面盯着荒帝,道:“那结果究竟如何?” 荒帝笑得阴森:“后来嘛……那人三天不能起床,两月无法见人,从此后只要我站着他绝不在我面前放松坐下,我睁着眼他绝不敢在我前面睡着……”此话倒是不假,只是荒帝同样对人家忌惮得要死,这些他自然不会说的。 凤辞华默然抿了唇。他的手腕被荒帝向上按压在枕边,被腕上镯子硌得很痛,忍不住开口道:“可现在皇上压我也似乎没用……” 荒帝脸色一僵,然后硬着笑了笑:“怎么没用,百种法子都试过了,就差一条路还没有。就是请皇后自甘为饵,想尽方法引诱朕,挑逗朕。” 凤辞华睨他一眼,淡淡道:“若是挑了也不行,岂不更心酸?” 荒帝却早有准备,手向下一拍,床下翻出一个精巧机关。凤辞华瞠目呆了一呆:“这是……” 荒帝笑道:“无妨,朕早知道皇后素来矜持,怎么肯同朕玩这个游戏,所以准备了令皇后不得不□□的器具。皇后还记得那次朕曾做小拿低状百般恳求你骑一骑木马么?结果皇后宁可骑朕也不肯骑那马。这次却由不得皇后,因为朕有病,凡事要以朕的要求为先。来吧。” 荒帝一边说,一边得意地抚摸上木马上的翡翠男形:“这是照朕的尺寸订做的——当然是站起来的尺寸。上头镶的珠宝都价值□□,配得上皇后的身份。” 凤辞华觉得这种做法从头到尾都符合荒帝一贯的愚蠢,并且配上他一贯的无耻下流,自己纵反抗也白费力气。似乎只要满足了眼下,荒帝并不太会担忧若是被挑起,情 欲炽燃汹涌以后,却无路可走的问题。 “皇后很厉害嘛,居然这么容易就吞了进去,难道是有点想念朕了?”荒帝从后面抱住凤辞华,分开他的双股慢慢放上男形。其实根本不容易,因那男形上的突起磨进体内,又无前戏的安抚过度,难受简直难以形容。凤辞华只觉自己体内每一条神经都在作颤,只得伸手去扶前面床柱,口中低声求道:“慢些……” 荒帝却笑起来,用力握住他双腿往下一沉。 “啊——”凤辞华眼前一白,差不多就要昏过去。耳边偏偏还有荒帝没心没肺的调笑声:“皇后轻易不出声,偏偏一开口艳媚动人,叫朕心尖都抖……” 木马前后摇晃,嘎吱,嘎吱作响。荒帝俯身过去搂住他的腰,脸贴着凤辞华脸上淌下的汗,手指含了他跨间根部,添油加醋。凤辞华连气都喘不妥,呻吟憋在喉腔中,他扭住荒帝衣襟,手又软下来。木马摇晃时,摩擦着腿根与股间相连的部分,与深陷体内的凸起摩擦着身体,那酥麻叫人发晕,压过涨痛。 荒帝将木马往前一送,那满根的凸起激烈地刺激着人体,凤辞华只觉得剧痛袭来,哀鸣一声,抱住荒帝的身子软倒过去,体下像被撕裂一般痛楚,下意识叫他想要让体内某点避开那刺激,可是身体中被撑得满胀,根本无处逃避。“黼香……”他神智已有些不清,只晓得自己支持不住,于是低声唤了一声。木马正顺势往前一耸,又一阵巨痛混着压迫神经的酥麻感电击一样传遍四肢百骸,然后炸裂开来,凤辞华喉间仅仅发出了一声“呃”,便失了意识昏过去。 在昏厥之前,他似感觉到有个喷着热气的硬物顶住自己的腰,不过也可能仅是一瞬的错觉而已。 5-2 马蹄飞踏溅起集地寸余的落花,马上人却无心左右看顾风景。白马上人衣衫飘逸鲜丽,如光晃过,游人纷纷侧目而视。 过了三十三桥,离京城不过十数里地,路边见到一处叫做“天欲雪”的小酒馆,马上人勒缰跳下,将辔头一扔,走入酒馆中。 酒馆里打杂的小二往门口一看,立即站起来相迎。“小王爷……”那小二过去接了来人手中甩过来的一个蓝布包裹,又赶紧找人去把马牵至后院。 小王爷自在边角桌前坐下,小二过来与他倾茶,低声询问道:“什么风把王爷请到京城来了?” 谢横波去拿茶杯,护袖上的金绣灼灼晃人。小二见王爷抬起脸来,眼底掠过笑意,那笑意悄然拂过他的唇边,比袖上金光更耀人眼。小二愣了一瞬,听谢横波道:“本藩急着是来救那白痴皇帝——昨天用数盘一算,三天还没过,那药性极烈的触手丸就少了三颗!啧啧,我早该知道,只要事关色情,那小子决不会恋躯惜命!这不,害我连夜飞马亲自赶来看,怕把人玩死了不好收场。” 虽然说是来救人,但小二怎么都觉得自家主子眼角眉梢里的幸灾乐祸好像更多一点。 小二放了茶壶,悄声道:“可是王爷,最近宫里不太平。秦妃前不久怀了孕——然后传说,只是传说,属下也不敢保证确实——皇上的那个那个,就是做那事的那个东西,不行了!所以……” “啊?”谢横波皱眉轻呼了一声,眼中波光清粼地闪了闪,露出疑惑。“难道这就是他连吃三颗的原因?”他垂下目光想了一霎,又微微笑道:“这节骨眼上,本藩要避人口舌,倒不好正大光明进宫去了。如何是好呢……” 此时皇宫中,凤辞华自龙床上缓缓醒转来,立刻感到一阵钻心刺骨的痛。他扶着马首撑起身,眼神往旁边一转,不由惊呆。 “皇上!”他身子一转,才省起自己还趴在木马背上,冷汗剌剌地往下淌。 荒帝侧卧在他身边,七窍中有三窍在流血,双目紧紧阖着,一丝反应一无。凤辞华霎然觉得心惊腿软,全身自里而外都冷得发颤,口中却发不出一个音。他呆愣了一瞬,勉强从木马背上移下身体,捧起床上人的头颅,伸指向鼻前探去。 还有气息。胸前急悸平下几分,凤辞华揽起锦被盖住二人身体,高声呼唤:“来人!” 京郊酒馆“天欲雪”中,谢家小王爷命人把他来时扔下的包裹取来,翻开取出一包殷红如血,细如砂的红豆。“相思子!”适才那小二脱口道。 谢王爷轩眉一笑,将红豆递与他,道:“赶了一天路本王也有些累了,要先去歇息。你找匹马去把这红豆绕宫墙附近鸟多的地方撒一圈,完了回来覆命即可。” 小二瞪着红豆,疑惑道:“这是……” 谢小王爷笑道:“你难道认不出这是只产于南离的相思子,色泽鲜艳又坚硬如铁,有种每年去南离过冬的黄嘴雀爱吃这个磨胃,吃了不消化,拉在粪便里很显眼的一堆。皇宫高墙我们进不去,可鸟儿来去无遮挡,皇上在宫中看到这种雀仔拉的屎,就晓得我来啦!” 小二听言冷汗一计,肚皮中飞快地道:王爷和皇上这种以鸟屎相认的方法实在羞于载诸史册,小的我就当没听到罢。然他又有些疑惑,问道:“天上鸟雀成千上万,又不一定找准皇上头顶拉屎,皇上金枝玉叶,也不能天天爬起来就去瞧鸟屎,难道这是王爷与皇上二人的特别约定?王爷如何知道皇上能不能认出这些豆子呢?” 谢王爷轻轻噗嗤一声,笑道:“这种程度的把戏还用事先串通?阿香那小子精得像鬼,这种豆子隔天撒一次,撒上几天,他总有看到的。他病的是那里,又不是脑子!你去罢,小心别让人瞧出端倪,本藩去睡了。” 唉,这段其实有重要情节没写完,不过太晚了,只好先睡 6-1 历来荒帝常迎娶邻国的世子贵女充纳后宫,此乃荒国与他国交好的外交策略。虽邻邦大秦有“犀象之器不为玩好,他国之女不充后宫”之说,但荒国全国上下奉色情为国旨,打通那种关系乃是大开方便之门的第一步,故诸国都愿以美人市之,如此一来荒国皇族血统实则极为混杂——其中尤以西凤的血统混杂得更多。 西凤人除了玲珑族分外有名外,华族的美人也十分不少。正因这点,以往未对大荒臣服时,西凤曾被大荒铁骑一直踏入皇城——那时刚登位的荒帝心血来潮地,只带十万未娶妻的大荒热血男儿御驾亲征,西凤既以全国之力迎击,而结局却是西凤皇室中从髫龄少年到未老少妇全数充入荒国后宫,大荒兵士就地抢夺□□,历历不可数。盖因为大荒上下军民只要事关色情之事,就势不可挡,无坚不摧,以少胜多,无可匹敌之故也。 但这场入侵的收尾却极其草草。首先荒帝搜刮尽美人后既引兵而走,概无留下来占领的打算,西凤想要复国的遗族四处蠢蠢而动也由他;而数年之后,他为抢回来的西凤皇后颠倒肝肠,使尽浑身解数地讨好,甚至到力扛众议立了服侍皇后的西凤侍妾所出之子为太子的地步。当时国内反对声众,而荒帝全不理它,干脆放回许多西凤俘虏并签署协定不加侵犯。西凤得此恩馈才能复国,从此成为大荒附庸。 只是这任荒帝的下场也很令人唏嘘,尚在英年便暴毙在床上。以荒国皇帝的身体素质,马上风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可太子并未追究,只在登基后发下一旨,令先皇后为父皇陪葬,如此做结。而此旨一出,荒国朝堂民众纷纷信服太子十分具有正统荒国之帝的铁血、彪悍手腕,不复另眼看待他的出身。 此后西凤与大荒并常有婚姻往来,甚为和平,一至如今。 此任荒帝迎娶诸国王族为后妃也是出于恩宠示好之意,如此以来,秦国之妃的地位便有些微妙。秦国国力强盛,国土庞大,数倍胜于大荒,霸中原而独大——甚至就连西凤国的国名之西,也是指秦国之西,而不是大荒之西。对大荒而言,一个秦国太子的忧患显然非西凤这类蕞尔小国之族能比。 如今,秦妃有孕,而荒帝不举——不,比不举更雪上加霜,荒帝刚刚才倒在了与皇后交 欢的龙床之上。这情形正与数百年前何其相似。 凤辞华思及这一点,连苦笑也笑不出。这回如果荒帝果真倒毙,他只怕连合葬皇陵的机会也无。因为荒帝尚未有子,即使有子,也因血统之错,可能入不了宗庙。而更为了名正言顺地不让秦妃之子成为储君,他们也许会寻个原因先褫夺荒帝之位,将皇位予于他人。 在这一切荒唐的情况纷沓来临之前,荒帝怎能就死? 好在他的担忧并未持续太久。太医诊断后说皇上肾阳虚匮,要戒除房事,要大补特补,要……还有更多他们也说不出道理,只道皇上似乎是吃错了药,在房事之时阳气暴涨,身体不能承受,再加不举之症令血气不通,更是雪上加霜,是以爆血而晕倒……幸运之事是迄今为止似乎还是死不了,而最终怎么能好他们似乎也不知道。 荒帝到底命大,皇后守了半日,他就醒来了。他抬起眼,有气无力地望了一望皇后,问道:“消息传出去没有?” 皇后摇摇头,道:“那时情况慌张,要完全压制消息也不可能,宫禁内外可能已有些小道。” 荒帝垂下眼,懒懒地不再说什么。 6-2 皇后亲自去外间暖阁取了熬煮的药汤端到皇上面前,荒帝扫一眼,淡淡道:“不喝。这么苦,要毒死朕么。” 皇后一怔,而又笑道:“都是些温补肾阳的药物,太医开了方子,臣妾擅自加减几味补药,皇上好生调摄……” 荒帝又瞥了一眼黑漆漆的药汤,道:“皇后,朕喝一碗苦药要配三匙蜂蜜,你去拿些来,记得要温热到适口,不能是凉的。” 皇后放下药碗,去殿外向宫侍吩咐。荒帝皱眉盯住那药汤看了良久,犹豫再三。突然他看见殿口有个身影探头探脑,抬眼一看,他伸指勾勾,示意那人进来。韶如玉轻快地溜到荒帝床前,荒帝冲他笑了笑,一招手:“如玉,过来,赶紧在皇后回来前帮皇上喝了这碗药!” 韶如玉一向听话,也不问为何,立刻一声不吭,三下五除二把一碗苦药灌下肚中。荒帝伸指抹了一圈他嘴边乌溜的药渍,又咂了咂碗中剩下药渍,假装自己也喝过。两人相视而笑,仿佛合伙背着人做成什么坏事一般。 皇后带着端了蜂蜜和银匙的宫女回来时,正好看到韶如玉眼圈红红地拉着荒帝的袖子,求他早日康复。荒帝摸一把韶如玉的头发,哀哀地道:“如玉的心意朕很知道,可是皇上看来是不行了,皇上会叫皇后给如玉一个恩典,在皇上殡天后给如玉很多银子,送出宫去找个好人家……” 韶如玉还未来得及开口,皇后已端了蜂蜜往几上一磕,道:“皇上说什么胡话?皇上春秋正盛,一些小恙而已,只要善加调养,不日定能康复。这是蜂蜜,请皇上服用。” 荒帝睨了一眼皇后,斜起嘴角笑道:“皇后真是言之凿凿,可惜朕没什么信心。但看皇后的样子,一定愿意同朕做对同命鸳鸯,生死同归,同衾同穴,朕倘死了棺材里一定也不会空寂,是不是?” 凤辞华愣了一愣,荒国人向来注重享乐生前事,死后不管他,寡妇守寡都无比鲜见,后妃殉葬更先例甚少,所以他一时不知如何应答。他眼光扫过韶如玉与荒帝脸上,突然省悟,拧了眉头,道:“皇上不喝药就算了,扯些风马牛不相关的做什么,既然如此臣妾也不必白费心机,玉环,这些东西全撤回去罢。” 荒帝从下往上盯住皇后,嘴角尚有一丝笑意,一伸手推开韶如玉,道:“如玉你先出去。”他目光仍停在皇后脸上,却温声道:“皇后,你跪下。” 凤辞华微然愣神,片刻后,一膝沉下,低眉跪在荒帝面前。 荒帝伸手搭上他的肩,微微笑道:“就是这样,朕不大喜欢抬头看人。皇后最近脾气越来越大,跟新婚时简直判若两人,也不知是朕夫纲不严,还是皇后另有打算。”他说到最后一句,面上笑意渐深。凤辞华抬起头想望荒帝的表情,荒帝却放手往榻上一靠,又笑道:“刚才朕把药灌给韶如玉,是想看看他喝过这药后是否亦会不举。其实朕心知皇后无必要再三做这种蠢事,却还是忍不住很好奇,唉。” 凤辞华微然僵了一僵,顷刻却沉声道:“皇上说什么,臣并不懂。” 荒帝垂下眼来,懒洋洋盯着被榻,一字字道:“朕是说皇后下药害朕绝嗣,密谋行刺,意图造反。” 7-1 凤辞华的身子几乎难以察觉地微微一颤,他本就跪着,此时深深顿首下去:“臣没有,臣不敢。” 荒帝侧过脸来,望了一瞬凤辞华的发顶,伸手抬起他的脸,强把人到身边。“皇后,”他道:“朕发现,就算对老婆,也确实不能太宠爱,太宽容。朕现在真的很后怕,朕这辈子,也从来没有这么后怕过。差一点点朕就死了——朕珍爱皇后,乐意顺着皇后,甚至乐意为皇后不举一段日子,但还未到乐意为皇后在床上暴毙而亡的地步。绝嗣药是秦妃之类所下?屁话!那些女妃要朕绝嗣,随便下些绝精药就好,神不知鬼不觉!天山无心莲不是摆在柴房么?如果那药是皇后故意放的,还真是弄巧成拙。” 荒帝顿了一顿,望着凤辞华,又绽出一抹笑:“朕不知道是皇后太笨,还是皇后把朕想得太蠢。叫朕不举不能行房而绝嗣,若说是女人干的,绕的弯子未免也太大。皇后,你一直厌朕索要过猛,这次可一举多得?而且那次行刺,朕明明是突然从御书房奔赴皇后宫寝,所知之人甚少,刺客是如何在短暂时间内出现在皇后寝宫?” 凤辞华眸色一深,盯住荒帝,道:“皇上,证据?” 荒帝噗嗤一笑:“证据?朕不举的症状是血气至□□不能通行。其一,皇后精通药理;其二,皇后与朕相处最密,饮食可随意染指;这两点是皇后谋害朕的条件;而其三,皇后常常被朕逼迫,积怨已久;其四,其实朕听说西凤最近闹出种种事端,不大太平;这两点乃是皇后谋害朕的动机,梓童,你说朕分析得对不对?” 凤辞华道:“皇上所言条条皆有理,但——” 荒帝打断他的话,继续道:“朕在被刺后便把这事想了个透彻。但朕还是想以情感化皇后,希望皇后向朕坦白,可皇后似乎死心塌地地要谋害朕,到现在嘴依然很紧。” 荒帝靠在榻上笑了笑,道:“……皇后博学多识,想必听说过史上某一位荒帝和西凤王的故事。朕也是因为差点在床上倒毙,想起这位先人来,颇有些感触。皇后可知道那个西凤王,本来是想守七日丧便回西凤回复王位,没想到还没来得及跑路,就被太子一道旨意陪进王陵葬下去,真是永不瞑目啊。其实那道旨意是那位荒帝一早授意给儿子的,而朕呢,直到现在都对那主意佩服之极。” 荒帝眼光往几上梭巡一番,够了杯茶到手里,喝了一口,道:“你们都只知道皇后被陪葬了,却有多少人晓得皇后是活生生地被封进装宽不足三尺的死人棺材,留了通风口,甚至还留了饮水,对着已开始腐烂,还因中毒而七窍流出黑血的尸体,度过他生命中最后几日。”他望向凤辞华,又笑道:“朕思来想去,也只能对先人敬服,却想不出更妙的主意,所以朕把遗旨已经写好啦!朕要是死了,也把皇后原样封进去,成其佳话。”他笑呵呵地,仿佛只要这样一来,就占了大便宜似的。 凤辞华默然半晌,脸色僵然地低声道:“臣从未……谋害过皇上。”这话跟在那一番典故后,不知怎地,有些苍白。 瞄咪……好震惊好震惊…… 7-2 荒帝凝目望向凤辞华的脸,忽微笑道:“皇后,你先起来。”凤辞华呆然一瞬,从容站起,却因为身虚乏力,两膝微微战抖。荒帝的视线往下扫去,眸光突然一转,捂住胸口激烈呛咳起来。凤辞华脸色一变,荒帝已由剧咳转而扒住床沿汹涌地干呕,语不成声地道:“那杯茶……皇后害朕!”凤辞华呆住,荒帝声色凄厉,一边伸手抓住凤辞华的衣袖,断断续续地,望着凤辞华道:“皇后好狠的心,夜夜夫妻……如何就非要置朕于死地,朕……要死了,也不会让皇后好活,定化作厉鬼夜夜哭缠……” 凤辞华神色惶然,困惑,而荒帝面孔扭曲,更呕吐出黄水。凤辞华双眉蹙起,向后挣了挣衣袖,道:“皇上,快些叫太医来洗胃,还有转机!”然荒帝许是毒发而痛苦疯狂,双手如鹰爪般牢牢攥住凤辞华的袖子,丝毫不让他移动。荒帝捂着嘴,目中射出暴戾光芒,盯着凤辞华道:“皇后……看朕这副形貌,有何感受?可是快慰至极?” 凤辞华紧拧了眉头,向后一望,宫人等皆被遣散在稍远处。他眼一低,看见几上那杯荒帝饮过的残茶,遂拿过来,一口仰尽,向荒帝道:“臣无从辩解,但为陛下解毒,亟在争分夺秒,现臣妾也如此了,陛下可否放臣去叫人来救命?” 荒帝手一松,凤辞华脱身站起,急急走向殿门,向他的侍婢道:“玉环,速去厨房拿一个小吊,煮一锅热水,就在这暖阁,要快!”他自己则向药房而去。 凤辞华亲自做事,是为避免横生枝节,但他才在木马上被折腾没过多久,行走其实是有些不便的。当他匆匆赶回暖阁时,一小吊水已快要开始冒泡,凤辞华将白矾捏碎放入锅中,又转向侍婢,面色却有些苍白。他道:“再去煮一锅水来罢。” 侍婢应诺跑走,荒帝趴在床边向门缝里瞅瞅看看,见凤辞华端了温化的白矾水来,送至他唇边,道:“陛下忍耐些灌下此物,将毒物呕吐出来,应能见效。”荒帝犹豫了片刻,突然展眉一笑,抱住凤辞华的腰:“朕是装模作样的呀,其实并没有中毒,只是朕想看看卿见朕毒发后是个什么表情,是惊喜是凉薄还是担心,没想到皇后这样干脆,说真的,朕心里……” 凤辞华手中端着的碗倾晃了一下,水也溅洒出些许。荒帝见他面色冷然,心中有些发虚,赔笑道:“朕许是误会皇后了,虽也许并未误会……但不管怎样说,朕还是觉得不要跟皇后如此剑拔弩张得好,若皇后遭了诬害,我们更应夫妻同心,一致对付那谋害朕的毒手,嗯,这样最好……” 凤辞华面色如霜,轻手将水碗放在几上,道:“既然如此,那臣……先告退了。” “欸,不要这样,怎么搞的,明明是朕受了大苦,为何置气耍性的反倒是你……”荒帝拉他不住,抱怨道。 凤辞华走到门边,侍婢玉环禀报道:“殿下,水已经煮好了。” “不用了。”凤辞华轻瞥她一眼,一边向前走去,一边问道:“当年随我来的六十八人,嫁娶出宫者十四名,回返者六名,病亡者二名,各种原因出宫者七名,剩下还有三十八人罢。三日之内,本藩会回返西凤,这些人,你一一通知下去,愿随行愿留下皆由自愿,只是若留在大荒,本藩无法负责他们以后的人身安全。” 侍婢略微惊了一惊,立即低低俯首领命,自行退下。 8-1 凤辞华回到宫中指点人收拾行李,一天劳累却仍放松不得,头晕身倦,几次险些倒下。侍婢见他脸色不好,劝他早些歇息,正在这时那边又第数次来人传皇上口谕道请皇后过去陪睡觉。 凤辞华心中冷道:他这脸皮倒真叫人无话可说。一面温言把人拒走,一面坐到床前,从屉格中取出一枚瓷瓶。这瓶中便是荒帝不举之症的解药,凤辞华摩挲一阵瓷瓶,却又锁回屉中。不举得久了,对人体伤害甚大,或者再不能起,也是有的。他这样做,未免太过狠心,但那人从头到尾的所作所为,何尝不是把他一点良心也消弭干净。想来这两日要处理之事太多,不能不养足神气,凤辞华稍吩咐下人几句便解衣上床。 躺在床上,却是辗转反侧,也未想好倒是是偷偷取道而走,还是正大光明向荒帝请辞,少说数十上百的家眷,私自迁移纵然困难,若请辞时荒帝纠缠,似乎也不会走得那么容易,思来想去,终是一宿难眠。 凤辞华离开以后,荒帝叹一口气将臂枕于脑下,也陷入了艰难的苦思之中。皇后在他指证时,分明心虚,他何尝判错过人。但其后他伪装中毒,自认装得有九成像,那一瞬旁人的情绪却应当不是虚假。茶中自然是无毒的,所以他预料皇后的神情应当先是惊疑,而后惊惧、而后因被错指而生气、再因他中毒而伤心……抑或是假意伤心实则窃喜?只是他未料想对方却拿过残茶一饮而尽,这真是少见地令他出乎意料的一出戏。 到底是因他毫不犹疑愿与他共死,还是因他本不将生死放在心上?荒帝将前一种可能放在心头品咂几遍,一股酥麻悠然而起,全副用来思索真凶究竟是谁的心力竟全转在这上头,望着天笑眯眯呆了半天。 宫婢向皇上请示用膳之事,他懒洋洋斜了人一眼,道:“叫皇后来照顾朕用膳。” 片刻后传令的人回话道:“皇后说他吃过了,不能来。” 荒帝心道,他心里难免还有些气,难免还有些别扭,朕只好忍一忍。 荒帝孤独地喝了一点小粥,觉得自己病成这样实在凄惨,又使人过去请皇后来陪聊天。 传令的人回话道:“皇后嗓子哑了还在喝药,说不好聊天。” 荒帝哀愁地叹了口气,只好要人去把政务文件拿来给他瞧瞧,打发时间,顺看看有没有能把皇后叫过来商讨的难事。 躺在床上看了几份急报,又觉得头大如斗,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做得委实不易,竟几个月就做到一团浆糊。西凤那里因女王不婚不能生育生起种种事端,乌烟瘴气,他还不想让皇后晓得,毕竟自己当初强逼他几天一个来回,就是怕多耽了他就牵在里头,被人拱成炮灰,不能回来当自己的老婆。 烦闷,实在烦闷,荒帝烦闷了许久,到就寝时,又厚着脸皮使人去请皇后过来抱一抱,结果照旧被拒。趴在床上,辗转反侧,心头发闷,郁结不已,觉得十分辛苦,于是不一会呼呼睡去。 第二天天蒙蒙亮爬起床小解,撑着桌子挪到便器边,路途中想起昨日事,瞬然又觉得十分之郁闷。路过窗笼前,眼光往外一瞟,刚好看到丈余外墙柱上挂着的一坨红彤彤的鸟屎。荒帝盯着那鸟屎,愣了一晌,一缕浅金的阳光从殿外慢慢折进来,斜过红柱,穿过回廊,带着清晨的煦暖与清澈,折进他的眼眸中。荒帝的精神蓦地抖擞,觉得身心内外的委顿为之一清。 他刚刚在欣慰地想,这些混账的迷题和麻烦总算能不让他一个人对付了时,内廷的宫侍一列不顾清晨扰皇上好眠,急切地来报: “皇上,事情糟糕,秦妃及数名手下心腹无端端在昨夜,失踪了。” --------- 那个。。讲个我自己也觉得囧的设定bug,就是小香香遇刺啊等等的时候咋没有心腹官员来关心,来商讨呢? 唉呀~算啦,乃们也知道这是个……嗯是个……缩小世情的文……所以……一旦捏造出丞相啊内阁大臣什么的难免又要为他们搞cp好麻烦哦所以这类问题只好表太计较,汗……再者可以当作荒国是个还比较不开化的小国(虽然比周围几撮小国要大),不像我们天朝上邦,还停留在体制也不是那么健全的时候。。。 我决心周末写完……不知能否成功。 努力地写,先去做点饭 8-2-1 京郊外,柔条飘飘,漫漫茅草。田梗外几片小麦抽芽,白杨树疏疏朗朗地挤出枝叶,在风里摇啊摇。谢横波随意靠坐在树下,右手拈着一片叶子,左手执着一把小刀,在叶片上划来划去打发时光。天欲雪的小二自然不止是小二,而是谢王府放在全国各地的诸多暗哨中之一,只不过如谢横波所抱怨的“阿香也忒过分,害我连放个暗哨在京城里头都不敢,只好舍近求远蹲在这无聊地方”,因为荒帝一时没有回应,他也果真无聊得快发霉了。 小二在主子身边晃了几圈,好奇问:“王爷在树叶上刻什么?” 谢横波瞄了他一眼,眼角带着笑:“没什么,在往树叶上刻金刚经而已。”小二踮起脚凑过头去看,啧了一声道:“这得是多小的字啊,小的可什么都看不着。” 谢横波举起叶片,透下阳光,细细密密映出许多光点。谢横波笑道:“不就比谁刻得字小么,一般人自然看不出。以往我和皇上年轻时,在山中修炼,日居无聊,便比谁在树叶石头上刻得字多。最后还是我赢,因为我用刀尖刻,皇上却投机取巧,用针——自然他是不肯认的,他说有本事你也拿针刻。本王就嘲笑他,女子才用绣花针,皇上恼羞成怒,气死啦,哈哈。” 此时皇宫大内中,荒帝大发过一通脾气,要人彻底搜查皇宫内外,堵住京畿各大交通要道,不管秦妃是自逃还是为人劫持,都不能从京城往外放出一只飞鸟去。 比起之前按的几轮暗箭冷枪,秦妃之走才是真正让荒帝气得冒烟的重磅炸药。若秦妃真正无踪,他将内无法向朝堂交代后宫及子嗣问题,外要应付自大秦而来的政治压力,真正捉襟见肘,前支后拙。 少时凤辞华来拜见他,荒帝心情并不轻松,脸色也有点难看,听见凤辞华躬身下拜,说要请辞回国。 8-2-2 凤辞华所说的归国不是省亲,自然也不是守丧,而是带同他自少时带来荒国的所有陪嫁人口一起返回,明明白白便是不再回来了。 荒帝一字字听凤辞华慢慢将要带返的人口及物事列出,扶着椅背坐下,静默了半日,从牙缝里悠出一丝冷哼:“运回去的全是西凤送来的物品,不夹带荒国一金一银?你打得好算盘!就算你们十年在大荒的吃穿用度我不跟你算,文定以及我大婚娶你时成千上万的金帛彩礼你也打算一样样赔过来?朕这亏未免也吃大了!又,大婚时为了舍远求近,你的妆奁乃是你叔父婶母——亦就是朕的姑母姑父帮忙置办,而这又该算是荒国之物,还是西凤之物?你算得过来么?走得清么?别做梦了!” 凤辞华不发一言,上前一步呈给一封卷轴。荒帝脸色阴沉地掂在手里,任它自己甩开,原来是一份丈余长的清单,一样样写明所带走物品的来历。 这清单其实也只是做个样子,上百号人迁徙,若非要夹带些什么贵重细软,自是无法盘查得清,但这长长一溜的单子倒是明白表示了凤辞华认真要走的决心。 荒帝瞧了那单子半晌,胸口一起一伏,聚了半日气,一鼓脑将轴卷掼向凤辞华,只说了一个字:“滚!” 轴卷比不得板砖,就拍在头上也是不痛的,凤辞华被砸之后,也无动于衷。慢慢他道了一句:“谢主隆恩。”随即仍是无动于衷地,后退两步,一转身离去。 背过身的时候,听到荒帝在身后冷笑:“有些人,果真只可共享富贵,不能同他们共度患难——皇后一如既往,既识机巧,又精明能干。只是皇后算得再精,西凤那等小破国家,便做了皇帝又有什么意思?五百万里大荒江山,朕本欲与皇后分享,皇后趋利避害,只好错手失过。只是请皇后记得,今日是皇后于朕危微之际,将朕一脚踢开,不是朕休了妻!这等断情决义之事,朕是不做的!只是日后皇后莫哭着求朕要求复合,那时朕本该给皇后的东西,全部送给他人,皇后后悔也来不及!” 凤辞华被他这番话刺激得肩膀抖了一抖,终究是忍下一口气。他本预料荒帝会死皮赖脸一哭二闹三上吊地不准他走,还准备了许多口舌,没想到结果只是气急败坏地怒骂一番,超乎预料,因此也就不想说什么。 9-1-1 皇上放行的旨意,来得未免太过轻易,凤辞华回到宫中,催促仆妇佣男们快些整理行装,以免皇上出尔反尔,毕竟荒帝的厚脸皮与软缠功夫再没人比他更晓得。没想到过了一日,荒帝的三请五请大法还未施出,随行的人却已打点得差不多了。 尚膳司太监一溜排开问皇上今儿想吃什么,荒帝坐在龙床上冷冷瞪他们一眼,伸手勾勾后头一名暗卫,问:“皇后从昨夜到今早有何动静?” 暗卫小心翼翼禀报道:“自皇后请旨后,来往有许多闲杂人等人往来内廷,属下们藏在暗处尽力紧盯,不放过一个可疑人士,果真,按皇上说的线索,我们找到一些证据。” 暗卫一边说,一边呈上一封纸笺。“昨晚酉时左右,正是往来皇后宫中人最密之时,我们瞧见自大长公主府中来了一名使女,送来一些什物。后大内的高手躲在檐上,一直蹲到子夜待诸人都睡下后,在皇后房中偷了一片信笺,誊写一份又放回原处,这便是抄本,请皇上过目。” 荒帝抖开纸笺扫了一眼,冷冷轻哼一声:“果是姑母的手笔。”他不必多看,就知那是与凤辞华串通将秦妃女换装藏在随行人中送出京城的谋划。 暗卫微微抬头,瞧着荒帝眼色:“皇上嘱咐我们万勿打草惊蛇,但此时应该闯入皇后宫中,力抓证据于当场么?” 荒帝握着下巴,蹙眉想了片刻:“不管,随他们!若以为抓住秦妃肚里的孩子就能要挟于朕,若以为以一个小小西凤就能联合秦国震慑大荒,也想得太美!一名贪心不足的老公主,两个长相比脑子好使的西凤男宠——姑且再加一名居心叵测的秦国女——朕倒要看看,这一群妇人女子。能翻出什么花来!”他站起身,眼光如冷刀一般,狠狠扫过旁边几个腿肚子发颤的尚膳司太监。“皇上要吃什么,听清了么?!” “是…不,没有……”太监抖抖索索,看也不敢往上看,生怕一个不好就被皇上拖出去灭口。 “屁话!朕说都没说,哪来什么有没有!在朕面前打马虎眼,不想活了!朕要吃泡椒炒皇后,听清了?现在该怎么做,晓得了?”荒帝横眉竖目地瞪着这几个倒霉太监吼道。 “是,是。”君威一动震天,太监们吓得面如土色,可怜巴巴领命而去。可怜他们这些内廷司务人员,平时的顶头上司便是皇后,如今帝后不和,自然惨兮兮充作炮灰。荒帝几下敲打,无异于提醒他们看清主子究竟是谁。 当天荒帝面前摆了一盘泡椒凤爪,被他咬得硌蹦作响,泄愤一般。 9-1-2 秦国公主简弄玉自认沦落到扮演皇后的西凤下仆,是屈辱中的屈辱,但既已选择此路,她亦有心理准备。以和亲之策被嫁到远邦,却只是贵妃,难偿她心中抱负,既然在宠爱上无法及过男子,却可在肚皮上争胜利,只可恨那荒帝不欲使她有子,次次暗用伎俩。但大秦宫闱中宫妃为争君王宠幸相互碾扎,比起大荒宫廷惨烈百倍,因此让荒帝在倏忽中留下种子,并非技术上不可解决的难题。 只没想到,她率先有孕之后,立即传出荒帝不举,无端箭矢纷纷向她而来,她及腹中之子顷刻被置于舆论险境。奇怪,她虽然得利,但得利并不等于真凶——让荒帝不举于她而言与搬起石头砸脚有何两样? 无奈之下,只能与人联手,先取道西凤到达大秦边境取得故国庇护。简弄玉斜一眼凤辞华,见他倒是神气安定,不言不语检视下人清点之物品,偶尔会叫了某人,把不符清单的物品取出送回。简弄玉冷眼看了半天,忍不住道:“皇后倒是镇静……转眼就要夫妻分离,竟无一点离愁别绪……” 凤辞华看她一眼,淡淡道:“大家各怀心思,公主又何必说什么镇静不镇静。” 简弄玉轻笑一声,抚向腹部,道:“好一个各怀心思。皇后又怎明白他人怀的什么心思?说实在的,若不是为了这个孩儿,我也舍不得离开皇上——虽然皇上并不如爱重皇后一般爱重贱妾我,但宫里有人等皇上一辈子,常事;若皇后如我一般在大秦后宫中长大,亦会明白,做丈夫做到像皇上那般周到耐性,难得;而做女子要狠心抛弃这样的夫君,不易。说到底,若不是为了孩子,为了将来……”她微微叹了口气,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惆怅:“此去一别,即使他日成功诞下荒国太子,也许会与皇上反目成仇,也许不能相见,不能再为夫妻,更也许再找不到比皇上更好的男子为伴……做这个决定,对我来说又如何容易。” 简弄玉看了一眼默然不语的凤辞华,又微微扬起嘴角:“想必与皇上鹣鲽情深的皇后,做这些背后捅人一刀的事,心中更是绞痛万分!” 凤辞华略抬起眼,眸色有几分明暗不定。“公主殿下,在下只是受人之托,顺便带你回西凤,其他事情,你不懂,也最好不要多嘴。” 简弄玉愣了一愣,看见凤辞华转身离去,身姿一如既往的清淡优雅,眼神里却隐隐已有了几分愤怒。她忍不住笑出声来:“既然皇后这样不爱听,贱妾一定设法管住自己的嘴!” 凤辞华回过头,目光掠过简弄玉的脸,停留在她腰腹,似盯了一瞬,又转身离去。 9-2 凤辞华归国时随行上百,朝廷另遣军队护送,排场颇大。皇上不举,秦妃失逃,皇后归省——大家心知肚明,其实是一去不回,这在荒帝,真是颜面失尽,因此皇上称病不来送行,再正常不过。 凤辞华的舆驾出城上十里,一路安宁,荒帝并没食言来捣乱,混在随行中的秦妃等人也平静地过了关检。晴日当空,飞花落向拂柳,偶有几声虫鸣,浩荡上百口人,居然显得过分安静。 那时快到京郊游园之处三十三桥,游人渐渐增多,车驾的行进也稍微慢了些许。 秦妃为避人搜查,与凤辞华同乘一车,此时望着凤辞华,浅笑盈然地道:“皇后一言不发,在想什么呢?” 凤辞华尽量避免与身旁这人交谈,没想到即便这样也能叫她展开话题,实在不胜其烦。 好在这时,远远传来数骑马蹄急踏声,凤辞华不搭理简弄玉,凝神而听。只听马蹄声由远及近,嘶鸣数声,然后有个内廷官尖利地扯着嗓子喊:“皇后请留步——” 凤辞华眼神微凛了一瞬,弓起指节一敲车门,道:“停下来。”他推门站出去,却只见到几个传令的内廷官要死要活地往他这边赶。他们捧着什么东西,一直到他面前拜倒,道:“传皇上的口谕,皇上本欲亲自来送皇后再见一面,怎奈病体不济,如何也出不了门,所以命奴婢们把要送给皇后的东西赶来送上。” 太监们奉上一方精致的黑色犀角盒,凤辞华打开来看,见红色绸缎衬里上,躺着一枝粉色带露的芙蓉花,他微有些讶异,此时方是四月,哪里折来的芙蓉花。花下还压着一张素纸,上写了几行字。凤辞华拿开花枝去看纸上时,才发现花叶花枝都是水晶玉石所琢,栩栩如生,定不是一两日赶工。 纸上是荒帝的字迹,乃是几句哀怨万状的小诗: 朝为断肠花,暮逐水东流。新人非旧人,年年桥上游。 这时凤辞华又听得太监道:“皇上还嘱咐一定要说,要皇后忘了他适前说的话——那都是一时气话做不得数,皇后回去后,要什么时候归来都可以,乐意呆多久也没关系,只别不回来了,皇上会等皇后回来一起过中秋……过年也行。” 10-1 距京城百里外,有越墨山,峰奇洞幽,黛山凝翠。此山上有冰洞火洞,七月酷暑时冰洞中也是寒风嗖嗖冰棱坚垂,而火洞即使寒冬腊月仍闷热如同蒸笼。 此时荒帝正光身裸体被人浸在冰洞底的寒冰池中,冻得嘴唇发乌,连句骂人话也说不出。谢横波蹲在池边凉悠悠地安慰他:“皇上,那边已经蒸了一个时辰,这边再坚持多半个时辰,就是一轮……再蒸个两轮,毒也就出清了,一转眼的事。何况还有小王陪您说闲话,不要太不开心啊。” 荒帝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睫毛一颤一颤掉下霜来:“阿横,你明明故意整我的,是不是!” “哪有,我掐指一算,算出大王有难,不眠不休一夜千里赶来京城救你,居然好心被付作东流,真是!”谢横波轻嗤一声,隔了一会,却还是伸掌按上荒帝头顶,以真气灌注,流遍他四肢百骸,好叫他抖得轻一些。 冰池中洗完后,谢王爷拿条床单把皇上一裹,扛到隔壁火洞中,拧拧干净,又裹上三层棉被,拿绳子捆好,平放在洞心蒸烤。 良久良久,荒帝终于叹出一口气:“总算说得出话了,阿横,还是你待我好。”其时谢王爷正拿着杯水不时往他嘴唇里倒一倒。 谢横波听了此话,莞尔一笑,摸摸他的头:“自然,可有比我仗义的?” 荒帝皱了皱眉,道:“笑老子有意思么?