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是自可留 作者:冬眠卡 文案: 一个馒头,引发一场血案;一串糖葫芦,则带回一个忠心耿耿的死士? 当腹黑多疑攻遇到披着忠犬皮的狼心死士,会发生什么? 一人内敛隐忍,一人心思过人,却偏偏同是铮铮傲骨。 无数阴谋纷争之下,两人命运又将走向何方…… ———— 从相互试探算计到彼此性命相托。 【腹黑攻×狠厉死士受】· 一攻一受 · 强强 · 30章后温馨路线 · HE · 内容标签:江湖恩怨 天之骄子 强强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万俟向远、萧衍墨(李财生) 配角:万俟易、万俟陌寒、钟修、钟衡 ┃ 其它:忠犬受、主仆类型、死士受 第1章 序前章1 翁家村。 李宝福和纪小婉成亲多年,仍是未得一子。过得又是穷苦日子,比不得富贵人家,娶不起妾室。后来李宝福听隔壁赵婆说,以前村东王家媳妇也是怀不上孩子,最后去近旁村花钱抱了一个回来。李宝福听着上了心,回家便与媳妇商量。纪小婉虽不愿养个别人家的孩子,可也知道长此下去不是办法,只得别扭着答应了。 新抱回的孩子浓眉大眼,两人看得欢喜,就起了个吉祥名——李财生。原本勉强能撑到月底的花费,硬是因为家里多了张嘴而显得拮据。好在这孩子乖巧懂事。给吃的就吃。喂得少了也不哭闹,总能凑合下去。 事事难料,这样的日子没过足两年,纪小婉竟有了身孕。李纪二人既是高兴又是愁,家里本就穷,现在又要添个孩子,哪里养得起! 一年的光景转眼即逝,纪小婉肚里的孩子一出生,两人就拿着省吃俭用钱去村教书先生那儿,给小儿子取了个文气名——李照川。只盼这个孩子日后能出息点,两人也好跟着长长脸。 这样的日子开始还好,可时间一长……两人越是喜欢自己的孩子,有好吃好玩的,都是背着财生留给了小儿子。 再等到小儿子大些了,两人更是偏心地将小儿子送去村里武师那里学武艺。至于大儿子……早早就打发去干活挣钱了。 …… “嗒嗒……嗒嗒……”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林里的宁静。 “吁!”随着一声清亮的马嘶,不知奔跑了几时的高头大马骤然停下。 马背上的男孩抬起袖子擦擦额头上的汗,皱眉打量起四周。原本明亮的天色已经微暗,屏息静听,林外不远的地方传来些微嘈杂,想来是周围的村落。 慢行片刻,眼见要出林子时,男孩利落地翻身下马,散了马绳,不急不缓地朝悬有“翁家村”三字木牌的村口走去。 熙攘的人声入耳,循着嘈杂叫卖进了一条略为热闹的街道,在这么个芝麻大的村子,说是热闹,也不过是多了几个人,几家店面。 十几岁的男孩,已经显出了几分英气,身上所穿,又是极好的锦缎面料,不时便地引来小商小贩的侧目。 先前一番不知疲倦的策马疾行,现下竟是不知走到了何处。一直未曾舒展的眉头稍松,男孩慢下步子,看着眼前街道暗生感慨。粗布麻衣,斤两计较,富贵一生,贫贱一生,皆是各有所乐……只不过,这一切若要由己做选,确是万不可能。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又酸又甜的冰糖葫芦喽……” 男孩脚步微顿,从钱袋里掏出几文钱,回身朝着肩上扛着插满糖葫芦竿子的瘦矮老头走去。 今日豆腐铺的王延贵家来了远房亲戚,早早就关了门,财生也被打发回去。门关得早了,活可一样没少。十几岁的孩子,再怎么能干也比不了年轻的汉子,平日里打骂也就没少挨。那王延贵要不是看着李家夫妇只要不到半人的工钱,断也不会将他留下。 揉着干活时被石磨撞得隐隐作痛的肩膀,财生在街上转悠起来。 “财生啊,日里的饭都在王掌柜那儿吃了,你看你这年龄又小,娘也实在不放心让你把钱带在身上,这要是万一碰上什么坏人……” 比起别家孩子明显瘦弱不少的财生也不多问,看眼细眉窄目的女人,点点头,懂事的道:“娘,你和爹放心,我会好好在王掌柜店里干活的。” 绞着粗布帕子的女人微微尴尬,勉强牵着嘴角继续道,“不是娘舍不得给你钱……唉,你也知道咱家的情况,你弟弟还小,正是哭闹着要吃要穿的时候,前些年为了你,我和你爹也是操碎了心……” 摇摇头不再想些有的没的,财生继续在没什么人的巷子里走着,准备等到平日回家的时间再往回走。 眼看卖糖葫芦刘老爹拿着插满糖葫芦的竹竿子一路走来,财生忍不住舔了舔发干嘴唇。 年初李大娘家的虎子正和几个孩子炫耀他娘天天给他买冰糖葫芦吃的时候,财生刚好从那路过,便听了去。说是那糖葫芦一口咬下去脆得生响,又酸又甜,好吃的不得了。 自打那以后,财生每天绕道从这儿往家走,想着要是哪天有人买了糖葫芦,不小心地掉了颗,说不定也能赶巧碰上,捡起来尝尝。 下意识地咽了咽唾沫,财生愣愣地一直看着,直到那卖糖葫芦的走远了。刚想低下头,却远远地见一个小男孩走上前,从那竿子上拿了一串冰糖葫芦下来。 直勾勾望向穿着好看衣裳的男孩,财剩再就没移开过眼。如果是自己……定要挑串山楂最大,蘸糖最多的!下一瞬,脑子里又不听使唤地想起前些日子没钱的乞丐抢了王掌柜对门家的馒头,边吃边跑的景象。 那小男孩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一般大……也没有大人跟着。财生在心里这般想着,嘴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只是这村子里小孩,财生都认得,前面那个却没有印象。旁村的?要是抢了就跑……或许追不上自己。 揣着扑通乱跳的心,财生悄悄跟在男孩身后,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去抢那串糖葫芦。 月白衣衫的男孩眉头皱作一团,手上拿着刚买来的糖葫芦,几日发生的事,毫不停歇的在脑子里浮现,直乱得脑袋嗡嗡作响。 “哥哥!明日咱们就偷偷去城里吧!我想那冰糖葫芦想了好几日了。”一身鹅黄裙衫的小女孩扯住比她略高的男孩,颇为无赖地闹腾着。 “玲儿听话,不是才被娘亲训了,怎又这么胡闹。等过几日,哥哥再带你去买那糖葫芦可好?”男孩宠溺地揉揉小女孩的头发,柔声哄着。 “哥哥说话可要算数!玲儿就再等几日好了……”微有不甘地扁扁嘴,小女孩委委屈屈地答应着。 “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玲儿就再等几日……” 前日里……玲儿还央求自己带她溜出阁买糖葫芦……仅是一夜之间,血亲的妹妹就在面前吐血而死!自己竟没用的……只能装作什么也不知! 父亲…… 我万俟向远日后若是武艺有成……休要怪我亲手来讨这血债。 眼神毫无温度地瞥过那串红到碍眼的糖葫芦,万俟向远紧紧攥着竹签,漫无目地在街上行走。 何人!?万俟向远脚步一滞,凝神细听身后那合着自己步的脚步声。被跟踪了?阁中之人?若是阁中之人,应会知会一声,或是干脆匿了行迹。细听之下,万俟向远不禁起了几分疑惑,那声音……竟不像是会武之人的沉稳有力。 装作没有发现身后的人,万俟向远走到一个巷口拐了进去。不过侧目间的功夫,便已经松神,原来是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男童。 财生一路跟着前面的男孩走到人少的街尾,始终也没能拿定主意要不要去抢糖葫芦。 好在男孩只是一路走着,并没有把冰糖葫芦吃进肚子里。晃神间,那男孩已经进小巷,财生这才紧张起来,赶紧跟了上去。再不抢,就要到村头了…… 想着大不了就是被捉了狠揍一顿,财生咬咬牙,快步跑着冲了上去…… 趁着小男孩还没反应过来的空挡,财生抓住那竹签,转身就想跑。 可……怎么拽不动??胳膊使劲地再挣几下,仍是没能从那细白的手里把竹签抽出来。 万俟向远楞怔一瞬,没想到这人……竟然是冲着糖葫芦来的!?实在想不出糖葫芦有什么好抢的,万俟向远紧皱起眉,瞧着正从手里抢夺的男童,觉得好笑,却也不想放手。 财生一慌,念着这下要糟,可看看那糖葫芦,又实在舍不得,便想从竹签子上头掳下几个糖葫芦再跑。 万俟向远看着男童一脸急切抢夺的表情,心里不由生厌恶,平时也就算了,断不会为这三文钱的东西折腾半天,可今天……休想。这糖葫芦便是自己买给玲儿的!难不成自己救不了玲儿,连串糖葫芦也留不下! 满心的恨意骤起升起,猛地出手捏实了那男童的喉咙要害,可还不等他嘲讽地看向男童。便觉得手上一疼,确是那男童低头咬在了自己腕上! 胆子真是不小!万俟向远手上一紧,使出内劲准备拧断男童的脖子,却在这时听身后有人快速掠近,手上动作也跟着慢了半拍。 “少阁主!属下来迟,请少阁主责罚!”眨眼间,一身玄衣的精壮男子已从数十丈外掠到月白衣衫的男孩身侧,低身跪下。 第2章 序前章2 “唔……”财生只觉得头脑胀得像要裂开,身体里也好似有股强大力气四处乱撞,险些就要疼到晕厥。可眼前惊人的一幕又让他几乎忘了疼痛,被扼住喉咙而充血的眼珠直直望着不知怎么就到了旁边的黑衣男人。眼见厉害的男人直直冲着男孩跪下,晕胀的大脑一时反应不出事怎么回事,可也猜得出……今天怕是得罪了不得了的人。 财生心里怕得很,但又忍不住暗暗崇拜起黑衣的男人。那人比教弟弟拳脚功夫的阎武师厉害多了,原来武艺高强的人……竟可以飞起来。 “如何找到这儿的?衍木。”万俟向远看着恭敬跪在身侧的人,眼神慢慢平和下来。 “回少阁主……”男人犹豫的瞥眼被制住喉咙的男童,又继续道:“阁主命属下三日内务必寻得少阁主回去。属下寻见少阁主的马在村外的林子里,便进来村子寻找。” “这么急着寻我回去么……”话里带了几丝恨意,万俟向远若有所思地看向几乎断气的男童,抽手的一瞬间,将他劈晕过去。 男人抬头看眼万俟向远脸色,小心地措辞道:“阁主已派人去寻当年陆夫人所生的大公子回阁。” “大公子?!”万俟向远震惊地转过身,紧盯着男人已经冒出冷汗的脸,飞快的思索着男人话里的意思。 “是,陆夫人当年所怀之子并未早夭,只是……在淮阳老家所生,是以除了陆夫人陆家之人外,没有人知晓此事……阁主也是近日才知。” 一丝冷冽在眼底闪过,万俟向远语气轻飘地开口:“可知道那……大公子身在何处?” “淮城柘安寺。”似是猜到了万俟向远心中的主意,男人低了声音,换了称呼继续道:“主人若是想要派人途中阻拦,怕是不妥,阁主所派之人正是……衍行。” 衍行?又是他……万俟向远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已大为惊愕。这人先是杀死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接着又去接那大公子回阁。 虽是大娘的侍卫……却也只有父亲一人才使唤得动。 父亲……你这是看出孩儿那日的杀意,要换个人来当这少阁主了么…… 未免想得也太容易了…… 低头看看晕倒在地的男童,万俟向远心中已经有了打算,侧身对着恭敬的男人吩咐道:“将这人一同带回去。衍木,我要你在路上寻一处所,安置上几人,日后助我办事。” “是。”男人有些担忧的看了男孩片刻,恭敬的低了低身子,起身拽着瘫倒在地的布衣男童跟着万俟向远一起向村外走去。 …… ——寒炤阁 伏青殿内,万俟向远对着门侧极为谨慎的侍卫衍木一示意,眼神复杂地看向被捆住手腕推倒在地的男童。 就从你开始吧……想来今后,这样的日子恐怕多得是。 财生被人猛地一推,两日滴水未进的身体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胸肋立刻撞得疼痛起来。 “啪!啪!”还不等他站起,接连的灼痛就从身后烧至全身。 “啊——!”鞭响伴随着着剧痛劈头盖脸的落在财生身上,骇人惨叫响彻厅殿。 “闭嘴!”万俟向远不悦地抿起唇,手腕翻动间不断增加着力气。 “唔!……放开我。我赔你糖葫芦就是……啊!”听出是那日的男孩,财生声带恳求地蜷缩起身体。那天只觉得颈后一疼,就糊里糊涂昏了过去。再睁眼已经在不知在哪的路上,先前想要掐死自己的男孩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自己则是被丢给那个黑衣男人,绑了全身横在马背上赶路,好不容易挨过路上几天,又被没见过的几个人绑住蒙起眼睛关了起来。 万俟向远也不答话,手里鞭子没有丝毫停顿地迅速起落,本就不结实的衣服被粗长的鞭子抽裂,很快,露出的皮肉也被抽得皮肉翻起…… 想着先前两人的厉害,又是自己理亏在先,财生用力咬紧牙,也不敢大喊大叫,只尽可能地缩起身子,心里默默祈盼着他打够了,气出了,能放自己活着回家去。 “呃啊!!”过了许久,鞭子也没有停下,财生把脸贴向地面,几乎想要把自己藏进去。 为什么他还没有打累……疼…… “远儿,这是在做什么?”表情严肃的男人从殿外走进来,此人……正是寒炤阁的阁主——万俟易。 万俟向远一见来人,一身冷厉之气顿时化作无限委屈,狠狠把鞭子甩在财生背上。极是委屈地看向已经行至殿内的高大男人:“父亲!孩儿前几日因玲儿的事心里难受,私自出了阁,路上见人在卖玲儿喜爱的糖葫芦,便买了下来。可谁知……这不知死活的东西竟然敢抢!” 说话间,万俟向远目光凶狠地盯着地上不断打颤的人,仿佛要用眼将他刺出几个洞来。 “这么说来……你这几日是因着玲儿的事,一时难过,才擅自出去的?”男人不疾不徐地问着,丝毫没有受万俟向远情绪的影响。 暗里神色一沉,万俟向远只顺着答道:“是。孩儿知错,孩儿不该擅自离阁。” 男人微合了眼,“玲儿的事我会命人彻查,你也莫要太过伤心……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稍作停顿。男人的声音回复了平时的冷硬,问道“你的手伤着了?” 刻意不曾包扎,为的就是不被发现,可还是…… 哼。只怪那畜生一样的东西咬得太狠。 收起心思,摆出满脸怒气,万俟向远狠狠地道“就是这畜生!抢了玲儿的糖葫芦还咬了孩儿。” 看着男孩一脸的恨意,座上的男人微觉不耐。“衍木。” 身影一闪,立于门侧的人已经到了跟前,俯身跪地:“属下在。属下护主不力,还请阁主降罪。” “那便按着东阁的规矩办吧。”男人起身看眼趴在地上的男童,缓步出了殿门。 “是。”男子跪俯的身子刚刚直起,一道暗红的血就从嘴里溢了出来,竟是自断了经脉。 看着软倒下去的人,万俟向远攒紧拳头,尽力平息着全身的怒火。也不管还站在一旁的侍从,剑光一闪,蒙住财生眼睛黑布应声而裂。 财生一阵惊怕,看着一脸怒气凶气的男孩,身体不由自主的轻颤。细声开口道:“对不起。我那日不该抢你的东西。我……我只是从来没吃过……只想尝一尝……”财生说着低下头去,自己没尝过,又关别人什么事,又怎能抢人东西……偏偏还是根本得罪不起的人。刚才以为这人的父亲或许会放了自己……看来……怕是没那个可能了。 “你倒是好本事,生生害死了我一个侍卫。”也是最忠心的死士……万俟向远满是恨意的在心里又补了一句。 虽然明知就算没有这人、这伤,衍木想必也保不住了,可接二连三的事情却让还只是个孩子的万俟向远乱了神,根本无法冷静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财生急急地直起身子,学着刚才那人一般,跪在了地上。“我……也可以做你的侍卫。我……”见眼前的男孩不为所动,财生咽了咽,抬起被捆到一起的手。张嘴狠狠在左腕上一咬,生生撕下一块肉来。“对不起,我不该咬你……”财生疼得满身冷汗,也不敢叫出声。看着眼前的男孩仍是没有反应,低头又准备继续咬去。 “做我的侍卫?什么都不会的东西还想做我的侍卫?” 财生听到他肯和自己说话,也不管那语气里的不屑,急急地说道:“我是什么都不会,不过我可以学。只要有人肯教……我什么都能学会。我以后……一定可以做你的侍卫!”望着又不说话了的男孩,财生小声的加了一句,语气却格外的坚决:“我会学得很好……做你最好的侍卫。” “想学武艺?那也得看你有没有那个命。”不知是男童的一番话,还是那毅然咬向自己手腕的决然,万俟向远消了怒气,冷静下来,转头对着身后个几个侍卫命令道:“拖出去,一百鞭。若是不死……就留他一命。” 卷一 尔虞我诈·逢君初 第3章 君是自可留1 东阁降院的偏殿里,清一色的玄衫男子齐排而跪,一十三人皆是神色内敛,毫无动静,远远看去犹如一排石像座于厅内。只有门外传唤声起,才会有人起身而走。 日色微昏,暗下去厅殿里只剩了两个人,身形却依旧如白日里一般,直背凝神跪立。 “衍墨、钟修,去正殿。” 门外话音一落,跪着的两人便起身走出,跟随传唤之人进了旁侧正殿。 “少阁主。衍墨、钟修两人已经带到。”领路的男人冲殿上神态俊逸的青年一拱手,等他点了头,便不再说什么,转身退了出去。 “属下衍墨、钟修,叩见少阁主。”说话的两名男子上前一步,齐身跪在青年身前。 “东阁出的人,规矩也不必我再说,该怎么行事你二人心里想也清楚得很,起来吧,随我回迟水殿。”万俟向远放了手里茶盏,也不细看跪在地上的两个人,站起朝着殿外走去。 这就算是见过了?! 两人同是一皱眉,可也不好多言,只能跟在青年身后出了东阁。 趁前面的人不注意,钟修悄悄瞥了眼看走在身边的男人,倒是有些意外起来。寒炤阁的仆从、侍卫都是出自降院,也就是所谓的东阁。三年一批的仆从除外,石姓侍卫五年一出,钟、衍二姓死士则是要七年,且衍姓死士两年只出三人,不想这人看着普普通通……竟是东阁里最厉害的衍姓死士。既这难得的侍卫分到了少阁主手下,为何看刚才的情景……那少阁主似乎并未把这人看在眼里?甚至瞧都没瞧上一眼?难不成真如传闻所言……少阁主万俟向远武功平平,才智无能,已经不再受阁主重视……现今阁里最得势的是阁主的长子陌寒公子? 装作没有察觉从方才起就不时落在身上的目光,衍墨望着几步之外的挺拔背影出了神。不由想起七年前那个霸道、甚至有些蛮横的小男孩,眼里也随之溢出几分笑意。这人……果然是长得高了,可说话做事还是像以前一样,让人丝毫揣测不出下一步的意图。 …… 在院门外犹豫了片刻,衍墨深吸口气,挺直身子走进了精致的小院。 自被万俟向远带回迟水殿,也过了十来日,却迟迟不见吩咐事做,就这么被干晾在了一边。前几日,一同来的钟修还在见了少阁主后,才被安排了些闲杂事做。 或许早就该来这一趟…… “属下衍墨,求见少阁主。” 半晌,仍是没人应声,衍墨不禁奇怪起来,寒炤阁少阁主住的院子……里外竟没有一个下人? 屋里丝毫没有活人气息,衍墨走近半合的门前,前倾身子向里看去,可还不等他回身退后,已是听到人声由远而近,来人正是——万俟向远。 “属下衍墨,拜见少阁主。”转身就着紧靠门槛的尴尬位置跪了,衍墨心底惊起一丝慌乱。 “东阁出的侍卫,都是这般守规矩的?”带了几分冷意,万俟向远不屑地笑道:“衍姓的死士也不过如此。” “属下知错,属下方才见少阁主院里院外皆无人守卫,房门又半开着,才……” “让开。” “是。”还没说完的话被打断,衍墨赶紧跪着退后几步,让出门口的位置,眼见着精致的鹿皮白靴从眼前闪过。 “钟衡,去把我吩咐的事办了。”屋里的人吩咐了句,声音里带着几分郑重。 “是。少阁主。”方才一同回来,面色严肃的侍卫低头应是,转身朝着院门走去。 “你进来。” “是。” 心知自己刚才一番已是冒犯,衍墨也不敢起身,就这么膝行着进了屋里,找了处不前不后的位置跪好。 “来见我何事?”不甚在意地打量着身前眼神凌厉,又刻意收敛的精悍男子,万俟向远随口问道。 “属下是想问……少阁主可有什么事需要属下去做?” “你可知衍晟被靳成秋分去了哪里?” “东阁侍卫分派历来由靳管事掌管,属下不知。”带着少许疑惑,衍墨如实回答。 “嗯。下去让贺桓之吩咐你点事做吧。” 衍墨心里一怔,并没有起身告退。贺桓之正是迟水殿的主管,也是第一天接待下衍墨、钟修二人的人,可这人除了闲杂事外,并不怎么管事。言下之意是……要把自己当那普通侍卫使唤? 见跪着的人没有退下的打算,万俟向远也不恼,不动声色地看了半晌,开口道:“今年东阁所出一百三十二人里,我只看中了衍晟一人,你下去吧。” “属下……告退。”心里虽有不服,衍墨仍是躬了躬身子,起身走出房间。 东阁里七年生死不顾,为的就是这么个主子? 看来阁内现下的情势,当真和传言里的有几分相符…… 想着不由觉得几分可笑,也便少了前几日的揣测不安,衍墨心里默默作起自己的打算……没有回不远处的侍卫小院,借着一身不俗的轻功匿了身形,暗中偷摸观察起迟水殿的侍卫职守与殿舍分布。 …… “叩、叩……” 敲门声起,衍墨抬头望眼映出个高大身影的白色窗纸,小心收起桌上几个白瓷药瓶,估摸着来人,上前去开门。 门扇推启,外面站的是昨日才见过的那侍卫——衍衡,来人礼貌地点一点头,道:“衍侍卫,少阁主唤你去正殿。” 衍墨眉头一蹙,实在想不出那人为何又突然召见。昨日不是明说了不准备用自己做事?难不成蛮横脾气过了,又想要使唤自己了?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轻视从微抿的嘴角带出,衍墨不动声色地跟着来人前往正殿。 刚一跨进殿门,衍墨便心头一震,不为别的,殿内除了座上的万俟向远,还站着一人,此人正是东阁管事——靳成秋。本能地觉出气氛不对,衍墨收敛气息,垂头走到青年跟前守礼地跪下。 “属下叩见少阁主。” 万俟向远打量他半晌,转头对着一侧的人,道:“靳管事,人给你带来了。” 衍墨自进门就一直压抑着周身气息,直到听见这句话,才不明所以地观察起座上看不出喜怒的人。 “东阁训人不力,还望少阁主多包涵,老夫明日自会再安排一名死士前来接替。”半百的老人鬓发已白,浑身却透露出一股刚毅、狠厉之气。 “少阁主?!”衍墨登时睁大了双眼,顾不及礼数地望向分毫没有表示的万俟向远。 不甚上心地摆摆手,万俟向远轻道:“无妨,再等一日便是。” 惊愕地看着不见昨日鲁莽的万俟向远,衍墨心下大惶……先前难道是在试探自己?! “少阁主大量,老夫就带人先告退了。” 看着迈前一步示意自己起身的靳管事,衍墨再顾不上其他,俯身重重磕在冷硬的石面地上,抬头是已是有血顺额而下。 “属下知错,求主人饶属下一回,属下断不敢再有任何冒犯……”说着又重重地向地面磕去。 想到东阁那些折磨人的手段,衍墨背上一阵阵地发寒。 毫不掩饰的冰冷目投在那张棱角分明,却隐隐透出惧意的脸上,万俟向远略是不屑地道:“我这儿没有靳管事那么多的法子,自然也用不了你为我做事。” 衍墨听出了万俟向远话里的意思,目带乞求地抬头望过去,再不敢有一点轻蔑与不敬,哑着声音求道:“属下知错了,求主人再给属下次机会……属下以后自会真心实意地听从主人吩咐。” 是不满自己在靳管事面前恭顺,昨日却公然违逆甚至想要左右他意图罢……衍墨见万俟向半晌没有反应,咬紧牙又重重磕下头去。 死士本就是一个物,一件利器,无论何时,都绝不该将锋芒冲向自己的主人……衍墨后悔地抿紧唇,慢慢看着地上洇开的血迹。 是自己逾越了…… 万俟向远无声地看着他磕了许久,毫无所动地对着靳成秋道:“靳管事,人,你还不带回去?” 本以为这般下去万俟向远定会有所动容,可不想出口的竟是这话……衍墨瞬时乱了心思,也顾不得去看靳成秋脸色,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轻扯住万俟向远的衣摆,苦声求道:“属下不该轻视了主人……不该对主人的吩咐有所违抗,不该……背着主人查看殿内侍卫职守与殿舍分布。求主人治罪……求主人留下属下……” 就这么望着座上的人良久,下颚猛地被微凉的手指钳住,力气大到几乎捏碎了骨头。衍墨顺从地仰起头,也不敢呼痛,带着哀求看进万俟向远眼里。 “以为留下,我便会让你活命?”自始至终,万俟向远都未露出怒色,可周身气势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不再掩饰自己的恐惧,衍墨任由凌厉的目光扫向自己,艰难又决绝地开口:“属下真的知错了,属下的主人只有一个,属下做了不该做的,也求主人惩治属下……就是处死,属下也甘愿,求主人将属下留下。” 沉默许久,万俟向远终于将手松开,对着已经走到近处的靳成秋道:“这人我暂且留下,有劳靳管事来迟水殿一趟了。” 看着眼前情形,靳成秋已是明了许多。只是,这戏未免做得真了些,连自己也差点给糊弄过去…… 罢了,就当做个顺水人情。看来,这少阁主也未必真如传闻中那般无用…… 半百的老人从腰间摸出一个漆色瓷瓶,递给万俟向远:“人是出自东阁,冒犯少阁主,犯下过错,东阁也不能免责,既然少阁主决意将他留下,老夫就不再将他带回去处死,日后少阁主若管教不便,可用这‘朝暮间’作为惩罚。” 把玩着手里瓷瓶,万俟向远起了兴趣,早知东阁训人自有一套办法,不想还有这种药物…… 将衍墨听到‘朝暮间’三个字时惊惧的神色收于眼底,万俟向远道:“靳管事不必自责,东西我收下了。” “以后若再有什么,少阁主差人再来找老夫便是。今日,老夫就先回去了。”难得一见地显出慈和之气,靳成秋对着万俟向远点点头,背过身向殿外走去。 手指贴上已经没了温度的茶盏,万俟向远将目光落回到衍墨身上:“说说这‘朝暮间’的用处。” 衍墨头脑微垂,恭敬地回答:“回主人,这是东阁用作惩罚死士的一种药物,只要给犯下过错的死士喂下这药丸,无论那人意志如何坚决,都会对自己先前的行为悔不当初。”想了想,又补充道:“一粒‘朝暮间’有三日时效,三日内,服药之人内力尽散,全身经脉疼痛无力……生不如死。” 注视着已经收起惧怕,却依然恭顺的男人,万俟向远笑道:“倒是适合你服用……” 心知先前一番行为难逃惩罚,不死已是好事,衍墨略有感激地抬起头,身体却在听到那句话时,本能地僵硬起来。 尽可能的放松着身体看着万俟向远倒出药丸的动作,衍墨顺从地张开嘴,任那只消片刻便能让人生死不能的药丸喂进自己嘴里,又拿过桌上的茶碗,扣住自己下颚,将水灌进嘴里。 努力地咽下尽数灌进喉咙的凉茶,衍墨会意,挪动着膝盖上前,拿起桌上茶壶,翻开一个未用过的茶盏,满上热水伸指一试杯壁,将茶碗摆到万俟向远伸手便能触到的位置。 略为满意地看眼跪回原处的人,万俟向远拿着药瓶在桌面上方倾斜,倒出三粒,命令道:“三日一服。” 原先的感激已经化为苦涩,衍墨复又磕了个头,声音低低地答道:“是,主人。” 向外看了看天色,万俟向远端起热茶抿了口,也不等他药效发作,起身站了会儿,就向着外面离去了。 第4章 君是自可留2 看着不紧不慢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里,衍墨才算松了口气,饶是早先在东阁也被迫着服过‘朝暮间’,现下仍是不愿将服药后的难堪样子暴.露在人前。趁着体内功力尚未完全散去,衍墨勉强撑着已经开始隐隐作痛的身子站起来,无奈的看着桌上三颗药丸摇了摇头,拿起握在手心,提气沿着来路掠回小屋。 晚饭后,万俟向远带着几分怡然,拿起桌上反扣的一本有关毒物药性的书,坐在椅子上专心研读起来。 “少阁主,属下钟衡。” 听着门外可以压低的声音,万俟向远放下了手里的书,对着门口道:“进来。” 门外的人也不说话,悄声开了门,复又查看了下四周,闪身进入了屋内,合上房门。 “属下拜见主人,今日觅天殿内有消息传回。”钟衡进到屋内人所在的里屋,跪在地上回报。 “有消息了?”似想起了什么不甚愉快的事,万俟向远的脸色明显不怎么好看。 早在多年前,寒炤阁阁主万俟易接万俟陌寒回阁不久,万俟向远就趁机安排了十五人进入觅日殿内潜伏,可七年的时间,伴着万俟陌寒在阁内能力以及势力的增强,十五人里已有十三人因着或轻或种的罪名被一一处死,现下仅剩的两人恐怕也已经撑不了多久。 “回主人,奉清煦传回消息,已经查到与陌寒公子暗中有联系的人,是南方涧水门的门主,司马召然。属下接到消息后已经暗中派人前去探查涧水门门主近期所有的动向,今日中午……奉清煦在觅天殿内被陌寒公子以侍奉不周的理由处死。” 万俟向远眯起眼,手指轻点着桌面,道:“万俟陌寒倒是够谨慎的,奉清煦才刚探得消息……就被他察觉了。” 感觉到话里的阴沉,钟衡又继续说道:“属下以为陌寒公子或许是有所察觉,但应该并不肯定奉清煦是主人的手下,今日处死奉清煦不久后,觅天殿里还有两名下人,一名钟性侍卫被杀。” 万俟向远嘴角一挑,眼里闪过阴狠之色,“哼,他倒是舍得下手。不过依他这么多疑,恐怕用不了多久,陈严铮也会被他找出来。我倒要看看他为了这多疑的脾性要杀掉自己多少手下……” “今日主人找过衍侍卫后,衍侍卫就回了自己房里,午饭和晚饭的时候也没有出来过,外头属下派去的人说是屋里不时有响动之声传出。” “响动?”万俟向远脸上阴郁的神色一扫,恢复了平日的冷静,问道。 “是,像是身体碰撞桌椅类木器的声响,不过声音不大,属下派去的人也就没有上前查看。” 万俟向远吩了然一笑,吩咐道:“不必再派人暗中看着了,去吩咐下人,明日起将饭菜送到他门外,不必进屋……你下去吧,觅天殿有了消息再来向我回报。” “是,属下告退。”钟衡虽有疑惑,也没多问,行了礼,同来时一样,谨慎的观察了周围几眼,方才出了院子。 …… 十二日一过,衍墨向下人要来一桶热水,稍稍作了一番梳洗,换掉已经完全被汗水浸透的衣服,也不敢多做耽搁,尽可能的稳住步子,向着万俟向远所住的院子走去。 快要到的时候,正巧看见那名叫钟衡的侍卫,去向也是万俟向远的住处。虽然功力已经在半个时辰前恢复,可一身的疲惫让他着实没有多余的精力上前去打招呼。闭了闭眼,衍墨努力地维持着一分清明。这十二日里,唯一休息的时间就是疼到极限,实在挨不住,短暂昏过去的空隙,可用不了多久,几乎拆散全身骨头的疼痛又能把人生生再折磨醒。 好在……除了头一日,后面的十一天都有人把饭菜送来。像是被特意吩咐过……每次来送饭的人并不进屋,只是敲了门告诉一声,把饭放在门口就走。否则自己绝不会愿疼到站不起来……那般难看的爬着出去找饭吃。 是那人吩咐的吧……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边走边想起小时候抢了他糖葫芦的事。那时也是这般……虽是手段狠毒了些,却也是自己理亏在先……竟是恨也不知从何佷起。 想到钟衡此时极有可能正在屋内,衍墨不自觉地收起脚步声,调动着内力去确认钟衡实是否在内。若是正有人说话……自己便过会再靠近吧。 可好巧不巧,刚听到半句,就没了声音,应该是屋里的人发现了屋外有人。衍墨一皱眉,自己站得离那屋子还有不少一段距离,自己又收敛了气息,能这么远就察觉到的,武功恐怕不低……钟衡的武艺应该在自己之下,莫非万俟向远武功极好?或者,是自己今日状况差……一想到那人之前心思和手段,衍墨也不敢再多有轻视。既然已经被察觉到,也只能继续的往前走去…… 这时屋内钟衡刚说到“派去觅天殿的最后一人已经被陌寒公子杀死……”,就看见万俟向远抬手示意,立刻警觉的噤声,凝神听着屋外的动静,直到又过了一会,才听出有人正在接近,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 衍墨行至屋外跪下,选了个恭敬的称呼,声音微扬:“属下衍墨,拜见主人。” “进来。”挥手让钟衡先退下,万俟向远等着来人进屋。 “属下告退。”钟衡一行礼,在门口和衍墨打了个照面,面色不佳的匆匆离开了。 进了屋内跪到万俟向远身侧,衍墨才开口道:“主人,属下已将‘朝暮间’服完。” “滋味如何?” “属下谨记在心,日后绝不敢再犯。” “嗯,明日去找贺桓之,让他吩咐你事做。以后……人前唤我少阁主便是。”本是揶揄的一句话,不想回话的人却答得认真,刚才因着他隐藏声息靠近的不悦也淡了下去。万俟向远看眼那张几日不见棱角更加分明的脸,也不准备再多作责罚。 “是,主人。” “下去吧。记住了……想在迟水殿待下去,就别再存着去试探什么的心思。” “属下谨记主人教训,属下告退。”听出话里的警告,衍墨也不敢多做解释,低身行了礼,才从屋里出去。 好不容易轻飘不稳地走回去,衍墨也顾不上在药性下被自己弄得乱七八糟的屋子,外衣也没脱就倒在了床上。 睡前隐约地记起在万俟向远门外听到的那句话……“派去觅天殿的最后一人已经被陌寒公子杀死……”,早就料到万俟向远和万俟陌寒之间必然不和,只是没想到竟已经闹到了如此地步……还不等多想,沉重的眼皮就不知不觉地合在了一起…… 第5章 君是自可留3 等衍墨再睁开眼,已经是两天过后的事了。昏沉沉地望着帐顶,手掌握拳,再松开,麻木的感觉传进还没清明的大脑……心里琢磨着这次恐怕睡了不止一晚,想起万俟向远看不出阴晴的脸和吩咐第二天去找贺主管的话,顿时有些头疼起来。 简单地喝了碗粥,路上叫住个下人问了贺主管所在,习惯性的避开其他人疾步朝迟水殿的书阁走去,感觉到今日匿藏在院外的人也没有出现,衍墨心里不由更加疑惑。自来的第一天起,就察觉出有人隐在住院外默默观察,平日的行动却并不跟随。起初并不在意,以为是万俟向远对东阁送来的人还不信任,可为何又突然撤走了?若说万俟向远是有了信任之意……那是绝对没有可能,否则也不会不安排下重要的事来。就算这迟水殿里再闲……恐怕也不会要个东阁所出的死士去当下人。一次次明里暗里的行事和敲击,着实让衍墨伤了神,既不敢随意的再起轻视之心,又想不出这一步步的究竟有何用意。 走近正指挥几个侍从将一摞摞书搬进书阁的中年主管,衍墨打过招呼说明了来意,默不作声的立在书阁门内,静等着眼尾和嘴角已经起了细纹的贺主管吩咐下事情。 贺桓之也不意外,瞧了瞧神色严肃的年轻人,语气沉稳的吩咐道:“前些时候为了安置东阁每年安排的侍从,临时将衍侍卫安排在了一般侍卫住的小院。这几日正好收拾出几间像样的屋子,今日趁着早,衍侍卫就搬过去吧,过会我安排个人带你去新的住处。”句末又压低了声音嘱咐:“少阁主吩咐,搬进去后,没有命令不得擅自离了院子。” “嗯,那一会我收拾了东西就搬过去。”虽然不知这么安排有什么目的,衍墨瞧着贺主管没有解释的打算,也就简单地应了句,准备离去。眼睛无意地瞟到一排书架上,几本医书映入眼底,看书的新旧应该是新添置的……默默的在心底算计着过几日或许可以避开旁人潜进书阁,拿几本医书来看看,转瞬又想到万俟向远这四个字,顿时打消了念头。 看到衍墨盯着书架上的书看了几眼,贺主管顺口解释道:“这书阁里的书都是按时搬去少阁主书房里替换的,每隔一段时间也会按少阁主的喜好和吩咐添些新的。”说着顺手从旁边搬来的一摞书上拿了几本递过去,“衍侍卫恐怕刚来还不适应,拿几本书回去打发时间吧,迟水殿不比东阁,平日里确实清闲了不少,你慢慢的也就适应了。少阁主待人亲和,衍侍卫也不必整日的绷着神,呵呵。”说完拍了拍身侧人的肩膀,继续忙活起安放书籍的事。 待人亲和么……衍墨略一犹豫,接过书,对着已经走开几步的贺主管点点头:“谢谢贺主管,那我先回去了。” “去吧,去吧……”中年主管摆了摆手,拿着笔抄记起书名。 软禁?不……至少不会是现在。况且据这些日子的观察,迟水殿内除了自己并没有衍姓之人,万俟向远绝不会傻到浪费几个钟姓死士不用,就为了看住一个不准备任用的人。 回去的路上衍墨左右思索着贺主管的话,一直想到牙根咬得就要对到一起。相比暗地里揣测到头痛,现下他宁可相信万俟向远不过是个心高气傲却又没头脑的少爷,一气之下在胡乱行事。 身后有人!长年训练出的警觉让衍墨在第一时刻作出反应,保持着与刚才一致的步调,继续往回走。作为死士的直觉告诉他,这与前些日子的情况有些不同。难道和要搬去住的地方有关?那不是该等他到那住下再找人看盯着么…… 零碎脚步声从石子路的另一头传来,步音轻落,应该是几个恰巧路过的侍女。身后跟踪的人与自己的距在再拉远,应该停住了……为了不被过往的人发现?衍墨心思速转,终于反应过来哪里不对。身后跟着的……绝不是迟水殿的人!至少不是万俟向远安排来跟踪自己的人。不然大可同先前那些一样,不必避开殿内的下人。 到底是何人敢在大白天毫无忌惮地潜进迟水殿?好歹这也是寒炤阁少阁主住的地方,而且还是跟着刚来迟水殿不久的自己?能在寒炤阁出现的绝对不会是阁外的人,到底是谁…… 几个侍女与衍墨擦肩而过,身后的人又跟了上来。默不作声的拐进自己住的小院,关上院门,再走到屋前开合了门扇,人却并没有迈进去,提气快速地移到院门内侧,凝聚了内力侧耳听着门外的动静,只一会的功夫,那人离开了,很快,也很急…… 来不及细想,衍墨极快的掠出院墙,谨慎地跟着一个身影追去,蹙眉看着手里的好几本书,碍事,可是现在扔下已经来不及了,会有响动,惊了前面的人,只得一路拿着书,小心观察着陌生的背影,心里一刻不住的猜测着。 万俟向远……不能否认,不过几日的功夫,这四个字已经可以和东阁管事的名字相媲美,同样让衍墨想起来背脊发凉,几乎逃避的马上去思考别的问题。为什么?是身份?还是看不出深浅,又无法让人轻易漠视的气势?在万俟向远明显对自己目中无人一般行事不满的现在,应该停下立刻去向他禀告,而不是一味地跟着可能是殿外潜入的人,一看究竟。最终,多日来模糊不清的局势让衍墨做了个决定,跟着!至少看看是哪里派来的人,至少看看谁是万俟向远暗中防着的敌人……咬了咬牙,衍墨无法控制地在心里叹气,皮肉之苦,不远了…… 第6章 君是自可留4 算不上出乎意料,跟着那人在寒炤阁内绕了些路,最终到了觅天殿的院墙外。遮了面容的人武并功不低,只是不算擅长隐藏行迹。衍墨随之身后翻墙而入,顾忌着现今的身份和觅天殿内的侍卫,跟了一会不见那人停下,也就没有再追上去。既然已经知道是哪里的人潜入了迟水殿,不跟去也没有妨碍。正准备抽身离去,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眼前经过,如同防卫的本能,衍墨绷起了全身神经,借着墙角和一棵老树隐藏住自己。 衍晟…… 看着熟悉的人进入了间屋子,衍墨不知自己是出于什么目的,犹豫了一会,找了处离得不太近的地方,偷听起屋内的声音。 “一不见你……四、五天……还以为你……嗯……也不知道……嗯……啊……急什么……嗯……” 是女人的声音,说话极轻。开始还努力分辨着细柔不清的只字片语,然后越发觉得奇怪,直到再听不出内容,空余下断续的呻.吟从房内传出……克制着脸上的表情不变,衍墨眯起眼很想抽自己一巴掌。真是没事找事做…… “衍晟!我说衍晟……快出来,公子找你过去!”一个与外面侍卫衣着不太相同的人大大咧咧地走向严实闭合的房门。来人样貌极为普通,可一看那身骨、步态,就知道是个长年习武的人。 还不及后悔跟到了这儿,衍墨就盯起走近的男人观察起来。这个人……应当是陌寒公子手下的人,武功看来不错,身份可能也不低,听这口气好像和衍晟已经很熟络。 看来,衍晟在觅天殿混得还不错……转念一想自己在迟水殿的处境,衍墨又有了叹气的想法。 吱呀一声,朱漆的房门被人从里向外推开,里面的女子并没有出来,门外的人也不奇怪,上前拍了拍还站在门里头的人,道:“就知道你在这,行了,不闹你们。公子有事正找你,快去吧。”男人挑着眉毛向屋里一歪头:“回头你们再热闹吧。” “胡说什么,我这就去。”门里的人也不恼,皱着眉和来人一起往外走。 “行行,哈哈,你快去吧,我还要去问问钟玄事儿办的怎么样了。”说完男人又像来时一样,大大咧咧的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觅天殿派人潜入迟水殿,不是对付,就是查探。现在的情况来看更倾向于后者,跟着去看看,或许能知道点什么。衍墨冷静的分析着,想到衍晟武功高出自己,不敢太大意,翻上屋顶把几本书平压在瓦片之下藏好,空下了手,屏息跟在衍晟后面。 “属下衍晟,拜见公子。” “衍晟,进来说话吧。” 并没有跪拜,只是在屋外躬身行了礼,衍晟听见屋里人的话,推门进到里面。 看来这陌寒公子……对手下似乎有一套笼络的手段。衍墨一边想着,一边借了两人对话、开门的声响,极为小心地隐在院内的假山后面。死士最擅长的无非是暗杀、明杀和隐匿之术,所以现下衍墨虽然隐身院中,却并没有被屋里的万俟陌寒发现,隔了点距离,不过足以听清屋内的交谈。 “拜见公子,不知公子找属下来有何吩咐?” “今天派去迟水殿的人回来了。虽然只跟了一会,不过……看那衍墨无所事事,想必无论万俟向远信任与否,一定都还没有重用他。看来……就是东阁给了我那弟弟个衍姓侍卫,也是浪费了。” 听着屋内的人提起自己的名字,衍墨皱眉,暗暗揣测着万俟陌寒的用心。 “公子还须当心那人,这衍墨在东阁时就处事低调,不过属下有次曾为了些私事和他起过争执,他甚至不顾东阁规矩与属下在暗地里交过手。此人绝非表面所见的忠心老实。若是少阁主正是发现了这点才没有重用他……还请大公子一定要谨慎行事,莫要低估了什么。” “若真是什么善男信女,在东阁怕也活不到今天。不过你说的也在理,确实不该轻视了我那个好弟弟,怎么说……也是父亲的儿子。那叫衍墨的也要再派人打探一下,说不准今日……就已经被他发现了。” “不如属下过几日再去迟水殿探一探,那衍墨属下还尚算熟悉,武艺又与他相当,应当万无一失。” 衍墨在假山后面眉头越蹙越紧,默默计较着最近所得的情况,一时也不敢断定这素未蒙面的万俟陌寒是太过肆无忌惮,还是情势当真已不须他再多做顾虑……不等他细作分析,传进耳里的下一句话登时犹如一盆冷水灌头而下。 “这样最好,原二待在迟水殿里也不方便去侍卫住的地方,这事就交给你了。哼!不知靳成秋这老家伙今年犯的什么毛病。父亲还未交代,就擅作主张的给万俟向远安排了一个衍姓的侍卫。” 迟水殿内有觅天殿派去的奸细?元二?自从到了之后并没有听说过这个人,或者是没有接触到……也或者并不是用的这个名字。这人地位应该并不高,至少在迟水殿里还不能随意的走动。是好事……至少此人的危害小了许多。 “大公子无需烦恼,就算有再厉害的手下,没有个会识人的主子……恐怕就是能耐再高,也是没有用武之地。” 震惊逐渐退去,脑子里也清晰起来,衍墨回忆着迟水殿里万俟向远的所作所为。多少有些……难以理解?人前看起来处事淡泊,甚少计较,可换作私底下却又绝对容不得手下人的一星半点异心和质疑。原来!竟是已经发现了么? 若真是如此,那至少已经在心计上赢了万俟陌寒一回……虚虚实实,倒是把觅天殿派来的人利用了个彻底。这等的心机……衍墨一时不知是该敬佩还是该提防。 明明同是阁主之子,为何要敌对到如此地步?还有衍晟……倘若日后迟水殿真的真与觅天殿,对上,不说武功,单是这份慎密的心思,就不得不除去此人,只怕是……机会难寻。 无数种方法在脑内一闪而过,突然间灵光乍现……衍墨不再注意屋内的两个人,谨慎的望了望四周,静悄的沿着记下的路疾走回那女子所在的住处。 第7章 君是自可留5 大白天的要在不熟悉的院落里做些什么可算是极为显眼,衍墨趁着没人的空挡从怀里摸出火镰和沉迷香,小心地点燃了塞进没有关紧的窗缝里,退到一边静心等待。 沉迷香算不得什么少见的迷药,却也因它燃时无烟,燃后无味的特点让不少行走江湖的人都载过跟头,这寸长的迷香要不是用来作歹行恶,被下了药的人也只当是一时犯困睡了一觉,醒后更是查无可查,毫无证据。 算着时间已经差不多了,衍墨推开了窗缝确认了里面的人已经伏在桌上昏睡过去,收拾了香灰轻身翻进屋内…… 这头衍晟拜别了万俟陌寒,与路上遇见的几个觅天殿侍卫稍作招呼,难掩心下几丝急切,正赶着往回去的路走。还没走近外院,就看到个灰影一闪而过,倏地晃到屋侧的墙角后面。来不及喝问,弹指间的功夫衍晟已经直冲人影而去。 衍墨心道一声不好,已是来不及上房去取瓦片下的藏书,急急地绕至屋后避开与追来的人照面,运足了十成功力着轻功一路躲避而走。 刚寻着方向追出外院几步,就引来附近值守的几个侍卫侧目。 随便几句打发了上前询问的侍卫,衍晟想起初到觅天殿,陌寒公子将掌管殿内侍女的甄侍指给自己时,内务管事衍成川嫉恨的眼光。盯着不明人影逃走的方向权衡再三,装作无事一般走回院里。 抬起袖子抹去额上的汗,几经确认身后无人追来,衍墨吐了口气,在阁内迂了半圈方才翻墙回了迟水殿。 还没走进住的小院,就看到一个蓝衣的侍女等在了里面。 院里的人听见脚步声,知道是一直等的人终于回来了,转身轻轻一福身,浅笑着开口:“婢女萦香,贺主管让奴婢带衍侍卫到新的住处,也顺便认认路。” “好。我东西不多,你稍等我进去收拾出来就走。”见她不问为何自己为何回来得这么晚,衍墨也就不多作解释。说完进屋简单地把几件衣物一包,拿起一小袋常用的药物,出门跟着院里的侍女前往新的住处。 到了一个少有人经过的小院,前面领路的侍女停下和身后的人解释:“这是石鸣彦,石侍卫住的小院,中间屋子住的是石侍卫,右侧的空着没人住,衍侍卫进去住到左侧的就好。石侍卫喜静,吩咐过下人若是没有传声或上面人的吩咐,不要进去打扰。前几日石侍卫染了风寒,最近又严重了些,一直在屋里修养,衍侍卫现在住进去就可以。到了用饭的时间,奴婢会再来为衍侍卫和石侍卫送饭。” 不着痕迹的一皱眉,衍墨点点头,说道:“有劳,我这就搬进去。” “衍侍卫不必客气,既然没有别的事,奴婢就先回去向贺主管回报了。”再一福身,蓝衣身影不多会就消失在了路上。 推开院门进入,站在院里打量了半晌,衍墨越发觉得奇怪。先是莫名其妙的换了住处,再是没有命令不得随意外出的命令,刚才的侍女又分明不是一般略懂武艺的婢女,石鸣彦石侍卫?依那万俟向远的脾气当真容得下一个明着吩咐不准下人擅自进入自己院子的侍卫?而且……这院子里分明除了自己再无他人。 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只有把东西拿进左边的房里摆好住下了。 果不然到了吃饭时间,先前那侍女把饭菜送了进来,又把另一个食盒还有一碗伤寒药汤端进了中间的屋子。 这到底是作何目的…… 衍墨直盯着明明没有丝毫活人气息的房门拧紧眉,这迟水殿里怎么样样都这么怪异?本就犹豫着要不要将今日所做之事禀给万俟向远的想法彻底因为这一连串的诡异安排胎死腹中。 还是找机会先把那几本藏在瓦片下面的书拿回来,再细作考虑吧…… 第二日入夜,衍墨悄声推开房门回到自己屋里,拉下蒙面的布巾,面色凝重的换下一身黑衣坐到床沿。藏在瓦下的书,没了…… 平静下心思去回忆那几本书,再次确认过都是些诗词和游记类的杂书,才稍作松神。 还好都是些无关紧要,查不出出处的闲书…… 这一日刚吃过了午饭,衍墨同前几日一样,拿了屋里墙上挂着的剑在院子里习练起来,几个招式还没比划完,就听见有人走到了院门外。住进这儿的七天里,除了每日的三次的饭菜由头一天见过的侍女送来,再就没有人靠近过这里,衍墨收了势站在院里等着外面的人进来。 依然是一身水蓝的侍女裙衫,萦香推开院门正迎上院里人的视线,一行礼,说道:“少阁主让奴婢来找衍侍卫去书房。” “好,我知道了,这就去。”收起剑回身放进屋里,衍墨看着好像有话要说的人有些不明。“还有别的事么?” “不,没事,奴婢退下了。”萦香想着来之前万俟向远阴郁难掩的脸色,正犹豫要不要出言提醒一句,被衍墨一语惊醒,决定还是守好本分不要多嘴。 心里觉得奇怪,却又不好明问,衍墨按着第一天来记下的几条路,走到间占地不小的房舍前。 “进来。”刚停了脚步还没来得及行礼,就听见万俟向远的声音从书房里传来。 应声是推门而进,衍墨目不斜视的行到较靠里边的一个巨大书案前跪倒。 “属下拜见主人。” 坐在案后的人也不说话,偌大的书房里一时只剩下偶尔的翻书声。 过了许久,轻缓的声音从书案后方响起:“换了地方住的怎么样?” 衍墨听了问话,才抬起头看向桌案后的人:“属下住的很好。” “这几日无事可做,闷么?” “不……”觉出气氛不对,衍墨仔细看了眼一直低头看书的人,顺着问话回答下去。 又安静地过了会,衍墨看着万俟向远站起身,把手里的书插回旁侧的书格,安静地收回视线继续等待。 绕到书案前站定,万俟向远问道:“这七日都在做些什么?” “练功、习武,主人。”压迫感随着走进的人越发强大,衍墨把头又向下低了几分。 “那……这些是什么?” 突然间,一阵细风夹着内力急速地迎向自己面门,衍墨本能地抬起胳膊挡下。 抬起手的后一刻就已经开始后悔,等看清了被挡落在地上的东西,一下子半点没了反应。 散落在地的——正是衍墨那日潜进觅天殿藏在房瓦下没有找回的几本书。 第8章 君是自可留6 半个时辰前,万俟陌寒带着几个侍卫来迟水殿将几本书交到手上时,万俟向远已是恼极。强压着怒意忍了一番冷言冷语,等到查出了书原先的去处,更是恨不得立刻把人找来拧断脖子。现下见他敢挡,满腔的怒意一时发作不出,倒吸口气,冷声斥道:“捡起来!” 早就已经后悔不及,弯腰捡起地上因力气过大,外页已经破裂的书,膝行一步准备将书放回桌案上。 胳膊还没伸到桌沿,手里的书已经被一股力气夺走。脖子立时被手掌用力地扼住,一小摞书再次像先前一样直迎面门抽来,只是这次再没人敢去阻挡。 万俟向远前倾身子看着不敢再闪躲的人,手指用力到几乎陷进皮肉,沉声问道:“怎的不用手挡了?” “属下……无意冒犯主人……属下不敢……”火辣辣的疼痛立刻从脸上传来,左眼被浆挺的书背猛力撞上,刺痛之余,红雾已经罩在眼前,慢慢地,血液顺着脸侧滴落在地上。衍墨稳住身子,任由自身要害被人制在手里。本还想说点什么能消气的话,可万俟向远刚才那一下子明显已经因为怒意失了分寸,此刻只感觉到一阵阵的眩晕恶心,再想不出半句话来。 万俟向远对着因为窒息而面色暗红的人凝视片刻,毫无感情地轻声问道:“去杀衍晟,也是你无意的么?” “主人……”顷刻间,透心刺骨的杀意扑面而来。衍墨明白现在说什么也是为时已晚,更不敢再找什么借口,挺直了腰背忍耐着想要推开喉咙上手掌的冲动。人确实是自己杀的,事先没有得到万俟向远的允许,事后也没有知会一声,更别说请罪了……入东阁侥幸而出,终是逃不过一死……若是为了这次的事丧命,恐怕也是自己活该了…… “这么容易就想死?不是太便宜你了么?”尖刻的话里带着几许冷笑,万俟向远没有放过衍墨眼底一闪而过的灰败之色,阴沉地问道。 “咳……呕!!”一絮强悍的内力由掌心透出,瞬间贯彻整个喉咙,腥甜的液体翻涌而上,来不及咽下的几滴已经沿着嘴角滑下、滴落,最后和地上的腥红汇成一滩。 尽可能的赶走几丝混沌,衍墨回望着身前的人,脸上满是难掩的痛苦和绝望。努力忽视着隐隐作痛的喉咙,声音嘶哑地回应着:“是……属下……做、做错了……主人……” “要不是看见这几本书,恐怕你现在也不打算承认吧?”再将一股强劲的内力直送要害,却又控制不会让人立刻毙命,万俟向远厉声喝问。 “呃……!!”这是准备收了自己的性命么……至少,把实情说了吧……眼前的事物越来越模糊,衍墨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求道:“主人……属下自……知有罪,自、自来……了迟水殿……就没做过什么对的事……属下……确是……该被处死……若主人……还愿意听属下说……说出事情的……经过,就、就让属下说完……主人再……动手吧……” 注视着渐渐失去焦距的瞳孔,万俟向远蓦地松开手,让开了几步,问道:“衍晟是你杀的?” “咳、咳咳……是。”一阵急喘猛咳之后,衍墨艰难的回答。 万俟向远沉默不语,再度打量起仍在困难喘息着的人:“你的武功在他之下?” “是,属下武功不及衍晟。” “如何做到的?” “用毒……”沉默半晌,衍墨继续说道:“贺主管安排属下搬进新住处的那天,属下在回去的路上察觉到身后有人跟随,起初属下没有在意,后来刚好有殿内的侍从经过,后面跟着的人刻意地躲避了起来,属下便知那人极有可能是殿外潜入的人。等那人走后,属下……来不及向主人禀告,就跟着一路追了出去,最后跟到了觅天殿……” “来不及向我禀告?”万俟向远捉住一句话柄,玩味地反问着。 衍墨抬起头望着万俟向远欲言又止,不知如何作答。 “想好了再说!”万俟向远危险地眯起眼,看着因为这句话而开始轻颤的身体,毫无疑问,如果一个不满,他立刻就会一掌取了他性命。 强烈的戾气在四周萦绕,衍墨虽不知说出来是否会被相信,当下也不敢再有隐瞒,低下头硬着头皮讲道:“上次属下去主人院里,路上看到钟侍卫也是同一方向,便猜想钟侍卫可能是去找主人。于是属下进了外院就敛去气息听起屋内动静,属下知道……主人并不信任属下,便想着若是听到钟侍卫在内,就过会再靠近……属下无意听到钟侍卫禀告主人说……派去觅天殿的人被陌寒公子杀死。属下想知道潜进迟水殿的人是陌寒公子派来的,还是别人……一时心急就追了过去。” 望向低垂到只能看见发顶的人,万俟向远一字一顿地道:“你还真是……片刻都消停不下来。” 最后几字一落口,屋里静得让人开始不安,衍墨不知自己一番话会被取信多少,毅然沉默地跪在原地,万俟向远则是在判断着话里的真假。 “属下不是故意偷听……属下是主人的人,是迟水殿的人,若是真的有意偷听了什么,也无人说去……属下不会再犯了。”衍墨试探着开口,说完也不敢抬头去看万俟向远的脸色。 “继续吧……”审视了片刻,万俟向远出声示意他继续。 “是,跟着那人到了觅天殿里,属下并不熟悉觅天殿内情况,担心被人发现了给迟水殿带来麻烦……”被一声冷哼打断,衍墨停顿了会继续道:“属下正准备先从觅天殿离开,无意间看到衍晟匆忙地进了一间房舍,属下当时以为他是有重要的事去做,就跟了过去。后来听到屋里的……是一女子,与衍晟似乎关系匪浅,两人正欲欢.好……一个看似不像普通侍卫的人过来叫衍晟去见陌寒公子,属下跟在后面进了陌寒公子院子偷听……属下想到了个借那女子除掉衍晟的方法,就趁着衍晟和陌寒公子尚未说完话的功夫,回到了那女子屋外,用迷香迷晕了她,下了毒。那毒药呈白色粉末,有极淡的辛味,服食和皮肤接触皆可中毒,中毒之人前几日毫无异常,到了第七日会突然毒发吐血而死。以衍晟的修为若是下在平常的入口之物里,恐怕极易被发觉,属下……就用了另一种办法……借由那女子让衍晟接触到毒药。” 第9章 君是自可留7 “他入口的能察觉到,近身的就察觉不到了?”带着些讽刺,万俟向远问道:“说说你用的那是什么办法。” 衍墨为难的看着用视线紧紧锁住自己的人,抿紧了双唇。从进东阁第二年确定了死士身份开始,所练最多的就是杀人,无论何种方式、手段,要的就是一个结果,杀。可现下要他对着万俟向远说出那极为不光彩的手法……却觉得十分难开口。也说不清是怕他听了厌恶,还是出于对自己卑劣手段的自厌。 “要我再问一遍?”万俟向远冷了脸色,眼里寒意暴涨。骨节分明的手指伸向衍墨还在滴血的眼眶,拇指指尖微一用力,慢慢的向眼窝里抠去。 “唔——!”一声压抑到极低的痛哼从喉间发出,更多腥红的血液从眼里溢出来,衍墨忍耐着脆弱部位难以言喻的痛苦,收住轻微泄出的呻.吟,恭顺地回视正在端详自己的人:“属下所用的办法……并不怎么光彩,怕主人听了生厌……” “无妨。”缓缓施加手上的力道,万俟向远满意地欣赏着衍墨驯顺的反应。 “属下将毒下在了那女子……身上,若那日衍晟从陌寒公子处回去与她欢.好,极难提防有什么异常。” 虽然仍是没有明说,但从描述上万俟向远已经知道他将药下在了何种……难以提防的地方,不怒反笑道:“这也是东阁里学来的?” “不是……” 本也没打算要他回答,万俟向远脸色一转,继续问道:“书是怎么回事?” “那日属下拿着贺主管给书来不及放下就追了出去,后来要跟着衍晟去陌寒公子那里……属下不敢大意,就把书藏在了间屋舍的房瓦下,下完药还不等去取回,就被衍晟回来撞了个正着,不过当时他并未看清是属下,也不知为何他没有追上来……属下本以为察觉到有人,他不会再大意中毒。第二日夜里属下曾潜进觅天殿想要找回那几本落下的书,但是去的时候,书已经没了……” “那天贺主管是如何告诉你的?” 听出万俟向远不悦的口气,衍墨涩着声音答道:“住进去后,没有主人命令不得擅自离开院子。” “哼,这些暂且不算……回来为何不向我回报?”怒意微收,手上的力道却丝毫没有减轻,手指平推着向前,指腹按进了眼皮之间,直压上深色的眼瞳,在下一刻猛然施力。 “啊啊——!!主……主人……唔!属下知错了……”手指压上的一瞬,一片血红伴着剧痛袭向自己左眼,衍墨控制不住的想要闭起眼睛,却又因为按上眼珠上的手指无法实现,被内力冲撞过的哑喉咙嘶哑地发出痛苦哀求:“属下知错了……” 万俟向远沉吟半刻,语气轻缓地开口:“知错了?你上次……好像也是这么说的。”说出的话里带着森森寒意,按在眼珠上的手指也继续碾压。 汗水已经湿透的身上的衣服,撕心裂肺的痛楚毫不停缓的在身体里蔓延,恐惧的情绪早已占据了所有,衍墨无言以对地张了张口,不知所措地重复着:“属下知错了……” 眼会被废了么……衍墨在心底绝望的想着,随即又嘲笑起自己……命都保不住了,还要眼留着作什么用…… 万俟向远也不松手,一脚踢向小腹,将人踹倒在地上。“为何后来不回报?” “唔呃——!!”仿佛撕裂内脏般的痛苦从腹部侵向全身,无力的身子还没能蜷缩起,就被万俟向远抬脚踩住衍墨的脖子,平制在了地上。 原先就已经受伤的喉咙再次被残忍的踩上,手指用力的抠向木板地面,声音已经哑得难以分辨:“属下……私自行事,怕主人怪罪……” “早些时候就没想过我会怪罪?”明显的,万俟向远并不满意这个答案。 “想过……咳咳……咳……”嘴刚一张开,一口鲜血就急涌而出,来不及吐出和咽下的血液倒回咽喉,衍墨被呛得咳了几声,也不敢抬手去擦,困难地张嘴说着:“追去之前想过,回来之后也想过……属下下了药以后,并不确定衍晟是否会中毒,而且就算中毒之后陌寒公子怀疑……应该也没有证据,不会霍然追问到迟水殿来……属下便存了侥幸的心思……属下在东阁七年……武艺略有所成,愿意为主人做事……也愿意为主人死……但是属下不想因为做错了什么……被主人处死……属下错了……” “知道是怎么败露的?” “属下不知……” “那衍晟刚出了东阁不知,万俟陌寒却是知道的,阁里各处书阁采买新书都是各自负责,买进的书里自然也会有各个书阁做上的记号。万俟陌寒在衍晟死后从他房里发现了迟水殿里的书,才找来迟水殿里要人。”脚上的力气增加了几分,万俟陌寒继续道:“将你交给大公子可好?” 若到了陌寒公子手里,无非是两条路……死,或者为觅天殿办事。前者无疑死路一条,至于后者……死士一生只侍一主,东阁也同样不会饶了自己性命,左右都是一死。来迟水殿这些日子,有用的事没做一件,忤逆、违抗、不敬……若是以前在东阁,哪条都够自己死上个几十次。 求他不要将自己交出去么……衍墨悲哀的在心底否决了这个想法。他哪里会为了个不听话的死士冒着和陌寒公子闹翻的代价将自己留下。 衍姓的侍卫又如何……终究不过是一枚棋,能制敌时则用,招来祸事则弃。 恐怕唯一做得对迟水殿有利的事,就是杀了衍晟,可领的却不是主人的命令……一个不肯服从的死士……活着确实没有用处……衍墨绝望的闭上眼,喃喃的启口:“属下听从主人吩咐。” 在窒息的前一刻,万俟向远抬起了腿,退回椅子坐下。 神智慢慢聚拢,衍墨也不敢再躺在地上,爬起身膝行到万俟向远身侧,在能伸胳膊碰到的距离内跪好,等待发落。 想到这一番折腾无论如何恐怕都已传到了父亲耳朵里,万俟向远有些疲惫的将身子靠到椅背上:“你可知迟水殿里有多少人?” “共有一百三十六人。” 第10章 君是自可留8 “一百三十六,除去你、我二人,还有那细作,余下的一百三十三人里,还从未有敢这么擅作主张的……现在我若让你以死谢罪,如何?”话里已经没了怒意,却也找不到一点温和。 衍墨声音低沉又坚决地回答道:“属下甘愿。” 轻笑声在空静的书房里响起,万俟向远嘲讽般问道:“若你不愿,我就取不得你性命了?” “属下的人和命,都是是主人的。”空气里的压迫感已经逐渐消失,气氛却还是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察觉到万俟向远语气里的无可奈何,衍墨真正后悔起先前行事的鲁莽。 等了会也不见他说话,正要抬头,还沾染着自己血迹的手掌已经伸到面前,本以为是要掐住自己住脖子,下一刻却被扣住下颚抬起。 “这会倒是老实了……就不知日后又是个什么样子。” 听出话里一线生机,衍墨几乎不敢相信的看着万俟向远,这是……准备留下自己了? 万俟向远面色一整,冷下声音郑重地道:“我要的是能为我所用的人,服从我命令的人。不是一个只能抬起脖子送上性命的废物。倘若只为一条人命,你又比那烧水做饭的金贵多少?有理由被我处死的,就不配待在迟水殿里。你若还不明白往后该怎么办,不如趁早选个办法自己断了活路,也能死得舒坦点。” “……属下听明白了,主人。”似是被沉静的气氛所影响,衍墨凝神望进万俟向远眼里,平稳的声音里带着难得的敬畏。 “我不知你这七年在东阁是如何过的,也或是靳成秋老得没了煞气,让你这样的也能从那百十号人里活着出来。不过……若想活着留在迟水殿,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属下日后会加倍努力。” “那是你在东阁里就该做到的,想清楚死士首要是什么。” “忠心、服从。” “我要的,是你的忠心和服从,不是你的命。记住了,别再让我知道有下一次。” “是,属下不会。” 这次突来的变故暂且也算告一段落,只是善后的处理还要费去不少心神,多少有些不耐,万俟向远闭上眼,放松了身子靠进椅背休息起来。 不想他认为自己想要逃避责难,衍墨也不敢请退,低着声音问道:“主人可是累了?属下到门外等着主人休息,还是……帮主人按按?” 闭目休息的人也不回应,衍墨顿时觉得尴尬起来,以为是刚刚的话被理解成了谄媚之意,后悔得咬紧了唇低头不语。久到几乎以为他就要睡着了,万俟向远才轻轻的“嗯”了一声。 站起身走到椅背之后,衍墨抬手伸到颈后稍一犹豫,两手拇指稳稳地贴上天柱穴,其余手指轻扶住颈侧。几乎是在接触到的同一时间,手下的肌理立刻变得紧绷而戒备。 心脏跟跳快了几拍,衍墨不再动作,维持着当下的姿势过了好一会,感觉到坐着的人慢慢放松了身体,手指才逐渐用上力气,技巧的揉按起来。十指之下紧贴的——正是取人性命的几处要害之一。 后颈上手指的温度了略微低了一些,触感却并不难受,少许的凉意反而让人更加清明起来,万俟向远闭着眼享受起项后舒适有力的按揉。 衍墨手上的力度掌握得极好,手腕稳住不动,按压着穴位的拇指小幅度的画着圈,随着手指的移动,手上的力道逐渐增加。一圈结束时,指腹刚好按准了穴位着力一压,停顿一小会,再画着圈将力气散去,如此慢慢地循环。 “这也是东阁里学的?”无论死士还是侍卫,起初在东阁都要照着一般仆侍的该学的东西学上个两年,然后才在其中挑选了合适的人继续培养,所以万俟向远也不奇怪于他手法的巧妙,不过比起身边几个婢女的技术,还是忍不住问了句。 “回主人,东阁里除了女侍之外,其余的人并不学习此事,只需熟识、掌握各处经脉、穴位即可。” 手法似乎还不错……万俟向远舒服地叹了口气,问道:“那是从哪儿学来的?” 像是在思虑什么,过了会才听到他开口回答:“属下小时候在一个豆腐铺里干过活,店里的老板身体不算好,又有些余钱,就找了个医术不错的大夫,不时上门按拿关节和穴位。那大夫极好说话,没事的时候属下就跟着他学了点东西。” 听了这话,万俟向远突地睁开眼睛,却又碍着此刻人正站在自己身后看不到,拧起眉问道:“你……原先不是阁里的人?” 寒炤阁服侍的人,多是世代住在阁里仆役的后人,偶尔也有由东阁从外边带回的婴孩,却个个都是出生不久便被带回的,且身上还不得有任何能做识记——胎记一类的记号,知他这么问应是已经明白了自己话里的意思,衍墨手上的动作稍停,解释着:“属下是主人七年前带回阁里的。” 万俟向远心里万分奇怪,凝神回忆起过去的事,突然想到了什么,伸手扣住还搭在自己颈上的手腕一扯,隔着肩膀拉至身前。果然,左腕外侧赫然有个扁圆的疤痕。 回想着当时的情景,手指无意识的在那块疤痕上来回摸索着,万俟向远笑道:“还真是命硬,那一百鞭子都没要了你的命……” 衍墨柔顺的任他将脉门掌控在手里,有些尴尬地说道:“属下那时只差一点没断气,被刚好被闻讯赶来的靳管事所救。靳管事后来曾说,那时是向行刑的人问清楚了究竟,对属下的决绝尚算中意,才出手留了属下一命带回东阁。” “脾性倒是一点没变……”讽刺地一笑,万俟向远松开了扣在指间的腕脉,闭上眼等他继续在肩颈上按揉,心里却因为刚才回想起的事久久不能平静。 玲儿…… 衍木…… 父亲……还有娘亲…… 呵……似乎所有本该正常的一起都从那刻开始,天翻地覆起来…… 知他可能是想起了过去,衍墨不再说话,减轻了手上力道,继续在几处能纾解疲劳的穴位上轻轻按揉。 第11章 君是自可留9 入了秋的傍晚凉意初透,万俟向远缓缓地睁开眼,朦胧地活动了下有些麻木的胳膊。 竟然大白天的就睡过去了…… 忽然间想起到什么,转过头,果然看到个身影跪在身侧不远处。日晚时分的屋里已经没了光亮,地上的人腰背挺直,头微垂,眼眶周围的血迹已经干成一片暗红,眼里却还是充血的鲜红色,就这么一声不响的跪着,安静到几乎感觉不出他的存在。 因为低着头的关系,万俟向远并看不太清楚他脸上表情,斜靠在椅背上惺忪地又打量了会儿,才轻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衍墨抬起头,听着尚带鼻音的问话,没来由的放松了一直紧绷的神经,答道:“酉时刚过。” “嗯……去里屋柜子里把‘沁风’拿来,再取条湿帕子。” “是。” 站起身点亮了书房里的灯,走到最里面一间用作休息的屋里,衍墨拿了条干净帕子在盆里浸了水,再开了柜门从里面取出个极为精致的玲珑眼青瓷小药瓶,走回到万俟向远身边跪下,将药和帕子双手递上,“主人,药和帕子。” 万俟向远也不去接,抬手捉住了微微抬起的下颚,拇指来回摩挲着因为这一动作而轻颤了一下的嘴唇,用陈述一般的语气问道:“跟了我吧?” 衍墨一怔,大睁着眼去看他表情,等确认了毫无玩意之意后,抿紧了唇不肯再作声。当然清楚万俟向远不是对自己起了兴,不过是想借这个说法让那陌寒公子无法再来迟水殿里要人,也顺便……可以作为惩罚羞辱自己么……明知道这话一问出口就不会再有回转的余地,可要他就这么答应下来……却着实做不到。 万俟向远并不恼他不回话,轻笑了声,又问道:“还是想跟着陌寒公子去觅天殿?” 衍墨自然明白以当下的情势,万俟向远绝不会为了个还不能信任、重用的下人费着功夫去和陌寒公子作口头上的周旋,无可奈何之下只能低着声音回道:“属下听从主人安排。” “呃……”倏地一阵剧痛从下颚传来,衍墨咬牙忍住声音,在万俟向远凌厉的逼视下重新开口:“好,主人……” 四周的空气骤然变冷,隐隐透着杀气,万俟向远危险的盯着衍墨吃疼的表情,冷声问道:“还记得衍木么……七年前你说过什么?” 一句话瞬间将所有思绪都带回了七年前,那年发生的事衍墨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从一个穷村子里的孩子到现在能文会武的自己,这期间种种恐怕想忘都难。 七年间所经的一切都是生不如死,可若换回过去让他重新作选,他仍希望自己能活下来,能学武艺,能主宰自己的一切……虽然现在的情况与当时所愿的有所偏差,可相较于原本的……已经好了太多。 受制于人么……其实,也不过是受制于一人罢了。若不是当年一遭……现下恐怕还在那村子里,还在默默忍受着背后邻里的议论和爹娘一直以为自己不曾发觉的偏心,多年里反复折磨着自己的不甘突然地就想通了,衍墨收敛了情绪不再违抗,声音异常的恭顺:“属下是主人的侍卫,衍木能为主人做到,属下一样可以。” 默默地看着违抗、不甘的情绪一一从他脸上闪过,最后终于化成柔顺的驯服。万俟向远松开钳制住下颚的手指,慢慢移到颈后细碎的抚摸着。这是第一次,不带任何试探的接触…… 不再像以前一样暗藏了戒备和揣测,衍墨顺从地放松了身体,任由自己在说不上情.色的抚摸下微微晕红了脸。 满意的将少见的顺服收入眼里,万俟向远扶住他后脑往后一扳,另一手拿过药瓶拨开瓶塞举到满是血丝的眼睛上方,语气柔和地道:“睁着眼。”手腕一斜,浅黄色的透明液体一滴不偏地落向衍墨眼里。 “唔……”灼人的刺疼掺着淡淡的药香突然袭来,饶是衍墨已经有了准备仍是忍不住闭紧了眼睛闷哼一声。 万俟向远也不责备,等他稍微适应了疼痛再次睁开眼,继续拿着琉璃眼瓷瓶里的药液慢慢冲洗。 衍墨尽可能的忍着刺痛不去闭眼,等到万俟把药瓶放回放到桌上,背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浸湿,难受的贴在身上。 疼痛刚一停下,一个略微凉湿的东西就贴上了脸,等衍墨反应过来是什么,抬手就想去接下,“主人,我自己……” “别动。”拨开贴近的手,万俟向远拿着帕子又继续擦了几下,才算作罢。 “谢主人……”脑后的手掌并没有收回,衍墨能维持着先前的姿势,仰着头说道。 收回手略一作想,万俟向远对着他道:“擅长用毒?” “算不上擅长,东阁所授毒术属下自然熟记在心,除此之外……属下也曾翻看过旁的一些书籍。” “算不上擅长也能瞒得过衍晟?衍墨……你当真以为我是傻子么!”万俟向远冷不防的一把抓住了衍墨领口,一个用力,硬是将跪在地面的人拖拽到跟前。 衍墨心里叫屈,也不敢多做动作,顺着力气过去仰着头看向万俟向远,声音稳稳地回道:“主人息怒,属下并非想要刻意隐藏,只不过……阁里能人众多,属下虽然熟悉毒物,也实在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能耐。” 万俟向远低头看着衍墨略带着惊惶的双眼,低声问道:“给他下的什么药?” “是属下过去在东阁时,自己配制的一种毒药。” “什么名字?” “那药,属下没有取名字。” 万俟向远一挑眉,又问道:“靳成秋可也知道?” 不知他话里问的究竟是哪层,衍墨只能详尽的解释道:“属下私下里配制药物的事,靳管事并不知道,之于属下有心研究毒物的事……靳管事也是不知。” “你倒是胆子不小,在他眼皮底下竟然也敢有所隐瞒。”嘴上虽然说得刻薄,心底却隐隐起了暗喜。不为人所知的能耐……这便能为自己日后的计划又添上一线胜算。 “属下在东阁里隐藏此事,左右不过为了自保。请主人放心……属下今后绝不会对主人隐瞒什么。” 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责难,万俟向远松开手靠到椅背上,问道:“知道曾云秋么?” “属下知道。”第一天到迟水殿的时候,贺主管就曾将殿内的情况、人事大体叙述了一遍。迟水殿里给少阁主侍寝的人不多,共有三位,两女一男,曾云秋正是其中的那名男侍。 “去挑个厉害点、不易好的泻药掺进他水食里,看着他喝下。……从今日起,你姓萧,萧衍墨。是随我身侧的侍卫,记好了。” “是,谢主人赐姓,属下这就去办……”衍墨也不质疑,领了吩咐起身就要退出书房,恍惚间觉得自己所有的一切都能被人轻易改变,毫不经由自己双手。本该在亲生父母照看下的自己被卖到了翁家村,十五岁那年又被捉到寒炤阁里进了东阁,两年之后被挑了侍卫,一年后选了死士,再到一百八十个人里活着争出三人,跪在东阁正殿上被像是查点货物一般的命了名,今日……又因为简单的一句话,易了姓。 没有漏过那抹茫然,万俟向远随口问道:“怎么,不喜欢?” “没有,主人。”衍墨惶惶地原地跪了,也不敢抬头去看问话的人。 这么跪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衍墨才听到一句淡淡的“下去吧。”传进耳里。 “属下告退……” 第12章 君是自可留10 不易好的泻药? 要是换作前几日,衍墨兴许还会一点可能都不放过地推测着万俟向远的用意,可现下却没了那份心思。猜透了又如何?多少年,无论何种境地,就算看得再透彻,真要如何也不是想要改变就能左右的。 果然还是不甘心的…… 收了心底自嘲,衍墨悄声潜进一处精致小院,避在半合的镂花窗外向里望去。 曾云秋武功如何,衍墨并不知晓,若说下药取人性命,倒是难不倒他,可要他临时找来就算服了药也不轻易见好的泻药,倒不是什么容易事。好歹从殿里收存药物的地方里摸来了几味药混了一起,却也不敢肯定这临时弄出来的东西能否瞒过曾云秋。 不过万俟向远既然让他来了,便没有办不成的道理。确认完人在里屋看书,衍墨将窗又撑开了点,身形一闪,已是悄无声息的进入屋子跃上房梁。 刚刚半柱香的时间,就有人走进了院子敲起门。 “曾公子,该是吃饭的时候了。” 常见水蓝侍女裙衫,也不等屋里人应声,就没什么规矩的推门进了屋里。 “公子怎的又在看书?这整日的不是闷在屋里看书就是练字,好好的人总也要闷出毛病来了。” 屋里人也不在意,打趣地调侃道:“就你精明,难不成我该天天去少阁主门外守着?摆在外间吧,我看完这几页就过去吃。” 外间的丫头咋咋舌,边把食盒里的饭菜摆到桌上边回嘴:“公子哪天若真那样了,定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对了,今天我听说陌寒公子来了迟水殿,从他走了以后啊,少阁主脸上就没什么好颜色了。” “你这丫头,越发没规矩了,谁的舌根也敢嚼,要是让人听了去,当心连我也保不住你。” “哎哎,我说公子,您看咱们这院里都快赶上皇帝的冷宫了,哪儿还来的别人啊。”蓝衫的侍女俏皮地歪头看眼里屋的人,嘻嘻一笑。 “少阁主若不想来,就算天天盼着也是没用。好了,你也快回去吃饭吧,整日的就知道拿我取乐。” “瞧公子说的,咱们两个还指不定谁拿谁取乐呢,饭菜我都摆在桌子上了,公子快些吃吧,过会就该凉了。” “好好,知道了……你这丫头不仅嘴贫得厉害,还啰嗦得厉害。”坐在里屋的人无奈的摇摇头,低头继续看起书。 等来送饭的人出去一走远,衍墨就拿着已经握热的药瓶从房梁上落下,每样菜里都放了点,又在每个茶盏里用手沾了药轻轻一抹。确认过看不出异样,才挨近窗口,翻窗而出。 …… 还是像前两次一样,进了院子就再没看到有值守的侍卫和下人,衍墨径直走到房门前,屋里隐约有人活动的声音,于是静立在院里等待屋里的人。 天色半明,偌大的院里偶有几声雀鸣,甚至能带起回声,映衬得本就没有什么声音的院里更加空静。 “芙焉,你下去吧。” “是,少阁主。” 简单的对话传到屋外,格外清晰。 见着屋里的侍女端着洗漱的东西出来,衍墨适时的出声:“少阁主。” 万俟向远从里屋走出来推开门,也不理站在外面的人,半倚着门框看着侍女走远的方向,淡淡地说了两个字:“原二。” 虽然猜到万俟向远对细作的事早就有所察觉,但衍墨仍是一怔,最初在觅天殿里听到这个名字时,便猜想着多半会是个不引人注意的侍卫,却是没有想到竟然是个女子,还是个在万俟向远身侧伺候的侍女。 万俟向远走出房门,吩咐道:“去屋里把剑拿来,陪我练会。” “是。” 衍墨从里屋取了剑,见万俟向远已经出了院门,也只好跟在后面随行而去。 两人一路提气疾掠,虽未刻意小心,却也避开阁内的各处职守,转眼已经掠到一处谷间细瀑。 突然间,万俟向远身形一滞,以肉眼无法看清的速度转身、折回、拔剑,一个招式轻巧而出,紧贴着衍墨的脖颈比划了一下,却也只是比划了一下,并未见血。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快到让人来不及去反应。 “呃……”骤然间,猛烈的戾气随剑而至,锋锐的剑气犹如被一把利刃,将颈项生生割开,尖锐的疼痛在要害处冲撞。 “在想什么?”看着终于反应过来的人,万俟向远如同戏弄一般,将锋利剑刃贴上衍墨的脖颈,上下摩挲。 不知何时飘远的思绪被一句问话重新聚集,衍墨忍住想要后撤一步的冲动,微仰起头,顺从的接受了质问,“属下是在想原二的事,主人。” 原本不过是一时兴起,又刚好觉出了身后人的片刻走神,便三分刁难,七分戏弄的问出了口,不想却听到眼下正难解决的一件事。万俟向远将剑插回被衍墨握在手中的剑鞘,整了整神色问道:“嗯?说出来听听。” “是。”衍墨垂下握剑的手,略低了头,把方才所想说了出来:“属下猜想迟水殿里应该还有一位陌寒公子安插来的细作。” “怎么说?”万俟向远面上虽然并无表示,却还是满意的弯了嘴角,等着他继续把话说完。 “当日遗漏在觅天殿里的书是贺管事给属下的,书上就算有殿里书阁的标记,陌寒公子应当并不知道书是到了属下手里。那日属下听到陌寒公子与衍晟对话,虽不敢断然下评论,却也看得出陌寒公子处事极为谨慎顾虑。况且觅天殿行事嚣张,却也不过是多方的试探主人及迟水殿的实力,若没有九成的把握,恐怕陌寒公子绝不会凭几本标有记号的书找来迟水殿。” 说到这处不免有些惭愧,衍墨悄悄地看了眼万俟向远,见他没有什么表示,才继续说道:“属下猜想……陌寒公子定是误会了以为衍晟之死与主人的命令有关,却又解释不通为何蓄意谋害之后又留下了证据,所以才会在确定了是属下所为之后,来找主人要人,借此试探也顺便……警告主人。” 衍墨本不想说出最后一句,这话就算是事实,也绝对不该从一个下人嘴里说出,但那日自己出口的话却还记得清楚…… 衍木能为主人做到,属下一样可以…… 若换做那个人,恐怕是不会顾虑这些的…… 据说那人是十五年前从东阁而出,出去不过半月,便因为办事不力被阁主身边的人施以酷刑,却不巧被贪玩到处闹腾的万俟向远撞见,叫嚷着“若是父亲不要了,也不要打死,我也想要有个人跟在身边。”从那以后,阁主身边少了一个叫衍木的人,迟水殿里便多了个忠心耿耿的死士…… 过去的听闻在脑子里一遍一遍倒过,不知不觉间,话也就那么说了出去。 第13章 君是自可留11 听着眼前的人将事情分析了个七七八八,万俟向远沉吟片刻,又问道:“没想过是原二?” 明白万俟向远的推断与自己所想的大致一样,衍墨渐渐没了顾虑,将自己所做的推测毫不隐藏地倾倒而出:“若她只是名普通的侍女,属下定会猜测是她打听出书的去处,告知了陌寒公子。但她在迟水殿内的身份特殊……虽然只是名侍女,却是少有能够接触到主人的几人之一。就算那时她打听出了书的下落,事后恐也难逃追究。陌寒公子要在迟水殿里安排细作本就极为不易,那原二又能随侍主人身侧,想必陌寒公子绝不会冒这个失去一枚有利棋子的险。” “书阁里进出书目的记录由负理书阁的谭逐风保管,贺桓之自然也能拿到……平时若有人前去借书,则由去的人把姓名与书名记在册上。两日前,曾云秋让身边的侍女去书阁借过几本。你怎么看?” “主人,迟水殿的下人可否去书阁随意取书?” “不可。” 贺主管,谭逐风,曾云秋,还有那个侍女…… “主人是怀疑曾公子?”衍墨想了想,不确定的开口。 “你怀疑他?”并不直接回答,万俟向远反问道。 “属下只是猜想主人怀疑曾公子……贺主管能有如今的地位,自然是得主人信任的,之于谭逐风,属下那日会出现在书阁,拿到那几本书,不过是个巧合,要说觅天殿的细作刚好就是负责管理书阁的人,未免有些太过凑巧,如此便只剩下那名侍女和曾公子,然而一个侍女若没有什么理由又并不能去书阁随意借取书……况且昨日主人曾命属下向曾公子下过药,所以属下以为……主人是在怀疑曾公子。” 起初万俟向远还听得认真,到最后反而戏谑一笑,暧昧不明的看着神情认真的男人,“我为什么要给他下药,过了今日你自然比谁都明白……把剑给我。” “是。”疑惑不明地将剑双手奉上,衍墨退后几步,默默地看着万俟向远。 向着细瀑下的水潭旁纵身一跃,万俟向远左手轻震,安分隐于鞘中利剑立时脱鞘而出。右手握住剑柄的一瞬间,周身的气势变化突生,饶是隔了一段距离,衍墨仍是觉得被那锐股气迫得呼吸困难。 招式都是寻常的招式,但被那一人一剑使出来,却让人不禁窒息惊叹。衣衫翻袂间,哪里还有‘武艺平平’的踪影…… 衍墨愣怔地看着远处的白影快得几乎晃成一片,空荡的山谷里焦绿丛生,满眼尽是无穷尽的一色苍绿,唯有那抹白影肆意自如地纵于其间。招式相接的变幻极为巧妙,锋锐的剑刃映着日始初升的凉薄光晕偶时折出耀眼的白茫。前所未有的强烈自卑和羡慕充斥在心头,衍墨想要低下头去避开那抹耀眼的身影,却又仿佛被制住了穴道,一分也移动不得。 时间在凝望间不知不觉地流逝,直到觉出有人向着这边缓慢靠近,衍墨才身体一震,醒过神来。随即又急急地再度望向万俟向远,待看清了那人已经锋芒尽敛,缓下势,才又恢复了方才因为警觉而抑住的呼吸。 好似对于来人浑然未觉,万俟向远招式不停,依旧专注地挥着剑,周身的锐气却已经消失无形,动作也变得拙劣生硬了许多。见状,衍墨也只装作没有察觉。 来人似乎被什么所惊,原本的谨慎缓慢立刻不见,逃窜一般慌慌离去。 须臾间,慢下来的动作再次变快,招式于之前已是大有不同,再没有半分多余的动作,招招强势,式式狠厉,虽是一人舞剑,却如临敌一般杀意尽显。 忍不住那份向往与惊叹,作为一个习武之人,衍墨无可自抑的亢奋起来。 如此又过了一会儿,万俟向远才收了动作,越向衍墨站立的方向。 随着距离地拉近,万俟向远看着衍墨的脸,竟有一刹那的失神。那双平时满是隐忍之色的眼睛此刻正如寒星一般的遥遥的望着自己,几乎如深夜的星子,发出闪烁的光耀,有别于阳光的炫目,耀眼,却又毫不张扬。 近到几尺时,万俟向远将剑一抛,看着那双吸引人的眼睛,命令道:“练给我看。” 衍墨接住剑,不明所以的回看万俟向远,眼里却满是跃跃欲试的光辉。 任由对他的看法在心里默默改变,万俟向远满意地笑了笑,道:“去吧。”。 “是。”衍墨不再犹豫,握着还留着体温的剑柄,掠向潭边的那片平地。 犹如方才衍墨注视着万俟向远一般,万俟向远此时正也目不转睛的盯着远处的那个人。 不同于多数习武之人对于剑招的追求,握剑斩挥的男人每一剑的方向与力度都是死招,急进但也谨慎。万俟向远看着不再收敛自己气势的人,似乎能想象到那双寒星一样的眼睛里此刻刚毅的神情。 锋芒尽显,心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起这四个字,万俟向远第一次对于手下人的锋芒毕露感到完全的欣赏,忘了要顾虑,也忘了要戒备。 过于强烈的寒意仿佛凝固了空气,独剩那意欲要劈裂一切的剑势不断闪动。 难怪有那么多的不甘愿……确实难得。万俟向远提气轻越,顺手从树上折下一根长枝,迎着刺人的剑气掠去。 衍墨慢下动作,精准的动作不再指向各处关节要害,专心接着万俟向远毫不间断的剑招。 “不必。”万俟向远轻吐二字,以十分刁钻的角度攻向衍墨胸前,迫得有心收敛的男人再度全力以赴地反击自己。 “呯——!” 两人缠斗半晌,衍墨被柔韧树枝一挑脉门,终于无力紧握,利剑脱手而出,落到了身旁的地上。 弯腰将剑从地上捡起,衍墨双手送上,“谢主人指点。” 男人的眼里涨满了兴奋,还有难以忽视的意犹未尽,万俟向远心情甚好地看着他,并不伸手去接,“这把寒星剑以后是你的了。” “主人?”衍墨惊异的看着要把剑给自己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难不成你还看不上?”万俟向远抬手扳住他下颚,将人拉近自己。 “不……”眼里光亮更盛,衍墨直直的跪下.身去,目光灼灼的抬头望着万俟向远,道:“属下谢过主人!” 眼若寒星,倒是当真和这把剑般配。分毫没有心疼跟了自己多年的佩剑,万俟向远看着跪在地上的人,语气不容反驳的说道:“这把剑是我给你的,你便只能用它为我办事,记住了么?” “是,属下不敢忘!” 训练死士时,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更看重于徒手的功夫,刀、剑、暗器,这些都是身外之物。一个死士要在任何时候都能杀人、完成任务,所以绝不允许依赖任何一种兵器。一把剑对于一个死士来说,就如同一个归宿。同样,一个死士有了属于自己的剑,从此就不再只是一个送死的工具。 衍墨难以平息心里的起伏,也不想移开眼睛,就这么直直的望着万俟向远,坦诚、感激,不再有任何保留。 “刚才来的是芙焉,也就是原二。平时每隔三日,她便会来观察我练功,再向万俟陌寒回报我的武功进展。万俟陌寒对于我武艺平庸的说法虽然也有所怀疑,却也一直没有找到破绽。今日芙焉认出了是你,怕被你所察觉,才慌忙的逃走了。” 要在每日所处的地方隐藏自己的实力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况且还有那陌寒公子在背后观察。衍墨默默看着说话的人,听他把现今的状况告诉自己。 第14章 君是自可留12 见衍墨听得认真,万俟向远并不急于一时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反倒垂手按上他的眼睑,清明的眼睛里虽然已经不再像昨天那般骇人,却仍然布满暗鲜的血丝。 昨天的痛苦记忆立刻涌进脑海,衍墨微不可觉地打了个冷颤。 微轻后仰的身体很快就停下来,随即安静地接受着并不怎么温柔的碰触。这种程度驯顺万俟向远很是受用,若是再敢擅自阻挡,昨天做过的事情无疑会被翻倍来上一遍,不过现在……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 “还疼么?” “不疼了,主人……”衍墨尽可能不被察觉的把头往下低,难堪的想要遮住自己的脸。年幼还在那个穷贫村子的时候时苦自然没少吃,进了东阁,刑罚折磨更是没断过,比这残忍上十倍、百倍的也只不过是家常便饭,十数年却从没有人这么问过自己,问自己疼还是不疼。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在胸口翻涌,烧灼的心口隐隐作疼。 “嗯?”看着那张微微泛红的脸,万俟向远略略有些莫名其妙。好像还没有做什么…… “属下没事。”借着说话的动作把头向下一低,衍墨已经顾不上还在问话的人会不会因此而不满。 好在万俟向远也不计较,收回手说了句:“以后你每天和我一起练功,否则被那芙焉三天一扰,就算再用心研究,武功也难有提高。” “属下明白。” 两人对谈话间天色已经大亮,万俟向远随意的环顾了下四周,说道:“起来吧,也是回去用早饭的时候了。” “是,主人。” …… 虽然已入了秋高气爽的季节,但晌午明亮到刺眼的阳光仍是能灼得人皮肤作疼,好在天气虽然闷热,湖面上不时拂过的清风总能纾解几分,然而这也仅限于坐在凉亭内的人,对于外面站着的,却是半点作用都不得见。 衍墨眯起眼试图抵挡这过于刺目光亮,就算是有内力在身不至被晒得头晕目眩,可这么一动不动迎着太阳的站上几个时辰也着实有点晃神。 陌寒公子昨日才找上门来,今日他却坐在这亭子里无所事事? 衍墨竭力说服自己停止对万俟向远行事的猜测,尽可能的不让自己做出有违本分的行为。 至少该对得起那份信任,就算它并不完全……衍墨默默的想着,手指不自觉地抚上腰间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佩剑。 “芙焉,去准备几盘云罗糕和茶梅,再去把云秋叫过来。” 已经无声无息坐了数个时辰的人终于发话,一旁的伺候着的人赶紧应道:“是,奴婢这就差人去准备,少阁主稍等。” 云罗糕和茶梅都是曾公子偏爱的东西,芙焉明白万俟向远的意思,转身走向凉亭下去准备。 看着叫芙焉的侍女从身前走过,衍墨重新打起精神。果然,人刚一走远就听到万俟向远低沉平静的问话声。 “衍墨,你是谁的人?” 虽然觉得这问法有点奇怪,可也挑不出什么不对,衍墨对着亭子里的人一低头,声音坚定地回答道:“属下自然是主人的人。” “嗯……”万俟向远盯着他看了半晌,并没有把话继续下去,又回头看向粼粼闪光的湖面,不再言语。 只一会儿,就有几个侍女从园外走了进来,样样数数的拿了六、七个装着糕点、水果的盘子摆在亭子里汉白玉石暗纹的石桌上。 又过了一会儿,先前离去的芙焉也已经回来,只是身后却没有跟着人。衍墨当然明白这其中的原因,昨日正是他亲手把足够用在十数个人的泻药统统下在了曾云秋的饭食里。 “曾公子昨日吃坏了东西,这会儿正闹着肚子,怕是不能来伺候了……少阁主可要奴婢去叫别的人来?”知道万俟向远大概是坐得久了,无聊得想要找人来伺候,可那曾公子此刻还躺在床上连地也下不了,哪里还有力气伺候人?芙焉察言观色着提议道。 “算了,不必去了。”虽然这么说着,万俟向远还是拧起了眉,似乎被扰了兴致。 “是。”迟水殿里的侍寝的男侍的确只有一位,听出语气里的不悦,芙焉也就退回一边不再说话。 像是无意间的打量,万俟向远的目光扫过亭外人的时候,停了下来,很快又嘲讽不屑地一笑:“衍墨,你进来。” 旁人或许还猜不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可芙焉这般随身伺候也已经几年有余,当下猜到了万俟向远心思,静默地躬身退到了亭子外面。 芙焉悄悄观察起万俟向远说得上阴狠的表情,不禁推翻了前几日的想法,重新推测。也许……事情与公子所想的有所偏差?莫非……这衍墨杀死衍晟并非万俟向远所授意? “主人?”从白晃晃的太阳地里走进依水而建的六角凉亭,灼烫烤人的热气立刻被隔绝了开,眼睛却因为一明一暗的变化有些难以适应的迷蒙。 那张前一刻还没有任何情绪的脸上满是不屑和嘲弄,刚才问自己话时的平和已经全然不见。就算再迟钝,此时衍墨也觉出了气氛不对,可碍着芙焉的身份,并没有质疑出口。 “过来。”随手一召,万俟向远的声音不起不伏,可那动作要说是唤人……倒不如说是在唤个非人的畜生。 心里堆满了疑问,可衍墨还是走过去在万俟向远身前跪下。 看着安静跪在面前的人,万俟向远终是动了动身子侧倚在朱漆的亭柱上,遮挡住了芙焉的视线,随后抓住衣襟用一个用力,将人拉至身前。 “呃……”猝不及防的被力气一带,衍墨险些栽到在万俟向远身上,还不等他抬头去看,整个脑袋被手掌按着向下压去——没有任何空隙的贴上了万俟向远的下.身。 就算从昨日的话里已经预知了可能会发生的一切,可衍墨也实在无法想象会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不只一人园子的,甚至几步之外就有人站着。只差一点就要不顾后果的出手反抗,但最终只是咬紧了牙齿默默地忍受,却也在暗中拼命抵着脑后的手掌想要将头抬起。 第15章 君是自可留13 毫不怜惜地镇压着有些急躁的男人,万俟向远改按为抓,乌黑的发丝被缠绕在指间,然后绷紧,甚至勒疼了自己手指。 不是没看到先前刻意的侧身遮挡,但若要以这种方式屈服于一个人,实在太过屈辱……衍墨倔强地挣动着狠狠揪住自己头发的手掌…… 算不上是抵抗,掌下的人执拗地挣扎着,没有使用内力,也没有大打出手。这个认知让万俟向远做出了一个称得上让步的动作,伸出左手压上衍墨的肩膀,手指一遍遍地在上面摹画。 起初衍墨并没有在意,依然固执的想要挣开,但随后终于发现了什么……肩上的手指比自己还要执着地反复写着一个‘萧’字。已经不知道要用什么去继续不断挣脱的动作,就如同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一样停下所有的动作,身体在顷刻间变得没有一分温度,止不住地轻颤。 没有急着要他做什么,在跪于腿间的人终于安静下来之后,万俟向远松开了手上的力气,带着难以发觉的安抚,用手指理顺了一番挣扎下弄乱的黑发。 总要有人做出退让……就像昨日下午,毫无疑问,若不是那时的诚心服从,绝对不会有今日早上所发生的一切。大脑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几个时辰前的平和相处,衍墨无力的发现,在万俟向远不含试探地和自己说起迟水殿现况的时候,心底有种难以掩盖的紧张和期待,还有……在接过那把寒星剑时真实到可怕的兴奋和狂喜,那时,自己是发自内心地感激着这个人,想要为他做些什么。 坚硬的剑柄抵在腹肋间,硌得骨头阵阵作疼,不甘和无措轮番揉搓着所剩无几的理智。 …… 毫不怜惜地镇压着有些急躁的男人,万俟向远改按为抓,乌黑的发丝被缠绕在指间,然后绷紧,甚至勒疼了自己手指。 不是没看到先前刻意的侧身遮挡,但若要以这种方式屈服于一个人,实在太过屈辱……衍墨倔强地挣动着狠狠揪住自己头发的手掌…… 算不上是抵抗,掌下的人执拗地挣扎着,没有使用内力,也没有大打出手。这个认知让万俟向远做出了一个称得上让步的动作,伸出左手压上衍墨的肩膀,手指一遍遍地在上面摹画。 起初衍墨并没有在意,依然固执的想要挣开,但随后终于发现了什么……肩上的手指比自己还要执着地反复写着一个‘萧’字。已经不知道要用什么去继续不断挣脱的动作,就如同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一样停下所有的动作,身体在顷刻间变得没有一分温度,止不住地轻颤。 没有急着要他做什么,在跪于腿间的人终于安静下来之后,万俟向远松开了手上的力气,带着难以发觉的安抚,用手指理顺了一番挣扎下弄乱的黑发。 总要有人做出退让……就像昨日下午,毫无疑问,若不是那时的诚心服从,绝对不会有今日早上所发生的一切。大脑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几个时辰前的平和相处,衍墨无力的发现,在万俟向远不含试探地和自己说起迟水殿现况的时候,心底有种难以掩盖的紧张和期待,还有……在接过那把寒星剑时真实到可怕的兴奋和狂喜,那时,自己是发自内心地感激着这个人,想要为他做些什么。 坚硬的剑柄抵在腹肋间,硌得骨头阵阵作疼,不甘和无措轮番揉搓着所剩无几的理智。 不知这么想了有多久,终于,衍墨还是颤着手指撩起了衣衫的下摆,强压下心底翻涌欲出的羞耻将身体靠上前去,艰难地贴上万俟向远胯间,嘴唇慑懦地碰触着布料里尚还柔软的器官。 天气未寒,单薄的衣裤本就只有一层布料,呵出的热气又紧靠着身下之物,万俟向远眯眼看着张嘴试图取悦自己的人,难以言喻的征服欲在心里游窜。 衍墨闭了闭眼,颤抖地伸出舌去轻轻舔弄,细腻的布料上还散发着淡淡熏香的味道,这个人的每一处随身之物都隐隐显示着他的地位和权力…… 单纯的舔弄并没有多少技巧,甚至还隔着一层衣裤,但这种以取悦的姿态做出来的动作却让万俟向远觉得身.下一热,呼吸也跟着渐趋粗重,柔软湿热的感触逐渐灼蚀着理智。这个男人不仅没有分毫的柔弱之态,甚至称得上强大,而且倔强…… 已经滑到颈后的手掌稍用了点力气,衍墨几乎是整张脸都贴上万俟向远的胯间,不知是呼吸困难还是别的什么,脸上泛起一层潮红。 万俟向远低头仔细打量着跪伏在腿间的男人,还是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平日里的坚毅淡了几分,剑眉微蹙,脸上已经因为自己的对待泛起了红晕。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万俟向远只是再度用手按了按轻微活动着的脑袋,复又松了手示意。 衍墨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但还是在被催促前,后撤了身子,动作僵硬的抬手解了万俟向远的裤带,怔怔注视着暴.露在眼下的皮肤,身体剧烈的颤了一下,仿佛这时才惊觉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伸手触上仅隔的白色布料,解开。因为刚才一番舔弄已经半硬的分.身立刻坦露在眼前。同是男人,现在却要跪在别人腿间行这种口舌之侍……难以遮掩的屈辱之色慢慢浮现到衍墨的脸上。 似是等得有些不悦,抚在衍墨后颈的手掌内力微吐,颈骨被内力撞击的“咯咯”声顿时响起。 “唔……”沉重闷哼了一声,眉眼痛苦的纠结到一起,毫不掩饰的不悦情绪让衍墨不敢再有停顿,低下头,嘴唇试探地贴上了不似皮肤般的柔软感触…… 轻颤着的嘴唇,乱了规律的呼吸,这些都在显示着这个人的紧张和不安,没人会想要个做出这种表情的手下,但放到现在情况下,万俟向远却很乐见。顺服,坚毅,还有不多见的一点脆弱。 反复吞含着逐渐变得粗长的器物,衍墨用尽所有意志压抑着喉咙深处被抵到时的呕吐感,随着颈后手掌的力道不断地取悦着身前的人。 万俟向远的手上不觉更加用力,已经完全被挑起的欲望被湿热的口腔紧紧包裹,眼底惯有的冷静之色亦被掀起一线波动。 “嗯唔……”热涨的器物没有停歇的在衍墨口腔里进进出出,脸上也涨得一片通红,偶尔被顶到喉咙深处的压抑闷哼无疑只会为他带来更为强硬的对待,过于深入和快速的顶撞使得原本就无法通常的呼吸只能艰难而断续地进行着。 不知这样反复的动作重复了多少久,被迫大张着的口腔已经逐渐麻木没了知觉,最后只感觉头发被用力的几次拉扯,顶到喉咙深处的性器稍稍后退,还没来得及借这空隙喘口气,热黏的液就体伴着浓重的檀腥在口腔里散开,衍墨干呕着几乎就要吐了出来。 带着发泄过后的餍足和慵懒,万俟向远半张着眼睛看着想要呕吐却又竭力忍耐的男人,心情没来由的愈发舒畅,放松下身体享受着激烈过后短暂的无力感,差点把凉亭外的‘原二’也忘了个一干二净。 稍稍平缓下急促的呼吸,衍墨尽可能平静地抬头看向同样在注视着自己的人,虽然很想,却又不敢张嘴就这么把口腔里的粘腻液体吐出来,一时之间跪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 松开手掌下被捏得发烫的皮肉,万俟向远对着衍墨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起来。 直起在石面上跪到发麻的膝盖,衍墨拿起桌上原本是为几样点心准备着的半湿布巾,弯下腰细细擦拭着充血尚未疲软下去的器官,想到这胯下之物刚刚还被自己含在嘴里,脸上不禁红了红,心思也慢慢飘远。 至少……外面的人没有看到,因为那个难以察觉的侧身……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拿着布巾的手腕上轻轻一握,衍墨会意停下动作,帮仍旧侧身倚在亭柱上的人整理好衣服,向后退了一步,静默地看着脚下的地面。 “好了,下去吧。” 衍墨不敢相信的抬起头,却因为嘴里不曾咽下,也不曾吐出的东西无法开口。略有些胆颤的确认了万俟向远确没有为难的意思之后,恭谨低头行了礼,退出亭子。 感激的将这份纵容收下,衍墨面色如常的从芙焉身旁路过,只一个擦身而过的瞬间,原本平静的眼睛里杀意暴涨。 总有一天,要亲手杀了她…… 第16章 君是自可留14 “少阁主,是否要人将午膳备在这里?”从那人离去已经过了一会儿,可里面的人似乎并没有要回去用饭的意思,芙焉只能开口请示。 “不怎么饿,算了。” “是,奴婢知道了。” 衍晟一死,有数不清的事尚等着去安排和处理,只要稍有不慎,多年来的诸多安排统统都会付诸东流,可此刻万俟向远却闲坐在刚刚还有两个人在的凉亭里半点不想活动。 该生气的……被找上门来已经落了被动,接下来更是麻烦不断,可那双眼睛里就算是痛苦、揣测和气愤,也从未出现过任何算计之色。 是太擅于隐藏……还是真的不曾起过这念头? 从旁边桌上的细花瓷碟上捏起块云罗糕送进嘴里,万俟向远叹口气仰靠在透着凉意的亭座的靠栏上,放纵记忆被一分分带起,让那个从未有过分毫私念的坚毅身影慢慢在脑海浮现。 衍木……若你还活着,今日是否不会再是这种境地?至少,也不会这么累吧…… 忠心,服从。 所有人说的,也无非是这两样…… 可这四个字里真真假假,又有几分能信…… 衍墨……你又值得我信你几分? …… 难以忽略的反胃酸意直逼咽喉,趁着道上无人,衍墨轻了身子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住进没几天的小院,也顾不上空闲多日的正屋里多了个活人气息,还未站稳就已经扶着树干吐了出来。 透明的唾液混杂着些许粘稠白液,等嘴里的异物伴着干呕尽数咳出,衍墨立刻偏过头去不愿多看一眼。 满满的一茶壶水都已漱口用尽,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才算暂时止住,衍墨抬手抹去额上折腾出的一层薄汗,硬是找不出一点食欲,于是干脆放下手里的茶盏,从一旁柜子里抽了件与身上穿的样式相同的衣衫,避开值守的侍卫去了殿外。 寒炤阁地处偏南,又座于群山中的一处深谷,阁里泉、潭、溪、瀑自是寻常得见,将手里拿的干净衣物放在潭边的一块巨石上,衍墨解了身上衣带,将整个人都埋进了温凉正适的明澈水中。 幽深旖旎的山谷群山环绕,隔绝了多半的凶猛禽兽,也隔绝了一年中无常的冷暖变化,饶是谷中四季分明,却也不见严寒与酷暑。 池潭中水流清澈见底,醉人的果香纠缠其间,浅浅能闻,彷若一坛清酿诱人品尝。 谷里凡是近水的地方都生着一种果木,一年之中三季结果,整株植木都散发着一种甜腻的果香,与那金贵的香料无异。 衍墨埋头在水中清净了许久才浮上水面,闭气后的喘息微微急促,吸进肺腑的清凉空气还隐约带着淡淡清香,先前的难忍与不适也随之消散脑后。 靠上潭边早已被流水冲刷得圆润无棱的巨大石块,衍墨从半生在水中的细枝上摘了颗发着醉人香气的绽青果子放到嘴里咀嚼,难得的放松下心享受起这份舒适与宁静。 一日中,未时的阳光最是毒辣,混了粗高古树遮蔽下的清凉潭水却刚好能解解午后闷热…… 借着午饭的时间在这无人之处休憩了半会,衍墨用换下的衣服擦去身上水珠,重新穿好衣服,虽是心里抵触,可还是朝着那所园子走了回去。 原猜想万俟向远还会在那处坐着,可进了园子却不见半个人影,衍墨无奈地皱了眉,只好回了早上的院里等待。 刚进了外院不久,就见一个面生男人合了主屋房门快步往院门处走来。 原来人已经回来了么? 迎面走来的人一身的侍卫打扮,衍墨虽然从没见过,却又觉得有几分熟悉,不免多看了几眼。 来的人见着有人进入院子也是一楞,犹豫一番还是顿下步子点了点头,道了句“萧侍卫”就匆匆离去。 从被赐了姓,也不过一天时间,自己未曾对人说起,那人今日唤起也是往常的两字,这人又是谁? 衍墨脚下不停,走到屋前不禁有些奇怪,屋里不像有人…… “主人,属下衍墨。” 果不然,并没有人应声,难道方才那人可以随意出入万俟向远的住处? 能在这么短时间知道赐姓一事的,就算不是手下心腹,也是常有接触任用的人,看来这迟水殿的局势远比自己所想的要复杂许多……衍墨站在院里疑惑的思索起来。 万俟向远回来时已经申时将过,日夕的薄红染满了静悄的院子,如常走近几步,才发现屋前还站了个人在等待自己。 分析情势的时候倒也不呆不傻,怎么这会儿就不知借着那句“退下”先躲过一日? 呵,若是换做一般侍妾……这番,该理解为迫不及待了么? 一路推门进了里屋,仍是不见院里的人有任何动静,万俟向远摇摇头,出声唤道:“还要在外面站到几时?” 促狭的话一出,衍墨只能垂头进了屋里,想到午时那事,面上益发局促不安。 “属下午后回去园子里寻不见主人,就来了这里等候。” 走到跟前的人拘束的垂手而立,身上还……带着绽青果木的淡香?倘若不是用了绽青木制的香料熏过衣物,那就是跑到阁里有水的溪潭处冲洗了?因为正午时的……? 万俟向远不知该气该笑,一把拉过衍墨的手腕将人带进怀里,低头凑近肩颈闻了闻,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洗过了?” 腕上被猛然一拽,衍墨措手不及地撞进了万俟向远怀里,两具身体靠得极近,衣料下的温度暗暗从背后传来,一时间,屋内气氛暧昧异常。 “主人……” 见他不作答,万俟向远戏弄之意由生,就着两人紧靠的姿势将脸贴近衍墨侧颈,鼻尖轻轻擦过紧绷的皮肤。“嗯?” 衍墨脸上一热,深知再不回答只会徒惹更多刁难,只能低着声音答道:“是,属下洗过。” “是嫌我脏……?”万俟向远一手揽住僵硬的腰身拉近几分,“还是想洗净了这会儿来伺候我?”另一只手绕到身前就这么顺着领口伸了进去。 “不是……属、属下不敢。”知道身后的人大概已经不悦,衍墨说完就要屈膝跪下,却被腰间看似轻环的胳膊牢牢固住,低不下.身去。 “那是什么……?”领口里游移的手掌再次潜进了几分,指腹不经意地撩过一点突起,万俟向远张口衔住唇下柔韧的肌肤,吸吮着啃咬。 “唔……正午的时候,有些热……属下就去冲洗了。”胸前某处被手指轻一擦过,衍墨身子禁不住跟着一记颤抖,颈侧热烫的气息、吸吮啃咬的力度,慢慢地烧红了一侧耳朵。 “那这会儿……热不热?”午时不还不甘不愿的,这会儿就不反抗了么?难不成那时是怨着在人前?没有任何停手的意思,万俟向远越发肆意地磨咬着齿间肌肤,指尖捏住那点突起来回捻弄。 心知如此无非是刁难自己公然不甘的态度与行事,衍墨只得软下了声音,低低地求道:“主人……属下……下次不会了。” 口中的皮肤不似女子的细嫩,可也算不上粗糙,柔韧而有弹性。万俟向远似是啃咬的极为上瘾,也不顾怀里人的一声闷哼,狠狠的用力吮了口。 “少阁主,属下钟衡求见。” “进来。” 竟然没有觉出有人近前!衍墨堂然睁大了眼睛,身体立刻僵硬起来。领口里面的手……竟丝毫没有退出的意思。 不再作弄于他,在房门被推开的一刻,万俟向远松了搂住衍墨腰身的胳膊,也顺势将手掌从衣领里抽出。 这声音……是来时碰到的那人! 忙不上惊讶于这一发现,衍墨立刻后退一步整理好散开的领口,指尖不带半点犹豫地攒进掌心,硬生生将脸上的红晕逼退几分。 第17章 君是自可留15 钟衡进到屋里见万俟向远没有将人支开的意思,只能当着衍墨的面把要回报的事情说了出来:“属下今日按吩咐在曾公子住处暗中观察,芙焉前去唤曾公子时,曾公子的侍女与芙焉有过片刻的接触,不过时间极短,属下不方便上前,听不到她们具体说了什么。” 原来下药为的……竟不止要芙焉将那番看去!衍墨恭立一侧,默默在心底叹起这份深重心机。 万俟向远落了座,不急不缓地问道:“云秋呢?芙焉去的时候,那侍女一直守在旁边?” “是,芙焉先是进了屋里,那时曾公子与侍女珏盈都在。” “这几日尚有别的事情需要应对,就暂且先将这二人一放,你去安排个谨慎些的,在暗中观察着。”言语间,万俟向远极为细密的作着吩咐,眼神却转到了别处。 “属下明日会安排人前去。” 感觉到万俟向远不时投来意味不明的目光,衍墨突地想起方才一番着力吮咬,登时便觉得颈侧一热,努力忍了皱眉的动作,不着痕迹地微转过身继续听着两人对话。 “最近暗中的行事要留意些,不要被人发现了去。” “是,属下定会小心行事。” “其余的,过几日我会另作安排。”手指轻敲着桌面,万俟向远侧过脸去看向斜后方站着的人。“去将这茶水换了新的来。” “是。”无奈于如此的刻意所为,衍墨拿起桌上的青瓷壶重新换了茶,添了热水,不再在意颈间的痕迹,毫不遮掩的走到钟衡身前站定,为万俟向远满上茶水。 就算事先没有发现,这么一出突兀的端茶倒水,也让钟衡觉出了其中怪处,疑惑打量之下,过于惹眼的鲜红印子和齿痕自然全部进了眼里。 “今日你也累了,就先回去休息吧。”虽然知道那话一讲他断不敢再有所遮挡,可也实在没料到他竟会如此“大方”?万俟向远意有所指的说着,脸上带起几许笑意。 “是,属下告退。”衍墨面上一涨,已是明了了话语间的戏弄之意,然而碍于身份,又不能出言反驳,只能任一旁的钟衡随意曲解这话里的意思。 等衍墨出了房门走远,万俟向远才收了脸上笑意看向钟衡。“今夜里,石鸣彦会回来,你谨慎着些,等他回了殿里,告知他不必前来回报。” “属下明白。”钟衡看了看万俟向远冷峻下来的脸色,不能肯定地问道:“主人是打算任用衍墨?” “不然又如何?好歹东阁也舍得送来个衍姓的,就算他不是真心服从,也没有放着不用的道理……”万俟向远皱起眉头,又道:“你不必多虑,我自有办法看着他,若当真是个只会徒生事端的,到时再处理了也不迟。” “是……” …… 以前身在东阁,虽说处境比现下艰难得多,可也不曾这么被动,那人,到底有多深的阴谋或是野心……以至对东阁的人都如此戒备,不能信任?回到空无一人的小院,少有的不安在衍墨心中盘生。 “吱噶——” 天色已暮,清晰能辨的推门声在无人走动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刺耳,衍墨起身庇到窗边,只见钟衡顶着那张白天见得陌生面皮犹如回了自己住处一般随意进了正屋。 难道那副长相就是一直未现身过的侍卫石鸣彦?可钟衡为何又要假扮成那人?前几日就不曾出现的人……为何等到今日才有人假扮了去掩人耳目?真正的石鸣彦又去了何处…… 每日送饭来的萦香撤完碗筷也过了把个时辰,衍墨还是没能想出个合理说法。 正揣度得入神,房门处光线轻微一暗,衍墨立时屏息抬手握上剑柄,屋外之人却没什么顾忌的推门直接走了进来。 万俟向远? “主人?”衍墨疑惑不解的看向来人。 “在做些什么?” “属下正准备要休息……”总不能说自己正在揣测他所想所做,衍墨想了想,如此回道。 “我来得不是时候?”万俟向远走到桌边的小凳上坐下,话里尽是调侃意味。 “不是……”看了看摆明又在戏弄自己的人,衍墨无奈只能屈膝跪下。 停下故意的刁难,万俟向远压低了声音,正经问道:“出东阁时,关于父亲,靳成秋可有过什么吩咐?” 衍墨也非愚笨之人,听万俟向远转了话题,赶紧正了脸色,答道:“死士生死忠于主人一人,但若是阁主另有吩咐,须以阁主命令为先。” 万俟向远了然一笑,这般回答多年前也从衍木口中听过,不带恼意地看向答话之人,又道:“是么,那我若要你去杀了父亲,亦或是父亲要你来杀了我……你又要如何?” 难道父子间竟存有怨憎?! 犹如沸水沾身,衍墨大为震惊地看着一点玩笑意思也无的万俟向远,暗暗在心里忖道:不管是有意试探还是无意问起,任何一种回答都足以使自己丢了性命。前者,过于惊人……后者么,不知如何回答这过于危险的问话,衍墨只能默声低头看向地面。 见他戒慎惶恐,万俟向远也不急逼,只轻了声音看似随意地道:“怎么想的,怎么回答便是。” 倒是……只怕自己再怎么费神,也猜不出哪种答案是这人现在所要。 “属下绝不会伤害主人性命,若是主人要属下杀害阁主……”衍墨艰难地咽了咽唾液,继续道:“属下自当尽力……” 他究竟知不知自己说了什么!这话足以让他死上个千次百次! 此问乍一脱口,万俟向远已是后悔连连,不管如何,这都绝非现在该问起的……可他竟敢这么回答么? “起来说话吧。”虽不会因这轻飘的承诺信了什么,可眼底那抹一闪即逝的赤诚,让万俟向远也不免为之动容。 不见有任何训斥之语,衍墨总算落下了心中石头,“是。” “过往你在东阁,可曾服过什么药物?” 衍墨略略不解,“主人是问属下以往接了任务后服用的药物?” 万俟向远点了点头,“除了‘焚心’,还有什么?” “还有‘灼魂’和‘残命’,‘灼魂’是只有衍姓死士执行任务前才服用的药物。配制要比‘焚心’略为复杂,需二十九种固有药物,再从特定的五十六味毒物里任取六种合制而成。一旦用了此药,日后需七旬一服,否则‘灼魂’之毒在体内发作,犹如魂烧骨灼一般难以忍受,三次误了服药时日便会损命于它,但若知道了配制所用的毒物,并不难解。置于‘残命’,解法与配制似乎异于同类药物,配制的方法仅为历任阁主与东阁管事所知,用处倒是于‘焚心’、‘灼魂’大抵相同,不过要厉害上许多,需三旬一服,发作两次即毙命,或也有旁的禁制……具体如何属下并不清楚。其解法,也只掌握在阁主一人手中。” 第18章 君是自可留16 焚心、灼魂、残命…… 这三种用以控制死士与侍卫的药物何物配制,如何配制,如何去解……皆是阁内极少数人才能掌握的,这人竟会这么清楚?! 哼,恐怕是早就想着如何脱离寒炤阁的桎梏了…… “‘灼魂’到底如何,据我所知,也唯独历任东阁管事与阁主才知晓,你倒是清楚得很……那二十九种固有药物与六味特定毒物,你可详尽知道?” “……属下不知。”如此所知俱答,无非是不愿再作任何隐瞒,不料却平白给自己惹来麻烦,衍墨为难地低了头。 “看来你也只清楚‘朝暮间’如何了……”万俟向远声音渐冷,目光森寒地扫过身侧之人。 不想刚建立起的微薄信任被这么一语收回,衍墨饶是明知只要应了这句,就无异于承认自己曾对寒炤阁起过二心,最终还是涩了声音喃喃开口:“主人若是想知道,属下告诉主人便是……”就算是,要用在自己身上…… 几丝狠厉在眼中闪过,万俟向远沉下声音:“你若不知具体时的用药,可能据它配出解药?” 在确定自己是否有能力背叛么……衍墨垂了头无力苦笑,“属下不能。”一入寒炤阁,又怎是得知一味‘灼魂’解药就敢轻易背叛的…… 掩饰了心里怒意,万俟向远将手落于跪回地上的人发顶,淡淡地道:“不必紧张,我不会为此事追究于你,现下……也没有要你服用的打算。” “属下对主人绝无二心,主人就算不信属下,也该相信……东阁训人的手段。”自己当真那么不可信么……放弃了一贯的倔强,衍墨抬起头,目光灼灼地迎向万俟向远视线,眼底一片坦诚。 “记住你今日所说,日后不要令我失望。”对东阁,对整个寒炤阁有二心,却惟独对自己忠心耿耿?万俟向远不由在心底冷笑。 没有察觉这话中的一丝不屑,衍墨把头一低,郑重地道:“属下不会!” “嗯。”虚应一声,万俟向远对着屋外略略提高了声音:“鸣彦,你进来。” “属下拜见少阁主。”从院中进来的人悄声上前,对着万俟向远行了一礼,另一响开门声也在外面响起。 衍墨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之人,果然正是白天所见的那副长相。 “起来吧。……钟衡,你也进来。” 房门一个快速开合,屋外的人转瞬站进了进来,面上也恢复了真实样貌。 “属下拜见主人。” 万俟向远轻一点头,随即又看向一旁的黑衣男人,“鸣彦,把这几日查到情况说说。” “是。”不在意屋里多出的人,石鸣彦上前一步开始回报:“属下九日前离开阁里去了陵州,果然查到一些异动,陵州附近一带有人在暗中大批招买死士,酬金极其丰厚。” “是涧水门所为?”似是早已料到了这一消息,万俟向远并没多少意外。 续一点头,石鸣彦继续说道:“是,陌寒公子曾与涧水门有过联系,属下担心介入其中会被有心人所察觉,便从陵州聚集的众多人里挑了个武艺不错的暗中跟踪,那人先是住进了散布此消息的一家客栈,后来从客栈那里得到消息去了城郊一处宅子。宅子里住的皆是武艺不俗之人,且数目众多,属下在尚没确定何人所为之前没有冒然进入。之后,属下又去了涧水门,虽然从外面看不出任何异常,但每日进出的人中,总有一人是去那城郊的宅子,而且每日去的人皆不相同,行事十分谨慎。” 竟要一处宅子安置招揽的死士? 没想竟铺张到如此规模,万俟向远皱了眉,问道:“可查出了涧水门中与万俟陌寒联系的是何人?” “属下办事不力……并未查出是何人在与陌寒公子联系。但从招买死士的数量与酬金上看,那人应是门主司马召然。涧水门里管理账目的,是跟随司马召然十几年的亲信,其膝下两子也尚未成器,不足能力做出此事。”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似乎此事极为烦心,万俟向远轻叹一声,复又提醒道:“虽说涧水门实力早已大不如前,但也决不可小看,万俟陌寒既然敢背着父亲为下此事,这其中必定有所防范。” 不见屋里再有人接话,钟衡看向正在考虑着什么的万俟向远,请示道:“主人,可要派人再去陵州查探?” 心思被打断,万俟向远也无意再做思考,摆了摆手道:“不必,这几日尚有事情要处理,探查之事日后再做安排。” “是,……两日后陌寒公子之事,可否要做些准备?”在东阁能安然活过七年,出来后却敢恣意行事?虽然清楚迟水殿现今的形式,可钟衡仍然无法认同万俟向远对衍墨几乎放纵的态度。 不管将如何惩戒,万俟向远所做无疑是准备任用自己,此时听到衍晟之事在人前重被提起,衍墨顿时觉得惭愧之感在心头蔓延。 目光凌厉地扫向等待自己回应的属下,万俟向远冷冷地开口:“如何处理我自有安排,此事不必再作过问。” 本以为万俟向远会借这机会再次为难于自己,却不想他竟去气训斥钟衡,衍墨心底也跟着愈发不是滋味起来。 “属下逾越……请主人责罚。”原也没希望能左右什么,钟衡此说无非是想作个提醒,见已惹得万俟向远不悦,便低身跪下不再规劝。 万俟向远不说话,也不动,就这么看着地上的人良久,才缓下了语气道:“罢了,我知你心意……时候也不早了,你同鸣彦一起下去吧。” “是,属下告退。”两人同一行礼,一齐出了房门。 少了两个人的屋里立刻安静下来,秋晚里的虫鸣在空荡的小院里此起彼伏,没有半刻停歇。 纷乱的愧疚还在心间没有消散,衍墨默声走前几步,恭顺的在万俟向远身侧跪下。 觅天殿与涧水门,阁里与阁外,反复权衡间,万俟向远瞥到进入自己视线的人,带着分讥诮的笑意问道:“怎么,你也有所谏言?” 没有对这明显的讥讽做出反应,衍墨恭恭敬敬地回答:“主人若是难办,不如先将属下送去觅天殿,让陌寒公子出出气再说。” 没有想到听见的会是这话,万俟向远扭转头,看向一副恭样子的人,不冷不热地道:“你当你到了万俟陌寒手里还能活着回来?” 惊觉自己因为懊悔失了计量,衍墨低下头不再说话。 跪在地上的人默默忍受着刻意的刁难,面上却找不出一丝怨艾。 万俟向远见他这般模样,也没了再加为难的意思,起身敛了情绪走向房门,“明日将‘灼魂’所用药物写下来交予我。” “是。”迟疑了半晌,衍墨还是开了口:“……主人,其中有几味毒物十分难寻。” 已经行到院中的脚步微顿,万俟向远压低了声音,“寻药与配制我自有办法。” “是。” 待人出了院子走远,衍墨才从地上站起来。茫茫然地看着被数次开合的房门,竟觉得今日所发生之事犹如白日发梦一般不真切。 第19章 君是自可留17 七年严苛生存养成的习惯,并非一朝清闲就能改变,寅时不过刚去,衍墨就已经睁了眼。借着微亮的天色拿起万俟向远昨日给的寒星剑,走到院里一遍遍反复练习着制敌要害的剑招。 石鸣彦一出房门,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自家少阁主惯用的佩剑被个刚来不久的人握在手里。 衍墨听见背后响声,也就缓下动作收了剑,转身正欲打个招呼,却见站在门口的人直盯盯的看着自己手里的剑。 “衍侍卫”发觉自己失礼,石鸣彦立马回神主动上前同衍墨招呼起来,“这院里以前只有我一人在住,旁边那间是空着的。以后你若在迟水殿里有什么不明白的,也可以来问我。” 全当没有发现那短暂的愣神,衍墨点了点头,谢道:“以后若有什么不明的,就劳烦石侍卫了。” 石鸣彦见他没有介意,展臂在那肩上一拍,爽快地笑道:“那是自然,你我同住一院,不必客气。” 到这迟水殿已经时日不短,可无论是万俟向远的冷漠态度,还是旁人不经意间的眼神,都让衍墨觉得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于是客套了几句干脆匆匆择了个理由出去院子,提早去了那处溪瀑边的平地。 尽管对策早已想好,万俟向远仍是一夜不得好眠。虽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可万俟陌寒绝非一般易于摆平之人,况且这之后……恐怕还有人在时刻看着。 不再在屋里干坐着,万俟向远走去殿内存兵器的一处阁舍取了剑,早早去了每日练功的地方。 时间比平时早了不少,远远的却已经能听到剑锋划空之声,万俟向远轻声走近,脸上也多了抹赞许神色。 见万俟向远从远处走来,衍墨立刻停下剑式迎上前去,“主人。” 武功与警性都算不错,只是服从尚欠…… 万俟向远点头示意他继续,也顺手抽了自己的剑与他对起招来。 如果说昨日还不能十分肯定,那么今日就已经再明确不过,这人,竟是要亲手指点自己!再看及那柄明显把劣于自己手握的剑,衍墨不禁心口一热,挥动移身之间也愈加几分认真。 这般对练指点之下,两个时辰也不过是转眼即逝,万俟向远收剑回鞘,脸上满意之色愈盛。 衍墨原不擅长使剑,不过在这有意的反复指点下,见招学招,也是进步了不少。 平息下略有起伏的呼吸,万俟向远看着衍墨手里还未归鞘的寒星剑,抬了抬下巴吩咐道:“收了吧。不必回去,用饭的时辰已经过了,跟我到院里让萦香去准备点,今日暂且先一起用了。” “是。”看出万俟向远心情似乎不错,衍墨心里也轻松了不少,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回了那处院落。 两人刚一回去,就见站在院里的蓝衣侍女迎了出来,“少阁主,早膳时候一直不见您回来,奴婢就进了院里等您,饭菜一直备在厨堂,可要现在取来?” 等见了此人面貌,衍墨才反应起方才便觉得熟悉的人名,正是多日前将自己领去新住处的那名侍女。 “去添双碗筷,把饭菜送到屋里。”对着侍女交代完,万俟向远回身看向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人,“萦香与芙焉轮流在这儿伺候,今后若是在殿里别处见了她,你不必防备。” 能让万俟向远当面说出这话的,绝对是受信之人,衍墨仔细看了眼那伶俐侍女,应声道:“属下明白。” 兴许是早已习惯了万俟向远的处事,萦香远比衍墨自在得多,笑着点点头算是招呼过了,才走出院子去取饭菜。 “萦香原先姓钟名磬磐,早芙焉三年到的迟水殿。”进到屋里在桌边坐下,万俟向远看似不经意的说着。 在自处的地方都要如此防备与安排么…… 拿着瓷壶满水的动作一滞,衍墨暗暗在心中叹了句难料,一时不知跟了位这样的主子是好是坏。 看着描花的茶壶停在半空,万俟向远也不催促,声音稳稳地继续说道:“万俟陌寒的事你应该也曾听说过,他是父亲后来立的正室陆怀湘所生,长我一岁,年幼时在一处寺庙里被养大,你被我带回阁里那年,他被父亲得知,接回了阁里。东阁管事靳成秋与他倒是不会有什么关系,芙焉应是来了迟水殿才被使了手段收买去的。置于另外两人——曾云秋与侍女珏盈,谁是万俟陌寒的人……暂且还不好说。” 其中之一,必是细作。如此的慎重行事,也绝非并不介怀,……那为何不一起除了断绝后患? 因为曾公子是侍寝的男侍?……那另一名侍女又该怎么说? 总不会是心慈手软…… 衍墨思不得解,又不好一直默不出声。思虑之下,还是挑了个轻就的问起:“主人……既然已经确认了细作必在这两人之中,为何不除去侍女珏盈再作观察?” 不管曾云秋是否已被怀疑,总归他还是万俟向远的侍寝,衍墨自是不能拿他挑起这话,只好借那侍女谨慎问起。 闻言抬指拨开贴近杯口的壶嘴,万俟向远意味难明地深深看向衍墨,许久才道:“入了这迟水殿,便是我万俟向远的人,既如此,又怎有让他枉死的道理?” “属下明了。”隐隐不稳的声音道出四个字,衍墨继续起倒茶动作掩饰着内心起伏。此时无论是就事论事,还是是刻意说来笼络之用,衍墨只觉得仅凭这一句,便值得自己为他卖命。 “少阁主,奴婢拿了几样小菜,还有用新茶熬的清粥。时候已经近午,您先吃着这些些,过会就该用午膳了。”萦香进屋便觉出气氛安静得奇怪,于是将粥、菜、几样小点放到镂花檀木桌上摆好,十分识趣的告退出了屋里。 “你是要站着吃?”万俟向远抬头看他一眼,也不管那半是尴尬半是为难的神色,拾筷自顾自地吃起饭来。 无论下人、侍卫,与主人一桌同食,于理、于规矩,皆是不合。衍墨站在一旁为难至极,可发了话的人却好似忘了旁边有人一样,不再吩咐。 直到万俟向远碗里的粥已经下了大半,衍墨才选了个不偏不正的位置,硬着头皮坐下。 第20章 君是自可留18 以前是万人宠着,金贵无比,后来是冷了性情不喜亲近。与个下人同桌而食,万俟向远也是头一遭。 神色拘谨的男人在桌边坐下,安安静静地往嘴里送着白粥,偶尔拿起筷子夹一两点小菜,先不论吃相如何,声音倒是半点也无,但凡是自己尝过的,更是绝不会伸筷去碰。 万俟向远看得越觉好笑,恶劣生了若自己每样小菜都尝上一遍,看他吃什么的想法。不过也只是想想作罢,身份如此,总不能落个恶待下人的口实。 不经掩饰的目光肆意瞥来,衍墨握着手里的筷子,一口口食不知味地咽下桌上精细吃食。 ——一炷香后。 饭饱了有七八分,万俟向远看了眼不知才动到第几筷的人,主意一改,悠悠然然举箸每样菜色夹了点,最后还顺带从盛着热粥的瓷盅里舀了半碗,似笑非笑地看着同桌而坐的人。 衍墨也知这顿饭两人都吃得别扭,可规矩便是规矩,坏了总归不好,腹诽了句万俟向远的恶劣性子,放下筷子只吃着碗里的粥,不予理会。好在……这清粥米粒莹白,茶末青碧,味道香而不浓,容易入口得很。 没想到这看似谦慎守礼的竟无视了自己一番折腾,万俟向远不管是恼是厌,立马放了筷子,也不打算让衍墨再吃。 差遣命令,必当竭力而为,可这一看便是拿着人取乐的阵势,衍墨自然不会老老实实的往坑里跳,于是作那刚好吃饱的,淡然放了碗筷,静心坐等。 难得生的作弄心思被泼了冷水,万俟向远当下恶劣更上一层,从衣袋里摸出个瓷瓶,也不用递的,隔着半个桌子直接丢了过去:“你今日不必跟随,现在回去把里面的药吃了。” 听到说起了正事,衍墨也不敢马虎,接了药瓶站起来:“是。” 关于明日的打算,万俟向远其实早已做好,只要再晚些时候,便会说与衍墨听。只是经刚才这一闹,却徒然变了想法,刻意森着脸色恫吓道:“明日万俟陌寒面前,不准求饶。” 衍墨懵了会,随即猜到了明日自己处境,再提不起多余情绪,沉声道了句:“衍墨遵命。” 见自己的话已起了作用——而且效果远比自己想得要好,万俟向远十分正经地回以一个审视目光,瞧着那张再难明朗的脸,立刻在心底阴险笑了笑。 “明日老实在院里待着,万俟陌寒来了钟衡会去叫你,回去罢。” 半午的轻松心境被这几语击得烟消云散,衍墨垂了头低低应道:“是,属下告退。” “少阁主何必这么作弄衍侍卫?”进屋收拾碗筷的萦香瞧眼还没将笑意掩去的人,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问道。 像是听了什么有趣的事,万俟向远眼神转了转,对着萦香问:“怎么就知道是我作弄他了?” “来时还好好的,可刚刚出去院子的时候,衍侍卫的脸色沉着呢,单单少阁主……心情又好得很。”终是没有忍住,几声清脆笑声从那张口齿伶俐的嘴里泄出。 万俟向远笑了笑,也不否认,换了句问话等着看她脸红,“看来你对他……印象倒是不错?这么帮他说话?” “奴婢哪里是对衍侍卫印象不错,不过衍侍卫倒是和钟侍卫挺像,一看便是老实好欺的人。”萦香也不上当,故意将话题带开,不让打算看自己笑话的人得逞。 “难怪钟衡见了你总要绕着道走。” 不知想起了什么,万俟向远眯了眯眼。“虽然都是老实……钟衡可没他那么大的胆子。” 合上食盒盖子掩嘴一笑,萦香认认真真地说道:“衍侍卫就算胆量再大,到了少阁主面前不还得老老实实的。” “迟水殿里自然不会有他反天的机会。”想起衍墨方才的模样,万俟向远心情又好了起来,“明日一早,你去仔细准备些饭菜给他送去,等钟衡去找他时再走。” 萦香不明这安排有何用意,可也能瞧出绝不是什么关怀之举,笑着应道:“是,萦香知道了。” 翌日。 衍墨看着整整摆了一桌子的精细饭菜,额头上登时冒出一个小加号。 上面那句是恶搞,我们重新再来…… 衍墨看着整整摆了一桌子的精细饭菜,原本已经前心贴后心的胃里登时没了饿意。 就因为昨日万俟向远话里的‘现在’两字,从昨天早上到现在,衍墨除了那几口青菜和一碗粥,就再没吃过别的东西。 现在么,吃是可以吃了,可这排场……来送饭的是万俟向远的贴身侍女,送来的足比昨日两人一起吃饭时的样数还多,精细与否更是不必说。一大清早的,这还哪有让人好生吃饭的意思,分明是那死囚上刑场前的待遇。 忍笑看着衍墨脸上一贯的严肃神色几乎就要扭曲,萦香颇有几分落井下石地出言提醒:“这是少阁主昨日特地吩咐奴婢准备的,衍侍卫快些趁热吃了吧。” 衍墨一个头两个大地看着一桌“珍馐”,暗暗咬了咬牙,终是坐下拿起镶玉绿檀木筷吃起饭来。 萦香在一旁忍得辛苦,却仍是拿了只四季花瓷碗给衍墨盛汤,“少阁主昨日吩咐奴婢去取了血参给衍侍卫熬汤,衍侍卫别只顾着吃菜啊,喝点参汤。” 差点被咽了一半的米饭噎住,衍墨皱着眉头接下精致瓷碗,只觉得那碗里盛的比见血封喉的毒药还难让人下咽。 “叩叩——” 钟衡看着来开门的萦香一脸笑意,再看那屋里人痛苦的万分的表情,不禁心下生出几分同情,“衍侍卫,少阁主吩咐你去正殿,陌寒公子来了。” 再顾不上什么参汤不参汤的,衍墨放了碗筷起身走到钟衡面前:“有劳,我这就过去。” 难得的取乐机会被打断,萦香撇了撇嘴收拾起桌上没过动多少的饭菜。 第21章 君是自可留19 衍墨跟着钟衡一路走往正殿,只是还没进去就听到万俟陌寒咄咄逼人的问话。 “为兄可是等了整整三日,衍晟之死与你迟水殿的关系……弟弟可得给出个合理解释。” “人这不是给叫来了,大哥不必心急,今日我自然会给大哥个说法。”万俟向远对着已经走进来的衍墨招了招手,唤道“站在那儿做什么,还不过来认个错。” 万俟陌寒一听这话便觉不好,当下阴了脸色,却也只能静观其变,看万俟向远到底要如何处理。 “衍墨行事鲁莽,未经少阁主与陌寒公子同意擅自去了觅天殿,还望陌寒公子大人有大量,原谅衍墨这一回。”心里虽还揣着不安,可听了那三分无赖七分淡定的“命令”,衍墨便料到今日万俟陌寒绝不可能轻易捞到什么便宜,于是恭恭顺顺地跪地道歉,对杀死衍晟一事绝口不提。 几乎就要拍桌而起,万俟陌寒忍下满胸怒意,转头看向悠然喝茶的万俟向远,沉了脸色呵问:“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要说衍晟怎么死的你完全不知?” 见衍墨那般顺从的跪到万俟陌寒跟前,万俟向远心中已是带怒,可转念想到是因着自己的吩咐他才如此顺服,便又消了气。“衍晟是觅天殿的人,且又没死在我迟水殿,大哥认为我该清楚么?” “那几本本该在迟水殿的书刚被发现不出几日,衍晟就莫名地毒发而死,这又怎么说明?”万俟陌寒眼中凶狠之色愈发不加掩饰,直直地与万俟向远对视,“难道说……他潜入觅天殿不过是一满好奇之心,与那下毒之事并无关联?只是不小心遗漏了几本书在觅天殿里?而这之后,弟弟你也刚好不知情?” 万俟向远听这话不怒反笑,不紧不慢的答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大哥日前说过,衍晟中的何种毒药并不能确定,毒性与发作如何也不能确定。衍晟不过是刚巧在书被发现后五日突然毒发而死,同一日死的还有一个被赏给他的侍女,两人中的同一种毒。大哥为何不怀疑那侍女?依我看她的嫌疑倒是更大些,被占去了身子心生怨恨,然后下了毒同归于尽?” 万俟陌寒压住怒火继续听着分明是抵赖的解释,冷声道:“弟弟这话说得可笑,一个侍女,就算她再厉害,又怎么能毒死衍晟?” “大哥手下能人辈出,这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衍墨能力如何……大哥大可去问问东阁管事的,看他到底有没有那个本事,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毒死衍晟。”万俟向远边说边配合着话里意思摇了摇头,满是遗憾地继续道:“不过东阁训练死士向来同师而授,我看是希望不大。” 看出万俟向远铁了心的不肯交人,万俟陌寒心知再说多也是无用,于是沉默着与他僵持。 传言虽不能说是完全属实,可也至少有三、四分的根据,衍墨再看不下万俟陌寒对万俟向远的蛮横态度,低顺着声音道:“请陌寒公子息怒,衍墨甘愿承担私自潜入觅天殿一事的刑责。” 就算不能将迟水殿里唯一的衍姓死士除之而后快,万俟陌寒也不会平白放了衍墨好过,当下冷笑一声,“不知弟弟准备如何处置他?” “大哥跟去刑房一起看着便是。”此时万俟向远也正了脸色,扬声道:“来人,把他带去刑房。” 一声不吭的被人绑在行刑用的木架上,衍墨此刻终于明白了昨日那两粒药丸的用意。一粒是服后立刻昏睡的,一粒是逼供时用于延命的。 看来出了这刑房,夜里也是别想安稳休息了…… 原还以为万俟向远不过是摆摆样子,存了袒护之心,可跟到刑房看见里面情形,万俟陌寒也没了说辞。 阴潮刑房里掌着几盏灯,四面皆是石墙,三根手指粗细的‘赤骨’长鞭事先已被浸在应是装满盐水的木桶里,忽忽闪闪的灯光下,鞭身上密麻的的针尖泛着森森寒意。 ‘赤骨’不只是一种鞭子,更是一种刑具,寒炤阁各殿都备着,但又鲜少使用。数十根寸长的钢针一头被弯成了豆大环,一根根编进粗黑的鞭子里,尖锐的针锋暴露鞭外。轻则脱皮,重则锥骨…… 万俟向远用下巴指了指地上的木桶,吩咐道:“拿过去给他看看。” “是。”钟衡走到刑架前,一言不发地放低了木桶。 衍墨看着桶里浸着的‘赤骨’,无声地闭了闭眼,声音沉到不能再沉:“属下甘愿受罚。” “开始吧。”万俟向远不再多说,与钟衡交换了个眼神站到一边。 钟衡点了点头,握紧了手里的“刑具”,扬手就是一鞭。 “唔——!!” “一。” 无数锋利的针芒穿透衣服刺进皮肉,再在鞭子抽过的一瞬间划破皮肤,鲜红的血珠顷刻炸裂在阴寒的空气里,血腥伴随着闷哼在空荡的刑房里蔓延,让人不寒而栗。 没有数目的说明,只有一句‘开始’…… 衍墨看不到身后人的表情,只能竭尽所能的压制住几欲脱口的痛呼,等待着下一鞭的来临。 “啪——啪——” “呃——!!!” …… “二十九。” 每一鞭抽完,鞭子都会重新浸入桶里。沉重的鞭响和刺耳的皮肉撕裂声不断在交织,粗糙的青灰墙面已经溅上斑驳血迹。 四肢被牢牢捆绑在刑架上,任何躲闪都成了一种妄想,衍墨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诡异的声音混着满室闷响,十分骇人。 后背藏青色的衣衫已经只余几条碎布,与那外翻的皮肉粘连在一起,猩红一片,万俟陌寒忍下胃里翻搅,半眯着眼看向站在身边的人。 视若无睹的任他打量,万俟向远沉默注视着‘赤骨’起伏挥落。 那种毫不相干态度与眼神,让万俟陌寒甚至以为鞭下的男人根本不属于迟水殿,而是自己手下。 第22章 君是自可留20 “啪——” “啊——!!!”编满钢针的鞭子猛的抽在侧肋上,衍墨低头咬住硬木刑架,全身蓦地一震,剧烈搐起来。 因为同情而分神,失了手…… 撕心裂肺的惨叫划破了压抑的沉闷,钟衡握着鞭子全身一僵。 “继续。”万俟向远残忍地下了命令,提醒钟衡继续。 “是。”不再想别的,钟衡集中了精神控制着手里的鞭子,在不被发觉得情况下尽可能的手下留情。 “啪——啪——” “三十七。” 牙齿深深地嵌入木头,整个下颚已经咬得麻木,乱了规律的呼吸里甚至也带上了颤抖,衍墨用尽所有力气贴紧刑架,拧动着妄想远离身后折磨,就算明知起不到任何作用…… 不能求饶……不能求饶…… “五十。” 五十鞭结束,整间刑房里已经只剩下微弱的喘息。钟衡去墙边取过个木桶,举起整个泼向衍墨后背。 “唔……”残破不堪地肌肉在听到水声瞬间绷起,却意外没有感到那种熟悉的灼痛。衍墨摇了摇头召回几许清明。 原来麻木以后……盐水也没有那么疼…… 粘稠血腥被冲了一地,万俟陌寒倒退一步屏住呼吸,望向还是那副淡漠表情的人,半晌,终于一甩衣袖出了刑房。 “啪——” 有人出去了……衍墨意识模糊地分辨起身后响动,却在下一鞭落下的同时散了神,头上冷汗如同雨点般顺着额角滴下。 是因为生气……所以才不肯停下么…… “啪——” …… “五十八。”钟衡的声音已经不稳,回身望了望没有任何表示的万俟向远,只能继续挥动起手里的刑具。 “啪——” 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应该还在的…… 不安慢慢占据了理智,衍墨甚至不能确信那人是否还站在身后。 “啪——” “主人……唔……” 细若蚊鸣的两字从齿间倾泻而出,衍墨旋即又开始后悔,咬紧牙维持住意志,死活不肯再出一声。 “啪——” 分量沉重的鞭子继续挥动,身后的人不发话,钟衡便不能停。 “啪——” 万俟向远起初以为衍墨要讨饶,可那之后就再没听到任何别声音。 将那具躯体的每一次战栗都收入眼底,万俟向远最终还是出声制止了这一场刑罚:“够了。” 默默松了一口气,钟衡扔了鞭子将刑架上的人放下来,“衍侍卫。” “主人……”尽量避开伤口,衍墨用手支撑着地面跪到万俟向远身前,眼神已有七分涣散。 “送他回去。”明显不欲多言,万俟向远转身走出刑房。 “少阁主,是否要回去?”一直候在外面的芙焉赶紧迎上前,却在看到衍墨被架出时徒然瞪大了眼。 血肉模糊…… “回去。” 照常在午后空闲时间翻几本书看,万俟向远拿起芙焉送上的茶水抿了一口。 “芙焉,你下去吧,顺路拿瓶‘止血散’给衍墨送去。” “是……奴婢现在就去。”伺候了这么久,芙焉从没像现在这么胆战心惊过,只要一个分神,就能想起那血淋淋的身影……被打成那样,竟然只允许用‘止血散’……几乎和不用没有什么区别的伤药…… 夤夜时分。 万俟向远站在窗前听着屋内深浅不一的气息声略一犹豫,推门进到里面。 所有的意志在一瞬间聚集,衍墨屏息摸上床侧的寒星剑。 “衍墨。”感觉到那份戒备,万俟向远适时出了声。都这模样了,还这么有精神…… 辨出声音主人的同一时间,衍墨放松了身体,等到想起了什么,又慌慌想要起身行礼。 万俟向远已然走到床边,按着他尚算是完好的后颈,将人止住,“躺着吧。” 衍墨被半按着趴回床上,闷了声音道:“谢主人。” 挨了打还要心存感激?万俟向远觉得好笑,亮了桌子上灯盏,问道:“谢我什么?” 就算当时乱了神志,可事后想想,总归还是能分辨一二,衍墨喃喃开口:“主人用的不是盐水。” 万俟向远回身到床边坐下,打量起衍墨伤势,“万俟陌寒年幼时习的佛经,不喜血腥,那般刑罚看不了多久。” 衍墨一动不动的趴着任他查看,许是晕涨的头脑已顾不上紧张,竟觉得今夜万俟向远说不出的平易近人。 整片血淋鞭痕占满了肩背,连腿后都没能幸免。因为只用了‘止血散’的关系,正红肿得厉害,有的地方已经开始起脓。 昨日还是……该告诉他今日的安排。恶劣如万俟向远,此刻也生出几分不忍。 拿出个瓷瓶拔了塞子,万俟向远手腕倾斜,将透明药液倒在衍墨背上,温和地道:“看着凶险了些,并不会留下什么大碍,鞭子浸的,是掺了‘冰伏露’的清水。” 冰伏露!惊愕掩盖了背上的疼痛,衍墨默默在心底将那三字重复了一遍。 寒炤阁里最好的伤药,无色无味…… 恐怕……也唯有这种才能在陌寒公子面前蒙混过关。 掺了‘冰伏露’的清水……要掺多少……才能“不会留下什么大碍”…… 那桶泼了满背的……也是么…… 衍墨将头埋在巾枕上,清晰地感受着背上涂抹药液的手指,闷闷出声道:“属下不配……” 第23章 君是自可留21 万俟向远动作一滞,看眼将脸埋在枕上的人,语气随意地说道:“‘冰伏露’最早便是……我娘配制出的,不是什么难事。” 少阁主与陆夫人不合……传闻的话牢牢扎进了衍墨脑海里,一遍遍地不停反复。 待背上鞭伤挨个抹遍,‘冰伏露’也用了近半瓶。除去小腿,整个身后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所以床上的人……真正赤裸的俯卧着。 万俟向远拿着药瓶慢慢下移,将药液倒在臀部几处鞭痕上。 ……!! 本该正常无比的事情……却令万俟向远眯起了眼,呼吸也跟着一重。 不同于背上平坦,药液刚一触到皮肤就顺着混圆结实的臀部流向了中间股缝,空留一道水迹。 “呃……” 背上伤口早已带起了全身热度,药液滴在身上犹为冰凉,而且又是那处位置……衍墨禁不住轻哼一声,立刻绷紧了全身肌肉。 若不是这声似呻吟的轻哼,万俟向远或许还会装作无事一般将药继续抹下去,可现在么…… 手腕轻移,清凉的药更加液肆无忌惮地落下,衍墨难堪的将脸偏向一侧,却没有逃开。 万俟向远回身到床边坐下,打量起衍墨伤势,“万俟陌寒年幼时习的佛经,不喜血腥,那般刑罚看不了多久。” 衍墨一动不动的趴着任他查看,许是晕涨的头脑已顾不上紧张,竟觉得今夜万俟向远说不出的平易近人。 整片血淋鞭痕占满了肩背,连腿后都没能幸免。因为只用了‘止血散’的关系,正红肿得厉害,有的地方已经开始起脓。 昨日还是……该告诉他今日的安排。恶劣如万俟向远,此刻也生出几分不忍。 拿出个瓷瓶拔了塞子,万俟向远手腕倾斜,将透明药液倒在衍墨背上,温和地道:“看着凶险了些,并不会留下什么大碍,鞭子浸的,是掺了‘冰伏露’的清水。” 冰伏露!惊愕掩盖了背上的疼痛,衍墨默默在心底将那三字重复了一遍。 寒炤阁里最好的伤药,无色无味…… 恐怕……也唯有这种才能在陌寒公子面前蒙混过关。 掺了‘冰伏露’的清水……要掺多少……才能“不会留下什么大碍”…… 那桶泼了满背的……也是么…… 衍墨将头埋在巾枕上,清晰地感受着背上涂抹药液的手指,闷闷出声道:“属下不配……” 万俟向远动作一滞,看眼将脸埋在枕上的人,语气随意地说道:“‘冰伏露’最早便是……我娘配制出的,不是什么难事。” 少阁主与陆夫人不合……传闻的话牢牢扎进了衍墨脑海里,一遍遍地不停反复。 待背上鞭伤挨个抹遍,‘冰伏露’也用了近半瓶。除去小腿,整个身后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所以床上的人……真正一丝不挂的俯卧着。 万俟向远拿着药瓶慢慢下移,将药液倒在臀部几处鞭痕上。 ……!! 本该正常无比的事情……却令万俟向远眯起了眼,呼吸也跟着一重。 不同于背上平坦,药液刚一触到皮肤就顺着混圆结实的臀部流向了中间股缝,空留一道水迹。 “呃……” 背上伤口早已带起了全身热度,药液滴在身上犹为冰凉,而且又是那处位置……衍墨禁不住轻哼一声,立刻绷紧了全身肌肉。 若不是这声似呻吟的轻哼,万俟向远或许还会装作无事一般将药继续抹下去,可现在么…… 手腕轻移,清凉的药更加液肆无忌惮地落下,衍墨难堪的将脸偏向一侧,却没有逃开。 透明的药顺着紧实的臀瓣滑进股间幽处,旁侧是一道道狰狞鞭痕。原本平常,甚至难以入眼的一幕竟让万觉得刺激非常,腹下一热。 滴落的药液没有间断,最后干脆将瓶口移到臀缝上方……每一次的怪异感受都让衍墨不自觉绷紧全身,如此赤裸、毫无防备的姿势,带来的羞耻感也更为强烈。 红晕慢慢泛起,衍墨咬紧了下唇忍耐,不让自己做出任何失礼的反应,……但每当药液溅落,那种难以启齿的感受又让他控制不住地收缩起臀部肌肉。 股间隐约可见的穴口正随着瓶身每一次倾斜而紧缩,这种刺激情景……恐怕没有人愿意苦苦忍耐。 万俟向远放下药瓶,伸指拂过几处鞭伤,慢慢探入臀间。 “主人……”衍墨惊愕万分,手掌紧紧攒握成拳。 “嗯?不愿?”疑问的话里找不出半分询问口气,万俟向远手指稍一用力,借着药液滋润长驱直入探进穴口,围绕在手指四周的柔软壁肉立刻紧紧的纠缠上来,紧致,灼人…… “唔!”从未有过的侵入感让衍墨难受地皱起眉。羞耻,犹豫,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放松下绷到极限的身体。 用另一只手抚了抚衍墨发顶,完全埋入的手指缓缓的在紧致的后穴里转动。“以前做过么?” 衍墨将脸埋在床上,不知哪来的胆子,闷不吭声。 万俟向远出言没有追究,俯身在颈后落下一吻,深埋在后穴里的手指却猛然曲起,用力抠向内壁嫩肉。 “第一次?” “嗯……!!……是……”身后的人,就算温和下神态也容不得半点忤逆……衍墨认命的闭上眼,咬牙忍住手指所带来的痛楚。 手腕毫不容情的向上抬起,万俟向远温声命令道:“跪起来。” “是……” 穴口被突然上提的手指拉扯得生疼,衍墨咬牙忍着,曲起膝盖跪伏在床上。 因为姿势的改变,那抹难得一见的潮红映入万俟向远眼中。 原来只是害羞么……笑着松了手上力道,手指开始在紧热后穴里慢慢抽送。 “学过伺候人么?” “学过。”这次不敢再不吭声,衍墨十分顺服的有问必答。 “那是天生哑症?”万俟向远哼笑一声,手指快速几个进出,随后……便满意听到惑人的呻吟压抑着传出。 “不、不是……”衍墨无措的将额头抵在床褥上,咬得唇间透出丝丝猩红。 紧窒穴口吞含着自己的手指,没有任何抵抗,一如跪俯在身前男人,指节每次摩擦甚至都能惹来一阵强烈收缩……万俟向远呼吸一窒,欲望齐齐涌向下身。 抽出手指将裤带一扯,万俟向远移身跪到衍墨身后,下身半抬头的器物顺势抵上重新闭合的穴口。 热……比自己不属正常的体温还要热烫……衍墨本能前伸了身子想要躲开。 “别动。”万俟向远微一蹙眉,出声喝止。 就算真的反抗……也无用吧…… 衍墨放松下身体,稍稍后移,热烫的事物重又抵上自己后穴。 一系列动作就如同主动迎合……万俟向远深吸口气,腰部轻顶,分身前端一点点挤进前处紧窒。 疼!!从未涉及过的疼痛直窜身心,衍墨张嘴咬住身下床褥,背上伤口挣裂几条…… 只进入了前端的分身突地一颤,万俟向远痛吸一口气,立刻抓握住衍墨腰身,轻斥:“放松!” “唔嗯——!!!”已经挣裂的伤口被手掌用力抓握住,衍墨后仰起脖颈,痛得打了个冷颤,连带着死死绞紧了后穴。 “嘶!”强烈的收缩将分身箍得生疼,万俟向远立刻松了手上气力,却见一滴滴血水顺着指尖坠向被褥面。 并没有等来意料中的呵斥,衍墨缩了缩身子,极力忽视着难以言喻的痛楚,尽可能地放松下身体。 第24章 君是自可留22 深喘了几口,衍墨闷声答道:“属下没事……” 不是不觉得羞耻,只是……真心不想违抗这个人。 或许是因为一次次的宽容……或许是因为那水里的冰伏露,总之……再不想有任何违逆、顶撞……不想让他觉得所做不值,不想看他因为自己遭人冷语…… 就算是,屈身人下…… 万俟向远并不知他百转心思,等到疼痛稍去,俯下身,挑了几处完整皮肤印下几个吻。 轻柔的碰触,温热的气息,痒…… 外翻的伤口肿热难忍,周围皮肤也因之越为敏感,衍墨难受地瑟缩着身体,想要躲开,却又怕惹得身后人不快,强自忍耐下热痒感受,一动不动的任他亲吻。“主人……对不起,属下……” 紧绞的穴口正在放松,期间偶尔几个细微轻颤,听着男人满含痛苦的声音,万俟向远的眼神慢慢温柔下来:“痛么?” 深喘了几口,衍墨闷声答道:“属下没事……” 不是不觉得羞耻,只是……真心不想违抗这个人。 或许是因为一次次的宽容……或许是因为那水里的冰伏露,总之……再不想有任何违逆、顶撞……不想让他觉得所做不值,不想看他因为自己遭人冷语…… 就算是,屈身人下…… 万俟向远并不知他百转心思,等到疼痛稍去,俯下身,挑了几处完整皮肤印下几个吻。 轻柔的碰触,温热的气息,痒…… 外翻的伤口肿热难忍,周围皮肤也因之越为敏感,衍墨难受地瑟缩着身体,想要躲开,却又怕惹得身后人不快,强自忍耐下热痒感受,一动不动的任他亲吻。 身下人微不可察的轻轻战栗,默默忍耐着自己所赐予的一切碰触。再没什么能比这一情景更能牵起情欲,万俟向远轻笑着用唇在柔韧肌肤上摩挲、轻啄,趁着放松空挡,再次挺腰,将热涨充血的分身钉入寸许。 “嗯……” 疼痛并不尖锐,远不及腰侧伤口,却更钝,更难压制。 大口将空气吸进肺腑,衍墨竭尽所能适应着违和的入侵。不敢,也不想再去拒绝什么…… 如此刻意的配合太难让人不去注意,万俟向远闭目片刻,安静享受着热流汇于下腹的快感。 眼前这个男人是属于自己的……完全属于自己……生、死、痛、乐,皆由自己决定施与与否。不需戒备……可以暂时松下心神…… 不需要戒备?!终于意识失神的瞬间自己想了什么,万俟向远眯起眼,阴晴不定的注视着身下的男人。那般肆意而为,真的不需要戒备么?避开伤处固定住身体,用力一个贯穿,声音危险而阴沉:“衍墨,知道背叛我的什么下场么?” “呃唔——!!”先前的温柔碰触顷刻变得粗暴,衍墨身子蓦地震了震,泄出一声痛呼。 “属、属下不知,……请主人相信属下,属下绝不会被背叛您。” 不管这句承诺今后如何,此时至少让万俟向远平下了几分烦躁。 低头伸出舌尖沿着狰狞冒血的鞭痕缓缓舔弄,万俟向远语气十分阴森骇人地说道:“到时候……你会求着我放你回东阁去受死……”说完,咬住参差翻肿的皮肉,残忍施力。 “唔嗯!!主人……属下不会!啊……饶、饶了属下……主人……”剧烈地颤抖已经变为抽搐,衍墨死死攒住掌下被褥,拼尽全力制住所有逃离的念想,将身体完完全全交与身后人处置,无论是维护……亦或是伤害。 “主人……还是在气属下么?”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卑微与苦涩,衍墨疼得牙齿打颤。 万俟向远凶横挺动起腰肢,猛力撞击着干涩的甬道,不予回答。 “撕拉——”锦缎背面终于承受不住手指绞缠,生生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暴烈贯穿带来无法适应的撕裂感,背上的利齿也似乎是要揭下整张皮肉,凶残的用力撕咬。双重剧痛占据了所有神经,衍墨无声张大了口,目光茫然地望着眼前床幔。 疼…… 折磨依旧在继续,越来越快的抽送摩擦得身后疼痛无比,宛如凌迟酷刑。衍墨紧了紧手掌,终于鼓足勇气,颤巍着道:“主人……‘灼魂’……或、或是‘残命’……属下……唔……都愿意服食……求主人再……给属下次机会,属、属下……不会再让主……人失望。” ‘残命’解药唯有阁主一人才能拥有。若不能助自己得下阁主之位,便不要性命了么……? 嗜血的凶兽终于被这句话拉回理智,万俟向远松齿放过痛到痉挛的男人,腰下动作却丝毫没有停顿,照旧蛮横地用力挺动。“愿意服食‘残命’?” 浑身上下早已痛到麻木,空余身体脱力的颤抖,衍墨顺了口气,尽己所能将话答得顺畅:“只要是主人的命令,属下便心甘情愿。” 不明的暴躁情绪终于压下,万俟向远伸出双手控住打颤的紧实腰肢,翻转,不容逃避的视线紧紧锁住了闭上双眼的人。 “呃啊——!!!”整个血肉模糊的后背被翻过,压上床面,急促的呼吸在一瞬间停滞,漫天的巨痛仿佛要扯碎整个身体,衍墨甚至开始后悔自己说了那句话。 “睁眼。” 听不出情绪的命令传进耳里,衍墨苦忍下撕心裂肺的痛楚,十分顺从地睁开了满是血丝的双眼。 “我要的,不只是一个阁主之位。”令人无法忽视认真语气,慢慢从万俟向远嘴里轻出。 “是,属下愿意跟随主人……” 红到犹如沐血的眸子里透着一股坚定与决然,一如将寒星剑赐予他的那个早上。或许,还多了一抹死心塌地…… 就算方才一番残忍折磨,温顺接纳的秘穴也从未用力绞紧,自始至终,都在试图接受自己。 万俟向远并非不能容人过错,于是伸手摸上衍墨汗湿的发顶,顺着有些蓬乱的发丝一路抚至颈后,着力一抬,将满是疮痍的腰背托离床面。无声收敛起残忍作为,下身穿刺温柔了许多。 “起初不是还不恭不敬?现在是为何?” “嗯……唔……”轻缓下的动作适得其反地放大了羞耻感,每一次抵进与顶撞都变得清晰异常。衍墨尽力不去在意,声音低到不行:“主人……待属下很好。” 很好?对于个生、长皆在寒炤的人,或许能算很好,可对于个曾经“自由”过的人……也算好么? 锐利的目光与始终望向自己的人交汇,痛苦、压抑、惶恐、信任……唯独没有欺瞒神色…… 充血的分身愈加粗涨,万俟向远沉下腰身一送,狠狠顶入了紧热吸附住自己的处所,舒服地吐了口气。 衍墨紧闭上双眼,稍稍放松了身体,任那炽热硬物狠狠钉入体内。 明明是自己的身体,却分毫由不得自己控制…… 半点不漏的将这份温顺收入心底,万俟向远邪肆地挑起嘴角,低沉了声音命令道:“睁开眼看着。” 简短命令宛如霹雳过身,衍墨颤了颤眼睑,最终顺从地睁开,眼神游离着不知看向何处。 万俟向远满意地笑了笑,抽送的力道越发凶狠,每次都完全抵入炽热的深处,惹来阵阵没有规律的收缩与轻哼。 “唔……呃啊……”肆意的强硬穿刺侵占了所有,衍墨无措被逼出几声断续呻吟。 再次俯身,万俟向远恶劣地衔住胸侧一粒突起。 背上那番凶残折磨尚还记忆犹新,衍墨脸上犹带惶恐,大睁了双眼,不知这次又会有何种折磨。 并非是由情欲带起的战栗,而是一种瑟缩、恐慌。万俟向远轻叹口气,知他刚才已是痛极,于是不加责备,错动着牙齿轻轻碾咬,温热的舌尖来回刷过口中渐硬的乳粒。 第25章 君是自可留23 突地一声喘息,衍墨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已经伸掌推抵上万俟向远肩膀,后悔情绪瞬间淹盖住了奇异的感受,嘴唇无助地嗫嚅半晌,终是选择了沉默。 胯下动作一顿,万俟向远抬手将腕脉扣住,制在掌中,惩罚性地合齿一记轻咬,狠力吸吮了口。“舒服?” 放松了胳膊让万俟向远制压着自己,衍墨深唤一口气,难耐地后仰起脖颈不肯作答。 “舒服得说不出话了?”万俟向远纵容一笑,沿路吻上展露在眼前的好看颈子,轻呵着用嘴唇来回磨蹭,偶尔留下几个深浅不一的牙印。 “主人……呃……”麻痒感觉在颈间不断骚扰,颈后又被有力的指掌控住,衍墨怕痒地软了声音,逃无可逃。 极近呜咽的呻吟犹如燎原星火,万俟向远看眼被面上不住洇开的血迹,松了桎梏,伸手探向衍墨下身,柔软的器官安静蛰伏在毛丛间,几乎没有什么反应。 停住在颈间撩弄的唇舌,万俟向远点过下颚吻上半合的唇,轻柔地碾吻。与此同时,身下的动作不再克制,着力地进行着霸道的穿刺。 “……啊嗯……唔……” 背上的伤口已经完全挣裂,火辣的锐疼折磨着神经,任何多余感受都变得十分渺小。知他是想尽快结束这场“折磨”,衍墨感激地配合着,不再压抑,放纵自己在每回深入顶进时泄出声音。 细碎的闷哼与伴随着撞击声交杂在安静的夜里,万俟向远不厌其烦的用唇舌蹂躏着两片薄肉,下身的顶撞也越加快速。 “嗯……”倏地猛力整根贯入紧热穴道,万俟向远低喘一声,尽数射在衍墨体内。 一直托扶住后颈的手掌一紧,就着深深没入的姿势翻转过身,让身下几近脱力的人伏在自己身上,不至压痛了满背伤口。 就算是欢好过后,这种姿势也极为失礼,衍墨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在拧动间无意摩擦到体内还未疲软下的粗涨硬物,蓦地动作一滞,不敢再动半分。 欲望得以疏解,万俟向远心情似乎非常不错,弯了唇角在衍墨面色潮红的脸上轻啄一口,逗弄道:“还想要?” “不……”满身血液骤然涌向脸面,衍墨难堪地微偏开头,胸肋下乱了心跳。 “起来,让我看看背上。”不予置评地帮衍墨揉了揉后颈,喘息稍平,万俟向远轻轻道了一句。 “是。”勉力撑住皱乱不堪的床面,衍墨依言起身,完全不属于自己的一部分慢慢从体内滑出,两人同时呼吸一窒。 满目猩红…… 豆大的汗珠正随着移动汇入伤口,暗红血色几乎连成了一片。万俟向远瞥眼屋角盛水的铜盆,深深锁起眉。侍卫住的地方没有下人伺候,一盆清水哪里够折腾…… 衍墨见他瞧着盆子闭声不语,已是猜透一二,出声道:“属下去溪潭里清洗伤口方便些……” 经了“赤骨”一顿折磨,饶是身体并无内损,伤势也极为严重。事因又是自己一时兴起,就算先前过错犹多,万俟向远也没有在这方面苛待人的想法。不过现下情况特殊……一人知,万人知,唤个服侍的进来倒是容易,却难保不会传进了芙焉与那未能确定的细作耳里。 大半夜叫起石鸣彦来?看了看乱七八糟的床面,万俟向远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一想法,整理好衣衫,避开伤处半揽过安静等待的人,启门提气而走。 衍墨惊到极致,也顾不及后背伤痛,呆愣的赤着身子由万俟向远携起,快速掠出院子。 秋夜清凉,溪水过石之声潺潺回荡在山间,回神已是身至溪旁。 “去洗洗。”万俟向远眉头未展,将顺手拿来的布巾递给衍墨。 “是。”这时才看清万俟向远手上拿着布巾,衍墨微微一怔,极快地接过,踉踉跄跄站进水里。不属正常的高热乍一触水便逼出个冷颤,立刻不想再动分毫。 满身鞭伤,发热实属正常,方才身体相贴时,万俟向远就已发现。见水里站着的人脸色苍白,半晌没有动作,也就不多想,褪去衣裳迈进溪潭,走至身后,握了右手扺掌运气。 水声渐进,衍墨只当万俟向远是要下水清洗。可身后的人却越行越近,最后竟扯了自己手掌相握…… 一股热流自掌心处涌进,缓缓在体内流淌,慢慢驱走了周身寒意。 “主人……” “洗吧。”截住正要继续的话,万俟向远淡淡说了句。 “是……”伤口被清凉潭水浸得生疼,衍墨不再犹豫,闷闷应了一声,拿起布巾快速擦洗起来。 只短短一会功夫,半身的血迹已被冲去,身体也清洗了个大概。 万俟向远站在身后不带好意地笑了笑,空闲的指掌直直伸向臀跨之处,摸索着位置,将指尖挤进略为肿胀的秘处。 利索清洗的动作瞬间僵硬,衍墨拿着“啪嗒”滴水的帕子尴尬站在水里。 骨节分明的手指一寸寸刺入,不疾不徐地刮弄着炙热内壁。 “洗。”万俟向远轻吐一字,挑起一侧眉,绕有兴致地观察起衍墨反应。 僵在半空的胳膊果然顺从地继续起来,却不见了之前利落,僵硬重复着擦洗动作。 潭水微寒,包围着手掌,唯独没入的那节手指被热度紧裹,体内残留的浊液似乎还嫌这刺激不够,不知死活的顺着指缝缓缓流出体外,万俟向远眼皮跳了跳,不由加深了呼吸,怀念起那份销魂滋味。 再老实的人,也是有脾气的…… 衍墨一眯眼,咬牙不作理会,动作复又麻利起来。 等热烫内的液体清得差不多了,万俟向远不加留恋地抽出手指,不再考验自己定力。 暗地里松口气,衍墨折起用完的帕子,转身正欲看向身后,可动作还未完成……一个半硬物体已然擦过臀跨,转了一半的身子也只得僵在那里。 两人本就手掌相扺,之间距离近得很,这一摩擦,力度必然不会小。万俟向远哼笑一声,毫不客气地再近几分,将身下之物顶上犹带肿胀的穴口。 自知恶劣心思比不过身后之人,衍墨索性半带恼意紧绷起身体,不发一言。 恶念徒生,万俟向远前倾身子含住衍墨耳垂,逐渐硬涨的分身恣意抵在臀间徐徐滑动,偶尔顶上紧窒穴口,浅浅一个进出。 这般明显被玩弄的滋味并不好受,衍墨努力压抑住心底情绪,只当自己是个死物,不作任何反应。 外翻的伤口已经被水浸得发白,水面反光之下不免有几分渗人味道。逼不出窘迫反应,万俟向远只好收敛起作恶心思,索然无趣地退后一步,松了手掌,“洗好了就上去。” “嗯。”衍墨并未应是,浅答一声出了水面,不自觉间竟带了几分负气。 怎会看不出?万俟向远正欲发作,可见那带颤不稳的步子终是将怒气咽下,皱起眉头踏出溪潭。 来时未着片缕,现下自然也没什么好穿的,只好拧干帕子在身上擦拭起来。刚拿帕子擦了没几下,又突然滞住,看向站在旁边的人。 果然,万俟向远正皱眉站在一旁,没有动作。 衍墨这时才想起那人只是带自己来清洗,并没一同下水的打算,当然也就只拿了一条布巾。 尴尬,为难…… 拿自己用过的帕子给他擦身自然不妥,可这夜半溪畔……去哪里找来干净的布巾? 万俟向远立身不动,想的也是这一问题。 就这么湿着身子穿上衣服?……不想。 赤身掠回住处?倒是不担心会让人看着,但是……绝无可能。 让这满身伤的人去取了再回?……恐怕这一趟算是白洗了。 “属下回去拿条干净布巾给主人。” “不必。” 两字不经犹豫地脱口而出,之后却没了话说,就算是万俟向远,也凭空变不出条干净布巾。 不必……?那……? 心里虽然是感激这份体谅,可……也解不了眼下为难。 无意瞥见沿岸巨石上的衣衫,衍墨隐隐有了主意,恭声问道“可否委屈主人……将就下,暂且用里衣擦身?” 万俟向远的身份,确实从未这么“委屈”过,可现下着实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 “嗯。”脸上不悦的情绪在一分一分增加,沉沉嗯了一声。 堂堂寒炤阁少阁主何必为了个下人委屈自己……恐怕就是再没良心的人,此刻也要心存感激。 衍墨自是不能例外,拿起白色锦缎里衣走至万俟向远身后,轻轻擦拭,声音极为低顺地请责:“是属下粗心,没有事先准备好,主人莫气,属下自愿领罚。” 万俟向远不作声,不知何种原因,满胸郁气就被这句话一带而去,恢复了之前平静。 用里衣将挂在身上的水珠抹去,服侍他穿上外衫,衍墨才退后了一步,默声静等。 “起来,让我看看背上。”不予置评地帮衍墨揉了揉后颈,喘息稍平,万俟向远轻轻道了一句。 “是。”勉力撑住皱乱不堪的床面,衍墨依言起身,完全不属于自己的一部分慢慢从体内滑出,两人同时呼吸一窒。 满目猩红…… 豆大的汗珠正随着移动汇入伤口,暗红血色几乎连成了一片。万俟向远瞥眼屋角盛水的铜盆,深深锁起眉。侍卫住的地方没有下人伺候,一盆清水哪里够折腾…… 衍墨见他瞧着盆子闭声不语,已是猜透一二,出声道:“属下去溪潭里清洗伤口方便些……” 经了“赤骨”一顿折磨,饶是身体并无内损,伤势也极为严重。事因又是自己一时兴起,就算先前过错犹多,万俟向远也没有在这方面苛待人的想法。不过现下情况特殊……一人知,万人知,唤个服侍的进来倒是容易,却难保不会传进了芙焉与那未能确定的细作耳里。 大半夜叫起石鸣彦来?看了看乱七八糟的床面,万俟向远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一想法,整理好衣衫,避开伤处半揽过安静等待的人,启门提气而走。 衍墨惊到极致,也顾不及后背伤痛,呆愣的赤着身子由万俟向远携起,快速掠出院子。 秋夜清凉,溪水过石之声潺潺回荡在山间,回神已是身至溪旁。 “去洗洗。”万俟向远眉头未展,将顺手拿来的布巾递给衍墨。 “是。”这时才看清万俟向远手上拿着布巾,衍墨微微一怔,极快地接过,踉踉跄跄站进水里。不属正常的高热乍一触水便逼出个冷颤,立刻不想再动分毫。 满身鞭伤,发热实属正常,方才身体相贴时,万俟向远就已发现。见水里站着的人脸色苍白,半晌没有动作,也就不多想,褪去衣裳迈进溪潭,走至身后,握了右手扺掌运气。 水声渐进,衍墨只当万俟向远是要下水清洗。可身后的人却越行越近,最后竟扯了自己手掌相握…… 一股热流自掌心处涌进,缓缓在体内流淌,慢慢驱走了周身寒意。 “主人……” “洗吧。”截住正要继续的话,万俟向远淡淡说了句。 “是……”伤口被清凉潭水浸得生疼,衍墨不再犹豫,闷闷应了一声,拿起布巾快速擦洗起来。 只短短一会功夫,半身的血迹已被冲去,身体也清洗了个大概。 外翻的伤口已经被水浸得发白,水面反光之下不免有几分渗人味道。逼不出窘迫反应,万俟向远只好收敛起作恶心思,索然无趣地退后一步,松了手掌,“洗好了就上去。” “嗯。”衍墨并未应是,浅答一声出了水面,不自觉间竟带了几分负气。 怎会看不出?万俟向远正欲发作,可见那带颤不稳的步子终是将怒气咽下,皱起眉头踏出溪潭。 来时未着片缕,现下自然也没什么好穿的,只好拧干帕子在身上擦拭起来。刚拿帕子擦了没几下,又突然滞住,看向站在旁边的人。 果然,万俟向远正皱眉站在一旁,没有动作。 衍墨这时才想起那人只是带自己来清洗,并没一同下水的打算,当然也就只拿了一条布巾。 尴尬,为难…… 拿自己用过的帕子给他擦身自然不妥,可这夜半溪畔……去哪里找来干净的布巾? 万俟向远立身不动,想的也是这一问题。 就这么湿着身子穿上衣服?……不想。 赤身掠回住处?倒是不担心会让人看着,但是……绝无可能。 让这满身伤的人去取了再回?……恐怕这一趟算是白洗了。 “属下回去拿条干净布巾给主人。” “不必。” 两字不经犹豫地脱口而出,之后却没了话说,就算是万俟向远,也凭空变不出条干净布巾。 不必……?那……? 心里虽然是感激这份体谅,可……也解不了眼下为难。 无意瞥见沿岸巨石上的衣衫,衍墨隐隐有了主意,恭声问道“可否委屈主人……将就下,暂且用里衣擦身?” 万俟向远的身份,确实从未这么“委屈”过,可现下着实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 “嗯。”脸上不悦的情绪在一分一分增加,沉沉嗯了一声。 堂堂寒炤阁少阁主何必为了个下人委屈自己……恐怕就是再没良心的人,此刻也要心存感激。 衍墨自是不能例外,拿起白色锦缎里衣走至万俟向远身后,轻轻擦拭,声音极为低顺地请责:“是属下粗心,没有事先准备好,主人莫气,属下自愿领罚。” 万俟向远不作声,不知何种原因,满胸郁气就被这句话一带而去,恢复了之前平静。 用里衣将挂在身上的水珠抹去,服侍他穿上外衫,衍墨才退后了一步,默声静等。 第26章 君是自可留24 来时仅是揽腰相携,回去却换作搂的,真真让人…… 默默换下血迹斑斑的被褥,衍墨按吩咐俯卧在床上,由那毫不吝惜药物的人将“冰伏露”再次用到自己身上。 “主人……顾忌着阁主?”终于,还是没有忍住,问出了口。 没想到他竟这么轻易就问出口,万俟向远反而犹豫起来,按回瓶塞半晌没有说话。 “属下多言了。” “衍墨,你是想问阁内情势,还是……”万俟向远并未将话说完,停在一半等待答复。 怀疑自己了么……衍墨不想再起误会,终于还是出言解释:“属下心思比不过主人,若主人信任,属下必然事事尽力,若主人信不过,用了药物一样可以差遣属下。” 胆子还真是不小! “为何不要顾忌?” 果真!难怪要防范至此。剩下的不必再问,已然明了。 “谢主人信任……”衍墨还欲再说什么,却被床侧之人自顾脱起衣衫的动作惊住。 真是半分没有眼色……万俟向远在心底念了一句,出声已是不耐:“躺去里面。” 再是纵容,衍墨也是不敢问句“主人为何不回去睡?”,于是只能闷声挪到床榻里侧。 拿过白布盖到抹完药的背上,一扯被子,万俟向远仿如躺在自己榻上,安稳合了双目准备休息。 这人……还真是。 残月高挂,天色却已经渐浅。 衍墨借着窗缝看了看外面,终于抵不过一身伤累,沉沉睡去。 …… 凉秋午后,暖存三分,再有那冒着热气的清茗几杯,整个一副催人入眠的闲逸景象。 衍墨照旧像几日来一般,不言不语坐在塘边凉亭里陪着万俟向远看书。 主从同坐是为不尊,可既然主都说了,从的自得照做,好在沾着伤未全愈的说法,不至落了话柄在人手里。 看着一抹水蓝影子慢慢走近,衍墨暗地皱起了眉。这才是真正麻烦的…… “少阁主,奴婢将点心和参汤送来了。”萦香笑盈盈的端着个红木托盘走近凉亭,将几样精致点心和一瓷盅参汤摆在了桌上。 “喝了。”万俟向远看着手里的书,头也不抬,随意地说了句。 “是。”拿过萦香递来的参汤,衍墨一口气灌了下去,总觉得此情此景实在怪异地紧。 萦香在一边看着熬了把个时辰的参汤瞬间现了底,不由偷着咂咂嘴,这人敢情把参汤当毒药喝呢? 血参,活血,止痛,伤后服用正适,只是若不加那味助眠养神的药物一起熬煮,就更好了。 担的是侍卫一职,大白天里哪里可能休息,可也不知那人是有意还是无意,偏偏允了自己坐着。不出一会,便会困得要死,只能死命撑着眼皮装出几分清醒。 “奴婢早上去取药的时候,碰到珏盈与谭恒谈论曾公子的事,说是反反复复不见好,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这几日,你去取药的时间都是早上?” “是,奴婢每日取药的时间相差不多。” 终于按捺不住,算准了时间让话传来么?挑的法子倒是极为小心…… 尽管已经有了些眉目,万俟向远还是反复思索了半晌,才道:“衍墨,那日下的药,怎样?” 方才还听得云里雾里,当下被话这么一问,衍墨总算明了了里里外外的意思,答道:“属下用的并非什么厉害药物,只是些不易查出的,略微多了点,有四五种,好起来稍慢,按理不会拖到今日。” 果然…… 万俟向远放了手里的书,起身对着与自己一同站起的人吩咐道:“随我一同去看看……迟迟未好的。” “是。” 用意再明白不过,衍墨跟在后面到了那处曾进过一次的小院。 似是十分意外有人会来,曾云秋愣了半晌才想起什么,放了正待出手的白子站起来,“少阁主。” “少阁主和公子坐,奴婢去沏壶茶来。”与之对坐的丫头伶俐得很,说完便赶紧让出了地方。 “今日我听芙焉说起在药房里看着你这儿的人了……身子好没好么?”看似不经意地捏了枚黑子在指尖把玩,万俟向远随口问道。 “谢少阁主关心,不碍事……只是还没全好利索。”曾云秋点了点头,只一瞬的微愕却落入了万俟向远眼中。 正巧那丫头沏好了茶,走上前,万俟向远接过,抿了一口,道:“去将谭恒叫来,怎么单单这么点病都看不好?” “是,奴婢这就去!”看似正替自己主子开心的丫头应了一声,高高兴兴出了门。 看着那轻快出门的背影,曾云秋略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哪里是一直不曾好……分明是早就没事了,真是胡闹…… 不一会功夫,一个约莫二十六七的男人拿着个暗色木箱,跟在珏盈后面走了进来,此人正是负责在迟水殿中诊病的谭恒。 谭恒躬身行了礼,道:“少阁主,曾公子。” “谭恒,你给云秋看过了?怎么拖了这么久还没好?”半是责备意思,万俟向远不冷不热道。 “属下早几日给曾公子诊过,病虽来得厉害了些,倒没有什么大碍,服了药也有好转,偶尔反复许是天气尚暖,吃食没有注意好。……属下再给曾公子诊一诊脉。” 见万俟向远点了头,曾云秋推卷袖口,将腕半靠于脉枕上。 伸指搭脉,谭恒不由皱起了眉头。想了想几日曾公子的侍女不时去药房里取药,却并未急着要自己前来诊治,当下明了了一二。 不过是些……“争宠”手段,揭穿自是不妥,于是顺着意思讲道:“少阁主不必担心,眼下正是冷暖交替之季,所以好起来慢些,属下过后再开几服药,应当没有问题,曾公子几日后便可痊愈。” 曾云秋松了口气,心底对把脉的人多了几分感激,偷偷责备地看了眼角落里站着的丫头。 本已算告一段落,可谁知听了解释的人并不买账,声音冷厉少许,责问道:“前后也近十来日了,谭恒,你当那药能当饭吃不成?” 谭恒惶惶,赶紧接口:“属下知错,是属下诊治不力,少阁主息怒。” 登时,屋里再无一人敢随便说话。 所有的温和气氛被这沉默打散,半晌,万俟向远终于给了个台阶:“若是连个泻症也看不好,你今后干脆去找处地方守院子。”语间略停,转头看向站在身后的人:“东阁死士皆习过医术,你去给云秋看看。” 不知是不是错觉,衍墨觉得那眼里并无怒意,无奈轻应道:“是。” 看得出已被识破,屋里几人脸色各异,不知想的什么。 谭恒退后一步,眼观鼻,鼻观心,恭敬、谨慎地站于一侧不再言语。 衍墨把完脉,已是了然,复又仔细探了探曾云秋腹肚,侧身回道:“曾公子没有大碍。” 没有大碍?当真倒答得好!万俟向远暗暗一笑,既没揭穿了装病的,又没断了谭恒错诊,且还不算欺瞒自己,真正三不得罪的说法! 几人同吞一口气,没想到这人竟刻意给留了几分面子。 第27章 君是自可留25 “没有大碍也是没好,再给云秋看看。” “是,既然曾公子服药不见好,不如试试针灸?”衍墨忍不住在心里翻个白眼,腹诽道:这哪里是关心,分明是变着法子折腾人,恶劣至极…… 起初曾云秋还不动声色坐着,听到这话直接拧了眉。好好的,哪会有人愿意白白挨针的!可今日气氛实在奇怪得很,拒绝起来恐怕困难…… “谭恒,把针给他。”这边,还不等有婉拒的言辞出口,万俟向远已经发了话。 闻言,谭恒十分长眼色地打开医箱,把东西给准备好。 接过谭恒递来的一套银针,衍墨转身对着面色不佳的人道:“劳烦曾公子解了上衣去榻上躺着。”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几字在脑内盘旋许久,曾云秋甚是无奈地解开衣带仰卧,面上十分诚恳地谢道:“有劳了。” 万俟向远安然品着手里清茗,不露声色地将众人反应记于心底,未曾发觉自己竟对一向厌憎的试探、推测,少了些许烦意。 衍墨左手按找穴位,右手拿起银针过火,稳稳在天枢穴落针,随后是脐上四寸处的中脘,一寸半的气海,动作十分精准、熟练。 一直沉默的谭恒却对这行针手法大为疑惑,普通针灸用的无非那几种,可眼前……却极为奇怪,先不说下针力度与快慢与普通医者有异,单那捻转方法就十足诡异,似拨非拨,甚至半压银针,变着角度提插,若是稍有不慎……恐怕针就得断在皮肉里。 万俟向远目光闪动,无言注视着眼前似寻常的一幕,心里反复作着思量,无意间……看到外间桌上几样月饼,缓声道:“既然还泻着,就少吃些甜腻的。” 话乍出,正满水的珏盈生生白了脸色。 屋里摆的,自然不是给下人吃的。珏盈伺候曾云秋向来上心得很,仲秋降至,早早就做了各样月饼。 只是……若真是泻症,哪里有可能吃些这个? “奴婢知错,以后定会用心伺候公子。” 转瞬间,屋内气氛一变再变,重新陷入一片死静。 衍墨收针,略微不解地每人扫了眼,道:“属下施完针了。” 此行的目的皆已经达到,多留无益,万俟向远整了情绪,说道:“云秋,你好生休息。……随我回去吧,衍墨。” “少阁主慢走……” 骇人的气氛总算消失,屋里三人却各怀心思,惴惴不安,没有一人笑得出来。 一切已然昭然若揭…… 衍墨仔细琢磨着那主仆二人的反应,整件事情渐渐明晰起来。 这么多日,万俟向远对细作一事,一直未有所动,那侍女怕是等得不能安心,便想借芙焉早上取药的机会,将曾公子一直未好的话传进万俟向远耳里。 算计好了在万俟向远拿不准谁是细作的情况下,必会前去试探、观察,借此将怀疑推给曾公子? 那曾公子……倒是十分袒护她,全当是自己为得万俟向远关心,为下装病一事。 倘若两人素来关系不错……那侍女再将这层关系算计在内,倒是说得通,也可行。 上次潜入下药时所见,主仆二人关系却是融洽得很。 那月饼……是百密一疏么? 腹泻多日,断不可能进食月饼一类。提及时……那侍女反应分明是惊恐,便连不再旁边的自己,都能觉出那为急浅的气息,而曾公子……却并未有什么反应,最多不过一抹无奈与纵容。 无奈、纵容……恐怕是对那侍女的。 以为只不过是想了法子骗来万俟向远看望么? 凝神细想间,已是跟着前面的人回了住处。 万俟向远招来芙焉,将事情说了个大概,又做了几个吩咐,才让她下去。 果然……也是怀疑那侍女的。 从橱柜里拿出套做工精细的银针,万俟向远命令道:“解了衣服去躺着,将针灸之术说给我听听。” 哪里是说……分明要试在自己身上。 衍墨见他时常翻看些医理相关的书籍,也就不疑有它,解了衣服放在放在红檀木凳上,尴尬地躺上那张一般人躺不得的床榻。 如衍墨给曾云秋施针时一般,万俟向远走至床沿坐下,抽针过火,问道:“如何行针?” 习武之人,穴位定然通晓,于是衍墨跳过了找穴、定穴,直接从施针手法说起:“肥瘦有异,体肥者针入三分,体瘦者二分即可,体态正常之人,着中。年幼孩童,则要更浅。手法以捻转,提插两种较为常用,辅助的有循、弹、刮、摇、飞、震颤几种。” 万俟向远听得仔细,手指在左侧胸口几处穴位上挨处拂过,最后挺在期门穴上按了按。 衍墨自知没什么选择余地,只能继续讲道:“主人可以先将针刺入半寸,再稍作捻动。” 丝毫不作客气,万俟向远捏针扎进半寸,却并未捻转……反而是学着衍墨运针那般,指尖微微用力,将针弯了个弧度。 银针本就极细,若断在体内,取出十分困难。 衍墨一惊,本能带着内劲制住了那只为所欲为的手掌,却忘了顾念身份,直接扣在了脉门之上。 万俟向远甚怒,九岁之后,脉门便没再被人碰过,正欲震指将那半没入的银针弄断,却见那前一刻还劲力十足的手指从自己脉门上急忙移开。 “属下失礼,请主人责罚。”明知自己行针的怪异手法被看破,衍墨却不急着解释,只想先平息下这四散的怒意。 意不在此,万俟向远很快冷静下来,冷声问道:“哪里学来的?” 衍墨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只一味地请责:“属下知错。” 那般手法,普天之下唯有云暮老人及其徒弟才知如何运用,而万俟向远的生母——人称“一步一忘情”的顾念情,正是云暮老人三十多年前所收养的孙女,也是他医术与毒术的唯一传人。 顾念情继承了云暮老人所学,年纪轻轻便闻名于江湖,又出落得极为秀美,真正叫一个人人向往。后来却大出人们所料地嫁入寒炤阁,不再在江湖中走动。婚嫁那年……同时带入的寒炤阁,还有不少医毒书籍与奇珍药材。 万俟向远其实早已猜到,只是今日刚好得了机会加以证实,若衍墨老实说出,本不准备为难,可现下…… 拔针轻划,细密血珠立时涌出皮肤。 衍墨想躲,却又不敢,被针尖抵着的位置并不疼,可十分难堪…… “说是不说?”内劲微吐,毫针立时刺破皮肉,穿过乳珠而出。 “呃!”万万没有他想到会如此,衍墨无奈地闭了闭眼,认命地开口道:“三年前属下完成斩管事吩咐的任务回阁,碰巧看到一个侍女在深谷间峭壁上采药,那时属下已经有意多学医术,却碍着东阁内戒备森严,一直没有机会。见此,便偷偷跟着那名侍女,果不然,那侍女回的是一处药房,里面存有不少医毒书籍,属下便借着每次任务出入东阁时,潜进那药房换几本书看。直到半年后……属下才知道那是主人的娘亲——顾夫人殿内的药房。” 当自己早早与那……女人分开,便不会,不知,看不出了么? 万俟向远观察着他脸上神情,沉声问道:“为何刚才不说?” “属下知错。”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也不想找什么借口,衍墨半垂着眼睛认下过错。 翻来覆去这一句,万俟向远多少听得有些不耐。见他这般驯顺态度,却也没了怒意,严肃着声音搁下最后的警告:“衍墨,你记住,对错与否,我只从你入迟水殿的那日算起!……还有什么瞒着的,今日一遭说了,免得日后吃苦头。” “嗯……” 今日说了就不计较了么……若不是情势所逼,迟水殿内只有自己一名衍姓死士,是否……也会这么宽容? “两年前,属下执行完任务杀死一人后,巧合摸到那人宅子里一处假山下的暗室,从里面得了三本十分罕见的毒物配制之书。属下所会的医毒之术,多半是从顾夫人药房与那三本书上学来的。属下一年前……” 衍墨早就没了试探、质疑之心,听他不欲计较,索性将入寒炤阁七年里,自己知,别人不知的;别人不知,自己做了的所有事情,一齐讲了出来。” 第28章 番外1《秋莲》 (背景:衍墨鞭伤稍好,销假==+每日随万俟向远身侧。[大概就是正文24中间那里的背景]) 春是寒中带暖,万物生;秋是暖中带寒,百待闲。一年之中,也就属这两季最为舒适,不寒不热。 于是自然有那会享受的,从书房挪到小园傍水的凉亭里。 微风轻拂,荷叶作响,香茗,茶点,美婢,忠侍…… 羡煞无数人…… 此情此景,恐怕不难让人想到两个字——昏君。 只是,这君虽是君,却非那高墙里住的,不过……也同是手握人命,有权有势。 权、钱、势,这三样自古就被万人追捧,只要和其中一样沾了边,便可作威作福……任意欺压…… 这不,最好的例子就在下面。 照旧的参汤,照旧的安神助眠药物,衍墨百无聊赖地坐在凉亭里看那人品茶,看书……兼偶尔拿自己消遣、取乐。 这边看人看得百无聊赖,那边看书的也是意兴阑珊。 万俟向远将手里医书反扣在石桌上,稍稍舒了展下身子,对着衍墨开始作威作福:“果真秋干气燥,凉是凉了……却是不怎么舒服。”顾览一圈,指向身后的涵碧塘,“衍墨,去折几支莲蓬,正好食了莲子,再取莲芯泡水喝。” “秋莲粳硬,不如属下去取大暑前后采摘的伏莲?”大暑前后摘的莲子肉满、质佳,迟水殿里又多得是,哪有人会放着伏莲不吃,吃秋莲的?衍墨不动,心里翻个白眼。 “你还能从这塘里采出伏莲?”故意曲解了话里意思,万俟向远闲闲道。 这人要如何生养,才能养出这般恶劣性子!?衍墨心里腹诽着,嘴上却老实得很:“属下不能,秋莲虽然口感稍欠,采了新鲜的食用,倒也不错,属下去采几支来。” 万俟向远心里正乐着,就见那无精打采的人起身提气,于是又道:“伤还没好,用什么轻功。” 不用轻功怎么摘!!衍墨气极,嘴角抽了抽,庆幸自己是背对着那人。 “谢主人关心。”你若不吃,我哪里用摘! 涵碧塘里莲花多得是,却大多集中在中间位置,距离塘沿与凉亭多少有些距离。 难得的看戏机会万俟向远必是不会错过,起身走近,整个一副凑热闹的欠扁样子。 情势压人,身份压人……哼…… 不予理会走近的人,衍墨再在心里翻个白眼,撩起衣摆,直身前倒向塘面,离水极近时,双腿一个用力,夹缠住亭栏下的石墩,快速展臂连折下几支莲蓬,再轻巧挺身,回了亭内。 毕竟伤是真的未好,便减了力气,借蹲跪姿势缓冲。 可…… 万俟向远竟然踏前一步,“无意”踩住了衍墨衣摆。 这人简直……!! 起身自是没了可能,于是干脆跪了,双手将莲蓬递上,头也不抬道:“主人。” 想吃自己剥去吧! 果真是兔子急了也咬人……万俟向远也不恼他不敬态度,挑了嘴角接过新鲜莲蓬,剥肉,去壳,手快地塞进衍墨嘴里,轻笑着道:“清热,去火……” (某人炸毛==+) 衍墨努力忍着咬断那节手指的念想,将嘴里东西使劲嚼,再使劲嚼,当成那可恶的人来嚼…… 啧,怎么抿唇咬牙,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万俟向远忍笑,看得越觉有趣。 …… 于是整整一个下午,万俟向远作威作福,衍墨做牛做马…… “秋莲确是粳硬,不过冲水应是还不错……衍墨,把莲子剥了,取芯掺了茶里冲水。” 白眼:“是。” “汤色是不错……却折了紫笋茶香,衍墨,去换闻林来试试。” 眯眼:“是。” “与闻林沏在一起是好些……不过苦涩却重了。算了,衍墨,将茶倒了,重新沏点清茶罢。” 咬牙:“是……” “衍墨,你去……” …… 第29章 君是自可留26 衍墨盯着过分细致奢侈的帐顶愣怔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药物的关系么?竟然说到一半睡着了…… 伸手扯开不知什么时候盖到身上的锦被,刚要拧身四处寻看,就见那熟悉的身影行至眼前。 早就打定了静观其变的注意,万俟向远也就没什么可忙的,找出针灸类的书目自己琢磨,偶尔累了,就闭目打算打算日后安排。 这时看着床上的人转醒,便握起个瓷瓶走近,倾斜瓶身,让里面药液沾上手指,七分恶意,三分善念地沿着那条新划开的深窄伤口走了一遍。最后,指尖停在不久前被银针刺过的某处,轻佻地拨弄了下。 却不想……本欲戏弄人的动作惹得自己小腹一热。 银针留得时间久了,即便是早已经抽出,现下仍是有些红肿,而这麽小的地方,红肿着……不免让人心生“误解”,特别是那药液沾上后的模样。微微挺立,还有少许的光泽…… 天色已昏,灯盏半明,屋里气氛一时暧昧到极致…… 说不清的感受从被碰触的地方慢慢传开,衍墨下意识地低头,却又将胸前情景看进了眼里,慌慌偏开,脸上涨红。这些时日的接触,也算将万俟向远的脾性摸了个大概,自知现在做什么也是无用,索性一动不动,任他折腾。 反正也只是……恶劣些…… 如此反应到了另一人眼里,却生生变了意思…… 万俟向远两指一对,借着药液湿润,来回捻揉指间小点。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眼前的人,压低了声音轻道:“衍墨,跟了我,可好?” 上次的教训还清晰得很,于是不答别的,只应一字:“……好。” 声音里带着一丝尴尬与不稳,却没有生出怨憎。心里也是明白……两次虽是同样的答话,心境却已相差太多…… 万俟向远怔了一霎,随即温和下神情,抬手拂到衍墨颈后捏了捏。 此时,谁也不必说些什么,两人的关系已是生了变化,就算一人仍是死士,另一人仍是这寒炤阁的少阁主。 收回目光,止住床上人欲起的动作,万俟向远挥掌一带,急促的细风灭了灯亮。脱下外衣移身上床,将人半搂着带倒躺下,轻叹道:“我困了。” “主人晚上还没吃东西……”衍墨微微愕然,喃喃道。 “睡觉。” “是。” 久久之后,一记轻吻印上后颈,惹得怀里身子紧张半晌,作恶的人……嘴角微扬,将胳膊紧了紧。 其实万俟向远只是想了一下午的事情,有些疲惫,倒不是真的困了。但看了那副安静顺从的样子,却说不出的想这么躺着,不理不问,一直这么躺下去,留个人在身边,留个不会时时刻刻算计、揣测自己所想所思的人在身边。 那日最后,两人还是起床用了晚膳,一起洗了身子,又同榻而眠,一夜相安无事。 第二日衍墨早起,被万俟向远笑着一顿挑弄,折腾得面红耳赤,弄出好些个紫红印子,刻意让芙焉看了去…… 之后的日子也照此,偶尔的,衍墨在不该自己住的地方歇下。除此之外,都还寻常。只在芙焉面前,万俟向远不时露出几分亲近神色,但不太过,不至让人生疑…… 长此几日,衍墨在路上与人擦身而过时,总能招致些许侧目,私下里,却没人敢议论什么。 …… 仲秋节,团圆节。 以往在东阁唯有生死,无年无节。于是,这便是衍墨出了东阁过的第一个节日。 清晨一早,便看着萦香敲开万俟向远房门,笑盈盈地道了节日话,讨去打赏。 普通仆侍一辈子难出寒炤阁几回,阁内又富足,讨来打赏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处,一切不过是为个热闹、喜庆。 如此一天下来,笑脸见得多了,节日话听得多了,就连衍墨这个一向讨厌过年过节的人,也染上了几分热闹气。 对于年节一类没有好感,也是有些原因,是以长年累月积攒下来,就变成了习惯。 年幼寄人篱下,年节时候家里就算再穷,也总会准备上些好吃好用的,穷人家孩子盼的,也无非是这些个。可抱来的总归比不上亲生的,好吃好玩的东西往往是还没见着影,就去了弟弟照川手里,衍墨那时虽然不怨,却也在心里偷着委屈。 “在这儿等着吧。”让萦香整理完衣衫,万俟向远对着衍墨说了句,面色阴郁地离开了。 这大概……是整个迟水殿里,今日心情最不好的人了。 这处院子,若非传唤,下人不得擅入。万俟向远一走,整个空荡荡的,与外面的热闹天壤地别,衍墨静静坐着,心思越飘越远,想起了听过无数次的那些事…… 寒炤阁里下人敢传的,左右不过是些半敞半晾的事…… 万俟向远一母同胞的妹妹七年前离奇中毒而死,整个寒炤阁竟无一人能断其原因。 七年前阁主去了顾夫人正室名分,陆夫人做了正室。 同年,一直居于阁外的长子——陌寒公子被接回。 之后几年……阁主越发器重长子万俟陌寒,却又一直未废万俟向远少阁主身份。 再后来,万俟陌寒武艺进步飞速,万俟向远却一直提高甚慢。 万俟陌寒心无旁骛一味读书习武,万俟向远兴趣甚广,每每点到即止,不肯专于一物。 万俟陌寒与阁主、陆夫人间时常走动。万俟向远甚少外出迟水殿,与人少有往来。 七年前……也是自己入寒炤阁的那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这问题不是第一次想起,衍墨总觉得其中必有什么内情,想要知道,却不会打探,不为别的,只因这事与那人有关。 那人未说的,便是自己不该知道的…… 起初,衍墨以为万俟向远待人苛刻,十分难以相处。 后来,接触得多了,便生了好感,那份维护与纵容,怕是别的主子那里绝难得到的,且又肯容人过错…… 久此以往,便生出贪恋之心,慢慢的,竟收敛了自己。 望了望不早的天色,衍墨喟叹一声,走到院里石凳上坐下,听着院外嬉闹人声,不知不觉中,开始盼着那人早些回来,给这院子添点热闹。 年节里惯常的不安、烦躁,当真难熬…… 第30章 君是自可留27 偌大的厅殿里仆侍来来往往,不时传出几声笑语。 万俟向远还没走近,就皱起了眉。若非恰逢年节,他决计不愿再靠前一步。 “喜气洋洋,笑语满堂”也不过如此了……冷笑一声,敛尽脸上情绪,踏入这热闹厅殿。 “远儿,你这孩子……一年也见不上几回,怎么现在才来,你爹正要让陌寒去叫你呢。”气质温和的中年美妇盈盈起身,笑着对正进门的人招手。 笑话,来这里看热闹么…… “父亲。”万俟向远面上不动,对正位上坐着的威严男人——万俟易,低了低头,算作招呼。又对坐在旁侧的美妇道了句:“大娘。” 正位上的男人没作表示,厅殿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都是一家人,远儿,快坐。”中年美妇拽了下男人衣袖,及时打了圆场,做足了贤妻良母的样子。 万俟向远点点头,转身望向独坐在一边的美艳妇人,轻唤一声“娘”之后,才落了座。 独坐一旁的妇人气质优雅,样貌不下方才美妇,眼波流转间,又隐隐透着几分冷艳、妖娆之姿,若是首次相见,怕是无人不为之惊艳。 冷艳的妇人看了看眼前亲子,一言未发,态度十分漠然。 殿上美妇摆摆手,立刻就有婢侍端着酒菜、佳肴进来,摆在每人座前的矮桌上,再上几个精致月饼,添足了喜庆气氛。 取酒自斟,万俟向远起身对着一直未曾搭理自己的中年男人举杯:“孩儿今日被事情耽搁,来的晚了,理应自罚三杯。”说完也不理那人反应,连饮三杯,方才坐回。 “无妨,又非大事。”座上男人声音微沉,总算说了话。 万俟陌寒一笑,看似寻常的接话道:“那衍姓死士欺上瞒下,恣意生事,恐怕弟弟也是极为头疼,要处理的事情自然多了不少。” 早就知道那件事情万俟陌寒不会轻易算完,却没想到竟挑了这么个时候发难,于人前给自己难堪。 万俟向远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声音里略带讽刺,回道:“劳烦大哥时刻记挂着……迟水殿的规矩,总归还在,大哥尽管放心,出不了什么乱子。” 万俟陌寒也不怒他暗骂自己多管闲事的话,继续接口道:“弟弟这话说得见外,上回的乱子……可是与你我二人都有些关系。” “陌寒,怎么回事?”将两人对话截住,殿上的万俟易人插了话。 “其实也非什么大事,不过是东阁没把分派去迟水殿的死士训练好,私自潜进了孩儿殿里不知做了什么。” 迟水殿的死士,竟去问万俟陌寒?面色不动地满了手里酒杯,万俟向远一言不发。 “东阁里出的人,什么时候也这么胆大妄为了……不知做了什么?”万俟易眉头微蹙,厉声问道。 东阁的地位十分特殊,管事的也只听阁主一人命令,万俟陌寒狡猾得很,绝不会轻易得罪。于是避开前句,答后句:“确是不知做了什么……弟弟罚也罚了,那死士只说……除了潜入之外,什么也没做。也许,只是和衍晟毒发时间的太过凑巧罢了。” 万俟向远在心里笑这两人演戏功夫,说的还真像一个今日才说,另一个今日才知…… 闻言,万俟易极为不满地转头责问:“远儿,阁里历来有规矩摆着,哪里能容个坏过规矩的死士!出了这种事,为何不将人交予东阁处理?” 不惊不惶地转着手里杯子,万俟向远悠然回道:“大哥想必是没弄明白,他既已说了没做什么,那必是什么也没做过。”将白玉杯放回桌面,万俟向远望向殿上的男人,继续道:“那死士已被惩治过,若是早几日知道大哥还没消气……向远定会把他交给大哥出出气。不过现在,那人已是孩儿的人,没腻味之前,是舍不得交人了。” “若是普通死士,为父不会插言。坏过规矩的,绝不能饶。”严厉的话里带着不耐,万俟易不依不饶地道训诫。 这时,一直沉默的冷艳妇人终于将视线放在了万俟向远身上,声音不悦地斥责:“远儿,就听你父亲的,什么时候迟水殿里连个伺候你的人都没了?竟要个坏了阁里规矩的死士伺候?” 素日里,不是连看都懒得看自己一眼么……现在怎么记起和自己说话了? 为了讨好父亲么……呵,当真可悲…… 那毫不掩饰的鄙弃态度彻底惹恼了万俟向远,于是沉下脸色,讥讽道:“娘亲莫气,伺候的人……自是有,不过就如同父亲喜欢、爱护大娘一般,孩儿对那人也是有了喜欢、爱护之心,所以才留他性命,要他服侍。娘亲也是过来人,何种感情……想必应该明白。” 冷艳的妇人瞬息间脸色青白,徒然滞了一口郁气憋在胸口,鄙弃的眼神立时化为愤恨,丝毫寻不见任何骨肉之情。 略解一口闷气,万俟向远慢慢恢复了往日冷静,回看向殿上男人:“父亲当真就容不下孩儿殿里有一个衍姓死士?” 简短的话语似是一柄利刃,生生将人凌迟…… 万俟易静思半晌,最后终于散了周身凌厉气息。仿若一下子老了数十岁一般,喟然长叹道:“远儿,阁里规矩环环相扣,莫要再有下次。……罢了,今日过节,莫为这些搅了气氛。” “若他再犯,孩儿定不留他活命。”没有想到事情这么轻易就结束了,万俟向远微微惊愕,恭敬地回了话。 “难得的日子怎能浪费在这些事上,快些吃菜,过会还要一起到院里赏月。”座上美妇精明得很,见事情告一段落,圆滑地站出来劝道。回神趁人不注意间,向还要说什么的万俟陌寒使了个噤声眼色。 收敛下情绪,万俟向远这才仔细打量起殿上一年见不了几回的男人…… 不知何时爬上的细纹无声地道出了年岁,强势如他……也是一年年苍老下去。眉宇间,竟有些愁闷、无奈神色? 看来,真要想做些什么,时间怕是也不多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席间气氛缓和了不少,却也存着难以掩下的尴尬。 择了个借口推辞掉赏月一事,万俟向远半带躁意回了迟水殿。 收了一路的节日话,走进熟悉的小院,清寂的辨不出节年的院子…… “主人。”衍墨早早站起,对着气色有些难看的人道。 这时才想起留了个人在这里等着,万俟向远看看石桌上摆的酒茶、月饼,还有旁边可以躺靠的软椅,也就没了回房的打算。 扣了衍墨腕脉,将人揽了一同坐到靠椅上,“晚上做了什么?” 衍墨先是一愣,随即放松下身体,恭顺地回道:“属下一直在院里,什么也没做。” 腰上的手掌渐渐上移,最后顺着领口游走进里衣,万俟向远歪头含住口边耳垂,力气骇人的啃咬吸吮。 “唔……”短促的疼哼乍一泄出,衍墨立刻就咬紧了牙齿不再吭声。 看似亲密的动作里透着难掩的暴戾,万俟向远将他衣带一扯,散出身前大片紧实肌肤,突地想起上次所见,顺手满了桌上酒盏,食指一蘸,穿过腋下将清凉的酒液沾上胸前。 尚在院中的意识与诡异的清凉激得衍墨身子猛烈一震。落在身后人眼里,竟像是妄图挣脱一般。 “呯!”积攒了一晚的怒气瞬间找到了出口,浸过指尖的酒杯猛地被扫落在地,碎成几片。 “嫌它凉了?”利齿紧扣,丝丝血腥在口中蔓延开来,万俟向远将话阴寒地吐在耳侧,拿起桌上注满热水的茶壶举到了衍墨身前。 第31章 番外2《素鸡》 时间:某日午后 地点:万俟儿子的床上 人物:万俟儿子、墨儿子 背景:和谐之风下的寒炤阁 墨儿子(懒散趴床上):…… 万俟儿子(并排趴):和谐了…… 墨儿子(爱理不理):嗯。 万俟儿子(耷拉耳朵):肉没了……H也没了…… 墨儿子(白眼):(心想:早就该和谐了……)嗯。 万俟儿子(抖抖耳朵):不过听说还有素鸡…… 墨儿子(恶狠狠眯眼):素鸡? 万俟儿子(晃尾巴,点头):嗯,素鸡。可以当肉吃…… 墨儿子(眯眼磨牙):素鸡是什么? 万俟儿子(一脸心疼地看向墨儿子):你们家穷,肯定没吃过……没事儿,今天晚上咱们就去吃。 墨儿子(眼刀杀人):不饿。 万俟儿子(无聊地扫尾巴):可是我饿了…… 墨儿子(鄙视):哼! ——两分钟后。 万俟儿子(伸爪子戳戳墨儿子):听说和谐以后绿JJ上不能放H了。 墨儿子(动动耳朵):真好。 万俟儿子(跟着一起动动耳朵):听说作者准备在Q群里放…… 墨儿子(眯眼,小声嘟哝):上次配的毒药还剩了两瓶…… 万俟儿子(一脸黑线):作者只有一个,为什么要两瓶? 墨儿子(温顺笑):属下给主人留了一瓶。 万俟儿子(一脸黑线):…… 第32章 君是自可留28 衍墨知他误会了方才举动,立刻不再挣扎,却忍不住地缩了下身子。 注满热水的茶壶渐渐靠近,壶嘴直冲的地方不必再说…… “呃嗯……” 热烫的茶水徐徐从壶嘴流出,一丝不偏地尽数落在胸前某处。 衍墨闷哼一声,茫然地张着口喘气,不敢做出丝毫躲闪动作。 看似温柔的环着怀里身子,万俟向远将下巴扣在绷紧的肩窝里,微微低头,便可将自己所做收入眼底。 汩汩水声贴着轻颤的身体蜿蜒而下,所过之处已经烫起一道红线,就连那突起处的颜色也变得鲜明。 水是之前萦香来时换过的,放了一会,也就下了热度。虽然乍一沾身灼烫了些,待稍一适应,却并不伤人。 细小的水柱缓急不一,无一例外地冲落在一点,温度适应之后,竟像是一次次的抚触,来回拨弄…… 衍墨难受地闭上眼,喘息慢慢变了速度,其间隐约带着一丝颤栗…… “主人……”壶里的水流倒了大半,衍墨闭闭眼,终于没忍住,沙哑着声音唤了后面的人。 听着入耳的沙哑声音,万俟向远微愣,随即明白过些什么,伸手截了水柱一试,果然……手掌再往身下一探……顷刻间,无边的怒气再也提不起一丝…… “你倒是挺舒服……什么时候轮到我伺候你了?”每人身上总有那么一两处较为敏感,万俟向远并不是有意羞辱他,却也不想这么轻易放过“享受”自己惩罚的人。 听着让人面红耳热的话里消了怒意,衍墨渐渐定下神,直起半靠进身后人怀里的身子,哑声道:“属下服侍主人饮酒、赏月。” 这种明明想逃开,却不敢明说的样子取悦了万俟向远,松开牙齿,用嘴唇紧贴着耳廓摩挲,压低了声音问道:“准备怎么服侍我,嗯?” 那语气,那声调……再明显不过,衍墨忍不住脸上一热,抬手翻了桌上新的翠玉杯,将浅金酒液斟满八分,递予身后之人:“这是三月初埋下的绽青酿,清薄,不醉人。配着月饼,刚好解腻,主人请用。”。 万俟向远笑笑,将清凉酒液送入口中,再在怀中人未反应过来之前,低头凑近微红的耳朵,经了酒液湿润的舌尖插进地探进耳孔,钻舔呵气,极尽缠绵。 呼吸一顿,衍墨暗调了真气压下身体异样,不死心地看着桌上月饼,“主人,呃……” 到口的话语随着一阵战栗咽了回去,凉意的酒液毫无征兆地涌入一侧耳孔,似是要流入肺腑一般越进越深…… 难受…… 入东阁头两年里,要经一门泅水训练,百十号人聚于一起,齐授泅水闭气技巧,再由管事的带去湖坛深水处,一齐逼着下水……那种被黑暗包围,七孔进水的绝望感受犹如梦魇一般,藏在了许多人记忆里。 难受的扭动着身子,又不敢动作太大……衍墨惶惶睁着眼睛提醒自己现下并非溺在水中。 窘迫的扭动与惊慌的挣扎万俟向远还分得清,略带不解地松了手臂禁锢,掰过衍墨下颚,平日里总是透着冷静的眸子里掺了惊恐,无助。冒着冷汗的苍白脸色彻底搅了继续下去的兴致。不想在这气氛里为难他,万俟向远拿过桌上月饼,一掰为二,自己咬了一块,递了另一块出去。 衍墨略略尴尬,接了露出内馅的月饼忍不住好奇,看了一眼,心绪所牵,竟忘了言谢。 “喜欢吃?”万俟向远此刻心情不错,不以为意地问了句。 往年仲秋虽不至孤身一人,但也很少与下人混在一起。主是主,仆是仆,一是身份不允许,二是上位的场,下面的人难以放开,于是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一人在这清静院里呆着。 而现在……有个人一起消磨些时间,很不错。 “属下没有吃过。”衍墨照实答了,多少有点自卑。 东阁向来不是能安稳吃住的地方,那七年里没吃过也就罢了,没入寒炤阁之前也没吃过? 万俟向远看了看手里月饼,少许疑惑。 这月饼的价格、手艺皆有差别,穷苦人家里,也不至一年吃不上一回罢…… “在家里的时候,没吃过?” 为难的闷了会,衍墨还是开口解释:“属下家里穷,下面还有一个弟弟,过节的时候买了月饼,也是让给弟弟吃。” 这是什么道理?向来锦衣玉食惯了的人自然不能理解,“难不成不是亲生的?弟弟有的,哥哥没有?” 本是打趣的一句话,却令怀里的人低下头,万俟向远觉出不对,问道:“怎么?” 不欲多讲的念头落了空,衍墨无奈,不怎么情愿地交代起自己身世:“爹娘成亲后一直没有子女……属下是从旁村里花钱抱养的。” 算不上什么可怜身世,比起那些饿死街头的,已是幸运很多。万俟向远心里这么想着,却没来由的生了几分怜悯。 “就是那样……恐怕也饿不着你。抢糖葫芦时候,可是意志坚定,胆大得很。” “属下那时……”衍墨尴尬地张口,却又找不出像样理由。 万俟向远哼笑一声,不听他解释。温热的手掌贴着胸口缓缓游走,不时在某处撩拨几下。照此,直到闷了心思的人将呜咽似的呻吟断续泄出。 “衍墨,陪我出去走走。”看着已经些微起了反应的人,万俟向远及时收手。 “是。”虽然恶劣,衍墨还是被方才阻断自己思绪的手段暖了胸口,脸上不觉带出轻松神色。 着内力蒸干沾上茶水的衣衫,衍墨跟着前面的身影一路急速掠走,竟出了深谷,近了城郊,最后……入了城。 寒炤阁的位置十分偏僻,周围连个住家都无,进城距离绝不普通,可以两人的轻功与内力,倒也不为难,于是急赶一个时辰,竟已置身鹊安城内。 时值国富民安的安乐盛世,又是三大灯节之一的仲秋,繁华的鹊安城内真正斑斓绚丽,灯火通明。宽敞得能容车马并行的街道早已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花灯,小食,笑闹,叫卖,实在让人眼花缭乱…… 万俟向远神色如常地走在前面,不一会儿就混进了熙攘人群。而一直紧跟在后的衍墨,却对这没曾料想的热闹景象一时无法适应,稍稍落下了距离。 卷二 数往知来·与君知 第33章 君是自可留29 “揭喽!小姐您看好,‘春末夏初’,打一字。”讨喜的清亮嗓子一招呼,立刻多了几个游逛的人围上前去。 “‘春末夏初’……有了,‘旦’!” “对了!这位小姐实在聪慧!来,这梅花灯您拿好!” 声若莺啼,眼若能语,一袭杏黄色裙衫的清秀女子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看着小摊老板将高挂的花灯摘下。 周围的人立刻唏嘘一片,仔细看去,竟有一半是冲这慧秀女子才围过来的。 “在看什么?”感觉出人没跟上,万俟向远回过头看了眼。 “没……”衍墨自责竟为看这热闹忽略了前面的人,回神立刻便要迎上去。 一问一答间,万俟向远已看明了人群间光景,拦了要前行的,随着人群一起围上去,顺口解释道:“猜灯谜,灯下挂的是谜面,揭了若能答对,就可以将花灯带走,答不对的,就得把灯买下。” 衍墨听得明了,不禁开始佩服起这些花样,着实热闹、有趣。 “小姐您再看,‘冬初秋末’,打一字。这您要是再猜对了,今年里最漂亮的梅、兰、竹、菊四盏花灯可就都是您的了!” “‘冬初秋末’,打一字……”答错答对都只有一次机会,听老板这么一说,清秀女子开始谨慎起来。 衍墨看着众人静下来给那小姐思考,不禁也在心里一起猜想。 题不是自己揭的,万俟向远自然不好扰了众人看戏兴致,于是前倾身子靠到衍墨耳边,轻声说了一个字:“八。” 说完刚过一会儿,那小姐就笑着一拍掌,答道:“谜底是个‘八’字” “又对了!小姐您可真厉害,要再这么下去啊,我这生意可都不用做了,呵呵……” 趁着身旁人还在愣神,万俟向远迈了步子往前走去,不觉脸上挂了笑,也不觉对面走过的几名女子悄悄看红了脸。 两人这么漫无目的地走走停停,逛了约莫有半个时辰,万俟向远走到一处热闹非凡的酒楼下,停了脚步。 “二位客官里面请!”酒楼里成日人来人往,小二机灵得很,谁人有钱没钱,一眼便能看出个七八分。这会子见一身打扮不俗的万俟向远走近,一早就换了笑脸迎上去。 “宴鹊楼”,衍墨抬头望了望牌匾上龙飞凤舞的三个字,还没等低下头,就绷紧了全部神经。 同类之人!七年生死培养出的敏感直觉准确地传递着这一信息。 武艺不凡……并非杀手,却带有煞气,善于将自己隐匿在暗中的人…… 与此同时,一个神色冷静内敛,着玄色衣衫的男子几乎是与衍墨擦身而过,那人步态微急,却沉稳而坚定,随着人流一步步前进。 衍墨等人一走过,才侧了头循着男子目光看去,只见前处一对年轻男女背影,女的一身红衣,右手提了个花灯正与那男的说话,步子虽稳,却不是什么武艺深厚之人,之于旁侧的绀衣男子……长身玉立,仅那一头顺长乌发能将旁边女子比下去,单看背影便能想出正面俊逸。而行走间……轻且稳,明显是习过武的,却又难测深浅。 “愣着做什么?”回身唤了一声,万俟向远继续随着小二上楼。非是没有察觉出周围有武艺不凡之人靠近,可现下既无意招惹,便最好不去搭理。 “主……”咽下后面“人”字,衍墨无声跟着走去二楼雅间。无论“主人”与“少阁主”,都不是私自出阁时,适合称呼的。 “二位客官请上座,咱这店里厨子为今日特地准备了几道好菜,塘中映月、水捞底、满圆素什锦、落月镶……客官要来点什么?”小二将两人请进雅间落座,殷勤地倒了茶水伺候。 对着干站在一边的人使个“坐下”眼色,万俟向远对着小二道:“两坛醉月,再把你们店里做得好的与你方才说的每样来一份……桂花梅糕也拿上两盒来。” “哟!客官,您可真是行家,咱这店里就属这桂花梅糕最有名!您二位稍等,小的一会儿就来。” 照旧找了个不偏不正的位置坐下,衍墨惊讶于这人的熟门熟路,却又不好直接问个究竟。 这时,夜已渐深,街上人流略减,熙攘贯耳之声也随之消了下去。明亮满月爬上处好位置,青白的光亮从敞开供人赏月的窗口投进,光影交杂间,显出一室清雅。 “蹬、蹬、蹬、蹬……” 一连串脚踏楼木声响过,小二敲敲门,将两个精致烙花木盒摆上桌:“二位客官先尝着桂花梅糕,小的这就去给您二位上菜。” 一直无事可做的人终于不再当傻子,掏了碎银打赏给小二。 “谢谢客官!”小二接了银子,更起劲地跑下楼去。 推了一个木盒过去,万俟向远开了自己面前的,拿起块精巧糕点送进嘴里。 “谢主人……”不想扫了今日兴致,衍墨低声谢过,翻开眼前盖子。 木色盒子磨得极滑,顶盖上面用热铁烙了几朵梅花,雅致、大方。里面更是神奇,金边白油纸垫底,桂花香气与梅子酸甜扑鼻而来,却丝毫闻不见一丝木香。 “看能看饱?” 惯了这般调笑,衍墨不语,拿起块隐约能见里面梅子的浅茶色桂花梅糕咬了口。外面入口即化,甜香宜人,里面梅肉酸脆,十分适口。 “里面是本年头批采下的梅子,沾酒,裹上桂花蜜糖制成的蜜饯,外面是沿海一带擅水的渔民潜下捞起的一种海菜,经暴晒,去杂质,去腥,同桂花酒、蜜汁一起熬煮凝成的晶糕。独此一家,仅这宴鹊楼里有卖。”玲儿当年也十分喜欢……解释的人省去最后一句,却没有同以往一样低沉了心情。 “很好吃。”不知该说什么,衍墨闷了会,道出三个字。虽只有三个字,可也再真实不过,嘴里嚼的是他从来没有吃过的美味东西,远比年幼时羡慕过的那些白甜米糕要精致得多。 “客官,您二位的酒菜来喽!”小二将酒菜一样样上齐,拿了银子高高兴兴地出去关了门,心道:这二位打赏起来可真大方,等会定要问问他们住不住店。 拾箸对着满桌饭菜抬抬下巴,用意不言而喻。 衍墨这回倒也学聪明了,等那人夹起第一口菜,便拿起自己筷子。只是,酒不喝。身为死士,断不能随意饮酒,玩忽职守。 凡事讲究个情趣,饮酒赏月更是如此。 良辰、美景、佳酿,与人对酌,本是极好的美事。但若……对饮的人自始至终酒只下了一口,话没有说一句,恐怕就美不到哪儿去了。 神情微醺地瞧眼皆已见底的两个空酒坛,万俟向远不禁皱了眉,忖道:真是不识情趣,罢了……到床上能识情趣也是一样…… 想着想着,便想起从阁里出来前的情景,不由微眯了眼,对着一桌饭菜心猿意马起来…… 第34章 君是自可留30 “哟,二位客官吃好了,要不要在店里住下?都这么晚了,不如歇在小店里得了。”小二见雅间的门被推开,堆起笑脸走过去。 “……嗯,一间上房。”心思动了动,万俟向远不怀好意地应道。 “呃……好嘞!客官您二位这边走”小二眨巴眨巴眼,怎么也没想明白刚才叫了一桌子贵酒贵菜的人,怎么这会儿就要只要一间客房歇息?不过,这都无所谓,一间房、两间房……他的打赏不会少。 睡又睡不到天亮,站或坐着凑合一晚,也不算什么。而且,原本时刻警惕守着那人就是他的职责所在。衍墨认真铺整着床褥被子,丝毫不觉背后火辣目光。 “铺好了?”万俟向远半倚半靠地躺到床上,多此一举地问道。 “是,主人请休息。”这是,喝醉了……?衍墨甚感不解地看着脱完外衫又脱起里衣的人。 “脱了,上来躺着。” 酒后略为低哑的嗓音带着一层迷蒙,衍墨看了看,最终没有动手去解自己衣服,而是躬身拉过床榻内侧的被子给他盖上。 “请主人躺下休息。” 以为自己醉了?万俟向远在心底笑笑,也不言明,半阖起眼等他下面动作。 “属下在一旁守着,主人睡吧。” 颈脊上看似扶人躺下的手掌旋着劲力让真气透过,稳稳作用在睡穴上。不是点穴的手法,却有差不多的效用。 “脱了衣服上来!”以常人无法看清的速度扣死脉门,反拧胳膊,将人制跪在地,万俟向远厉起声色,嘴角却还带着一许笑意。 衍墨倏地一懵,咽了咽,待腕脉上钳制被松开,快速地脱下衣服,跪坐到床榻外侧低垂下眉眼。眼前的人……神色清明,哪里还有一丝醉态。 着力在脉门一记重按,万俟向远抓握着那只放肆伸向自己睡穴的手掌闲闲把玩,“你说……我是该废了这只手去,还是把它绑起来?” 一前一后的选择差别实在太大,衍墨愣怔着,一时无法做出反应。 “嗯?”问话的人不见着急,反复一处处揉按着掌中指节,尽是威胁味道。 “绑起来……”虽不知两个天差地别的选择为何会被放到一起,但若再不选……一定是傻子。 三字一出口,万俟向远果然就松开控制,笑着命令道:“衣带拿来。” 这下猜出个五、六分,衍墨难堪的从脱下的衣物里抽出衣带,双手呈出。 万俟向远诡异一笑,侧掰过无措的身子,将双腕反拢到身后,拿起衣带一圈圈缠绑上,末了,还在腕间缝隙纵勒几圈,结结实实打了个结。 欣赏了会儿仅被条衣带束住双手,却不敢乱动的男人,万俟向远撩起被子,两人真正坦诚相见。下颚微抬,示意道:“坐上来。” 羞耻……还带着莫名的紧张……衍墨挪动双腿,跨坐到那具同样结实,蕴满力量的身体上,两处极为隐私的部位贴靠到一起。 躺靠的人似乎一瞬间老实了许多,一动不动,静自观赏着那张满是难堪神情的脸面。 “属下无意冒犯,只是以为主人醉了。”解释总该有的,至少为了自己好过…… 不是什么好理由,态度却诚恳,万俟向远想了想,最终决定不予计较,“只有在清醒的时候才能动你?” “不。”心下一慌,衍墨不自觉低下头去。 半晌,万俟向远抬手在那身子上不轻不重地摸索,淡道:“想这么坐一晚上?” 这个人……就算明知了方才意图,也还是…… 慢慢冷静下心思,心里也就多了几分坦然,略略后挪,以口相就上去。 胳膊被反绑在后面,低背前俯,整个身子的平衡只能借由跪着的双腿保持,衍墨吃力地伸出舌尖,触上那静伏的器官,不属于自己的温度从舌尖传来……闭眼,轻舔。 湿软的感触一下下碰触着,带来细小却不容忽视的快感,万俟向远眯眼看向屈身服侍于自己的人,死士,东阁里七年一出的衍姓死士。衍晟被杀,迟水殿与觅天殿的差距无疑被拉近了许多,那种永远处于被动、后知的局面也从此不再,就算……代价是连同自己被一齐搅进浑水里。 檀腥味道随着不间断的舔舐涌入鼻息,衍墨睁眼看了看眼前充血粗起的硬物,启口欲含。临了,却被微凉的手指捏住下颚,抬起,窘迫地对上那沾染了情欲气息的俊逸脸庞。 “过来。”万俟向远声音稍低,依旧是听不出喜怒的语气。 “是。” 接下去将要发生的,已经不言而明…… 就着跪立姿势移过去,衍墨安静地低下头,敞开身子等待。 不准备做点什么?反抗点什么? 看着顺从异常的男人,万俟向远稍感意外,并起手两根指,伸到他嘴边。 有一瞬间,衍墨甚至想推开眼前这个人,但也只是个忽然闪现的念头而已,最终还是张了口,含住那手指,慢慢吸吮。 别再依仗着纵容,做些什么了……一遍遍,衍墨无声在心底告诫自己。 柔软的舌头缠绕着手指细细舔弄,无法吞咽的姿势使得喉结不安地轻颤。 略凸的锁骨,微隆的肌肉,小腹紧致且平坦,再往看去下,那本该用到的部位此时正安静闲置着…… 万俟向远欣赏着眼前属于自己的一切,略有心急的将手指抽出,轻点过下颚,沿着脖颈、锁骨、被浇灌茶水后微肿的乳粒游走到腰腹,再继续一路直下,直探入腿间,触上稍稍往后的紧致褶皱。 默默偏开头不想再看,衍墨死死抿起唇,倒宁可像上次一样从背后接受这一切……至少,免了视线对上那刻的尴尬。 手指进入的并不顺利,抵入的一瞬,便被排斥的向外推挤,尽管接纳的人已经尽力压抑着…… 万俟向远盯着那逃避开的双眼,适时地提醒:“放松。” 难以忽略的异物感缓缓浸入,衍墨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哪怕之后还有更难堪的……于是微微分开跪立在床褥上的膝骨,换着气息放松身体。 “坐过来……衍墨。”不知怎的,就被那隐忍着羞耻的顺从软了心,万俟向远微微施力,拉低僵住的身子,半带诱哄的低了声音。 “嗯。”沉闷应声,就着几乎胸口贴胸口的姿势,跨坐回去。不断转动探索的手指因下坐而更加深入,衍墨闷哼一声,闭上眼,放松身体趴伏到万俟向远身上,下巴搭扣上温暖的肩窝。 这番像是主动亲近的动作惹得万俟向远身下一热,安抚地搂了他后腰,将手指抽出,换上热涨的事物抵住,“别动。” “嗯。”还是那般闷闷的答应,衍墨闭上眼,等待着不可逃避的事情发生。 清晰可闻的吸气声在耳边想起,再次紧张起的身子却一动也没动。这份信任与柔顺使得万俟向远挺腰贯入的动作更加温柔几分。 不惯接纳的地方是阵阵撕疼,比起上次刻意的折磨,却轻了很多。 衍墨知道,这个人要的,仅是顺从与忠心……其实,并不难。 断续顶入的动作很轻,很慢,以至于让人有心思想到别的……想起寒星剑,想起替下盐水的冰伏露,想起掰成两半的月饼,也想起一人一份的桂花梅糕。 以前那些付出多少都换不来的……现在却…… 只要顺着他的意愿,忠心于他么…… “唔……” “在想什么?”万俟用力一顶,立刻逼出一声闷哼。在这种时候也能想别的? “……对不起,主人。”短短的一句话,很轻,很慎重,借眼前的事,为以前所有的违逆道歉。 “嗯。”略微觉出语气不对,万俟向远也没深究,知道身上趴的人还能有心思想旁的,便不再顾忌,挺起腰肢深深没入。 “呃嗯……” 顶撞与忤逆无非是心里不甘,如今放下了,也就过去了。衍墨忍耐着完全顶进体内的热硬,尽可能的放松着不去绞紧。 取悦的意味十分明显,万俟向远低笑一声,连同后绑的胳膊将人一起搂了,强硬的固定在怀里,几个霸道快速的贯穿接连送上。 “唔嗯……”埋入的深度使得小腹一阵紧绞,衍墨却依旧顺从地承受着。 “衍墨,身子直起来。”像是为了验证自己所想,万俟向远忍住想要快速冲撞的欲望,下了一道命令。 “是……”依旧是难堪,羞耻,却不再逃避望过来的视线,也不再将头偏开。 这般模样…… 大体猜透几分,万俟向远抬手捏捏一侧微肿的乳粒,命令道:“跪好了,不准动,也不准出声。” 衍墨微窘,点点头表示明白。 凶猛的贯穿自下而上,毫不容情地深深刺入,再狠狠抽出,速度快到让人无法顺畅喘息。 屋子里很安静,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出声,肉体不住摩擦撞击的声音也就更加明显,衍墨受不住地绞紧眉,接受下一次次用力的捅入。 承受自己欲望的人十分柔顺,无论怎么使力地冲撞,也不必用手扶按,腰身始终顺从地保持在同一位置,就算难受地皱起眉,紧咬了下唇。看着这幅景象,万俟向远只觉得体内血液更加沸腾……插入间,角度细微调整,探寻着什么。 不能出声,不能动作……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到那一处位置,衍墨不知这人哪里来的体力,一分不歇的不停进出。每一次的顶入都很深,比先前那些……还要难以忍受。疼痛适应后,剩下的,只有让人想要打颤的诡异摩擦感。 不容拒绝的冲顶一直持续着,突地,某一次深顶的同时衍墨猛然后仰起了头,半软的分身也跟着颤了颤。万俟向远将一切看在眼里,不给他丝毫的适应时间,卖力顶弄着那一点。然后,便看到安静低垂的分身渐渐抬头,热涨,挺立。 无论尺寸与颜色,挺立起的事物都不逊色,只不过……就算如此,也只能借由后面的顶插得到快感。 衍墨被难以压下的强烈感受翻搅着神志,额上汗珠随着身体的颤动不住沿额角滑下,恍惚间,只记得拼尽所能忍耐,不动……不出声……直到浑身一阵战栗紧绷,白浊的液体从铃口流出。 痉挛般的收缩感缠绕着分身,万俟向远猛的抬手扶上汗湿的腰肢一阵奋力穿刺,终于,一个彻底埋入,全部泄在紧热收缩的内壁里。 …… 万俟向远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睁眼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诱人风景…… 暗影里的人,神色坦然地咬着被子往正在自己身上拖拽,手被反绑着尚未解开,肌肉微微隆起的紧实胸膛上满是深色印子,跪坐着,膝盖微微分开,隐约能看到腿间一切。 若不是前夜与钟衡、石鸣彦商议了一宿,现在困得很,真该立刻再做一次…… “主人歇息吧,明日还要在天亮前赶回去。”见熟睡的人睁眼,衍墨挪动着膝盖就要下床。 明明能解开的……若自己一直睡到天亮,就这么被绑到天亮? 心底柔软处被触及,万俟向远伸手人揽倒在怀里,一拉被子,一同盖上。看看怀里静任搂抱的人,似乎觉得不够,身子再靠近几分,慢慢吻下去。 “脏……”后梗着脖子拉开点距离,衍墨开始怀疑这人是不是睡糊涂了,莫不是忘了自己曾用口…… 脏?万俟向远微愣,随即便明白过来,扶着他后颈,不容躲闪地印上眼前唇瓣。末了,带着揶揄温声问道:“我脏?” “属下并非有意……” 后滑的手掌解了衣带,堵上嗫嚅欲言的双唇,万俟向远闭上眼,搂着怀里的人继续休息。 第35章 君是自可留31 借着将明的天色,衍墨不真切地打量起身边躺着的人,平时的器宇轩昂被沉眠的安静所替代,眉宇间略起纠结,眼下一圈泛着淡淡微青…… “主人,该起了。” 浅浅的纠结立刻加深几许,万俟向远深吐口气,半睁开眼探到身侧人后腰下处,暗示意味明显地揉捏着:“昨天没洗,难受么?” “属下没事。” 简简单单四个字,丝毫不带羞怯与别扭,万俟向远看着心下喜欢,手臂紧了紧,温声道:“去唤水,洗洗。” “是。” 看看渐明的天色,衍墨不敢多做耽搁,立刻披了衣服,边整理着,边出门去。 守夜的小二已经困到不行,迷迷昏昏撑着下巴打起瞌睡,不过总算在拿了赏钱之后,快手快脚忙活起来。 轻手轻脚兑好热水,衍墨看着又要睡过去的人,为难地开口:“属下服侍主人沐浴。” “嗯。”床上人浅浅一应,立刻下床跨进冒着热气的木桶,倒不是真要睡去的样子。“脱了,进来一起洗。” “属下不敢。”舀起水淋湿半浸在水里的黑发,衍墨理所当然的拒绝。 “今日是芙焉伺候,没时间给你磨蹭,进来!” “属下失礼……”解了才穿上没多久的衣衫,衍墨跨进木桶,拘谨地为万俟向远擦洗起来。 “主人……唔……”身子突然被闭眼休憩的人揽过,衍墨倒吸口气,几乎是同时,穴口被手指侵入。 “嗯?”是清洗,也是挑弄。手指在柔软的小穴里屈伸,万俟向远十分享受地看着怀里人一脸无奈。 恶劣的手指像是食髓知味的活物,洗清之后,仍旧不肯出去,一分分抠弄着紧热内壁。 “时间不多了……主人若是想……日后……” 未说完的话语停在一半,意思却已十分明了,万俟向远邪肆地扬起嘴角,蓦地加大了手指力度,压低声音贴着衍墨耳侧问道:“日后怎样?……衍墨,东阁外的规矩你不知……年节后的头一日,无论主与仆,起的都比平日晚一个时辰。” “属下……明白了……嗯……”话是自己说的,自然不能收回,衍墨压抑下不住变快的心跳,柔顺地放松下身体…… 多出的一时辰,其实并未用在……那一事上,反而是回了寒炤阁周围的深谷里走走看看。 整整半个时辰,再看不出是寻某样东西……也难。 一路曲折随意而行,又不弯腰细找,应是较为明显,且非事先留下的东西。 “主人可是在找什么?若方便,可否告诉属下?说不定属下知道或是见过。”衍墨猜不出要找的,只好出声询问。两个人一起找,总比一个人找起来快一些。 “倒忘了你这个对寒炤阁里里外外,皆有研究的……”随口说了句,万俟向远继续边走边看。 还是不信任么…… 衍墨不再前行,屈膝就地跪下去,眼神守着地面,也不解释什么。 听到身后的人没有跟上来,万俟向远顿下脚步看回去,俊朗严肃的男人腰背挺直,一言不发地安静跪在杂草碎石上。心间一动,竟想起久前的那个人——衍木。 “主人。”看着渐入眼帘的石青色衣摆,衍墨出声唤道。 “起来,可见过周围有温泉?” “谢主人,这周围没见过,不过迟水殿往东,出阁不远的半山腰上有处。” 万俟向远眼中精光一闪,冷漠神色一扫,看着眼前的人笑了笑,道:“知道得多了也未尝不好……带我去看看。” “是。” 身处阁外,又是一大早,也就不必顾忌什么。片刻功夫刚过,两人已寻到那处被落叶遮挡过半的沸泉。 万俟向远面上略喜,半蹲下试了试水温,自言自语道:“偏热……正好……” 衍墨看得不明,皱眉提醒:“这处温泉虽是难得,但水温并不适合沐浴,且十分浅小。” “另有用处。”顾不上多做解释,万俟向远脸上神色甚喜,四处察看起周围环境。 所听所见大体一想,衍墨立刻明白一二,声音不稳地询问:“主人……是想将泉水引入迟水殿内……传递信息用?” “你倒是聪明。”丝毫没有被猜透心思的戒备,万俟向远赞赏地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人。 寒炤阁内情势复杂,进出确实不易……若是借着阁外引入的泉水传递什么……当真十分便利且隐蔽! “时候不早了。”唤醒冥神沉思的人,万俟向远提气掠向不远处的精致殿舍。 原以为回去后,万俟向远会立刻着人引那温泉,却不想练功、早膳之后……竟揽着自己睡下了? 衍墨呆愣的任人揽着自己,躺在柔软的床榻上想三想四。 “叩、叩、叩……属下钟修。” 钟修?衍墨猛的自沉睡中惊醒,愣神一霎,就要穿上外衣下去开门。 拽回半起的人,放下床幔,万俟向远出声道:“进来。” “是。” 现下身份根本瞒无可瞒,而且……身为少阁主,想要谁侍寝……不过是一句话。可这般……是在顾及自己难堪? 衍墨闷声躺倒,顺着力气与另一具温暖的身子靠在一起,心里无比踏实。 门扇轻响,敛去气息的人渐渐靠近,然后停住,跪地,低声道:“属下已经安排好,只等主人命令。” 许是顾忌着屋内未露面的第三人,钟修说得十分含糊。 “行了,到时钟衡会通知你,下去休息几日吧。” “是!属下告退。” 等到屋里人出去好一会儿,万俟向远拉了拉被子,缓缓道:“再睡会,过几日,也有事安排你做。” “是……”衍墨重又闭上眼,不多问什么,安静地睡去。 …… “嗯……主人……”欢愉与痛苦掺半的声音在空旷的浴池间里响起,衍墨死命扣紧墨青色的池沿,忍耐着身后一阵阵猛力冲撞。 “在水里很有感觉?”故意将暧昧的话吐在汗湿的颈侧,万俟向远将人抵在池壁上一个深深顶入,许许灼液射进后穴深处。 “别动,让它自己软下去。”制下忍不住想要自渎的手,万俟向远十分残忍的命令道。 “……是。”每一处肌理都在紧绷、打颤,衍墨深深喘息着努力平息下体内翻滚感受。 不怀好意的邪笑自万俟向远脸上浮现,以折磨人的缓慢速度后退,将热烫的部位慢慢抽出。俯身轻吻在颈后。 “唔……”身体已经被刺激到极限,哪怕是一个细小的摩擦都能带来灭顶的快感,衍墨难受的收缩着穴口,神志恍惚的想要那人留下,继续下去。 静神的心法一遍遍默念,衍墨总算找回几分理智,拿起池边托盘上的干净布巾为两人擦洗。 那日回来后万俟向远并未直接说出要将温泉引入一事,而是过去几日才提及。论起谨慎……恐怕整个寒炤阁内,也难有几人能与之并提。 鹅卵石在外层起围,内侧隔上大片石板,泉眼涌出的干净水流由一截截瓷筒引入迟水殿,瓷筒外包着土陶圆筒,深埋地下数尺,即可留住水温,又能保住水的清澈。 衍墨看着宽阔非常的青石温泉浴池,不禁对万俟向远的心思,手段再起一层敬佩。 前后不过月余的功夫……真是不可小看…… “难受么?”恶意的握住还未软下去的部位,万俟向远温柔地吻过去。 “属下没事……”疼痛都能忍下,这又算什么。衍墨闭闭眼,再睁眼时,眼底已经一片清明。 “本来还想……算了,不难受就出去吧。”万俟向远松手,面带笑意地走上墨青色石阶。 “是……”尽力不去理会身体的感觉,衍墨半是无奈的拿起干燥布巾蘸去结实身躯上的水珠,穿戴完毕之后,才忙着收拾自己。 这边从新建起的墨青池出去还没来得及用上早膳,就见钟衡面色难看地进了院里,在万俟向远耳边说了句什么。 衍墨觉出有事不妙,却又不好随意询问,只得看着原本心情不错的人冷下脸色,愤愤起身。跟在后面一路而去,去的……竟是刑房! 死气沉沉的刑房里,钟修被反绑住胳膊按跪在地上,旁边……还跪着个女人? 所有人都默契地保持着安静,见万俟向远人一走进,更是静得掉根针都能听清。 第36章 君是自可留32 “怎么回事?”万俟向远声音十分冷静,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里面的漫天怒意。 头一次,衍墨看着万俟向远这般震怒,且整个刑房内没有一人回话。 “芙焉,你说!”愤怒语气再度响起。 “少阁主息怒……今日一早,奴婢去给服侍望溪侍人的净月送新串的簪子,就看到……钟修钟侍卫……从……望溪侍人……房内出来……”一句话几乎耗去了所有力气,芙焉脸色比地上跪的两人还要难看。 “钟修!说话!”万俟向远似乎在努力克制着什么,声音十分森寒。 “属下死罪……甘愿承受一切刑罚,求少阁主……赐望溪侍人个痛快……”钟修脸上死灰一片,绝望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恐惧,却还是将整句话说了出来。 “痛快?!”万俟向远终于怒起,抬脚将人踢得撞到青灰石墙上。 “咳……是、是属下……求少阁主……”不住咳出猩血的人不知是痛是惧,身子不住的颤动。 “望溪!” 厉喝一出口,原本跪地的女人立刻瘫坐下去,惊骇望着满面怒容的人,脸上再无半分血色。 听不到任何解释出口,万俟向远深吸一口气,扔下命令:“给我关起来,堵上他们两个的嘴,用刑房里所有的刑具,直到死!” 衍墨被眼前一切所惊,直到这一刻,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不对……这其中一定有隐情!今日早上明明看到过钟修从自己房里出去! “少阁主息怒,属下今日早上看到过钟修从自己房里出去!这其中……” “衍墨,闭嘴!” 冷厉的喝斥令衍墨心里一揪,可眼见侍两人就要被拖进牢房里,还是咬了咬牙,跪下继续说道:“少阁主息怒,请让属下讲完。属下今日……” “闭嘴!”声音再冷一分,万俟向远眼里杀意骤起。 额上几道冷汗滑下,明知不该再开口,但想到若不解释什么,恐怕两人就要被不明不白的行刑致死,衍墨硬是压下恐惧,辩解道:“属下真的看……” “谁给你的胆子顶撞我!早上从屋里出去……就行不了那苟且之事了?” “属下不敢……属下只是想请主人问清了再杀也不迟……”仰头望进怒张的双眼,衍墨越觉惊惶,瞬息间,仿佛一切就退回到刚来迟水殿的那段时间……那个动不动就对自己显露杀意的人…… 万俟向远冷笑一声,带了不屑问道:“衍墨,你伺候了我一早上,哪来的时间看着钟修从房里出去?!”明显的杀气与羞辱之意散出,在场的所有人不免随之绷起心神。 衍墨不可置信地望向眼前之人,嘴唇无助地颤了颤,终于忍下羞耻,涩声回答:“练功回来时,属下曾回去放佩剑,其间有路过钟修住处,放下佩剑之后,属下才去的墨青池……” 强大的压迫感围绕住跪在地上的人,万俟向远踏前一步,继续问道:“早上伺候我用了多久?” “半个多时辰……”不想让旁人看见自己此刻的表情,衍墨咬牙低了头,沉声答道。 “唔——!” “半个时辰够么?够他们做完那事么?!”用力抓着还未干透的发丝后扯,万俟向远声音冷到骇人。 “是属下欠缺考虑……属下知错……”可钟修怎会是那么不小心的人!衍墨见身前的人已是恼极,立刻认错不再争辩。 “愣着干什么!将他们两个带下去!这一个……鞭刑五十,跪着反省够了再放他回去。”残忍的命令从齿间迸出,万俟向远头也不回的甩袖而去,自然……也没有看到那双一直凝望着他离去的眼睛。 “是!”一旁的侍卫不再傻站着,立刻抬刑具的抬刑具,绑人的绑人。 “衍侍卫,得罪了。” 衍墨沉默的任人将自己手腕绑住,吊起,挨上鞭子…… 许是受的刑罚多了,疼痛也就慢慢可以忍耐。衍墨跪在未亮灯盏,已经伸手不见五指的刑房正堂里,慢慢回想着今日所发生的事情。 鞭子不是‘赤骨’,仅是普通的,五十鞭并不会怎样,而且,还未蘸盐水,可……牢房里不时传出的惨叫却好像另一种刑罚,肆意折磨着人的神志。 想起那毫不掩饰的杀意与震怒……衍墨不禁打了个冷颤。 今后……恐怕…… 是怪自己在人前顶撞吧…… 可钟修若真不曾与望溪侍人有过什么……那不是白白折损了迟水殿实力,让陌寒公子捞了便宜去…… 为何……那么恼怒…… 膝盖已经渐渐没了知觉,衍墨咬牙坚持着,汗水自背上留下,混进鞭痕,疼痛慢慢地撕扯着背上皮肉。 若是早些住口……会不会…… “衍侍卫,少阁主问你反省够了没有。若是够了,就回去。若是没有……就继续跪着。”钟衡走近刑房,声音平稳地重复着万俟向远交代下的话。看不见的黑影里,脸上露出些许担忧神色。 “够了。”无论对错与否,衍墨都不准备在这里浪费过多时间,于是一听到问话,便扶地站了起来。 钟衡暗松一口气,虽知现下情势这人绝不会轻易丢了性命,但要人生死不能的法子……迟水殿里还是有的。 “少阁主吩咐,请衍侍卫回少阁主住处。” “……是。” 还肯见自己…… 亦步亦趋地跟着钟衡出了刑房,衍墨往那这些日住惯的地方走去。 清净的院子里没有一点声音,衍墨慢慢走进,跪地,出声道:“主人,属下衍墨。” 屋里明明亮着灯,却没有人说话,衍墨便继续跪着,等待里面的人消气。 “进来。”许久,含糊的两个字传出。 “是。”衍墨轻声推门,走了进去。 “去洗干净了再来。” “是,属下稍后再来。” 还不等衍墨再次跪下,冷冷的语气已经将人斥了出去。 “墨青池,去吧。” “谢主人……” 合上房门,衍墨抿唇快步走往早上还去过的地方。 灯是亮着的,潺潺的入水声显得房间更加空荡。很安静,也很让人很不安。 不想那人等得太久,衍墨脱下被汗与血水沾湿的衣服,踩着石阶跨进池内。 …… “铺青石还是白石?” “属下不知……” “随便说一个。” “……青石。” “钟衡,池子里铺青石,以后就叫墨青池。” “是。” …… 月余时间里的亲近……衍墨竟觉得慢慢生远。 怕是以后……绝难再得那般了。 既然如此…… 既然对自己起了杀意…… 为何还要让自己再来这处本不该自己用的池子…… 衍姓…… 因为自己还有用…… 还有活着的价值么…… “准备洗到何时?” 清冷的话语自身后响起,衍墨不敢置信地回头望去,只穿了里衣的人,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 “属下……”其实早已洗好,不过想着事情便忘了时间。 “出来。” “是。”顾不上将水珠擦干,衍墨从池里出去,湿淋淋跪到万俟向远身前。 “反省够了?” “是,属下不该顶撞主人,但是属下……” “啪!” 清脆的巴掌声震响安静的浴间,衍墨咽下口中腥甜,将被掼向一侧的头转回,低下。 “但是?”本已平静下去的声音里波澜再起,万俟向远一脚将人踹回池子里。 “咳、咳……属下知错。”不该解释……咳出涌进咽喉的池水,衍墨暗惊自己过失,连忙自水里爬起,恭敬跪回池沿。 “属下知罪,求主人息怒。”久未有过的卑微与苦涩自齿间溢出,衍墨重重将前额磕在青石地面上,血丝立刻混着水迹洇开。 “求主人原谅属下。” 别再收回信任…… 毫不间断的闷响地面上响起起伏伏,万俟向远冷哼一声,转身走到外室软榻旁坐下。 “洗干净了过来!” “是,主人。” 跪到池边就着循环的池水洗去额上血迹,衍墨拿过条布巾抹去身上水珠,也不敢穿上衣服,走到休息用的外厅跪下。 “属下知错,请主人责罚。” “错了什么?”冰冷的口气里找不到一丝感情,万俟向远死死盯着地上不敢抬头的人。 “属下不该顶撞主人,不该妄图左右主人决定,不该辩解。” 略带疲惫地叹口气,万俟向远躺倒在铺满裘皮的软椅上,扔出个药瓶,道:“自己弄干净了。” “谢主人。”捡起地上药瓶,衍墨咬紧了下唇,是“冰伏露”…… “还是打算为钟修求情?” 不冷不热的问话想起,衍墨手上动作有些不稳。 “属下不敢。” “刚才不是还敢?” 膝行着上前,衍墨将用完的药瓶双手呈过去,“属下知错了。” “上来……” “是。”以为是要自己服侍,衍墨俯趴在软榻上,毫不遮拦地放松开身体。 等……没有动作…… 或者是要自己仰躺着…… 第37章 君是自可留33 艰涩地咽了咽,正欲不顾背上鞭伤翻身,突地,被有力的手臂揽过身去。衍墨不加犹豫地就着力气移靠过去,几乎半带着讨好,半闭上眼,一副任凭处置的驯顺模样。 “睁眼。”身侧的人却并不领情,沉下声命令道。 “是。”不敢有任何逃避地望进那双冷漠的眼里,不安的情绪慢慢在衍墨心底加深。 “芙焉是何人?” “今日你在她面前做了什么?”不给他回答时间,万俟向远将问题接连倒出。 芙焉……钟修……惶然睁大了双眼,衍墨终于明白过来什么。 难怪那时那么愤怒,难怪要说出那些话逼自己住嘴……竟险些坏了铺设良久的计策…… “是觅天殿的人……”自责与惭愧如潮水般涌现,衍墨艰难地使力想在榻上跪起,却被腰间手臂禁锢着动弹不得,只得沉了声音,低低道:“主人不是要钟修死,主人要他从迟水殿内抽身……属下该罚。” “确实该罚!” 阴仄的口气令衍墨心下一慌,但随即便想到即是如此……自己还是被留在了这里,没有驱赶,没有报复性的残忍折磨。 要人从寒炤阁抽身是何等不易,那般计策若是毁了……又怎是五十鞭子能抵…… 惶乱渐渐褪去,衍墨没有再说些空乏的请责话,正起身子坚定地望着身边侧躺的人,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件极平常的事情,“属下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了。” “闭嘴!” 带着不耐的两字成功止住了还要继续下去的话。 斥喝的口气令衍墨一怔,原以为是发怒前兆,却不想……被柔软的缎面被子覆住了身体。 想着自己反常举动,万俟向远似乎也起了恼意,横揽在腰侧的手一路探下,握住安静某处,用力一握。 猛地吸了口气,衍墨深深将脸埋进软枕里,死死忍下想要蜷缩起身子的本能,一声不吭地将难以言喻的痛苦接受下来。 “属下知错……” 空落的屋子憋闷地安静下来,接着,是又一声叹息,万俟向远终于还是松了手上力气,将人带进怀里。 那时怎就只想到那些……关心则乱么…… 关心则乱?或许,值得吧…… “别再有下次。” “是……”极浅的应答闷闷从枕间想起,不自觉的透出笑音。 “哼!人前顶撞,绝不姑息,下次再犯,……就让你再也出不了声。” 骇人话语从万俟向远口中脱出,其间却带了负气意味,原该有的恐吓效用也随之减了几分。 明明气的不是那些……暗自抑去嘴角笑意,衍墨柔顺着声答道:“是。属下记住了,今后绝不再犯……” 挨身仰躺的人不耐烦地翻了个身,不再说什么,直到沉沉睡去…… 而这边的人……却不好过,好似得了什么便宜,心下奋奋,一夜无眠…… 冰伏露是绝好的伤药,见血即止,不出脓血,伤口干得极快。清早从软榻上下来,衍墨便觉得十分奇怪,鞭伤多为长窄,伤口一干,活动身子必然挣得难受,今日……却丝毫没有异样感? “属下去取巾帕。” 雪白的帕子就着温泉水沾湿,再拧去多余水分,衍墨立刻就明白了…… 冰伏露干伤口奇快,若想长密的伤口不干绷得难受,恐怕……没什么比待在这屋里更有效的。 晨起慢稳的心跳不知怎的就快了,衍墨抿紧唇,回去将湿帕递上,静悄地观察起侧倚在软榻上的人。 带着肃气的眉头总在清晨蹙起,眼神略显冷漠,还有那难以掩盖的些许傲气……怎么也不该是处处顾念别人的人,但偏偏……每次又…… “水。”不知是不是还在为昨晚某人的态度生气,万俟向远像是不记得那一背鞭伤,没有任何顾忌的指使身边的人。 “是。” 衍墨轻应一声,回身去取茶壶。嫩青茶液注进瓷杯,试过温度,再递过去。 “水!” “是。”原以为不会再有的温淡笑意再度浮上,衍墨将杯里茶水倒去,换了白水送上。 皱眉看着自己要来的东西,渴意不翼而飞,愤愤看眼端茶倒水的人,万俟向远冷哼一声,命令道:“去唤萦香过来。” “主人要的水……”识趣地憋下笑意,却没能遮住那细微的促狭语调…… “不想去就滚到屋外跪着!”尾字略重,咬了牙,万俟向远已是忍耐到极限。 温淡的笑意再度浮出,从未有过的情绪涨得胸口闷疼,衍墨低垂下头,温顺地应道:“主人莫气,属下这就去。” 东阁,死士,只要没起二心…… 留了罢…… 难不成,你要将一辈子耗在索那几个人的性命上…… 留了罢。 门扇轻启,日始的白茫从来不及关合的门缝间乍进,耀得屋内一片明亮。像是被突来的光晕刺疼了双眼,万俟向远拧紧眉头,松力躺倒回榻上。 其实,这一念头并非今日才起。 仲秋次日的清晨…… 在阁外客栈清醒的那一瞬,便引了头。 那种想闭眼不理一切,不必处处算计的念想…… 一旦沾了手,就绝再难放下。 几年之后…… 或许命殒,或许也可以得一人,固守那争夺来的一切。 “萧、衍、墨……” 混杂着叹息的三个字模糊地凝固在空气里。 机关算尽,惊天动地,都不过是后人一笔,留点什么,许是对的…… “叩、叩、叩……” “少阁主,奴婢萦香。”门音轻响,外面人声传来。 “进来。”定定神收拾心思从榻上坐起,不常出现的顾虑已经敛起。 “是。” 衍墨安静地跟在萦香后面走进,见里面的人已恢复成往常样子,便不敢再放肆,守礼地站到一边。 麻利地将小菜、粥点在矮案上布下,萦香躬下身,低声音回报着:“明日辰时,庆问会来接应,暂且将钟侍卫安置在故怀阁。” “芙焉那边可有动静?” “并未有什么异常的,曾公子与侍女珏盈也未与她有过接触。” 像是在犹豫什么,万俟向远为难地沉思许久,才下了命令:“钟修的事情决不允许出现差错,明日将珏盈关起来,去吩咐石鸣彦,守在暗处盯紧了曾云秋。现在……没有别的办法,绝不能留给觅天殿那么多时间去怀疑什么。” “现在就去。”没有给惊愕的两人质疑的时间,万俟向远又补了一句。 “是,奴婢告退。” “说吧。”等到房门合上,万俟向远转头看向一旁的人。 猜测上位者意图无论在何种时候都不是件明智的事,衍墨低下头,不知怎么措辞。 “迟水殿不留无用之人。”清冷的话里夹着斥责,还带了少许失望。 不过一夜之隔,心境已是大有不同,衍墨上前几步,安静地跪在地面上,解释道:“属下只是在想如何除去芙焉。” “芙焉?”没料想听到的会是这种回答,万俟向远思索着重复了一遍。 “是,昨日是芙焉伺候,除去她,当时刑房在场的定是主人信任之人。借她之口传出钟修死讯自然可以,但属下昨日……怕是会引起陌寒公子怀疑,若找理由杀了芙焉,用未明的细作将钟修之事传给觅天殿,既然可免去事情暴露,又可在暗中观察是何人传信,确定下细作身份。” 眯眼看着顺从跪在身边的人,万俟向远不由想起了衍晟的死,同是极其刁钻的法子,卑劣,甚至歹毒…… 是不愿出口罢……当初逼成那样才肯说实话,现在倒是听话许多…… “想到处死芙焉的理由了?” “……没有。” 没有?分析一通都是废话?!阴沉下脸色看向笔直跪立的人,万俟向远伸手抬起微含的下颚,冷笑道:“你在戏弄我?” “主人……属下不敢,确实……没有想出。”脸上苍白了几分,衍墨懊恼得攥紧拳头,尴尬、羞愧、还有别的什么慢慢在心底滋生…… 如此的样子骗了不了人,细细观察几刻,万俟向远也就散了怒气,惩罚性地用手指挑开衣襟,不怀好意地笑了笑,问道:“饿么?” 懵神间,完全不搭调的问话传入耳中,衍墨下意识地点点头。 第38章 君是自可留34 有人正在靠近…… 暧昧的气氛瞬间消失,两人同时凝神细听渐进的脚步声。 “主人,属下钟衡。陌寒公子来了,现下正在正殿里等着,还带了两个……下人。属下现在去找石侍卫,与他去盯紧那三人。” 万俟陌寒?难道……已经知道钟修的事了?! 不……绝不可能。难道,只是巧合? 回身看眼已经整理好衣衫的人,万俟向远犹豫片刻,吩咐道:“随我一同过去。” “是。” 走进正殿,万俟向远终于明白钟衡来传话时为何要吞吞吐吐。殿内暗色木椅上,万俟陌寒正悠闲地品着茶,略边上的位置站了两个侍妾打扮的……下人。 “大哥真是好兴致,一大早就带人来我这迟水殿串门。” “弟弟这话说的,让不知情的人听去,还以为我来看你热闹。”瞄眼跟在万俟向远身后进来的男人,万俟陌寒意味不明地随手放下茶盏,笑起来。 看热闹? 万俟向远心里一惊,随即又否定了自己想法,不露声色地笑道:“我这里可没什么热闹给大哥取乐,不知大哥今日来我这里是为了何事?” “你我又不是外人,怎么说得这么生分?……怀柳,婵玉,过来见见日后的主子。”一脸慈兄模样的人招招手,旁边两名桃粉色裙衫的女子立刻走上前来。 “奴婢怀柳,见过少阁主。” “奴婢婵玉,见过少阁主。” “大哥这是什么意思?”冷眼看着按侍妾规矩恭敬行礼的两人,万俟向远佯装不明地问道。 “弟弟不必见外,怀柳与婵玉都是东阁今年才送来的人。仲秋那日,二娘说得不无道理,留个坏过规矩的死士侍寝,不但让东阁难做,日后被下人传来传去……也是不好。弟弟不妨再仔细考虑考虑。” “大哥选的,必是看得上眼的,既然如此,还是将人带回觅天殿好了。”明显的羞辱行为令万俟向远十分不悦,冷静片刻,只不冷不热的回拒道。 “弟弟莫要多想,为兄不过是尽尽孝道,替二娘分忧。若真不喜欢,留下做个侍女也就是了。人既然都送来了,断没有再带回去的道理。一会儿父亲还召我过去,今日就不多留了。” 本就人手不够,还要添两个需要监视的人!万俟向远在心底暗骂一句,侧身让出位置,“大哥慢走,不送。” 仿如没有听到两人针锋相对的对话,万俟陌寒走后,两名女子安静守礼地站在一侧,低垂着头。 “衍墨,去吩咐萦香将人安排住下。”平息下心绪,万俟向远吩咐道。 “是,属下现在就去。” 眼里精光闪动,衍墨恭敬应下,带着两人出了正殿…… “主人。”提着略带温度的食盒叩响房门,衍墨轻声唤道。 “进来。” 在正室里没看着人,衍墨将手里食盒放下,走进侧室的浴间。 “饭菜凉了,属下拿了热的来,主人是否要现在用早膳?” 闭眼坐在水里石阶上倚靠着池壁,万俟向远招招手,示意说话的人下来。 顺从地褪去衣衫,衍墨踏暗色着石阶下到水里,却未碰那布巾,而是在万俟向远坐着的下一层石阶上屈膝跪下。 “做什么?”坐靠着的人没有睁眼,只是出声问了句。 宽敞的浴间里安静良久,衍墨试探着说道:“主人,属下想到了一个除去芙焉的办法,虽不能令陌寒公子完全相信……但足以让他半信半疑,无暇去忙别的事。” “说吧。”隐约觉出不是什么好主意,万俟向淡淡远命令道。 “是。”膝盖在石阶上移动了数寸,献祭般将全身要害位置送到眼前人触手可及的位置,衍墨压低了声音,继续道:“主人恕罪……若主人装作因陌寒公子羞辱之事恼怒饮酒,酒醉之后要芙焉侍寝……” 温热的手掌缓缓贴上颈脉,衍墨知道身前的人已猜出后面,便不再说话,轻闭上双眼,顺从地仰起头,将颈脉致命要害交送出去。 “她不从,或是死命反抗意欲伤我,我便取了她性命……?”冰冷的话里隐藏了太多情绪,目光移也不移地看着随时会因自己一个用力丢掉性命的人,万俟向远默默在心底计算起这一计策的可行性。 心跳在慢慢变快,衍墨身子不受控制地颤了下,尽力稳下声音,说道:“是……属下冒犯,请主人降罪。” 衍墨,衍木…… 同是东阁所处的死士,为何差别就如此之大…… 阴损。实在找不出别的词来形容眼前的人,万俟向远哼笑声,扣紧掌下透着脉动的颈子。 “衍墨,你是真的不怕死?” “怕。