老子老婆带着小妾跑了,老子知道!可是总有一天,老子会叫他后、悔、万、状!” “切,就你?”谢横波不屑一顾地撇嘴角:“我在路上看过了,皇后果真是个绝色美人,对那种美人当然要捧在手心,供在头顶,我听阿妹说你一天到头变着法儿欺负人家,不气得给你下把毒再跑才怪!” 荒帝哼哼了两声:“……我又没欺负过你小妹。再说那叫什么欺负,那叫情趣。我都是喜欢的才有心思逗着玩,不喜欢的老子连情都懒得调。” 隔了半天,他又慢慢道:“……虽然给我下不能人道的药,但我装出中毒要死的时候,他还是挺着急的。又不是没有情分,我知道,他……他肯定在心里爱我。” 谢横波一敲他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地道:“情之为物,真是使人昏迷。你一个大荒的皇帝死在他面前,他自己连他的国家要担多少责任?不急才有鬼!叫人断子绝孙这种事,最是缺德,连这种事都做得出,这人对你有多好?如今确凿,大长公主同西凤驸马还有秦妃的诸多牵连,他一早涉于其中——虽然下药下到害你几乎死在床上这事,同你自己也不是全无关系。但是……唉,”谢横波叹一口气,道:“罢了,情之所系,不能自己,这种事嘛……你要爱了人家,就被人割肉啖血也是活该,好自为之,自求多福罢。” “喂,阿横,别走!你要去哪里?” 谢横波站起来拍拍袖子,嘴角一弯:“肚子饿了,出去吃个饭,等师兄呆会过来扛你去寒冰池哦!” “你……朕也饿了,你这人实在没良心……”荒帝气得在棉被里挣来挣去,汗水从眉毛上簌簌落下来。 隔了片刻谢横波却又回来,背着两只兔子,三条鱼,抱了一大包干柴,拿着几根铁架,笑眯眯地道“为求速效,给你多加把火。” 荒帝被包得如条毛毛虫一般,伸了脖子等着谢横波支柴火,谢横波把他棉被松开:“别想光等吃,你来剖鱼。” “喂,朕被你蒸得浑身酸软无力——” “是你求我救你,又不是我求你让我救你。” 荒帝只好光着膀子重操旧业。被人服侍惯了,乍做这类事有点辛苦,但看着谢横波仔仔细细拿盐巴往鱼肉每个角落上抹,然后鼻里扑来油香四溢的兔肉香气,骤然间昔年那些散漫记忆似乎倒转了时光。 “阿横,”荒帝嘴里咬着一块兔肉,突然说:“皇帝不做了,我要跟你回南离去。” 10-2 驿路如弦,带着私逃的秦国公主,凤辞华仿若无事一般按部就班地,慢腾腾地向西凤行去。 他知道在故国有什么等待着他。 只是他没想到,抵达西凤边境才一稍事休息,不好的消息立即堆积在一起纷沓而来——消息总是不比车队走得更快。 先是说荒帝缠绵病榻,连日不能理朝,也无人能觑见圣颜。 朝堂中慢慢骚动起来,也许是因着某些人的撺掇,开始故意传起皇上驾崩或是暴毙甚或被刺的谣言。 凤辞华听到这里的时候,第一个反应竟是:绝无可能!那日在他宫中出现的刺客他也领教过——荒帝曾疑心那是他的人手,但他若真想弄死荒帝,有百种方法,何必选这最易失误的一项? 说到底,派遣那刺客的人可能也未指望过一击谋效,而只是为了让皇上开始对他质疑。 对他抱有这种动机的人,秦妃算是其一,但她远离母国,没有能够调动的资源。 再剩下的,便是笑盈盈地把秦妃拜托给他的大长公主。大长公主是他叔父的妻子,在与荒帝大婚之前,他在异国他乡承蒙他们许多照顾。 叔父与他一样,遥赴异国和亲,他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国家与人民。而叔父所觊觎的,是将大荒变成西凤,西凤变成大荒,合为一体,再没有孰高孰低。 西凤唯一的前王爷,大荒唯一的大长公主夫婿凤琅轩,曾当面问他:“你有没有本事将自己的夫婿攥在手心?” 这话听得他有些刺耳。同为男子,他并不比谁缺些什么。若当初定亲的是一名公主,他也不须时时处处遭遇这些尴尬——可惜大荒那一代并无公主,仅有一根独苗太子。 他第一次见到荒帝时,刚来大荒不久。那时水土不服了一路,住在大长公主府没两天,立即就被叔父与大长公主带到宫中去见皇后和太子,作为以后进身的铺垫。 皇后似乎对他的样貌满意,笑眯眯地要他吃几块糕点,后来他也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叔父让他去后花园。 在花园里站了一刻,觉得胃里难受,于是他偷偷扒开树丛呕吐。 “喂!”他突然听到身后来了这么清亮的一声,而且腿弯里被踹了一脚。他有些惶急,但仍抽出手帕擦净了嘴角才转过身去。 踢他的是一个十一二岁,一脸聪明相的小孩。他上下打量了一眼,知道这个孩子应该就是荒国太子。 太子瞪着黑亮亮的眼睛看了他半天,然后笑起来,嘴里噼里啪啦说了一通话。 凤辞华怔了怔,那一长串话里头,他好像只听懂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他一下子慌张起来,本来应该记得的几句大荒话也说不出口,他记得那时他应该是面无表情地呆呆盯着对方。 太子瞪了他半天,等不到回答,拧起眉头,往前大跨一步,踮起脚照着他的肩膀拍了一掌。 他被拍得很痛,但又不知道用大荒语该怎么说。太子又莫名其妙地瞪了他一眼,一转身,跑掉了。 回去后过了一两日,叔父对他说,皇后对他满意,要接他入宫中养育,改日既在宫中举行文定之礼。 他便又见到了太子。 文定之礼,是让皇后与叔父坐于殿上,行礼之人跪拜天地后,双手交叠,由礼官将同心红线绕结与二人手腕之上,再跪拜父母,至此礼成。 他跟太子并列站立着,行礼的流程一遍遍在脑中背过,但在等待的间隙仍是有些无聊。 太子也无聊地抓起他的手,握在一起,甩来甩去。这时候太子已经晓得跟他说什么,大部分不会有回应,所以也不怎么开口。 突然,他感到自己的手被提起来,他有些疑惑地侧头看过去,太子瞄准他的手背,响亮无比地“啵”了一口,然后抬起头,笑嘻嘻的望着他。 他听到从殿上的皇后到身周侍婢窃窃的笑声,脸腾然红起。 但没有任何人有责怪太子不遵守礼仪的表示,也许是因为他是太子,也或许是因为这就是荒国的礼仪。 后来,太子登基,他们正式成亲,他成为后宫之主。 叔父也许一直对他报了期望,所以会问他有没有本事通过床笫闺房的技巧将荒国的皇帝操纵在手心。 他想一想,摇头道:“恕侄儿无能。陛下与我仿佛君臣,不能与普通夫妻相比,叔父想要谋事,则须另寻途径。” 11-1 秦国公主简弄玉见队伍在西国边境突然停下,不由询问凤辞华理由。 凤辞华东望叠嶂起伏的故国山峦,回头与她目光一触。 “你不过是是要生出一个太子罢。” 简弄玉毫不掩饰地微笑:“是又如何,身为女子,这是唯一能让我坐上顶端的路途。” 凤辞华看着她:“你以为自己又能有什么筹码与王叔与王婶合作?” 简弄玉面色有些奇异:“筹码?他们指望着大秦的雄兵呢!” 凤辞华道:“秦军若挥师西上,不可不过的就是西凤的群山险关。” “可是那时皇后的王叔多半已大开国门罢——里应外合,银都,西国与大秦连成一线,荒国不可不取,皇上只能被废。” 凤辞华道:“可是……若他们不须费尽心思,皇上便已经没了呢?你和你肚中的孩子还有什么用?” 简弄玉面上现出一些惊异。“什么?” 凤辞华又道:“秦国就算已按兵边境,也只能踩空一脚。因为皇上已经仙驾,而你与胎儿却失踪,皇上别无后嗣,若不出意外,长公主即将名正言顺地即位,而你……” “不可能!”简弄玉终于发出一声惊呼,面孔都扭曲了。“皇上怎可能突然……” 凤辞华面无表情地看向她:“不信的话,自己向旁人打听吧,记得别让随行的军士发现你的身份。长公主若能登基,你往前走,王叔还会留你活口么?” “若想活下来,甚至若想一偿你做太后的夙愿……现在你别无他法,只能乖乖听我的话。” “你怀孕四,五月,胎儿最是要紧,不宜颠簸奔波,我会将你送去无人知晓的隐秘处藏身,你自己亦小心谨慎,若保不住孩子,你的一切都无丝毫希望。” “我只是归省,并不是如你一般的私逃,也未被废褫皇后之衔,他日若要夺回正统,你须仰仗我一言。” 简弄玉默默听着,眼底流露出一些莫名情绪。 荒帝说是要偷跑去南离,一路同谢横波打打架,泡泡妞,走了大半月也没走完路途一半。 京城里皇上的死讯已快要压不住了——他弄了个很像他的替死鬼,跑了好些天才被人发现,姑母就算查得出死的不是他,又怎能晓得他去了哪里。 他做事,那些人向来是摸不着头脑的。皇上都不做,谁能像他这么潇洒? 不过老婆都跑了,又被刺客骚扰,毒药攻击,还要忍受那些老羊皮子成天“事关国祚,皇上须勤力壮阳”之类令他最火大的碎碎念,出了事却又要他担责任……怎么比得上遮着别人的阴凉尽情作威作福? 谢横波说:“你想得倒挺美。” 两人慢悠悠地打马而行,路牙子上背着猪草的小姑娘黑黑的脸上泛起红晕,却直勾勾地盯着这两个很帅的贵公子。阳光透过树叶的阴翳跳落在二人的脸上,荒帝嚼着一根树枝,侧过头去冲她笑一笑。 谢横波又说:“都跟你这样,没出息透顶了。” 荒帝道:“你懂什么。我这叫釜底抽薪,看他们还烧什么。” 谢横波笑道:“口气倒大,不就是仗着我么。南离的军队可不是给你出气的。” 荒帝哼一声,道:“舍不得?我还不要呢。军队王座不过浮云,我若出手,手段你想都想不到。” 11-2 南离虽是行省,实则自治,西南繁华咸集于此,却又有好山水,荒帝少年时就在此地修行,故地重游,甚是亲切。 “说起来,那家‘奇情居’还开着否?我有些怀想,好久未去逛了。”踏入南离地界,荒帝想起往事,向谢横波问道。 “是说你人生首次开荤脱离处男之身那间?呵,难怪一直挂在心里。人家开不开又怎样?反正你也去不成。谁让你不听我嘱咐,吃了三颗章鱼丸,若不想死,就给我乖乖憋着。”谢横波威吓他。 大荒后宫中虽十二岁到十六岁的宠佞比比皆是,可怜还未长成就已被调教成淫娃荡妇,但身为荒淫国君主,自然要掌握操控于□□之上,不能反成为□□囚奴,又加之要善葆益寿的关系,是以皇位继承人未成年前倒是绝对不许沾腥。 而荒帝美好的第一次,就是发生在这里。 “……死就死!宁可马上风死,也好过马上憋死。你算算我到如今憋了几日……”荒帝一紧缰绳,马蹄得得儿而去,就算经年之别,也绝不会搞错跑去妓院男馆的路。 “喂!”谢横波无奈大喊一声,叹一口气,只好随之跟上。“等等我……” 谢横波追上荒帝,共赴繁华之地时,已经换了一副打扮,又将面容一易,宛然就是别人。因他是南离王爷,若在街上被人认出,诸多不好。 荒帝与谢横波往奇情居的招牌前一立,老鸨与龟公就忙不迭地来招呼他们。胭脂香粉扑面,荒帝在围挤过来的花钗堆里站了一瞬,立即就皱了眉头。他不由想当年实在年嫩,实在是眼拙,也实在是不挑,怎么就能对着这样普通姿色还有些乡土气的花魁们硬得起来? 谢横波见他不甘又有些挣扎表情,笑了一笑,扯他袖子,低声道:“算了罢,也不看宫里伺候你的都是些什么国色天香,吃了燕窝再来吞米粉,滋味怎样?走啦。” 荒帝哀叹了一声,确实倒了胃口,退出男欢馆,突然他又想起一事:“对了阿横,祈若言也该回来了罢,他住哪里?我们找他去!” 谢横波脸色黑了一黑:“你都把人家赶了,又去牵牵扯扯,什么意思?” 荒帝无辜道:“我还不是别无他策。想来想去,只有他还看得过眼。不然晚上又没人抱着睡觉,实在无聊。”他忽地又一笑,眼角透出玩味意思:“怎么,你看不过去了?难道对他有意思?” “哈——”谢横波笑了一声,目中流出清光。“就算有意思,也不可能是对你穿过扔的破鞋!走罢走罢,难得回来一趟,我带你去喝酒,好地方。” 当年五月,大荒向外宣告皇帝驾崩,身后未留遗诏,继承问题吵得不可开交。同月,西国女王告恙离朝,由原王叔摄政。同年六月,凤辞华前去靠近边境的南离省,试图説服南离王北上出兵“勤王”。 明日或许上不了。。。故今天祝小明25日生日快乐…… 12-1 荒帝在南离住在梅园,原是谢横波做王子时的别府,园如其名,本是一处别致的所在。 这日谢横波来找他,进了园子,绕过亭台,再过石桥,绿竹正与红阑相映成趣。再往深入,通向几间卷棚,桥下溪流潺潺而过,梅枝疏疏垂在槛外,流水漾出冷音。这本是谢横波清凉避夏的场所。 在此处还好,下了桥头,还有一处亭子,旁有石,镌刻“静退亭”三个字。谢横波甫一过亭,就听见嘈嚷喧闹的声音,有男有女,乒乒乓乓觥筹相击,断断续续有乐声,时不时还夹杂几声尖利呼叫,再近两步,刺鼻又熏人的脂粉气混着浓浓的腥膻气扑面而来。 谢横波站在卷棚前,叹了一叹气,掀帘入棚。 “阿香,你把我的园子都毁成什么样了。” 地上七八名男女都是衣衫不整,袒胸露乳,更有的直接做出淫姿,而他们身边流淌着酒水,几条蟒蛇顺着酒迹缠绕上人身,被蛇网住的男女神态欢愉不已。 荒帝靠在枕上,托着下巴津津有味地欣赏这些蛇男蛇女的放荡之姿,手里还圈着一只半推半就的祈若言。 谢横波扫了一眼左右,道:“章鱼丸后效烈得很,你好歹收敛些天养养身子,我也不能总救你。” 荒帝不以为然地挑眉笑了笑,道:“阿横,你也来了。我正想找人试东西——这些人不大好用。不过我估计你大约不肯。” 谢横波道:“什么东西?” 荒帝道:“你们这地不是兴盛蛊术么?我新近学出一些心得,决心炼一种淫蛇蛊,所以从妓馆找了这些男女来试验,只可惜他们原本就□□万分,所以试不出效果来。” 谢横波脸黑了一黑,问道:“什么样的淫蛇蛊?” 荒帝低眉笑道:“这蛊……”他伸指从一旁皿中挑出一条红花蟒蛇,道:“是朕用朕的龙精喂养之,□□无比,就快要长成了。炼成之后,冲谁咬一口,这人就会中毒上瘾一般,见到朕就淫情顿起,得不到朕恩赐雨露就痛苦欲死一般……” 谢横波不由扶额,道:“你对这一途倒是术业有专攻……可怜你老婆找到南离来求我帮忙找皇帝,不想你就在这里日日笙歌夜曲,实在好公平。” 荒帝一愣,微微坐起。“他来了?”他眼光转了一转,又道:“你没泄露的吧?” 谢横波道:“废话!我连见也没见他,推说出外巡游,叫他等在宫外别馆——八成是与长公主等闹翻了,他才想找本王联盟,谁知其目的?” 荒帝呆了片刻,道:“说不定他不敢信我死了,所以满世界找我。” 谢横波道:“你脑里打结啊!原本你若不死,长公主还需与他同谋弹劾你挟持幼主,如今秦妃在他们手中,你又突然暴毙,这前皇后当然无半分用处,自然甩了。原先他抛弃你,如今又不得不借你的名义四处谋取资源,实在讽刺之至。” 荒帝皱眉道:“是我老婆,别这么说这么难听。” 谢横波笑道:“果然是开门打孩子关门打老婆。可若他真的诚心寻你,你在这里做这些事,对得起人么?” 荒帝眼光在室内转了一圈,腆脸笑道:“怎么对不起了,我辛苦炼这种蛊,还不是为了他!而且我很听你的话,涓涓细流,不能浪费,这么些天我一心扑在养蛇上,其他事都不沾的——连若言都是只摸不上,不信你问他。” 12-2 凤辞华一到南离,便想拜访朝廷放在此处的三品大员南离省知军州事祈若言。没想帖子递到衙门一连几天,结果全是“大人告病,告病,告病,不在司中”。 以往在宫里,凤辞华是皇后,祈若言是连品级也没有的男宠,两人有过几面之缘。几次都不得见,凤辞华不由想这人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怨诽。 回想以往情形,凤辞华想自己对这人应没有过打压,但也谈不上结交——那时他也从未想过结交宫廷或朝堂中的任何权柄。而如今局势已变,别人避而不见也不是说不通。那时皇上把祈若言从军营弄回,他隐约有些不悦,毕竟是千人骑过的贱妓,怎能又纳入后宫?稍劝了荒帝,自然无果,于是他遣了几名太医去瞧这人有否性病。 如此一项,似已足够令别人记仇。凤辞华微叹一声,既然搭不起这道桥梁,也就只能直接去面会南离王,再不能拖延。 想起往事,有些唏嘘。那时他令太医检查那名军妓时,又怎会想起有朝一日自己会有求于他?是荒帝的突发奇想……也许还加上一些大度和大方,叫那个祈若言重生了一次。凤辞华每想到这一点,心中也似有一丝些微的,几乎令人不觉的,不甘。 既然连旧日的朝廷命官都拿着架子,南离王自然更不易见。 凤辞华最终还是被南离王请去相谈。南离王见他第一句,就笑呵呵地问:“皇后殿下要勤王,勤的什么王?皇上岂非早已大行了。” 凤辞华望着南离王爷的眼,沉着地道:“皇上骤然崩毙,蹊跷太多。本藩归国前,全无征兆,皇上身体康健,还常说大业未安,磐石未固,往后国事该如何如何,怎料有黑手突然斩断?皇上若毙,得利者甚多——但本藩与皇上相处日久,十分明白以皇上的英明慎思,不可能轻易被这些宵小谋害。也许是有难言之隐,也许是被威胁要挟,也许皇上根本还活在人世,只是被人架空,无力拨乱反正。南离王先祖与太祖共同开国,素来为国朝正统之强助,此回难道不更该为皇上出一份力么。” 南离王把他的话听到中途,脸突然绷得死紧,双目转了转,瞥向远方,拿起茶杯掩住口,又道:“咳……这话是皇后一家之言嘛,说皇上没死,证据有没有?没有证据,我们一不好贸然做什么,毕竟现在这情况,皇上又没遗诏说他死了位子留给皇后,那长公主也是名正言顺,也是正统,对不对。” 凤辞华双目灼然望着南离王,道:“但皇上若留有血脉,按大荒惯例,这孩子才该是太子,才是下一任皇上,南离王该支持的不就是这孩子么。南离兵马雄壮,即使中央也十分忌惮,若殿下能发出声明,称太子已置于南离保护之下,不就等于告知那些宵小辈,即使阴谋害了皇上也占不到便宜,不如尽早交出权柄……交出皇上。” 南离王忍不住道:“皇后,太子的问题暂放其次,您如何得知皇上其实没死?难道内廷另有秘闻?” 凤辞华被如此一问,默然片刻。他的眼光略有些游移,好久方道:“本藩自然有些消息来路,所以能如此确信。不过离京城太过遥远,要说更确凿的证据,却也难办。” 南离王叹气道:“唉……皇后的话虽然听来有理,但平白无故小王如何能做保证?单皇后一面之辞,搞不好反变成本王与朝廷作对,如何使得?皇后难得来南离一趟,小王自当好生招待,南离好山水,倒是颇有值得赏玩之处,至于这声明嘛……” 凤辞华垂下眼,片刻又抬起,望着南离王道:“王爷殿下若怕承担责任,不知是否可以出借一些兵马呢?一切责任名义与王爷无关,全由本藩担负就是。” 南离王看着他,左右顾盼,为难道:“这个……” “哎呀王爷,你这样犹犹豫豫言顾左右及其他,也未免太叫人小看了去,既然皇后都亲自来求了,就给他些又如何?”正当凤辞华盯着南离王,而南离王故装出扭捏犹豫之态的时候,一个人斜刺里从屏风后走出来,大大咧咧向南离王道。 凤辞华向这人看去,见他穿着平常的青衣,看不出官品,貌似平民。然这人对南离王的态度又十分不恭敬,一边说话,一边甚至还拍上了肩。他转过头来,凤辞华与他目光相触,看见那人对自己笑了一笑。 那人眉目与南离王有几分相似,自然也是英俊的。南离王咳了一声,解释道:“皇后,失礼了,这位是小王的亲戚,所以平时随便惯了,不大讲礼节,但人还是能干的,相当于小王的谋士。” 那人向皇后拱一拱手,当作招呼,又向南离王道:“若皇后说的是真,这事也不是没有可图。不过我们如何知道未出生的太子在何处?万一皇上没了,又没有太子,不是害了王爷么!” 凤辞华凤目略微一挑,眸中光芒流转。他向那谋士道:“比起皇上生死,太子的下落,本藩更有把握。若王爷不信,可以派知信之人随本藩亲眼查看秦妃之后,再决定是否声明。” 南离王又咳了一声:“……之乔,你说这个……” 那谋士眼光转了转,向王爷一躬道:“为王爷考虑,王爷不如就借个万把兵马,而在下立刻去为王爷亲身去查看一番,再做打算。” 南离王脸一黑,翻出一个手掌:“五千!” 谋士掰下他两根指头:“八千!一砍就是一半未免也砍太狠了吧。” 南离王哼了一声,翻了白眼,屈起一根指头:“七千骑兵……不准要了,赶紧收拾东西跟皇后去……查探。再慢点,皇上就有命,也憋死完了。” 凤辞华心想,外界常说南离王如何聪睿清发,因此他报寄希望,如今看来传言也并非全确。好在谈判中途跑出这谋士,才有转机。消息本就走得慢,自驾崩传出到如今过了近一月,如今需赶紧与那人处理完秦妃与太子事,再经不起消耗。 他望向台上,看见谋士扬起嘴角对南离王轻哧一声,转过来,向凤辞华拱手,又欠了一欠身,道:“在下谢之乔,皇后殿下,请。” ------ 不好意思,H君还是没预定地冒头,我继续努力。 13 南离王不情不愿,终究许了。凤辞华心中焦急,恨不得当即就走,面上却不能显露。 谢之乔是极善察言观色之人,只道:“兵马粮草还需时日准备,至于查看太子虚实么,王爷委托给在下负责,所以待在下回家小收拾行李,立马就能上路,以免耽误解救圣上的时机。” 凤辞华多看了这人一两眼,点点头,于是提点他道:“王爷是否需要派太医随行以查验虚实?” 谢之乔一听,笑了笑:“不必不必,谋士之事么,奇门八卦,旁门杂学都会一点,各样杂事在下一个人就够,何须浪费人手。”又道:“事事亲力亲为,皇后难道不辛苦?这协调兵马之事不妨就交给手下去办。王爷虽然小气了点,但答应过的事,总不会悔,皇后只须放心同在下去西国便是。” 凤辞华神色不动,却听出这人想把自己同下属隔开,心中起了些疑心的波澜。他并未直接回绝,却微笑向谢之乔道:“多谢先生好意,本藩就在行馆等候先生,时机一到便可起程。” 凤辞华长随身边的心腹多是从西凤带来的丫头仆佣,服侍他饮食起居还行,游说南离王这等大事却不能指望,他没有培植此类人手,便只得事必躬亲。不过此次陪同他来到南离的十几名护卫,却是由荒帝派遣送他回国的千人军队中而出。这支队伍的长官为羽林军羽骑校尉赵轻尘,因护送皇后被升封将军荣衔。羽林军中多贵族子弟出身,从来是皇帝嫡系,这支军队行到边境突然听说荒帝驾崩,军心有些移动,于是按兵在地观望局势。赵轻尘对皇后多有好感,因为他内敛谦和,素无不正谣言,所以将军中事事事请示,此次亦派副官与得力属下保护凤辞华来南离。 凤辞华与副官言治等人等待未久,谢之乔便赶来与他们汇合。他一人一骑,只带一个包袱,随从一员也无,煞是潇洒。看到随从士兵,他爽朗微笑一下,便直奔凤辞华而去。 凤辞华身为皇后,言治等小小军官看到谢之乔居然与皇后并骑而走,大为震惊,却又不敢说什么,毕竟正有要借重这人的地方。 凤辞华却不至于将此事放在心上。他见谢之乔形迹洒脱,大方诚挚,反对之前怀疑他居心不轨的一瞬心念,觉得有些抱歉。 正这时,身后却有人追来。 来人乃是祈若言,他赶上凤辞华,原来专为道歉:“下官今晨刚回衙中,才知皇后几次召访不果,下官实在是莫大失职……” 凤辞华道:“无妨。”事情已办得差不多,究竟是不能见还是避而不见,也无必要追究。 祈若言抬眉瞧了一眼凤辞华,略有些困窘地道:“皇后定是以为下官故意讳避,但,但……但下官果真是有走不脱的难言之隐,绝非故意惫怠,还请皇后原谅。” 凤辞华道:“你无需挂怀,食君王之禄,为皇上办事即可,其他没甚么,放心回去罢。” 祈若言呼了一口气,抬起身,道声望皇后一路大吉便告退,又瞧一眼凤辞华,心想,他这是为陛下奔走?若他晓得找我不见的时候我是在哪里,在做什么,还不一口血喷死。唉,罪过罪过。 谢之乔目送祈若言远去,回头向凤辞华莞尔一笑,道:“皇后雍容大度,心肠实在不错。” 凤辞华亦勉强向他报以笑容,他心中百事纠结,实在无法与谢之乔高谈阔论。 但谢之乔懂得察言观色,更懂得讨人喜欢。有他在,行路轻松捷近,膳食与休憩的地方也打点得好,比来时舒服许多。路途顺利凤辞华便稍有些心情,凤辞华稍有心情他便多聊几句天,说几个笑话,若不然时,他就一声不吭走在一旁,绝不自找没趣。 从南离出境,要越过一百里的铁牢山,有劫财劫色的土匪恶霸据山作乱。凤辞华与随从来时小心避过,没想到回途中却正好撞见。 为首一个黑脸铜铃目的悍匪,带领大小当家喽啰众往路前一横,九环金背大砍刀照肩上一扛:“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悍匪色情兮兮的目光巡视一圈,停在凤辞华肩上,金刀一指:“就这个了!中间这美人和银子给我留下,放你们一条生路!!!” “大胆!”副官言治佩刀出鞘,青筋怒起。皇后殿下怎容这些土匪玷污!十几名随从遂纵马杀将上去。 “喂喂!”谢之乔在他们身后手搭凉棚喊:“强龙勿撞地头蛇啊,壮士们!唉唉,怎跑得这么快,你们好运……” 没想到羽林军官虽勇,那些匪子却也不是乌合之众,乃至胜过一般武林高手。几十个回合之后,言治便觉察判断大误,己方不仅无法轻取胜,反可能害了皇后殿下。 眼见已有两名羽林军官负伤喷血,言治也左支右拙。在后方远观的凤辞华双目微凛,轻勒马缰。 “欸欸,皇后殿下您该不是想亲自上吧!我们这铁牢山中的土匪与中原不同,绝非易与之辈,皇后金枝贵体,万勿冲动,免得误了大事!”谢之乔一看凤辞华马蹄点地,立刻出言阻止。 正在这时,两方人马交战间微有空隙,言治大喊道:“属下们尽力断后,请主人快些通过,来日在下方城镇会合!” 一听此言,谢之乔立刻执鞭猛拍凤辞华的坐骑,劲喝一声:“走!”不管三七二十一,逼得凤辞华勒转辔头,随着他夺路飞奔而逃。 往前便不是路了,谢之乔挥刀斩开荆棘小树,凤辞华心中郁结万分,盲目随着他策马前奔,也搞不清到底到了何处。 他们奔出数里地,方气喘吁吁地在一处山坳中停下,山坳中有一方平湖,周围有一两处棚屋,似乎是不会有土匪侵扰的平静场所。 谢之乔呼出一口气,道:“好险。” 凤辞华勒起马缰,皱眉问他:“这是哪里?” 谢之乔左右看了看:“……到这湖尽头处便有人烟,是个县城,尚在南离省辖境内,我拿着王爷的令牌,应该好办事。” 凤辞华蹙起眉,也不看他,凉声道:“那事不宜迟,我们尽快赶到县城,请县官派人手进山捉拿悍匪,接应我的属下。” 谢之乔呃了一声,说:“那好。” 赶路兼逃命,二人皆身心疲累,谢之乔说蛮荒边地驿馆设施不好,恐委屈了皇后,遂请他住去县城内最好一家旅馆的上房,然后对凤辞华说他去处理捉拿土匪一事。 及至夜深,凤辞华的门才又被敲响。谢之乔推门进来,凤辞华立即站起,劈头既问:“事情怎样了?” 谢之乔苦笑道:“……找到人了,还好没死,却受了重伤,此刻人估计快运到县衙安置了。我恐皇后担忧,故先行赶回来。” 凤辞华微讶,道:“……你竟然自己去了。”那时谢之乔逃命飞快,他虽知大节需如此,但心中不免有些鄙夷。 谢之乔扶着门框,微微笑道:“那时……是以皇后安危为先,自然逃命最大。” 凤辞华没想到心中腹诽被人看穿,不由微赧,免不住岔开话题道:“多谢……本藩挂心下属,可否前去县衙看望一二?” “呃?”谢之乔迟钝了片刻,支着门框的手拿开,道:“好罢。” 凤辞华这才发现他手里马鞭都还未放下,一身全是风尘,想到这人为了不让自己焦虑等待,带官兵剿匪后又马不停蹄奔回来,兴许连口水也没喝过,不由有些愧疚,于是道:“走前先坐下喝口茶吧。”然后去桌边取茶壶。 谢之乔懒洋洋倚上门框,推辞笑道:“怎敢劳动皇后……”但也并未坚拒。 而后他放下马鞭,过来捧了茶,又向皇后道:“人应该是无甚问题的,我亲自带人去救出,嘱咐过官兵,那边也有医师照应……” 凤辞华听他如此说,也就顺水推舟道:“既然如此,阁下也劳累了一天,不如先去休息,明日再查看也是一样。” 谢之乔便去了隔壁房间睡觉,凤辞华躺在床上,脑中经过白天一幕幕。回想到谢之乔一脸疲惫地推门进来,自己立刻问他事情如何,他答,恐皇后担忧,故自己先赶回来。想到这句,不知为甚么,心中突然咯噔一下。自己担忧什么?自然是属下性命而已。 不过若事先知道他会居然亲身入匪穴,应该也会顺担忧之罢。 凤辞华侧了侧身,闭上眼。没想到一闭上双目,眼前又是谢之乔倚住门框朝他微笑的样子。他心中猛然狂跳。睁开眼,他急促喘息,抓紧衾被,一手心的汗。 他睁眼盯着床顶,心中对自己说,你在此处耽搁的这一两日,也许就已经害死黼香。不知过了多久,他方想着明日后日再后日一一要办的事,浅浅睡去。 口味重,避雷针准备注意 14-1 人浅眠时容易做梦。凤辞华睡着睡着,突然梦见荒帝。似是过去相处的情形,却又不是。荒帝一见他,便质问:“你竟然下药害我!”他明知是梦,于是不慌不乱回答:“是又如何,你也早该治治了。”荒帝抓紧他的衣襟,恨恨地道:“朕对你这样好,你竟然要朕的命……”凤辞华心中一揪,有些要滴血的样子。但却镇静对他说:“我本也没做过害你性命的事。” 荒帝道:“哼,你说得出!下那种缺德的药,却是想我好么?勾结长公主谋逆,你做了多少事?只差当面捅我一刀。”凤辞华后颈间至背心水津津地,凉得透彻,却仍强言道:“也只是顺便而已。” 荒帝冷笑了一声,说:“顺便的时候,你就不想会害死朕?”凤辞华又漠然不语。荒帝又问:“梓童,你就这样恨朕,恨到不得不要朕死的地步?” 凤辞华道:“我有什么必要恨你?我们各取所需。叔父婶母于我恩情非少,何况你实在很坏。”荒帝道:“好一个各取所需,你晓得我就算死了,也一样把你拖进棺材里去的!”他说死字的时候,混身阴森森透出冷气。 凤辞华眼前恍然花出一片白芒,禁不住反臂抓住他的手腕,问:“你已死了么?”胸口蓦地剧痛,断裂一般。荒帝只是冷笑,不点头,也不否认,而是道:“各取所需吗?就让朕自取所需罢!”说着,手就往他衣襟里掏进来,冰冰凉凉的,一路顺着胸口往下。凤辞华的心全冷了,握着荒帝手腕的手抖了抖,顺着他的臂向上,扶住他的肩膀。周身所触仍是一片阴湿冰凉,越发衬得他自己的手心滚热似火。荒帝仍然粗鲁地一路抚摸他的身体,他张开手臂,想去抱他,不知不觉眼角泛出泪来:“难道我竟不能再见你一面?……我还以为会有下回。早知如此,当初我便不该走,可是明明是我害你,又如何能说该走不该走的话。黼香,下世……”他想抱那人,却失手抱了个空。对方根本不理会他难得吐露的愧疚,只是径直开启他的双腿,照旧要做那种事。 他同自己,从来只是做那种事。但这一回,凤辞华却不止乖顺,更是主动地,分开双腿迎接他。他明知是做梦,但那些事若能在梦里偿清,就好了。 背心透出的湿汗浸了重重枕巾,凤辞华辗转扭动着身躯迎合他身体里的人,偶然想吞进去几声吟哦,却又轻声放开来些,不知是否能令他满意些微。 然而不多时,两股间的充胀感却变得怪异。凤辞华在睡梦里不安地扭动脖子,想要醒来,但最终令他醒过来的,却是一阵腹痛如绞。 凤辞华睁开眼,漆黑的空气中什么也没有,只听得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声。颈下的床衾已被汗水揉得狼籍,然而,小腹以下却传来一阵剧痛,筋挛似的痛。他定了定神,又是一阵自脐下传入腹中的抽痛传来,两股间微有凉意,疼得发抖。 他猛然呆住。 “啊——”他猛省,然后抬手紧紧按住自己的嘴,那一波波抽筋一般的绞痛却让他禁不住手足震颤地在榻上翻滚。不,不! 他的体内有一只魔物,揉碾他,折磨他,这样让人羞愧的痛苦,仿佛地狱一般的恐怖,这是老天在惩罚他的错么? “皇后,皇后!”突然有呼声将他从潮水一般的疼痛中唤得清醒,他侧过头,身体被一个怀抱圈住,然后反应迟钝地僵了一僵。“谁?——你?” 谢之乔关切地问:“皇后殿下,你怎么了?我在隔壁都能听到你在喊不舒服。”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要撩开他的被衾。 “不!”凤辞华慌乱地用双手死死掩住被子,这样的事,怎能让人看?他口齿不清地道:“腹痛——肚子疼而已,不,不打紧——”骤然又是一阵强击般的抽痛直梗进心中,浑身打了个冷战,差不多翻进谢之乔怀中。他双目失神地大张开口抽气,口角僵硬,流出涎液,喃喃道:“……不,是有个怪物,在我肚里打洞……” 谢之乔伸手进被,探了探他紧紧按住的,一波波绞痛的发硬的腹部,道:“不是怪物,好像是条蛇。” --- 阿香,你实在很坏 ,你你你。。。我都不想说什么了。。。 很抱歉地跟大家说~ 这次的重口比起香艳~可能搞笑和……猎奇的成分还比较多一点……可怜的儿媳(鼠窜 ) 14-2 谢之乔面上镇定,其实摸到时也不禁倒抽一口凉气。他睡得正好,突听到隔壁凤辞华一声惊呼,连忙抓了衣服便冲进来,看到眼前一幕情形:凤辞华痛得抱着被子满床打滚,是从未见过的失态。他愣了一瞬,隐约觉得不对,不知为何下意识就想翻开他双腿查看。到后来触到绞结僵硬的腹部,怀疑便坐实:淫蛇蛊!那不听话的淫蛇蛊…… 蛇皿被他塞在布包中带上,不知那蛇怎地就翻出来去爬凤辞华的床。谢之乔在肚里嘿嘿干笑两声,道:这一长条左右十数间屋子,它也精乖,就偏知道这钻这间!唉,不愧是老子喂出来的蛊。 只是这蛇钻得真不是地方。 谢之乔强把手探入凤辞华腿间,知道他痛得发昏,只柔声细语道:“皇后,皇后,让我帮你把蛇捉出来。” 凤辞华就算要抵抗,又能奈他何?何况谢之乔不住好言道:“你只把我当个大夫,眼一闭就过去了,长痛不如短痛。蛇钻入肚肠,要死人的,再不快些,连我也救不了了。” 凤辞华面色惨淡而又迷茫,跟着痛苦袭来有一波波的抽搐。谢之乔不甚费力就将手伸入他裤腰,岔开他两腿,手指去探某处,居然没遇到太多预料中的抵抗。 可是连手指伸进去几分试探后,也全摸不到蛇尾,谢之乔这才觉得棘手。见凤辞华脸色灰败,简直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一般,他心中也忧急不已。苦思半天,心道,难道要拿我的精 液把这淫蛇勾出来么?死淫蛇,老子喂你是让你勾人,可不是要你自个去淫人,肏!但又一想,此刻蛇已钻入肠中,若闻到腥气在肚里回头,只怕要钻得胃穿肠破,不妥不妥。 还有一法,便是把淫蛇爱吃之物方给凤辞华口中灌一点,吸引它一直爬进胃里,再呕吐出来。可是这蛇才钻进肠里就把人折腾成这般,让它在肚里钻一圈,命都没了。 只剩最后一个方法,便是他伸拳进去,管它爬了多深,揪住尾巴拖出来——想到这,他自己都不由冷汗,不,难度太大,想一想便觉得很难成功。 但事已至此,别无他法。他靠近凤辞华耳边,柔声说:“请皇后忍一忍,蛇钻得太深,在下不用钳子将之夹出来,恐怕是不行。” 这不过是哄哄浑浑噩噩的凤辞华罢了,他这人虽别扭,但只要说得有理,决不抵死反抗。我是大夫,为你治病,扭捏什么?蒙一层遮羞布,彼此好过,省了时间推拒拉扯。 钳子当然没那么好用,谢之乔上下摸了摸,找出一盒润滑的凝脂,涂满手指,揉进去。穴 口因为淫蛇的刺激,已经开了少许,三指不甚费力地没入,谢之乔眉尖一挑——触到了尖硬的蛇尾。刚想再探,却见凤辞华压抑着极大的痛苦一般,呻吟了一声,上身紧弓起,面色扭曲。他便知道那蛇又作乱了,心里一颤,不敢再动。 谢之乔僵了片刻,又慢慢抽出手指,犹豫一瞬,心道,把你个死淫蛇揪出来不砍成十万段我不姓……谢。 捋起袖管,将手抹满滑脂,气沉丹田,神凝眉间——铤而走险,一举深入!凤辞华毫无防备,惨叫一声,天崩地陷,片片碎裂。待到神智稍复,依稀瞥见面前一个人影,道:“哈哈,这条淫蛇,待我去宰了它。” 凤辞华躺平在床上,疼痛与惊惧慢慢退去,羞惭和凄惨却浮上来。自己遭遇这样羞耻的事……并让这样一个外人看见了。 又隔了一会,□□撕裂的痛楚才由麻木变得鲜明。他却一声不吭,因为这种痛与蛇在肠中翻搅的痛比,实在算不了什么,与他在疼痛与绝望中的丧失的尊严相比,更算不了什么。 谢之乔一会就跑回来,手中捧着水盆,拿着布巾,还有药物。谢之乔面色轻松,甚至可以说是微带快慰地道:“皇后,我替你上药。” 凤辞华勉强扯了扯嘴角,显得自己也不在意:“不,不用了。太过麻烦,我自己来就好。”他咬了咬牙,以手臂支起身体。突然他抬起头,望向谢之乔:“谢兄,你怎会随身携有这些东西?” 谢之乔微一愣神,然后目光转了转,望向别处,似有些不好意思:“这个,那个……实不瞒皇后说,小弟确实有些……龙阳之好,是以会随身带这些事物。” 两人目光一碰,适才彼此伪装的淡定撞得七零八落,淡淡的尴尬升上来。 凤辞华默然不语,谢之乔慌忙又道:“但皇后放心,在下虽不是君子,但对皇后绝对没有轻慢之意……皇后想一想,方才我可乘人之危做过什么流氓事没有?” 凤辞华敛下目光,回想起他言行情状。这人不是君子……但是,却是好人。 谢之乔在床边跪下来,凤辞华想待人要以诚心信任,自己若扭捏抗拒,反污了别人的坦诚,遂让他帮忙。 谢之乔动作时,他目光扫到他肘臂上一大片狰狞的伤疤,不由诧异道:“这是?” 谢之乔一看,不以为意地笑道:“哦,这,是幼时被开水烫的,也许可算做胎记。” 谢之乔帮他上完药,又道:“皇后,这边被榻已污七八糟的,叫人来换也麻烦,皇后不如换去在下那边屋子睡,如何?” 凤辞华一愣,道:“不,不用……”言谈间却已被谢之乔卷着被子抱起来,他再想反应,也是无可奈何。 谢之乔将他挪了个地方,又得寸进尺地道:“皇后被毒蛇侵害,想必睡不安稳,所以我想守在皇后身边,免得再发生这种事。我这人体质特殊,毒虫退避,睡在皇后旁边,皇后一定很安全。” 凤辞华立马道:“不,这不行。” 谢之乔却已爽快地说:“我睡地下。”然后他扛了一张门板,往床下一摆,又去橱中抽了一床被子,随意裹了裹,就在凤辞华旁边躺下。 凤辞华心中微微涌起一些莫名情绪——他又一次差点错怪他。他不知如何用言语形容这种情绪,只觉得心情似乎少许舒畅了些,却又仿佛盘起更深的纠结。 15-1 第二日早晨,谢之乔为凤辞华张罗洗漱,并准备些小米稀粥,又问他:“要不要去县衙看望你的属下?” 凤辞华本欲前去,但行动十分不便,又怕麻烦他人,面上便有些不置可否。谢之乔便道:“无妨,我吩咐人去备轿。”又道:“只是他们中伤得最轻的也缺胳膊少腿,皇后的行程可能耽误不起。” 谢之乔少顷返回来,端了一张小蹬放在地下,凤辞华诧异,他背过身指道:“皇后踩着这个爬上来,我将皇后背到楼下轿里去。” “这如何使得!”凤辞华连忙推辞,谢之乔扭过头来笑:“那皇后是想叫在下抱着去?这却使得。” 凤辞华猛然有些发窘,口中推拒道:“不行,这样岂不如妇人一般……” 谢之乔顺势开玩笑道:“好,若路人有问,我便说这是内子!”凤辞华见他爽朗大方,反而自己羞愧,只好一脚踏上踩凳,双手搭上他肩膀。其实早上也觉察得那里稍一动作便剧痛万分,超出以往床笫间不留意弄出的伤口,正在忧虑,没想到谢之乔处处为他考虑。 到县衙,那些名羽林军将士果真伤的十分惨重,所幸保住条命,至于凤辞华的不良于行,谢之乔率先解释是因为不小心摔到腿骨,所以行住都要靠自己帮忙。 随行护卫变了累赘,便只有谢之乔独自陪凤辞华上西凤了,凤辞华仍不免歉疚:“我也给你添了许多麻烦……”谢之乔截住他的话,笑道:“并且还要添更多。”被他打趣过后,凤辞华反而觉得轻松,再被他背时也不再推三阻四。 二人雇了长途马车又回转去拿少许行李干粮,谢之乔对旅馆老板说了声房钱由县衙结清,便同凤辞华上车而去。 又走一天便过了边境,来到西国领地。此时谢之乔便说下车去住店休息,也有体贴凤辞华的意思。二人住了一夜,要去结账时,谢之乔突然一拍脑袋:“啊!” 凤辞华问道:“怎么了?” 谢之乔面露窘色:“啊,那个……这才想起我平时四处揩油总是拿着王爷令牌,因此甚少带现银,可如今出了国境……哎,而且那车夫的帐也未结,真是,我这是什么脑子。” 凤辞华诧异了片刻,方想起自己同样从不理这类事,身上怎会有银子? 二人十分尴尬地对视半天,还是谢之乔先开口:“不如这样……在下乃是一身布衣,不过皇后身上可有什么不值一提的小东西?若能去当铺押几两银子救急,日后再赎转来……” 可是凤辞华毕竟不是女子,更因为有为亡父戴孝之意,全身上下无一贵重首饰,连发簪也是木制。 谢之乔瞪着他看了半天,他终于伸手入怀,掏出一个粉色的晶坠,有些为难地道:“似乎只有这个,但这是十分重要之物……” 谢之乔眼底绽出一丝笑意,立即伸手接过。“我办事,皇后莫担心!”然后转身便走。 “之乔!”凤辞华喊住他,又嘱咐道:“记住当铺的地方,然后……” “晓得,全交给我,往后回程时我赎回来亲手交给皇后!”谢之乔笑眯眯地道。 15-2 凤辞华对谢之乔印象不坏。在马车中一同颠簸一天,地方虽然逼仄,但谢之乔绝不令人讨厌。一天下来处得熟了,凤辞华也渐渐对他以姓名相称。偶尔他会疑心这人是否太过殷勤,但谢之乔并无害他的动机,况且从以前起匍匐在他脚下示忠的人从便未少过。 但谢之乔又与这些人都不同。是哪里不同,他其实也说不大上来,但譬如此时他一走开,他心底便有些不安定。 好在谢之乔不久就回来,笑说事情都办定了。凤辞华稍迟疑了会,向他开口道:“以免往后再麻烦你一次,可否把当票……” “耶?”谢之乔像是惊讶:“皇后竟也会细致到这些小事上头?不用了不用了,皇后操心营救皇帝陛下就好,在下办事必然万无一失的!” 被他一说凤辞华微有些不好意思,竟像是自己小气似的,只好略过去,另找话题:“……你会说西凤语么?这边国境交界处还好些,再过去的话大荒官话是不通的。” 谢之乔愣了一愣,道:“啊,这倒是不会。那在下岂不等于聋子哑子,啧啧,麻烦了。” 凤辞华微笑道:“无妨,我可以教你几句,比方打招呼,算数这一类。” 二人继续乘坐马车赶路,而这日不巧,三伏还差个把月,但天突然热得蒸笼也似。凤辞华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向谢之乔讲解西国方言,不时还需拿帕子拂去额上汗珠,而看见谢之乔居然面容清爽宜人毫无狼狈之迹,他难免想起“冰肌美人自清凉无汗”一句话,又觉得有些好笑,因为这话形容谢之乔似乎不妥。正不觉微笑间,他却瞧见谢之乔似乎有些焦躁地一时去拉窗帘,一时又推门说要帮车夫看路。 他于是问:“你热?” 谢之乔好像低低地咒骂了一声,然后一够车夫的肩,叫他停了车,背着凤辞华跳下车,说想去解个手。凤辞华便收了扇子欠身向前说:“正好,我也想去。” 谢之乔顿了一顿,方回过头来道:“……那好,我背你。” 凤辞华摇摇扇柄,道:“天这样热,弄得汗流浃背,不想太麻烦你,你先去罢,我慢慢来就好。” 谢之乔这回也不跟他客套,含糊点头道:“我去去便来……” 待到凤辞华回返并叫人送了两罐冰镇绿豆茶上车时,谢之乔仍不见踪影。又过了些时候他才回来,凤辞华关切问道:“方才没迷路罢,怎去了这么久?” 谢之乔摇摇头爬上车,一层薄衫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凤辞华道:“难道去冲凉了?还是须把水拭干才好,不然行路吹了风也许生病。” 谢之乔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却没动。 天热得连马都慢吞吞地停下来喘气,开了车窗也无一丝风,谢之乔身上的水却不一会便蒸干了。凤辞华倒冰镇茶汤给他,他又不肯喝。 不肯喝茶,甚至也不肯动一动,话自然也不说了,只绷着脸郁郁寡欢地坐在车厢一角,这令凤辞华有些担忧。 又过了不知多久,谢之乔扶着车壁站起来,说:“我要出去……” 凤辞华刚想说什么,看见他身子摇晃了一下,朝这边倒下来。 其实就是中暑罢了。凤辞华让谢之乔平卧在自己膝上,给他灌下几口藿香水,运了一些内力,将冰凉掌心放在他额心。 手心磨娑着他面颊,突然觉得有一丝不同寻常处。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鬼使神差一般,手指顺着他的眉骨摸下去,又到耳际绒发边,再顺之滑到下颌的线条。触手滑腻,骨肉匀停。 凤辞华猛一省神,才发觉自己竟对着一个男人的脸抚摸了半天。 谢之乔偶然晕了片刻,也已醒了,他继续镇定闭着眼,心道:切,好在谢横波这玩意粘得紧,老子自己撕老半天都撕不下来…… 然后他睁开眼,眼神虚弱又迷离,正好对着凤辞华的眼睛。 ls,be是不美的。。。 16. 二人目光相碰,凤辞华怔了一怔。 他突然想起荒帝。 夫妻做了一场,他们以往似乎也并没有过这样亲昵的相处。总是他要挟,他躲闪,不情不愿。 或者躲闪二字还谈不上,因为床事便是他份内事,是他职责所在。 平常对答时他也总是低头回话,甚少直视荒帝的眼神。但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个外人的看睐,应是与荒帝相似的,否则他不会才一瞥就想起来。 他想他会想起他,是因为他为自己所害,他希望他不过是遭了软禁,不过情状最坏则是已然死于非命。 如若他已死了,他能领一份生人陪葬的圣旨么? 想到此处,不由自主,他双眼一闭,泪珠从眼角滑落下来。 谢之乔虚弱的眼神往凤辞华脸上飘了飘,微咳嗽了一声,想唤起他的注意。他正打算抓住柔弱的机会,撒个娇揩个油,将感情更进一步推向□□之类,没想到却被两滴热水溅在面上,当即吓傻。 “皇,皇后……你,那哭,哭怎么哭了……”舌头打结,话都说不直了。 凤辞华滞着的目光转了一转,道:“没什么,只是一看到你,想起陛下……” 谢之乔眼一翻,差点又厥过去。他定了定神,方说道:“呃…呵呵,同陛下像……在下何德何能……” 凤辞华道:“不是,是想消息传达不灵,我们在这里赶路,怕陛下早已遭害。” 谢之乔干笑两声,道:“呵呵,原来皇后为陛下伤心,真是……” 他还想搜刮几句奉承话,却看到凤辞华垂了眼,淡淡地道:“……倒未必,只是陛下死了,我少不得亦要被拉了陪葬。” 谢之乔呆住。过了好半天,他才捏着拳头,愤然地道:“原来皇后是为这难过。……真是岂有此理!皇后还如此年轻,哪有拿活人陪葬的道理?” 此后路途,谢之乔闷闷窝在车角,晕一回,好一回,跑下车去吐一回,凤辞华关心问他几句,他应付得勉勉强强,二人就都不大说话。 赶路到晚上,落脚的县城还算繁华,凤辞华道若顺利明天就能到达接应地点,让谢之乔好好休息。谢之乔一进住店,就催人烧水,而后大张旗鼓开去洗澡,也没像前些日子那样,事事先紧着凤辞华,只要他一动眉毛就鞍前马后地跑。 凤辞华只当他是生病不快,微微有些在意,却也没想其他。 上紧门栓,谢之乔方呼了一口气,从行李中取出一个小瓶,除去衣衫,将瓶中液体涂抹在身体多处皮肤上。 不一会他便从身上撕下许多片伤疤与纹身一类的伪装。这才是他原本的身体,保养得极好,甚至可以说是闪闪发光,别说烧伤的疤痕,就连一丝划伤的印迹也定会经过小心调理除去。 然后他又取出另一个精致的小瓶,将液体揉在掌心,沿着脸部轮廓抹了一圈,再撕下一张人皮面具来。 这一切做完之后,他才总算轻松一些,不过还是低声咒骂了一句,因为额头上一排痱子实在痛得要命。 伸脚迈入热腾腾冒着蒸汽的水桶,他嘶了一口气,退出去,喝了几大口茶,复又泡进去。 能随心所欲出汗的感觉真好。 微眯上眼,荒帝一遍一遍在脑中盘算该如何责罚凤辞华。白日听了他的话,他才第一次觉得,叫他陪葬都未免太轻了。 因为他心里不爱他,就根本不会像他这样痛。 仅剩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凤辞华爱上谢之乔,深爱不能自拔,然后在最伤人的时候,狠狠一脚踹掉他。哈哈。 凤辞华眼光又利,人又不傻,若要达到目的,他必须从现在起更小心,不露出一点破绽,一丝开玩笑的心思都不能有。如白天那样因为生气而不搭理他的错误,再不能犯第二次。 否则他迄今为止受的罪,就全部白受了。 脚步声由远至近,有人敲门。荒帝警觉地变了嗓音:“谁?” “是我。因为你今日中暑,洗澡时又可能太热,所以敲门看你有没有事。”是凤辞华的声音。 荒帝用谢之乔的嗓音高声道:“没事,我好得很!” “嗯,没事我便走开了。” 荒帝一动不动地靠着水桶,听凤辞华慢慢行远。 他对一个认识三日的男人就这么上心,对定了十多年亲的自己却从来不舍得多给一份情意。热气蒸得人又闷又软,五感皆钝,只有心上好似被敲进一柄木桩,痛得不能动。 头晕脑涨地在水里浸了一刻多钟,荒帝突然听到隔了几间回廊外的远处传来喧杂之声,还有人大呼小叫。凭借直觉,他想定是出事了,但那些人呼喊的方言他一句也听不懂。声音由远及近,外面显得一团糟乱,荒帝从水中站起来,迈出一条腿,正在这时有人急急跑过来,猛拍他的房门:“之乔,隔壁纸烛店走火了,烧到旅店,你快出来,别闷在里面。” 荒帝呼吸一滞,惊了一惊,跳出来抹干脸就往面具上涂药水。 “之乔!”门外凤辞华声音略高了些,继续敲门。荒帝手忙脚乱,拿起这个落下那个,回头看镜子又水汽蒙蒙看不清,只好胡乱凭感觉将面具往脸上粘,根本分不出心对应其他。 凤辞华听不到回音,心下焦急,担心谢之乔晕在房里,而西边红光烈烈,火势愈大,他又敲了两下,叫了一声,谢之乔还是没半点反应。他心一横,聚力于腕,击向门栓。 木门应声大开,一股穿堂风扑面而来,凤辞华眼前一黑,看见挂在隔断上的大幅帘幕向自己笼罩下来,他抽身急避,来人速度却快如电掣,隔着帘幕点了他周身数处大穴。 凤辞华从小习武,身手不逊大内高手,竟然几招间被制住,毫无还手之力。他屏息静气,一言不发,想看这暗算者到底是何方人物。没想到他被扶着双肩往后转了个身,帘幕便被扯下,眼前一亮,再听见谢之乔在身后道:“皇后得罪了,这破布帘子,咳,咳,几个月没洗了,怎么灰成这样。” 凤辞华皱眉道:“你……” 谢之乔急忙道:“皇后,我洗澡时光着身子,所以不愿让别人瞧见。” 凤辞华迟疑了一瞬,道:“……都是男人,也不用这样介意。替我把穴道解开,我背着不看你就好。”后面谢之乔悉悉索索,像是在捡衣服穿。 “……好,就来。”谢之乔应得很快。 凤辞华心内觉得有些不妥,暗暗运气冲穴,但刚一提气,就觉察到谢之乔已站起来靠近他。 没想却是被两条手臂从后面圈住。凤辞华心头滞了一滞,拧眉道:“大胆,放肆!” “……都是男人,皇后难道不想晓得我为何介意?”谢之乔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和软,但温和中又带一点性感的挑逗,性感中又含有一分自怜的凄楚。 凤辞华愣了愣,感觉不详的气味爬遍周身。谢之乔温热的气息似乎吐在他脖颈边,宣告二人自此为止谨慎和睦的相处完全。凤辞华一动不能动,声音僵硬地应付他:“……为何?” “……这么快,皇后不会已经忘了在下说过的……在下有断袖之癖,所以不好意思在这种时候让男人看见……尤其是自己喜欢的男人。” 凤辞华脑子呼啦飞进一窝苍蝇,嗡嗡地响,不知如何作答,闭了闭眼,想起自己不止被这男人看过,而且看得最后一丝脸面也丢尽,那时他可口口声声说无所谓,这又算什么? 谢之乔继续道:“对不住,我马上帮皇后解开穴道,虽然适才紧张之下下手太重,舒经活络可能还需一点时间,但皇后恢复行动后,在下立马就会自动离开,再不会碍皇后的眼。” 凤辞华脑子又是一麻:“怎么?” 谢之乔像是叹了一口气,慢悠悠道:“……不错,我骗了皇后。那天取蛇我心惊胆战,一心只想救人,于是骗皇后不用在意,往后也装作云淡风清,其实在我心里,哪有一刻曾不在意过。自从第一眼看到皇后,我就已心生爱慕,只是碍于身份所别,只想能一旁默默守护便好。哪想到……那次情非得已,唐突皇后,哪想自此之后,却绮思难断。本欲隐瞒一生,没想到突遭今日事故,真相难瞒,我,哪里还有脸面……我哪里还有脸面在皇后面前行走。” 谢之乔一边吐露着,一边顺着凤辞华的足少阴肾经俞府穴一直按摩到步廊穴。凤辞华本要说话,被他手中几下一揉,气得一个字也吐不出,突然谢之乔猛然醒悟似地叫了一声:“啊,有火!差点忘了……”穴道还未解开,他拦腰抱起凤辞华,顺手抓了几样东西,踹开窗笼跃出去。 ------ PS下,之乔按的这几个地方大概在肋骨内侧往下一直顺下去到乳房内侧边缘。。。。。。所以。。揉一揉吧,很舒服的 17-1 脚踏房梁,谢之乔如履平地,他跳过几干房子,抱着凤辞华在一处较平的房檐上停下。回头看一眼走水的纸烛铺,毗邻旅店那一片烧的正旺,他自言自语道:“怎么就这么巧,难不成有人发现我们行踪?” 凤辞华道:“不至于,除非南离有人与西国这边串通,否则哪有这么快。”话一说出,他才发觉自己答得太顺口,不由抿紧了唇,脸微有些红。 谢之乔微笑起来,道:“皇后不那么生气的话,我们就抓紧时间开始解穴好了。” 凤辞华觉得这话怎么听怎么不怀好意,不过回想当初,对这人第一印象便预示了如今事,于是也只能怪自己太过轻信,容易心软。 谢之乔又说一声“得罪”,呼地一声撩起凤辞华阔幅的下裳展开成席,铺垫于地,而后把人平放在上。外裳掀起,露出白色袴襦,凤辞华脸涨红如虾子。同为男子,若放平时凤辞华或许不会如此在意,可现下谢之乔这举动与故意调戏何异?只是他全身穴道被封,移动不能,如案上活鱼任人宰割。 凤辞华面色冷肃,没想到谢之乔却规规矩矩,轻拍慢捏,假装君子——甚至连一句话也不再多说。他默不作声地拍打按摩约莫半个时辰,凤辞华手脚渐渐能动,血脉舒通,于是抬起胳膊道:“好了,住了罢。”谢之乔却仍垂着头,揉捏着他另一臂,小声道:“不好,多捏一会,要彻底疏通经络,免得对身体不好。” 凤辞华愣了半天,无言以对,只好由他摆弄。手臂筋骨被他捏得又麻又软,但也有一两分舒服,尤其是连日奔波劳累后。天高星明,凉风过耳,若不是心中有许多警惕,或许该是惬意场景也说不定。 又过一刻来钟,谢之乔方放手,站起身来道:“皇后,如前所言,在下就此别过。”然后深吸一口气,欠了欠身。 凤辞华撑起身,道:“站住!”他觉得这人实在脆弱得没道理,“你同我来有任务在身,怎能说走就走?” “哦。”谢之乔低眉,应了一声,委委屈屈道:“也是。”他又叹了一口气,在凤辞华面前半跪下来,低头道:“那么在下在任务达成之前陪在皇后身边,非礼勿视,非礼勿言,一句话也不会多说,免得情难自抑,轻慢了皇后,也免得枯磨自己。” 凤辞华无奈道:“也不用这样……” 谢之乔抬起眼,飞快瞟了凤辞华一眼,又敛回目光。凤辞华颜面再肃不起来,还只得反倒安慰他:“我不介意。” 火势还未扑灭,谢之乔望那边看了一眼,在凤辞华身边坐下,盘起一只腿,小声道:“那我们等等罢。” 两人安安静静坐了半天,突然谢之乔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打破沉默,道:“皇后跟圣上,很好罢?” 此情此境说起荒帝,凤辞华心头蓦地一憷,只得含糊道:“未必然。” 谢之乔像是不肯相信,苦笑道:“不好的话,皇后能不辞劳苦四处奔波搭救陛下?” 凤辞华默然一瞬,很快道:“不,这是我职责所在——或者说,窃国之罪,我至亲有份,是以我难辞其咎。” 谢之乔眸子似乎亮了一亮。隔了一会,他似有些欣喜地望向凤辞华,道:“常听说圣上只知沉醉花丛,是个昏君……自然对圣上而言,这也无甚可非议处,但皇后呢?难道不会有些怨怼。” 凤辞华眼光斜斜一扫,谢之乔立即退缩,忙不迭道:“抱,抱歉,我又鲁莽了,我不过是……”他来来回回说了不少失礼言辞,但认错又快,态度又无奈,凤辞华想恨也恨不起来。况且凤辞华既已知道谢之乔对自己是抱着怎样心思,就觉得太冰冷他也不忍心。 镇定了一会,凤辞华还是道:“不,陛下虽然年轻难免有些放纵,可他对手下人亦不苛刻,没什么可怨怼之处,你听到的传言一定错了。” 谢之乔像是有些失望,又道:“怎么不苛刻,他有十个妻子,皇后却只能有一个丈夫,皇后也同样是人,就不觉得不平衡么。” 凤辞华被他连番逼问弄得不知如何招架,又不愿失了皇家体面,只好道:“没这回事,皇上亦赐过不少男宠给本藩……” 居然米贴上,丢脸 17-2 谢之乔脸黑了一黑,旋即眉花眼笑。凤辞华莫名其妙地瞥他一眼,突然谢之乔欺身上前,面上表情喜悦又诚恳:“……原来天下间竟有这种美事!皇后,做了这回任务我便跟着你,你收我做男宠,好不好?” 凤辞华一愣,冷汗掉下来。谢之乔充满期待地盯着他,面上表情却慢慢转为失望。“怎么,连做男宠都不行么,难道我……” 他声音哀楚,模样可怜,凤辞华简直不忍逼视。他回想这男人不吐露一言只身回山中剿匪时,也有十分的稳重和担当,怎地现时变了一人似的?他还是喜欢他之前那样。喜欢?他心弦一绷。 他别开目光,咳了一声,道:“什么男宠不男宠……可能我回去后连命都没有,说这个作甚。” 谢横波的眸色沉了沉,而后又是一亮,得寸进尺地去握凤辞华的手:“这就是说皇后不讨厌我做……男宠……么?” 凤辞华向后一退,也就说:“并非如此。不,我不是厌恶你,只是……不行。” 谢之乔不肯放松:“皇后就宁可回去面对杀身之祸,也不肯接受我做……不做男宠就不做罢,那么……爱人呢?”他跪着爬过来,额头差点抵到凤辞华脸上。 爱人?凤辞华一震,懵懂了片刻,即感到两片温热湿软的东西浅浅贴上自己的唇。轻浅的亲吻,不激烈,不逼迫,反而充满了小心的试探。谢之乔碰了一下,定住,见凤辞华不暴怒不打人,才用了点力亲下。 一开始开始只是唇齿相触,渐渐凤辞华闭了双目。谢之乔抱上他的背心,缓慢地,温柔地将他的神智抽离。情投意合不须假意相拒,有来有往方是同心眷侣。爱人?想到这个词,心脏便轰轰烈烈地狂跳,感情恣肆,思想和全身都布满了激烈的痛楚。却又有一种难以名状的,被酸楚包围的微小的甘甜,在心尖上打转。 谢之乔愈来愈深地吻下去,手也未免不受控制地滑向衣襟里侧。碰到汗巾,才发现裤腰上竟然打了好几个死结,正愁闷何处去解,凤辞华猛地松开口,大喘一口气,扶住他的手腕:“不要。” 凤辞华玉般的面容泛出浅浅的粉色,谢之乔看着他,听他道:“不行,我那里还……”谢之乔没有回应,只一瞬不瞬地,直勾勾盯着凤辞华的脸。脸再往下是脖颈,衣衫中微露半片肌肤,从脸颊到锁骨,随着呼吸一起一伏,那肌肤上正现出逐渐变淡的粉色花瓣。 第二日到林姚县,此县是附近几县最繁华之地,凤辞华问谢之乔银两所剩还有多少。谢之乔道:“还很多,要做什么。”凤辞华不动声色,只道:“快到目的地,要做些准备。”然后拉了谢之乔下车,往市镇中心走了一圈。 谢之乔见他尽往烟红柳绿的铺子去,酸酸地问:“看胭脂做什么?买来能吃么?还是你在这里有相好?” 凤辞华不理他,自向老板问:“京城掬芳斋的香粉有没有?最近,新鲜的?”老板一边在架子上寻找,一边道:“掬芳斋的货可少哩,不好进……公子真好眼光,给夫人带胭脂么?” 凤辞华随意应了一声:“嗯,带给姊妹。” 买回一大堆胭脂香粉墨笔之类,谢之乔又被凤辞华拉着转进小巷,带到一个红漆木大门的客栈。一进门,老板就迎上来,向着凤辞华躬了一躬,低声道:“少爷。” 凤辞华微一点头,道:“东西都还有么?大小姐最近有消息么?”老板一一回答:“有,没有。” 谢之乔就听懂一句“少爷”和“有”,正瞪着眼发愣,凤辞华转过头来对他说:“你在下面喝口茶罢,我上去,过一会才下来。”谢之乔立马三步并作两步跟紧凤辞华道:“不,我跟你一起走。” 凤辞华道:“你就等等……我不想叫人瞧见。” 谢之乔愈发不放:“什么不能瞧见?这里我人生地不熟,解个手都可能迷路,你要跑了我可怎么办?” 凤辞华犹豫一瞬,叹气道:“也罢,反正也要瞧见的,那你看了别怕就是。” 谢之乔嘟哝着“怕什么”,一边有些忐忑地跟他上楼,转进一个较逼仄的走廊,开门进了房间。房间内的摆设很平常,只是比一般的房子多了几个衣橱箱箧。凤辞华在女子用的妆台前坐下来,放下头发,取了胭脂香粉,打开镜奁,对之描画。 谢之乔目瞪口呆:“你,你……” 凤辞华一边抿着淡朱唇纸,一边道:“这是暗号——为万无一失,譬如预防南离要挟了我强夺秦妃之类,当初便已定好,能通过关卡,见到秦妃的人,便只有长成这模样的女子。这事只有到如今才能说给你知道。” 他手法熟稔,两下便似乎打点完毕,转到屏风后,谢之乔看见他将外袍中衣一件件扔出来。再走出时,便是一个绝色女子。凤目斜挑,面如脂玉,黑发如云绾于头顶,在双肩垂下,金凤钗头点翠,步态迤逦,摇曳生姿。谢之乔见过无数种类的美女,可从未见过有谁的美貌,这样夺目,攥取人心。 他盯得嘴都忘了合上,凤辞华将眼睨过来,道:“你知道我还有个王姐,这便是我姐姐的模样。” 满屏蓝烟让我比较shock,填文的时候有点抽风,大家凑合。。 ---申请改设定……抹一把脸,把小凤凤设定得那么高是我的错,本来想参照沙加大人的纤细度也就罢了,但180的女装还是觉得好囧,178吧。。。。。。那末大家请54阿香说过自己比老婆低的那句话…… 18-1 谢之乔傻了一般,自凤辞华从屏风后出来起眼珠便转不动了。凤辞华又瞟他一眼,伸手一扶胸前玉佩,拂动衣袂,一股甜香扑面。 谢之乔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一把扳过他的肩膀,“嘬”地啃了一口,推着人就往床上倒。凤辞华措手不及,拿脚踢他:“做什么,放肆,滚下来!” 谢之乔捉着人手腕,手下人挣了两下却不动了,两人四目相对,过了好一会,谢之乔心中涌上一股懊恼,什么兴头也没了。他放开凤辞华,背着身子坐到一边:“皇后——这事怪我太鲁莽,也怪你太勾人。我,我没见过什么世面所以才这般粗鲁,以后不会了。” 凤辞华叹了口气,坐起来,心想:他果然不是君子!一开始也没有把他当作君子,不是么?可是为什么总是抱上不该有的期待?他重又花费工夫整理妆容,走过谢之乔身边时见他闷闷不乐,开口道:“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况且,我也不喜欢带着这种打扮。” 谢之乔抬起脸看他:“那什么时候才行?” “……呃,”凤辞华有些闪避,“至少待寻到陛下之后……” “若陛下不放你走怎么办?若皇上已经死了怎么办?这种不切实际的承诺,对我来说公平吗?”谢之乔逼问。 凤辞华转过头来凝眸看他。“你不用操心,我自有办法。” 谢之乔挑眉:“什么办法?” 凤辞华道:“之前我寻陛下是为赎罪,如今是为了结。如只是我一人,死活都无甚挂念,但若承诺了你,我总会设法脱身。” 谢之乔目中光芒一敛:“难道皇上是笨蛋。” 凤辞华道:“不是,但陛下好面子,又不够狠厉,若我直言定要分手,他拿我也没辙。”又顿一顿,道:“只是可能少不了些许皮肉苦。” 谢之乔笑了笑,道:“他会拖你陪葬。你说过的。” 凤辞华道:“——凭什么我要认命?若真要从他眼下取巧,内廷多少效忠我的人也有。罢了,我既然能答应你,总能办到。” 谢之乔道:“你有这大能耐,以前怎么不使用?反落到被皇上欺负跑回娘家的境地,恁地可怜。” 凤辞华道:“我为什么要同他斗?这些事我都不想沾了。上次下药令皇上不举,是我做的,现在想来也忒无聊。我为甚么要害他?难道是因为我心底其实在乎他?——他玩弄我,我却竟然在乎他玩弄我之外还多玩弄别人,这难道不犯贱?若是无爱,也就无恨无忧,过去的事就算了罢。” 谢之乔呆然了半天,道:“你把这些都告诉我,你不怕……我背叛你?” 凤辞华道:“若你不值得相信,那抽身走便可,也不知你损伤多,还是我损伤多?为什么非得把一身附于一人,低声下气?我已想通了,我因一己私念害过陛下,他断不可能对我再无罅隙;而对叔父我屡次推脱阻挠,他也不能再容我。我这一生总怕伤了一些人的期望,到头却两头伤人,最后落得进退无家,无立身之地,这是我自找的,所以我不如走了,只为自己活。” 18-2 谢之乔大声道:“好!”然后为之击掌。凤辞华道:“好什么?” 谢之乔说:“——好烈妇。” 凤辞华怒道:“谢之乔!我不过给你几分颜色,你也敢蹬鼻子上脸。” 谢之乔面色冷然,勾起唇角一笑:“皇后清雅绝俗,非我这样凡夫能比。今日皇后踹皇上,如此干脆利落,他日我被皇后踢,照样屁滚尿流。我是俗人,但贵在有自知之明,我爱慕皇后,就身心俱要占有,你同我玩什么谦谦君子,相交如水,心心相印,抽身就走,我不懂,也不玩。真心要拿真心换,我……我谢之乔一片真心热的冒烟,换一块寡不啦叽冰疙瘩,不值。昨夜约定,就此作罢,皇后太高,在下在下,攀不上!” 谢之乔说话一直三分真七分假,有时连他自己也弄不清真假。但这番话说出,仿佛呕出胸中块垒,心下澈空,陡然平衡了——你不要我,我才瞧不上你,什么玩艺!温柔解意的床伴,难道我还缺少?对着个不看重我的发痴犯贱,实在有病! 话到此时,彻底谈崩。凤辞华斜眼瞧了瞧谢之乔,见他脸上绷得仿佛挂了一只梭子。可惜交易还需继续,过了半天,二人平气,互相看了一眼,说:“走罢。” 凤辞华扮女子所以坐在轿中,从帘缝看出去,谢之乔骑在马上慢行,脸色依然黑的有如锅底。凤辞华放下帘子,心中道:难道这竟全是我的错?也许我这行事,真不招人喜欢?——皇上,也就罢了;叔父婶母那里,许是一直觉得我不识抬举;谢之乔,本来是处处顺我的意的——原来只为我是皇后罢。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对的,他们错了;难道错的其实是我? 隔了半天,谢之乔叫停了轿子休整,提起水袋喝了口水,回头看看,挑起轿帘将水袋递进去:“哎,要不要喝一口?” 撞上凤辞华的视线,眸色幽深,凤目微微含着一点恳求,一伸手,带着丝丝凉意地搭上他的手背。“咳”,谢之乔差点呛出来,面子仍拉不下。“干什么!我就问你喝不喝水。”他抽回拳头,像是很鄙视地瞥了一眼,收回身子。 轿马复又行路。隔了一会,谢之乔大喊:“停轿停轿!”焦躁地执着马鞭掀开轿帘,钻进去半个身子:“皇后……”还未回神,搭在轿墙上的左手被笼住,一根根手指插进去,十指相握。 凤辞华凝视他:“……并非无情,只是情而见形,则欲速不达,我总以为要情而不失其份,但是……”亲吻极轻极快地,从他面上拂过,如同九月里薄脆的蝉翼。执手相看,紧握了一瞬,旋即放开,谢之乔木木呆呆,又被推出去。 再跨坐马背,心上如若悬刀。一刀横切,一刀竖挑,一刀捅破心尖肺泡。纵有将触上唇时一丝甘意,哪及得上黑潮般汹涌的恨苦。 凤辞华坐在轿里,听外头谢之乔呛咳了两声,斜挑起帘问:“怎么了?” “……没事。”谢之乔背向他,抬臂捂着唇。 也许,太过激动? 马蹄不紧不慢,很快将地上几团黑红血迹扔在路的尽头。 19-1 凤辞华乃是西国王子,有一两处不为人知的秘密场所,不足为奇,不过这处关卡犹为特殊,因为将秦妃送入此处后,便规定此地只准他王姐凤言言进入。 凤辞华款款下轿,一伸手,本该有仆从相扶,却无人上前,只听一阵唏嘘:“王上……不,大小姐……不是刚过去一个么……” 凤辞华微一愣,随即道:“那叫刚过去的大小姐回来,把我领进去。” 看到凤言言的第一眼,谢之乔在心里评价:长相与其弟相似,但粉搽的过多,所以显老。看凤言言的第二眼,谢之乔在心里评价:是上品的美女,肩薄腰细,盈盈一抱,这是其弟不能比拟处。凤言言眼一挑,口一张,说出第一句话,谢之乔心中评价立即晕头转向,被打回票。 凤言言一开口,指着凤辞华咄咄道:“老弟,你说你多欠,霸着个坑位不生儿子也罢了,人小老婆好不容易怀个种,还被你天南海北地磨运摧折——你们男人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们女人生个孩子一抱要抱十月,生起来惨过杀猪,生不好还会毙命,容易么?” 凤辞华低头,脸色绯红:“王姐,你同秦妃见过了?我们进去,外面人多耳杂……” 谢之乔虽然听得不甚顺畅,但冲那听得懂的只言片语,便开始明白为何十年前他们宁可送儿子也不送姑娘。 他觉得从某种方面来说,姐姐比弟弟更对自己胃口。 但人姐弟重逢多么热烈,丝毫不能显出他的存在。谢之乔咳嗽了一声,插口道:“其实我们男人说话腰不痛,办事也是会腰疼的——” 凤言言仿佛这才发现弟弟身后还跟着个男人:“你谁?” 凤辞华赶紧拉她的袖子:“朋友。” 凤言言立即道:“姘头?” 谢之乔微笑默认:“大小姐爽快。” 凤言言给他劈头一记凛厉眼刀:“放屁!我华弟有家有室的人了,哪有你这种污人清白的坏朋友?” 谢之乔笑:“大小姐好眼力,一眼看出我是专污人清白的坏蛋。” 凤辞华低声向谢之乔道:“你别同我大姐吵,你吵赢她她可跟你没完。”谢之乔笑着拉紧他的手,在凤言言面前晃悠:“不过我这坏蛋,专只污令弟的清白,并且已经得手。” 