……但属下生死皆由主人,若主人不要属下再活,属下便必须死。” 手上力道渐渐松去,万俟向远带了训斥,问道:“你当万俟陌寒是废物?” 呼吸变得顺畅,衍墨也就不再顾忌,将心里所想照实说了出来:“主人说过,陌寒公子生性多疑,若迟水殿的人不肯从主人,或许可疑,但若是觅天殿的人……就说得通了。况且芙焉虽是觅天殿细作,却一直居于迟水殿,陌寒公子未必对他没有戒备。为个见不着面的主子办事,又关系到自身清白……慌乱之下乱了心思妄图反抗……实属正常。” 心里有了计量,万俟向远也不再恼火,手上一个用力,将光裸着身子的人带倒在怀里,声音危险地开口:“关系到自身清白……妄图反抗也实属正常?” 凌厉的气息一经散去,衍墨便放松下身体,不想却被带倒了身子,险些滑下石阶。 胳膊在石阶上略一支撑,恭顺地回道:“属下从未想过反抗主人。” 倒是,回想起要了他那次,确实算得上顺从。沉思间,怀里的人动了动,竟俯身将脑袋埋进水里,慢慢靠向自己下身…… “起来!”抓捏住后颈将人提起,万俟向远眯眼看向一脸羞耻神色的人,笑道:“我还不知……你乐于此道?” 刹那间,微红的面色变得惨白,衍墨努力克制住挣脱的欲望,咬紧下唇不肯作声,无边的羞耻急涌而来,险些就要淹没了理智…… 话说得重了……看着那一瞬间灰败的脸色,万俟向远松了手上禁制,将人搂进怀里一同站起。 怎会没有看清……方才那一瞬的平静里,是绝对没有藏着讨好与算计的。 “伤还没好,出去吧。” “……是。” 不过短短一刻,羞愤便被一语搅散,衍墨低声应是,挣身取来布巾给两人擦身。 沦落到拿自己去演戏了? 自嘲地在心底叹口气,万俟向远仔细分析起眼下情势。 芙焉一死,钟修之事就可万无一失,而且这人,早晚都是要除的。能除得万俟陌寒云里雾里,辨明不清自己是否识破她的细作身份……确实极好。 万俟陌寒,迟水殿已经让你好毫无顾忌到去发展阁外势力了么…… 也是该搅一搅这快能透底的浑水了。 “主人,早膳在食盒里,现在摆上可好?” 低顺的声音响起,万俟向远认真审视着眼前的“罪魁祸首”,半晌,仍是没有牵起怒意。罢了,再饶他一次…… “去吧……” “是。” …… “啊——!!” 凄静的夜里,一声惨叫划破了夜空,接着是怒摔房门的巨大声响,深夜的迟水殿,顷刻间躁动起来。 被招去的下人,胆战心惊地从主屋里抬出衣衫不整的女尸,匆匆寻了处偏僻地方埋下。 任谁,也不敢多看脸带抓痕的万俟向远一眼…… “衍墨,进来。” 冷淡命令里带了少许寒意,衍墨从院里暗影处现身,走进屋里。 溅血的被褥已经被换掉,空气里却还凝着一股血腥味,床边背冲门口的站立的人,显然没有任何睡意。 如今这院里,不用再有顾忌。自作主张地开了窗扇,衍墨还未转身,便被压制住身子。浓烈的酒气,也随之而来。 第39章 君是自可留35 “主人?” “办法不错,还未逼她,就动手了……” 阴寒的语调在耳边响起,裤带被夹着内力的手指扯断,衍墨俯撑住窗沿,松懈掉全身戒备…… 亲密的接触间带了泄愤的情绪,一切也就变得失去控制,温和不再…… 初冬的夜里早已没了虫鸣,静得落针可闻,可这一院静谧却总被一两声压抑的喘息给搅乱……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慢慢从体内退出,衍墨轻吐口气,松开紧紧扣住窗框,用力到麻木的手指。 望着眼下被自己按制着的人,万俟向远终于找回些理智,默默叹了口气。 第一次,开始自责起自己的行为…… “疼么?” 轻微地摇了摇头,又担心身后的没有看到,衍墨沙哑着声音开口道:“属下没事。” 简短的四个字,很平静,没有怨憎,也没有情事后该有的激动。 是背上伤口挣裂了罢……万俟向远皱起眉,伸手摸向背上颜色变深的衣服。 久久听不到身后人动静,衍墨只以为他还在气恼,便平息下紊乱的心跳,劝慰道:“年幼时,属下的弟弟被家人送去武师那里习武。那时,属下暗暗立誓,一定要挣得机会,学成厉害武艺。后来被主人带回,倒也真的有了机会……入东阁的第二年,管事要从所有人里挑出一批训为死士,除去资质好的,余下的可以自己决定成为普通侍卫或是加入死士训练。但是一旦加入,便失去一切自由,生死再不由自己。若能从中所出,身、命、一切归于今后主人,若不能,便是死。属下想要的是厉害武艺,其余的,相较起来,也就可以舍弃。所以当年,属下选择了加入了死士训练。” 这绕来绕去的是在安慰自己……?万俟向远想了许久,只能想到了这一种可能。 俯身从面含了微凉的耳垂,万俟向远放柔了声音,缓缓道:“东阁里没教过死士如何说话?怎么一堆下来……我一句也没听明白?” “主人明白的。”略略赌气,劝慰的意思消失不见,声音也沉下去几分。 牙齿轻对,吮咬,怀里身子立刻难受地扭动了一下,万俟向远得逞地低声笑道:“这么说话,不怕我罚你?” “……” “衍墨……” “……” “衍墨……” “主人何事?” “再做一次吧……” “……” “嗯?” “……唔嗯……” …… 一连数日,迟水殿里的下人个个人人自危,谁都看出上面的那位心情不佳,谁也不敢去打听、议论什么。 其实就连那表面上风平浪静的觅天殿,也是情势万变。 走进熟悉的六角亭,衍墨走到正翻看自己默出书籍的人跟前,悄声跪下:“主人,属下已经将话传出。” 自那日粗暴相待之后,欢好一事上,万俟向远倒是收敛许多,以前难有的温柔神色也时常浮现,但衍墨心里却清楚得很,无论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自己依旧是那人的死士。同样,只要身为死士一日,便要守下死士该为的职责。 “怕了?” 冷然的声音在时有凉风吹过的亭子里散开,平添几分寒意。 “没有。” “那去杀了他们如何?”听不出喜怒的声音,丝毫没有掩饰里面的不信任。 万俟向远吩咐下的,就是让衍墨将身世小心传出,确保知道的人不多,但是又刚好能传进万俟陌寒耳里。之后要怎样,倒没有明说。 尚有确切的亲人存活这一消息……对于死士,无疑是最大的忌讳。 忍不住抬头,衍墨看了眼将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的人,皱眉道:“若有朝一日他们落为要挟手段,属下也绝不会动摇,主人请放心。” “不肯?”像是没有听出话里的郑重与决然,万俟向远固执地问道。 “主人命令,属下不会不从。” “冬日地凉,起来吧。” “谢主人。” 那话一出时的紧张……是恐惧吧。 快速地出手将站起的人拉近,手指象征性的在脉门上按了按,万俟向远一敛先前严肃神色,笑着问道:“既然不愿戒备,为何又要害怕?” 主仆有别,心存敬畏,于上位的来说……是好事才对。茫然地眨了眨眼,衍墨半躬着身子任要害拿捏在别人手里。 “属下不明。” 平时倒也精明,怎到这事上就成了傻子? 那般低了身份的话一次就罢了,要想听第二次,是绝无可能。万俟向远松开手,放别扭弯着身子的人站直。 “书里的毒物并非十分罕见,配制却极为奇特,也难怪你研究之后,精于这些。抽空将另一本也默出来给我。” “是。” 翻了翻石桌上字迹工整的毒物书册,万俟向远随口问道:“照这本书看,试毒应选什么样的人合适?” 既然不愿戒备,为何又要害怕……是在说这个么?误会了话里意思,衍墨再次跪下去,回答道:“属下愿意给主人试药。” 将眼前的人看了又看,万俟向远笑道:“听话,擅忍耐,确实合适。” 果然…… 若一本还好,真要长此下去,不知自己能坚持多久…… 微微苦涩,衍墨应道:“是。” “起来!” 忽然而至的厉喝惊扰了四周宁静。 说错什么了?衍墨不明所以地依言站起,静默地看着地面。 “要你试药何用!”不悦于自己竟然出言解释,万俟向远口气越发生硬。 不是这意思? 既然不愿戒备,为何又要害怕…… 只是要自己不必惧怕于他? 心下微微疑惑,衍墨抬眼看了看蹙起眉头的人,低低地请责:“属下愚笨……” 虽然意思同样被理解了去,但方才的心情已然不见,万俟向远刚要接着训斥几句,却突然想到了什么,续问道:“以前在东阁时,是拿自己试药?” “不是。是趁着出去阁里办事时,找来不相干的人试药。” 性子阴狠,倒是适合东阁那鬼地方…… “依你看,我拿何人试药合适?万俟陌寒送来的那两个人怎样?” “属下以为,还是将那两人送走为好,无论如何防备,都难保万无一失。” “那用何人试药?”像是闲话家常一般,万俟向远翻着手里书册,随意谈论着不知何人的命运。 “属下斗胆……建议主人用望溪侍人试药。” “衍墨,你疯了?” 即便是那女人已被自己废了口舌,逼着服下“灼魂”,但毕竟不曾真正背叛,万俟向远顿时动了真怒,如此的不敬行为……绝不能轻饶! “主人不信任属下。” 不过是将最合适的人说了出来,对他最有利的选择……沉闷的声音从唇间道出,衍墨膝行着靠近几步,声音是出乎意料的平静:“属下该死……” 是,确实在迟水殿内再找不出一人比望溪更为合适!留一日,便要着人看守一日。留一日,便多一分事情败露的危险。 但是这个人……未免也太放肆了! “该死?该怎么死?”万俟向远冷下声音,伸手钳制住衍墨右腕,徒然施力,掌中腕骨立刻被内力震得咯咯作响。 不是不必惧怕么……还是理解错了么…… 默默地忍下疼痛,衍墨迎望进那双阴沉黑眸,抬起左腕递到万俟向远手边:“属下擅用右手,求主人留了属下右手……日后属下无用之时,自会亲手废去。” 这哪里是求饶的态度! 怒意占据了心间,万俟向远依旧没有松手的意思。 “我说过留你性命了么……” “是。”颓然落下了左腕,带了不明的失望,衍墨不再多说,安静地低下头,默默等待着一切的结束。 时间无声地在僵持中流逝,即使不愿,万俟向远还是观察起眼前的人。 腕脉被制于人手,倔强挺直的身子剧烈地颤抖,大把的冷汗从额上滑下,滴落地面。却始终忍耐着……不出一声,也没有任何反抗。 第40章 君是自可留36 刚因这顺从的姿态平息了怒意,却又想到那大胆的“谏言”,万俟向远脸色一沉,立时火上一层,指上也越加用力。 “唔——” 并未有太多声音,一声闷哼之后,跪立着的人立刻死咬住下唇,安静下去,一道刺目的鲜红顺着嘴角蜿蜒而下。 “啪嗒……” 嘴角的血珠还未落下,地面便已染了颜色。 灼目的鲜红从垂落的掌心滴落,衍墨只一味地忍耐着,不想动,也不想反抗,尽管已疼到极致…… 只要再用一分力,筋脉就断了…… 万俟向远面无表情地看向几乎痛到崩溃的人,怒意里慢慢掺杂了别的情绪。 只要再施一分力,这双能握人性命的手就废了。 不打算反抗么……真的只是在为自己考虑? 主人不信任属下。 平静的语句像控诉一般在耳边盘旋,地面上猩红越聚越多,万俟向远困惑起来。 那语气是在怨自己? 将真心所想的一切说出来,仍旧换不回等同信任? 恍然明白了什么,万俟向远的脸色却益发难看…… 竟忘了眼前的这个人绝非什么善类,是即便在东阁里也敢私动手脚的人。 在向自己要等同的信任么?还真是……贪心。 辣喉的血腥瞬间呛出,衍墨极快地抬手捂住,却仍有星星点点溅上万俟向远的衣摆。 “咳、咳咳……” 急促的咳声总算激起了少有的怜悯,万俟向远将手一松,停下残忍的折磨。 经脉内逆行的劲力徒收,衍墨难受喘口气,伸手想要抹去那干净衣衫上的血红颜色,却又在伸出手掌的下一刻缩了回去,不因别的……那僵硬的手指上已经沾满鲜血。 原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却令万俟向远看得不忍,不知怎的,就伸手握了那只就要瑟缩回去的手掌。 “脏……” 脏…… 躁乱的情绪突然有了方向,慢慢转回寒炤阁外,客栈中的那个晚上。 所有的记忆被这一字点燃,猛然就想到那个被绑住双手也想要给自己盖上被子的人,想到那个安静敞开身子默许自己作为的人。 拿所有的,换自己毫无芥蒂的信任么…… “回去洗洗吧。” 一时无法理清心里所想,万俟向远掩了面上情绪,淡淡吩咐道。 “是。”抽了抽被握到隐隐作痛的手掌,却无法收回,衍墨不明地皱眉望过去。 仿佛被什么东西突然刺到,万俟向远徒然放了手。默叹口气,闭上眼听着跪在地上的男人站起,走出亭子,渐渐没了声音…… 园子外面,初冬细石铺砌的小道略显萧条,远不像万俟向远以为的那样,习惯在任何时候挺直肩背的男人抬手抹去嘴角血迹,所有的惊惧神色一收而起,目光坚定得令人咋舌。 也只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亭里的人突然想明了了什么,不自觉地对着亭外一塘碧水笑出声去。 被算计了。 竟然拿着自己的性命算计人…… 萧衍墨…… 万俟向远闭眸想着讨回的法子,手指在冰凉的石桌上轻轻巧点。 明明该生气的,却偏偏又提不起气来。 …… 许久之后,亭子里坐着的人站起身,一脸轻松地往方才有人离开的方向走去。 ——墨青池。 擦洗掉身上少许血迹,换上干净的玄青色衣衫,衍墨正要推门而去,却被同时进门的人堵住去路。几乎是一时间,整个人被猛力推按在硬实的木门上。 “衍墨,算计我很有意思?” 并未携着怒气,却故意做出了发怒的样子,万俟向远顺着将人反按在门扇上的姿势,狠狠一口咬上衍墨后颈,锐齿紧合,直到淡淡腥甜在嘴中蔓延,才作罢。 “属下不敢。” 不屈不挠的四字掷地有声,衍墨试探着挣了挣身子,发现周身要害并未被完全锁死后,也就放弃了挣扎,不再动作。 “不敢?我怎就看不出有什么是你不敢的?”膝盖威胁性地抵进为平衡身子些微开分站立的双腿间,万俟向远低声问道。 “属下只为让主人信任属下,并未打算算计什么。” 未打算算计什么? 万俟向远沉哼一声,手指暧昧地隔着衣衫掐捏住胸前某处,低着声音警告:“三日内,若再想不出拿何人试药,我就试在你身上。” “……” 指上用力揉捻,万俟向远阴仄仄地斥道:“说话。” “是。” 眼前的这个人,哪会真蠢到明知望溪没有背叛,还要自己拿她试药…… 分明是在试探自己的信任…… “衍墨,敢算计我的人……还从未有能捞到好处的。” “属下知道。” 知道? “知道就好,一会儿可别后悔……“ 嘴角一挑,万俟向远不再言语,一直逗弄某处的指掌略歇,缓慢地沿着胸口一路摩挲向下,不加掩饰地撩拨,玩弄着蓄满力量的精实身体。 安静的任他摆弄了会儿,衍墨清了清神,迷蒙的嗓音里带着情动时独有的喑哑,一字一句地认真说道“只要属下活着一日,绝不会让人威胁到主人性命。主人要的……属下也会竭力夺来。” 动作一滞,万俟向远无言停下了刻意挑起他难堪的动作,喟然一声,没有再质疑什么,就着身体相抵的姿势将人搂进怀里环紧。 “再饶你一次……” 被制按住的人浅应一声,丝毫没有畏惧地笑着回道:“谢主人……” 柔软的情绪在心底四处流窜,这般搂抱了好一会儿,万俟向远轻才松了点力气,腾出手掌在温暖的身子上捏一捏,揶揄道:“衍墨,好大的口气。” 知是他指方才许下的那承诺,衍墨不以为意地动动被木门硌疼的身子,淡淡道:“属下说到做到。” 默默在身后笑了声,万俟向远将下巴落到温热的肩窝上,懒散地道:“如此,以后是没我什么事了。” 明显的无赖口气令衍墨皱起眉,略略严肃了神色。 “将身世传出,是要属下去杀人?” “聪明,过几日看看阁里情况再说。” “属下明白了。” “以后想到什么,就说吧,不必再顾忌。” “谢主人……” “手疼么?” “嗯?” 顺着衣袖慢慢探下去,万俟向远温柔地执起衍墨垂在身侧的手掌,指尖轻轻地抚过掌心半弯的细小伤口。 “疼么?” “不疼。” “嗯。” “主人。” “怎么?” “可以……让开么?” “去榻上?” “……外面有人。” 松开环抱的胳膊拉开些距离,万俟向远笑看着从怀里迅速避开的人,走到桌旁落座,整了神色等待屋外的人走近。 “属下石鸣彦,少阁主要的东西拿来了。” “嗯,进来。” 进门瞧眼神情奇怪的衍墨,石鸣彦上前将一袋子东西递给万俟向远。 “万俟陌寒送来的人,怎样了?” “那两人倒还安分,没有出过院子。钟侍卫那边,也没什么动静。” 念及方才园子里的事,万俟向远转头看向安静站着的男人,笃定地问道:“那两人,也想过怎么处理了?” 估摸着眼前之人百转的心思,衍墨简单地回道:“主人是想将两人送出迟水殿?” “何以见得?” “人是陌寒公子亲自送的,杀不得,留不得,自然送出去最好。” “衍侍卫你是不知,那陌寒公子难缠得很,后面还跟着个陆夫人撑腰,人要是送回去……定会弄出别的说辞来。”一问一答间,石鸣彦适时地插进话去。 “鸣彦,让他说完。”摆摆手,万俟向远出言制止。 对着正面的人微一点头,衍墨继续说道:“于情于理,将人送回觅天殿都不妥。” 知道接下去必又是阴损的主意,万俟向远倒也习惯了,抬抬下巴,示意他继续。 “送去顾夫人殿里最好。” 石鸣彦并不知他来前发生了什么,乍一听到“顾夫人”三字,立刻便瞪圆了双眼,不由在心里为衍墨捏了把汗。 “说说理由。” 顾夫人三字是迟水殿里人人皆知的忌讳,万俟向远不冷不热地抛出四个字,听不出情绪,却隐约能辨出没有动怒,这一认知让石鸣彦直看得头皮发麻。 “送去顾夫人殿里,一来,陌寒公子碍于身份不能露出不满,二来,于顾夫人也没有害处,不过是多了两个侍女。两人乖巧伶俐,懂得伺候,主人只需知会陌寒公子一声,他便再无话可说,正好也堵了那日送人时的话口。” 简简单单几句话,情理皆顾,还能让万俟陌寒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无法在背后作恶…… 万俟向远听得满意,侧头看向已经目瞪口呆的石鸣彦,吩咐道:“鸣彦你去安排安排,人让萦香送去。衍墨由阁外带回的传言已经放出,待觅天殿那边有了动静……就把那细作清理了。” “是,属下现在就去安排。” 悄声观察了两人几眼,石鸣彦带着满腹疑问退出了房间。暗地里只道自家主子性情越发沉稳难辨,喜怒不定…… 第41章 君是自可留37 短短六日之隔,衍姓死士出自普通人家的说法已是不胫而走,传得沸沸扬扬。背后推波助澜的,自然是那觅天殿的万俟陌寒。 酉时将去的伏青殿里冷冷清清,看了眼站在殿中的靳成秋,万俟向远对着上座的男人一行礼,恭逊地问道:“不知父亲唤孩儿过来何事?” “远儿,明日你就将衍墨交回东阁。”多年不变的不耐表情浮出,万俟易直接道出了将人召来的目的。 “父亲,孩儿不能答应,衍墨是孩儿的人,交回东阁?不知东阁要用什么人换他回去?” 此话一出,殿内立刻沉默下来。靳成秋见事态正如自己所意料那般,轻咳一声,适时解了僵持的气氛。 “少阁主,阁主所做为的皆是寒炤阁,衍墨是当年老夫点过头,才被带入东阁留下的,却是没料他能比下阁内其他弟子,成了衍姓死士。三姓侍卫历来就是维系寒炤阁存亡的重中之重,任何隐患都容不得存在。老夫也明白,少阁主顾念着他,既如此……不如断了隐患,再将人留在身边。” “成秋!”未曾料到多年相助自己的心腹竟突然变了说辞,万俟易厉声制止,却已失了机会。 东阁管事历代都是得阁主重用的心腹,靳成秋竟公然逆着父亲的意思帮自己?! “孩儿明白!”不及多想其中发生了什么,万俟向远立刻答应下来。 “老夫也是看着阁主长大的,阁主一心为了寒炤阁,老夫自然明白。少阁主性子冷淡,处处与世无争,留个人随身侧,阁主也就允了罢……等日后腻了厌了,再交回东阁处死也不迟。” “成秋你留下。远儿,你回去吧……看好了你的人。” 难以形容的衰败神色在万俟易脸上一闪而过,只一瞬,又被掩饰下去。 “是,孩儿告退。” 刚才一番看得万俟向远甚是心惊,事先早已备下的诸多对策用也未用就……结束了? 站在殿外等候的衍墨没想到这么快人就走了出来,担心地皱眉唤道:“主人。” 晃神间已是出了伏青殿,万俟向远拉回神志看了看身前的人,如同自言自语般叹道:“你远比那衍晟麻烦得多,究竟靳成秋是真不知,还是存了别的心思,才将你送进了迟水殿……” 前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衍墨不明就里地打量着根本没要自己回话的人,越发疑惑。 “先回去。”矛盾地叹了口气,万俟向远越发觉得阁内情况怪异起来。 “是。” 从伏青殿里回来已经过了把个时辰,衍墨看着独自思考的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正待要出言请退时,万俟向远终于开发了话。 “站着做什么,歇了去,明日一早你就离阁。” “是,属下告退。” “回来。” 出声制止了要推门而出的人,万俟向远用眼神指指宽敞的床榻,意味不明地勾了嘴角。 “……是。” 走回里屋褪了外衫,衍墨走向依然安坐在桌旁的人,滞了会,沉声道:“属下服侍主人……” “去躺了罢,不用你。”截住没说完的话,万俟向远握下伸过来的温实手掌捏了捏。 “是。” 依顺着他的意思走回榻边,却没有先行躺下,直能到万俟向远上了床榻,衍墨才掀起被子躺在外沿。 那日试探之举本是一步险棋,虽猜到了结果,却没料到之后万俟向远的变化。私下里几乎纵容至极的行为……着实让衍墨无措应对。 “以后,就睡在这里。” “是。” 温暖的手臂如前几日一般搭上腰侧,衍墨轻叹口气,闭眼思索起出阁后的打算。 涧水门是南方不容小视的三大门派之一,尤其与三大门派中的藏龙山庄不对盘,杀了涧水门门主不是难事,但要成功嫁祸给藏龙山庄,令两边斗得你死我活……可就不怎么好办。 司马召然与觅天殿暗中结盟,衍晟又死于中毒,看来下毒之法……是绝不能再用了。 “不必顾虑,去了自有人协助于你。” “属下明白了。”习惯了这人不说便不问,衍墨低声应下,不再费神。 “司马召然膝下两子才智平平,又一直明争暗斗着,只要司马召然一死,涧水门便是内忧外患,再无暇顾及与万俟陌寒的盟约。切记,莫要被发现了身份……”略一停顿,万俟向远继续道:“你家里的人,明日接应你的人易容成你的模样,替你另寻一处将他们安置下,不会真取他们性命。” “谢主人。”万俟向远行事谨慎,衍墨是早就知道。但说得如此凝重,还是头一回。衍墨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问道:“主人,是今日去见阁主时发生了什么?” 无需顾忌是自己亲自允的,可自古地位悬殊之人间,绝难思之言之。万俟向远看着安稳躺在身侧的人不由生了好奇,施了气力拉进了两人距离,问道:“锋芒毕露……鸟尽弓藏,衍墨,你就毫无顾虑?” “入了寒炤阁,绝无可能再脱离。而且主人要的……与东阁不同。” “想脱离寒炤阁?” “属下不敢。” 能要人性命的话题,却被两人说得异常平静,万俟向远伸手滑进微微松散的里衣,重复着问道:“不敢?” “是,属下离了寒炤阁也无处可去。” “无处可去?”又非无家无亲,万俟向远略是不解。 “属下并非以德报怨之人。” 因为幼时的对待么…… 还真是……毫不遮掩。 拢了拢被子将人拥紧,万俟向远笑道:“睡吧,明日之后,小心行事。” “嗯……” …… 孟冬小镇的客栈里,住客寥寥无几。衍墨付了掌柜银两刚一走进老旧的房间,便立刻按万俟向远吩咐过的,半推开窗扇,静心等待。 一炷香的时间刚过,窗口月芒一暗,一道人影已然闪入房内。 “萧侍卫。” 温文尔雅的青灰衣的男子上前一步,递出个包袱。也不顾惊愕看向自己的人,出声催促道:“萧侍卫请尽快换下衣服。” “好……” 大是震惊地反复看了遍与自己顶着张相同面皮的人,衍墨接过男子递来的包袱,换起衣衫。易容之术可深可浅,但要做到连东阁出的死士都无法近距离辨别…… “萧侍卫不必惊讶,易容之术乃在下家传之术。”男子换了与衍墨之前所着一样的衣衫,笑着解释。 能做得如此精细……家传之术……七年前得罪了朝廷,落得满门抄斩的闻家? 重新在心底估量起万俟向远的势力,衍墨掩饰下震惊,问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在下庆问,现下情势特殊,还请萧侍卫速速离去,日后不久,你我必有再会之时。”隐去了自己声音,男子用与衍墨分毫不差的嗓音嘱咐道。 庆问,难道真是侥幸逃脱的闻家后人? 闻家后人……又怎会与寒炤阁的少阁主有所交集? 从包袱里翻出块黑巾遮了面容,衍墨对着男子拱手一揖,道:“后会有期。” 翻窗,匿形,急速掠走,东阁七年里做惯的事情一气而成。 由北而南疾行至下一处落脚之地时,已是寅时将去。平息下略急的喘息,衍墨摸出迷香谨慎观察了四周片刻,闪身进了一处农家小院。 ——十一月初三,洛雁城内平安酒楼。 “赵老三!怎么样?今天又赚了多少?” “王七啊,我看咱们这买卖算是要做到头了。到现在……一个都没卖出去。” “什么!一个也没卖成?昨天不还好好的?我说找赵老三,你该不会是瞒着兄弟把好处独吞了吧!” “你急什么!也不听我说完!昨儿是好好的,可你猜怎么着?今早我正准备挨家客栈卖那鬼宅子地图,结果……就看着那一模一样的地图被钉在客栈门板上!也不知是那宅子里的东西盯上咱们了,还是什么人要抢这发财生意。” “这、这是真的?!……那宅子可凶得很,已经不少人死在里面了,咱们还是找地方先躲躲吧……” “我看也是,反正这钱赚也得差不多了,见好就收,可不能为了这档子事丢了性命!” “那咱们还不趁现在就赶紧走?!晚了要是出个什么事……” “我这还不是等你来!你当我就不着急?” “哎呀!那还坐着干什么!快,快!现在咱们回去收拾收拾东西!” 蹬蹬蹬,下楼声响起。 邻桌背身而坐,样貌不奇的平凡男子作势拿起酒杯浅酌,看似不经意,却将两人窃窃私语统统收入耳中。 “客官,这酒您还要吗?”眼尖的小二见男子倒空了酒坛,立刻笑脸凑了上去。 “不了。” 男人的声音沉稳有力,压得略低,正是改变容貌后的衍墨。 “哎!好!谢谢客官,客官您慢走。”小二接了酒菜钱与打赏,乐呵呵地撤了桌上残羹剩饭,擦起桌子。 确认完昨日忙了一夜的目的已达成,衍墨倒也不急着去探那涧水门的门主,反而沿街慢慢闲逛起来。 看则是闲逛,其实不然。那日离阁时,万俟向远吩咐过,到了洛雁城可寻一处记号,里面自有人接应。 但既然未说时限,衍墨也就钻了个空子,按照多年所养成的习惯,提前潜进涧水门与那处招买死士的宅子摸了底,还顺带牵走城里借这事做起买卖两人手中的地图,仿了百十张,挨家客栈留了点…… 第42章 君是自可留38 要找的记号并不特殊,具体在什么位置,万俟向远却没说。 店铺,客栈,酒楼,茶楼……凡是观察容易留下记号且不易被发现的地方,墨彻头彻尾看了个遍,可竟然没有? 没有发现也没关系,行事谨慎些,将记号留在难以查照的地方,也好说。可这整整一下午这么逛下来,衍墨彻底疑惑了,难不成记号被人抹了去?为何能找的都找了,竟然毫无发现? 神游物外地走在路过了四次的街道上,衍墨越加奇怪,万俟向远做事一贯有把握,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才是…… “陆公子,我这儿的人您可不能带走,这头要是一开,念怀楼的生意也就不用做了。” “人,我今天是带走定了,青兰姑娘你点一点头,钱我绝对不会少给,要是不点头……我也还是要将人带走。” 凡是人都爱凑个热闹,特别是那街上的闲人,要是再能在青楼门口看这热闹…… 对峙的一男一女长相皆是不凡,女的不必说,自然是青楼的老板,令人愕然的是……竟是个精明样貌的妙龄女子!之于男的,像是有些权势,英俊挺拔,眼神灵动,隐隐带着股傲气,淡然笑着就把那强迫人的话语说了出来。 见两人堵了去路,衍墨正欲绕过簇拥围上的人群从旁边过去,却忽然看到青楼牌匾角落上两排六点的标记! 青楼? 衍墨性子冷淡,对此类烟花之所向来不喜。方才路过四次,也只是看了门柱,门板一类地方,实在也没想到……记号竟在牌匾上! “陆公子,在哪儿消遣不是消遣?何必为个玩乐的地方坏了心情?您若执意将人带走……我也拦不住,但浩玉不比其他人,就算是带走了,回身您也还得将人送回来。”貌美的女子精明得很,见硬着继续下去必然吃亏,干脆低了姿态从情理上规劝。 “青兰姑娘,你一女子撑着家青楼的确不易,我也不是有意为于难你。但……凡是我看上的人,就绝对只能是我的。”男子笑着摇了摇手中扇子,毫不动摇的说出自己目的。 “怕是您没听明白,陆公子。浩玉与楼里别的小倌、姑娘不同,是被贬了贱籍的,您带不走。” 男子似乎没想到这层,怔了瞬,有神的眸子又很快恢复了明亮,笑着道:“贱籍就贱籍,那我每日来一次,将人带回去过夜就是,不知青兰姑娘意见如何?” 见好就收的道理女子晓得,嫣然一笑,全当刚才的不愉快没有发生,“开了门就是做生意的,陆公子既然如此执着,我也就破例一回。若是浩玉愿意,人随陆公子带走过夜,只是钱……得按三倍的收。” 旁边围观的众人听了这话皆是倒吸一口气,洛雁城是座大城,买卖花费堪比京城,尤其以这念怀楼最为有名,真正当得上“千金一夜销魂窝”几字。每日的钱按三倍的收……啧啧…… 男子满意一笑,回身走到一旁安静放置的华贵轿子前,掀了帘幔,问道:“浩玉,可愿意跟我回去?” 青楼虽是青楼,但念怀楼里的人可不一般,一向架子大得很,这时候已有不少人在心底盼着那小倌拒绝,看场好戏。 浩玉的名气在洛雁城里也算响亮,可之所以响亮……并非因他是个清倌。若没见过的,听了或许不会信。那气质,那长相……绝对是世家公子都比不了的。俊逸而不阴柔……淡漠而不高傲,的确是一难得的人物,要说唯一可惜的……也就是处身青楼这一点了。 大出所有人意料的是,轿子里的人非但没有拒绝,反而话里还带着笑意,七分冷淡三分慵懒地答道:“只要陆公子愿意按着我的规矩来,浩玉就没意见。” 轿子放在靠街边的位置,围观的看不清那陆公子脸上什么表情,但足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落下撩起帘子的胳膊,回身对那女子道:“青兰姑娘,浩玉我带走了,明日午时前,自会亲自送回。”声音如常,脸上却与刚才胜券在握的表情略有不同,微微泛了红,好在周围天色已经渐暗,若不仔细打量,看不出什么。 华美的的轿子被几个强壮的轿夫抬走,围观的人群也只能悻悻散去。 烟花之地向来为人所不齿,但也着实出过不少才情皆备的佳人,衍墨望着一行人的背影,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寒炤阁里的那位…… 一个小倌怎么会与那人相像?可方才那一切尽在掌握的淡然语气……衍墨摇摇头,驱散心中折辱到那人的想法,换上正常男人进入青楼时该有的表情,借着散开的人群走进念怀搂。 “公子好面生,是第一次来吧?” 进了门的都是客,见来人神色内敛,蛾眉螓首的紫衫女子笑脸迎上,却没如往常一样做出什么亲热举动。察言观色的本领,难有几人比得过青楼女子。 记号是对了,但究竟是有人暗中接应,还是这风月场所本就为万俟向远所安排?于这点,衍墨完全无法肯定,只好对着女子点了点头。 “那……让蝶梦伺候公子好么?”眼里带了媚意,女子笑着挽起了衍墨胳膊。 寒炤阁的规矩,凡是侍过寝,一生不准有第二人。衍墨略是为难地拉开了距离,对着女子道:“劳烦姑娘领路了。” 还当是个老实人,原来更色急…… 女子掩嘴一笑,不再故作姿态,大大方方领着身后的人上到二楼。 二楼房的间里,纱幔轻垂,熏香弥散。瓜果,水酒一应俱全。女子合门正欲转身,却忽然觉得身子一软……便没了知觉。 背着那人做些什么,衍墨不想,也不敢,何况这地方极有可能是接应用的场所。 “叩、叩、叩……” “公子,您要的峨蕊茶。” 来了么…… “进来吧。” 衍墨听得没有错,进门的正是之前在门口与人争执的青楼老板。 “公子,您的茶。”女子放了托盘,看眼明显被外力弄昏过去的蝶梦。立刻收起沉稳的精明相,喜声道:“公子可姓萧?” 衍墨终于明了了当初万俟向远为何给他赐姓,衍姓是阁里人人尽皆知的,但这萧姓,却只有极少可信之人才知道,是此,只要能道出这姓氏的,也就是可信之人。 “在下萧衍墨。” “没错,是你!向远哥哥可还好?”女子瞬间雀跃起来,随即又觉得失礼,红了脸颊解释道:“公子莫怪,我已有好几年未见过向远哥哥了。” 向远哥哥?能称那人哥哥的……不是已经死了? 女子笑得越发开心,眼里也染上喜色,毫不腼腆地继续道:“我唤你萧大哥可好?向远哥哥之前传信说了你会来,萧大哥可要好好给我讲讲向远哥哥的事。” 衍墨越发不明,看来这处的确是万俟向远布下的接应地点,但这女子…… 难不成要这女子助自己一臂之力? “啊!忘记说了,萧大哥唤我青兰吧。” “青兰姑娘,不知少阁主有何吩咐?”不明不白的看了这一出,衍墨决定先问清形势再言其他。 自称青兰的女子像只林间小雀,片刻不肯安宁,翻杯给衍墨倒了茶水,一点也不客气地与衍墨对桌坐下。 “当然是要你我配合,杀了司马召然。” 衍墨立时觉得无奈,本以为是何人接应……如此看来,还不如自己动手方便些。 “萧大哥,这些明日再说,先给我讲讲向远哥哥的事……” 翌日,清晨。 提气,上跃,十指扣紧房梁闪过几个路过的侍女。涧水门内错综复杂回廊里,衍墨正小心翼翼地探着路。 昨日正如那青兰所说,一个多时辰耗下来,真正一件正事没有谈,反是三绕五绕,被她套去不少万俟向远有关的琐事。 这一切,也不是衍墨忘了规矩,但能被允许称呼那人向远哥哥的,或许多少可以有些例外罢。 利落地绕开几处机关,一道青影翻身出围墙…… 要涧水门的地图不难,说不定叫青兰的女子那里就有,但死士的习惯,就是将一切掌握在手里,容不得任何失败的可能。 从城郊赶回城内,街道上已零星有几人在推着车子卖热汤。 穿过几条街,衍墨悄声回了念怀楼。 青楼惯是夜里热闹,一早也就没什么人,但…… “萧侍卫。” 完全陌生的面孔,十分熟悉的嗓音……钟修! 这次着实惊讶了一霎,衍墨立刻推开房门,将人让进屋里。 “少阁主命令,从阁里脱身潜进藏龙山庄。这面皮是藏龙山庄大公子江行舟的,他本人……已竟处理了。” 原来,这才是协助…… 第43章 君是自可留39 藏龙山庄老庄主江顺天膝下有两子三女,两子当中,属大公子江行舟最得器重,庄内事务大半也交由他处理。只不过江行舟自幼被宠惯着长大,行事难免冲动,缺乏冷静。 这些都是衍墨前几日收集来的消息,联系起来一想,也就明白了七八分。 “少阁主要你用他身份从中挑拨?” “江行舟与涧水门二公子同看上了念怀楼的青兰姑娘,争争抢抢已不下半年,其间起过不少碰撞,手也动了几回,正好借此除去该除的。” 司马昱还好说,但打听到的消息里,江行舟武艺并未高到能杀了司马召然的程度,若用突然出现的人动手,陌寒公子又会起疑…… “用何人去杀司马召然?” 钟修明白他想到了什么,解释道:“萧侍卫是否记得大漠杀手独千里?少阁主早已安排人假扮他重出江湖,杀了几位不得了的人物。” 独千里?两年前任务名单上的人,怎会不记得…… 长年行走于大漠的杀手,只要出得起钱,连皇帝老儿都敢杀的狂肆男人,也是两年前,死在自己手下的男人。 东阁任务,要杀何人,杀了何人,一向只有执行者与管事的知道。 管事的,自不会在意谁在两年之后冒了个死人名义去杀人。陌寒公子么……也就不会知道那已是个不存在的死人…… 如此周全的计划…… “是要我用独千里的身份,去杀了他们?” 将手里缠着黑布的长剑递出,钟修点头道:“正是。三日后,子时正。” “明白了。”仔细端详会眼前的人,衍墨又问道:“你这易容之术……?” 钟修了然笑笑,出言说道:“江南闻家,青兰是庆问的亲妹,这手艺,两人皆会。” 原来…… “事后一切,我会处理干净,此地不宜久留,三日后,萧侍卫多加小心。” …… 三尺三寸风沙剑,祭血破命魂不归。 十一月初七,子时正。 浓云渐已遮月,寒风乍起,城郊涧水门内静得益发诡异。 了结了司马召然两子,衍墨遮起面容持剑独行,不出半刻,已经寻至司马召然房外。 屏气敛息,落地间,却是变化四起。无数根泛着异光的竹签穿透窗纸,直朝面门飞来。 有毒! 杀气突涨,本能地用手握住剑柄,却在竹签飞近一瞬没有拔出。 风沙剑,起风沙,一刺一出,自剑鞘里的蘸出的粉末震落在伤口四周,犹如大漠黄沙。但,唯有第一次出剑时才有,而那大漠杀手独千里取人性命时,从来也只出一剑。 屋内老人嗤哼一声,运起十成内力将随身的逐鹰匕震得破窗疾势而出。 提气急速后让,握剑的左手安然不动,右手立刻探到腰间。 只一霎,白芒猛然暴起,情势逆转,无数暗器连同逐鹰匕一齐被扫落在地。 物落剑收,闻名江湖百载的化毒软剑——绝天,犹如未曾出鞘般安然而归。暗影里,黑巾下的脸上泛起骇人的夺魂冷笑。 此时,屋内之人顿觉不好,只可惜惯用的逐鹰匕已经脱身,欲张口喊人,却被寒光破了喉…… 剑鞘里的粉末带出,剑身滴血不沾,衍墨利落地抽剑纵身,消失在如漆的夜色里。 万丈江面横跃而过,指掌一松,令人谈虎色变的风沙剑从此消失于世…… ——深夜,寒炤阁。 昨日就该回来了…… 放下手毒物书册,万俟向远算算时日,难掩脸上不悦。 忽然间,门扇被撞开,一道人影闯入…… “主人。” 少有的慌乱神情在来人脸上浮现,万俟向远上前一步,心中已知出了事情。 “属下方才撞见了阁主,中了百日醉。”踉跄着跪在地上,衍墨稳住身子回报。 牛毫般的细针半数埋进右肩,未曾有过的烦乱心情溢出,万俟向远问也未问,将人从地上拖拽起来。 “阁主并未看清是何人,属下遮了脸,隔得又远……” “闭嘴!” 厉喝一声,成功止住了还要说话的人。 “是。”撑着一阵阵犯晕的身子,衍墨垂手直立起来。 “去榻上。” “是……” 冷硬口气从未有过,可偏偏让一直绷着神的人,全然松解下来。 毒性在慢慢发作,眼皮也越来越重,衍墨迷迷糊糊地望着榻顶,感觉到有人在床侧坐下。 隔着白帕捏住毫针拔出,万俟向远口气仍旧不怎么好,“多出的那一日,去做什么了?” 简单的问话在大脑里回荡半天,衍墨终于明白了话里意思,集中起神志,抬手自腰间解下可化百毒的绝天软剑,又努力控制着无力的手臂从暗袋里摸出团不起眼的白丝。 剑,是走前万俟向远递给的,想要匿藏行迹,寒星自然不能随身。白丝,则是晚归的原因。 之前的震惊与躁乱因这举动而被一齐压下,万俟向远深叹口气,从手中的瓷瓶里倒出一粒药丸,喂给床上眼神涣散的人。 “今日是怎么回事?” 清凉的感觉顺喉而下,神志立刻清醒不少,可衍墨心中明白,这药只管一时,并不能解去身上中的百日醉。百日醉,仅阁主与东阁管事详知,解药更是难以轻易取得。 “属下回阁时,路过了益静园,恰巧碰到阁主从一处密室出来……所幸属下离得远,但避开时……没有躲开阁主甩出的毒针。” “密室?在益静园?”万俟向远心中一惊,寒炤阁内密室不是没有,但小时被人宠着,也算每处密室翻腾过,……益静园里竟然也有密室?! “益静园东角假山下。主人,阁主应是想要灭口,将属下交出去,阁主或许不会追究……” “他若那么好糊弄,早就活不到今日了。” 轻哼一声,万俟向远从那无力握起的掌心里拿起白丝团。 破冰,如寻常丝线般可缠剑柄、匕柄,一旦贯了内力,就是锐比利剑的刃器。 三年前乍现江湖,引得无数人为之丧生,半年后,又突然没了消息。 “怎么得来的?” “杀了物主,夺来的。” 分明是断人生死的行为,却说的…… 万俟向远闭眼一瞬,续问道:“物主何人?” “三年前,破冰现世,属下曾意欲参与抢夺,但想及得手后无处藏放,就暗中杀了抢夺之人,让它落入一胆小的江湖人手中。” “然后那人为了保命,自不敢声张东西在何处。你若不用,他就是最好的藏物之处,你若想要取回,便只需杀了那人?”轻缓的话里夹着揶揄,却分毫没有不屑与鄙夷。 “是。”没有任何解释,衍墨答得理所当然。 “为何现在又要取回?”为这份坦然生出几分欢喜,万俟向远继续问道。 “……” “说话。”口气略带质问,万俟向远收起那看似腰带的剑鞘,让自己不为人知的真正武器再次归于隐秘…… “给主人。” 傻子…… “一炷香的时间,若睡不过去,就去屋外跪着。” “嗯。” 早已撑不开的眼皮安顺地合起,心下担忧,愧疚,却没有惊怕……虚弱不稳的呼吸慢慢变得平稳而悠长。 百日醉,只需三日便能令人武功尽废,双眼盲去的慢性毒药。 麻烦来了…… 再叹口气,万俟向远起身,向着书房方向走去。 这一夜,注定有些人无法成眠…… 次日,晨。 仅仅一夜,万俟易已放出命令,全阁搜查身中百日醉之人。 摒退了萦香,万俟向远头一次屈尊降贵地端起瓷碗,舀起勺鱼粥送至衍墨嘴边。 “谢主人……”倘若还有一丝力气,衍墨绝不会说出这话,但现下……却是连坐起都要人搀扶。 冬日的早膳总是热烫着就送来,以免食用时下了温度。忍下想要皱眉的本能反应,衍墨嚼了嚼,咽下灼烫的鱼粥,热到疼痛的温度顺着嗓子滑下食道,深入肺腑,沁满整个身体。 只接触到碗底与碗沿的手指慢慢也感知了温度,停下动作试向碗侧,万俟向远盯着毫不畏惧弯起嘴角的男人,危险地眯起双眼,冷下声音训斥:“胡闹!” “属下没事,不烫,主人。” 还有心情笑么…… 眼神闪了闪,万俟向远放下瓷碗,扯开衍墨仅着的里衣衣带,翻手一撩,大片结实肌肤立刻出现在眼前。 衍墨一愣,脸上的笑意还不及收起,红晕已经漫上。 像曾经的许多次一样,恶劣的手指立刻碰上了某处,还不等衍墨停滞的呼吸恢复,便已开始作恶…… “属下不笑了……” 与讨饶的话语正好相反,衍墨嘴角笑意更盛,安静地闭上眼,感受着身体上触碰的手指,任由呼吸慢慢急促,仍是不见一丝排斥。 这分明是在勾引人…… 知道再继续下去必然点火,万俟向远只得悻悻地收回手,却恶意地没有合拢领口,端起瓷碗继续喂着鱼粥。 些许的算计神色自微翘的嘴角露出,衍墨急忙掩下,认认真真吃起到口的美味粥食。 第44章 君是自可留40 “主人。” “嗯?” 挣力从被子里抽出胳膊,试探着握上还残留着粥碗温度的手掌,衍墨沉默许久,终于垂下眼去低声说道:“杀了属下,就当属下不曾回来过。” 平和气氛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万俟向远没有抽回手,也没有说话,沉默地看着一心向自己求死的人。 “迟早会查到迟水殿,瞒不过……” 所以宁可舍命,也不愿连累到自己……? “衍墨。” 手背上覆着的手掌轻颤了下,万俟向远将到口的训斥咽回,只轻声问道:“东阁七年争命而出,你就甘心?” “甘心。”这次,没有分毫的犹豫,衍墨答得坚定而平静。 心下蓦地揪紧,万俟向远叹息一声,翻手扣紧毫无力气的手掌,倾身吻上安静等待自己判定生死的人,便觉得哪怕是因这事令万俟易起了戒心,也是值得。 半垂的眼睛顺从地阖上,衍墨颤巍着启了唇。第一次,主动回应起万俟向远。 这样的人…… 又怎能轻易交出…… 啃噬,纠缠。一吻方罢,万俟向远用空闲的手臂将温度略低的身子搂紧,半晌不愿分开。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呼吸尚不及平缓,衍墨复又继续劝道。 “小节?自己的性命也是小节?”不觉中因他不惜性命动了怒气,万俟向远略略冷下声音。 “死士,还会再有。” 不依不饶的回答仍在继续,万俟向远被心中难以辨明的情绪扰得越发烦躁。 明明是自己封锁了人已回阁的消息,为的就是留这最后一条退路,但为何……听着求死的话从这人口中说出,却只觉得愤怒异常…… “求主人,赐属下一死。” “闭嘴!” “主人……” “还未要你去送死,就等不及了?!” “……” 深喘口气平息下胸中怒意,万俟向远愤愤地摔门而去。 那般艰难地从东阁争命而出,绝不会真的不爱惜自己性命。若换做以前,衍墨定会暗自庆幸,可眼下,却丝毫起不了高兴的心思。 昏昏然地睁眼看着窗纸外不知何时暗下去的天色,衍墨紧紧拧起眉。 一日一夜,就算寒炤阁内人数众多,怕是也快了…… “叩、叩、叩……” “少阁主吩咐萦香来服侍衍侍卫用晚膳。” “劳烦萦香姑娘了。” 将檀木食盒在桌上放下,端出饭菜,萦香识趣的不多言,不多语,默默喂着床上的人。 “萦香姑娘……” 看着就要合门走出的人,衍墨犹豫再三,还是出口将人唤住。 “衍侍卫,何事?”来前的吩咐犹在耳边,眼下无论身后人问起什么,萦香都是答不得,略微尴尬着,只得看着半开的房门问道。 见此,衍墨已知问不出什么,但仍还是开了口:“萦香姑娘可知道少阁主在何处?” 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食盒木柄,萦香为难地答道:“少阁主在书房。吩咐了下人,没有传唤不得进入。” “多谢……” 等不到身后人继续问话,萦香叹口气,悄声地合门离去。 亥时,迟水殿内的书阁里灯盏未亮,远在溪瀑处的空地上,却有一道人影长身而立。 仲冬的寒风卷起瀑流落下时溅起的水雾,沾湿了衣衫,默然站立的人,却好似没有觉察。 数年的计划,难道要毁在一个意外上…… 杀,还是不杀? 烦神间,莫名地就想起那坚定决绝的回话,万俟向远顿时觉得肋下生疼,再也狠不下心去。 只一句话,不用自己动手,就会自己了结了罢…… 强烈的苦涩与怜惜在心底流转,万俟向远自嘲地握紧了手掌。 还在犹豫什么……不是都已出来了…… 一声喟叹消失于漆黑的夜幕,快到看不清的身影直直掠往东阁。 ——东阁。 “少阁主深夜前来,不知有何事?” 沉稳的声音从屋里透出,此时,万俟向远也不再犹豫,直接地说道:“靳管事,向远有一事相求。” “少阁主何必客气,进来屋里说罢,能帮上的,老夫定然尽力。”声音里淡了往日冷厉,靳成秋低着声音对窗外说道。 东阁管事何时变得这么好说话了?还未问及何事,就……尽力相助? 甚是疑惑于靳成秋的态度,万俟向远敛神推门进入。 “少阁主有话请讲。” “靳管事,可否借我百日醉的解药一用?” 靳成秋定定看着站在屋里的人,久久没有说话。 屋里,一时陷入了紧张的沉默…… “少阁主稍等,老夫前去取来。” 衣衫里,冷汗已顺着背脊流下,万俟向远暗吐一口气,却不敢因此松了神。 门启,门合。如此一个反复,靳成秋已拿了药瓶回到房里。 “这些时日,阁内也没什么紧要处理的,老夫闲来无事就准备起药阁丹药,少阁主既然需要,就拿去用罢,回头老夫再配制些就是。” 这是告诉自己……父亲不会查到?! 突来的逆转太过令人震惊,万俟向远握紧手里瓷瓶,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衍墨那孩子,虽然性子狠厉了些,但也算是耿直,若能真正收服,便可放手任用。” 这是……在暗示什么? 为何,要在此时谈及那人? 压下心中惊愕如常笑笑,万俟向远避开话锋转向其他:“衍墨确实称心,不然上次之事……也不会留他活命。” 好似对万俟向远的回答闻也未闻,靳成秋如同自言自语一般,说道:“老夫年龄老了,这东阁不知还能管到几时。得了空,便想着为阁里以后做些打算。陌寒那孩子虽然聪慧,却缺了成大事者该有的气度……”语毕一顿,靳成秋摆摆手,叹道“罢了,夜也深了,少阁主早些回去歇息罢。” “向远谢过靳管事。” 默然不语地望着靳成秋半晌,万俟向远终于握紧药瓶转身走出房门。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轻到难以听清的声音从门缝里透出,将要出去院子的人,脚步明显一滞。 同一日里两次听到这句话,万俟向远不自觉地蹙起了眉。 这话里的小节,指的又是什么…… 提气,轻掠,人影渐去,却带走了一腹疑问。 …… 听着熟悉的脚步声走进,不知怎的,衍墨就紧张起来。 “主人。” 将药瓶扔到床上,万俟向远疲累地闭眼休息片刻,举手褪下沾上湿气的衣衫。 勉强撑起力气握住榻上的瓷瓶,拔开塞子一闻,衍墨不由睁大了双眼:“……这是百日醉的解药?主人……去东阁了?” 万俟向远劈手夺下药瓶,不欲多讲,倒出一粒塞进那因惊愕而微张的嘴里。 “东阁若是知道,阁主那里……” 昨日一夜未眠,刚才又一直绷着神,此时万俟向远已是累到不行。“不会有事,睡吧。余下的,明日再说。”挪身躺进被里,将一脸担忧的人搂至怀中,顿时,戒备不再,安心的感觉溢满了周身。 东阁,唯阁主命令是从东阁…… 竟,去了…… 久久,有力而规律的呼吸变得绵长。衍墨抬起手,小心地覆上揽在身前的手掌,心下澎湃难平,却也只能将脸往枕里埋了埋,静静陪着疲惫不堪的人安稳睡去。 清晨,鸟啼之声在空静的小院里明快响起。 张握下逐渐恢复力气的手掌,衍墨小心地侧身看向身旁仍旧沉眠的人,温淡的笑意自脸上慢慢浮出。 好看的眉间微紧,像是睡梦里也在恼着什么。衍墨看得十分专注,从未有过的探究之心竟渐渐出现。无声在心里嘲笑自己一番,极轻地拉起被子替他盖好。 “在想什么?” 闭阖的眼睛忽然睁开,衍墨看得一怔。 翻身压上身侧之人,万俟向远恶劣地吻咬上衍墨脖颈。 “主人……” “还难受么?” 玩闹了一会,万俟向远终于停下来,定定看着身下之人。 无言地摇了摇头,衍墨回望进那灼人的双目。 清早经不起撩拨的身子紧紧相挨,万俟向远诡异地笑笑,沉下腰,用下身在衍墨小腹上顶了顶。 恍然明白过来什么,衍墨立刻收回目光,转头偏向一边。 “衍墨……这是准备任我处置了?”万俟向远轻含住微红的耳垂,话里尽是情色意味。 “……” “既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半晌,拒不合作的人终于出了声:“属下饿了。” 平淡的语气逗得万俟向远轻声一笑,舌尖暧昧地探进耳孔里辗转,低哑着声音叹道:“急什么……这就喂饱你……” “主人……” 辰时的小院里,一片宁静。屋内,却是一室春色…… 稍远处,已经站立多会的万俟易皱起眉,确信屋里没有中毒衰弱之人后,终于轻身离去。 第45章 君是自可留41 “还饿么?”欢愉过后,万俟向远懒散地拉好被子并躺,心情不错地问着。 想到无论如何作答都讨不得便宜,衍墨翻翻眼,索性闭口不回。 此般逗弄像是上了瘾,三五不时总要来上一回,好在只是点到为止,无论回应如何,绝不怒恼…… “衍墨,你觉得那密室……是做什么用的?” 凝神忆起那夜情形,衍墨毫不疑这话里是否带了试探之意,认真地说道:“寻中毒之人,应是为是灭口,可见阁主十分紧张这事,密室恐怕不简单。” 非是推测不到,却喜欢上身旁之人思考的模样,万俟向远些微微走神,冥神回想起过去的许多事,急欲从这纷争中脱身的念头,也头一次强烈到无法压抑下去。 “学成武艺,是想做什么?” 东一言西一语的问话让衍墨晕了头,不明所以地侧身望去:“主人是问属下当初为何想学武艺?” 万俟向远点点头,耐心地等待下文。 沉思片刻,衍墨用不确定的声音答道:“属下也不清楚,或许是不甘心。学成之后要如何,倒是没有想过。” “没想过?” “是。初时年幼,未曾打算,入东阁后,已不容属下再做打算。” 对话到此为止,万俟向远闭目想着心事,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主人,东阁既已知道,阁主那里……” 知他在为解药一事担忧,万俟向远也不避讳,将昨日情形详细讲了一遍。之后,直到萦香来敲门,两人才断下思考,下榻用起早膳。 “属下石鸣彦,少阁主,珏盈在牢里咬舌自尽了。”轻声走进院子的人,站到门边尽责地回报。 “继续去盯着云秋。” “是,属下立刻回去。” 疑惑地看眼毫不上心的人,衍墨想了会,还是没有说话。 “过会再去看也不迟。”心里早已厌倦这无休止的纷扰,万俟向远叹口气,继续动箸。 “是。”隐隐觉得身边之人有些与往日有些不同,可又具体说不出是哪里,衍墨点点头,顺着他意思继续吃饭。 稍后,迟水殿偏北阴潮的牢房里,尸体已被侍卫拖走,衍墨按吩咐将牢房细细察看几次,转身道:“属下未发现可疑之处。” 人,是以背后议论主子的不敬罪名被关起的。十来日,未打未罚。目的就是看她如何反应。 自忧身份暴露,所以自我了断。这本在预料之内,细作身份,也就落了实。 反复将事情推想几遍,最终也没能找出不妥。可毫无原因的,万俟向远总觉一切结束得过于轻巧。 “出去罢,衍墨。” “是。” 穿过精描细画的曲折回廊,两人一路默默走回,刚一进院,就见钟修走过来。 “属下拜见少阁主。半个时辰前,东阁处死一名明年将出的死士。那人身中百日醉之毒,亲自认下私逃之罪。” 沉默良久,万俟向远开口道:“近日行事谨慎些,不急着办的,暂且搁一搁。”原以为靳成秋将解药赠予已是最大极限,可实在没想到,竟连善后的事情都一并做好,还……舍了名已定的死士。 “是,属下明白。” …… 几日里,按着万俟向远的吩咐,暗里的事情都已停下,面上的,更是一片空闲。 午后的书房,同案而坐。于这从未有过的事情,万俟向远也只是一言相允,衍墨怔了怔,也就安然授之。 “叩、叩、叩……” 持续一下午的安静被几声门响打破,屋外人略等,低声道:“少阁主,属下石鸣彦。” 随手扣下身旁欲起身后退的人,万俟向远扬声:“鸣彦,进来。” “是。属下来回报曾公子近日情况。” “说罢。” “曾公子几日并无异常,只在那侍女自尽后,外出走动次数少了,昨日因新去的侍女染了风寒,而亲自去过厨堂两次,今日……”例行的告禀中途顿下,石鸣彦看眼看案后坐着的两人,不知该不该继续下去。 “嗯?”从书册里抬了头,万俟向远面带疑问地看过去。 “主人,是属下。”不等石鸣彦继续,衍墨已离椅跪下。 请责? 多日的相处,万俟向远实在想不出此事值得如此,可看着衍墨一脸认真,只能蔽退了石鸣彦。 “回去继续看着,三日后,再来回报。” “是,属下告退。” 等到人走门合,万俟向远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上午主人不在时,属下去过曾公子住处。” 请责就为这个? 伸手相扶,万俟向远应道:“知道了,起来吧。” 微不可觉地躲过欲将自己扶起的手掌,衍墨继续道:“属下违了阁里规矩,求主人责罚。” “违了什么?”并未冷下口气,却也没了之前温和,万俟向远收回手,仔细凝视起地上的人。 “私授武艺。” 沉默好一会,万俟向远复又问道:“招式,心法,还是其他?” “轻功。” “下不为例,衍墨。”明知故犯的行为的确令万俟向远动了怒,两人相处或许可以不计规矩,但换作其他……绝不允许。 “是,属下知错。” “跪着反省。”不再理会身旁的人,万俟向远推门走出书房。 “是。” 安静到呼吸能辨的房间里,时间变得尤为漫长,阵阵麻意从膝盖处传来,衍墨仍旧跪得纹丝不动。原以为,至少会这样跪到天亮,房门却在半个时辰后被人推启,熟悉的声音也缓缓从身后传来。 “起来,去用晚膳。” “属下该罚。”衍墨没有站起,膝行着移动到万俟向远跟前,欲要解释:“曾公子有一……” “去用晚膳,事情经过,回房后再解释给我听。” “是……” 膳厅里的气氛僵硬异常,之后,万俟向远只交代了一句,就起身离开了。 其实,万俟向远并未走远,反是去了衍墨之前待过的地方,也就是石鸣彦的小院。 院门轻响,石鸣彦待看清来者何人,立刻推门迎上前去:“少阁主。” “去查查云秋未出东阁前的事,小心着些,别惊扰了不该惊扰的。”严肃过后,万俟向远想了会,继续吩咐道:“以后行事,无须避讳衍墨。” “是。”下午那出已是叫人尴尬,眼下见人前来,石鸣彦只当是要核实衍墨与自己的说辞。却万万没有料到……一向严厉、谨慎的万俟向远竟会将人纵容到如此地步。 石鸣彦在心里暗自担忧,却又碍于身份不敢明说。 “我知你在想些什么,不必担心,他要如何,我会看着。” “是!属下不敢。”明明还是纵着……石鸣彦嘴上连连应是,心下想法仍是没变。 无奈地摇摇头,万俟向远对这憨直的属下完全无话可说。 回到小院时,房内的灯盏亮着,推门,走近,却不见人上前。直至进了里屋,万俟向远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这是做什么,起来。” “请主人责罚。”衍墨已经跪了一会,听着微愠的声音,不言其他,只一味地请罪。 如何的执拗性子,万俟向远算是见识过,见他明显自责多过请罪,只得叹了气,道:“说吧,是怎么回事?” 将头再低几分,衍墨如是开口:“东阁选出的侍卫、死士里,男子居多。但其中也偶有女子,第四年时,与属下同组的石秀姑娘险些被衍晟侮辱,属下暗中出手教训过几次,不想衍晟因此记了仇,趁着属下外出,伙同他人占去石秀姑娘身子,一直……到断气。” 私斗是明令禁止,但因己弱势致死致伤,东阁绝不会插手。万俟向远点头,半分没有在意,“那石秀与云秋是何关系?” “是同母生的兄妹,属下也是今日才知晓。昨日属下与曾公子在膳堂外遇上,曾公子为前不久诊病一事言谢于属下,邀属下去他院里一坐,当时属下有事,就拒绝了。今日主人外出,属下得空,便去了。” 眼前之人行事狠历有余,会为这种理由违反阁里规矩……? “为何要教他轻功?” “只是在说到石秀姑娘时顺带提起,属下见曾公子想学,别的不能教,就只授了些浅易轻功。” 落手到衍墨发顶揉了揉,万俟向远颇是无奈地道:“自己的性命不能自己握好,早晚逃不过一死,于那石秀……愧疚就至此为止。衍墨,我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容你犯错。” 第46章 君是自可留42 “属下不该明知故犯。” 曾云秋乃石秀兄长一事,衍墨的确没有料到,谈及的一瞬两人虽算平静,心下却是百般滋味。 在东阁争得“石”姓如何不易,竟就那么屈辱的…… 杀的人多,并非就意味着无心无肝。于石秀,衍墨一直心存愧疚,当年若不出手,或许那铮铮女子失的仅是身子,倘若日后艺有所成,或许还能亲自报复回去…… 但无论如何,一切皆与万俟向远没有关系…… “陪我去墨青池。”就算不罚,也该训斥,可对那着那脸自责表情,万俟向远终是没将该说的话说出口。 “是。”声音压得很低,甚至不敢抬起头。或恃宠而骄,或胆大妄为,想到身前人可能会对自己有的评价,衍墨甚至开始后悔当时的做法。 有时候太过认真,也不是一件好事,万俟向远看着执意不肯放下自责的人,微微蹙眉,只能命令道:“要让我等到何时?起来!衍墨,我说过,对错只从你入迟水殿那日算起,现下既已知错,过会就老实认罚。” “是,属下甘愿受罚。” “去墨青池。”与严厉的语气相反,万俟向远在衍墨看不到的地方微微弯起嘴角。 让人痛不欲生的刑责固然可以令人长些记性,但也仅仅止于约束行为,若是真心自责、悔过,却可以约束人心。 浴间里,衍墨照旧为万俟向远脱下衣衫,然后再是自己,可不等他叠起褪下的衣服,胳膊就被反拧着捆了起来。 “主人?”略略挣动,腕上的条带柔软、略宽,应是刚刚解下的衣带。 试了试紧度,万俟向远垂手在紧实的臀上一捏,径自下去池里在略低的石阶上坐下。 “主人……”记忆不可抑制地齐齐涌回客栈里的那个夜晚,衍墨顿时窘迫得说不出话来。 “不是要服侍我沐浴么?”淡然的表情,理所当然的口气,万俟向远做足了强人所难的恶人。 “这么绑着,属下没办法服侍主人。” “能用的只有手?” “不是……” “那还愣着做什么?” “是……” 屈膝跪于地面,衍墨俯身咬起长形木盘上的干净布巾,随后起身,下去池子,在略低万俟向远一层的石阶上跪下。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被那灼人的目光这么盯着,仍是半天动弹不得。 满意地笑了笑,万俟向远弓掌舀起些水淋到衍墨发顶,继续一副理所当然的享受相。 温热适度的水串滑过额头,沿着眉眼流下,最后,将在嘴里的布巾沾湿几分。衍墨闭闭眼,躲过些许水滴,十分顺从地等着接下去的动作。 换作平时,早是该羞恼了。今日,因曾云秋的事么…… 万俟向远宠溺地将人拉至怀里,低头在半湿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道:“洗吧。” “嗯……”含糊不清的应下,衍墨后退了点身子,低头将布巾浸湿,犹豫半晌,倾身贴上万俟向远侧颈。 短促的笑音倾泄而出,万俟向远看着连耳朵都红透的人,越发觉得不忍责备。 咬着布巾折腾了许久,衍墨终于找到了点规律,可惜整个下颚已经开始酸疼。 看似肩颈磨蹭的动作实在惹火,万俟向远一眯眼,抬手捏上衍墨下颚,低沉着声音道:“衍墨,再这么洗下去,我可不保证一会你能站着从池子里上去。” 如此弱势的姿势令衍墨瞬间涨红了脸,闭眼一瞬,换了肩膀处继续擦洗。 赤裸精实的身子触手可及,本该做些什么的人却难得地做起柳下惠,闭眼倚着池壁享受这难得的安宁。 肩颈,腰背,手被束于身后,衍墨只能咬着布巾一点一点为万俟向远擦洗。不时,还会因力度掌握不好,整张脸都贴就上去…… 入夜的迟水殿里十分寂静,宽敞的墨青池里更是只闻涓涓入水声。随着擦洗的位置逐渐往下,衍墨越愈加窘迫。可那坐着的人却一脸未知未觉,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半清醒的部位因来回移动布巾的动作蹭上侧脸,衍墨紧了紧咬住布巾的牙齿,强自压下羞恼,继续为眼前的人服务。 平时只需一会时间的事情足足慢了七八成,终于,衍墨移到木盘上方松口,让已经深深印上齿印的白色布巾落下。闭眼稍稍喘息一会,才转过身去。 “洗好了,主人。” 展臂揽至身前,万俟向远帮他按揉着下颚骨,温声地问道:“这么绑着,衍墨,你怎么洗?” 暗地里眯了眯眼,却没像往日一样腹诽什么,衍墨温顺地低下头,一副万俟向远说什么,便是什么的模样。 温驯的样子实在太过讨人喜欢,万俟向远轻笑一声,另拿起条布巾沾水,慢慢的在衍墨身上擦洗起来。自然,敏感些的部位,绝不会一次放过…… 如此极近暧昧地擦洗完,衍墨已是咬紧下唇,身体泛红,像足了吃过某种药物的。 兴致所至,万俟向远游移着手掌,用听不出息怒的声音恐吓着:“东阁出来的,疼是尝惯了。别的,怕是没试过。衍墨,下次再敢这么恣意而为……就让你试试那些磨人神志的东西。”尾音将去,曲起手指在身后某处一按。指得何种药物,已经不言而明。 “唔……”不躲不闪地任人在自己身上碰触,衍墨认真地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万俟向远看了会,无奈地皱起眉。眼前的人,认真了…… 要他现在讲明那话不过是唬吓,又不可能…… 叹息一声,只得出言补救:“想要教云秋武功就教吧,分寸由你自己把握。” 不可置信的睁大双眼,过了一小会儿,衍墨又闷闷将下巴搭回万俟向远肩膀上,点点头。 两人这般不言不语地搂抱了许久,与入水声略异的声响入耳,衍墨退开些,移身到入水口处,附身咬起个蜡封的细小竹节,回到万俟向远身边。 不经意的撩拨最是惑人,万俟向远笑着将人搂回怀里,刮去浮蜡,倒出张纸条。 一霎间,两人齐齐严肃起脸色,再没了玩闹心思。 “十一月十九,永荆城郊,偶见阁主与衍行二人,庆问字。” 十一月十九,三日前。 闹得整个阁里翻个遍的百日醉一事刚去不久,就秘密外出了? 庆问办事一向放心,没个七、八成把握,绝不会禀报上来。 密室被人瞧去的事情不是很在意么,为何这么紧接着出阁? 原本还在烦心的万俟向远看到怀里人眼神转了又转,揶揄着问道:“又在动什么脑子?” “没有……” 明明就是有…… 抬手在他后颈捏了把,万俟向远叹道:“随你说,不追究。” 几次犹豫,衍墨不怎么情愿地说道:“主人定是想要确定阁主是否外出了。可一旦试探不成,反会惹来麻烦。陆夫人身边的侍卫值守全由衍行在背后负责,动些手脚,打探起容易些。” “不知死活东西……”按着后颈狠狠啃上不停张合的双唇,万俟向远半带训斥地说道。“试探?怀疑起来,矛头必然第一个指向娘亲那里。” 瞬间,全身肌肉都紧绷起来,衍墨努力地放松下身体,垂眼道:“属下冒犯了。” “罢了。下毒,害人,她早不知做过多少回,再多一次也无妨。” “属下只是想不出别的主意……阁主武功深不可测,身边又有众多侍卫,实在无从下手。唯有从陆夫人那里,才能试探出衍行是否在阁内。” “瑕不掩瑜。”伸手扯开绑住手腕很久的衣带,万俟向远示意人出去池子。“明日去娘亲殿内药房里取些毒药,给陆夫人送去。” “是。”待自己是极好的,说到别人生存安危却总是半分也不在乎。想及此处,衍墨心下一暖,恭敬地点头应下。 …… 穿衣,回房,相拥而眠。衍墨惦记着责罚,睡前犹豫着问了。半晌,却只惹来一番调笑,道是:衍墨,墨青池里,还没玩够么? 愣怔片刻,一脸茫然的人顿时明白过来,拧眉翻过身子拉起锦被,不再搭理。 第47章 君是自可留43 顾夫人擅使毒,生性妒刻,寒炤阁内几是人尽皆知的,三五不时给阁主正室陆夫人下个毒,放个药,也是常有。 所以这次当陆夫人险些丧命在一味凶险毒药上时,阁里也没有起太大波澜。唯一关系到的,就是许多侍卫们的生死问题。 外面议论纷纷,迟水殿里依旧安静平和。 书房里,衍墨正站在桌案前专注地拼粘数十张大小相同的长形纸条。 “主人,好了,但多出一张。”衍墨将数十张纸条拼起,粘到张上,连同多出的一张纸条一起递给旁边坐着的人。 数十个蜡封的竹节分次从墨青池入水口传来,不过一会功夫,难以辨明的东西就恢复成一张人事安排记录。看着上面一排排人名与接应地点,万俟向远赞许地点点头。七年余,在庆问的协助下,自己再不是那个只能目睹别人判定妹妹与自己生死命运的人了…… 这张纸上的东西意味着什么,衍墨再明白不过。那周密的计划里,恐怕是连阁主都算计在内…… 亮起日里休息的烛火,将无字的纸条在上面一烤,立刻,一排整齐小字浮现眼前:永荆客栈留宿后,去向不明。 里外来看,都不在阁内…… “永荆……”闭眼倚回椅背,万俟向远努力在大脑里搜寻有关这个地方的所有信息。 “两年前,属下去过永荆。”隐隐觉得这件事似乎关系十分重大,衍墨极认真地说道。 “东阁任务?”没指望能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万俟向远随口问道。 “是,临镇发了鼠疫,属下前去投宿。永荆镇地小人稀,没什么武林门派,四周有三面环山,山中多瘴气,易迷路,运输十分不便。离开时,属下见过一行武艺不凡之人,衣着打扮,概是侍卫一类,并不像大派下的门徒。” 三面环山的地形,那就不会是路过。路途长远,却在几日之内就到达,可见赶路十分匆忙。 如果那一行武艺不凡的侍卫,也不是路过…… 这小镇……恐怕就大有玄机。 急赶时间,偏偏又为密室一事耽搁数日? 越想越加疑惑,万俟向远吩咐道:“衍墨,今夜随我去那密室看看。” 仔细地前后思量一番,衍墨皱眉:“阁主的反应,应是极为在意密室被人瞧见一事,这事刚过不久,恐怕会派人暗中守着。” “衍墨,那处密室若非被你碰巧撞见,连我也是不知。父亲既然如此在意,绝不会有太多人知道。”算计的眼神一闪而过,万俟向远意味深长地道:“就算有人知道,那个人,也只会是靳成秋。上次解药一事,靳成秋的态度与行为十分奇怪。虽说帮了我,又不像与父亲起过怨仇矛盾……能借此探得他立场,也是不错。” 险棋,一步真正的险棋。衍墨心里并不十分赞同,但又找不出更好的办法劝服。 “在担心我?”精明谨慎的神色一敛,万俟向远握了衍墨手掌问道。 “是。”顿了一下,衍墨毫不遮掩地回答。 前去密室,以自己的身份,就算被发现了也不会有什么事,但换成个死士或侍卫,等着的,绝对只有死路一条。 不计自身安危的担心么……万俟向远紧紧握住手里指掌,抑下心中感受,深深叹了口气。 “衍墨,我要这寒炤阁的一切,要寒炤阁内所有的人命掌握在我一人手里,包括万俟易。” 早已猜到的,但听着眼前人省略掉象征父子关系的称呼,如此直白地说出来,衍墨仍旧觉得背脊发寒。寒炤阁,岂是如此容易得手的?一个东阁就会是最大的阻碍…… “三年,五年,十年,就算一辈子……当年万俟易命衍行毒死玲儿时,这一切,就早已注定了。” 原来,这就是那无人能查出的死因…… 难怪,这个人,寒炤阁的少阁主,要隐忍至此…… 膛然望着语气里带着悲切,却又坚定不移的人,从未有过的震撼与亢奋慢慢在血液里燃烧,衍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最平静的声音,应道:“是,属下会陪着主人。” 十年或许值得,但一辈子,已经开始觉得不值了……反复用拇指在柔顺任自己执着的手掌里来回摩挲,万俟向远如是在心底想着。 当晚,夜半,益静园内。 穿行,隐蔽,快到只觉风动的两抹人影悄然隐于假山的内洞里。 眼下是极为平常的地面,石块,但却瞒不过衍墨的眼睛。蹲下身体敲拍,摸索,与同样蒙着面的人交换一个眼神,衍墨起身寻找了会,终于发现一块稍小的假山石,谨慎地记下位置,朝向,提气将沉重的石块搬下,放于之前敲拍时发出闷响的位置。 “轰隆……” 脚下地面微震,石块旁的地面上立刻出现一个能容一人进入的幽深石道,些微的,有黄绿色的弱光透出,大概夜明珠一类。 里面是安全,是危险。一切尽不得知,衍墨趴俯下身子倾听,没有声响,也没有风动。 “属下下去,请主人留在上面。” 此次行事十分冒险,留个人在上面把风的确好些,但不知怎的,万俟向远摇了摇头。 衍墨似乎疑惑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神情,小心翼翼地踩上深入地下的石阶。 谨慎,戒备,精练,就犹如出鞘的宝剑,震人心魄……看着执意先自己进入石道的男人,万俟向远不自觉地将全部注意都投到那总是习惯挺直的背上。随后,微不可觉弯起嘴角,打起十二分警惕,跟在后面慢慢走入。 石道内极为阴潮,由此可见,密室并不经常开启,正专注地分析着眼下情况,前面的人猛然身体一僵,万俟向远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就被一掌用力地推出了数尺。 毒?机关?还是人?万俟向远整颗心都揪紧起来,甚至,开始后悔进入密室的决定,只因前方那个毅然用身体挡住石道的人…… “属下失礼……只是烧过东西的味道。”一句话似乎用尽了所有气力,衍墨的声音里隐隐带着不稳。 闭目松了一口气,万俟向远上前在那还未放松下来的肩上按了按,示意他继续前行。 紧张过后,两人更加谨慎,石道其实并不深长,很快,就已到了头。 借着墙壁上镶嵌的数颗夜明珠,隐约能看出尽头正对的位置是一处石门。没有贸然地用手推试,衍墨先是谨慎地倾身在石墙上闻了闻,发现没有涂撒毒物后,才向石门四角伸出手去。 “喀啦——” 当推按到石门右下角时,终于有了动静,一声像是圆石入轨的脆响传出。衍墨知道找对了位置,便要再用力推动石门。 “小心。” 极轻极短的两字自身后传来,明明已经紧张到衣衫半湿,衍墨仍是无声挑了嘴角。 “是。” 手掌抵上石门运气,伴着球石滚动的沉闷声响,石门开了一道缝。 侧身进入,空空如也的石室刚好印证了万俟向远的猜测。此处密室极为隐秘,只有极少,或者只有万俟易一人知道,所以在被人撞见后,才没有命人看守,而是搬空了里面所以东西。而且,不止隐秘,里面的东西一定也十分重要,否则……绝不会在已处死中毒之人后,还搬得一干二净。 衍墨眼尖地在石门右侧处蹲下,用手指摸了摸,回身道:“划痕,放过东西。” 侧肋下的跳动越来越快,为眼前干练、精明到能以一抵十的男人,也为些连自己都说不明的感受。万俟向远快速冷静下心思,低声道:“上去再说。” “是。” 门后有道凹轨,轨道上有个巨大石球,门口的位置还有个凹坑。万俟向远看了眼,立刻了然。厚重石门以左侧为轴,门后右下角挖了道由深至浅的弧形凹轨。推门左沿,石门不会有任何变化,推中间,门后石球或者不动,或者落进正前方的凹坑,石门机关也就彻底毁坏,只有推动石门的右沿,才会让巨大的石球滑入凹轨。弧形的凹轨由深变浅,正好是石门开启的路线。在外面借由石球滚动推开石门并不费力,那深浅变化的石轨,还能令石门自动关闭。当真是绝妙的机关…… 确认完两人未留下什么脚印,衍墨松开一直推住石门的左手,重新走回狭窄的石道,沿路返回…… 像是去了压抑许久的心事,万俟向远面上虽然有着紧张过后的一丝疲惫,但疲惫之下,隐隐透出的轻松,就连身旁的人也能轻易感受到。 舀水,擦洗,衍墨正忙着手里未完的事情,却突然被一把拉坐到万俟向远身旁的墨青色石阶上,顺带溅起些许水珠。 方才脱下时已经被汗浸湿大半的衣衫,万俟向远并没有忽视。想到石道里一掌推开自己的急忙,和不肯侧身躲避的遮挡,便觉得心下满满,甚至开始期盼这场持续了数年的争夺早些结束…… “衍墨,歇会。” “嗯……” 第48章 君是自可留44 “衍侍卫。” 温文尔雅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衍墨放下手中的寒星剑,稍是惊异地走到院门外。 “曾公子?” 没有侍寝之人该有的谦卑,来人大大方方地道:“刚才碰巧看到少阁主往书房去了,衍侍卫若是方便,就去我那里坐会吧。” “好……”万俟向远确实去了书房,真正精心研究毒物书册去了,还吩咐下中午之前不会回来。衍墨犹豫了会,最终点头答应。 因为身份的关系,曾云秋住处与万俟向远的院子并不远。 前面的人推门进入,叫新来侍女沏了壶茶,就将人打发下去休息了。这点,也是令衍墨对他颇有好感的地方,平和,安静,倘若不是身在寒炤阁,不是落了这身份,也该是位翩翩公子,此时年纪,必能牵动不少人心。 “衍侍卫,请用茶。我这里没什么打发时间的东西,不如咱们喝着茶,对弈几盘?输赢不计,只当伴话的娱乐。”棋艺是入东阁头两年里必学的,但被挑出作为侍寝之人培养的,会着重练习,单单一句话,曾云秋已说得全面皆顾。 “曾公子不必客气,如此甚好。”接过茶盏抿了口,衍墨看着已经放到桌面上的黑白子,立刻头疼无比。 布局,做眼,收官……输赢落定。无论前面几步如何变化,最终借过却是丝毫不变。输的,自然是还未执子就开始头疼的那位。 吃子。“秀儿,她有提起过我么?”真正应了那句“伴话”,曾云秋边聊着,边动手,眼看又要将棋盘上白子杀个片甲不留。 这边的人倒也镇定,淡然不忧的态度反而更像个将赢的,可那毫无章法的手一落下,绝对能气死当年教授棋艺的师父……这不,就连对面坐着的人,也开始心疼起被人推着送死的白子…… “死士与侍卫的训练严格些,石秀姑娘起初不怎么喜欢与人交谈,后来熟悉了,提起过许多次。” “秀儿小时极爱说话,调皮得很,被作弄的那个,总是我这个当哥哥的……珏盈性子和秀儿像得紧,我一直拿她当亲妹妹般对待。只可惜……” “曾公子不必难过,虽说人命天定,但石秀姑娘也算是自己争过。女子能得如此坚韧性格,已是十分不易。” “有些东西,从出生那天起就注定了。虽然可惜,但也是无力改变,这些我明白,也不会去怨恨什么。”看着根本是见空就落的白子,曾云秋忍了翻白眼的冲动,淡然说道:“衍侍卫,不如咱们收了棋盘……” 暗里挑挑眉,衍墨极为恶劣地说道:“还是先下完这盘……” 此时,曾云秋嘴角差点就抽搐起来,那边的人根本就是随手落子,不费脑,不费神。而自己既要思考如何下子,又要尽量拖着赢得慢些。倒不是他不想让衍墨赢一回,但无论是如何相让,那白子一落……辛苦让棋的布局皆毁。 茶水添了四、五次,话也转了好几回,一上午的时间过去大半,衍墨却像来了兴趣,就是不肯放过曾云秋。直到对面那玉润的脸色开始疲惫,手指揉上额头。衍墨才将手里茶盏一放,笑了一笑,道:“少阁主午时会回去午膳时,时候差不多了。劳谢曾公子招待,以后得了空,我再来找曾公子对弈。” “自然好……我送衍侍卫出去。”尽可能地让脸上表情轻松一点,曾云秋将人送出院子,头晕目眩地揉起额头,只觉半年之内不想再碰棋盘…… 眼神灵动,隐隐带笑,一副别人吃亏他占便宜的表情……万俟向远看着走进膳厅的人,不由也跟着笑起来,问道:“去做什么了?” “属下去了曾公子院子。”在示意下入座,衍墨为身旁的人盛好饭,递过去。 去那里会这么高兴?万俟向远略略不解,“都做了什么?” “下棋。” “嗯,云秋棋艺不错……”万俟向远还是不明。 衍墨点头,应道:“曾公子棋艺甚好。” 突然明白过些什么,万俟向远笑问道:“下棋下了一上午?” “是,一上午。”脸不红心不跳地答了,衍墨安静地坐等身旁之人先动箸。 无奈地摇了摇头,却又没忍住笑出声来。这回,万俟向远彻底没了话说…… 正如万俟向远推测的,万俟易为掩饰出阁一事,回阁后并未怎么过问下毒一事,只下令将陆夫人身边所有那日当值的侍卫处死后,就不了了之了…… 水流,竹节,纸条……这段日子里,衍墨已经熟门熟路。所有的消息传得都很快,愿因自然是上次那张纸上密密麻麻地接应地点。几乎遍布了人烟所至的全部城镇…… 首尾相接,长到难以想象的细线自山上温泉处用竹节顺水引下。墨青池里,只需将类似的竹节绑在细线上,拉拽,消息就可传出,而不再单是接收。 将最后一个装有避散瘴气药丸的竹节送出,衍墨走出池子,穿着衣衫道:“主人,若那山中真有什么,贸然进入难免打草惊蛇。” “仅是看看山形,真要寻什么,恐怕还得亲自去一趟。” 这边衍墨还不等继续说话,门外人声已起。 “奴婢萦香,伏青殿里来人,阁主有急事唤少阁主过去。” “知道了。”简单一应,万俟向远回头对着衍墨道:“云秋那里想去就去,不必顾忌。回来时,我让萦香去唤你。” 无论身份还是其他,两人都不该走得过近,但偏偏衍墨就对那性子温淡的曾云秋甚有好感。仅仅一个多月的时间,两人就渐渐往来起来。 “谢主人。” ——伏青殿。 安静的正殿里,两人一站一座。 没有想到万俟陌寒也会同来,万俟向远怔了一怔,不动声色地走进去。 “孩儿见过父亲。” “嗯。”万俟易看了两人一眼,声音没什么起伏地直入正题:“今日叫你们过来,是为了青云派之事。寒炤阁虽与外界断绝往来,但数代前,还未迁至此地时,曾遭陷害被武林众派围堵,当年青云派不顾众人反对坚决出手相助,是此,寒炤阁才渡过浩劫得意留存。也是自那以后,阁里立下规矩,凡青云派后人有难,寒炤阁阁主须命人竭力相帮。眼下青云派掌门刚过世,门下正是不安定,而那凤烛楼又趁此发难,意欲借此机会灭了青云派。远儿,陌寒,此番事态紧急,你二人明日一早带上手下几人,去为青云派解了这麻烦。” 都未料到会是这事,万俟向远与万俟陌寒互相打量一眼,才又齐声应道:“是,孩儿明白。” 沉吟片刻,万俟易又吩咐道:“不要耽搁,现在就回去准备准备,凤烛楼楼主虽是一介女子,却十分阴险毒辣,此去务必谨慎行事,只准暗中相助,不可被人知了身份。” “是,孩儿谨记。” 正事过后,万俟易问起两人近况,又嘱咐了些旁的,才将两人放回。 走出殿门,万俟陌寒目光毫不遮掩地来回扫过万俟向远,暗中较量的意思已是十分明显。只可惜,一同走出的人却如同没有看到一样,半分不给回应。 “哼。”许是觉得没了面子,万俟陌寒冷哼一声,绕了别的道路往回走去。 迟水殿的小院里,衍墨并没有等萦香去叫人,只与曾云秋说了一会儿话,就早早地回来了。 万俟向远心情十分不错地走进院子,看了看站着的人,吩咐道:“去收拾东西,明日虽我一起出阁。” 没有冷着脸从伏青殿里回来,这还是头一回。衍墨眨了眨眼,带着疑问望过去。 “出阁?” 随意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一坐,万俟向远解释道:“寒炤阁未迁于此地前的事情你也该听说过,此次青云派有难,父亲派了万俟陌寒与我带人前去相助。” 不是极讨厌那陌寒公子么…… “是,属下这就去准备。”仍觉不出这有什么可高兴的,衍墨应了声是,便去打点起要带的东西。 第49章 君是自可留45 翌日,清晨。 眼见着觅天殿一行十几人齐齐走远,衍墨越加不能明白万俟向远的想法。 “走吧,还等什么。”瞧着一脸不解的人,万俟向远好心情地催促。 “阁主不是吩咐……带人前去?” “不是带了你一起?” “青云派……” “只管跟着我去就是。一个人占去所有功劳,万俟陌寒高兴还来不及,我又何必让迟水殿的人跟着流血流汗。” 无赖做法……衍墨无声在心里腹诽了句,直等那石青色的身影翻上马背,才默默上了马,一路缓缓随行。 残绿半挂,雀鸣啾啾,半午的时间转眼即过,两人仍是没能走出多远…… “衍墨,可知如何辨别马匹优劣?”不紧不慢地赶着路,万俟向远信口问着。 “略知一些,过去在东阁里学过。”问的人随意,答的人可不敢糊弄,衍墨正正经经将学过的东西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 “说说看,这两匹马如何?” 马,自然是好马,衍墨仔细打量着两匹坐骑,评价道:“眼似悬铃,睛如撒豆。体态匀称,强健,都是极好的马匹。” “嗯。”像是仔细判断着马匹的优劣,万俟向远又问道:“那依你看,哪一匹最好?” “属下这匹……”多少觉得尴尬,衍墨不自觉地低下声音。可出阁时,马明明是那人亲自挑去的…… 淡笑着解了忽至的沉默,万俟向远继续道:“知道为什么我要选这匹?” 两匹马几乎都是通体墨黑,只不过万俟向远那匹马头之上有抹白线痕,而衍墨这匹,则是四蹄踏雪。 “属下不知。”无论平时如何,衍墨总觉得自己脑子无论转得再怎么快,也永远跟不上前面的人。 “这匹叫墨云,你那匹叫踏雪,都是前年钟衡寻回来的,虽是同匹母马所生,性子却天差地别。踏雪温和喜人,旁人骑得。”故意在语间顿了一顿,万俟向远又笑着继续:“墨云……虽然瞧着温顺,却是别人分毫碰不得的性子。唯独在我这儿才肯老实,和你,有几分相像……” 衍墨听得极认真,直到最后一句,才猛觉自己上了当,默默翻个白眼,面上些微热了起来。 行前面的人笑了一阵,轻着声音回头唤道:“衍墨……” 假意观察着道边渐退的林木,衍墨闷了半晌,才应道:“属下在。” 晃目的青影在冬日阳照下闪动一瞬,万俟向远已腾身换马至衍墨身后。 “恼了?” 衍墨略略一惊,不好的预感迅速在心底蔓延。 “属下不敢。” 环在腰间的手掌一扯,衣带立刻散在风里,万俟向远不言不语地忙着手上动作。 “主人,路上时有人经过……” “深山野林,哪里来的路人?” “主人……” 时值隆冬,又是山里风寒,万俟向远只隔着布料柔软的里衣抚玩,倒没真散了衍墨衣衫。 “衍墨,父亲虽说没限时日,但你这路赶得也实在慢了些……” 如此境地,饶是脸皮再厚的人也难以招架。衍墨压下不知何时乱了规律的呼吸,握紧缰绳一夹马腹,速度立刻加快许多。 指下的身体万俟向远再熟悉不过,掐揉撩拨,时轻时重,仅仅一会功夫,就让身前一贯沉默的人开了口。 “还要赶路,主人……” “你只管赶路就是。”笑着咬上颈侧,狠狠一个吸吮,紧贴着的身子立刻颤了一下。 “路上……饶了属下……” 极少有的讨饶声音已经微微喑哑,万俟向远听了只是哼笑一声,完全不予理会。 不知过了多久,前行的速度再次慢了下来,衍墨却已也无神顾及。 伸出手接下缰绳,万俟向远将人往怀里圈了圈,越发恶劣地折腾。 “永荆那里……捏造个宝物、名器的传闻……”难受地闭闭眼,衍墨尽可能平静地引开身后人注意,“不但可以省下人力趁乱观察,也不易被人盯上……” 万俟向远先是一怔,心里对这主意起了兴趣,但想及这番公然拒绝的态度,难免生出些不悦。 “不愿?” 被这一语惊醒,衍墨身子顿时僵住,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属下不敢。” 身后的人保持着沉默,衍墨正想着再说些什么,前方一架赶路的马车就急急相迎而来。 原来不知不觉间,两人已行至林子边缘…… 轻巧地腾身换回自己马上,万俟向远一言不发地牵起缰绳,略前几步,不悦之意一目了然。 自是知道前面的人恼什么,衍墨望眼愈行愈近的马车,将头狠狠一低,依然没有伸手去系衣带。 轰隆之声越来越近,万俟向远突然想起什么回过望头去,在寒风中不该有的微红面色因为压得极低的脑袋而不易看见,控住马绳的手臂显然十分僵硬,先前被扯开的衣带也仍旧飘散在风里,扎眼的白色里衣毫无遮挡地被晾着。 皱眉闷叹一声,万俟向远从掏出块碎银,使力弹向踏雪侧腹。 银块伴着内力,力道着实重了些,踏雪受了惊,长嘶一声直直冲向前去,速度极快地与对行马车打个照面,匆匆擦身而过。 他是个死士,不是会邀宠谄媚的侍妾。望向停在前方等待自己的男人,万俟向远无声在心中提醒自己。 “主人,已经是城郊了。” “衍墨。” 还要继续下去的话被迫终止,身份有时是种无形的压制,于衍墨是,于万俟向远也同样。 “主人有何吩咐?” “以后不必如此……” “属下又非女子,主人不必在意。”从小便是看人脸色长大,是不是真心相待,衍墨还是有自信分清。那般环境里生养出的人物,做到这分,已是十分难得…… 这话,大概也只能出自这张嘴里……万俟向远哭笑不得地想着,心里滋味真正是说不清也道不明。 “收拾好了,趁午时赶至城里。永荆一事,路上再做打算。” “是。” 看着渐远的背影,衍墨利落地将衣衫整理好,缰绳一抖,紧紧追随而去。 七日后。 熟悉的城门与道路已在眼前,衍墨看的一阵恍惚。无论是东阁七年,还是再往前的十几年,日子都是在麻木下挨过。直到到了迟水殿,一切才发生变化。不是说入迟水殿就如鱼得水了,可同是被制约,被管制,却又有着不同,至于到底不同在哪里,现下连衍墨自己也不能说清。 “去寻处客栈住下,过会儿随我去趟念怀楼。” “是。” 从晃神中惊醒过来,衍墨立即先行几步。拜上次寻找记号所赐,对这城中店铺、客栈、茶馆、酒楼的位置,都已经熟到不能再熟…… 寒炤阁中用吃穿度如何奢侈,衍墨早在七年前就已领教,寻到城中最好的客栈,付好银两放下东西。再等到晚饭用完,也差不是该出去的时候了。 白天热闹的是店铺,夜里热闹的是青楼,恒古不变…… 嬉闹娇笑越近,衍墨越觉得不自在,看看身边面色如常的人,轻声提醒道:“主人,这里还有处后门……” 本来确实没打算从正门进去,可听完这话,万俟向远却变了注意,直直冲着热闹的地方走去。 “哎哟,二位公子好生俊俏,来,里面请。” 柔到让人浑身发麻的声音险些让人窒息,上次来还敢四处看看,打量打量,衍墨这次就收敛了许多,眼观鼻,鼻观心,只要走在前面的人不说话,他就默默无视着周围的一切。 万俟向远犹自笑笑,还不等出言逗他,一个与周围气氛完全不符的声音就传进了耳里。 “浩玉,可别怪我没说过。明日你若是去了,这念怀楼的生意也就做到头了。” 衍墨第一个认出了说话的人,那样貌,那语气,正是上次在门外与青兰起争执的人。而且,争的就是这话里的人,一个小倌——浩玉。 “认得?”万俟向远观察着衍墨神色,侧头问了句。 “上次来时,遇见过……”左右算不上认识,衍墨只好简要答了。 “陆公子,你我约定里,可并未限制我白日里的自由。”坐于帘幔后的人终于搭了腔,只是口气……那叫一个冷淡啊。 “哼,你只管去那洪府试试。” “不劳陆公子费心,试与不试,浩玉自有打算。”依旧是不冷不热,不恼不怒,帘幔后的人淡淡回了句。 静默…… 这时,就连周围的人也隐隐觉出点什么。 而那位陆公子,明显是在压抑怒气。 按理说敢放下这话的,绝没必要对个小倌客气,可那陆公子偏偏气得咬牙切齿,也没说出什么羞辱人的话来。 “浩玉,与我回去再说……” 这一句,真正令人大呼意外,竟是软声相求的架势。 “今日身体不适,浩玉就不去公子府上了。若陆公子有兴致,就在楼里玩玩,若没兴致……就请回吧。” 第50章 君是自可留46 好大的架子。 万俟向远轻笑一声,趁众人都将注意都放在那两人身上,换个位置对已经站在二楼的人打个手势。 被人从后面叫出,正欲出言劝解的青兰不可置信地一怔,好半天才醒过神。这下,也顾不上什么陆公子不陆公子的,抿唇掩饰下满脸兴奋,回头对随身的丫鬟吩咐几句,转身走向后院。 “公子,青兰姑娘邀您到后院雅厅一叙,请随我来。” 翠衣丫头轻轻一语,趁着别人不注意,将万俟向远与衍墨引至后院一间雅厅。 “向远哥哥!真的是你!刚刚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满面惊喜难掩,青兰笑嘻嘻地嚷着。若非碍着站在门边的位置,怕是早就扑了上去。 “这么多年未见,怎还像个没长大的丫头一般,也不知让我先进去坐下?”明里的责备,话下却是无限宠溺,万俟向远笑笑,看向站在门内的人。 “向远哥哥就知道取笑我,我那是太过高兴,忙忘了!快些进来坐。”笑着让出看门口的位置,这时,青兰才注意到跟门外的第三人,想到自己刚才叽叽喳喳的样子被看了去,不禁脸上一红。 “青兰姑娘。”衍墨跟进屋子,略一点头。 “你是……萧大哥!原来是萧大哥,快到里面坐。”就算面容不同,以青兰的机灵,也已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笑而不语,衍墨默默走至已经落座的人身后站好。 古灵精怪的眼神在两人身上转转,青兰疑惑地问:“萧大哥,你不坐么?” 衍墨正犹豫着如何拒绝,就听坐在身前的人开了口。 “衍墨,过来坐下。” “是。” 简简单单一问一答,让青兰多少明了了两人间的规矩与关系,自觉说了不该说的,俏皮地冲万俟向远吐吐舌头。 “向远哥哥来洛雁城也不提前说一声,害我刚刚差点惊讶得晕过去。”别扭地撇撇嘴,青兰埋怨着,“大哥也是,每次有什么事,都不肯和我讲,我哪里是个守不住秘密小孩子!” “你大哥去办事了,没个十天半月的回不来。青兰,方才前面是怎么回事?” “浩玉与陆公子?浩玉是被贬过贱籍的,江南盐商裴家长子,原名叫裴亦之,裴家得罪了上面的人,被送来这里。两人对上也不过几个月时间,陆公子却是执着得很,死死缠着浩玉不肯放。”苦恼地偏偏头,青兰叹了口气道:“本来这也没什么,念怀楼本就是个有钱就行得通的地方,可那陆公子……既不愿亮明身份,又不肯浩玉去陪其他客人。城里洪老爷家亲戚在京里有些势力,仗着没人敢惹,硬是逼着浩玉去洪府作陪。去了……是准是没好的,可要是不去,没好的就是念怀楼。大哥不在,我正愁拿不定主意。” 听出这话里玄机,万俟向远问道:“查过了?那陆公子是什么身份?” “向远哥哥一定猜不到……”故弄玄虚地睁大双眼,滴溜溜地转几转,青兰悄悄低下声音去:“如果柳大哥没有查错,那陆公子……正是当朝的宁远王爷。” 此话一出,在座三人表情各异,青兰还是欢欢喜喜,万俟向远却皱起眉,衍墨则是想到陆公子几次三番的行为,玩味地挑挑嘴角。 庆问常年在外,柳瑾是专门挑出留下照应念怀楼的人,办事十分谨慎、稳妥。如此,身份是错不了的,但……这也实难办了些。 当今乃是吕姓天下,先皇一生钟爱一人,静皇后却薨于二位皇子诞生之日,先帝悲切之至,毅然定下二皇子随母姓——陆,取名闻。 六年后,先帝驾崩,大皇子登基,南方羌国趁此来犯,年仅十五的二皇子陆闻自请出征,短短五月征战便大获全胜,退敌回朝,得封宁远王。 纠缠至此,又不愿亮明身份么…… “青兰,过会儿去叫浩玉来见我。” 眼珠转了转,青兰笑着打趣:“向远哥哥不会也见浩玉长得好看,动心了吧?” “你这丫头,胡闹什么。”看向自见面就不曾合拢嘴的人,万俟向远颇为无奈地叹口气。“青兰,有件紧要的事你得去办,几十年前卷起无数腥风血雨的前朝宝藏……想办法造一张藏宝图传到外面,等江湖里散出传言,再将得到之人杀了灭口,收回藏宝图。位置,就定在永荆四周山里。” 见已谈到正事,青兰不再马虎,认认真真地应道:“向远哥哥放心,这事办成之后,绝对没人能查出与念怀楼有关。” “嗯,这事谨慎些。时候不早了,你去叫人安排个地方,今晚我们暂住这里。”多事之秋,绝不能出一丝意外。放弃返回客栈的打算,万俟向远决定留下处理了浩玉的事。 “没问题!虽然不知向远哥哥会不会来这念怀楼,当初建后院的时,可是留出了最好的房间。嗯……萧大哥就住后院的客房吧,我去叫人收拾一下。” “不必,他随我同住。” 犹如沉石落水,短短一语,顷刻间让原本的轻松气氛消失不见,青兰不敢相信地望着两人,下唇咬得惨白一片,委屈得几乎要掉下泪来。 “客房都是干净的……只要叫人擦一擦,就能住进人去……萧大哥还是……” “青兰,你带衍墨先过去,回头将浩玉叫来。” “嗯……”绞紧袖子答应下,灵秀的脸上再也没了刚才的高兴神色,青兰无声低下头,走出小厅。 并非无意之举,而是在刻意拒绝。衍墨尴尬跟着垂头丧气的人,走进个两层独立小楼。 事情与己无关,却还是牵扯到自己…… “萧大哥赶路一定累了,青兰就不打扰萧大哥休息了。” 道谢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门口的人就逃跑一般不见踪影。 “叩、叩、叩……” “进来。” 青兰叫人时,已将屋里人身份暗示了个大概,浩玉走进门,神色恭敬地行个礼。 “请问公子找浩玉来有何事?” 没有回头去看,万俟向远站在窗前,径自问道:“陆公子回去了?” “是,已经回去了。” “那陆公子身份,你可知道?” 浩玉犹豫片刻,最终决定不做隐瞒:“猜得一二,公子是担心浩玉给楼里惹来纷争?” 若真能猜得一二,那也是极通透的人……万俟向远心下满意,续问道:“既能猜得陆公子身份,那念怀楼的背景,你可能猜到?” “念怀楼,是浩玉栖身之地。青兰姑娘于我有恩,恩将仇报之事,浩玉做不出。” 机灵,甚好。不可察地点点头,万俟向远回身走到桌边坐下。 “念怀楼是家青楼,虽对付得了洪府与陆公子,却不能对付。从楼里脱身与随陆公子离去,你自己选一个吧。” 脱身?!不是灭口,而是脱身?终身不得变的贱籍,怎会……如此简单就有了脱身机会?! 难以掩饰的激动与震惊模糊了声音,浩玉尽可能地平复下情绪问道:“公子此话……怎讲?” “江南裴家也曾富甲一方,两年前你被送进念怀楼时,我就已经知道。念怀楼里奇石头可居,宝玉难容。虽说唯独死人嘴严……但对待聪明人,应不至要做到那一步。” 千种万种,浩玉从未想过落入青楼,落入这么个绝不普通的青楼,还会有自己作选的机会!若是几个月前,大概会应下罢。但现在,怎能甘心就此放弃…… “两年时间,浩玉日夜求的,便是脱身。但现在……浩玉愿意随陆公子离去。”目光复杂地望向桌旁之人,浩玉用从未有过的郑重语气说道:“公子大恩,裴然没齿难忘!他日公子需要之时,只要裴然命在,必定竭力相帮。” 不是裴亦之,而是裴然? 啧,欺人的世道,竟是个替正室之子受罪的。也难怪……不肯就此脱身作罢。但那王爷身份,又怎是好利用的…… “于你,于念怀楼,皆有益的做法而已。”默然半刻,万俟向远出言提醒:“无边泥沼,涉足初时抽身尚及,陷得深了……可就再无机会。裴公子,想清楚。” “裴然谢过公子提醒。”为那称呼间的尊重感激许久,浩玉朗朗回应:“一分辱,十分还。杀母之仇,困身之恨,堂堂男儿怎能苟且偷生……”感怀之至,微颤之音再起:“整整两年,若非青兰姑娘,浩玉绝不会是今日样子。如此,又怎能放过那些人……” 由这睚眦必报的性子想到某人,万俟向远摇摇头,不自觉地柔和下神色。 不关生死的纠缠,往往才最难掌控,他日欲抽身之时,岂是能轻易走脱的…… 何况另一个,还是个王爷。 “明日洪府依旧要去,离开此地的契机,我会吩咐青兰去安排。” 短短数语,一个人的命运就此改变。 浩玉躬身一敬,真心谢道:“公子为人,裴然真心敬佩。大恩不言谢……浩玉先回去前面了。” 第51章 君是自可留47 万俟向远走进小楼时,正好遇到几个抬送浴桶、热水的下人离开。房门推开时,里面的人已经闻声站起。 “主人,可要现在沐浴?” “赶了一路,怎不先去歇会?”霸道地从身后将人搂住,万俟向远将个还未握热的扁圆瓷瓶塞进衍墨手心,罢了又顺势在那手背上捏一捏。 路上常备药物都是用长白瓷瓶装的,衍墨合指握握,不明所以地回过头去,却偏偏好巧不巧,刚好将自己耳朵送到了某人嘴边。 笑着将到口的东西含进唇间,万俟向远好心地解释:“念怀楼里的东西。” 青楼里弄来的,自然只会是催情药物。衍墨僵了僵,随即又温顺地放松下来身体,默许意味不言而喻。 抵住?因为院里住的其他人? 没有漏过那一瞬间地排斥,万俟向远松开禁锢走至浴桶旁。 “过来。” “是……” 脱衣,擦洗,片刻休憩……赶路的疲惫随之赶走大半。 跨身迈出,将那熟悉躯体上的水珠抹干。等人着了干净里衣躺进被里,衍墨犹豫一倏忽,最终没有去碰矮凳上叠放整齐的丝质里衣,赤着身子躺进被里。 方才已经打定的主意几次动摇,万俟向远一侧身,看着明显在等待什么的人,戏谑地调笑道:“衍墨,东西要随身收着,下次我要时,再拿出来。” 本来还算正常的脸色彻底涨红,衍墨闭眼点点头,算是应下…… 安稳的沉眠一直持续至天明,衍墨睁眼时,身旁之人还未转醒。悄声从被子下面抽出胳膊,试探着够向不远处矮凳上的里衣。 还差一点…… 尽可能地伸长手臂,眼看就要挑起凳上衣物时,整个身子猛然被拉拽回去,熟悉不过的声音气息紧紧挨上后颈。 “又没人与你抢,这么早,折腾什么?” 赤裸的后背贴上滑顺的丝质里衣,强烈的对比感再度揭起昨夜里的窘迫。衍墨往被里埋埋身子,含含糊糊地回道:“属下口渴……想下去喝水。” 是想喝水还是想够那里衣,明眼人一看便知。万俟向远好心地没有揭穿,只是将人往怀里搂了搂。“再躺会,洛雁城不可多留,用过早饭之后还要继续赶路。” “嗯。……主人,前朝宝藏做引确能招来大批窥伺者探寻,但官府难免也会派人掺和进去。” “江湖人杀得,官府之人可杀不得。若真能安然隐于山中,甚至与父亲有关……衍墨,江湖小卒又怎能轻易奈何?所谓名门正派……就算暗中命了厉害人手前往,折损了,又怎肯自损面子让外人得知?” “是,属下考虑欠妥……”轻易不言的周全算计总能让人背脊发寒,衍墨浅浅一应,不再多言。 “就用他们的命,先探探路好了……” 低喃之声散进微凉的空气里,埋首在后颈一记啃吻,万俟向远拥着温暖的身子再次闭上眼。 残冬将至,南方的林子里却依旧翠绿入眼,鸟鸣缭绕。 自那日拜别青兰从洛雁城离开,已经过了整整六日。不同于初时的缓慢前行,这六日才可谓是真正的赶路。眼下,再需两日路程,便可到达青云派所在之地——平岭。 略略缓下速度让马匹稍歇,前面几道黑影却像算准了时间一样,齐齐围杀过来。 黑衣蒙面,短剑在手。带头之人一使眼色,一十二人立刻围成圈阵,二话不说,直接招呼向万俟向远与衍墨各处要害。 疑惑与否都不是现在该想的,衍墨抽剑架出一个虚招,眨眼功夫便已腾身挡至万俟向远马前,凌厉的气势顷刻间骤涨罩身,耀眼的利剑斩风一劈,闪着异色光芒的淬毒短剑应声落地,弹了几弹。 “啊——!!!”领头之人尚不及握紧奋出的手掌,红雾就已四溅而起,嘭响一声,一只完整的手臂赫然落于三尺外的草地上。 森森惨叫惊起无数林鸟,断臂之人浑身巨颤,捂按住伤口连连后退。并未被这一幕慑住,余下的十一人分毫不惊于同伴伤亡,再度围阵凶狠攻来。 沾血的利剑狠厉骇人,几乎招招见血,剑剑断骨。甚至,连兵器相接的机会都未留给对方…… 弹指工夫,刺目的猩红模糊了地面,仅剩马匹周围一尺处,干干净净。不同于往日对剑时的谨慎顾忌,那个习惯落于自己身后半尺的男人此时凶悍得令人胆寒,发指。 厮杀继续,没人看到的暖意在眼底流过,万俟向远不言不语地看着,以一种近似欣赏眼神凝视着眼前单方面的残忍杀戮。 利器入肉之声再起,盏茶的功夫,输赢已定,挨个翻过一十二个未僵的尸体,衍墨站起对着马上的人回报:“主人,没有搜出能辨明身份之物。” “不会是万俟陌寒,他还未蠢到如此地步……”思索半晌无果,万俟向远只得下了命令:“衍墨,上马,先出去这林子再说。” “是。” 拭剑归鞘,衍墨敛尽戾气腾身上马,一蓝一灰的身影再度急速策马而行。 树林将尽,道路渐宽,一道白茫却毫无预兆地拦住两人去路。 衍墨心下一慌,本能地拔剑相搏。但眼前的男人,明显与方才那些不同,对付起来,十分困难…… 刚刚收起不久的杀意再度暴涨,衍墨握剑撕空连挑,振臂直冲对方要害刺去。 “唔!!”忽然而至的火辣痛意自颈脉上传来,衍墨闷哼一声,森寒的长剑已经逼至自己喉前。 “季崊,住手。” 声至人现,一袭绀影飘然落至地面。单是那轻功,就足以令人望而却步。 “是。”对面的男人没有多看衍墨一眼,剑收人退,让出几步距离。 眯眼看向以石子做了暗器的俊秀男子,万俟向远心底不悦至极。 “误会一场,还望二位不要介意。方才途中暗遭埋伏,一路追赶而来,才会如此戒备。” “误会在先,伤人在后。一句不要介意,不觉太轻巧了么?”自己都未曾舍得怎样的颈项上正流下一道鲜红,手指往腰间软剑上挪了挪,万俟向远冷冷回道。 “在下绝非护短之人,出手只因季崊有伤在身,望阁下莫要见怪。”绀衣男子摸出个药瓶踏前一步,递给衍墨,话里带着道歉意思道:“此药相赠,聊表歉意。” 衍墨接过药瓶,看了看,没有说话。 面容与武艺皆是不凡的年轻男子一侧头,半带喝斥地命令:“季崊,道歉。” “抱歉。”话音一落,先动手的男人将头一低,许久也没有抬起。 虽不曾交手,但这人的武功绝非一般。而且眼前低着头的人,右手泛青,青筋可见,显然中毒不止一日。极少自作主张地摇摇头,衍墨开口道:“无妨。” 带着杀气目光在男子颈项上瞄了许久,万俟向远十分不满地瞥眼抢先自己开口的人,语气冷硬地说道:“既然是场误会,那就算了。” “今日尚有急事待办,先走一步,他日有机会再遇,在下必定以礼相请,邀二位一坐。”绀衣男子拱手一笑,瞬间掠出数十丈远,仅仅眨眼功夫,连带旁边男子一齐没了踪影。 回身上马,衍墨控马行至万俟向远跟前,解释道:“那人身上确实有伤,中“喋血”之毒至少三日有余。“喋血”之毒,咳血绝命,七日为限。此处距青云派所在仅剩两日路程,属下无事……只是那石子利了点,主人莫要为此耽搁了时间。” “因为那人是个侍卫,所以才不愿为难?”唯一能想到的理由仍然不能令万俟向远满意,话里不悦呼之欲出。 “……是,若是主人遭遇埋伏,属下也会如此,宁可错杀,不会放过。”平淡的语气像在叙述一件极为普通的事情,衍墨平静地与对面之人对视。 一把将眼前人的衣襟揪住扯近,烦躁的怒火却已消失不见,万俟向远声音一沉,警告着:“衍墨,你,只有我一人碰得。” “呃——!”险些被拽下马背,衍墨竭力稳住身子,颈侧却紧接着传来疼痛。湿热,而柔软感触触电一般扫过已经止血的伤口。 “属下谨记,以后绝不再随便受伤……” “哼。”松口嗤哼一声,万俟向远仍未将揪住衣襟的手收回,“什么药?” 不着痕迹地拉开点距离,拔了瓶塞凑到鼻子下面一闻,衍墨顷刻严肃起面色:“伤药,解忧。” 云暮老人成名药物——解忧,哪怕不是江湖中人,也会多少耳闻。可真正能得手的,就寥寥无几。几十年前是千金求不得,几十年后,云暮老人隐居已久,唯一传人——顾念情,也嫁入寒炤阁,要得此药真可谓难于登天。 借握住瓷瓶的手指倒出些许白色粉末,万俟向远举手按至泛红的伤口,口气仍不怎么好,“收着吧。” “是。”为那别扭地关心心底一暖,衍墨赶紧偏头掩去嘴角笑意…… 第52章 君是自可留48 青云派这事,万俟向远一直没怎么上心,这点单从前往的人数就能看出。 而实际上,直到抵达青云派所在——平岭,两人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昔日的繁华情景已经不复存在,平岭老城里所能见到的,只剩下空无一人的石板街道,关着店铺的孤零招牌。贫贱一致,皆是家家闭门闭户。 以前无论战争、灾荒与否,这般景象也都极为少见,而现今……偌大的的平岭城内竟没有一人走动! 毫无生气的小城里大雾弥漫,一片死寂,压抑的气氛使得万俟向远与衍墨格外地提高起警惕。 细微的响动悄悄传出,沿街的小院小户里并非无人居住,而是刻意将说话,走动,移物声压到最低,最轻。显然是在畏惧什么。 两山所夹之处正是平岭所在,一年里降雨又颇丰,所以大雾天气并非罕见。但如今时值仲冬,街上又是那模样……就未免太过诡异! 不声不响地走前一步,衍墨默默行至万俟向远前方,这种过去七年里曾被一度排斥过的“保护”行为,现下做起竟却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关心。 同样都是雾气,可时间每过一刻,雾的浓淡都会变化,万俟向远明显已经有所察觉,但以他目前对毒物的了解,要防到滴水不漏,十分易,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前方之人精通此道。 继续行进了许久,小街已经现尾,两人一对眼神,拐弯转入雾气更浓的主街。 街上景象也如预料的,依然半人没有。 “有毒!”就在踏入主街的前一瞬,万俟向远浑然记起什么,闪电般出手抓住衍墨衣领,连连退后数丈。 “早就察觉了!为何不说!” 连走在后面,医毒不精的自己都能觉察到,前面这人精于用毒,怎还会无知无觉地往那毒雾里去?! “唔!”武功境地毕竟不同,这番尽全力的急速后退晃得衍墨眼前一花,等两人着地站稳,才清清神,出言解释:“书上看来的,始终不如亲身所经,‘梨雨障’在属下默给主人的两本书里有详解。这毒施起来不难,但如此巧妙地布在雾里,十分难得一见。”言下之意,正好给你个练习识别的机会。至于若是没能辨出,致使走在前方自己吸入毒雾要如何,却没有说。 眼神狠狠剜向眼前的人,动手教训却又舍不得,厉言训斥更是不想,万俟向远恨恨咬着牙,最终也没能奈何他怎样。 “这是最后一次,朝暮间是何种滋味,你该不想再尝才是!” 威胁确实有了些效果,衍墨把头一低,但说出的话,摆明不想让训斥的人如愿:“属下记住了,谢主人关心。” 万般头疼地叹口气,万俟向远顿了许久,只好把脸一沉,冷声命令:“寻家客栈住下,晚上再收拾你。” “是。”自己欺瞒自己地将“晚上”两字漏掉,衍墨低应一声,沿街寻找起客栈。 “咚!咚!咚!” 写着“聚锦客栈”四字的牌匾赫然挂于店门上方,衍墨象征性敲几下紧闭的木门,里面如所想一样,没人应声,甚至连原本的细微响动声也安静下去。 面无愧色地抽出寒星剑从门缝里伸进去,握剑的手臂一个使力,门内已经加粗过的木闩顷刻一断为二,“嘭、嘭”两声砸落在地。 “啊!!!” 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厉的惨叫从门的另一边传来,衍墨狠狠一皱眉,推门踏进几步,将泛着寒光的长剑架在瑟缩躲避的掌柜脖子上。 “闭嘴!” “大、大侠饶命……二位大侠饶命!青云派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我什么也不知道……大侠不要杀小的,小的家里还有妻小待养……求您放过小的……求求您放过小的吧……” 噗通一声,抖成筛糠的矮胖掌柜跪扑在地,将头磕得砰砰作响,嘴里还不住地念念有词:“二位大侠饶命……小的真与青云派无关,大侠饶命……” 衍墨回头看看万俟向远,又将视线落回掌柜身上,眉头拧得更紧。 “闭嘴!再喊就连你妻小一起送上路!” 凶恶模样逗得倚在门框上的万俟向远闷闷笑出声去,而那吓到不成样子的掌柜显然没有看出这层门道,立刻止住声音,死死闭紧嘴,拼命挪动双腿往后倒退,仿佛眼前两人就是那食人的恶魔。 掏出块碎银抛到掌柜跟前,万俟向远闲闲道:“一间上房。” “大、大侠……大侠要……住、住店?”脑子已经不听使唤的胖掌柜两眼冒光地望向两人,至于平日里最乐见的银两,却连看也没看一眼。 “一间上房,再准备些饭菜,一会由你亲自送来。” “好,好!”听到暂时性命无忧,掌柜连忙捡起地上银子,爬起来,“二楼左转最里面两间,那是本店最好的客房……二位大侠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店里厨子都回家了,我马上去给二位准备饭菜……” 像是在报复先前毒雾的事,万俟向远走近衍墨几步,视线暧昧地扫了扫,转头看向掌柜:“只要一间。” “是、是……一间好,一间好!”早被吓破胆的掌柜哪里还有胆量打量什么,听到两人不再吩咐,立刻拔腿跑进客栈后堂。 …… “荷叶蒸饭、野菇熏鸡、什锦豆腐、烤牛肉、桂花糯米粥、小素笼包、竹筒蒸鱼、素炒白玉菜、蜜糖渍藕块、白芷羊腿汤、芙蓉糕、杏子酒……两位大侠慢用,小店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二位多多包含,如果吃着不够,就再叫我一声……” 哆哆嗦嗦将能喂饱十人的饭菜摆好,掌柜连打赏也不敢指望,只想回头就跑。 “站住。” 声音从身后响起,掌柜吓得浑身一颤,险些跌坐在地面上。 “二位大侠……青云派和小的没关系!真的没有关系啊……小的绝对没有偷偷帮他们什么……” 早先衍墨那句“闭嘴”的效用犹在,眼下掌柜吓得两腿发抖,仍是不然大声说话。 等人将开门的手收回,万俟向远出言问道:“若真与青云派无关?为何如此惧怕?” “小的没有欺骗大侠……”掌柜被这话惊得面色青白,身子一歪,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生怕坐着的两人不听他解释,急惶惶地说着:“小的真与青云派无关……小的一直仰慕凤烛楼的众位高手,大侠就绕了小的吧……” 听到这,万俟向远已经明白掌柜如此惧怕的原由。原来竟把自己当成了凤烛楼的人,而且显然城中那些杰作也是凤烛楼所为。 “把最近发生的事情,细细说一遍。” “是是,我说,我说……自从十日前,凤烛楼众位大侠放出消息后,就没人再敢给青云派送去菜、肉、粮食。大侠,青云派外面那么多毒蛇围着……就是杀了小的,小的也不敢靠近呀……小的哪里还有能耐帮他们……” 大体知晓了怎么回事,万俟向远摆摆手,示意连头都不敢抬的掌柜出去。 “行了,你出去吧。” “谢谢大侠,谢谢大侠!小的这就出去!”连滚带爬的往门边靠去,掌柜早已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只想快点从这个房间里逃走。 “今日这店里住进过什么人,你最好也一并忘了。” “是是,忘了,小的已经忘了!小的什么也不知道!二位大侠慢用……”阴沉的恐吓效果甚佳,掌柜如鸡捣米一样点着头,逃命一样关上房门。 默声观察着发生的这一切,衍墨等面如土色的掌柜离开,才说话:“主人,过会是否要去青云派看看?” “青云派应是被困住断了水粮……”扫一眼快要摆到桌子下面的许多饭菜,万俟向远挑挑眉:“让万俟陌寒先忙着,用过饭再说。” “是……”早就习惯了万俟向远的恶劣,衍墨撇撇嘴角,伸手拿起桌上筷子。 第53章 君是自可留49 在客栈里耽搁一个多时辰,万俟向远同衍墨终于赶在日沉前抵达城郊半山腰处的青云派所在。 前行不过几步,催人作呕的血腥恶臭就扑鼻而来,悉悉索索的诡异声也响笼罩了四周,有先前“梨雨障”一警,万俟向远更是打起全部精力,仔细观察辨析着周围情况。 拨开遮挡住视线的树枝杂叶,衍墨定定站着没再动,良久之后,极轻地道出两字。 “巫蛇。” 此刻眼前所见与城中诡异景象比起来,真可谓大巫见小巫…… 数不尽的细长黑底青纹蛇不知叠了几层,如着魔一样交互纠缠攀附,围聚在青云派庄院的围墙外,密密麻麻,大有铺天盖地之势。 而从方才轻飘的两字里,万俟向远已经明了此次事情极为难办。包围住青云派的成千上万条奇怪活物绝不可能只是普通蛇类,否则里面一干弟子,又怎会被困于此? “巫蛇?” “是。”衍墨点点头,又往前迈了两步,边看边解释道:“出自苗疆的巫蛇。属下也是头一回亲眼见。以前,只在书里看到过。那青纹蛇叫刺蛇,只有苗疆少数多水的山中才有。水里,地上皆能生存,刺蛇本身不具毒性,精通蛊毒之术的苗疆人以上百种毒物饲养,便会使其通体带有剧毒,此后数代产下的幼蛇也是如此。毒物喂养后的刺蛇也就成为巫蛇,只需拿毒物做引,短时间内就能招集大量蛇群前来。鳞、皮、血、骨、肉皆有毒,就连蛇信伸缩亦能将周围环境染上剧毒。” 这几年青云派势力虽然有所衰减,好歹仍有不少撑门面的弟子,竟奈何不了这些毒蛇?被困在庄院里等着饿死?万俟向远跟前两步,不解地问道:“杀不了?” 凝重地回头看眼,衍墨抬起手臂将人拦下,“主人莫要再靠前,巫蛇数量过于庞大,此处距离虽远,但也不能确保冬季山风不会将毒气吹来。”移回视线继续观察远处悉悉索索的蛇群,衍墨压低声音说明:“不是杀不了,而是杀不得。刺蛇嗅觉原就灵敏异常,养成巫蛇后更是厉害,而且还会变得非常嗜血,只要见一点血腥,就会发狂一样攻击方圆百里内一切活物。” 没想到这尺许长的细蛇竟如此难以对付,万俟向远讽刺地哼了一声,借着四周高高矮矮的树丛遮挡,冷不丁地从身后环住衍墨身子,慢慢后退两步。 “依你看,万俟陌寒那祸害……会不会已经进了蛇腹?” 这种不分时候的逗弄已经不是第一次,仗着身后的人看不到,衍墨无声翻个白眼,口气依旧恭恭敬敬:“不会,若是陌寒公子被蛇咬伤,血腥味必定会刺激到蛇群。那样,青云派里早就已经活人不剩……” “那就回客栈等着,等他做了蛇食,我再来给他收尸。” “主人莫要说笑,属下过去看看……”使力避开那只眼看就要伸入自己衣襟的手掌,衍墨逃也似的快步走出树丛。 万俟向远在他身后笑笑,并没计较那份违抗,反压低了声音叮嘱:“当心些。” “属下知道。” 青云派的《濯静心法》与沁雪山庄的《慧逸剑谱》,被武林同道窥伺已经不下三年五年,凤烛想要趁青云派前任掌门离世抢夺,顺便灭门以绝报复,倒也说得通。 万俟向远看着看着前处谨慎行走察看的人,不禁想到另一个奇怪之处——万俟陌寒,本该早就到达的人,为何直到现在也没有现身? “主人。”察看一番没能找到靠近机会后,衍墨只好就此折回。“巫蛇之毒实在奇异,属下无法靠近。那些蛇群只要稍稍感到有活物靠近,就会躁动不安。” “在周围可有发现什么线索?” “没有,凤烛楼行事似乎小心得很,并未留下线索,连脚印也清得一干二净。” 苗疆的巫蛇,浓雾里的梨雨障,还真是有备而来…… 进去青云派的可能已经没有,凤烛楼的人身在何处又不得知,万俟向远望着满地纠缠蠕动的细蛇顿觉烦乱无比。 “短时间内,可能找到对付巫蛇的办法?” 巫蛇向来被当做一种传闻,就算在苗疆也仅有极少数的人才知其一二。 要在短期里折返苗疆,根本毫无可能。时间拖得一长,就算能从苗疆寻回药物、解法,青云派的人也已经被活活饿死…… 看着眉头深锁的人,衍墨只能将实话说出:“属下无能,短时间内没有办法。可行之计,唯有找来驱毒药物竭力一试。把握……仅有三、四成。” 傍晚的天色渐渐昏暗下去,万俟向远面向群蛇围绕的庄院站了会,淡淡下着命令:“回客栈再等一日,青云派被困已经十日有余,要撑也撑不了多久,万俟陌寒一行数人,不会没有动作。” 为自己的无能为力隐隐牵起自责,衍墨不自觉地闷下声音:“是,属下明日会去城里药铺寻些药物,尽力一试。” 平岭只是座小城,虽然有些历史,可真要寻什么奇珍异药,并没有多少希望。尽可能地驱散心头不祥预感,万俟向远摆了摆手。 “先回去罢。” “是。” 转身前的无意一瞥里,对面罩绿的山腰上横掠的绀影一闪而过,万俟向远脚下一滞,最终只当做什么也没有看到,继续迈开步子…… 复杂而诡异。自到达平岭以后,这五个字足以形容万俟向远与衍墨对青云派一事的认知。看似普通的江湖争夺中究竟是否隐藏阴谋?阴谋之后又是何人操控?所有的一切尽不知…… 这种仿若七年前寒炤阁内环境巨变时的无力未知感,显然已经影响到万俟向远。 …… 原以为沉闷气氛会一直维持到第二日,但万俟向远的心思着实让衍墨摸不着头脑。就比如现在,所谓整个客栈最好的客房里…… 从浴桶里跨出去,等沉默的男人给自己擦干完身体,万俟向远一扫之前阴郁神色,毫不客气地伸出手去。 “拿来。” 为难地怔了怔,衍墨非常缓慢地将手里布巾递过去。 难得保持着耐心,万俟向远又重复了一遍:“药,拿来。” “属下确实没有对付巫蛇的药物。”不敢对向那双犀利的眸子,衍墨将头一偏,愣是装傻到低。 挑眉瞧着明明白白跟自己打起马虎眼的人,万俟向远也不愠恼,微微勾起嘴角,一副猫玩死耗子的模样,出言戏弄:“念怀楼里独有的‘问柳’,好歹一粒也能抵上一、两个时辰,难不成……已经被你偷偷吃光了?”语结音变,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冷下三分:“衍墨,若是让我亲自动手去拿,一会儿,我会让你把一整瓶都吃下去。” 明知真如此做的可能微乎其微,衍墨却也不想以身试法继续挑衅。闷闷低头转过身,从凳上衣物里翻出万俟向远在念怀楼里亲自塞进自己手掌的东西——一个扁圆小瓷瓶。 此时的低顺样子与白日里的精明干练形成极鲜明的对比,特别是再配上已经微起变化的薄红面色,万俟向远死死盯着,直看得下腹一热。 “主人……”想说些什么引开过于火辣的注视,只是话没准备好,就想起离阁头一日路上的事情,便也没了再开口的打算。 “怎么,这回是又饿了?还是又口渴了?” 太过直白的揶揄惹得衍墨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嘴唇嗫嚅半晌,也没有说话。 沐浴后两人都是片缕未着,这会也就方便许多。万俟向远一手按着衍墨身子,一手从肩颈,腰背抚摸至紧实的后臀,指尖作弄地打着圈。 “刚才想到什么了?” “没有。”背脊上游走的指腹落得很轻,甚至带起些酥麻,衍墨嘴硬地偏开身子,却没有抵抗什么。 东阁死士从来只是面上光鲜,每个都从是死伤折磨里爬出来的。 迷药,毒药,甚是催情药物,只要世上有的,有可能遇到的,东阁都会安排在训练里,适应与忍耐是唯一的活路…… 万俟向远从不是个手软的人,可眼下摩挲着手里药瓶,最终还是放在了桌上——衍墨的眼前。 “东阁里用过,是么?” “是。”犹豫了一会,未被钳制的左手背到身后,覆上那只控制着自己的手掌,衍墨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属下没事……” 言不明的怜惜情绪落雪一般沉进心底,附身在肌理略微紧绷的背上吻了吻,万俟向远将声音放得极轻,“一会儿去榻上,嗯?” 像是在磨蹭桌面,衍墨动了动脑袋,没有再说话。 少有的温柔眼神在衍墨看不见的身后浮现,缓缓游弋,执着地不肯放过身前人每一寸肌肤。 沉默的视线游走许久,眼底的温柔也渐渐被欲望所代替。手指拨开塞子,万俟向远将瓷瓶里“问柳”倒出一半,声音也恢复了之前的恶劣:“衍墨,吃了。” 无言望着数目可观的药粒,衍墨万分悔恨自己说的那句“没事”。现在,只恨不得将身下桌子咬碎下肚。 “怎么,不够?” 带笑的戏弄尾随而至,衍墨眯起眼,猛地晃动一下。并没去挣身后的手臂,而是将桌上的圆滚药丸晃下去大半。 顽劣的放肆行为惹来万俟向远取笑,自然也就没有再作责备。 纵容不代表放纵,一次还好,若再来上一次,衍墨也不能确定身后之人会不会真把一瓶药都灌进自己嘴里。于是皱起眉,张嘴咬住一粒药丸吞下去。 手掌抓握着手感良好的臀肉,万俟向远恶意地提醒:“继续。” 张嘴再咬起一粒不情不愿咽下去,这回不用身后人提醒,衍墨等药丸划过嗓子下进腹里,再次用牙齿咬起一粒。 问柳确实一粒能低一、两时辰,不过比起旁的药物,性不烈,属于柔和绵长的那类。但某人显然没有说明的打算…… 将手指抵在干涩的穴口处按揉着,万俟向远向远等他吞下三粒,才出言制止:“不给这里留点么?” 逗弄、撩拨,却又不是羞辱…… 衍墨因此也就恨不起来,只能沉哼一声,把头转向一边。此情此景,反而有些欲拒还迎的意思…… 抽出手指在桌上捏起“问柳”,浅浅推进紧缩着的后穴,万俟向远将恶劣发挥到极致,“衍墨,我更喜欢看你将头偏向左边……” 温和话语如同缠绵诱哄,可表面下的强势依然不容人忽视。衍墨咬紧牙,将头偏到了另一侧。 低低沉沉的笑声传来,衍墨恨恨错着牙齿,如死囚犯人上刑场一般等待身体将起的变化。 扩张着又往穴口里塞了两粒“问柳”,万俟向远适时停下动作,抬手在结实的后臀上拍拍,“去床上。” 抵肩而躺,同盖一被,一人悠闲休息,一人饱受煎熬…… 分不清是难受还是舒服,万蚁钻心的磨人感觉一分分拆散理智,衍墨紧紧握住手掌,死活也不肯出声。 闭目,翻身,躺在里侧的万俟向远真正做起睡觉样子…… 身旁的人要逼自己做什么,衍墨心里十分明白,可偏偏……就是不想屈服,不愿难堪地乞求。 止不住的焦躁与麻痒交替折磨着热烫不堪的身体,衍墨再也忍受不住,闭上眼翻身趴卧在榻上,逃避地将脸埋进枕里,手指一寸寸移向下身。 “还是要我把你的手绑起来?”这时,闭眼假寐的人开眼,以一种事不关己的语态说道。 药物作用加上趴卧的姿势,毫无规律可言的呼吸变得更加粗重,衍墨将手移开,死死绞紧了被褥,硬撑着不肯开口乞求。 这么做目的,无非是逗弄。看着额上渗出汗珠的人,万俟向远终于还是放弃了“对峙”。 当初在“赤骨”鞭打下都没有求饶的人,几粒春药,又能逼出什么…… 从被子下面抽出手掌,万俟向远将那一头黑发捋顺,最后又在死死绷着的后颈上捏捏。 “嗯……” 只是安抚,衍墨知道,可在被碰触的一瞬,无法控制的呻吟出声。 为何要退让……仅剩的理智显然无法给出答案。衍墨趴了会,动动身子,用万俟向远的肩膀代替了枕头,将脸埋过去,不再吭声。 无论不舍,还是不忍,自己的让步,万俟向远一直很清楚。或许换在其他人眼里,会觉得莫名。但他十分清楚,眼前的人值得,甚至值得更多…… 不言不语的陪伴,危险下的奋身相护,以及奉上性命的谏言与信任……一切一切,奢侈到让人无法不去心动。 看向半趴在身上的脑袋,万俟向远将人温柔地揽进怀里,伸手拨开额前汗湿的发丝,凑唇碰了碰。 “……唔……”不同于被子的温度感触,现在紧贴着的身躯,温暖而真实。衍墨几乎控住不住自己,难耐地紧紧靠上去。 男人不同与女人,就算吃了催情药物,会有的反应也只有一种。那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不会因身份而改变。但眼前的男人依旧很安静,除了难受的用身子抵着自己,什么也没有做。 翻身将衍墨压在身下,万俟向远耐心地啃吻吸吮。与某处温度形成鲜明对比的手掌轻轻圈握,缓慢地上下撸动。 “呃唔……主人……”带着服侍意味的举动立刻惊醒了沉睡的理智,衍墨奋力撑起身体,却又在半途被有力的手掌按回。