凤言言瞪着他们两手,不可置信转向凤辞华:“弟弟,难道你果真不守妇道……不,不是,是不守……” 凤辞华脸色微红,低声向凤言言道:“阿姐,能让我先把衣衫换了再说么?” 凤言言却全不给他留退路:“老实给我交代,为什么?那小皇帝呢?我明明记得你以前写家书,说,‘太子长得很好’……我连这长得很好的太子头发都稍没瞧见,就没了?怎么回事?前不久回来还好端端的,说皇帝一刻也离不得你,很是上心,怎么居然,转眼就能换人?” 凤辞华垂下头,很是为难,不得已,眼角望谢之乔扫了一扫,望他解围。却见谢之乔也直愣愣听着,方响起他西凤方言学的还不纯熟,也许听不懂。刚想说什么,总算听到谢之乔开口,笑呵呵道:“他都是骗你,明明在宫里受人欺负,心中恼恨得要死,却只捡好听的说,就是为了不让阿姐担心。如今那坏蛋总算死掉了!跟了我,这才是真的好。” 谢之乔去看秦妃,假模假式摸了两把,道:“母子平安。”这时秦妃已有些显怀,因要给“钦差”查看,故屈辱地没有遮掩。谢之乔盯着人微凸的肚子,出了一会神,将秦妃惹怒了,凤言言一脚将他踹出去。妇女是不好惹的,怀孕的妇女更是一个顶仨……他在宫里时都还让她们几分,嗯,仅指那些成为他大小老婆,并为他怀孕的妇女,眼前这个凶巴巴的娘家亲戚,不算。 凤言言横在门口,就差没拿一把菜刀指他:“说,籍贯,家庭,官职,成亲几回!” 谢之乔冲她笑一笑,说:“下回问成么?我如今没精神答你。 凤言言冷笑:“调戏我弟时还能生龙活虎,这会……” 谢之乔轻轻牵了牵嘴角。“得了吧,一边去。”方才一脸好说话的模样突然敛得彻底干净,甚至一丝假意敷衍都不留。 他跳下几级石阶,神色散淡,掰断几枝挡路的梨树枝,径向一边竹林深处走去。凤言言盯住他背影,肚中嘀咕:怎么转就眼变了个人?就好像肚里有什么委屈,又懒得同你解释一般。糟糕,我竟会觉得他这模样有几分帅气?凤言言惊恐地挡住嘴,对自己说:不行,看这混蛋还不如看泥巴石头洗眼睛! 凤辞华洗去女妆出来,四处寻不见谢之乔。他胸中中一咯噔,把属下全部赶出去寻找,最后还是凤言言指路,在山坳子里找见了他。 远远瞧见谢之乔坐在竹丛下大石上发呆,一颗心终于放回到肚子里。走过去,心跳还微微地乱,面上却一脸平静:“怎么跑这里来了?看不见人,我还派人出去寻找,怕你迷路……” 谢之乔抬起脸,呵呵一笑:“怕我逃跑?” 凤辞华稍露尴尬,道:“不是。” 六月燥热,这山间却兀自清凉。谢之乔手里玩着一根树枝,在竹荫下半湿的草皮间乱划。 凤辞华在他身边坐下,问:“在写什么?” 谢之乔又划拉了两笔,漫道:“你看得懂么?”音重落着看字。 凤辞华一梗,道:“你这人怎么这样,脾气捉摸不着,就像……”话说一半,他突然省过来,住了嘴。皇上天威难测,喜怒无常,好时能把人捧到天上,坏时……也就不用提。 隔了一会,谢之乔却仍专注盯着地面,也不理他。凤辞华叹一口气,对他说:“你以后提起陛下时,不许说那些话。” 谢之乔嘴角微微一扯:“怎么,难道你跟他还有什么?” 凤辞华道:“不是,即便没有情分,亦有名分在。” 谢之乔道:“那我跟你有什么?” 凤辞华面孔一白,而后垂下目光,慢慢道:“萍水相逢,一路同舟,难道没有一点情分。” 谢之乔声中带着笑音,进而问:“什么是情分?” 凤辞华抬起眼角,瞥见对方眼里,轻佻戏谑都有,就是不见珍重。这神情,又是像极了某一人。他蓦然觉得头皮一阵发麻,险些要晕倒。定了定神,徐徐对谢之乔道:“情之一字……是要恰如其分,才可称得上是情分。” “恰如其分?”谢之乔重复一遍,弯起嘴角。“似乎确有道理。”他伸出双手,将凤辞华带向身前,卡在两膝之间。“你有没有试过不管不顾,荒唐糊涂,明知不好,也控制不住,非要去喜欢一个人——我想要什么东西时,便是这样。” “我……”凤辞华微微动了动唇,谢之乔却又将他带近一分,二人身子几乎紧贴一起。 “你从没有,是不是?”谢之乔伸手环住凤辞华的腰,鼻尖蹭着衣纹轻轻擦过,他将脸埋进衣裳里。“恰如其分……我以后,学着恰如其分;你以后,学着喜欢我,好不好?” “你……”凤辞华无语,抬起手,无奈地摸了一摸谢之乔的头顶。 终于他还是开口,声音低哑,磕绊又有些退缩:“不……我也有过不管不顾,稀里糊涂,明知道不好,也控制不住地非要喜欢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你。” 勿焦躁,拖了很久,就快了…… 20-1 谢之乔一噤,凤辞华感到伏在他身上的人肩头微微在颤抖。心头突然掠过一丝不安,他霍然将身前的人推开。 殷红的血珠滴落在茵绿草被之上,触目惊心。 凤辞华骤然变了脸色:“之乔,你,你……” 谢之乔拿袖子拭嘴角血迹,镇定看着他,道:“抱歉,我有一事,隐瞒皇后已久……”他还笑得出来,且笑得不以为意。“我身有恶疾,儿时就被大夫断,必定活不过二十岁。不知烧得哪根香惊动了神仙,竟然给我活到二十二。但是,只怕,也不远了罢……” 他说这话的时候,眉宇间还有一种淡淡的忧愁,加剧了好几分凄楚。 凤辞华面孔热得滚烫,抓着谢之乔一颤声道:“不可能,你定是骗我!你哪有一点短寿之相,也没有一点病入膏肓的样子……” 谢之乔笑了一下,低头一张口,又呕出两口腥红发热的血。“骗你?有什么好骗?都到这地步了,我就是瞒不下去,才只得告诉你。” 凤辞华还不信,探他的脉相,果见心脉虚弱,近似垂危……是木已成舟之相。如同五雷轰顶,他几乎把持不住自己身躯,摇摇欲坠,谢之乔一把将他抱住。“放心,又不会立即死,告诉你好有个准备。” 凤辞华的泪水涟涟落而落,紧闭着唇,不发一言。 谢之乔柔声安慰他:“没甚么,我能活到如今,并认得你,已是大大赚到,何须伤心?”他轻拍凤辞华的背心,又道:“只是怕拖累你,之后我可能没法一直跟着你一路了。我会传书告知王爷这边情况,请他全力协助,王爷同我是兄弟,我还是说得上几句话的。” 凤辞华一恍然,谢之乔又笑道:“怎么,这才想起还有皇上要救么?我看你开头几日每日忧急,如今却平和许多。” 凤辞华茫茫然推开谢之乔,站起身来,往后走了几步,喃喃道:“对,还有陛下,我差点忘了……” 谢之乔微笑着盯着他的背影。 凤辞华猛一回头,望向谢之乔:“我们以后……还能相见么?” 谢之乔嘴角仍在笑,眼中却没有笑意。他轻轻拉了一下凤辞华的手,温柔地道:“一定的。我跟在后头去找你,等着我。” 凤辞华怔然盯了他半晌,方慢慢地道:“好,京城外三十三桥流水亭,我到京城事情平定后,每日未时到申时,都会在那处等你。” 谢之乔一愣,眼眸转了转。“好,一言为定。”顿了片刻,他又道:“拼了命我也会赶去,但若一直等待半个月,你都见不到人,那就是或许,我已遭什么不测……” 凤辞华用力回握他的手:“别说这种话……你脉相虽然虚弱,但不凶险。但只要调养得宜,勿太操劳跋涉,必不可能立即转恶。我会安排好一切,很快来接应你,放心,京城许多良医,一定不会有事。” 凤辞华匆匆而去,再不回头。他心中只有一念,尽速回到京城,找到荒帝。事情明明都掌握在自己手上……他不可以再错失。 谢之乔又抓起棍子,在刚刚划过的草皮上戳戳。“嗯,”他自言自语,“我曾说你绝情,果真如是。” 谢之乔扔了树枝,慢悠悠踱回去,路上碰见许多人来去奔忙。他转进秦妃住的屋子,挑起门帘。山间物资不能尽善尽美,秦妃养尊处优惯了,在此处躲避,颇有些孔雀拔毛,忍气吞声之意,见谢之乔不请自入,加上方才的冤仇,正待要发作,谢之乔却不看她,只左右打量房间,然后几上捧了香炉在怀里,对秦妃道:“龙脑香别再烧了,恐对夫人及胎儿不好,我将这个拿出去。” 秦妃大为诧异,低眉睨了谢之乔一眼,强硬道:“仅仅清心醒脑而已,只说麝香闻不得,谁说冰片也不行?” 谢之乔一反常态,耐心地道:“夫人身体贵重,万事都须小心为好。”又左右看看,道:“夫人口味偏重,但怀了孩子,姜葱辣椒等都少吃些为妙。” 秦妃颜色稍和缓,大声道:“我知道了!你退下罢。” 谢之乔笑了笑,又问:“夫人预产在明年初,最是寒冷,夫人是想把小王子生在西国,还是回去秦国,还是想回银都?” 秦妃被他一语中的,激起掩埋在心的彷惑与不可期之感,刚刚浮现的一丝好感挤得烟消云散,竖起眉道:“这也轮到你来管!退下,再不走我便喊人来驱赶了!” 谢之乔往后退了几步,一回身,却又望向秦妃,眉角温和地弯起:“夫人勿要担忧焦躁,一切都会好的。” 简弄玉望着这男人离去的背影,心头略微涌起些恍惚跟迷茫。 三日后,南离遥向京城宣布支持皇后与太子,并发出一支精锐骑兵向京城日夜推进。 差不多与之同时,去向荒国内地的长长官道上,一路前去接应的南离王不分尊卑地拍拍荒帝的肩,叹道:“陪你玩得这么大,我也算是不惜成本,可惜这种不惜成本,一点都没带来过什么好处。” 荒帝斜挑眉峰:“减税?你们那点税也减到不能再减了,难不成免掉?” 南离王哼了一声。“我不是同你说这个。”又道:“你玩得这么大,皇后知道真相不气得吐血才怪,难道你已经想好怎么解释?” 荒帝咬牙道:“他要吐血,难道比我吐得多?不叫他尝尝跟我一样痛不欲生的滋味,我誓不姓谢……不,是不姓念。” 南离王微笑:“看来你很是习惯,不如就同我姓得了,有什么不好。你要怎么办?捉奸在床,一怒冲冠?这又不可能。” 荒帝道:“哼,真这样也太便宜他。他脚踏两只船——不,是踏哪只船,我就让哪只船翻,不老实整整怎么行。他甩我一次,我甩他二次,我赚。” 南离王哑然失笑:“赚?唉……不过这人实在配称水性杨花这四字,十几年都养不熟,几天就跟人勾三搭四,或许你该自责?” 荒帝怒:“去你的,他再怎么……也不轮到你说!” 南离王道:“呀……难道我说错了?见色忘义,有了老婆忘了兄弟,可叹!” 荒帝哼了一声,头一瞥,勒转马头,道:“不同你说了,我还要提前上京,布置一切整老婆,你就蹲在南离,静候佳音!” 南离王止住他道:“哎哎……幸好他这回出墙的对象是你自己,若是换了其他人,你打算怎么办?” 荒帝一蹙眉,脸色变得很难看:“哪有比得上我,能让他看上的男人?”他一甩马鞭,又闷闷道:“不过若真有那种事,我就奸他一顿!”马儿转头,荒帝继续说:“……然后关起来,再慢慢求他回心转意……” 夕阳在白练般远行的驿道上扯下片片碎金,南离王目送荒帝,嗟叹道:“唉,阿香啊阿香,照你这样子,别人能回心转意,只能是脑子被驴踢了。”他又笑道:“不过这又有什么不好?”他也勒转马头,踏着白石与散淡金光,一步一步向等待的随从走去,自言自语:“不过看来我的脑子,也早就被驴踢了,损伤不轻。” 短少,等我回来再…… 20-1 一路向京城行去,凤辞华渐渐听到各种各样关于荒帝的传闻。有说他同先帝一样,实为诈死隐居;亦有说他的暴毙乃是因为房事劳累过度;也有人别有用心地暗示,说荒帝的年轻殇夭,与回国省亲的皇后牵连不少。 凤辞华却不信荒帝已死。许是因为他离开皇宫前荒帝那一番玩弄人的伎俩,给他留下印象太深,导致听说皇上轻易暴毙时反而觉得荒谬;许是因为他每次夜观星象,都看到帝星明亮正悬穹顶,不见丝毫颓垂之势;也或许是因为冥冥之中,他就是这么觉得。 甚至常常在偶然之中,他会突然地以为皇上仿佛就在自己身边。只是每当涌起这种感觉时,心中的战栗会比喜悦更多,所以他情愿不去想。荒帝就像是代表着那十分怨念的过去,像那一个可怕夜晚里冰凉绝情的妖蛇,叫他毛骨悚然,叫他不断后退,叫他崩溃挣扎,却又在无底般的绝望中,晕晕迷迷地伸出一只手来,想要他救他。 所以那十分的失望与怨念中,未尝不是有过一分缱绻。只是那种稍纵即逝,不值一提的温柔,叫他连想起都觉得羞愧,自己何至于竟到这个地步,连一点施舍都感恩涕淋,甚至于在潜意识里败给他? ——然而时至如今,他也只能想,倘若当初他没有一气出宫,又或是在荒帝给他铺垫的时候就势回去,也就好了。倘若他留在京城,也许能制止这一番变乱,也许不会生出如许多不测……更不会遇见谢之乔。 不过这些都只是倘若跟也许。他十分的明白,若是那种情况重来一次,他只要迈出第一步,便不可能回头。就算是起初有一些不甘,其后又有一些心软一些不舍,他也不会踏回一步。就是这种固执的坚持,将他的人生,整个地翻覆,远远离开了原本的道路。 他本是在后宫中养大,虽不欲被与女子等同视之,却因身份特别,学了御射书礼,还要学德容言工,更没有与同龄男子交往的机会——这一切都是为了未来的荒帝。他从少年到成年的这十年间,除了有一些思乡的煎熬,一些身处异地的孤寂,所能想象最多的,大概就是未来要与他共度一生的皇帝。射箭射得太好,会被老师阻止继续练习,说若是练到体格过于魁伟,恐会被太子不喜;皇后煞费苦心地教他绣花,一年绣一副洛水松雪图,送给太子做生日贺礼。十年间,他除了偶尔回国,偶尔去一去叔父府中宴席,偶尔陪同皇后游园,参加祭祀典礼,几乎从未离开过皇宫大内。 他曾经以为自己一生都会如此。 当离开皇宫时,他发现自由本也可能咫尺可及,只是自己以往一直不曾开口——而这一次好不容易得到的自由,却又等同于不能回头。 但后来他却慢慢晓得,命运可能繁多,他亦能够得到别的什么。 真勤快啊……》》》》《《《《 20-2 漫说天家金尊玉贵,却又几人知晓寄人檐下的滋味。纵然成亲,结婚,稳固地位,那仍然不是家,不是怒极争吵后,能消释前嫌的地方;不是一脚踏出后,还能回头的地方;荒帝要做什么,哪里会容他商量?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御前应对亦只求不出差错,硬邦邦冰凉凉。 虽然如此,荒帝也没有哪一点令他怨恨到到非要置之死地而后快。只不过谣言并非空穴来风,如今情状与他的所为脱不了干系,所以他一定要寻到失踪的荒帝,向他说一句:虽然我下药毒害皇上是为不义,但如今将功补过也算两清。 而后荒帝一定会大发雷霆,少不得要受些折辱,或许还会发配冷宫,宗人府。那时他会设法逃出,毕竟他的长子还落在他手中。 大军一路北上,一路畅行,几乎无人阻拦,在京城百里外驻扎,前方有密探来报。密探道:“据潜伏在皇宫大内的人打探的消息,虽然未曾见过皇上踪迹,但长庆殿左私设的地牢中,似乎关押了什么重要人物!” 凤辞华眉心舒展,道:“如若是,那就只能是皇上。” 密探道:“恭喜殿下!” 凤辞华道:“恭喜什么,一切都未见确实,你们还需着意探访皇上下落。” 密探道:“不,卑下恭喜皇后殿下的是另外一件事——羽林军派人传递消息与我军,他们誓死效忠吾皇,及太子,已私下将城门守军替换完毕,皇后一抵达,立即放桥开门夹道相迎——伪王不会知晓,就算知晓,也束手无策!” 凤辞华眉一凝,道:“那宫中轮值军士呢?要严守秘密,不许打草惊蛇,唯恐他们狗急跳墙要挟君上!” 密探道:“遵命!” 离京城愈近,传回的消息愈多。为免打草惊蛇,凤辞华决定大军暂不入城,遥远驻扎,料想长公主那边必如热锅上的蚂蚁乱作一团,而她摄政未久,未能也无理由将内廷司所有人员替换干净,这些人中不少皆十分得凤辞华的信任。 凤辞华带着那时护送他回国的羽林军首领赵轻尘并几名高手,先入偌大皇宫,寻找荒帝下落。 宫门守卫开,内廷司司掌诚惶诚恐在凤辞华面前跪下,凤辞华问:“长庆殿里关得是谁?” “奴,奴才不敢说啊……” “钥匙拿来!” 太监没犹豫多久,互相看了一眼,嘴里念念有词:“好,奴才效忠太子,效忠皇后……”磕了个头,连滚带爬找钥匙去。 凤辞华的额上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到长庆殿,赵轻尘等人在门口拼杀,看守卫兵都是生面孔——似乎都是长公主的人。牢中所关人的身份,昭然若揭。 “拦住他们,不放一个去通风报信!”凤辞华命令道,然后冲下地牢。 心脏一路狂跳。 然后被一抹淡淡的喜悦托回实处。 他没有死。凤辞华透过厚重的木栅瞥见那个身影。 他按捺住手臂微微的颤抖,稳稳地打开牢锁,一揖拜地:“请陛下恕臣救驾来迟!” 他抬起头,望见荒帝面容上浮现出一丝冰冷的笑容:“救驾?若不是你干的好事,朕会沦落到这步田地?” 他的声音依然中气十足,没有太多被虐待虚弱的痕迹。他穿着一件素白的中衣,没有外袍,发丝未绾,零乱垂落,而手中煞有介事地托着一串数珠。凤辞华凝眸仔细看他的脸,没有瘦,甚至好像还长胖了些,一定是在牢中无法荒淫无度的缘故。 重来: 但是仔细看去,脸色比以前发白,额上还有些红点,也许是狱中饮食不够精致的原因。凤辞华站起来,去拉荒帝的手臂:“皇上,现在不是谈这些的时候,援军与羽林军已等待在城外……陛下先离开此处,再谈其他。” “放肆!”荒帝用力将他的手甩开,打在墙上撞得生痛。“你以为这样就能敷衍朕吗?”他前跨一步,眼神狠戾,居高凌下,好像是这几个月里,长了些个子:“你出逃这几个月,是不是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又给朕带了多少顶绿头巾?” “我……”凤辞华盯着他,眼眸还眨也未眨,荒帝就揪起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摔在墙边草垛之上。 “脱,朕要检查,看你□□的身体里装了多少男人的欲液!” 外头还隐约乒乓在打斗,凤辞华却太知晓,对这任性无度的皇帝,他要做什么便只能先随他做个尽兴,否则推推搡搡,到死也逃不出去。于是一声不吭,任他将自己紧束难解的腰封撕开,甚至为了怕扯坏衣裳,还自己动手打开死结。衣袍散开,荒帝立刻翻过他的身子,让他面朝下扑上草垛,分开他的两股,话也不说,伸指便插进去。 凤辞华轻颤了一下,咬紧牙,只愿他发泄完怒气后便乖乖地走。没想到荒帝在后头冷哼一声,下一刻,便把坚硬又凹凸的物事强硬塞入自己□□。……数珠?凤辞华刚只一缩身体,就迎来第二个灭顶之灾——坚硬地肉刃在他毫无准备的状况下,猛力顶入。 “啊……”凤辞华费力地忍下一声痛呼,眼泪不由自主地涟涟落下,打在草垛上。他很怕痛,但长久来竟已习惯忍痛,只是这一次久旷爱事,那里没有经过润滑和爱抚,根本无法骤然容纳巨大的□□。他也从没经历过这样惨烈的□□,若与这次相比,荒帝以往的戏弄甚至虐待,简直不值得一提。 他突然觉得自己十分犯贱。因为方才一瞬,他竟然开始怀念以往,荒帝一边做些荒唐过分的事,一边却还小心翼翼地观察自己的眼色。 因为那时他没甚可指摘,荒帝还很在乎自己的反应。 不像现在,连看着自己的脸都大可以不必。 这大约可以算做活该,因为荒帝一边狠狠冲撞,嘴上也不停歇:“贱货,□□!要被多少男人睡过才能把穴肏得这样松?” 他忍不住想要辩解,并没有什么人,不过他曾遭遇妖蛇……不过,这种话一分用处也无有,他难道还会有恻隐心?而且若深究,定会扯到另一个男人……他就该说他也曾同那个男人燕好,那个人不会嫌弃他的任何部分,而且他打算离开他,去同那个人度过余生。 但是现在还不能说,如果说了,正在气头上的荒帝一定会当场发疯。迟早都要摊牌,只是当下不是时机。 荒帝事毕,抽出身子,抖一抖腰。凤辞华又在地上趴了片刻,方慢慢撑起身子,默默去系衣袍。 荒帝冷笑:“不生气?不跟我拿乔?怎么,心虚了?” 凤辞华抬起脸,望向他道:“皇上,事不宜迟,宫里还未被全盘拿下,我们快走吧。有人在牢外接应,宫门守卫已被买通。” 荒帝冷哼一声,突然伸过一只手臂,拦腰挟起他,大步向牢外走去。 “不,等等,皇上,”凤辞华惊慌挣扎,那一串数珠—— 荒帝现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干脆伸手将他两腿也抬起,这样还留在他□□中的佛珠便不会落下。“我警告你,这个东西,要是半路落出来,我也就把你扔下去。” 凤辞华脸一白,扭头向牢外看去,被打昏或重伤的几名狱卒有的直勾勾盯着他们。凤辞华抓住荒帝的袖子,微微哀求道:“别这样,外头还有许多人……” 荒帝咧嘴一笑:“就是要让全部人看到你是什么样子!” 凤辞华束手无策地被荒帝拦腰搂住,出了牢门,转了几圈,接应的人牵来一棕一白两匹马。荒帝拉了那匹较壮的棕马,抱着凤辞华一跃而上,不理其他,凤辞华只能在狭小的马背上努力同荒帝各处一点距离。就算此时他硬要骑马,也白拖人后腿而已。 马背颠簸,身体剧痛。但他竟几次发呆出神,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想,差一点就靠着荒帝的胸膛软下去。习惯果真可怕。 来到大军驻地,将士一起下拜,高呼皇上万岁,皇后千岁。荒帝挥手平身,几月的牢狱之灾似乎丝毫无损他的威势。坚持站到这些事毕,凤辞华总算才能入营帐,命人把守在外,低身清理适才留下的痕迹。 有人掀帘入帐,凤辞华匆匆掩了衣摆——是荒帝,除了他,其实也没别人敢进。 荒帝凶巴巴地道:“越来越胆大——谁许了你把东西取出来?” 凤辞华起身,肃容望向他:“陛下来得正好——我要跟你说,你已夺回军权,局势尽在你手,已经没我什么事。我当下既会离开,以后陛下便再管不着我了。” 荒帝似没有多大惊讶,一声冷笑:“说得好,先谋害朕,再营救朕,废怎大事,你总算对得起良心?” 凤辞华道:“……我只求对得起自己。” 荒帝笑道:“好,很好,我果真没说错。那朕这几个月受的罪,又怎么算?!” 凤辞华微微敛目,道:“……虽然无奈,但皇上对我素来那些折磨,难道不能扯平?” 荒帝突然抬高了声音:“你倒是算得清!那朕对你的好,朕对你的好呢?你能不能算一算?” 凤辞华略微垂下头,荒帝冷笑着逼问:“怎么,不敢算?” 凤辞华眉一拧,道:“不,我只是在搜肠刮肚!” 他如愿以偿地看见荒帝的脸色由青转白,由白转红,然后一拳打在帐篷壁上,布帘簌簌摇晃,可是软绵绵的,没甚么效果。 他心中突然转过一个念头——其实荒帝心中,应该是以为他全无错处,对我很好,至少是心意来时,对我很好的罢。他抬起眼,看到荒帝兀自气得全身发颤,然后一转身,操起几上一个白瓷杯子,狠狠唾了一大口。 荒帝再瞪着他时,面上全是沉沉的阴鹫。 凤辞华突然有些动摇。自己若真的一去不返,他会真的受伤,不知道持续多久。 若是从来没有遇到谢之乔…… 不,谢之乔还在三十三桥外的长亭等待他。那人假装潇洒地对他说不用勉强,说就算他不来,他一样自在放浪。 但他其实亦知道,每当提起要,或不要回宫时,谢之乔面上的笑容便勉强地像是伪装。 谢之乔就算委屈自己,也从不肯让他丝毫不畅快。 而荒帝所谓的爱情,只不过是随心所欲的施舍。他喜怒无常,乖戾暴躁,自以为是——虽然偶尔心情极好时,也不是没有温柔和软过。 可是这样偶尔的柔情,居然也能叫他心软。他一而再地忍让,是为国家大体,可是他急欲救他性命的心情,毕竟真切——所以说,他实则还是爱他的吧。 这种不平等的爱情,实在是他自己犯贱。 22-1 曲折晦涩的回忆之中,荒帝的声音又冷冷响起:“想走,可以。把朕送你的东西,全部留下!净身出户,东西都还给我,然后你就可以滚!” 他口中称的是“送”,并不是平日大小的随赏。其实不用多言解释,凤辞华也知晓他特指何物。 就算还有,长途跋涉奔波,哪可能还带在身侧?这分明是胡搅蛮缠。凤辞华怔了一怔,道:“……没了。” “不准说没有!一样样交还才能脱身,那些物品哪一个不是价值□□?你就算用一辈子来偿,也偿不清!” 价值□□?凤辞华心中冷笑。就那几串石头玩意?西凤虽小,好歹也值得下几座城。 但他还是默默走到床边,开启箱箧,取出犀角盒与红木盒子,托出呈给荒帝。 红漆盒中装的是有一回他推称他们大婚夜中荒帝送的芙蓉晶串珠遗失后,荒帝特又补给他的一颗大珠,他觉得值钱也有限。犀角盒里是水晶与翡翠雕的花,玉石是奇珍,巧艺更是珍中之珍,倒是可以算做国宝,所以他觉得放在哪里都不合适,总是小心保管。只是要说价值连 城 ,未免太过。 荒帝冷眼扫过来,问:“还有呢?” 凤辞华知晓他是问那一串镯子,徐徐道:“早没了,说过的。” 荒帝哼出一丝气:“没有,就不准走!” 凤辞华只将两个盒子往几上一放,道:“都在这里,没有我也得走。”说罢他便转身,自顾去收拾东西。他脸色惨白得厉害,胸中也是气血翻涌,只是难免人前还要强撑。 其实那东西落在了西凤边境的当铺,不过这类小事,说之无益。 不用看也能想到荒帝在他身后大发雷霆的模样,然而他不想理会。 没想到荒帝却突然平静地叫他的名字:“辞华。” 他回头,见荒帝托起那枝芙蓉花。“辞华,你不惜朕的心意,也罢,朕只想让你知道,甜言蜜语总是容易,可朕是真的爱你。这花是朕费了大半年工夫,特地雕来送给你,世上还能有哪一个人对你有这种心意?” 凤辞华微有讶异:“你雕?”他从不知道他有这种手艺。 荒帝一步步走到他身边,语声难得地柔和,示弱一般。“不信么?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你看,花蕊里还有朕写的字。” 他将玉石雕的花举到灯前,灯光照上半透明的水晶花芯,凤辞华循光线看去,惊讶地看见帐篷壁上的白幕映出几个字。原来花心中的字迹太过细小,若非照影,一般人也看不清。 字迹不会错认,是荒帝的手笔,竖小楷两排,他俩的姓名。 若非是此情此景,水灵碧透的花叶配上那一笔手书,倒真有些蕴藉之意。 可是不知为什么,凤辞华突然有些想笑,这实在不合时宜。 他想说,那个黼字,写的有些挤……荒帝却扯起唇角冷冷一笑,一股怵然的阴凉将他那半句话生生逼回。 “另外那个男人,他比得上朕?他为你做过什么?两句好话就能让你不能自已,晕头转向,不惜同朕诀别——你贱不贱?” 凤辞华抿了抿唇,忍不住想否认,这中缘由,就算说了……难道你懂? 荒帝却又逼近一步:“真不知为什么,你屡屡欺负朕,还撒气使性,朕还是对你那么好,就算下毒也打算不计较——就算你傲到糊了朕的面子跑回娘家,朕还是好好地给你脸,求你回来!朕为你做的那些事,赔的那些小心,还有送你的东西……更是一概不用提!可是你还给朕的是什么?你胸腔里装的,还是人心吗?” 荒帝高高举起那朵花,狠狠砸下。 “朕对你的爱意,再不复以往了!” “别——”凤辞华在一片茫然之中一悚,惊呼一声。 光影一折,晶枝玉叶,粉身碎骨。 荒帝凉凉地微笑:“可惜?朕要你知道,你不要朕,就如此花摔下,后悔不及。” 我很慢。。。对不住。。 睡了 ---------- 荒帝拂袖而去,末尾甩下一句话:“你尽可以不要朕——别忘了,你会后悔,会遭报应。” 凤辞华蹲下,将碎裂成几块的芙蓉花捡起。地面铺着毛毡,是以水晶花未碎成齑粉,翡翠的花叶与细枝断成三截,断口平整,錾了金箍不知能否恢复原貌。 凤辞华苦笑,荒帝未曾夸大其词——若是皇上手作,这岂止价值连 城,就算倾国也不是不可,可惜因他却得分尸之祸。 荒帝所说,亦不无道理。虽然他任性暴戾,且不通人情;但至少他从未负他,并且就连凤辞华最气愤时,也不能否认荒帝对于自己确实与旁人不同……而如若细想,自己对他不管哪一次调情或示爱的举动,从来全不当真,也不予回应,除了一剂猛药,确实一点也未曾报偿过他。 荒帝见了军队将领,随口吩咐几句,让他们去把烂摊子给收拾了。为防物议,他诈死前虽给几名心腹布置过大局,但对大多朝臣毕竟是隐瞒周全的,所以此时就要把玩忽职守的责任顺水推在长公主身上,这也全是她活该。 他连日带夜快马兼程赶回来并还要将自己关进地牢设好埋伏,这些事并非不辛苦,他也终于觉得有些疲累,好在他除了房中事家内事外一向没有事必躬亲的习惯,于是便找了个地方歪着看人忙碌。 军医来为皇上检查身体,这名军医名叫孙尚秀,年约五十,医术精湛,人甚耿直。他按过一阵脉后,大惊失色:“皇上,皇上啊,皇上是否动过大怒,生过大气,如何心气会如此衰微,像是受过损伤。” 荒帝皱眉道:“废话这么多干甚,朕知道,给朕开个方子吃药不就得了。” 孙尚秀未曾经过在御前效命那一套,说话也没甚么顾忌:“难道皇上发作此症已经有些时日了?” 荒帝略微迟疑,道:“偶尔吐一点点血……两三次。” 军医大为叹息:“皇上您不能仗着年轻力盛,就不重惜龙体啊,微臣看皇上的症状,需要清心远虑,好好休养些时日,少操劳国事,爱精养神,方是长葆之道。” 荒帝稍直起身子,探前几分,低声向孙尚秀问:“有多严重?” 孙尚秀稍微思索,然后道:“皇上年纪还轻,只要好好保养,当无大虑。但是切记切记,一定不能轻易动怒,长须安心定气,才能养复身体。卑臣写几副药方,再请给太医院商榷罢。” 此后孙尚秀仍絮叨一些保养之方,荒帝挑眉不耐烦地听着,突然有个小卒禀报说皇后在营帐外求见。 荒帝道:“哦?”然后看见凤辞华走进来,手中拿着什么东西,在他面前躬身拜下。“外臣因为一些事……想给皇上进献上一份药方。” 荒帝身体微微一僵,一滴冷汗滑下来。不是罢?他已知晓?! 凤辞华抬起身,将纸笺呈上:“外臣曾经一时糊涂,对皇上下过致使阴痿不起的药,得蒙不咎……故想献上一份补养的秘方以赎罪。” 荒帝瞅了一眼,写着生地黄十分,酒渍再如何如何,还有桂心,甘草,术,干漆等各几分,捣末下筛酒服,并说此方乃是西国的密传,用之则床上之力更能,即便白头老翁也能动之如十几少年,十分神效。 荒帝暗擦了一把汗,心中连呼:所幸未曾穿帮!嘴里却轻哼一声:“我看危险,若这又是一方软筋散怎么办?” 凤辞华神色不动,道:“此方甚验,皇上若不信,可以先拿他人试之。” 荒帝盯着他的神情,渐渐露出一丝笑:“……真是好药方的话,为何皇后一直一直藏私到今日才肯露?” 凤辞华低眉道:“其一,为赎下药罪之故;其二,为陛下摔断的那支芙蓉花——如此之类馈赠,外臣的确无以为报,这样一走,难免有一丝不安挂在心头。故此送上陛下可能最喜欢的药方,望陛下以后能交接得益,并,并……”他闭了嘴,不再说什么,垂首躬身,又是一拜。 荒帝愣然半天,呵呵笑出声来:“知道对不住朕,知道内疚了?我要你这劳什子药方有甚么用?真要内疚,就拿你自己身体来偿,朕要的就是这个!” 旁边军医听得一惊一乍,站立不安。荒帝这才想起他,温和地扫了他一眼,道:“没你什么事。” 又将那药方往枕边一叠,心情很好地向凤辞华道:“好罢,皇后的报偿,朕收了。走罢走罢,方才不过习惯地开玩笑而已。朕是君主,言出如山的,所幸皇后并非没良心到极限,朕不会再同你计较了。” 凤辞华定然站了片刻,突然向荒帝道:“可否请皇上让旁人退下说话?” 荒帝皱眉,若有所思地想一想,指向下方侧立的孙尚秀:“你出去,一刻后再回来。” 旁人摒尽,帐中只剩荒帝与凤辞华二人。沉默片刻,凤辞华终于道:“我确实没法报偿皇上,但有一事或许做得。夫妻一年多,皇上无数次抱怨我脾气不好,衽席间一次也没让皇上满意过,这也许又是我的不尽职处。我妄自揣测,所能报偿皇上的,皇上最为所欲——不,皇上说不定会喜欢的,也许是臣豁出一切地做一回,所以……” 荒帝惊讶万分地看见,凤辞华一边这样说,一边已伸手开始解腰带。你,你疯了罢!荒帝在心中忍不住大喊,但他立刻瞥见凤辞华低垂的眉眼中的一丝落寞神情——那种像是要将自己摆上祭坛,投入火中,燃烧殆尽的神情。 同我上床,就如此令你不甘?荒帝默默地想。本来,他心情已经有些好转,只想快些让他离开,快快换谢之乔出场,再快快收官。 但是现在……好罢,不玩白不玩。 荒帝道:“且慢动手啊!皇后啊皇后,你知不知晓刚才一听这段话,朕心中是如何如雷轰顶,感激涕淋,而这种机会对朕又是如何珍稀可贵,不容错过——不过既然皇后都大胆放下心结,那么朕不要求最好服务,岂不吃亏?今日之前刚胡搞过一通,现在又开始,必不是最上韵味。皇后若有诚心,不如先事修养,沐浴更衣三日后,才好正经大战一场,以资纪念!” 凤辞华听到此话,犹豫了片刻,又想既已决定索性做到底,那又何妨索性做到底,于是颔首答应。 卡了。。。。。泪 23-1 虽只约定三日,但凤辞华终究也命人日日去三十三桥外等候。荒帝冷眼旁观,心道:他挺当真,哈哈!到时候我让他苦等一个空,天涯海角寻不见,才知道被人骗身又骗情,两头没着落,多好!不过仔细想想又微有些不忍。又想,我是做梦也梦不出辞华主动起来是什么样子,这次反倒能够品尝,可算是因祸得福,若是没闹出这一大堆事,就等五十年也等不到他甘愿的。 这三日之间,不断给凤辞华些敲打,大约类似“这件事无比重要,是朕一生最大的幸福,你言出就不能反悔,一定要用最上好的状态,最饱满的热情,不留遗憾”。而后他们回宫,这其中稍费了一些周折,且略过不提。 然后总算到了践行约定之期,荒帝百无聊奈地吃完饭喝喝茶,正想是不是叫人送凤辞华来,这时却有人传话,道皇后请皇上移驾栖霞宫。哦呵呵,荒帝在心中笑了又笑,原来只是主动延请一回,味道也同以前大不一样。 穿过重重门户帷幕,来到寝殿深处,荒帝发现多数宫人都被摒退,只剩两名宫女替他卸了斗篷,细声道皇后在里间等候。 卖的什么关子?荒帝一边腹中嘀咕,一边伸脚提步推开门——然后目光僵直,愣在当场。 碧纱屏风影影绰绰,屋内飘洇着细细悠回的淡香,凤辞华垂首坐在床边,身姿容颜轶丽,无法形容。 只是……金钗摇晃,玉肌露雪,这是女装。 “你你你,这这这……”荒帝舌头抻不直,只想说,你疯了,疯了!! 凤辞华微微欠身,神色平静之极,但言语说出口,还是有些微颤抖:“皇上喜好哪样,外臣也不自知,于是便这样,若皇上不高兴,立刻去换。”他说的短促快速,却掩不住颜面上的一丝羞窘。 荒帝呆愣了片刻,乳燕头林一般飞扑过去啃咬:“不高兴?我高兴死了!” 抱歉 因为很卡 我只好用繁体写...换个字体比较不卡一点...T T 23-2 含唇輾轉嗍吮,時覺熏人香風,在香之外又嘗到些許甜,荒帝心中湧動無限快樂,把觸口胭脂當桂花糖來舔。正在這時身下人卻一滑,脫出他懷抱外。荒帝不悅地攬住鳳辭華的腕,問:“又扭捏作甚?不是說好……” 女裝的鳳辭華釵簪微斜,面紅鬢亂,氣促不已。他慢垂雙目,未發一語,過了一會,才又徐徐伸手環住荒帝,略揚起臉。 荒帝甩開他的手,冷起面孔,道:“還是跟以前一樣,好沒趣!” 