注视许久,终于闭上眼,柔顺地配合着每一次接触与亲吻。 一次次的包容与回护,并不那么容易忽略,就像现在……人心总是肉长的,从未得到过这些衍墨,更是如此。 没人发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身份约束下的服从变成了安顺的接受,职责所在的每一次守护里也带上了记挂…… 两个人,其实都没有忽略,但又像一种微妙的尊重与默契,没人提起,没人言明。有的,仅仅是危难时的一个遮挡,疲惫时的一次协力…… 闷闷的想着这一切,衍墨悄声睁眼看着眼前的人,复杂的目光里,渐渐浮起出从未有过的眷恋。 “还有心思想别的?”惩罚性的狠狠一握,万俟向远低哑着声音警告。 “唔嗯——!” 疼痛过后,衍墨凝神与控制着自己身体的人对视,许久之后,不惊不惧地弯起嘴角,其中的挑衅与引诱,明显到让人咋舌。 伸手分开结实的双腿,万俟向远纵容地笑笑。将热烫的分身抵上因为放入药物不住收缩的穴口,沉腰,挤入,贯穿,一气呵成,没有任何停顿。 “啊……” 拜“问柳”所赐,霸道的进入如今只带来强烈的快感,衍墨死死绷紧肌肉,眼神迷乱地望向帐顶,身子险些从床上弹起。 太过用力的收缩显然无法让人满意,万俟向远低俯下身去啃咬着来不及合拢的嘴唇。“衍墨,太紧了,放松。” 猛烈进入带起感觉还未消去,衍墨难受地仰起脖子,丝毫没反应出话里意思。 以前总要逼到不得已才会有的样子,此刻就摆在眼前,万俟向远挑眉看着,也就不再计较。腾出右手握住被冷落的热烫器物,仅是这么一下轻碰……紧绷的躯体就无力地瘫软下来,含满欲望的双眼略带迷茫,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舒服么?” “呃……”已经想不了什么东西的大脑在这一刻彻底罢工,衍墨无措地握上万俟向远手腕,却又不敢真的用力拨开,最后只弄得像是邀请一样…… 指掌下东西温度略高,质感比起皮肤来更脆弱,也更敏感。任何碰触都能掀起强烈的反应。轻颤,呻吟,或是皱眉……万俟向远像上瘾一样用指腹反复摩擦着手里不堪撩拨的前端。深深埋入柔软穴道的分身也开始狠力顶撞。 “衍墨,喜欢么?” “唔……嗯……” 手指的一次拨弄就足以让自己发狂,衍墨认命地闭上眼,再也分不清楚这具身体是属于自己,还是属于眼前的人…… 指尖往前端小口一里压,手里的东西立刻颤抖一下,已然是被刺激到极限。 看着差不多了,万俟向远移开手掌,拿过床边上的小瓷瓶,倒出一粒捏在手里。 “主人……”瞳孔在一瞬间收缩,衍墨无法克制地拒绝着。 不容抗拒地将药丸塞进已经湿润的狭小铃口,紧紧挨着的身体立刻疼得僵硬起来。没有多余的安慰,万俟向远再一次将手掌伸向安静躺着的瓷瓶。 “求主人……主人……” 如果说刚才那轻唤里带着的是疑惑,那么现在,就是不安与恳求。 无法否认,仅仅是几个字,已经让自己下不去手…… 望着完全与“楚楚可怜”扯不上关系的男人,万俟向远在心底自嘲一番,俯身触上衍墨嘴唇。 “怎么求我?” 闭眼,思考……极大胆地,衍墨握了那只中途收回的手掌,胳膊半撑起身子,贴靠上去。 啧…… 生涩唇舌半带啃咬的印上自己嘴唇,万俟向远心跳一滞,甚至忘记了下身纠缠。 湿滑的舌尖不得要领地凑过来,想要进入,又找不到方法,只能急躁地抵在齿龈上来回舔弄。腰肢发狠一个贯穿,万俟向远一把扶住衍墨后脑,微启了牙齿放行,等那试探一样闯进自己口腔的软舌开始动作时,突然变了态度,疯狂地反客为主吮咬着,不再是温柔与缠绵,而是如同燃烧、撕裂的动作。啃噬,纠缠,没有人示弱,直到丝丝血腥在口腔里散开,两人才渐渐缓和下去。 目光专注地凝视着因为做了某件事而不敢看向自己的人,万俟向远宠溺笑起,附下身,再次啃上柔软的唇瓣,下身的贯穿也变得越发强势有力…… 第54章 陆公子番外《生死难相忘》 (陆闻,倒贴小倌的陆公子,王爷受。这个有关前世,前世他是攻。) 陆闻,我的名字。 一个注定从出生就受尽宠爱,锦衣玉食的皇子。 于这些,我从来都是欣然接受,甚至带了窃喜与庆幸…… 因为此生,我将倾尽所有,用尽一切,去寻一个人。 一个不知姓名,未见长相,却在前生就烙进记忆的人。 沧海茫茫,我一无所知。 唯一记得,上一世,他叫戎凌。 是六皇子,也就是我,麾下的第一战将。 征战十数载,困苦不判,生死相随…… 然而缘起缘落,却终抵不过一道圣旨。 将军戎凌奋勇杀敌,战死沙场,追封定安候,赐谥忠仁,按国礼大葬。 是……富庶弘渊,又怎会容一个皇子常年征战于沙场,为个……男人,不肯回朝。 鸩酒,圣旨。 夜里的帐内,无言对坐。 最终,他笑着斟了,却是两杯。 “朔锋,可愿与我同饮?” 印象里,自己点了头,对着那个人,再多理智也是枉然…… 举杯,相视,若不这是杯中之物,定可以豪情满志,亦或是辗转温情…… 然而,入口前的一瞬,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朔锋,相知相伴十二载,我又怎会让你陪我一同去死?” “朔锋,我要你终生不娶。” “朔锋,我要你夺下皇位,终生不娶……” 之后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跌落的酒盏,满目的猩红…… 三年,我一刻不停地培植势力,掌握兵权。 又待到时机成熟,一举夺下皇位。 血腥杀戮,杀父弑君,一并囚禁十二位皇子。 同年,改国号戎朔。 后来的记忆里,我拒绝了所有纳妃的谏言。 或杀或贬,总之,不再有人敢提及此事。 满是血腥的围墙宫殿里,我用仅有的方式,偿还当年诀别语里的悲怨…… 朔锋,我要你终生不娶。 朔锋,我要你夺下皇位,终生不娶…… 无数次入眠,我都梦到那一年没有递出圣旨,也没有摆上鸩酒…… 然后,便是生死不离,浪迹天涯。 湖边江畔,烟花美景…… 唯独,唯独…… 没有离愁…… 第55章 君是自可留50 清晨一早,看似阴霾平静的平岭山青云派里,实则,早已被两个来路不明的人搅得鸡飞狗跳…… “久闻青云派里有人医术过人,今日不过前来借人一用,诸位又何必急着以命作礼,急于献上?”照旧的一席绀色衣衫,青年男子往那惯常唯有青云派掌门敢坐的位置上一倚,将手中握着的药瓶轻轻轻放于桌上,再抬手时,细高的暗纹瓷瓶已经半数嵌进实木桌里。 “大胆贼人!擅闯我派还敢口出狂言!真当我青云派中无人了不成?”立刻,一个身形矫健的年轻弟子就站了出来。尽管已被围困数日,水粮不接,比划起手里长剑,也还颇有几分气势。 此时站出的,正是青云派下任掌门候选人之一——魏炎盛,畏首畏尾也不怪他胆小,只不过是被莫名其妙闯进巫蛇阵的两人一番武斗慑住了。那快到无法看清的动作,诡异到令人发毛的招式,没有弄清两人目的之前,魏炎盛是断不会往刀口上撞的…… “啪!”一声脆响紧接着话落响起,一干青云派弟子尚不及弄清怎么回事,就听同门师兄闷哼一声,一道血淋淋的等宽长痕不偏不正,正好印在魏炎盛嘴边。一时间,骚动在人群中蔓延,众人戒备地看向前方两人,心底后怕愈盛。 而那座上的人,依旧悠闲倚着,犹自摩挲着桌上小瓷瓶。身后黑衣男子也还是同之前一样,沉默不语。只是那中毒已深,发黑发紫的手掌正将利剑归回鞘里。这一动作无疑在告诉众人,刚刚那一下子正是出自他手。 “季崊,我允许你动手了?”玩味的话语浅浅道出,却带了几分冷意,青年男子明显不满于身后的人擅自出手。 “属下知错。”完全无视那话里不悦,被唤作季崊的男人神色如常地退回原来位置,尽量减少活动,避免毒性顺着血脉加快扩散。 “现在知道怕了?竟然肆意闯入我派!今日就要你们……”上任掌门刚去不久,现下门内正是为掌门之位你争我抢之时,当众被抹了面子,魏炎盛必然骑虎难下,明知势力相差悬殊,也不得不上前一阵喝斥。 单手手支着下颚看回身后男人,青年男子似是极其为难地悠悠打断:“擅闯?若不是你们缩在窝里连门都不敢出,我又何必闯进来?……今日原本还想若有人能解了他的毒,就把这能避巫蛇之毒的药物留下。不过看来……是没有必要了。”声音一分分沉下去,男子毫不费力地从桌木里的拿起暗纹瓷瓶,作势便要离开。 “站住!”好得是数百年的名门正派,先不论解药是不是凭空捏造出来糊弄人的,就算是真,拦人劫物这这档事,青云派中倒也真没人能干出来。可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解药从面前飞走?怕是也没人甘心! 绀衣青年行至门口略一停下,话里带着几分不屑,不愠不怒地解释道:“诸位莫要误会了,没寻出青云派内会医之人前,在下绝对不会离开。过一刻,杀一人,想来如此寻到最后,总能找对人……” “师叔!”远处,一位看起来些辈分的灰衣长者姗姗踱来,众青云派弟子见之立刻如看到救星一般纷纷围上。 “青云派早已不问江湖纷争多年,两位又何苦相逼至此?”并不理会围了一圈的弟子,灰衣长者直视向门口两人,口气客气疏离,不卑不亢。 “医好我的人,就给你们避蛇毒的药,原本不过是桩简单买卖,既然不想做,在下又怎能强求?自然是见一人,杀一人,直到那会医术的自动现身为止……” 一派上下百十人,紧靠庄里牲口、禽类苦撑,早就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而眼前两人,又绝非讲理一辈,灰衣长者沉默半晌,终于还无奈着低叹出言赔礼:“魏炎盛年纪尚轻,说话、处事难免不知分寸,还望二位大量,莫要介怀。” “师叔!莫要听这二人信口雌黄!”脸上犹带血迹的魏炎盛怒目圆瞪,踏前一步就要挥剑招呼上去。 “放肆!霍炎,还不将你师弟带下去!”老者顿声一喝,周围空气立刻也随之一阵,教训自派弟子同时,顺道给了外来两人一个威吓。 其实到了这代,青云派里能数上手的,总共不出五人。年长的,除去刚辞世不久的上任掌门——邱孟羲,便是眼前这位江湖中人称“留一手”的燕陶乙。燕陶乙医术虽然不及云暮老人,可也算是有几分真本事的,是以,在武林中颇具几分名气。也正是因此,绀衣男子虽不悦于此般“震慑”,倒也给足了面子,没再说什么。 老者不疾不徐地走上前,察看起黑衣男人的手掌,随后神情变得十分谨慎:“二位请坐回正厅里,再由老夫诊治。” 从进门到现在,少说也过了三炷香的时间。绀衣青年蹙起眉,明显已经不耐:“季崊,跟去。” 自己,却并未踏进。 “是。” 顺着青年男子意思回到正厅,季崊推卷衣袖,伸出手腕让老者切脉察看。 经先前武斗冲撞,且不说解了这毒,两人会不会将避蛇毒的药物留下,单这毒性深入骨髓的“喋血”,就令老者皱起眉。 “喋血之毒能不能解,老夫并无十全把握。青云派被凤烛楼围困多日,想必二位有所听闻。这些日子里为驱散毒蛇,门内各种药材皆是已经用尽,此刻药房之中空空如也……二位若诚意寻助,不妨将可避蛇毒的药物拿出,令本门弟子服下,到城里药铺、医馆寻些药材,再由老夫竭力一试。” “哼,我怎不知天下竟还有这等好事?尚不清楚能否解去喋血之毒前,我便要拿出避蛇毒的药物?燕前辈,我敬你为武林前辈,可你……总不能干这坑蒙拐骗的勾当。……依我看,就是寻来药材,你也没几成把握能解才是。” 喋血之毒不仅罕见,且还诡异难解,言之凿凿,燕陶乙确实没有几成把握。只是……为了门内百十条鲜活人命,哪怕明知解不了,也必须争来机会试上一试! 心中打算既已被看穿,燕陶乙也不再遮掩,索性开诚布公地说道:“此毒凶险异常,十日不解便再无机会,就算能解,也未必不留遗症,这些,二位应也清楚。现下中毒已有八日,再去寻医术高明之人,也是时日不够。若不是没有它法,二位定然不会前来此处。……事牵青云派上百弟子存亡,老夫又岂会应付相待?定当是竭力为之!试与不试,两位还是自作决定罢……” 云暮老人确能解此毒无疑,但要去那极北之地寻人,莫说剩下的两日,就是二十日,也绝对不够,不然,两人又怎会一路寻至此处! 努力抑下胸中躁意,绀衣男子冷冷一哼,言道:“药材午时前我会寻来,若到时还不能解毒,就莫怪我不留情面,灭了青云派上下所有人命。……季崊,走。” “是。”坐在正厅中的男人收回手腕,看也不看周围面色迥异的众人,快步跟上前面青年。 围在四处的弟子早就被等死的日子逼得失去理智,眼看两人带着解药离去,哪里还会轻易放行?明明知道没有胜算,仍是拔剑欲要冲上。 “住手!”灰衣老者厉喝一声,却是为时已晚! “啊啊——!!啊啊啊——!!” 远比燕陶乙的声音快上许多,一身黑衣的男人身形不动,拔剑横扫几个来回。齐刷刷的,近处三位青云派弟子同时跪倒在地,面目狰狞地抱着之前握剑的手臂,哀嚎不绝。 而略前一步的位置,一十五根森森断指赫然缀于土灰地面。 惶惧,惊恐!就在众人尚畏缩着抽气,不敢上前时,两道带来无数慌乱的人影早已远远掠走。 “啪!”空静幽长的山林小道上,绀衣青年落身回手便是一掌。 “这一巴掌,是替你自己打的!喋血之毒,运气一次便加会深一分。季崊,你我性命同重,一样的话,我不想再重复第三遍!” 然而这早已越出主从身份的警告并未还回应有的感激,没了人前淡漠,黑衣男人不冷不热地回道:“属下仅是看那些人不顺眼而已……” “等你毒解了,我自会让你吐出实话。” “是,属下等着……”握剑,迈步,毫不惧于身后之人脸色,黑衣男人悠然顺着山路往入城方向迈走。 ——平岭城,聚锦客栈。 “唔……”多年养成的警觉头一次没有做出回应,衍墨睁眼眼时,身上正半压着另一具身体。 “辰时过了,还不起么?”在那被蹂躏到泛起好看颜色的唇上用力一咬,万俟向远移开身子躺回床褥上。 “属下……”尴尬地想要起身请责,想要下床唤水,慌乱的动作却又在中途滞下。暗暗中,衍墨觉出几丝不对。 被子下的身子并不粘腻,而且清净干爽,是……洗过了?!可昨夜到最后,哪里还有力气…… 难道……!!还不及再去考证,眼前景象一晃,身子已经被身后之人拉回。 “昨夜属下……” “昨夜很好。”截了后半段的请责,万俟向远将话头带去另一边,“一会用了饭,你去城里药铺看看,我去查查万俟陌寒一行人行踪。” 闷声,良久:“是……” 略有愧窘地并躺下,之前一瞬的尴尬也散了个干净。衍墨忽然想起什么,续又开口:“苗疆民风纯朴,擅毒之人并不在多数,且历来少与外界联系。凤烛楼行事一直神出鬼没,此次既能寻来巫蛇阵围困青云派,必定还会有其他招数。主人当心……” “知道了……” 为这絮絮叨叨的叮嘱好笑,万俟向远一个翻身,再次将人压制身下。 而之后,自然是…… 第56章 君是自可留51 说是一会儿,等到真正从客栈里走出,已经不知过了多久。 在经久不散的浓雾里穿行几条街道,衍墨终于摸索到一家药铺。谨慎观察一番,待确定屋内周围都没有人,才推门向屋里走进。 “吱呀——嚓——” 极轻,极普通的摩擦声夹在门声里响起,十分熟悉的气味伴着一许青烟立刻升起。 朝暮间! 饶是反应过人,此时想要闪避,也是为时已晚! 作为对犯下过错死士的另一层防备,朝暮间引火可燃,只需稍稍吸入,便能令服用过的人瞬间散去全部内力,毫无缚鸡之力。 可……被严格控制的药物怎会出现在这里?! “嘭——” 前后不过眨眼功夫……衍墨身子一软,颓然地倒在地上,再无多余力气挣扎。 “叮呤呤——叮呤叮呤——” 看不见的身后街道上,一串串诡异的细碎银铃声响悠悠飘来…… 客栈,民舍,能摸进去的都找了个遍,却半点没有万俟陌寒一行人踪影,万俟向远正聚神思索,便听不远处一个小院里传来一声惊恐尖叫。 “啊——!!唔……” “嘘——嘘——!别出声,别出声……” 像是被人半途捂住口鼻,七八岁孩童的尖叫声立刻即止。随后,是位中年女子的哄劝声音。 期待已久的异动终于出现,万俟向远迫不及待地从隐蔽身形的巷子中越入小院。只是还未落地,就被一地森然血色弄得厌恶拧眉。 已经黯然的颜色面积甚广,犹如将整个人或是牲口的血液都放尽了。 可这几步见方小院里怎会有如此大的牲口?血,自然还是人流的! 既用巫蛇围困了青云派,……为何还要在城中屠杀?而且还要放净鲜血,不留尸首,隐蔽在暗中进行? 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又无法立刻抓住。万俟向远闪至捂住男童口鼻的妇女身后,一手卡住她咽喉,不但有了威胁效用,更能让人半点声音也发不出去。 “若是安静些,我便不取你二人性命。” 待惊恐万分的妇女慌乱地点着头,万俟向远又继续开口:“这些日子,城里可还有这么死去的人或牲口?” “救——呃!!咳、咳——” 早已预料到女人护子心切,万俟向远仅松手一霎,立刻又掐紧。另一只手,也早在看不见的时候抽剑逼在男童侧颈。 “想好了再开口,没有第二次机会!” 这一次,喉间手掌移开时,妇女再也不敢耍什么花样,哆哆嗦嗦地按着问话回答:“别、别杀我孩子……我说,城里一直在死人,死完牲口就开始死人,每天都死……血都被放光了,也寻不回尸首……有、有鬼……鬼缠上平岭城了……” 牲口,人? 血被放光…… 饲食! 来不及思索其中是否还有别的阴谋,一想到前不久只身前去药铺的人,万俟向远便面色一沉,厉声喝问:“说!城内医倌药铺在哪里!” 冷厉的声音里炸在寒冬的空气里,顷刻透出森森寒意,直吓得妇女浑身打抖,抱住男童不住地后缩着身子。 “在、在……最后面的街、街尾……” 前半句还站在院子里的人,等那“尾”字出口时,已经掠出数十丈远。而掩饰实力与否,周围是否有人?早就无暇顾及。 见血失控的巫蛇,被放尽鲜血的尸首…… 人一日尚需三食,那数目般庞多的蛇群又岂会例外!寻不回的尸首,必然是做了饲食。放不净的血,也必是借由药物处理…… 未知时日的围困,需处理的大量药材。若不能在接近巫蛇的深山树林里,便是…… 答案呼之欲出! 身形再快几分,道不出的感觉纷纷扰扰,纠缠在心间。 敛气,凝神,尾街的道上静得诡异,没有打斗声,也没有血腥气。万俟向远独身在大雾中行走,心中不祥预感彻底落实…… 终于,走至街尾药铺…… “万俟公子来得好生慢呀,情人都落到别人手里了,怎还这般悠闲?呵呵——” 门外,万俟向远松了口气。尽管屋里另一人的气息极其细微,但听这口气,却是冲着自己来的…… “怎么,难道万俟公子竟怕了我一介弱女子,连门都不敢进了?” 敌暗我明,屋中之人尚还有那操纵的苗疆巫蛇的法子。 入了这道门,怕是只消一眼,就绝难放手…… 但一切,却顺畅得像是本该如此一般,万俟向远整整神色,抬手一拂,未及接触,木门便“吱呀”一声大敞开来。 如斯之人,岂可弃…… “凤楼主怎能这么没耐性?既是作恶,就该擅于缩在个什么地方耐心等待。”神色轻松地站进门内,万俟向远瞥眼被一柄弯刀制住颈脉的衍墨,不再多看。可心里却有说不出的疑惑与疑问! 那个从不曾逃避什么的男人,此刻竟回避着视线不敢回视自己? 若非屡次重任、生死交付,万俟向远倒真要怀疑那人是不早已背叛! “本楼主倒是忘了,要着急也该万俟公子先急才是。”模样约莫二十好几的妖媚女子边说,边一紧手臂,一道夺目鲜红立刻顺着衍墨脖颈流下。 变化只在一瞬,本该疼痛的人丝毫未觉,低垂的眼里反而有了神色,无力下垂的手指艰难地动了一下,一串血珠立刻迎向地面,合着颈上血液滴落声,分毫没有引起身后女子注意。 面色悠然地看向那异服女子,万俟向远丝毫不见担心,反是说话速度也比刚才更加不紧不慢,给那显然是要告诉自己什么的人拖延着时间:“莫非凤楼主看上我的人了?想要到带回凤烛楼里去?” 并没被这不入耳的话语激起多余情绪,妖媚女子咯咯笑起,全然不予争辩。但!却将刀刃逼进衍墨颈侧半寸,仿如破了闸的洪水,刺目的鲜红立刻急涌而出,瞬间染红大片衣衫。 “万俟公子的人我是没看上,不过公子本人长得这么俊俏,跟我回去做个下仆,护卫,倒真是再好不过。” 一个歪扭至极的“陌”字赫然现于地面,万俟向远瞳孔一缩,饶是早有猜想,心中怒火仍旧不可抑制地增长。 万俟陌寒…… 竟敢逆着寒炤阁勾结外人! 竭力掩下心口杀意,万俟向远一挑眉毛,徐徐问着:“那凤楼主看万俟陌寒长相如何?不如我拿主意将他送予你,带回凤烛楼去用上一用?” 凤烛楼主——也就是说话的女子——凤桐雨,笑容一滞,认真打量起对面之人。 “万俟公子果然心思慎密,真正是个讨人喜欢的妙人……” 口舌之快自然逞得,可那止不住流下的血液犹如催命鬼符,逼得万俟向远不得不尽快想出对策。 “凤楼主意欲如何,不妨直说,若是我听得顺耳,过会儿便让你死得舒服一些。” “万俟公子好大的口气!直说便直说,本楼主不过时见二位在梨雨障外真心相护,心生感动。现下么……则是想看看万俟公子愿不愿意为了你的小情人吃下这瓶子里的‘静禅’。” 女子不怀好意地笑着,将个十分小巧的瓷瓶扔到万俟向远身前地上,又从袖口暗缝里摸出个亮银哨子,长长短短吹了几响。 “静禅”虽然名字好听,可绝非什么大慈大悲的佛家药物。一粒效用十个时辰,只消动用一丝内力,全身功力尽废! 而那哨声……定然是唤人用的,望眼始终不敢迎向自己视线的人,万俟向远最终还是打消了抽剑阻止的念头。 “为个侍卫送上性命?凤楼主不觉这算盘打得有些不稳?” 见万俟向远不理地上瓷瓶,凤桐雨像是早已料到,一点没有着急神色。伸手在衍墨脸颈上摸捏一会,才又开口:“依仗这点来算计人?本楼主还没蠢到那一地步。原想万俟若肯合作,便让你二人做对尸首完整的同命鸳鸯,看来……万俟公子是不准备领情了。” 几乎算准了时间,悉索声伴着步音,由远至近。 巫蛇…… 万俟向远犹豫片刻,最终也没有动手。 颈脉要害,稍有不慎,便无力挽回…… “弟弟你又何必执着于此?只要服下‘静禅’,再留下你那手下性命,当哥哥的,又岂眼睁睁看着外人残害于你?” 一脸的算计神色,隐匿多日的万俟陌寒终于现身。 第57章 君是自可留52 “大哥的如意算盘打得不错,可惜……忘了给自己留条后路。”看着已在外面围了一圈的巫蛇与更远处的万俟陌寒、凤烛楼一干人,万俟向远依旧不见惊慌,声音如常地说道:“人,我要带走,药也不会服下。他伤一分,我还十分,他若死了……不单今日在场各位要一同陪葬,大哥,就连你那娘亲也要等着一刀刀被我凌迟。” 隐藏武艺与实力,为的不过是为当年的冤仇与日后计策,倘若算计到头却连自己性命与定心要护的人都留守不住,一切又有何意义? 了了旧仇添新恨?他未痴傻到那一步…… 凡是毒物自有解法,若真陪上性命,也没理由放过这群鼠辈。 不再抑制体内真气,激荡欲出的内力失了往日约束,肆意在顺着经脉流畅游走,就连腰间绝天,也被震得阵阵嗡鸣。 尽管不知怎么回事,可对面凤桐雨,甚至远处巫蛇阵外的那些人,都感到了使人难以呼吸的至寒杀气。 抬手,扣上剑柄,出剑前的一刻,一道声音洪亮贯耳,远远传来,内力之深厚,不言而明…… “当真不是冤家不聚头,原来凤楼主竟躲在这处?真枉我一番苦找……” 语毕,一袭绀影飘然掠进,在所有有人惊讶之下,稳稳落于巫蛇阵内的空地。 “老婆娘,既然敢动我的人,就该不怕我来索你性命才是。” 搭上剑柄动手指一顿,万俟向远略一敛起强烈杀意。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那日林中遇见,险些动起手的青年男子。自然,身后还是跟着个一身黑衣的寡言男人。 那日,两人各为自己手下闹得不甚愉快,其间主从何种暧昧关系已经明眼可见,是以此时青年男子见一地的鲜血,也就不再和凤桐雨多“客套”,直接道出了目的。 “凤楼主,喋血解药。” 凤桐雨早已发现万俟向远绝非万俟陌寒说的那般容易对付,当下要是再是弱了士气,万俟陌寒必定临阵倒戈。到时,自己不止没有胜算,连活命机会也不剩几成。 “本楼主不是说了,是看你看得上眼,要将你带回楼里去。只要你点一点头,乖乖答应了,我便将喋血解药给你。” 江湖里早就传闻凤烛楼楼主驻颜有术,年过三十好几依旧花貌,且还十分喜爱收敛俊美男子。此时亲眼所见,饶是早有听闻,万俟向远也还是止不住心中阵阵恶寒…… “和你性命比起来,解药倒也不着急了……”青年男子踏前一步,一副欲要动手的架势。 一个尚且有些把握,可两人若同时动手……凤桐雨心念速转,掩下面上惧色,故作淡定地出言威胁:“呵呵,要取我性命?那也得先问问眼前这位公子答应不答应!他的小情人的命可还在我手里,动起手来……若我一个不小心给弄伤了,弄死了……” 声调一转,凤桐雨厉目看向一旁的万俟向远:“杀了他,我便放过你的人,青云派一事我也不再干预!” 马有失蹄,人有失策。犹自打着如意算盘的凤桐雨万万没有料到眼前的两人并非第一次见面,而且……还有那么一个“欠了人情”的关系! 不等凤桐雨把话说完,青年男子迅速靠近,快得几乎视看不清! 万俟向远心领神会,也不去动腰间软剑,瞬间移至凤桐雨身后,两指夹住刀刃一使别,弯刀立刻应声而断,“呯”的一声被甩出数尺,扎在门框上。 极默契的,万俟向远与青年男子一前一后,同时掐住了凤桐雨的脖子,力气之大,险些让手中颈骨四分五裂。 “可否相让?”青年男子并不松手,就着当下动作看眼身后的黑衣男人,继续道:“在下许过诺,凡是伤了他的,必会亲手了结。” “喋血的解药交换,如何?”喋血的解药万俟向远手里其实并没有,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衍墨一定能配出来。不然那日初遇,识得“喋血”时,绝不会那么镇定无奇。 而现下……就算他恨不得一手结果了所有人,可在万俟陌寒面前,终究还是不宜显露真正实力。毕竟,他所要的不只万俟陌寒一条人命,还有……寒炤阁内所有的一切! 是以做这交易,并不吃亏。借眼前人之手处理掉外面一干杂人,有益而无害。 “这是可避蛇毒的药物,阁下自便。”算是还了上次莫名动手欠下的人情,青年男子松手将药瓶递上,掠身越向外围的凤烛楼众人。 万俟向远瞥眼远去的人影,森森道出几字:“左处一十二条人命,劳烦留下。” 借由掌心灌入的真气不必掩饰,逆着经脉冲窜肆虐的强劲内力灌得凤桐雨浑身剧颤,各处关节像是要被活活拆散一般吭咯作响。 凭借过人内力,已经掠远的男子听得清清楚楚。 “季崊,喂那十二人服下避毒药物。” “是。”应声转身,一身黑衣的男人向着万俟陌寒一干人纵身跃去。 风轻云淡的笑意忽现,男子用剑一挑,一尾细蛇血肉四溅,不偏不斜正绕落入密麻蛇群。瞬息间,万千条巫蛇仿若中了魔,悉悉索索冲着周围活口快速爬去! 而屋里…… “啊啊——!!” 手指连点几处,先前还嚣张无限的凤桐雨立刻疼得撕声惨嚎,全身无力地倒在地上抽搐不止。 眼神并未缓和多少,万俟向远蹲下身子将因为少了凤桐雨挟持而瘫倒在地上的人扶起,快速点了止血穴位,喂下一粒药丸,便不再搭理。 “伤他一分,我还十分。凤楼主……可还记得?” 自已也服下一粒,万俟向远配合着阴森的口气,抽了衍墨腰间的寒星剑,极其缓慢的一道道豁开凤桐雨衣衫皮肉…… 并非灌入真气的利落剑法,而是徒手持剑的残忍切割……手段之残忍,就连一旁的衍墨也看得瞪直了双眼。 “啊啊啊——!!!你……这个……啊啊——!!” 十几道…… 几十道…… “杀、杀了我!!求你!啊、啊啊啊——!!!” 前处的人背身而站,衍墨并不能看清他此刻脸上表情,能见的……只是不断撕切血肉,割断骨头的剑刃与不断喷溅的鲜血。 每一剑,都避开了致命要害,却又将人几乎刺个对穿…… 一百一十六剑,足足一百一十六剑。凤桐雨才断气,那人也才住手…… “可有什么要说的?” 这时才浑然发觉哑穴早已被解开,衍墨望着眼前陌生无比的人,带着许久未现的低卑,哑声回道:“属下不曾背叛主人……” 关于背叛,万俟向远其实并未怀疑过,听着那声音里的沉闷与压抑,只得无奈蹙起眉,却也不想再逼。 “事后给我解释。” “主人,属下……” 即便是不能确定是否背叛,也仍旧执意救下自己不是么…… “靳管事给过主人一瓶‘朝暮间’,那药除却用来惩罚死士,还有另一用途——对付叛主之人。”衍墨闭上眼,赶走心中杂念,声音也恢复起平日镇定:“东阁对死士一向防备,‘朝暮间’药性特殊,一旦因为犯下过错而服食,就会在体内留下禁制。日后只要将朝暮间碾成粉末燃着,令服过的人稍稍吸入,十个时辰内,再无缚鸡之力……不过虽对付背叛之人有效,却也易被人利用。是以配制与掌有控制极严,主人想来是例外得到的第一人……” 万俟向远沉默地听着,并非像衍墨想的在责怪什么,而是懊恼自己竟将那药物随手放在住处。无论防备与否,那都是能令眼前之人生不如死的东西…… 东阁既然控制极严,便是从自己这里流出的。 芙焉…… “初时,属下不愿受制于人,才会隐瞒主人,后来……”不能确定站在眼前的人是否愿意听自己解释,衍墨渐渐止了声音,不再继续。 “后来如何?” 仅仅四个字,像是一种安抚与宽容,令衍墨稳下情绪继续解释:“入迟水殿时,属下屡次冒犯,若非仅有一名衍姓死士,主人势必不会留属下性命。后来得主人信任,属下不想一切归于原点……便作了隐瞒。” 话至这里,原本还算平静的情绪彻底起了波澜。毫无感情可言地看着倚靠墙壁瘫坐的人,万俟向远一字一句地冷声问道:“怕我收回信任?一切……是为了不想让我如最初那般待你?” 原来,都是曲意迎合?只为了日子好过些?! 所以……才在自己第一次招惹之后,顺着自己意……? 起初就算没有善待过,后来如何,万俟向远自问无愧于心。此时听到如此答话,不免怒意暴起。 真心相待换回的……竟是百般算计? 对值得信任的枕边之人,他可以纵容。但如果只是个一味算计自己的属下,今后会如何,他就不敢保证了…… 第58章 君是自可留53 安静了许久,就在耳边刀剑厮杀声渐渐淡下去时,低到不能再低的声音缓缓响起:“属下以为……主人信任属下。信任属下不会背叛,不会算计主人……”昨日种种在脑海中一划而过,从未有过的酸涩几乎就要溢出喉咙。衍墨垂眼看着地面,模糊地动着嘴唇:“属下并非伶倌娈童,做不出用自己算计人的事。主人若是怀疑,不如赐属下一死。” 连解释都算不上的卑微话语如厉言指责一般直坠心底,之前猜测与怀疑,再也无法继续。万俟向远定定站着,却仿佛被点了穴,无法回过头去看向身后的人。 原来从真正示忠的那天起,就默许了我随时怀疑,甚至是取你性命的权利……就算是被冤枉的,就算没有理由…… “主人一直待属下很好,属下……可以自作了断。” 刚才语气里的低沉像是一种幻觉,此时,身后的男人又恢复了平静,坚毅并且决绝。万俟向远木然站着,竟不知要用何种回答才不会辜负一切都在为自己考虑,做打算的人。 内力虽然受制,但咬舌自尽的力气,他还有。将呼吸放得极轻,衍墨垂下眼。而那下望的视线里,是连他自己都未觉察到的眷恋。 “够了……” 前所未有的自责深深纠缠着,甚至连呼吸都开始窒塞。万俟向远轻道一声,逃避地握着还在滴血的长剑向外面的万俟陌寒走去此时一笑。 衍墨……若是不将这仅有的信任给予你,是不是,就太亏待你了…… 屋外,前不久还蠢蠢欲动的巫蛇早已化作索命厉鬼,死死将毒牙咬入周围活物。 极残忍的,绀衣青年并未给那些人一个痛快,而是将不知什么药粉撒了一圈,限制下巫蛇的活动范围,便抱臂笑着观看众人垂死挣扎。 万俟陌寒与随行的几人,则变成了自愿被封穴道,无法移动的“人柱”。 不为别的,只因两个武艺无法令人低估的“程咬金”,还有数也数不完的巫蛇。当然,最有用的还是黑衣男人的一句话:几位若愿配合,这瓶中避毒药物就分你们一些。 若是两个“程咬金”与凤烛楼的人缠斗起来,万俟陌寒还敢趁乱赌一赌逃脱的可能,可像是早已计策好了,两人并未动手,反是用凤桐雨布下的巫蛇阵,借刀杀人! 万俟陌寒一贯自视甚高,绝不会轻易束手就擒。若不是身边两位钟姓死士轻易便被人解决,自然不会有“自愿配合”一说。 “有劳。”无视周围血腥惨叫,万俟向远地对黑衣男人点点头。后者则识趣走开,寻去绀衣青年身边。 “大哥,真是心急。” 语气是平常的语气,表情也是平常的表情,但看在尽万俟陌寒眼里,却有说不出的寒意。 “你想怎样!” 远处,绀衣请年听了两人称呼,笑着挑起嘴角,抽剑快速处理完几个还未死透的人,取出个火折子将火种扔向蛇群。 “先行一步,淖水城内和安客栈恭候。”既然是家务事,外人还避嫌的好。绀衣青年也不疑“喋血”解药一事有假,与旁边的黑衣男身一同掠起,转眼便没了踪影。 多少对这未知姓名与来历的人生出几分好感,万俟向远笑着看向万俟陌寒。一个明知日后极有可能后悔的决定,悄然定下。 “若是将你们都杀了,应该省事许多。”省事,但也仅限于日后争夺阁主之位上。 “万俟向远!!” 真要杀人,绝不会如此磨蹭,这点万俟陌寒还能看透。但拿自己当耗子一般来戏耍,绝不比一剑给个痛快来得舒服! 完全无视目眦尽裂的人,万俟向远平静地说道:“凤烛楼阴险卑鄙,大哥一行数人取得蛇毒解药却不幸惨遭算计,险些拼得同归于尽。好在大哥手下个个忠心,誓死护卫,竭尽全力终于护得大哥险境脱身。……如何?” 明知这已经是最仁慈的选择,但这话……无疑是要损失掉所带出的全部人!一向趾高气昂的脸上死灰一片,即便是被封了周身大穴,万俟陌寒仍旧颤抖得厉害,甚至连牙齿都咬得咯咯作响。 此次为了事后邀功,除一名衍姓侍卫在觅天殿留守外,其余能用的,都已带出…… 像是尚嫌不够,万俟向远不冷不热地继续:“三、四个月的时间,随便大哥找什么理由说得父亲信服。总之等我回阁之后,不想听到任何质疑!当然,如果大哥想不出,我也不会为难,……留下陪着忠心手下共赴黄泉,也是不错。” 三、四个月的时间可以做的事情实在太多,而那个能坐上阁主位置的男人又岂是好骗之人! 但眼下,早已没有万俟陌寒选择余地……今日之后,就算性命得保,也再难有翻身之日…… 可如此大好机会,为何要外出不归?难道其中还有什么阴谋?! “大哥最好快些拿定主意,时间拖得久了,我也要开始犹豫了……”适时送上一句威胁,立刻,本就面如土色的人,表情更加狰狞。 “好,我答应……” 就在万俟陌寒明了反抗无用,失了戒备之心时,万俟向远一手扣住他下颚,另一手迅速将粒药丸塞进,强迫他咽下。 “甚好。日后大哥身侧少人照顾,定是不惯。有什么需要,迟水殿必会竭力满足,还望大哥感恩图报,凡事三思而后行。此药七旬一服,若是因为什么事情耽搁了……大哥应该明白。” 万俟向远利落挥剑,一齐结果了穴道被制,连话也无法说的四名钟姓死士与五名石姓侍卫。 而万俟陌寒,只是僵硬看着,像是又被封了哑穴,一个字也无法出口。 数年争夺,谁也没有料到胜负竟会分在今日…… ——聚锦客栈,夜。 衍墨望着帐顶,努力想思考什么,却又一点也聚不起神。 今日发生的一切太过真实,也太过恍惚…… 先是受制被用作要挟,再是连累那人被困巫蛇阵内。 然后……竟又巧合得助,不但出了巫蛇阵,杀了凤烛楼众人,还彻底断掉万俟陌寒后路。 寒炤阁,阁主之位,一切一切,都距那人要的越来越近了…… “吃饭,衍墨。” 万俟向远坐到床沿,把床上的人扶坐起来。 “是。” 一句之后,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同是柔顺,却又和往日的那些有着说不出的区别。 万俟向远无声看着,先喂了两口汤,又夹起些清淡小菜送过去。 咀嚼,吞咽,就算没有饿意,衍墨仍然在吃,因为眼前的人,也因为眼前人做的事。 不是喂起人来省事的粥食,而是饭、菜、鱼、肉,甚至还摆了点心。荤菜,素菜,或是汤、饭,一样样,不厌其烦的轮换送到嘴边…… 没人挑破这无形的尴尬,一顿饭,就这么你一口,我一口的共同解决了。 伤口,沐浴,早就已经解决,万俟向远也不脱外衫,就这么环住低着头的人一齐躺下。 “怪我?” “没有。”熟悉的温度紧紧挨着,之前想的,怨的,不知怎么就再也记念不起。衍墨忍下想再靠近些的念头,平静说道:“主人身处位置,不得不戒备,属下明白。” 这还是,怪了…… 万俟向远沉默许久,放下一贯的身份,抱紧熟悉不过的身子翻个身,让安安静静的人趴在自己身上。 “绝无下次。” 这是?低头,保证么…… 衍墨看着一脸认真的人,浑然不知该用什么话接下去。 “我说话向来算数,从不食言。” “嗯。”眼看着再不应下,不知又会惹来什么惊人保证,衍墨闷闷一声,算是应了。 “……还是一点动不了?” 暗自叹了句东阁药物精妙,万俟向远捏捏揉揉身上的人,多少有些“奸尸”无趣的意思。 “是。” 意料之外,万俟向远并没有撩拨什么,而是将手掌贴上已经僵硬躺了数个时辰的身子,一分分的,带着内力按揉,每一处关节,都不肯漏下。 实在看不下去如此“挥霍”内力的行为,衍墨皱起眉,低下声音道:“属下无事,主人不必……” “衍墨,之前生气了?”没有任何的架子,万俟向远认真地问着。 “属下没有。”眉间沟壑深了几许,衍墨十分不适应眼前人此刻模样。 可说话的人并不理会这些,继续讲着心中安排:“带去你去寻云暮老人,解了朝暮间留下的禁制如何?那两人既能弄来‘解忧’,应该知道要去何处寻人。” “不会有背叛那日,不过是些禁制,不解也没有关系。” “那就解了吧……让万俟陌寒回阁里应付,我带你去。” 字字句句已经严重偏离了主从间该有的气氛,衍墨为难地沉默着,好在说话的人自问自答,并不真要他拿什么主意…… “年关近了,今年就在外面过。寻处小院住下,买些东西,你我二人,过完年再回去。” 近了?眼下仲冬十一月末,距离年关少说还有月余,衍墨闷闷趴着,听身下之人继续安排行程,真不知那避毒药物里,是否还掺了别的什么乱人神志的东西…… 第59章 君是自可留54 这一觉,睡得很安稳,也很沉。是以睁眼时,衍墨有些惊讶,身旁的人不只早就醒了,甚至连人影都没了。 随即想到青云派与诡计多端的万俟陌寒,也就不再奇怪。 人,应是去青云派察看了…… 既然说了是万俟陌寒一行人惨烈牺牲才夺来避毒药物,那么,药物自然也要由仅存的万俟陌寒送去。不过对付那种难缠人物,紧紧盯着,确实更加保险。 “吱呀——” “醒了?” 随着门扇推启,万俟向远的出现彻底推翻了衍墨的猜测,那手上的木盘,更是令衍墨……看直了眼。 将盛着一个瓷盅的木盘放到桌上,万俟向远顺手绞湿巾帕走到床边。 被凤桐雨用‘朝暮间’算计是近午的时候,现在不过次日辰时,十个时辰不够,自然还是动弹不得…… 正犹自计算着时间,一个黑影就照着面门迎来。衍墨赶紧闭眼,闭气。那双不惯伺候人的手,实在不怎么温柔,一遍、两遍仔细擦拭着,却险些搓掉一层皮…… “谢谢主人。” 等抬起手的时候,万俟向远才发觉自己“下手”太重了,原先因为失血过多而的苍白脸色,此刻……倒有些像刚做完某件事的时候。 这样还要道谢?看来身份压人,有时也有些好处…… 俯身在“泛起红潮”的脸上浅啄一口,万俟向远笑着端过桌上木盘,又拿起个满着温水的瓷杯。 就着伸过来的瓷杯漱口还好,再借那双手将口中的水倒掉?怎么可以…… 可偏偏现下动弹不得,总不能直接吐在床上…… “渴成这样?”在略鼓的腮上掐上一掐,万俟向远将手里瓷杯往那紧闭的嘴边又靠了靠。 眼下不是比固执的时候……衍墨脸上微红,鼻息微叹,只能低下头就了。 莫名的,就觉得眼前景象十分熟悉,再仔细一作想,就记起最初水畔六角亭里的那回…… 不想说出来惹得眼前人窘迫,万俟向远难得好心沉默着,从瓷盅里盛出碗药粥。这次,特地等粥凉了会儿,才舀起一勺,喂过去。 淡淡米香夹着药草味道,衍墨几乎克制不住的就要笑出声来。 原因?自然是粥里掺的东西,又是……血参。 万俟向远自是知晓他在腹诽什么,不过眼下的神情……着实让人喜欢,更是不忍打断。喂粥的勺子默默慢下来,等那本来一口就能咽下的粥食被神游物外的人嚼个半天,自己的心情竟也没来由地跟着好到不行…… 两碗粥磨磨蹭蹭喂了近半个时辰,衍墨松身一倚,靠着身后软垫思索起清除“喋血”余毒的法子。 中毒九日,解起来可不容易…… 若是清不了毒,那手也算是废了一半…… “叩、叩、叩——” “客官,小的来给您送早饭了。” 并没再像前几次那样揪着“小的”二字在心里翻来覆去取乐,衍墨怔怔看着走去看门的人,瞬间就觉得自己……“罪该万死”。 竟然……是自己没吃,就来喂自己了…… 背后的目光实在灼烫,就是有心忽略恐怕都难。万俟向远作那没发觉的,接了掌柜手中托盘,把几样小菜,一碗素粥摆下,坐着悠然吃起早饭。 …… 等到衍墨能动了,又过去许久。那清去“喋血”余毒的法子,也就想得差不多了。是以两人不再耽搁,牵来被掌柜当作祖宗伺候好几日的墨云与踏雪,在逐渐开始有人走动的街道上向着临城淖水行去。 …… 淖水与平岭说是临城,但在这多山的南方,相隔距离并不十分很近。 顾念着衍墨有伤在身,万俟向远彻底无视了“喋血之毒拖一刻,便难解一分”的说辞,一句“知道了”之后,就继续以令人心急万分的速度慢慢悠悠行向淖水城。 也正是因为如此,等到两人赶至时,已进日正。恰巧,又在城中一处有名点的酒楼门口遇到之前出手相助的二人。 寡言的男人还是一身黑衣,沉默地跟在青年身后。那一人稍后的位置,正好疏离了两人间尊卑。 不过青年倒不在意,走几步,便不时回头看看,闲聊上几句——虽然多半得不到什么回应。 用不了多久,四人就在酒楼门前碰了头…… “别的不说,看来单这‘见面缘’,就不浅。”万俟向远笑了笑,招呼打得很随意,却比前几次友好不少。 “能多次相遇即是有缘,最早那回也算不打不相识了。……这么多次却从未换过姓名,着实可惜。在下姓赫名逐清,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在下姓齐,单名一个远字。”各取了姓与名的末字,万俟向远如是报了过去。 “如此,齐兄,请。”青年男子本就俊秀,此时一笑,直看得旁边小二愣神半晌。 “快去,还看什么看!”往那小二腿肚子上一踢,掌柜低着声音教训道。 瞧那身衣饰打扮,和这城里平民布衣可是天差地别。这时候再不伺候好了,过会还怎么赚钱! “哎、哎,好。”猛地醒过神,小二也顾不得自己竟看个男人看直了眼,赶紧老老实实笑着迎上前去。月末他还等着从掌柜那拿银子嘞! “哎!四位客官里面请!……几位真是好运气,这可是本店靠窗的最后一张空桌了。一会赛舟开始了,这位子正好看得清清楚楚!”抽下肩上白巾在干净的桌子上擦了一擦,小二又继续叨念:“咱这店里可是看赛舟最好的位置!今日还特地拿出藏了二十年的‘醉桃溪’,四位客官可千万别错过……” 就算开始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听这絮絮叨叨的小二讲了一车话,四人也算明白了个大概。 淖水城有赛州的习俗,每年两回,回回热闹。淖水位置处于南方,因此赛舟冬季也可举行。而这“望江楼”恰好临江,每到赛舟的那日,更是客人爆满。抢得最厉害的,就是这二楼靠窗又临江的六张桌子。 解决了青云派与凤烛楼,解药也有了保障。四人倒也正好有了看热闹的亲情。 不过,万俟向远与青年才刚一坐下,还没等及各自让着“自己人”同坐,那不长眼色的就来了…… 书剑山庄的大小姐乔浣月与自小伺候她的丫鬟韶静正巧从周围路过,听了淖水城中即将举行赛州,且还热闹非凡。所以一大早,两人就特地绕路准备过来看一看,顺道凑个热闹。 望月楼的位置好,酒菜好,名字也好,但只有一样不好——临窗的位置少。 满心欢喜进了酒楼,小丫鬟立刻没了神采,本还以为来得算早,可谁知……二楼看赛州最好的六张桌子早就被人占了去。 赶了两、三个时辰的路,难不成都白忙活了?正在沮丧的时候,韶静突然看到最右侧的那张桌子,眼前瞬间一亮。 “小姐,小姐!你看……坐最右边那桌的两位公子好生俊俏,不如……静儿帮小姐去说上一说,咱们就去同他们坐一起吧?”江湖儿女原就不在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套,小丫鬟眼珠滴溜转着,边打着鬼主意,边和乔浣月咬耳朵。 淖水城虽然不小,可终归不是什么大城,就算长得俊俏,又哪会是什么能拿得上台面的人物。乔浣月回头正想责怪叽叽喳喳的小丫头多嘴,可顺那方向一看过去……不禁脸上一红。那哪还只是俊俏,分明不是这城中能出的人物。想来,应该也是路过罢…… 韶静见自家小姐不说话,反是看红了脸,自然也就知道该如何做了。 想她家小姐在江湖中也算小有名气。书剑山庄的大小姐,谁人不给三分薄面?就算不知书剑山庄大小姐是何许人士,在貌美的女子面前,哪个不也得客客气气的? 第60章 君是自可留55 这边,季崊正站在青年男子身侧,见个一看便是来搭话的,二话不说顺手抬起握剑的胳膊将人拦下。 “我家公子正要与人吃饭,不知姑娘有何事?” 这话还算客气,但配上张一点表情也没有的脸,就实在让人无法舒服。 韶静秀眉一皱,立刻不愿意了,瞧也不瞧说话的人,身子一侧对着桌旁坐的两人说道:“二位公子,酒楼里靠窗能看到赛舟的桌子都坐满人了,我家小姐想问问二位,可否愿意合坐一桌共赏热闹景象?” 望江楼里的位子都是四人一桌,在另两人尚未坐下前,这么放眼看去确实只有这桌有空位,可明摆不把季崊放在眼里的做法直接决定了青年男子无视到底的态度。 季崊看着犹自拿起杯盏喝茶的人,会意,口气与之前毫无变化:“我家公子与人尚有事情要谈,劳烦姑娘告知你家小姐,不甚方便。” 方才便有不满的丫头立刻拉下脸,轻蔑十足地哼了声,“你这人还真不长眼色,我问的是你家公子,又没问你。你家公子还没说话呢,你个下人就做主了?” 抿着茶的青年男子眼神一冷,这回不再等身后的人开口,“他便就是个下人,也是我的下人,恐怕还轮不到姑娘你来教训。若你小姐家的下人整日都要狗一般唯唯诺诺,我管不着。我家的,是不用。” 听着被人骂作是狗,韶静立刻火大,张嘴正欲说些什么,却被不知何时走到身后的乔浣月给拦下。 乔浣月心知定是被宠得无法无天的韶静得罪人在先,于是对在座两人浅浅一笑,赔礼道:“静儿自小与我一同长大,脾气直了些,还望二位公子莫要介怀。”随即回头略带训斥命道:“静儿,还不快些道歉。” “是……静儿说话欠分寸,冒犯了,还望二位公子原谅。”韶静一直是乔浣月的贴身丫鬟,仗着这地位一贯傲慢得很。不过,也算识得大体,是以收起满脸不满,含含糊糊道了歉。 青年男子续上茶,却未看向身边乔浣月与那丫头:“无妨,本是出来游玩,没必要为些无关紧要的扰了兴致。” 话里轻视再明显不过,韶静咬紧牙,应是没应声。 “公子大度。”盈盈浅笑,乔浣月看着喝茶的两人,道出此来目的:“今日是淖水城中赛舟的日子,望月楼里临窗的位子都坐满了,不知二位公子可愿和小女子合坐一桌,共赏赛舟?” 看戏半晌,万俟向远毫无搭理意思。话,自然还是要另一人回的。 “这桌仅可坐四人,不知两位姑娘说的合坐一桌……又是怎么个坐法?”说罢,声音一沉,略带不满道:“季崊,还没站够么?” “是。”依旧是那张宠辱不惊的脸,季崊把剑一放,在左侧座位上坐下。 太过不留情面的拒绝弄得乔浣月笑也不是,走人也不是。面上正尴尬着,就听韶静出言解了围。 再也刚才无理样子,韶静笑着对一直没有说过话的万俟向远道:“公子这边的位子,可愿意让我家小姐坐下来?” 本来一直看着好戏,这时却被打断,万俟向远回头看眼对窗外江面生出好奇的人,随口念了句:“还要站到几时?” 身前的人会如何处理,衍墨已经猜到七、八分。此时,也不再顾虑什么身份、规矩,上前一步安稳在桌边坐下,看也不看讨了没趣的两个人。 “那……就不打扰二位公子了。”莫名其妙碰到一鼻子灰,乔浣月声音再难冷静,抿起秀唇愤愤朝楼下走去。那脸色……怕是空出六张桌子随她挑选,也看不下赛舟了。 “哎!四位客观,菜来喽!”忙忙活活将一桌子菜摆下,小二笑呵呵收起打赏,走去照看别桌。 “喋血之毒异常难解,没想到齐兄不仅武艺过人,还对毒术颇有研究。”将手里茶盏换成酒杯,青年男子笑着随意言道。 “非也,在下对毒术并无研究。”并不介意武功实力被看了去,万俟向远同样抿口酒,回道。 没有研究那是过去,现下么……远没有详细作说的必要。 “原来如此……”许是最好的例子就在身边,青年男子一直未对衍墨有过轻视,听了这话,更是不拘身份对还未动筷的人举了举酒杯。 职责所致,衍墨极少饮酒,是以连酒杯都没给自己摆。眼下正因无酒回礼尴尬着,就看那熟悉的手指无声将个斟至八分的酒杯推到眼前。 理不清是何种感觉,衍墨呼吸一乱,拿起酒杯回礼,再不敢看向身边之人。 好在,很快就有事就搅乱了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 斟酒,举杯,季崊要将清香陈酿送入口中的前一刻,一句劝阻话语适时响起。 “解毒药材多数与酒相克,喋血尚未清除之前不宜饮酒。” 季崊点点头,算作感谢,将酒杯放下重新桌上拿起筷子,无声无息解了对面之人一脸尴尬。 一语歇过,桌上两人同时笑笑。过后,在衍墨没注意到时候,万俟向远照之前青年样子,拿起酒杯冲对面季崊举了举。 倘若换做平常,衍墨定能看透之中蹊跷。同是侍卫一职,自己不能饮酒,那人又怎么随意不忌?不过此刻心思正乱……是绝无可能发现了。 兴许日后再次记起,能明白个一二…… 忽地,外面不知谁人一声喝,江面连同酒楼内一同热闹起来。水花声,喝彩声,口号声,齐齐入耳。一桌四人并没为刚才事情影响情绪,当下正是无烦无忧,看起热闹自在得很。 趁三人齐齐看向窗外时,衍墨再次将视线落回季崊方才端着酒杯的那只手上。狰狞!几乎布满整个手掌的扭曲烙痕无声诉说着加诸时的痛苦。 折磨人的手段,绝非落自争斗或利器。类似的,衍墨见过,在东阁,在那些犯下过错的人身上…… 将细铁缠绕,再用炭火去烧,轻的只是烙伤,重的则连关节一同废掉…… 这些,万俟向远当然也看在眼里。不过,难得轻松自在的日子刚开头,总不能为这些给搅得兴致零落。于是顺由心意,做些什么扰乱身边人的出神…… 温暖的指掌覆到桌下的手背上,衍墨侧过头去,对上那隐带安抚的眉眼。突地,才发觉自己竟晃了神,身旁的人也不知看了多久…… 美酒,佳肴,最难得是那份惬意。身边之人不再胡思乱想些乱七八糟的,万俟向远却开始神游起来…… 出行至今,已近半月…… 一路行来吃住不谈节俭也不过了了银两,且还过得轻松自在。 啧,相较之下,那需数百人服侍、供养的寒炤阁,还真是……毫无用处可言…… “嗯,玄参、玉蝉。半个时辰后,我会带回客栈。”酒足饭饱,青年男子问清解毒还差的几味药物,先行一步离开了望江楼。 难以习惯青年男子独自离开的季崊看着还未走远的人影,半晌没有转回头。衍墨顺着那目光看去,蓦地就记起第一次遇见时的熟悉感…… 仲秋,灯节! 宴鹊楼门口擦身而过人,还有那人目光紧随的绀色身影…… 原来…… 只是……那时不还有个女子亲密在侧,怎的现在就这般了……? 草草收起心思,衍墨瞧着明显是关心多于担忧的人,别口地劝慰:“十日为限,喋血之毒早已深入骨肉,解毒之前尚需过针数次……” 闻言回头,季崊难得多打量起说话的人:“嗯……有劳。” 一旁,万俟向远看着同是寡言至极的两人打哑谜一般交流着,忍不住弯了嘴角。 和安客栈内,陪着怎么看也不觉腻歪的人给季崊过完两遍针,万俟向远便坐在桌边喝茶等去隔壁拿药的人回来。 一盏茶,又一盏茶…… 两炷香的时间将过,万俟向远总算觉得不对劲。 并无打斗,也无争吵。且隔壁不时还有细微响动传来,怎么……拿几样药材需要这么久? 而另一边,衍墨便按照季崊所说的“药材在隔壁的房间”走进去,瞪着几乎快填满半间屋子的药材,完全不知如何评价。 难怪在酒楼里说出所需的三十几位药材时……仅仅只缺了两样。 了结凤烛楼众人不过一日,竟能找来这么多奇奇怪怪,难以搜罗的东西…… “吱呀——” 皱眉,万俟向远就着手还推在门上的动作笑出声来。 当真谁的人,谁着急…… “主人?”听出背后笑声发自何人,衍墨不明所以地看过去。 掌风将门带上,万俟向远随手一扯将熏了一身药香的人带进怀里。 “这么多,要找到几时?” “还有十六样,很快……主人,已是第十日,耽搁不得……”温热的柔软舌尖探进耳孔,衍墨身子一颤,几乎忘却找药的事情。 “去吧。”异常的配合,万俟向远只抱了一会,就松开手臂闲闲坐在一边看着面色越来越红的人不断翻找。 眯眼,拧眉,在背后扎人的目光下,衍墨速度不知快了多少倍。短短半盏茶工夫就把十六种药材挑找出来。当然,来不及放回、包好的药材,只能随随便便散在地上…… 第61章 君是自可留56 回去刚给床上的人过完最后一遍针,漆木房门就被从外面推启开来…… “久等了。”青年男子微微一笑,将手中口袋递给正在收针的衍墨。 衣服上虽然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但一身血腥气却无法掩饰,万俟向远原本以为两人口说所说“追杀”源自凤烛楼指使,现在看来,恐怕没那么简单。 近日江湖之中尚算安定,也未出过什么乱子,这般穷追不舍的追杀…… “嗯。”全作没有察觉,衍墨接过药物,与之前翻找出的放在一起,二话不说忙起解药配制。 走至床边察看一眼,青年男子虽然未说什么,关心之意却不言而明。 自日前联手处理了凤烛楼,连带结了万俟陌寒那一麻烦,万俟向远便对这总是一身绀衣的青年男子生出几分好感与好奇。此时闲来无事顺手满上茶盏,示意相让。 清茗闲暇,尽管未对美景管弦,两人依旧乐得自在。一人看着床上安静平躺的,一人看着熟练切割、磨碎药物的,心情都是不错。 习惯下紧随身后的视线,衍墨全然不理,直接在屋内煨起火星,合着药粉炼蜜成丸。 炼蜜、合药、制条……最后分成一粒一粒小丸。不过那么些步骤,桌边品着茶的人却从头至尾,看得一点不漏,津津有味。 净手将未装入瓷瓶的药丸喂给床上因过针而暂时不能活动的人,等他完全咽下,衍墨又将瓷瓶里的交给一直默默注视着的青年男子。 “这药日服一粒,头七日每日过针三次,三十日后余毒可清,且无遗症。” “多谢。” 收下郑重压人的简短回谢,衍墨点点头,站回万俟向远身边不再讲话。 “赫兄,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放下手里茶盏,万俟向远重新将注意引回到自己身上。 “齐兄请讲。”心中叹句这话时机拿捏得绝妙,青年男倒并未露出难色。能解这毒,且等交予解药后才开口……单这处事、为人就令人难以生厌,怕就真是不情之请,也不会有人不应下。 “在下想问的是云暮老人隐居之地。” 当初虽未立下重誓,可也是保证再三,因此青年男子确实有些犹豫,“不瞒齐兄,在下的确知晓,但当初允下云暮老人不将此事透漏于外人,不知齐兄……所为何事?” “赫兄放心,在下前去并无恶意,求医而已。”示意看向身后之人,万俟向远回过头继续说道:“若是寻到之后,云暮老人执意不医,在下也不会有所强迫。” 万俟向远的娘亲便是云暮老人的孙女,也是唯一传人,求医并不为难,难的……是人在何处。嫁入寒炤阁的顾念情自是知道,但要背着寒炤阁众人解去朝暮间留下的禁制,是绝不可明问的。 “极北之地,岩城附近的皓云山中。”略作沉吟,青年男子继续道:“还望齐兄守得诺言,莫要为难,也莫要将此事告知他人。” “多谢,在下绝不食言。” …… 那日之后,不知两人又谈过什么,总之之后见面不再客客套套,渐渐熟络、随意起来。收针返回万俟向远在的房间,衍墨没什么精神地坐到窗边向楼下街道望去。 过针需十日,是以四人十日之内势必同行,尤其前七日不易受寒,那青衣男子索性也来个“不情之请”,致使四人齐齐在这客栈中住下。 南方天暖,即便是冬日,街上也不少行人。但今日,始终不怎么热闹,长长一条石板街,仅有几个人影往来。 “在看什么?” 衍墨清闲不惯,万俟向远了解。死士办事、杀人是惯常,突地莫名闲下来在客栈里一闷数日,恐怕就难以适应了。 “没。”闻言想要起身,却被挪坐至身后的人按下,衍墨只好坐回继续看向窗外零星路人。 窗子是打开的,微微冷风不时扑面而来,两人仗着一身内力倒也不觉得难受、不适。 “知道今日街上为何少人么?”已经成为习惯,万俟向远伸展手臂揽过去,两人便又靠近几分。 “属下不知。” 硬邦邦四字比路上石子还硌人,见着再绕问下去也换不回什么有趣回答,万俟向远索性直接说道起来:“今日日暮后,城中闻府二小姐要在平镜湖上以文招亲。现下已日沉,城里好热闹的早就过去了。” “嗯。”想不出那什么小姐招亲与身后人何干,衍墨浅浅应着,没做表示。 “有才未婚娶的年轻男子都会租上个船舫凑凑热闹,接文、对对……夜里还有些别的玩乐。”原是想给怀中人找些事做,说道大半没得料想效果,万俟向远不免有些意兴阑珊。 是对那小姐起了兴趣?衍墨沉思片刻,挑了句不至逾矩的话问出口:“主人要去?” 懒散地将下巴扣上身前人肩窝,万俟向远不答反问:“想去?” 要去哪里,去做什么,何时轮到自己做主了?衍墨看不到身后人表情,只以为是自己多话惹来的不痛快,立刻不再多言。 “属下多嘴。” 多嘴?说道半天还不就等这“多嘴”?万俟向远笑笑,也不解释,松开手臂站起身。 “一同去看看。” “是。” …… 城北平镜湖大得实在超乎想象,加上天色已昏,从岸上望去竟有些看不清边际。 朱漆帘幔的三层画舫安然停泊,位置刚好是湖中心,数十个暖红的灯笼高高挂起,耀得湖面都染上颜色。而岸边,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满满是人。 人群里,一个显然是临城过来看热的人指着挂满枝头的红绸灯笼感叹:“闻府真是财大气粗,为这尚不一定有着落的招亲大会,竟如此布置……” 密麻人群里不知是谁搭了腔:“那是,闻府祖上可是京里当大官的,后来告老还乡才回来这里,财力自然不是一般百姓家能比的。而且据说这闻府二小姐惊才绝艳,闻老爷自小就宝贝得紧……” “难怪,难怪……” 一路无言,听到人群中闲杂对话,衍墨才了解一二。原来是是富贵之后,又是才貌非凡的妙龄女子…… 难怪那少问热闹的人……会特意前来…… 寒炤阁的少阁主夫人或许做不了,收做侧室想来还是可以的。 “早上定下的。” “哎,好。公子您要的东西都买来放在船上了,我让福生把船给您划过去。”有钱好办事,面前的人老板认得,是一早来定画舫的有钱公子。虽然没挑是最华丽、最显眼的画舫,给的银两可一点不少。另外还留下些银两、打赏,要人去买些裘被、酒食一类。 有钱人的毛病,挑!虽说这舞文弄墨的得折腾一晚,睡在船舱里。可不就那么几个时辰么,怎么就不能凑合下,连被子都要重新买? 在两人身后摇摇头,白发老翁揣着沉甸甸的银子叹口粗气。 离湖中热闹的三层画舫越行越近,衍墨渐渐尴尬起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道理他懂,仗着与眼前的人有过什么妄生不该有的念头,他不会。可尴尬……总归不能避免。毕竟昨日里还曾相拥而眠,同桌共食…… 未有过的感觉纷纷扰扰,在心里纠缠得人烦躁不堪,衍墨换口气,只得将注意放至平静无波的湖面。 “不必太靠前,停这儿罢。”三层的画舫外早已围上不少船只,万俟向远挑个外层位置,让摇桨的伙计停下。 “好嘞!公子,您吩咐买的东西都在舱里头,暖炉也备上了,没事我就先回去。” 伙计见给钱的人点头,便解下绑在舫尾的小船,轻快一跃,利索地撑篙向岸边划去。 招亲既铺张如此,又挑在夜晚,看热闹参与的自是宿在船上。想至迟水殿内少有人入内的小院,衍墨也就不再奇怪为何不让划船伙计留下。反正,着轻功一路掠回岸上也不是难事。 冬日里日落得早,这一会功夫天色就已暗下去,若非湖中央画舫上数十个灯笼,早已伸手不见五指。 推开船舱镂花门不见人跟进,万俟向远回身唤道:“衍墨,进来。” “是。”再没前几日闲散,衍墨真正回到死士该有的严肃与沉默。 只当他是寒炤阁里待久了不惯这热闹景象,万俟向远翻开食盒盖子也没多想。 “属下来……”接过三层漆木食盒,衍墨低头把里面东西往矮桌上摆去。 船舱里话音刚落,外面就热闹起来,先是一阵锣鼓,后又跟着些许人声。 “今日感谢诸位捧场,来参加小女姝钰的招亲大会。今日招亲以一对一比文形式进行,第一题由我出,接下去的人再与之后参与者比试。时间不限,凡适龄未婚娶的青年男子皆可参与,最后赢者可与小女姝钰定下婚事。” 话毕热闹锣鼓再起,周围立刻响起一片叫好声…… 摆下最后一个碗碟,衍墨还未转身,就因身后摸索上来的手掌僵硬住。 为了不引火,船舱里烛台都是钉住的。万俟向远熄灭两个只留一个亮着,手掌更加肆意的在那熟悉的身体上揉捏。 脊骨,腰背,臀胯,慢慢又移向股间…… 作恶的手指微微曲起,沿着暗色衣裤下的股缝来回磨蹭,不时停在某处揉按几下。 画舫的船舱并不高,里面除了门口位置皆是架空铺的宽竹,一来随地可坐不至因为船身晃动站不稳,二来架空的宽竹离船底远,不会受潮气。 被褥、矮桌也在这之上,因此衍墨是跪坐着的,此时知晓身后人意思,只能默默挺直身子跪立起来。 窗,开着。 换做前几日,衍墨也许会说些什么,于情事上,万俟向远一贯纵容,甚少强迫。但今日,他却不敢确定身后之人会不会恼怒,毕竟……来这里是参与那招亲大会的。 指节在紧实的臀肉上撩拨一会,万俟向远抽手解开安好的裤带。立时,柔软的布料松垮下来,只因双腿合并的跪姿才没有落下。 窗外的声音还在继续,一个年轻公子刚刚接上句对子,甚是自喜的听着周围叫好声…… 衍墨恍恍惚惚听着外面人声,神志越发朦胧,既不敢夹紧双腿不让裤子滑下去,也不敢躲避不住掐捏的指掌。 “腿,分开。”身前的人一贯顺从,只是顺从到这般相当少见。万俟向远不知他心中所想,只一边看着窗外热闹,一边逗弄。 “是。”不知用了多少力气才说这个字,衍墨微微分开膝盖,半挂着的裤子顷刻滑落,窗外涌进凉风仿佛变成利刃,生生割在皮肉上,疼痛不已。 蕴满力量的精实身子献祭一般展示着,干涩的穴口触手可及,万俟向远微眯起眼,将落在窗外的视线收敛回来,专心打量着眼前美景。 “主人……”衍墨还是出了声,带着最后的期翼。此情此景,既是冲着招亲会来的,闭上窗扇他不敢求,至少……灭了灯罢…… 而身后的人,一声未应…… 心跳停滞一拍,衍墨咬紧下唇闭眼,不再开口。 抚摸,挑弄,间或轻力掐拧一下,万俟向远犹自把玩着,慢慢终于觉出哪里不对,停下抵进一半的指节,出声问道:“衍墨?” 沉默,从未有过的,衍墨无视了身后人的问话。 为没合的窗子?没灭的灯盏?面子是薄些,可……绝不至于如此才对。 “衍墨,怎么?”不让忽现的不悦扰乱心思,万俟向远耐下性子询问。 沉默,依旧是沉默。非是违抗,也非是挑衅,只是……不想开口,也不知开口该说什么。心底纷扰的是连他自己都理不清的东西,又如何说给人听……衍墨咬紧唇,仍旧没有回答。 “说话。”声音渐渐冷下去,难得的耐性也将告罄。 “不说,是么?”最初问话的关切不复存在,此刻赌得便是一口气,是那主与从的身份,亦或者还有些连万俟向远自己都不明的情绪…… 些微响动,然后便是灼烫的东西抵上后穴。 “主人……”意识到身后之人要做什么,衍墨惊骇地睁大了双眼。“属下知错……” 万俟向远不言,手中拿的正是船家刚买来不久的栗子,之前数层厚布包裹着,存了热度,现下还烫得厉害。 平日,他断不会用这些手段。但今时今日,在一早忙活着挑好画舫,准备下东西之后,还换来如此忤逆与拒绝?怕谁都难以心平气和,更枉论是地位如此的万俟向远…… “韩公子好文采!”外面闻老爷忍不住一声赞,周围应时鼓起一阵掌声。许是看得来了兴致,重纱帘幔后的闻家二小姐调音抚起七弦琴。 妙音清清,生生入耳,正是一曲《潇湘水云》。婉转的琴音飘散在湖面,久久回荡,周围众人更加赞不绝口…… “唔……”滚烫的东西被毫无阻拦地塞进,火辣的疼意迅速在体内蔓延。衍墨想躲避,想让那烫人的东西离开,却终是不能。能的,仅是跪在原地,默默接纳下又一次抵上穴口的滚烫。无尽酸涩潮浪般涌来,扼住喉咙,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而窗外那些欢言笑语更如同嘲笑与羞辱,纷纷灌进头脑…… “属下知错……” 没有任何回应,手指触上尚嫌灼烫的东西一粒粒塞着。 包裹住手指的内壁痉挛一样剧烈地收缩,可万俟向远仍旧没有停手的意思。 直到……一丝的血腥在空气里散开,啪嗒声如断线珠子一样接连传进耳里…… 觉出到身后人不再继续,衍墨低下头,松开已经深深嵌进下唇的牙齿,哑着声音请责:“属下知罪,求主人责罚。” 抬在半空的手臂一颤,方才不知飘至何处的理智瞬间回拢。万俟向远死死握紧手掌,而那掌中之物竟仿佛变成烙铁,烫得人难以忍受。 “属下……” “衍墨……” 凑到一起的话语一齐止住,船舱里又静得落针可闻,与外面热闹对比得厉害。 “啪——”薄脆的栗壳终于经不住捏握,啪声裂开一道纹。不过,是在严丝合缝掌心里,没有人能看见。 “衍墨……” “属下在。” 一唤一应,之后又一阵是沉默,两人互看不得对方表情,可都无心再猜。心中有的,仅是能致使人死命的酸苦味道,久久不散。 松开攥到泛白的手指,栗壳碰上竹面磕出一个轻响,换来的……是那从不畏惧的人一记战栗。万俟向远看在眼里,心下猛地揪紧。不忍与后悔瞬息翻涌开来,连未完的心思一同淹没得干干净净。 “衍墨……” 似是不忍惊吓到跪着的人,万俟向远掌风轻轻灭了舱内最后一根烛火。而后,缓缓移到浑身紧绷的人身后,轻到不能再轻,展臂将人搂进怀里。 “主人,对不起……属下扰了主人参与招亲会的兴致……” “参与招亲会?”万俟向远从不是想到什么会顺口说出的人,但眼下也不免例外一回。 “是……”不想再被误解为忤逆,衍墨只能出声回应。 难解的后悔情绪被这话一搅,总算不再那么苦涩,万俟向远收紧胳膊将人抱实,声音低沉而轻缓,“衍墨,想哪去了?” “属下……”不知问的什么,但依旧要答,刚才的教训还清晰留在身体里。 “招亲与我何干?”说不清是气自己还是气眼前不开窍的人,万俟向远略一用力,干脆将人带到在一旁被褥上。 “属……” “躺会,别动。”安抚地打断,顺势附身在微颤的眼睫上落下一吻,万俟向远将手指探到下处从未拒绝过自己的紧窒入口。 “嗯。”无形中放松下身体,衍墨倒没再去想什么招亲大会与闻就小姐,刚刚一番绷神早已折磨得他无力多想,现下最想的……就是这么安静躺一会。 仍旧干涩的穴口只收缩一下便不再抗拒,尽力的放松里甚至带了迎合……但越是如此,万俟向远越觉得心疼…… 眼前的人从不计较,就算是刚才……只要自己不收手,依旧还会默默忍受。 “衍墨。” “属下在。” 你既不肯计较,以后就由我来替你计较罢…… 怎么……又至于委屈成这样…… 将最后两句留在心底,万俟向远温柔地印下一个亲吻,极轻,极缓…… “主人?”衍墨猛地睁眼坐起,随后又被一只手臂轻轻揽倒。竟然在那种时候……睡着了…… 身边的人睡过去其实不过半个时辰,船外此时正是热闹关头,笑声笑语不时断断续续传入。但万俟向远却一眼也没瞥去,只是曲肘支着脑袋专心看着身边人入睡的模样。 身体里早就没了难受的东西存在,被子也是盖得厚厚,衍墨看眼窗外,便安静等着身边人说些什么,或者吩咐些什么。 这般安静的样子万俟向远十分喜欢,于是偎下身子一同躺进被里,身子挨着身子,合着那沉静视线一同从窗口看向面争到脸红脖子粗的几个文秀公子。 “困么?” “属下不困。”之前是松神后微有疲惫才会觉过去,一觉醒来,倒真没多少困意。 “嗯,……饿么?” 点点疑惑,衍墨眨了眨眼,还是照实回道:“不饿。” 侧身靠过去,万俟向远忽然伸手握住衍墨下身。 “呃……” “那就做些别的罢……” 被下,衍墨下身并未有里衣遮挡。不是万俟向远存着什么心思,只是刚才见人已睡去,便只轻手轻脚扯开被子盖上,不想再多做动作惊醒睡着的人。 “嗯……”撸动的动作既快又重,却奇异地能带起难以想象的愉快。衍墨闭起眼,极顺从地接受着,细碎的呻吟压得很低,却没有刻意抑去。 这般动手,是极少的……而且还是在什么也未做的情况下。无异于服侍…… “舒服么?” 默然,没有任何声音响起。 得不到想要的回答万俟向远也不逼,四指悄悄握住茎身,拇指用力按压着敏感顶端快速摩擦起来。 “唔嗯……”刺激来得太过突然,也太弱不容人躲闪。衍墨受不住往没人那侧转过身子,却又因为下身脆弱制于人手,依旧无法逃脱。 看着将身后给留给自己的人,万俟向远忍不住笑笑,指甲有意无意拨弄过细小的铃口,随后又是更加连续的摩擦。 “衍墨,舒服么?” 一样的问题问两遍,必是逃不过的。衍墨大口喘着气,只得按着身后人问话回道:“是……” 同样充血的分身已经顶至不住瑟缩的穴口,却一直迟迟没有进入。今夜的万俟向远显得耐性极佳,耐心刺激着手中越发热涨的器物。 “主人……呃……” 每每快要达到极限,手指总会适时停下。起初衍墨尽力忍耐着,可如此反复十数次……怕是定力再好的人都也难以承受。 “嗯?” 揶揄邪肆的腔调轻轻传来,擦过后颈的皮肤一直传遍全身,带起癫狂难耐的酥麻感受。 “主人……嗯……” 一记用力摩擦之后,万俟向远死死按住细小的孔道,任由身边的人一阵阵颤抖着身子。 “告诉我,舒服么?” “唔嗯……舒、舒服……”理智早不知被丢到何处,狂乱中衍墨无措点着头。手指用力绞紧被面,但始终没有去拨开折磨自己许久的手掌。 笑着吻上汗湿、紧绷的后颈,万俟向远松开手掌的同时,将下身热烫不已的分身尽数用力顶入。 “啊啊……唔……”双重的刺激着实太过,衍墨像张紧的弓般后仰着,甚至呼吸都滞住一会。 “夹得太紧了,放松。”故意拿情色的话语逗弄慢慢放松下来的人,万俟向远好心情地帮他理顺着弄乱的发丝。 庆幸这刻是背对着身后的人,衍墨涨红一张脸,甚至连耳垂都算在了内。 羞窘的反应实在惹火,万俟向远显得十分有兴致。是以……做了一件对衍墨来说十分有“考验”意义的事。 侧躺的进入方式动作起来并不太方便,但显然有人心不在此……手指再度握回,万俟向远照旧用刚才的手法,力道一分不减,快速而用力的摩擦着刚刚发泄的敏感前端。 “啊嗯——主、主人!”身子猛然一弹,衍墨几乎就要从被褥上坐起来。颤抖不已的声音此回真正难以辨清是欢愉,还是痛苦。 “忍着……” “嗯……唔……是……” 发泄后的一段时间里,充血的前端尽管敏感异常,被摩擦到却根本不会有任何快感可言! 难以忍受,但并无伤害,因此,万俟向远绝对不会罢手…… 认命一般不再讨饶,衍墨蜷缩起身子本能地随着每一次摩擦而剧烈颤栗。 慢慢,不知多了多久……就在衍墨几乎将被褥咬破的时候,过强的刺激才渐渐变成细微的快感……这时,被一番折腾下来的人根本已经没有多余力气,仅仅只能老实侧躺着任凭身后之人猛力贯穿,或是时轻缓地抽送。 失去一贯的压抑,快感似乎变得清晰异常。很快,在身后人尚未疏解时,衍墨又一次被逼至临界点。 手指适时堵住得到欢愉的唯一途径,万俟向远邪气地在衍墨耳边笑出声:“衍墨,如果现在出来,刚才的就要重新来一遍。……是想现在,还是等我?” “等……嗯……等主人……”深怕身后的人因为等得不耐将选择权收回,衍墨几乎没做什么犹豫就回答了。羞耻与窘迫比起刚才无法形容的感受,根本不值一提…… 紧窒,湿热,仅为他一人敞开的处所……满意地在微微汗湿的发上吻了吻,万俟向远不再顾忌,几乎每次进入都将分身送至柔嫩穴道的最深处。 瞬时间,淫靡的顶撞喘息声一丝丝弥漫了整间船舱。 几乎能贯穿人神志的穿刺不知重复了多少久,衍墨再也分不清是难受还是舒服,唯一能做地就是闭眼接受身后人所给予的一切。 终于,两人同时一声低喘,随后,又同时放松下身体…… 一脸餍足表情,万俟向远搂着还未缓歇过来的人,轻轻问道:“怎会想到闻二小姐身上去?” 娶妻纳妾本是理所应当,何况还寒炤阁的少阁主,看上某家女子再正常不过。衍墨安静靠在暖人的被子里,恍恍惚惚想着。 “若是有日去留由己做主……衍墨,你可有打算?” “主人?”似乎不是试探,但也问得太过含糊,衍墨不明所以唤了声。 “若无牵制,会去何处?……衍墨,想想。” 去留由己做主? 经过杀戮血雨的死士就算离开寒炤阁,也过不得寻常百姓生活罢…… 而且,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生过离开的念头了。 很久…… 差不多,是被身旁之人信任以后…… “属下是死士,随侍主人身侧。”理不出头绪,衍墨只能这么答道,有些应付,却不违心。 虽然不是自己想要的答复,但也没有偏差太远,万俟向远想了会,又继续问着:“若不再是死士身份了?” 不再是死士身份? 看着怀里拧眉思考的人,万俟向远不由失笑。似乎,还是自己先陷进去了…… “属下不明。” “无妨……”来日方长…… 牙齿印在颈脉上磨蹭一会,万俟向远颇觉无奈。 总不能告诉他因上代的“前车之鉴”在先,自己只准备留一人在身侧,而不是三妻四妾、左拥右抱…… 现在,还太早…… 以后,或许可以…… 至少,也该等到清算完寒炤阁内那些人再说。 “嘭嘭——嘭——” 响亮的轰隆声音伴着炫目的光芒直上云霄,映得夜空一片明亮,甚至连满天繁星也都比了下去。 爆竹,小时候看邻家小孩玩过,但烟花却从来未见。沉静的眼底忽然一亮,衍墨看得十分认真。 不虚此行的念头一划而过,万俟向远眼中一片柔和。看的不是漫天耀目的烟花,而是身旁略略显出好奇的人…… 第62章 衍墨番外《梅子糖》正文有关 心不在焉地摆弄着手里几块油纸包裹的梅子糖,衍墨又一次坐到雕花窗边的椅子上。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水湿润着冬日干冽的空气,城里熙攘街道难得安静下来,偶尔几声脚步渐远渐进……在此时,竟也显得分外揪动人心。 昨夜折腾大半宿的人一早就出去了,外出的目的不曾细细作说,却也没有隐瞒。那些在寒炤阁外早早埋下的势力寻至此处,交换些消息,再遵从吩咐办些什么事情。 微动身子换个舒服些的姿势,衍墨松开手里快要握化的糖块,放至细窄的旧漆窗沿。细密的雨水不时被一阵凉风吹得偏离方向,落在窗沿几个不起眼的糖块上,最后,在薄滑的油纸上浅滑一道水痕,略过个小小“张”字,活鱼一般灵巧游走。 梅子糖…… 那日,清晨从湖上画舫返回,路上偶听几个年幼孩童嬉言嬉语,道是家里大姐从城东张家铺子买回的梅子糖又酸又甜,好吃的紧…… 途中偶闻,一语既过,衍墨自然也就不曾在意。但次日……不知怎的桌上就多出个纸包,略粗的土褐色硬纸,正是城中各家店铺中最常用的。 再细看,留下几条勒痕的纸绳早已不知去向,纸包也敞开了口,默默告诉这屋里的人……那是可以看,可以动的东西。 而习惯于沉稳的人,也就不知怎么突生出一探究竟的念头,将手伸进纸包,摸出几块硬邦东西。略暗的油纸隐隐透明,刚好能看见里面微黄半透的糖块,手再拿近些,便能闻到甜丝丝的清香梅子味道。 之后几日,桌子上总能看到类似的纸包,倘若留心些,就能发觉整间屋子里都弥漫了微微酸甜的梅子香气…… 或许是位置关系,在这南方小城,即使是冬日雨水,也显得细腻无比。 轻柔的沙沙绵响落在窗扇,再顺着窗木一滴滴坠向楼下的石板街道。 啪嗒,啪沙……像是催人入眠的妙音,一丝丝将清醒神志从坐在窗边痴望的人身上抽离…… 从那喘息都要深思熟虑的寒炤阁里离开,已经二十几日,行前就已微妙起的平和相处似是经了这眼前雨水滋养,不但未有“夭折”倾向,反而……益发快速的徒长起来。 同桌而食,抵足而眠…… 不,不止。 还有说不上奇怪,却又无法归就于寻常的许多…… 就像…… 不该归他所用的马匹,踏雪…… 树林里偏执到让人皱眉的维护心思…… 察看蛇阵前看的一句“当心”…… 以及对上凤烛楼时,尚无脱身之法却执意置身巫蛇阵内的决定…… 还有一早便定下的画舫,和船舱里细细详备的酒菜、小食、暖炉、裘被……尽管有所误会,又怎能抹去那份心意? 也还有……随时会出现在桌上的梅子糖…… 轻叹一口气,衍墨望着窗外逐渐变急,模糊了视线的雨水,益发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是没有猜想疑惑过,但每每思及答案,又无论如何都说服不得自己相信。 那样一个人,那样的身份与地位…… 怎么会呢…… “叩、叩、叩——” “客官,我来送您让买的药材。” 季崊身上喋血之毒虽不再需费神,可一身显然是刑罚折磨留下的损伤却不是说好就能好。许是那份相似,竟让一向淡漠惯的衍墨难得想帮人什么,吩咐小二买了些补损药材。 “进来。” 小二拎着纸绳捆的几个纸包,刚一进门就打了个冷战。 呲—— 怎么有人大冬天下雨还开窗的啊?! “客官,药材我都给买来了。”礼多人不怪,对着一脸严肃没有多余表情的人,小二依旧客客气气笑着弯弯腰。 “嗯,放桌上吧。”起身回头,衍墨往屋子中间迈走几步。 “哎!好!”嘴甜、眼尖,这可是多年在客栈里干活练出来的本事,小二看着桌上摊开的纸包,热络地搭着话:“客官是外地来的吧?没想到您还真会吃,咱这淖水城里数张家梅子糖最有名,据说县老爷都常叫府里下人去买。” 看着桌上糖块,再听着絮絮叨叨的小二,衍墨难得没有生出出言赶人的想法。 瞧眼望向桌面梅子糖的人,小二继续念叨:“您买的时候没少费时间吧?现在张家老两口都病倒了,就靠那还没成人的儿子照顾,店铺也没时间顾了,一天才卖仨时辰……啧,瞧一开门那人排的。上回我媳妇去买,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 说道一堆连个应声都没换回,小二立刻噤声。只以为这面冷的人听得烦了,悄悄摸摸走出去关上门。 拧眉看着桌上总也吃不完的糖块,衍墨愣神良久,抿唇坐回窗边继续发呆…… 第63章 君是自可留57 “少阁主,寒炤阁内钟侍卫的消息。” 客来酒楼二楼的雅间里,一素色衣衫男子将个细小竹节呈至万俟向远面前。看着接下的人没有立刻察看意思,才将要回报的消息一一说出:“前朝宝藏地图传入江湖仅仅数日就已引起轩然大波,现下整个武林乃至富贵人家皆是蠢蠢欲动,更有不少心急之人尚未探清虚实前就已经动身前往。庆问今日传回消息,永荆已有不少江湖人士出现。但山中……却一直没有动静。” 捏着竹节的手指捻动几下,之上薄薄封蜡立时脱落。万俟向远倒出个细窄纸条展开一看,顷刻间,沉下脸色。 “此事若是猜想不错,永荆便与寒炤阁有着莫大关系……”没有给因为这话愣住的人猜测纸条内容的时间。万俟向远七分命令,三分提醒地道:“柳瑾,青兰的性子你应是比谁都了解。此次若不想她露了身份被牵连进去……如何做,想必不用我再吩咐。” 没成料想自己才刚刚识认不久的淡薄情愫竟被常年不得见的人察觉了去,被唤柳瑾的男子先是一懵,随后又恢复冷静:“属下谨记,此次之事定会竭力协助青兰姑娘,绝不会出任何差错。” 把玩着刚刚买来不久的梅子糖,万俟向远望向语气异常坚决的人:“前日要你查的事情可有眉目?” “属下无能……并未查处那两人身份。侍从姓名无从查起,另一人用的应当不是真名。”略有惶惶,柳瑾面露愧色。 “无妨,那般武功必定不是平凡人物,查不到也属正常。”虽然对赫逐清、季崊两人并无恶意,万俟向远仍旧吩咐下人去暗中查探。 应有的责备未至,柳瑾微一低头,继续道:“虽未能查出两人底细,却大概知晓两人遇到少阁主前的行程路线。” 甚是满意,万俟向远点头:“说说。” “是。少阁主曾言两人一路数遭追杀,且追杀之人皆非一般角色,因此属下便从两人与少阁主相遇之地查起。借着各处人手之便,找出多处曾出现过尸首的地方,再按着时间先后排除一番,一条由南而上的路线清晰浮现。由乐安城开始,依次是问水,蕉河,屯乡……” “乐安城……”纷乱思绪里,万俟向远猛地抓住什么。“永荆附近的乐安城?!” 同样,柳瑾事先也没想到这层,被这话一点,立刻应声回道:“是!确是在永荆附近……少阁主可要属下前去细作查探?” “查是要查……你不必亲自去。庆问此刻人在永荆,让他过去看看。”同是极南之地,赫逐清的武功……二者若真有关联,恐怕就不是说查能查出的。万俟向远犹自打算着,随口嘱咐了句:“若遇见寒炤阁中之人,切莫心因急查探泄露了身份。” “是,属下明白。” …… 着内力避开雨水一路掠走回去本是极容易的事情,但今日偏偏生出难得兴致,万俟向远撑着一把油纸伞,慢慢在街上闲逛起来。 连绵的细雨早已落了数个时辰,没了初始轻溅起的轻尘,却依旧雾雾蒙蒙,沙沙作响。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江南汛时,渔家之乐,虽未置身那情那景,珠帘中人依然悠闲自在。竹节纸条,争夺算计,以及那眉头初展的秘密被这雨水一阵冲刷,也就轻了,远了,渐渐淡去了…… 说是闲逛,便彻底是闲逛。是以仅仅一会儿工夫,手里拎的东西就越来越多。佟记的蜜糖蒸糕,芭蕉巷赵家的盐渍蜜桔,还有一种不知名的酒酿甜笋…… 清润的雨帘里闲走着想起客栈中那人,油纸伞下万俟向远不禁柔软起嘴角,微微上翘几分。 好虽好,可惜是个不开窍的…… 转念忽又想到些旁的,万俟向远忍不住轻叹口气。 终究湖上那日遗了顾虑,之后数日的谨慎守礼……实在扎得人心里舒服不得。 或也该借个由头暗示一通,顺带挑明其间种种……? 一会工夫,噼噼啪啪的雨水渐渐大了一圈,坠得手中纸伞沉重许多。万俟向远望眼少有人经过的街道,不再多做耽搁,朝着客栈方向走回…… 收伞,上楼,推门,走进。屋里……没有人?不知是默默守着某种规矩还是真的不爱闲逛,自从住进客栈便不曾私自离开过的人竟然不在?出去了?下雨天……出去了? 正疑惑着,几声慌急敲门声打断了万俟向远思绪。 “叩、叩、叩——” “齐兄。” 把手中东西放到桌子上,万俟向远走去开门。 “赫兄,何事?” 连门都顾不上进,门口之人衣衫微潮,显然也是刚从外面回来。 “可有看到过季崊?”顾不上客气,青年男子话里显出几分着急。 “我也刚回来。”万俟向远如实相告。看到眉头一直不肯舒展的人,只好继续问道:“人不见了?” “嗯。过针之后的一个时辰无法活动,原本我在屋里看着,但临时有事出去了一趟……人该是被劫去了。” “过针之后,衍墨离开过?”还是那句话,谁的人,谁着急。 “问了城里张家铺子在什么地方后,就回房了。……人也不在?”眉间越发锁深,青年男子表情十分凝重。 “没事,应当只是出去了……”沉默半刻,万俟向远出言:“可否去齐兄房内看看?” 点头推开旁边的房门,青年男子无言等着走进去的人查看一遍。 其实发现人不见后他早已在屋里细细观察了好几番,只是丝毫没有发觉用药或是打斗的痕迹。 干净的屋子没有任何异常,若非一个时辰内被下过针的人无法移动,万俟向远真要怀疑是否是那人自己离开了。 这般站着再度环视,万俟向远突然想起什么,回身看向身后桌子。 “齐兄可有发现?”门口的人意识到什么,一刻也等不下去地出言询问。 并没有立刻作答,万俟向远走近桌子,盯着应是壶底遗下的一圈未干水渍端视起来。 “赫兄走前可曾叫过茶水?” “不曾。”虽不知具体如何,但也大体明了了问题出在多出的水渍上。有人在他离开后进来过…… “齐兄需当心,追杀之事虽不会出大漏子,但几日同住一家客栈,难保不会连累到齐兄。”非是道歉,却隐带歉意,青年男子看着走出来的人,出言准备告辞:“我去寻人……” “淖水非大城,却也不小,且对方显然是早有准备,寻起人来定然不易,我同赫兄一起前去。”本是不必趟的浑水,可想到对季崊甚有好感的某人,万俟向远还是说了这话。 “如此,多谢齐兄。”言至意到,再多便是客套。青年男子一点头,与身旁之人一同走下楼去。 蜷身缩在个小巷子拐角,被莫名劫走的店小二看着眼前两个置身雨中却丝毫不湿衣衫的人,心中大是惊骇,只当眼前看了数日的两人是鬼非人。 “客、客官……您二、二位……” 没时间听他废话,青年男子前迈一步,沉着声音问道:“与我同住一房的人,今日可有见过?” “没、没有。”没做亏心事,才不怕鬼敲门。拼命往墙上靠着,小二结结巴巴将自己罪行一遭汇报出来:“我什么坏、坏事也没干……我就、就收了位姑娘的银子,告诉她……几位客官住、住在店里的事……” “一位姑娘?” “对对,那姑娘生得标致……说、说是想要结识公、公子……唔——!” 年轻姑娘?还真是……早有准备。 与万俟向远对换个眼神,青年男子反手劈晕哆哆嗦嗦的小二。 “齐兄,劳烦你与我分头寻找。”犹豫一下,男子掏出个指长木筒送至万俟向远面前:“此乃信号之物,燃着即会升空作响。若寻到人在何处,便用此物互作通知。” 伸手接过雕刻精细,缀着三个朱点的窄长木筒,万俟向远点头:“我去城东、城南看看。” “好,我去城北、城西……” 卷三 不离不弃·共君生 第64章 君是自可留58 燃起便会升空作响的信号一直没有响起,四处寻找的两人将城中住家挨个进了个遍,就连官宅亦没有放过。 回到初时分头的小巷,青年男子面色实在阴郁得骇人。 “齐兄,可有寻到?” 对于答案显而易见的问话,万俟向远还是答了:“没有。城东山里有处寺庙,荒废已经有些年头……” 言中意思再明白不过,青年男子眉头稍展,感激地点了点头。率先轻身向着城东方向掠去。 …… 雨幕未歇,天色已昏。 位于山顶的破旧寺庙早就没了门扇,周围也丛生了半人高的大片荒草。 经过雨水遮挡的血腥气味异常隐蔽,可仍旧瞒不过已经快要走至寺庙门口的两个人。 急切归急切,担忧归担忧。年轻男子谨慎而行,收敛气息同万俟向远一齐慢慢靠近。 一步,两步…… 不待原本就不怎么好的脸色随血腥味加重而继续阴沉下去,青年男子突地震臂向着有后方草丛掷出一枚极薄的玄铁镖。 “呯——!” 击物碰撞之声忽起,玄铁镖险险被个紧随其后的小巧瓷瓶嘭声击落,细白的碎瓷片散落一地,溅起点点泥泞。 此时,若想再悄然接近寺庙……已是痴心妄想。 庙内时刻戒备的众人闻声已是知晓有人靠近,不及后怕之前丝毫未有察觉,纷纷端起刀剑,却诡异地没有迎出围住外面二人。 青年男子望向身旁之人,询问意味明眼可见。 看也未看身后草丛,万俟向远无声做了个两字口型。 衍墨…… 青年男子了然,同是不看身后,反往寺庙门口走近几步。 方才两人察觉身后草丛中有人潜伏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一人出手取人性命,一人却因那份熟悉感觉凝息辨别。 而答案得出时,万俟向远已是顾不及寺庙内的人会否因器物碰撞之声鱼贯而出,毅然抛出随身所带的一瓶伤药。那般几乎尽数内力灌注的阴毒暗器,绝不是身后之人说避就能避开的。 至于潜伏着的人为何身在此处,为何隐于草丛既不救人也不离开?寺庙门前两人无从得知。但猜想下去,却不难知晓一二。那样的性情,既来了必是有意救人,不靠近的原因……若非武功不及,则必是庙里面存着别的玄机,进去不得。 只是,二人皆存了护念之心,同未回身去看去。 施施然,一个面色苍白憔悴,形容十分消瘦的女子站至庙门内侧,巧妙避开迎面被取性命的位置。“秦大哥果然不愧是我与姐姐敬佩之人,寻至此处竟只用了这么短的时间。” 旧识?原来是秦姓…… 万俟向远不作声,默默观察着门扇不在的破落寺庙。 灰尘可见的地面,杂乱无序的脚印,一张老旧粗木桌,上面还摆着个细瓷茶壶。 “玉瑶,放了季崊,我便饶你性命。” 窄小的门框视野有限,正正好好将青年男子担忧许久的人给遮挡住,但那刺鼻的血腥味却一份份刺疼着周围人的神经。 女子仿若未闻,犹自低低叹息,悲切哀怨,就连一旁万俟向远也觉出几分奇怪。该不会……是风流债? “书香门第,世家之女……年幼时,我羡慕穷人家女子的自在,姐姐便常常劝教于我,道是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三从四德是为常。日后嫁了人,相夫教子,安安稳稳一辈子……” 丁点没有行恶之人的歹毒,清瘦女子秀眉紧锁,幽幽望着门口一袭绀衣的青年男子,戚戚低喃:“想不到日后……姐姐竟是朱家逆这无数礼教的第一人!毅然离家也罢,婚事筹办也罢……秦大哥,我不知你是何许人物,纵是爹娘气得险些一病不起……最终也只得被迫着应下这门婚事。朱家恨你,我却从来没有怨憎过,甚至……一直在为姐姐高兴。与个自己中意之人离开,总要比嫁给个没见过的男人好……”似是悲痛之至,女子五指齐齐扣向门框,狰狞血水一点点顺着扭曲旧木留下。 “万万料想不到……姐姐那般真心待你,你竟……” 戾气化去,戒备犹在,青年男子毫无感情地出言打断:“不想丧命此地……就放了季崊。” 气氛怪异的对峙毅然在继续,屋里十数人默声避于庙内角落,不得见,但觉察得出。 就在万俟向远以为女子又要幽怨开口时,站身前几步的青年男子猛地僵硬住身体。 刹那间,情势大变! 万俟向远袖一动,疾退数步,终于反应过来庙里蹊跷之处。 脏就如此,桌上怎会有个细瓷壶! 作势捂住口同时鼻将个药丸送进嘴中,万俟向远对着前处男子提醒。 “半日闲,莫要运气。” 停下调息消失内力的念头,青年男子后退几步让开门口位置。 “这位公子见识当真广,竟连半日闲都认得出。”不复方才凄怨,女子眼神闪动,笑里带了一分得逞快意,森森咬着牙道:“杀人偿命,玉瑶不是江湖女子,不懂江湖人随手夺人性命那套。我只知道……季崊杀了我姐姐!而秦大哥……你不但不为我姐姐报仇,还和那贱人……”仿佛想到极其恶心的事情,女子狠狠喊着:“我要他偿我姐姐性命!” 字字怨恨,句句歹毒。女子走到屋里拖拽出个血淋淋,几乎血尽气断的人。只是还不等她继续再报复什么,变化已经骤然突起! 等得就是这刻,方才万俟向远咽下的是衍墨日前拿那半屋药材鼓捣出的东西,能避些散功迷药。统共两粒,都在他身上。 抽出腰间软剑急速晃至庙内,万俟向远将脏旧木桌上的细瓷茶壶挑出寺庙之外,震得老远。反手捎带利落解决几个围斗上来的黑衣人。 从容不再,门口女子大惊失色看着里面不断闪动的森寒剑芒,惊慌着转身就要逃走。 许是只在门口受了药物影响,青年男子此刻虽然浑身无力,却未真的一点不能动弹。内力散去,招式犹!将随身佩剑贯出,直直刺向女子后心…… “几次三番,一路追杀,若非念在你姐姐……你又岂能活到今日。” 惨叫尚且不及,女子身体一震,直直载到向地面,洞穿整个胸口的利器猛然抽回,猩红血色霎时洇入泥泞着雨水的土地…… 此刻,庙内打斗声也消停下去,万俟向远拖着几近断气的季崊,撑剑从里面走出。 “齐兄!”原以为有解药在身才未被药物所致,此刻看着站稳尚且困难的人,青年男子紧锁住眉头。 望眼同样没什么气力的人,万俟向远地摸出粒油纸包裹的药丸,递过去。“半日闲并无毒性,形与茶叶相同,味亦与茶叶相同。沏茶时放入,飘出热气可致人内力散去数个时辰,若是离得近了,顺带劲力全失。” 明了了为何要将屋内那壶茶水挑出,青年男子环扶住季崊,接下赤豆大小的药丸。 “这药仅有两粒,多少能解些药性。方才我已经用了一粒,赫兄服下带人离开罢。” 原来草丛里的那个,是救人不得才一直潜伏着……难得的感激之情再度浮现,青年男子看着依靠树干才能站稳的人,分毫没有脱险的轻松,“若非齐兄相助,恐怕不知道耽搁到何时才能将人救出。现下,又怎会干过河拆桥的勾当……” 进去庙里时间过久,半日闲的药力早已深入,万俟向远死死以剑支撑,打断本有几分感人效用的话语:“赫兄救人心切,莫不是忘了草丛里还藏着一人?” 闻言语结,青年男子愣怔一瞬,几乎要将质疑万俟向远是否认错人的话问出口。不然,为何那人此刻还不现身? “齐兄保重。”好在理智尚存……觉出草丛里的人尚在,青年男子才放下心来。 淡然笑笑,看着同样以剑做撑,搀扶季崊离开的人影,万俟向远低低念了两字。 “衍墨……” 空余沙沙雨落声响,草丛里安静得一点动静也无。 啧…… 没有内力避开下坠的雨水,眼下万俟向远显得有些狼狈。 不远处的草丛里,衍墨拧眉抿唇,将前处景象看得清清楚楚,却一点也没有出去扶助的打算。 咬牙撑着身子,若不是地上泥泞得厉害,万俟向远倒真不介意就这么身子一软将人给引出来…… 一刻,又一刻…… 仔细衡量着衣衫与渐消的体力孰重孰轻,万俟向远最终一声叹息不再苦撑,松力气倒向地面。 显然时刻警觉着此刻到来,毫无被算计觉悟的衍墨,反应实在快得叫人咋舌,草动未停,人已不再,眨眼工夫不及,已是将人揽扶着站稳。 之于某人计较许久的衣衫……半分也未有机会站上泥土。 “半日闲。”内力与行动无法任意,说话倒不碍事,紧紧挨着衍墨温软坚韧的身子,万俟向远口气轻松地说道。 “属下知道。”若非知道庙里布下药物,且无解药在身,他哪里还在草丛里待那么许久! “那两人回客栈了……” 真真正正的消音…… 眼底先是惊愕,后又变成一许纵容,万俟向远眼眸半阖,将剩余事情交给出手点了自己哑穴的人。 第65章 君是自可留59 山顶的寺庙着实荒废得太久,衍墨面带阴郁,将人扶进间概似柴房的屋子。略作清扫,将人扶坐至地面上。 俎上鱼肉般认人安置在无论如何都称不上干净的土灰色石板地面,万俟向远幽幽眯起双眼,不满之意溢于言表。 看着那副吃人面相,衍墨犹豫再三,还是伸手将穴道解开。 “半日闲的效用仅是几个时辰……” 威胁…… “是。那属下便等药效过了,再陪同主人回去客栈。” 镇压……? 柴房里非是没有桌椅,只是简陋了些,椅子是那种没有椅背的横木,毫无气力之人根本无法坐稳,这倒也怪不得衍墨不敬? “回客栈。” “主人中了半日闲,不宜移动。”信口胡诌着,衍墨扫了眼桌椅与地面,终究没敢挑衅地坐到凳子上去。 虽未有责备意思,却却仍旧有些不悦,万俟向远冷下脸色开口:“胡闹什么,回客栈。” 偏偏,有人今日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哪里来的熊心豹子胆?那还得谢于张家的梅子糖铺…… “属下明了,主人自便。” 自便……! 渐起的怒意暗暗酝酿,待看清嘴硬之人微微僵硬着的身子,万俟向远顷刻便气消。 纵容了那么许久,又哪里差了今日……况且,还是因着自己犯险而起的事端。 无奈,合了合眼,“地上凉,去椅子上坐着。” 衍墨一怔,慌慌择了句什么带开话头,却禁不住被话间关切暖了心底:“那药是备着主人遇险时用的,不是给主人犯险用的。” “不是还有个窝在草里不肯现身的……”闲闲调侃着,万俟向远竭力一倾身子,顺利倒往衍墨身上。 无可奈何地展臂接住,终是将人揽靠在了怀里。 “杀了主人,逃离寒炤阁,方才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全然的信任,没有一分一毫紧张,万俟向远闲闲启口:“现下机会犹在。” 本是一句失了分寸的气话,被这么一语顶回,衍墨也就不再作声。 望眼粗木窄桌上的火石,万俟向远吩咐道:“去点上火,把衣服烘干了。” 没料想这么快就放弃回客栈的“命令”,衍墨一挑眉毛,拿了火石开始点火。 “啪——啪——” 惯有的淡定与利落,没有火折子,火依旧生起了。万俟向远看得喜欢,也就不再计较回不回客栈那档事。不过……和方才暖和的身子比起来,现下背后倚的木柴……着实不怎么舒服。 于是,“衍墨,过来。” 随受添几截木柴,衍墨坐回到原来地方。 盯着身旁人的领口,万俟向远示意:“脱了,把衣服去烘干了。” 点火烘干衣服是平常,衍墨沉默一会,抬手去解衣带。 将两人湿漉漉的外衣解开脱下,唯一能动的,自然要劳力一番。 绸缎里衣被雨水所浸湿,服服帖帖粘在身子上,原本雪白的颜色……早已半透。映着明灭火光,显得益发撩人。就连胸前两点突起.也清晰十分。默默望着烘烤外衫的人,万俟向远禁不住生出旁的心思。 心猿意马地注视良久,微不可觉的热流便齐聚涌向下腹。 “过来,衍墨……” 试着烘到半干的农衫,衍墨起身走回。 “主人何事?” 万俟向远嘴唇动了动,声音却轻得根本辨听不清。 只以为是哪里不舒服,衍墨坐下去,将脑袋靠上前。 满意看着凑到嘴边的耳朵,万俟向远再不客气,舌尖浅浅伸出,拨弄了一下柔软的耳垂。 衍墨警觉地偏开头去,视线却刚好对上微微降起的某处。 暧昧凝视着与往同柔顺搭不上边的人,万俊向远难得没有再说话。 仅仅一瞬间,羞恼、窘迫顿收。衍墨眼帘半垂,神色自若地将手掌覆上万俟向远胸肋,圈画游走,极尽情色地一分分磨蹭下去,最后落至某处……用力一握! “唔——” 疼痛来得太过突然,万俟向远闷哼一声,面色真正难看到极点。 作恶之后,衍墨神采奕奕地走回火堆边,悠然烘着农衫,那表情……实在气人。 “过来!” “属下知错。”拿着干得差不多的外衫走过去,衍墨识趣地认了错,但话里轻佻……却展现的淋漓尽致。 从未知道内力散去竟是如此‘爱是”,万俟向远看着只着了里衣的人,已经不知气该笑。 将外衫盖到眉宇纠结的人身上,衍墨老老实实坐到旁边,顺带将人从一堆木柴旁移至自已怀里。 些许一点满意,万俟向远视线下落,暗示地扫了眼自己下身,声音微微暗哑:“坐上来。” 耳边的呼吸一滞,却并未有动作。控制权掌回,万俟向远口气强势复如往日:“分开腿,坐上来。” 仔细确认了眼前人并未恢复气力,衍累眉角微挑,将人往地上一推,分开膝盖跨坐上去。 动作是不错,可神情……十分碍眼。 而那俎上鱼肉——万俟向远,也难得识时务地没有再下什么命令。 规矩、身份一并被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衍墨眼珠转了转,俯身碰了碰身下人微抿的嘴唇。 到口的东西万俊向远从来不会客气,纠缠,啃噬……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两人几乎喘不过气的时候,衍墨抬起了脑袋。 占人便宜的反被占了便宜,这心情自是不能舒畅。也所以……某人恶向胆边生,手指试探地伸向万俟向远胸前。 没有厉声呵斥,也没有沉声阻止,衍墨胆子越发大起来。 落得被动是从未有过,被“轻薄”的人尚算镇定.只是用视线来回“亵玩”着略有紧张的男人。 终于受不住露骨目光的煎熬,衍墨抬起撑着地面的手掌覆上俟向远眼睛,而另一只手……更加肆无忌惮地撩拨着。 同样热涨的下身紧紧相抵,对于这反映,万俟向远多少还是满意的,再纵容个一会片刻……也是可以。 衍墨咽了咽,解开身下人里衣衣带,将手指摸索进去。 略高的体温仿佛能灼伤手指,即使是头一回杀人,也不曾有过此般紧张与心悸。衍墨手腕一抖,来回拨弄某处的指尖一个不稳,力道便大了些,顷刻就换来一声低沉喘息。 莫名的,脸上热烫起来,衍墨忍不住沉腰蹭了蹭。燥热连同亢奋丝毫未得缓解,反是掀起更加难以控制的潮浪。 两个人的身体同时一绷,却都默契地没有说话。 片刻后。 “衍墨,用嘴……”明知这话必换不回相应行动,但逗弄人的机会万俟向远绝不会放过。 拿开遮挡住身下人视线的手掌,衍墨往后挪挪身予,坐到万俟向远腿上。 裤带慢慢被解开,就在万俟向远以为眼前人真要依言行事时,等待许久的下身被双温暖有力的手掌握住。虽然不是口舌服侍,但也不错…… 剑茧明显的手掌反复圈弄着,不得要领,却学得有模有样。甚至……将往日“遭遇”也照搬上来眯眼任由人服侍着,万俟向远细细观察起眼前的人。起初得到信任时总亮亮转着的星目如今……总在作恶时候闪动。偶尔自作主张,却从未在大事上出过纰漏。守规矩,知分寸,不计较,不怨怼…… 原本清晰的思绪渐渐迷蒙,万俟向远胸门起伏越急,直被生涩的指掌折腾到暗暗咬牙。 尽可能地维持住一丝清明,衍墨难耐地闭了闭眼。明明……手里握的不是自己东西那处……怎就越发硬涨得难受…… 人正坐在自己腿上,有什么变化,万俟向远清楚明了,“衍墨……坐上去。” 诱哄意思明显得过头,不过衍墨不上当。锐齿默默咬住舌尖找回些神智,手指越发快速套弄着。 任人鱼肉的滋味绝无可能舒畅愉快,万俟向远无碍只得闭眼想着眼前人往日神态,配合起来。 两道低沉喘息交互弥漫在屋予坐,偶尔掺进一两响噼啪烧柴声。就在万俟向远以为终于可以了事时……已被数多鲜活例子教坏的衍墨恶劣地移动指腹按上顶端孔道。 难不成要在此时,为此事冷声训斥!万俊向远望着根本忘了“怕”字何许写法的人,无言忍下他作为。 皱眉思考会会,实在没想出什么折腾人的法子,衍墨只好等到掌中事物快要清净下去,才松开手指。 “衍墨。”估摸着药性时间,万俟向远反复在心中琢磨着事后报复手段。 “嗯……”没再充耳不闻,衍墨轻轻应了一声。当着眼前人的面自渎,他做不出,就这么耗下去……好像也不是办法。 分毫怒气提不起,万候向远半是无奈,半是纵容地怂恿:“褪了裤子,用手。” 耳上复又热了热,衍墨不情不愿地解开裤带…… “就只会躺着?”万俊向远语调略沉.用词可谓谨慎又谨慎又隧,轻了没有作用,重了羞恼过头一样是麻烦。 适当的激将效果不错,衍墨褪下存许裤子,让两人分身挨到一起,随手缠握上去,顺带恶意一捏。 同时倒吸口气,万俟向远重新估量起眼前人“胆色”。以前怕是就算有人以人头作保,他也绝不信会发生眼下这样的事情! 第66章 君是自可留60 但显然,万俟向远仍旧低估了某人“胆色”。 撸动,磨蹭.刮弄.几声粗重喘息过后,两人终于同时松懈下力气。衍墨嘴角微勾,在万俟向远尚看得怔愣时,系好自己裤带,握住依旧袒露的另一具器物.四指轻我,拇指按压上柔嫩顶端快速摩擦起来。 真真……将那日画舫里万俟向远行径学了个十足十。 “放开。”竭力忍耐着难受感觉,万俟向远冷下声音命令。 主人莫要生气。”无论语气,还是用词,都极为恭敬。只是……若放下那微挑的右眉,定然会再多那一星半点的诚意。 “衍墨……”终于看透眼前男人的恶劣性子,万俟向远纵容全收,只指望着能起几分威吓作用。 “属下在……”衍墨恭顺着应道,手上动作却愈演愈烈,附带嘴角又翘起一点,连话里也带上笑意。“主人何事?” 颇有些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悔恨,万俟向远索性不再说话,闭起双眼“享受”起来。 放纵的背后,总要有些依仗。那般经历走出的人,若是真能安心依仪些什么,也就有他去罢…… 极尽撩拨的摩擦与捏揉,一血持续了很久,直到万俟向远再度喘息着放松下身体,才停止。 不知何时,外面疾雨已经停歇,只余瓦当之上残留雨水滴落的啪嗒声响。 披上外衫寻进寺庙后院,衍墨在口井边找到个木桶,沉下井里摇上桶水来。 雨后山顶的空气极清新,只是多了些许凉意。衍墨提着水桶走回那间柴房,还未进门便觉出一丝不对,警觉着想要转身逃走,却已经为时已晚。 “想逃?” 阴仄仄的两字从万俟向远口里道出,衍墨立时不觉山顶寒冷,背后生生冒出一层薄汗。 “嗯?”阴森的质问没有罢休意思,万俟向远极速扣住没有提着水桶的手腕,具体所在,自然是脉门。 默默低下头,衍墨没有开口,安安静静,不解释,也不讨饶。之前的嚣张神色踪影全消,甚至连人都不自然的紧绷起来。 前后变化全然看在眼里,万俟向远忍不住生出些许心疼,顿时没了再追究的心思。接过沉甸甸的水桶,低缓轻叹:“又能真将你怎样……” “是……”头依旧低垂着,在万俟向远看不到的眼底,却有一道精光忽闪而过。 心计,衍墨从来不少,不然又哪里能从东阁里安然走出。只是……从不会用来对付万俟向远。 至于现下,勉强算是……自保罢。 回到屋里稍事清理,两人趁着未明天色,一路回去客栈。动手劳力之人,自是那先起心疼之念的…… 叫水沐浴是必然,相拥而眠也已成为习惯。雨后的清晨安静异常,唯有不时几声啾啾雀鸣。 入睡,刚刚好…… 羊肠小道,曲曲折折。概是觉出主人闲散心性,墨云与踏雪慢慢悠悠在林间小道上行进着。 会会儿,林道将出,人声渐近,万俟向远控马回过身去。 “前面是桥石城。” “嗯。” 自与那主从二人拜别,赶路顺带偶尔游玩,已经过了许多日。朱家,桥石城的朱家……衍墨细细思量着其间种种干系,亦步亦趋赶着马匹行路。 隐秘前去永荆的阁主在之后永荆事出时竟再度秘密离阁。 武功不凡,从永荆附近开始被追杀的主从二人。 与那二人深仇大怨,一路穷尽一切办法追杀的朱家女子。 当真,混乱得毫无头绪…… “累了?”觉察到身后人略微落下,万俟向远亦慢下速度。 “没。”摇摇头,衍墨难得笑了笑。 眼下已是腊月二十一,看来灶节是要在这桥石城过了…… 果真未去什么客栈酒楼,两人寻至处早已有人安排下的民宅,就算是住下了。 翌日清早。 衍墨头个转醒,随手要给身侧之人拉盖被子,却不小心将人给扰醒了。 懒散地半睁开眼眸,万俟向远连人带被一把拢向自己。“一清早,折腾什么?” “属下没有……”安安稳稳靠过去,衍墨也就起了再睡一会的念头。反正……这一路下来都是这么过的。 瞧着坠入沉眠,不再时刻记挂规矩之类的人,万俟向远心底柔软几许,硬是让约好在城中茶楼等候的钟修干坐了半个时辰。 …… ——风雨楼。 不同于一般茶楼,进出风雨楼的都是些文人雅士,就是不会舞文弄墨,也至少要有点银子。 风雨楼厅堂里,更是笔墨随处可见,就连端茶送水的店小二,也是礼数周全,能言善道。 厅堂里的瓷器,书画虽不是极为名贵,却也摆挂得相得益彰。将幅画上落款“朱全礼”三字收入眼底,万俟向远不声不响地走上楼梯。 “吱呀——” 二楼的雅间里,钟修一坐就是半个时辰。正猜想着会不会出了什么麻烦,就见要等的人推门走了进来。 “少阁主。” “嗯。” 这便是身份地位的好处,要做什么,做了什么,都不必向人一一交代。 神情自若地在窗边椅子上一坐,万俟向远刚要说话,就被个呱噪声音打断了。 “向远哥哥!” 掌管青楼多年,打听收集消息自有巧妙门道,是以调查朱家与朱家小姐的事情还是落在青兰身上。 原本正正经经办事的人听得最念之人也来了桥石,真正有了劲头,一天到晚缠着钟修交待出万俟向远投宿的地方。 一眼剜向已经“噗通”一声跪地请罪的钟修,万俟向远沉默许久,才开口让门外的人进来。 “青兰,你进来。” 青兰存的什么心思,万俟向远一直很明白。只是于他来讲,青兰只是个多年前由衍木救下,且留作隐秘势力的下属。再说多,也只能勉强当个妹妹看待。 以前是如此,有了衍墨随身侧后,更是如此…… 来人总算知道偷偷摸摸跟踪的手段不光明磊落,进门吐吐舌头,没再如往常般叽叽喳喳说个个不停。 垂头跪立,冷汗涔涔,座上的人不发话,钟修自然不敢起来。 “向远哥哥,钟大哥他……不知道我跟在后面。”知道自己行为害了人,青兰绞着袖口求情。 不知?东阁所出的死士若连这都不知,恐怕也就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冷冷看着地上跪的人,万俟向远一句话也没有说。 令人窒息的寒意与压迫感牢牢将身体钉住,丝毫动弹不得,钟修竭尽所能抬起头,让话地说出来,“属下知罪,请少阁主责罚……” 又如此持续很久,就在钟修额头上冷汗已经开始往下滴的时候,万俟向远压迫一收,缓了脸色:“一边儿跪着去。” “是。” “青兰,把你那易容的法子教给我。” 若不是万俟向远看到青兰手里拿着的布口袋,钟修恐怕还得被多折磨一会。 不想衍墨在住处闷得无聊,出门前万俟向远特意知会了他去买些小年用的东西,顺带说好买完来之后这茶楼里找人。 “哦……”因着过会还要潜进朱府,易容成个丫鬟打探消息,所以东西也就装在惯用的鹿皮口袋里就随身带了。青兰低头扁了扁嘴,将口袋里许多个瓷瓶、竹片倒在桌子上。 “钟修。” “是。”不该学会的东西,便不能有窥探之意,得人示意后,钟修恭恭敬敬低头开始回报:“属下两日前同青兰姑娘来到桥石城。城中朱家两位小姐算是家喻户晓,大小姐朱玉琼知书达理,端庄娴雅;二小姐朱玉瑶天性聪颖,秀外慧中。属下在城里人口中打听得知,约摸一年前,朱家大小姐朱玉琼与个江湖男子有了私情,朱老爷得知后大怒,立刻便给定下婚事,要将朱玉琼许给城中一个有些家底的书生。事情如此平息了数日,直到成亲的日子,那男子才现身。且一现身就要将人劫走,朱家老爷丢了面子自是不会容许,青年男子便一剑刺死了新郎官。朱府上下拼死相拦,后来朱玉琼不得已,只得亲口说下与朱家断绝关系的话。” “青兰,继续。”唤了声听着故事动作慢下来的人,万俟向远又看向钟修:“没有那男子是何许人士的传言?后来……朱家可曾与什么人家定过婚约?” “带走朱家大小姐朱玉琼的男子非是桥石人,且只露过一次面,城中人嘴里打探不出。青兰姑娘今日会潜进朱府看看。”认真回想着有关联的只字片语,钟修继续道:“几个月前,朱家不知发生了什么,不但朱玉琼回了桥石,朱家老爷还再度给她定下婚约,但嫁于何人,朱家人却绝口不提。后来又不知怎么,没到拜堂之日,人就没了消息。” “城里可有过有关朱玉瑶的传言?” 钟修默默思索了一会,才开口:“朱家二小姐朱玉瑶也是人不在朱府。传言很杂,有说是与朱玉琼一样同人私奔的,也有说是被人掳走的。前者应是臆测,后者……是因城里有个买卖人去北方倒卖东西,见到个与朱家二小姐极像的姑娘与一丑陋男子走在一起。” “寻来那人,详细问问。” …… 万俟向远道:“以下为重复的。” 原本正正经经办事的人听得最念之人也来了桥石。 若不是万俟向远看到青兰手里拿着的布口袋,钟修恐怕还得被多折磨一会。 “是。”不该学会的东西,便不能有窥探之意,得人示意后,钟修恭恭敬敬低头开始回报:“属下两日前同青兰姑娘来到桥石城。城中朱家两位小姐算是家喻户晓,大小姐朱玉琼知书达理,端庄娴雅;二小姐朱玉瑶天性聪颖,秀外慧中。属下在城里的人口中打听得知,约摸一年前,朱家大小姐朱玉琼与个江湖男子有了私情,朱老爷得知后大怒,立刻便给定下婚事,要将朱玉琼许给城中一个有些家底的书生。事情如此平息了数日,直到成亲的日子,那男子才现身。且一现身就要将人劫走,朱家老爷丢了面子自是不会容许,青年男子便一剑刺死了新郎官。朱府上下拼死相拦,后来朱玉琼不得已,只得亲口说下与朱家断绝关系的话。” 认真回想着有关联的只字片语,钟修道:“几个月前,朱家不知发生了什么,不但朱玉琼回了桥石,后来又不知怎么,人就给没了消息。” 第67章 君是自可留61 语罢,万俟向远不再理会跪在墙边的钟修,专心将青兰易容的手法记进心里。 人,是要在衍墨来前赶走的,免得再像画舫里那日,平白生出些误会。 非是人皮面具的简单贴粘,而是用数多粉末和着药水,一点点用厚薄不一的竹片抹到脸上,晕开。待到完全干透,可谓以假乱真…… 仔细摆弄着手里东西,青兰浑然不知她心念数年的向远哥哥此时竟是一脑子赶人想法。 …… 桥石是座大城,虽处于个不南不北的位置,却有河道从中贯穿。是以一年到头,鱼米不缺,是难得的富硕之地。 叫卖,吆喝。年根下的桥石城街道热闹非凡,吃、穿、用,什么东西都有卖。摆成一片的窗花,刻字描墨的蜡烛,还有许多年节吃的点心、小食。总之是用得着的,都能买到。 眼看着就要走到街尾,手里只拎了块年糕和几张窗花的衍墨认认真真考虑要不要再回过头去逛上一回。 年幼时,家里都是攒下钱等过年一起置办年货。小年,他还真不知该怎么过。 印象里,似是只会吃些菜馅饺子…… 回头又逛一遍仍没买上什么东西,也就只得提前向着城中茶楼走去。 风雨楼可是极显眼,与旁边几家店铺、酒楼比起来,雅致、贵气许多。 抬头打量着连寻常楼木都雕着梅、兰、竹、菊的二层茶楼,衍墨脚下蓦地一顿…… 唇齿微动,巧笑倩兮,二楼半开的窗扇里,一个灵秀女子将手指触上男子脸侧,不知嬉笑着说了什么,惹得男子弯起嘴角,微一点头。 “哎!让一让喽,让一让喽——”大街上,两个店铺伙计抬着张新崭新梨木八仙桌,一路吆吆喝喝歪扭走来,不知是要给谁家送去。 回神给后面的两人一桌让开路,衍墨愣怔一瞬,转身朝着方才街道方向走回…… “向远哥哥果真颖悟过人!当年我和大哥可没少为学这鬼东西挨打。”青兰说说笑笑,将桌上瓷瓶、竹片一一收回鹿皮小袋。一转身看到跪在地上的钟修,立刻就欢喜不下去了。 “向远哥哥,你就别再责怪钟大哥了……” “写下易容要用的东西,然后潜进朱府看看。”语气不容拒绝,万俟向远看也未看地上的人。 “好……”将眉毛拧得整张脸都快要皱到一起,青兰偷偷望望坐在床边淡然喝茶的人,极不情愿地磨蹭到一旁书案前,研磨把易容用的药水、粉末名字详细写出。 先是坐了半个时辰,后又跪了半个时辰,钟修低头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听一直沉默的万俟向远开了口。 “两日时间,查清有关朱家的所有事。” “是!”不敢再对万俟向远的吩咐有任何马虎,钟修目不斜视地回话。 估摸着再过一会儿,去买东西的人就该来了,万俟向远开始逐个赶人:“现在就去。” “是,属下告退。” 万俟向远对青兰纵容非常,这点单从称呼就可以看出。而青兰剔透玲珑,性格讨喜,用在万俟向远身上的心思也是显而易见。 正是因为如此,来时钟修才没有将身后鬼鬼祟祟跟着的人赶走。只是早早从寒炤阁离开的他,根本不会想到,相较对于青兰的纵容,万俟向远花在衍墨身上的心思,才真正叫人无法相信。 等待半晌不见人写完,万俟向远出言催促:“别磨蹭,快些。” “这就好,这就好……”论机灵,难有人比得过青兰,如此意味明显的赶人做法,她又岂会察觉不到。 “过会儿,向远哥哥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要办?” “嗯。”望着楼下来去路人,万俟向远心不在焉地应着。 一脸的委屈表情,青兰只好低下头去继续写字。 好巧不巧,这时衍墨在大街上转完一圈,看过二楼窗口之余一人身影后,便定下心神走进风雨楼。 楼上一溜雅间门扇旁,巴掌大小的紫檀木片精雕细琢,镂空字周以笔描金,雅致且不俗气…… “素兰”、“幽竹”、“问雪”、“瞻雨”……衍墨边走边看,直到最里面一间门前,才停住。 “叩、叩、叩——” 里面不只一人,但这时若再转身,定然瞒不过屋里人耳朵。 “进来。”没料想人来得如此早,万俟向远瞥眼抬头望向门口的青兰,忍不住皱起眉。 真是好巧不巧…… “萧大哥。”没有之前几回见面的热络直爽劲儿,青兰勉强笑了笑。 “青兰姑娘。”衍墨全做未觉,点头关上房门走到万俟向远身边。 “买的如何了?”在心底给钟修罪加一等,万俟向远展眉对着身边椅子抬抬下巴,示意来人坐下。 默声走前一步,衍墨只站到椅子边,没有坐。 “买了一些。” 看着有些守礼过头的人,万俟向远伸手将东西接过。 “买的年糕?” “是,还有窗花。” 将另一手中的东西一同送上,衍墨莫名觉得这屋里气氛怪异的紧。背后两道目光实在……难以忽视。 “坐下,衍墨。”碍着屋里第三人在,万俟向远没有说什么,只随手拆着包裹年糕的厚油纸。 规规矩矩直身坐到椅子上,衍墨随便找了处不起眼地方将视线投过去。 许多道理他明白,万俟向远的身份地位,身边多留几人再正常不过,又怎能真为个什么人误了香火?所以最初在楼下看到时,虽有惊愕,却没生出什么怨意。只是不知怎的……街上一圈逛回来,反倒开始不自在起来。 翻开细细包了三层的厚油纸,万俟向远刚掰下块黄米红枣糕还不等递出,就被个干巴巴的声音打断了。 “向远哥哥……黄米年糕是半生的。” 满脑子纷乱心思突然就被这话给搅得一干二净,半点不剩,衍墨实在没忍住,就这么笑出声去。细细看着想将年糕递过来的人,便觉那些烦乱根本不值困扰。 以死士身份相守相护,未尝不是好事,能与寒炤阁少阁主共枕一世的人,岂会轮到个男子…… 再者守何人,护何人,哪里能贪得往来对等? 盯着层层叠叠被油纸包着的年糕,青兰顾不及万俟向远之前不虞脸色,赶紧借这机会,把想了半天的话说出去:“向远哥哥,明天就是小年了,大哥又回不来,不如咱们一起过吧……” 拿着写完的东西递过去,青兰眼珠溜溜转着,不死心地继续:“城里客栈我都找遍了,向远哥哥定是住在别处……年节饭食,本就是女儿家的活……” 原先只计量着没有人在,衍墨就不必时刻记挂规矩、身份,倒还真没考虑到酒食、饭菜上去。活虽是不累,可零零杂杂,也能忙得人无心玩乐。万俟向远将纸折几折收好,点头算作同意。 “今日先去朱符查查,明日再来。”难得的年节日子,总不能让伺候人的活事碍到什么…… “哦,知道了……”目的是达到了,偏偏却和原先预想的差了老远。 别扭绞着手里鹿皮口袋,青兰磨蹭许久,方才不情愿地告别离开…… 闲闲将半生的黄米糕包回去,万俟向远随口问着:“那么久,就买了这些?” “是。”哪里能说是早就来过一趟了,衍墨听不出话里是否存着不满,只简单应了一字。 怎么一趟逛回来,人就开始安静守礼了?摸不透这莫名变化,万俟向远叹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 “走,一起去看看,再买些别的。……总不能就吃这么块黄米年糕。” “是……” …… 街还是那条街,东西也还是那些东西。万俟向远走在前,衍墨跟在后。距离,略比平时远了一点。 拥挤人流里,万俟向远皱眉停下,再度等到身后人跟上来,才继续往前走。 反复,反复…… 如此重复个十数回,万俟向远终于耐性告罄。 “过来。” 后面的人犹然不知怎么回事,一脸迷茫走上去。 “主、主人!……街上。” 似笑非笑欣赏着那一脸的不敢置信,万俟向远满意紧了紧扣住衍墨手腕的指掌,丝毫不顾街上来去人流,气定神闲迈步继续逛走下去。 “玉石,玉石!上好的玉石!墨玉,黄玉,和田玉!” “过去看看。”听到叫卖脚下一缓,万俟向远侧头在衍墨耳边说了句。 手腕被人握着,街上又人来人往挤到不行,衍墨敏捷后退欲躲开耳边气息,却始终慢了一步。 望着前出半步神情如常的人,衍墨只得抿唇暗恨自己被折腾得疑神疑鬼…… 当然,走神一瞬也就错过了万俟向远眼底笑意。 “二位公子爷,要买玉石?我孙六卖的玉石可不是吹的,就连那京城里的东西都能比下去!您看这这些,全是上好的东西!” 寒炤阁里什么名贵东西没有,怎对这小摊上劣玉生了兴趣?衍墨不耐听着不知舌上抹了多少油的老板继续吹捧,满是疑惑地看向身侧之人。 “公子,这和田玉玉佩可是好东西,还有这墨玉做玉带钩,绝对都是上等货!” 十来件玉饰摆在块脏旧白麻布上,做工不说,单数玉里脏杂劣斑,就有良多。 一言不发捏捏掌中手腕示意离开,万俟向远又朝前面几个点心摊走过去。 第68章 君是自可留62 两人刚刚接下小摊老板包好的酥盐点心,转瞬就被个叫卖声同时引去注意。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喽——” 侧头看着顿然一脸尴尬的人,万俟向远不由失笑。 “衍墨,去买两串糖葫芦。” “嗯……”禁不住脸上一热,衍墨闷闷应了。 “等等。” 万俟向远不挑碎银不挑别的,单单捏出小摊老板找回的几文铜钱,全数放入衍墨手中,满面尽是戏谑神情。 “去吧。” “嗯。”态度着实与恭敬不搭边,衍墨使力抽回被握到发热的手腕,暗暗翻个白眼慢悠朝着卖糖葫芦的老翁走去。 “我呸!还不让老子说?你真当那朱家二小姐是什么好货色?我亲眼看着她在酒楼里被个丑男人玩!小杂种,指不定现在人家连野种都怀上了,你还维护个什么劲儿啊!看你这副穷酸相,就是那婊子还在桥石城,恐怕也看不上你!” “你不要含血喷人!朱小姐绝对不是那种人!” 将视线从正拿铜钱买糖葫芦的衍墨身上移开,万俟向远回头望向远处对着个青年书生骂骂咧咧的男人。 去北方做买卖,看到过朱玉瑶的人? 本暗暗算计着把人弄到处没人地方问问,却又徒然记起钟修种种罪行。万俟向远心念一转,将手中碎银夹在指间着力一弹,稳稳砸中男人睡穴。 还是闭嘴的好,免得给买糖葫芦的人备下借口,去查问什么朱家大小姐二小姐,逃了一会儿娱乐。 “不是我干的!不是我……”被气到张红一张脸的青年书生见对他推推搡搡的男人突然载倒,立时吓得脸色煞白,连连摇头向围来看热闹的人解释。 不屑轻哼一声,万俟向远前走几步迎上买回糖葫芦的人,胳膊轻抬,便又握回余温尚存的手腕。 腊月二三的祭灶节,活该不长眼色的人绕着朱家忙里忙外…… ——次日。 恰逢冬日暖照正适时,万俟向远在院中躺椅上斜身一靠,闻着阵阵年糕甜香惬意非常。 宅院是提前叫人备下的,柴米油盐更是一样不缺。逛逛买买左右不是正意,不过行借此顾彼之用罢了。 这边,火房里。 把烫手的黄米红枣年糕端出大略切成小块,衍墨望着着院里悠闲坐着的人,不由摇头。 本来一早就要蒸的年糕,足足拖了一个时辰才下锅…… 服侍人的活事寒炤阁里没少学,年幼时也没少干,怎偏偏今日蒸块现成年糕都要弄得像是自己吃了多大亏一般? 真真,莫名…… “这是……准备如何吃?” 端着细白瓷盘愣愣站着,衍墨眨眨眼,忽然觉出差错出在哪儿。 原是竟只拿了盛年糕时用的一双筷子出来。 对之后调笑多少已有预想,衍墨也索性不再回火房,直接就着躺椅边沿坐下,一手端盘,一手拿筷,戳起块年糕就往嘴里送。 气氛着实难得,万俟向远左肘一撑身子,右手极快握住衍墨手腕,换换方向,送进自己嘴里。 然后…… “唔!” 恍惚间记起年糕是刚从锅里盛出的,衍墨近近盯着“救命恩人”,努力忍下笑意,眼里忽闪忽闪,亮得碍眼。 含着嘴里滚烫的年糕咽也不是,吐也不是。万俟向远正遭着罪,恰恰见身边人一脸幸灾乐祸表情,立刻二话不说,着力把人按倒在铺着厚厚裘皮的躺椅上,忍下舌尖麻疼将口中东西一咬为二,俯身“赠予”过去。 “嗯……”果真很烫……衍墨眉头皱到一起,想吐出,却被唇上抵着的两片柔软阻止。真正难受得不得了。 望着身下人埋怨眼神,万俟向远心底真正愉悦。正欲再续一番撩拨、逗弄,就听院外不长眼色的,又来了…… “叩、叩——” “少阁主,属下钟修。”字字清晰,尽管声音压得很低。 促狭抽抽嘴角,衍墨趁身上人眯眼不悦一瞬,抬头迅速在那微抿的唇上啃咬一口。然后挺腰自躺椅上起身,退开两步。 “进来。” 忍下欲出口的赶人话,万俟向远坐正身子让人进门。 “是。”推门瞧着院里人一脸阴郁,钟修心里顿时揪紧,直至确信身后无人跟踪,才算松一口气。 “青兰姑娘问属下少阁主住处,说是得到准许的,不知是否……” “晚些再让她过来。” 敢情只拿人的当烧饭丫鬟,万俟向远话语一带,转至正事上:“朱家一事,查得如何了?” “去北方做买卖的男子并非胡编乱造,朱家二小姐确是在益城里出现过,同一丑陋男人……” “毒面,任驭水!”极少有的,衍墨突然出言打断。 心底咯噔一响,钟修默默为衍墨捏了把汗。怎么能抢在当主子的前面说话…… 万俟向远不以为忤,略略疑惑着看过去:“毒面,任驭水?何人?” 