鳳辭華眸色一峻,脫口而出:“隨便找個女人,就不一樣了!” 荒帝這下氣笑不得:“我沒逼你留下承歡,沒逼你描眉涂朱做女子打扮,口口聲聲你自己保證過要讓朕滿意,怎麼到上馬的時候就全反悔了呢?”他說的幾乎句句切實,除了那句“保證過要讓朕滿意”。鳳辭華是否有過這種想法倒無從得知,但這種保證,又豈是他說得出口的? 其實他換上今天這副打扮時,就差不多已經抱了再也讓他看不起的準備。但終究是最後一次,以後別人再對他抱持如何的想法,又有什麽所謂?而且對荒帝而言,看不看得起這種事,絕對勝不過身體上的歡娛。他以往太過惦念這一點,致使常常地暗暗氣怨,卻忽略了根本不能以自己的想法去揣度荒帝。對荒帝而言,仿佛唯有肉體的享受最最重要,而其他都沒什麽大不了。 哪怕懷疑自己與人有染,這種程度的氣憤對他也只須一頓強暴便能解決,而后就能拋諸腦後。但這也可稱得上是寬宏大量,反而襯得反復說要離開的自己像是在無理取鬧一般。 那日殷殷切切派人送信送物,并低聲下氣求他回家的皇帝,還不如說是別人扮的。 也罷,終究他早已決心負他,計算他有情還是無情,枉然可笑。 還有謝之喬。 若將無情二字放在秤上稱量,還是自己這邊多些罷,他看到謝之喬時,也就將荒帝拋諸腦後了。 所以終究還是覺得對他不起。既然如此,他想要肉體上的歡娛,便給他一次,只是最後一次,明明決定將多餘計較全盤拋開的。 鳳辭華默然半晌,又傾身道:“陛下贖罪,請讓臣再服侍一次。” 他傾身,在荒帝面前跪下,雙手順著他的腰下滑。荒帝一怔,看見他宣起自己下裳,伸手把握自己胯間之物,臉也堪堪湊上來。 荒帝脸色一变,大喊:“停停停!”然后一彎腰,伸手穿過他胁下,碾压着他的嘴唇将人望床上摆。“哪这么快,朕还没玩够呢。” 荒帝使劲浑身解数,直亲得一个意乱情昏,凤辞华无奈仰受,渐渐心乱如鼓。。 2X-2 原来只是身体交接,也能激得情动。心像有一把火烧,火是绿蚁翻溶,红泥小炉的小火,不伤身害命,却刺痛心头。 亲着亲着,荒帝突然腾出手拔他的发钗,口中含糊地嘟哝:“好香…”香气暗浮,却原来是发里抹了玫瑰精露的头油,荒帝一边抱怨:“以后不要抹这种女人用的东西,”一边伸手将黑发捋向他肩头,又道:“闻了呕心。我还是喜欢你原来那样。” 凤辞华脸色稍变,咬紧下唇,隔了一会,方霁色,一把推开荒帝的手,说:“我来。”以后?所以就算此刻,真正惦念着的也只有自己罢。 荒帝愣了一愣,看见凤辞华支起身,拉过衾枕向自己身后垫。他眉头一僵,肃色道:“喂喂,你可不许乱来!”凤辞华低声道:“怎敢。”说着宣起荒帝下裳至腹,解开裙裤,以手摩弄。荒帝长出一口气,身体渐渐舒展开来,心道:以逸待劳。眼看旗钲徐起,荒帝冥想闭目,默念回精之决,定气平息。凤辞华低下头,张口包住玉 茎,舔拨嗍吸,荒帝心中一个哆嗦,伸手去撩凤辞华垂在肩侧的发缕,道:“梓童,不须如此奋,奋急啊……”他够够手,总想把人揽至身边,凤辞华却支起手足,背转身,抱住他的双腿向他腰上跨坐,徐徐缓入,荒帝轻轻哎哟一声,道:“好一个蟠据龙盘之势!” 凤辞华此时面上神情他却无法得见,只是慢慢觉得由艰涩难入转为温热湿润,想是行事之前那方已做过准备之故。他也不由有些感叹,辞华要是去做买卖,必定是老实又不肯给人短斤少两的,遇上自己这样奸猾商人,只能大伤元气。于是言语动作愈加温甜。两兵相接,入而又退,深浅如法,间复渐进,二人身体参差相磨,荒帝渐渐意软如泥。 荒帝仰首翕息,发出些微感叹:“辞华,辞华,真的没人能同你比……”凤辞华也是气出如炽,却一句话也未曾说出,只是益发难支,汗湿如粘。荒帝终究觉得虽然满足,但还未尽兴,他突然双肘据床支起身体,抱住身上人一转,凤辞华所料未及,含痛呻吟了一声,便被他按压在床头,将腿一侧高抬过肩,金戈锵鸣,战车轧过,振奋厮杀。荒帝总算找回感觉,兴致高上,乍浅乍深,浅插如婴儿含乳,深刺似冻蛇入窟,捣向黄龙,而凤辞华腰身先几乎被折断,痛滞了一晌,而数次冲撞之后终于忍不住出声呻吟,腰膝软麻,声颤志昏。 荒帝微喘道:“果真还是要我来才好,你只几下,就辛苦成这样,说明实在没有这个本事。”凤辞华并不答他,眼波慢然斜挑入鬓,眸色水意璨璨。 荒帝深知凤辞华弱点在何处,跷起他的腿挺腰抽 送,先是短短轻浅颠簸,偶尔冲击则连根尽没,凤辞华最受不了他这样,呻吟不已,终于眼前一昏,四肢摊软,津流尽出。 荒帝抽出那物,喘息了一会,低身抱住凤辞华。半片衣衫贴着半片肌肤,磨娑着温热粘腻,凤辞华神志昏聩了好一会,才扬起脸看荒帝,荒帝一手兀自猥琐地摩弄着他腿间,一手却暧昧不明地挑起他湿粘在面庞上的发,笑挑起眉眼:“皇后为什么会想到穿女装来取悦朕。” 凤辞华眼眸慢转,垂下眼睫,道:“我以为看到不寻常的……都会有些急色。” 荒帝呵呵笑两声,道:“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想当作第一次,再给我一次。” 话一出口,凤辞华脸色就变了,青一阵白一阵,眉目之间神色难以揣测。 荒帝心道不好,话一说得太真,他就羞,他一羞,就不好玩,朕不能如此针针见血,水落石出啊!朕还是闭嘴些个。他想了一想,柔声且热切地低伏向凤辞华耳边说:“我不是喜欢女装,我是喜欢你这样打扮——若要看女人衣服,哪里没有?你能明白罢。”又殷殷切切地凑上他面旁亲吻。抬起脸来,荒帝道:“你在外头勾搭的那些个男人……也像朕这么好么?”见凤辞华不说话,他又道:“结果还是朕好罢,难道你在床上的时候,总是辛苦,没有欢乐?朕可从没短过你什么……你要是肯洗心革面,就别走了。” 两人之间静默了良久,终于凤辞华将脸偏过去,道:“不行。” 荒帝猛激起一口气——又只得勉强按捺,反而貌作不甘地叹气道:“为何?你一定是一时昏了头,你仔细想想,难道那些男人比得上朕?”废话,谢之乔也不过是他一个分 身,辞华会被冲昏头脑只是因为谢之乔说的甜话比较多,放的姿态比较柔罢了,这些他莫非做不到? 凤辞华面色仍平静如湖,心中却弥漫酸楚。他望着墙角,慢慢道:“不,我应许过人家,必不能反悔失约。” “约定?”荒帝冷笑一声:“人人结婚时必发的誓约,白头到老,不离不弃,又算什么?” 凤辞华道:“那是套话。” 荒帝嘴角弯起一丝笑容:“非出自你本意?” 凤辞华垂目,说:“是。” 荒帝笑意更甚。“好说法——”他道,“那你告诉朕,什么话才叫出自本意,你对朕说过的话,又有哪几句是出自本意?” 凤辞华心脏突突地跳得痛,他缓缓喘气,仰视荒帝的双目,平静道:“……本意乃是,曾有夫妇缘分,辞华对皇上,亦有不舍……但去意已决,只能谢皇上宽恕。” 荒帝终于忍不住暴躁,恨不得掐死他:“不舍?不舍能换你眼皮眨一下么!老子跟你那么久,一见别人就干柴烈火,爱成一团……才几天?你对那男人又知道什么?蠢!” 他这些话字字句句刺得凤辞华心中痛苦,他扬起脸,目光如扔下惊石的深潭,波纹摇晃。“相处是时时刻刻,相爱却只须一瞬一夕,世事难料,就算不知为什么,我亦爱上他。” 荒帝面色骤然阴沉:“谢之乔?” 凤辞华茫然的神思陡然被牵击,头皮发麻似的恐惧:“你——”不错,他若想查,是易若反掌事。 荒帝脸色阴霾地冷哼:“哼,不就是南离王身边那个谁?” 凤辞华猛然一噤,紧紧抓住他的腕:“你不能够对他怎样……” 荒帝勃然大怒,抽出手来就要给他一巴掌——半空中却生生收住,凉凉一笑:“打你又能如何?” 在这种情状,他语声却突然转柔,自言自语一般:“别说打你几巴掌,就算废了你,又有何用?医要得到人,也要不到心。”而后他又对自己笑一笑,温然自语道:“——朕又不蠢,不做赔本生意。打死你,我人财两空,什么也不落,还不如把你压干榨尽,至少落下一点心里高兴。你自己说的,要对朕敞开心扉,看来不能指望,朕只能自己找高兴。” 他说着,便粗鲁地扳开凤辞华的双脚,挤进去大块润滑的脂膏,自己又用手撸弄了两下,什么也不说,硬梆梆挺进去,抽 插急促。 凤辞华连哀声也叫不出,勉强伸手勾住荒帝的颈,不一会促便急无力地呻吟着垂脱下来,这一回荒帝再懒怠增添什么抚弄和情趣,不到一刻,凤辞华便承受不住,激打一个寒战,双膝发抖,再次泄出来。 荒帝深习房内心法,其中不可不修的就是还精术,这一点上凤辞华哪里比得了他。他将凤辞华弄得瘫了两次,自己却元固精稳,看凤辞华如要死过去一般,便抱着小睡了一两刻,立即又警醒,拿住人摇晃:“再来!” 凤辞华一动也不能动,腰膝酸莎暂且不提,股沟腹下也隐隐坠痛,微想恳求说不要了,却只动了动嘴,什么也没说。没想到明明身体已经筋疲力竭,那东西最后还是会站起,而荒帝铁了心要将他压榨干净,一刺一捅尽望最要命处去,稍许时候便管固不住,又泄出来。 平常本该是体味得到快感的情事,此刻完全变作地狱一般。一晚上荒帝缓缓停停,不知要了多少次,凤辞华一次也不能推拒,起初还勉强相迎少许,到最后也只能当作自己已死了。 及到五更,荒帝总算松了手,放他二人睡觉。又过半个时辰,凤辞华翻转身,看见窗外渐渐泛晓,稀疏有几声鸟鸣。他慢慢支起身子,借着窗口折进来的微光,他一瞬不瞬地望着荒帝在睡梦中仍然纠结的双眉。 他心想,本想最后能叫你快乐一次,因为同我这样的人做那种本该快乐的事,也是常常得不到畅快的吧。罢了,我想要你能快乐,而我们二人在一起时,我又何尝快乐过?我走之后,你的快乐或许减少一分,或许根本无损,而我却总算能找到衷心的畅快——真的能够吗? 凤辞华凝目望着床上人的脸,过了许久,撇开头,屈膝欠身去够搭在床角的衣服。听见身后荒帝出声道:“干什么?” 凤辞华咳了一声方才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地道:“穿衣。” 荒帝抓住他的手腕,往里一带,说:“再陪我一会。” 凤辞华僵了一僵,然后依言躺倒下来。荒帝沉默了片刻,伸出食指,轻轻摩挲他下颌与颈间肌肤。“我有个问题,能问吗?” 凤辞华的喉咙依然有些沙哑,咳了一声,道:“什么?” 荒帝的手指在他脸颊边游移,慢言道:“……做那事时,我看见你脖子这块像开出一朵花来,倏忽又不见了,这是什么?” 凤辞华全身骤然一冷,像在冰水里浸过。原来还是被看见了。身上与玲珑族人相似的花印,是他血统上的耻辱,只有在情动时才会浮现。小心隐瞒了这样久,没想到终究有露出马脚的时候。 他面沉如水,轻淡道:“花?难道不是皇上眼花?人身上怎么会开花,我从未见过。” 荒帝默然半晌,道:“你没见过也有可能,毕竟那时你也顾不上。”他放开手臂,道:“好罢,你能走了。” 凤辞华坐起来,默然穿衣。忽然身后荒帝又道:“等等,我还想一个东西。” 凤辞华微讶,缓声问:“是什么?” 荒帝道:“低头来。” 凤辞华依言俯身,荒帝突然伸手一拍床侧机关,机关闸然而响,银光闪过,他抽出一口宝剑,明晃晃横在凤辞华颈侧。 凤辞华动也不动,只是脸孔更白了一些。荒帝忽而一笑,没握宝剑的另一只手捻起他一绺长发,在剑根上一削。 他扔下剑,几下将青丝绕成个结子,放在枕下。“你不喜欢我,也什么都不送给我,我只好拿这个东西,存个想念。”他笑得和意漫然,凤辞华赶紧转过头,眼中噙着的泪滴落下来。 “皇上,”凤辞华道。 “嗯?”荒帝将手臂枕在脑后,直直盯着他。 凤辞华的声音微微地有些颤抖:“皇上摔碎扔了的那朵花,外臣还想要,已经拿走了。” 丢下这句话他便站起,不回头地向门口走去,脚步不稳,险些摔倒。 午后荒帝便得人禀报,道皇后已经出宫。 荒帝从雾气濛濛的浴池中捞起身体,守候在边沿上的两名男宠立即靠近前来,一个替他握起湿发,一个双手拿着浴巾替他擦拭身体。 荒帝看了一眼跪在他腿窝边小心服侍的韶如玉,又冷冷扫一眼站在他身旁大气都不敢出的新来的小男宠。韶如玉似乎在他腿上很费功夫,磨磨蹭蹭就是不擦完抬头,荒帝抽出脚,把他拐到一边,大步向前走去。 韶如玉在后头惶惑地吞了声:“皇上,衣服……” 荒帝也不理他,就赤条条地走出去,门口侍立着的内侍诸人一眼瞥见,皆唬得肃立噤声,急忙垂下眼,也有几名胆大的,一边默念罪该万死,一边偷偷瞟那身中段之物,然后唏嘘感叹天家威严在此尽现。 荒帝目光冷然向这些人一个个滑过去,莫名其妙,心中更添烦躁。 这时总算有个机灵的,怯生生举着衣服挪到他身边,他晃了一眼,眼神点一点,下人才好忙不迭展开衣物将龙体遮住。 荒帝回到寝宫,往榻上一躺,过了一会,韶如玉跟进来,小心翼翼摸到床角边。 “皇上,今天晚上……”他原本被叫了侍寝,心中雀跃,还有不尽的相思要述说:自荒帝诈病诈死之后,他是多么的孤苦无依,肝肠寸断,然而没料想却是这种情形。 荒帝伸出臂来,在他腰上捞了一把,道:“你下去罢,皇上今儿还是没心情。” 韶如玉眼一眨,失望如同长长期盼后掉入窟底,险些就要泣下。好在这时一名暗卫悄无声息地闪进来,在荒帝榻前跪下。 荒帝将目光移到那暗卫身上,问:“现在在干什么?” 暗卫垂首道:“等到天光黑暗皇后才离开,还是回暂时租下的那间宅子里。不过因皇后换的平常布衣,路人不识,路途上遇到几个地痞挑衅,皇后身体不适不好还手,路上买来的那名仆童又没什么用,于是属下们赶紧悄悄解围,现下已安全回去了。” 荒帝哼了一声,道:“那几个人如何了。” 暗卫赶紧道:“腿被打断了之,以示惩戒。” 荒帝嗯了一声,又问:“后来呢?” 暗卫道:“后来皇后便早早歇下休息。” 荒帝道:“嗯。皇后看来心情如何?” 暗卫道:“似乎不怎么高兴激动。” 荒帝双眸亮了一亮,不过眸光一转,又道:“……等不到人,自然高兴不起来。” 韶如玉看见荒帝挥了挥手,道:“继续换班蹲,蹲仔细了,明早上再来禀报。” 凤辞华买了一个仆童,在京郊租下一处宅子,等候谢之乔。他未曾过惯普通人的日子,以往的心腹下仆又早带回了西凤,那个新仆童连饭也不大会烧,正巧他心里不舒服,也不想吃,就此过了两日。 荒帝本欲狠狠晾凤辞华一段时光,用失望和彷惑的痛苦慢慢地软磨他,却听到这种回报,顿时大怒,骂那些可怜的暗卫们都是饭桶,自己也气得罢用晚膳。他想了又想,还是决定第二日偷偷去看一看。 没想到天色将沉未沉的时候,突然刮起一阵阵的凉风,树枝被刮得东倒西摇,又过了不多时候,狂风卷着冰雹乱砸下来,折断树枝,刮倒瓦片。荒帝只是去院中站了一会,回来便受了凉,晚上开始喷嚏咳嗽,半夜正式起烧。 到了第二日,许多屋顶损毁,窗户被打坏,树枝田地也满目疮痍,护城河涨得满高。凤辞华居住的屋子同样遭灾不小,院子里房东种的花全部完蛋,待到他出门时,路上水未排尽,全是泥泞坑洼。 他想若是谢之乔在途中遇上这样的天气,必定更辛苦,少不得也要耽搁几天行程,但他却不可一日不等他。他又在三十三桥外等了半日,这日几乎没甚么游人,配上凄风苦雨,蓦地冷清许多。这无事可做的时间,反倒令人回想许多事。那四月春光明媚,游人如织的时候,荒帝派来的人就是在此处赶上他,还切切地送上一首酸唧唧的小诗。那诗末尾说就算旧人已去,他还是年年会顾盼,可是他身边佳丽成行,必要不了多久就会填上新的妃妾,后位也不会虚置太久。 但是荒帝竟终究还是会念他的。 其实荒帝不过是不用心又太任性,但心地实在不坏。若他没有遇见过谢之乔,现在一定会对他好一点。 人自然不会来。这日天暗得快,傍晚又开始刮风,凤辞华拿起伞,准备早些回去。将站起的时候,眼里瞧见从南边的路尽头处来了一列声势浩大的旗列华盖。凤辞华脑中刚闪过一丝想要细看的念头,眼前便是一黑,手松了松,向后栽倒下去。 太医捧着脉案,面朝坐在皇上御榻上的皇太后读道:“皇上微感风凉,以致咳嗽鼻塞,头痛发热,进膳不香,太后无需过虑,皇上体质甚好,擅加调摄便可……” 太后不悦道:“皇上素来身体好,哪能吹个风就得病,诊得不明不白,总系诊不对症的缘故!难道本宫走了后,内廷中御医也变得没用了?换人来重诊!” 荒帝倚在枕上哼了哼,道:“母后你这么说,似乎成了儿臣御下无方的不好。” 太后道:“哀家这是为你好!后宫乱糟糟的没人管,皇上生病呢也没人照顾,哀家费尽心思给你张罗的皇后呢给皇上弄跑,没有了,皇上你自己再娶一个进门罢!” 荒帝苦笑道:“母后,到底是什么事您就直说罢,昨儿晚上您难道不是碰见皇后,还将他弄回去了?” 太后“咦”了一声,不悦道:“怎么,难道皇上的暗卫从头到尾在旁监视?啧啧,这些人倒是对皇上忠心耿耿,见到本宫也敢不请安,忘了是谁提拔的他们!” 荒帝嘿嘿干笑两声,岔开话题道:“这个先不提……儿臣是想知道,皇后现在在做什么?” 太后瞟他一眼道:“皇上还有脸问!……夫妻间吵吵小架倒无所谓,感情你还拉着全国上下一起折腾——本宫怎么养出你这么个不成气的昏君?!不是教过你,皇后性子少少有些犟,夫妇间吵架你便和软些,一忍也就过去了!” 荒帝心中一转,道:“皇后同母后怎么说的?” 太后白了他一眼道:“还能说什么?他素来不肯抱怨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定是被你欺负得很,才忍无可忍跑出来,实在可怜!” 荒帝默然片刻,道:“是他自己走的,两次都是,我留他他还不搭理,皇后早就决心同朕一刀两断,怎么母后反责斥儿臣的不是。” 太后讶异道:“是么?本宫问他是受了什么委屈,他不说,本宫还以为他是护着皇上。本宫就劝他说‘皇上就是皇上,若有争执你只好退让几步,若他生气你便求他和好,夫妻之道就是如此’。他模糊应了一声,神情寥落,叫人可怜;所以本宫听说皇上病了,便问皇后要不要同来,他虽然嘴上说不,心里却也担忧皇上,是想来的——哪有你说得那样夸大其词!” 荒帝听罢笑了一声,道:“他心里想来不想来,母后怎么知道?” “他不一向如此么——说,怕皇上见了他反动怒,不好,所以怎么也不能来,”太后微微一笑,像是觉得有些好笑,“其实是想来的,就是要皇上开一句口。” 荒帝忍不住想冷笑:“母后,你错了罢,你要知道他做了什么,还能说出这种话?” “还能有什么?这孩子懂事的紧,从不犯错的!呵,你总不该说他是背夫偷汉罢!” 荒帝嘿嘿凤辞华回房中时,瞧见谢之乔正翻弄他床头的物什。他微惊且怒:“你做什么?” “没什么,随便看看嘛。”谢之乔不以为然笑一笑,抬起身来。凤辞华心中一恼,嘴上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虽然气恼想要训斥,但若念及二人的关系,又显得自己吹毛求疵。不过即使夫妇,不也该留有余地么?只是若是荒帝的话,想必也无兴趣窥看自己隐私。 这些念头一一在凤辞华脑中掠过,谢之乔却拿着什么东西冲他道:“这是皇上送给皇后的?” 是那朵断过又被錾好的芙蓉花。 凤辞华微皱了眉,道:“你如何知道?” 谢之乔拿着花,随意在灯下晃一晃:“这里不是刻着皇后同皇上的名字么?只是字迹微小……看不大清。” 凤辞华垂下眉目,不动声色走过去,拿了那花,又扣入匣子里。 突然他道了一句:“你究竟是谁?” 谢之乔愣了一愣,立即笑道:“呃……在下姓谢名之乔,南离省人,那个,乃是谢王爷的堂弟……” 谢横波心中稍稍动摇,又心道我学阿香的动作神情应该不算太离谱,怎地会被认出?不过自己下意识一句“皇上送给皇后的”些微有些露馅,自己若是死撑,不知能否补救?但一抬眼,看到凤辞华正目光灼灼觑向他,哎呀呀,简直无所遁形。实在不公平,阿香那个混蛋装佯了许久都不露馅,他怎么一假扮就被拆穿?不过,扮个无中生有的人物,本就容易;将别人的熟人模仿得一样,才是最难,何况他同凤辞华在一起怎么都觉得别扭,难怪一开始对方就对他抱上怀疑。 罢罢,谢横波眼波一沉,抬起袖子,慢慢将脸皮上易容揭开去。“皇后好眼力,我确实不是之乔,唉,其实,皇后有所不知……” 凤辞华看着洗脸卸去伪装的南离王谢横波掂着那支芙蓉花,神色里带着些哀楚失意,说他要讲一个故事。 故事开始是很多年前,如今这对坐的两人都只有十一二岁的时候。“那时皇上,之乔,还有本藩一同在南离的南灵山修行——皇上莫非没跟您提起过么?本藩便是他们的大师兄。”谢横波翘腿坐在八仙椅上,斜斜瞟了一眼凤辞华的神色。“唉,那时候我们上山打鸟,下河摸鱼,好得三个人同穿一条裤子——哪想到成年后便各自立场,之乔跟着我,本藩镇守南离,皇上回到中央……虽说是一国一家异姓王,但藩国的地位,彼此利益对峙,权势的争斗,我们再回不去孩提时亲密无间的时光……反而在皇上遇难之时,本藩同之乔还要摆开立场,真真如路人一般。”谢横波深深叹气,凤辞华凝目望向他:“这又怎样?” 谢横波轻啧一声,道:“哦,本藩是忘了说,那时候之乔体弱多病,皇上身份娇贵,老爱欺负他,本藩身为大师兄,可是被添了不少麻烦。” 凤辞华紧觑着他,平静道:“还有呢?” “还有……”谢横波眉心微微隆起,却又将话锋一转,说道:“那时候我们比眼力,便经常比在树叶上刻字,因为黼字最难写,我们也不顾忌名讳,就都比谁将这个字刻得小。一来二去,本藩对皇上的字迹就很熟悉,是以一看这朵花芯的字就明白是出自谁手。” 凤辞华不发一言,静待他继续。 谢横波弓起指节敲一敲眉心,垂首不再看凤辞华:“谁知斯年转换,人不复故。不仅皇上仿若路人,就连之乔那么乖的孩子……竟也不是永寿之相!”他说到最后数字,声音已微哽咽,眼波一转,流下泪来。 笑了两声,道:“这还只是其一!而其前下药害我不举,险些同谋长公主造反,这些事我都按下去,不想同他计较了——可是,他却到了偏要同别的男人跑的地步,我还有甚么办法?” 他说出口,噤了声,才发觉自己已然是这么大一只乌龟王八蛋。 太后惊讶不已,皱眉直叹:“怎么可能,辞华怎会是这么个薄情寡义的东西!莫非本宫真正识错人?本宫当初扶养他时,看他长得好,做事能干又稳重,懂事又不爱招惹是非,心地亦好得很,是千个里也不一定能挑出一个的,皇上说的话,当不得真罢。” 荒帝一愣,面色阴晴地变幻了几遭:“他不是薄情寡义……他只是不爱我,偏爱上别人,有什么办法。”他适才太过用力,此刻头突突地痛,于是意兴阑珊地眯了眼道:“我也不须辩解,真不真,母后自己去问皇后便知……” 那时凤辞华头眩昏倒,巧被太后銮驾路过撞见,救了回去。乍醒时他看见太后和宫中那些熟悉摆设,昏沉沉恍然了许久,又被被灌了些流食进肚,方才有些精神。其后他想走,太后却不让,说你被皇上欺负得这样惨,本宫一定给你做主,叫皇上狠狠吃点教训;又换了幅和颜悦色的表情,好言劝道夫妇吵架,总是床头吵床尾和,辞华你莫使小性子,过两日就好了。他闭了嘴,竟不敢在她面前解释自己终究只能离开的原因。 然后便听说荒帝染上风凉卧病。风寒只是小恙,静养几日便好了。太后想带他去探病,寄望他能跟皇上和好,他只得坚言推拒。太后只要见到皇上就会明了真相,自己再留下去,徒自取其辱而已。 他取了伞,侍女阻拦,道殿□□质尚虚弱宜多静养,他却不管,迎着小雨一径走了。 可是却又能走去哪里?略略想来,这处颐宫是他在大荒这十一年中住过时间最久的地方,以往熟悉的侍女看到他还难免错唤成公子。只是太后虽宠爱过他,但遇上这种事,他亦只有罪该万死的份。 所以这些人中,不问任何缘由而待他最好的,说不定反而是荒帝。 而他唯一剩下能够等待的地方,便只剩三十三桥。若是一日等不到,两日等不到,那么三日,四日……突然之间,他有一种感觉,觉得自己永远也不会等到谢之乔。这会不会是他的报应? 荒帝喝过药后小睡了一会,醒来时,正好看见暗卫蹲在了他面前。他坐起身,抬眉懒懒问道:“又有什么情况?” 太后已经摆驾回宫,而他病里难受,决定等好了再慢慢考虑凤辞华的事。 暗卫跪在床下道:“那个,呃,午后,皇后从太后宫中自己出来……” 荒帝呵了声,将他的话接下去:“又去了三十三桥?” 暗卫沁出一脑门子汗,道:“皇上圣明,是的。” 荒帝接过旁边内侍递来的一杯茶,含了一口在喉中,润了一润,嗯道:“继续说,然后呢?” 暗卫默了一默,道:“然后皇后出来,属下们怕累着皇后,伪装成拉牛车的老夫,硬是送了皇后一程。” 荒帝又轻嗯了一声,道:“做的好,这是要朕奖赏你们罢?再然后呢?” 暗卫汗滴淌下来,终于一咬牙,决心一股脑说下去:“然后皇后便下车,向桥那边的亭子走去。没想到总是空荡荡的亭间,这时却已有个人。皇后看见那人,先是愣了一愣,而后唤道‘之乔’,那个人便跑过来,皇后也急急地走过去,连步履都不甚稳健了。再然后,两个人便相会到了一起,就,那个,就……”暗卫急得脸色青白,不敢再说了。 茶杯失手翻落在被衾,一滚的水渍。“什么?!” 2X-1 六月底天气瞬息变化,方才还是灰茫茫的一片天空,顷刻间乌云就压断穹顶,电闪雷鸣,狂风阵起,夹着豆大的雨粒,眼见就要瓢泼下来。凤辞华举起伞遮住二人,风立即刮得伞叶东摇西倒,他扶住谢之乔的手臂,谢之乔下意识地往后稍稍一退,举动虽微,凤辞华却立即觉出了。他握紧伞把,谢之乔却微笑着倾身伸出手,道:“我来拿吧。”凤辞华道:“不,我拿就行了。”又是一阵狂风,吹得两人的衣摆都缠绞在一起,雨点扑簌簌地落下。凤辞华道:“看来雨下起来非同小可。我瞧见过几步路地方有一家小酒馆,我们且去那处避避雨罢。” 凤辞华所说的小酒馆便是天欲雪。谢之乔不动声色地随同他收伞进店,二人衣衫自腰以下泰半湿透,风一吹,透心的冷。凤辞华向小二道:“来一斤热烧酒罢。”谢之乔从头至尾未怎么开口,听到这话,眼里露出讶然地神色,笑了一笑,也夸张地向小二举起手,道:“再来两斤牛肉,两包大饼,带了路上吃!”凤辞华看向他疑道:“怎么,立即就走么?我们并不赶路。”谢之乔笑道:“不,只是突然觉得要两斤大饼牛肉,才配得起皇后要的一斤烧酒。”凤辞华没言语,心中就隐然有些不豫,这等玩笑可笑度平平,话中影射他与女子差不多的意思却叫他不舒服之甚。 入座后谢之乔便道:“待这些天的雨停消后我们便回南离罢。”凤辞华略微迟疑,一时竟不答,却转而问道:“你来的时候,是不是正撞见冰雹?”谢之乔道:“可不是!那时前后无落脚处,情况实在狼狈,一人一马沦落到找洞就钻,当时便感叹,果真人不胜天哪。”凤辞华听了,便安慰他几句,但心头那一点不对劲的想头油然又深了几分。是了,他发呆片刻,才想到,若是之前谢之乔提起什么倒霉事,必定会稍稍添油加醋地诉苦,说是抱怨也罢——或是撒娇也罢,如今他却同自己变得生分了。以谢之乔见人便亲昵的个性,这种故留余地的说话未免矫情。凤辞华眼盯着他倒酒的动作,突然问:“你的痼疾如何了?” 谢之乔握着酒壶抬起眼,望向凤辞华:“哈……那个?这几天像是好了一些。”他紧紧盯着凤辞华的双眼,过了一会,又笑一笑:“是不是要在京城找名医看?” 太后身后随着一堆白胡子的太医和打扇的宫女,行步匆匆,直往皇上床榻边去。 “皇上啊~”太后扑在床边一磕扇子,悲怆地道:“到底是谁把你气成这样,本宫要是把那人找出来,一定也拿棉花狠狠地闷死他!” 众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远远观望着床上拿棉被裹成蚕茧似,无头无尾的一团,心中微微地嗟叹:皇上虽然有些爱动怒,但气到如今这般不吃饭,不说话,不理人,蒙着头连人也不肯看……还真是有几分可怜。 太后一时软语规劝,一时恶言要挟,契而不舍小半时辰,荒帝终于忍无可忍把被子一掀,翻身坐起来:“母后,我闷头发汗,是怎么着你们了?怎么一个个都来同朕过不去?” 太后一愣,连忙浮出笑容:“原来如此……”她拿起丝帕笑意融融去擦拭荒帝额上汗珠:“就说我儿不是恁小气性的人,呸,都怪那群暗卫嘴碎,一个个仿似天塌下来一般……” 荒帝一声不吭,任太后捏弄得尽兴了,方才道:“那奸夫淫夫的事,母后已知道?”太后脸色一变,目光有些游移:“咳,你手下也是因六神无主,加之哀家又逼问了一番……” 荒帝眼神沉下来,嘴唇微微一动,道:“无事,母后也是因为爱儿心切。” 太后心里道:呸!小兔崽子,养大了连娘都防!心念又一转,悲伤叹气道:“唉,全都怪娘人老眼花,给你弄了那么个媳妇,当时本宫怎么想得到他不要脸到这个地步!”又愤愤道:“光天化日之下见到那奸夫,魂都飞了似,本宫抚养他的时候装得好正经,结果也是个苍蝇逐臭,饿狗追……那个啥的东西!” 太后着心地骂了一场,荒帝面上却不见丝毫喜欢。他无甚表情地看了太后一眼,缓缓又向床上倒去。太后着急地一把抓住他的手:“儿子!你这可是怎么了?” “发汗!” “皇儿唷……”太后心肝俱裂地唤一声,捏着荒帝的手死命揉搓:“你这模样叫哀家可怎么办……皇后该死,奸夫该死,居然敢合起来欺负我儿子,本宫定要将他们诛灭九族,碎尸万段!” “母后,”荒帝轻捏了一下太后的手指,淡淡道:“你要诛皇后九族的话,岂不连朕也诛进去了?”荒帝微微闭上眼,掩去目中一闪过的伤痛。“算了,‘情之所系,不能自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他一见到那个人,就欢喜,同朕在一起时,却没有一丝好过。朕突然悟了,原来喜欢,真是强求不来的。朕有哪一点比那人差?到底是哪里出了毛病?——也许是因为朕和皇后,一开始就错了,到后来也就再也对不了。就如同对弈落子,一步错步步错,渐次陷于死角,再无转圜余地。朕从来都觉得,万事都逃不脱朕的操纵掌握,如今却明白,情之一字,是最没道理,最无奈的。”他长长叹了口气,喃喃低声道:“那个人到底哪里好,哪里好的过我?” 一灯如豆,凤辞华坐于桌案前,谢之乔好奇凑过头去:“在写什么?” 凤辞华抬起袖子挡住一半,道:“给皇上的书信。” 谢之乔轻笑道:“——不让我看,又不瞒住我。” 凤辞华道:“正大光明,有甚么好隐瞒。” “既不隐瞒,那也能与我一观之?”谢之乔笑道。 凤辞华默然不语,团折了桌上纸笺,道:“我也没写什么。”他心中有种难以名状的烦躁——就连一人想写几句甚么东西,也不得清心!他抬手推门走出去,扑面一阵夏夜的凉风,吹得他一噤。今日如此,明日又将如何?当时一念踏错,如今进退两难,赶紧放下那些无用的惦念!然而他又略带些苦涩地想,我又不妨碍他,打扰他——我也不会慢待谢之乔,我只不过在心中惦念他,望他日日平安——自然这也补偿不了我的罪孽,可是我并不妨碍任何人。 我会马上再更一段,擦汗,没办法 在线写的,写好该写的数我再出去做事…… --------- 凤辞华回房中时,瞧见谢之乔正翻弄他床头的物什。他微惊且怒:“你做什么?” “没什么,随便看看嘛。”谢之乔不以为然笑一笑,抬起身来。凤辞华心中一恼,嘴上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虽然气恼想要训斥,但若念及二人的关系,又显得自己吹毛求疵。不过即使夫妇,不也该留有余地么?只是若是荒帝的话,想必也无兴趣窥看自己隐私。 这些念头一一在凤辞华脑中掠过,谢之乔却拿着什么东西冲他道:“这是皇上送给皇后的?” 是那朵断过又被錾好的芙蓉花。 凤辞华微皱了眉,道:“你如何知道?” 谢之乔拿着花,随意在灯下晃一晃:“这里不是刻着皇后同皇上的名字么?只是字迹微小……看不大清。” 凤辞华垂下眉目,不动声色走过去,拿了那花,又扣入匣子里。 突然他道了一句:“你究竟是谁?” 谢之乔愣了一愣,立即笑道:“呃……在下姓谢名之乔,南离省人,那个,乃是谢王爷的堂弟……” 谢横波心中稍稍动摇,又心道我学阿香的动作神情应该不算太离谱,怎地会被认出?不过自己下意识一句“皇上送给皇后的”些微有些露馅,自己若是死撑,不知能否补救?但一抬眼,看到凤辞华正目光灼灼觑向他,哎呀呀,简直无所遁形。实在不公平,阿香那个混蛋装佯了许久都不露馅,他怎么一假扮就被拆穿?不过,扮个无中生有的人物,本就容易;将别人的熟人模仿得一样,才是最难,何况他同凤辞华在一起怎么都觉得别扭,难怪一开始对方就对他抱上怀疑。 罢罢,谢横波眼波一沉,抬起袖子,慢慢将脸皮上易容揭开去。“皇后好眼力,我确实不是之乔,唉,其实,皇后有所不知……” 凤辞华看着洗脸卸去伪装的南离王谢横波掂着那支芙蓉花,神色里带着些哀楚失意,说他要讲一个故事。 故事开始是很多年前,如今这对坐的两人都只有十一二岁的时候。“那时皇上,之乔,还有本藩一同在南离的南灵山修行——皇上莫非没跟您提起过么?本藩便是他们的大师兄。”谢横波翘腿坐在八仙椅上,斜斜瞟了一眼凤辞华的神色。“唉,那时候我们上山打鸟,下河摸鱼,好得三个人同穿一条裤子——哪想到成年后便各自立场,之乔跟着我,本藩镇守南离,皇上回到中央……虽说是一国一家异姓王,但藩国的地位,彼此利益对峙,权势的争斗,我们再回不去孩提时亲密无间的时光……反而在皇上遇难之时,本藩同之乔还要摆开立场,真真如路人一般。”谢横波深深叹气,凤辞华凝目望向他:“这又怎样?” 谢横波轻啧一声,道:“哦,本藩是忘了说,那时候之乔体弱多病,皇上身份娇贵,老爱欺负他,本藩身为大师兄,可是被添了不少麻烦。” 凤辞华紧觑着他,平静道:“还有呢?” “还有……”谢横波眉心微微隆起,却又将话锋一转,说道:“那时候我们比眼力,便经常比在树叶上刻字,因为黼字最难写,我们也不顾忌名讳,就都比谁将这个字刻得小。一来二去,本藩对皇上的字迹就很熟悉,是以一看这朵花芯的字就明白是出自谁手。” 凤辞华不发一言,静待他继续。 谢横波弓起指节敲一敲眉心,垂首不再看凤辞华:“谁知斯年转换,人不复故。不仅皇上仿若路人,就连之乔那么乖的孩子……竟也不是永寿之相!”他说到最后数字,声音已微哽咽,眼波一转,流下泪来。 这一段之前写了一半,故此能发上,对我速度别抱期待…… 去吃个早饭 ----- “他……他嘱托我要替他赴约。这是他最后遗愿,所以本藩多事地扮成他的模样,想一慰他的心意……还请皇后原谅。”谢横波最后缓缓道。 凤辞华默然半天,道:“原来南离王就是送给皇上章鱼丸的师兄?” 听到突发此言,原本甚从容的谢横波脸却红,脱口道:“那东西我不用的,呃,本藩是说,那乃是投皇上所好特地萃取……” 凤辞华突然凉凉道了一声:“那么说,南离王为了让皇上耽于色欲不理正事,可谓处心积虑。