事前事后衍墨没比万俟向远少费心思,事间种种牵连、关系也是不知暗自思量了多少遍。是以才没忍住,听着钟修回报就将脑内忽然闪现得答案说了出来,“任驭水长居益城,毒术、暗器上有些造诣,但长相丑陋,心肠歹毒淫邪,人称毒面。平日里专好霸下年轻、貌美女子,逼做妾室。” “认识?”对这种人熟悉到脱口而出?万俟向远蹙眉问道。 略一犹豫,衍墨低低开口:“属下曾前去取书一用,恰巧碰到他与几名姬妾在院子里行苟且之事。” 取书?八成又是看上什么医毒书册,“借”走一用罢…… 不予追问,万俟向远看回钟修:“还查到些什么?” “青兰姑娘昨日去了朱府。朱玉琼婚约一事,是朱家老爷全礼外出半月回府后突然定下的,朱夫人不仅一直反对,还曾以死相逼,要朱全礼说出原因。如此来看,婚约男子何人,恐怕只有朱全礼才知晓。过去朱玉琼身边的丫鬟也已被辞退返乡,属下得知后立刻命人前去寻找,三日内应会有所消息。”昨日威吓效用尚在,钟修自进门就没敢抬过头。 “背后极有可能牵连众多……暗中查探,朱全礼与朱夫人那里莫要打草惊蛇。”万俟向远脸上无波,心下却十分烦乱。答案就在眼前,偏偏又不能一探究竟!“钟修,你下去罢。” “是,属下告退。” 望着院门开了复合,万俟向远将视线移向沉默不语的人。 “如何看?” 似乎很是为难,衍墨思考许久,声音些飘忽地回答:“朱家,也许会被灭门。” 灭门?不前不后的,这时候被灭门? 万俟向远没有追问下去,望着院门犹自陷入沉思。 良久,问道:“推断,还是……凭空猜测?” 默默走至问话人跟前,衍墨恭恭顺顺低头跪下:“直觉。” 揉上衍墨发顶,万俟向远将不自觉泄出的将凌厉气息收敛:“跪着做什么,起来。” 没有依言站起,衍墨顿了会,才道:“请求主人允许属下每日夜里去朱府潜伏,且……莫要再叫青兰姑娘与钟修前去查探。” 这话若不加请求二字,便是一道命令。万俟向远钳住衍墨下颚,强迫人抬起头。 “可有根据?” “无。” “莫要胡闹。”这话放在眼下,已是极重了。 几乎未有停顿,衍墨坚决地回道:“事关主人,属下不会胡闹。” 闻言,万俟向远微恼:“那就仅凭直觉?” “是。”衍墨重又低下头,声音里毫无动摇。 直觉,七年生死边缘游走惯的直觉,虽然毫无根据。 “想去就去。” 难掩脸上不悦,万俟向远拂袖走回房里。 何时,寒炤阁死士竟没用到仅靠直觉办事了…… 这次钟修长了记性,直至天色黯淡,才将万俟向远住处告诉青兰。 “饺子煮好了,我去盛!” 把桌上残羹剩饭一收拾,青兰笑嘻嘻跑去火房里,转眼工夫就端出两大盘皮薄馅厚的热乎饺子。 “向远哥哥尝尝,今日一早我去了河边渔家人那儿,这是用买回来的虾仁包的。” “嗯。”宅院,酒食早有准备是不错,为的却不是眼前这人。万俟向远兴致缺缺拾箸尝了个,便放下没再动口。 “向远哥哥是不喜欢这馅儿的?”一来不见院里有其他人,青兰自是高兴了一把,这会儿见万俟向远不动筷子,便只以为是东西不合口味。 “你慢慢吃,我回房里去歇会儿。”说完,万俟向远放下酒盏站起身。 “向远哥哥……”本就来的晚,又没能说上几句话,青兰难免不甘,“今日时候晚了,我就住在这里可好?明日也正好做些早饭……” “还有间空着的偏房。”无心再说下去,万俟向远随便应了句,推开房门。 民宅小院并非一正两偏的布局,而是一正一偏,左侧位置全然留出盖了火房。 这话,也就是说……右侧偏房是没有人住的? 眼里失望神色一扫,青兰重又笑起来。 ——深夜,朱家大宅。 隐匿身形,默默潜伏,犹如死物一般置身某处,一个时辰亦或是整整一夜。 曾经熟悉无比的行径再次重现,墨无声注视着,专注得几乎忘了自己存在。 许久之后…… 杀气突现! 一切无声无息,却在第一时间引得衍墨警觉。不多,只有一人,确是难以对付的一人。 月照下,院墙角处的黑影一晃,甚至连抹影子都未形成就没了踪影。 把所有一切交予本能与意志,所要赌的,依旧是直觉。 闪失哪怕仅有一丝一毫,都可能给那人带来麻烦。这些,都是他绝不允许的,就算是……赔上自己性命。 所以,今夜没有寒星剑,没有任何能败露人身份的东西。有的,仅是一把匕首,一个人,还有一瓶毁蚀人面容的毒药。 为的,是以防万一,不牵累那人。 被他今日所言所为气恼的那人…… 以所能的最快速度赶在来人靠近前进入朱全礼卧房,衍墨轻拂半老妇人睡穴,将手中短匕抵上其静脉作为威胁,再敲醒旁边之人,捂住口鼻。 “朱玉琼婚约男子何人?” 朱家世代读书人,岂经得起这般!朱全礼惊恐下死死握住蒙面人手腕,想说又不能。盟约死誓,哪还由得他! 时间何等紧迫,衍墨背上冷汗涔涔留下。二人性命被制,竟也不肯说?! 拼尽全力挣扎着,朱全礼只盼活下命来传信出去。只要那边一得知……定可以将麻烦处理得干干净净! 忽的,脑内灵光一现,衍墨低下声音威胁:“朱老爷可是要朱玉瑶去给她姐姐做伴?” 朱玉琼之死并未传开,兴许……还有机会。 果不其然!朱全礼目眦欲裂,万般愤恨地望着蒙面人。片刻后,终于停下挣扎,眼里已是一片死灰。 衍墨松开手掌,静静等待。 依旧是赌,赌朱全礼为了朱玉瑶性命不会呼救喊人。否则惊动靠近之人,就是无边麻烦! “寒烟教少……” 人近!衍墨未等朱全礼说完,移指浅拂其睡穴,扯平被子翻窗而出。尽管可惜,却也无可奈何…… 一进一处。 险险躲避过一身杀气的男人,衍墨迅速离开。掠走前,两道利器入肉声隐隐从门缝里传出。 桥石已非南方,被汗浸湿的衣衫给凉风一吹,冷得十分刺骨。没有从院门走进,衍墨扯下面上黑巾悄声翻过院墙。 蓦地,脚步滞在院里,怔怔一步也移动不开…… 一正一右的房里,两道呼吸绵长低浅,清清楚楚。 没什么,没什么…… 不断在心里重复着,衍墨低头走到院里的石桌旁坐下。 一路未有办法缓下的急速心跳生生被遏制住,一点一点没了力气,恢复往日速度。 夜,如漆如墨。 一分分,深了又浅…… 一个时辰,也或许两个时辰,衍墨回过神,静静闭上眼。喉咙里酸酸涩涩,心底黯然一片。 不知何时,背上的衣衫已经被夜风吹干,不再粘腻难受,却始终不干净。 死士。 流血,流汗…… 脏了里面那人,脏了这清雅小院…… 第69章 君是自可留63 心烦,愁恼,总之不得酣眠。恍惚一觉睡去,万俟向远警醒睁开眼睛。 院里有人!? 微微辨别之后,终于不确定地开口:“衍墨?” 如同条件反射一样从石凳上站起,衍墨望着房门有些尴尬。 “属下在。” 皱眉,万俟向远沉换口气,坐起身。 “在院子里做什么?” “没……”忍下走近念头,衍墨轻声回道。这院里,还有人在睡着…… “那为何不进……朱府出事了?”朦胧睡意顿无,连带刚清醒所致的一丁点迷蒙也消失不见,万俟向远随手披上外衫下床去推房门。 “是。”据实回了话,衍墨暗暗犹豫着要不要在半夜将事情前后回报上去。 “吱呀——” 房门被推开,本欲再详问什么的万俟向远看着院中情景,生生顿住。 冷风淅淅,夜凉如水,一眼尽览的小院里空空静静,唯有回话之人独身站立,半步遥的花白石桌上还放着块黑布,给月光一照甚是有些扎眼,显然已不知坐了多久。 “几时回来的?” “有一会儿了。”左右听着不像在问朱府事发时间,衍墨也就模糊答了。 一会儿?若他不醒来看到,待到早上也只是一会儿? “为何不进来?”烦躁莫名复现,万俟向远冷冷看着,原本那点心疼也被卷到不知何处。 “向远哥哥……怎的了?”木门轻启,青兰悄悄探出个脑袋。 “青兰,回去!”徒然厉言一声喝,口气比前句问与衍墨的不知严厉多少。 姑娘家本就面子薄,青兰咬咬牙,不甘心在人前丢了面子:“向远哥哥,你怎半夜还不歇息?” 闻言,万俟向远顿时火起,目光森森直迎不住往院子里张望的人,教训归教训,院子里的人,岂容她随便看热闹! “明日,回洛雁城!” “我……”自从抵了桥石就再没被好声对待过,满腹委屈不禁如潮水涌上,青兰傻傻站着,一点点洇红了眼眶。 “主人,属下可否回房里再作回报?”拿起桌上蒙面用的黑巾,衍墨垂头望着脚下。没错,他确是无法如最初般以平常心态看待这女子,却也还没轮到要拿这些取乐。 “罢了,进来。”万俟向远无奈低叹一声,大开了房门走回里间。已然是对求情相护话语毫无责怪之意…… 不想让看见这一切的人难看,衍墨低低一应,目不斜视地走回房里,合上房门。 等人进了屋,万俟向远才来到床沿坐下。 “守了多久?” 问的虽与朱府有关,却有些……八竿子打不着?衍墨先是一阵疑惑,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老实作答:“申时末,丑时初,约是三个半时辰。” “守在何处?” “朱府朱全礼院子里,墙角下。” 三个半时辰…… 想及傍晚等不至自己回声静跪许久才离开的人,万俟向远忍不住牵起一丝后悔,欲知晓朱家今夜发生何事的念头也随之淡去大半。会会儿,想起什么,朝着窗扇方向对外面扬起声音:“青兰,去做些吃的来。” “主人……”这算什么?尴尬地被牵扯其中,衍墨不禁皱起眉。 “衍墨,脱了衣服去床上躺着。”相较于前一刻的,万俟向远这句压得极低,低到外面一直不曾合上房门回去屋里的人也听不清楚。 “属下没洗过。”是拒绝,也是事实,衍墨默默看着地面,态度完全不饰遮掩。眼前人要的,他给。但掺和于……姬妾之争中,他却不屑。 再次确信了心中所想,万俟向远神色些微明朗。“青兰,现在就去,再烧些热水。”方才若非误解了外面人身份,岂会、岂敢有出言相护一出? 院子里无言无答,却是门声响了两响,步音隐隐。 “违抗?”打定了一遭说明的主意,万俟向远这会儿也就不再顾念别的。三个半时辰守在一处,先将人哄上床榻去歇会儿再说。 “属下不敢。”微微觉得自己之前言行可笑,衍墨沉默地抽开自己衣带,褪去外衫躺到榻上。是何时开始,他竟敢在这人面前拒绝了…… 亮起桌上灯盏,万俟向远复又走回。给床上之人拉好被子,自己也顺带躺进去。很轻,很低,靠在还未暖过来的耳边,问道:“觉得青兰如何?” 真真正正在心里起了埋怨,衍墨无声闭上双眼:“属下不敢置喙。” “妒恨了?” 为这误解平生出满腔苦涩,衍墨依旧不睁眼,“属下不会,也不敢。” 腕肘一撑,万俟向远蓦然压上衍墨身子,另一手伸至脑后扼住后颈,强迫他睁眼相对。 “执意去朱府潜伏,为何?” 终究还是顺从了,衍墨睁开眼,直直与身上压的人对视。熟悉的,温暖而强硬的手掌制在脑后,死死握住,不容一丝一毫躲闪。 “为主人。” “为我何?”抑下越加变快的心跳,万俟向远竭力维持住面上冷静。 并无停顿,衍墨答地很坦然:“为主人所为之事。” “何为所为之事?”万俟向远再问,声音里带着两人都未察觉到的丝丝急切。 “阁主之位,寒炤阁的一切。主人所想,衍墨所为。” 温温淡淡。仅一句,便灼疼了万俟向远心肺。 “若他日我失了少阁主身份,无权无势,又待如何?” “属下不死一日,便为主人争夺一日。” 没有任何犹豫与计量,一人凭想而问,一人凭心而答。 隐隐觉得少些什么,衍墨补了一句,声音低沉而坚决:“属下是主人的死士,相守相护,至死不离。” 至死不离…… 一辈子就这么轻易许诺出去了? 万俟向远心念速转,将问题移至两人都不曾谈及过的事情上:“若是有朝一日……我娶妻纳妾?” 心底酸苦忽被揭起,衍墨为之眼神一黯,过后却答得依旧坚定:“亦然,至于不离。” “若是娶妻纳妾之后……仍旧要你?”问话的,已经不舍,念着最后所要,却不得不继续下去。 沉静的两颗黑眸缓缓掩上,衍墨淡淡开口:“主人要过的,永远都是主人的人……亦然。” 亦然,亦然…… 喟然而叹,真正默然。万俟向远俯首轻轻吻上衍墨脖颈,浅浅地,留了个印子。 铮铮傲骨,不屈不挠。这些,都未曾因为那死士身份折过一分一毫…… 眼前人是何种心性,他岂会不知。 仅为个主从身份心甘情愿说出这话?怕是最大的笑话…… 许久,待到吻得够了,万俟向远又再开口,此时声音,已带了些许不稳:“若是我不娶妻不纳妾,只留你一人,如何?” 半晌…… “……主人?”惊愕得大睁着双眼,衍墨嗫嚅良久也没继续出个下半句。 一世虽短却近百,这种承诺……岂是说下就下的! “衍墨,我容不得背叛。” 只有这些……? 忍了又忍,衍墨还是控制住想要触碰身上人的念头。 “属下说过,绝不会背叛主人。” “那就如此罢……” 终于忍不住,衍墨抬起即便第一次杀人也未颤抖至如此地步的胳膊,紧紧环住万俟向远腰背。 “这么使劲做什么?”低低轻笑一声,万俟向远回以更大力气搂住身下人。 “唔……” 啧,疼了吧?温柔笑着,万俟向远复又低下头去吻了吻。 至死不离的相守,甘弃性命的相护,一人又如何? 所得何其多…… 片刻温存,迟钝的某人终于反应过来。 敢情之前的那些,都是吓唬人的? “主人……” “嗯?”舌尖来回逗弄着身下人耳垂,万俟向远应的漫不经心。 “属下饿了!” 趁着身上人懵怔一瞬,衍墨倏地一个挺身,安稳站于地面同时,顺手系好不知何时被人扯开的衣带。 念想着这会儿再摆唬人脸色也起不到什么效用,万俟向远索性纵容笑笑,递了外衫过去。 “估摸着早就好了,去端来罢。” “嗯。”全无理亏之意地答应着,衍墨穿好衣衫推门走去空无一人的伙房。 一盘新炒的青菜,一盘刚煮好的饺子。衍墨端着走回房里,放下后又觉得不妥,只得别别扭扭问道:“主人饿么?” 万俟向远笑笑,不饿,可看那只有一双的筷子,就不能照实作答了。 “确是饿了。” 那般仔细奉养下的人,怎会有夜里多食的习惯!衍墨拧着眉,暗暗腹诽几句。 坐到亮着灯盏的桌边,万俟向远极耐心地等待。 磨磨蹭蹭,终于,衍墨还是挟起个饺子,送过去。 看眼外面快要亮起的天色,万俟向远只好止住“礼尚往来”打算,等人吃得差不多了,出去伙房提回烧好的热水。 这还了得?!衍墨尚来不及咽下口中饺子,腾地就站起来。 “吃你的。” 其实人出去前,已经饱了七八分,这会倒真不觉得饿了。将桌上盘筷收拾出去,衍墨回来安安顺顺解开衣带,迈入刻意被摆在里间的浴桶。 要看就看,眼前人能为他做到这分,一会会儿的取乐又算什么…… 挑挑眉毛,万俟向远自然很满意。半盖着锦被往床上一靠,道:“说吧。” “是。”毫不遮拦地擦洗着身子,衍墨平静开口:“主人不许钟修与青兰姑娘说直接去逼问朱全礼,应是担心真落得猜想那般——朱家与赫逐清主仆二人有关,赫逐清主仆二人与永荆有关,而永荆……又和寒炤阁有关。” 不置可否,甚至略带赞赏,万俟向远点点头,示意正擦洗着,毫不觉难为情的人继续。 “淖水城东庙里听到的,赫逐清必定有所戒备。是以其间种种牵连若真如主人推断,便是牵一发动全身。这边逼问了朱全礼,那边阁主迟早要知道。……能在灭口之人动手前逼问出一二,且叫朱全礼无法说道出去,再好不过。” 万俟向远非是愚笨之类,听得如此,已是明白大概,“问到了?” 眼里锐芒一晃,衍墨沉下声音。“一点,只有四字‘寒烟教少……’,想来是少教主之类。” 心底咋舌,万俟向远对那一脸不甘表情不予认同。这哪里……只是一点! “衍墨,难不成东阁死士个个如你一般,直觉准得分毫不差?”若真如此……想要夺下寒炤阁恐怕就是痴人说梦了。 咽下被这赞许引出的一点喜悦,衍墨一个白眼砸过去:“主人莫要拿属下说笑。” 若当初落入觅天殿,不知今日又会是何种景象? 暗叹着机缘命数,万俟向远不自觉地微扬嘴角。如今在,今后在,便好。旁的,计较不得那许多…… 哗啦一声从浴桶里迈出,衍墨拿着布巾一点点擦干身子。极大胆的,面朝床榻而站。 眯眼默默看着,万俟向远始终不做表示。 轻灭灯盏,衍墨上了床榻,躺进被里。他能做到的,也就只有那样了…… 如此明显的默许,万俟向远怎会不懂?把人往怀里搂了搂,声音放得极轻缓,“守了三个半时辰,好好歇会儿。益城那边,怕是也快了,一早起程便要马不停蹄地赶路,可没时间给你睡觉。” “是,属下知道了。”衍墨安心靠过去,慢慢阖上双眼。 恍恍惚惚,外面天色又浅几许,终于还是有人没忍住:“主人……” “嗯?”万俟向远也是没睡着,听着怀里人声音闷闷,便又将手臂紧了紧。 “青兰姑娘生得好看,人又好,为何……” “为何我不喜欢?” “嗯……” “当年衍木寻我回阁时,已是预料到日后种种。便绕路劫下一批死囚,安置留作以后用处,闻家兄妹恰在其中。多年不过数次见面,青兰记下的,念着的,是当年一句话救她性命,改她命数的人。若换作是万俟陌寒,她依旧会念着,记着。”吻吻显是不赞同的,万俟向远续又继续解释:“哪个进去东阁的不是拼尽一切只求活命而出……寒星剑你从不离身,今日怎不带去?发现密室那回,明知我锁了消息为的就是日后被查到方便杀你免去牵累,却不怨不恨甘愿求死?”怅叹一声,声音低沉下去,“人非木石……衍墨,我何必舍近求远。” “属下明了。” “睡会,最多不过一两时辰……” “嗯。” 何其有幸,得那一句不娶妻、不纳妾…… “财生你是个好孩子。别冤屈……你娘那样昧心待你,以后大了甭养她老!凡事都是有往有来,呸!什么石头心肠的东西!财生,别哭啊,赵婆给你抹点药……” 原来,竟真是事事皆有往来…… 第70章 君是自可留64 黄土大道,放眼一线。有别于南方林路阡陌,北方道途尽是通达而行的爽快畅意。 杂杂秽草,茫茫石砾,凡总车马经过,总能扬起一路轻尘。 北方之地便是如此,惬意,也豪放。 …… 行而笔直,不停不歇,遥遥远处,玄、青两色迅影策马奔驰而来。青的略靠前,慢慢拉开些距离,至于后面那抹玄影,已被前处快马踏起的飞尘遮挡下去,恍恍不得见。 “吁——” 剑眉俊目,青玉衣衫,年轻男子一勒缰绳,急急止住。待到人马稳下,那容额间的英气与神采,直逼得寻常布衣百姓睁不开眼。 “呜哩哩——”座下墨黑骏马长嘶一声,打几个鼻响,也就消停下去。但只消一看,连不懂行的人也能猜到那是上等的好马。 稍后,只片刻工夫,模模糊糊一团玄色暗影紧随而至。及近,才看得是一神貌坚毅的星目男子骑着踏雪墨马追赶上来。 玄衣劲装纵马人,疾驰之下遒劲赫显,夺目异常。 “吁——” “如何?”先到之人悠闲控马迎上,眉眼间尽是戏弄神采。 马上人轻喘,拨拨马缰略微绕开翻滚尘土,眼底一片光亮,显然也是极为尽兴。 “主人赢了。” 先到之人眉峰一挑,再笑,道:“彩头如何?” “听凭。”玄衣男子足尖一点马腹,翻个白眼直朝前处益城城门驰去。于那张冷漠脸上,不知是因一路纵马还是旁的什么,微薄显出一层红晕…… ——漠北之地,益城。 骑马过了土灰石砖堆砌的肃然城门,万俟向远既不命令也不言语,一路无言跟着前面四处寻找客栈的人,点点行进。 身份,地位,层层压人。总落下的那半步距离,碍了太多,偶尔换换,不是坏事…… 六日赶路,这已不是第一回,不再如初时为难、愕然,衍墨无声收下这份默许。 无论人前人后,都可行在那人前面的默许。 非是纵容,恩宠。 而是真正的默许与承认…… “两位客官里面请!”机灵的小二赶紧迎出接过马绳,交给旁边打杂伙计牵去喂草。“您二位是要吃饭,还是住店?” 万俟向远前踏一步,已然是早就做好打算:“不住店,也不吃饭。” 生生被噎回去的“住店”两字卡在喉间,衍墨腹诽着皱起眉,掏出块碎银打赏给小二。 “不住店,也不吃饭,照看好马匹。” “哎!好嘞!二位客官尽管放心,马匹一定给您照看好!”照看个马匹都有打赏拿?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小二乐呵呵把该给掌柜的给了,其余全部放进自己腰包。 急赶慢赶到了这益城,不食不歇先去料理毒面任驭水是正常,可难不成料理完要住在大街上? 兀自挑起眉毛,万俟向远没有解释,“耽误不得。衍墨,带路过去看看。” “是……” 此时两人皆已易容,用的且还是闻家鬼斧神工的家传法子,是以路上倒不担心什么,直至靠近毒面任驭水住的庄院,才避人隐匿起身形。 白日且白日,时间耽搁不得,既然朱家都在那不前不后的时候被一个不留灭了门,任驭水恐怕也难以逃脱。毕竟……若不是与朱玉瑶有什么关系,“半日闲”也不至于出现于淖水城。回想着赶路数日里钟修报上来的消息,万俟向远深深锁住眉。 寒烟教,已销声匿迹二百余载的狠毒邪教,怎会和寒炤阁牵扯上瓜葛? “前方就是毒面任驭水的宅子。”眼神一指遥处奢侈庄院,衍墨低声讲着。而腰间寒星剑未缠未裹,明显是下了见者灭口打算。 任驭水狠毒、卑鄙,算是北方一害,加之淫邪丑陋,得罪下的仇人十分众多,若非依仗毒术过人,老早已被仇人揪出碎尸万段。当下即便真被清理了,寒烟教的人也不会怀疑到哪儿去。 顺着方向望去远处几乎能住百十口人的庞大宅院,万俟向远甚是疑惑地问道:“住的尽是霸来的女子?” “尽是。”面上一抹嫌恶,衍墨复又回忆起当初“所见所闻”。 不待话再出口,万俟向远徒然凝重起脸色。 朝夕相处的默契此时奏效,衍墨见之立刻明晓事情不好。灭口之人难道来得如此之快?! 沉寂二百余载的邪教,若不是实力非常,岂会居于极南,却能在这极北之地动手这样迅捷? 转瞬,两人轻身一纵,同是朝着安静宅院掠去。 然只略微靠近,刺鼻血腥就已浓浓弥漫。 所有猜想,全数落实,越墙而进,凄惨一幕赫然入眼…… 汉白玉道原该有的雪白完全不见,剩下的仅是斑驳血色,还有……偶尔入目的圆滚人头。稚子孩童,少女美妇,无一活口! 挑剑就近翻过几具无头女尸,衍墨回身向着脸色不佳的人回报:“皆是断气不过半个时辰。主人稍等,待属下再去查看一番。” “去吧。”扼腕而立,万俟向远重新估摸着寒烟教的实力,越想越觉复杂。 听朱玉瑶死前之语,朱玉琼应是死于季崊之手。但那话里……丝毫未提及朱玉琼与赫逐清感情变数。如此,区区一个侍卫,又岂敢动手?且事后看来……并未被责罚,或是已被原谅? 但朱家为何又会在那种不前不后的时刻惨遭灭门?非是朱玉琼死后,也非是朱玉瑶追杀之初。 矛盾重重…… 踏檐而走,衍墨避开满地血腥,一处不落地把庞大庄院翻个遍。终于,在间极尽奢华的屋舍内发现了毒面任驭水。可惜,已是具不吐气的尸体,关于朱玉琼或是朱家,问不出一字半句。 “沙沙——” 尚有活口?! 极轻一响衣衫摩擦声入耳,衍墨立刻辨得位置,迅迅抽剑一挑。 登时,一个缀玉镶金紫檀长柜被揭掉顶盖。 “啊啊啊——!!!”内里,目睹了之前残忍杀戮的女子目眦尽裂,面无血色。见人持剑立于眼前,立刻嘶声惨叫,满脸疯狂神色! “呲——”毫不犹豫,破衣入肉之声几在同一时间响起。 既已疯掉,自然灭口。 面无表情地收回佩剑,衍墨稍稍皱起眉。屋内,依有人息! 缓而轻,稳而浅…… 婴儿……? 再次抽剑,拨开埋身柜里的血淋女子,衍墨顿时滞住动作。 女子身下,护的正是一皮肤尚皱的初生婴儿! 伫立,许久。衍墨还剑入鞘,轻声走出奢华屋舍。 初生婴儿,死煞宅院。他不动手,不意味就能活命,但至少……有一线生机。 左右,是个乍降生的鲜活人命。 …… “如何?”见人微低着头走回,万俟向远出言询问。 “毒面任驭水已死。此番动手之人数目概是十数,非是武艺绝顶之人,与灭门朱家的不同,应是利用的普通杀手。” “有活口?”未就着上句再问,万俟向远将话转至别处。方才,分明有惊叫之声。 “现下已无。”不带丝毫犹豫,衍墨答得自然。 沉默略略,就在衍墨以为眼前人起疑时,万俟向远终于开了口。 “走罢。” 察觉到了……?微微愕然慌了神,衍墨嗫嚅片刻,最终还是出声将人唤住:“主人……” “怎么?”未有责备或是恼怒,万俟向远一副未知未觉样子。 但,却没能瞒过衍墨眼睛,那一瞬间半垂下去的眼目…… 或许……是失望。 “尚有活口。” “嗯。”依旧不怒,不恼,万俟向远只是淡淡看着。 理亏,愧疚?衍墨无声转身,一步步往那藏着个婴儿的奢侈屋舍走去。 不责备么…… 那就试试如何…… 总不会,比眼下更糟。 再回去时,神色不复之前。 淡然,坦诚。 将婴儿轻轻抱于臂间,衍墨望着一句话不说的人,半垂下头:“尚不足月,可否……容许属下寻处人家交予托付?” 沉沉一声叹息,眉间的纵容与无奈却丝毫不掺假。万俟向远缓慢折回几步,没看小小向婴孩,而是直接握住衍墨握剑垂在身侧的手腕。 “我能吃了他不成?” “嗯……”衍墨闷闷应声,不禁就暖上心头。眼前之人,是连带那许多都一味包容了的,怎会单单差个什么也记不住的婴孩? …… 一路默默,两人走回去时,天色已经沉下。衍墨正犹豫着要不要请允去寻合适人家,就听万俟向远已经定下主意…… “小二,去找个农家买碗羊奶来。”顺手给出块碎银,万俟向远走到个桌边坐下。 “衍墨。” “在。”知道这是唤他过去坐着,衍墨也不再多想,依言抱着不哭不闹的懂事娃儿走过去。反正,论心思、主意,有眼前的人在,断轮不到他去费心。 “连夜赶路,带上他。钟修办事回来会等在下处落脚之地,到时交予他处理就好。”见小二端着茶壶来送水,万俟向远顿一顿,等人走了复继续:“大年夜前赶去岩城,总不能在路上过年。” “好。”该是两道命令,听在耳里偏偏又暖人的紧,衍墨点点头,忍不住多看了说话的人几眼。 相较于找个普通人家把孩子托付下,交予钟修安排俨然好了太多,若是这孩子日后再用心些,想必会有一番天地…… 寄人篱下既已无法避免,找个富裕人家,总是好的。 之于大年夜……好似已被经算计良久了。 嗯,从平岭就已开始…… “在想什么?”以为是对这安排不满,万俟向远刻意缓和下神色向人开口。 “没有。”今时不同往日,衍墨随意摇了摇头,自在许多。 偷偷瞧眼脸色不错的,衍墨大着胆子摊开襁褓,拨弄几下肉呼呼的小腿,又给包回去。 是个男娃儿…… 专注凝视着凌厉锐气半点不复的俊朗面容,万俟向远直在心里摇起头。 数多日来事事念护,竟比不上个鼻子眼都分不开的娃儿有用? 真真…… 忽又想至什么,眼里闪了闪,默默定下主意。 只只一个转念,小娃儿的命运从此天翻地覆…… 暮色低垂,衍墨牵着墨云走出益城城门,回头看向不急不慢跟上来的人。 “主人,走官道?”岔林道近些,但官道好走,而且又是夜晚。 “林道。”看着一手环抱婴儿,一手牵着马的男人,万俟向远不禁弯起嘴角。半年,至多半年,定要早早了结了寒炤阁内麻烦。 “是。” 不停,也不急。夜过半,路过半,正是林子最深处。漠北乃是贫寒之所,日一下山便冷得厉害,时至夜晚更是寒风刺骨。此时夜深将半,真正森寒难捱。 松开缰绳将身上狐裘披风解下,衍墨小心翼翼地包裹到婴儿身上。 “呜哇——” 安安生生的娃儿突然一声,便哭闹起来。 左摆摆,右放放,之前十分管用的止哭法子突然失效。衍墨为难地又拍又抚,不知如何是好。 这边人忙着摆弄小娃儿没空理旁的,那边的人可是已经看了许久…… 轻纵身子换了马匹,万俟向远连人带婴儿一同拥进怀里。 “主人?”略微紧张,衍墨轻着声音低唤。身后之人,该不会是烦了吧…… “呜哇哇——呜哇——” 走林道好处有二。近,是为一,剩下的二…… 凑到与夜色连成一片的墨发上用唇碰碰,万俟向远将手臂从衍墨腋下穿过,绕至胸前,再寻到某处熟悉位置拨弄一下,隐隐笑着开口:“许是饿了。” 大窘,却又无言辩驳。平时逗弄常有,但从未拿过些女子事物来……羞辱?衍墨闷闷抿唇,之前因为脱去披风而凉下的体温一分分又都涌回来,只是位置……全聚在了脸上。 “衍墨,只是说说……”隐约察觉说错了话,万俟向远柔着声音安抚:“小娃儿都是这般,吃奶吃得勤。”说完便解下身上白裘披风,细细裹到身前人身上。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衍墨真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偏偏,身后人解释起来又认真又正经,毫无……戏弄意思。 “罢了,不说了。”适时止下,万俟向远轻笑着接过马绳,拥住默不吭声的人继续赶路…… 第71章 夫妻相性100问——上+下 采访人: 冬眠卡(以下简称:冬) 被采访人: 万俟向远(以下简称:万俟) 萧衍墨(以下简称:衍墨) 01.请问您的名字是? 万俟:万俟向远 衍墨:萧衍墨 02.年龄是? 万俟&衍墨:作者说她数学不好,从头算起工作量很大。 冬:大概就是衍墨比万俟大个一两岁。 03.性别是? 万俟:男 衍墨:男 04.请问您的性格是怎样的? 万俟:很好。 衍墨:挺好的。 冬:两水仙…… 05.对方的性格呢? 万俟:听话,驯顺……(被打断) 冬:==没问你在床上。 万俟(一脸无所谓地继续回答):坚毅,隐忍,偶尔…… 冬:偶尔什么?(回忆某章小寺庙里的口口情节ING) 万俟:闭嘴! 冬:(54某只)儿子,该你了。 衍墨(一脸快要爆发的表情):不敢置喙。 06.两个人是什么时候相遇的?在哪里? 万俟:七年前,在个小村子里。 衍墨(点头):嗯,翁家村。 冬:回答问题就是要这样,夫妻搭配,干活不累…… 07.对对方的第一印象是? 万俟:厌恶,恶心。 冬:=皿=(默默筹备反攻大纲ING) 衍墨(自卑低头):…… 万俟(突然反应过来):这是什么问题?! 冬(剔牙):儿子,他说你恶心! 万俟:胡说!(温柔搂住某只)别听她胡说八道。 衍墨(略微释然,点头):嗯。 万俟(温柔摸摸某只发顶):下一题。 冬:等!儿子还没回答…… 衍墨(抬头):糖葫芦。 万俟&冬:啥?! 衍墨:他拿着糖葫芦…… 万俟&冬:…… 08.喜欢对方的哪一点呢? 万俟:平时办事很利落,床上也很听话。 冬:一点,一点…… 万俟(理直气壮):我没说这是两点。 衍墨(一脸淡定):他待我很好。 万俟(得瑟):下一题。 09.讨厌对方的哪一点? 万俟:没有。偶尔……但是可以容忍。 衍墨:没有。 10.您觉得自己与对方相性好吗? 万俟:很好。 衍墨:很好。 11.您怎么称呼对方? 万俟:衍墨。 衍墨:主人。 13.如果以动物比喻的话,您觉得对方是? 万俟:黑色的草鱼。 冬:理由? 万俟:不起眼,但是游在水里很好看。 衍墨(想不出来一直想ING):…… 冬:衍墨吾儿>V<其实你想把他比喻成糖葫芦,对吧? 衍墨(继续思考,有点头倾向):…… 万俟(一脸黑线):下一题! 14.如果要送礼物给对方,您会选择? 万俟(放轻声音,不让某只听到):上次看到有卖墨玉的。(沉思片刻)墨玉佩饰或者墨玉玉势,都不错。 衍墨【没听到的某人】(皱眉):他不缺什么。 冬(拍桌):好! 衍墨(一脸茫然):…… 15.自己想要什么礼物呢? 万俟:人,加上上一问题答案里的某样东西。 衍墨(继续一脸茫然):他在说什么?(想了想,继续答题)我不缺什么。 冬:><没事没事!儿子咱们下一题!XD 16.对对方有哪里不满吗?一般是怎样的事情? 万俟:没什么不满。(想了想)就是偶尔他别扭什么,也不肯说…… 衍墨:有时候……很……(大家请自行想象口口时候,口口无度的某人……) 17.您的毛病是? 万俟:没有毛病。 衍墨:没有毛病。 冬(拿本子记):两只水仙…… 18.对方的毛病是? 万俟:没有毛病。 衍墨:没有毛病。 19.您做的什麽事(包括毛病)会让对方不快? 万俟(挑眉):不快? 冬(同情看墨儿子):…… 衍墨(淡定,一脸无所谓):偶尔忤逆? 万俟(斩钉截铁):不会。 衍墨(眼底闪过一道算计神色):嗯,那以后就…… 万俟(一脸黑线):…… 20.对方做的什麽事情(包括毛病)会让您不快? 万俟(眯眼):看上一题。 衍墨(神采奕奕):没有什么不快。 冬(囧望上一题):是没有什么会不快的…… 21.你们的关系到了哪种程度? 万俟:能做的都做了。(想到正常男女拜堂成亲情景,开始算计ING……) 衍墨(一点脸红):嗯……就这样。 22.两个人初次约会是在哪里? 万俟&衍墨:约会?什么东西? 冬:(一脸导师相):就是幽会、私会、偷会……(正准备说“偷情”的时候被打断) 万俟:行了!知道了! 万俟(眯眼,发作趋势):…… 冬(剔牙):说吧。 万俟:迟水殿小院里的住处。 冬(热情解说):请大家打开课本,翻到“正文君是自可留14”,自己默默阅读。 衍墨(眼神阴狠,咬牙):已经不用我回答了。 冬(拍肩):行行行,儿子你给晚上保留体力吧。 23.那时两人间的气氛怎麽样? 衍墨(抢答):不好。 万俟(手顺着某人腰侧摸下去,公然调戏+威胁):很好。 冬(捂脸,流鼻血):下、下一题。 24.那时进展到何种地步? 衍墨(拿出装毒药的小瓷瓶):下一题。 万俟(声音略沉):衍墨。 衍墨(收敛很多):……属下知错。 万俟(满意地把人揽进怀里):嗯,下一题。 冬(==+++一脸加好):你们这是折腾毛……折腾来折腾去,不还是下一题…… 众:调戏是重点! 25.经常去的约会地点是? 万俟(认真考虑):很多。 衍墨(点头):挺多的。 冬(托下巴):咱家儿子果然不是羞涩类型的。 26.您会为对方的生日做什麽样的准备? 万俟(有点心虚):还不知道他生日…… 衍墨(无所谓地扣上某人手掌):我也不知道。 众&冬(一脸囧相倒地不起):…… 27.是由哪一方告白的? 万俟:一起? 衍墨:咳…… 冬:大家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自行判断。 28.您有多喜欢对方? 万俟:很喜欢。以后不会娶妻,也不会纳妾。 衍墨:至死不离。 冬(冒鼻血ING):…… 众:这么CJ冒什么鼻血?? 冬(TVT):想到告白那章墨儿子当着某大灰狼面洗澡的情景…… 2只&众(一脸黑线):…… 29.那麽,您爱对方吗? 万俟:嗯。 衍墨:嗯…… 冬(XDD):两位原来还害羞啊…… —————— 以下混战场面…… ¥%……&* 30.对方说什麽会让您觉得很没辙? 万俟(挑挑眉毛):在床上,求饶的时候。 衍墨(微窘,轻咳一声)任何时候,任何命令,都没辙。 冬:衍墨吾儿TVT乃受苦了……俺去改文名,改成《纯情小绵羊遇到大灰狼》衍墨(黑线):…… 31.如果觉得对方有变心的嫌疑,您会怎麽做? 万俟:他不会变心。 冬(一脸不屑):这是什么答案,俺儿子的人权呢?! 万俟(眼神阴冷):把那个人找出来,折磨到死。 衍墨(认真看某人):属下不会变心。 万俟(温柔地对某只动动手):嗯。 冬(囧):答题时间禁止调情。儿子,答题! 衍墨:他……应该不会……? 万俟:嗯,不会。 32.能原谅对方的变心吗? 万俟(眯眼考虑):…… 衍墨(低头不语):…… 万俟(突然反应过来):这是什么问题! 冬(==+):下一题。 33.如果约会时对方迟到1小时以上,您会怎麽办? 万俟:他不会,除非出事了。(思考)出事了,就去救人。 衍墨:等。(想到某人说的可能,继续补充)如果出事了,就去救人。 34.您最喜欢对方身体的哪一部分? 万俟:从上倒下。(不怀好意笑)后面不错,很紧。 衍墨(窘迫低头,涨红脸):…… 万俟(在某人后颈上捏捏):衍墨,答题。 衍墨(脸上更红,声音很小):都喜欢。 万俟(得寸进尺):都喜欢,嗯? 衍墨(咽了咽):是…… 冬(流鼻血):最近贫血…… 35.对方性感的表情是? 万俟(想到什么什么,微眯起眼):不允许他射出来,他忍耐服从时候的表情。 衍墨(脸色刚缓了一点,又变成红的):下一题…… 万俟(侧头在某人耳廓上亲口):下一题。 冬(==):为毛有发言权的不是俺?好像俺才是采访人…… 36.两人在一起时最让您觉得心跳加速的事情是? 万俟:很多时候,不一定是要在床上。 衍墨(延续上题状态):嗯,是。 冬:儿子你怎么成应声虫了?前几题的嚣张劲头呢…… 37.您曾向对方撒谎吗?您善于说谎话吗? 万俟(思考):好像没有。善于。 衍墨(心虚低头):开始的时候,经常。还算善于。 冬:儿子,你是不是把说谎当成某种技能了?什么叫还算善于…… 衍墨(点头):当然。 万俟(赞许点头):当然是。下一题。 38.做什麽事的时候觉得最幸福? 万俟:两个人在一起,不被寒炤阁里事情烦着的时候。至于做什么,无所谓。 衍墨(惊讶看某人,半晌):嗯,两个人在一起,做什么无所谓。 冬(XD):儿子……咱们下面多安排几章H。 衍墨(手指搭上剑柄):随意。 冬:赤裸裸的威胁…… 39.曾经吵过架吗? 万俟:刚开始那些算么?不过不能算是两人间的问题。 衍墨(认真思考):应该不算。那时候刚到迟水殿,而且也不是吵架…… 冬:不算不算。 万俟&衍墨:点头。 40.都是些什麽样的争吵呢? 万俟(皱眉):不是不算么? 衍墨(皱眉):下一题。 41.之後如何和好呢? 冬:假设下以后吵架了,怎么和好? 万俟(神色从容):没什么好吵的。 衍墨:不会吵架。 42.转世后还希望作恋人吗? 万俟:如果可能的话,希望。 衍墨:希望。 43.什麽时候会让您觉得「自己被爱著哪」? 万俟(看某人):很多时候。 衍墨(眼神柔和回看):很多时候。 冬:举例说明。 万俟(皱眉):很多时候就是很多时候。 衍墨(不悦):下一题。 44.什麽时候会让您觉得「也许他已经不爱我了……」 万俟:应该不会有这种时候。 冬:等有的时候==你就把那个导致“也许”的人揪出来杀了么? 万俟(点头):应该是。 衍墨(因为听到某人独占欲极强的回答,笑了笑):他说了,不娶妻、不纳妾。应该不会有…… 冬:=口=儿子!大灰狼说的你竟然也信?! 衍墨:直觉。 万俟(得瑟+嚣张):他的直觉很准。 冬:好、很好…… 45.您的爱情表现方法是? 万俟(完全不用思考):把他留在身边,然后我不娶妻、不纳妾,一直和他在一起。 衍墨(默默压抑一脸很幸福表情):一直陪在他身边。他要的,我帮他夺来。他要做的,我协助他完成。 46.您觉得与对方相配的花是? 万俟(沉思片刻):没有花与他相配。 冬:难道儿子和草相配?(思考)确是挺相配的,都不怎么起眼…… 万俟(不悦):什么叫不起眼? 冬(翻草鱼那题):不是你自己说的不起眼么? 万俟(手指摸向腰间软剑):这已经不是那道题了。 冬(默念:不讲理,不讲理……):那和什么相配? 万俟(思考很久):竹子。 衍墨(嘴角微挑):花配不上他。 冬(OTL):…… 47.两人之间有互相隐瞒的事吗? 万俟:有没说到的,但不是需要隐瞒的。 衍墨(点头):嗯,就这样。 48.您的自卑感来源是? 万俟:我不需要自卑。 衍墨(默默想了一会):身份,过去,挺多。 万俟(蹙眉):你也不需要自卑。 衍墨(淡然动动眉毛):嗯,不需要。 49.两人的关系是公认还是极秘呢? 万俟:不极秘,也不公认,顺其自然,随意。 衍墨:在寒炤阁里是公认的。 万俟(认真考虑该灭口的灭口):不喜欢? 衍墨(摇头):无所谓。 50.您觉得与对方的爱是否能持续到永远呢? 万俟:应该可以。 衍墨:不能也不会离开。 万俟:无聊的问题。 衍墨:下一题。 冬(==):二位配合得真好。 51.请问您是攻方,还是受方? 万俟:攻。 衍墨:受。 52.为什么如此决定呢? 万俟:没有为什么。 衍墨:嗯。 53.您对现在的状况满意吗? 万俟:这都是些什么问题? 衍墨:…… 54.初次H的地点是? 万俟:他房里。 衍墨:嗯…… 55.当时的感想是? 万俟(心虚考虑要不要直说):其实……也没什么特别感想。 衍墨:这个人很野蛮,很粗暴。 万俟(嘴角抽搐):当时……好像你很配合。 衍墨(白眼):情势所迫。 56.当时对方的样子如何呢? 万俟(继续心虚):不太好,好像很疼。 衍墨(眯眼):确实很疼。 万俟(微笑):下一题。 衍墨(皱眉):我还没回答。 万俟(干咳一声):你答。 衍墨:他当时……一脸恶相。 万俟(不悦):什么叫一脸恶相? 衍墨(见好就收,沉默不语):…… 57.初夜的早上,您的第一句话是? 万俟:能走动了,来见我。 衍墨:是。 58.每星期H的次数是? 万俟:一、两次。 衍墨(脸上抽搐):两、三次。 59.您觉得最理想的情况下,每星期几回最好呢? 万俟:这样不错。 衍墨:一、两次。 60.那麽是怎样的H呢? 万俟:都挺正常的。 衍墨:大部分,勉强算正常。 61.自己最敏感的部位是? 万俟:后背吧。 衍墨(小声嘟囔):这样的应该当受…… 万俟(刚好听到,挑眉):做的时候用力点,你也会自己抱上来。 衍墨(一脸扭曲):下一题。 万俟(认真):刚才不是很想回答么? 衍墨(沉默):…… 万俟(将人往怀里一揽,顺势在耳侧呵口气):耳朵? 衍墨(身子一颤,继续沉默):…… 万俟(挑眉):挨个试试? 衍墨(抢答一样):耳朵,脖子。 万俟(满意笑):可以下一题了。 62.对方最敏感的部位是? 万俟:耳朵、脖子,还有胸前……(被打断) 衍墨(大声):肩膀。 万俟(不在意地笑笑):嗯,也算。 63.如果用一句话形容H时的对方? 万俟:开始能激起人的征服欲,后面……很惹人疼爱。 衍墨(脸上有点红):体力过盛。 万俟(面色不动):嗯? 衍墨(暗地里翻白眼):没什么。 64.坦白地说,您喜欢H吗? 万俟:喜欢。 衍墨(认真):如果是正常的……还可以。 65.一般情况下H的场所是? 万俟:房里居多。 衍墨:嗯。 冬(解说):室内居多,偶尔野外。 66.您想尝试的场所是? 万俟:房里就很好。 衍墨(伸手去碰碰某人):嗯。 万俟:(默念:回答和现实是两回事) 67.冲澡是在H之前还是之後呢? 万俟:不一定。 衍墨:不一定。 68.H时两人有什麽约定吗? 万俟:他一向很顺从,不会有什么要求,也不会提出什么约定。 衍墨(皱眉):没有约定。 69.您与恋人以外的人发生过性行为吗? 衍墨(等不到某人吱声,只好先回答):没有。 万俟(拖延很久):……有。 70.对於「如果得不到心,至少也要得到肉体」这种想法,您是持赞同态度,还是反对呢? 万俟:开始算赞同吧,不过现在已经不那么想了。 衍墨:不赞同。 71.如果对方被暴徒强奸了,您会怎麽做? 万俟:他会自己动手。 衍墨(认真想谁会强奸万俟):万俟陌寒? 万俟(一脸黑线):不是问谁。 衍墨(恍然点头):他应该不需要我动手。 72.您会在H前觉得不好意思吗?或是之後? 万俟:不会,但是他会。 衍墨(表情阴郁):可以下一题了。 73.如果好朋友对您说「我很寂寞,所以只有今天晚上,请……」并要求H,您会? 万俟(完全不用考虑):杀了对他说的那个人。(思索良久)八成是曾云秋…… 衍墨(不赞同):那是你的侍人,又不是我的。 万俟(咬牙):他早就该死了。(吃醋+嫉妒) 衍墨(皱眉不语):…… 冬:其实这是个人答题时间。 万俟(还没从刚才的阴影中走出来):拒绝,杀了那个人。 衍墨(很平静):拒绝。 74.您觉得自己很擅长H吗? 万俟(转头看某人):觉得我擅长么? 衍墨(迫于某人淫威点头):擅长。 75.那麽对方呢? 万俟:开始不是很擅长,不过现在好多了。 衍墨:嗯……擅长。 76.在H时您希望对方说的话是? 衍墨(快速抢答):下一题! 万俟(从容):衍墨,回答。 衍墨(气势大减):睡吧。 万俟(很淡定):可以死心了,不会有那天的。 衍墨(再次抢答样的速度):下一题! 万俟(无视某人,淡定答题):求我快点,或者用力点之类。 衍墨(抿紧唇):下一题。 77.您比较喜欢H时对方的哪种表情? 万俟(思考一会儿):快高潮时,皱眉闭眼仰起脖颈的表情。 衍墨(有些不好意思):他看过来时候的表情。 万俟(认真考虑以后四目相接从头做到尾):会比较有感觉? 衍墨(实在忍不住):下一题! 78.您觉得与恋人以外的人H也可以吗? 万俟:不可以。 衍墨:不可以。 79.您对SM有兴趣吗? 万俟(微笑):很大的兴趣。 冬:其实你已经实践过了。 衍墨(面露凶光):没兴趣,下一题! 80.如果对方忽然不再索求您的身体了,您会? 万俟:不准他射精,做到他求我继续为止。 冬(T皿T):记得最初码大纲人设的时候,不是心理变态鬼畜攻啊…… 衍墨:你一定是记错了。 冬:算了,儿子你答题吧。 衍墨:应该不会有那天。 81.您对强奸怎麽看? 万俟:对他,不会。 衍墨(眯眼):第一次,算什么? 万俟(一点都不心虚):和奸。 衍墨(不屑哼):反感。 82.H中比较痛苦的事情是? 万俟:他说困了,并且拒不合作。 衍墨(挑眉):属下实话实说。 万俟(眯眼,忍):答题。 衍墨(拧眉):他不准我……咳。 83.在迄今为止的H中,最令您觉得兴奋、焦虑的场所是? 万俟:马上那次虽然不是H,但是很不错。焦虑的场所……目前还没有,以后可以试试。 衍墨(低头):马上那次不是H,但是……很焦虑,不喜欢。 万俟(开始自责):以后……不会了。 衍墨(点头):嗯。 84.曾有过受方主动诱惑的事情吗? 万俟:寺庙里。 衍墨(不悦):那不是诱惑。 冬(好心接下半句):那是反攻的前戏。 万俟(拔剑):什么的前戏? 冬(望天):毛事,诱惑的前戏。 85.那时攻方的反应是? 万俟:无奈。 衍墨(眼神亮了亮):他好像很想要“半日闲”的解药。 冬(TVT):看,这反应大家一眼就知道是什么的前戏。 86.攻方有过强暴的行为吗? 万俟(此地无银三百两):第一次是和奸。 衍墨(危险地眯眼):是么? 万俟(脸色一沉):不是又如何? 衍墨(自卑低头):不如何…… 万俟(后悔刚才的话):你可以反抗。 衍墨(面无表情):那是过去的事。 万俟(干咳):也是。 衍墨(吓唬人成功,默默得瑟):哼。 87.当时受方的反应是? 万俟:很顺从,也很配合。 衍墨:情势所迫。 88.对您来说,「作为H对象」的理想像是? 万俟:他。 衍墨(看向别处):他挺好的。 89.现在的对方符合您的理想吗? 万俟:很符合。 衍墨:符合。 90.在H中有使用过小道具吗? 万俟(极其心虚):玉势,栗子。 衍墨(皱眉):…… 91.您的「第一次」发生在几岁的时候? 万俟:十六。 衍墨:下一题。 92.那时的对象是现在的恋人吗? 万俟(十分不悦):下一题。 衍墨:是。 93.您最喜欢被吻到哪里呢? 万俟:哪里都喜欢,但他很少主动。 衍墨:庙里那次,属下很主动。 万俟(想起人生中某个灰暗的小阴影):是挺主动的…… 94.您最喜欢亲吻对方哪里呢? 万俟:平时的话,颈侧,耳朵。做的时候,后颈,胸前……(再次被打断) 衍墨(声音里带着一点点点的讨好):主人不用答那么详细。 万俟(欣然接受某人意见):嗯,好。 衍墨:肩膀。 冬:肩膀? 万俟(微笑):他说的是做的时候,正常体位下。(思考片刻)不过这种情况很少有,一般是太过用力或者快要高潮,他受不了的时候……(再次再次被打断) 衍墨:下一题! 95.H时最能取悦对方的事是? 万俟:他比较喜欢我吻他。 衍墨(脸红,但是很坚决):没有。 万俟(传说中的恶人相):回去试试? 衍墨(低头老实答题):主动抱他的时候。 96.H时您会想些什麽呢? 万俟:让他舒服。 衍墨(继续脸红):一般不会想什么。 97.一晚H的次数是? 万俟:一次,偶尔两次。 衍墨:嗯。 98.H的时候,衣服是您自己脱,还是对方帮忙脱呢? 万俟:一般是我自己脱。 衍墨:对方,偶尔他会命令…… 冬(一脸同情):大家明白。 99.对您而言H是? 万俟:喜欢他,所以想和他做。 衍墨(思考一会儿):一样。 100.请对恋人说一句话。 万俟(沉思许久):还是把曾云秋杀了吧。 衍墨(瞥过去,白眼):随意。 第72章 君是自可留65 不足百人居住的漠北小镇外,一身素衣的钟修早已等候多时。原本因连夜赶路所致的那点疲惫、乏困,在看清渐近人影后,消失得彻彻底底。 马上,两大一小,三人共骑。且……前面之人已经睡熟,盖着层厚厚裘披,马绳连同个小小婴儿,都是后面一人照看的。 及近,钟修终于确定自己所见。后面的人……正是万俟向远。 “属下拜见少阁主。” 摆手示意迎上来的人安静,还不等万俟向远再做命令,衍墨已经惊醒。 无言无语,最先有的,是声明显惊愕的倒吸气声。衍墨张了张口,愣是一字也没能说出。满脑子,都是那句低低沉沉的“困了就睡会儿”。 “拿着。”万俟向远意气自若,将被狐裘披风包成一团的婴儿交给钟修。随后翻身下马,示意接过一团东西,尚呆愣着的人往小镇里带路。 “是、是,属下已经安排好地方……”竭尽所能找回该有的冷静,钟修恭敬低下头去不再乱看。抱稳不知什么来历的小小娃儿,恍恍惚惚往小镇中早已安排下的住处走去。 而后面,衍墨尴尬下马,默声跟着前面两人走进小镇。无来由的,脸上滚烫一片,还好……前面的人,一路不曾回过头…… 乍一走进整齐、干净的四合小院,钟修便长眼色地欠身去了一旁小厅。 数看侧面厢房,衍墨最终还是跟着万俟向远走进位于北处的正房。 推门,走进,待后面人也进来,万俟向远一合房门,来到里间床沿坐下。 “那娃儿……喜欢?” 娃儿?喜欢?殊不知方才数次回头看向厢房的动作被理解成别的意思,衍墨愣愣站在屋里接不下话去。 “那就留着……”轻飘自语一句,万俟向远起身对着床榻一抬下巴,“去歇会儿,睡几个时辰还要赶路。”说完,复又走回房门位置。 “是。”看着房门开开合合,衍墨愣怔许久,才褪去外衫,躺到榻上。迷迷糊糊直至睡去,也没弄明白那问话里的意思。 “少阁主。”小厅里,钟修见人走入,立刻就站起身。 往偏厅内正座上一坐,万俟向远抬眼看向抱着个娃儿的严肃男人。 “庆问那里可有消息传回?” “是。昨日传来回信,讲到永荆聚人众多,许多能弄来避瘴气药物的门派已经前往山中。但至今,未有人折命。” “回信要他继续暗中观察,切莫急于查探。” 微一躬身,钟修连忙应下:“是。” 拿起桌上白瓷茶盏抿了口,万俟向远掉转话锋,“这娃儿,生得如何?” 钟修闻言大惊,连连庆幸自己方才未图省事而将手上娃儿放到一边椅子上。 “回少阁主,小娃儿生得甚好……” 啧,当真违心。那般鼻子眼睛都分不开的模样,也叫生得甚好?心里一阵腹诽,万俟向远再言:“确是生得不错。那依你看,这娃儿……姓万俟可好?” 千种万种,自信任何刁难都能应付下去的钟修彻底没了语言。万俟……岂是说姓就能姓的?! 见所要目的已达到,万俟向远落下茶盏,道了下句:“罢了,还是姓萧。” 浑然,钟修猛地惊出一身冷汗。想起村外所见,真正担心起被灭口的可能。 难怪难怪……难怪那日放青兰跟去,惹出那般怒火。 座上人,依旧一脸淡然,想一会会儿,又继续:“就姓萧,名‘东南’,取日出东南之意。” 这时,钟修低着头,额上连冷汗都一齐冒出来…… “这娃儿该如何教养,安置,你可已经有了主意?”语调徒地一沉,万俟向远不带半点感情的扎人视线直直钉往钟修身上。 “是!属下……属下定当尽力!”已经顾不得用词是否妥当,钟修直身跪地,生怕应得慢了惹出什么祸事。 反复又瞧了安静娃儿几眼,万俟站起身走出简陋偏厅。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功名利禄,娇妻美妾。既样样都与那人无缘,留个小小娃儿,又算什么。 至于姓萧还是万俟,不过出口一瞬的差异罢了。 ——大年三十,盐城。 一日一夜,尽数用来赶路。从勉强算是漠北界内的小城镇赶至极北岩城,两人都有些疲惫不支。毕竟,自朱家事出离开桥石后,两人就未曾真正休息过。短短七日,竟已从南北交接赶到极北岩城! 皑皑雪山,遥遥可望。合了合干涩难受的眼睛,衍墨一夹马腹行前几步。 “属下去安排住处。” “嗯,去吧。”论遭罪,万俟向远远远比不过东阁训练出来的死士,所以这会儿,倒真有些打不起精神。 望眼眼皮不住合合睁睁的人,衍墨困意一扫,露出几分笑意。 二十几载,次次年夜,还未有过如此的…… 仍然是民宅,小院。只是这次再没什么朱家要守,也没什么旁的人在。衍墨走进房里换上新买回的裘被、锦枕,退开一步让出位置。 “主人先歇会儿,属下去准备东西。” 脱去外衫往榻上一躺,万俟向远使力把人扯倒,精神恹恹地开口:“睡起了再准备。” “主人,来不及……”饭菜、酒食,样样都要准备。等到睡起,哪里还来得及?总不能夜半吃饭……无措看着伸过手来解起自己衣带的人,衍墨不知要如何拒绝。 “躺下。”略略不耐,万俟向远把挣扎着坐起的人往床上一按,合上被子不再说话。 估摸着再说什么,身旁的人也睡不成了,衍墨只得安顺闭眼,沉沉地睡去。 好在,要用东西方才都已顺路买下。 …… 申时日夕,衍墨睁眼刚想下床,就觉身后之人也跟着动了动。 “主人醒了?” 松开环搂人的手臂,万俟向远坐起身。 “城中是茶馆——照雪楼,是两年前庆问安置下的。你去叫几个人来,准备饭食。” “是,属下这就去。”难怪不着急……衍墨跟着坐起,拿过一边衣衫服侍说话的人穿上。 “等回去阁里,再将外面人手详细分布写予你看看。”挡开那只伸来帮忙的手,万俟向远有意无意地调笑:“怎么只有起身时,才长眼色……” 暗恼自己多事惹来戏弄,衍墨一皱眉,去够自己衣裳。 笑着从后方把人揽回,万俟向远夺下那暗色外衫往身前人身上披去。低喃,气息微微扫过衍墨耳侧:“暂且记下,夜里还。” 挣脱,不得。无法只好顺着身后人意思穿好衣衫,衍墨暗暗在心底叹口气。怎么以前就没发现这人有那么多作弄人的……法子。 茶馆不大,人手不多,却是个个机灵。衍墨稍稍暗示,照雪楼的老板便明晓过来,立刻带上一男一女亲自前往。 院门推开时,万俟向远正在伙房翻看衍墨早上买回的东西,听着人声,便走去院里。 “属下何渊(鲁安、云竹),拜见少阁主。” 何渊的名字曾在传入迟水殿的名单上出现过,可另外两人……并没有。衍墨微微一愣,遂又恢复如常。原来,那不过是一张简略后的人事安排。 “去忙吧。”挥手示意跪叩的起身。等人一走开,万俟向远才看往留在原地的何渊:“有事回报?” 约摸三十出头的男人一点头,压下声音:“少林寺主持——安慈大师,昨日来了盐城。武艺悬殊,属下未曾安排人前去查探。” 沉吟半晌,万俟向远点点头,“照此,留意些离开时日。”瞥眼伙房,又道:“饭食准备好便可,人不必留下。何渊,你去再买几坛酒回来。” “是,属下明白。” 听懂话里意思,茶馆老板去伙房和里面两人说了几句,便离开了。稍会儿,又送回数个酒坛。如若加上早上买回的,恐怕五六人喝也够了。 万俟向远不嗜酒,衍墨看着院里摆成一排的酒坛,隐隐生出不好预感。 暮色四合时,外面鞭炮闹天,屋里汀汀当当。 本欲对桌而坐的人,一早便被算计着没能如愿。衍墨努力克制住用内力逼退醉意的念头,顺从地举起杯子碰了又碰。 “再去拿一坛。” “……是。”看向地上三个空荡酒坛,衍墨咬牙站起,略动点心思,摆出副站不稳样子,抱回一个沉甸酒坛。 “主人……” “嗯,坐下吧。”拍开酒坛封泥,万俟向远干脆自己不饮,直往衍墨杯里倒去。 无声眯着眼,衍墨索性装醉倒底。不问,不犹豫,斟多少,便喝多少。于是至酒坛再空时,拿酒的命令终于没再下。只是这最后一杯,分明是加了东西的!竟……直接将问柳碾碎了放进去?!真当他醉到什么也不知了不成…… 看着眼带迷蒙的人,万俟向远好心就紧挨的位置把人往怀里一带,顺手灌下最后一杯“醉青竹”。 驯顺地靠过去,衍墨作出极难受的样子,皱眉摇摇头,趁身边人担心查看一瞬,小心调转内力逼出药性。 “不舒服?”抽出已经探进怀中人衣衫里摸索的手指,万俟向远认真考虑着是不是灌得太多。毕竟,眼前的人极少饮酒。 “嗯……主人,属下可否……去躺会儿?” 朦朦胧胧的热烫气息就呵在颈边,万俟向远腹下忽的一热,再开口时,声音已经些微喑哑:“去榻上躺会儿。” “……嗯。”衍墨眼也不睁,任人扶上床榻。被子,自然有人给盖好。 而万俟向远,打的是等人开口相求的主意,于是也不着急,将桌上残羹冷炙一趟趟送去伙房,心情甚是不错。 待到一切都收拾好,又净手回去屋里,人……竟然睡着了!? …… ——大年初一,晨。 数日赶路加上好几坛的醉人佳酿,衍墨再睁眼时,已经天光大亮。 “醒了?”不冷不热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衍墨身子一颤,后悔起当时做法。逃得过一时,逃不过一世,那般……只会惹来变本加厉的折腾。 “还困么?”话里略带揶揄,万俟向远倚靠着床头挡木半坐起。 “属下不困。”饮酒壮胆,害人不浅…… “衍墨,将那庙里的,昨日的,一遭还了如何?”这才是目的…… “……”无言坐起,衍墨干脆不答。 “这是默许了?”不给以回绝机会,万俟向远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大一小两个暗色木盒,送到沉默的人手里,“看看是否喜欢。” 隐约知道不是好事,衍墨先打开了小的木盒。里面……静躺着块盘龙墨玉玉坠。 “主人……” “如何?” “谢主人。”虽然知道另一个木盒里面绝无好物,衍墨依旧真心感激。那日桥石城中小摊上,竟是上了心。只因为名里那个“墨”字么…… 一个死士,佩盘龙玉饰…… 挑起一侧眉,万俟向远示意:“另一个。” 眉眼半垂,这回真的没了逆反心思,衍墨拿起沉重许多的木盒,抽开盒盖。 “可喜欢?” “不喜欢……”衍墨眯眼,恐怕没人会喜欢一个……墨玉玉势。就算,方才他起过无论是什么都安心接受的想法。 就着拿盒子的手,万俟向远从中取出东西。声音很轻,却不容拒绝:“躺着,还是趴着?” 看了会儿那块盘龙玉饰,最终,衍墨还是平躺下去。 并没直接做什么,万俟向远先是俯身吻了吻,后又严肃地说道:“难受了,便说。” “嗯……”闭眼不去理会渐渐烧起的脸侧,衍墨默默静等。 裤子,被慢慢褪去。腿,破有力而温暖的手掌分开。衍墨咽了下,仍然没有吭声。 清凉,微湿,似是抹了些什么…… 确认躺着的人没有什么反常神情,万俟向远小心将玉势前段抵入。停了会儿,见人没有抵触,才又旋转着继续。一点点,直至全部没入。 “疼么?” 脸上越来越热,衍墨只能摇摇头。那东西,其实不大,放入的人.也很小心。除了些许满涨,以及一点凉意,几乎没有多余感觉。 “盐城地处极北,到_冬日,山中有冰瀑奇景。” 几乎咬碎一口牙,衍墨无比痛恨方才起了一丝的感激的自己。 “起来穿上衣衫,陪我一同去看看。”不理躺着的人一脸扭曲,万俟向远放心下去床榻。 恼便恼,不是一脸死灰与羞耻就好…… 于是,年初一的盐城街一上便有这样一景,两人,马,只牵,不骑。 刚一过完年,又是清早林子深处,自没可能有什么人出现。 挑个地方停下步子,万俟向远将性情温顺的踏雪牵到身边。 蹙眉.难堪.衍墨最终还是一纵身,翻上马背,下一瞬,便止不住泄出一声轻哼。 万俟向远虽是作恶的,却一点没能少担心思,仔细确认完马上之人除去脸色异常,没有别的不妥后,才一轻身子,翻身上马。终于,还是不放心,“疼,或是难受?” 都不。衍墨摇摇头。 让人倚进怀里,万俟向远紧紧手臂:“非是辱你。难受得厉害便说,明白?” 将人憋闷到喘息不能的满腔苦涩莫名一点点散去,衍墨闭上眼,点了点头。不过是些……折腾人的法子。 感觉到怀里身予一点点放松下来,万俟向远却还是没有碰缰绳。犹豫,良久,“罢了,还是回去……” 身后人,在……不忍心?连之前那许多都未起过的氤氲慢慢漫上眼睛,衍墨抬手搭向环在腰问的手臀。 “难受得厉害,属下会说……”羞耻,却不复之前苦涩,衍墨再睁眼时.眼底一片清明。“主人,属下想学心法。” 相传,首代寒炤阁阁主将心法传给个忠心侍卫。不过那时,是迫于武林正道追杀,人力不足…… “好。”没有任何犹豫,万俟向远应得自然。好似允下的东西.根本不必计较。 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滋咏.衍墨缓了气,挑挑眉毛,扯了下身后人手里一直未动过的马缰。这等信任,倒也值得…… 踏雪扫扫尾巴打个鼻响,便在林予里前行起来。 这回,轮到万俊向远僵住身子…… 两人共骑,缘溪而行。起初那点时间一过,衍墨倒真顾不及羞耻与否。身体里的东西……着实很磨人。偏生.又是分腿跨坐……只消稍稍一动,便是……狠狠一次贯穿。 “嗯……” 微紧马缰让座下踏雪再慢些,万俟向远担心看过去。“疼?” “呃——”地上,一个小小低洼,衍墨声调突然一高,身子猛地一颤,下一瞬.腿间之物便也跟着热涨起来。 “原来,是想快些?”放了那点担心念头,万俟向远恶劣复现。稍稍一夹马腹,速度便又恢复如之前。略微,还快了些些…… “唔……嗯……”玉器本有的凉意早已不在,此时被马鞍来回撞进身体深处,真正怪异得无法忍受。衍墨死死闭住眼,往身后人怀里靠去。 忽快,忽慢.速度全由万俟向远控制。林中少人走动,所以也就没有道路.冬日枯篓的杂草下,说不定,便是一个小坑…… “嗯……啊……”难耐的仰起脖予,衍累狠狠倒吸一门气。刚刚那一下,实在…… 伸手覆上衍墨腿间热硬事物,万俟向远轻巧地含住口边耳垂。另一只手稍带马绳,踏雪便听话地往溪沿一片碎石上行去。 “唔……主、主人……嗯……”逃避地想要加紧双腿,却又无法如愿,衍墨不住颤着身子,既想得到更多,又想从这困境里逃脱。 ‘快些,还是慢些?”为难人的问题,万俟向远口气轻松地问着。若忽略快要忍不下去的欲念。此情此最,真是不错…… “饶了属下……唔……”徒劳绷紧双腿,衍墨急促地喘着气。体内的东西,就如同身后之人,强硬得不容一丝一毫拒绝…… 笑着一抖马绳,万俟向远不再刁难。行进速度,渐也越发快起来。 温热气息一刻不离的灼在耳边,身下又是毫无规律可言的沉重顶刺。衍墨求救一般握上腰问牢牢扶着的指掌.断断续续开口:“求……嗯……求主人……” “慢些?”使劲在那汗湿的侧颈上一咬,万俟向远吸口林中凉气,找回些理智。这种地方,总不能将人…… “唔……是、是……”忍受不住地在唯一可以依靠的人身上磨蹭着,衍墨很快便知道,渐渐慢下的速速,恨本不是他所想要。 “主人……” “回去?”恶意曲解,万俟向远一勒马绳,立刻,连那些微纾解,也没了。 摇头,几平倾尽全力。衍墨喘息益快,好似要将这整个林子里的森寒凉气都吸进身体里。 “说出来。” “不……” “不什么?” “不、不回去……” 在微潮的发上落下一吻,万俟向远用力一夹马腹。立时,踏雪就在满是圆滑乱石的溪边疾驰起来。 “呃啊……嗯……”无助地颤抖,喘息,若不是腰间一刻不曾松开的手臂,衍墨甚至觉得自己会摔下马背。马鞍与身体间,一丝的空隙都不留,每一次,都是加诸了全身重量的贯入,偶尔,狠狠戳撞向某处。即便难受不得,也停不下,即便想要更多,也不会更快…… 疼.有。但更多,是别的…… 万俟向远能做的,的确不多。落手在衍墨支起裤布的器物上探一探,复又一夹马腹。 “主、主人……嗯唔……”唯一仅存的丁点理智.让衍墨看清不远处的瀑布。 不停反快,万俟向远牢牢将人按在马鞍上,直到驰至崖瀑下,才徒然勒住缰绳。 前蹄高高撩起,踏雪长嘶一声,生生停在离山壁几尺的地方。 “呃啊啊——”仿若贯穿身体的颠簸与错觉终于将所有感触带至顶峰,衍墨死力扣住腰间那只手,突地剧烈一阵抖动,随后无力瘫软下身子。沉默许久,待怀中人喘息渐渐平缓后,万俟向远轻声问道:“可还好?” 闭眼,疲累,衍墨声音轻得飘忽:“回去……” “好。”小心将人从马上带离,万俟向远足不沾地,运起内力着轻功朝盐城方向掠回。 不走院门,直越而入,万俟向远掌风一带,房门应时敞开。衍墨再睁开时,已经被放至榻上。 俯首吻吻脸色潮红的人,万俟向远声音低哑得几乎辨听不清:“躺一会儿,我去取些水。” 无力任凭被子盖到身上,衍墨抬手抵上前额。 自己,怕是疯了,竟会应允那些…… 茶馆的人来了又走,早就将饭菜准备好,还顺带烧好热水。万俟向远得了方便,取出浴桶、热水,兑好后,才进里间将人抱进去。 脱衣,取……物,沐浴。其间几声响动,是踏雪循着去路返回,顶开院门进入。 衍墨安静倚着桶壁,感觉力气渐渐回拢。理智,也开始回归。 “还难受么?”待到清理完毕将人抱出,万俟向远也消了之前欲念。 偎回被里,衍墨睁眼看向眼底尽是担心的人,咬牙缓缓吐出七字。 “剑法,属下也想学。” 知道这便是无事了,万俟向远宠溺笑笑,躺倒在榻上将人拥住。 “统共还有些点穴门道,一并教了你。” 小憩,吃饭,略做休整。第二日,两人恢复往常起身时间。 一早,尚迷糊着,几句怪异话语混沌入耳。衍墨出神许久,才反应过来听到的是什么。 心法,寒炤阁内独有万俟一姓人才能学习的心法…… “每日六句,先教心法口诀,剑法随后。”披上外衫下床,万俟向远敞开窗扇透透气,“你自己练会儿。今日吃过早饭,动身去山里云暮老人住处。” 一句玩闹话而已,就当真了……统共,一并教了? 请罪,道谢,都不合适,衍墨垂下头,不知何语回应。 “胜过衍行。半年,足以。”留出份清净给屋里人研究所授心法,万俟向远推门走去偏房洗漱。 浑浑噩噩强迫自己把所听到的东西默念几遍记牢,衍墨坐在床上许久,仍没能从震惊里回过神…… 先教心法,剑法随后…… 这世上,即便绝世武艺,也只有心法、剑法两样构成。 先教心法…… 剑法随后…… 盐城郊外是群山,山峰陡而险,山顶积雪终年不化,因此才能做得隐居之地。 早饭时候飘了一场雪,直到这会儿,山里仍是一片雪白。林总要过三个山头。轻功越顶,谷间歇走,如是重复两次,已经日上中天。 “主人稍等,属下去猎些东西回来。”刻意放缓的行进速度,他怎会察觉不到……略微心暖,衍墨抽剑清去石上落雪,又清出块空地。等人坐下,才往林子里走去。 …… 一边衣衫服侍说话的人穿上。 第73章 君是自可留66 饶有兴趣看着在地面上寻找什么的人,万俟向远不自觉就扬起嘴角。待寒炤阁内事结,定要常常出来才好…… 寻觅着还未走远,雪地上两两相近的一串小禽足印便映入衍墨眼中。敛息一路跟走,会会儿工夫,就见着个隐藏极好的不大地洞。 兔子窝。正好…… 并未急着立刻动手,衍墨屏声息气寻走一圈,找到另两处隐蔽出口,拿着岩石堵上后,才又回到最初见的那个地洞。 翻剑,力挑,过不足一刻,几个雪白东西就惶急窜跑出来。利落垂剑挨个一刺,正念想着过会如何烤来下腹,就听个浑厚苍劲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善哉善哉。深山野地,施主饱腹便可,何必多伤生灵。” 无心再对窜出洞口的两只幼兔下手,衍墨警惕着转回头去。能这般无声无息靠近的和尚……少林主持安慈方丈? “两人果腹,如何能够?”护短的,来了。折下根树杈连串两只走脱幼兔,万俟向远笑着对光头和尚点点头。礼数有,恭敬不见。 “老衲并无恶意,施主不必如此戒备。”捻动着手中佛珠,安慈和尚笑得慈和可亲。 “衍墨,拿去烤了。”将手中串着两只小兔的树枝丢向一边干站着的,万俟向远同样笑着回看安慈和尚,“在下也不过果腹而已,大师何出此言?” “原来施主姓氏万俟……”安慈和尚再笑,眼中带上打量意味。 拎着两只成兔与两只幼兔的衍墨脚下蓦地一滞,顿时打起十二分戒备。少林寺的和尚,何时变得如此“见多识广”了? “衍墨,先去。”为那无意间泄出的森森杀气暖了胸肋,万俟向远出声下道命令,遂转过身去直视老和尚。“安慈大师真是……事事悟得通透。” 没对话中讽刺太在意,安慈和尚一点不客气地接下赞许:“烟鹤门的杀手,寒炤阁的死士。那位施主既姓衍,老衲自然能猜到。” 好一个烟鹤门的杀手,寒炤阁的死士。寒炤阁死士衍姓一说……岂是外人能随意知晓的! “江湖人虽知寒炤阁死士厉害,却并不知寒炤阁死士按能取姓,敢问大师又是如何得知?”寒冬年初出来这雪山,无疑是前往寻访云暮老人。原本万俟向远见自己的人被欺了,只打算将话挡回去,可这会儿…… “施主莫要误会……十数年前,老衲曾与万俟阁主有过数面之缘,才得以知晓此事。”掳须微笑,安慈和尚复捻捻手中佛珠,“事事因果循环,施主生性好胜,必会事端缠身。若他日有何难关不能度过,大可到少林寺来寻找老衲。少林寺虽不比寒炤阁中荣华富贵,却是武林当中难得的祥和之地。恩怨仇报,止于少林……” 去少林寺?难不成要去当个和尚?心里轻笑一声,万俟向远暗暗腹诽。 “此言话中有话。大师难不成会看人面相,参破了我命中劫数?”怎的事事都与寒炤阁有关……?些微躁烦,万俟向收敛起笑意。 “施主说笑,老衲参破的不过是红尘万丈,又哪里能参破得了天理命数?罢了,多说无益……还望施主记住老衲今日所言,日后若不幸遇劫,可来少林寺暂避祸难。” 看着渐远的背影,万俟向远疑惑不止。 寒炤阁…… 事端…… 劫数…… “主人。”终是无法放心,衍墨察觉人一走远,便行过来。 “都听到了?”抬脚往那片无雪空地与干净岩石走去,万俟向远随口问着。 “是。” “如何?” 稍稍停顿,衍墨答得十分慎重:“少林寺主持之语,应当可信……具体,恐怕还要见过云暮老人再说。” 忍俊不禁低笑一声,万俟向远尽扫方才烦忧,“可又是直觉?” 衍墨不答,微一眯眼快走几步,与身后之人拉开些许距离。 莞尔摇摇头,万俟向远走回干净岩石上坐下,对着旁边人招招手。 “坐过来,离火近些,暖和。” 犹若未闻,衍墨走去火堆边转转扒了皮的半熟烤兔子,遂又将两个小的挪远点,挑个火候合适的,才走到坐着的人身边,递出去。 态度确是不怎样,不过万俟向远断不会恼怒,不接削掉皮的微热树枝,反是握上递东西的手腕,力气一带,也就将人拽得坐下。幼兔肉嫩,这点常识他还有,所以之后也没接,站起拿过火堆上方明显还是留给自己的嫩香烤幼兔,复坐回岩石上吃起来。 被看穿心思的衍墨浑然一阵窘迫。低头,闷声,专心对付起手中香嫩兔肉。主与从,原本理所应当的事情,今日竟变得……变得如此怪异。 吃完后,两人又分了只大的烤兔。万俟向远心情自是非常不错,那撒得均匀的盐末……分明是一早就准备下的。 东阁死士,哪里会讲究这些…… 云暮老人擅医毒,两人原本担忧其隐居之地周围是必会布下障眼毒阵一类。可真到跟前,才正发现是多虑了。 那小院……也不过比茅草小屋略微精致。 待走近,一个震耳欲聋,形同鬼怪的声音忽然从茅草屋里忽然发出。 “不医——不医——云不医——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不医——不医——” 两人连连后退数步,这等深厚内力!! 衍墨只怔一刻,便侧前一踏,稳稳挡在万俟向远身前。 而这时,茅草屋里的声音也没了,空余山间回音阵阵。 单有万俟这姓氏,在云暮老人这儿就吃不到什么亏。万俟向远顺手一扯,欲将护在前面的人拉回原来位置。 偏偏,有人也执拗得很。衍墨蹙眉望去,十分不满这无意义的拉扯。他所做的,正是职责所在。也或许,还有丁点别的…… “哎哟哎呦,来的竟是一对小鸳鸯?哈哈哈哈——” 鬼怪音调再起,尖酸刻薄,只是不再震耳欲聋、充斥着内力。倘是仔细看去,便能见茅草屋支起的窗扇里,探出个年纪近百的老人脑袋。 顷刻,两人再顾不得什么拉扯、相护,同时……青下脸色! 一对小鸳鸯…… 万俟向远犹自眯起眼,盯着那摇头晃脑的得意老头半晌,才面色一改,和颜开口:“晚辈前来拜访云暮老人,不知可否进屋一叙?”原来娘亲口中的慈善老者……竟是这般模样。 “我说小子,你没听到啊!云不医,云不医,他谁都不医!”老头两眼一瞪,甚有几分吓人气势,不过……得先抹去之前一番摇头晃脑。 原来不是云暮老人。听此,万俟向远面色稍济。不看胡子上扎着根稻草的疯癫老头,对着茅草屋一改脸色,扬声道:“晚辈万俟向远,前来拜访云暮前辈。” “嘭——!” 这话刚一说完,茅草窗边立刻传来一声巨响,万俟向远嘴角抽抽,无言望着两个花白人头撞到一起,又同时没了踪影。 “哎呦!哎呦!云老头你撞死我了!!”疯癫老头第一个把头探回窗边,那样子……简直恨不得把脑袋从窗框里伸到万俟向远面前看个清楚。“你!你是……念情生的那小子?!” 万俟向远不语,沉默等待被撞下去的另一个人出现。 “吱呀——” 总算有个聪明的。一头花白头发的灰衣老者眼眶微红,推开木门站立许久,仍旧一语没能成声。 大概算是家事。衍墨正想悄声与身边人拉开一点距离,不想……就被眼尖的疯癫老头一眼发现。 矛头,是朝着万俟向远去的,“你、你、你——你……喜欢男人?!” 这下子,不只衍墨,就连万俟向远也禁不住脸上一烫。一个年纪近百的老人问出这话…… “敢问前辈是……”吐纳口气,万俟向远决定忍耐。 “嘿嘿!就不告诉你!”老头乐颠颠把头从窗口里收回,眨眼功夫都不到,就和一头花白头发的老者齐站在门口。突然,反应过什么来:“你小子!当真机灵!竟然能从我这儿转开话去……快说,你倒是喜欢不喜欢男人?” 眼眶里的微红渐退,白发老者轻咳一声,止下这尴尬问话。 “远儿,你娘她……可好还好?” 万俟向远微点头,该有的礼数一分不少:“娘亲很好。” “你……”没人看清是怎么回事,疯癫老头突然出现到衍墨面前。左瞧瞧,右看看,不住打量,“你也喜欢男人?你喜欢万俟小子?” 本能的戒备,衍墨立刻绷神,想及此处是云暮老人地方,终究没做什么动作。 “你真的和那万俟小子一样……喜欢男人?!”老头盯紧蹙眉将头撇向一边的人,不依不饶,死缠烂打。忽然,凑近闻闻,两颗眼睛瞪得铜铃大:“解忧!你身上怎么有云老头配的解忧?说!是不是你偷去的?” “前辈!”就在老头出手准备碰向衍墨衣衫时,万俟向远快速移身,抬臂挡开那只皱巴巴的老手。 这一会儿,稍稍从感怀里走出的老者也发了话:“为老不尊的邱老头,莫要欺人。” “这可都是替你问的,云老头!我看人有多准你还不知道?这两人八成是一对儿!”疯癫老头吹胡子瞪眼,一副吃人表情。 “前辈误会了,解忧乃他人相赠。”反臂将人护到身后,万俟向远看向门口老者,换了个称呼:“外太公,不知可否进去屋里再说?” “进来进来,我都忘了……”老者眉眼一弯,脸上平添几分慈祥。 “小子,你们两个……”疯癫老头刚一开口,就被白发老者瞪回去,无可奈何一副老顽童样跟进屋子。“不问就不问……”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茅草小屋外面虽看着破陋,里面却别有洞天。字画笔墨,桌椅琴酒…… 目光在桌上棋盘停驻良久,万俟向远回身对着疯癫老头一躬身:“原来是棋圣邱前辈,失敬,失敬。” “你!!你这个混小子!”老头闻言立马从椅子上跳起,涨红了一张老脸。 江湖中人皆知邱平壑精通奇门遁甲、八字命理,世上无人能及。却鲜少有人知他爱棋成痴,对那几个总也赢不了的,死缠烂打,年年月月……“棋圣”二字,便是知情者拿来取笑用的。 旁边老者眯眼一笑,摆了摆手,“邱老头,收拾起你的棋盘,过后咱们再下。” 老头两眼一骨碌,转头盯上自进门就没说过话的人,“小子,他来认他外太公。你没事儿来陪我下棋!” “晚辈棋艺不佳。”衍墨面色不动,坐得稳如泰山。 “万俟小子!快让你……那什么陪我下棋!”老者一转头,又朝着万俟向远而去。 计量着不把这麻烦老头打发了,正事根本无从谈起,万俟向远也只得……忍痛割爱。 “衍墨……” 皱眉沉默很久,衍墨才出声应下:“属下明白。” 老头琢磨这话里意思不对,腾得将脸伸到衍墨面前,“喂!小子!能跟我下棋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我可不是和什么人都下!” “晚辈明白。”快手敛去盘上残局,衍墨毫不客气地执下一枚白子。 “呯——!!”老头一掳袖子拍桌而起。 “好!你小子比那些只知道循规蹈矩的死脑筋有前途!” 此言一出,衍墨与万俟向远同时抽了抽嘴角。 哪知老头根本不算完,摸摸扎着根稻草的胡子,又将脸凑过去:“小子,你认我当师父,怎样?” 衍墨眼神一动,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进门已经许久,却连一句正事都没说上,万俟向远侧目看向老头,声音严肃不少:“晚辈代他谢过前辈好意,寒炤阁之人,断无拜师机会。” 老头不理,“小子,别管他。你自己说!只要你愿意,我就有办法把你从寒炤阁里弄出来!” “前辈的好意晚辈心领了,身份职责,不敢言忘。”眉眼间尽是坦然,衍墨笑着回谢。虽然,有点可惜…… “我说小子,你是不是担心从那破地方出来活不成啊?”老头愤愤,又掳起另一只袖子,“最多不过半年!等安慈老和尚把寒烟教掀了底,寒炤阁算个什么!” 万俟向远抑下心中惊愕,佯装自若品着杯中清茗。 “前辈误会了,晚辈不过觉得奇门遁甲无甚用处。”收敛神色,衍墨已然生出套话之意。 “胡说!这东西可是千人求着万人求着要学,我都不教!来来来,你跟我倒外面去,我演示给你看!”说是风就是雨,老头也不顾什么棋局不棋局,拉着一脸兴致缺缺的人冲出院子。 屋里老者微微点头,看着被撞得来回作响的房门一声叹息,“远儿,那孩子不错。机灵,知分寸,武艺也过得去。” 自是知道瞒无可隐瞒,万俟向远索性坦诚认下:“是,不离不弃,一生不敢妄求第二人。”稍一停顿,又言:“此次前来,还望外太公帮他解去寒炤阁中药物禁制。” 老者目露几丝悲切,怅然感慨:“你倒是像足你娘……执念一人。” 知道这已是应下,万俟向远感激笑道,“谢过外太公。” 第74章 君是自可留67 望着对桌而坐,面带喜色的人,老者不禁一阵摇头。 正感慨着,忽又忆起什么伤怀过往,担忧纷纷聚首额眉。 “相生相守乃须二人共念。远儿,方才你也听到了,不出半年,寒炤阁必遭牵累,事端不断。你们两者身份,到时……” “外太公不必担心。趁乱背叛、脱离寒炤阁的事,他做不出。”如斯笃定,万俟向远淡笑点头,言语间念起淖水城外寺庙中那晚,不禁暖上心头,“机会早已有过数次,他从未起过离开的念头。” “罢,但愿如此……”老者若有所思地掳了掳花白胡须,停一瞬,又道:“如此,等他过会儿回来了,我给他诊诊脉。” “多谢外太公。”一事了,百事待。“朝暮间”禁制既已无忧,万俟向远便开始计算着如何问清“半年必遭牵累”一事。 “远儿,你若当我是你外太公,就不该如此见外。二十多年……你娘自嫁去寒炤阁,我便再无机会与她见面。就连你出世,都是从旁人那里得知。到了我这把岁数,多活一天赚一天,能帮你的,自然会帮。”老者想及什么,一眯眼,“寒炤阁……你娘之事,我计较不便。但倘他万俟易再敢欺你、害你,我定饶他不能!” 听此,万俟向远也不再迂回,直入正题问出心中疑惑:“外太公可知道寒烟教与寒炤阁,究竟是何种关系?” 老者点头,回忆须臾,说道起来:“二百多年前,寒烟教意图执掌武林。整整三年时间……血雨腥风,无恶不作。最后,终被武林正派联手重创,落得个藏身南方山林苟且偷生的下场。当时少林寺方丈怀恩大师心存仁慈,放了那百十人一条活路。时隔多年,寒烟教不但再起掌控武林之心,还大肆拉拢、控制江湖门派。你爹当年年轻气盛,结识寒烟教教主祁景筠意图共建千秋伟业。从此,寒烟教与寒炤阁,也就牵扯不清……” 万俟向远听闻之后大为震惊,沉默许久,才开口:“寒烟教……寒烟教教主姓祁不姓秦?外太公可认识一姓秦或姓赫的年轻公子?” “认识,是赫逐清。数个月前他曾来求我医过一个人,倒……也是个痴情的孩子。”老者摇头笑笑,好似无甚反感。“他武艺不错。你怀疑他是寒烟教教主之子?或与之有什么牵连?” 不置可否,万俟向远点头。“此人本姓应是秦。” 老者闻言摆摆手,“他娘亲秦茹瑜乃是过去武林盟主秦戎独女。二十四年前,寒烟教教主祁景筠年少轻狂,急于大展霸业,一夜之间将秦家包括家仆在内的所有男丁屠杀殆尽。赫逐清虽不曾说明秦茹瑜现今身在何处,但那样的身世,恐怕绝不会同寒烟教站在一起……” 原先猜想虽被推翻近半,但所得消息也不少,万俟向远将之一点点理顺,复问:“少林寺主持安慈大师前来盐城,是为游说外太公一同为武林除害——对付寒烟教?” “正是。不过我隐居多年,自不会再掺和江湖中事。”矛盾间,老者似乎在计量着什么,“远儿,你的到来却真是意外一笔……” “此次前来,非是为这些。”所有疑惑得解,万俟向远心底松一口气,“半年时间,若到时再无办法接掌下寒炤阁,令之与寒烟教脱去干系,我会再来向外太公求助。现下……尚不必。” 淡定从容,霸气自成,且又不骄不躁。老者看着满意一笑,甚是欣慰地拍了拍万俟向远肩膀。 “好,好。半年……” “嘭——” 又是一声巨响,本就不怎结实木门豁然大开,连带颤悠许久。 门口两人,表情十分精彩…… 一个悠然自得,一个两眼冒光。 万俟向远见这般情景,生出几分好奇。正欲出言问问悠然自得、嘴角带笑的,却不料还未靠近就被那两眼冒光的疯癫老头给硬生拦下。 “万俟小子!你离他远点!今后他是我邱平壑的徒弟!” 同时进门的衍墨眉毛一挑,淡淡开口:“晚辈记得不曾应下此事。” “小混蛋!我收你当徒弟是你的福气!这么好的苗子,怎么能不拜我为师!?”一副老母鸡护蛋架势,老头伸长着胳膊就是不让两人靠近。 本该不悦的,可听着自己的人被夸奖一番,万俟向远倒也真恼不起来,无趣撇撇嘴角,回到桌边坐下。不过,人是他的,圈到自己触手可及的范围内,也是必须的。 “外太公,今日天色已经不早,我们明日再来。” 白发老者心如明镜,眯眼笑着摆摆手,“不必不必,山顶上有处庄院,你们住进去就好。柴米油盐,也都还有些。” “如此甚好。” “小子你……” 早料到疯癫老头必定有话要接,万俟向远说完便拉着衍墨急掠出小院,眨眼功夫就没了踪影。 落至近顶的山林里,衍墨转转几乎快被捏断的手腕,闷声笑言:“属下不会拜邱前辈为师,那般做法……只是为套些话出来,主人莫恼。” “你明知我计较的不是这些。”一皱眉,万俟向远抓回那只擅自挣脱的手腕,力气倒比之前轻了不少。 “是。”低笑着重新被拉扯回去,衍墨安静地垂下眉眼,任由身前人指腹触碰过来。 “奇门遁甲也属有用之物,白日里去学学,夜里……”并无多少认真,万俟向远将手覆上身前人后腰稍下的位置。 “主人怎就……如此喜欢作弄属下。”这话早已在心底出现不下十遍,今日,终于抱怨出来。衍墨说完巧妙一个侧身,成功脱困。 终归不是屋里,万俟向远忍下欲再做什么的念头,挑眉继续往山顶走着。“今夜里自会要你知道是不是作弄。”嗯。好像从离开桥石,就没再…… 这句话的效果十分不错,衍墨暗地咬咬牙,抑下心中奇怪感觉,默声跟了上去。 …… 夜半时,私语时。 寒山山顶的清雅小院里,灯盏未歇,声响不绝。 持持续续,直到天色渐明。 …… 次日。 拖到第二日的诊脉,进行得平平常常,顺顺利利,直至云暮老人说出一句话…… “禁制可解,损亏难补。约摸,是一粒折人三、四年性命的损伤。” 霎时,屋里陷入一片死寂。 一粒,三、四年的性命…… 想及当初逼迫身边人服下“朝暮间”的情景,万俟向远便更加平静不能。 亲手给予的四粒,再加上东阁中服食的……这意味着什么,可想而知。 衍墨放下袖子,点点头,并未因这话牵起多少情绪。 “谢过云前辈。” 此言一经收尾,屋中气氛越显怪异。 万俟向远盯着云暮老人,云暮老人盯着疯癫老头,而疯癫老头则一副有话欲讲的模样盯着衍墨。至于那最后一人,反是神情最淡然的。 不惊,不惶,不憎,不忧…… 疯癫老头忍耐不住,刚想伸手去拍桌子,就被一侧坐着的云暮老人给瞪回去。 “远儿,我有些话要和你讲。” 在坐的,没有外人。衍墨自是明白话中意思,于是起身对着万俟向远一低头,便要走向屋外。 “衍墨,坐下。”说话的,也正是万俟向远。 衍墨尴尬十分,却不能再走,无奈只有僵站在原地。 未计较他坐与站,万俟向远侧首对默默品茗的云暮老人开口:“外太公,有话请讲。” “远儿……”云暮老人明显在犹豫。 这屋里,有个不该在场的…… “鬼老头。”低声嘟哝一句,疯癫老头终于一拍桌子站起,拉住杵在屋中央的衍墨就往外面走去,“小子,走,跟我去学排局布盘!莫要理这一肚子坏水的鬼老头。” 万俟向远没有出声阻止,脸色却不怎么好看,口气……也十分生硬:“外太公现下可以说了。” 云暮老人叹口长气,方才起言:“你邱前辈所练内功有宜寿补损之效。若想学,便要真正拜师。但这半年,寒炤阁中变化未知……其实等一切安定下来以后,也不晚。” 这便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俟向远垂首轻笑,有感而语:“昨日我便已经允了。他若真有那念头,恐怕现在已经开始拜师了……” 甚为惊愕,云幕老人皱起眉头,没作表示。 “外太公不必担忧。”万俟向远也不想再解释什么,轻整衣衫站起,朝着不怎么挡风的木门走去,“人心如何,非是一禁一令就能控制的。……我出去看看。” 信人,哪里就比防人容易了?屋外,慢悠身影渐行渐远。 鹤发满头的老者沉沉一声粗叹,望着空寂小院突感一阵落寞。 …… 林子里,万俟向远刚走进没几步,就觉一阵凉风忽然而至。随后,才看得清是一道人影。 疯癫老头照旧将两眼瞪得老大,对着眼前的人打量再打量:“我说小子,你想偷学?走路连点声音都没有。” 没有声音,你不也一样能发现……从容不迫往林子里继续走去,万俟向远全然一副漠视态度。 会会儿,林子里的人听到有人靠近,迎上来。 “主人。” 沉默端视地上用树枝写画出的东西良久,万俟向远低低道出两字,“拜师。” 允归允,做归做。死士一生所为皆是一个“主”字,怎可拜人为师?!衍墨跪地正要说什么,却被那疯癫老头挡了视线,那一跪,也一遭被收去。 “嘿嘿!乖徒弟,乖徒弟,快起来。以后你就是我邱平壑的徒弟,不用再对着别人低三下四。”这话,自然意有所指。 衍墨冷静一刻,想到之前茅草屋里的情况,隐约猜出这“拜师”命令里必有乾坤,于是,也只好顺着下去。 “是。还望师父答允徒儿日后继续以原来称呼相称。”衍墨说的坚决,为人徒的姿态丝毫不得见。 “随你随你,怎么叫还不都是我徒弟!”老头喜滋滋地挥挥手,根本没注意到其中门道所在。 沉默站在一边的人,自从“拜师”两字出口后,就没再说过话。衍墨抬头望去,心底生出一丝不安。毕竟,纵容不意味着放纵。死士于阁外拜师这种事…… 衍墨恭顺地垂首膝行过去,就连地上扎人的碎石、枝杈,也恍若未觉。 “主人。” 终于,老头明白过来。 “起来!起来!我邱平壑的徒弟不用随便跪人!” 万俟向远不言,衍墨便不动。老头见之又气又急,仿如自己徒弟吃了天大的亏一般。 “起来,快起来!你当了我的徒弟,就再不用再跪万俟小子了。” 衍墨闻也未闻,半点没有移动。慢慢,散去全身戒备,一如最初示忠之时。 许久,在老头觉得自己嗓子都要给嚷嚷哑了的时候,万俟向远转过身,往林子外面走去。渐远,才传来三个字。 “起来吧。” 无形是道下马威。 老头气得跳脚,无奈等反应过来人已走得没影,只得一路疾奔回到茅草屋里,去找云老头理论。 好不容易收到个满意徒弟,竟然见那万俟小子就腿软?! 第75章 君是自可留68 惘然若失不至于,废然牵心总是有,万俟向远走走停停,不知不觉竟走到个水潭边上。 山中冰天雪地,水面之上厚厚封着一层冰,是以心思完全没在地面上的人,身子一晃险些没能站稳。 “主人。” 背后,熟悉的声音适时响起。 “跟来做什么?”道不清是何种情绪,万俟向远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冰面上走着。 方才林子里疯癫老头嚷嚷那会儿,地上跪的人,分明是不安的。或者,该说不够信任? 能将身子、性命全然交出,无悔无怨。但是会不安、害怕? “属下明白。”衍墨跟上去。犹豫很久,还是在前面的人背后拔出寒星剑。而前面的人……也果然和料想一样,未有任何戒备与提防。“以邱前辈的武功,进出寒炤阁不是难事。若不那般……恐怕日后,他便是迟水殿的常客。百密难防一疏,倘是不慎被阁主或陌寒公子发现,于主人计划不利。”说完,长剑一指,冰面立刻破开个铜盆大的窟窿。“主人信任属下,属下自然也信任主人。” 心里揪紧的地方忽然松开,万俟向远转过头,望想水潭上的冰窟窿,轻松许多。有些事,终究急不得…… “这是,做什么?” 不言不语,衍墨站着静等。只过了一小会儿,厚厚的冰面下便热闹起来,肥而鲜活的鱼群齐刷刷扑腾着往冰口钻来,不用下手,就已经有几条被挤得摔上冰面。 对着地上争做口中食的一条条颇为无语,万俟向远默声走过去将人从背后环住。 “那老头所练内功于朝暮间所留的亏损有效。二十日,足够你学会内功心法。余下的,待寒炤阁内事了,再由他传授。” 哪怕是早有猜想,听到这话时,衍墨还是震惊得久久没有反应过来。 何止是信任……分明是把他往平起平坐的身份上安置…… “属下只学内功心法。” “那老头师门上的规矩,一代只收一个弟子,由不得你拿主意。” “主人为何要允下……”允下这种……于自身毫无益处,甚至极具威胁的事情! 甚是无奈地将人箍紧,万俟向远徐徐开口:“衍墨……你莫不是要我几十年后对着块石碑后悔不绝?” 再说什么都是多余,衍墨垂眼望向翻腾不完的一条条草鱼,不禁自嘲起方才那番背后拔剑的试探。 这人许下、允下的,又哪里只是那些…… 松开手臂退让几步,万俟向远半是嗔怨地嘟哝:“拿两条给那老头送去,省得事后嚷嚷个没完。” 险些没忍住笑出声,衍墨一挑嘴角,将地上六、七条自己送上门的鱼儿揪着尾巴拎起…… 深夜。 “嗒嗒嗒……嗒嗒嗒……” 寒炤阁外,杂沓蹄声远远传来…… 晓行夜宿十数日,万俟向远与衍墨终于从极北之地赶回寒炤阁。 只是才刚一走进迟水殿没多久,就被一脸激动的石鸣彦给挡住去路。 “少阁主!属下拜见少阁主!”噗通一声响,石鸣彦直直跪倒在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 夜色恍惚,地上的人又低着头,万俟向远正以为阁里出了什么急事,就听个隐隐带颤的声音飘忽而来。 “钟侍卫嫌属下毛躁,少阁主传回的消息一概不与属下说。偏偏那陌寒公子时不时地往迟水殿里晃悠……属下还以为……” “鸣彦,没有要紧事就明日再说。”深更半夜,难为听了一串絮叨的人没有发火。 “呃、是……”抬头看看尽是疲困神色的两人,石鸣彦嘿嘿笑笑,让开去路。 沐浴,更衣。待到一切事毕,又打发走同样絮叨的萦香,万俟向远掀开被子,扯住站在一边的人,躺倒在榻上。 “万俟陌寒三五不时来迟水殿里晃悠……可知道为何?” “……属下不知。”两人自去了山上就未与外传过消息,衍墨思前想后,始终寻不出有用线索,只好据实回答。 “不知?”好似十分难以置信,万俟向远将回阁后就有些拘谨的人往怀里又搂紧几分。 “是,属下确实想不出。”皱眉思考许久,衍墨仍旧没能得出答案。 “那就明日去觅天殿看看……”在身旁人颈侧咬上一口,万俟向远调音忽地一转,“世人都道邱平壑极为精通奇门遁甲、八字命理。要他得意门徒给人看看命相,应该也不算为难。” 眼睛一点一点眯起,衍墨狠狠挣开腰上手臂翻过身去。最后,还不忘展臂落下冬日厚重的锦缎床幔。 又是这般……一本正经的作弄! 不过,那点因为回到阁里而生出忐忑与拘谨,却散得无影无踪…… ——翌日,溪瀑边。 “呯——”第一十六次,寒星剑被挑到地上。 “捡起来,继续。” “是。”转转被震到麻木的手腕,衍墨再次弯下腰。 拆解、对练,他从未想过,那句心法与剑法的允诺后,竟真是毫无保留的倾囊相授,甚至……严厉到与东阁里不相上下。 “行了,收了罢。” 近午时分,万俟向远终于下了命令。 “是,谢主人。” 不以为意地挑起眉毛,万俟向远甚是促狭的看向手臂有些不灵活的人。 “谢我终于收剑放过你?” 如此这般的作弄,总是无时无刻都在,衍墨将寒星归于鞘里,蹙眉望过去。 “主人知道属下谢什么。” 收起些那点戏弄心思,万俟向远率迈开脚步。“不闹你,回去用午膳。” “是。” 遥遥远,钟衡见人归来,赶紧迎上前。 “少阁主,陌寒公子等在正殿。” 两人皱眉一个对视,同没有想到昨夜一句玩闹话竟成了真。 “知道了……”万俟向远还没说完,就见萦香从正殿方向急急走来。“怎么?” 萦香原本是来通知钟衡,这会儿见万俟向远已回,便直接回报:“少阁主,陌寒公子去了膳厅,说是……正好同少阁主一起用午膳。” 万俟陌寒要与他一起用午膳?万俟向远哼笑一声,点了点头:“萦香,你去准备准备。” “是。”欠身一行礼,萦香按原路返回。 “钟衡。万俟陌寒……怎么回事?”清晨用完早膳便去了溪潭边空地,所以对石鸣彦所说的情况,万俟向远还未来得及过问。 “阁主借由闭关说法外出,陌寒公子回阁后便一直待在觅天殿,陆夫人那里也没有去过。”微一皱眉,钟衡继续:“近几日……不知是何原因,莫名来过迟水殿几次。” 眼下虽不到草木皆兵的程度,却也容不得一丝闪失。回头看眼默默跟在身后的人,万俟向远开了口:“衍墨,你先回去。” “是,属下告退。”衍墨一躬身,应得自然,穿过条条回廊,往那安静小院走去。反正,事后早晚都会知道…… 等离开的人走远,万俟向远才说话:“把珞鸢、云秋安排到仆侍住处。” 钟衡大是惊愕,许久才反应过来话中意思。 珞鸢与曾云秋,都是由万俟向远亲自挑出的侍寝之人…… “是,属下立刻去办。”不是送回东阁,不是安置到偏院,而是贬成个下人?悄声望向去往膳厅的身影,钟衡想了许久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 …… 膳厅里,万俟向远笑容可掬,食个六、七分饱,便放下筷子。 这边,只是应付。回去陪人,才是正事…… 见此,万俟陌寒也不好再动筷子,只得跟着一同停箸。 “大哥前来,所为何事?” “哼。”眯眼嗤哼一声,万俟陌寒倒也不敢再同往日那样嚣张。毕竟,命还捏在别人手里…… 用萦香递来的巾帕擦过手,万俟向远说的不紧不慢:“难不成觅天殿里水粮不接,大哥就只为来迟水殿蹭顿午膳?” “没你的事了,下去罢。”万俟陌寒把脸一沉,冲着递巾帕的人去了。 今非昔比,传回迟水殿的消息,萦香是知道的,所以也就未将万俟陌寒的话当回事。自家主子既没开口,别人说的必然不作数。 许是心情不错,万俟向远笑着挥手要让萦香退下,反望蹙眉瞪向自己的万俟陌寒,竟也没了以往厌恶。 “大哥可以说了,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你死活不知,数十日不归,我自然要来迟水殿看看。”说完觉得这话里没什么气势,万俟陌寒立刻神恶三分,声音大了不少:“药,拿来!” “药,定然会给。只是……不知等父亲出关,大哥准备如何向他解释我‘数十日不归’的事?” “自然是与你那忠心耿耿的死士游玩去了。”万俟陌寒暗地里咬着牙,说的一字一顿。 万俟向远听着也不恼,“随便大哥如何解释,只要父亲听得满意。若是不满意……我也只好将实话说出去。与外勾结……相必大哥明白后果会如何。” “不必你操心。” 将瓷瓶里的药丸倒出一粒递过去,万俟向远起身往膳厅外走去,想起什么,忽又一停:“大娘年纪也大了,琐碎之事,大哥还是莫要拿去给大娘添忧为好。” “哼!”不屑地重哼一声,万俟陌寒猛地站起夺门而出,临近门槛,还不忘恶狠狠推门边之人一把。 好笑地摇摇头,万俟向远也跟着走出用膳的小厅…… “萦香,人呢?”走进屋里看见桌上空无碗筷,万俟向远不禁蹙起眉。 搬进这里的人,萦香哪里还敢亏待?估摸着问话人的心情,犹犹豫豫地开口解释:“回少阁主,奴婢准备了饭食。……是曾侍人将人叫走了。” “行了,下去罢。”刻意只吃个半饱回来的人闷闷一应,实在高兴不到哪儿去。这般万俟向远一走,曾云秋就来的事以前也有过不少回,只是……还从来未如此凑巧,被撞个正着。 “是,奴婢告退。”悄悄关上房门,萦香暗暗松了口气。至少,里面的人未恼未怒。 另一处的小院里,曾云秋将服侍的侍女打发走,便让着衍墨一同坐到院里的石桌旁。 桌上,已经摆好两个白玉杯,与几样时令小菜。样数不多,却个个精致。 “衍大哥,外面过年可热闹?”伸过手去将酒杯斟满,曾云秋笑了笑。 想起盐城里毫无尊卑之分的大年夜,衍墨险些被杯中之物呛到。 “比阁里热闹些,年前,会有些集市。” “死士与侍卫,总还能去阁外看看……”少许向往与无奈,曾云秋又满上一杯。 衍墨暗聚内力将酒意逼出,默默挟起粒红衣花生送进口中。这话要再继续,便会偏到不该说的事上。 美酒佳肴,有说有笑,斟酒共饮,不分你我。这便是忽然兴起,一路寻去的万俟向远眼中所见。 “少阁主……”自觅天殿细作自尽后,石鸣彦就时刻守着曾云秋住处,这会儿见万俟向远走近了又走远,也是一脸尴尬表情。 “往后,不必守了。”自觉神情还算正常,万俟向远说完便沿着来路折返。 “是。”偷偷望眼越走越远的人,石鸣彦识相地没有再说话,默默在心里琢磨着要倒霉的是这院中哪个。 第76章 君是自可留69 寒炤阁的规矩,侍人之间禁止往来。但无论如何,那人又不只是个侍人…… 万俟向远一路走回想了许多,最终只在院门口站了站,便绕道走去一处偏远的园子。一直坐到约摸人差不多该回去了,才返回。 “主人。”从桌边椅子上站起复又被按回,衍墨微微蹙起眉。 在膳厅里用午膳,怎会用到指掌都是凉的? “那老头教的内功心法练得如何了?”回来路上那会儿,万俟向远已经想得很明白。是以回来前又去吩咐了钟衡一番。曾云秋,依旧留在侍人住的院子,不必搬走。方便某人按时去转转,说说话。 “尚在第二层。”进度不算快,但那套心法绝非急于求成就能练好的。衍墨视线随着屋里的人转来转去,便觉说不出的奇怪。“主人,陌寒公子……”难道是觅天殿出了问题? “已让钟衡去盯紧些,短时内,出不了什么乱子。今日,只是来取药。”被背后如影随形的视线盯得有些不自在,万俟向远最终停下坐到椅子上。“避瘴气的药物,你再去配制一些。” “是,属下现在就去。”衍墨甚是不解,默默走出屋子朝着药房而去。 上次配的那些,少说还能再用上个几十日…… 恍恍三月,转瞬即过。万俟易未回阁,万俟陌寒没生事。至于永荆,前赴后继的大有人在,就连朝廷也开始干预进去…… 衍墨将寒炤阁外溪潭里捉回的活鱼留下一条,其余的,全部交给萦香。 “衍侍卫,少阁主在书房。午膳时候,我会把饭菜送去。”自家主子心情好了,下面的人也好过。是以萦香对这时不时添进食膳里的水鱼、野兔、山鸡,十分乐见。 “劳烦萦香姑娘了。”浅一点头,衍墨绕出小院,却没有朝着书房位置走去。 “吱呀——” 拎着条不肯安生的鱼儿推开院门,衍墨盯着院里多出的几尾竹子拧起眉。 “衍大哥。”闻声从屋里走出来,曾云秋冲着院里的人点点头。“这是前几日那兔子窝旁的斑竹,今日一早我去移了回来。” “嗯……”竭力掩饰住跳动的眼角,衍墨将手里活鱼递过去。 曾几何时,这院里也是春种牡丹秋种菊,如今……竟满是山坡谷底移回的——野花杂草。罪人,偏偏还是他自己。 这事若要详尽说起,还得退回刚回阁的那阵…… 有一次衍墨来找人,恰见曾云秋在院里闷得自摆珍珑。打那以后,他便常常借着万俟向远纵容,时不时将人带出殿外走走,去得最多的是山中树林与谷坡。慢慢,院里也就热闹起来,兔子,草鱼,野花杂草……一日日,增添着。 “这是斑竹,也叫泪竹,虽然山里不少,但也不难看。”将活蹦乱跳的肥长鱼儿放进院中特意添置的半人高水缸,曾云秋伸手拨拨水,语气里略带几分惊奇:“这鱼儿和前几日捉回的不一样,衍大哥是去哪里捉的?下次我和你一同去。”说完又提起墙边水桶,往竹子旁的狗尾巴草上浇去。 拜小院主人精心照料所赐,院里的狗尾巴草长势喜人,绿油油,几乎挡住院墙…… 衍墨凝视良久,忍之又忍,最终只是把头一偏,没有上前帮忙“锄草”。 “今日去了阁外,溪里捉回的。” “衍大哥你坐,我锄会儿草。这鱼可有别的颜色?我不能出阁,若是有……衍大哥帮忙捉几条回来,这缸里全是一个颜色的。”好似有些遗憾,曾云秋放下水桶,顺便扶起几根被水冲倒的“嫩苗”。 在一堆杂草里锄草?!瞪眼望着蹲在地上有条不紊忙活的人,衍墨便觉得眼角跳得越发厉害了…… 还有…… 还有那些本该下锅,现下却活生生游在缸里的十来条水鱼…… “漠漠淮上春,莠苗生故垒。境虽不得,情却自生……”回首一笑,曾云秋又从桌上抓起把鱼食撒进水缸。“侍人身份莫说出阁,便是出殿,也属大忌。衍大哥为云秋所做一切,没齿难忘。” 视线默默溜向一边,衍墨竟觉有些不好意思,“没什么,少阁主不曾为难过。” “云秋身份尴尬,却也希望少阁主待衍大哥几十年如一日。”看着耳根上了些许颜色的人,曾云秋难得没将察言观色功夫搬出,继续十分“不长眼色”的说下去。 “尚还有事,我先回去。”嘴角莫名一抽,衍墨话未说完,人已没了影子…… 一路平静许许,待回神时,竟已来到书房门外。 “主人。”门未敲,浅唤一声。 “进来。”万俟向远略微意外,出声让人外面的人进来。这几个月,几乎每隔几日,他便要来书房坐上几个时辰。看看自云暮老人那儿带回的书册,也顺便给不时“小聚”的两人让出些时间。 至于偷窥之事……偶行,却从不干扰或阻挠。 眼中微微神采,衍墨推门走到书案边的椅子上坐下。想了想,挑出句无关紧要的话说起:“属下捉了两条鱼回来。” 眉梢微带笑意,万俟向远将桌上一盘赤豆凉糕推过去,“阁外捉回的?” 私自出阁按说也该处置,不过相处直今,衍墨也渐渐明了了眼前人心思。 而且,阁外人少,鱼也肥些…… “嗯,阁外。”说完,顺手捏起甜而不腻的的凉糕送进嘴里。 “明日再去捉几只兔子回来。”半是戏闹半是认真,万俟向远也捏起一块,下了腹。 咽下略为噎人的糕点,衍墨回头看了眼密密麻麻的书架。 “主人可还要看书?” 伸指试试尚算温热的素瓷茶壶,万俟向远倒了杯,递过去。“有事?” “没……”衍墨接过茶水正想着如何糊弄过去,门外人声便适时传来。 “少阁主,奴婢来送午膳。” “摆在院里罢。”对不住往身后书架瞥看的人一示意,万俟向远推开紧闭的暗漆房门走出去。 “这鱼糕和鱼汤都是用衍侍卫捉回的活鱼做的,新鲜得很,肉也比往日吃的那些嫩上许多,下锅前可都还活蹦乱跳的。”萦香何等伶俐,该说的都说全,盈盈一礼,收拾起桌上食盒。“奴婢告退,少阁主与衍侍卫慢用。” 暮春三月,灿照满院,万俟向远摇头笑笑,回过头去等面皮薄的人磨蹭出来。 平日吃的鱼,哪里就是死的,不新鲜的了?衍墨搓搓牙,目不斜视地走到石桌旁边坐下…… “喀嚓——喀——” 翻动书册的响声,已经整整持续了两个时辰,且……丝毫没有停下打算,万俟向远终于忍不下去了。 “衍墨,要找什么?” “没有……”回话的略略心虚,手上动作却一点也没停。 没有?翻了两个时辰还没有? 万俟向远放下手中医书,绕到不断传来声响的书架后面。 “找不到就去把贺桓之叫来,这儿平时都是他在整理。” “属下随便看看,主人不必在意。” 望着一册册明显有目的而翻的诗词集,万俟向远不明所以地问道:“诗词?” 怎突然对诗词生了兴趣? 回头望望十来列待翻书架,衍墨终于妥协:“是,诗词。” 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翻翻,万俟向远问得漫不经心:“述志学问,山水风情……要何种?” 皱眉片刻,衍墨慢吞吞念道出来:“漠漠淮上春,莠苗生故垒。主人可知其出处?” 翻了两个时辰就为这么一首诗……?万俟向远甚是无语地将人压在书架上,欺过身去,“找到之后……如何谢我?” “不敢劳烦主人,属下自己找……”伸手去推,却被拿住脉门,衍墨眉头一紧,索性倚着着身后架子休憩起来。 “这里没有,在书阁里。自己找,要翻到何时?”舌尖仔仔细细舔上不时滑动的喉结,万俟向远微微松开手上钳制。 转念回想书阁里满满当当的书册,衍墨心一横,闭上眼睛。“属下知道了……” 莠苗,莠苗,定又是从曾云秋那儿听来的。满院子的莠草…… 微微眯起眼睛,万俟向远利齿紧扣,生生在喉结位置咬下个紫红齿印。 “唔——!”惶疼中衍墨死命后仰起脖颈,无奈身体被制,根本逃不得一分一毫。“主人……” 万俟向远闻也未闻,直吮咬到心满意足才松口。而口下的……自然已经惨红一片。几日之内,是不便见人了…… “去坐着,写予你看。” 谢礼岂有白送的!暗自摸摸喘息都觉隐隐作痛的前颈,衍墨径自坐上案后主座。 片刻后,万俟向远将纸上所写诗句递过去。 漠漠淮上春,莠苗生故垒。 梨花方城路,荻笋萧陂水。 高斋有谪仙,坐啸清风起。 抬起手去接下,衍墨看得一晃神。 境不在,情却生么…… 原来性子那般淡泊的人,也是向往着外面的。 …… 迟水殿里的日子一如过往,平静得一波不起。 衍墨偶尔翻翻兔子窝,下水摸摸鱼。只是不再带着曾云秋。别样颜色的鱼,没有捉回,甚至连原先偶有送去的草鱼,也不再出现。 直到一天夜晚…… “叩叩——” 闻声放下手中交错捻起的黑白子,曾云秋走去将门打开。 “衍大哥……?”他一直以为,门外的人不会再来了。 “明日,亥时末。”把手里拿黑布包袱往前一递,衍墨面色严肃地走进屋内。 “明日,亥时末?”想着眼前之人从不曾夜晚到来,曾云秋不禁觉得奇怪。 亥时末?几近夜半的时刻? “寒炤阁往北翻过几座山,有一处瀑布,瀑布后面是个山洞,只要略会轻功,便能藏身进去。山洞周围有水做掩护,便是猎犬也搜寻不到。” “衍大哥?!”曾云秋惊得浑身一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你……你要我逃走?逃出寒炤阁……?” 把握在手心,微微被汗沁湿的纸条递过去,衍墨没有解释,“这是山洞位置。就是发现,也要第二日早晨,足够你躲进山洞。洞里放了些干粮,水坛,还有一把匕首。夜里莫要点火。” “少阁主……绝非心慈手软之人……”哪里会放过你…… 无论如何也压抑不下的剧烈心跳震得曾云秋几乎站立不稳,惶惶扶着桌沿,才勉强稳住身子。 似乎铁了心不去讲别的,衍墨半刻不停地叮嘱:“少阁主住的院子偏南,外面不远就是山壁。那一段,是迟水殿里唯一无人把守的边围。只要出去,也就出了寒炤阁。到时我会……用些迷药,你从院子里穿过去,翻墙逃走。务必在天明之前藏进山洞,躲个几十日再离开。” “……衍大哥……可值得?”屋内烛火明明灭灭,曾云秋五指死死扣紧桌木,仿佛巨石压身一般,喘息困难。 “出阁之后,莫要再提寒炤阁。……倘若做出对迟水殿不利之事,我自会第一个取你性命。”言罢,衍墨望眼难以平静的人,悄声推门消失在院里。 房门,重新闭合。屋里之人膝盖一曲,直直跪倒在地上。隐隐渗血的惨白嘴唇中,断断续续重复着两个字,久久不歇…… “不值……不值……” 深夜,直到整个迟水殿都安静下去,屋里的人,也依旧没有站起…… 第77章 君是自可留70 柳絮飘飘,草长莺飞。 这一日午膳过后,衍墨去了阁外山中,照旧还是些野兔、菇笋,也照旧还是交给萦香处理。 只不过,已经动过手脚,极难发现的一种迷药…… “有事?”万俟向远回过头去,疑惑望向坐在桌边的人。这般盯着他出神的事,自萦香敛走碗筷就没断下过。 “没有。”衍墨摇摇头,却始终没有转开视线,淡淡薄薄,带着一丝眷恋。其实,于决心要做的那些,并非真的有恃无恐。 暗中疑惑,却未曾多心,万俟向远走过去,伸指绕着呆愣的人襟口游走一圈,禁不住出言调笑:“在等什么,嗯?” 浑身剧烈地颤抖一下,衍墨努力压制着,才没有继续僵硬下去。 有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身后的人已经发现了…… “嗯?”春衣比冬衣单薄,万俟向远手指一挑,领口立刻敞开一大片,足够有心之人观瞻、玩弄。 只是尚未等他如愿,门外就远远经传来步音。 “少阁主,属下石鸣彦,有急事禀告。” “何事?”存着一点点的作弄心思,万俟向远并未将手抽出,反是摸索到某处不起眼的突起上,捏了捏,又拧了拧。而身前的人竟不推,不躲,十分顺从的接受了? 闭目掩去眼底无限贪恋,衍墨安静地坐着,放任自己慢慢乱了呼吸与心跳。 此时此刻,即便往日总要想些法子逃开的作弄,竟也温馨得让人肋下隐隐生疼。 今日过后,他不敢想象…… 微微察觉出哪里不对,万俟向远正待细想琢磨,就被门外回报生生阻断。 “回少阁主,陌寒公子带着一名侍卫出阁了。”石鸣彦一停,又补上一句:“可要属下跟去看看?” 毫无动静三个月之后,突然趁夜出阁? 万俟向远沉吟片刻,随即做出决定。 “衍墨,你同鸣彦一起跟去看看。若有异常,不必动手。”钟衡日前已经外出办事,门外人的马虎性子又难以令人放心,万俟向远只好将到口的肥肉搭进去。 “是。”知道这是在不放心自己办事毛躁,石鸣彦在门外撇撇嘴,倒也没敢反驳什么。 “主人……”衍墨犹豫一倏忽,最终在惹来质疑前躬身离开。“属下告退。” 门外,脚步渐远。 “时间倒是挑得准……”悻悻把手心里藏着的“问柳”扔到榻上,万俟向远无所事事闲坐了会儿,终于抵不住阵阵困意,和衣而眠。 …… 时近亥末,更阑夜静。 一道瘦长身影悄无声息靠进向万俟向远所住院落。 一路,畅通无阻,因这院子里外从不置人把守,也因屋里的人早已沉沉睡死。 越墙,潜进…… 本一切皆如衍墨所布的路线突然生出偏差,进入之人并未穿过院子出墙逃走……而是近了卧房! 额前背后,冷汗不止,曾云秋极力稳住颤抖不止的手腕,闭闭眼,将房门细细推开一道缝。 “吱呀——” 屋里,一片死静,只是如此他也不敢大意,足足等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又将门推开几寸,侧身悄悄进入…… 一切皆如设想,且容易的令人不敢置信! 曾云秋慢慢摸进里屋,望着帐幔未落的床榻,几乎想要夺门而逃! 他非是惯于断人生死的死士、杀手,甚至曾经被芙焉找上以前,他心心念念只求在迟水殿中默默一生,等老等死…… “啪——”紧张之下,一滴汗珠滑落地面,衬在这满屋诡异寂静中,响亮得能贯穿人耳。而屋里站着的人,也几乎惊得握不紧手中利器。 没有时间再犹豫了,毕竟迷药效用至何时,他不知晓…… 一寸,一寸…… 仿佛被层层巨石绊住身形,曾云秋越是靠近,越紧张得控制不住自己腿脚。此刻只要榻上的人清醒半分一毫,他便绝无活路。 但那人,始终没有转醒…… 外间到里间,饶是这屋舍宽敞,也不过只有十数步距离。曾云秋移到榻沿,止息举刃,换气一口狠狠闭眼向万俟向远胸口刺去。 “喂!!你要对万俟小子做什么?!” 一声怪叫伴着窗扇破裂声响穿肉透骨,生生刺进人脑之中,曾云秋惊得手上一晃,浑然刺偏两寸! “贼人!你竟要害万俟小子!!” 冲入屋内的黑影大喝一声,快如鬼魅般扼住曾云秋的喉咙,一分一分,在收紧。 曾云秋拼死相挣,用尽所有气力,只是丝毫效用都不见! “别杀他。”森森一道虚弱声音,成功慑住妄想挣脱的人。万俟向远一手捂住胸前匕首,一手撑起身子,脑中始终混混沌沌。 显然,是中迷药后的反应。 “少阁主!”这时,钟衡刚好回阁,闻声连同一众侍卫匆匆赶来。 前来众人见榻上的人胸口插着柄匕首,雪白里衣被染得血红一片,纷纷惊得汗如雨下。 这人若是有何差池,他们谁都别想活命…… “谭恒!快!快去叫谭恒!”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围上来的侍卫惶惶反应过来,立刻有人疾奔向殿内药阁。 “万俟小子你!!”老头振臂将手中歹人朝着院中一甩,立刻移至榻前连封万俟向远数处大穴,复又掏出个药瓶,倒出一粒塞喂下去。 “今日之事……声张者,不留性命。”气力不续,威严犹在,万俟向远声音一沉,周围立刻只余喘气声。“让谭恒过来,钟衡,你带其余人出去。” “是,属下告退!”心知再留也是无用,钟衡响应一声,出去揪起地上昏迷的曾云秋,带人速速退出院子。 所行方向不是别处,正是迟水殿中刑房所在! “万俟小子,你这是……这是中迷药了!?”老头扶着毫无气力的人躺下,又再掏出个瓶药,将微褐药粉均匀洒在伤口周围。 “无妨,多谢前辈。”自从看清行刺之人是曾云秋那刻起,万俟向远心中已是明镜一片。这迟水殿里,能且敢给他下迷药的,不会有第二人。 “今日阁中恐难平静,还望前辈暂且离开……” ——阁外。 更深人静,一灯如豆,宴鹊楼内唯有一扇窗内透出些许明亮。 “衍侍卫,他这哪像是在等人啊?”房顶瓦片上,石鸣彦低低抱怨一声。可还不等最后一字消失在夜色里,那豆大的亮光便忽闪忽闪——灭了!? “睡了?!”石鸣彦惊愕地张开嘴,刚欲去看身边的人,就见黑影一闪,凉风一过,身边空空如也。 曾云秋! 半个时辰的路程,衍墨不知他究竟是如何赶回去的。惶惶掠进迟水殿时,却未如料想一样被众人拿下,但……这无疑更令他心生不安! 小院里有人,不只一人! 衍墨直直冲进去,看着散落屋外的破碎窗木,已是心底一片冰冷。 “进来。”屋内,一个低沉的声音幽幽传出。 “是!”全无该有惧怕与惊惶,衍墨听着那熟悉的声音心里一颤,再顾不得自己现下是何种模样,推门便急走进去。 屋里……钟衡站在一边,万俟向远躺在榻上,脸色苍白得骇人。 而空气中的血腥,未来得及换下的染血帐幔,无疑在诉说着之前惊险一幕。 “钟衡,出去。” “是,属下告退。”错身而过时,钟衡看了门口的人一眼,之后便关上房门,静静离开。 那一刀刺得不深,且偏了位置,是以并不算非常凶险。万俟向远撑住身子站起,冷冷看着屋里胸口剧烈起伏的人。 “已经不知何跪了?” “嘭——” “属下知错!”再顾不得疼与不疼,闻言的一瞬,衍墨惊醒过来,立刻便曲下膝盖,额上赶路所流的汗水也被这一震,跟着砸向地面。 十分缓慢的,万俟向远走过去,声音里没有怒意,也没有别的感情:“人在牢里,可要去看看?” “属下该死……”没有求饶,也没有解释,衍墨低着头,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眼前人的态度,他熟悉……是往常里对待不相干人时用的。就像是,对待阁主与陌寒公子。 “背叛。”万俟向远伸手扣住衍墨下颚,使了些力气抬起。非是压抑着,而是平静得提不起分毫愤怒,怜惜……自然也没有。“纵容得你忘了规矩?回东阁里,可能想起几分?” 心底狠狠抽疼了一阵,衍墨忍住下颚几乎断骨的疼痛,顺从地抬起头,却无论如何也不敢望进那双平日总是蕴满宠溺的眸子。 “属下知错,甘愿受罚……” “明日滚回东阁。”许是走动扯疼了伤口,万俟向远折回床沿坐下。硬物微硌,拿起一看才发现是之前扔到被褥上的问柳。心念所及,不禁带出几分自嘲,“以前那些,可曾有过一分真心实意?” 可曾有过一分真心实意……衍墨错愕地抬起头,甚至连东阁二字都不及去思考,只是大睁着双眼,一眨不眨地望向质问的人,嗫嚅许久才找回自己声音:“主人,属下……” “罢了。”似乎不想再听,万俟向远往榻上一倚,闭目休息起来。 门外,“少阁主,奴婢萦香。” “进来罢。”榻上的人眼也未睁,模模糊糊应了声。 “是。”萦香第一个走进,捧着手中干净床幔利落地忙碌起来。身后其余几人也极轻、极快地走到窗前,拆下破损窗扇,换好新的。 片刻工夫,屋内再无任何杂乱与打斗痕迹。 “奴婢告退。”走的时候,萦香悄悄打量了屋里两人一眼。极小心,生怕惹得闭目休息的人不悦。 东阁,东阁……终于回想起方才话中的两字,衍墨俯身用力一磕,地上立刻洇出一片血洼。 “属下任凭主人处置,只求主人留下属下。东阁有的,属下会告诉主人,主人不屑动手,属下可以自己……” “滚回去!”沉声一喝,凌厉杀气与怒意几乎斥满整间屋子。万俟向远眯眼看着地上的人许久,声音徒然一转,“留下?留你何用?做个暖床玩物?” 头依旧贴在地面上,衍墨有一瞬间想要瑟缩起身子。他明白,这话里“玩物”二字,绝已不再是字面本意,里面……有愤怒,有报复。 “死士,不忠。玩物,不守本分……”仿佛刚刚发怒的完全是另一个人,万俟向远把玩着手里瓷瓶,轻着声音说道:“今日你师父来了,恰好救我一命。跟他走可好?想必他断不会容我伤你一分一毫。” “属下生死只认主人一人,主人若是厌了,就处死属下罢。”衍墨慢慢直起身子,心里竟平静许多。死士或玩物,自他示忠那日起,哪个不是早已设想过的…… 主与从。 不娶妻纳妾、一生一人的承诺,他感激,甚至也曾窃喜过。但却从未真想要眼前的人去兑现。他没有那种权力,也不敢生出那份奢望。 现下,更是再无资格…… “那就做个玩物。”一如往日的誓言种种,在最初听闻时,万俟向远仍旧揪疼了心。只是很快,那些心疼就被别的情绪所代替。 衍墨低下头,膝行过去,在榻上之人伸出手时,顺从地前倾了身子。没有任何戒备与质疑,无论等待他的是什么。 “属下知错。” “侍人留武艺无用。”将人割得血肉模糊的话语依然在继续,万俟向远垂指一划,微微汗湿的衣带、裤带立刻在精纯内力下应声而断。 “是……”隐隐的,声音里夹着一丝颤抖,衍墨闭起眼,默默周身大穴亮于万俟向远伸手可及之处。 然后……令人绝望的痛苦没有到来,只是唇上微凉,被塞进个瓷瓶瓶口。 是问柳,他认得。 “舔湿了,过会儿才好受。”看着眼前的人张嘴吞咽,直至半瓶药物尽数服下,万俟向远丝毫没有生出半分愉悦。他在气,气眼前的人,也气他自己。 也或许,有一丝心疼…… 依然是顺从,衍墨依着话里说的,伸出舌,一点一点舔湿冰凉的长圆瓷瓶。 旖旎的药香沁满喉腔,勾起许多回忆。 只是过往那些珍视与疼惜,在现下这种情境里想起,平平增添出酸涩与折磨…… 第78章 君是自可留71 “脱光了,趴着。”冲屋内桌子抬抬下巴,万俟向远冷眼看向脸上渐渐漫起红晕的人。 阴沉的声音像一把刀子,每个字都见血见肉,衍墨闭闭眼,膝行着往桌边移去。 “哑巴了?”一声训斥冲出喉咙,万俟向远忽然前踏一步,狠狠踩住地上挪动着的小腿。 “唔——是……”锐痛传来的第一瞬,衍墨便停住身子,一动不动跪在原地。他想移开些,却不想抽倒身后的人。即便,小腿骨疼得欲要断裂…… 碾踩仍然在继续,直到确认再用力就会弄断骨头,万俟向远才停下。满心的信任换回无情背叛,眼前人的沉默,毫无疑问被理解成一种嘲笑。 衣带早已被扯断,经这一番折腾更是无遮无拦,衍墨垂头将半卡在膝弯的裤子褪去,还不等再作动作,就被一道力气掼得撞上檀木圆桌。 “呃——!”肋骨断裂的声音很轻,混在猛烈撞击声中毫不起眼,以致这房间里……只有感受到疼痛的那个人才知晓。 “主人性命……比属下的重要。”与曾经经受的许多折磨比起来,现下这些还远还不足夺走神志,衍墨俯低身子趴伏在檀木桌上,声音十分压抑。 “哼。”怒气不消反增,万俟向远一手将人按住,一手将长圆白瓷药瓶顶上眼前隐约可见的穴口。“所以?” 明知此时说这些只会惹来折磨,衍墨也依然不肯停下。好听的话,他不会说,他只是想要身后的人知道些什么…… “属下即便死,也不想要主人伤到一分一毫。” 这就是解释?沉闷地怒意里徒然混进杀气,万俟向远不再言语,手上动作快得一气而成,待再看时,药瓶早已不见,只余瑟缩颤抖的渗血穴口。 沉重的吸气声震得空气也在微颤,衍墨闭上眼,让前额抵上桌子,泄走些许力气。背后,衣料摩擦声音很细微,却刺得人耳发疼。 方才的推进,几乎用了最伤人的力度与方式。血不断渗出来,形成一道不断延长的红线。掌下的身体在发抖,恐惧或者别的,总之……未能激起该有的怜惜。万俟向远冷眼以对,无声解开裤带将自己毫无反应的下身抵过去。 终于,还是……衍墨苦涩地笑笑,将身子往不会包容任何人的桌子上埋了埋。 疼…… 不是身后,而是左肋的下面。一揪一揪,压迫得人喘息不能。 “属下忘了本分。”颤抖像是泄闸的洪水,一次过后,便无止无尽。那许多些纵容与珍视,让他产生疑惑,摇摆,奢望,渐渐忘记本分…… 那个计划的开始,带着胆怯、恐惧,与一丝小小的仪仗与……信任。 他说不清那是何种信任,也不知究竟算不算信任。他只知道……他在卑劣地期盼与奢求。奢求一份主人不会给予死士,相守之人却会互相给予的原谅。 但,漏算了曾云秋…… “那就记住本分。”冷漠声音之后,是无情的刺入。没有停顿,没有安抚……万俟向远落手掐住身前人后颈,穿刺一刻不停地开始。 折磨、报复,将两人缓和的最后机会湮灭。 “是。”被塞入体内异物不再冰冷,一次次被推向更深处。很疼,也很清晰。能驱散漫天的悔恨与苦涩。衍墨安静地伏低身子,一动不动。慢慢感觉着进出身体的硬物渐渐涨大。 身子……只是有些燥热,而非不可忍受的渴求。比起客栈中那次……显得微不足道。 其实情欲,并不是那么难以忍耐…… 若非放任自己情动,他控制得住。 即便服下整整半瓶…… 这些,都是死士该有的本分,也是过去他忘记的那些…… 无关愤怒与烦躁,反复的摩擦总能带起快感。万俟向远双手抓住紧紧绷起的精实腰肢,粗暴地顶刺、抽插,血色渐渐模糊了交合处,显得有些令人作呕。 毫无感情的贯穿不知持续了多久,预想中的渴求呻吟与痛苦求饶没有出现。万俟向远不解,但也不会停下。 不肯喊疼,便是疼得还不够…… “啾——啾啾——” 无忧的雀儿轻轻跳窜,枝上、树下,鸣叫得天色渐渐明起,院外走动声阵阵。 “少阁主……”萦香站在院子里犹豫良久,才轻轻出声。 “备水。”屋里传出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是。”好似得到解脱,萦香一刻不停转身向院外走去。屋里的声响,她能分辨出,浓重的血腥,她也不会不识。 “唔——”早已疼至麻木的下身突然一空,衍墨立刻失去支撑跪倒在地上。 被地上叠了一层又一层的血色扎疼了眼睛,万俟向远侧过身,不欲再见。 “嚓——嚓——” 膝盖的挪移已经变为拖动,衍墨借由手臂撑助跪行到门边,又拿起干净巾帕浸进盆里搅湿,然后才艰难膝行回去。 “属下服侍主人。”尚未疲软的器物微微硬着,原本颜色不复得见,触目只是粘腻血腥。衍墨将手抬得靠近些,得到允许之前未敢擅自动手。 今非昔比,他想留下,就得……守本分。 “用嘴。”冰冷的两字失了控制,就连万俟向远自己,也不知为何会说出这种命令。 伤与辱,早就习以为常,但偏偏又会因为来自某些人而格外疼痛…… 衍墨再挪前一些,张嘴凑过去。 “滚出去!”颤抖的唇舌贴上的前一刻,万俟向远怒吼一声,忍耐许久,才没有一脚将人踢飞。他生气,可是又找不到发泄途径。 “是。”还是膝行着,衍墨挪动到门边,推开门,又往院里移动去。 一寸一寸,石子硌破膝盖,被涂抹上一层猩红…… 会会儿工夫,萦香带着两名下人手提热水走来。 “……你们先回去。”萦香迈进院子,瞪着院里满腿血污,只着一件上衣的人怔神甚久,才记得要出声赶人。 “是。”两人莫名瞧眼停在院门口不前的人,点点头,放下水桶转身走远。 早些时候,钟衡带着一身血腥气从刑房里离开时,找过萦香。 说的人模模糊糊不知所云,听得人朦朦胧胧没有在意。直到院里一切呈现眼前…… 萦香将水桶提进院子,分两次才全部送进屋内。 “奴婢服侍少阁主沐浴。”竭尽所能不去在意地上血迹,萦香恭敬站在浴桶旁边。 “不必。” 话里的厌恶与不耐一点不经掩饰,萦香一惊,立刻躬身退下。 目不斜视,走出院子,只为给跪在院里的人留一丝尊重。她不知院里的人做下什么惹来这般对待与愤怒,但那人偶然注视里的爱慕她却看得清楚,或许身居高位的人难以觉察,但同为下人的她,没有漏过一丝一毫。 