这种深谋远虑的用心,在下去南离时却一分也没看出来,只看得见假模假式的事不关己——南离王睁眼说话不打草稿的本事,实在令人佩服。” 谢横波嘿嘿地笑:“若论这本事,皇后也不逞多让,向本藩形容皇上时那样多溢美之词,好一个夫妻情深——转眼却鱼死网破同人私奔,这比起本藩不是更有甚之么?” 凤辞华眼神微微闪动,而后突然道:“好罢,你们说话时真时假,我也不知该信哪句,只好一概不信——包括你说谢之乔死了。但究竟如何,俟调查后再说,现在,请南离王离开此地吧。” 此处是凤辞华住的民宅,他驱人自然有理。谢横波微然一笑,仍然不失风度地道了一声:“那便请皇后保重,本藩失礼了。” 谢横波走在夜色中空旷无人的道路上,停下来想了一想。这一回玩得大了,虽没真正戏弄皇上的老婆,但提前被揭开老底,立即编补了一通言之凿凿的谎话,也不知是否有用,是否对皇上整个计划有损。皇上若是发怒,连带之前的小冲撞一起怪罪下来,自己罪过可就大了。哎呀呀,以往虽也少少有犯上,但顶多只是插科打诨,跟皇后老婆之类全无关系,这一回却不知抽了什么风,偏想来调戏皇后,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不可活。一转念,又力安慰自己道,怎么就这样怕了,皇上是否会怪罪都未可知呢——但毕竟君颜难测,这一次事关他老婆,自己前途实难预料,还是赶紧修书一封详述事实,便脚底抹油跑回南离去,以求自保! 想好计策,便打点寻思跑路的事,唉,自己这是做什么孽,才来就要落跑,可见人家夫妻吵架,旁人绝对不能掺一脚,否则报应自知。 夜风还是一样凉,有时还阵阵猛烈,不知什么时候便又要雷雨。不由想起那些年,山中满坑满谷的绿树,被风一吹,也是霍霍作响。但那些曾刻了名字的鲜嫩树叶,就仿佛旧日的时光,被岁月推拉得干枯朽坏,如果此刻还在掌中,手心一握,也必会散做风中齑粉。那些曾经鲜嫩欲滴的过往,实则只适合追念,并且仅仅是他一人的追念。除此之外,还常须小心谨慎,或许哪里一步踏错,连回忆都会变成龙钟的丑态。 身边有人接近的响动,谢横波凝神肃色,一拂袖,见到一名黑衣人在自己面前单膝跪下来:“在下叩见南离王殿下,在下乃是皇上派来请南离王立即入宫一叙。” 入宫一叙?罢了,本也该想到他早安插暗哨一直盯着。谢横波心略略被提起,又有些憋闷。叙什么?这乌七抹黑的,有什么好叙?自己只身进宫,连与手下知会一声的的余地都没有。算了,去就去罢,就算赌一把。 谢横波向暗卫略略颔首,轻声道:“谨遵皇命。” 嗯。 也许是那啥冲顶,也许是那啥那啥。。 我渐渐觉得,那个啥…… 但是自己又,不能控制……其实是可以控制的,其实这段原本不该是这样的,但现在他就是这样了,所以……远目…… -------------------- 谢王爷被引入大内,引入皇上所在的内殿,惊讶看到皇上身边围了里里外外的人。荒帝被围在中心,看到谢横波,如遇到救星般的喊:“阿横,你可来了,快来。” 谢横波走过去,刚想欠一欠身,被荒帝直接拉住,口中求道:“阿横,你来帮我画像罢,这些医师画师画得都不令我满意。” 谢横波一愣,道:“画像做什么?”又在心中苦笑,一来他跟我开口说的是全不想干的事,也不知是吉是凶。因此躬下身,背着外人耳目,很快将与皇后的事说了。 荒帝大惊:“怎么,你三言两语就说死了谢之乔?你叫我如何——” 谢横波急忙补道:“只是皇后亦不如何相信的样子。” 荒帝哼了两声,一拍桌子,道:“算啦。” 谢横波心下念头转得极快:居然完全不提调戏他老婆的事,究竟是留俟后头再大发作,还是……唉,难以揣摩,但是……他于是开口问道:“皇上是何故突然要画像?” 荒帝眼光慢扫过其余一些人:“都下去罢,这里用不着你们了。”谢横波仔细瞧,才发觉这些都是画师与医师。 “阿横,我要整骨改容——彻底变作谢之乔。”这是屏退手下后,荒帝对谢横波说的第一句话。还未等谢王爷的惊呼出口,荒帝又道:“别阻拦我!听到的人都阻拦朕,但没用的,朕是皇帝,朕要做什么,便是什么。朕已经找到全国最好的名医,所有准备都快就位。谢之乔便谢之乔罢——反正那也是朕。” 你要不要对的起大统,要不要对的起生养你的太后,对不对得起——谢横波素来了解荒帝的胡作非为,却也被他胡来的决定震住,连劝告或质问的话都梗塞难出。 “你不用说我也知道——我才不要对不对得起。太后好好瞒着,要知道她还不哭死?但不管变成什么模样我都是他的儿子,有什么差别?我只是想要皇后爱我,有什么错?” 谢横波沉默了好一会,方才道:“你不是想要皇后爱你——你只是有什么得不到的,就死乞白赖非要弄到手。” 荒帝不以为意,反拉了他的手求道:“别管那些了……帮我画像吧,那些画师我总是不大信得过。” 谢横波险些要忍不住将他甩开:“皇上!你这样做,对不对得起你娘,对不对得起……”他是甚少生气动怒的人,此时脸色也变了。“好罢……我遵命为皇上画像,但皇上整容后,脱胎换骨变成新人,那就当做彼此从未相识过吧!” 荒帝兀自呆愣着,看见谢横波已恢复一贯平静,去桌上拿纸笔,铺展开来。他怒道:“不认识就不认识——你敢不认识?谁稀罕!”又默了一瞬,大声道:“滚罢!不用你画了。”他还算自知压抑,好容易才没说出更恶劣的台词,然而这一个滚字,听在谢横波耳里,也是刺耳至极。 他转身,又回头拱一拱手:“望皇上有朝一日,不用后悔今日决定!” 谢横波一步一步走出去,荒帝仿佛还陷在呆然中一般,直直地瞪着他的背影。然而及至快要到门口,谢横波却已转过头来,换了一幅恭顺样貌。荒帝大出所料地看见他折回来,在自己面前跪下:“对不住,皇上还未后悔,臣却已后悔方才的无礼言辞,请皇上收回说的话,让我给皇上画像罢。” -------- 那啥,只有3500没有5000... 我好像确实还有个事没办妥,办完回来再填满行不行…… 凤辞华想,若要将种种矛盾理清,只能与去与荒帝当面对质。南离王的话没多少可信。就连谢之乔,在那同行的半月中,居然一分也不漏与荒帝以往的关系。这又算哪门子的情人?以致听到那一堆半虚半实的话语中传来的噩耗,竟莫名也觉得只想哂笑,隐隐觉得,这些人就好像在玩一个游戏,正好把他蒙在鼓里。 现在想来,若是一门师兄弟举止笑貌便有相似处,那为何血缘相关的谢横波与谢之乔,反而轻而易举被他分辨出呢?他的疑心,自从他们在三十三桥初会见那一个拥抱时便升起,起初只是稍不自然,而后他不小心地一扶,谢横波的反应煞是僵硬。容貌许能骗人,但谢之乔那十分熟稔的亲昵与无赖,就好像刻在他心里一般——就好像多年前便已熟识一般。 若要深究,谢之乔更像荒帝。这种想法一旦蔓生,便四向滋长。也或许以往他并非丝毫不觉,只是按抑并且躲避,能过得一日便是一日。 他想起西凤山里,竹林之外,他对谢之乔说,情之一字,就是要恰如其分……才可称得上是情分。而后谢之乔说他以后,会学着恰如其分,问他可不可以喜欢他。其实他不明白,明明抱也抱得,亲也亲得,百般便宜都给他占够,还问这个做什么? 可是荒帝最后亦对他说过某句话——你不喜欢我,我无奈,便只有这样。 这两人南辕北辙的话意,竟然重合在一起。对他说要学着恰如其分的人,朦胧恍惚间从谢之乔变成了荒帝,然而荒帝怎么可能这样乖巧动听呢。 “皇上要想好,这一刀下去,便是再不能悔的了。”医师如是劝说道。 “悔不悔不用你管。” “皇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更何况皇上之脸面关乎社稷安危国祚幸运,请三思啊。”亦有能说得上话的人如是哀求。 “废话,再说就斩了你。”因动刀前不易动怒,荒帝尚且平缓着脾气。 谢横波在一旁,把玩着一片银亮削薄的小刀,凉凉道:“还有有什么想头,当说赶紧说,等会麻药酒喝下去,你就哭都哭不出来,手指也动不了一分,想叫停也无用。” 荒帝气闷地又往铜镜中瞅了一瞅。“……我难道是这样么。”他天庭,人中,鼻尖,脸颊被朱砂与墨笔点过标记,方便动刀时找认。 谢横波不理他,也不再讥笑他“光是画几笔就受不住,翻起血肉来怎么得了”,只潜心研究镜奁里放着的各类器具。 荒帝又拉住谢横波:“阿横,等会医师说话,而你亲自替我动刀。” “我不是熟手,怎么当得。” “但全国上下没有人比你刀子用得好,也没人比你手法更稳定。” 谢横波微笑一下,轻描淡写地道:“你总算认了,不容易。我可做过你老婆的奸夫,你不怕我一刀下去,把你怎样。” 荒帝皱了眉。“我可没说——我知道你不会怎样,你自己要扮成奸夫的样子,别赖我。闲话少提,在我脸皮上操刀子,只有你我才放心。” 谢横波闭了嘴。他当然知道自己不会怎样,原来他的心思,他一直明白得很。荒帝搭在椅背上的指尖有些微微的颤抖,谢横波将这一切收在眼里。他轻轻断言:“放心?我看你是害怕。” 荒帝嘴唇动了动,哼出一声:“随你怎么说。” “一刀割开你的脸皮,鑱子去磨你的骨,铰子铰合皮肉。有没有听过锥心刺骨?就算灌了麻药,也还是比那要痛。”谢横波再接再厉。 荒帝慢慢靠上椅背。“我不后悔。”他手心里汩汩地冒汗,四肢都是冰冷的。这些话与其说是规劝,还不如说是恐吓,而且收到实效。 值得么?他闭上双目,脑中倒腾过种种念头。昨日因结今日果,可是他走到这一步,难道不是万般无奈?直到谢横波扮的谢之乔出现的那一刻,他才悟了。大概爱这个字,是强求不得,更不会公平算计一方爱得多少。他再可怜的话也说过,再服软的姿态也做过,人家就是不爱他,他还能怎么办?并且他同样悟了,原来他最大的痛快,不是欺负辞华,让他难过,而是让他真心实意爱他。 他对谢横波说:“有什么办法,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船不来就岸,只好我去就舟,他喜欢什么样的,我便改成什么样的,不就好了。” 谢横波眼中仍带着一点笑意,银刃在手上打转。荒帝等了半天,想听他再说什么话驳斥自己,但终究是没听到。 “若是都想好了,就喝麻醉酒吧,半盅,别多了,有毒;也别少了,要是疼得你半途跳起来,脸划歪了,可怪不得我。” 就这样?他伸手握向酒盅,又有些不甘。酒不好喝,又苦又涩,平日他哪里会喝这样怪味道的东西。“阿横。” “做什么?” 荒帝看着只顾研究盒奁里刀与针的谢横波,心里闷得慌。“换了脸,你难道就要不认我?” 谢横波转过目光,盯着他:“哪里会?我不是编过谎了么?谢之乔也是我师弟。”说是师兄,其实他比荒帝大不过半岁。南离王世子生在年中,储君生在年末,也是赶着趟的。 荒帝却不满意这样的答复。“什么谢之乔,就算换了样子,我也还叫作念黼香——”说出口,却发现这名讳因为被叫得少,快到了被遗忘的地步。 以后就更不会有人称呼这名字了。 谢横波的刀尖在手上虚张声势地一比:“最后一次机会,你要哭着说不要,还能收手。不然一刀下去,皇上本来的名讳——抱歉,臣必须避讳——就没了。” 荒帝昏昏沉沉,最后轻轻一拉谢横波的胳膊,声音也弱了下去:“阿横,我就全交托给你了。” 交托? 旁边两列的扈随医师肃然站立,谢横波嘴角勾起一丝浅笑,望着合眼躺倒在躺椅上的人。 你只会将麻烦头痛的事全部“交托”给我,从来不用理会我为不为难,又要费多少的麻烦。除此之外,你可给过我什么? 不错,如你所说,是信任。你那点心弯窍多的猜疑心,能相信人也着实不易。 其实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仗着我喜欢你罢了。 荒帝迷迷糊糊间,感到脸庞侧线一痛——居然说也不同他说一声,便开始了。他心里凉凉的,听到“啊”的一声惨叫,辨得出是旁边一名侍婢的声音。 然后是谢横波淡淡道:“才飚出这点血珠就怕,等会皮肉整个翻开来,你怎么端盘子?” 凤辞华辗转方得到见荒帝的机会,那还是见过太后以后。 内廷司总管周一裕被他叫出来,询问一些细节。这人以往对他十分忠心,如今虽不敢太过违例,但还是尽力回答他的问题。 “但是殿下,皇上少年在南离的事,不归奴婢们管,是以什么师父师兄好友,奴才们实在不知道啊。” 他想面见荒帝,可是通传了两日,也等不到回应。 那么荒帝不愿见他——所以他亦不可能和真正的谢之乔有什么关系。 既然如此,似乎就应该罢了。 “周总管,皇上不愿见我便算了,你能将这封信送给他么?我会再多等几日。” 太监十分为难:“皇上不喜欢的事,老奴实在不,不敢……”又觉得对这位贵人的坚持有些不忍,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其实奴才亦有好些日子没见到皇上,关在宫里,说是病了,完全不见人,亦不上朝,事情都是心腹手下在吩咐。”太监还有一事不敢说,就是皇上最近的动静,就跟之前谣传龙驭归天之前差不多。 “又生病?!是那日风凉发烧延续至今么?”凤辞华眉心拢结。 太监擦汗:“奴才们什么也不知道哇……自皇后走了后,这些事皇上仿佛另有招徕的心腹手下在管,小的们实在搞不清。” 哪怕一封信也无法送递,究竟叫人焦灼。 凤辞华只好回转身,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思索还有否别的途径。 正这时,看见通向宫门的参道上,一列銮驾火急火燎地匆匆赶来,如今没有皇后,明显便是太后的仪制。凤辞华想回避已经来不及,只得退了身在道边跪下。 没想到仪仗却径在他前头停下,听见几个人惊慌地喊了句“太后”,然后有个熟悉地人影飒飒地走将前来,雷厉风行地提起他的衣襟,“啪”地一声狠狠就是一掌,回手又是一掌。 “太后,请勿伤了圣体啊……”凤辞华听到扈从如此哀劝,下一刻便是太后的嚎啕大哭声:“叫这个该死杀千刀的混账东西害了我儿,害得我儿好惨,”而后他身上又受了几脚,便听到太后继续哭,“我打死他,我儿要有事,本宫绝不放过这狐媚子——也怪本宫,居然错看了这贱人,本宫先揍死你,再去看我那可怜的儿子……” 凤辞华默默无言地跪在地下,太后又嚎啕了几声,往后一厥,旁边人唬得团团将她拱在正中,又是拍扇又是嗅盐,把人架起来,浩浩荡荡往宫里去。 无人理会还跪在那处未起的凤辞华,守门的卫兵也换了几岗,斜眼盯着他看,觉得这公子着实古怪,却也不敢上去搭讪。 金乌斜斜西沉时,从宫里匆匆出来一名侍婢与两名侍卫,走到参道前,兀地一惊:“公子……不,殿下,您居然还跪在这里?!” 这是一名常年随侍太后身边,故识得凤辞华的侍女,她走过去半扶半抱地拉起凤辞华:“殿下,太后召您进宫……去见见太后和皇上。” 因为跪得久了,刚站起时有些吃力,但心下却是稍松——至少仍有得见。也不知是他有心无心带累别人,或是荒帝时运实在不好,他即位不足二年,这般处于险境的情况居然不止一次,而次次他却都不能陪他一同度过。 他心中苦笑,太后说全是由他祸害,其实细细想来,这话大半无错,不,应当是几乎完全无错。 他从不愿对不住谁,但这世上他最对不起的人,却是荒帝。 被引到舆驾前时,太后面色已平静下来许多。凤辞华对着她的冷颜,听她话中带刺地道:“听周一裕总管说,你还想见皇上?” “是。”凤辞华颔首,不卑不亢承认。 “凭你?想见皇上的人那么多,你告诉本宫,你凭什么能见到皇上?”太后语意中的讥讽再明显不过。荒帝其实未曾颁令褫夺他的头衔,更没有赶出宫去的举动,但此时此景,他连名分都不再有,能拿什么说话? 他低身下去一拜,口中静默不言。听到太后不满地哼了一声,想起她以前常要自己多说些话,于是道:“其实见到皇上与否,并无所谓,只要知道皇上安好便好。” 太后呸了一口,道:“唷!原来你竟然是爱皇上的。本宫告诉你,抢着爱皇上的人从广华宫能排到长庆殿,你排第几,又算个什么东西!不识好歹,竟敢出墙!本宫对你多年的教导化了流水,做出那等事的时候你便该知道如今会后悔!” 凤辞华垂下眼眸,不发一言。 太后瞪了他片刻,方才慢吞吞道:“——抢着要爱皇上的人,本是排队也排不完的。可谁知道皇上犯什么傻,要偏爱你……”太后满意地看着身前跪着的人的身子微微地僵了一下,接着道:“本宫可以让你和皇上见一面,但前提是,你必须给本宫做个保证,赌咒发誓。” “何种保证?” 太后笑了一声,居高临下地道:“简单。你必须对本宫赌咒发誓保证,不管皇上变成什么模样,生老病死也罢,丑陋衰弱也罢,你都必须爱他,再不准移。若是连这都做不到,你又何须去见皇上,又有什么资格见皇上?” 这种要求虽口气恶劣,但其实又完全占理。太后满心打算听到凤辞华无奈说一个好字,却没想听到的是:“不。”太后刚轩眉要发怒,又听到凤辞华道:“因为这种事,是不能因谁赌咒发誓的。假设说我将要如此……并且我也本欲如此,也全是为了皇上,而并非为了什么誓言。” 太后愣了愣,唇边现出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哼,本宫就算你说了。站起来罢。” 凤辞华拍拍袖角,低眉站起身,却突然被太后一把拉着手扯过去:“傻孩子,本宫本也教过你,心迹是拿来剖白,不是拿来咬牙吞声的!你怎么总不明白,老害得自己吃亏?” -------- 此后他便被引入寝殿外的暖阁,本以为终于能再见到荒帝了,却没想到往日熟悉的龙榻外,却罩了双层不透色的红纱幔,只影影绰绰看见帐中一个人影。 他微微讶异,穿过侍从慢慢走过去躬身道:“皇上。” “咳,”帐内呛了两声,听见荒帝声音有些沙哑地道:“辞华,你来了。”仿似等了他很久一样,顷刻心就酸了。 可是隔着帘子,只好道:“皇上是怎么了?” “我……”帘内荒帝像是嗓子难受,清了清喉咙,才道:“没什么,一些小毛病。” 凤辞华贴着纱帘伸出手去:“让我瞧瞧?” “不,不好看。”荒帝似乎有些躲避,不肯触他。再定睛看,纱幔后隐隐约约你看见,他的头脸还有手上都包了什么东西。凤辞华贴着纱帘想要拉住他,对他道:“别躲……任是什么,我又不会怕。” 荒帝的躲闪却非是假意,他退向床角道:“不,你不能看。……也不能碰,我出了天花,呃,是很严重的天花,脸已经烂得要命了。” 凤辞华愣住:“天花?”这是要人命的病啊。 荒帝离他几尺远,在枕边摸了一把,突然又拿了个什么长条状的东西,挑起纱帘底穿过来递给他:“对,天花。现在我的脸已经不能认了,我不像叫谁看到。你记得我以前的样子就好,这是画像,你收好,不要忘了。” 然后他在帐内做了一个手势,两名侍卫一左一右来到凤辞华身边,道:“得罪。” 凤辞华手中茫然地握着画轴,心中方惊讶未定,被人半是挟持地扶起来往外走。他猛然回头,望着纱帘中模糊的,渐去渐远的身影。“黼香!”他眼角一热,觉得纱帐中的人仿佛也望着他,“不要叫我走,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连太后也是骗他,结果这一面只是隔纱笼雾的幻影么?就连一眼也没有,便成永诀。 待到喧嚣散去,一个人从蔽身的屏风后转出来,挑起纱帘飘飘然地笑:“晓得后悔了?瞧见没,皇后也哭了呢。” 荒帝一只手拂在脸上,水液却从纱布缝中透出来。他喃喃到:“我仿佛又做错了?一刀下去,再后悔又有什么用?一步错,步步错,我却好像做什么都是错,就连补救,改正也还是错,这到底是怎么了?我究竟能不能好过一回?” 谢横波嗤了一声。“啧,不能哭鼻子哦,哭坏眼睛收不了线,到时候四不像才真正搞砸——现在你至少还能做做谢之乔,不正是一开始想的么?你这人朝令夕改,什么时候是对,什么时候才是错?好好把握而今,继续在这里哭那追念不回的过去,你才会彻底完蛋。”他扔下几句,推门要走。 “谢横波!”荒帝终于忍不住恼怒。 “怎么?”谢横波回眸看他。 “你……”荒帝气苦地你了两句,终于抿唇闭嘴。罢了,一切全都是他自找。 总算到了拆线的时候,谢横波走了好几天又回来,生肌活肤的药草自不必说,还有许多滋补,香薰的药。“给你,”谢横波道:“这些东西够用大半年的,皮肤脆弱,少晒日光。恭喜你,今日开始脱胎换骨,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从今以后就能与你家皇后适志即逍遥。” “等等,据说拆线很痛的,阿横你不要走啊,而且拆完你亦要陪我去同太后认罪……” 谢横波奇异道:“我为什么要认罪?难道是为你下刀之罪?” “喂,还是不是兄弟?可以想见母后火力会多猛,有你这能说会道的安慰,又是外人,我稍微少受罪些。” “抱歉,我现在就想走可不可以?实在有点不愿看见纱布拆下来那张谢之乔的脸。”谢横波半是开玩笑,半像是真地道。 荒帝一梗,纱布下的脸憋得通红,说不出话来。 正在这时,一侍卫慌张地跑进来单膝跪下,道:“皇上,不好了,属下负责看着皇后的兄弟们刚刚来报——皇上也知道皇后这半个多月来心绪一直不佳,如今皇后正站在三十三桥上约莫半柱香时间,紧盯桥下流水,看似……”侍卫有些不敢言。 谢横波于是接话:“难道轻生?我就对你说过,你欺瞒骗他,骗不了多久的,总算到这一天了。如今他两头不着落,那边死了,这边将要挂,人又不是铁做的金刚,心肠总有限度。”又转向侍卫道:“你们有好好在旁边蹲着以防万一?” 荒帝已经自己动手去扯纱布,也顾不得痛还是不痛。谢横波一手按住他的肩,道:“我来罢。”又抬手叫了侍婢丫鬟令他们赶紧替皇上更衣梳发。 夏汛十分闷热,河水也涨得老高,荒帝想了想,想不出凤辞华究竟是会游水还是不会,越发心急如焚。跳河只是事表,能将他逼到这一步,心中到底多少煎熬?可是也怪自己割脸拔皮的伤恢复太慢,就算有谢横波种种珍稀草药养复,也直拖到今天。 远远便瞧见三十三桥上果真有个人影,穿着一身玉色暗花的长袍,黑发如漆垂在腰后,低头凝目望着河中流水,不知望了多久。 “辞华!”他心脏咚咚狂跳,还隔数十步路时就忍不住大声喊。对方见了他一定如见了鬼似的,幸好这还是光天化日之下。凤辞华回过头来,果然微微一战。荒帝扑过去,中气十足对他吼道:“谢横波骗你的——你看,我哪有死!” 凤辞华愣了一愣,荒帝已经饿虎扑食状将他整只抓在怀里。这时已顾不上计较欣喜还是心酸,到手便好。凤辞华在他怀中僵然了片刻,喃喃地低声道:“之乔……” 然后他们便亲吻得险些要滚下桥去。说是亲吻,也许不确,因为大抵是荒帝久旱逢甘霖的缘故,格外激烈并且激动,凤辞华只有喘息并且默默承受的余地,几乎分不出心思来应和。 不知隔了多久,理智总算慢慢淬灭火焰。荒帝手中还勾着怀里人的一绺头发,终于想起来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凤辞华回眸望向河面,视线指了一指:“诺,我那小厮养了很多鸭子,才半大,放在这河中。现下他不知跑去哪里玩了,反正我也无聊,就站在桥上数数鸭子。” 绒毛未脱尽,土褐的杂毛已经长出来的小鸭子一只接着一只,颤巍巍地爬上岸。凤辞华握起荒帝的手指,道:“走罢,天晚了,鸭仔也上岸了,我们带它们回家去。” 日落时沉沉的暮色在人身后拖下长长黯淡的阴影。乌鸦归巢的鸣叫不大好听,但手里交握的手心温肉滑腻。再往前去就是辞华口中说的家,那里有一个小厮,另有几名仆妇,还有一群鸭子。庭院里应该有几株菩提树,墙角还有一两窝玉兰花——暗卫曾经向他描述过好几次。 也许过去一切同现在而今,若摆在天平两端,并衡不出值得不值得,但他至少总算将想要的牢牢握在手心。一生求仁得仁,终归求仁得仁,也不过如是罢。 ---本篇完---- “……” “……” “……为甚么什么也没有?” “回太后,小王也同太后一样,十分失望啊。” “……一般人的反应,不是都该先惊骇,再暴怒,抽他一两个巴掌,扭头匆匆而去,后边那个便苦苦追赶的么?” “……回太后,小王也实在想不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也许是皇后异于常人,也许是时候时机未到,咱们的安排跟埋伏居然都白费了!” “哼,本宫情愿是时机未到,那小子活该吃点教训!” ------0000转换人称的番外分割线0000---------- 辞华领着我,踏着青石铺就的小路走回家去。进门先看到一个中年的粗壮仆妇坐在院中劈柴,看见辞华,打了个招呼,辞华便指着我道了声:“这位公子是客人。” 而后又将我领到房中,叫我自己找地方坐下,他去同烧火的人吩咐一下今晚多做饭。回来的时候捧了一个白釉茶壶和一只玉杯,为我倒凉茶喝。 我有点不满,看看他桌上摆的紫砂壶,问他:“为什么我不能喝同你一套的杯子?” 他抬起头瞟了我一眼,把茶水端过来,道:“这白玉杯子是有一对的,下次拿出来罢了。” 我于是平气。举目望望卧房中摆设,嗯,东西虽少,但每一样我都很喜欢,不愧是辞华的。 四处梭巡了一遍,我便问:“那我在哪里睡?”这才是生计关键。 屋角一张紫檀八仙架子床,论大小豪华比不得宫里,但两个人挤应该还勉强。果然他如我所愿将头偏了一偏,很是平静地道:“不在这里么?” 嗯,意料中事。他对谢之乔,总是比对我优容很多。 我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我又不是不对他好,谢之乔也明明什么都没做过。 放下茶杯,我说:“辞华,我想看看你屋里的摆设。”他点一点头,道:“嗯。” 我便装模作样摸摸桌上耳瓶,又低头往床底下四看,其实我是想知道他有没有记得我,有没有将那日我送给他的画像带在身边经常观看。 跟了我二十几年的面孔,没人爱也就罢了,到头来谁都不记得,那感觉……其实真跟死了差不多。 所以说,我做出这一步决定,实在是勇敢而且伟大,谢横波说我必定后悔,他怎么会懂。我现在或许常常心里还是会有些受伤,但时间过久之后,只要辞华这样温柔爱我便已足够,未来十分可期。 我翻起枕巾枕被,辞华走过来说:“究竟在找什么?” “没什么。”我叹了口气,将他拉过来坐在我腿上。好赖他已在我手心,与其颓丧憋闷,还不如直接压倒解闷! 想通这一点,心情稍许畅快,亲亲啃啃,夏日穿得薄凉,我手法又快,不一会衣衫便已尽解。辞华先还推拒:“现在么?不一会就要吃饭,被下人知道不好。” “什么好不好?我同你过一辈子,他们早晚都得习惯!” 话虽这样说,我却感觉得到,磨来蹭去他腿间某物已然微张了。他虽然敢出墙并且脾气硬,但若论经验哪能及得上我一半,每次在我手中总是不几下就缴械投降,所以我唯有在床上能狠狠折辱他。 但那是念黼香,而今我却是谢之乔。于是我低眉顺眼跪在他膝下,将他伺候得腿筋作颤,不一会便到了顶点,我急偏头站起身,还是被一点浊液撒在衣摆上。他张口微喘,两目迷茫,裸出的肌肤上,淡若不见的粉色花瓣隐现消没,极淡极淡——也或许是屋内视线不好,看不清楚的关系。 我抬起他的腿,预备给自己做番运动。没想到门口却突然砰砰地响:“公子!出来吃饭吧,不然炖的鸡汤要凉了!” 我很懊丧,伸手又找不到便利物事,正就着吐出的液体抹向他的下身权作润滑,原本就设施简陋不堪做事,哪里想到还有这种讨厌的打扰! 辞华半撑起身道:“先吃饭去罢,不然菜就凉了。” 我胸中好像呼——地一声点燃个柴火垛,火几乎烧到喉咙。吐血!老子一股气还憋在肚中,你说了事就了事?但,不能动怒,我是谢之乔,不是念黼香,谢之乔温柔体贴讨人喜欢,忍吐血也要忍。 我僵硬的面庞上扯出一个微笑,从他身上退下来,道:“好。” 转身的时候,瞥见辞华看我的眼神古古怪怪。 我走到桌边,毅然举起一壶的凉茶,半是泄愤地,当头朝跨间那不争气的东西浇下去。 “你——”凤辞华声音中有一些惊讶,也许是我错觉,竟仿佛还有一丝怒气。 我说:“这叫淬火。”然后露出牙齿,向他笑一笑。 也许是我哪怕想扮好人,举动也仍旧荒唐,凤辞华脸色是黑的。他默然了片刻,蹬起鞋子,背着我在衣箧前蹲下,又回首仍给我一条布巾,道:“擦擦罢。” 隔了一会,他又背着身子,道:“有什么事还不能好好说一说?动不动就这样赌气?” 赌气?我望着他的背影,心中茫茫地痛。赌气?我心里是怎么样地难受,你能知道么? 凤辞华却回身站起,递给我一套柳黄色的单衣丝裤道:“只有这个了,勉强穿一穿罢,不知还合身否。” 我呆然盯了那衣服一晌,接过来。这衣服衣的线脚绣纹……这不是我的衣服么?难道因为身形差不多,他就能把我的衣服随便给他人穿!不要说同礼制不合……而且,实在可恨! 等等……我的衣服什么时候会跑到他的箱子里头呢?就算过夜时候忘了,也殊为平常,只是……我兀自还在发呆,辞华又递过一件外袍来:“这衣服是我的,一时也没别的,你不要嫌弃。” 我“哦”了一声,口中喃喃道:“怎么会嫌弃……”有些纠结地拿着衣服往身上套。 他道:“要我帮忙么?”然后就过来低身替我系汗巾。我冒出数滴汗,伸手拿住他的手,心情复杂:“辞华……”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什么了?谢之乔有手有脚,又不是皇上,怎么连个衣服都要人帮着穿。 四目相对,他的黑眸中暗色流动,忽而唇角又绽出一丝笑。他很少这样笑,仿佛暗夜里稀若凤角的一抹星光。“黼香。”他清楚地叫,就像刚才所有种种全是个玩笑一般。 我实在不知道自己是该陪着笑,还是该把这桌子掀翻。蓦地喉头一热,然后便看到辞华的神色蓦地变得恐慌。“黼香……”他冲过来抱住我,声音发颤。 我赶紧伸手过去拍他的背,只是力气很微弱:“没什么,我只是高兴,原来早就认得出我,不用哭啊……”说到底,骗来骗去,谁也不比谁占的便宜多。 等到他拿过铜镜,我胸口的绞痛,更是凄楚三分。谢横波,你居然忍心把我从头到尾把我当猪头骗,白费我碎的一地伤心! 此后辞华一直费尽心思抚慰我,叫我不要同谢王爷计较:“多亏他,不然你若真的变了容貌,哪怕只在太后那里,我亦九死不能偿其罪。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随便改之?” 我道:“我还不是全为了你——难道你不是喜欢谢之乔?” 他注视着我的目光,叹了一口气,突然从眸底浮现一丝苦笑。“你知道,世上从没有谢之乔。” 我咄咄不舍的逼问:“那末如果有两个人呢?一个是我,一个是谢之乔,摆在面前让你选,你选哪个?” “没有这样的事——”他躲闪。 “只是假设!” 他目光游移了片刻,终于直视我,道:“我选他。”我还未缓一口气,他接着道:“世上我对不住的已经有一人,若是两头摇摆,再多伤一人,我做不到。”我正要气恨答话,他却继续道:“——可是我会一辈子只爱你。” 我险险又要吐血,简直不能理解他的逻辑:“你脑子一团杂草,一定能孵小鸡!爱我就该同我在一起么!将我变作炮灰,害人害己,害的人反而有两个,你到底会不会算?又或者你高高在上鸟瞰俗情,不用算计自己喜不喜欢?” 他悠悠而叹:“如果真是那样,那你从来只会设想自己,不考虑别人喜不喜欢,我们岂不是凑巧?” 我气道:“胡说八道!我哪里不考虑你,我为你……你看我为你付出多少,连自己都可以舍弃不要!反而是你,之前你只是气我,从来又为我做过什么?” 他低眉,握住我的手,“以前我是错了,但你……”他叹息,“像你那样,我如何敢爱?就算爱了,又谁知道是否是自作多情,自不量力?” 我呸了一声,抓住他胳膊,“什么自不量力!要早知道你爱我爱到连我的内衣都要打包带走,我何必受那么多苦,弯弯绕绕费这么多劲。” 凤辞华脸上微微一赧,却正经道:“哪里,若论丢脸,我又哪里比得上你。” 不提还好,一提我便想起自己白日种种举动,满心以为自己是谢之乔,简直跟衣服被扒光了还浑不知觉地在大街上跑没什么两样!也亏他没被我吓到,也没被我气到。我还是有些疑惑,于是问:“为什么那时你见到我,也不惊讶?” 他叹气:“我就算再笨,给你骗了那么久,也好赖学出一点乖。”他紧觑着我的眼,一瞬不瞬。“这些天,我无事可做,只有回想。其实想来想去,早就明白,从一开始,这世上就没有谢之乔——”他顿了顿,又道:“也还好没有谢之乔。” 于是我亲吻他的唇:“走吧,跟我回宫。”他的面色突然一变:“回宫?” 我笑道:“本来是准备全不要的,既然面皮还没变,为什么不回去做皇上?” 话一出口,便看见他脸色阴阴晴晴变化几端,又逐渐好似要变回以前那沉郁肃然的神色。 吓得我赶紧摆手道:“不回,不回了!” 过了一会,他方才缓缓道:“回宫也可以——毕竟社稷大事,虽然没了你不一定不行,但稳固多少能少些麻烦。” 我看他那不情不愿的模样,有些心痛,于是赶紧保证:“辞华,就算回了宫,那些男宠妃嫔我是一个都不要——秦妃快要生了,这倒是无法,但是我保证从此只要你一个——你那么爱吃醋,我可不敢惹,上次是不举,若以后我不乖乖的,你拿耗子药毒死我好了。” 他哑然失笑,总算回复几分晴色。“说什么傻话。只要你信守此诺,我亦定会对的起今生之约,其实不管在哪里,都是一样。” --------------end----------- 我... 心情比较低落,故写个无聊的番外。 --------- 百年。 最近皇上宿在中宫的时候日多,自己的寝宫反而空置了。宫人感到寂寞,在圣上面前诽怨了几句,皇上便玩笑说:“上阳宫空虚又年岁久,据说常常闹鬼,故此朕不敢住啊。” 这不过是皇上一时兴起,用来逗新来小女官的胡言乱语,竟被人十分当真地传扬开去。 不知怎么传到皇后耳里时,皇后正坐在床侧,手里拿着一本《妙法莲华经》,因而训斥道:“皇宫有不洁之物?这等鬼话,是谁人胡说的?” 没人敢答话时,还好荒帝走过来听到后半句,于是笑呵呵地道:“朕可不是在胡说。” 荒帝继续添油加醋:“百年宫宇,该徘徊多少冤魂,譬如逃跑的宫女,也有失道的昏君,还有错杀的良臣……黄瓦琉璃之下听闻鬼哭,红墙金殿里半夜生寒,朕岂敢一个人安睡呢?所以定要同皇后一起才能壮胆呵。” 皇后白了他一眼,道:“皇上说话有口无心,可是天子之言重若九鼎,您说了这话,非但害得宫里人心惶惶,或许地下鬼魂听令,果真跑出来睡在陛下床侧,也是有的。” 荒帝瑟缩了一下,啧啧道:“我不过吓吓她们,你居然吓我,真是好不厚道。”然后便掀起被角爬上床去。 这一日荒帝白天宴赏全军,不留神吃撑了些,沾床就睡了。皇后拿着经书看了几页扔在一旁,本欲叫人来弄灭银灯,又怕动静太大惊醒身边人,所以从床尾悄悄下来,走到灯台前,刚举起袖子,突然一凛。 他面前多出一个人,没有风,明黄的袍角微微的飘荡。皇后慢慢地向上看,那人也正盯着他,动了动唇,叫道:“澜舟……” 皇后一呆,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只觉随着那呼喊透骨澈心,似夹着一股阴冷扑面而来。那个穿着皇袍的鬼见他退去,面色变了,伸出一只手,急道:“别走,孤只说一句话。”皇后定了定神,回头瞥了一眼,见荒帝好端端抱着被子侧向里睡着,无知无觉。方壮起胆子,低声问道:“来者是何方鬼怪……或是先上皇?” 鬼怪脸上的惶急化作微笑,道:“你也算好胆色。可惜月色一变,孤就要走,只来得及说一句话。”他匆匆从怀里拿出一只尺长的绿玉拐,递给凤辞华。“把这个交给你枕边人,他便会知道如何做,床上放着佛经,孤过不去。”月色光华散进来,在那人的衣袍上撒上一层磷粉。他发出一声叹息:“孤等待了好久……”这话接下来,应该还有什么要说,月光却如海浪一般轻轻地浮动,那整个不知是真还是虚妄的人影,便像水里的波纹一样消失不见了。 心里一惊,像被什么绊了一步,冷汗从尾脊爬到背心。不知呆愣了多久,凤辞华匆匆回头去推醒床上的荒帝,再唤人来。 “怎么?”荒帝惺忪地眯眯眼,顺手搭上他的腰,朦胧地问:“难道半夜睡不着,要我相陪……” 凤辞华没好气地狠一捏他的爪子,道:“你的先祖托梦来了。” “谁……祖先?”荒帝仍旧很是朦胧。 “自然,自称着孤,穿着皇袍,不是你祖先,难道是我的祖先?” 荒帝打了个哈欠,总算睁开眼,道:“哪个祖先?你看清楚没?” 凤辞华愣了一愣。“长得同你有些像……不过自然,同你像是应该的,”他慢慢地回想,道:“他没说自己名字,不过叫了一个名字,像是……‘澜舟’。”他一皱眉,道:“对了,凤澜舟,难道不是百年前那位西凤王的名讳么?” 荒帝兴味全无地摸了摸鼻子。“我看你是白天无聊,看了太多小说,所以胡思乱想。看来我不应该太体贴,应该多给你找些事作,我们过我们的,管那些死鬼作甚,来罢来罢,睡觉。”他将凤辞华拉回床上,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百年。 二 “绿玉拐……奇怪,鬼怪交给我的绿玉拐,为何远远落在那边地下?”凤辞华喃喃道,又想下床去将那物拾起来。 “别去!”荒帝伸手拉住他。“那种不吉之物,随便扔在那里就完了,碰它作甚。” “到底是什么?”凤辞华愈发存疑。 荒帝叹了口气。“那玩意,是地宫的钥匙。” “寝陵的……钥匙?”凤辞华面色骇然。本以为是传家宝,没想到却真正是从地底爬出来的东西。 那被砂石磨秃的玉拐全无光泽,隐然还带着深重的泥土味,阴渗渗的。凤辞华不免想起它是如何被毫无形质的鬼魂从深深的地底带来自己,打了个寒噤。 “黼香……”他推荒帝。“先祖有什么执念遗愿,为何不帮他完成?难道将来做鬼的时候,也要被儿孙这样对待么?” “不会有这种事啦。”荒帝推脱。 “你不去,就是胆小怕鬼!”凤辞华开始要挟。 “……喂!你知不知道那个冤魂,自我登基来,在我面前晃过多少次……”荒帝不满地道,“每次来还不死心地带些墓地里刨出来的小玩意,怕我不当真,每次害我起一身鸡皮疙瘩。他们那茬事,麻烦又恶心,谁想管!” 凤辞华大大讶然:“他以前便找过你?结果到底是要做什么?” 荒帝皱皱眉头:“谁知道。朕是天子,嘿嘿,正气太重,鬼魂在我面前说不得几句话。不过他们那点子破事……这次连别人寝陵的钥匙都偷来了,难道不是逼着求我刨坟么?” 他们还是去了皇室建墓的万寿山。山在城郊百余里,原本是野林空山,渐渐迁去许多农户,种田养树,看护陵墓。天气晴而且亮,日光照着发白的泥土,阡陌交通的黄土与田中油绿的小麦看起来与他处并无不同,然而脚下随便踢起一撮黄土,仔细看时,却是搬运途中落下的墓土。 此位荒帝乃是现任荒帝的曾祖之父,寝陵名为桃陵,据传是现任荒帝之曾祖以“桃”通“逃”字,象征那位背叛夫君想要逃离,却惨遭活埋的皇后,永铭耻辱。为应景名,陵园外却也种了许多桃花。荒帝手里玩着用巾帕包住的绿玉拐,远远倚站在桃陵的明楼外,看着一队士兵忙碌地搬土。 “麻烦啊。”荒帝叹气,“动静又不能过大,不然有人要质问我为何挖祖坟!总不能告诉他们是撞鬼了罢?这种事谁想管?唉,谁知道这鬼十分不死心,连我曾祖爷爷坟里的钥匙都要偷出来,生怕我不明白……我怕他下次就要去偷我爷爷坟里的宝物。” 凤辞华疑到:“你如何知道这是哪个墓里的东西?” 荒帝垂下眼,打量手里那只形状朴质的绿玉拐。“……当然,玉拐是为开启墓室之用,而桃陵是那鬼死后才建的,而且是帝后两个一起同寝再封坟,没有先后,工匠自然不会留开门的钥匙。那鬼怕我不知他的目的,所以将儿子坟里的东西偷过来……咳咳,必然是如此,因为他不至于敢拿取父,祖之物,我爷爷也是同葬,这玉拐就是祖爷爷的,嗯,你看,上头还刻有建固陵时的年份。不过以我估计,这玉拐八成也能开此墓的门,因为当年建桃陵的工匠,与建固陵时是一拨人……这些人如今早死了,墓室图纸形制都已失传,所以鬼才巴巴地给我们这个,怕我们挖开了洞也没本事进去。” 如此说着,在烈日下劳作的兵士汗流浃背地搬运,还倒下了几个。一般寿宫的入口在建好后便深埋于地下,并不做标记,是以挖掘起来殊为不易,荒帝在宝城内外划了两道线,叫他们在此线范围内小心挖掘,数百名兵士马不停蹄,挖出宽丈余,深丈余的深坑,终于露出拱形的隧道门。 荒帝摸着下巴,满意地命心腹的羽林军将军再调五百军士过来帮他看守入口,并务必在日落前将隧道口打开。凤辞华站在一边,却不知为何有些忧心忡忡。“墓室中不知有金银财宝还是毒烟瘴气……打开之后,谁人下去?” 荒帝回眸望向他:“谁?自然是我们两人。” 荒谬!凤辞华面色一变,险些说出口。且不说墓道中可能遍布暗器机关,更有未知的毒气陷阱,就只说两人入地下后,其上之人若是一抷黄土盖下,哪个知晓? 荒帝却笑盈盈地拉了他的手:“——这是天示。多么紧张刺激,这样机会能有几回?你我一同前往。” 百年。 三 荒帝与皇后下到隧道中时,已近深夜,不过等下到墓中,白天黑夜也无不同。荒帝左手握着松明火把,右手拉着凤辞华,一脚深一脚浅向下走去。 “又踩到一条尸骸!”荒帝抱怨道,“这么多,难道进过盗墓贼?”他举着火把,往地上端详了一回,直抽凉气:“骷髅额上贴着的符箓……这是五鬼绝煞阵!” 身后凤辞华握着他的手一紧:“我也觉得鬼气森森,但是这样凶险的阵法,怎会用在帝陵这样高贵清洁的地方?” 荒帝一脚踢开拦路的尸首,道:“这阵法杀死活人做祭,聚集阴气,阻挡盗墓贼,只要敢进,定是有来无回的——然而我们怎么还在这里?简单,因为这阵的阵窍已经被破了。可是外头没进过人,谁人能破阵?……”说到这里,荒帝双肩一颤,垮下脸,回头看凤辞华:“不会是那只鬼自己破的罢!” 下得越深,浸魂侵骨的阴寒也愈深,可是仿佛说了那句话,他们才一下踩入了另个世界,是阴间的世界。在这里生人才是异客,黑暗之中,仿佛有看不见的人影,倏忽擦着他们身侧穿行,或是静默地瞪视着他们。 凤辞华的手心沁出一点薄汗。“便是那位先皇,他对我们也并无恶意,所以破掉此阵反倒是方便我等进入……还进不进?” “哈哈,你居然怕了?” “无聊!”凤辞华横眉道:“我不过看你拿什么都不当回事,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对的起太后与国家?而且——”他顿了一顿,指着后头一地尸骨,道:“你一路下来,觉得这些尸骨有多少人?五个?五十?” 荒帝终于也皱眉:“不止五十罢……再往下去,估计百余都不止。也是,弄个做陷阱的五鬼绝煞阵而已,犯得着杀这么多人献祭?除非……” “除非这墓里有什么邪,邪到超乎你的想象。”凤辞华望向他,肃色道。 荒帝禁不住打了个寒噤,苦着脸道:“喂,别这样说,说的我都有点怕了。”然而他又一扬眉,正色道:“走罢走罢,朕是天子,还有什么邪不能镇?” 虽如此说,但若考虑先帝后的死法,若因恐惧他们死后化为厉鬼,以致不得不以极为阴狠的阵法镇压的情状,也有可能。那一任荒帝苦心求人来挖墓,究竟所为何事? 终于来到玄宫入口前,火光在门前一摇,荒帝愣了一下,惊呼道:“三神器!” 凤辞华循他的目光看去,也吃惊地瞪直双目。只见那两扇洁白如玉的巨大石门前,矗立着三座石台,正形成三角。而石台之上,赫然摆放着一柄剑,一面宝镜,以及一块玉石。 荒帝走过去正要拿剑,被凤辞华捉住手:“墓室内的陈设,不许乱动!”于是才定睛瞧了一瞧,道:“果真没有看错,这柄短剑名为‘引颈断思匕’,太上忘情,慧剑断思——据说这剑能斩断夙世冤孽,忘却隔世迷思。但究竟是否有此神效,就算有人试得,被试剑的人也无从说得,所以这把宝剑只是传说,却没想到被移到此处。” “——那末那面镜?” 荒帝凝思道:“自然也不是普通镜子。我未曾亲见,只是听说。镜是镇鬼的宝镜,名为‘白骨镜’,据说以此镜照厉鬼,厉鬼见白骨而骇散,忘却为何冤仇,为何不安,为何纠缠,为何停留,登时化作一抷灰土——只是传言,我却疑心并没那么厉害,否则有何厉鬼,拿这镜子一照既化,何须摆什么阵法?” 这一镜一剑置于两边,呈夹逼之势,正对着中央那块墨翠玉。荒帝上前一步,低头瞧了瞧那玉上的字,喃喃念道:“凤澜舟……”他抬起头望向凤辞华,目中有几分诡异:“你瞧,玉中还有灌进的血丝,这是何等阴邪的诅咒。我明了了,这摆在地宫大门口的阵法,甚至那入口阴煞的五鬼阵,都是为了防止那位被活埋的皇后——或说是西凤王,死后阴魂作祟。啧啧,这也难怪,封活人下死人棺的手段,实在是毒;辞华,你那位祖先辈的死,也是在是惨!” 百年。四 荒帝一面说,一面举起火把向门上观看,那石门至少重达千斤,人力怎能推动?他回头向凤辞华道:“我摸左边门墙,你摸摸右边,看有无可以插钥匙的机关——不然那鬼将这东西交给我们作甚?” 凤辞华正循着光亮向上观看,听到此言,点点头,放开手向左走去。没想到才只走了两步,身周骤然卷起一股阴冷的寒风,在这无风流动的地宫殿内,殊为诡异。他猛地回头,一瞥中看到荒帝的身影随着明亮的火光一亮,然后一起湮灭在黑暗里。凤辞华微惊,喊道:“皇上!” 没有回音。 反倒自己身周,森森鬼气贴着耳侧擦过,一切就好像是盘算好的。盘算好他们会依言进墓,盘算好他们会在此处停步……凤辞华急忙回身,向荒帝那边追去,却一个趔趄,险些绊倒在石台边。幸好他记得来时步伐,堪堪扶住台沿,想到自己若是撞翻镜台,也许顷刻就会放出厉鬼,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偌大的墓室内,只听闻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时重时浅的脚步,不像是荒帝,又说不清是什么。凤辞华终于惊慌,又喊一声:“皇上!” 一双臂绕着他的身后箍上来,凤辞华浑身一僵,感到冰凉的吐息在脖颈间掠过,那本该是温柔的语气,却分外叫人毛骨悚然。 “皇上在这里呢,你找什么?”鬼低低地笑。 凤辞华一闭眼,身躯僵硬而发冷,额上也不自觉地沁出冷汗。然而他心中的估计却一刻未停:只要再前一步,就能触到那面白骨镜,若能翻转镜面,也许就能降了这只鬼——但这鬼非同一般,在地穴与皇宫中都来去自如,谁知这镜子是否真有传说中神力?不过倘再往左两步,就能拿到那柄宝剑,剑有肃杀之气,对付恶鬼,总比镜子好很多。 他这样想着,鬼也故意一般,再不发一言,气氛一时僵持而冷然。凤辞华又想,鬼,竟邪不压正,他定是有忌惮,否则杀了我们便罢,何必这样大费周折,我又何必惧他?如此一想,他便不去理黏在身上那团鬼气,左跨一步,却听到身后的鬼低低地笑道:“哎呀呀……” 凤辞华一咬牙,眼瞅就要够到那柄宝剑,没想到,凭空却碰到另一只手!他心中一惊,蓦地弹转来。 然后便听到宝剑出鞘的僜地一声,剑势挟风朝自己这边砍来,还有个人咬牙切齿地道:“老扒灰公,受死罢!” 凤辞华一偏身子躲开剑风,觉察到自己身上的钳制飞快地向后退开了。拿剑追砍的荒帝自然是无事的,非但无事,而且在这黑暗中,似乎也毫无阻滞。凤辞华伸手入怀掏出一只火折,啵地刮燃。 火光窜起,映入眼帘的景象叫他脸孔一白,险些连火折子也松手掉下去。他正对的方向,是几个僵然站立的,七零八碎的骨尸,身上还有腐烂破朽的衣物,瞪着空洞的眼眶呆呆看着自己。 他猛地转头,却看见荒帝提着剑追着前头飘着的鬼魂跑:“站住!受死吧!” 百年。 五 凤辞华默然无语,盯着这一人一鬼,身后那几具形状可怖的腐尸同这两只活宝相比,实在微不足道,不值得注意。他不由想,那任荒帝死时也正值壮年,所以同皇上有些像也不足为奇。所谓像,也就是眉眼,堪当英俊二字;至于这一个跑得落花流水,一个追得青筋暴起的模样,也叫人感叹,这两人果然不愧是祖……曾曾祖孙。 鬼魂一边绕着墓室打转,一边大喊:“不要砍了,多谢你!真一剑招呼上来可不好玩……我对你的人没心思!” 荒帝大怒道:“没心思你还。” 鬼魂道:“我有苦衷!” 荒帝怒极:“苦衷……我爷爷!难道在自己老婆身上讨不到好,就好意思揩子孙后辈的油?” 鬼魂正逃到凤辞华身边,一矮身,躲向凤辞华背后。荒帝顿住身形,鬼魂道:“曾曾孙子,你站住,爷爷真的是有苦衷。” 不远处几个摇摇晃晃站着看热闹的骨头架子有些煞风景,荒帝瞥了一眼,嗤道:“苦衷?苦衷叫爷爷驱使这些烂尸围攻我?” 鬼魂叹了一声,摆一摆手,那摊骨头架子噼里啪啦倒在地下。他满是无奈地道:“不过逗你玩玩……”看见荒帝脸色一变,赶忙又道:“不!不逗你们玩玩,谁知道你们会不会乖乖帮我打破这法阵?我哪里有余裕对你的人起心思,”他伸指朝玄宫石门入口一指:“也不看看什么人就在里头!” 鬼魂心平气和地娓娓诉说:“你们奇怪为何我能到处跑,里面那个却出不来?这事说来话长了……话说我死了以后……不,是我一死,我唯一的儿子你的曾祖爷爷,那不肖子竟一翻脸将我的皇后也葬下来,那背德手段……毒辣刻薄,不知你们有否听过?” 太子铲除杀父仇人,大节并不亏,然而所用手段,却实在耸人听闻。鬼魂叹气,道:“他做了这等事,却也自觉缺德,怕厉鬼报复……为绝后患,他竟然找来术士在殉葬时下了三层更狠毒的禁制,叫澜舟□□,跨不出墓穴一步,连托胎转世也不能,受尽折磨……” “我倒是没甚么阻碍,时不时还能去地上遛遛,但毕竟不是活人,对这些封印只能束手无策。” 荒帝冷着脸道:“那么你逗弄我们,就是为了逼我们慌乱中碰乱法阵,好放出里头关着的那只厉鬼?” 鬼魂不悦道:“什么厉鬼!他好好的,昨天还同我说话来着。并且纵使破掉这,也只是一层,里头还有一层封印,也是要活人才能打开。你们进去看看罢——就算我欠你们夫妻二人一个人情。” 荒帝沉下脸,望向凤辞华。凤辞华凝眉,道:“这种东西,能随便乱信?若放出个修罗,涂炭生灵,是你负责,还是已故去的先皇陛下负责?” 鬼魂一愣,道:“怎会?哎,你们不信我。”他回头左右望望,眉宇间露出急火之色。“唉,不早了。”他喃喃道,像是自言自语,踌躇了片刻,走到石门前伸手拍:“澜舟,澜舟,你应一声罢,我找来了救你的人,里头还有你的子孙……”鬼魂拍门,这事看来有些可笑,然而门内也是毫无回响。鬼魂纠起眉,转回来踱了一圈,又拍门道:“澜舟……你只要应一声便好,我知道你好好的,可是他们不知道。这里头还有你在西凤的后人……” 荒帝同凤辞华面面相觑了一刻,心中不约而同道:怎地连做鬼也做到这份上…… 百年。 六 鬼魂继续拍门哀求:“你不应声个,他们就不肯进门,他们不肯进门,我亦只能陪着,时间就快差不多,我……你……你看在西国来人的份上……” 荒帝又同凤辞华相看了一眼。然后荒帝道:“看来他打定主意是推你作幌子了,怎么这么无聊!我是不会让里头那只鬼碰你一指头的,不管是何人。” 凤辞华道:“嗯……这位先王,他是我曾曾祖的兄弟。先王被掳时曾有个公主,不过早年便夭折,至于后来……自然是没有子息的。所以我与他的血缘,不可谓不亲。” 荒帝作惊讶道:“啊!连有妻有子的都抢,这不是强抢民男么?” 凤辞华白了他一眼:“莫非将人家清白人家的男女掳来,便不算罪过?” 荒帝知己理亏,却不肯松嘴:“这可不同。我又没拆散别人——不论过程,只要结果好,便不算罪过!” 凤辞华简直无语,好气又好笑:“你——根本是两码事,说嘴自己作甚?”不过,虽仍在笑谈,但他想,荒帝就算说得好听,若真正偏巧的时候,管那民男有无家室,该抢,一样照抢不误!这种据为己有的贪婪,翻手为云的自大,正是荒帝家骨血相传,拔除不去的秉性。 但抢来的爱情,终究是不甜的。 鬼魂如何告求,都是无功。 ——这是一桌困局,已走到山穷水复处。因一方生生不肯让,便永世盘桓无出路。 荒帝本垂眼看着,默然无语,忽然袖子一动。凤辞华看见他拿起那支绿玉拐,低语般道:“罢了。难道我真能看着祖宗这般窝囊?” 凤辞华蹙眉思虑,又看了鬼魂一眼,却并未阻拦。 荒帝去摸墙边石板,顺便道:“爷爷,锁口藏在何处,你要知道不妨告诉我,也免得我们再费功……”他一边说,一边转过脸去,却正看到鬼魂的脸,不由呆怔。 鬼魂面色一向有些阴灰气,但却不是现在这般,青白交加,颜色狰狞恐怖!荒帝凛神,握紧手中剑,回眸一望凤辞华:“辞华……”他想叫凤辞华防备恶鬼骤变,鬼魂却双肩抽动,扶着墙根,慢慢往地上坐。 荒帝惊讶望去,才发觉鬼魂双手按着腹部,脸色凄惨而扭曲——眼棱尽赤,淌下血泪。哪里还能想见适才和煦浅笑的模样? 凤辞华也已发现不好,一步上前,也看见地上鬼魂的惨状。 鬼魂在地上挣扎扭动,却不发一声。 “……我听说冤气重没法投胎的鬼,每到了阴气重的时候,便会把生前惨死的经历重演一遍。”荒帝摸着剑鞘小声道。 “急促呕血,气厥,抽搐……大约要喝个一杯的砒霜,反应才会猛烈至此。不过这样也好,再痛不过刻余钟便去了,受得罪轻。”凤辞华道。 鬼魂身躯震颤不已,却能听到他们二人对话,他声音嘶哑,还能发出笑声来:“你说的对,我死的时候……其实是痛快的。” 百年。七 荒帝道:“所以毒死你的,果真是里头那个,并非栽赃?” 鬼魂目中微亮,道:“是。” 荒帝回头向凤辞华道:“这样他们也能和好,奇了。” 鬼魂哑声笑道:“人都死了,上世恩怨一笔勾销,有什么好计较?” 凤辞华原本只是静默,听到此处,却突然道:“不计较……阁下一句话说得风轻云淡,慈悲满怀,却孰知别人是不是一样看得开,一样不计较?” 荒帝皱眉责怪他:“曾曾祖爷爷已经死得凄惨,你又何必这么说……” 凤辞华面色冷然,只叹气道:“阴间阳世不同,子孙后代除了奉给一些供养,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他要的是另外一句一笔勾销——只可惜,怕是不容易得到。” 荒帝抚掌,愤然道:“是!里头那位怕是早知曾祖爷爷会这样,居然连声门也不应,好不狠心!” 凤辞华伸手拿他手中绿玉拐,道:“既然从外叫不应,也只能开门了。” 荒帝奇道:“你不怕了?” 凤辞华道:“真正阻隔的是人心中的怨恨,而不是两扇石门。不过若不开门,我们又从何开释这怨恨?前辈引我们来,也就是为此罢。” 依鬼魂指点,凤辞华沿石门往东十步,再自墙根向上比了六尺,敲出一块松砖。墙砖不止一层,砖空后只看见黑黝黝的洞。鬼魂也有些紧张地从地上半坐起来,盯着那黑洞,一边道:“其实我也没试过,也不知这套钥匙凑效与否……”玉拐插入洞中,两名活人都屏息静气,听得咔哒一声,不知触动墙内哪里的机关,然后轰隆一声,墙砖面上簌簌掉下些粉状的砂石。动了!万斤石门背后,似乎可以听到嗡嗡的门轴摩擦声,还有巨大的声响折射上墙壁的回音,伴随石门推动扑腾起的雾气,在幽暗的墓道里轰鸣地炸响。似千军万马,狂风过境,黑暗之中回荡缭绕的震响,伴随着腾起的砂石灰幕,将二人包裹在一片迷雾尘埃里。 在那渐渐归于平静的巨响的尾音中,透过沉落于地面的迷雾,荒帝与凤辞华望见一个身影,那人的明蓝衣着,在尘埃里熠熠生光。 荒帝瞪着看了半刻,突然一把拽过凤辞华箍进怀里,一面大声说:“我觉得还是你较好看!” 凤辞华猝不及防,甚是无奈。他甚至有些生气,气荒帝不识时务。他压低了声音向荒帝道:“这又有什么可比,先祖这是倾国的容姿……” 荒帝闻言,手里还紧紧抱着凤辞华,却转看向不知何时已爬起来跌跌撞撞向那边去的曾曾祖爷爷的鬼魂。也是……他不由想,辞华虽则好看罢,但若光为看一眼他的脸,我也不至于做下祸国殃民的事,甚至劳心劳力若此。我同辞华,那是因为有感情—— 可是何谓倾国倾城之美貌,他今日才算看在眼里。 百年。 八 百余年的时光就似夹着汹涌的来势逆行而上,冲破地宫中的灰雾迷尘一瞬间停步。 可以想见那位西凤王在世时的样貌必然夺目胜过日光,即便在不见天日的阴世沉淀过千万的日夜,也仍然犹如皎洁月色。荒帝心中抗拒,目光却被钉住般地流连,也不得不暗暗地想:难怪他轻易不肯屈服,也难怪他傲。若长相越美,处境越高的话,我们活该将大荒倾国给他,也不可惜!可惜的是,美的只有样貌,这是骄傲亦是屈辱。他该自责,因为西国终究是害在他手中——但,也多亏害在了他手中……若没有这二位祖宗受苦,我同辞华能否相识都尚存疑,更别提如今他对我死心塌地,掏心掏肺呀,哈哈! 想到此处,他才突然发现那位先帝的皇后,好似自大门开启之后便一直望着这边,望着他自己的皇后。而凤辞华端然与那鬼对视,少顷,只略微欠了一欠身,却没更多表示。 “这……”荒帝想了想,猛然发觉自己也不知该作何表示,而在凤辞华,虽没有谋杀先祖的仇恨,但对一个亡国的祖先,又如何恭敬得起来? 实在尴尬。 好在先皇的鬼魂打破沉默。他想是习惯了,毒药药效未过,眼眶犹自狰狞地淌血,却一手拉了他的皇后,一边向荒帝二人说:“我的棺椁之上还钉了六星封魔阵,是当年我那孽子使人做法将澜舟的魂魄封于地底,离不了尸骨十步,永世逃不脱这地底,更不能转生。我在这里呆了百多年,也小有能耐,却终究动不了活人设的阵法。要你们帮的忙实则简单——给我拆了这六星封魔阵,剩下一切好办。而后,祖爷爷会保佑你们一世无病无灾,多子多福,六畜兴旺……”他说着说着便又蹲倒在地,捧住胸腹重来一趟七窍流血的场景,配上周遭情致,可怜中又有些可笑。 凤澜舟却瞟也未瞟一眼自己脚下,只盯着凤辞华,缓缓问道:“你就是现今西国的王?西凤如今这样,可还成其国?”声音冷冽,隐然在这地宫壁堂中引起回声,竟是质问。 荒帝心里一个咯噔,慌忙想找些话狠狠反驳这挑拨离间的鬼魂,却一时语塞,不想凤辞华似并无惊讶,却平静答道:“托先王的庇荫,西凤政权与治权,也都完善。要说不成其国,小国在大国脚下求生本就不易,为求自保,自要舍弃。至于舍弃,则比起年年金帛岁贡或兵马滋扰,和亲一策,实属便宜。不论如何,打不起仗来,这便是西国最大的利益。我也许无能让西国的城墙固若金汤,但亦在勉力履行自己职责。百年后现世早已同以往两样,先王请勿再问些于事无干,也令晚辈为难的问题了。” 凤辞华话音落地,先西凤王被堵得哑口无言,荒帝却也觉得气闷。“你……”他你了半天,也不知说什么,只好转而埋怨蹲在地上的鬼:“爷爷,怎么一百多年,你也没在地底把大荒跟西凤的友好关系滚近几分?实在好没用!” “无耻!他滋扰我百姓,强占我国家……这种仇恨,怎能轻易忘记,而你,根本提也不配提!”凤澜舟转而怒斥荒帝。 荒帝愣了一愣,道:“喂,要计较起来我也有几分西凤血脉——当然,我西凤那一小半是卑族,不如你们高贵,所以不配提,是不是?” 大荒民风素来开放,在出身等级,尤其是母系出身上并不太计较,不然当年的荒帝也无法力排众议将外族侍婢所生之子立为皇嗣,是以荒帝能振振有词谈论自己出身。但这话对凤澜舟而言,却又是叫他哑口无言的重击。 他不由更憎恨那个男人——他不能责怪凤辞华,是因为提起他们的果就无法不追溯自己所种的因;然而他甚至无法责斥那加害者的后代——这都是拜那个男人所赐。 念磬宜并非大荒史上多么显赫的君主,甚至可以算是最无甚建树的那些中的一个。若非加上短命以及暴毙,他也许只有早年长驱直入西凤的那一场战功可提,但在那之后,他并未像所被寄望的一般率领他当时堪称可以与大秦相较的军队扫荡东方,反而将余生钻营在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上。 正是这些无聊小事,令凤澜舟气愤而且气苦——多么狠绝的招数,他娶了西凤的皇妃,诞下西凤的太子,让加害人摇身变成受害者。他甚至连憎恨的权力也不留给他,而他自己也正是死在自家血脉的继承者手上。 百年前他就是败者,一败涂地,就算忍辱负重十数年得手,却仍败在他培植的人心之下。哪怕死后,他种下的心机生根发芽,如今百年,所见事事都顺他意图,自己连扳回一城的机会都没有。难道这一场战争,他永远只可能是输? 百年。 九 突然空旷幽静的地宫中响起轻微的一声“噗”,荒帝垂目,瞧见念磬宜已经开始专注地吐血,显是进入收工阶段。凤澜舟亦早就觉察到这变化,微提起腿,将靠在自己脚边的鬼撇在一边。荒帝叹了口气,回头向凤辞华说:“我日后可不要这样死。” 凤辞华凝视前任荒帝,目光微起波澜,却打断荒帝道:“且不说死不死的话……你试想如果这墓穴中遭到诅咒,难道就只在先任陛下身上应验?”他目光一转,正对上面色冷厉如冰的凤澜舟:“先皇陛下口口声声说要释放阁下逃脱苦海,怕是这墓中真正的苦主阁下您,发作起来会比地上这位厉害数倍?” 荒帝一惊,道:“既然如此,还不快跑?人鬼毕竟殊途,若是这位苦主真正发狂,我觉得我也没把握护着你!” 凤辞华已习惯了,懒与他纠缠言语细节,只讽刺道:“起先胆大包天的不知是谁?” 荒帝急忙辨白:“才不是!人也就罢了,鬼或者妖……美时越美,变成恶鬼时越令人发怵,这种道理你难道不懂?” 凤辞华道:“无事。这位就算真的化为修罗,第一要吃的也轮不上你,而是地上同他有深仇大恨的那位。” 荒帝想了一想,道:“也是。吃掉了曾祖爷爷,才能转来吃我,最末才轮到你,这其间你大可以逃回地面去。” 他俩津津有味大谈凤澜舟吃人的顺序,却看也不看一口气未曾发作出来的苦主一眼,凤澜舟简直气怒,一伸手指向荒帝,咬了咬唇,又转而指向凤辞华:“你……我未想到百年后如今,本族后人变得恁地凉薄,你们究竟对祖宗先人有无一点尊重!” 荒帝与凤辞华双双回眸望向他。沉默了一瞬,荒帝开口道:“平常。爷爷一心为你奔忙,你却踢他一脚,若论无心,谁比奶奶您更甚?” “你……”凤澜舟一惊怒,又强按捺下怒气,冷笑道:“他与我有深仇大恨,我只恨不得他死一千次才好,凭什么不踢?” “爱踢不踢,辞华,我们走,去把三神器摆摆好。爷爷反正死过很多次,再多死几回也不妨;至于奶奶,就让他关在这里每天陪爷爷死来死去……”荒帝说着,拉了凤辞华便往回转。 凤澜舟骤然变色:“不准走!”话一出口,他又自觉失态,难掩面上尴尬神情。关了一百年,在这逼仄的地宫之中,他也渴望自由,哪怕出去后等着他的是森罗地狱。 他并不想向仇人低首乞求,但一百年,实在太长了。 若说是杀人的惩罚,难道他被那样地处死还不够吗?就算那样的死刑还嫌太轻,那么他也多判了一百年的监禁。老天到底是在对谁公平? 憎恨,绝望,哀伤与厌恶的情绪一起涌上来,紧紧地攥住他的心,让他眼前整个地昏暗了,让他的心整个地裂开了。他听见自己又挣扎着从喉间发出咯咯地不属于自己的声音,他觉得自己的魂魄在被残忍地撕作两半。“啊……”他狂叫了一声,感到自己身上喷出鲜血和恶臭的脓汁,身体无法控制地扭动抽搐,眼前被一片血雾迷住。年。 身前的活人嫌恶并且恐惧一般急急地向后退却,而念磬宜伸手从背后勾住他,半是安慰半是发笑:“你瞧,不管人活着时是什么样,做鬼了都是一样地讨嫌。” 荒帝却拉着凤辞华往回跑,“鬼都诈尸了,咱们还是先走为妙。” 凤辞华却钉住脚步,一侧身从他手中抽过宝剑,直直向椁盖上劈去。 “做什么!”荒帝一惊,慌忙去拉凤辞华的手,却仍晚了一步。“难道你想让我们两个都被恶鬼害死!” 凤辞华一剑砍上那六星封魔阵,一面却道:“我只打赌我们二人都不会死。这不是纵魔,而是解脱。而且就算有什么,我一样会放他。难道你以为我会眼睁睁看着一个西凤王的魂魄被你们囚在此处?” 棺椁震动,在静翳的黑暗中扑起烟雾。凤辞华流利收剑,还剑插回荒帝手中剑鞘,面色如常地道:“对不住。另万一我押宝有误,还麻烦你不计前嫌,带我一起跑路——因为宝剑仅有一把,就算我拿在手里,你也一样会抢了走。” “好啦,”荒帝转气为笑,果真不计前嫌地道:“看你这么了解我,逃命夫妻档,哪能撇下你一个?” 念磬宜站起身来,拍一拍衣角,向打情骂俏中的两个活人道:“多谢。” 荒帝与凤辞华一起望向地上暂时昏晕,但身体与表情渐渐恢复如常的凤澜舟,问:“地上的那只……这就算好了?还会不会魔化?封印还有甚么我们要帮忙?” 念磬宜微微笑道:“实则那小子当年共下了三层禁制……不过无妨,不须多劳烦你们,剩下的我来处理就好。” 荒帝又微有些紧张地看了地上的凤澜舟一眼,转向凤辞华:“我看我们还是趁这个大的没醒过来先跑!他刚才的模样我绝对不要再看第二遍。” 但在荒帝提步之前,凤澜舟已然睁开眼,先看到面前的念磬宜,鄙薄地转过眼去,却又看到盯着自己的两名活人。他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只得勉强欠一欠身,道:“多谢二位援手。” 荒帝“哈”了一声,飞快地说:“不必不必。”凤澜舟又看见他挨过头去低声地向凤辞华说了些什么,不过想也是些无聊话语罢。 眼前这位荒帝虽然亦有些西凤血统,但如当年念磬宜的儿子一般,依然是像念家人较多。 他的皇后正是自己的血亲,两人贴鬓擦腮,与自己以往不同,亲密不是装的,亲爱也不是装的。 看来自己毕竟是输了,念磬宜终其一生的目的已然达到,哪怕曾受过那样的屈辱,自己的子孙却连憎恨的权力都不再有。 但反过来,也许不需要背负憎恨重担的他们才算是真正为自己活着。 念磬宜从肩侧靠近来,笑问他:“开心与否?” 他漠然扭过头去:“开心什么。” “我信守诺言,说到做到……果真将你放出来了。”他要牵他的手:“那末你,是不是也要开始兑现承诺?” 他漫不经心地向前走去,一边道:“……承诺?” “你不记得?” 凤澜舟并不言语。不须回头看,他也能想见念磬宜失望的脸色。 其实他不是不记得,不知是哪一次,也许有好几次,在自己痛苦发作以致昏聩到人事不省的时候,念磬宜设法抚慰说:“挺过这一次,我总会想法将你救出来,我们就永不愿受这种苦。到时候我带你去地上,外面有一百亩的桃林,虽然月光照在桃花上很美,但又会害人迷路。不过没关系,我已经认得路,我们两个人一起就好了。” 那时候他太过绝望,也许是给过回应的。 毕竟一百年太长,能够做的事又太多,憎恨,争吵,无奈,疲倦,他们都经历过了。 可是如今—— 他在那两名活人面前停步:“希望你们二人之间能如同缔结过的誓约,永远忠诚并且坚固——但,”还不等人笑出来,他突然一个转折:“但若荒国再敢以强兵进犯西国一寸国土,我将诅咒你们二人及世代子孙如我们一般纠缠、相杀、痛苦。” 荒帝的笑容凝挂在脸上,呸了一口:“老子白救了你,居然死了都不积口德!” 凤澜舟只在心中哂笑。就让他们抛却吧,被所有人遗忘的东西总得有人来背负;他不介意做最坏的恶鬼,反正他什么都没有了,做卑下的恶人,总好过人世一场守护的东西全被人抢夺。 不论是生,是死,只要他一日仍名为凤澜舟,他都记得过去的荣光与屈辱。即使失败也不是逃避身为王的责任的借口,不论是在生或死的最后。他必须将仇恨背负在身上,包括与之同来的丑恶的复仇,因为他是王,不论英明或是无能也罢,坚强或是软弱也罢,别人讨厌、逃避、或是扔弃的东西,他必须接下来,全盘肩负。 ——也曾有个时刻他以为自己终于能够解脱。人世的一切实在太不堪重负,但他没想到人死后依然有逃不脱的痛苦。 念磬宜扳过他的肩头,问:“你仍恨我?” 他弯起嘴角:“怎能不恨?”在地底对时日流逝比做人时来得不敏感,但这些年也已够他再活上三次;时光实在太久,记忆越忘越淡,又或是他曾以为这就是他永生永世超脱不破的结局了,所以不知是什么时候说不定他也起过认命的心思。他们在宿世中不可能互相原谅,只能一起坠下地狱,这也是毫无办法的事。 念磬宜问他是否还恨他,这着实可笑。他的国仇家恨何时曾得到过报偿?念磬宜还不死心地抓住他说话:“——就不说这个罢,那末你要老实地告诉我,我也是最后再问这最后一回:这么多年里头,你究竟有没有过一点喜欢我,哪怕一日?” 凤澜舟又微微地勾起嘴角。他想,念磬宜确实太过自以为是,然而即使是他那种人,也总该读得出这其间的讽刺。爱他?用国仇家恨?用十数年的忍辱? 他懒得再瞟他一眼,只直起肩头沿着墓道向外面的世界走去,他自由了。 荒帝肚中暗自嘀咕:我以往还嫌辞华脾气硌人,如今才知道,如果那个澜舟是块石头,辞华就顶多只能算块烧饼,爷爷的命实在不如他好…… 他便说:“爷爷,看开点,啃吧,顶多硌掉几颗牙。” 念磬宜却笑了:“算了,我年纪大了,早就啃不动了。” 荒帝大惊:“什么?赶紧追出去啊,放下脸面多说点软话,不愁没有转机。” 念磬宜掸一掸衣袍下摆。“追个头。”他面上还挂着笑容。“刚抢到手时多少还图个新鲜,这么些年,还能图什么?”他低头瞅了瞅,拣了稍干净的棺材板坐下来。 荒帝啧啧道:“爷爷,你赌气做什么,若是不希图什么好处,你又何苦忍这么多年的委屈!” 念磬宜苦笑道:“确实是白忍了这些年的委屈,你不要学我,打肿脸充胖子,想放的时候也放不了手。” 刚走到地面的时候,还闻得到泥土的腥气,墓井的金刚墙外有些生人在候着,凤澜舟不太确定他们是否能看到自己的身形,于是倏地一下很快从人群间闪过去。 百年。(完)十 那时天还凉,不到深夏,桃树早就褪花抽了绿芽。密密匝匝的几百亩树在夜风里轻轻呜咽,好像人在说话。可是一停下脚步,空旷寂静就扑面而来,心里一寒,只得又匆匆地向前走。为何如此胆怯?凤辞华责斥自己。一定是被关得太久,也被吓得太久,不习惯这才初得到的自由的缘故。 而寿宫外的工匠随从这一夜个个也像把心揪出来挂在裤腰带上一般,也吓得够呛。夜露渗人,仿佛阴气化成实体,众人都知晓闹鬼的传说,替主上提心吊胆,又不敢僭越地派人下场,一有个风吹草动,就人心惶惶,变成风声鹤唳。 他们等了又等,直等到嗒嗒地墓道里传来几声脚步的轻响,赶紧伸直了僵着的脖子翘头看。 只见皇上一手提着衣裳下摆,一手拽着皇后,两人拉扯着从阶梯口现出身来,皇上口中还在埋怨:“又没有象牙伏藏金银珠玉,不过是一堆黄土几具枯骨,一直回头看什么!” 众人纷纷噤声垂首,只瞥到微微低着头的凤辞华面上即是在夜中也清晰无比的两道泪痕。 凤辞华也在心中苦笑,明知不必如此,却又不能自制,明明只是别人的痛苦,却仿佛施在他自己身上一般。荒帝看着他,撇了撇嘴角,似很不屑地又来了一句:“有什么好替他伤心的,爷爷不是说,其实他最多过了五年也就厌了,到后来还勉强做个样子,不过是怕凤澜舟无立锥之地而已!” 念磬宜说的话,至少半是出于本心。就好比攀爬高山,征途上再美的风景,也会终于令人生疲。也许仍有爱意,所以一相对时就无法狠心遗弃,但那些浓情蜜语,恐怕连他自己也早分不清到底是例应公事还是真心实意。 其实他又何尝不知,不管如何求恳,凤澜舟怎可能应出一个“好”字?说是最后一回让他死心塌地,其实也未尝不是解脱的契机。放他自由,亦是给自己自由,这个道理一直模模糊糊在他心间缠了好久,今天他终于豁然明了。 他放了他,亦是甩掉自己的累赘。一百多年来,他从来没有觉得像如今这般自由。 他立起身来,也准备离开。“哦,还有,”走时他回过头来对荒帝说:“之后,记得把我的骨骸移出来,或是化成灰撒入江海,或是移葬别处……总之,”他皱了皱眉,像是不欲提起他不愿再与之纠葛的那个人一般,话锋一转:“总之先祖的交代好好处理,日后才有你好事!” 荒帝诺了一声,就差没嫌他烦,两人虽不是善终,但总好过深埋地底永世受劫,如此这般难道还不够?人活着已经够烦,怎受得了你们做鬼都要白白纠缠。 念磬宜又往前走了两步,突然默默念道:“人死了变作鬼,那末鬼死了又变作什么呢?” 荒帝还未来得及回应,忽然念磬宜袖子一扬,令他不由自主将握剑的手抬起,而就在那转瞬间鬼魂已迎面撞上。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快到荒帝就算明白发生了什么,也只来得及感叹一声。 那一柄辟邪的宝剑,斩妖除鬼端的厉害。 被宝剑刺中,阴神从中央碎裂,本就浅淡的身影映出浅淡的辉色,再慢慢化为乌有。 一切不过转瞬之间。 转瞬之后又过许久,凤辞华方才回过神来,喃喃道:“没了。” 荒帝不满地道:“没了就没了!其实百多年前就死了,他老人家还不嫌烦地重退场一次!” 隔了一会,二人决定还是遵循遗愿去开棺。棺椁大开,薰臭和毒烟扑面而来,凤辞华不由扭过脸捂嘴咳嗽。待到瘴烟散尽,方能忍着泪水往里看。 两具尸骨,一副首足向内微微弯曲,骨上还有青黑色的毒迹。另一具侧身,头面向着旁边的尸骨,挨的极近。 凤澜舟一直沿着桃林夹着的小道向前走,他走得极快,鬼魂本就走得快。可是不知走了多久,都还看不到头,他停了片刻,想起念磬宜说这片林子极大极易迷路,便又再向前走。 他抬头望望天上,月亮却快要隐没了,只留一个淡淡的虚影。 他便继续往前走。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前辈!” 回过头,看见如今的荒帝和皇后。二人向他略施了礼,问:“前辈要向哪里去?” 他端肃了神色,道:“地府,转生。”眼光却掠过二人肩头,向后瞟了一瞟。 荒帝向前一步道:“前辈,这一片桃林是专为镇邪设的瘴,你一人走不出,还是让我二人带路。” 凤澜舟怔然,再一望前前后后无尽的路,道:“原来如此。” 送到尽头,荒帝笑道:“毕竟殊途,再去彼岸三途川,恕我等不能相陪了。若前辈不嫌弃,不妨留下印迹暗号,或许将来我等可作些接应。” 凤澜舟心中叹一口气,想道:这话这人如何会说?必然又是他教他的。于是淡淡摇头道:“谢过,不必。”又想,他明知我走不出这桃花瘴,却先让我迷路打转,跟接着才叫人来接应,实在好不可气。不过,这也是他的一贯作风…… 他又礼貌谢了一遍二人,扬头向鬼界而去。 凤辞华目送凤澜舟消失以后,方才问荒帝:“何不告诉他实情?” 荒帝不以为意道:“自己爱骗自己,别人难道须得对他讲真话?何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也是为他好,免得他哭闹殉情兼上吊。” 凤辞华瞥他一眼,再不语。 凤澜舟下河岸的时候,渡鸦正扑棱起翅膀。他一脚踩下湍急的水流,一边眼望着飞起的片片黑羽,却莫名地觉得似很久都没有这般畅快过。 他在棺中经历着世上最恐怖的痛苦而死去的那一次,曾以为那就是一切的终结,然而那不是。 如今才终于是。 对岸的黑中开出鲜红艳烈的花,转瞬即逝。 -------------end------------------ 《请茶》1 好了,更新,不过不想更盗墓,更一段别的罢。。这只是正文外附加的番外,所以我有权无责任瞎更(不准打头) 这个番外叫做《请茶》,这只是个开头,开头跟后来其实没啥联系,到后来就晓得为啥叫这名了 ---------- 在长公主祸乱以后,荒帝对于军国大事的勤恳程度上了一个台阶。熟知内情的人必然无语,因为比起勤政,折腾才是皇上的拿手好戏,然而荒帝却认为,在一番感情与政治交锋的洗礼后,自己对人生有了新的体悟。那就是,男人必须足够强大,强大到能将命运踩在脚下,将妻子把握在手中;拥有一个在关键时刻支撑在你背后的兄弟,自然很好,但好兄弟也可能突然抽掉板凳,叫你一屁股坐空,所以只有从国家到家庭,都巨细靡遗地盯紧,才不会心虚。 臣民不曾妄以为荒帝是媲美尧舜的圣明君主,但他一向的折腾,隐瞒得非常之巧妙,以致在皇上比以往勤力了三倍之时,众人没有感到惊慌恐惧,反而感激涕零。而荒帝,也心满意足地在朝堂之间忙碌,回到后宫,虽不会有“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现实感,但别有一种充实的滋味,萦绕在他心头。 虽不能算是惊慌恐惧,但凤辞华心中,却是有几分不舒服的。 荒帝不再像以往似的,将多余的精力浪费在后宫之中,但是那个白天过度敬业,夜晚累得只往他被窝里钻,连情爱的索求都直线下降的荒帝,莫名令他很不爽。 当然他不爽的主因,并非因为减少了做爱的次数,因为作为大荒国的皇帝,就算将情事频率缩减为平时的七分之一,也仍可观。 然而,即使在以往他们最为牛头不对马嘴的时刻,荒帝也常常自作主张地,将许多朝堂间的公务推给他,借机耍赖,偷懒,以及利用各种手段调情。诚然后来想来,虽然大到上级官吏的人力调用,小到城墙头上用几斤的砖,林林总总的案子他都经手过,但是最为紧要关键的内容,却一直聪明地被荒帝看牢在眼皮底下……但是同现在的情形,仍然不同。 如今荒帝只对他一人调情,也拥有完满的热情,只是这一切,只发生在床上。 凤辞华知道,荒帝其实很精明。 精明似乎也不是坏事。以往在伤心无措的时候,他也曾想:我自然只得离开。因为经历了这样的背叛,我难道还要希求他真心爱我? 现在他却晓得,荒帝仍是真心爱他,只是,也不再信他。 其实,关于信任与否的问题,荒帝并没有专门费力思索过。他只是模糊地想到,这个世上,并非如他以往认定的一般,想要的都是他的,况且老婆这个东西,实在是很不保险的;至于如果再有下一个谢之乔之类……一般想到这里,他就会及时打住不再想,翻个身,蹭到老婆怀里,继续睡觉。 《请茶》2 今时二人的关系不同以往,以致屡次,凤辞华也或直白,或隐晦地向荒帝剖白过当初下药的心境,只差没有掐住对方的脖颈,狠狠地恫吓说:我自此以后,是再也不打算害你的了!然而即便这样说了,也大约是行不通的罢。因为他也自愧,自愧自己远不如对方——当以为自己是谢之乔的荒帝十分可笑地出现在他面前时,他便隐隐约约地想,原来这个人所有的爱情,便是这样恣意激烈,无遮无拦,可以抛弃一切,热烈得灼人——却也灼伤他自己。 而自己的爱情,说到头,也超不出这一份相处日久的夫妻情分。有时他也自责,恨自己不能再爱对方多一分——但他却更明白,问题的症结并不在此。 因为嫉妒或是恼恨受到欺负的报复心,下一点阴痿不举的药,或许真是小事,但这样的小事,却真正可能将荒帝带入死地。 自己当初,不是未曾设想过。但设想过的结果,却是漠然地对自己道:那又如何? 横竖那时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一点要对荒帝好的理由。 至于谢之乔……每当想到这里,凤辞华便打住。不论如何,他无法否认自己曾真正心许过。他竟真正觉得那个男人值得相交,十分可爱,甚至……也叫人莫名心疼。 与之相比,荒帝就如同一只打不死的小强,他坚强无匹,从不悲伤,处理一切问题,就算任性,也胜券在握。不……荒帝同样亦有过流露软弱的时候。只是奇怪,就算明明已知道谢之乔是演戏,那些伤感,却仍像是真的。而荒帝本是真的,但他这样的人,就算要伤感,也让人觉得是假的。 凤辞华微微叹气,心道,如今还想什么真假,好赖也逃不过面前这一人……顶多不过是他欠他太多,所以总要设法对他再好一些罢了。 没想到“好一些”这样简单的目标,实现起来却十分棘手。他可以给他的本就不多——孑然一身,连他自己都是人家的,又有什么可以给予?若说身体,则早已给的不能再给,然而比起来,仍然显得不够。 几次荒帝带着倦意与他耳鬓厮磨时,他都几乎冲口想说,皇上,为何不让我为你分忧。但终究还是忍下。这些话……也许再过一些时候,待二人的关系更稳定些,荒帝心放得更踏实些,那时再说才好。 《请茶》3 人心里头藏得很深的不踏实,脸上虽然显不出,做梦时却掩不了。 “啊……啊……”荒帝呻吟了几声,挂着一脑门子冷汗,捂着胸口醒过来。凤辞华急忙问:“怎么了?”却也看得出来是噩梦。 荒帝心有余悸地叙述:“一大只怪兽,牙齿尖且长,追在我后头咔嚓咔嚓……” 凤辞华握住他的手心,安慰他:“怕什么怪兽?别怕,有我呢。” 因为悲愤而吐血的故事,被荒帝视作不堪回首的污点,百般设法隐瞒,因此凤辞华只将那当作是骗局中的又一环。长命百岁,荒帝当然是想要的,因此私下也着紧地调理,并且他也不是一吹就折的娇花,平时大略都稳稳当当,凤辞华怎知他得了迎风洒泪对花吐血这样见不得人的病。近日万般皆好,心绪宁静,荒帝自己都快忘记有这么一茬隐疾。 没想到忧虑隐而不发,并不能消失不见,密密匝匝的压力从四面八方的暗处隐隐逼紧,他总想装作不晓得,亦无所谓,然而嗓子一痒,忧虑仍然聚成实质,化作鲜血,呕了出来。 荒帝急忙去抹嘴角,说:“哎呀呀,这个……”换做平时他便一口咬定此乃辣椒酱了事,只是如今在床上,人赃并获,否认不了。 凤辞华脸色煞白,气得发抖。荒帝本就心虚,更被他吓得瑟缩。 于是什么迂回婉转试探,统统随风罢,这一场噩梦的结果,是皇后强硬地规定,在皇上恢复体魄坚强如城门上的金刚砖以前,不论做何事,一举一动,都必须经过自己的允许;至于什么早起朝会,夙夜公务,以往三倍的勤勉,更是提也不许再提……只准休息在后宫,平心静气! 皇后冷颜道:“我知道你还对我有不放心……但这些事不管乐意不乐意,你都必须照做,没得商讨。” 荒帝弱弱地笑:“哎,哪有不放心……你说什么便是什么罢。”打是亲骂是爱,辞华爱惜自己,有什么不好?原本他对自己的爱惜,就比自己对他的,要少的多! 虽然对方只是小国质子,但谁叫自己抹下面子,一心倒贴呢?——对,抹下面子来,连爹娘给脸皮都不要。自从三十三桥上演绎过自己人生最蠢傻的一幕,他觉得自己什么都能看开了,倒贴,就倒贴罢,虽然在爱情的相峙中输了阵脚,但什么都比不过开心享乐来得实在。 ……只不过这开心享乐,来得也并不是那样实在。 虽然如此,但荒帝毕竟还是开心的。因为不论该做与不该做的,辞华皆尽心尽力地为他做,所以他愈发觉得自己判定的不错——辞华是最好的,虽然在他心里,自己也许算不上。 只是唯有一点寂寞。 如今变作皇后忙得不堪,自己却在后宫禁足,一日三餐灌过十六顿的汤水,便剩下无所事事。 再漂亮可爱的小男宠,如今也只能拉手聊天,这徒令人增愤懑,实在算不上有益健康的娱乐。 再有,经历过几近生死的剧烈波折,他觉得自己与这些花骨朵一般的小男孩之间,隔了像柳芽初绽的春天与饱经沧桑的秋天一般遥远的距离,也只需要拉拉小手就能满足,其他的,没有意思。 荒帝只好另作他想。 吟诗作对太过风雅,斗鸡走狗何其激烈,像他如此这般的状态,晒晒太阳,养养花草,似乎不错。 皇后听说荒帝决心修身养性,种花植草,还特地送他一只玄武龟,喻意长命百岁……以及韬光养晦,这是很好的寓意。荒帝大为高兴,在园子后辟了一块背光阴湿的场地,把他的爬虫珍兽全挪过来,皇后嘱咐过他不要太劳动心神,而养这种懒洋洋的爬虫,一点也不劳动心神。 《请茶》4 ---------- 荒帝扔了一尾虾子去喂那只皇后送给他当作榜样的乌龟,又拿树枝戳戳盘在水洼里睡觉的蟒蛇。蛇吞了两只青蛙,一动也懒得动。青苔悠闲地挂着水滴,荒帝于是便叹气:“唉……好不容易炼出的淫蛇蛊,如今也用不上了。” 此时凤辞华适好走过来,见那青石围成的池子上方挂着一方新做的楠木横额,蓝字刻着荒帝亲笔手书“倚蛇眠龟之所”,凤辞华正感疑惑,目光朝池中一扫,正看见低洼处一条身长头尖的物事。 蛇?!寝宫中怎会有蛇?他心中一个咯噔,如电击般麻了一麻。抬起头,荒帝正握着树枝回眸看他:“辞华,你来了。”他笑眯眯地拉着他的手,丝毫感不出其中的僵硬,要凤辞华同他一起看乌龟啃虾。 凤辞华少少同荒帝站了片刻,便说有事要忙先回去了。坐在勤政殿内,他一面不停喝水,一面告诉自己,哪能看到什么爬虫走兽,都害怕呢……如今又不是荒郊野外,固若金汤的宫墙,寻常虫豸,爬不进来的……可是为何那尖尖脑袋上的绿豆小眼,只若有似无地盯一盯自己,便盯得他阴云霾霾,不能安心呢……难道这其中,冥冥之中,真的有什么暗示? 晚间荒帝去太后的颐宫逛了一圈,他今日心情颇好,回来看到皇后沐了浴躺在床上,似在等着自己,心情更好了几分。过去亲亲啄啄,却发现皇后有些勉强,不由疑惑问:“难道累着了?没什么精神。”不过立即又心情大好地上下其手,道:“没关系,我马上叫皇后精神飒爽……” 这话只有一半确实,因为情事的结局虽然是彼此爽到,尽兴后却多半是虚累。然而精疲力竭或是汗湿如浆以后,二人再滚在一处,肌肤紧贴着依偎,这个时候心中还剩下的一点点猜疑,少许的不安,也随着纵情的浪潮远去了……那般空灵与安乐,仿佛与对方融为一体,所以诚如大荒之国训,做爱乃是人生至高至上之享乐啊…… 荒帝再一次地重复今夜最高尚的享乐,前戏自然必不可少。含住皇后湿润清凉的唇,有如舔着一颗刚从井水中取出来的樱桃,甜丝丝的,带点凉意;皇后雾蒙蒙的眸子,宛如刚采下来的黑葡萄……荒帝热情地进行着夫妻之事,却觉得今天的皇后,反应不如以往敏感。他于是停下口里和手中的动作,低声地问:“怎么?辞华,难道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皇后眨了眨眼睫,雾蒙蒙的眼眸里,差点刷下水珠来。然而他却伸手攀住荒帝的背,略有些僵硬地迎合道:“没事……”难道是什么能够启齿的事? 荒帝疑惑了一瞬,便继续勤勉地耕耘,他并不十分迟钝,却也不十分敏锐,待到抚摸了一番身下人的肚皮,挑得二人也起火了,再延下摸向皇后的小腹,向目的地挺进之时……咦? 汗巾子怎么系得这样紧,怎么扯也扯不开呢? 本该循序渐进的动作被阻断,荒帝十分懊恼地垂头查看,不看还好,这仔细一看,火都快被浇熄了。 “辞华,你裤带打十几个结,这是逗我玩呢??” 《请茶》5 ---- 凤辞华噎了一下,知与他说不清楚,还是忍气吞声伸手,自去解衣带。犹疑了半天,终于试探开口道:“黼香……” “嗯?” 第一次为自己的事求他,喉间居然有几分滞涩,凤辞华还是缓缓道:“黼香,你养的蛇,能不能扔了,或者,弄出宫去。” 荒帝微一凛,眼角向下扫见凤辞华伸手握住腰间衣带,登时明了了。辞华是被蛇侵犯一次,有了惧意,然而他八成还不知那夜害惨他的淫蛇,就是自己宝贝的这一条吧。唉,该如之何是好呢,那条宝贝淫蛇……养起来可不简单。荒帝心中飞速转过数念,抱着凤辞华开始柔声安慰:“你还后怕那夜的事情重演?放心,我总在你身边,还能有什么事?” 凤辞华张了张口,终究还是闭上。其实本就不应开口,那天的蛇,荒帝又非没有亲见,若是有一分体恤的心,自然会赶忙处理了,又何须他这般低声下气地求。 他曾以为二人的关系终究不同以往,却猛然发觉,其实荒帝自开始到如今,从来未曾变过。他对自己的激烈热情,丝毫不假,然而那份激烈倾情,却只是出自他的本心,又何关外物?要他多考虑一分他人,无异于强人所难,对他抱有期待,才是自己做孽。 松了半天衣带的结,才松开一半。凤辞华丢开从床上爬起,留下一句话:“去解个手。”荒帝一愣,他已经走了。过了半刻有个使女来,低头细声道:“皇后说他去西边暖阁睡,不过来了。” 荒帝皱眉咂摸这一番话,也想不出所以然来。这蛇就值得他怕得这样厉害?西暖阁上下封得紧,三层窗子,的确虫爬不进。唉,不就钻过那么一回,怎就这般小气,自己明明保证过绝不出事的啊,看来还要仔细哄。 仔细哄的盘算在荒帝肚里放着,却永没有上场的机会。皇后忙得不可开交,不肯理他,反支使他去办些无聊小事,叫他不得空来纠缠。 荒帝的心,渐渐就有些凉了。这是怎么回事,才热乎了没几日,又开始拿腔拿调做起架子?如此反复折腾,他也累啊!以前常常看他的冷脸,倒能不以为意,可那是以往……现在他明明应全心全意爱自己,却又闹什么别扭! 他正准备冲到凤辞华面前直接问:“你这回的别扭要闹到什么时候?”平常定时向他来回报各部大事的心腹却来了。 “皇上……最近各处安好,就只有一桩事情奇怪……” 荒帝于是问道:“什么事奇怪了?” 心腹迟疑道:“这个……皇上也知道前次南方飓风袭击……邻国西凤灾情最重。之前大荒边境省份已派出支援了,然而到如今西凤还是有许多灾民不得安置,且今年的收成也骤减,于是向大荒上书请求无偿支援粮食钱帛……” 荒帝嗯道:“这又怎么?” 心腹继续道:“……可是这些由户部奏给皇后亲自阅览的上书,统统被打了回票,而且打的是皇后玉玺!皇上——难道这事不奇怪吗?” 荒帝摸下巴道:“的确怪事!他难道不是一向胳膊往外,不,望内拐的么?不行,我非得去看看不可了!” 匆匆摆驾到勤政殿,荒帝先扑在那一堆奏章挡住皇后的视线,然后打了个哈哈道:“辞华,你何必那样律内过严!天灾人祸……要钱钱拿去,我们大荒,也没那么小气!” 《请茶》6 凤辞华目光横过来,淡淡扫了他一眼道:“倒是多谢皇上了。只是我们西凤,也并非要指望他人才能过活。” 荒帝顿时哑然失笑:“辞华,你不用为了跟我斗气,白地连累自家百姓吧……我知道,你是想说你不须指望我……好,有志气!但我可舍不得你受委屈……”话说出口又觉得懊悔,什么你们我们?你不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凤辞华将几份文书扔过来,堵了荒帝的嘴。“大荒南方三省,田地受灾达十分之四;南离作为粮仓,今年的出产,亦至少要减低三分之一,若这些省份纷纷求告中央,只怕大荒的国库,是赈不过来的。”荒帝愣了一会,眉目渐渐舒展:“哎,原来你是酌情斟酌,替我着想,不是怪我之前不给你面子。”横竖有人操心,他庆幸命好就够,也懒得去管这些赈灾救人的国计民生,反开心地拉住凤辞华的手道:“既然如此,我们今晚开始还是一起睡罢,你几日不理我,我攒了一堆话要同你讲。” 凤辞华默默地抽回手来,含混唔了一声,不作否认,于是就算做默认了。其实继续闹下去,也甚是没趣,他又想争个什么结果?只是他的确是不做指望……他对荒帝能够感同身受他人的痛苦,是绝不再做指望的。 荒帝松口气道:“还以为你气起来又要走……不是就好。我可折腾不起了。” 明明是一句平常话语,只是说到最后一句,荒帝纵是再故作轻松,还是带出了些许惆怅的心意。凤辞华对这样的心意,却是能够感同身受的。他不无苦涩地想:他在对待他人时的轻浮,是真的;可是他在对待情时的不顾一切,也是真的;所以碰上这样一个人,他还能要求什么呢?——便只能凑合过罢了。 荒帝闲着无聊时,得到一个巧机,与远方邻国甚至邻邻国的皇帝交游了几遭,凤辞华却正好错过。荒帝觉得这回遇见的事新鲜无比,忙不迭地想要讲给他听。 “哎,辞华,以往我们都以为世上只有大荒同大秦……哦,自然还有当中夹着的西凤。如今我才晓得在大秦外面,相隔一片广阔无垠,大小胜过大荒数十倍的黑海,还有一个同大荒与大秦完全不同的魔界!那里的魔族,有的形似人,有的形似熊,总之都与我们普通人类十分不同……但叫做魔族,也并非指他们有多凶恶不赦,反而以我所见,那个魔族的魔王,人看起来还十分不错……” 这样轻松冶游的外交活动,便是凤辞华前几日支使荒帝去做的无聊小事。只是原本约见的是大秦的高官,其后中间出了几番波折,不知怎地变成直接相会大秦的君主,再然后…… “后来我们十分投缘,魔王和秦王还分别请我喝茶呢。”荒帝便从头开始慢慢细述。 “秦国的君主,咳,说来亦与我沾亲带故的,也算是弄玉的表哥——搞了半天她自持尊贵,也不过是后来加封的宗族,并非什么正牌大公主。不过就算如此,大秦不愧天朝上国之名的繁华,确实令人侧目,也难怪她自觉了不起。”荒帝神情微带些神往地,开始描述他在大秦的所见闻:“别的不说,就说大秦京城那座耗时日久建起的水晶宫……据说用料达数十万块汉白玉,从全国各地开采运输而来,可以想见其间耗费人力物力之巨……只那一座宫殿,就等于我们大荒十年的国库!啧啧。” “等一等,”凤辞华忍不住打断他,“你一日内往来大秦,已经是奇迹巧遇,若那魔界更为遥远,你如何能够短暂间往来三地……吃茶?” “啊,”荒帝于是解释:“这个么,乃是因为魔王这一阵正在秦国盘桓……他们两国打过仗,如今修好了。至于说现在的关系,似乎说好不好说坏不坏,因为魔王的夫人,正是秦国皇帝的嫡亲师父!只因夫人执意留在大秦,那位魔王也就不得不时时在两国间奔波……唉,所以说,都是妻累啊……”说到这里,荒帝难得一见地现出大有同感的表情。 凤辞华简直哭笑不得,面上却凉凉迎合荒帝一句:“这么说,也难怪你同那个魔王十分投缘了。” 荒帝浑然不觉地连连点头:“不错不错。魔王的夫人……哦,话说他比我还倒霉,至今只是姘居,连个名分也无,好像因那位夫人十分顽固,说娶可以,嫁免谈……啊,我怎能把这话说与你听,你可千万别学那人。” 凤辞华心中也只得苦笑,道:木已成舟了,怎么学?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这么说,那夫人也是男子?” 荒帝又连连点头道:“不错。而且的确是位无可挑剔的美人。容貌就不形容了,总之是谪仙也似,你可自行想象。去他家小坐,也是顷刻令人神往……到后来我也感叹,要有这样完美无缺的夫人,若我是那魔王,也情愿被欺得死死的!” “……哦?”凤辞华微微笑了一下,再开口,声音十分地温柔和缓:“果真如此?倒是说来听听,有多完美无缺?” 荒帝皱眉,道:“啊,这个却从何说起呢,要说贤惠,和善,大方又好脾气这些,似乎太过空洞——不过这你可得好好学学,虽然同是夫人,但人家大度又知趣,脾性比辞华你要易与得多……哎,光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改日把人请到家里一看,也就知了。” 凤辞华听言,淡淡道:“哦,是么?这可好得很。” 荒帝正在兴头上,也没理会他意兴淡然,反更兴致勃勃地道:“说到这个,他们二位轮流请我吃茶,我们也得回请了回去……辞华,你说请他们吃什么茶好呢?” 凤辞华已完全懒得理他,随意搪塞道:“红茶绿茶……自然是捡好的款待客人。” “这也太过敷衍了罢。”荒帝愤然地反对了什么,又想起什么,于是道:“对了,还没同你说我在秦王宫中喝的什么茶,你没能同去一尝,实在是遗憾——那是龙井,可是真正的龙井啊!” -------- 《请茶》7 秦王请远客喝的茶,与魔王家所请的茶又不同。 所谓青莲龙井,青莲合瓣中的露滴,几千朵花才能采得一品。再有明前最顶尖的春茶……若只是这些,也还算不得珍贵。 大秦最好的龙井茶,无关产地,成色,时节。大秦最好的龙井,名副其实,乃是青龙君亲手泡制。 浓淡相宜的茶,总要配上浓淡相宜的人来调理。水是青莲水,茶叶如莲芯,沉沉浮浮,舒展盛放。茶汤是清雅碧透,茶味是香馥悠远。 “——就如同那位凡尘不染的青龙君。”荒帝一面回忆,一面赞叹。“我能喝到这样的茶,也算是撞了运气。青龙君的龙井,岂是寻常能泡与人喝的?哪怕大荒君主的面子都恐怕不够——好在顺便搭上去做客的魔王与夫人。说及此,那大秦的皇帝也实在可恨!”荒帝不平地切齿了半天,埋怨道:“都是一般的皇帝,凭什么秦王就能招纳到如假包换的青龙君做为僚佐?我这边可连条泥鳅都不来趋附。” 凤辞华本未打算说什么,听到此处,突然心里一呕,忍不住就脱口而出:“你有蛇。” “哈?”荒帝面色微赧,落下一滴汗:“搞了半天你还惦记着这个……” 他还是轻描淡写,毫不放在心上。凤辞华心中不快,却也不欲再生伤,于是岔开话题道:“这也就罢了。既然青龙君代秦王请了难得一品的龙井,那末你念念不忘的魔王夫人,请的又是甚么?” “啊……”荒帝神情复又抽离了片刻。“这边,亦是茶如其人。水是去年的生雪,茶是院中收下的梅花。砂锅炭火,慢腾腾炖沸了雪水,梅影暗香浮动——那梅花都是五瓣,一瓣一瓣地在茶碗底散开,那般殷艳温柔的颜色,却又带着昔岁初春一丝淡淡的冷。这样轻醇绵厚又广博的味道,只品了一口,整颗心都似要浸在那茶水里了……”荒帝浸了许久许久,方才回过神来:“哦,所以我说,辞华,我已经下了帖子,过几日我们请茶,阵势可不能输给他们二家!” 凤辞华默然了半晌,垂腕拂袖就要走。荒帝急了:“怎么,这是正经事,你可不能在外人面前这样下我面子!” 凤辞华也不看他,只道:“这个,恕难从命了。皇上也不是不知灾情紧急,我哪里有空暇同你们赏花煮茶?皇上自己请的客,自己看着办罢。” 《请茶》8 虽说灾情确实紧急,但荒帝也确实仍被放着大假,所以就算再紧急,也未曾紧急到人命关天的程度。但凤辞华一想到那蛇,心里便着实不痛快,所以嘴上还是忍不住狠狠驳了荒帝一道。但到了晚上,看见荒帝坐立不安,满面忧虑的模样,未免又担忧,于是问:“下的帖子是请人几时来?” 荒帝看了他一眼,犹豫道:“……你说秦王等人?再有三天就来,他们飞天遁地都有法门,路上不耗时光。” 凤辞华垂目,思索道:“嗯……你要不输阵势,可我们平素不常饮茶,没有准备,我只好再寻思寻思。” 荒帝大喜,握着他的手道:“我就知道你不会真这样狠心——辞华,还是你最好了。”床头吵架床尾和,可是吵架有什么意思?他还是要辞华同他好。瞅着这难得机会,他决定再进一步做一番坦白,加深二人的理解,消除存在的芥蒂。 “辞华,有件事,你听了千万别生气,可是我想要向你承认一下……你怕的那条淫蛇,其实是我驯养的,本来别有妙用。不不不,那天它跑去钻你房间,我是真的不知情!那时看到你的模样,我也吓惨了!”荒帝一边摇手,一边解释。 然后便看到凤辞华的面色由惊诧转为煞白,白色又转为青色,青中还带一点点灰。 接下来便是他霍然地站起,动作之大,连椅凳都险些带倒了,全不是他平时的动静。再接下来——自然是摔门而出,只剩荒帝瞪在那里。 荒帝想:倒霉,真这样小气!我都和盘托出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若说他这种情绪可称为懊恼,那末凤辞华的心情,则是悲伤且愤怒。 他觉得自己真正傻得可以去死,被狠狠作践之后,反倒感激始作俑者的那人,世上不会有人比他更蠢了。且自己险些在鬼门关上走一遭,换来的居然是他一句“不好意思”?实在令人发笑! 凤辞华茫然且浑噩地站立了半刻,随便寻了一间与荒帝离的远的屋子,说不出是甚么心情,只能合衣睡下了。他还能怎么办?再走?那已经变成个笑话。并且荒帝即使凉薄,却也只有他一个,这是难得的。若是自己再走还是怎么,照着他以往的模样,少不得气伤,说不定还要吐血的。又是何必? 荒帝苦恼了一夜,他心念辞华只是气,过两日气消了就好。可过两日那伙人也就来了,老婆不给长脸,他面子往哪里搁?到时看别人携妻带口,风光无限,他这一主人反倒光杆一枚……唉,心烦。 三日之期到的很快。魔君与夫人,秦王元昭应与他的青龙皆款款到来了,不知用了什么法门,来无影去无踪的。大荒的帝后携手并列坐在主座,荒帝低头与凤辞华咬耳朵:“哎哎哎,这样就行……已经很好了。嗯,若你能再多笑一笑,就更好。我都安排妥当……你只要摆个样子,什么都不须做。……当然,当他们的面绝对要称一切都是你操持的。……那当然了!我是夫你是妻,哪有家主操持家内的道理!他们两对不也是如此做的么?说是你泡的茶,我有面子,也才能彰显你的品格……” 荒帝这样委曲求全的时候,凤辞华是一句反驳也说不出的,再想到这两日他一人为这事也伤透了脑筋,便更不忍心计较了。初始笑容还有些挂不住,渐渐也能做出一副情投意合的样子——对着的毕竟是外人。 凤辞华看见荒帝很是念叨过的魔王夫人与青龙君,果然一个清丽而洒然,幽冷却不失风趣,如同酽浓鲜艳的梅花茶;而一个清雅而淡然,水波不兴,正如澄透醇香的青龙井,而且两方果都不似人间人物。见到此景,他心中滋味正有几分复杂,荒帝却在他耳边小声道:“——你也看见,我所言不虚!还好你肯陪我出来,至少这一阵上,我们输不了。”荒帝瞟一眼那边,更小小声地道:“就说魔君和他那位夫人吧,至少相配;可是你看那个秦王跟着青龙君,眉头都抻不直 ,简直就像拖着的一只酱油瓶,哪有我们好!” 本来是隔得极远,可是一直不甚言语的青龙君的目光居然瞬时扫过来,凤辞华连忙替荒帝撑场地笑了一笑,尴尬万分,然后拿肘拐了一拐荒帝,叫他不准多嘴。 众人寒暄了片刻,又一遍依照牌入座,荒帝携同凤辞华站起,展颜笑道:“贵客到来……此前在尊处分别领略过各样名贵珍茶的滋味……不论是陆真人手制的初雪梅花茶,还是青龙君难得一品的青莲龙井,都含义悠远,叫人回味……于是寡人的皇后,此番亦奉上亲手制作的茶品,以为回馈……”荒帝一抬手,捧着茶点的宫人鱼贯上前,他笑盈盈地道:“小处风物简陋,还恐招待不周,但诸位的身份,也不是嫌弃计较之人……” 梵替也侧头低声与陆霞咬耳朵:“我也有些好奇……论茶道而不是阴阳道的话,荒国远不如天朝中土罢。皇后虽貌似贤淑,我也不信他泡得茶能胜过你。可你看那淫魔王自信满满的模样,实在奇怪。” 陆霞眼观鼻,鼻观心,心境澄澈盯着面前桌几,低低甩出一句话:“你也知这是淫魔国啊,我今日出门前临时卜卦……啊,算了,我们是来做客的,吃茶。” “啊?”梵替还在疑惑,宫人依次替他们在白玉杯中倾上酒色明亮的茶汤。 荒帝的声音仍在继续:“……九鞭茶!寡人的皇后亲自研制出的这一种珍茶,茶中蕴涵有龙鞭,虎鞭,豹鞭,龟鞭……等等九种龙虎之鞭的精华!饮之,那个……养身益寿!长葆延年……那个……请大家品用,这也是皇后的一番小小心意……” 梵替双手端起茶,皱眉看了一看,自语道:“听起来……似乎不错的样子。”又品咂一口,道:“味道……似乎也还正常。” 沐绍青默然盯着茶面,突然低声道了一句:“龙鞭?”旁边元昭应捧起茶碗,不以为然地道:“怎么可能!最多拿蛇鞭泡过罢了。你又不是不知晓,凡人总是托大附会,最爱把蛇肉叫做龙肉,鸡爪当作凤爪。” 荒帝亦捧起茶碗,回眸看向身侧的皇后:“辞华,你说这个也不错罢,我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说到一半他噤了声,因为凤辞华的脸已经黑得锅底一般,并且寒风阵阵,他若再往前一步,恐怕连自己的鼻子都要冻掉。但他吞了口口水,仍弱弱地把后半句补完:“不仅费了好一番功夫,且为了给你报仇的缘故,把好不容易养大的那条淫蛇也做茶泡掉了,你也该放心了吧……” 一阵秋风刮过,最初的落叶飘飘摇摇,打着旋儿落下来。 也有人未尝发觉主座上帝后的蹊跷,一边饮茶一边道:“名字有些奇怪,味道也不那么难喝……啊,小青,你不吃一点?” “谢谢,我不要。” 梵替放下喝了几口的茶碗,向身侧盯着桌几一动不动的人道:“莫非早先你便算到了?” 陆霞只能扶额:“也没有精确,最多只是差不远……” “不怎么难喝,据说十分补身,你不来一点?” 陆霞脸色有些发青,道:“谢谢……不,我不要。” 客人反响并非热烈,辞华却好像又生气了,荒帝孤单品着自己精心研制的茶,觉得实在是寂寞啊。 又一阵秋风带叶离枝,慢悠悠地飘下地来。今晚,似乎也会是个动摇不堪的夜晚啊。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