东阁里出来的死士,竟也会…… ——正殿。 空荡的正殿里只有两人,坐着喝茶的万俟向远,站着等待的钟衡。 静坐许久,万俟向远还是开了口:“问出来了?” 得到许可,钟衡迈前一步,谨慎摘选着用词开始回报:“回少阁主,用刑前就已经招了。是陌寒公子的人,事关细作一事,且与芙焉有所牵连。” “只留性命。”没有如钟衡料想的详问下去,万俟向远落下手中茶盏,望着殿外朦朦天色开始出神。 “是。”本该仁慈至极的吩咐因多出一个“只”字而显得尤为残忍,钟衡望眼神游物外的人,悄声退下去。 轻飘飘,天上落起雨。渐渐,又大了些,坠得瓦当叮叮咚咚。 春秋就是这般,雨说来就来…… 漫漫回廊,九曲十转。待从那头走到这头,天上已经暗雷滚滚,大雨瓢泼而下。 万俟向远一路走得恍惚,临近门口时停了一会儿,却没有转看向跪在角落里的人。 若是看了,怕是会立刻将人护进怀里。 那地上的血……早已积成一滩。经着雨水冲刷,好似没完一样从腿根蜿蜒流下。 “轰隆隆——” 关门声被隐在一道雷鸣里,万俟向远坐到桌边坐下,拿起一本书,强迫自己看进去。 午膳,晚膳…… 院里的一切好似都凝固了,唯独雷鸣与暴雨不肯消停。响得人心中空旷不安。 萦香低头收拾起碗筷,嗫嚅数次,才硬着头皮开口:“少阁主,衍侍……” “滚出去!”一语牵起愤怒,万俟向远厉喝一声,从椅子上站起。 “是……奴婢告退。”萦香咬着唇,推门走了出去。这次不再目不斜视,因为没有必要…… 院里的人,早已晕倒过去…… “咳——咳咳——”朦胧中,衍墨被水呛醒。待到晕涨头脑清醒过来,他才发觉自己正伏在地上,雨水已经积起一层厚度,左腹断裂的的肋骨也给压得隐隐作疼。 屋里的人,该是睡了罢…… 静静看着没有一丝光亮的窗扇许久,衍墨才撑起身子跪回去。体内未取出的东西,也因为这一身体移动而扯出更多血液。 “轰隆——轰隆轰隆——”滚滚雷鸣卷天而至,硬是将漆漆黑夜搅得安宁不得。 雨,一刻没有停歇。天边,微微露出鱼肚白…… 不知何时开始,眼睛变得越发难以睁开,许是因为雨又大了,许是因为没了力气。 冰冷的雨点中,衍墨在悄悄心里念想起屋里人过往的温柔对待。不是想要再奢求什么,只是希望能驱走一丝寒意。 雨夜里,着实冷得厉害…… 明明已经暮春…… 为何还会这般…… 第79章 君是自可留72 约摸五、六年前,万俟向远住的院子在迟水殿最中心位置。后来为着与外联系而不被人发现,挪到个清静位置,平日里甚少有下人经过。 当然,这也是曾云秋能轻易潜入的原因。 “钟侍卫,你要做什么?”玉臂轻抬,萦香毫不客气将人拦下。 自早上往院里送完早膳,她就没从回廊里离开过。为的,就是拦住想往里面去的人。 “……少阁主不在院里?”钟衡大为不解,这雷雨连连的天……竟然有人坐在回廊里“守门”? “少阁主在休息,钟侍卫若有事就告诉我罢。”逾越就逾越,萦香回得理直气壮。院里那般……怎能让人看去。 能在那院里服侍的人,岂会不知分寸?钟衡思考片刻,最终没有硬闯。 “萦香姑娘,这可是少阁主吩咐下的?” “是。”明知不该说,明知说了眼前的人不会信,萦香还是坚决回答着。说是女子心细也罢,重感情也罢,他还真就见不得那般辱人法子。 “……劳烦萦香姑娘代为回报,阁主现身于永荆回往路上,不日即归。”钟衡说得平静,好似真地信了一般,就连转身离开时,也没有往院门口处打量。 能从一个侍女到现今地位,哪不会不知轻重,且往日里还是个精明又伶俐的……既然使她说出将罪责全部揽于自身的话,那院子……恐怕是真进不得了。 并未像钟衡想得立刻进去回报,萦香见人走远,便又坐回去,闲闲用手支着下巴。心里隐隐不安,但一点未有后悔。 祸既已经闯下,干脆就留到送午膳时再一起进去…… 忽然,“嘭——” 回廊里,萦香闻声站起,犹豫再三,还是提前走进院子。 “少阁主,奴婢萦香,有事回报。” “进来。” 做得守礼恭谨样子,萦香推门走进。 “少阁主,阁外传回消息,道阁主现身于永荆回往路上,不日即归。” “钟衡回报的?他人呢?”动的什么心思万俟向远岂会不明晓,被暴雨浇灭的怒火再一次莫名燃起。 “钟侍卫身体不适,回去休息了,萦香代为回报。”屋里的空气一瞬间变得稀薄,萦香暗里握住拳,答得毫不心虚。 哼…… 怒意一收,万俟向远抿口冒着白雾的热茶,淡淡开口:“让钟衡来见我。” 整治人的法子,他从来不缺…… “少阁主于心何忍。”萦香双膝一弯,就地直直跪下去,“奴婢不敢妄自猜测曾公子之事,但奴婢知道,若是少阁主伤了一分,衍侍卫必定会疼上十倍、百倍。” 似是被最后一句话扎得心里难受,万俟向远侧开头去,盯着紧闭的窗扇。怒火消了,却不是真正平静,“若是此次曾云秋得手,待如何?” 这话,落实了萦香心中猜测。终究还是曾云秋牵的头……可恨。 “下去罢。”刚才叫钟衡前来也不过是句气话,万俟向远摆摆手,不欲追究。 这并非此行目的!萦香抬起头,抛开畏惧继续开口:“衍侍卫血止了又流,流了又止……已经昏倒三回了。” “下去。”话里仿佛带着冰,冻得屋里森森寒寒。 “奴婢猜想,若有朝一日少阁主不慎害得衍侍卫丧掉性命,衍侍卫……必定不怨不悔。”既然都会疼,为何还要互相折磨。萦香心一横,越发口无遮拦。 “那便让他在外面无怨无悔。”视线游游走走,却终究找不到停歇之处,万俟向远心底一慌,竟就顺着那话设想下去。 真心实意换来背叛,所以他怨恨。 若是被背叛、伤害亦无怨无悔…… 门外的人,竟是比他陷得还要深么…… “伤疼身,辱疼心。”见着座上的人一味沉默,萦香不敢再多言,“奴婢多嘴,奴婢下去准备午膳。” “叫谭恒,去墨青池。” 临出门前,一句抑得极低沉的声音传进耳中。 “是!奴婢现下就去。”萦香抿唇一笑,快步朝着外面走去。原来,是两个互相念着的人…… 若是还有旁的选择,万俟向远绝不愿现在去见外面的人。但方才那字字句句,犹如一根细针竖在心底,刺得人难受非常,忽略不得。 “吱呀——” 门扇轻启,灌进一阵冷风。 尚推在门上的手掌徒然颤抖一下,万俟向远倒吸口气僵在门边,脚下仿佛生根入地,迈不前一步。 他只知道人跪在院里,却不知……地上早已染成血池! “啪——”镂着团花的门扇受不住劲力,嘭响一声,裂出一道长纹。万俟向远犹如梦中惊醒,浑噩间记起该做什么。 立刻,甚至顾不及着内力避开雨水,就走进瓢泼雨帘中。 饶是在门口已经看到,待走至跟前,还是狠狠揪疼了心…… 地上的人歪斜趴着,很安静,只是眉间微微蹙起。就像往日,无论生死危困,总是不惊不忧。唯独偶偶被戏弄,才会多些神采…… 弯腰,小心将手臂伸过膝弯与肩背,把人抱起。移动间,怀里人呜咽一样哼了一声。万俟向远手臂一颤,险些让怀里冰凉的身子摔回地上。 血,不止不歇,一点点混进地上水迹,牵起一个个红色涟漪。 “衍墨?”他知道怀里的人没有清醒,却还是忍不住想唤一声试试。那句伤疼身,辱疼心,犹似一把利刃,一道道撕扯着骨肉,疼得人难以承载。 晕过去的人自是无法回应,万俟向远吸口气,收敛起心疼,小心抱着毫无温度的人往墨青池走去。 雨幕重重,萦香已在门口等候多时,未让谭恒立刻前来,而是稍后片刻,待到两人都进去屋里。 “少阁主,谭恒稍后就来。” “下去罢。”眼前的人既会顶着罪责求情,便不会将看到的四处乱说。万俟向远把人抱进温暖屋内,示意门外的人退下。 “可要奴婢进去服侍?”折腾成这般,哪里只是擦擦洗洗就能了事?萦香望着朝后处浴间走去的人,小心地开口询问。被侍奉惯的人,恐怕……不便做那些。 “不必,下去罢。” “是,奴婢告退。”无奈摇头,萦香叹息一声往外走远。 褪下身上涩湿衣物,万俟向远将人带进池子中。许是身上温度低得厉害,乍一入水的时候,衍墨痉挛一样战栗起来。不过也只是一倏忽,很快就没了动静。 “衍墨?”明知不会有回应,万俟向远还是唤了声。顺手又把那遮不住身体的脏湿里衣从冰冷的身子上扯下来。 人总是有些本能,即便是昏迷不醒时。万俟向远看着不断往水底偎的人,只得伸出胳膊将人环住。无奈身上温度比不过池子里的水,于是怀里的人依旧不断往水下蹭着。 浅浅一个笑意,带着淡淡宠溺,却还未成形就僵在脸上。水下面……几乎每一个轻微移动,都会牵出血花。 门外,“少阁主,属下谭恒。” 无法言语的心疼占据了所有思绪,万俟向远毫无理会门外人的意思,直到把怀中人细细洗净,又拿着木梳理顺完微微纠结纷乱的发丝…… “吱呀——” 谭恒等得早就开始走神,这会见人一脸阴郁地走出来,一紧张竟直接跪下去。 “少阁主,属下来迟……” 明显一副不耐多等的样子,万俟向远伸出手去:“迷药,伤药。” “是。”把手里木箱放在地上打开,谭恒翻出一高一矮两个瓷瓶,举高双手递过去。 “行了,回去罢。” 首字还在门外,最后一字落下时,房门已经复闭。谭恒看得一阵怔愣,赶紧收拾起地上箱子有多远走多远。 那脸上神情……真正骇人。 “主人……” 走进后面浴间,迎接万俟向远的就是这么两个字,还有……一个颤颤巍巍跪在池中石阶上的人。 不再是愤怒,万俟向远望着低头跪在水中的人,身体一点点僵硬住。 那日夜相处滋生出的默契告诉他,眼前的人……在畏惧、排斥他。 将手里略矮的药瓶扔过去,万俟向远亦没有多言。那日塞进的瓷瓶深得手指无法触及,想要取出……困难得很。 见药瓶不是朝着自己身上来的,衍墨也就伸手接住,之后拔开塞子倒出几粒,半点质疑也无,张口吞咽下去。 是迷药。若是睡过去,恐怕会沉进池子里。混沌热涨的脑子中断断续续想着有的没的,突然眼前一花,睡穴之上受了些力,便失去知觉…… 叹息一声将人重新圈进怀中,万俟向远衣衫也顾不得褪去,就将人重新带回温热池水中。 屋外,不晓疲累的雨水与池内入水声辉映重叠,越发映衬得屋里寂静空荡。万俟向远带着微恨在怀里人颈项上咬一口,却未舍得用什么力气。 那些戏闹与逗弄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也许还不止……无言回忆着刚才情景,万俟向远竟隐隐生出些懊悔。 或许那日该再问问,不该被愤怒左右了神志…… 那种惧怕,怕不是十天半月能消去的。 轻轻在微皱的眉宇间落下一吻,万俟向远把人环住箍紧。 服了迷药,又被点了睡穴,应是不会惊醒了。 明知怀里的人不会有所感觉,万俟向远还是伸手在那背上抚了又抚。耽搁许久,才将手伸到水下。 揉按,磨蹭,往日总能带去安抚的触碰如今完全成为酷刑,疼得衍墨无意识紧皱起眉。 “衍墨……”低低呢喃着,手指不再犹豫,直直挤进去。 一根,两根…… 长痛不如短痛。 第80章 君是自可留73 迷药的效用终归有限,况且之前因为不忍,万俟向远拖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动手。是以,并未等到一切结束,衍墨就已经醒来。 昏沉与迷糊不过零零星星,且很被就源源的痛苦驱散干净。衍墨睁开眼睛时,头脑正无力低垂着,恰将自己自己大张着双腿的羞耻情景看进眼里。 身下,熟悉的手掌正一点一点往后穴里挤压,似乎要整个都推送进去…… “主人……”他不知这种时候该说什么、做什么,但无论如何,都无法看着那不堪的地方。于是只有抬起头,望向对面池沿。即便是将整个手掌放进去,他也没有权利拒绝,就算里面还有一个瓷瓶。 “唔——!”疼痛,超出原有的。且来的突然,衍墨摇晃一下,终究没有忍住。 沉溺于懊悔中的人,根本没有精力去注意其他,因此当听到“主人”二字突兀响起时,万俟向远几乎与怀中人同时惊颤一下。 惊颤必然伴随着动作,而此时,哪怕手指一个最细微的移动,也会给那撕裂流血的穴口带来巨大折磨。仿是出于一种本能反应,万俟向远在听到疼哼的下一瞬,就将人紧紧拥紧。 但往日总十分见效的安抚方式,眼下却收不回任何效果。 下身早就已经麻木,唯一能感受的只有疼痛。衍墨闭眼让鼓胀欲裂的脑袋休息一会,不再去在意下身发生的事情。左右不过是那些,做完了,也就好了…… “疼么?”心疼一阵接着一阵,万俟向远牢牢抱住怀里的人,忍不住轻声问出口。 “属下不疼。”哗啦一声水响,衍墨看着探往自己睡穴的手指,低垂下头,如实回报:“东阁里有练过,过不了多久就会醒。属下服迷药可好?” “不做什么。”蓦地沉沉一声叹,万俟向远收回手,重新把人抱紧,“把里面东西取出来。” 如此蕴满心疼的口气,过往时常能闻,但放至眼下,衍墨却不敢大意辨认。 “属下自己来。”绵软的身子毫无气力,一个使力后,反而更往身后怀抱中倒去。 “属下失礼……”随后,是再次使力。 尴尬,心疼,在看到大量的鲜血涌出后,万俟向远总收回理智。 “衍墨,别动。” “嗯……”习惯是一种可怕的东西,衍墨在意识到自已回应了什么时,浑身僵硬地打起一个冷战,立刻,又出言补救:“是。……属下知错。” 最终还是抵不过心疼,万俟向远只好妥协。无论尴尬还是别的,都不如眼前的人那样令他牵心。 “血还没止,先取出来,过会儿给你上药。曾云秋的事……忘了罢。”捞过池沿上的迷药,万俟向远倒出两粒给怀里的人喂下去,遂又快手一拂睡穴,还屋内一片寂静。 “莫不是上辈子欠了你的……”望着眼睛紧闭的人,万俟向远徒感一阵无奈…… 清粥小菜,午时将半。萦香提着手中沉甸食盒,一步步往墨青池走去。 “少阁主,奴婢萦香,来送午膳。” 时间拿捏的刚刚好,人声传进进时,万俟向远正捏着一头被角用手指给那红肿乌紫的断裂腹肋上药。 “进来。” “是。”先送食盒到屋里,再把门口一个煨粥用的炭炉搬进。萦香拿出食盒里放着的瓷盅,墩上去。 “奴婢熬了些茶粥。放在炉子上,可以温热些。” 是叫人起来吃东西,还是等睡醒了再说?脑子里正在天人交战,就听进门的人解了这一烦忧。万俟向远回过头,没有出言要人退下。 “萦香,为何帮他?”眼前的人,可从不会多管闲事。 “奴婢哪里敢帮衍侍卫……”将空食盒一层层摞回去,萦香边说边往门口走去,“奴婢可是在帮少阁主……” 音落门合,徒留万俟向远一人在屋里摇了摇头。原先那些沉闷,倒也散得干干净净。 “主人……” 低低一声唤,万俟向远立刻收起笑意,看向躺在软榻上的人。末了,不忘缀上一句,“躺着,别动。” “是。”突来的好生相待实在无法令人安心,衍墨正苦思着如何应对,就听一声闷响从暖和的裘被下面传出。 “咕噜咕噜——” 万俟向远也是一愣,可很快就反应过来。跪了那许久,哪里会不饿…… “喝粥罢。” “是。”本就怪异到极致的气氛现下更加……让人难以琢磨。衍墨看着屋里多出的炭炉,心底越发不安。 血是好不容易才止住的,莫说坐起,就连躺着也遭罪得很。万俟向远拿着勺子从冒热气的瓷盅里盛出些茶粥,坐回床沿。 “这几日只能躺着。”说完舀出一勺清香素粥,待稍凉一会儿,喂给躺在榻上的人。 “是。谢主人……”心里滋味并未比跪在院子中时好多少,衍墨麻木吞咽着口里粥食,满脑子都在想着下一刻等着他的又是什么。 那日的愤恨,他看的清楚,绝不是说消能就能消得…… 吃的人无趣,喂的人必然也无趣,万俟向远放下白瓷勺子,挑出片最薄的盐渍笋片,喂过去。 脑中事物实在太过费解,衍墨只以为吃进嘴的统统都是粥,一个吞咽……麻烦就来了。 “咳咳——咳咳——” 人在躺着,拍不得,扶坐起来,更不行。万俟向远深深一个皱眉,只得冷眼旁观到底。 终于,等那又咸又硬的东西咽下去,衍墨缓过口气。气力一松,也就闭上眼皮。 吃东西,竟也能吃成这样……不知不觉,身体好似有了自己的意识,万俟向远俯下身,轻轻吻过去,并非急于攻城略地的吻法,而是细细辗碾、抚慰着苍白的嘴唇。 疼……衍墨闭紧眼,一下子停滞住呼吸。原先因为困顿、疲累而麻木的神情被这一个轻微碰触全部唤醒。漫无边际的酸涩与痛苦齐齐涌来,压抑得胸口几乎要被榨碎。 极轻,极缓,在温度离谱的高热唇舌上浅浅厮磨、吮咬。万俟向远低叹一声,将手摸索进被里,与那只攥成拳,险些撕裂床褥的手掌相触,然后一点一点掰开,握上,紧紧相扣。 竟还没有厌恶……卑微的窃喜与庆幸悄悄溜出心底,衍墨顺从地张开口,无比眷恋地与那柔软的唇舌抵死缠绵。 一直如此,该多好…… 逼回眼底酸涩,衍墨在口中软舌退出时,识趣地没做任何挽留。 “还饿么?”隐隐一分喑哑,万俟向远抬起头来,拉开些距离。 忽然记起手中抓握的并非什么被褥,衍墨沸水加身一样松开手。 “……属下不饿。” 这是……什么反应。 “说说曾云秋的事。”带着些许安抚,万俟向远握回那只手掌。待握实,才发现那手抖得厉害,手心已经湿成一片。 “属下该死……” 抖得越发厉害了……万俟向远无奈叹息一声,跟着一同偎进被子里。“我不听这些,衍墨,想清楚了再说。” “是。”如同石沉大海,一字过后,再无声响。 “衍墨?”等得人略略催促,却不知是否能换回想要的回答。 “属下在。” 低而轻,答的人显然在紧张,甚至因为慌乱而气喘不匀,万俟向远伸展手臂环过去,送至几分安抚。 “我问你答。” “是。”入耳的四字犹如一种解救,衍墨慢慢松懈下神经,呼吸也跟着恢复正常。 “想助他逃出迟水殿,逃出寒炤阁?” “是。” 似乎在犹豫着措辞,万俟向远半晌才问出第二句,“是谁起的头?” “属下……”心里慌得不行,偏偏又不敢如往日一样去扣那只温暖的手掌,衍墨死心闭上眼,等待着预期中的恼火。 “为何想帮他?”然而怒火未至,有的只是下一个问题。 默然,不是拒绝回答,只是不知用什么能讲明白。 “衍墨,你是笃定了我不会奈你何?”未揪着上一问题不松手,万俟向远很快又问出声。只是这一问题……瞬时令屋里气氛凝重起来。 “属下不敢!”惊惶下,历来沉稳声音扭曲得让人心慌,衍墨如坐针毡,全身都紧绷起来。 “不是,还是不敢?”心疼归心疼,万俟向远却严肃起脸色。恃宠而骄,恐怕没有几人愿意纵容。 “不是……”明知答了不是,必定惹来下一问,可衍墨还是不想再对身旁的人有任何隐瞒。 即便是,又真能如何。不忍再逼迫什么,万俟向远手臂一紧,避开断裂的肋骨,将人箍进怀中。“说说。” 艰难地,衍墨开了头,将那些被划入卑劣、龌龊范围内的想法一点一点道出来。 “属下忘了本分,属下以为……以为……” “无论是什么,不追究。”隐隐觉出其中古怪,万俟向远适时补了句承诺。 “属下以为……可以陪在主人身侧。属下……想……”带着些许绝望,衍墨攥紧身下被褥,气息越发不稳。 “好了,不必说了。”何尝不是时刻在猜测,这话开了头,万俟向远如何还会不知。“衍墨,既敢信了我真心待你,就该同样信我会为你设想。” 紧张过后,脑子怎还能转过弯。衍墨怔怔望着眼前一片虚空,好似完全没有将话听进去。 第81章 君是自可留74 “该告诉我你想如何。衍墨,可知道了?”伸手扣住身侧人下颚,万俟向远认真地说道。有些话,还是说开了好。 “主人……”不是不明,而是不敢确定,衍墨看往近在眼前的人,竟忘记眨眼。 “想我放了曾云秋,就该来与我说。”手指微微施力,万俟向远拧起眉。这反映,着实不讨喜。 “唔……”疼痛慢慢召回神志,肋下某处也紧随其后,跟着跳快一拍。 而衍墨,依旧惊愕得做不出丝毫回应。 “嘭——!” 然确实也不需要回应,仅仅一晃神,暗色门扇就被人用力撞开。 “我说万俟小子,你怎么到处乱跑?!害我在这一堆院子里好找!”邱老头进门一通吆喝,等真正看清眼前一切,立刻老脸一红,转过身去。 “万俟小子!你……你莫要欺负我徒弟!” 虽然是人有错在先,可那般对待……确实也当得上欺负二字。万俟向远从榻上起身,边在心中想着改掉不落门闩的习惯,边给躺着的人拉好被子。 “那日情急未来得及询问,前辈前来寒炤阁,所为何事?” “安慈老和尚正暗中联络武林各派,三个月后围剿寒烟教。寒炤阁必定也会牵扯其中,万俟小子,你可看好我徒弟。”老头头也不回,哗啦一下子,把手里一叠书籍扔向后面两人所在。虽然力道大得很,书册多得很,可不偏不斜,一本一本整齐又摞到一起。武功之深厚,可以想见。 只是……压的地方正是衍墨断裂的腹肋! 身子剧烈一阵痛缩,衍墨生生忍下口中疼哼,不声不响地继续躺在软榻上。 这哪里还了得!万俟向远立刻就要伸手将书推下榻,却被只汗湿的指掌握住手腕,使力不得。 无言摇摇头,衍墨小心地将一厚摞奇门遁甲书册移开。他不愿身旁的人被人呵斥,一句都不愿…… “多谢前辈前来告知。”万俟向远径自说着,可眼里哪儿还有一点谢意? “我说……你们、你们大白天的……”老头闻着屋里一零星伤药气味,犹豫再犹豫,还是将一张老脸豁出去了,“万俟小子!你……莫要太过分了!我邱平壑的徒弟可不是给你欺负用的!”说完也不管屋里人听没听到,一溜烟,没影了。 这话里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只是对于少闻风月之事的衍墨来说,还是略显深奥。 万俟向远噗呵一声笑,越发觉得那呆愣着冥思苦想的模样惹人喜欢,情不自禁必然想亲热几分。可一弯身子,恰好挣到胸前伤口,蹙眉工夫便引起有心人注意。 顷刻间,轻松气氛不复存在,衍墨脸上表情渐渐僵硬起来,连胸口起伏都变得难以察觉,显然是在压抑着什么。 那日惊心种种毕竟不是说忘就能忘,况且保下性命仅仅因为一场巧合。万俟向远从旁边拿起个瓷瓶,便欲往门外走去。原谅归原谅,失望在所难免。而且折腾许久,伤口也确实该处理一下。 “主人。”带着满腔惶急,衍墨出手抓住渐远的衣摆,连带身子也差点从软榻上跌落。“属下会去东阁,等主人气消了,属下再回来。”只要有个期盼,疼痛与折磨也就不那么难熬了。 衍墨扯紧手中温暖衣料,忍不住用指腹摩挲了几下。 只要还有回来的一日,无论要在东阁待多久,他都愿意等待。 闻言不语,万俟向远只是站在原地。恨已不恨,怨确是真正存下了。 “有一必有二。”衍墨挣扎下了地,在最靠近万俟向远的位置跪下去,手里那点牵扯却始终不舍得松开。好似只要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摔门离开。 “属下日后绝不碰任何药物,待助主人事成,属下自会废去武艺。若到那日主人仍旧不嫌……属下愿随主人身侧,至死不离,无论主人娶妻生子与否。” 武艺不过是最初念想,现下,早已非最重要之物。衍墨低头看着地面,不安地等待着。其实心里面,又如何不在害怕?除去那些信任,这一身武艺便是他唯一用处。 “对曾云秋,就那么放心?”省去背叛二字不说,万俟向远还是将横在心口的疙瘩问出。短短几月时间,能生出那般盲目的信任?旁人还有辩驳之词,但对于东阁训练出的死士……若不是曾云秋真的本事上天,那必是眼前人还存着旁的心思。“还是对他生了别的念想?” 曾云秋三字就像一盆冷水,让人从头冷到脚。衍墨试探地伸手触上万俟向远垂在身侧的手掌,得不到回握,便更加不安,惶急中顾不得许多,只知想的什么就说什么,“属下心中……绝无第二人。” 这句听着还算称心,万俟向远握上那只等候多时的手掌,将人扯着站起身。“怕什么?不过是去叫谭恒来上药。躺着去。” 原来不是要离开……衍墨心里踏实许多,极顺从地躺回到榻上。忽又想起些别的,坐起来,“属下服侍主人。” “服侍?如何服侍?”血才止住不久,便动来动去!略微气恼地斥责声调,万俟向远倒也不再往门边走。 霎时没了底气,衍墨再次躺进被里。“可否让属下看看?” 未有应答,只留空叹,万俟向远真正无奈至极,肃着张脸坐回床沿,脱去外衫,散开里衣衣带。 半晌,“可看够了?” 被水泡到发白的伤口在眼前一晃,衍墨猛地回过神。 “属下给主人上药。”说罢默默解下渗着血的松散布条,从榻边拿来块干净布巾,一点一点印去伤口流出的血水。 低头瞧瞧看似狰狞的伤口,万俟向远伸手抚上眼前人的发顶,隐隐觉得不解气,就又使力抓住,将人扯至跟前吻过去。 连啃带咬,只折腾得衍墨老老实实呻吟出声,才罢手…… “先上药。”把手里药瓶递过去,万俟向远神色自若倚躺下。 “是。”恭顺地接过瓷瓶,衍墨却有些为难起来。伤口周围有些干掉的血痕,榻边偏又没有水。 瞥眼十几步远的铜盆,万俟向远心底恶念顿生…… 衍墨正茫然着,下颚突然就被钳制住。脸上微微一热,倒也乖顺地低下头,舌尖略伸,一点点扫弄着伤口附近血痕。 血的腥味伴着药的苦涩……瞬息间,便心疼得喘不过气。衍墨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将人环住,合唇在胸口位置轻轻摩挲。 一遍遍,一回回,没有言语,却如泣如诉…… “对不起。” 不是请罪,也不是请责,只是一个道歉…… 呼吸蓦地一沉,万俟向远逮住温度明显过高的后颈。“闹什么,嫌后面伤的轻了?” 关那里什么事……?瞠然瞪直两只眼,衍墨一怔,随即又很快明白过来。 “属下服侍主人。”没有一丝的违心,衍墨近乎虔诚地移下身子,在微微热起的部位上磨蹭许久。 虽小园的亭子里也被如此服侍过,可万俟向远知道,这事十分辱人。于是伸下手去欲将人捞起。 轻巧握上伸过来的手掌,衍墨不再客气,低头轻咬一口。 “衍墨!”明显失掉冷静,万俟向远呵斥一声,意图将人吓走。 解下裤带,除去最后一层布料,衍墨换口气,逼走窘迫,伸舌在茎身前端舔了口,遂又闭眼用唇在上面亲吻。 “萧衍墨!”再换一称呼,万俟向远徒地坐起来,狠狠揪住后襟将人扯开。 “胡闹什么!老实躺着!日后自有机会让你服侍个够!” 见人真的动怒,衍墨也不敢再折腾,真正依言安稳躺回被里。 这性子……哪里还是当初从东阁领回的那人!万俟向远眯起眼,口气越发恶劣,“喜欢用嘴,嗯?” 一如往日,戏弄总是躲不过的。且现下就算是戏弄,衍墨也尤为珍惜,哪里还有那些念头?于是索性不出言反驳,拿着瓷瓶将药粉撒到身旁人的伤口上,然后又用干净布条仔细缠绕,包扎好。 如此,还有什么办法?万俟向远倚回榻上,只剩叹气。 突地,一个莫名念头忽闪而过。心底埋下怨与失望,也就消散得一点都不剩。 原来…… 竟是得了自己想要、身命不忧,才会生出那些同情旁人的心思…… 心里暖意流动,万俟向远将眼珠来回乱转的人捞进怀里。“那里疼么?” 摇头不答,衍墨胆子一分分大回去。 “这几日老实躺着,哪也不准去。”满心怜惜,万俟向远拉好被子,“曾云秋……留他性命。” “属下亲自动手。”玩闹意思顿消,衍墨声音冷得毫无感情可言,“伤了主人,属下亲自动手。” “随你。”还能说什么……万俟向远听着屋外雷雨阵阵,禁不住迷困起来。一整夜,他又哪会真的睡着? 安眠,随着雨声点点。 惬意与闲适,也在一点一滴回归。 确认身边之人已经睡沉,衍墨静静睁开前。极其小心地掀开一侧被角,抽散身侧人衣带。 一看,便是好久…… “轰隆隆——” 天边传来一声闷响,衍墨犹像被雷劈中,立刻将衣带小心系回去,轻手轻脚拉好被子。 “衍墨……”叹息一样的口气,万俟向远睁开眼,原本准备下的安抚话语全部噎在喉间发不出声。 那双星亮眸子似是染了血,红的厉害…… “属下……困了。”慌慌躺下去,衍墨闭眼不再说话。 第82章 君是自可留75 往常这种时候,都是往身边靠来的。 还是存下了隔阂…… 挪挪身子挨过去,万俟向远绕臂将人环住,手指顺着胸肋、脖颈、下颚一点一点探寻上去。最后,停在紧闭的眼皮上。 细密的眼睫不安抖动着,刷得指腹微微痒,若是仔细感觉,还会发现一点湿意。 无疑是方才慌急闭眼给逼出的。 “在想什么?”万俟向远忍不住心疼一番,声音低到几乎听不清。 东阁七年,尚且傲骨犹存。那般流血不流泪的性子…… 许久许久,等不到回答。万俟向远胳膊稍稍收紧,脑中一片空荡。 如何还用惩罚,仅是自责就能将人给压坏罢。 “不是将身命交予我手就算了,衍墨,试着信任我。”也不知这话怀中人懂了几分,万俟向远等了一会儿,终于抵不过困意连连,“睡罢,我也困了。” “嗯……” 就在万俟向远几近睡着时,一只温暖手掌重叠上来,然后微微用了些力气,握了好一会儿,才松下去。 之后,便是绵长而安稳的呼吸…… 刀光剑影,杀戮血腥,正是惊人梦魇时,衍墨却突然惊醒! 有人潜进这屋里! 不需任何思考,碗肘一撑,迅速就要翻身到软榻外侧,挡在万俟向远前面。 “唔——” “做什么!”疼得倒抽一口气,万俟向远愤愤将撞在自己身上的人按回榻上。 这副惊惶无措模样如何对得起死士二字! 被按倒的下一瞬,衍墨又迅速弹坐起来,紧张揪住万俟向远衣襟,一刻不停就要扯开。 “衍墨!!”万俟向远厉喝一声,终于将人镇住。不知来人是庆问,惊慌也就罢了,这是作甚! 理智在第一时间回拢,衍墨猛地想起屋内还有第三人。立刻,老实松开手,眼睛却始终盯着身旁人胸口被血洇透的里衣。 “属下失礼。”呵哧喘着气,衍墨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前后不过片刻工夫,额上汗水已经直顺脸侧而下,有的划过眼角,竟像泪珠一样坠落下去。 说到头,终究还是关心。怎惊成那样……蓦地心中一软,万俟向远不忍再作责怪。 “躺着罢。” 墨青池里间、外间都有,可毕竟不比卧房,是以软榻布置得舒适,却没有帐幔一类。 庆问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惊诡之余,尴尬也不少。 “少阁主,属下稍后再来回报。” “不必,现在说罢。”万俟向远将人塞回被里,看往低头站在屋里的男人。 事关重大,且此地不宜久留,庆问将心中思虑一收,立刻开始回报:“前朝宝藏一事搅得江湖、朝廷皆是不安,更甚有人为此结怨,大肆报复。近几旬江湖中出了不少命案,而且被杀者多是德高望重之人,属下怀疑……此事与寒炤阁有关。” 既寒炤阁与寒烟教牵连重重,此事牵扯进去也在情理之中,万俟向远神色一肃,问道:“可有根据?” 庆问闻言上前一步,将手中暗瓷瓶药瓶呈过去,“江湖中人动向属下一直都有留意,偏偏惨案一出接着一出,下手又都是利落狠毒,不留证据。查探过后,属下便开始怀疑,直至寻见一可疑之人。属下一路易容暗中跟踪,后又易容成客栈伙计,趁人离开偷偷潜进屋里,但翻找之下仅发现一瓶药物。” 早已察觉自接过药瓶,身旁人就紧紧盯着,这会儿万俟向远也就将药瓶递予过去。 “如何?” 那瓶子衍墨认识,曾经每次任务都有随身携带。不敢大意又将塞子拔开闻一闻,才道:“东阁死士自绝用的。” 眼底神采一闪,万俟向远问道:“死士里服过朝暮间的,可占多数?” 同样眼睛一亮,衍墨立刻回道:“东阁里规矩十分严,不愁犯不下过错。若属下没有估计错,应是每人都要找个由头被迫服下。” 俨然是成竹在胸,万俟向远迫不及待披上外衫,下榻往门外走去。 有朝暮间能用是好事,可躺在软榻外侧的人一离开,衍墨就尴尬起来。 几步之外,庆问正守礼站着,他却这么躺着…… 似乎,不是很好。 可若是下去了,等人一回来……也不是很好。 反复犹豫着,门就又开了。 轻功一趟来回没用多久,万俟向远将瓷瓶中药丸留出三粒,其余全部交给庆问。 “此药寒炤阁独有,碾碎了燃着可做散功药物,约是十个时辰效用,仅对之前服用过此药的人有效。”坐回床沿挡住表情尴尬的人,万俟向远继续:“寒炤阁应为寒烟教助力。此次前朝宝藏一事搅得寒烟教安宁不得……寒炤阁定然也不能安稳度日。” “少阁主之意,是要属下将寒炤阁所派出的死士控制住?”庆问握住手中瓷瓶,情绪颇是激动。 数年计划,终于迎来实现之日! 微一点头,万俟向远道:“三月之后,少林寺会联合武林众派一同围剿寒烟教,到时寒炤阁必定出力相救。寒炤阁死士虽能以一抵十,却抵不了这聪明反被聪明误的药物。……成败在此一举。” 努力平静下心中起伏,庆问抱拳一躬身,坚决开口:“属下定当竭力!” 回头望向盯着自己后背的人,万俟向远语气柔和许多,“控制人的药物与朝暮间,可有问题?” “控制人的药物现下有些,二三十人够用,需一旬一服解药。”衍墨语间一顿,口气多少不能肯定,“朝暮间……三粒足够,属下会尽力。” 那瓶里少说还有三四十,而寒炤阁死士统共不足百人,即便配制不出,也已减去不少麻烦。万俟向远对着旁侧浴室间一示意,道:“消息与药物照旧温泉传送。” “是,属下告退。”庆问躬身一礼,立时翻窗消失在屋里。 有了朝暮间,便是有如神助。衍墨望着被面,眼底真心透出喜悦。 “给我上药。”口气里蕴着一丝责备,万俟向远松力躺回榻上。 经这内力齐聚的一撞,又不知哪日才能好。当日倘曾云秋用上这气力一半,他断无活命机会。 “是。”不觉有点心虚,衍墨够过旁边药物与布巾,重复起不久前才做过的事。 …… 三月庭院,暖风徐徐。 石鸣彦一脸扭曲地坐在院子里,只觉得周围阵阵阴风。 “你、你说什么?!” “劳烦石侍卫送我去趟东阁。”衍墨不碰对坐人递来的茶盏,复又将之前话语重复一遍。 石鸣彦脸上扭曲更甚,仔细盯看眼前神色从容的人,再次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衍侍卫……你去东阁作甚?!” “窃物。”其实衍墨心里也没底,但终究还是来了。钟衡心思慎密,绝不会瞒着万俟向远做什么,是以只有从毛躁、马虎的石鸣彦下手。“石侍卫想必已经知道庆问传回的消息。东阁任务历来有详细记载与安排,若能得知一二,于成事有利。” “这……少阁主可知道?”最初知晓曾云秋之事时,石鸣彦确实对眼前的人恨之入骨,可那也比不上现在的震惊! 险些丧命的事,那位都没降罪,这要是他亲手将人推进火坑……石鸣彦突然打了个冷颤。 “东阁岂是随便能回……回去必定是要带着罪的。” “少阁主还不知。”衍墨显然也十分心虚,干咳一声,拿起茶盏润润嗓子,“……我稍后再来。” “呃……好。”石鸣彦呆呆傻傻,木然应声,连人走出院子都没注意。 ——药房。 拿着早上衍墨才写下的配制法子,万俟向远仔细核对几遍药材,正准备下手…… “主人。”门外,熟悉的声音传来。 “进来。”脸色阴沉个彻底,万俟向远放下手中东西。 若非是要人躺着休息,他哪里还用来药房亲力亲为! 暗中咽了咽,衍墨慢慢走过去,全做没有发现越发诡异的气氛。“东阁任务历来都有详细记载与安排,既江湖中接连命案都与寒炤阁有关……属下可否去看看?” 去看看?当东阁什么地方,说去就去,说回就回?!万俟向远莫名火起,刚欲训斥,就被下面的话给截住。 “若能得知些许,必定对庆问行事有助。那日曾云秋之事惊动侍卫众多,难保不会走漏风声。东阁守卫极严,人数又众多……主人若借此机会给属下安个罪名,属下自有办法从刑堂牢里逃出去打探一番。”难以言喻的紧张漫上心头,衍墨尽可能让自己放松一些。 满脑子设计人的法子!万俟向远坐回椅上,语气依旧没有缓和:“带罪回去东阁还想活着出来?” 有戏…… 衍墨身子一低,屈膝跪下去,想了想又将手掌搭上万俟向远的:“还望主人过后去救属下回来。” 没用带,没用领,一个“救”字将信任与依赖展现得淋漓尽致。 无语看往跪在腿边的人,万俟向远不觉消了怒气。 “东阁来去一回,绝无可能安然脱身。” “属下明白。”前刻的柔顺神情一改,衍墨语中尽是毅然与坚定:“愿为主人分忧。” 终究不是个能关在院里养着的。万俟向远心中暗叹一句,将人拉起来,口气郑重许多,“让石鸣彦去。” 钟衡在迟水殿中地位非常,送去东阁只会徒惹怀疑。 严肃气氛下,竟说出这种徇私的话……衍墨怔愣一霎,忍不住开口调侃:“少阁主当真大公无私。” 这般不知好歹……狠力把人带进怀里,万俟向远皱眉沉下声,“你倒是舍己为公。” “属下只为主人。”不躲不闪迎上去,衍墨却无心说笑:“石侍卫从未犯下什么过错,突然安个罪名将人送去东阁,怕是不妥,靳管事必定起疑” 置个罪名将人送回东阁,无疑是送羊入虎口。万俟向远虽知这是再好不过的办法,可仍然不想拿定主意。 “罪名可轻可重,主人挑个轻些的,早点将属下带回便是……”安抚人的法子衍墨着实不会,无奈之下唯有轻咳一声,嘟囔了句。 “你哪里来的这么些鬼心思……”年幼是,现在也是。万俟向远恨恨咬着牙,语气越发危险起来。 “属下未曾觉得。”眼珠暗里转转,衍墨明智退开一步。 “去叫钟衡。”一字一顿,屋里温度直转而下。 “嗯,是。”淡然点点头,衍墨全做未觉,伸手去推房门。 第83章 君是自可留76 “少阁主。”钟衡进门行完礼,恭敬站在一侧。 路上衍墨已将打算粗略说了一遍,是以这会儿他只是守礼等候命令。 毕竟这事要成,需有人流血,且流血的那人身份特殊,难保现在说下不该说的,事后惹来麻烦。 “听说了?”开门见山,万俟向远也不多讲其他。 “是,路上衍侍卫已告知属下。”钟衡简言以答,心中明晓这问下面定还有别的等着他。 看似随意地将视线在衍墨与身旁椅子上游走一个来回,万俟向远续盯向屋中谨言守礼的人,“如何?以何罪名将人送去东阁合适?” 这问一出,断没有含糊作答的机会。钟衡算是万俟向远左右手心腹,因此倒也不惊不惶,“曾公子刺杀之事,借个护主不力的罪名,或许可以……” “东阁牢房众多,逃走时需下迷药,要有炮烙之刑,得炭火之便。”好似在讨论与己不相干的事,衍墨在一旁搭上话。对于那暗示,只能当没看见。 钟衡抬头看看座上的人,脸上有些不自然。 “说说,都有哪些?”万俟向远语气实在不好。如此明显,恐怕早就算计好了…… “死士身上最忌存留记号,除非是要处死的,否则都不会刑炮烙之罚。”钟衡答得从善如流,心里却越发没底。早先陌寒公子送侍女那回,石鸣彦就对这人心计大叹特叹。这会儿的情势……摆明无需他多言,只拿他当缓冲使唤。 “都计算了哪些?”字字清晰,好比冬日里掉在地面上的冰碴子。这般时不时被算计上一回,饶是万俟向远渐有习惯趋势,也仍旧无法心情舒畅。 “东阁禁地在最东,后方紧挨万丈崖壁,是唯一无人守卫的地方,名册记载皆存放于内。其余三面守卫森严,单潜入就难于登天,更莫说穿过后前往禁地。”衍墨同样神色严肃,全然就实相答,“刑堂位置偏东,近邻禁地入口。从中脱身潜入禁地,是唯一可行之法。” “刑堂之中无人敢逃,是以看守历来只有一人,但其中牢房众多,若借炭火下迷药,或许能致门口守卫昏迷。”缓冲就缓冲,钟衡适时接上话。 语毕,屋内静得森然。衍墨见状只得上前几步,站到万俟向远跟前。 “不过皮肉之苦,能潜进东阁禁地实在机会难得。” “钟衡,出去。”一切说尽,唯独不说关键,万俟向远冷下脸,摒退多余之人。 妇人之仁他从来不会有,但事到如今轮到要送亲近之人去遭罪,也不能说是一点动容都没无。 “是,属下告退。”不知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钟衡莫名其妙就被赶了出去。 待人离开,万俟向远转向屋里沉默不语的人。气不得,怒不起,真正一个无奈。说是算计,偏又是拿自己身家性命为他谋利! “还有什么,一遭说了。” “死士护主不力是死罪,就算主人要东阁之人留属下性命,日后阁主回阁也少不得一番难为。炮烙之刑于普通侍卫、下人是寻常,单对死士为大忌。”像在犹豫如何将后面的话继续下去,衍墨停顿许久没开口。 寒炤阁中,身份无非那么几种,不是死士,不是侍卫,也不是寻常下人…… “不需顾虑。”万俟向远收起脸上肃然,声音温和许多。东阁之于死士为何物,谁人不知。能为他做到这步,怎还会责怪。 “属下与曾公子间走动,殿内人皆知。纵情情欲,沾染主人侍人……就算事后靳管事怀疑,只要主人看牢陌寒公子,应也查不出什么。”左右都是最合适不过的,唯独……易被人在背后议论。 “我何时在意过那些……”斜阳余辉打在窗纸上,身前人的模样些微模糊,万俟向远伸过手去,将人带近些些。“夜里再去,行刑之人总也有歇息时间。我在东阁外守着,若被发现……照实招了就是。” “嗯。”温温淡淡,残照的余温透进屋里,衍墨不说话,只是在屋里静静站了很久。 …… 天色暗下,东阁殿门不远处,两道人影一前一后。 “衍侍卫?”脚下稍停,钟衡确认般问了句。对死士而言,东阁与地狱无二。 “进去罢。”再没了迟水殿中温顺神态,衍墨面色不动,对前处看一眼,继续行走。 远处屋舍顶,万俟向远皱眉而立,手掌生生在背后攥到失去知觉。 尽早控制下寒炤阁的意念也越发坚决…… 侍卫作拦,解释几句,两人轻易就进到东阁之内。 一股异样冷清感混在凝重氛围中,两人谁都没有忽略。 会会儿,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来的,却不是靳成秋,而是东阁中协助靳成秋管事的一名死士,身后,还跟着两名普通侍卫。 钟衡与衍墨同是一愕,愈发觉得东阁中怪异非常。 难不成人都不在了?! “钟侍卫,前来东阁何事?”来人地位显然高出一些,目光在殿中两人身上打量半晌,才开口询问。 “侍人之间苟且私通,少阁主吩咐将人送回东阁。” 年龄略长钟衡的男人一惊,又将衍墨从头到脚打量个遍。 良久,才下达命令,“带去刑堂。” “是!”一左一右,两人各拧衍墨一只胳膊,极熟练地将人带了下去。 待人走空,钟衡对着欲出门离开的人一点头,示意有话还未讲。 男人果然停下步子,“钟侍卫还有何事?” “少阁主吩咐,教训便可,不必下手过重,两日后将人送回。”戏要演足,是以钟衡依旧是副谨言慎行的模样,“不可按死士刑责办理,也不可留下遗症。” 这算什么?竟当东阁是唬人之地? 男人明显不屑,嗤哼一声不作评价。 “如此,两日后劳烦将人送回迟水殿。”钟衡做出个尴尬表情,一拱手,便往门外走去。 一路中上,不忘四处打量,果不其然,过去森严密布的守卫,如今只剩寥寥无几! “如何?”东阁外不远处,万俟向远神情阴郁得厉害。 “属下已按少阁主吩咐叮嘱。”不敢妄言“应当无事”一类,钟衡恭敬低着头。 “你先回去。”摆摆手让人离开,万俟向远立在原地动也不动。 “少阁主,东阁之中有些异常。”思虑数次,钟衡还是觉得早些回报为妙,“靳管事不但未现身,就连往日严密守卫也不剩几人,恐怕此次派出阁的死士不在少数。” 牵扯越多,也就意味前朝宝藏搅起的麻烦越大。寒烟教与寒炤阁若真接应不暇,对万俟向远要做之事可谓大有好处,但此时此刻,他却提不起一丝兴奋。 “我等时候到了将人带回。钟衡,你可觉得曾云秋一事太过轻饶衍墨?” “少阁主如何行事,定有道理在其中,钟衡唯少阁主命令是从。”也算是句诚心话,钟衡躬身一礼,同时消了谏言晚些再将人带回的打算。 “叫谭恒去院里候着,你去将东阁异常之事传消息给庆问。” “是,属下立刻去办。”见负手而立的人明显心情不佳,钟衡再一行礼,悄声消失在夜色中。 东阁之大,远非一眼尽瞻。万俟向远走走停停,进了处临近的小园。 当年玲儿之死,与他一直是个心结。 越发愤恨当时的无力与无能,便越发对掌控下寒炤阁的计划执念起来。 一经就是数年…… 而如今,那份愤恨竟再次浮现。无力与无能犹如磐石一样,压在人胸口,使人连喘息都觉得费力。 “远儿。” 时间渐逝,更深夜静。 蓦地一个声音出现在夜里,万俟向远惊异一动,立刻散去本能戒备。 “父亲出关了?” “嗯。”好似在思考万俟向远为何深夜在园里发楞,万俟易站立良久,才继续:“正好,有事要与你商议。既今日遇到,就不拖至明日。随我去伏青殿。” 去了伏青殿,东阁里的人怎么办!竭力咽下欲要出口的拒绝,万俟向远暗中咬紧牙,从园中石凳上站起。 “是。” 忍。最多再有三月…… 只是,不知牢房中的人…… ——刑堂牢房。 不管是按侍人规矩行事,还是按下人规矩行事,只要未正式从死士名册上抹去姓名,规矩依旧要守。 两名年轻侍卫将衍墨带进刑堂牢房,很快就不声不响离开了。 死士受刑从不捆束。是规矩,也是保命之道。 挣扎……便是借个胆子,也没人敢。 将上身衣服褪下,衍墨面墙低头而跪,一如过去经常做的…… 说不恐惧是假的,每每进入这里,便是毫无理智可言的痛苦、折磨,无止无尽…… 深呼口气,衍墨低头看看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总算找回些平静。 青的,是那夜留下的指印。带着愤怒,便重得几日不消。 紫的,是几个时辰前才被咬出的。个个见血,却都避开敏感之处,并不十分疼。 想及那皱眉不忍下口的人,衍墨嘴角一弯,多出几分轻松。 不过是些皮肉之苦,那人……总是会来的。 ——伏青殿。 衣衫微皱,蒙着一层尘。万俟易显然非是出关,而是刚刚赶路回到阁里。 衣衫尚不及换下,应是刚刚回阁才对。衍行竟没一同回来?万俟向远暗一皱眉,却不敢将疑惑表露丝毫。 “父亲找孩儿何事?” 极为少有的,万俟易放纵自己斜靠在椅背上,露出浓重疲色。 “你与陌寒,也是娶妻纳妾的年龄了。私下可有中意之人?” 不问前段时日为何外出不归,……竟就问这些? “孩儿殿中尚有几个侍寝之人。娶妻纳妾,还未做过打算。” “婚娶之事,不易太过拖后。书剑山庄乔庄主乔翟长女乔浣月与京城宰相罗青次女罗秀虞……都是不错。”万俟易拿起侍女送上的热茶,无甚精神地喝了口,“明日你就与陌寒一同动身,一人去书剑山庄,一人去京城。” “父亲?”万俟向远先是一惊,随后又抓住话中玄机。这哪里是商议婚娶大事?分明是拉拢权势! “不必多说。夜已深,我就不再叫陌寒过来。你去告知他。”似是疲惫不堪,又或是无心再说,万俟易摆摆手,起身便要走出殿外。最终,又在门口一停,“陌寒脾性急些,你去京城。若无意外……定下婚娶之事,两月后迎娶罗宰相之女。至于迟水殿中侍寝之人,随你安置。” 第84章 君是自可留77 “是,孩儿明白。”现在无论什么,都不及赶去东阁救人要紧,万俟向远点头一应,半句也不质疑。 …… “呲——” “唔……” 些微脱力的沉闷声音响在阴森的牢房里,衍墨仰起头,死命忍下即将破口而出的惨叫。 死士受刑,喊叫却绝对不能。 “啧,救石秀那回……还当是个多有骨气的,原来也就是个贱货!”拿着烙铁的男人站在衍墨身后,满嘴猥亵之语。 百般算计,却漏算东阁里行刑的换了人! 剧疼过后,衍墨闭眼缓了口气,半点不理会说话的人。 “张腿伺候人的去伺候张腿伺候人的?呸!贱玩意!”男人一脸狰狞,从旁边桶里抓起把盐末就往新烙出的血印子上按去。 “呃——”终于没忍住,衍墨身子一晃,险些倒在地上。现下,他也只能盼着先前扔进炭火里的药物快些奏效,否则弄出一身血污,还如何去换牢房看守的衣服? “当年那嚣张劲儿呢?妈的!恶心人的贱货!”想想实在不解恨,男人又从炭火上拿起烙铁,狠劲按上衍墨腿根内侧。“真当伺候了少阁主就了不起了?!今天老子让你长长记性!” 此处不比别处,衍墨攥紧手指,几乎拼尽所有气力,才没有嘶喊出声! 疼,却远没有以往的绝望、恐惧。 闭眼吸口气,衍墨将听进耳里的话全部摒之脑后。 那人,他信。至于旁人说的,他毫无兴趣听闻! “啐!今日起得早,等我睡一觉起来,再和你玩!”男人扔下手里烙铁,眨巴眨巴干涩的眼皮,甩上牢门就往外面走去。 牢里,瞬间陷入安静,衍墨也不着急,只是静静跪着,约摸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站起来。 低头看看身上渗血的烙伤,衍墨不禁皱起眉。若这样出去将看守之人的衣服穿上,岂不是不打自招! 但东阁牢房中,除去刑具哪里还有其他? 冷静将牢房环顾一周,衍墨最终走到装着盐末的木桶前,伸手便抓起一把,眼睛眨也不眨地往伤口上抹去。顷刻,几乎能将人撕成两半的漫天剧痛席卷来! 沉重而压抑的粗重喘息回荡在寂静的地牢里,衍墨默默等着疼痛散去,才小心拿起地上衣衫,抽出缝在布边的铁签,捅鼓半天,终于把牢门上的沉淀铁锁弄开。 刑堂虽临近禁地,但也有些距离,其中难保不会遇上人,是以若直接这样出去绝对不可。 一路谨慎而行,最终在刑堂牢房出口寻见昏睡过去的看守。衍墨小心将人藏进一间牢房,又把他身上衣服扒下,穿至自己身上。检查无误,才往外走出。 路上,果然预见两个巡值侍卫,两人打量几眼,也就擦肩而过。衍墨暗地松口气,终于顺利进入东阁禁地。 禁地唯阁主与东阁管事可以进入,因此里面究竟何种布局,衍墨并不得知。但时间又偏偏十分紧迫,一旦拖得过久,伤口渗出的血水就会沾上牢房守卫的衣服,到时根本无法摆脱嫌疑。 阁主一代一代换过,阁里名册多得根本无从下手,整个禁地之中光书阁就有九座! 悄声从第二间书阁窗中翻出,衍墨抹去额上汗水,眉头越发锁死。 整整九座书阁,如此找下去根本难有所获! 九……九宫列序! 只是一个念头闪过,衍墨就迅速朝着其中一个翻进,脑内奇门遁甲阵法一类也齐齐涌现。 不去理会陈列满满的名册,衍墨在九宫首位的书阁里细密查找一番,终于发现一处别于其他书阁地方。 着力在将看似寻常的雕饰按下,墙面果然生出变化,但……却不是密室一类,只是一个瓦片大的方形阁洞。 心底溢出几分不安,衍墨粗略辨认未抹毒物之后,就将手进去探摸。 原来,出现的并非存物阁洞,而是一个九宫列序的机关。 于旁人或许难以明晓,但于邱平壑的徒弟来说……实在不是难事。 伸指依照九宫顺序挨个按下格孔底部机簧,身后书架立刻轰隆作响,慢慢偏离开原来位置。地上,随之出现一个深入地下的幽森暗道。 衍墨闭眼一静神,立刻便走进暗道中。 即便是虎穴,他也得入。 暗道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此时倘若遇到什么机关,根本避无可避。衍墨慢慢往里走着,直至暗道尽头,也未迎来什么夺命之物。 但就当他松神准备往正前方密室所在走去时,脚下忽然止住! 移回将要踩实的脚掌,衍墨小心蹲下身,伸手在地面上一点一点摸索起来。 地下,几乎是严丝合缝的石板拼砌,但前处几块响声空洞,显然是处机关,底下备的必是夺命暗器!否则也不会安置在此种位置…… 即便空手而归,也不会遭到责备。但越是这般,他越不可能空着手回去! 此时要的,绝非只有搏命心思。不说尸首留在这里会如何,单只要触动机关……迟水殿就难以逃脱干系。 凝神沉静一刻,衍墨极谨慎地跪在机关石板略后的位置,小心以指试探、敲碰着地面,一寸一寸,一点一点…… 紧张与焦虑中,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手掌触到了一个石门! 抬手抹去额上流个不止的汗水,衍墨支起已经快要麻木的膝盖,对着石门小心推了几次。 打不开? 密室……难道和益静园中密室用的同种机关? 抱着姑且一试的打算,衍墨再次推了一把。门,竟开了! 未有扑面而来的暗器,也没有任何毒物相迎,密室中幽幽镶着几颗夜明珠。 衍墨不敢大意,确认数次,才真正走进。 室中东西并不十分多,一个陈旧木架,一个暗木箱子……但架上、箱中,几乎每样东西,都缀着三个点阵标记。 一分熟悉感在脑中无限穿梭,可苦苦回想,却又得不出结果,无奈只带暂时不管。 但下个从箱中摸出的的东西,却让衍墨手掌颤抖起来!赫逐清三字像盆清凉冷水,瞬间浇灭之前的焦虑与紧张,甚至……带着让人难以压抑的亢奋。 触手微凉的竹筒只有手掌长,却同样……缀着三个点。但这次,即便室内光亮不足以清标记颜色,衍墨也已明明晓晓。 朱色。 淖水城中,他在收拾万俟向远衣衫时发现过,季崊被劫那次,赫逐清留下的。 看来,赫逐清并不是真与寒烟教无关。 不再去想其中关联,衍墨转过身,去木架上寻找。 最后,在架子底层木板反面的暗层里找出一个有些年头的名册。 无一例外都是些人名,且已是死人,其中几个甚至是经他手而亡。 末了,写着字的最后一页上,整齐列着五十几个人的名字。明显是书写不久,墨香翻纸仍然可闻。 借着幽光仔细将人名记进脑中,衍墨迅速把密室里物品恢复原样,然后合上石门,按着记忆里的路线轻松出了密道…… 刑堂,牢房。从未有一次,来到这里竟是安心的感觉。衍墨闭眼松了气,咬牙伸手将腿根处还未被血融掉的盐末扣下来,生生抹进了嘴里。 苦涩,咸腥,然后顺喉而下。 绝不能留下任何令人起疑的地方。 …… 避开阁内值守侍卫,万俟向远一路向着东阁所在位置急掠而去。但此时时间……经万俟易一番“商议”,已比视线约定的晚了将近半个时辰。 东阁殿门口,两个侍卫恭敬一礼,上前询问:“拜见少阁主,不知少阁主深夜前……” “让开。”努力将声音控制在正常范围内,万俟向远径直往里面走去,不偏不斜,位置冲的正是东阁刑堂。 “少阁主。”刑堂门口,代为管事男人显然也是刚刚赶来。 “人,我带回去自己教训。”无论说什么,日后传出去都会成为笑话,万俟向远反而不再顾忌。 “是。”男人往旁边一让,刚准备出言令跟来的侍卫进去将人带出,就见万俟向远直直走进地牢。 “妈的,贱货!骨头倒是硬!” 还未靠近,万俟向远就被传入耳中的羞辱之语激得滔天怒起。 “够了。”急步止于牢房前,万俟向远几乎用尽所有理智,才没有将拿着烙铁就要往衍墨身上烙去的男人一掌废掉。 “少、少阁主。”牢里男人见之一慌,额上一下子冒出许多冷汗。 “可知错了?”戏还要演,万俟向远也不走进牢房,只是站在外面冷下声音,阴沉地问了句。 “属下知错。”虽然有些脱力,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心底的一丝喜悦。衍墨往前膝行了几步,隔着牢门安静跪在万俟向远跟前。 “跟我回去。”也未看地上跪的人,万俟向远只扫了眼行刑的男人,就向着牢房门口所在走去。 “谢主人。”起身拿起地上衣衫,衍墨扶着墙壁勉强站直,尽力拉近与前面身影的距离。 “人我带回去了。”随口吩咐一句,万俟向远也不管刑堂外一众侍卫的奇怪脸色,头也不回地往外走着。 “主人,属下自己……”出去殿门刚一走远,衍墨便觉眼前人影一晃,身子随后轻起来。 “别动。”小心将人横抱住,万俟向远提气往迟水殿方掠去,“疼么?” 竟不是平常惯说的“闭嘴”…… “不疼。”衍墨闭上眼,安心休憩着。 “父亲回阁了,恰在园里遇到,耽搁了时间。”过往行事哪里需要向人报备,万俟向远带着一丝不惯,低声解释着。 “属下知道主人会来。”不带丝毫弱势,衍墨答得十分肯定。 第85章 君是自可留78 院里,谭恒显然已等候多时,见两人刚一走进,立马上前迎去。 “少阁主。” “开门。” 半步不停,万俟向远收起方才问话时的温和语气,理所当然地下着命令。 “是。”见人如此急切,谭恒立刻打开房门,进屋后自觉站到一边。 “站着做什么!” 厉声喝责紧随而至,谭恒整个人一僵,又赶紧拿着暗木医箱凑到榻前。心中默声忖道:喜怒难测,喜怒难测…… “如何?”根本不给人喘息机会,万俟向远一句紧接一句。 “属下无事,几日便好。”明明疼得火烧火燎,却又被那紧张样子弄得心口暖热,衍墨适时插上话,给无辜之人解了围。 回话的不是谭恒,万俟向远自无法再呵斥。只是目光停驻不移,丝毫没有作罢打算。 这般不做表示冷目以对,摆明要等下话,谭恒赶紧俯身查看一番,小心回道:“少阁主,衍侍卫确实无大碍。只是烙伤后似乎被抹了盐,又走动摩擦过。是以要先拿清水洗去才能上药。上过药后,只需静养十几日,便可恢复。” 在谭恒说到盐字时,屋里气氛明显变得森寒渗人。衍墨对谭恒使个眼色,歪头看向阴着脸站在一旁的人。 “属下有事回报。” “那……我把药留在这儿,衍侍卫过会儿抹上就好。这药勤抹些,伤好后不易留疤”谭恒感激回一眼色,立刻就往门边倒退。“属下告退。” “帮他作甚?”微微不满,万俟向远坐到床沿去解衍墨裤带。 衍墨笑笑不答,撑着胳膊半坐起来。“盐多半是属下自己抹上去的,主人莫要在意。” 闻言动作停滞良久,万俟向远没有再说话,只是手上动作愈发小心谨慎。 “主人带属下去墨青池可好?”一零星的示弱语气混进周围静谧空气,衍墨半躺下身子阖起眼。 知这是在给自己省去麻烦,万俟向远只得妥协,也不系回裤,直接打横将人抱起。 “主人!”必然,要换回声惊呼。 “路上无人。”钟衡办事向来可以放心,万俟向远抱人走出屋子,也不用轻功,就这么慢慢往墨青池走着。 “禁地中……”本着事倒此步,一刻不得耽搁的原则,衍墨张口刚欲回报,就被个凶恶万分的眼神瞪回去。 “属下确无大碍。”携着些许无奈,衍墨如实陈述,话到字尾不禁带上一许笑意。东阁死士,怎至连这些都经受不住。 “不急于一时。”然,自有人听不进去。 一路默默,果真无人。万俟向远轻手把人放在软榻上,直身走向门边,临出门,不忘叮嘱一句:“躺着别动,等我回来。” “嗯。”恰巧被人看破心思,衍墨撇撇嘴,老实消去自己清理了事的念头。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合门的一倏忽,宰相之女几字匆匆在脑中闪过,万俟向远边朝钟衡住处走着,边计算起旁的计策。 “吱呀——” 就在衍墨几近睡过去的时候,房门被人再次推启。 “困了?”显然是上了心,万俟向远慢慢走过去,抱起精神不济的人一路走到后间浴池旁。 勉强撑开眼皮,衍墨刚欲回个“不”字,又觉十分多余,索性直接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过会再睡。”事事亲力亲为,万俟向远把人放至半没于水中的石阶上,褪去自己衣衫坐到旁边位置。 “呲啦——”精纯内力轻聚于指尖,然后徐徐游走,衍墨身上衣服立时随手指走向一点点裂开。 “属下自己来!”脸上腾地泛起一层红晕,衍墨猛然从水里站起。那点零星困意彻底被这近似调戏的行为弄得消失不见。 “随你。”万俟向远戏谑笑笑,后知后觉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清洗擦身,换了双手来做,就变得怪异许多。衍墨强作不在意任人将自己放回榻上,脸上不禁又起一层热度。 “少阁主,属下钟衡,一切已按吩咐办妥。”还好,门外适时有人搅上一搅。 “进来。” 将被子给榻上之人盖好,万俟向远冲进门的人吩咐:“笔墨。” “是。”取过笔墨纸砚放于榻边矮桌上,钟衡心思稍稍一转,便就咽下回报万俟陌寒于婚娶一事反应的准备。看来,婚娶之事要先瞒着…… 倾斜身子,提笔而写,其间几乎毫不间断。五十几个人名,顷刻便跃然纸上。 衍墨收手躺回软榻时,屋里两人已是脸色各异。 其中那份赞叹,倒是如出一辙…… 如何能不喜欢。万俟向远默默止住将人圈进怀里的想法,面色一整,正经问起话:“说说还有何发现。” “是。”应完扫眼低头而立的钟衡,衍墨无声覆上万俟向远放于被沿的手掌,然后轻巧一个使力,将之藏于被下。“禁地之中有九座书阁,建造遵从了九宫顺序,内里放着寒炤阁搬迁以来所有名册与各事记载。九宫首位的书隔里有处暗道,其中机关设置极为巧妙,暗道尽头是间密室,里面放的应是与寒烟教有关之物,同有三个朱点作为标记。” “赫逐清?”闲情顿然消散,万俟向远惊异地问出口。 “是,那般传讯竹筒也在其中。”回言让疑问落实,衍墨又再继续:“密室中有一老旧名册,之上所写尽是人名,除去末页五十余个,全部已是死人。且有六个经过属下之手,想来……东阁过往任务,应是为寒烟教了却了不少麻烦。” 这话一结束,屋里霎时静得落针可闻,趁着两人沉思空挡,衍墨说出心中所想:“自前朝宝藏事一传出,寒烟教便陷入麻烦之中,但赫逐清自始至终也不见有多着急,反是大费周折在为一侍卫前后忙活。既已能确认他与寒烟教脱不开干系,便可以此推断他在寒烟教中地位绝不寻常。” “有何打算?”翻手在那掌心摩挲一会儿,万俟向远出言准允。用的不是命令语气,而是毫无尊卑之分的询问话语。 “与朱家大小姐朱玉琼定婚之人是赫逐清已无悬念,朱全礼死前之语……无论如何设想都是在揭晓赫逐清不同寻常的身份与背景。但倘他真是被寒烟教教主灭口的秦家后人,其心所向定可加以利用,那般仇怨绝不是说消就能消的。” “竹筒若为寒烟教传讯之物,必定会引人前去。”见屋中人还在一味愣着,万俟向远皱眉出声提示,“东西在卧房橱柜里,钟衡,可知如何行事?” “是,属下明白!”钟衡赶紧回神应下,暗中打量衍墨一会儿,才作势要告退:“属下立刻将之以飞鹰传去永荆,命人借机查明寒烟教具体所在。” “设法与少林寺主持安慈大师取得联系,告知愿暗中倾力相助,务必将围剿计划提前一月成事。”明知甚为强人所难,万俟向远还是下了命令。承诺之言历历昨日,怎可说罢就罢…… “是,属下明白。”暗暗思量着两人关系与出阁行程,钟衡默默合上房门。 那般能耐,终也只沦为个侍人…… 屋内再次归于安静,万俟向远灭了桌上灯盏,挪身躺到榻上。 “里衣……”暗里一皱眉,衍墨赶紧开口。 “夜里翻身会蹭到,明日再穿。”声音倒是柔和得很,可惜语气丝毫不容商议。万俟向远拉好被子,闭眼不再讲话。 不穿便不穿,怎需如此……哄人口气!衍墨眯起眼,手指摸索摸索,一把子扯开身旁人衣带。 “怎的,想要了?”万俟向远侧过身去,问得十分严肃正经。薄被下面,还不忘握住某人来不及抽回的手掌。 然后…… 有如意料,屋里立刻没了动静…… 翌日。 “啾啾——啾啾——” 鸟鸣阵阵,马车微颠。 睁眼迷蒙望着周围厚厚裘皮,衍墨瞬间惊坐起来。脸上惊慌比起庆问潜入那次,分毫不减。 “衍墨。”万俟向远看得一阵心疼,赶紧出声唤道。 闻声稍稍安下心,衍墨环视周围一圈,不确定地望过去:“马车?出阁了?” 为这会会儿安歇,万俟向远足足拿助眠熏香折腾了一早上,只是这刚一上路便清醒的效果,着实不能令他满意。 “去京城。” “京城?”不过睡了一夜,怎就事事都听不明白了?衍墨皱眉重复一遍,全然不能理解。 昨日为让了人安心休息而瞒下的事情终究还是要说,万俟向远挪坐到衍墨身后,让人靠进自己怀里,不至被一会要说的事情惊到…… “京城宰相罗青有一年纪适婚的次女,此次前去是为商议迎娶事宜。” “嗯。”说不上是什么感觉,衍墨怔了一下,便再无反应。 “让不该存在之人消失的法子,非是没有。”轻轻在身前人脑袋上吻了口,万俟向远柔声安抚。 “不可。”衍墨猛地抬起头,找回些许神志。 “无何不可。”所许承诺屈指可数,难不成要为那不可二字废掉其一?万俟向远微微气恼,不觉冷下声音。 “行动在即,若真如此,只会坏了计划。”平静地陈述着,衍墨不易察觉地往身后温暖怀抱里靠了靠。 “那就娶回去,等日后再杀了。”万俟向远声音越发阴仄,其间甚至透出隐隐杀意。 当朝宰相千金,竟也说杀就杀?!马车帘幔外,钟衡生生被这话惊得浑身一僵。 心跳一点点恢复往常速率,衍墨忍不住笑出声,歪头凑到身后人颈项上磨蹭一会。“属下可否当真?” “自然可以。”胸腔之中满满皆心疼,万俟向远俯首将人吻住,叹声允了句。 唇舌纠缠,许久方歇。衍墨微微气喘,终于察觉到什么…… “属下里衣……” 十分配合地掀起一角薄被,万俟向远查看完腿根伤处才作声:“烙伤磨了不易好,盖着东西也是一样。” 马车出行,为的……也是这? 忽而心底暖意流淌,衍墨再也说不出反驳之语。 “属下知道了。” 将马车停于少人道边,钟衡也不掀帘幔,只是出言请示。“少阁主,属下离开片刻。” “嗯。”有些在过去觉得毫无意义的事情,如今反而尤为重要起来。是以下一刻,万俟向远就开口解释:“现下在鹊安城里,钟衡去买些东西。” 外面脚步渐渐行远,衍墨不禁迷惑起来。什么东西寒炤阁中没有?竟要到城里去买? 果然只是片刻,钟衡便返回掀起帘幔一角,将东西递进。 “少阁主。” “嗯,赶路罢。”然万俟向远拿过东西看也未看,直接转至衍墨手中。 当真是疑问接着疑问,衍墨不明所以地伸手接下,拆散外面包纸。 小巧两个木色盒子赫然入眼,实在熟悉的紧。 正是唯独宴鹊楼才有卖的桂花梅糕。 竟然要钟衡去买……这种东西!? “咕噜——咕噜——”马车轮木之声复又响起。 衍墨蓦地一阵尴尬,转头看向一旁半掩锦帘的小窗。脸上温度似乎比未好伤处还要……怪异。 指使惯人的万俟向远自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悠然翻开木盒,捏起块晶透桂花梅糕往衍墨口中送去。 第86章 君是自可留79(【伊若MorMor.】手打添加HX内容) 阳春白日风在香,本是游玩大好时节,马车中两人偏偏乐趣不得,终日一副意兴阑珊模样。 衍墨收.GONG.吐。纳片刻,转头看向昏昏欲睡的人。 出阁后就日日窝在马车里,也难怪…… “烙伤已不碍事,属下同主人骑马赶路便可。”这般不紧不慢乘马车行进下去,要到京城怕是还早着。 不赞同地轻哼一声,万俟向远伸手径直向衍墨腿根摸去。 对这一天好几回的查看早已习以为常,衍墨拨开帘子望眼外面花红柳绿大好春景,又老实倚回镶着柔软裘皮的马车。 “唔——”忽然,衍墨身子一绷,厉目看向作恶之人。 “不是已经好了?如此可能骑马?”没带着一丝好心,万俟向远专挑那掉了痂,新生出嫩肉的地方下手,且一发不可收拾,在逞强之人服软前绝不罢手。 “主人莫要作弄属下,骑马赶路断不至此。”新生出的肌。肤敏。感异常,疼说不上,又不仅仅是痒,衍墨为难地去被下握住那只恶劣手腕。 彷如早有预料,手腕被擒的前一刻,万俟向远指掌顺利一移,轻巧握住只被一层布料包。裹着的敏。感。器。官。 帘子外面还有人在!衍墨眯起眼,手指收紧几分,只是也未敢真用什么力气。 万俟向远挑眉笑笑,并不见恼,回馈似的微施力道揉。捏、撸。动几下。 和风,暖阳,偶时两、三只雀鸟叽喳。钟衡在外面专心赶着马车,全然不知里两人正暗暗较劲、对峙。 悠然使力将人按倒在厚软裘皮上,万俟向远欺身压过去,嘴唇紧紧挨着怒目圆瞪的人耳侧,声音放得又轻又缓:“衍墨,忍住了别出声,钟衡在外面。” 要在……马车里?!那般作为就算不出声.外面的人也一定会知晓!衍墨惊恐地僵住身子,再无一分轻松心情。 “自不会让他听去。”万俟向远也不急于动作,只是将人用力环紧,慢慢低声安抚,“若是不喜欢,就罢了。” 马车里,一下子静下去。 好像是在犹豫,衍墨许久不吭声。最终,还是磨磨蹭蹭放松下身体,外带狠狠一个白眼,将脸偏向一侧。 万俟向远笑着低头吻吻,将两人间隔着的薄被扯到一边,也不去解身下人上衣,低头直接以舌尖舔上两粒安顺隐藏起来的突起。 明明还未做什么……衍墨难耐地仰起头,止不住颤抖一下。无声环境中,幽幽传来温度与气息竟变得清晰异常。 细细观察着,见人没有不适,万俟向远才挪身卡进衍墨腿间。下一刻,嘴上不再客气,舔吮、拨弄,一刻也不停歇。 习武之人耳力极佳,衍墨闭眼不动,不只声音不能出,就连喘息都不能乱。一切本该极难忍受的事情,做起来竟不可抑制地令人想要战栗…… 身下人的敏感之处万俟向远了如指掌.是以见撩拨得差不多了,也不再逼迫,好心放过慢慢硬挺起来的两点.改为一路轻吻,移向腰腹。 有别于冬日绸缎,眼下季节早就换上丝质里农,温暧唇舌只是离开片刻,被沾湿的农料就清凉起米,犹如无形触碰,刺激得胸前两点越发挺直。 发现何其多?顽劣唇舌扫上微微凹陷的肚脐时,万俟向远明显感觉到身下躯体一阵紧绷、瑟缩。似乎是为要验证猜测,湿热舌尖紧接又快速打了个个圈。 衍墨身体骤然一弹.马上便伸手去推挡,可惜毫无用武之地,徒送两手去给人禁锢住。 酥麻与热痒感觉依旧源源不断地传来,奇异感受在用身游走一圈,齐齐向着下腹涌去。 如同得了难得玩乐,万俟向远来回变换着力道、速度与嘴边凹陷下的肚脐你躲我追,直至逼到某个不安分的东西顶上他胸口。 啧,真是敏感。暗地里感叹一句,万俟向远终于善心大发,转移目标。 衍墨松力刚准备放松一刻,马上又后悔起来! 如此这般,还不如方才…… 腿根伤处之前仅被手指磨蹭就难受异常,这会儿换了灵活软舌,更是……别提何种滋味。 讨饶一样摇着头,衍墨腰背一挺,勉强坐起身子去寻那繁忙不已的口舌。 颇为欣喜地接受下这一索吻行径,万俟向远松开手掌禁锢,移回身子用嘴唇摩挲着衍墨耳廓。“可要继续?” 欢好一事,你情我愿,确是不存在强迫与否,是以衍墨并非十分讨厌,若真说有什么,那也是……某些蓄意而为的撩拨实在令人消受困难。 “嗯?”等不到拒绝,也等不到应允,万俟向远只好又问一声,将尊重与选择权利全部送出去。 罢了……忍下窘迫与心跳,衍墨也凑近身上人耳侧,声音同样压得极低,“主人若不作弄属下,便……继续罢。” 轻轻飘飘,倒像足了耳鬓厮磨…… 落下一吻算作保证,万俟向远退去自己衣衫与身下躯体跨间的最后一层布料。心里扑通扑通,跳个没完,怪只怪那句应允实在太过诱人。 润滑之物马车内没有,但伤药备着不少。 万俟向远取过一瓶,手指沾上些许,小心探向眼前不安紧缩着的穴口,然后慢慢撑开紧密均匀的褶皱.一点一点来回进出。 衍墨闭眼不想去看,身予安静地动也不动,喘息稳稳如常,唯有脸面上颜色红得滴血。 缓缓从紧热穴道里抽出手指,万俟向远抬头询问般看过去。 这不看还好.一看立刻换回“激烈”回应。 衍墨危险眯着眼,警告意味尤其浓重。且真逼出几分狠意,但配上遮挡不去的潮红脸色,不提也罢…… 挑衅一样挑起眉毛,万俟向远俯身封住紧抿的双唇,在身下人抗议之前,沉腰将身下热涨硬物狠狠顶入,之后眯眼惬意享受着欲拒还迎的收缩与纠缠。 “咳咳——咳——”口舌被封,后穴又被忽然贯穿,衍墨惊愕之下一口气不顺,剧烈咳嗽起来。 这一下不知该气该笑,万俟向远无奈蹙起眉,险些忍耐不住猛烈穿刺起来。温热的穴口本就紧窒非常,在这剧烈咳嗽下更是一收一缩,无言向人做着邀请。 待到咳声停止,万俟向远已是一身薄汗渗出,喟叹句自作孽不可活,温柔小心地律动起来,进出间分毫顶撞声响也不发出,犹如往常坐在马车中休憩一般安静。 终于安下心,衍墨放松躺在柔软裘皮上,半点不给反映。 纵容地笑了笑,万俟向远伸手自求福利,可…… “啪……” 还未碰到一星半点.手掌就被用力拍到一边。啧啧,这胆子真是越来越大…… 一味恨着不能抗议出声,衍墨目瞪牙咬,只差提剑相逼。 果真别有情趣……恶念募然生出,万俟向远拿过旁侧软枕垫于衍墨紧实腰臀下,也不加快动作,只调整下进出位置,依旧如之前不紧不慢,来回进出。 至于效果,明眼可见。 无措扬起脖颈,衍墨手指死死攥紧身下裘皮,眼中清明消失得彻彻底底,渐渐……带上层氤氲水汽。 进入仍是规律而缓慢,但每次都拿捏得精准无比.直直抵到某处敏感位置,不偏不斜,一点一点让磨人快感积攒起来,再到接纳之人承载不下,摇头老实将视线移回,看向该看之处。 “还早…”俯首低喃一句,万俟向远笑着弹弹眼下越发精神起来的分身,末了不忘在微湿顶端磨蹭几下。 若非碍着钟衡在外赶车,衍墨早就逃得远远。就算自渎,也不做这任人宰割的俎上肉! 维维可惜情势逼人,哪里容得下那么多“若非”…… 道上无人,锦帘半撩,路边茂盛垂柳摇摇曳曳,晃得马乍里面暗暗复明明。万俟向远心思一转.果断伸手去窗外握回两片嫩绿柳叶。 慢慢悠悠给身下人解开农带,再给足以猜想、紧张的时间,待掌中柳叶把玩个够,才垂手一落,将嫩绿叶片各夹在左右手指缝间.用叶尖来回扫弄孤零挺立小巧突起。 轻薄.柔软.带着轻微凉意.不用于以往任何一种碰触,每次轻微拨弄都能牵起颠然快感。衍墨受不住地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着。 退出,抵入,一切慢得可怕,也规律得可怕,衍墨不知忍耐了多久,终于还是讨好地去寻握万俟向远手掌.暗里却是咬着牙,磨搓再磨搓。 玩弄得十分尽兴,万俟向远粗略估计下时间,也不再欺人。专心将精力于下身交合处,挺进速度不增,只是力度增加许多,回回挺进都没至最深,偶尔再在泓热柔软的内壁中搅动一番。 总之随心所欲,身下人怎么承受不住,他就怎么来。 变化比之先前,其实极为细微,但偏偏此时明显得令人无法忽略。对于持续了半个多时辰的规律速度好似已经形成一种习惯,此刻仅这一丁点变化,身体便不受控制地激烈响应起米。衍墨难受地摇着头,穴道内部毫无规律地开始痉挛,将不断进出的热硬器物箍得紧紧实实。甚至……不自觉地提起腰身想要去迎合。 倒是意外收获,万俟向远眯眼望着身下的人,欣然收下这份谢礼。但手掌,却十分残忍地同定住自寻乐趣的精劲腰肢,不容它一丝一毫的擅作主张。 除了顺从接受,报本什么也无法做,衍墨认命地闭紧眼,献祭一样敞开着身体,任由热烫的硬物来回在后穴中翻搅穿刺。一刻不停,一成不变…… 缓慢到令人发疯地速度好似永远不会失准,每次磨蹭挑起的快感都极为有限,但偏又比以往任何一次欢好都来得令人颤栗。似乎一切都已随那速度静止,唯独情欲与快感汹涌翻滚,奔腾欲出。 进…… 出…… 抵蹭…… 慢慢,慢慢,马车的颠簸已经感觉不出,进出带起的阵阵酥麻也不再明显。不知不觉中,衍墨身子微微一阵抽搐,涨到发紫的分身顶端泄出白灼许许,只是身体主人失神正当时,全然无所反应。 远远有别于平常,高潮过后的穴道收缩起来十分强烈且连续,热情到令人无力抵挡。万俟向远俯身闭眼一顶,心满意足在柔软内壁中发泄出来。 余韵绵绵,闲适惬意。待身下人略微回神,万俟向远拿起旁边矮桌上的干净布巾稍事清理,后又轻轻将人揽进怀中。 “如何?” 真正回回上当,回回不长记性!衍墨沉哼一声,翻个白眼拿身后之人当起软枕。 “少阁主,往西是和耘城,往北可经少林。现下巳时已经过半,可要暂去城里落脚,等用过午膳再作打算?”钟衡回过身,隔着车帘严肃问道。少林寺是路经不错,但车中人已明确下过要亲自前去的吩咐。 如何行事早先已经想好,做何选择其实并无差别。总之皆是要易容悄摸上山去找那光头和尚,万俟向远正在犹豫,就听身边别扭未消的人出了声。 “主人想必不饿,不若继续赶路。” 钟衡似乎已渐习惯,是以安静等待拿主意的人再将这话重复上一遍。 两人间的关系他是彻底看清了,数多年谨慎铺设的计划都能为避开个娶妻事宜说提前就提前,这点……还真不算什么。 …… 第87章 君是自可留80 “随你。钟衡,赶路。” 身旁人脾气是有些,但从不会真正失了分寸。 是以看似玩闹的话里,还有旁的意思。于这点已成默契,不必言语万俟向远也明白其中含义。 此行即便一路无人跟踪,忽然停在城中耽搁,难保不会引起有心人注意。因此要钟衡继续赶路,两人悄悄易容前去少林寺才是最好的办法。 “喀啦——喀啦——” 离开官道行进林路,马车渐渐颠簸起来,小窗外光线也渐渐暗下,入眼皆是枝叶茂密、遮天蔽日的参天巨树。 长这么大,马车是第一回坐,但真不比骑马自在。衍墨边往小窗外不住瞥着,边给身侧一脸餍足的人满上茶水。 “闷了?”从暗兜里取出个新竹做的小巧勺子,万俟向远恶念一闪,便改抛为递,直朝衍墨嘴唇戳去。 可刚一碰到,就被人不耐烦地皱眉躲开了。见此,万俟向远不禁心生不悦,脸色也跟着沉下去。 听不到话音也听不到响动,用心于窗外的人不禁觉得奇怪,视线匆匆由窗外收回。 然后,入目便是毫无感情可言的冰冷目光与脸色。 衍墨心里一乱,瞬即改坐为跪,挪前一些低下头。 “主人息怒,属下无意冒犯。” 自曾云秋一事后,他已经十分小心,对万俟向远喜怒也极为留意。刚才举动,不过是欢好时随意惯了,情事刚去,一时大意…… “衍墨,怕我?”也不过就是一丝不悦,多半还是见人盯着马车外的,不顾马车里的而牵起,但见那瞬间就能惨白下去的脸色,万俟向远明白事还不小。 敬畏该有,也确实有。衍墨不知这怕字究竟指何,一时不晓如何作答。 “为何怕?”沉默被理解成默认,万俟向远按着自己所想继续发问。 “属下知错。”一问比一问难于回答,衍墨脸色越发没有血色,明知一句请罪无法令人满意,可又不敢一味默不吭声。怕什么,为何怕,他自己也不清楚,只是莫名就心慌起来。他喜欢这种平和的相处,也想继续这么下去,但他猜不透眼前人的心思,不知何时该收敛,何时该…… “过来。”自始至终未拿命令语气说话,因此万俟向远更加莫名其妙。方才不还好好的——若没有递东西那一出的话。 “是。”马车内十分宽敞,衍墨依言挪动膝盖,靠过去,守礼地直身跪立。 万俟向远伸出手,巧力一使,就把浑身僵硬的人搂进怀中。想了想,又草草驱走心里渐起的星点烦躁。 “为何怕我?” “不是……”衍墨斜身被揽着不敢乱动,姿势古怪非常。 “怕我恼了?”万俟向远将所有想到的可能挨个推想一遍,最后留下个最有可能的问出口。 衍墨闻声点头,心中天人交战良久,才张口解释:“属下方才在察看外面是否易伏人跟踪,绝非有意冒犯主人。” 两人之间关系何种?但无论哪种也都能被这话给搅得十分生分,万俟向远皱起眉,只得继续往下猜。 “怕我恼了罚你?”说完,又觉得没有可能,反是那几日雷雨天的事情在脑中忽闪而过,万俟向远恍然明白过来,赶紧出言将自己问话封死。“不说了,过会儿去山里捉几只兔子烤来吃。” 一前一后简直相差十万八千里,衍墨低头不语,忽然又惊乍应声:“是。” “嗯。”道不出是什么滋味,万俟向远望着小窗外繁茂绿意,渐渐陷入沉思。 曾云秋的事,于情于理他一直未觉得自己有何过错。 从愤怒、责罚,到心软、饶恕,即便后来心疼、不忍,也已用好生相待作为弥补。 只是被方才事情一搅,忽然悟过些什么。再想起,就觉得残忍无比。 东阁里出来的,若非真正动情,那些惩罚根本毫无意义。 当时只道愤恨恼怒,现下想来,恰是捏准了那份恋慕,用在折辱人上。 真正……卑鄙。 屈身,承欢,甚至必要时可以毫无怨言地舍弃性命,就换回那么些些…… 不值,也难怪会怕。 兴许…… 兴许那回,只有试,没有探。 虽是做法欠妥,也多少算在无意中信任了他。 大概还是带着不安与期盼,咽下自卑与畏惧后,才敢为下。 低头看看不久前还横眉竖眼,此刻却动也不敢动的人,万俟向远心中自责迭起。 除去随时都有可能终止的纵容,眼前的人好似再未从他这里得到过什么。 不娶妻不纳妾,都是些空话。待他日随手推翻,也就……作不得数了。 何况本就是死士没有资格求的…… 恍恍惚惚将前后诸多事情想了个透彻,万俟向远待到胸口窒闷稍稍散去,拿起手心握热的竹哨,长长短短吹了几响。 会会儿工夫,一阵翅膀扑腾声止于马车顶盖,又过一会儿,一只精神抖擞的苍鹰冲撞进马车小窗。 衍墨一惊,连忙挣身坐起,伸手要接。 “别动!”制止已经来不及,万俟向远迅速伸出手臂挡在那只胳膊上面。 下一刻,歪歪扭扭扑腾着翅膀的苍鹰好似得了允许,收拢翅膀,落到万俟向远小臂上。 “属下不知……”也不是不知,只是一时慌急,又想着心事,没能反应过来!衍墨看着鹰爪下渗出猩红鲜血的手臂,立时锁住眉。杀,不可,挣扎一起,必会更加麻烦! “别动。”不甚在意地出声让人安心,万俟向远静止不动。片刻后,雄健苍鹰果然松爪落于马车内的一根木梁上。 “少阁主?”外面,钟衡闻声停下马车。 “无事,继续赶路。” “是。”大概知晓没有要紧事,钟衡继续驾起马车 原想唤个玩物哄人高兴,这会儿倒好……万俟向远在埋头翻找伤药的人后腰拧一把,无趣地开口说明:“若是路程远,会用飞鹰传信。鹰是训过的,只要人不伸手,便不会往人身上落。” 衍墨拿着药瓶转回身,脸上露出几许自责。“属下大意了。” “无妨。” 万俟向远递出手臂,斜眼落在马车角落架梁上的苍鹰,兴致恹了许多。畜生就是畜生,哄人无用的东西…… 鹰栖于树,且用爪捕食,是以衍墨拿着浸湿的布巾拭了又拭,还是没开始上药。 “属下可否用嘴?” 以前可,现在也不可了……钳住不远处的下颚欺身吻了吻,万俟向远暗中运气逼出些许猩红血色。 “上药罢。” “是。”肋下忽然一阵紧缩,衍墨赶紧低头掩饰。 “碍着寒炤阁立场,联络起来十分不便,将这鹰送与少林寺老和尚,作传信用途。”瞄眼极为“懂事”的安生畜生,万俟向远只得消去将无用之物抛之车外的打算。大事为重…… “衍墨,可有想过成亲?”成亲或许能让人安心些?虽说不是男娶女嫁…… “主人?”衍墨愕然,慌张抬起头。 “庆问。庆问……快要成亲了。”知道这话又被人给想左了,万俟向远只得装作没有发现,信口胡诌着。 “嗯。”原来……衍墨收拾好药瓶,显得有些拘谨。 “徒弟!徒弟!” 忽然,震耳欲聋的声音由远及近,万俟向远瞬时松神,从未有过地感谢起疯老头的出现。 “少阁主?!”钟衡还未弄清状况,就被人猛力推到一边,惊慌之余大为感叹来人的武功与速度。 “邱前辈。”颔首作礼,万俟向远对着外面扬声:“钟衡,继续赶路。” “是!”钟衡看着钻进车帘的一抹影,认出是那夜救下万俟向远的人,瞬间放心不少。 “前辈。”衍墨恭敬叫了声,却又往万俟向远身边挪了挪。 “万俟小子,你这是要带我徒弟去哪?”老头也不客气,拿过旁边茶水倒了杯,径自喝起来。 这话无论如何回答都会惹来麻烦,衍墨思及赶紧插言:“前辈可是要去少林寺找安慈大师?” “寒烟教一捅,寒炤阁肯定要跟着倒霉。徒弟你还在那鬼地方待着,师父当然要来找安慈老和尚商议商议。”老头瞪眼一捋胡须,颇有几分豪情。 “如此不如一道前去,晚辈也正要上少林找安慈大师商议围剿寒烟教的事。”万俟向远心思转转,将老顽童也利用在内。 “你从寒炤阁里头跑出来,就为上少林寺?!还、还……让外面那小子不易容就赶马车?”这可不得了!老头听了立即蹦高,那小子他都能认出,寒炤阁的人定也能认出! “此行另有所为。前朝宝藏一事乃晚辈命人掀起,朝廷与武林各派现下已经干预进去,寒烟教想必麻烦难脱,自保吃力,以致……牵连寒炤阁不得不设法拉拢权势相助。晚辈此行,为与京城罗宰相千金结亲。”一不做二不休,万俟向远干脆说道个明白。倘能得眼前人助力,自会增添许多把握。 “混小子!我徒弟……你娶别人我徒弟怎么办?!”老头大声一吼,果然跳进画好的圈中。 “成亲一事,晚辈自然不想。但同时对付寒烟教与家父……只怕不能赶在成亲之前将麻烦了结。”五分做戏五分真,万俟向远道起此事明显脸色不佳。 “又是那万俟易那混蛋!明日就搅得他吃睡不得!”老头火气噌噌直上,一通乱喝结束,才想起要问正事。“万俟小子,你可是要和少林寺联手对付寒烟教?若是联手,寒烟教一灭,寒炤阁必定成为众矢之的……” “不过是暗中助力,谈不上联手。至于寒炤阁,晚辈自有办法处理。”这些年培植的势力与人手,再加上那纸人名……就算“朝暮间”配制无法,也绝无可能失败! “师父可否帮徒儿看一药物?”见风使舵的脑子衍墨向来不缺,念及眼前的人不仅与云暮老人相熟,还能在头次见面就察觉他身上带着“解忧”,衍墨立刻眼睛一亮,拿出随身的小巧瓷瓶,将里面三粒朝暮间倒出。 “这玩意……不是好东西!”老头闻了闻,立刻闪得老远。 衍墨一听便知有希望,马上来了精神。“此药极为关键,徒儿试过几次皆未配出,师父可有办法?” “你还会这个?!”老头听得一阵欢喜,顿时觉得自己徒弟更加宝贝。“能能能!让师父研究几日,研究几日!嘿嘿,乖徒弟!” 万俟向远在一旁无声看着,本该是极为高兴的,可心里怎么也舒服不起来。一种自己的东西被人抢了的感觉油然而生。 “徒儿谢过师父。”不虞起的脸色衍墨看在眼里,可为着朝暮间配制也无论如何不能忽然改口。 “嘿嘿。”一口一个师父被叫着,邱老头听得极为顺耳,乐得连连摇头晃脑。 “邱前辈。”万俟向远出声打住有些得意忘形的疯癫老头,严肃起脸色,“过会儿晚辈尚有事情需要先行处理,不知前辈可否先行上少林?” “没事没事,晚上我不下山,正好先帮你两个探探情势!”老头高兴得过头,根本没有在意这话与之前说的“一道前去”十分矛盾。 “多谢前辈。”礼数该有的都做到,万俟向远无甚表情地回了句。 …… 第88章 君是自可留81 疯癫头离开已有好一会儿,马车里两人加只苍鹰,静得一丁点动静都没有,耳边漫漫尽是车轮压过路面的声响。 规律至极,简直能够催人入眠。 “少阁主,少林寺近了。”巧,衍墨嘴刚张到一半,外面钟衡也说了话。于是思虑许久,已经准备到嘴边的话只能生生给咽回去。 “先下去。”不像是在摆脸色,万俟向远愣神一倏,随后无甚表情地朝车帘外面一示意。 “是。”知道这是在支人,衍墨也就不多话,撩起帘子便走下马车,转而离开些距离。 只是没过多久,后面脚步又跟上来。 显然只说了几句,因为时间短得很。 “已经午时了,去捉几只兔子烤来吃。”拿着早已预谋数日的一小瓷瓶盐末慢慢拉近距离,万俟向远心情十分不错。 以前亏欠的也好,未曾顾及到的也好,只要发现了,明白了,总还有些机会补偿。 毕竟,日子还长…… 若无意外,便是数十年的回首可见的光阴。 “是,主人稍等。”颔首表示明白,衍墨转身往树林深处行去。 “没要你去。” 冷不丁,身后冒出一声。 这话其实也是临时改口的,为那腿根内侧走路会磨到、还没痊愈的烙伤。是以开口过急,之后万俟向远不免脸挂几分尴尬。 衍墨闻言回转身,但身后人影早就消失。于是,也只有立在原地等人回来。心里,则是在默默推测着离开之人还在恼怒的可能。或许,是因为唤了邱平壑师父? 一炷香的时间过了…… 又一炷香的时间也过了…… 说去捉兔子的人,始终没回来。 隐约中觉出不对,衍墨不再站着干等,低头寻着地上杂草被踏下去的一点痕迹,往安静树林中迈步。 “饿了?” 行进中风声过耳,一抹身影现于身前不远处。 万俟向远手里拎着四只……被血“浸”过的白色野兔问道。 “不饿。”大约是觉得回答过于生硬,衍墨又补上句。“属下去烤。” 但在看清已然不必放血的猎物时,彻底愣住了。 四只白色野兔皆是被硬物一类穿脑而亡,约摸是林子中随处可见的碎石子。 手法很利落,也很精准,但看在眼里就有说不出的怪异…… 又不是杀人,怎会用如此手法…… “去烤。”终于,万俟向远觉得面子有些挂不住,皱着眉头吩咐一句,递出装有盐末的瓷瓶。 狡兔三窟的道理他明白,可堵了这边洞口,“吃食”就从另一边逃走的的景象,实在非常……麻烦,他不过是图个省事。 “是。”茫然渐被明晓代替,衍墨识趣地没有揭穿,接过血淋兔子与瓷瓶,寻处空地稍稍清理,遂拿出随身带的火石开始点火。 “啪——啪——” 周围一下子陷入安静,致使火石碰撞声显得尤为刺耳。 支走邱平壑不过是想带人在山里走走,这下倒好,竟比马车中还闷。兀自抱怨着,万俟向远走到块经风雨洗礼得而干净平滑的石头边坐下。 掏空内脏,剥皮去头,衍墨往火堆里续上些干枝,把兔子抹盐穿好架到火苗上方。之后,走到旁边坐着的人跟前,曲膝跪下去,“不敬之举,责罚应当,属下甘愿受罚。” 一句话说的石沉大海,衍墨心里不安油然滋生,无措之下只好将揣测过的全部说进去:“属下非是惧怕责罚。唤邱前辈师父……不过是权宜之计。” “唤他师父,没有不可。”先否了后面,再处理关键的,“那是怕什么?” “属下……”一时找不到适宜措辞,衍墨转又沉默下去。 问与不问,答案万俟向远都已知晓,因此等了会儿不见人回话,也就不再等待。带着三分无奈与七分认真,郑重地说道:“就算是寻常人家,也总会有争吵时候。所以,没什么可怕的。” 这话听似平常无奇,可一旦放至死士与主人身份间,便是惊世骇俗到了极致。衍墨怔愣看着地面,半晌都未能消化个中意思。 就算是寻常人家?也会争吵?所以没什么可怕的? 分明不是一回事,怎么能相提并论? “年幼未入寒炤阁时,家中之人可是从不争吵?”耐心十足,万俟向远帮着面前的人一点一点去理解。 “不。”争吵常有,且还会闹得好几日不说话……亦步亦趋跟着问话人的思维行进,衍墨答得十分懵懂。 “那便是。”伸手在紧绷着的肩膀上捏捏,万俟向远手指一偏,抬起衍墨下颚。“鹰是要送予安慈和尚的。见你日日在马车里闷得无趣,便唤来给你玩玩。未明真相前,那般反应我自然是……要恼的。” 真正张口结舌,衍墨惊愕地张开嘴,半天也没憋出一个字。 语后觉得“恼”字用得不妙,万俟向远又添一笔:“恼了……倒也没什么,过个一时半刻,就算无事了。” 这回倒是明白了,可却不敢接话了。习惯地想要低下头,偏又被纹丝不动的手指拒绝,衍墨心里一下就慌起来。 “衍墨,好好想想。”语气里皆是认真凝重,万俟向远走去火堆边拿过被烤得啪嗒滴油的野兔,凉了凉,才走回去。 规矩不可坏,即便坏了,也绝对不能坏的那么彻底。衍墨低头望着地面,一句话也说不出。 撩起衣摆坐回石头上,万俟向远撕下一只散着阵阵香味的兔子腿,递过去。“起来,吃完之后再想。” “是……”衍墨接过烤兔腿站起来,嚼蜡一样吃下肚。 “尊卑有别,历来只有仆从服侍主子,没有主子服侍仆从。”也不看闻声停下吞咽的,万俟向远将几近无赖的后半句补全:“兔子非是由你捉回,咽了,便是应许方才的话了。” 衍墨果然震惊,嘴里立刻不再动作。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十分之为难。 气氛安静过了头,再不制止便会偏离主题,跃到尴尬上去。万俟向远等了会儿不见好转,只得走过去把人圈进触手可及的范围内,“好吃么?” 紧贴后背的温度慢慢带回神志,衍墨闭眼叹口气,如实回答:“是,好吃。” 似乎没能被取悦,万俟向远侧首在好看的侧颈上吮咬个出个铜钱大小的印记。 “如何谢我?” “嗯……”往另一边侧去脸,衍墨咽下口中东西,半躲半从接受下:“属下以为主人所说……不必言谢。” “倒是会现学现卖。”午时,饭时。嘴边的再可口,也比不上烤到肉质嫩而不死肥嫩野兔。目的已经达到,万俟向远手臂一松,坐回去专心吃起东西。 ——少林寺。 “施主有彰善瘅恶之心,实乃武林幸事。”安慈和尚听闻万俟向远愿暗中协助围剿寒烟教,不由心生感叹。 “老和尚,旁边那个可是我邱平壑的徒弟!既然万俟小子表明立场不掺和到恶人堆里,你可不许召人围剿完寒烟教再去围剿寒炤阁!话我先说在前头,到时若闹得我徒弟没安稳日子过,整个少林寺的和尚都别想过得舒坦!”疯老头不厌其烦地在安慈和尚耳边又嚷嚷一次,生怕说的少了,听的人就当成耳边风。 “纷争祸乱本是越少越好,万俟施主既保证消灭寒烟教后不与整个武林为敌,老衲怎还会做那些?”安慈和尚脸上慈笑不笑,颇为无奈地摇摇头,“只是不知万俟施主准备如何说服令尊?” 听此万俟向远笑笑,从容答话:“寒炤阁中如何处理,在下自有办法。” 笑话,若是靠说服有用,寒烟教又何须众人一同前去围剿? “那便好。”安慈和尚同样回以微笑,心里其实也明个七八分,问这一话不过是想再确定一遍承诺之人的立场。 掏出个短小竹哨放于嘴边吹响,万俟向远不顾屋里两人满面疑惑,静心坐着等待。 现下的少林寺中,正如他之前所料,因为联手围剿一事已经住进不少门派的掌门人,派人联系定会被有心人盯上或利用。 而且,所知的各种消息,也不宜一次全部全说尽,毕竟参与围剿的不只有少林一派,想要保全寒炤阁,“坦诚相见”万万不可。 “在下身份尴尬,联络起来十分不便,这苍鹰可用于传信,途中有布有接替,因此消息传送尚算及时。”万俟向远把哨子放到手边桌面,对表示出疑惑的安慈和尚点点头。 “施主心思慎密,如此再好不过。”虽对明言相助却不肯透露实力的万俟向远存有顾虑,可安慈和尚依旧给予十成理解。邱平壑的为人,从来不会助桀为恶。 “我也要!给我只!”疯癫老头像个讨糖吃的孩童,听完立马瞪起一双圆滚牛眼。 “邱前辈……”万俟向远正欲出言拒绝,就觉身后被人轻轻一戳,随即便想起过来与邱老头还有朝暮间配制的事情需要联络,“每只飞鹰所识哨音不同,若邱前辈明日还在少林,晚辈再安排人送只上来。” 苍鹰生性凶猛,驯化极为困难。就算不说驯化所需时间,单这人手数量恐怕就不在小数。安慈和尚不言不语,心里却摸到几分底。 “天色已暮,二位施主今夜可要留宿寺中?” “不住不住!”老头见正事说完,立马就开始赶人,“万俟小子!你快去想法子把娶亲的事处理了!莫要让我徒弟受了委屈!” 顷刻,屋里变得鸦默雀静…… “呃……”老头惊觉自己说错话,立刻闹红一张老脸。可这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想要收回已经再无可能。 背后,又被戳了戳,只是这次力道比之先前稍显……粗暴。万俟向远轻咳一声打破诡异安静,边起身,边扬声:“如此,我们先下山了。” …… 曲折山道,石阶层层,万俟向远嘴角带笑,一路悠闲往山下走着。 “衍墨,可是委屈得很?” 说完稍过一疏忽,忽然转身。 咬牙切齿的表情凝在脸上,衍墨回神立刻收敛,摆回恭顺模样。“不委屈,主人不必……忧心”嗯,末尾二字咬得过重了些。 上回几层石阶,万俟向远与低头站着的人挨得很近,几乎鼻尖碰到鼻尖,“倒是忘了你一贯心口不一。”口气之中揶揄意味毫不掩饰。这心口不一指的,自然就是方才一瞬看进眼里的“奇妙”风情。 “如何是好?这可甚是为难……”伪作苦恼皱起眉,万俟向远自问自答:“不若你我先拜堂成亲,如此,才不至委屈了你……” 眯眼后倾身子躲开些许,衍墨绕开几步走下石阶,停在处略低位置,仍旧是恭顺到挑不出毛病的声音:“天色暗了,夜里风大,找人不便,不如属下同主人先下山去追上钟衡。” “随你。”经过不知如何腹诽着的人时,万俟向远不轻不重挑处满意地方捏上一把,促狭地顺下去:“成亲确是不能挑在少林寺中。” 下至山脚时,背后又有声音老远传来,依旧刺耳非常。 “等等!等等!” 衍墨回头,等人掠近。心里却不想再当万俟向远的面唤邱平壑师父,马车里那会儿的不悦,他看得很清楚。虽然,那人纵容的不追究,也不禁止…… 皆有往来,皆有往来。 有人顾着他,念着他,他自然也会想要顾着那人,念着那人…… 可前后一天不过,“师父”、“前辈”反复改口,必然不妥。 不过也非难事,人之性子多种多样,自有些个等不及别人开口问话就自报家门。 因此对邱平壑,“师父”或者“前辈”的称呼,稍使心思就可统统避开。 “嘿嘿!我从老和尚那偷了本增助内力的心法,徒弟你拿去练练!”老头瞥眼站在一般的万俟向远,靠到衍墨耳边低声念道:“这可是少林寺里的宝贝,别给万俟小子看去!徒弟你自个练练,若他日后娶了这个娶那个,才不会给欺负了去!” 才不会被欺负了去?这是什么话?! 衍墨背脊一僵,脸上险些扭曲起来。 “我得快点回去,至少拖个一两日再让他发现。”如同做的是什么天大好事,疯老头洋洋得意晃着头,眨眼工夫,又不知哪去了。 第89章 君是自可留82 “属下不会练。”阁外拜师已犯大忌,怎还能再学其他。衍墨看看手中黄旧纸页,略微觉得有些可惜,于是试探着建议道:“若真可增助内力,主人或许可以试试。” 没料到还有借花献佛这一出,万俟向远微微挑起嘴角,“先收着,回马车里一同看看,不学岂不是暴殄天物。” “是。”暗自抿唇抑下心头隐隐喜悦,衍墨快步跟上前方继续迈步的人。 …… 丽照渐暖春夏改,如此舒适天气怎能不游玩一番? “吁——” 手上一紧,马绳一勒,万俟向远停在处小道岔口前。 “往北再行两、三个时辰便到京城。西面,是处九曲溪,也算奇幽之景,绕道过去看看。” 九曲溪谓京城附近有名一景。溪水九转回折,由高到低,是以小瀑之景,几步可见。只是远了些,偏了些,在处小山谷中,人迹罕至。 一道赶路不停不歇,除却偶尔捉些鱼和兔子换换口味,还真是半点玩乐都没有。且入京之后还有劳什子的宰相千金等待处理,因此这九曲溪早就被算计在必经之地中。 “主人,庆问还等在京城。”看眼避到一旁明哲保身的钟衡,衍墨只得控马上前,适当劝阻。 眼下万俟易与靳成秋都已不再阁内,倘全去了永荆还好。若是有一人随东阁所派出的死士一同行动,庆问所行之事,便就险阻非常。这种时候,怎还能安心玩乐…… “不急于一时,绕道也耽搁不了几个时辰,过去看看如何?”比之正经劝谏的人,万俟向远这几日可谓忧心忡忡。此次进京不管最终会否定下婚事,登门与酒筵总是少不了,而身边之人又不方便带。如此下去,难保不会应了疯癫老头的话,让人受了委屈。 堂堂男儿,委屈些倒也不是大事,可偏偏那人委屈了,他也要跟着寝食难安…… “主人……”衍墨再看眼全做死人,毫无相帮意思的钟衡,彻底死心。 或许,可当所谓的“平常人家总也有的争吵”来处理? 衍墨计量半晌,最终前倾身子,将声音压到只有两人能听见:“不可。” 不需任何反应,万俟向远嘴角本能一抽,脸上表情好生精彩。 不是“不妥”,也不是“不宜”,而是“不可”? “去看看。”小心把神情控制在不恼与严肃间,万俟向远继续坚持。 “不可。”低低,轻轻,又是一句。 “绕道去看看,一会儿便折去京城。”事有轻重缓急,这点万俟向远明白,所以也不是真计较着非要游玩作乐,但这难得又明目张胆的拒绝实在撩人的紧,以致他不知不觉就开始较起真…… “对付东阁死士绝非易事,庆问在京城不宜多留,应当回报完立刻返回才是。”同样,衍墨也毫不让步。 眯眼深换口气,万俟向远一副不予计较的“开恩”神色。然后忽然转身,沉声道:“钟衡,绕道。” “少阁主……”钟衡看看下命令的,又看看一旁扭眉不赞同的,真正为难道极点。这两人意见不合,为何非要拽上他?“此路不通京城,若是走了,必还要原路返回。如此到京城少说也要夜里了……” 怎么说都是体贴人的想法,倒头却弄得像个“昏君”一般。万俟向远瞥向旁侧心情不错的某人,低哼一声调转马头,朝着北方去了。 微风阵阵,绿树幽幽。时近正午,天气又添几分暖。 这等闲适天,即便不得游玩作乐,也该是心情爽朗,愉悦非常才是。 但,总有那么几个例外的。 钟衡端详着前方气氛怪异的两人,知趣地拉开距离控马行在最后。默默无声,只差用上东阁里学来的本事,隐匿个彻底。 万俟向远的脾气他算是十分了解,毕竟有这么多年的相处。那简直是冷淡到阴沉的性子,狠毒不缺,心计不少。 可那样一个人,今日竟为游玩被拒的事,摆了一路脸色? 还是说,这事背后其实还隐着什么他未能发现的玄机? 前方…… 兴致恹恹,无精打采,万俟向远看眼遥遥可望的京城城门,越发……气堵。 “咳。”城门已经不远,衍墨偷偷打量着几乎并排行进的人,最终干咳一声,决定说点什么,做点什么。 然而,身侧之人未闻一样,头不转,眼不斜,半点反应不给。 何种话能讨人欢心,衍墨其实很清楚,可毕竟后面还有个人在,那些话,实在不方便出口。 于是只能默默看着,在心里叹口气。 倒还真……像寻常人家里的争吵。 此路不通,另寻他途,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衍墨想了瞬,回头望向过于安静的钟衡,语气客气地开口:“可否劳烦钟侍卫赶去京城安排下食宿之地?” 在寒炤阁中,衍姓死士比钟姓死士地位略高,但也不存在有指使、命令一说,而且这话明显有逾矩之嫌。 可钟衡已然管不得那许多,如蒙大赦般松口气,默默瞧眼前方没做表示的,最终心一横,点头道:“路途劳顿,如此也好。”言罢不敢多留,立时夹紧马腹,疾驰而走。 “属下逾矩了。”等一人一马行远,衍墨赶前些许,伸手搭上万俟向远胳膊。语气轻缓,眉眼低顺,隐隐带着不易察觉的一丝讨好与取悦。末了手指下移几寸,将个微凉东西留下。 “玉貔貅?”万俟向远摊开手掌,声携疑惑。但紧随而至的喜悦很快就把前者淹没。“何时买的?” “白臼城里。”好似被对面笑颜刺到眼睛,衍墨脸上一点一点热起,低咳一声转看向道旁绿柳。 白臼城?是留宿过一晚,那时有过人来回报……就那会会儿工夫?万俟向远笑意不减,摩挲着手里讨人喜欢的小物件。 “原打算何时给我?”不走官道实在好处良多,万俟向远腾身换了马,将准备逃避问话的人圈进怀里。 原就没想给你。衍墨翻个白眼腹诽一句,继续看往道旁……美柳。 “嗯?”问的人铁了心,不得答案誓不罢休。 “主人不缺这些……”眼看再不回话就会招来作弄,衍墨唯有老实坦言。顺便,躲开有意无意擦过耳廓的唇瓣。 那日落脚在白臼城中,恰巧柳瑾前来回报,他无事可做便出去客栈闲逛起来。无意中,见到家生意不错的玉饰铺子,想及自己脖子上挂的墨玉,竟起了心思,莫名进去挑选出一个——一个不很起眼,有辟邪、添运讲头的坠饰。羊脂白玉,温温润润,上端是一小抹嫩色黄玉。约摸,还算不错,虽比不得稀世之物。 这叫什么话?难不成今日没有游玩被拒一事,这东西就与自己无缘了?万俟向远一皱眉头,狠狠在嘴边颈子上咬一口,以示惩戒。只是,嘴边笑意无论如何也收敛不回去…… “可还有克扣下的?” 衍墨默然,过了会儿,又从暗兜里掏出个豆大的和田红玉珠,不情不愿递出去。 啧,竟还真有…… 万俟向远挑着眉,指尖在半摊平递物的掌心逗弄许久。直到被作弄的人不乐意,合掌要将东西收回,他才开快手夺过小巧的红玉珠子。 那,可是他的东西。 既然连玉珠都挑了…… “还有呢?” “没了。”略微负气,衍墨劈头就是一句。 “可要我自己找?”配合着话里意思,万俟向远果然上下其手,且……专挑经不起撩拨的地方下手。 “有。”嘴唇抿成一条线,衍墨最没能忍住,明智地在身体被逼出反应前,摸索出根挂绳,态度恶劣地“呈”过去。 果真有失必有得。暗中庆幸今日没有去成九曲溪,万俟向远利落穿好红玉珠子与玉貔貅,心满意足地到脖子上。 最后,不忘再调戏一句:“夜里再看看,兴许还有旁的……” …… “向远哥哥!” 千料万料,万俟向远与衍墨都没料到等在城门外的不是什么钟衡与庆问,而是青兰! 青兰快步迎上前,满脸皆是欣喜。 “向远哥哥怎的现在才到?听钟侍卫讲着,应是早该来了才对。” 确实早该来了,但路上有人合己心意的人陪着,自然不愿快马加鞭,往京城这火坑里跳。 银铃似的笑音源源不绝,但始终只对一人,至于旁边的另一人,全然无视态度。 然,被无视未有不悦,反是万俟向远恼了。立刻,声音沉得找不到一丁点温度:“来京城何事?” “不过是想来看看向远哥哥要娶哪家姑娘过门……我会扮成个丫鬟,不会惹出什么事来。”多少有些委屈,青兰秀美紧起,精神劲消去大半。 “带路。”万俟向远冷冷一声,怒气转嫁向庆问。再明显不过,青兰就算自己偷偷前来,庆问那个做哥哥绝对不会一点不知。 京城人多口杂,衍墨自进入城门就时刻谨慎、戒备,而且对个姑娘家,他还也真不愿在意。 但这态度看在青兰眼里,无疑是种蔑视。 雅致小院,翠竹几尾。万俟向远推开院门,恰见庆问与钟衡在院中不知交谈着什么。 从二人表情隐约可以看出,谈的并不怎么愉快。 这下好,一个院子,五个人,除去不惊不忧惯的衍墨心情还算不错,其余的皆是一张肃穆神情。 “衍墨,去歇会儿。”等身边的人将院里布置察看完毕,万俟向远和声道一句,复冲正房位置示意一眼。 “是。”不多言不多语,衍墨走进宽敞房间,坐到床沿稍作休息。 本以为不过是些回报,但一等就是把个时辰,始终不见人回来…… ——小厅。 一杯接着一杯,万俟向远瞧眼第三回换茶的钟衡,隐隐觉得肚子有些饱胀。 不能再喝了。晚上还要再带人出去逛逛,顺便再买些小食一起填肚子。 想罢,立刻摆手要钟衡停下。 恼怒归恼怒,现下毕竟还是用人之际。因此万俟向远慈悲大发,看往在地上跪了许久的庆问。 “衍墨,任何人都动不得。” “属下谨记。”几乎快被体温蒸干的汗湿衣衫再次湿一分,庆问闻言立时叩向地面。这话他隐约料到过一些,但想着青兰再折腾也不会丢了分寸,才暗中纵容许多次。毕竟那是一个男子,当不了阁主夫人或少阁主夫人之名。等到年岁大些,终究还是要被弃的。 “待此次事了,选个合适人家让青兰嫁了。”非是商量或随口之言,万俟向远扔下句命令,连回报也不听就走向外面。 厅里,庆问与钟衡对看一眼,表情各异。 终于,还是钟衡开口,没有讲什么劝告之语,而是把前不久才知道的事情复述了一遍:“上次回阁前,少阁主曾交予钟修一名男婴,取名萧东南。若无意外……那便是日后的少阁主。” 日后的少阁主?!姓萧的男婴? 这是……在留子嗣了? 且姓萧?! 一语惊耳,庆问愕然张大嘴,连从地上站起都给忘之脑后。隐约中,又想到将计划提前一月的事情。 这是要赶在成亲之前? 难道,竟真为一男子…… 第90章 君是自可留83 “钟侍卫,那男婴在何处?可是萧侍卫的……子嗣?”此则消息实在太过震撼,庆问目光怔愣,声音里还夹着许些恍惚。 青兰存的何种心思他一直都明白,起初不是没有劝阻过,但后来……也就容了她的痴想念头。毕竟,闻家后人还是有资格伴那人左右的,就算不是正室,也不至一点名分都无。 “若是出了什么问题,所有牵连之人恐怕都难活命。”不晓眼前人是否打的那种主意,钟衡凝重起表情,好心警示一句。“之于萧姓男婴的事,应是无第三人详知。” 迟水殿中他看得清楚,妄置阁规的溺宠虽不曾有,却也是拿了十成心意相待,真正当得上事事维护。倘闹出什么来,绝非见血就可了事的。 “我知道了……”好似还未能消化这一消息,庆问站起身,望向青兰擅自住进的厢房深感一阵无奈。 那是自幼遭遇家变执拗到一旦认定就不肯回头的性子……他这个当哥哥的,又能左右多少? 若真触到那人容忍底线,是否会…… 笙歌不绝,攘来熙往。 京城历来是是非之地,但也有一好处——各类行当铺子多得让人眼花缭乱。万俟向远离开小厅并未直接回房,而是借轻功之便将京城各条街巷逛了个遍,顺道还买了几样点心小食。 云酥饼,燕回糕,和几种蜜渍脆果。 其实这些小食做得远不如寒炤阁中精致、讲究,但终究是代代相传,随年岁渐渐纯熟起的手艺,也是那人年幼贪食时不能得的。 不然,也就不会有抢糖葫芦那一出。 狠里透着几分阴,从翁家村到寒炤阁,始终不曾改变,唯独在自己面前,驯顺服帖。 嗯…… 私下里的,不作数…… 天暖,润物,困人天气日初长。 在这四月天里,随时闲下,随时都能生出倦乏。特别是昨夜被折腾许久,未能睡足的某些个。 万俟向远推门走进屋里,便看到斜靠在塌上的人忽地睁开眼。星亮眸子里戒备只是一瞬,随后便又变回被扰了安眠的懒散模样,再之后,迷蒙半阖的眼睛复睁开些,盯准一个个装着小食的纸包再没有移开。 “走了困,夜里还怎么睡?”不得不消去把东西放到桌上的打算,万俟向远纵容笑笑,走过去把东西搁在床榻外侧。 “嗯……”默默从面前散着甜腻香味的纸包上调开视线,衍墨不禁赧然。“控制东阁死士的事,可还顺利?” “……”头一次,万俟向远被问得无言以答。见庆问的一个多时辰里,为使那句警告起到该起的作用,时间全部用去让人跪着了,正事是半句都没讲。 “遇到了麻烦?”见此为难表情,衍墨自然往令一方面考虑。毕竟这次寒炤阁所派死士人数众多,且靳成秋身在何处又不能肯定。若真行事不顺,也在情理之中。 “饿么?”忽然动手拆去纸包,万俟向远拿出个掌心大小的云酥饼,掰下块塞进多话的人嘴里。 这话题转得实在拙劣,有失往日水准…… 衍墨嚼嚼咽下,果然不再多问。他不是要事事尽知,不过是有些担忧罢了。 “不是要瞒你。”又拿起块燕回糕喂过去,万俟向远无奈叹口气,不再遮掩,侧头对着外面扬声:“庆问。” 人没走?衍墨听之一愣,连嘴里东西都忘了嚼。 “是。”西边厢房,庆问正在斟言酌句地劝说自家妹妹,一听到唤声立刻便往外走。 “我也过去!”青兰紧跟着站起,没走几步就被挡在身前的手臂拦住。 “青兰,莫要闹事!”话说重了不忍心,说轻了没效果,真可谓为难至极。庆问忧虑重重,草草扔下句警告走去主屋。 “哥……”戚戚望着合上的房门,青兰瞬间觉得眼眶发酸。之前人从小厅里出来时,她全都看在眼里。不是不知肆意而为会给自己哥哥带来麻烦,却实在没有料到那人会为个出现不过一年的男人那般…… 心系于人,何错之有…… “少阁主。”止步于外间,庆问恭敬低着头。无疑钟衡那番话,还是很有用的。 而这时,屋里两人瞪来瞪去。衍墨执意挣开钳制住自己脉门的手掌,站起退到稍后位置。许是学了邱平壑所授内功心法的缘故,这几月不但功力大涨,耳力也提高许多。外面一来二去的,入耳十分清晰,若联系屋里人方才反常举动细细一分析,事前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便不难猜测了。 不悦地看过去,万俟向远用眼神示意躲开的人老实坐回。 可惜,效果不佳。一眼过后,站着的人干脆把头转向一边,不予理会。 不知怎么较起劲,万俟向远为难之意越发坚决,放下手里解渴清茗,也跟着站起来。 “进来。” “是。”屋里二人在折腾什么,庆问不得知,但一走进见人负手而立,自只能低身跪下去。 “此次来京城可有要事回报?”万俟向远不坐,依旧站在衍墨身边,摆明要跪着的一拜双人。 “朝暮间已经所剩不多,若再无法配出,恐怕行事会有所减缓。”见被召来是谈正事,庆问多少松下神。“现下所擒死士三十有七,关在九处不同地方,每处皆有人手看守,且已用下散功药物。” “邱前辈已经五日没有消息了。”蹙眉再次揣度着连鹰带人一同莫名消失的可能,衍墨不禁心生惭愧:“属下无能,至今配制不出‘朝暮间’。” “东阁药物难于配制也在常理,不必……”扑棱扑棱,屋外一阵乱响打断还未结束的对话。 “来者何人?”而后门扇嘭响,轻斥乍起,赫然是青兰从屋里冲出。 “快快让开,我找万俟向远那小子!”左手掐着鹰爪,右手掐着鹰头,邱老头追着只畜生跑了一路本就累得够呛,这会儿见院子里还住着个小丫头,立马就给万俟向远罪加一等。“万俟小子!还不快滚出来!” “主人。”衍墨低下头,真个为难无措。以前也就罢了,现下……庆问、青兰、钟衡都在。偏他未得吩咐又不能做什么。 “无妨。”别有意味地弯起嘴角,万俟向远迈前几步去开房门。 比起庆问对青兰的袒护,他更愿见这般的…… “邱前辈。” “混小子!这小丫头是谁?”邱老头见人从房里走出,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大有将人拆吃入腹的架势。 “前辈。”衍墨也跟了出来,一见邱平壑手里出气多,进气少的苍鹰,赶紧上前接过。难怪联络不到,竟是栓了根绳子做引路之用了…… “快说话!小混蛋!!”老头越前几步,十分心急地胡乱捋着自己胡须。 这时庆问与钟衡也走了出来,听到院里来历不明的老头一口一个“小混蛋”叫着,脸色同是不太好,但碍于万俟向远没做表示,也不敢擅自行动。 “此次入京为何,前辈也是知道。虽真实身份不必告知所有人,但若无随从下人相随,岂不是失了礼数,给罗丞相难堪?”巧妙避开话锋,万俟向远答得合情合理。 “鬼小子!”老头也不上当,从怀里摸索出个小瓷瓶,隔空一抛,道:“还要什么赶快一并说了,省得到时事成无法,你小子拿这当幌子去娶别人!” “前辈!”衍墨眉头紧皱,上前一步尴尬立在中间。身后的人,怕是从未被人如此训斥过…… “蠢徒弟!难不成你还想帮他娶一个回去!?”满脸皆是恨铁不成钢的心急神色,老头两眼瞪得溜圆。“我邱平壑的徒弟可不给人欺负!” 邱平壑三字远比方才一通乱吼有效得多,这下不仅是青兰与庆问,就连一旁钟横都凝重起面色。 “前辈既不放心,留在这院里住下便是。”心思早不知转了多少回,万俟向远看似随意地客气一句。 对青兰的肆意行事与庆问的刻意纵容,不是没有办法惩治、教训。但眼下乃是用人之际,但凡与狠字沾边的手段,皆是不能用的。 但,也仅限于出自他手的。若是别人代劳,就无何不可了…… “这还差不多!”就在周围几人同时皱眉时,老头果真如万俟向远所料,半点也不客气地应下。 “青兰,去沏壶茶。”侧首吩咐一句,万俟向远把手中装着朝暮间的药瓶交予庆问。“立即启程,三十日内务必拿下其余死士。” “是!属下明白。”犹未反应过来其间门道,庆问伸出双手把东西接下,半刻不敢耽搁地离开了。 朝小厅对邱老头做个请的手势,万俟向远瞥眼一直没有舒展过眉头的,“衍墨,去拿些买回的小食。” “是。” 衍墨前脚刚一离开,老头后脚就凑到万俟向远跟前。眼珠子转几转,声音放得低又轻:“鬼小子,你这么多歪歪脑子,我徒弟跟着你铁定要吃亏!” 明晓老头这是看穿自己意图了,万俟向远挑挑眉毛但笑不语。那人心计又岂在他之下?怕是早就明了于心了…… 只可惜眼前被自己宝贝徒弟算计数回的疯癫老头还不自知…… ——京城,浮香湖。 七月浮香可满湖,而眼下仅飘几片嫩生荷叶,但这富甲之城里,仍有不少人租下船舫游湖,赏荷……叶。是以,也算热闹得紧,有趣得紧。 “这茶不好喝,小丫头,去换别的来!”浮生半日闲并非人人都能偷得,这不,万俟向远与衍墨吃着刚买回的栗糕倚着船舷游湖、赏景,青兰却已被邱老头使唤到头晕眼花。 “这都是上好的茶叶,喝了还不到一半……”俨然已经有气无力,青兰无精打采拖延着时间。至少,也得让她歇会啊。 “快去快去!”老头本看着自个徒弟吃好喝好正乐着,一听这话立刻瞪起眼来。他是老了,可不糊涂!想在他眼皮子底下欺负他徒弟,连想都甭想! “茶。”满腹牢骚地把茶壶往桌子上一杵,青兰拿起帕子拭去额上冒出的热汗。 “嗯嗯,这茶好喝,丫头,快给我徒弟也送杯去!” 船虽不小,但再大能大到哪去?何况船上另两个都是耳力过人的,邱老头折腾来折腾去,全然听得清清楚楚,半字不落。 从船离岸已经过去半个时辰,青兰也算是任凭差遣。但这会儿,可不干了!若说万俟向远是主,她同那人则都是仆。既如此,为何还要她伺候个下人?!就算扮的是个丫鬟,可也不是那人的丫鬟! 极默契的,船上另两人都装作没有听到,虽然初衷不同。 对坐之人乍听到邱老头的话时,眼睛明显瞪大了一圈。那般处惊不乱的人竟有如此表情,实在难得,因此万俟向远甚是愉悦地放任下去。 “小丫头!快去快去!”老头不管旁的,见人不动便扯开嗓子,顷刻惹得周围船上前来游湖的公子、小姐纷纷侧目。 “去!去!去!”一连道出三个去字,青兰愤愤甩了袖子去倒茶。她倒不怕老头瞎吆喝,但惹来看热闹的,那人肯定要不高兴的。 一物降一物,暗里挑挑眉毛,万俟向远目光一瞬不歇地盯着对坐脸色变来变去的人。说不定,一会儿还有戏可看…… “少阁主,萧侍卫,茶。”在说到“萧侍卫”三字时,青兰顿了半晌,但终究没敢再如前几日一样无视到底。 将眼眯回原来大小,衍墨接过茶盏喝了口。 但未曾料到,水是滚烫的…… “咳——” “青兰!” “混丫头!” 两声呵责同时而至,青兰身子一颤,委屈得眼泪夺眶而出。沏茶用沸水有什么错……虽然她确是故意把凉茶的时间省去了,但又没人要他接了就喝! “属下无事。”似乎是伤了喉咙,衍墨声音有些古怪,但也没有太多异常。 万俟向远岂是好糊弄的?伸指也不贴碰杯壁,直接探进茶水里。 茶水余三、四成热饮用为宜,就算不等茶凉六、七分,至少也要待一会儿再送上。 而指尖所触热度,恐怕前一刻还在炉子上滚沸着! 但还不等万俟向远质诘责难,另一道声音就从老远之外掺和进来…… “青兰姑娘?” “浩玉!”青兰红肿两只眼,拿帕子抹去眼泪破涕为笑。 远处船舫上,站得正是浩玉,然后慢慢,船舱中又走出一个人——陆闻,也就是当朝的宁远王爷。 虽然船上另两个青年浩玉不认得,但其中一个给人的感觉似曾相识,且那分气势与气度实在难与旁人混淆。 “公子……?”不知姓何,简就上回见面时的称呼相询。 身置念怀阁时,他也曾帮着办理过些特殊事情,于青兰鬼斧神工的易容手法虽不详知,却也知道些门道,能辨认出几分。 “裴公子。”收起之前怒意,万俟向远应声算作招呼,随后又对船头站的另一人微一颔首。于身份如何,明白人心里自会知晓。 好似没有王爷的架子一般,陆闻也朝着万俟向远颔首回礼。待过了会,才看向拿眼直瞪他另一人,“青兰姑娘。” 第91章 君是自可留84 最后陆闻竟不带低耗轻视地朝衍墨点了点头。虽然不曾出声招呼,但对个王爷来说,这一举动已经足够惊世骇俗。 青兰在旁侧本还高兴着,可见陆闻不顾身份朝衍墨主动招呼,立马恨屋及乌,朝笑而不语的浩玉吐吐舌头扮个鬼脸,没了方才热情劲。 不解地回了礼,衍墨没什么表情地站回万俟向远身边。 能征战沙场、权倾朝野的,必定不是只会寻欢作乐的甩手王爷,但几次遇到,面前的人却始终让人难以相信所看与所闻的是同一人。 “及午日炎,几位不如到船上一叙?”陆闻侧首而视,瞧着浩玉逢见几人心情不错,不由也跟着弯起嘴角,出言相邀。 被贬了贱籍送去青楼还能做个清倌,自离不了青兰帮助,而能让浩玉告之实姓的,必也不可怠慢罢…… “如此便叨扰了。”错把衍墨的盯视当成了兴味,万俟向远收回婉言拒绝的打算,客气一句顺情应下。 难不成二人过去相识的猜想匆匆在脑子里划过,衍墨很快又否定了这一想法,不动声色跟在后面换了船。 香茗小点,金石丝竹,且还有个朝野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不惜屈尊降贵,顾念着气氛言东谈西。万俟向远一行人,自是乐得享受,船上气氛,也十分之融洽。 “漠城北,霄云山鸟鸣涧中四季如春,一年到头花开不断,便是之中溪流也尽带花果甜香。若是再深入些,还可寻到处村落。村中人数概百,世代皆居于山中不与外交,俨是处桃源美地,叫人流连忘返。” “若真如陆公子所言,倒是当得上桃源二字。”笑着饮下杯中梅杏薄酿,万俟向远对这于大江南北胜景、民俗皆能侃侃而谈的宁远王爷更是刮目相看。 权势过人、钱财不缺,四处游历非属奇事。但连山沟、荒地之类都一一到过的,怕就十分少见了。 难不成当年立下赫赫战功,英勇退敌助皇帝坐稳帝位不久便离开京城一去不归的宁远王爷,是一头扎进了荒山野地里? 当真是个怪人…… 暗暗在心里腹诽了句,万俟向远端起玲珑青玉杯,将其中美酒悉数送入口中。淡薄不失余味,梅子与杏子的香气恰恰搭配得相得益彰,好酒…… “漠城北?!”默声良久的邱老头终于闷不下去,满脸无法置信表情地怪叫了一声。 “正是”未对这失礼喊声表示出不满,陆闻轻颔下颚,表示确定。 “小子,你可莫要偏我!我在那儿住了二十几年,怎么没听说过有什么鸟鸣涧?!”邱老头瞪起眼,一副认定眼前人信口胡扯的凶恶模样。 “二十几年?”如是呢喃一般,陆闻看着对面老头出神地重复了一遍,面上忽而现出几许落寞神采。 此桌坐的皆是精明人,自然发现了气氛中的变化,是以都默契地缄默不言,等待不知神游到何处的人回神。 “那前辈……必定是不凡之人。”最终陆闻笑了笑,打破短暂的沉默恢复之前谈笑风生。 但这话说得一语双关,令邱老头险些被口中茶水呛到。 “你、你、你这小子……”你了半晌,最终也没道出个所以然。 就在几人同品味着那话中深意时,几个伶俐侍女从外面走进船舱,将各式精致菜肴一一摆放好。最后却未急着退下,而是端过另一个木盘,将碗飘着淡淡梨花香的莹白米粥端到衍墨面前。 “公子,梨花笋片粥。” 这是……? 衍墨见此一怔,随后又顿然明了过来,便点头朝着坐于主人位置的宁远王爷示谢。 船上那番折腾,竟是早被看了去…… 授之理所当然,受之心安理得,原本略献殷勤、突兀的行为恰被衬得刚刚好,陆闻不禁在心里赞了几句。 沸水过喉必然吞咽困难,粥食相对就易入口些。万俟向远与邱老头当然是乐见至极,且齐齐对这陆王爷生出几分好感。 谈笑六人,同桌而食。 没有试探算计,也没有虚与委蛇,把个时辰的午膳用得可谓宾主尽欢。是以万俟向远在回去路上暗暗比较着陆闻所道的各处胜景、趣闻,竟懒得再同闷不吭声的青兰浪费口舌。 事成与否尚不能定晓,这时却满脑子尽是之后游玩事宜,的确……有些说不过去。可无论如何压抑,又都不见几分成效,真正恼人! 这般情境直持续到一行四人回去院里,看到院中落的两只苍鹰与一脸有话要说的钟衡,才作结束。 “丫头,那栗子糕好吃,快去给我买些回来,还有燕回糕!我徒弟爱吃!”邱老头精明得很,见这情势立马开始使唤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一会儿的青兰。当然,也不会管这院中正主高兴不高兴。 卖栗子糕的在城北,卖燕回糕的在城南……摆明是在支人,而且还是长久的支人。衍墨略带为难地蹙起眉,悄声打量向万俟向远,待看清那面容上的无所谓表情,才算放下心。 “知道了,知道了。”低头恹恹应着声,青兰一脸不乐意地又往门外走,压根没指望谁来替她说句公道话。反正京城留不久,再忍几日便是…… “少阁主?”心里终究存着疑问,钟横试探般开口。若他没有理解错,这是打算……不再重用与信任青兰了?那庆问日后岂不是也不得重用了? 未有确认或否认,万俟向远摆摆手,迈步进入旁边敞亮小厅。 “今日可有消息传回?” “是,皆有消息传回。”多少已经有些明确,钟横看眼随后走入厅中的衍墨,朝之点一点头。 扪心自问,相较于被庆问宠坏的青兰,他倒觉得眼前这人更能让人放心。 至少,不会主动挑起事端,也不会惹来什么麻烦。 且置身危难,还能成为助力。 “少林寺安慈大师传讯,已经带领武林各派掌门与弟子秘密前往永荆。庆问那边也一切顺利,只是行事至今恐怕已经引起阁主与靳管事注意。阁主或许忙于相助寒烟教脱不开身,但靳管事,就不好说……” 庆问办事再小心,也始终受武功限制,倘不慎与靳成秋正面对上,必定会成为麻烦事。万俟向远喟然叹口气,找不出应对法子,只得先问别的:“永荆可有消息传回?” 闻言低了低头,钟衡尽职尽责地回报着:“永荆依旧前赴后继去人不断,山里不时会现些尸首,与之前并无太大异常。但若留意观察,便可发现不少门派已经联手,多人一同进山,且夜间轮流布人值守,寒烟教所受威胁必定只增不减。而南方昀黍连同接壤几国不断挑衅生事,战事已然近在眼前。朝廷想必也是因此次打上前朝宝藏的主意,妄图拿此消去战乱损失。从近日来打探回的情报来看,朝廷干预之心十分坚决,若再无人站出阻拦,不日便会派兵去永荆。” “盛世当前,坐着龙椅的那位又甚得人心,如若没个起头的,怕是不会有人敢站出唱反调。”自己在心里琢磨着,万俟向远低低念了句。 “少阁主所言极是。”巧妙顺着话头接言下去,钟衡连同要禀的一同讲出:“属下日前派人打探,所得消息与少阁主推测的十分接近。罗宰相只能不贤,私心甚重,受贿敛财十分放肆。当初若非宁远王爷不知何故离京一去数年,皇帝必不会重用于他。而眼下宁远王爷回京,皇帝自不能容罗宰相再独揽大权。罗宰相与寒烟教何种关系虽不得详晓,但也无非是担心皇帝起了杀心,才应下这门婚事给自己留条后路,……相对,也冒险站出做那第一个唱反调的。” 只能背后操纵的挫败、制肘感觉着实使人难以舒服,万俟向远闭目独自思考着对策,一沉默就是好久。 若是能脱身前去任意一边,都会对成事大有帮助。 但却…… “主人觉得邱前辈是否可用?”衍墨显然也在犹豫,以致口气都不十分确定。面前人的戒心极重,这点他清楚。况且这次又关乎身家性命,成败皆在一举。 “你觉得?”可用与可信相差甚远。万俟向远不像在质问或苛责,只是自然而然反问了句,其间信任不言自明。 “属下以为……可用。”这话很逾矩,但真正合乎规矩的那些好似已经不适合再这人面前说了。衍墨闷闷想着,心里益发溢出许多温温热热的不明情愫。 从生死不由自己的死士到现在,好似得了太多……便宜? “钟衡。传信钟修,莫要急于探查寒烟教所在。”寒烟教当下草木皆兵,霍然用传信竹筒还不知会引来何人,倘凑巧是武艺高强的,必会招来麻烦,更别提什么跟踪。 “是,属下立刻去办。”钟衡迈前躬了躬身,从小厅之中退出去。 “可为难?”看着不知在想什么的人,万俟向远随口问道。小事上算计的也就罢了,这事要用邱平壑,绝不可能三言两语糊弄过去。“若是为难,据实以告也没有所谓。” “嗯?”衍墨恍然抬起头,尤未从沉思中回过神。 “邱……”准备好的话刚刚开了个头,就被哐当作响的院门生生搅得无法继续。 “向远哥哥!”院里,青兰左手提着几个纸包点心小食,右手里攥着只鸽子急急吆喝。 向远哥哥四字犹像是处机关,万俟向远乍一听到便紧紧皱起眉,脸上表情顷刻从暖风徐徐的孟夏转至严寒隆冬。待叽叽喳喳的人走进,温和神色已经收得丁点不剩。 “咳——”衍墨从方才起就盯着面前的人,对这变化自然看在眼里。于是急忙将笑意转成声干咳,挑挑眉毛不动声色站远一步。 “何事?”连教训都懒得,万俟向远不冷不热问道。 “去买燕回糕恰要从宰相府附近经过。”炫耀似的抓着手里信鸽晃晃,青兰把张字条递过去,“路过时刚好看到有东西从中飞出,捉了一看发现只传信用的鸽子。” 万俟向远伸手接下纸条展开扫了眼,脸色登时回暖:“青兰,即刻启程,循信鸽所飞路线看看是何人接手!” “……是,我去。”老远从洛雁城跑京城来不但吃了一肚子气,还要追着只畜生到处跑?青兰应的十分不痛快,但碍于正事当前,也不敢真正使性子推三阻四。最终满脸别扭地怨叹口气,攥着手中只信鸽转身去厢房里收拾东西。 “主人的意思是……”衍墨望眼纸条上的字,眼里疑问尤加严重。 ‘罗某人已恭候令公子多日,还望阁下务必守信。’ 婚事倘若定下,罗宰相势必力阻朝廷派兵永荆寻找前朝宝藏的事,到时寒烟教忧虑获减,岂不是不利成事? 而且眼下庆问那边尚需时日布置,婚事能拖一日便可得一日利。 为何在这种时候看到纸条,会……心情不错? 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万俟向远耐性十足地解释起来:“既是传信父亲,可能无非有二。一者,直接传去永荆父亲手中。但信鸽飞行不快,罗青连这几日都等不得,必定不会容信鸽漫悠飞去永荆,中途必定有人接应。寒炤阁的人,寒烟教的人,接应之人只会是二者其一,因此从中大有机会探出有用消息。二者,传信给靳成秋。除却父亲,寒炤阁中能做主的仅有靳成秋,眼下若能借此知晓他置身何处,对成事也是十分有利。” 但那表情…… 细细琢磨着万俟向远人前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衍墨隐隐觉得还是有些奇怪。 “再者……”尤沉浸在不错的心情当中,万俟向远以手指闲闲点着梨木桌面,“能赶走青兰,确实不错。” 无声抽了下嘴角,衍墨站立许久也未能做出其他反应。 这简直…… 伸手轻轻把人扯到跟前,万俟向远笑着印下个吻,“去和邱老头说说,要他帮忙照看下庆问那边。计划中的许多,一遭说了便是,省得日后他知晓时嚷嚷个没完。” “是,属下明白了。”嘴交被磨蹭得微微发痒,衍墨禁不住抿唇舔了下。 哪知,这不经意的动作顷刻间引来身旁人低低一声吸气,随后便又是没完没了的……折腾。 总之,待邱平壑见到自己宝贝徒弟,已是日暮四合晚膳前。 …… 为青兰苦行拖延了七日,万俟向远终于前往宰相府拜访。但却带了衍墨同行,且前一日还特意去城中买回件水青色衣衫。 因此这会儿宰相府下人眼中所见,便是两个概似友人的年轻公子…… “二位公子请稍候,奴婢马上去请我家老爷。”听出了话中身份暗示,机灵的丫鬟立刻往厅外走去。 “主人……”微微带着咬牙切齿的音调,衍墨终于忍不下去已经进行了一路的视线亵渎。 “以后便这么穿罢。”极不识趣地笑了笑,万俟向远越发放肆地上下打量。 但好在没过多久,年过半百的罗宰相就走来替衍墨搅了这渐渐暧昧起的气氛…… “二位……”半眯着眼打量一番,罗宰相最终堆笑看定万俟向远。“万俟贤侄可让我好等啊……” 为“贤侄”在心里哼了声,万俟向远望着几步外略显富态的,带着一身官腐气的中年男人文绉绉客套起来:“路上小侄友人染了风寒,身体不适,耽搁了数日行程,还望罗伯父见谅。” “这位公子是……?”闻言将视线投到衍墨身上,满面精明相得罗宰相心里诧异不小,却也未多戒备。万俟易他见过几回,俨然是个谨慎之人,绝不会安排不能放心的人一同前来。 “在下姓李。”实在诌不出省么姓名,衍墨只得将弃了八年的姓氏重新找回。“见过罗宰相。” “好!果真后生可畏,非虚言也。”官场待惯的人,于这些场面话、客套话,可谓张口就来。罗宰相落掌拍拍衍墨肩背,便招呼着二人坐下。 “万俟贤侄入京可有住处?若是无处落脚,不妨住到罗府,总之日后也是一家人。”说完呵呵笑了几声,罗宰相不着痕迹地将话带到正题上。 “多谢罗伯父惦念,小侄已寻到处落脚之地。”到此把客气话一收,万俟向远也开始谈起此行目的。“倒是入住头一日便闻人说起罗府两位小姐天姿国色,仪态万方,连现今正得圣上恩宠的瑜音皇后都能比下去。” 这话并非毫无根据的溜须拍马,早先钟衡调查回的消息中,确是有提过罗府两位小姐姿色过人,但究竟是不是真正倾国倾城就不得而知了。 而且即便真是一笑万古春,一啼万古愁的人物,也与他万俟向远没有多大干系。 他旁坐这人,怕是已够他看到白首之年…… “贤侄谬赞,谬赞了!”位高权重加之膝下两女确实貌美,因此称赞可说早已听到耳麻。但这句连皇帝一并踩之脚下的称赞显然与众不同,听得罗宰相欣悦不已,就连数日上朝时受的闷气也随之消去大半。 依旧是礼貌的七分笑意,万俟向远端起茶盏浅抿一口。 以为但笑不语的人是在顾念礼数,罗宰相抬手摸了摸下巴,牵出个话头:“不若此刻约下时间,改日贤侄与小女秀虞见上一面。” “自然是好……”让脸上笑意再增两份,万俟向远暗怪自己是否表现过了头。要知眼下世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亲前未曾见过面的也大有人在! 而这次,不过是个互相得利的协议罢了。 悄声扫眼旁坐神情淡然的人,万俟向远愈加谨慎应对起来…… “二位公子慢走。”得了自家老爷吩咐,府中新当值的管家恭恭敬敬将两人送到门口。 “可要顺道逛逛?”担心那些话里话外的暗示听得身旁人心里生堵,万俟向远还未迈出大门,便开了口。 但不等他再想什么,也不等身旁的人回答什么,两人脚下同时一顿,都未有料到这趟宰相府之行还能碰到认识的人…… 第92章 君是自可留85 正对面,陆闻与浩玉缓步走来,从直冲的位置看,正是要去宰相府。 万俟向远略略点头算作招呼,之后便没做什么表示离开了。而后面站的守卫,就没能看出其间门道。 “你一人去罢。”说不上是什么神色,浩玉转头看了身侧的人一眼,回身顺着街上人流走开。 陆闻仿佛也十分习惯,并没有什么惊讶、不满表情,轻应一声后,目不斜视地迎着宰相府大门走去。 两边门卫其实早就已经看到,这会儿见人要往这里来,立马便殷勤地上前去行礼相迎…… 路转几回,街穿几条,衍墨默默在后面走着,心领神会的一路不语。 果不然,两人刚刚走回住处,院门就被叩响。 回过身敞开门,衍墨把跟了一路的人领进旁边小厅,然后找个既不靠前,又不靠后的位置自己坐下。 “齐公子。”浩玉进屋望去,也不客套什么,开门见山挑起重要的开始说:“宰相府如今乃是是非之地,依裴然拙见,齐公子若无要紧之事,还是少去为宜……” 这话乍听不太入耳,但万俟向远明白其中并无恶意,甚至还带了细微相帮意思。不然,也就不必一路从宰相府跟来。 “裴公子有话但说无妨。”尚然,七日前临下船时手里突然多出的,写着“京城一行若需相助,尽管吩咐”的字条,还在卧房里搁着。 原本面色从容的人听到这话,似乎忽然没了底,稍稍犹豫起来。怀揣感恩之心前来不假,但这件事言明后的后果,却不是一句“但说无妨”就能抵的。 拿起茶壶满了水,衍墨对着正矛盾的人示意:“裴公子,请用。” 方才的话里有试探,也有询问。然万俟向远虽予以确认,却偏偏答得极为含糊。因此衍墨这会儿端茶倒水一番,解去些许来者的顾虑。 伸手接过精致茶盏,浩玉看了厅中两人许久,缓缓开口:“齐公子必然是有身份,有地位之人。兴许,与罗宰相有过某些交识,但……握了生杀权的那位,圣意已决。齐公子若有所需、所求,另寻他法未尝不可。且这天下美人无数,公子何必执着于一人?” 屋里,一时静得诡异非常。除去说完话的人在品茶,衍墨与万俟向远都没做任何动作。 毫无疑问,万俟向远开始对浩玉刮目相看了,且还不是一般的刮目相看。 抹下面子承欢于人不难,把住某些个的兴趣恩宠皆获也不算太难。但要能知道这些事,看透这些道理,就难上加难了。那宁远王爷,分明不是什么易与的人物。不傲,不骄,喜怒难见。 而且倘他未有记错,眼前的人过去不过是个不得重视的侧室子,后虽在念怀楼中脱胎换骨?也不过就是个以己乐众的人物而已。 心智或许在烟花之地可以磨练,但胆识也能在那种地方磨练成这般?青楼楚馆里面经走一遭,为人处事明明该更加谨小慎微才对。 何以敢明明猜测到自己与罗宰相达成过某种互利协议,还不怕死地说这些? 被报恩念头填了脑子自不可能,难道……是通透过了头? “裴公子……”沉吟半晌,万俟向远在心里埋了个假设与决定,之后不易察觉地挑挑眉毛,低声问了句:“此话怎讲?” 像是在做某种确认,浩玉定定看往问话的人,直到茶水温度散去,白雾不见,方回以微笑,道:“公子所想,便是裴然所言之意。” 这次,万俟向远脸上含混笑意真实了许多,甚是随意地问着:“裴公子,何敢有此言?” 同样,浩玉也换了另一种口气,好似闲话家常般开口:“物,以稀为贵。生至今日,愿予恩惠于在下之人,寥寥无几,是以但凡受人恩惠,在下必铭记于心。且……裴然确信,齐公子不是会为眼前利益致使自己身陷囹圄的人。 果真。 心中猜测被彻底落实,万俟向远笑笑,道出下句,“在下复姓万俟,愿交裴然为友。”确信又如何,再有七窍心思的人也不能预见这话出口之后脑袋能否还长在脖子上。如此胆识、心智、情意皆具的人,值得一交。 “甚幸。”低低浅浅,虽然只有两个字,浩玉却说得十分郑重。语后又略微顿下,皱起眉头:“宰相府,万俟公子早日抽身才好。陆王爷与上面那位,早就盯上了,且有人从内相助,事事都明白得很。” 从内相助?难怪会知晓婚娶一事。 万俟向远对这毫不隐讳的说道方式甚是喜欢,不由也馈之些许,“非我所愿。” 你来,我往。 不过一会儿工夫,两人就避重就轻,将事情简要说了个七七八八。 衍墨见那句愿与结交的话语做了真,便安心坐在一边喝茶休憩,不再干预其中。 但…… “即便成亲之事避免无法,罗宰相之女死活也与我无何干系。” “如此甚好,事后还是交由上面那位发落为宜。”隐约听出这话中情绪,浩玉笑着看往对面不知已经多少杯茶水下肚的衍墨,“万俟公子可是……” “自然。”毫不遮掩地承认下来,万俟向远也随之看过去。明显,那细白瓷杯上的手指捏得有些发白。但还是若无其事地送至嘴边,喝下去。 了然弯起嘴角,浩玉说出一句更为惊人的:“也不非要如此,如若陆王爷愿与上面那位商议商议,令之为罗宰相之女赐婚,便可免掉这番折腾。” 口气虽说十分恭谨,可话里的意思未免就太过放肆。 “事之理由有千种万种,里头却终究是人心在左右。此道理放至陆王爷身上讲得通,放至上面那位身上,亦讲得通。”身陷青楼数年,断无可能不深谙利用之道。浩玉言简释意,神情依旧平静,毫无羞愧颜色。 皇帝为了自己弟弟,陆王爷为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轻轻放下茶杯不至扰到言谈中的两个,衍墨越发觉得浩玉与那王爷间的关系古怪异常。 ——次日,晨。 青兰走了,邱平壑也离开了,如今的院里真正安静起来,早上除却偶落院中的雀鸟鸣叫,便再无其他动静。 主屋里的两个人,自然也就可以多得一会儿安眠。 白花花的窗纸被晨光映得些微刺眼,万俟向远从之上面挪开视线,将手伸至被下,摸索到旁侧躺着的人身上,然后挑处不耐痒的位置碰碰。 “唔……”三分不耐,七分不满,酣眠中的某人呜咽似的哼了一声,复往没人躺的那侧偎去。 俯下身去低头落了吻,万俟向远声带宠溺地低喃:“今日应了裴然要去王爷府,还要睡到几时?” “主人!”忽的,衍墨清醒过来,猛然从榻上弹坐起,眼里连点惺忪睡意都不得见。若是硬要找,只能寻见惊惶与紧张。 无言良久,万俟向远将视线找了处地方随意搁置,装作什么也未发觉地说道:“若还困着,就再睡会罢。”做什么惊乍成这样…… 曾云秋的事情,不是早就过去了么。 “属下不困。”情绪好似还没有完全恢复,衍墨声音比之平常冷硬许多。全然不像刚睡醒的,反像是刚刚杀完人回来。 “那就起来,一同用早膳。”也不回过头去看,万俟向远伸手去够外衫。 “主人……困么?” 极别扭的,衍墨问了句。因为头垂得过低,连带声音都沉闷下去。万俟向远自然是听出里面变化了。 “嗯。”松开刚触上柔软布料的手指,万俟向远调整下脸上表情,如常般转过去,把人往怀里一带,同时躺回榻上,顺便拉好薄被。“午时前去便可,再睡会儿。” “是。”明知两人都已无睡意,衍墨还是点了点头。忍不住,又往被下不断有温度传来的那边靠靠。 “睡罢。”万俟向远低声念道了句,阖上眼。然后慢慢做起入睡模样,一点一点将呼吸放轻,放浅。 再之后,便有个温暖的身子挪过来,微微带着一点叹息。然后又过好久,腹肋处搭上只手臂,极其小心地收紧点。 “叩、叩、叩——” “万俟公子……” 院里,没过多久就响起敲门声。万俟向远在心里翻个白眼,不得已从榻上坐起来。“宁远王爷。” “嗯,属下先去。” 为那精湛装睡功夫眯了眯眼,衍墨逃也似的走出里屋,快速洗漱一番。空留万俟向远一人在屋里暗悔方才起身起得太过心急。 拒绝了去小厅里等人,陆闻闲闲坐在清雅小院中的石凳上,边打量着不时有响动传出的主屋,边等着人从里面出来。恍惚中,就想起王府中的那人,嘴角不禁牵起一丝苦涩。 衍墨推开房门,见此也倒自然,面不改色地点点头。“王爷稍候。” 十年修得同船度,百年修得共枕眠。不知他与那人,何事才能如房中二人这般……等着之前开门相迎的男人离开,陆闻看向从主屋出来的,口气与上回船舫中没有多少不同。 “坐罢。洛雁城中,也算有数面之缘,今日本王不过顺道来看看。” 洛雁城?衍墨不动声色,心中却已大愕。每次遇见非但是在人群中不起眼位置默默打量,且还都在易容过后。如此,也能认出?! “人皆各有所能,你不必戒备。”犹自看着手中汤色清亮的香茗,陆闻随意说着,“本王有无恶意,应不难辨别才是。” “是。”低低应了一声,衍墨不再做任何表示。杀人作恶他可信手拈来,对付这种老谋深算的狐狸,他却没什么兴趣。 “吱呀——” “芙蓉帐暖,春宵苦短,真是羡煞本王了。”原本还严肃着的面色忽然一改,陆闻说得尽是促狭意味,生生噎得衍墨呼吸一滞。 “春宵一刻值千金,怕是在下耽搁了王爷安排在后的美事。”万俟向远的面皮厚度与衍墨的,自不可同日而语,是以这揶揄人的话,回得极为顺口,全不见羞愧神色。 似是没有想到会被如此“回敬”,陆闻愣了下,随即纵声笑开。“万俟公子这般,倒是要让本王也生出结交之心了。” 春宵左,春宵右……衍墨看着你来我往的两个,不禁又眯眼在心底嗤哼一声。 依旧没摆什么架子,陆闻将笑声暂收,浅浅开口:“明人不说暗话,本王今日前来,为的是与万俟公子做个交易。不过二位放心,本王绝不做强买强卖的买卖。”说完还不忘看眼一直站着的:“坐下罢,这事多少也与你有些关系。” 总觉得话题带着一丝戏谑,衍墨皱眉绕到汉白玉石凳前,默声坐稳。 有无恶意的确不难分辨,先前看似随意的话来话往,实则已经表明无意以身份相压的意思。也正是因为如此,万俟向远才未对那明目张胆“欺负”自己人的行为加以阻拦。 “王爷有话请讲。” “本王对武林中事不甚了解,但听浩玉转述,也能推测出一二。万俟公子现下当是苦于无法瞒过众人从此抽身。”说至这里,陆闻稍稍停顿,待得到对坐之人点头确认,才说起下面的,“本王若设法助你从这里脱身许些时日,你可愿帮本王将天牢毁得丁点不剩,放走里面所有人,后再将逃脱囚犯分时分地逐个处理干净,只留一人?” 此话说完不见万俟向远有何回应,陆闻也不着急,兀自笑了笑,自顾自地继续:“本王既然前来,就已确认过万俟公子有这能耐。而本王也不瞒你,如此做法只为瞒过皇上从天牢里救个不是死囚,却终生不得自由的人。本王以项上人头保证,过后绝不把这事告知外人。” 垂手放下手中茶盏,万俟向远有所暗示地望过去:“王爷既能在短短一夜间查清在下能耐,从天牢中救个人或是毁了天牢,应也不算难办。” 对毫不遮掩表露的不悦微微愕然,陆闻摇摇头,解释道:“万俟公子误会了。本王曾天南地北的寻人,是以对那些大隐、小隐的,必要下些功夫。而寒炤阁位置所在,正是穷尽本王所能也未找到的。” 天南地北的寻人,所以才能发现荒山野地中的那些奇景幽境?闻此万俟向远没有说话,而是在心里默默计量。天牢所关的皆不是寻常囚犯,随便一个,都可牵扯到皇帝江山。抽身是为尽快解决寒烟教之事,但若因此惹来无穷后患,反就得不偿失。 “不知王爷要救何人?” “裴家后人。人是浩玉想救的,虽然不曾与本王明说。本王动手,皇上早晚一日会查到。到时势必将怒火迁至浩玉身上……”不见了之前悠然,陆闻面色异常凝重,以致声音都有些压抑。“本王看得出,浩玉是真心将万俟公子视为友人,本王便也不再遮掩。倘使他日皇上对浩玉起了杀念,这安定盛世,就难保了。” “王爷慎言。”死罪之语听得万俟向远一阵默然,犹豫许久后,也未拿定主意这交易到底是做,还是不做。 “万俟公子不必急于拿主意,现下距午时相见还有几个时辰。但无论答应与否,还望莫要在浩玉面前提及。现下,时机尚欠……”饮下杯中微凉残茶,陆闻起身作势告别,“不过如若换作本王,定然会毫不犹豫地应下。毕竟有个王爷做朋友,怎么想都只会是件好事。” 说不清是何种感觉,即使眼前的人从未以身份、权势相逼,万俟向远仍旧无法觉得这宁远王爷是个平易近人的人。心机,实在过重了些…… “在下自会慎重考虑。” 瞧着院门开后复合,衍墨不由说出自己看法:“属下想不出有何办法能令主人瞒过罗宰相与寒炤阁的人脱身。” “衍墨,过来。”不予置评地招招手,万俟向远丝毫不准备为此多费心神。 “是。”以为要说的是正事,衍墨便一本正经地站起走过去,只差躬身行个礼。 蓦地,万俟向远拽住衍墨衣襟,使力拉低,紧跟着倾身找准耳背稍后的位置,重重吮出个紫红印子,之后还不算完,竟张口补上个数日才能消退的齿痕。 知道自己又被作弄了,衍墨难得没有吭声,温顺地闭上眼,不躲不闪地任之肆意。 “他这儿……”若有所思地徐徐说着,万俟向远伸出手指在刚弄出的印记上轻轻摩挲“有这个。” “那浩玉……?!”真正顾不上作弄不作弄,衍墨震惊得差点改说为喊。 “嗯。”且不止,不经意间看到的印子,当初恐怕还是渗血的。如斯恣意,绝不会是躺在下面的人敢为的。“那般心机、身份的人,断无可能贪一时新鲜,心血来潮做这些。因此应下并无不可,毕竟若这边出了事,那边裴然也就别想在皇帝眼下保住性命。” “那王爷,可真会为裴公子……与皇帝为敌?”终究还是将疑惑问出口,衍墨百思不得其解,紧紧绞起眉头。 “平时不还聪明着,这会儿怎就笨成这样?”调笑一样在微启的唇上捏捏,万俟向远站起来往膳厅里走,“那王爷是说,若皇帝要动裴然,他便覆了这江山与皇位……” 第93章 君是自可留86 几个时辰不过转眼工夫,小厅里,衍墨咽下最后一块燕回糕,起身准备去叫万俟向远出门。 可好巧不巧,恰这时,院里飞进三只传信苍鹰。 前两只还寻常些,最后飞进的毛秃少半,俨然是只斗鸡。 毫无疑问,正是从邱老头那里飞来的。 许是接触的回数多了,衍墨对这些猛禽已经了解不少,因此顺道迈出几步,欲要将其身上携来的字条取下。 “扑棱——扑棱——” 变化,发生在一瞬。 毛秃的苍鹰突然振翅暴起,凶猛地朝着另外两只快速飞去。弓爪,钳咬,整个一副拼命架势。 这是怎了?! 衍墨拧眉望向不远处撕斗成团的三只畜生,不由回想起当初听到的那句话。 “鹰是训过的……” 训过的就是这般? 还是说换了主人,性情也会跟着变? 人有一百零八处穴位可以戳点,鹰有什么,无人知晓。担心着下手过重会耽误日后传信,衍墨不得已掏出兜中药瓶,左思右想,最终万分不情愿地冲三只畜生撒去。 瓶子里装的是迷药,前几日才配出的,改了过去方子,效果比以前好上许多,沾上星点就可昏睡好几时辰。 可谁又想到,竟会头个用在这种地方…… 正当衍墨脸色难看到极致时,远处万俟向隔着扇半启花窗,赏心悦目,看得不亦乐乎。想想还觉不够,禁不住站起身,一径从房里走到外面。 “试药?”声音极正经,仿佛对刚才院里一切尽不知情。 这话不问还好,衍墨乍一听见,拎着几只“山鸡”的动作浑然顿下,半晌才直起身子。然后回过头,认真盯着问话的人良久,在确认眼那面上、眼底皆没有戏弄神色后,才将取来的字条看过一遍,放起来收好。 “不是。” 这么下去还有什么意思?万俟向远立马不乐意了。 于是侧目瞧往地上胡乱堆成山形的“山鸡”,让语气里蕴满关心:“衍墨,……饿了?” 立刻,对面好看的一双杏眼狠狠眯成一条细线,而且还有咬牙切齿的趋势。 怎的这般有趣……随性纵情笑了几声,万俟向远挑挑眉毛,扬着嘴角从旁边走了过去。 “时候差不多了,出门罢。” 良久,良久:“是。” …… 就这样,占了便宜的走在前,被占便宜的走在后。 占了便宜的心情愉悦,被占便宜的心情郁闷。 终于,被占便宜的决定找点事来让心情愉悦的费费神,乐和不下去。 “宰相府传信方约摸是永荆。青兰姑娘途中不慎被早有备下的数十只鸽子乱了追踪。” “无妨。”多年筹计全皆为此,些微意外早就在预料之中。因此万俟向远并不忧虑,继续在近午人稀的闷热街道上悠闲走着,“另两处如何?” “一切顺利。”悻悻回过去四个字,衍墨不知怎的就被街边一个叫卖声吸引去注意。 然后后面回报尽数化作了滞噎,被卡在喉间…… “馒头——馒头——刚蒸好的馒头——” 街道左侧,一位逾了知命之年的佝偻男子站在几个冒着阵阵热气的笼屉旁,扯着嗓子对路上过往行人叫卖刚出锅的白胖馒头。 “馒头——馒头——” “衍墨?”走出几步不见后面的脚步声跟上,万俟向远转过身,略带疑问唤了句。 “没、没……”感觉到佝偻男子与身前人的视线齐齐投来,衍墨心里蓦地一阵紧缩,慌慌张张低下头,谁也不看地朝前走去。 兴许是这一反应太过奇怪,以致万俟向远都未如往常般追问什么。仅仅是面露不解地看了卖馒头的男子几眼,便继续往前迈开步子。 “属下失礼……”几步过后,衍墨终于觉出自己行为不妥,低垂着头走回一些,安静在万俟向远身前一尺位置站定。声音里,隐隐还带着一丝沙哑与鼻音。 这就更怪了。万俟向远伸出手,忍不住想要抬起面前的人的下颚,让之与自己对视,好能看个究竟。 但最终,在注意到那双因为用力攥紧而青筋凸起的手掌后,半途而废。 “怎了?”在街上碰不得? “属下……”亦步亦趋地跟上前,衍墨脑中只剩下一片空白。再多,根本什么也想不了,连“属下”二字,也是习惯反应而已。 渐渐,两人偏离了大道,万俟向远轻巧侧下身,拐进条仅容两人并行的石板小巷。 “属下知错。”猜到接下来的一定是逼问,衍墨倒也没生出什么抵触情绪,甚至十分知趣地低下头认错,主动开口讲明,“方才是……” “衍墨。”在那声音讲出更多话之前,万俟向远果断出言阻止,“可以告诉我你不想说。” 沉默,很久后…… “属下是死士。”疲惫无措地闭上双眼,衍墨任凭烦躁盖过该有的理智与感激,自暴自弃地将身子用力抵向背后阴冷石墙,恨不得把全身骨肉磨个粉碎,一点都不剩下。“主人这般,属下早晚有一日会忘了规矩与本分!” 这一下子来得太突然,也毫无预兆。万俟向远定定站在巷间阴影中,努力平息着自己情绪。 “忘了便忘了。” 如果不是话尾“本分”二字勾引某件事的回忆,万俟向远几乎就要为那埋怨与不知好歹的口气而暴怒。 “方才……是属下父亲。” 父亲? 半年前某天的夜里,庆问将几人暂时安置在京城中的回报忽然浮现于脑中,万俟向远怔了一下,心里莫名柔软下去。 “记挂他们?”终究是亲人,纵使当年怨憎,也不过是源于对亲情求而不得的苦楚罢了。 而且日后寒炤阁内多养几个闲人,也未尝不可。 “……不。”烦躁与莫名膨胀起的脾气因这略带心疼的一语渐渐回缩,衍墨懊悔地倚着身后冷硬石墙,嗫嚅半晌也没能找出句合适说的话来。 “衍墨?”仍然有些不放心,万俟向远俯身过去唤了句,目光审视一样将人锁定住。 “属下在。”巷子里面本就窄,这会儿一靠近,便是鼻尖挨鼻尖了。衍墨闻声慢慢抬起头,没有闪避,静静迎向担忧意味甚重的目光。“对不起,属下……” “无事。”轻声截下未说完的话,万俟向远再靠前挨近一些,伸开手臂把人搂抱住。之后温柔地在紧抿的薄唇上留下几个吻,不似以往掠夺与占有,而是以一种平等姿态给予安抚。 啄吻,有如蜻蜓点水般小心,浅触即止。衍墨半合起眼,轻轻吸了口气,放纵自己追赶上去,挽留似的启唇与之贴靠在一起,万般眷恋地纠缠厮摩起来。 旖旎的空气中,万俟向远半是无奈地叹息一声,随后收紧胳膊将被石墙染上凉意的身子带入怀中,重新捂暖。 辗转,吮吸。同样柔软、温热唇的舌不知疲倦地纠缠着。不激烈,却比以往每一次都更加勾魂摄魄、动人心扉。 “嗯……”上颚被舔到的一瞬,衍墨像打冷颤一样缩了下身子,但却没有躲闪,也没有挣动。仅仅是抬起手臂环上万俟向远肩背,默许了口腔中不断探索的软舌。 “喜欢?”抽空道了两字逗弄,万俟向远抬手扶住衍墨后颈,绷起舌尖不住在微硬、光滑的上颚滑动、舔舐。 “嗯。”接触的地方小了很多,所能感受到的却反之更加敏感、清晰,衍墨顺从地仰起头,微微不解着截短音尾作为回答。又用胳膊使些力气,默默传递出自己现下感受。 其实,只有痒而已。但放到这种姿势与情境做来,就变了味道,暗含这令人无法抗拒的蛊惑,也让人舍不得去推拒、回绝。 “衍墨,这是巷子里……”万般后悔着挑了这么个地方说话,万俟向远尽可能冷静下渐起的欲火,以手指在眼前淡淡泛起诱人潮红的脸上来回摩挲。偶尔,不甘心地捏弄几下。 “嗯。”还是不清不明的应声。衍墨深换几口气,带着连自己都未发觉的一许不舍,松开胳膊。 “衍墨……”没了往日强势与霸道,万俟向远这声里面可谓满满皆是痛苦与哀怨。 他知道,只要自己不打住,眼前的人绝对会默许下去。但越是这样,他又怎么能…… “属下,喜欢主人。” 安静的小巷里,响起这么一句话。 虽然说话的人皱着眉,甚至将头偏去另一边。万俟向远仍旧觉得自己几乎要因惊愕而从夏天到冬天,然后又在剩下两季挨个转悠一圈,才回来。 “衍墨……”前一刻还困扰非常的情欲全部冷静下去,万俟向远扳回衍墨脑袋,如个孩童般喜不自胜,喃喃重复一遍:“喜欢我,嗯?” 过去知道是一回事,如今亲耳听到则又是另一回事。甚至效果,远远要比过去预想的好…… “是。”鬼使神差,衍墨竟抑下窘迫,答了。 “我也喜欢你,衍墨。”喜悦从嘴角一点一点溢出,然后慢慢爬上脸颊,复又染上眉梢。万俟向远一时激动得紧,竟忍不住凑到衍墨腮上用力狠咬一口。 要谁,留谁,于他来说从来都只需一句话。但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其中天大差别。 无论退让、包容,还是妥协、顾念,从来都不是该去计量的。不该你一回,我一回的数着,生怕吃了亏一般…… “主人!”火辣疼意从脸侧迅速传来,衍墨眯眼倒吸一口气,表情复杂地看向同样表情复杂的人。 “疼么?”心疼地伸过手去帮着揉揉,万俟向远努力收回几分笑意,让自己表情与诚恳更靠近一些。 至于解释,是不可能了。总不能说自己一时高兴,看着某些个越发喜欢,就咬上去了? 哪有如此的?咬完人,再问人疼不疼?衍墨眯眼仔细瞧着眼前的人,最终却也没能探究出个所以然。“已经午时了,宁远王爷和裴公子还在等着。” “……嗯。”难得心虚泛滥,万俟向远瞥看两眼短时内别想消去的清晰齿印,默默为两人整理好衣衫,心情愉快地走出幽暗小巷。 而一直沉浸在疑惑不解中的衍墨,自也就没能发现不对之处。 直到走进宁远王府,被陆闻盯着看了数眼,才后知后觉抬起手摸索几下…… “王爷。” 浩玉略微阴冷的声音出现在身后,陆闻闻言立刻收敛起视线,不再放肆。 “……去园子里坐罢。” 路上可谓几家欢喜几家愁,暗恼的,高兴的,看热闹得,警告人的,种种种种…… 待一行人从正厅走去流水潺潺,亭台高低的精美花园,此番登门目的才真正得以展开。 关于早晨拜访时说及的答案,万俟向远进门时便与陆闻以眼神交流过了。 是以等府里下人布完香茗、小点,陆闻便直入正题,开始说道起来。 “浩玉已将事情前因后果告之本王,还望万俟公子莫要介怀。” 自认做戏功夫不低于人下,万俟向远故作一顿,才慢慢回言:“自然不会。” “赐婚一事,依本王看……并不可行。”极其为难地看眼浩玉,陆闻甚是无奈地继续下去:“眼下乃是多事之秋,倘若因此乱了朝中权势制衡,难保南方战事一起,不会有人借机作乱。” 微微挑着眉毛与衍墨交换个眼神,万俟向远有些后悔早上“串通”尚浅,以致这会儿不知眼前人葫芦里还藏着什么药。 “那依王爷看……?”这时,浩玉插进话。但口气略微诡异,不是不满,可也绝对称不上满意。显然这出是意料之外的,或者该说,是陆王爷临时变卦的。 “并非本王不想帮忙,只是……今日早朝过后本王与皇上商议此事,皇上虽未为难,却否了赐婚主意。”陆闻低头用茶盏盖子拨拨杯中浮起的几点绿,低叹着说道:“近些年,本王久不在京,朝中真心辅佐皇上之人寥寥无几,而我朝又久安武衰,皇上顾虑并非杞人忧天。” 七分假,三分真。衍墨与万俟向远默默看着,同是在心中叫了声好。 “王爷可有别的办法?”面上表情稍稍恢复,浩玉顺话问下去。 无奈兼之痛苦,陆闻苦涩不减地凝视浩玉片刻,方才将视线投回到万俟向远身上,如下了某种决定般艰难开口:“本王这些年游走在外,一直有与皇上互通书信,但外人自不可能知晓。而这次回京,为了与罗宰相幺子罗祁里应外合出将宰相一党势力连根拔起,也算经常出入罗相。罗宰相千金,也是见过数回……若是本王有所暗示,想必罗宰相权衡过后必会毫不犹豫应下。毕竟……本王手中握有兵权,且于身份上,容不得他有拒绝意思。” “此事王爷恐怕还是与皇上商议过后,再拿主意为好。”把喝了没几口的清茗放回桌上,浩玉起身找个理由抽身,“王爷今早还言道要留万俟公子在府中过夜,现下我去看看住处收拾得如何了。”凭空捏造的话语乍一结束,浩玉就朝在座另两人点一点头,离开了。 瞥着杯中翠绿的茶叶几沉几浮,万俟向远略带调笑地感慨道:“王爷如此,只怕今后……”穿帮之日不好过罢。 “万俟公子这是不在其中,不知其苦,取笑本王。”似乎从方才浩玉不悦中确认了什么,陆闻眼里此刻尽是喜气与雀跃,“莫不是只许他算计本王,就不许本王算计回去?有来无往,非礼也。” “有些事情,明着说开未尝不好。”之前路上那会儿深有感触,万俟向远不禁好意提醒。 “本王明白。但这其中,还碍着许多别旁的……”言语间亢奋神采略下几分,陆闻赶紧将之打住:“本王难得今日高兴,不说这些。” 倒是,至少中间碍着个爱弟如命的皇上。想着昨日命钟衡查回的消息,万俟向远抿口香气醉人的清茗,但笑不语。 “不知王爷早上所说的脱身之法是……?”没有二人言左言右的闲情逸致,衍墨问得十分直接。至少,早些知道早些安心。 视线在两人间暧昧扫几来回,素来沉稳的王爷显然有些高兴过了头,甚至口无遮拦起来:“你这是……担心了?” “王爷。”对着实在让人生不起厌烦心思的人,万俟向远深感一阵无奈。 只怕日后“得了手”,足够另一人为难的。 “办法自然是有。”陆闻轻轻把茶盏一放,说道尾字简直就要笑起来,“你只管与罗宰相千金见面,那日本王会恰巧出现在罗府,又恰巧将婚娶一事听去。然后与你定下以狩猎比试,赢者可娶罗宰相千金过门的约定。” “王爷之意……”从前到后都未听出其中玄机,万俟向远不禁开始怀疑眼前的人是否被高兴冲昏头脑,开始胡说八道。 “不必心急。”声音多少恢复成平时模样,陆闻望着园中美景幽幽开口:“今晨本王已邀京城中众位世家子弟与官宦之子七日后围场狩猎。而狩猎前为了安全必然要清查围守,到时倘若本王遇刺昏迷不醒,皇上震怒下令人将所有前去者关押至刺客查出,应也说得过去。” 第94章 番外3《咬春》 雷声渐浅,雨声渐轻,滚了整整一夜的轰隆暗响终于生出微薄倦意。挥挥洒洒,带着漫天阴沉暴雨悄然归去。 江南绵延不绝的群山中,一个幽翠竹屋安然隐藏。 若说是隐居之地,却又不见农桑迹象? 若说是游玩目的,怎会盖起精致竹屋? 真正,令人费解…… “吱呀——” 清晨——或者该说尚未明起的清晨,一个随意着了中衣,未披外衫的男子悄悄推开竹屋小门,一路往山中竹林走去。 若能上前几步,便可看清男子俊朗的眉目,刀削的薄唇。此人,正是在江湖传言中被传得沸沸扬扬的寒炤阁阁主——万俟向远。 若再碰到几个有幸目睹过围剿寒烟教一战的知情人士,便可告诉你——那竹屋里面定还住着另一人。一个面冷言寡,武功同样不凡,却出手狠辣的男人…… 好雨知时节,立春前的一晚,许是知了竹屋主人所需,这金贵酥润的春雨便飘了一整夜。 带出零星内力避开轻飘坠落的雨丝,万俟向远提着手中暂且窃来的寒星剑,悠闲在林中寻找新生出的嫩笋与野菇。 挖挖斩斩,一炷香的时间刚过,那浴过血,夺过魂的利剑上就穿了十数根雨后新笋,和几个清香野菇。 时间,是精细算过的。因此万俟向远不再耽搁,沿着原路返回。 那微微抿起的唇上,慢慢扬起一个弧度,轻得辨识困难,却又忽略不易。 约莫,是想起什么喜欢之人,与喜欢之事…… 空地上大竹屋的旁侧,还盖有间小竹屋,相较略略简陋,不外乎是火房之类。 带着一直未有消去的浅淡笑意,万俟向远轻手轻脚走进小竹屋。 立春的早上,要吃春饼,图个体健、长寿讲头。 还有个说法,叫咬春。 总之,是那么些习俗。人自不会因吃下几张春饼就长寿,却依旧每家每户从清早便开始忙活。 万俟向远——也没有例外。 遥记得,是一十二岁那年立春的早上。吵闹的小丫头唤着“向远哥哥”将他叫起,嚷闹着要溜去阁外玩。 于是两人顶着飘飘洒洒的毫毛细雨,就着尚不十分纯熟的轻功,去了距离最近的鹊安城。然后,瞧见街上一家家铺子都做起同件奇怪活事——擀饼。 白软的面团抹上猪油对捏,也不分开,就那么两个粘一起,擀成薄饼放进热烘烘的锅中。待到熟透时,巧手摊主趁热将面饼一揭,顷刻成为两张薄如蝉翼的春饼。之后卷上些炒熟的菇丝、笋丝,便可以卖给周围等候的人。 但……为何他做的春饼根本揭不成两张?! 将第三张揭到“漏洞百出”的春饼往灶台上一扔,万俟向远眯眼拧起眉,持续一早的高兴劲头彻底被冷水浇灭。 不巧不巧,这时大竹屋里响起声掀动被子的声音。 人,醒了。 眉宇间再紧几分,万俟向远略带愤愤,从锅里拎出最后熟的春饼,慢慢悠悠朝竹屋走去。 清雅的竹屋里间中,衍墨将将睁开眼。可被耳边缭绕不绝的绵软雨声一搅合,就又牵出些懒散倦意,是以复阖上迷蒙睡眼,连坐起的念头都没生出。 “吱呀——” 门声轻轻,不必防备,衍墨安稳地迷糊假寐。反正,在这深山里头也没什么要紧事做…… “唔——!”忽然,滚烫的什么东西落在他未着衣衫的肩头。 “主人!”无须问,作恶的不会再有第二人。 神情有点恹恹,万俟向远随声欺身一扑,将人牢牢按躺回被褥中。 下一刻,张嘴往覆着个刚出锅春饼的肩颈咬去。 咬春,许就是这般了…… 穿衣、洗漱,等衍墨从屋里走出,又是好一会儿之后。 “吱呀——” 前脚刚迈出门槛,右脚还在门里,可衍墨竟呆愣定住,被眼中所见惊得忘记下面动作。 火房里,有个人在忙左忙右…… 心里突地快跳一拍,衍墨蓦然就记起今日立春,记起早上热烫热烫的东西。 ……春饼? 怎么也止不下脸上热度,衍墨低头走进火房,轻咳声接下洗净待切的鲜笋与野菇。 “属下来。” 只是往日无论杀人还是切菜都分毫不差的手,今日竟……屡屡失准。 偏偏,身后此时又贴上个人来。 “早上,已经吃过了。” 心底真正慌乱起来,衍墨手下越发没有准头。笋丝、菇丝,统统切成了条。 第95章 君是自可留87 “本王手下善战精兵三十万,云影暗卫二百七十七。前者不说,后者是人人忠心,个个可信。要确保关押之地外人无法进入,并不困难。”周全、精妙的计策被娓娓道出,陆闻信手摆弄着桌上盘碟里的糕点。眉宇间,皆是深思熟虑与反复推敲后的从容淡定,“此事只要传出,罗宰相便得终日胆战心惊,提防这是否为皇上所设谋局。相对婚事,理所当然就要暂且搁下。而炤阁或寒烟教的人……既知皇上与罗宰相间争斗,想必在本王没有清醒、皇上未下定夺前,只会静观其变,而不是冒然生事劫狱。” “不错。两边各存心思,的确不会盲目动手。而关押事宜,只需置下擅易容、伪装者,便可做得个天衣无缝。” 才智与心机,两人简直棋逢对手,奇虎相当。于是那些个算计人的阴损勾当,竟也被谈出一番相逢恨晚的豪情? 当然,这些全皆为衍墨心中所腹诽,两个局中人是不会知晓一星半点的。 但有一点却相通,几人同时获益兼落下心中一块巨石,精神上真正轻松许多。 …… 清风习习,月朗星稀。如漆的夜暮一经落下,初夏浮热立刻就消散个干净。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着了些许言语别过宁远王与裴然,万俟向远与衍墨从王府中镶金嵌玉的膳厅走出。再由几个小侍带领,引去一处清幽院落。 自然,也就没能看到宁远王在人后面对浩玉时生起的神色。 约莫,是带着一丝怯意与期待的……惹人疼爱的模样。 而到底有人有人去疼爱,或是被人怎样疼爱了——就不得而知。 幽静小院,假山、小池样样不少,夜里虽赏不到美景,可总能送上几分别样清凉,解去住者些许疲乏。 “不早了,去洗洗歇了。”自问不是个坐怀不乱的,万俟向远乍一走进屋子就开始言语支人。有巷子里面那番在前,今日两人共同沐浴会如何收场,他可说不准。 “是。”误解了话里意思,衍墨走前几步,伸手去解万俟向远衣带。脸侧、耳后,稍稍漫上一层薄红:“属下服侍主人。” “我去歇会儿。”捏住已经抽开自己衣带的手掌,万俟向远违心下着吩咐:“你先洗罢。” “是。”自然要应是,衍墨茫然点点头,足足懵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这是在拒绝。“属下去铺床褥。” 拒绝这种事? “不必。”将到口肥肉往外推的感觉着实令人心情不快,但想到眼前人自见了那卖馒头男人后寡言的行为,万俟向远还是决定今日放人好好歇息一晚。毕竟明日早上,还有些旁的事情。 于是屋里就这么安静下去,两人各自怀揣着心事,一个坐在里屋檀木桌边,一个闷在热气缭绕的浴桶中。 武林各派高手已在少林寺主持安慈大师带领下齐聚永荆备攻寒烟教,东阁死士也有七十九位落入控制,虽始终不得靳管事与剩下二十六名死士身处位置,过去那些却显然是大势已去。在这种万事俱备,宁远王也送来东风的时候,还有什么好忧虑的?以致竟然会……拒绝? 里屋中的人喜怒不形于色,这点他深有感触,素日偶尔能窥探得一二,其实也都是那人为换他安心,故意显现出的。 彷如,是生来就那般,沉稳得越了年纪,让人无从揣度其心思。 就连喜好,也隐藏得很深…… 八年前,或许因为有衍木忠心才得以在阁外培植起势力。但之后,各地各处那些能人异士,绝不是无能之人可以管束住的。 而那时,屋里的人好似才十几岁年纪。失了最忠心的下属,失了最疼爱的妹妹,也失了爹娘疼惜与顾念。在冷清的迟水殿,独自埋下今日这些令人咋舌的周密计划。 那时没有他,没有石鸣彦,没有萦香,没有钟横,也没有钟修。 飘忽的思绪定定停留在当年驻足不前,衍墨几乎是惊觉一般发现了某些事情,某个人从不会提及的一些事情。 执着,甚至已经到了执拗,衍墨不死心地闭上眼,努力回忆去年入迟水殿头一日里窥得的名册。 密密麻麻,记载了数页,甚至每个人名后面都跟有详细入殿时间与身份职责的记录。 但任凭他如何回忆,始终也记不起有一、两个有可能是当年陪在那人身侧的。 没有随身的侍卫,没有随身的侍女。 “困了?” 如浴桶中热水一样暖人的声音轻轻入耳,衍墨不得不终止自己毫无用处的回想,慢慢顺着搭在肩上的手掌一点一点看上去,带着些心疼与恋慕,直至在水面白雾纷扰中,两人四目相接。 “属下不困。”摇头,很轻。犹似担心力气过大会搅得眼前人也回忆起当年那些事情…… “主人可否……进来?”纵任自己声音里染上几许情绪,衍墨如是要求着。没有必要否认,他确实对眼前的人眷恋得紧。眼下,就想要紧拥在一起——非是弱势或依靠,而是随时能感知对方温度与冷暖的那种。 “好。”话语里的细小差别让万俟向远注意到些微异常,因此他不问什么,也不犹豫什么,往浴桶里续添半桶热水,便迈坐进去。 就在刚坐下的瞬息,便觉感觉到一只被水泡到热烫的手掌缠握上自己的,带着一点急切,还有一点……说不清楚,道不明的什么。 以为这往日里寡言的男人回忆了翁家村中事情,万俟向远顺其自然将人拖至跟前,给了个抚慰意味明显的环搂姿势。 但谁又能想到,紧接着换来的竟是险要将他骨头勒断的全力相拥…… “衍墨,你……”柳下惠做得实在很辛苦,万俟向远伸手在衍墨因为使力过大而肌肉紧绷隆起的背上安抚拍拍,低下声音调笑:“想勒死我,嗯?” 压抑过后的微闷笑声在对方肩窝里响起,衍墨清扫去眼中忧虑,启齿咬上万俟向远颈侧。不带情色意思,只是一种类似于兽类侵占、宣告性的行为,甚至略显野蛮与粗暴。 事后,竟还有模有样吮出个暗红印子。 “再如此,就叫你明日只能躺在榻上。”眯眼说着极具猥亵意味的要挟,万俟向远把不知好歹继续往自己身上贴的结实身躯狠狠推向对面桶壁。 做到下不了床,不过是句唬人话。没人比他更清楚眼前男人的体力,强韧得几乎与他不相上下。即便情事过后会因承受而疲累、无力,但一夜歇过,依旧是个随时可与人对战、搏杀的强者。 “主人是否……”也许是因为平日面冷笑得过少,是以老天就如补偿一般,让某些个只要一笑开,就收不回去。衍墨视线肆无忌惮地流连于万俟向远水下身体某处,口气极具挑衅,“身体不适?” “萧衍墨!”万俟向远眯眼咬着牙,恶狠狠看往对面拿他好心当驴肝肺的人。如果他没有猜错,身体不适绝对是临时改口的,出口的前一刻,恐怕还是句“主人是否不行了?”。 “属下在。”下一句,又回到死士最驯顺的口气。只是目光丝毫没有移开一星半点,停止亵玩的打算。 “哼。”知晓现下说什么都不比将人按倒狠狠贯穿插进来得有效,万俟向远沉哼一声,身体前靠,让下身微微硬器物顶上一圈细密褶皱。 辗转、挤压,明显是要长驱直入,教训某人日后学会谨言慎行的意思。 然就在衍墨也这么以为,甚至让手指扣上桶边,安顺准备接受“处置”时,万俟向远邪肆地弯起嘴角,毫无预兆地起身从浴桶里出去了……?! 腾。 衍墨有种听见自己全身血液齐涌上头颅声音的错觉。 羞窘,随之而来。 嗡嗡,嗡嗡。一时间,整颗脑袋险些要为自己张腿期待,却被人愚弄调笑的事实裂开! “明日早些起来,有事要你办理。” 嗡嗡作响的脑袋里模模糊糊传进这么一句话,衍墨面容扭曲地继续坐着,直到浴桶里面水温冷去,才找回零星神智,想明白为何会有今日一而再,再而三的诡异拒绝。 原来,是明日一早有事要他处理。 ——翌日,清早。 十足呆傻地往嘴里塞进第二个面软馅香的肉包子,衍墨无论如何也无法说服自己相信昨夜那句导致屡次拒绝的“有事要办”,就是两人清早一同到家路边小摊,要上一桌馒头、包子、稀饭……吃早饭? 且,还是昨日路过的那家。 “别噎着。”在外,万俟向远会收敛许多。他面皮厚,可有人面皮薄不是?但看着对面的人将包子嚼也不嚼地往下咽,还是忍不住提醒一句。 “嗯……?”浑浑噩噩回来神,衍墨瞪起两只眼睛望过去。 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又被当成了耳旁风,万俟向远无奈摇摇头,伸手把老板因为衣饰差别而厚此薄彼盛给衍墨的一碗清可见底的稀饭换至自己面前,再把另一碗,推过去。 “别噎着。” “嗯……”或许是因为嘴里塞着东西,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总之衍墨声音有些闷。之后,又趁着没人注意到的空挡,看了眼那对人前人后忙活的中年夫妇——李宝福与纪小婉。 不可否认,昨日路过时,偶然注意到的那瞬,他确实有些茫然与动摇,甚至开始妄想那种平淡、温馨的穷苦生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一家人平凡过上几十年,再待到老死入土,子女与后人偶逢年节来坟前看一看。被人念着,记着…… 默默中,衍墨觉得自己眼眶有些热,有些涨。眼睛里,也有些涩。 即便不经东阁一遭,不成为死士,成年之人也不会因为碗少了几粒米的稀饭饿到什么。 这些他知道,对面的人自然也知道。 可,还总是这般…… 什么都不会漏下地看在眼里,然后又做得本该如此、最理所当然的样子,将他记挂在自己之前…… 明明是个可以不闻不问,待人服侍伺候的身份,偏偏做起那心细如尘的…… 莫大的愧疚感油然生起,为曾经的动摇与迷茫。 衍墨轻咳出声掩饰下自己直勾勾盯着对方出神的失态举动,心虚地端起面前稀饭,埋头开始对付。 …… 朝时,夕时,转眼交替。一行数人浩浩荡荡从华贵的红漆大门里走出,全将烦恼与忧虑留给门后面站着的人——罗宰相。 为何愁?为何忧? 握了过半兵权的宁远王看上了他的二女儿——罗秀虞。 好事?自然是好事!那可是当朝唯一的王爷,也是当年帮皇帝征战定江山的王爷。不仅仅深得民心,朝野中也极少有人敢开罪。若这门亲事得以定下,皇帝便不敢再随意打他项上人头主意,而且罗家在朝中地位更是会青云直上,不可限量。 退一步说,就算皇帝不死心,他也大可借岳丈身份从旁扇动、制造矛盾。然后用自己势力合上宁远王手中过半兵权,令皇座上的人换一换…… 毕竟当年先皇在位时,险些换掉太子是真有其事。江山、皇位,他罗某人就不信会有哪个皇室之子不想得! 可如今…… 偏偏这一切美事都显得辣手起来。怪只怪他几月前耐不住皇上处处镇压与逼迫,找上江湖中兴风作浪筹,谋一统武林的寒烟教,又与其下爪牙寒炤阁结盟应下一门亲事! 不过,要他为此放弃宁远王这根良木?哼哼,痴人说梦! “罗伯父。” 忽而折回的万俟向远轻身越过院墙落到犹在出神的罗宰相身前。 “你、你……”罗宰相并非会武之人,虽然平日府里也养过不少侍卫甚至杀手,但在想此等大事时,眼前突然冒出个人,那无疑会将他七魂惊掉三魄。 “万俟贤侄,你回来这是……?” “罗伯父与家父约定如何,想必不用小侄再做提醒。现下婚期未定,反冒出个蹚浑水的王爷……还望罗伯父莫要临阵倒戈,坏了彼此间情谊。寒炤阁,可不容人想戏弄就戏弄。” 同样是演戏,不过一人是装傻,而一人是装怒。真真假假,难分难辨。 “宁远王八年前离开京城一去不返可谓是天下尽知,半余年前忽然回来,老夫自也能不知其前因后果。今日之事,老夫甚感意外啊!”明明已经因为对方语气、威胁而恼火至极,罗宰相却仍旧抑下愤怒,巧言令色地解释、应对着,“万俟贤侄切莫担忧,据老夫所知,宁远王虽因当年战事擅骑射,却绝少参与狩猎事宜,如此应是万俟贤侄胜券在握才对。” 当然,若是输了,他就可以顺理成章毁了这门亲事!或许寒炤阁与寒烟教在江湖中可以呼风唤雨,但他处身朝野,既性命无忧,还要那些江湖势力作甚? 至于事后报复?只要他宰相身份得保,且与兵权在握的王爷结亲,还会怕些江湖小卒? “个中利害,罗伯父还是仔细想想清楚的好。”将信将疑兼之不屑,万俟向远做足能令自视高人一等的罗宰相惹恼的戏份。阳奉阴违?要的就是这般…… “如此,小侄先告辞了。” 说完也不等人回答,万俟向远扔下句警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正与来时一样,轻身一纵,转眼不见。 而站在后面的罗宰相,也已卸下仁厚伪装,目含阴狠,直眉切齿。 第96章 君是自可留88 墙内勾心斗角,墙外春色无边? 万俟向远提气越出围墙,一眼便看到衍墨不知何故微前弯下去的身子。 咳。 身子都已经前弯了,后翘的当然就是……某处。虽然覆着衣料,却毫不影响有心人的“观瞻”。 但待到真正落身站稳,万俟向远才明白入眼的美景并不是什么春色无边,而是麻烦无边…… “你听到没有!快些赔我!赔我!!”六七岁的小男童幽怨望着地上脏兮兮的糖葫芦,十分霸道地扯住衍墨的衣摆不肯松手。 啧。糖葫芦果真到了哪里都是祸首……如是这么想着,万俟向远悄悄敛起气息,安静站在后面等看热闹。 “放、开。”话里虽然只有两个字,却被衍墨说得冷言厉语。可想而知,是受了多大“委屈”。没错,的确就是小男童找他麻烦。 方才他站在原地等人回来,却不想被急忙乱跑的小男童从身后撞个结实,再然后……粘糊糊的糖葫芦就顺着他的衣衫一路滑下,掉在了地上。 而小男童跺跺脚,竟然反咬一口认定是他这个一直站着没有动的撞了人。 要他赔,并且必须赔城北张家卖的糖葫芦。 “你快些赔我!不然……不然我就去官府告你!” “哼。”虽然知道和个不懂事的孩子生气有些莫名其妙,但衍墨还是忍不住发自内心地哼出一声。 真是烦人得紧。 不知当年抢了糖葫芦那回,他是否也这么惹人生厌? “快快赔给我!你听到没有?赔给我!”约莫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孩子,小男童也不哭闹,见文的不行,转而手脚并用,动武是也:“我要叫人将你关起来!不许你吃饭!饿死你!饿死你!!” 这种话能从个孩子嘴里说出来的确不简单,可想家中非富即贵,且……还喜欢仗势欺人! 不过,本自认毫无过错的衍墨也就更加不会搭理。单只一味皱着眉头,腹诽一去不回的某个人。 真真有趣。旁人眼里麻烦一出,到了万俟向远眼里,就成了无比乐事。情由心生,禁不住就念记起当日交予钟修手中的小娃儿——萧东南。不知日后寒炤阁中,是否也会偶尔上演这种父子相争的戏码? “还要打你板子!打得你皮肉开花!!皮开肉绽!!”小男童见被打之人毫不反抗,态度便越发蛮横嚣张,抬脚就想往衍墨小腿骨踢去。 小小年纪就骄纵如此,日后定是个祸害!终于,某个护短的看到怒起,准备上前“以大欺小”。 但未等万俟向远真正上前,街尾就响起一声清亮厉斥。 “宏儿!放肆!” 一个面如冠玉的男子疾步生风,直冲蛮横男童走过去。 “父、父……爹爹……”许是平日里没少被教训,小男童闻声吓得抖了抖,也顾不得敌我,拼命就往衍墨身后藏。 “抱歉。”男子冲着衍墨点了点头,道歉话语说得有些生硬,可见往日是个高高在上,不善道歉的人。 “无妨。”此种达官贵人一类,放在京城并不罕见,因此衍墨不为惊奇,只是对某个装作路过的人斜去一眼。 “宏儿,道歉。”男子并不像先前衍墨以为的那般仗势欺人,反是冷下声音要小男童道歉。 “又、又不是儿……孩儿的错。是他站路着不动,挡了路。还害孩儿的糖葫芦掉在地上……”委委屈屈解释着,小男童最终在男子的瞪视下没骨气地改口:“道歉就道歉,对不起。” “……无妨。”被如此“隆重”的道歉阵势弄得些许尴尬,衍墨漆眸转转,又斜某人一眼。 “回去。”仍然带这训人语气,男子扔下句话,转身就朝街尾迈步。 而藏在衍墨身后的小男童,则满脸敢怒不敢言的吃瘪表情,扁嘴吐吐舌头,老实跟上了。 “那人,不一般。”多少也有点敢怒不敢言,衍墨对旁边的某些个淡淡道了句。 手指如愿在春色无边的两瓣紧实臀肉上游弋一会儿,万俟向远如早就知晓似的接上后半句:“当今太子名谓吕景宏。到时,看来要亲自去一趟围场了。” “巧合?”顾不上身后的手掌,衍墨异常惊愕地询问。 “应是。”答的,心不在焉,明白已沉溺于“玩乐”。 “庆问与柳瑾今夜抵京。约定时日已近,属下先去围场探探地形!”迅速借着前迈姿势逃开后臀上不住掐揉的有力指掌,衍墨头也不回,屏息掠出老远。 啧啧,真是越发放肆了…… 也,放肆得越发惹人喜欢了…… 悻悻地撇撇嘴角,万俟向远落下悬在半空中的手掌,寻了处近路折回小院。 攻城掠地自然好,偶尔片下角豆腐来吃吃,也不错。 ……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是以这日清早刚睁开眼不久,万俟向远就不肯懈怠地撩拨再撩拨。 手法么,当然是哪里经不起折腾就折腾哪里。 “啪——”某人的手,被拍开了。 无妨,有人耐心与毅力奇佳。 继续,继续…… “啪——!”某人的手,又被拍开了。 “还要闹到何时?” 这话,理该算训斥。因为衍墨自在浴桶中被愚弄过后,便夜夜着榻就睡,无论怎么撩拨与哄骗,统统称困拒不肯合作。 可要是有心的再仔细听听,就会发现话其实根本没有责备意思。口气多少有点轻佻,明明是调戏大于责怪。 衍墨闷闷,闭口不答。今日是约定狩猎的日子,那日既然无意中见到了皇上,今日便不能只命庆问与柳瑾易容前去应付。而只要从围场离开,两人就得马不停蹄赶赴永荆。他本想着早点起来收拾些随身药物携带,却不料被更早起来的某人按在被里肆意……调戏? “怎会有这么不长眼色的死士,嗯?可该治你个服侍不力的罪名?”出口的话说得越发不着边际,万俟向远捏住衍墨耳朵左扯右扯,半点主人样子都没有。 怎会有这么“长眼色”的主人…… 衍墨无声翻了记白眼,拿来旁边衣衫服侍万俟向远穿衣。 “属下这就服侍主人。” 配合地着上衣衫,万俟向远却并未打消邪念,默默看着低头为自己系衣带的人,猛然出手朝衍墨后颈使力按去。 “嗯……”本就侧身坐在榻上做这些,衍墨根本不曾料到会有这出,惊愕之下整张脸都被迫贴上某个……东西。 然后…… “呃——!” 房中就传出一声惨叫。 从院子中,钟横、庆问与柳瑾诡异的表情上来看,叫声显然不是出自衍墨。 “衍墨。”屋里,万俟向远有些恼。那种地方可轻可重,就算眼前人……力道拿捏得再精准,这么狠狠一口下去,也会疼得他满头冒汗! “属下在。”有人有些心虚。 “……胡闹。”有人有些无奈,可最终也没舍得大声训斥。 “嗯……”有人似乎因此心情不错? 无一例外,院中钟横、庆问与柳瑾的脸色更加诡异。 ——京城,城郊。 “王爷,都已准备妥当。” 层层戒严的围场外,一个身披银甲的男人垂首对着陆闻朗声回禀。 放眼四周,虽非战场,却人影憧憧皆已身披战甲。许久未有的怅然情绪悄悄漫上心头,那被生死阻隔住的往事犹如破闸洪水,将所有理智淹没个干净。陆闻深吸了口气,平复下心中所想才轻轻叹出,声音低沉到让身旁男人都感到压抑:“赵逸,跟着本王你可后悔?” “誓死追随王爷。”叫赵逸的男人并不是个善于言语的,但凝重的六个字里,却包含了所要说的一切。 然后,健壮魁梧的男人一撩战甲衣摆,单膝跪于地面:“王爷寻人八载,末将与齐昇就是拼了性命,也要为王爷保全裴公子。就算是皇上……” “赵逸。”出言止下男人不该说出口的话,陆闻眉间沟壑微微突显:“今日未必会到那步,有备无患而已。” 但日后,就没人敢保证会如何。 地上的男人安静跪着,没有去点破,可心里是十分明白。 “王爷——” 沉闷的气氛被个响亮嗓子轻易喊破,遥遥远处,一同样身披银甲的年轻男子纵马踏尘,迅迅疾驰而来。 “末将连瞿叩见王爷!”也许是真的因为久别重逢,年轻男子乍一下马就洇红了双眼,噗通一声将地面跪得震了震。 “末将……末将已有八年未见过王爷了!末将想王爷!” 这句说,怎么听着都像“闺怨”。而陆闻与赵逸,也成功因此泄出笑声。 “今日不是让你见着了,快些起来罢。” “是!末将遵命!”默默收回了眼中水汽,年轻男子嘿嘿笑着站起来,又冲旁边无奈摇头的男人喊道:“赵大哥!我也想你!” “怎么还这么浮躁,当年王爷的教诲,都被你就着饭吃了不成?”明显是被重逢的喜悦笼罩着,赵逸话中责备渐渐变了味。 “嘿嘿,赵大哥莫笑我,我这不是高兴嘛!”年轻男子孩子气地挠了挠头发,立刻又惹来男人一阵无奈。 “可都已安排妥当?”悄然将脸上纵容与笑意收起来,陆闻压下声音开始问正事。 “王爷放心!今日王爷要杀谁,咱们就能杀了谁!”虽知不是眼下场合该说的话,可男子依旧答得毫不含糊,话里的忠心,半分都不掺假。 陆闻听了真正笑也不是,气也不是,最后只能摇头叹气:“连瞿,你如今好得是威名在外的安国将军,说话不可不顾分寸。”这话要让人听了去,只怕明日上朝就会参他一本,说他意图谋反。 “末将在王爷面前不是什么将军!就像当年一样!王爷要末将干什么,末将就干什么!”听到这话可着急了,连瞿大着嗓子就开始嚷嚷。对那皇帝,他并没有多少好感,只要他们王爷一句话,就是把京城翻个底朝天,也无所谓。 眼看着话题被越扯越远,陆闻不得不出声提醒:“皇上稍后便到。你们只需看着,皇上不动手,你们便不准生事。” “王爷……末将有一不情之请。”连瞿憋了好半天,突然冒出这么句。 “何事?难道此趟回京看上了哪家姑娘?”知道一切已经部署完毕,陆闻多少也有了些说笑闲心。 “请让末将见一见裴公子。末将已经不是当年不懂事的年纪,自然不会坏了王爷好事。那裴公子是什么样的人,至少也要让末将看上一面,凭什么……只许赵大哥与齐大哥知道。”声音和气势都在变弱,说到最后一句连瞿干脆将头偏向处没人地方,彻底成了幽怨语气。 “连瞿,莫要无礼!”裴然是什么人,赵逸的确知道,也正因为他知道,才必须出言阻止。 “我……”连瞿被吆喝得懵了好一会儿,往日威风凛凛的将军形象彻底不复存在,“我就是想见见,我知道他是个男的,也没有看不起他的意思……” “无妨。”谁也没有料到,陆闻听了不但没有不悦,反是扬起嘴角朝远方指了指:“他来了。” 于是,三个人就这么各怀心思,半字不言地等着抹遥远白影从树林中穿出,渐渐靠近…… 然后随着白影越来越近,连瞿脸上就跟着越来越红。 对那裴然,他算略有耳闻,其出身与背景也都偷偷查过,不敢说半点惊讶没有,可瞧不起是真不曾。 当年他能从个路边小乞丐到上战场杀敌,再到后来当上将军,全要感谢一个人——他们的王爷——陆闻。虽说八年前打了胜仗后陆闻被封王又离京,可在他心目中,那人依旧是以前与他们同生共死,用兵如神的那个。 而能让那人大江南北找了八年的人,他是绝对不敢有任何瞧不起念头的。 但,他还真没有想到,今日看见的会是这么一个人物…… 印象里,小时候偶尔在茶楼外面听到说书的讲的世外高人就是这样,信马由缰,不疾不徐行在林道山间,于世人言语、目光,全然不予理会。 这看起来简直比京城里的世家之后还……还…… 默默在心里还了半天,连瞿词穷了。 此处围场是专供皇室狩猎用的围场,但因为来人不多,今日只圈出一小部分使用。 不过,这已足够体现当今皇上对宁远王的重视。 白衣白马,浩玉不急不慢一路行来,等到距离近得差不多了,又在脸上挂起许笑意。 其实在老远时,他就看到那三个人了,也正是因为认出陆闻在其间,才没有装作未发现绕路走开。 过去,他确实会带着不耐能避则避,但就在几日前陆闻说出此次行事计划的时候,他有些不舍得再如此了。 那人说,罗宰相势力并非只在宫外,否则皇上大可不必纵他至今。御医里,说不准就有顶不住利诱、威逼的。样子,要做,且要做得逼真。到时动手你来,别人我信不过。用事先准备下的匕首刺一刀,再用些齐昇寻来的迷药。那药极特别,唯有等中迷药之人完全脱了药性清醒,才能查出异常。 他当时恰好正在气头,说了句什么王爷如此,浩玉日后还不起之类。 然后那人愣了许久,最终带着满身青紫指印与咬痕躺进被里,不再看他。说是浩玉你欠我的,还不完。但日后你走,我也不会拦你。三年回来让我见一次,一次留十日,到你老死,就算还尽。然后你我各不相欠,下辈子就算投胎做狗,我也不要再看到你。 头一回,他被噎得接不下话去。不知怎么,就想起那人曾过说的,前世冷冷清清的宫殿,与每日叫人不舍清醒的梦寐…… 虽然依旧无法接受那人透过他身体寻找前世某个人影子的行为,可也真正不忍心再伤害什么。 等待两世,苦苦期盼,即便不得也不该被人轻贱罢。 “浩玉。”陆闻走前几步,接下浩玉手中马绳,“这是赵逸与连瞿,两人同为将军,南北各守一方。” “裴公子。”赵逸长眼色,赶紧抢在浩玉之前,接着陆闻的话开口。 “裴、裴公子。”连瞿显得有些慌张,脸上涨啊涨,犯错似的把头低到不行。只是耳朵藏不起来,红得快要滴血。 “赵将军,连将军。”没有任何一点自鄙,浩玉点头以示意,翻身从马背上下来。 “王爷,我与连瞿再去别处看看!”赵逸丝毫不顾连瞿意愿,拉着人就往远处走。他们王爷这一“睡”可要“睡”上几十日,“睡”前总得与心上人说说话不是? “不是我的意思。”在浩玉面前,陆闻甚少自称本王,更何况是这种需要解释的时候。 伸出手去取来马绳,浩玉上了马。就在陆闻眼神黯淡下去的前一瞬,轻声问了句:“可想上来?” “想。”丁点也不介意会被远处将士们看到,陆闻弯着嘴角出声应下,轻身上马坐到浩玉身前。“这是你我头一回共乘一骑。” 默默抖开手中缰绳,浩玉看似无意地问了句:“前世,可有过?” “有。”之前的那点高兴被敲个粉碎,陆闻低下头,等待身后人的不悦。 “像现在这般?” “不是。是你在前,我在后面。” “那倒是委屈王爷了。”出口的,是完全听不出喜与怒的语气。浩玉伸手环上陆闻腰肢,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旁的,手指恰好搭在衣带结扣上。 “那边林子里……没有人。”一物降一物,陆闻就算在人前再威风,到了浩玉面前也只能当只纸老虎——还是那种一戳就倒,用最软的纸做的那种。 “我何时成了王爷的泄欲工具?” “哼。”总算被逼出些许脾气,陆闻嗤哼一声,讽道:“谁拿谁泄欲,你自己心里明白。” “王爷不情愿?”其实开始浩玉只是想吓吓人,并未打算真做什么。不过被左一句泄欲,右一句泄欲说上半天,不免有些心猿意马。 “去那边林子。”虽说还是些让人为难的话语,陆闻却隐隐觉出身后人的语气与往日有些不同。 “去那边林子里做什么?”手指闲闲抽散开掌下衣带,浩玉问得正经又严肃。 “去让你拿本王泄欲!”脸上微微现了点薄红,陆闻咬着牙狠狠夹紧马腹,终于赶在自己被扒个精光之前藏进树林。 第97章 君是自可留89 “谢谢客官!”乐呵呵地接下打赏碎银,李宝福弯腰贴着笑脸再三感谢。 竟还是那么势力…… 默默将桌上最后一个包子挪进口中,衍墨冲对面那张陌生的面孔皱起眉。 极好的面皮与易容手法,都这么给糟蹋了。 “又在腹诽什么?” 看的那叫一精准,万俟向远前语刚出口,衍墨就差点心虚得被噎死。 “咳咳——咳——” “没、没有。” 略为嘲弄地哼了声,万俟向远显然是不相信。但对着张同样令人提不起兴致的脸,还真讲不出什么调戏话语。 丑是不至于,可实在平凡得……人神共愤,扔到人群中都找不出。 ——倒胃口。 “邱老头教的心法,练得如何了?” “第四层。” “不错。”鹤发之年的邱平壑也不过练到第九层而已,这半年工夫的进度,已经很值得真心称赞。“我教的,如何了?” 说好有自夸之嫌,说不好又实在违心。衍墨看着去牵马的人,半晌也没交代出个只字片语。 枣红的高头骏马两匹,都是钟横昨日才从外面买回的。万俟向远将马绳之一递出去,朝人还没多起的街道伸出手指,“走罢。” “是。”以为是不打算再问了,衍墨便接住缰绳翻上马背。 五岁习剑,七岁修心法。待到一十六岁那年,他才勉强将两者共同练到第九重。而身旁的这个人,仅是半年光阴,便把炤水剑法练到了第五式。 信手紧紧掌心马绳,万俟向远睨往道旁垂柳,闲闲感叹道:“衍墨,你的确不简单……” 用心与刻苦不假,可放眼武林,用心、刻苦的又岂在少数? 苦修数十载仍旧默默无闻的大有人在,而真正学有所成的,仅屈指可数而已。 “若不是困身寒炤阁,单这资质就可在江湖中立下威名。” “属下不觉得。”眼下尚身处在街道中,衍墨也就不便做些什么惹人侧目的亲近之举。只是轻一点马腹,与前面之人并行:“若非主人将属下带回寒炤阁,只怕今日那些包子、馒头,都会由属下亲手送上。且属下并无德仁之心,要立,也是立骂名。” 前面的几句,仅是由境所生的感慨。放人离开万万不会,可听到传入耳中的……安抚话语,万俟向还是十分受用。 毕竟,于那面皮极薄的人来说,此般已是不易了。 其中心意,远比盟誓密语来得真切。 “习武八载,今日便考验一番。若是表现得好,赏赐自会跟在后面。” 这话,怎么听着都有调戏之嫌。衍墨闻后黑眼珠少了些,白眼珠多了些,大是在心中腹诽开来。 “去城郊围场!”似乎是心有察觉,刻意要阻挠不知腹诽到哪儿去的某个人,万俟向远倾身夹紧马腹,立刻驰出老远。 “驾——” 不甘落后地沉喝一声纵马追上,衍墨丝毫不质疑易容事情,反对之后安排生出几许跃跃欲试的期待。 安生日子过了这么久,他的确有些……手痒了。 ——京城城郊,围场五百里外。 “大哥,人已经齐了,过会儿接到消息咱们就行动。” “上面吩咐,只取裴然一人性命,万万不可伤了宁远王。” “是。兄弟们都明白,绝对不会伤了王爷。” 玄衣蒙面,寂静的石壁峭崖下,百八十人悄声潜伏。 衍墨侧首看往身边毫不惊愕的万俟向远,心中通透个七八分。 原来是算盘各在心…… 裴然有裴然的计策,宁远王有宁远王的计策,而皇帝,自然也有自己的。 裴然出事,宁远王势必竭力相护。 一国之中,兵权在握的王爷要是与皇帝正面对上,这天下安定便没了。 倘若此次能够趁宁远王“昏迷”下手成功,皇帝的确可以烦忧皆消。 毕竟任宁远王本事滔天,也不能生死而肉白骨。 事后么,皇帝只消把责任往当值的身上一推,便又是个兄弟之情与仁义纲法皆顾的明贤君王。 精兵三十万如何?云影暗卫二百七十七又如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宁远王倘“昏迷”不醒,其势力再强也难斗名正言顺的真命天子! 况且这皇帝恐怕甚是顾念着兄弟情谊,从未真正想要撕破脸皮过。 不然怎会只杀裴然,不伤宁远王…… 暗示地扣上腰间佩剑,衍墨低声问了句:“可要动手?” “嗯。”万俟向远挑挑眉毛,调戏一番:“表现好了,有赏。” 往往,在一人身上损之发肤,到了另一人身上就会疼入骨肉。那皇帝兴许不懂,万俟向远却明白非常。 百十号人只要一动手,宁远王手下势必会倾尽全力与之相对抗,不死不休。 而他所做的这些,就算是还给裴然与宁远王二人的谢礼罢。 同样的事情,由宁远王出手会天下大乱,由他来就无关紧要了。 也顺便……带某人出来放放风。屋中院里关着养了大半年,怕是早就闷坏了。 “哼。”规矩全不晓丢到了哪里去,白眼也翻得越发顺溜。衍墨带着几分嘲弄嗤哼一声,轻纵身形越至下命令的领头男子身后。 “噌——”紧接着,是锐剑滑出剑鞘的刺耳铮响。 “来者何……人……” 问话的人,前三字脑袋还在脖子上,到最后那音时,两者却已可以遥遥相望。 命,绝矣。 倏然间,四周杀气与惊愕暴涨,团团都将衍墨困在中心。 剩下的百数人里,再没有人张口问话。有的,仅是刀剑挥舞所反射出的刺眼白芒与诡秘凶意! “噗呲——” 另一边,削铁如泥的绝天剑霍然振出,生生斩下一个撤走妄图报信男子的双腿。 “啊!!”惨烈嚎叫撕心裂肺,终于将林中沉闷许久的死寂给炸破。 “呯——” “你们是何人!”先前与领头者交谈的男人奋力挡下衍墨手中利剑,不死心地运起十成内劲搏命抗衡。 而这瞬息工夫之下,周围那些训练有素的杀手见缝插针,密密麻麻全部层重聚来,默契地就地圈阵,发起围攻! “取你性命之人……” 音,好似在颤;话,也好似在扭曲。 但这一切,却非出于恐惧或惊怕。只因,变化生得太快,招式出得太过迅。 “嚓——” 事先藏于里袖中的匕首蓦地被浑厚内力急速逼出,恰正取往问话者脑门。其心之狠,其力之精,明眸可视! 生死,都定在这一霎。那泛着幽森冷光的锋利匕首犹似得了生命与灵性,拼命向着男人头骨钻去。最终,刺得连一丁点缝隙都不留! 但此般惨景,围阵众人根本来不及细究!就在惊愕心思乍一生出的那刻,他们的性命皆已注定被断绝。 凶残的杀招借由弹指刹那狠绝祭出,衍墨展臂奋起,猛提内劲让手中长剑在旋身间利扫两个来回。 “嘭——嘭——嘭——嘭——……”倒地声响犹如鬼府冥乐,此起彼伏响彻整个山林。 周围那些蒙之人,在连惨叫都未能出口的情况下,全部身首异处。 然,真正将后面众多杀手吓退的,并不是一招夺命剑式。 而是远远超出残忍与恐怖范围的凶残杀念…… 地面上连续坠落的根本不是尸体与头颅!竟全是大小相同的无数——尸块!! “啊啊啊——”不知是谁,终于挨不住绝望尖叫出声。 生死决战,实力与气势缺一不可。 毫无疑问,经方才残暴厮杀过后,衍墨已将两样尽数占齐。 余下的,便就简单多了。 只是重复屠杀而已…… 谁说普通的面容就不吸引人了…… 远处,万俟向远专注望着一招一式尽显利落、狠辣的男人,再舍不得移开半分视线。 明明是一样的剑法,换了个出手的人,就变成了另一番味道。 阴狠、毒辣、却不张扬。 没有光明磊落与侠义仁心可言,甚至每次出手都会牵出四溅飞红,带起惨叫连连。 可这些,根本无法抹杀那份令人叹为观止的敬畏。 强者,真正意义上的强者! 意念之坚决者,可以一敌百。 而这么一个令人惊叹的强势男人,是他万俟向远的。 别人,抢不走。 不,该说是那人心甘情愿为他留下。 毫无怨言地献上全部忠诚与信任。 萧衍墨…… 如此之人,怎能让人不生心动! …… 这边,心念未消;那边,杀戮却止。 默默将利剑归回鞘里,衍墨走过来十分嚣张地朝万俟向远扬了扬下巴:“属下表现,主人可满意?” “……满意。” 怎么看,都像在勾引人,万俟向远猛地揪住衍墨衣襟,借由马绳扶助俯下身子,对着眼前得意弯起的薄唇狠狠蹂躏。 何止满意! 待到一吻方休,万俟向远放眼环顾周围无数大小均匀的肉块,甚是赞许地挑起眉毛,“有赏。” 连毁尸灭迹都省了…… 皇帝就算亲至,也无法查出任何线索。 “属下斗胆,敢问主人打算如何奖赏属下?” 赏…… 赏你个声名罢。 一个不必依仗任何人便可在江湖中立足,又不必担心惹来闲言碎语的声名…… 纵容地勾起嘴角又印一吻,万俟向远却没有说明。 隐约中,觉得这么一味放纵下去连自己当主人的威严都放纵没了,便三分真、七分假地肃起面容。 “不守规矩,该罚。”似是为应出口言语,万俟向远利齿扣紧,留下个深刻齿印。 “唔——”没有逃躲或闪避,衍墨就这么带着一身血腥与杀气,放肆地启齿啃咬回去,然后大着胆子将温热的软舌送入万俟向远口中。“属下全由主人处置。” 情欲与欲火齐齐在这嚣张、挑衅的诱惑下不住攀升,万俟向远手臂一伸,用力揪住衍墨背后衣衫,将人携上马背。 极顺从地面对面跨坐于马鞍上,衍墨与眼底蕴满欲望的人紧紧相挨,甚至略带急切,伸出胳膊相迎。 “离约定的,还有两柱香时间……” 提醒兼之邀请?万俟向远低声笑了笑,抖开缰绳绕过满地尸块与猩红,驱马行入树林深处…… 人生在世,当须及时行乐。 第98章 君是自可留90 狩猎约定为三日,美其名曰:公平。 因为比试用的是皇家围场,宁远王去过,万俟向远没去过。一日定胜负,有欺人之嫌。 至于真实原因,不过为了行事方便而已。毕竟想在皇帝、王爷皆临的皇家围场闹出个合理刺客,不容易。 当然,这些都是不需万俟向远与衍墨担忧的。表面风平浪静,暗中波涛汹涌?那他们就只享受表面的平和便好…… 一日尽兴狩猎过后,接的当然是宴席。歌舞美姬,丝竹管弦,皇帝来得较晚,也没怎么声张,见过的自能认出,没见过的自不知晓,没有妨碍的是诸多世家公子都憋足了一口气。认得皇上的想要借机表现表现,为自己日后仕途道路添块砖瓦;不认得皇上的则想在众多同辈才子中露露脸,赚个名声。 总的来说——就是热闹得让人眼花缭乱。 奢侈宴席结束,回到住处不久,衍墨就将当初赫逐清给的伤药“解忧”翻出来,琢磨着请示一番给宁远王送去。 伤处做不了假,就算下手再怎么轻,心口多出个窟窿也不会舒服。而且下手之人到底有没有轻点下手的心思,还不好说。 小巧的细瓷药瓶在手里掂了掂,衍墨眼神底多出些许柔和。与季崊在树林中大打出手仿佛就在昨日,那时两人虽已存了互相维护的心思,于今日这种还是相差甚远的。 而现下,虽然依旧是主从身份,所得的纵容却再没有什么底线。 就比如早上一时得意忘形,几乎见血的那一口…… 责罚是应该的,但最终也只被瞪了几眼就过去了。 虽然,在林子中那会儿,被报复似的多折腾了几次…… 掩饰一样握紧手中小瓶,衍墨竭力让偷偷上翘起的嘴角恢复到原来位置,脚下却迫不及待地加快了速度。 平日半步不离的不觉什么,这么一分开,还真……不适应。 袅袅轻烟从团着繁复花纹的香炉中缓缓升起,经着夏风一吹,立刻打了几个旋,消失在厅殿中。 上好的清淡熏香飘飘绕绕,再加上能让人有兴致的人不在,万俟向远整个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萧衍墨,曾云秋…… 这几个字已经在他脑中盘旋好一会儿了。 他明白,两人之间过去没有什么,现在也没有什么,将来也不会有什么。但就是一想起便不舒服,大约是那种让人想要叹气的感觉。 钟横从牢里问出的东西不少,轻易便可推断出曾云秋不只存了利用之心。 而另一人,不管是嘴上不肯说,还是没有悟过来,其实也都把曾运秋当成自己人看待了。 原因,不难猜到。作为个死士被他压在身下,甚至日日同食同寝,必是要遭人暗中议论的。而那人性子冷淡,便更不会再与迟水殿中什么人走近。 碰上个玲珑心思的曾云秋,怎么能不……动心。 兴许,和身世、经历也有些关系。 之于曾云秋,如若真是最初就存了旁的心思还好说。 问题,就出在两人原本是真心相交…… 一想到当日半赤着身子晕倒在暴雨中的男人,万俟向远便觉心里堵得喘不过气来,甚至连身旁有人靠近都未发觉。 “这些葡萄都是今晨才摘下来的,公子您尝尝。”一个酥胸半露,仅着了件薄纱衣的貌美女子嘤嘤启口,话还没说完就捏着粒剥了皮的葡萄往沉思中的英俊男子身上靠去。 然,等万俟向远发觉,已经为时已晚…… “齐兄好兴致。”衍墨挑了挑眉毛,斜倚在门框上看向姿势暧昧的两个,话说得别有深意。 什么叫做既来之,则安之,这回他算见识了。 “衍……李兄。”大概,万俟向远从出世到现在都未这么惊慌过,胳膊一推,就把犹不知怎么回事的女子推出老远。至于为何要惊慌?的确值得仔细去寻味。 这番惊慌表情显然也让衍墨感到意外,两人便这么大眼瞪小眼,互相望了好久。 “出去。”最后,还是万俟向远先回神,将身边女子斥退。 寒炤阁中什么样姿色的女子没有?方才是场误会的事情,衍墨还是知道的。而且略微该有的一点异样情绪,也被那张脸上闪现的惊慌抵消了。 “衍墨。”之前回忆牵起的心疼加之零星被“捉奸”的担心,让万俟向远做出件甚带讨好意思的事情——从瓷盘中捏起颗葡萄,剥了皮送到衍墨嘴边。 “属下明……”一张嘴的工夫,葡萄就被塞进了嘴里,紧接着又被只有力的胳膊带得倾了身子。 温热的舌尖轻轻抵上泛着些水泽的薄唇,万俟向远将之上葡萄汁液舔干净,末了,一语双关地评价:“甜的。” 然后,有人的脸,就全烧红了…… 同样是微妙气氛,同样是一双人,可另一处厅殿中的情景,就说不出的诡异。 “王爷,水备好了。” 今日要行的事情特殊,所以这会儿陆闻身边无一例外都换上了可信手下。也所以,抬水、说话的,清一色全是些让人心生畏惧的彪形大汉。 “你们都下去罢。”陆闻丝毫没有觉得别扭,摆摆手摒退了众人,朝站在旁边半晌没有动作的浩玉道:“过来服侍本王沐浴。” 堂堂一国王爷能为他做到这步,浩玉不是毫无感触,但这种给根杆子就顺着往上爬的表现,着实令他想要蹙眉。 “王爷这是做什么?” “本王爱干净,这一躺不知多少时日,自然要先净身沐浴。”陆闻答得毫不惭愧,褪了衣裤大大方方迈进浴桶里坐下。“快些,时间本就不多。” 话,说得似正经又非正经,浩玉最终只得上前拿起干净布巾供人劳力。 然后金贵的王爷一会儿…… “浩玉,你这么轻做什么?” 一会儿…… “浩玉,你要搓掉本王的皮不成?” 而浩玉,则是眯着眼睛一忍再忍,只把这些当成是以往欠下的,在还债。如是这么想着,手下又多出几分疼惜。 细长的手指好像受了蛊惑,不由自主地在陆闻背上轻轻抚摸。慢慢,碰上背后一块被磨破皮,隐隐渗出血水的伤口。 “疼么?” 这伤是今日早上新出的,也许因为从未上过心,也许因为得来太过容易让人失了顾念,总之待到欢好过后,人从地上站起,他才发觉那背上已经被磨得出了血。 陆闻一愣,先是想了想,后又忽然转过身,直盯盯看进浩玉眼里:“浩玉,你喜欢上本王了。” 听到这句话时,浩玉心里本能一空,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反正没有生出以往那些不耐与厌烦。 “何以见得?” 刚才陆闻不过六七分把握,这会儿听他这么问,倒真自信起来。全身舒畅轻松,眼里神采益发耀眼。 答道:“日后,你自会明白。” 被糊弄的感觉在脑子里忽闪一现,浩玉没有再说话。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才明白那日陆闻所说并非戏弄之语。 俗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世上也唯有动了心、起了念,才会知晓什么是伤在别人身,疼在自己心罢。 “浩玉,你去将那匕首擦一擦,再用火烧一烧。” 倒是活得仔细…… 浩玉嘴上没有说,心里却已经开始碎言碎语。不过,也仅止于他拔出匕首前。 手里握的匕首有些重,刃上还微微泛着冷光,一眼就知十分锋利。想到一会儿要亲手把这东西刺进那人身体里,心中就有些闷。 一边,陆闻端起补血参茶喝了又喝,继续顺着杆子爬啊爬:“浩玉,过会儿要轻些,本王也是知道疼的。” 偏偏,语气里带有说不出的委屈,只让浩玉听得心中翻腾不止。 见着自己小伎俩得逞,陆闻更加明目张胆:“还有半个时辰,浩玉,陪我去躺会儿。”竟还刻意把“本王”去掉,换成个更显弱势的自称。 浩玉其实不傻,在青楼里待了那么多年,各种心思都能看透几分。这会儿心中稍稍平静,也就发现了陆闻的用心。可越是发现了,越就不忍心去揭穿。说来说去,算计良多也不过为了片刻亲近。怎么没能拒绝…… 木石一样的心肠硬生被人扭出个九曲十八弯,浩玉认命地叹口气,上前揽过陆闻身子,将人打横抱起,朝着宽敞床榻走去。 陆闻自是乐得不得了,就着眼下姿势在浩玉身上摸索两把。 “王爷最好老实些。”浩玉并不是被摸上一两下就能起反应的禽兽,可再这么任由怀里人得意忘形,难保后面不会做出更过分的。 “为何?”不说还好,陆闻一听简直来了劲头,立马扭过身子去环浩玉脖子,饿狼扑食似的啃上浩玉嘴唇。 还半真半假地埋怨道:“不是泄欲工具么,怎么这会儿就不行了?” “行是不行,王爷一会儿就能知道。”不怎么温柔地把人往被褥上一扔,浩玉不紧不慢地开始脱起衣衫。 陆闻看得眼睛发直,偏生嘴就是学不老实:“无妨,你若真不行了就换本王在上面。” 浩玉听了动动嘴角,直接将要说的变做行动,让嘴硬的某些个在“上面”被折腾了个七荤八素…… “浩玉,你就是看准了本王好欺。”本个时辰后,陆闻整个没了精神,软趴趴俯卧在绣纹锦被上。 避而不答地落手在陆闻腰上,浩玉慢慢揉按开来:“累了?” “浩玉……”陆闻本想讽句“你良心发现了”,话在嘴边游弋数回,还是改了口:“你这是中邪了不成?” 在情事过后温存的确是头一回,浩玉听了不但没有恼,反被说得有些内疚。 不过,陆闻下面的一句话,就把所有自责与内疚清扫得干净。 “你若是过意不去,下回就让本王在上面一次。” 这杆子爬得也……太快了! “唔嗯……” 腰椎上仔细揉按的手指突然消失,下身被狠狠捅进的满涨感受彻底让陆闻老实下去。 “刚才王爷还没满意?”说着,浩玉弯起手指,用硌人的指节去抵压柔软紧致窒的内壁。 “嗯……轻些……”知道这回得意过了头,陆闻将脸埋进枕头里不再多嘴。 当然,有些人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就是。 浩玉低下身子将唇凑到陆闻耳边,有意无意呵着气。“王爷里面真热。” “浩玉!本王……唔……废了你!” “王爷打算用这儿废了我?” “啊嗯……你……” …… “皇上,宁远王差人送来的书信。” 另一边的宫殿里,掌着天下权势的男子挥挥手,让身边小太监把东西留下后离开。 “奴才告退。”小太监是自小伺候皇帝长大的,见着今日气氛不同寻常,也就识趣地退下去。 从容不迫地拿起书信,启开封蜡,皇帝看了许久,最终只对上面熟悉的笔迹摇了摇头。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苍劲八字,力透纸背。 帝王之家,即便再如何亲近,也是难求毫无猜忌啊…… 精雕细琢的石片巧妙拼砌,无声中给寻常小道罩上一层华贵。衍墨与万俟向远闲闲走着,好似真是来这里狩猎作乐的人一般。 终于,衍墨觉出不对,“这不是去宁远王住处的路。” 万俟向远撇撇嘴,道:“不去那儿了,换个地方。” 反正失礼失得已经成了习惯,衍墨直接问道:“那是去哪儿?”如果他没记错,这方向正好通往皇帝住处。 万俟向远沉吟片刻,道:“去拿你还债,抵了那日的糖葫芦。” 衍墨张张嘴,彻底无语。 华美的厅殿外,衍墨与万俟向远还未靠近,就见个小太监迎上前:“二位公子跟我来,皇上已经等候多时了。” 万俟向远点点头,跟上去,“有劳。” 闻言,衍墨一惊。等候多时?何来的等候多时?自问今日已经谨慎非常,且皇上在场的时候他皆在场,怎就没有发现两人约下过见面事宜? “皇上,人来了。” 细尖的嗓子一通报,屋里侍女立刻敞开房门。 “都退下罢。” “是,奴婢(奴才)告退。” 好似知道来的两人没有跪拜打算,皇帝对着屋中椅子示意:“坐罢。” 万俟向远极为理所当的就坐下了,弄得一旁衍墨尴尬了会儿,只好跟着坐下去。 “此事,是在下多管闲事了。”宴席上几次视线交汇,万俟向远当然明白其中暗示。 皇帝并没有施威,反倒笑了笑:“如何讲?” “那百数人,枉死了。”没有顾及面带惊异的衍墨,万俟向远直来直去地说道:“古人言,最是无情帝王家,却是忘了人有千种百种的道理。” 这皇帝根本不是要动裴然,要的仅是做个有意加害的样子,好让裴然知晓宁远王为他宁可兄弟反目,背上千古骂名。从而,帮帮宁远王,也叫裴然尽快“知足”。 就算前面加了古人言三字,话里不敬也算得上极大冒犯,但皇帝未见恼,反倒赞叹了句:“慧眼难得。” 能维持得了安定盛世的,自不会是个昏庸暴君,因此万俟向远看似口无遮拦,实则早就在心里算计得明明透透。 “十五年苦训才得的青羽卫,不知二位打算如何补偿朕的损失?”然,越是明君就越会在不伤和气的情况下把准时机敲竹杠。 “皇上意思……”早就猜到会有这出不假,但那位子上的人就这么说出“土匪劫财”般的话,还真让万俟向远惊愕了好一会儿。 “能将百数青羽卫切成一堆肉块,想必动手之人在江湖中地位不一般。不如告知朕,让朕也见识见识。”软刀子杀人不见血,皇帝无赖土匪气势大盛。 “不过是些虚名,只会辱了皇上圣听。”对待无赖就要更无赖,万俟向远显然深谙此道。 似乎没料到话会被原封不动踢回来,皇帝看着从容不迫的人,皱紧眉:“朕要那杀了百名青羽卫的高手为朕效力。” 万俟向远神色促狭地瞥了眼一边抿起嘴唇的衍墨,转头迎向狮子大开口的:“皇上不可夺他人所好。” 这回,轮到皇帝愕然,反应了许久,才明白话里藏着的那层意思。顺便,也开始对一直没有说过话的面冷男人刮目相看。 “全是他一人所为?”将百名青羽卫砍成肉块的竟是一个人?且……还没有受伤? “正是。” 万俟向远如此直言不讳的答话方式,使得衍墨拧起眉。就算两人武功不愁脱不了身,可这无疑是在往身上招麻烦。 “若朕执意要他留下?” 哼,麻烦来了。无声往某人身上斜了眼,衍墨继续沉默。 “不可。”回答的仍旧不见着急,摇了摇头,才道:“他是邱平壑的徒弟。” 哐当,衍墨只觉得脑袋里这么响了一声,再也就考虑不了其他。嗯,其实多少还有点觉得丢人…… 邱平壑在江湖中是人尽皆知,可该这皇帝什么事! 然,更叫衍墨惊异的是,两人如同演戏一样,就这么……越扯越远了?! “原来……难怪……”皇帝这会儿真是目不转睛盯着衍墨在看了,良久后,忽然问道:“你二人之关系,邱前辈可知?” “自是知道。”万俟向远不是个脸皮薄的,应得十分顺口。 “自皇考过世,朕就没再见过邱前辈了。”皇帝感怀地叹了口气,徐徐讲道:“皇考年轻时痴恋棋局,棋艺非凡。邱前辈则是武艺高强,凭借一身本领自由来去皇宫。时间久了,两人便时常废寝忘食于黑白子上。后来皇妣薨殂,皇考悲痛欲绝,真正多亏了邱前辈日日布下棋局,陪伴皇考一十二年,直到皇考驾崩,才离开。” “邱前辈现下要事在身,过后想来还会再至京城。”万俟向远找了句好听的接话,心里却把邱老头信中原话重复了遍:“万俟小子你照看好了我徒弟,要是那罗王八不肯松口,我就去找小皇帝,那小兔崽子还是得给我几分面子的。” 慢慢从过往回忆中走出来,皇帝轻咳了声,话里比先前多出许多客气:“今日之事,还是莫要对邱前辈提起为好。” 料到了疯老头当年没少欺负这“小兔崽子”,万俟向远笑笑,做起顺水人情:“自然。” “皇上,时候到了。”外面又传来个尖细嗓音,将三人谈话打断。 三人互相对望一眼,万俟向远把手里瓷瓶放到桌上,先开了口:“这是云暮老人配制的伤药解忧,在下先行离开了。” 皇帝点了点头,目送两人走出厅殿。 ——京郊官道,夜。 “邱前辈的事,属下为何不知?”衍墨看眼优哉游哉赶路的,沉声问着。 占便宜加调戏,万俟向远揶揄道:“你日日着榻就睡,如何能知?” “哼……” 第99章 君是自可留91 百密难防一疏,特别要防的还是罗宰相那只老狐狸与寒炤阁、寒烟教的人。 于是此行万俟向远明智下了命令,断掉与京城中几人的传信,一路上谁也不联络,径直赶往永荆。 可往往聪明反被聪明误,两个迎着宽敞大道纵马行进的人,根本不会想到他们离开的第二日,云暮老人就带着个足以令所有人都震惊的消息赶至京城。 阴差阳错,倘不是此时错过,日后那次险些生死别离的险难,就可以不必上演。 …… “为何要绕道去凤叶?”听着身边人的行程安排,衍墨不禁奇怪。依照眼下速度,再赶两日路就能到达永荆,为何要忽然绕道去凤叶小城? “去了你就知道。”摆明的是敷衍,万俟向远足尖一点马腹,将人远远甩在身后。 奇怪……暗暗纳罕着嘟囔了句,衍墨一夹马腹追上去。 ——凤叶城,桥水客栈。 这人呢,分三六九等。桥水客栈的店小二见外面走来两个面相普通却衣着不一般的年轻公子,立时热情迭起,殷勤地凑上去:“客官里面请!您二位是要住店,还是要吃饭啊?” “住店。”答话的,是万俟向远。 当真奇怪……不仅绕道来这小城,还要留宿一宿?衍墨嘴上没有问,心里却在不住犯嘀咕。 “客官,这是咱店里头最好的客房,您里、您二位里面请。”小儿把两人往客房门口一引,说话的时候差点闪了舌头。 两个大男人住一间房,真是够奇怪的嘿!要说省钱,也不是这么个省法啊。 住要住最好的,偏又不舍得花钱两人各一间? 啧啧,真越是有钱人越计较…… “客官,您二位还有什么需要的?”见两人这么计较银子,小二便知讨不来什么赏,耐心全无地准备应付完趁早走人。 “没事了,你出去罢。”衍墨从兜里掏出块碎银递过去,又在被店小二盯着看了又看后,忍不住轻咳一声。 “哎、哎,好。客官您有事尽管吩咐!嘿嘿。”小二闻声赶紧回神,攥着手里大方赏银,嘿嘿笑得合不拢嘴。心道:两个是真人不露相啊……不对,是不露财! 两人住一间房的确奇怪,特别是两个怎么看都不缺银子的人。是以路上万俟向远颇为顾及衍墨面子,几乎每次都要两间上房,打个幌子才睡到一起。 当然,偶尔赶路无趣时,也会装作忘记,故意逗一逗面皮薄的。 但今日,明显不是前者也不是后者…… 等人关了门,衍墨走到桌边去给沉默不语的人倒茶,对小二奇怪的目光没有太计较。他自认长得与纤弱细嫩四字无缘,根本不会被人一眼认作伶倌、娈童。况且就算真被人看出什么,也没人敢多嘴,刀剑底下,老实人多得是。 忽地,身侧劲风生起,紧接着右腕被擒住,身子一晃就给反按在了桌子上。 “主人?” 下手虽然重了点,不过分寸还是在的,衍墨便老实趴在桌子上,没有乱动。 “为何不动?”身后,有人这么问。 指尖不老实地去拨拨身后人衣衫,衍墨十分不严肃地开口:“主人要属下如何动?” 毫无预兆松了手,万俟向远一侧身,面向窗外坐下。 衍墨活动活动被捏疼的手腕,走至举动奇怪的人跟前,跪下去。 低浅的声音中携着零星安抚:“主人可是在为寒烟教的事烦心?” 沉默半晌,万俟向远忽然开口:“起来。”话里带着些恼,倒不像在恼身前跪着的。 “属下又不是第一回跪主人。”衍墨理所当然地跪着不动,抬起手放到万俟向远膝上,握住那双随意放着的熟悉手掌。死士膝下可从来没有黄金,而且就算有,他也不介意这么跪一会儿。反正,无屈也无辱…… 万俟向远叹口气,也不再说,只是反握上左右皆有剑茧的手,心里燥乱渐渐平静回去。 “过会儿,带你去见个人。” “嗯,好。”指与指紧紧的挨在一起,如纠缠一样慢慢厮磨着,衍墨前倾了身子,轻声应下。 好奇,会有。但即使承欢人下,他也是个男子,比起毫无意义的询问,他更愿意在身旁人心情不佳的时候,安静地陪上一会儿。 在心底默默喟叹了阵,万俟向远俯身挑起衍墨下巴吻了吻,轻声道:“衍墨,起来。”有人舍不得他心烦,他又怎么舍得让人一直跪着。 “嗯。”衍墨依言,松开手站起来。 凤叶城不大,也不怎么富裕,因为所在位置十分偏南的关系,夏日里天气尤为炎热。 不过对习武之人来讲,多少好一些,特别是几碗冰镇梅汤下肚以后。 展臂能量的桌子上摆了四小碗冰镇梅汤,衍墨颇有些狼吞虎咽地放下第二只空碗,忽而觉得有些尴尬。 因为对面的人不知在想心事还是真心要细嚼慢咽,总之喝了连半碗都不到。 “主人……”衍墨并非饿鬼投胎,只不过路上有点干渴,又刚好不怎么耐热。 “嗯?”万俟向远先是一晃神,然后又在桌面上盯看几眼。最后,做出件让衍墨简直想找个地缝钻下去的事情——满是关心意思地将自己面前未喝的冰镇梅汤推过去,再把衍墨面前的空碗挪到一边。 噌的一下子,衍墨脑中乱作一团,待稍稍反应过来以后,急忙站起来往门边走:“属下……去看看马匹。” “嘭——”关门的时候有些心急,声音大了点,不过衍墨已经顾不上这些。人刚从房里走出去,耳根呼呼呼呼,烧起来。 竟……竟以为……他是要“抢”冰镇梅汤喝。 呼呼,呼呼。过后好长一段时间里,衍墨只要一想起这件事,脸上就开始发热。 “受寒了?”走在着实不算平整的街道上,万俟向远冲面上薄红不去的人问道。 “没有。”佯装被街边店铺引去了主意,衍墨赶紧把脸偏开。解释当然不能,以后……大不了吃东西的时候慢些就是了。 “嗯。”习武之人耐热耐寒,万俟向远听了不疑其他,继续迈步往前走。 民宅无非那些布局,穷人家简陋点,富人家精致点。衍墨望着走到处民宅门外停住的人,大为疑惑。 若见阁外人手,应约在客栈、酒楼、茶馆。这是,要见谁? 友人?距离寒炤阁如此遥远的地方会有友人? 世外高人?大隐隐于市没错,不过好像也不太合理…… “进去,衍墨。”正想着,后面的人发话了。口气还有点……憋闷? “是。”心道进去看看就明白了,衍墨抬手在粗糙的木门上敲了三下。 “吱呀——”很快,有人走出来开门。 来开门的是个精壮男子,剑眉鹰目,皮肤晒得黝黑黝黑,看起来十分严肃。 总的来说,不怎么像恶人,也不怎么像良善之辈。 但不管好与坏,衍墨都不认识啊…… “陈允。”因为两人易容缘故,男子并没有认出站在门外的人,直到万俟向远出声唤了个名字。 “少阁主!”男子忽然咧嘴一笑,面上严肃顷刻烟消云散。笑完想起不太对,赶快让开门口位置,让两人进去。 笑起来,有些傻。衍墨这么在心里评价了句,跟在后面走入小院。 院子很普通,一棵瘦了吧唧的小柳,一个粗制滥造的石桌,没什么值得研究的。房间,则有两处,略略简陋,东南各一。 而且,南面房间里还有人。 万俟向远走进院子后,没有理会旁边心情不错的男子,只是朝有人的那间小屋抬抬下巴:“过去看看。” “是。”人前礼数要有,所以衍墨尽管心中不解,也没有问出来,只是点头应是,往那小屋门口走去。 万俟向远低声对着男子吩咐了句什么,之后男子就转身回去屋里。 “叩、叩、叩——” 无人应声? 衍墨正要回头询问身后之人时,屋里传出点响动,似是有人从床榻上起来,摸索着下地的声音。不过响声大了点,好像是有腿疾。 “来了。”声音微微哑,还带着点惺忪睡意,但是只一声,就让衍墨浑身一颤。 是……曾云秋! “我不动他。只让你看看,莫要多想。”上前安抚似的环了下衍墨身子,万俟向远话一说完就松开胳膊。 衍墨张嘴嗫嚅许久,就在刚要找回自己声音时,门被从里面打开了。 “你们是……?”门里的人,眼神戒备且迷茫,因为外面两个人他都不认识。不过能来这里的,无疑都与一人有关。 衍墨身子还是有些不稳,被身后不易察觉的手掌拍了拍,才知道出声:“是我。” “衍、衍大哥?!”曾云秋的声音蓦然拔了一个高,若再仔细看看,还能发现脖颈喉咙处都颤动得厉害。 “嗯。”衍墨的反应,反倒十分冷静。 “衍大哥。”噗通,曾云秋连门口都不给外面的人让开,直接屈膝跪了下去。声音,也更加颤抖:“衍大哥,我对你不起……” “进去罢。”万俟向远心里其实是不屑的,不管出于何种心情,反正就是不待见跪在地上“鬼哭狼嚎”的人。 闻声曾云秋好似才反应过来门口还站着另个人一样,愣怔许久,才开口:“少阁主……”声音中,明显带着无法掩饰的畏惧。 “进去。”除了对身边的人,万俟向远从来没有一句话说两遍的习惯。往往要他把话一而再,再而三重复的,不死也会伤。但这次很难得一见,非但没有压低声音以示威胁,也没有阴沉脸色给予警告,语气竟格外温和。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不想身边的人会胡思乱想。 “衍大哥,你坐。”自是知道关系难回从前,曾云秋却依旧热切地照顾上茶水,甚至都没有来得及让拿捏着他性命生死的万俟向远坐下。 衍墨没说什么,只是顺言坐下,脸上平静得一波不起,半点情绪都不肯泄露。 曾云秋是个聪明人,见此不禁有些尴尬,跛着脚拘谨地站在旁边:“衍大哥,你来……” “路过。”就在曾云秋问不下去的时候,衍墨不着痕迹地接上。 “我……”因为心中愧疚缘故,曾云秋不再像往常那样淡然从容,整个人都透出种不安的气息。好不容易想到了要说的话,却见万俟向远忽然站起来,并拍了拍衍墨肩膀,低语了句什么。 无疑,此番是要离开的意思,所以曾云秋老实闭上嘴,想等人走后再开口。 不过十分让人奇怪的是,人说完话竟又坐回去了? 其实刚才万俟向远站起来的确打算离开,在衍墨耳边低语的正是句:“我回客栈等你。”因为他知道如果再待下去,两人就算坐到天黑也说不了几句话。 可就在他说完准备转身时,垂在身侧的手腕被人握住向下扯了扯,倒是要他留下的意思。 如若说顾忌主从礼数与曾云秋罪人身份,不该表现得如此隐蔽。万俟向远坐回椅子上闷闷研究着,便不走了。 猜人心思极为费脑,特别要猜的又是个擅长掩饰自己情绪的人。可谁叫他猜不到就不能放心? 条条理顺,逐个推敲,半柱香的时间过后,万俟向远终于开了尊口:“前因后果,全都说一遍。” 随着话音丝丝消逝,万俟向远清楚看到衍墨绷紧的嘴角放松下来,便知是猜对了。 身边的人心计刁钻与主意阴损不假,但那些不过是谋生之策而已。真正轮到自己,恐怕就简单许多。 八成是…… 待他好的,便是好人,他会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待他恶的,便是恶人,他会嫉恶如仇不报不可。 对曾云秋,应是两者兼有,以致前后相抵,不欲再有任何交往了。再兼之本身性格寡言少语,所以想要他留下? 万俟向远调调视线,将全部都注意放到衍墨身上,没来由的心中生出一阵欣喜。以前只直以为留在身边的是个心机极重的人,原来,却是这么直来直去…… “是。”曾云秋对着一直不肯搭理他的人看了几眼,低下头开始讲起:“少阁主收我为侍人的半年后,又收了一位侍人——珞鸢,再以后就很少召男侍人侍寝。芙焉正因发现此事,在找到我,道只要我帮她些忙,几年后就送我平安离开寒炤阁。一个侍女能说出这话,背后必然有人做主,而阁中数陌寒公子事事好与少阁主对立、争夺,我便知晓其必为觅天殿细作。起初,我没有应下,但侍人与仆从不同,只要没得名分,就不能随意在殿里走动,也不能随意与人来往。时间久了,总是会对那交易生出些妄想……虽然也知晓陌寒公子未必真的会守约,可却是唯一能离开寒炤阁得到自由的机会。慢慢,我开始为陌寒公子做事,探听些少阁主的消息。但后来我发现,陌寒公子之所以找上我,并非是要我做事,不过想借我挡去怀疑,甚至在关键时刻顶芙焉细作罪名去送死。但那时,后悔已经不及,且从芙焉口中隐约得知少阁主已经起了疑……” 交代事由断下的空挡,衍墨终于启口,不过并不是什么善言,仅是出于对当初自己判断失误的不解:“珏盈为何自尽?” 既然细作是曾云秋,不是珏盈,珏盈为何自尽?当时关人进牢中的罪名并不致死,而且也未用刑。 除非……是心甘情愿做替死鬼? 很快,衍墨的推想就得到了证实。 “珏盈刚入迟水殿就被分到了我身边。我身为个侍人,平日根本不会有人来院中走动,因此她也就很少与人往来。随着相处时间增长,我两人渐渐熟络起来,我将她看做亲妹妹,他亦把我当成兄长。可越如此,我就越不能告诉她我做了觅天殿细作的事。否则,终有一日会连累到她。哪知,纸终究抱不住火,最终还是被她察觉了。当时,少阁主恰又怀疑迟水殿中有人在为陌寒公子效力,我便无暇去顾念她感受,只糊弄说日后不再为陌寒公子做事。但未想珏盈上了心,面上装作不疑,暗地里却不着痕迹将怀疑全部引到了自己身上。待到后来我发现时,已经为时已晚……” 这回停下来,衍墨不再说话,刺杀万俟向远的事情,他能猜到个十之八九,便再没什么疑问了。 不想曾云秋彷如不吐不快般,径自往下说着:“芙焉与珏盈都死了,陌寒公子许是觉得要个不能随意在迟水殿中走动的细作没什么用处,便断下联系。直到后来他不知从哪里知晓我与衍大哥可任意出入迟水殿,才又联络到我。当年东阁里,曾有个石姓女侍卫因……轮番遭人侮辱致死,那人正是与我一母同胞的妹妹。而那些人中,有三个被分在了觅天殿。陌寒公子传来消息说只要我能在夜晚引开衍大哥,给他制造机会废去少阁主武功,就将那三人性命交由我处置,并在事后安排我离开寒炤阁;若不答应,就将我是细作一事抖出去。” “不必说了。”衍墨突地站起来,自作主张地打断曾云秋。后面的,他确实不想再听,不管曾云秋是否有苦衷或原由这么做,倘不是他主动要助人离开,依照万俟陌寒计划,别说废人武功,就连院子都进不去半步! “走罢。”没有询问,也没有责怪,万俟向远站起来,做得好似本该如此一样,伸手在衍墨僵硬的后背上半推半抚地碰了下,就走到小院中。 “是。”衍墨看着前面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腿脚自己生了意志一样,紧紧跟了出去。不能否认,他自作主张过后就有些后悔,不管因为冲动还是情绪不稳,都不该在别人面前这么无礼,特别……是曾云秋面前。然后,也就做好被命令坐回去或者训斥的准备。 但,不仅没有等来责怪,还被最该生气的人反过来安抚…… 一路上浑浑噩噩,待衍墨回过神,两人已经回到客栈。这时,窗外天色正好暗下去,暮色压着人心,显得阁外沉重。 “坐会儿,我去唤水。”情不自禁地捏了下眼前人的下巴,万俟向远转身去推房门。 第100章 君是自可留92 当万俟向远再回到房间,就看见衍墨低着头,跪在浴桶旁两步开外的地方。开始确实惊讶了一瞬,不过很快就明白过来其中原由。 地上跪着的人,自责了。 方才他吩咐小二送水后耽搁了一会儿,没有直接回房,而是去楼下挑了几样点心上来。按理讲屋里的人跪的时间不会太久,可他看了就是觉得十分不舒服。 “何时要你跪着了?”万俟向远端着手里装满各样点心的小白瓷盘走过去,给两人之间留下小半步距离。 “属下该跪着。”衍墨这个人,有时候有点死心眼,就好像当年为了串糖葫芦去抢人东西。但凡碰上这种“有时候”,人就变得特别固执,绝对不是一言两语能开导通的。 至于他跪着万俟向远看了会不舒服?都一根筋了,哪儿还能想到那些。 比石头还硬的固执到了有些人的眼中,就变了个样,变得讨人喜欢、惹人心疼。所以万俟向远没下任何命令,只是不说话地走过去,抬起另只手在盘里挑出块大小合适又好看的点心送去衍墨嘴边。 不过,较于万俟向远的随意态度,衍墨显得要严肃许多。微微错开嘴唇位置,继续跪着不肯移动。 真比块石头还硌手。万俟向远在心里念了句,拿点心的手指快速追上去,更加固执地往那嘴里塞。 一个躲一个追,加上万俟向远不时还换样点心尝试,没一会儿,屋里沉闷严肃的气氛就变了味,如不是地上尚有个人在跪着,几乎就成了嬉闹和调戏。 眼看着盘子里点心都被试了个遍,衍墨终于感觉到面前人不得手不罢休的决心,于是张开被蹭上不少点心屑的嘴,吃下去。再这么拖下去,浴桶里的水就要凉了。 “请主人允许属下服侍主人沐浴。” 万俟向远听后脸色剧变,什么讨人喜欢,惹人心疼,根本是让人气结! “重新说!” 衍墨一低头,仍然固执得厉害:“属下可否服侍主人沐浴?” “重新说。” “属下服侍主人沐浴可好?” “重新说。” “……主人可否让属下服侍?” “重新说。” 互相不肯松口的两个人,各怀着心思,彻底耗上了…… ——半个时辰后。 “主人,是时候沐浴了。” 衍墨咽了咽发干的嗓子,又丢出去一句。不过已经落座桌边的人显然不买他主动服软的账,依旧端着个素瓷茶盏喝得津津有味。 万俟向远不答。 衍墨只能继续:“主人……沐浴吧。” 万俟向远仍然不答。 衍墨只能再继续:“主人,沐浴可好?” ——俗话说得好,时光飞逝,岁月如梭,转眼,半个时辰的大好光阴就又过去了。 衍墨抬头望望始终没什么反应的人,终于认清一件事——请责是不妥的,而且非常非常不妥。 是以,他只能出言补救:“属下做法欠妥,主人莫要再生气了。” 但实际上,衍墨这话说得十分口不对心。若说不妥,他倒觉得万俟向远做法很不妥。 无论宠侍也好,手下也罢,都不该这么纵容。就算……是掺了真心进去,曾云秋的事,也不可如此。莫说死一次,就是他和曾云秋各死一百次,都抵不了罪。 有句话曾云秋说得不错,纸终究包不住火。倘使日后有人发现了,亦或是知情者将事因传出去了,身为寒炤阁阁主又要怎么服众? “怎么不继续了?” “主人,属下有话要说。” 经过方才心里一番考虑,衍墨更加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登时换上郑重的口气。 认命是多半人不会愿意干的事,但要是真碰上个一根筋的,不认命还能怎么办?万俟向远放下手中已经淡去颜色的茶水,满是无力地说道:“说罢。” 那口气他一听,就知道跟前的人不知又想到什么事上去了。 衍墨当真不会让人失望,刚一开口就堵得万俟向远险些背过气去:“属下明白,曾云秋的事没有过去,即使主人不追究。属下理该被处死,曾云秋亦是,主人不追究,只会给阁中其他人落下话柄。主人日后成为阁主,难保不会因此惹来闲言碎语。” “那我该如何?”万俟向远面上神色不动,心里又恼又无奈:“杀了你,杀了曾云秋?” “不杀也不该轻饶,主人日后是要做阁主的……做事该多考虑后果。”不管所讲是否会惹来呵责,衍墨都说的真心实意,半点私心不含。 “萧衍墨!”真正气恼到了极限,万俟向远阴沉着脸,口气比千年寒冰还冷上几分:“闲言碎语?你是觉得我会为那些杀了你?还是砍了你?阁主如何!难不成寒炤阁的阁主还要听一堆下人差遣?让些下人指手画脚?!” 万俟向远的话喝带斥,明显有失冷静,几乎是想到什么就说了出来。以前没拿真心待人时不觉,这会儿被人一质疑,滋味着实不怎么好受。虽未像寻常男女一样三跪九叩许下生老病死不离不弃的承诺,可那人能为他考虑的,他就不能为那人考虑?那人能为他生死不顾?他就要为些无关紧要,还不知会不会有的闲言碎语做混蛋糟践人的事?!简直……莫名其妙! “属下不是……”在察言观色方面,衍墨算个好手,是以乍一察觉身旁的人动了怒,就赶紧把话锋避开:“主人,水已经凉了。” 突地,万俟向远从椅子上站起来,携愤跨步走至浴桶边。就在衍墨胆战心惊地以为他要一掌把浴桶拍碎时,万俟向远蓦然使力落手劈进水中。 “啪——” 受力而四溅起的水花溅得老高,湿了万俟向远一身,也摔了一地。 如此失控恼火的样子,衍墨还是第一回见,不由就跟着心惊起来,连大气都不太敢喘。然后,他就看到了让人震惊的一幕,浴桶中连半点热乎气都没有的凉水眨眼工夫竟冒起阵阵白雾热气! 眼中的人内力深厚他知道,可究竟深到何种境地他却探不出,眼下,那一桶的热水,终于让他知晓了些什么。 这般武功,就算不夺寒炤阁,不做寒炤阁阁主,在江湖中也可以轻易呼风唤雨。但他仍然不明白,为何要恼火至此?他说的虽然有所冒犯,可句句都是忠心之言,逆耳也不该逆到这般田地。 万俟向远早就火起,根本不会顾及身后人想没想明白,把手从烫人的热水里一抽,出口的话里夹着慑人的凌厉内力:“滚进去,沐浴!” “……是。”再不长眼色也知道现在不该多说话,衍墨微微怔了下,立刻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老实去浴桶里坐着。 冷冰冰目光直直打在衍墨身上,不仅不带任何情欲冲动,还不时飘来阵阵寒意。 半晌,万俟向远见浴桶里的人不言不动,又狠狠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洗!”说完用比平日练剑时温柔不了多少的力气解开自己衣带,脱下衣服,迈腿跨进了浴桶,视线自始至终都未从水里僵硬着擦洗自己身体的人身上移开。 “主人……”衍墨被看得有些发毛,不自觉地张口唤了句。虽然他不怎么害怕万俟向远现在的……凶恶模样,可还是觉得有些渗人。这世上,怕以外的东西多了去了。 谁知万俟向远并未真的失控,只是冷哼一声,又平稳下不住掉冰碴子的声音,刁难道:“还没说够?” 真是怎么说怎么错。衍墨暗暗悔着不该在这种时候吱声,马上开口认错:“属下失言。”至于到底怎么个失言法,他还真不清楚。 不“失言”兴许还好点,这“失言”二字一口,万俟向远脸上表情更加冷凝,为难心思也大盛:“知道失言就好。” “是,属下知错。”朝夕相处了那么久,这种画好圈等他往里跳的亏衍墨没少吃。不过现在若能让眼前的人心情好点,他倒是愿意主动往里跳。 “哪儿失言了?说说。”万俟向远问完一皱眉,马上又改口:“不必说了。”说了也一定不是他要听的。 “呃……”衍墨嘴都已经张了一半,噎得十分不自然。为了不让桶里水再凉一次,只好拿起布巾为对面之人擦洗。 “唉——”万般无奈地往桶壁上一送身子,万俟向远跟被点了穴似的,随意给为他擦洗的人下手。有个此般性子的死士,真是求也求不来;可要是有个此般性子的共枕之人,真是气也能气死! 脾气来得奇怪,消得也奇怪。衍墨暗地里咂咂嘴,迈出浴桶拿来个干帕子抖开,“水凉了,主人可否出来?” 一拳打在棉花堆上的无力感消退许许,万俟向远不再在水里闷坐着,跨出浴桶稍稍擦了擦身子,灭掉灯盏与一边站着的人躺上床榻。 轻手落下床帐躺好,衍墨看看身旁同样毫无睡意的人,终究没敢吭声。 “可知为何恼你?”好似看穿了身旁人的心思,万俟向远这么问道。 衍墨侧过身,望着直看向帐顶的人想了会儿,道:“属下不会说话,主人莫怪。” 万俟向远略有失望地叹了口气,正准备说“算了”二字时,就听身边人徐徐说起。而且这次没再用什么“属下知错”、“属下失礼”一类回话。 “主人待属下好,属下感激主人,但有些话,的确不是属下该说的。”怎么可能真的不知,衍墨在黑暗中默默注视着身边让人不由生出安心念头的人,声音和平日不太一样:“属下知道,主人不杀曾云秋八成与属下有关,可属下是主人的死士,做错事就该受罚,即便不是为了堵他人闲话,也该受些教训才是。” 万俟向远听了有些气,当然,多半还是冲着自己去的。自从那次想通后,便再也未对刺杀一事起过怨怪之心了。 “曾云秋的事,已经罚过了,以后也不会再罚了。”论对错,他错的同样不少。当时那些“责罚”,恐怕没有哪个男子不会举得屈辱。而身旁的人,事后从来不曾提过一次,也不曾怨过一句。许多事,都碍着层身份原因,对的变成了错的,错的变成了对的。刺杀的事,错了又如何。有些事可以在主从间定罪定责,换到另一种关系,就不该日日如仇人一样计较着了。 “那些责罚抵不了属下罪过。”衍墨说的,是心里想的实话。 “你是石头做的,不知道疼?也不知道屈辱?”万俟向远的声音有些奇怪,夜里听着阴仄仄的,很骇人。 衍墨一下子被问得有点难堪,但想到身边人之所以这么责问的原因,心里就又热乎起来。 等了会会儿没听到回话,万俟向远不再耽搁,继续说着下面的:“有些话我没说,是以为你已经明白了。今日借这机会,一次说开也好。” 好似要告诉说话的人自己在听着,衍墨动了动身子,给房间里面添上些响动。 “那日在少林寺山下,我就吩咐了钟横传信给石鸣彦,让他放过曾云秋。后来阁中许多事情需要打探,人手又不够,干脆就把曾云秋送到阁外,这样便不用再着人看守。”话到中间,万俟向远闷着换一口气,停顿片刻才继续:“无论你不信还是不敢信,日后我都不会再置妻室。闲言碎语,服众与否,我也会处理,若是没能处理得了,你大可自己动手,事后,绝不会责怪于你。” 衍墨有些惊,琢磨了一会儿后,又觉得实在惊不起来。这些,都已在面上、底下被暗示过许多次了。虽然,他确实一直不敢相信…… 万俟向远神情很平静,所说明显不是心血来潮一时想起的:“今日要你见曾云秋,为的是要你两个冰释前嫌。依你性子,愿意交往的人自不会多,日后在寒炤阁里留个你熟悉的,也可以说说话。” 什么……衍墨听得一怔一怔,怎么也不能相信折腾来折腾去就为给自己在寒炤阁中留个朋友?担心日后下人存了异样眼光与看法,所以留个曾云秋那样的人给自己解闷? “刺杀的事,日后不准再提。”万俟向远犹豫过后,还是决定把自己最在意的说了:“事后所谓责罚,说到底都是仗着你心意在羞辱人,怪我用错了法子。但你也有错在先,就算互抵了,此事从此不准提起。” 最后一句像警告,又像威胁,彻底叫衍墨开不了口。而话里许多其他内容,也在这时发挥了作用,搅合得人脑子里团团乱。 “有些事放在主从间或许不可原谅;但你与我之间,早晚是要不记对错的。”即便是夏日,夜里还是有点凉,万俟向远说完扯过榻沿薄被,使了点巧劲抖开盖在两人身上,伸过去盖被的胳膊却没有再收回来,一直留在了衍墨腰间。 万俟向远躺了会儿,很快睡着了。这回,换成衍墨望着帐顶,愣愣出神。 他得想想,得要仔细想想…… 但最终,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没有敌过扰人困意,不多久就合上了眼帘,沉沉地睡过去。 第101章 君是自可留93 不时的鸟鸣加上几响脚步声,透过半掩的窗扇传进来,万俟向远眼皮动了动,慢慢睁开来。 而后,便觉出身上搭了只胳膊。 嗯,没什么。万俟向远这么想着刚要起身,脑子里忽然就蹦出另一种可能。 会不会和昨日夜里说得话有关?毕竟,身边之人此刻是醒着的。醒了后还让手臂搭在自己身上,这好像还是第一回…… “属下去端些水来洗漱。”衍墨低低说了句,十分随意地坐起来,直到要下床时才将手臂从身侧人身上拿开。 好像有些……不太一样了。万俟向远看着松散披了件外衫走出房间的人,几乎十成笃定地想着。 然后,嘴角不自觉地翘起个角度,心里也有些高兴。多少和平时因占到便宜,逗弄完人的愉悦心情不太一样。 许是心绪所牵,万俟向远这么一想,就再也躺不住了。手臂撑起身子下了床,走到窗边把木窗推得大开。 清晨阳光的微热夹着明亮到刺眼的光芒顷刻间照射进来,罩了站在窗边的人一身,也撒了客栈房间一地。 既然已经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之后的表现似乎就很值得期待了?单从方才醒来那会儿看,就大致可以知道不会太叫人失望。 而之后,两人间的关系确是发生了变化。衍墨依旧还是恭敬,但隐约中已与过去不同。私下的相处中,多了点随意,规矩礼数一类虽在,可不再时刻强迫自己用脑子记挂着,也不会再因为一点小的过失面上淡然,暗里心慌…… ——两日后,永荆。 借着城门处拥挤的人群,衍墨看似无意地在人群里扫了眼。此时的永荆,正如每次回报上来的消息所讲,人来人往尽是些妄想找到前朝宝藏的江湖人。有武功高的,有武功低的,各自都是行色匆匆,一副争分夺秒想要抢在他人之前进去山里找到宝藏的算计模样。 “去福祥客栈。”万俟向远下了马,对着衍墨低语一句便混进拥挤人群中。 “嗯。”人多是好事,对于身份极为敏感的两人来说无疑是层最好的遮掩。但,也没准人群里就有寒烟教安插的眼线。所以衍墨没有用平时的称呼,只是应声表示明白。 江湖人想要寻宝藏,为财。可这世上还有他们更爱财的人——商人。不过经商者一抢不过江湖人,二打不过江湖人,只好从别处动脑子。 因此前朝宝藏传闻一经传出,随各道江湖人士一同蜂拥而至的还有大量经商者。原本人口稀少又十分贫困的永荆,慢慢开始有人打桩子。从此之后酒楼,客栈一类如雨后春笋般平地冒出。 福祥客栈,就是其中之一。也是庆问吩咐人扮成寻常商人盖下的。 “二位客官,里面请。” 万俟向远与衍墨刚一走进福祥客栈大门,就见个相貌普通的小二招呼上来。 “两间上房,一壶银针,一壶毛峰。”衍墨如普通住店客人一样交代了句,默默开始观察小二听到暗号后的反应。 “哎,好嘞!”小二还是乐呵呵地答应着,后又在转身时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两人一眼。 永荆因为贫穷原因,地多数空着没有利用好,所以各处后起的客栈全部像模像样,雅间小院都不少,专供那些个财大气粗又自命不凡的江湖人物消财用。 小二把两人带到处盖有两间房屋的独立小院,殷勤地弯了弯腰:“客官,您二位住好,茶水一会儿我就送过来。” 万俟向远不多说,点了点头走进一间屋子。 衍墨还是照旧把院子布局与有东西遮挡的地方先察看了一遍,才跟进去。 “主人。” 万俟向远往窗边一坐,随意地应道:“嗯?” 自那日把话说开,轻松的不只衍墨一人,万俟向远也自在了不少。许多时候与事情上,都不必在意或顾及那么多了。 “客栈前厅里,属下看到一个熟人。”衍墨眼里闪耀着点算计人时惯有的流光溢彩,显然又不知打上了什么人的什么主意。 挑挑眉示意自己有兴趣知晓,万俟向远问道:“何人?” 既然用的是“熟人”不是“见过的人”,那就一定有点交情。 处理东阁任务外出时候认识的? 这胆量…… 衍墨走前两步,毫无意义地站近了点,把所谓的熟人讲明白:“主人可知‘风流公子唐亦昀’?” “唐亦昀?”万俟向远手指在桌子上点了点,心不在焉地重复了遍。其实他更想问的是为什么你和个叫“风流公子”的是熟人…… “是。”衍墨这回真的没有察觉到异常,语气里还带着点“别人吃亏,他占便宜”的愉悦:“此人才情皆备,好色成性,在江南一带甚是有名。” “好色成性到有名?”万俟向远的脑子里显然已经有某些倾向,是以听进耳里的话自动省掉“无关紧要”的,留下“极为重要”的。 大概是还在想着算计人的事,衍墨毫无察觉地继续说着:“不只,此人有名不仅因为其好色,还因其在江南一带开了不下三十家青楼。而且此人才高八斗,却又不屑与一般自诩清高、正经的文人公子往来。” “衍墨。”万俟向远终于忍不住将不悦表现出来,胳膊一伸,使了点力气把人拽过来。“难不成你二人在青楼里成了知己?” “呃……”先是被话一惊,然后又被力气一带,衍墨正错愕着要避开身体的冲撞,就觉腰身左右两侧被手握住,实实在在给按坐到万俟向远的腿上。 “主人……”大白天的,姿势着实暧昧了些,而且,还开着窗。衍墨脸上忽忽热起,眼里的精明算计全没了,只剩下一点慌张与窘迫。 像是在宣告所有权,万俟向远手指一点也不客气地从衣摆下边摸索进去。 “关于那风流公子,可还有要说的?” 衍墨的脑子里有点晕,但是又不太想拒绝。最后只好按了按伸进自己衣衫的手掌,示意不要太过火:“此人当初因为流连烟花之地而被其父逐出家门,后来靠卖字画赚了钱,开起青楼。再后来钱越赚越多,青楼越开越多,暗中就渐渐做起倒卖消息的买卖。不过始终做得很隐蔽,极少有人知道在卖消息的是何人。” 想到过会儿接应的人还要过来,万俟向远只好把手抽出来,改成圈着人腰背的姿势。这一行尽用来赶路了,别的事情还真没做,再这么撩拨下去,过会儿就没法收场了。 “熟人?如何认识的?” “前些年江湖里有个名号‘血衣’的女子,其武功高强、心肠狠辣,属下曾执的任务里刚好有取她性命一件。当属下找到她时,她正要杀一男子。属下本想等她杀完人再动手,可不知男子用的什么法子,硬是拖延得血衣满面杀意却迟迟不动手。属下当时尚在研究毒物药理,便不准备再等,想早些将人处理了多余出些时间来。那男子并不会武功,看起来也是文人打扮,而且属下当时蒙着面,便想放他一条生路。可谁知他竟认定属下杀死血衣又不取他性命灭口就是个值得一交的人,硬是要与属下……结拜。属下自然不肯,也就离开了,可仅在客栈里住了一天,就见城中各处贴满了告示,道要找个与血衣有仇并杀之为民除害的男子,于眉眼还有些描述。执行东阁任务绝不允许留目睹者活命,属下见之觉出不好,无奈之下只得再去寻那男子。” 万俟向远略是好笑地点点头,随口问道:“然后便认识了?” 许是想起当时情况还有些不乐意,衍墨被问得皱起眉头:“起初属下是想去杀他灭口,不过后来……没有下手。”要说起后面有些失面子,衍墨便一语带过了。没有下手的原因,实际上很简单,只因为唐亦昀是个性情直爽,人又不坏的无赖。死缠烂打,能言善道,不来硬的专来软的,还不惜将倒卖消息的家底买卖掏出来。 “你倒是招人喜欢。”带着点逗弄和调笑,万俟向远的视线审视一样扫来扫去“挑徒弟挑了好几十年的邱平壑,倒卖各路消息的风流公子,还有个曾云秋……” 衍墨听到最后的人名还是有点心慌,不过想那日夜里的对话,便只得逼着自己不去回避:“主人莫不是怪属下抢主人侍人?” “也无妨,日后夜夜由你侍寝就行。”扶在衍墨身后的手掌揉了揉,万俟向远把人又箍紧一点。 可惜时候不巧,两人还不待多温存一会儿,小院的门就被人推开了。 “客官,我来送茶水。” 万俟向远当然手快,在院门被推开之前已经合上窗扇,给足怀里人站起走到旁边的时间。 小二手里端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两个精致茶壶,笑呵呵地从院子中走进小屋。 “客官您二位要的茶水。” 万俟向远没有说话,心里对小二的谨慎生出些赞许。院里没人需要防备不意味着前厅也不需要。只要观察的人用心,从离开时间上也能看出门道。 衍墨摸了摸托盘,没有发现夹层后又去揭壶盖。果然,其中一个的茶壶里只装了半壶水,而且水上漂着个空的小茶杯,茶杯正是一张字条。 八个娟秀小字,排得整整齐齐:“白日不便,夜里子时。” 衍墨拿起让身边人看了看,便聚起内力把潮软的字条化成粉末。关于写字之人的身份,多少已经猜到几分。 “唐亦昀既然来了永荆,必然会知道点事情,属下准备去找他问问。” “我同你一起去。”并未指望好色成性又对自己的人死缠烂打的风流公子知道寒烟教的事,万俟向远仍旧态度坚决地表示想要一同前去。 衍墨听了一愣,不过也没太在意:“唐亦昀一直不知属下身份,仅以为属下是个收人钱财,为人办事的杀手。” “嗯,走罢。”福祥客栈并不是酒楼,所以在前厅出现过的多半都是住店的客人,找人不怎么困难。万俟向远率先一步推开门,就往外走。 他倒是要看看何种才情皆备的人物能叫东阁死士破例放过一命后还与之成为友人。 但,万俟向远怎么也没料到自己看见的会是个……无赖。 “严兄你真是越发俊朗了!”唐亦昀顶着张能气死无数人的好看面皮豪迈大笑几声,一点也不见外地伸手在衍墨肩膀上拍了又拍。 而衍墨对待不能一剑了事的无赖,向来是……没有办法的。躲闪行,可谁连着闪上三、四十次后,还能继续耐着性子闪下去? “永荆地方虽然不大,锦绣阁里美人却不少。今日夜里我请客,严兄咱们一起去坐坐。” 锦绣阁,光听名字就不是善地。万俟向远在一边撇着眉毛,等看衍墨为难。 “不去。”衍墨甚是不耐地吐出两字,完全没把说话的人当回事。 见上个大好提议衍墨不敢兴趣,唐亦昀马上又恬着脸说出第二个:“那明日咱们去山里转转,这几日天天有人在山里拼命,咱们去瞧瞧热闹。” “不去。”像是对唐亦昀的缺德本性早已习惯成自然,衍墨眉也不皱地开始说正事:“你此次可是为消息而来?” 唐亦昀闻言神态一改,立刻不再吊儿郎当,但出口的话…… “严兄,你同我去了锦绣阁,我就告诉你。” “严兄?”唐亦昀见衍墨铁青了脸,大为不解地转头改问万俟向远:“难道严兄他不喜欢女人?” 然后,就在万俟向远的脸也说青不青,说白不白的时候,唐亦昀大是遗憾地感叹了句:“当真可惜,永荆这种小地根本不可能有小倌,我也就无法一睹严兄雄姿了。” “嘭——!” 衍墨终于忍不住了,硬生把手里杯盏拍在桌子上。 “你来永荆为何事?” 唐亦昀本就是副面容如玉的书生相,凤眼薄唇,斯斯文文。这会儿被衍墨一吓,整个人都跟个白毛兔子似的,眼睛眨巴眨巴,那叫一委屈…… “男子与女子也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是青楼里小倌少些。此次回去我就叫人在各处安置些,严兄以后有何需要,直接去就行。” 每次见面,唐亦昀总会青楼前、青楼后的废话个没完。而衍墨也一贯只当没听见,不过这次万俟向远在场,不由就有些窘。 第102章 君是自可留94 青楼现在或以后,都是去不成的,所以万俟向远便安安心心瞧起热闹,唐亦昀不管风流不风流,至少是个有趣且又叫人厌烦不起来的人物。 所谓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唐亦昀胸中惋惜稍过,就又开始在脑子里苦想能在永荆小地“弥补遗憾”的法子,不过还未等他想出,就看到那一直没给过热情脸的“严兄”将手伸进暗兜。 “严兄!!”唐亦昀惊慌失措地嚎叫了一声,忽就从椅子上窜起来跳出老远。那样子简直就像个即将被人劫色又劫财的小媳妇,哀怨得让一旁看热闹的万俟向远也跟着翘起嘴角。 “你、你莫要对我……用、用那个。” 那个?万俟向远眉毛动了动,顺着唐亦昀见鬼一样的视线望向衍墨右手。这一路同食同住,包袱里带着什么,身上放着什么,他大体有些了解。暗兜里除了点碎银和应急药物,再不会有别的了。 衍墨可不管紧紧挨在窗边都快挨到窗外的人哀怨还是惊慌,手指慢悠悠从兜里抽回来,问道:“永荆的事,你知道多少?” “我来得不久,也……不知道多少。”唐亦昀用眼量了量衍墨手指到暗兜的距离,还是没敢坐回去。不过这屋里尚有个外人,他“风流公子”的形象可不能这么给毁了,于是强作淡定地亮开折扇,作势欣赏起窗外美景。“严兄,你来永荆若是为了寻找前朝宝藏,我便劝说一句,这藏宝地点八成是人编造出来的不说,光阴谋和陷阱两样,在山里山外就准备了不少。” 衍墨与万俟向远暗里交换了个眼神,遂顺着话中意思问下去:“阴谋?” “阴谋。”语气沉重地重复了一遍,唐亦昀把这些日子收集到消息挑出重点开始分析:“朝廷的宝藏无非是黄金,前朝都城在北,就算真有大量黄金想要藏于某处,也没理由劳人劳力从北方运到南方。这一途多山脉、林路,要想不绕路就得翻山,否则夜长梦多难保不会引起匪类注意。而黄金之重不易搬运,翻山运输的说法便就十分牵强。所以宝藏藏在永荆的可能性,并不大。” 静静看了讲述的人一眼,衍墨没有接口。就如当日万俟向远所说,他愿交往的人不多,唐亦昀则是除去曾云秋外的唯一一个。过去因为担心被人知晓,两人见面机会不多,但每次需要帮助,两人都会毫不犹豫的出手。是以这会儿比起拐弯抹角,欺瞒着去套话,衍墨更愿闭口不言,等唐亦昀自己讲。 一段说完过后,唐亦昀稍顿,不藏不掖地打量了两人一会儿,瞧两人面上毫无质疑、遗憾神色,便知晓两人根本不是为前朝宝藏而来,而且对宝藏估计也没多少兴趣。 不过让他真正奇怪的不是这些,是坐在衍墨身边的人。毫无疑问,今日见面气氛有些拘谨,或者该说有些刻意而为的收敛。这是过去两人见面从不曾有的。但凡一人能让另一人自觉收敛,通常是两者身份间存在差异。唐亦昀蹙起眉,对屋里第三人的身份,产生了极大的好奇。正因此,明知不开口的人想要他说完“后续”,他却偏偏就是不张口。 小狐狸崽子碰上个头脑一般的人,吃亏的定是人;但要是小狐狸崽子碰上个整日动脑子都快动成精的大狐狸,那毫无疑问吃亏的就是小狐狸崽子自个了。 是以脑子里全是心计的万俟向远不但不问,还站起来告辞了:“多谢提醒。既然如此,我二人就趁早离开这是非之地,告辞。”说完丝毫不等站在窗边“赏景”的人反应,一晃眼就推门走没影了。 “喂……”唐亦昀愣怔怔看着被关上的朱漆木门,那叫一个……丧气啊。 走出了唐亦昀住的小院,万俟向远便同衍墨去了客栈前厅,要了些店里做得不错的酒菜享用起来。今日子时前,两人还是可以休息下的。至于下午,只有两件事要需要做,一是到安慈大师等人住处探探情势,二是弄清“那个”究竟是哪个。 如果回来得早,说不定还有第三件事可以做。万俟向远抿了口酒,不怀好意的目光不住在对坐之人身上上下打量。 把手中见底的酒杯一放,衍墨不怎在意地斜过去一眼,然后拿起筷子把自己喜欢吃的挨个尝了个遍。反正,这会儿也没什么要他操心的。两人这么突然一告辞,不但不用他再编理由骗人,且依唐亦昀的性格,估计明早就会来主动“求和”加“坦白”。 为了不引起寒烟教的人怀疑,安慈大师命同来众人分散投诉在了城中,因此待两人一个不少的统统探查一遍,时候已经临近傍晚了。 至于探查结果,正是万俟向远最初的就料到的。 何为名门正派?不过是些将所做恶事藏得够深,够隐蔽的门派罢了。除却真正为江湖安稳着想的少林,根本没几人是不计财力、人力,为围剿寒烟教前来。 这一趟行走,看到的尽是各派如何命人暗中探听宝藏消息的事情。而说法更是离谱到可笑,所有人都认准了一点——寒烟教必是在这些年发现了埋在山中的前朝宝藏,所以才能借意外之财重新振作,图谋称霸武林。 怎样在围攻最后关头撇开其他门派偷偷潜进寒烟教存放宝藏之地将之占为己有,才是他们此行真正的目的。 当初万俟向远未将所掌握的全部消息告知少林寺主持安慈大师,防的就是这个。要想借助这些人“真小人”的势力对付寒烟教,又不让他们坏了多年计划,还要在同时保全与寒烟教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寒炤阁,就必须事先把寒烟教所在找出,并探清其地形与实力。而后,才是让这行人去做盾牌对付寒烟教的教众、喽啰。他,则要将能开口说出寒烟教与寒炤阁关系的人先一步杀死,不给所谓的名门正派门们留下日后为武林除害围剿寒炤阁的借口。 好在,事情进行到现在并没有出现意外。因此具体如何行事,只需等到夜里子时,根据在手的消息作出计划。 而当务之急,则是要赶快把第二件事办完,再回房里去办办第三件事。 不过,计划往往是赶不上变化的…… 就在万俟向远与衍墨一路往所住小院处走时,一个灰衣人掠空疾走,在两人头顶一晃影子,消失了。 从身形上看,是一男子,而且武功不低。衍墨稍稍拉开些时间,纵身便追了出去。 万俟向远看看男子离开的方向,转身朝相对的位置走去。视男子掠走的速度,不难发现是在赶时间,而这种赶时间的情况下,人都会选择最近的路,走直线——特别是可以用轻功跃过障碍的人。 先后越过了两条院间过道与四堵隔墙,万俟向远站住不动了。 眼前的院子他和衍墨都熟悉,也都来过,正是唐亦昀住的那处…… 另一边,衍墨随着男子追出老远,隐隐在心里觉得奇怪。前面的人武功虽高,却不像江湖中人。就如书生身上的文气;商人身上的精明。人事何职,多少是可以观察出的——特别是在未发现被人跟踪,不做任何掩饰的时候。 江湖中武功高强之人无非几类:武功高,权位高的多威严;武功高,无权位的多肆意;武功高,身份低鄙的多狠厉,武功高,却闲云野鹤的多淡薄与自在。 万俟向远是第一种,他是第三种,云暮老人与邱平壑则是最后一种,而前面男子却不属于任何一类。 然,更令衍墨意外的还在后面。男子并未在城中哪处落脚或与人接头,竟是一刻不歇地掠到郊野林中,骑着匹马扬长离去了。何止是怪异…… 客栈中,万俟向远原以为人过会儿就会回来,便吩咐小二准备好了饭菜。可三等两等,没有等回出去追人的,却等来了个满脑子都是青楼的唐亦昀。 来者是客,特别还是自己喜欢之人的朋友。于是万俟向远引了坐,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起来。 前半个时辰,唐亦昀说,万俟向远听,说的净是天南地北各处青楼与其中姑娘的特色、样貌、性情的事情;到后半个时辰,万俟向远终于忍不住了,不着痕迹地把话头引到不在场某人的喜好与性情上。 不听则已。万俟向远饮着茶,时不时随着唐亦昀的讲述生出许多感慨。 比如,唐亦昀讲起衍墨丁点辣都不喜吃,他就会想起每次一起用饭从不挑剔的某些个;再比如唐亦昀讲衍墨常常喜欢驻足文人公子闲游之地,他就会琢磨曾云秋是不是得了这点的便宜?亦或者那人在最初未被家人欺着、打着,立志学武艺前,会不会最想要的就是读书识字,然后再平凡度过一生的安稳生活? 后面的半个时辰,就在唐亦昀滔滔不绝地讲述中过去了;另一人则越听惊愕越少,越听怜惜越多…… 当衍墨会回到院子时,天已经黑得伸手不见无指。翻墙跃进小院,屋里传出的两道呼吸声,使得他未出声唤人,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吱呀——” “严兄?”唐亦昀看着进门之人头发蓬乱,衣衫沾尘的狼狈样子,不紧担心地站起来。 衍墨听后摇了摇头,让自己尚算平和的眼神在万俟向远身上停驻片刻,才答道:“我无事。” 人这种模样回来,最担心的绝会不是唐亦昀,而是一直没说话的那个。万俟向远一寸不漏地把人从头察看了一遍。直到确认没有受伤、流血,才放下悬在半空的心。看来,只是追得远了些…… 唐亦昀盯着明显“赶”了不少路的人瞧之又瞧,没看出什么不妥才坐回去椅子上:“我长话短说,早说完严兄你也好早休息。” “好。”扫眼屋子里的几张椅子,衍墨最终走到万俟向远身边,坐下稍事休息。 “严兄你二人即使不为宝藏前来,也当多加小心。此次事情看似平静,实则不知埋了多少阴谋与陷阱。那据说藏着宝藏的山里,总会时不时死些人,位置零零散散,无从查起。但若叫些经验丰富的仵作前去查看,就会发现大多死者都是在死后被移过去的,真正被杀地点无法得知。这些人究竟到了何种不该到的地方,又被何人杀害?一直没人能弄清。” 经验丰富的仵作? 万俟向远与衍墨同时听出了话里一处不同寻常的地方。仵作,可是只有官府能指使动的。永荆是小地,住的全为事农村民,人数也不多,死伤可说只有老死、病死两种,因此绝对不会有仵作。而再大些的城里就算有,也多仅为断案方便,验验伤者。江湖人恩怨除非闹得不休不止,人命不断,否则官府根本不愿插手。死在永荆的,皆全是江湖人,官府毫无过问的可能。这种情况下能找来“些”经验丰富且还能判断出人死后被移动过的仵作……根本不是寻常人能办到的事,甚至可以说,不是与官府朝廷有密切关系的人,就办不到。 “严兄此次来永荆,若有我能帮上忙的,我定然会竭力相助。”充分给足了两人个疑惑与怀疑的时间,唐亦昀停顿良久,才送上最后一句。语气、神态,竟没有任何隐瞒或要扯谎将话中奇怪之处掩盖过去的打算。 屋里静了一疏忽,尔后万俟向远忽然笑了声,对有些无赖又不让人生厌的唐亦昀言道:“结交友人若能结交到唐公子这般的,真正是不可多得的运气。”言下之意是感谢相告,外再带着点不怎明了的暗示。 “呃……”唐亦昀原本是要客气回去的,可眼前之人将手搭到他严兄手背上的举动,硬生生让他险些岔气。这人的身上不自觉显露出的贵气与威严他一早就看出了,也隐约猜到两人之间地位有差,而这代为感谢的话正落实了这点。但这后面……又是什么……意思? 衍墨看了看身边的人,脸色有点不自然。 万俟向远无声笑笑,手也不松,直接开口询问:“唐公子可要留下用晚饭?” “不、不了。”唐亦昀惊觉自己盯着二人相叠手掌猛瞧的举动有些失礼,赶紧把脸偏个方向,结巴道:“明日……明日早上,我、我把永荆山里地图与各种消息整理好,给你们送来。”说完尴尬地笑笑,道了句“告辞”就溜走了。 第103章 君是自可留95 唐亦昀前脚刚一走,衍墨就把手给抽了回去。侧首看往一点都不觉自己所做奇怪的人,心中大是无奈:“当今世道,还是男女相爱为正常,主人这般莫要惊到了旁人……” “满口尽是青楼、小倌的人,还能被惊倒?”被如此正经劝说的样子弄得有点好笑,万俟向远再次伸过手去,让两人手掌重叠到一起。 “衍墨,你平时如何唤他?” 如何唤他?衍墨拧眉想了想,把统共没用过几回的称呼说出来:“唐兄。” 万俟向远收紧了手指,用指腹在掌中握着的手背上来回磨蹭,“朝廷打的是宝藏主意,也已做好派兵前来永荆寻找的准备。如此大事,怎会一直不命人前来探查?永荆自前朝宝藏事情传出,迎来的尽是武林人士。江湖中人之间争夺是寻常,但若是掺进了朝廷的人,那些武林人士无疑会联合起来一致与朝廷相对抗。” 衍墨听后琢磨片刻,摇头:“属下不明。” 无声笑了笑,万俟向远续道:“也没什么。只是皇帝就算傻,也不会傻到要官府去人当活靶子给人磨刀磨剑。自事起,庆问与钟修就开始留意,却始终未发现有朝廷派遣的人手。唐亦昀既然能差遣得动官府中仵作,身份就可以确定了。” “主人是如何想到的……?”衍墨一直以为自己脑子算灵活的,但听身边人讲完后,不禁觉得自己还欠缺了点什么。先前唐亦昀把仵作一事说出来时,他着实怀疑了一阵,之后各个方面想了不少,可最终仍未能将前后事情给联系到一起。 逗弄似的用指甲刮了刮衍墨掌心,万俟向远目光柔和地看过去,笑着问道:“那人可是一直未停,然后你便追他出了城?” “是。”衍墨点点头,心道何止出城,是一直追着连临城都出了。 万俟向远瞧着身边人始终转不过弯的样子越加喜欢,不禁倾过身去吻了口。 “宁远王为了所作交易,从未将前朝宝藏不在永荆的事告诉皇帝。宁远王重视裴然不假,但从狩猎一事就可看出他并不是个做事没有分寸的人。为根本不存在的宝藏兴师动众从京城调兵前往永荆?绝无可能。近年来,南方小国挑衅不断,朝廷为了避免战事,特意调遣了十数万兵马驻地镇压。也正因此,才会看似盲目地打起宝藏注意。宝藏真的存在固然好;若不存在,便只是兵将一众穿越几城到永荆山里劳力些时日而已,不会有多少实际损失。”将事情全部分析了一遍,万俟向远松开手,从椅子上站起来:“那灰衣男子是从唐亦昀院子出去的,你一路朝南追出城也正常。出永荆往南穿过两城,就是边关驻兵之地了。” “饭菜凉了,我去叫小二换热的来。”万俟向远走到门边,说了句话推门离开。每个人都有自己生存的手段,屋里的人在东阁中需狠毒,他在迟水殿中则要日日夜夜去算计与揣摩。 心情复杂地看向桌上饭菜,衍墨呼了口气站起来,整理好路被风吹乱地衣衫,等待离去的人回来。 待到吃饭时,衍墨才想起忘了问这些与把两人关系暗示给唐亦昀有什么关系。 然后被问的人拿出一副“你怎么还没转过弯”的表情看着他,解释道:事关朝廷,关皇帝,关自己身家性命。如此,唐亦昀还是不问详因就把所知一切告知于你。衍墨你瞒他、利用他,心里定也好过不了。先让他知道这些,其余的慢慢都好说了。 再然后,衍墨觉得自己脑子确实不怎么会转弯,心里一翻腾,就把自己送上门去了。 ——深夜,亥时末。 有些受不住地跨坐在万俟向远身上,衍墨喘着粗气随身下越发用力的穿刺泄出许许呻吟。 “主人……嗯……属下累了。” “‘那个’是哪个?说了便放你休息。”眼底颜色又深下几分,万俟向远伸出双手扶住跨坐在自己身上的人,挺腰狠狠向上顶弄。 “唔——!”浑然间,衍墨全身紧绷起来,后穴更是猛烈地收缩了一阵。稍后,身前肿胀到极限的茎身颤了颤,射出些许白浊。本来他是不会妥协的,可看见朝自己下身伸来的手指,终于咽了咽,顺从地松口:“让人……不举的药。” 这回,万俟向远不动了,连伸到半途的手都滞住。 至于到底是在担心“让人不举的药”明日会用在自己身上?还是好心想让人歇息一会儿? 无人知晓…… ——子时正。 “叩、叩、叩——” “进来。” 微弱灯火的笼罩着整间屋子,敲门的钟修还没走进,身后心急非常的人就推了他一把。 “向远哥哥!” 青兰嘻嘻一笑,往前几步站到万俟向远跟前。 “嗯。”不冷不热应了声,万俟向远借势退开,坐到桌子边的位置,随后又伸手在身旁圆木凳上点点,抬头看往站在身后的男人。 曾几何时,他见到屋里这丫头也是会念起自己妹妹的。但现在,好似只能想起他害身后之人喝了沸水,烫伤喉咙的事。 自问不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可有些事却始终无法当没发生一样不心疼,不恼火。 前一刻还高兴着的青兰脸色明显有变,不过很快就给掩饰住下去。 钟修倒还好,看着,听着,一直没说话,真正做个聪明人。 如此是何种心意,衍墨当然明了,心里也隐隐藏着点高兴。但几人如此一边倒地欺负个女子…… 默默装作没有看到,衍墨迈前一步去拿茶壶。 哪知,手还没触到桌边,就被人不着痕迹地在屁股上掐了把。惊慌是自然,懵神一瞬,那不达目的不肯罢休的手掌竟移上后腰,强势地送入许些内力。与此同时,他便软了身子,沉沉跌坐在木凳上。 青兰站在正对面,被桌子一挡什么也看不见;钟修,就很不幸地看到了一点。后果是什么,还真不好说。 被这一闹,屋里安静下去,万俟向远见此引出个话头,省得叽叽喳喳的青兰再见缝插针地多嘴:“钟修,近日情势如何了?” 被叫到名字的,如梦方醒般打了个冷战,赶紧上前回报:“回禀少阁主,根据属下多日观察,少林寺一行人已经乱成一盘散沙,正是利用的最佳时机。永荆周围山脉众多,少林寺一行来的虽都是各派得意弟子,却始终人数有限。是以安慈大师为早日寻到寒烟教所在,把各派人手分成数组。不过这般寻找没几日,就有门派因意见不合动起手,再后来甚至开始互相猜疑。” 有了下午那圈查探,万俟向远对此并不惊讶。稍一作想,复问道:“安慈大师可有对策?” “回少阁主,安慈大师有心阻止却分身乏术,只得将常起争执起的几个组里安插上少林弟子,略为约束。不过,效果甚微。”钟修趁万俟向远思量工夫把屋里另两人打量一遍圈,心里对“争宠”胜负结果了然于心。 一个神色不动地考虑着事情,一个还在为进门那会儿的事情赌气。问人会喜欢哪个?答案这不显而易见么…… “钟侍卫。”衍墨思索良久,还是决定插话:“可能知晓安慈大师具体何种安排?什么人与什么人一组,何处寻找,在何范围内寻找?” 钟修请示般看向万俟向远,见人未有不悦,便答了:“这几日我已派人查清,并在地图上做好标记,衍侍卫如果需要,稍后我可以给你送来。” “有劳。”衍墨点点头,以示谢意。 “无礼……”屋里,一个声如蚊呐的声音念叨出两字。 万俟向远第一个皱起眉,不过还未等他训斥,身边坐着的人又说话了。 轻手翻过个茶盏,衍墨将之满上往需要喝茶降火的人跟前推去:“属下明日同主人去山里,杀几个人。” 万俟向远明白,与个女子计较有失身份。可偏偏……他就是护短得紧!气闷之下竟伸手将为自己送茶水的手按在桌子上,然后十分孩子气地故意给青兰难堪:“脑子里又在想什么?” 衍墨听着明显不适宜地问话方式,条件反射一样想往回抽手,可试了几次都没能如愿。 完全无视屋里一下子诡异起的气氛,万俟向远侧过脸,认认真真地哄问:“还要卖关子不成?” 额角随着越发离谱的声调、语气跳了跳,衍墨强作镇定开始回话:“先挑上个态度蛮横的杀了,等各个门派起猜忌时,再择些互有结怨的下手。” 虽然每次都是阴险狠毒的主意,万俟向远却始终生不出厌恶,情之所动,手指不禁来回摩挲了几下:“之后再如何?” 一说起正事,衍墨便不再在意其他,直接就把后续计策说出来:“派人给其中几个实力较强的门派送去书信,就说与寒烟教有深仇,有意联手。并且有办法找到寒烟教所在,时机到了便在山中放出信号作为通知。” 老早就一肚子意见的青兰哼了声,不屑地鄙夷着:“会有人信才有鬼!你莫不是把武林各派的掌门、弟子都当成了傻子?” “衍侍卫好主意。”下一刻,钟修大为感慨地赞了句。至于主意真好假好,其实他还未来得及细思考,不过单为不变成被某人怒火殃及的池鱼着想,这话就必须说。 被挖苦了的衍墨未有什么表示,只反握住手背上覆着的指掌,示意人先不要动怒。自小到大,尖酸刻薄的人他遇见得多了,只要不是真的吃亏,就没有在意的必要。再说一个大男人和个女子斤斤计较,传出去岂不丢人? 但,被打了左脸往上贴右脸的事,他也不会做…… “谋计如下棋,入局之人,皆可成痴。一个人只要被输赢、利益、仇恨等蒙蔽了心智,便可究其根源,利用这些将之左右。” 一语双关,衍墨说得极为顺口。这话,是在极北之地的雪山里从邱平壑口中听来的。也是在那时,他才明白疯疯癫癫的邱老头不是真的糊涂,也不是真的沉迷于黑白子。 不带嘲讽与为难的目光迎向青兰,衍墨让先前铿锵有力的声音重新归于平静:“如此容易被利用之人,不是傻子又是什么?” 似乎还是不甘心,青兰扁扁嘴,低声念叨着:“就算是傻子,也不会有人信……” 听完衍墨所说,万俟向远真真不恼了,因为两人间差距根本不是一两句嘲讽与诋毁就可以可扯平的。如此,他还有何可担心? “信不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肯不肯乖乖往挖好的坑里跳。”眼睛里默默潜伏着胜算与神采,衍墨语气淡然地讲解:“收到信的门派必定疑多信少,这不打紧。信不信与去不去是两回事,只消他们中任何一派有所动摇,其他门派定会开始担心宝藏因此被人捷足先登,以致自乱阵脚。而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未收到书信的门派稍有察觉便会想方设法进行打探,无论打探结果如何,都将把宝藏抢夺机会煽动得更为让人心动。届时信号在寒烟教内一放出,效果不难料想。” “甚好。”简单挑了两个字以示赞许,万俟向远转头看向钟修,“去把他要的东西与寒烟教传信用的竹筒拿来。” “是。”低头恭敬行了一礼,钟修默声退出房间。心里则暗暗警告自己日后小心行事,莫要因为惹到里头那男人而触了万俟向远霉头。青兰有个女子身份可以做挡箭牌,他可没有一条条的性命去送死。 屋里此时候剩下三人,青兰坐着不离开,万俟向远则满脑子都是身边坐着的衍墨。 论脸皮,当然还是姑娘家的薄,因此在钟修返回送地图时,青兰只好不得已跟着退下了。 两人一离开,万俟向远彻底原形毕露。先是把衍墨手里的图夺走扔上床榻,然后又把人也半拥半搂地推到床边,道:“昨日为赶路只了睡几个时辰,去躺着看罢,过会儿累了可以直接睡。” 衍墨心思尚还滞在地图上,根本没仔细考虑,抬手脱去衣衫便朝枕旁的地图去了。之后整个人趴卧在床榻上,瞅着张地图一会儿皱眉,一会沉思,直叫万俟向远看得满眼皆是喜爱。 如是这般看了有半个时辰,万俟向远适时将地图取走。 “也该困了,睡罢,明日先挑几个杀了再说。” 抬眼看看被抽走的地图,衍墨失笑:“属下哪有那么金贵,不过少睡了几个时辰而已。” 万俟向远听了也不解释,下床熄灭烛火后,回来把人圈进怀里。心道,你比那些个金贵的不知好了多少倍…… 这一夜,两人睡得颇为安稳,唯一令人恼火的是第二日大清早便被人“严兄”、“严兄”的给吵醒了。 唐亦昀左手拿着厚厚一摞纸,右手端着三屉一看就是刚蒸出的小笼包,在门口左等右等,只差找道门缝往里瞅几眼。 “吱呀——” “严兄,我带了刚蒸出的小笼包,咱们一起尝尝,永荆这儿就属他家的小笼包最好吃。” …… 于是深更半夜才睡下的两人强打起精神,坐到桌边一同享用小笼包。不知是不是因为有唐亦昀在身边所以自在许多,衍墨竟不顾礼数地边吃着皮薄馅多的小笼包,边伸手去翻厚厚的纸摞。 初时是吃的多,翻得慢;后来不知看到什么,竟把筷子一放,不吃了。 “怎了?”万俟向远知晓他必定看出了门道,立刻也跟着放下筷子。 默默看眼地图,又看眼有关死者位置的记录,衍墨没有说话。 唐亦昀快手把吃了一半的包子塞紧口里,站起来含糊不清地道:“捂饱窝,乙温万万吃。(我饱了,你们慢慢吃。)” “唐公子不如再坐会儿。”说话留人的并非是衍墨,而是万俟向远。 慢慢嚼了嚼把嘴里东西咽下去,唐亦昀边往门口走,边道:“不了,今日我还约了锦绣阁的盈惜姑娘去听戏,就先告辞了。” 等人走出院子行远,万俟向远挟起个小笼包送到身旁人嘴边,甚具责怪意思地道:“昨日我已说了,不必如此。”所指当然是衍墨方才闭口不言要人回避的行为。 “事关主人,属下容不得有丝毫闪失。”曾云秋就是个最好的教训,衍墨讲完并不说明,张嘴把挟在筷子左边的一半包子咬进口中。 “嗯,也好。”说到此步自然不能再深言,万俟向远把险险挟着的半个包子挪到嘴边,张口吃下去。 忽地被映进眼里的情景一噎,衍墨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好心送去个倒满茶水的瓷杯,万俟向远正色问道:“看出什么了?” 被话一问终于记起正事,衍墨马上严肃住脸面:“寒烟教不是在东数第二座山里,就是在南数第三座山里。” “为何?”万俟向远随口问了句,伸过手去拿地图来看。唐亦昀送来的地图并不是新画的,一看就知有些年岁,无疑和官府脱不了干系。而地图上标注十分详细,溪流、瀑布等全部圈点了出来。 衍墨并没有马上解释,稍稍等人将地图扫看一遍,才说道:“主人可以对比着看,东数第二座山上除去山脚下有两处死水湖泊,整个山上再无水流;而南数第三座,则是有多达四、五十处溪流、瀑布。” 万俟向远随着他的解释快速对比起几座山的差别,很快便发现了这个问题。永荆周围虽然山体众多,但只有两座较为特别——一个水多得过头,一个水少得过头。其余那些,水流不多不少,没什么特别地方。 “你是觉得寒烟教周围布有阵法?” 衍墨点点头,神情凝重地肯定道:“极有可能。奇门遁甲阵法中有迷阵一类,邱前辈教属下时曾说过,迷阵最佳布阵位置一为周围无活水或尽是活水处,二为山石林立可以回音混淆水声来源方向的地方。如此,便能使步入迷阵者不得方向指引,寻不到出路。” 真真没有想到当初一个要人拜师的决定竟会源源不断带来助力,万俟向远感慨地叹了口气,对桌上还在冒热气的包子抬抬下巴。 “先吃东西,过会儿去山里时,正好绕道过去看看。” “是。”暂且把手里地图放在桌子上,衍墨重新拾起筷子。 第104章 君是自可留96 留守阁中的石鸣彦前些时日便打探清楚,寒炤阁已经成为空壳,阁中死士仅剩十五人,其余全部被万俟易派出。而派出的那些死士,除去行踪不明的二十六人,全部已被灌下散功药物,由武功深不可测的邱平壑看守。 另一位深得重用的心腹手下——庆问,则受命调遣所有阁外人手,潜伏、等候在寒炤阁外的群山掩护中,为的是要防止不知行踪何处的靳成秋在最后关头突然出现,乱了计划,扭转势局。 永荆,自然就留给了正在吃小笼包的两个人。在众多名门正派都盯上寒烟教的当下,夺取寒炤阁阁主位置根本不足以保证什么,更重要的是让寒炤阁与寒烟教彻彻底底撇清关系。 寒烟教被前朝宝藏风波闹得应接不暇不假,可究竟人手多少,实力如何?全皆为未知数。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未知,便意味着风险,此次看似万全的计划实际上凶险非常。 胜,则生;败,则亡。至于权势与所得,不过都是后话而已,人若连性命都保不准,还用什么谈那些? “属下饱了。”因为吃饭时候看地图耽误了时间,衍墨吃得慢了点。身旁之人,早就已经放下筷子。 “你去收拾些药物,我去把给各派送信的事吩咐下。”闻言站起身,万俟向远目光温和地交代着。其实,方才他就可以去找钟修安排送信事宜,但为了多看身边之人几眼,便没有离开。 此回与寒烟教对决,即便做好详尽准备,始终也胜负难料,生死难料。倘使有多几月的时间,便可打探清楚寒烟教底细,为行事添上几笔胜算。可京城里瞒天过海的骗局不容许他等,被控制住无法回寒炤阁复命的死士不容许他等,竭力拉拢权势与靠山的寒烟教亦不容许他等…… 而让他将隐忍数年布置好的计划鲁莽提前的人,其实就在他身边坐着。 身旁的人许了他生死不离,他则许下个一生一人的承诺。 承诺并非要不惜一切去维护,这道理他一直明白,也以此利用过不少人,用完之后多数是覆手把先前所下保证全部推翻,该灭口的灭口。 不过,一生一人的话,他确是认真了。那是他第一次许给身边的人什么,也是能许给那人为数不多的东西之一。而且,他至今记得身边之人听到那话后的样子,惊愕、喜悦、又带着些隐藏不住自卑与不敢置信。 承诺何以坚不可摧?便是要人去守,去维护。所以就算要冒生死风险,他也愿意试一试。 那句至死不离的话里,隐藏了太多东西,他是真的负不起。 “主人?”衍墨拿起桌上帕子擦着嘴,见说要去吩咐事的人一直未离开,不禁感到疑惑。 这一看,便将一路上两人默契掩饰好的忧虑与担心看破了。 衍墨放下手里帕子,走到站在门边的人跟前,停住。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属下过去听人说絮饶城郊聚鱼潭奇异非常,每每夕阳落山,潭中鱼群便会齐齐跃出水面。日后主人陪属下去看看可好?” 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将眼前人环住,万俟向远着迷一样倾首印下几个吻,眼里尽是不愿掩饰地温情与眷恋。 “等处理完寒烟教的事,我同你一起去看看。” 难得大方地启口就了不住厮磨的唇舌,衍墨阖上眼,轻叹着环过去。 只要有了顾念,就会生出担忧与后怕,即便两人都闭口不提。压抑沉闷如同一场浓雾,来了便不肯轻易退散,直至两人到达要去的目的地。 何为潺潺碧水绕青山?只消置身一处放眼望去,情境皆可瞻得。极南之地的树木,是真正的参天巨树,花草也是别处少见的奇花异草。林中鸟雀想是种类繁多,叫声高高低低,此起彼伏,美妙得让人驻足不忍惊扰。 仙境二字,真正当得。 只只可惜,来的人俱不是为了欣赏美景。 不远处的密林里,一十二个人三三两两分成堆,究竟是不是“一路人”,明眼可察。 衍墨藏身在棵高树上,朝身边人递个眼色:“那边,左侧四人是云龙门的弟子,中间坐着的五人是重水派的弟子,剩下的是漠北三刀客。” 万俟向远微微颔首,使力把人扯进怀中,朝远处就地休息的几人细作观察。 漠北三刀客如其名,统共仅有三人,杀其中一二就算挑起事端,也闹不成气候。重水派在中原名望非凡,掌门徐啸却阴险沉稳,失一两个弟子根本不足令其恼火得至将精力从宝藏转移到报仇上。 抬手往左边拿水袋喝水的四人身上一指,万俟向远开口:“杀一个,多了反而容易引人起疑。” 生死难料的对决前,确是片刻相处都叫人想要珍惜,衍墨顺势靠过去,垂手搭上腰间胳膊,点头表示明白。 “待会看看他们是否分头行动再动手,青兰姑娘说了,云龙门的人行事嚣张,不只这组,其余弟子也常常与人起争执。” “也好。” 万俟向远答应的话刚说完不久,云龙门弟子便相当争气地找起事。 “喂!”一个紫衣凤目的云龙派女弟子把水袋往腰上一别,不怎讲理地冲其他人道:“一会儿我们四个人继续往山上寻,你们去四方山脚树林里找找。” 利益攸关,听的人势必难以高兴。不过重水派几位弟子精明,默契等着沉不住气的三刀客上前理论。 “凭什么你们上山,要我们在山脚找?当我们是傻子不成?寒烟教岂会窝在山脚下!”一个热得赤着膀子的络腮胡大汉迈前一步,手里弯刀凶狠指向说话女子。 紫衣女子极度蔑视地嗤了声,不屑冷笑道:“就凭你们三个还想找寒烟教?别闹笑话了,就算找到也得被人灭口。” “你!”漠北大汉生性直爽也要面子,当然经不起此般侮辱,下一刻便大喝出声,欲要用真功同其夫比试一番。 “大哥莫要跟这小婊子一般见识!”两个穿着相似衣衫的彪形大汉赶紧上前把人拦住,拖到旁边去降火。其中一个稍微有点头脑,回头看了眼把他们当刀使的重水派弟子,可终究只能忍下气。恨是恨!但谁叫他们武功确实不行,根本打不赢云龙门的弟子! 适时的,重水派五人中年龄较长的弟子站出来,看似公道的说着:“苏姑娘想必是心直口快一时心急,只想着寻找寒烟教为武林除害没有考虑周全。这山上之大,你们四人哪里能找得过来?安慈大师本就吩咐我们要一同行动,咱们如此分头寻找已经违了当初约定,要是再碰巧遇上什么麻烦,到时可不好交代啊。” 紫衣女子当然明晓说话之人居心何在,正待反言相讥时,肩膀忽然被拍了下。回头一看,正是她大师兄。 高身的白衣男子绕到女子前面,对说话的重水派弟子笑了笑,和气地启口:“燕大哥说得不无道理,只有我们几人上山确实不妥。即便于危险不顾,也难以找得过来。不若我们九人一同上山,这样也好早点知晓寒烟教究竟在不在此座山中。” 年长的重水派弟子在心里暗骂了句,聪明得见好就收:“如此的确不错,咱们现下就分头上山。你们去东南两面找,我们去西北两面找。” “凭什么我们要在山下找!”刚刚被两个兄弟拖走的漠北大汉噌的火气,立刻怒得目眦欲裂,推开身边兄弟冲上前。 重水派弟子虽也在心里不屑,可都没有说话,俨然想把不怎么烫手却很粘人的山药扔给提出此主意的云龙门。 “三位莫急,听我把话说完。”一脸正人君子模样的高身男子并不着急,用话先压住对方士气,才说明:“咱们无非是要找到寒烟教为武林除害,万万不能因此伤了彼此间和气。寒烟教位于山脚附近的可能虽然不大,可总不能就不查找了。你们三人先在山脚找几日,若三日后确定没有,就同我们一道去山上,如何?” 三日?黄瓜菜都凉了!面红耳赤的大汉刚要张口骂人,就被身后老三捅了把。身后的老三在他们三人中年纪最轻,头脑却最好使。被这么一暗示,他便忍下怒火,没作声。 “山脚下树林再广,也用不了三天。给我们两天时间,如果找完后确定没有,就同你们一样到山上找。”之前回头看重水派弟子的汉子站出来,一点不肯退让地提出要求。重水派和云龙门都是江湖中有声誉、有名望的门派,他们三个人根本没法与之硬碰硬,唯一能做的便是退而求其次,再另想些别的主意。 重水派的人听后当然不乐意,可为明哲保身起见,只能忍言不插手,全看云龙门的人如何决定。 而高身男子见重水派的人只想捞好处,不想得罪人。竟一赌气,真答应了:“那就这么办,咱们现在便分头行动。” 早先被女子嘲讽一顿,火气仍旧未消的大汉听自家老三争取半晌只弄来一天时间,立马又发火:“别他妈的仗势欺人!为什么我们要等两天?!” “大哥!”老三上前急忙示意身后老二一眼,两人一起半拖半拉把人架到旁侧树林去了。 剩下几人脸上显出点不屑,转身各自往山上出发。 在树上看热闹的两人互望一眼,跟着漠北三刀客进入树林。 会盯上这几人,是有所考量的。衍墨昨夜里看人手分布图那会儿,就已把各种计策在心里翻来倒去重复了好几遍,绝对不会出现什么差错。 前方,还怒红着脸的大汉满心愤恨,往块空地上站稳,大喝:“早晚把那小婊子的嘴给撕烂了!” 排行第三的漠北汉子摇摇头,对这般冲动的表现好似已经习以为常:“大哥,咱们只有三个人,要忍!云龙门和重水派虽说行事嚣张,却也是真正有实力的,自然会不择手段寻找寒烟教所在,到时候咱们只要跟得紧,就不难趁机捞到好处!” 气呼呼的大汉啐了口,显然也明白以三人之力根本无法独吞前朝宝藏。 老二见自家大哥被劝住脾气,赶紧插进话:“那咱们就赶紧去找!不然两天过去找不完,那些个王八羔子们还得嚷嚷。” “二哥,根本不必找。”老三朝说话的人摇摇手,神色轻松地解释:“寒烟教藏了这么多年都未被发现,怎可能是在山脚这种随时会被翻个底朝天的地方?” 老大听完有些沉不住气:“那咱们不找做什么?” 老二满是算计地笑出声,徐徐讲着:“前几日咱们在西边山谷中连夜寻找十分疲累,现在正好找个地方休息休息,等他们走远点,咱们就偷偷到山上去。” “嘿嘿!老三,还是你聪明!”老大闻言立马消火,抚掌畅笑几声,大步去寻找歇息的地方,“走!咱们找个阴凉地坐会儿!” 衍墨看戏似的挑起眉,默默把玩着手里装有迷药的瓷瓶。 万俟向远在旁边看得好笑,不禁上前在他腰上捏一把,压低声音明知故问:“难不成要陪他们一同睡过去?” 衍墨听后眨眨眼,不紧不慢摸出个更小的白瓷瓶,倒出粒褐色药丸放入身旁人手心,又自己拿出粒送进嘴里。 但还不等他咽下去,就觉腰身被揽住,嘴唇也被两片柔软覆上。 然后……嘴里被舔了几口,药丸就没了。 愣怔稍散,衍墨暗暗在心里咬牙,暗悔没把能叫人不举的药先放进嘴里。 所谓正事当前,点到即止。万俟向远转瞬又恢复成正经样子,指指树下席地而坐的三人,示意可以下手了。 难怪今日中邪似的非要往树上藏!抢过身边人手里药丸吞下腹,衍墨狠狠剔过去一眼。愤愤转身握着事先引着的火折子,拿迷药往上撒了点,紧接着一缕青烟袅袅升起,随风缓慢散入树林。 等了会会儿工夫,衍墨挣开身后又缠上来的胳膊,率先轻身跳下树。思考片刻,解下三刀客中老大腰间的弯刀。 真是一日比一日嚣张。颇为纵容琢磨着,万俟向远撇撇嘴角,紧跟其后往上山的路掠去。 ——山腰,又是树上。 衍墨掂量着手里碎石子,刚要朝树下掷去就觉手腕一沉,被人按住了。然后树下边有人起了个话头,传来一阵人语声。 “大师兄,你说寒烟教会在这山上么?永荆周围山这么多,找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之前蛮横非常的紫衣女子边仔细四处打量,边幽声嗔怨。 “是啊,大师兄,万一要是在别的山上被其他门派先一步发现,这可怎么办?”与高身白衣男子走在前面的青年咧咧嘴,担心地挠着头:“这么漫无目的地找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鹤渊派掌门带着两个弟子已经消失三日了,你说他们会不会是甩下其他人自个去找了?” “我看有可能。”后边,一个壮实男子闷闷念了句。“当初安慈大师提出分组寻找,就属鹤渊派闹得最厉害。这不没多久,就又使出新花招了!” “就算有可能,咱们也不能在毫无线索的时候乱来。师傅已经交代了,让咱们先如此找几日试试,尽量不要得罪少林寺的和尚。”被唤作大师兄的高身男子绞着眉,同样很担忧。 树上,衍墨几乎克制地不住绷紧身子,眼睛满满染上亢奋神采。人手分布,早在昨夜就被他牢牢记在脑子里,鹤渊派掌门与两个弟子在同一组,找的正是那座尽是活水溪瀑的山! 忽地,手腕被人敲了记。衍墨猛然从思绪中惊醒,记起当前该做的事。 悄声收回敲人的手指,万俟向远刚欲低声询问身旁人准备如何将人单独引开,就见石子迅势飞出,砸到个矮树上压弯一根枝条。不待他反应过来其中门道,就听“刺啦——”一声,紫衣女子整个白皙后背都裸露出来。 死寂中,万俟向远觉得自己眼角跳了跳。 “啊——!”被树枝刮破衣衫的女子惊慌惨叫着,手忙脚乱地去扯身上不住下滑的布片。 其余几人,表情也是相当精彩…… 先是——走在后面的壮实男子大张着嘴,眼珠子就跟生了根似的,直直盯看傻了。 再是——走在前面的两人戒备转身,在确认不是有人来犯后,一人涨红了脸,一人铁青了脸。 铁青着脸的,自是被几人叫做大师兄的男子。只见他箭步急迈,迅速扇了后边快要流出口水的师弟一巴掌。 “啪——!” 随着这声脆响,另一个红着脸的弟子赶紧转过身,不敢再看。 “师妹!”那大师兄万分紧张,立马脱下自己外衫,给女子递去,“快披上。” 女子眼眶忽然红起来,恨恨瞪了眼身后师弟,急忙披上衣衫站到旁边。 “师、师、师姐!我不是……” “闭嘴!” 脸上肿着个巴掌印的男子张口刚要解释,就被女子凶狠地吼回去。 “我真不……” “好了!”这回出言喝止的是铁青着脸的大师兄,他目带为难地偏开脸,对着女子说道:“师妹,你先回去换好衣裳再来找我们,如何?” 郎情妾意?万俟向远在心底哼了声,一侧身就发现身边的人直直盯着下面,半点表情没有。 也……看直眼了? 最初,仅是个玩闹想法。可忽然就记起身边之人的确没和女子怎么样过,要真是对女子看直了眼,看上了眼…… 莫名的危机感生起,万俟向远蹙起眉,伸手在衍墨肋下狠拧。 “还要看到几时?” 紧要关头衍墨当然不会吭声,不过仍旧不怎么高兴地斜看过去,有些被疼恼了的模样。 “还没看够?”有个人,开始较真。 “看什么?”被问的人,不明白。 嗯?万俟向远悄然反应过来,方才身边人目光发直的样子根本不是看直了眼,而是在想几人提起的,鹤渊派的事! “没什么……”赶紧的,把醋坛子收拾好,藏起来。 眉宇间纠成一团,衍墨甚是不能理解地转回头。 第105章 君是自可留97 知道是自己疑神疑鬼想左了,万俟向远便有些尴尬,可想到身边人对那“大好光景”完全无动于衷的模样,又高兴起来,伸手想要再去搂搂抱抱。 不过没能得手,手腕在中途被人握住了。 眼神复杂地望向紫衣女子背影,衍墨语气奇怪地问道:“主人,可要一起去?” “一起。”理所当然的话语刚脱口,万俟向远就见身边人面上显现几许为难。 很明显,衍墨犹豫什么,只是最终什么也没有说,松开手指追了出去。 猜人心思的活,又落在了某个人的身上。万俟向远略施轻功紧跟其后,脑子里翻天倒海地开始思索。 原来他直觉得身边留个不多言不多语的人最好不过,可现在才发现,这就跟折磨自己没两样。无奈之下只能叹口气,暗嘲自己心境变化…… 若把人当成个麻烦看,自然话越少、要求越少越好,但若把人挂在了心上,则就巴不得心念之人能多些话说,多些个想要的东西。如此,才能把他想要的东西都弄来,看看他高兴、开心的模样。 两人一路跟着女子走至山脚下,衍墨突然回头道:“属下去就可以,主人稍等。” “好。”万俟向远装作没在意,点了点头停下脚步。 出门之前易过容,这会儿便不用再蒙面,衍墨提着手里借来的弯刀,一轻身子向前跃出老远。 要个死士一招内杀人轻而易举,可重水派的人就很难做到。刻意没有敛去周身气息,衍墨稳身落到女子身前。 女子惊讶不必说,但毕竟是云龙门的弟子,马上就反应过来拔剑相对,倒也再顾不得衣衫不衣衫。 一人拼死搏命,一人轻松应对,胜负生死在两人刀剑相接的第一招就已成定局,毫无悬念。但杀人并不是目的,嫁祸才是!衍墨刻意虚接几招制造出些打斗痕迹,之后忽然眼底一沉,以人眼无法看清的速度闪身至女子身后,提刀抹向她脖子。 抽身也是极快的,在血还尚不及喷溅的瞬间,人已再次经回到万俟向远身边。 拿出块布巾擦净了弯刀,衍墨带着些刚杀完人的凌厉,低声问道:“主人看着可觉厌恶?” 万俟向远听后先是有些愕,后又变成恼,但最终还是恢复了平静:“你为我杀人,为我用尽脑子去想办法,我为何要厌你?” 收起沾了血污的布巾,衍墨定定心思看过去:“属下只是问问,主人……” 伸手过去在人脑门上揉揉,万俟向远甚为无奈地说道:“以后莫要胡思乱想。” “嗯,是属下多想了。”忽然觉得之前担忧可笑得很,衍墨抬手握住自己脑门上的手指,自然垂到身侧往前迈开步子:“鹤渊派掌门无故消失的事,兴许与寒烟教有关。” 满意地低声笑笑,万俟向远握紧掌中骨节分明的手指:“那就去瞧瞧。” 他其实从来都明白,自己留的是一个手上沾了血,杀人、办事极为狠辣的男人。可是如此之人,怎么就不好了? …… 所谓瞧,当然得瞧,至于怎么瞧?就有些…… 衍墨一手托着个纸包,一手向里面伸去。眯眼看看已经近在眼前的山峰,不禁皱眉加快往嘴里塞东西的速度。 要说一趟如此严肃的查探为何变成这般模样?那还得从两人刚离开那座山时讲起…… 永荆地处位置很偏,三面皆环山,而方才那座与现下这座可谓遥遥相望——在正对面,两人也就必然在城里“横穿”一回。 早上已经过去,街上店铺三三两两开始做起生意,然后某个留意各家点心店铺已经形成习惯人忽然就发现家铺子门口排了不少人。 再然后,就有了衍墨现在的样子…… 动作僵硬、面部扭曲地抽回因为给人“送”山楂凉糕而被舔了一口的手指,衍墨决定忍,决定当做身边人是无意的,决定当做身边人这是第六次……无意的。 话说那家铺子卖的东西,真正物美价廉。几文钱就能买一纸包山楂凉糕,而且还是一大纸包。这,其实是好事,但要个大男人在街上吃东西就有那么点……所以衍墨一路拿着沉甸甸山楂凉糕继续走,直到临近山脚才想起来,两人还有正事要办,拿着一纸包碍手碍脚的东西算怎么回事? 所以要么吃了,要么扔了。 前者,是必须的;后者,是他不敢想的。把那人“辛苦”买给他的东西扔了……绝对不会有什么好后果。 但手里实落落、堆放整齐的一纸包山楂凉糕,一会半会儿哪能吃得完? 至少,他一个人吃不完。 所以现在…… 低头看眼快要见底的山楂凉糕,衍墨挫了挫被酸到难受的牙齿,决定剩下的自己解决。 可他身边的人,没多久就发现了这点。 因为之前有人要不时“送”凉糕的缘故,两人肩并肩走得很近。万俟向远挑准时机,趁人不注意再次将抢“药”戏码上演一遍。 只是这回,某个人的反应异常大。 “唔……”被酸到连合紧都觉得难受的牙齿一遍遍遭受着舌尖的扫弄,衍墨不死心地往后仰起头,试图逃脱这种让人禁不住打颤的酷刑。 可惜,呜咽似的呻吟恰巧做了燎原星火,万俟向远抬手扣住挣扎的人后颈,舌尖更加放肆地舔舐着两排敏感的贝齿。 “主……人……”被如此折腾的滋味绝对不好受,不疼却叫人忍受不了。衍墨不自觉地使出力气,想要推开禁锢着自己的人,但只被舌尖在齿面上一触,就又无力地软下身子。 口中作恶的软舌并不算完,在一侧玩得够之后,竟悄悄潜入,沿着上颚快速扫向整齐牙齿的内侧。 “嗯——!”难以承载地诡异感受令衍墨猛地倒吸了口气,身子瑟缩起的同时本能合起牙齿。很快,口腔中便蔓延开一丝腥甜。血腥的味道彻底使他清醒,还在挣动的胳膊老实地垂下去。愣怔片刻后,几乎半带讨好地张开嘴,任由口腔里带着丝丝腥甜的软物撩拨自己。 后颈上的手掌因此而显得多余,万俟向远松开禁锢,垂手将人实实在在环进怀中。末了还在怀里人后腰上捏捏,示意并无责怪的意思。 但不管舌头被咬出血的人责怪与否,衍墨都十分有做错事的自觉,老老实实任人鱼肉,难受得厉害了就轻哼几声,可无论如何挑弄都不反抗,即使最后身子都开始因为呼吸困难微微颤抖。 这样是有好处也有坏处的,好处是万俟向远吻得尽兴,坏处是就要点着火了…… “嗯唔……回去再……可好?”被不肯罢休的唇舌弄得不住轻颤,衍墨勉强将句完整话说出去。 默默把山楂糕列为日后需要经常买的东西之一,万俟向远又折腾了会儿,才拉开两人间距离。 扫眼不知何时掉落在地上的纸包,万俟向远极为恶劣地问道:“舒服?” 犹自喘着粗气的衍墨呼吸忽然滞住,脸上颜色一点一点由薄红转为深红。 啧啧,每次逗弄一会儿就脸红。万俟向远在心底闷闷笑起,先行一步免去身旁人窘迫。 “走罢。” “嗯……” 自宝藏传言放出,永荆已热闹了将近半年,来往之人络绎不绝,上山搜寻之人亦络绎不绝。 单从如此久都未有人发现里面藏着个寒烟教,就可见其隐藏与守卫花过不少功夫。是以衍墨与万俟向远并没急着上山,而是仔仔细细在山脚下转了一圈。 为提防树林中被布下毒药一类,衍墨一直走在前面,就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快探查完时,一根细如发丝草绿色丝线映入眼中。 “主人。” 闻声前行几步,万俟向远望眼瞧不见尽头的丝线松了口气。迷阵,看来就在这座山中。 弯下腰挑起贴近地面的丝线用手指捻动几下,衍墨左右扯扯,遂站直身子指向北方——也就是往山上去的方向,道:“可以循着去看看,只是主人最好同属下走得近些,这林子不简单。” “走罢。”那一拉一扯明显可看出地上丝线不是凡物,万俟向远应声示意明白,迈步紧跟在后。 路,越走越久,但丝线的主人根本没有上山,而是被林中迷阵误了方向。有着丝线作指引虽不至于在原地打转,可也是七绕八绕没能真正走远。 此人既看穿山中有迷阵存在,还敢仅凭丝线指引在危机四伏的山里行走?真不晓是无知胆大,还是胆大无知…… 两人又跟着丝线走了两柱香的工夫,万俟向远突然按住身前人的肩膀,伸手指向右侧草丛。 既要提防毒物,还要留意迷阵,衍墨突然被人一拍,不禁打了个激灵。目光当然警惕地在第一时间看过去,只是并未发现什么鹤渊派掌门与弟子。 眼中所见之物竟生生叫他嘴角抽搐起来——一个足足有半人高的巨大线团被人藏在草丛中。因为两者颜色极为相近的关系,若不仔细观察根本难以发现。 但是,周围没有人? 率先将视线从有些可笑的巨大线团上移开,万俟向远沉下声音:“应该就在附近。” 迷阵的布局异常巧妙诡异,即便内力深厚之人置身其中也休想多得一点信息。衍墨轻点头,屡次尝试后仍旧不能觉察出周围是否有人存在。 虽不怎么通晓奇门遁甲阵法,万俟向远还是从身边人凝重的神情上看出眼下身处环境异常危险,面上不由跟着严肃起来:“四处去找找。” 难以放心地回头看了眼,衍墨伸手扣上身后人的手掌,慢慢才开始在周围寻找。 再巧妙的阵法也有破解之术,更何况对邱平壑的徒弟来说。衍墨行在前,万俟向远跟在后,如此不一会儿,两人就走到条溪流边。 永荆周围俱是野山,没有人迹,自然就不可能有桥木一类。两人于是提气纵身,轻松往对岸掠去。 而巧妙布置下的危机就在两人将要落地时猛然出现——对岸的树林中有毒!衍墨心中大惊,立刻伸手扯住身旁人的衣袖,也顾不上退后躲避,直直坠向溪面。 但就在要坠入水中的那刻,脑中忽又乍现出更为惊人的猜测——水中定也有毒! 一切的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衍墨根本不及落实自己猜想,在有所警觉的第一时间便朝岸边大喝:“上去!” 万俟向远对毒物警觉不及身旁的人,可武功却要高出许多。本就时刻绷紧的神经迅速做出回应,展臂在身侧一捞,将人连同自己一齐送回溪流对岸。 有惊,无险。 “属下大意了。”眉头紧紧纠结在一起,衍墨眼底尚存着些惊魂未定,目光十分紧张地在万俟向远身上来回打量,直至确认未被溪水沾到才慢慢恢复冷静。 让他意外的是,身旁站着的人不但没有责备,还冲他弯起嘴角。 眼底流淌着些许暖意,万俟向远刻意轻声音:“我武功如何你该清楚,下回不必如此惊慌。”惊慌得连后避都不顾,只想着把他扯回去。 “属下……知道了。”深深的自责爬上脸面,衍墨本是想请责的,可最终还是给换成“知道”二字。 万俟向远心知他必是自责得厉害,正待要出言“纠正”时,对岸传来些细微声响,似是人语经风吹散后的嗡嗡声。也就是说,倘不是迷阵作怪,人就在对面树林中。 衍墨自然也听到了。他往前走几步来到溪水旁,先看了许久,又蹲下身折根树枝浸进水流里。 知晓那是在辨别水里是否有毒,万俟向远便不再打扰,只是默默看着。不久后,蹲在溪边的人脸色一沉,站起走回他身边。 道:“水里不只一味毒药,只要水沾到身上,半个时辰后便会武功尽失,无力行走。若三日内得不到解药,则会全身肿胀而死。” 话音刚落,万俟向远便皱起眉。毒药狠辣与否他不在意,他关心的是寒烟教中人手的实力。能叫他身边这人险些被算计到的,绝对不是什么简单人物。既能布下如此庞大迷阵,又十分精通毒术? “解药布在山里?” 微微收起下颚,衍墨给出个肯定答案:“水里的毒下得很巧妙,毒性确是有可能在流往城中之前被解,否则永荆不可能没有人中毒。” 今日只是先探探,能弄明寒烟教在哪座山中已是不错,万俟向远抬头看往对岸密林,正要提议过去看看时,耳边传来几句怪音。 “爷爷……爷爷……” 爷爷?原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衍墨待回身见到身后之人同为一脸惊异,才确认风中传出的确实是“爷爷”二字,且还是个成年男子的声音。 再然后没多久,树林里一前一后走出两个人…… 前面的满面得意,潇洒倜傥;后面的蓬头垢面,失魂落魄。 “严兄……”前面的男子走着走着,终于发现河对岸还站了两个人。 衍墨先把后面不时叫声爷爷的男子上下打量个遍,慢慢才看向没心没肺走在前面的唐亦昀。 “那个,严兄……真巧啊。”唐亦昀眼皮连跳几下,干笑着打哈哈。 衍墨仍然不说话,只是目光在注意到唐亦昀微皱的衣衫下摆时,脸色阴沉至极致。 脸上的笑意有点挂不住,唐亦昀低头瞅瞅自己衣衫,心虚地不敢再装傻:“严兄……我今日早上见你盯着这座山的地图看了很久,所以就……就……就过来……” 脸上神色一变再变,衍墨突然回转身,扯了把身万俟向远的衣袖大步往回走。最后还事不关己,语气冷淡地说了句:“水里有毒。” “啊?!!!”唐亦昀惊得立马倒退一步,但很快就窜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往前冲,“严兄你等等我!!” 万俟向远挑起一侧眉毛,转头看过去:“真的不管?” 似乎是对身后鬼叫的人十分不耐,衍墨翻个白眼低声念了句:“他自己会跟来。” 河对岸的唐亦昀极为听话,没过一会就追了上来。只是后面顷刻又传来另一人的鬼叫…… “唐亦昀你个王八蛋!我都叫你爷爷了!你……你还把我扔在这儿?!” 这时,唐亦昀刚好掠过溪面,听到身后声音,便恶劣地哼了声,“爷爷可没说你当了孙子就救你出去!” “唐亦昀!你这个王八蛋!!……你给我回来!!”后面的人听着水里有毒,自然是不敢过的,可他身先前就身上就中着毒,内力半点都提不起,更不要想用轻功跃过去了。 “你这个混蛋!淫棍!!你给我滚回来!!你个翻脸不认人的畜生!!” 这话真真怎么听怎么暧昧,明白的自是知晓话意在骂逛尽青楼的风流公子,不明白的就难保不会想歪。 “严兄,那水里……我中毒了怎么办?”急火火地一路跑过去,唐亦昀摆出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毛手就想要拽住衍墨衣衫。 “啪——”谁的人谁着急,万俟向远快手在树上折下节细枝,狠狠抽在唐亦昀的“禄山之爪”上。虽知道身边人八成能解水里的毒,可那也不代表他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人中毒。 “哎哟!”唐亦昀惊叫出声,眼前一花手就被打到了一边,再看时,手背上的红印子已经开始渗血。 低声叹口气,衍墨只好停下。其实他最初不过是在恼唐亦昀每次都添乱的不老实性子,这会儿见人被教训得见了血,也就不可能再计较。 “那人是谁?” “鹤渊派掌门的关门弟子,苏弈白。”唐亦昀疼得往手上吹了几口气,想到自己方才行为欠妥,便就没敢喊冤。 “他……”为何叫你爷爷……衍墨脸上表情实在阴森,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唐亦昀可是七窍玲珑心,善解人意!贼兮兮地扬了扬下巴,得意道:“那小子欠爷爷的!今日碰到爷爷算他倒霉!先吓他一会儿再把他带过来。” 其实,唐亦昀还省了后半句:那小子今日已经给爷爷磕了好几个头了,而且他名字原本不叫苏弈白,是叫苏亦白。但是爷爷名字里面有的字,他怎么能用?!所以当然得改! 第106章 君是自可留98 中毒当然得解,虽然衍墨一路上青着张脸,心里多少还是着急的。 应了一句话:那什么急了,那什么不急。 真正中毒的人自在得很,一路上严兄长,严兄短,还把自己拿着的一个布口袋抱在身前,献宝似的从里面一会儿拿出个什么丹,一会儿拿出个什么散。敢情也不是真傻,来前带足了保命东西。 如此不知是被烦的,还是在为解药着急,衍墨眉头自遇到唐亦昀就没松开过。 而唐亦昀,脸皮绝对不是一般的厚,根本没有当回事,“严兄,咱们就拿苏弈白当个试路的,反正这林子里头怪危险的。” 对“咱们”一词冷哼一声,衍墨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反正我闲着没事做,不如就和你们一起找罢。这人多好办事,严……”唐亦昀正看着左右花花草草讲得正起劲,就觉前面的人忽然停下了,然后指向溪边一片小黄花,对他说……把这个吃了?! “吃、吃……了?”对面前人的本事,他是绝对放心的,可解药不都是成丸成粒的么?怎么到他这儿就变成一堆野草了? “水里有六种毒,你先吃这个。”衍墨脸上没有多余表情,指指地上开着小黄花的野草,这么说道。意思就是:你先吃这个,吃完这个你一会儿还得吃别的。 对唐亦昀这种人,当然就不能告诉他在黄花稍下游的水里泡半个时辰同样能解毒。否则下次,他还会给你惹麻烦。而且此次前来为的是查探山中情况,哪有时间给他挨个地方泡半个时辰去。 “好……”命大还是草大?当然是命大。唐亦昀顶着张苦瓜脸,万分委屈地走到溪边,蹲下去,挑出朵开得最艳,长得最好的小黄花摘下来,往野草堆下面点的水里涮了涮。 “不准洗,连草一起吃。”不为所动地站旁边,衍墨冷冷送上句。 “啊?啊……好,不洗。”命要紧,命要紧,唐亦昀闭眼默念三遍,揪起把野草野花就往嘴里塞。那叫一个苦和涩啊! 如此,三人又沿溪边寻了好一段。唐亦昀在吃下两种野草、三种野花,外加一棵草根后,终于毒解。 缘溪行,赏美景,三人待再回到相遇位置时,恰见被“扔下”的苏弈白挺尸一样躺在岸边。 “喂!”唐亦昀看了当然着急,好不容易弄来个试毒加试路的,还没用就死了多吃亏啊,之前在林中给他吃的解药不也就浪费了么! 睡得正香的苏弈白被人莫名其妙在肚子上踢了脚,猛地睁眼醒来,待看清旁边站着的人,破口开始大骂:“你个王……” “叫爷爷!”唐亦昀挑起着毛又踢一脚,极可恶地说道:“叫爷爷就带你出去。” “……爷爷。”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整日被人当成个宝贝的苏弈白只得垂头丧气叫了声。 “乖孙子~”唐亦昀乐得不行,哼着小曲儿转身提人掠回溪水另一边,“严兄,要往哪去让他走在前面就行。” 隐隐知道自己从一个火坑跳进了另一个火坑,苏弈白皱起眉头,不情愿地问:“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带我出去?” 唐亦昀看看衍墨,后者思索片刻,才道:“用完了,就带你活着出去。” “那赶快,我都要饿死了。”被困在林子里好几日,苏弈白早没了脾气。心道:用就用呗,难不成我还敢不答应,在这儿等死啊? 衍墨不管他什么表情,指指身后方向,道:“先去把线团拿了。” 苏弈白愣怔怔的还没听明白怎么回事,就觉屁股上被人狠狠踹了脚。“听见没有!快往前走!” 不知是否有意,唐亦昀赶着苏弈白走在前,特地和后面两人拉出不少距离。 “主人。”衍墨环顾眼四周树林,低声开口:“这林子在变。” “嗯。”万俟向远虽然一直没怎么说话,沿溪那趟来回却也是发现了怪异之处。要利用武林各派的人手对付寒烟教,就必须破解这迷阵。否则,那些人根本连山都上不去,更别提对付了。 “破解迷阵,最快要几日?” 蹙眉思考半晌,衍墨为难地道:“快则一两日,慢则……” “啊——!!!”忽然间,一声惨叫响彻云霄。 正在研究的两人齐在心中叹句不好,立马如脱弓之箭般冲过去。 饶是听到惊叫后心里已经有所准备,待两人真正赶至,还是不免屏气愣怔一瞬。 之前那片草丛早已不复存在,此刻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被莹绿湿草覆盖着的陷人泥沼。 刚才那声喊叫只是本能,这时唐亦昀已经恢复了冷静,见远处两人急忙赶来,立刻大喝警告:“别过来!是泥沼!” “我去劈根树干过来!”难得的是苏弈白没有在一旁幸灾乐祸,举掌用恢复了三四成的内力往身旁粗壮树干劈去。 衍墨看着远处大半个身子都陷进泥里的人,眼底不禁显出焦急:“唐兄,你莫要挣动!”说完,就想要过去救人。 但就在提气掠出去前,手腕被人巧力扣下。 泥沼陷力非比寻常,一旦有人落入,合十人之力都未必能救得起。而轻功讲究的是气与借力,平来平去自然容易,可要掠到片泥沼中,在断下续力后将深陷之人拽出救起,可谓极为考危险,也极为验人的能耐。 “我去。”万俟向远手指一松,即刻掠向毫无驻足借力之地的大片泥沼。 “都别过来!!”好不容易严肃冷静下的唐亦昀登时气得脑门冒烟!这么直接掠过来,不是找死么!泥沼里面哪是有武功就出得去的! 衍墨心中自责与愧疚一闪而过,随后更多涌来的是担心与紧张,就连手心都开始隐隐沁汗。 万俟向远并不理会下面声音,在眼看要掠到唐亦昀所在位置时,沉声顿喝一句:“手!” 听后唐亦昀喊声瞬间停止,迅速运起全部内力将右手从泥沼中奋力拔出,高高举过头顶。 此时,万俟向远刚好掠至唐亦昀上方,推动掠行的气力一收,手掌顺借身体下落的势头将人拽住手腕猛力从泥沼中提起。 在无任何外力可借助的情况下,一人向上,另一人势必会被力量反带得往下坠。衍墨在远处看得冷汗满身,理智险些就要抛掷脑外,冲过去救人。 “呲——” 绝天剑出鞘的声音犹如刺耳鬼啸,响彻树林。万俟向远在身体下坠一瞬急速抽出腰间软剑,运起十成内力挥剑斩向身下泥沼。 “嘭——!!”强劲的内力瞬间带来凶猛的反弹,泥沼的粘性刚好成为一种助力,万俟向远急坠的身形顷刻上提数尺,转眼便掠回到稳实的地面,速度竟比被救起后即往回赶的唐亦昀还快上几分。 衍墨同时上前一步,额上尚还带着未来得及擦掉的冷汗,忍了数回,才没有直接曲膝跪下去。 人是万俟向远要救的,并非出自他的要求,可看着回来之人溅满泥沙、被自己内力反噬而滴血的手,他就觉得…… 稍稍让自己气息归于平稳,万俟向远对那一脸“我有罪”表情的人抬抬下巴,命令道:“带我去洗洗。” “是。”声音已经低得不像样,衍墨找回该有的冷静,走往返回溪边的路。 唐亦昀知道自己又添了麻烦十分过意不去,丧气之余只好去踹了脚早已看傻眼的苏弈白,冷斥道:“看什么看,没用的东西,还不快走!” “呃,嗯。”换做平时,苏弈白被骂成“没用东西”必然要翻脸,可在见识过刚才那番后,倒还真厚不起脸皮丢人现眼地狡辩。 稍稍走前的两个人已经来到溪边,衍墨轻拦下想要把手直接伸到溪水里的人,自己也不顾水里有毒,弯腰从溪底捡起许多石块,间隔出一方小水池。 “衍墨。”自是知晓眼前之人钻牛角尖的劲头又上来了,万俟向远语带严厉地唤道。 “属下在。”看看还没走近的两个人,衍墨这么应了。 望着还在不住垒石块的人,万俟向远叹口气,问:“欠了我人情,该不该还?” 虽然不知问话的人何种意思,衍墨还是老实答了:“该。” 赶在另外两人走近前,万俟向远不咸不淡说了句:“那就以身相许罢。” 这时唐亦昀已经走过来,眼里带着点羡慕看向被间出的那一汪水。可心里也明白,那特殊待遇绝对不是给他这个祸精准备的…… 愣怔良久后,衍墨借起身靠近的瞬间轻声应下:“好。” 瞥眼已经成为泥人的唐亦昀,衍墨没什么表情地指指溪流:“洗罢,我去找解药。” 而后回头压低了声音,对正将剑归于腰间的人说道:“主人稍后,待属下回来再清洗。” 溪流位置是不会变的,且之前寻过解药,所以不一会儿工夫,衍墨便回来了,手里还捧着大把野草野花。 仔细估摸着分量挑出些放进被石块隔离出的小水池中,衍墨伸手搅动片刻。在水里毒解后,看向一直盯住他后背的人:“水里的毒已经解了。” 万俟向远“嗯”了声,蹲下身子把手掌放入水中,冲洗干净。 衍墨见之稍微放心一些,拿起野草送进嘴里草草咀嚼咽下去,接着又掏出伤药为万俟向远上药。好在,手上只是被猛力溅起的泥沙划破了皮肉,关节与筋骨并没有损伤。 溪水里唐亦昀已经洗得差不多,灰溜溜地走上岸,边拿野草往嘴里塞,边小声提议:“严兄,已经正午了,咱们先吃饭吧。”最后为增加说服力,还添补一句:“那个……齐公子也该饿了。” 本来衍墨是想拒绝的,可听到最后那句,便答应下:“好。”吃喝玩乐,谁能比过风流公子唐亦昀?所以在最初看到那个布口袋时,他就已经猜到里面绝对不只装着各种保命药物。 唐亦昀干笑几声,劈手夺过由苏弈白出力提着的巨大布口袋,从中翻出两个沉甸甸,被油纸层层包裹住的东西。 旁边苏弈白那个悔啊!他怎么就没想到唐亦昀这个又能吃、又能嫖的肯定带着饭!早知刚才就该翻上一通!自从进来山里,他可一直都饿着。 “唐亦昀,我也饿了。”过惯衣食无忧生活的苏弈白也非常尴尬,对首回体验的“乞讨”生活显然十分不适应。 “饿死你活该。”唐亦昀半点怜悯都没有,抱着口袋就把其中一个油纸团送过去给衍墨。“严兄,你们吃烧鸡,我这儿还有馒头和包子。”说完又在口袋里翻几翻,拿出几个大小不一的油纸包递过去。半透明的纸下,隐隐还能看到点包子褶。 衍墨点点头,不客气地接过来,同时也不忘叮嘱正事:“但凡阵法,都有其阵眼所在,只要找到阵眼,便能轻松将之破解。吃完饭以后,一同去寻阵眼。” “好。”唐亦昀听完点点头,跟对另一人时的凶恶模样大相径庭。 “唐亦昀……”苏弈白可怜兮兮地望着那布口袋,眨巴眨巴眼,半窘半恼地道:“我也饿了。” “鬼叫什么!”愤愤掏出两个被纸仔细包裹的馒头扔过去,唐亦昀坐在溪边一块石头上吃起手里香喷喷的烧鸡。 论心肠,万俟向远与衍墨就算硬不过石木,也绝对不软。但偏偏给唐亦昀这一闹,硬是觉得有些吃不下去。特别是一边苏弈白还两眼放光,隐带幽怨地望着他们。 “严兄,你别管他,就让他早点饿死早投胎。”俨然像个地痞恶霸,唐亦昀说完立刻目带凶光地瞪往啃馒头的人:“再敢看就把你那对眼珠子挖出去喂狗!” 原还算本分啃着馒头的人听后又怒又怨,仰头便朝唐亦昀喊回去:“唐亦昀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我不就在青楼里把你当成了一回小倌?你怎的这般小心眼!每次见了我都要如此,简直欺人太甚!” “你!”不说还好,唐亦昀听他敢将那般害他丢人的事说出来,登时两眼睁圆,怒得就要上去拳打脚踢。“找死!” 心里虽然有点后悔一生气把那事给说出去了,可苏弈白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道歉什么的根本不想,竟索性不吐不快,倒倒心里怨气:“你个小心眼的王八蛋!要不是我每次去青楼都能在里面看见你,也不会起那种误会!你这个淫棍!” “那是老子开的青楼!老子为什么不能在里面!!” 一个追,一个赶,这回两人谁也顾不上吃饭了,骂骂咧咧绕着几棵树跑来跑去。 衍墨似乎早习惯了唐亦昀的德性,神情平静地将油纸中烧鸡拿出来,挑出最嫩的肉,去掉骨头,整齐放在展平的纸上,送到万俟向远手边:“主人手不方便……” 其实万俟向远早就料到了手会受伤,所以刻意用的左手握剑。伤得不重不说,右手更是完好无损,吃个饭怎么会不方便?略是无奈地想了想,最终也没拒绝,这般偶尔的关心照顾,他还是乐意接受的。不过这关心照顾里,带了些他不愿意见的东西,于是捏起块特地为他准备的鸡肉,送过去。 没有一点犹豫,衍墨直接张口吃了,对可能会看到的两个人,真正没有在意。头一次,他觉得两人间关系即便被人知道了也不是什么难堪事情。旁人会怎么想,是旁人的事,眼前的人待他如何,他自己知道便好。 而不嫌疲惫追赶着的两个人也确实看到了,苏弈白蓦地停下来,难以置信地喃喃开口:“断袖……” “断你爷爷!!”唐亦昀只当他心存鄙夷,挥掌就要朝其后脑勺劈去。 “啊——”但刚刚迈出一步,脚下那熟悉的绵软感触立刻令他吓破了胆,拼命往前一冲,扑到了苏弈白身上,使劲扒住。 “啊——!”喊叫一声惨过一声,被人撞到已经算够倒霉的了,竟然还被撞倒了,还在被撞倒之后当了垫背的!不知是气得厉害还是冲撞过猛,苏弈白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泥、泥沼!”唐亦昀显然是给吓怕了,这会儿惊吓未消,死死抱紧身下“肉垫子”不肯松手。 “泥沼!”衍墨闻言立刻站起,疾步就往前走去,明显是想到了什么。 待走到唐亦昀刚才跳起的地方,眼里已然牵起兴奋。蹲下身去用手试探几下,心中猜测更加肯定。 万俟向远随后走过去,盯着地面上一道不仔细看极难辨出特别之处的土地半晌,心里明了几许。 仰头看看站着的两个人,唐亦昀惊醒般发现自己现下姿势非常丢脸,立刻火烧屁股似的跳起里,往旁边挪开数步。 “严兄,难道这就是阵眼?” “不。”衍墨摇摇头,眼里兴奋很快被烦忧掩盖,“刚才那片泥沼才是阵眼。” “泥沼是阵眼?”对寻到阵眼可破解阵法一说,唐亦昀略有耳闻,可究竟怎么个破解法,他却并不知晓,“找到阵眼后,要怎么办?” 沉吟良久,万俟向远也询问出声:“阵眼在泥沼之下?” 拧眉点头以示确认,衍墨为难地启口:“寒烟教对迷阵确实下了功夫,现下即便知晓阵眼所在,也无法在短期内破解。” 大约已经有了些条理,但还是觉得无法将一切串联起来,唐亦昀同样皱起眉,问道:“那要多久?如何才能破解?” “树林里并不是单纯的迷阵,其中还掺杂了机关。而机关就在泥沼之下,若能将之破坏掉,迷阵便解开了。”忍不住叹了口气,衍墨继续往下解释:“这树林应是被划分成许多部分,每片土地下面是泥沼,边沿也由泥沼连接,如此便能使树林不断变化。而控制其变化与变化规律的机关,应就在那大片的泥沼之下。” “这些……”唐亦昀恍然大悟,伸手指往地面不足一尺宽的条带形泥沼,“就是借助这些,土地才会移动?” 衍墨点头,替他讲完整:“这些显然不是天然形成。人为造出泥沼十分麻烦,特别还是要能控制其移动规律的。如此,应只有从‘水’上下手。泥沼形成首要需水,所以那片泥沼下应埋有往四处导引水流的水道,至于移动规律,则可以由水流缓急与方向控制。” 第107章 君是自可留99 唐亦昀听完没有说话,望着苍绿成片的林子不知在思量什么。 “比流沙墓还麻烦。”未带出多少情绪,万俟向远照实评价着。 “流沙墓?”被话里提及的东西招回心思,唐亦昀颇为好奇地问。 “嗯。”衍墨轻点头,出言解释:“每每王公贵族下葬,都伴有许多价值非凡的殉葬品,因此也就会引去大量盗墓者。时间久了,便有人想出一种能阻止盗墓者进入陵墓的法子——流沙墓。顾名思义,流沙墓就是用大量细沙对墓道和墓室外围进行回填。是以只要盗墓意图进入,就必须得冒随时被沙石活埋的风险。” “原是依仗沙子来埋人。”唐亦昀摸摸下巴,兴趣明显大减。但忽然又想起什么,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这泥沼……泥沼塌陷!” 唐亦昀性子虽一惊一乍,却也能分出轻重缓急。万俟向远与衍墨听出他话里情绪,不禁齐齐望过去。 “阵眼在泥沼之下……严兄你说短时内无法破阵是因为清理不了泥沼,接触不到下面机关……”脑中一个想法忽闪而过,唐亦昀自言自语地嘟嘟哝哝,满脸尽是兴奋神色。 “说清楚。”衍墨看得有些着急,忍不住催他把话说完。眼下多浪费一刻,便会给寒烟教多留下一分生机,哪里能等。 唐亦昀猛地被点醒,赶紧收起恍惚神情,讲明心中主意:“可以用火药!火药燃着远比木柴引火灼热,那片泥沼再大,也抵不过大火不间断地烘烧,早晚会变成一堆干泥,到时便可将干泥清走,触到下面机关!” 果真是不同身份的人,往不同方面上考虑。万俟向远暗叹一句,迅速在脑中计量其可行性。 火药多用于征战,素来独朝廷掌有。弄不到手是不至于,但少说也得等上月余时间。 不着痕迹地打量衍墨一眼,万俟向远最终保持了沉默。唐亦昀非无谋之人,能想到用火药,就必定有弄来火药的法子。可这法子用后会给他带去什么麻烦?不难想象…… 此时衍墨亦在为难,唐亦昀的话里暗示太多,多得叫他不知所措。作为死士,理应一心为主;作为……亦应将对方置于己先考虑。可若因此害得唐亦昀得罪朝廷,日后无处容身,他又岂能安心度日? 树林里面本就安静,人声一消,气氛难免有些怪异。唐亦昀干咳一声,抬手抵上下巴,问出个奇怪的问题:“齐公子,你和严兄住在何处啊?” 衍墨闻声抬起头,脑中纷乱思绪被迫中止。 万俟向远也是微微诧异,不过很快就明晓了问话人的目的所在。心底虽然有所犹豫,却真如日前允给衍墨的一样,坦言相告了:“寒炤阁。” “啊——”音调古怪地抛出一声,唐亦昀面上喜忧掺半。寒炤阁他听说过,这么一来得罪朝廷是不足为惧了,可传言中寒炤阁……好像不太适宜人住哈。 不就是要个保命地方么,这是什么反应?万俟向远滞了下,出声询问:“怎了?” 甚为忧心地板起脸,唐亦昀自言自语念叨:“吃亏啊怎了……” 衍墨早被两人弄得脑中混乱,只能站在旁边保持沉默。额角跳啊跳,有点不好的预感。 万俟向远不解,继续追问:“吃亏?” “你二人这样的……自然是严兄要吃亏。”唐亦昀眼珠子转悠几圈,想到什么说什么。 “唐兄!”衍墨真正着了急,上前一步把胡言乱语的人拉开。 目中尽是感慨地盯着把自己拉到一边的人,唐亦昀更加认准了自己推测。 “唐公子。”万俟向远及时出声,把越偏越远的话题拉回去,“火药的事……” 唐亦昀也不为难,点点头,继续说正事:“你我都是明白人,没用的也就不说了。火药是只朝廷才有的,我帮你偷来,你得保证我日后性命无忧,且随时能与严兄见面。如何?” 姑且不计话里“随时”究竟是怎么个随时法,万俟向远点头允下:“可以。” 唐亦昀咂巴咂巴嘴,还是觉得自己吃亏多,可为了他严兄,这亏也只能吃了…… 言至此,三人不再磨蹭,把双方之前有所隐瞒的事情讲清之后,便弄醒苏弈白一同在泥沼附近下标记,回客栈了。 偷朝廷的火药,换寒炤阁做一辈子的靠山。面上看起来不怎吃亏的交易,唐亦昀实际半点好处都捞不到。 一个不缺钱,不缺势,本可以锦衣玉食一辈子的人主动往火坑里跳,总要有些理由的。 回去路上万俟向远看过衍墨几回,没有说话。心里,却是起了计量,但这计量短时内没有用武之地,得等到日后,等到寒烟教的事结了以后…… 说来也巧,几人在客栈门口刚好与钟修和青兰撞个正着。衍墨对唐亦昀交代几句,便先去安置苏亦白了。 等他给吱吱哇哇的苏弈白易完容,灌下迷药,才走进旁边的主屋。不过人一进去,就发觉气氛有点不太对,也或者可以说是……太对了。 屋里座位不少,却不是人人都能坐的。此时,唐亦昀坐着在喝茶,万俟向远也坐着喝茶。钟修与青兰,则是站着桌边,面上表情十分寻常,对于在场的陌生人——唐亦昀,没有任何在意与戒心。 这么个寻常法,自然是不寻常的。青兰暂且不谈,钟修是东阁出来的,规矩与职责绝对不敢有半点疏忽,若不能让他确认在场之人没有任何威胁,一定是该劝阻的尽职劝阻。 所以,肯定是有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严兄。”唐亦昀不知真傻还是假傻,回来路上明明知晓了两人真实身份与姓名,此刻还是毫无所觉地拖出桌边檀木圆凳,叫刚进屋的人坐下,就连称呼也没有改口。 衍墨蓦地一皱眉,没作声。一个不够,竟然又来一个…… 想想昨日关于“坐下”的情景,就觉得头脑有点发涨。 他又不是哪家弱不禁风的姑娘、小姐,为何整日要被人往凳子椅子上按!站着难不成会少块肉…… “送信的事,可办妥了?”随手拿起过个茶盏和自己喝空的放到一起,万俟向远边往圆木凳直冲的桌边推去,边问钟修。意思很明显:要人给他倒茶,而且也给自己倒,还得坐下喝。 暗地里闷了会儿,衍墨还是坐下了。 钟修得到示意,规规矩矩开始回报,全做自己什么也没看见:“属下早上已将书信送达,未过午时便有不少门派召回弟子进行商议。想是在山中寻找多日没有头绪,已经按捺不住了。” 从暗兜里摸出三个核桃大小的土灰色小球,钟修摊平手掌呈过去。 “属下命人赶制了传讯之物,辨识方法已写在给各派送出的书信中。只要燃着信子,便会巨响一声窜上高空,散出光亮与大片黑烟久久不散。外层封着蜡,即便沾了水也能使用。” 略带赞许地应了声,万俟向远遂将山中查探半日的收获讲述一遍。 火药,绝不是一般人想偷就能偷到的。青兰略一思索,谨慎询问:“火药,唐公子可有把握?要在何处偷?周围把守之人可多?” “找些人去搬就行。”唐亦昀并不卖关子,回答得直截了当:“反正是监守自盗。” 监守自盗?!青兰大是惊愕,就连一旁钟修都目光复杂起来。火药向来为朝廷严密控制,能监守自盗,甚至去搬就行?那此人……无疑与朝廷有着密切关系,而且地位必定不低!如此之人,为何要趟这种不必要的浑水? “本是朝廷准备用来炸山寻找前朝宝藏的,拆散后就能烧东西用了。”一屋子主主仆仆,唐亦昀早就觉得不自在,这会儿正好找到个机会开始嘴碎:“人情你们是欠下了,还也肯定是要还的,而且只能多还不能少还。不过,不用还在我身上,还到严兄身上就行了。反正你们都是寒炤阁的人,到时候还起来也方便。” 屋里忽然间静得有点诡异,就在两个站着的还没理清头绪前,万俟向远果断发话:“青兰,今日夜里你带二十个办事稳妥的去将火药搬回来。钟修,你去挑十个轻功好的,明日去处理迷阵中的泥沼。” 火有光,对付泥沼只能在白日,而且火药燃着会生烟,是以只能一层一层来,用不到太多人,十数足以。 半日的工夫过得很快,刚刚好够衍墨与钟修将各大门派落脚地点再次探查一遍。情况正如钟修所说,那些个正道人士已经蠢蠢欲动,等不及了…… 晚饭、沐浴,一切如常,只是无形中透出点压抑,叫人浑身不自在。 从到达永荆到定下计划,再到落实对付寒炤阁的具体时日,短短不过两日时间。虽说已经准备良久,却还是快得让人不安。 极南之地的夏夜里蚊虫又多,又闷热。不过这屋里燃了艾香,摆了冰盆,十分的舒适。 拿着地图默默坐在桌边,衍墨已经不知看了多少遍。 “过来。”明知背对着自己的人看不到,万俟向远还是招了招手。 衍墨回头略有为难地犹豫一瞬,还是走了过去,在床沿坐下。他现在,其实更想一个人静一静,想想明天的事。 万俟向远半倚靠在榻上,见人坐至身边,便顺手将人揽倒,和自己躺靠在一起。 “怎的死士怎也会怕?” 这话调笑居多,但实在难以入耳。衍墨闷头盯着手里地图,不打算吭声。 见人把自己无视个彻底,万俟向远也不着急,只伸手夺下那张快被看烂的地图,放到一边,“睡不着就把明日以后的安排再说说。” 衍墨心里有点躁意,但还是顺从地躺下了,睡穴上抵着的手指让他不太舒服,不过也没想伸手去拨开。安排与计划已经在脑子里过了无数遍,已经快要倒背如流了。 “明日一早,唐亦昀带领那十人跟随属下进入迷阵,将干草、火药、木铲搬去泥沼所在。之后由他指挥分层烘烧、清理泥沼,以免烟雾太过明显,引得寒烟教起疑。与此同时,钟修时刻留意各大门派动向,挑准时机将书信内容泄露给未收到信的门派,然后……” “然后如何?”胳膊上使了点力气,万俟向远把旁边结实带有温度的身体搂进怀里。 怀里的人不比女子柔软,也不比侍人柔顺。甚至还藏着些磨灭不去的傲气与执拗,偶尔,还会依仗纵容闹闹脾气,犯点小错。 这样的人,恐怕没几个当主子的敢留在身边,至少,不敢往床榻上拖。 不过,其实是好得很…… 想着想着起了笑意,万俟向远一翻身子,把人翻到自己身上,怎么都觉得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应该偷着乐一乐。 这会儿,身上的人恐怕就在为他担心着。 无奈地叹口气,衍墨收回面上正经,泄出几丝不安:“然后属下同主人去寻寒烟教所在,探明情势。烘烧泥沼差不多要一日时间,唐亦昀会在之后赶去城郊燃着寒烟教的传讯竹筒,以此通知迷阵破解消息,也以此引出寒烟教的人前去查看。” 慢慢抑下心中情绪,衍墨索性将身下的人当成被褥,压个实在。 这种时候,竟还笑得出来…… “那竹筒既出现在寒炤阁禁地密室中,必定不是寻常之物。前去城郊查看接应的就算不是寒烟教教主,也该是地位相当之人。找机会将其杀死,恰可试试寒烟教的人武功如何。之后便是放出信号引各大门派的人前往。属下则同主人趁乱杀了该杀的……” 收回在睡穴上使完力气的手指,万俟向远翻身把人安放好,自己走去院中等待青兰的与唐亦昀回来。 “啾——啾啾——” 轻薄的晨光漫上窗纸,偶时还会映出雀鸟飞过所投下的浅浅阴影。 当意识再次归于自己时,衍墨只能皱着眉头叹气。天亮了,身边的人也起来了,正在洗漱。 径自忙活的人没有回头,如常一般随意说着:“去洗洗,吃完早饭就动身。” “嗯。”嘴唇绷成了一条线,衍墨起身穿好衣衫,去取巾帕。 易容必不可少,青兰起得早,便分担去许多。等到屋里两人早饭吃完,院里众人已经全部准备妥当。 吩咐与交代,昨夜里已做过,这会儿只需按照计划行事而已。漫漫一路,每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凝重,但坚决与毅然同样不少。 因着事先准备详尽,一切都进行得井井有条。唐亦昀深吐口气,开始指挥轻功不错的几人往泥沼上铺撒干草,对旁边难掩担心的人视而不见。 “碍手碍脚,还不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衍墨倒抽一口气,低哼一声转回身。 难得在严肃气氛下露出些笑意,万俟向远默默跟上离开之人的脚步,越走越远。 林中毒物布置得十分巧妙,皆全有一共同特点——不会立刻取人性命,毒性发作十分缓慢。 如此,进入者就算发觉自己中毒,也是为时已晚,不但找不到有毒之处进行破坏,也警示不了其他人。自然,逃出去设法解毒更没有可能,因为迷阵本身便是杀人利器。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细密到滴水不漏的布置其实给林中二人省去了一大麻烦——不必挨个地方解毒了。 只要迷阵破解,从山下到山上只消片刻。就是中毒,也足够各大门派的人在毒发之前将寒烟教屠杀个干净。 正因其毒性缓慢,所以就算有人认出林中毒物,也必会选择先夺宝藏,事后解毒。 所以,该被利用的,还是得被利用。 万俟向远望眼没玩没了的树林,忍不住开口询问:“大概还要多久才能走出迷阵?” 自与唐亦昀分别,已经过去三个多时辰。前面的人走走停停,若不是面上毫无焦急神色,他倒真要以为疯老头邱平壑是个沽名钓誉骗子了。 带着点惭愧低咳一声,衍墨答道:“应是快了……” 路,确实绕了不少,不过还不至于迷路。 “嘘——”万俟向远轻发一声,迅速伸手将人携上参天高树。 衍墨心领神会,立马跟着屏息敛气。 然后只见远处草丛轻响几下,蹦蹦跶哒窜出一只白毛兔子。 “……” 两人同时默然一阵,最终还是万俟向远头个低笑出声:“吃的来了。” 偏头躲开耳侧热热痒痒的气息,衍墨松口气跳下树去。 终于,出去迷阵了! 吃,自然是玩笑。这时候莫说捉来兔子扒皮火烤,就是有人送来烤好的,也没法安心地吃下去。 上山的路较之山下迷阵轻松许多,待到半山腰上,已经可以见到数条小道。 往上去的路上危险不再,只是渐渐出现些巡走之人。通是两人成组,武功都不低。 万俟向远避在树上观察良久,怎么看都觉几分眼熟。 “袖口暗纹……属下见过。”衍墨边说边想,有些不能确定地道:“如果属下没有记错,给季崊解毒时,曾在他里衣衣袖上见过。不过外衫上,并没有。” 有什么东西,昭然若揭!万俟向远看着树下渐渐走远的人,脑中焦急与兴奋同在。 树下巡走之人是寒烟教侍卫无疑,武功虽然不低,比起季崊却相差甚远。赫逐清既能使唤得了他,在寒烟教中地位可想而知…… “继续上山。” “是。” 第108章 君是自可留100 江湖武林永远是个藏龙卧虎、人才辈出的地方,寒烟教若没个七八成把握,绝不可敢起称霸武林的心思。所以寒烟教要么人数多得足以与整个武林匹敌,要么个个身怀绝技,武功绝顶。而永荆,不过是一弹丸之地,比起前种,显然后者可能更大。 两人一路观察着巡走侍卫,越发靠近山顶,疑惑也就越大。路上人数虽然不少,可也仅止于此,当中武功最厉害的几个,放至当今江湖也只能算中流之辈。 等两人再上到山顶,已经不只是疑惑,真真诧异到了极点。山顶上非是什么屋舍成片的居所,而是一座错彩镂金,雕龙画凤的宫殿。 金银珠玉乃贵重之物,却不是人人用不起。但龙凤不同,那是种象征,皇宫里的人用了叫“高人一等”,皇宫外的人用了则叫“谋图不轨”。 衍墨皱着眉头打量起宫殿大小与偶尔出入的几名侍卫,真正不知该摆出何种表情——眼前一切与猜想中的实在相差太大。 万俟向远明显也没有料想到,驻足半晌才下命令:“先去西边看看。” 衍墨点点头,即使易了容,还是掏出块黑巾遮起脸。无论穷人家的民房还是富人家的宅院,皆是以南为尊,宫殿更就不必说,所以从西边开始查探再合适不过。论武功,现下早已不同往日,邱平壑每回送来的本本册册绝不是让人打发时间用的,但就冲寒烟教如此古怪,也不得不多加小心,何况阁主万俟易九成九就在这宫殿里面住着。 山顶上的宫殿占地虽不比京城中那座,奢华却一点也不在其下。不管寒烟教究竟人数几何,单这财力就足以令人咋舌。 查探过后,衍墨轻身跃于瓦上,对万俟向远摇了摇头。下边是西面最后一处院落,情况依旧如之前查探过的一样,住着女眷,且武功不高。 于这结果,万俟向远似乎也无法接受,只是一味皱着眉。 虽然两人只查探了西面,又刚巧是女眷居住之地,但情况也太过不合清理。整个西面宫殿,住的竟全是些弱质女流。难不成祁景筠还真想效仿那皇帝,弄得个后宫佳丽三千? 倘使势力非凡也好说,值守侍卫武功分明没有高到哪去,何以敢如此猖狂?既想称霸武林,又不把皇帝放在眼里……那也至少得有点实力才行。 按理说,是该高兴的。寒烟教越容易对付,此次行事胜算也就越大。但眼下一切分明透着种让人说不出的诡异感。莫说放松,就连安心都无法办到。 寒烟教教主是不是傻子两人不知,万俟易如何精明两人却是清楚的。倘若没有什么原因,万俟易绝对不会同寒烟教掺和在一起,甚至几乎动用了阁中全数死士暗中相助。 “不若分头行动,属下去北面,主人去东面?”衍墨压低了声音,如此建议着。之前为了后续利用各大门派的计划,上山途中耽搁了不少时间去留意是否存有陷阱机关,现在如果不抓紧时间,天黑之前恐怕难以查探完整个宫殿。 “嗯。”万俟向远虽然不放心,最终还是答应了。碰上这种古怪情况,的确该多为后面随时可能冒出的变故多留些时间。而且他有种预感,东、北两面可能也查探不出什么结果。 “当心些。” “是。” 查探不比旁的,等两人再次见到对方时,西边的天上已经被染成红彤一片。 至于结果,正如万俟向远所预料的,东、北两面中虽不再只住着女眷,却并没有武功极高强之人。 衍墨抹了把汗,不确定地问:“南面可要等夜里再查探?” “不能等。夜里防备必然比白日更甚,若真遇到意外,只会更难料理。”万俟向远否定得很坚决,“现在去看看。” 思索过后觉得确实如此,衍墨便又将黑巾遮回去,“是。” 南面宫殿的布置与建造,真正对得起两人数日来的担忧。陷阱机关几乎无处不在,稍不注意便会粉身碎骨。若说是住人的地方,倒不如说是专门用来杀人的。 由此,不难看出这座宫殿主人的性情是何等多疑。好在,机关为了狠毒,触发之后多数都需要重新布置才能使用,所以各大门派的人还是能派上些用场的。自然,死伤也不会在少数。 衍墨走了没多远,便停下脚步,伸手比划几下,等身旁的人会意伸出手掌,才在上面以指代笔,写道:南面宫殿中布有回音阵,少走动为宜。 万俟向远微颔下颚,遂回写道:火房。 回音阵他在书上看到过,是种相当灵活的阵法,多用作于防备。比如将一条回廊布置成回音阵,那么只要有人在其中走动,阵眼的位置上就能听得一清二楚。 两人的想法不谋而合,衍墨快速在高高低低的殿舍屋瓦上扫视几个来回,径直朝几个有袅袅青烟升起的地方挨个行去。 回音阵并非不可破,但这种阵法多是结合屋舍、造景来布置,擅自移动必会被人发觉,去火房则可快速掌握寒烟教中有身份的人居住何处。 时间赶得尚算及时,两人匿身于宽敞火房暗处时,饭菜刚好被下人盛进盘碟。 寒烟教可谓奢侈非凡,仅南面宫殿里就有三处火房。这处是其中食材最多,碗碟最为精致的。 但推测与实际情况仍然有些出入,这个足有六间房屋大小的火房竟只为三个人准备饭食。 “今日应是还要再忙活一阵,少教主恐怕回来不早。”端着食盒正要走出火房的一个侍女十分客气地说着。 “无妨。教主在同孟将军商讨事情,饭菜也是要多准备几次的。同少教主与季嶙的一起准备着便是了。”火房中一个衣衫稍显繁复,概是管事的女子盈盈一笑,毫不介怀地说道:“二十好几个人每日只为三人准备饭食,再忙又能忙到哪儿去。” 这时,外面又走进两名侍女,为首的先开口:“我来取教主的饭菜。” “好。”火房管事的女子闻言一点头,立刻命人将十数个方木盘子端过来,规规整整一字排开。 进门的两个侍女也不多说,一人拿着一根发簪粗细的碧色玉针开始在饭菜中拨弄,足足反复了两遍。 百降玉?衍墨瞳孔一阵收缩,心中想法瞬间复杂起来。旁边万俟向远虽然不知那玉针究竟何物,但也多少明白此举意在试毒。 然不管是被提起的“孟将军”与“少教主”,还是眼下试毒的做法,都已不容二人细作商量——两名侍女已经十分熟练地检查完毕,将饭菜收进食盒,离开了。紧随其后,早些与火房管事女子对话的侍女正也提起食盒,跨出了门槛。 衍墨见此试探地歪头看往身旁,刚刚才冒出的念头即刻胎死腹中——万俟向远眉头紧蹙,眼里竟是凶意。显然,是不会允许他跟去寒烟教教主住处的。 两人武功境地有差不假,此刻心情却大同小异。只是万俟向远动作更快,在衍墨犹豫一瞬已经先走一步离开了火房。 默默将将嘴唇抿成一线,衍墨略带不赞同地沉了沉脸色,后也追着离开的身影出去了。 少教主三字会与季嶙的名字同时被提起,那便是赫逐清无疑了。可云暮老人曾说,赫逐清是秦家后人,这点也应千真万确才是…… 留个与自己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仇人之子在身侧,甚至还容他坐上少教主的位置,祁景筠难道就不怕有朝一日死得不明不白? 衍墨看着侍女走进屋子去布饭菜,心中益发困惑得厉害。 除非…… 赫逐清既是寒烟教教主祁景筠的儿子,又当年秦家的后人?! 另一边,万俟向远远远没有衍墨那么轻松。他先是跟着两名侍女七拐八绕走了许久,后又一路向南出了宫殿,到达一处十分偏远僻静,似是靠近山崖边缘的地方。 山形其实并不难辨认,之所以不能肯定,只因为往前数丈远的地方全皆弥漫着浓重的茫茫白雾,将之后一切都遮挡得严严实实。 心头一丝警惕悄然升起,万俟向远望着消失在雾气中的两名侍女犹豫再三,还是略微不甘地止住脚步。原地待到侍女从中出来,便原路返回了。 寒烟教的情况不比上山前猜想的种种麻烦,但也谈不上简单,至少超出了“寻常”范围。预谋称霸武林,却只有了了数百教众,甚至多半还是武艺寻常的仆侍? 若非真有个可以以一敌千,甚至敌万的教主,称霸武林岂不是在白日做梦,自寻死路? 正因这份矛盾与诡异感,在万俟向远回到火房等了许久才见人归来时,脸色已经沉得泛起了青。 衍墨似乎记挂着什么,无声朝外做个手势,乍寻到处方便说话的地方,便急匆匆开口:“是赫逐清。” 方才听侍女谈话,万俟向远便猜到了七八分,此时便不做回应,等面前的人解释晚回的理由。 “属下猜想,赫逐清或许是祁景筠与当年武林盟主的独女秦茹瑜所生。”衍墨一门心思用在寒烟教的事上,根本没有发现哪里不对,直到讲完所有该讲的,才后知后觉补了句:“那屋里熏了香,属下方才去风口站了会儿。” “下毒可有把握?”万俟向远恼也不是,怒也不是,只能接着正事问下去。 “赫逐清那边不难,另一边,还要看过之后才能知晓。” 多少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万俟向远忍不住问道:“那试毒物件是?” “百降玉。”衍墨只答了个名字,没有多做说明。百降玉,可降百毒。但凡在江湖中稍稍涉足过,都会对这三个字有所耳闻,更何况是眼前的人。 应了衍墨心中想法,万俟向远果然面色一凝,随即背转身,朝不久前才走过的小道走去。 山高有云海,为美景。但要是那云海连着雾气规规矩矩留在一处飘也不飘,动不动,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属下熟识毒物,查看起来方便一些。”尽可能说得顾情顾理,衍墨边讲边往白茫处走近几步。 不明情绪地嗤哼一声,万俟向远也不说话,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果断地停下脚步,衍墨不死心地开口:“雾里没有毒,但后面恐怕不简单。” “还会成为你的累赘不成?”言至此,已经带了不悦。万俟向远当下绕开阻拦自己的人,先一步走进了白雾中。 白雾之后有什么谁都不知晓,留一人在外接应比起同时进去的确要稳妥许多。但自问互换一番,自己也不会放心前面的人一人涉险,于是衍墨也就不再徒劳劝阻。 然真实情境却再次大出两人猜测,不只白雾中毫无异常,就连白雾之后……也寻常得叫人生疑。 看了眼孤零零的屋舍与古树,衍墨不知该喜还是该叹。 宫殿中与山下防备重重,教主所住之地反倒毫无防备?如此未免也太过怪异了…… 可怪事的又何止这一桩! 周围分明没有任何人息,一道清脆谦恭的女声却传进耳中,并且就是之前送饭侍女的声音。 “少教主去见了一位年轻公子,关系似是十分不错。” 那女子分明武功平平,为何却丝毫察觉不到有人靠近? 自然,惊愕只在一瞬,两人即刻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回音阵!原来竟是借诡异雾气把进入之人心思牵至躲避毒物上,从而忽略了雾中隐藏着的阵法。 繁复心思尚不及收尾,衍墨只觉腰间一紧,转眼已被携带至屋舍之后,悬崖之前。 再下一瞬,万俟向远做了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在未作任何察看前,竟紧紧搂着衍墨纵身跃往身后万丈深渊。 衍墨错愕至极,还未弄清怎么回事,便被急速下坠所致的眩晕感弄得心悸连连。 但真正让他心悸的,还在后面…… 眼前崖壁的土褐色忽然不见了踪影,熟悉的白雾再次将两人包围。 衍墨心中大叹一句糟糕,再也顾不得是否会坏了身旁之人的打算,猛然伸指扣向笔直的岩壁。 “呲——!!” 骨肉与岩石摩擦的出的骇人声音赫然入耳,便是万俟向远,也听得背上一阵恶寒。 猩红的血色在同一时间乍开,由上方不断撒落,竟像是血雨一般。 此声此色不知听了多久,见了多久,两人下坠的身形才算稍稍缓下。 说时迟,那时快。衍墨咬住牙,手指用力一抠,生生将右手五指扎进坚硬无比的陡滑岩壁中。 关节脱位的声音像是一把利剑,深深刺进了万俟向远心里。 “喀啦——喀啦——” 滚落坠下的碎石全数砸在了两人身上,但谁都没有余力去躲避。 迅速流失的内力与体力犹似催命鬼符,逼得两人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下坠的时间已经足够衍墨理清一切,万俟向远无疑是觉察到祁景筠武功高于自己,才会做出这么冒险的举动! 回音阵阵法布在无法视物的雾气中,破解与躲避无疑是痴心妄想,雾后又是阵眼所在,阵中任何响动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只要祁景筠返回,两人便是插翅难飞。 而藏身更加没有可能。要在武功高于自己之人的眼皮底下躲藏,岂不是笑话一桩?况且雾后事物又简陋得一清二白,也唯有借悬崖深渊来躲避了。 但祁景筠得武功究竟还要高到何种地步才会使身旁的人如此慌乱躲避,衍墨就揣测不出了。 原本凭借两人武功,从悬崖中攀至个安全地方并非难事,但前提是没有经过刚才那片混有醉翁草药性的白雾…… 万俟向远沉默一瞬,后猛地抬头望向头顶浓密不散的白雾:“上去。” “嗯。”衍墨答得很含糊,他自然知道要想活命就必须赶在内力与体力完全消散之前上去。可以两人现下仅剩一二成的内力,怎是说上去就能上去的。 腰上手臂的力气在渐渐松去,衍墨没有多问,直接左手一环,接替了过来,右手则还抠在山岩中。 万俟向远没有常年与毒物、药物打交道的经历,耐药性比不得衍墨,此刻倒真成了累赘一件。 醉翁草药性衍墨很清楚,内力与体力的消散是并行的。言外之意便是,倘若体力消失殆尽,那内力也是一般了。 “属下送主人上去。” 一手扣紧岩壁,一手环搂住身旁人的姿势在现下实在太过勉强,衍墨自知坚持不了,索性不再瞻前顾后,决定冒一冒险。否则等到他的内力也尽数散去,恐怕二人就真得丧命于此了。 听那话里决绝,就知不会是什么好主意,万俟向远眉间骤紧,没有搭腔。 扣在岩壁中的手指很快开始麻木,衍墨半刻不敢耽搁,急忙道:“属下内力约莫还剩一二成……” “如何?”万俟向远有意把不中听的话截断,明明知晓身边的人眼下坚持得辛苦,还是难掩不满地打断。 闻言衍墨果然沉默了很久,可知觉越来越少的手指逼迫得他不得不再次开口:“属下自会尽力,还请主人也尽力一试……”不求其他,倘能安稳送身旁的人活着上去,恐怕已是大幸。 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闷起来,衍墨咽了咽,强作轻松地继续:“若能上去自然是好,若是上不去,主人也就只得陪属下同日而死了。” 然这缓和气氛的话语并没起到什么作用,换来的仅是一句差不多意思的话。 “一起上去。”万俟向远低头望眼深不见底的山涧,面色倒也没了之前的凝重:“要么就一起下去。” 衍墨动了动唇,最终也没有再说什么,但心中念头却没有打消。 即便两人关系如此,他也从没想过身旁的人竟真的愿意陪他一起送死…… 不过,那些在现在已经没有意义。若是能有一人活命,为何要两人一同送死? 求生是种本能。这一点,他已不知体会过多少次。 他相信,身旁的人不会放着可以活下去的机会选择白白送死…… 即便不是如此,他也有办法逼得身旁之人那么选择。 “衍墨。” “属下在。”想明了之后,衍墨缓和下了脸色,如常般轻声应着,声音略比平时还要温和几分。 “上不去?”不知是不是明知故问,万俟向远总之不放心身边的人继续胡思乱想下去。如若真要让身边的人用一死来换他活命机会,他到情愿拖至两人力气殆尽,这么一同坠到崖底去。 “……”骗人的话本应是信手拈来,衍墨却突然说不下去了。 洞察人心的的本事,万俟向远绝对不输给任何人。趁身边人茫然一瞬,空闲下来的双臂紧紧箍上了衍墨腰肢。没有多少力气,却仍勒得衍墨心中一疼。 这么一来,两人几乎是紧紧相挨了,衍墨难得没在动什么心思,只是不厌其烦地问着:“属下送主人上去可好?” “不好。”明知这话答得有些负气,万俟向远还是没有忍住。他明白,身边的人内力与体力消散得比自己慢,若是拼尽所有一试,的确能向上面跃起些距离,若他再能抓住机会攀住岩壁,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但要他将身边的人当做垫脚石一样用完弃之…… 就算今日侥幸得以留存性命,此后岂不是要日日活在悔恨当中? 那怎么就比死在一起来得舒坦了? 尽可能地收紧手臂,万俟向远口气不佳地吩咐着:“想办法上去。”有没有办法上去,上不上得去,他其实没不报太大希望。但至少,不会是一个人上去。 “上不去。”衍墨的语气也不太好,生死时刻,倒也不再顾忌什么规矩礼数了。 “那就下去。”不做犹豫,万俟向远接得理直气壮。 眼见再这么下去只能一起等死,衍墨只恨得将牙咬得咯咯作响。 死,岂能甘心! 生,又有何途? 豆大的汗珠源源不断地从额头及全身冒出,很快,万俟向远便觉出了相挨身体上的那份湿意。 终究还是无法像所说那般不在乎,万俟向远松开胳膊将手伸进暗兜,把里面多余之物全部扔了下去。终于再也摸索出什么,主意不禁打到了腰间的绝天软剑上。 “主人不可……”本能的阻止最后悄然归于安静,衍墨闭眼一瞬,暗暗嘲讽起自己。有何不可?性命尚且不保,还要这身外之物有何用?即便是被无数人争夺过的宝剑,也不过时间死物罢了。 争夺二字在脑中划过的一瞬间,衍墨几乎激动得颤抖起来。而万俟向远则比他更快一步,触手在剑柄的一瞬,立刻丢弃了将剑拔出扔下深渊的打算。急急抽下自缠上剑柄就从未用过的破冰细丝。 破冰虽似细线,却胜比利剑,其坚韧自然不必言说,承载个成年之人的重量简直易如反掌。 万俟向远力气所剩不多,但将破冰穿过自己双腋,打紧死结的力气还是有的。 看着绕了三四圈的破冰,衍墨眼底的阴霾慢慢退去。但要想活命,有破冰还远远不够,他还要趁着自己体力与内力全部消失之前,攀爬上去,并且绕开祁景筠居住的地方。 破冰代替了衍墨箍在万俟向远腰间的手臂,但要牵系到衍墨身上就成了难题。挂于脖颈之后最为省力,可以破冰的纤细及万俟向远的重量,只要片刻就会勒断后颈上的经脉。 时间急迫之下,衍墨实在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得一低头,将破冰咬在了牙齿之间。也顾不得自己是否忍受得了,下一刻便松开了搂在万俟向远腰间的手臂,紧紧扣上岩壁。 “唔——”即便有心忍耐,剧痛袭击之下衍墨仍然控制不住泄出了一声疼哼。 万俟向远看得自是心疼,但眼下既然什么也帮不了,能做的就只有闭口不言,以免分令身边之人分心。 似乎是忘了身边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衍墨只是目眦欲裂地盯着几尺外的岩壁,不知疲倦地交替着已经血肉模糊的左右手。 痛,但是还有比摆脱痛苦更重要的事。 他可以死在这儿,但他怎么能让身旁的这个人也陪他一起死在这儿! 没有因由的强烈念头随着一点点的上攀变得越发坚定,渐渐,在不灵便的大脑中变成一种信念,最终,还是盖过了齿龈与手指上剜骨钻心的疼痛。 浓重的血腥,滑落的沙土,粘腻的汗湿…… 本该令人生厌、作呕的一切此刻却被忽略得干干净净,万俟向远强自掩饰着翻腾不止的情绪,目光牢牢驻留在衍墨身上,生了根似的无论如何也移动不能。他几乎可以肯定,此时心中的那份动容,就算穷尽一生也再难在另一个人的身上感受到。 “主人……” 齿间不敢留下丝毫的缝隙,衍墨模糊不清地出声。 “怎了?”方才不觉,这会儿一开口,万俟向远才惊觉自己嗓音已经因为强行压抑情绪而喑哑得厉害。 同是愕然了片刻,衍墨朝被甩在下方的那片白雾望了眼。 想及山涧中不断上涌,送至山顶的疾风,万俟向远即刻会意,竭尽所能稳住脱力的手掌伸进衍墨装有药物的暗兜。 兜里有什么,他清楚。昨日被身边之人絮絮叨叨反复告知时,他还笑着逗弄了几句。现在想来,怕是那人早就已经做好在必要时候舍弃自己性命的准备了。 刹那间,万俟向远心中五味杂陈。 “唔嗯——!” 许是同一个动作坚持得太久,早已没了知觉的手指忽然脱离开岩壁。好在,虽然体力所剩无几,衍墨反应速度依旧过人。两人身形尚不及下滑半尺,血红一片的手指就已经再次扣进了石壁中。 明明不是疼在自己身上,万俟向远还是无法抑制地打了个冷战。 “快些……” 显然已经坚持不了多久,衍墨青筋凸起的额头死死抵着岩壁,催促道。 从未有过的自责在心底蔓延,万俟向远不敢再去想别的,强撑力气挑出一包药粉朝下方云雾撒去。 合了合干涩的双眼,衍墨再次挪动手臂。 可没过多久,两人就发现了新的麻烦。再向上的岩壁明显被人有意休整过,竟平滑得像铜镜一样,毫无可攀附之地! 忽然间,绝望在血脉中四散开来。就在万俟向远升起放弃念头的时候,墨似再次向上伸出了胳膊。虽然,动作已经慢得有如垂死挣扎,意志却丝毫没有任何动摇。 也许是命不该绝,就在体力与内力完全耗尽的时候,衍墨不真切的感觉到丹田中竟有一丝极为微弱的力量在缓缓流转。 一句印象已经十分模糊的话语蓦然在脑海里变得清晰起来…… “哼!小子,你可别小看我这内功心法。虽然伤起人来比不了你练的那些,可在危急时刻保命确是好用得不得了,保管叫你想死也死不了!怎样,还不赶快拜我为师?” 真正的绝地逢生。 衍墨也不向万俟向远解释,只是急忙闭目调息起来。 最坏不过是一死,万俟向远倒也不担心了。若是不计后果,他宁可两人就这么悬在半空中,也不愿看身边的人勉强逼出内力把手往坚硬的山石里扎。特别是,在他什么也做不了的情况下“属下……带主人上去。”声音还是模糊不清的,但明显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死气沉沉,甚至隐隐透出一股激动。 没有追问发生了什么,万俟向远只是点了点头。如果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尚在,他真要将之当成回光返照了。 不过他明白,醉翁草药性并不致命,而且有仅四个时辰效用。所以,兴许是真的可以放下心来了…… 向上攀爬地速度虽然没有变快多少,丹田中零星涌现的内力确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而对衍墨来说,只要还有一点力气,他就不会放弃。 微弱的内力成了救命的稻草,两人所过之处,岩壁之上皆是被手指扣出的血红空洞。 很快,天色已被无尽的黑幕所笼罩,山涧中也起了风。 不过这些对两人来说,已经再也不会成为是困扰。因为当衍墨再次将手臂向上伸去时,碰到的竟不再是笔直的岩壁!而是地面! 但触手初时的喜悦过后,衍墨眼底再次染上死气——手指碰到的并不是沙石,而是雕刻有花纹的精致石板。 第109章 君是自可留101 石板,便是说明两人尽管攀爬时绕了那么多远路,还是没有绕开宫殿所在。 令人血脉贲张的欣喜顷刻化为乌有,衍墨攀着石板竟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真是龙潭与虎穴,哪个都别想逃出升天…… 看不得那双手继续嵌在岩壁里,万俟向远只得开口催促:“先上去再说。” “是。” 必死无疑四字是最好的形容,就在衍墨也这么认为,甚至准备认命时,眼前的景象再次震惊了他。 这哪里是什么宫殿,分明已经远在宫殿之外了! 身体动弹不得不代表脑子也动弹不得,万俟向远对着南边不断有明灭火把闪耀的地方端视良久,复看回地上大片精致石板,十分肯定地断言:“是冰窖,在地下。” 俨然已被喜悦冲昏头脑的衍墨猛地一个激灵,才记起要赶紧找个地方先藏起来。此时非彼时,山上那些武功寻常的侍卫,于现下的他们来说,可谓危险至极。 不知哪来的力气再次强撑起身子扶着万俟向远寻到冰窖入口,衍墨咬牙推开石板,踩着潮湿的石阶一步一步向地下走去。 寒冷与潮气在第一时间袭来,随着两人的深入,一分一分不断加重。 是冰窖,无疑了。 但,当两人下到最底,首先映入眼帘的竟不是什么冰块,而是——万俟易!? 两人同是一惊,但很快就发现躺在地上的万俟易并非清醒着。似乎是被下了药,手腕与脚腕被玄铁制成的结实镣铐禁锢着。因为冰窖中暗得很,若不仔细观察根本无法发现。 有惊无险…… 万俟向远松了口气,示意身边的人扶着自己继续往里走。 衍墨点头会意,弯腰清去手指滴落的血迹,慢慢走往冰窖深处。不用细想他也明白,万俟易会身在此处绝对不是祁景筠所为。寒烟教中不会没有牢狱一类,祁景筠若真因反目将万俟易关起来,绝不会选择这么个不伦不类的地方。 这般与其说是在关人,还不如说是在藏人。 不过不管关人还是藏人,他都没有余力多想了。一个多时辰的艰难攀爬早就耗尽了全身力气,唯一的支撑,仅是不愿身旁之人陪自己葬身崖底的强烈意念罢了。这会儿一松神,竟有说不出的疲惫。 动作极迟缓地寻了处地方坐下,衍墨就如具尸体般动也不动了,眼睛一闭,丝毫没发现身旁的人情绪有何不对。 脑中难以捕捉的念头忽闪不定,万俟向远烦躁地眯起眼。有那么一丝头绪已经近在眼前,他却偏偏抓不住。 冰窖内又冷又静,万俟向远因烦躁而规律渐失的呼吸很快被衍墨发觉。 “主人冷?”疑惑地睁开眼,衍墨伸出着实没几分温度的胳膊环住身旁的人,尽可能让两人靠在一起。 只是胳膊刚一环上,就感觉万俟向远身子剧烈一震。 紧接着,是失了冷静的声音:“去把冰窖入口布上毒药,快!” 衍墨一晃神,虽不知这命令因何,却也半刻不敢耽搁。 此时动作虽然不如平时麻利,好得也算干净利索,而且选得毒药尤为狠毒。 等衍墨拖着疲惫的身体再次走回万俟向远身边时,才在那张脸上看到了安心的神情。 “布置好了。”实在是累得厉害,衍墨往地上一坐,不肯再动脑子,只能身旁的人好心解惑。 称不上善意的笑容被收起,万俟向远眼带纵容地扫了眼身边的人,说明道:“方才南面那些火把并不是在巡查,而是在搜查,否则移动起来不会那么混乱无序。” 衍墨眼底一暗,随即明白了话中深意。要找的,恐怕就是万俟易了。万俟易与祁景筠有所盟约是显而易见的,而对万俟易下药甚至将其藏在宫殿之外的,九成九是寒烟教中的人,祁景筠的手下。这一切,恐怕就发生在两人坠下悬崖之后。 反心? 可为何不藏别人,单单将万俟易藏起来? 万俟易对寒烟教来说,难道真的至关重要? 衍墨慢慢在心里琢磨着,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奇怪。 “喀哒——” 石板被移动的响声迅速在空荡的冰窖中传开。 来了! 万俟向远与衍墨屏住呼吸,等待着来人自己掉进陷阱。 做贼哪有不心虚紧张的?寒烟教中戒备也算森严,慌忙中将人藏在冰窖绝对不会安心。 事后借搜查空隙前来看看,正在情理之中…… 不过两人没想到的是,走入冰窖,中毒呕出狰狞血腥的人竟是赫逐清! “别过来!” 显然,赫逐清后面还跟着一人,还是其颇为在意的一人。 后面的人闻言急急止步,可惜仍然慢了一点。 “出来!”赫逐清气息很快变得不稳,但话中恨意仍然令人却步。 万俟向远动不得,现身的自然是衍墨。 “赫公子。” 因为万俟向远与衍墨易了容的缘故,赫逐清面上迷茫神色一闪而过。但很快,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来,是二位……”赫逐清压低了声音,将情绪隐藏得极好。 见此情况万俟向远便知对方于自己身份多半是清楚明白的,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劳烦赫公子将我二人安全送至山下,解药明日自会奉上。” 果不其然,赫逐清不再假装,抹去嘴边血迹,笑道:“百善孝为先,万俟公子就放心将令尊留在我手里?” 看似寻常的一句讽刺话,登时令衍墨绷紧了神。这是想摊牌?还是……想杀人灭口? 万俟向远其实也惊了一霎,不过面上没得见。就这么不惊不忧地与赫逐清对视了良久,才别有意味地回道:“彼此彼此。” “哈哈哈哈——”先前的那些戒心与防备被收了起来,赫逐清扶着冰窖墙壁朗声笑起。此举,无异于承认了自己对祁景筠,乃至寒烟教的反心。 “万俟公子当真精明过人……” 没人会无缘无故将底牌亮给别人,就算是赫逐清。难道这是暗示着要联手不成?!大起大落地心情不住交替着,衍墨左右得不到确认,只得观察起远处季崊的表情。 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竟有三分担忧,七分不赞同。 确实,就算赫逐清对祁景筠有所反心,也不会喜欢有外人插手其中才对。 的确值得担忧与不赞同。 况且,还是没有多少交集的人。 难道,有什么麻烦事逼得两人不得不借此机会尽快解决? 冰窖,镣铐,无论是藏人的地点还是手段,都显得十分仓促,似乎只是临时起意。 也是为了应对那麻烦? 万俟向远不言,赫逐清亦不语。两人虽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有了八九分预见,却仍旧没人愿意先开口。 无论何时,得利最多的,永远都不会是那个沉不住气的。 “季崊。”最终,还是赫逐清先做出了让步。 此举,更加肯定了衍墨之前猜测。 “在。”许是顾忌着中毒的事,季崊只应了声,并没有上前。 “回去取些伤药来。” 犹豫许久,季崊还是配合了赫逐清支人的举动。 石板再次开合后,衍墨毫无畏惧地对上赫逐清投来的视线:“于行动无碍,解药事后自会奉上。” 对毒性,衍墨没有详细作说,不过聪明如赫逐清自然不会小视。当初衍墨为季崊解毒的手法,已经足以说明现下情势。 赫逐清略一点头,再次看向万俟向远:“万俟公子可愿说明来意?” “也无何不可。”万俟向远笑了笑,心知双方真正的比试这才开始…… 不过,一切却远没有双方预想中的那么困难。或者该说,双方目的实在一致得令人出乎意料。 应了衍墨的猜测,赫逐清确实是祁景筠与秦茹瑜所生。 只是当年秦家惨遭灭门的真相并非传闻中那么简单,祁景筠竟是因为逼迫身为武林盟主的秦戎与之结盟未遂,才起了灭口之心。或许是年轻狂傲,祁景筠在看到的秦茹瑜后,不但起了强占之心,还将其带回寒烟教软禁起来。 灭门之仇,岂是说忘就忘。秦茹瑜抵死不从不说,在得知自己怀了仇人骨肉后,更是日日寻死。 即便祁景筠恼怒之下命人时时看守,秦茹瑜仍是在生下赫逐清不久后郁郁而终。 不知是否是天意弄人,秦茹瑜生下的孩子不仅长相像极了祁景筠,习武方面更加天赋异常。 自从当年寒烟教被逼得躲藏进深山中,教规里就添了两条:寒烟教与武林正派势不两立。寒烟教教主若无称霸武林之心,则受万箭穿心之刑。 寒烟教要的自然不只是称霸之心,而是称霸之举。所以每任教主不仅必须三妻四妾多子多孙以便精挑细选下任教主,选择的标准与要求更加严格苛刻。首选,当然是资质高的,就比如赫逐清。 因此,祁景筠才起了隐瞒打算,欲将当年所做瞒过赫逐清。 奈何,纸终极包不住火。机缘巧合之下,赫逐清还是知道了。 仇,自然要报,不过不急于一时。双方你隐我瞒,日子过得尚算安稳,可偏偏,赫逐清对身边的侍卫起了心。而这,又恰是祁景筠与寒烟教教规所不能允许的。 赫逐清面上虽然服从,暗里却无时无刻不在防着祁景筠取季崊性命。 这次之所以会冒险与万俟向远联手,正是因为祁景筠已将他逼得应对无能。道是传位之日已定,传功之日一定,但之前……却要季崊随同其一起闭关。 季崊能否活着出来,三岁孩童都能猜出。 所以,才有这出关藏起万俟易,令祁景筠延后闭关打算的缓兵之计。 “寒烟教在过去之所以为人所忌惮,并非只因行事残忍。”赫逐清在听了万俟向远将药下在云雾中后摇摇头,叹道:“而是因为历任教主都会在让位前将所有内力借由一种为人所不齿的邪门功法传给下任教主。若是幸运,吸收个三四成不成问题。” 三四成?若每任教主都如此,现今的祁景筠岂不是真的可以以一敌千?万俟向远心中震惊得厉害,暗自庆幸起当初跃下悬崖的决定。 见万俟向远只是一味皱眉深思,赫逐清继续讲道:“不除去季崊,他绝不会将教主之位传予我。也就是说只要季崊不死,便很难动得了他。” 衍墨在一边听得仔细,不禁道:“那药并非毒物,就算百降玉也察觉不出。而且效果大可放心,只消动用十成内力,之后半个时辰便会形同废人。” 知晓这话是在探问有几成把握成功,万俟向远遂一同看往赫逐清。 蓦地把脸上严肃扫个精光,赫逐清背过身去笑道:“寒炤阁与寒烟教间关系,不过是盟友为虚,从属为实罢了。祁景筠不死一日,寒炤阁便要受制一日。你与我,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今日不放胆一试,他日绝难找到如此机会。”言外之意,为了今后日子过得舒坦自在,就算没有多少把握,也只能放手一搏。 至此,两人才算达成了真正的共识。于各自实力也不再有任何隐瞒,认认真真商量起里应外合的计策。 等季崊带着伤药回来,两人已经商量完毕,衍墨则被安置在个离冰稍远的地方闭目休息。 不知是在何时失去了意识,衍墨再次睁开眼睛时,内力已经尽数恢复,只是力气好似被抽空了一样,提不起一丝。 “醒了?”万俟向远搂着半依靠在自己身上的人,顺带将不久前才从那座奢华宫殿里“借”来的被子掩好。 “嗯……”只是低低轻轻的一句问话,便让衍墨在瞬间安下心来,随后竟不自觉地往被子里偎了偎。他知道,此刻两人算是真正安全了,即便灭不了寒烟教,也不至于命丧于此。 几乎是情不自禁的,万俟向远为那略带一点懒散与随意的样子好了心情,低头在衍墨额上落下个吻。 明明还是很累的,衍墨却好似来了兴致,仰头截下正印在自己额头的两片柔软,狠狠啃咬上去。 满嘴的血腥与药味着实不怎么诱人,万俟向远却连眼底都染上柔软。 破冰勒出的伤口更加无时无刻不在撕心裂肺地作痛,衍墨依旧乐此不疲。 “唔——” 终于,赶在真正不可收拾之前,衍墨推开了半欺在自己身上的人。 “疼么?”没有随了衍墨心思将身子移开,万俟向远顺势握住那只横在两人间的手腕,低声问着。语气里,还有一零星道不出原由的自责。 疼与不疼,明眼人都看得明白,衍墨也就没有回答。只是安安静静躺在被里,眼里重新带回神采。 “待天亮了,自己当心些。”做不惯那矫情的,万俟向远不再磨蹭,移开点身子让怀里的人继续休息。 “属下明白。”衍墨点点头,也不逞强。从山涧中爬上来的时候或许没有时间多想,现在他倒明白了很多。比起自己一个人拼死相护,身边人想要更多的不过是共进退三字而已。 再次清醒,衍墨已经觉得舒服许多,至少不再烧得那么厉害。 身旁,还多出一把长剑,道是赫逐清送来的。 衍墨不多问,只是拿起在冰窖中有限的空间里比划了几下。 不及留在京城中的寒星剑顺手,可也算得上是把难得的杀人利器。 “时候差不多了。”不愿再看那虐待自己手指的行为,万俟向远蹙眉打断。 “嗯。”眼里的清冷渐渐染上温度,衍墨无声将剑归于鞘里,先一步走出了冰窖。 外面,依旧是鸟语花香,宁静得仿佛什么也不会发生。 只是这一切,已经维持不了多久…… “呲——” 终于,久久不消的刺耳声音从遥远的山下传来。此物万俟向远与衍墨识得,寒烟教教众更加识得——正是寒烟教独有的传讯之物,且只有少数人才能拥有。 昨日突然消失的寒炤阁阁主万俟易,刚好就是其中之一。 没有什么比里应外合来得更加顺手,从信号响起到赫逐清说服祁景筠,带着寒烟教近半教众急匆匆行往山下,不过只是片刻时间而已。 自然,当赫逐清再带着一身血腥味道与宫殿外隐藏着的两人会面,也没有过去太久。 祁景筠之所以会命半数教众下山查看,赫逐清之所以能三言两语将其说动,归根结底只能说是天意罢了。 若不是当日赫逐清为寻季崊将寒烟教极重要的传讯之物交给万俟向远,万俟向远又恰恰因为衍墨潜入东阁中禁地得知了此物与寒烟教有关,亦或者赫逐清没有因关藏万俟易在冰窖中遇到衍墨与万俟向远二人,又哪里会有今时今日的一切? 纵然祁景筠再谨慎多疑,也难以猜到其中竟有这么多的机缘巧合。 所以直到管事的慌乱之下冲进白雾,祁景筠方才惊觉出早先那幕中的蹊跷。 只可惜,此时任他再做什么,也已无力回天——兴奋的人声与急促的步音,正以最快速度向山顶重来。 厮杀,争夺,从山顶染上黑云那刻便展开,上山的路有多长,血就撒了多长。被血腥、贪念熏红了眼的各派弟子根本无暇再去冷静思考山顶是否真有前朝宝藏,唯一在意的只剩下决不能让其他人赶在自己之前得了先机的念头! 看着教中管事面如土色地离开云雾越走越远,赫逐清嘴角勾起,一步一步走进白茫。 “轩儿。”祁景筠终究是个人物,看到赫逐清出现在自己面前,表情竟不见任何变化。直到看清随后走出的人不是季崊,而是万俟向远,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祁轩,是赫逐清真正的名字,只不过名字的主人在得知自己身世后,就对这二字失去了感情,如今听到只是剑出人动,直冲祁景筠脖颈截去。 没料自己亲手培养出的人会这么愚蠢地找死,祁景筠本能皱了下眉。 “就为那个不知耻的畜生?”闪身避开的一瞬,寒意终于自眼底展露。莫说找来一个帮手,就是找来十个也奈何不了他分毫。 要对付祁景筠,就必须促使那药发作。可无论赫逐清还是万俟向远,都无须祁景筠用十成内力来对付。激怒,就成了唯一的法子。 赫逐清在听到这问话时,心里明显松了气。祁景筠想动季崊已不是一日两日,要想激怒祁景筠,没有比搬出季崊更有效的法子了。可在冰窖中万俟向远提出此主意时,他还是拒绝了。这会儿祁景筠主动想到季崊身上,再好不过。 可惜,还不等他从旁火上浇油,真正火上浇油的就来了…… “少教主!”时间掐得十分精准,季崊疾掠而至,护在了赫逐清身前。 脱口欲出的滚字被吞回,赫逐清只觉火气顺着血液不住上涌,恨不得一掌将人霹晕,扔到一边去。 不用任何提醒,万俟向远便向后望去。 果然,另一个也不知死活的跟来了! 识趣地默不吭声,衍墨并不靠近,只是站在稍远的地方,随时准备着在必要时刻出手。 见此,万俟向远脸色才稍缓。 季崊的出现的确有效,等赫逐清与万俟向远再次看向祁景筠时,那双摄人的眼眸里已经杀意尽显! “噌——”利剑出鞘的鸣响,则仅仅跟在其后。 所有的神经都在一瞬间绷紧,赫逐清使出狠力,以最快的速度将季崊推出老远。 “嘭——!” 原本朝季崊脑门霹去的利剑划了个空,剑气直直砸向之后的岩石。刹那间,周围沙尘弥漫,再难看清人影。 “你以为躲得过?”祁景筠冷冷地看着季崊,话尚不及说完,剑已再次挥出。 目睹了结实的岩石被瞬间震成漫天粉末,万俟向远心中不由一冷。若不速战速决,恐怕不等祁景筠使出十成内力,四人就要在此合葬了。 “在那!!”极突兀的,一个陌生且刺耳声音掺和进来。紧接着,是无数人走进雾中回音阵的混乱声响。 机会!四人灵机一动,迅速借着沙尘掩护,同时退到雾里。 “啊——!”惨叫,鲜血,滚动的头颅。衍墨快速收剑,退离动手的地方。 于是根本不需再作任何挑拨,那些早在上山途中就互看不顺眼的正义之士立刻刀剑相向,拼得你死我活。 混乱,真正的混乱。 各大门派的人武功本就不低,这会儿保命的保命,杀人的杀人,气息立刻乱得无法辨察,更何况还是在雾中。恰恰,做了四人最好的掩护。 “在那!看见了!!”已经红了眼的各派弟子见屋外站着个和描述中祁景筠年龄相似的握剑男子,马上一窝蜂杀过去。好似谁能先抢到了祁景筠,谁就能拥有宝藏一般。 “找死……”前所未有的恨意与厌恶霎时烧空了理智,祁景筠不用多想也知道此情此景全部败躲进雾里的四个人所赐。二十几年,竟就培养出这么个吃里扒外的畜生来! 强烈而慑人的杀气如毒气般迅速四溢,只一刹那,便逼得众人呼吸困难。被贪欲麻痹的理智渐渐被惊醒,等到发现根本探不到握剑男子的武功虚实,红了眼的众人才开始惊慌失措地开始后退。 一时间,丑态百出。 对名门正派的不屑与恨意在刹那间被点燃,杀一人还是杀百人,在祁景筠眼里从来没有区别,将所有人杀个一干二净的念头乍一涌现就化作了行动。 剑,是灌注了全数内力的,由右手执握,从高处直直刺向地面! “轰——”强大到难以想象的内力在一瞬间爆发,迅速由一点像四周远远传开。虽只维持了一瞬,却足以另无数人丧命。 眨眼间,鲜血与残肢眨漫天飞溅,周围甚至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响起。 内力震荡的中心,祁景筠眼底染成一片深红,面上的表情由震惊到不相信,再到死灰与仇恨,精彩至极,却无人有闲心去观赏。 所有人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字——逃! 乍一察觉到危险时的那瞬四顾寻找无疑耽搁了时间,等衍墨再欲急速后掠时,已经晚了太多。 死。 冷静而绝望的念头涌入脑海,死寂得叫人害怕。只是还不等那种绝望的念头继续侵染,忽然勒在腰间的有力手臂猛地将他带出老远,悬悬避开扑面而来的夺命内力。 “噗——”逼上喉咙的腥甜一时没有忍住,就这么直接喷了出去。 仅仅确认了身旁的人性命无碍,万俟向远便将人放在地上,向着方才强大内力发出的地方冲去。 几乎是前脚后脚,万俟向远刚刚一走出雾气,就看到赫逐清提剑跃出,疾刺挣扎着还想逃跑的祁景筠眉心。 喷溅而出的鲜红耀得人眼睛作痛,万俟向远默默看着,竟有一丝不真实的感觉。 一切,这便结束了? 无言与赫逐清看着满目仇恨的祁景筠断了气,万俟向远才拉回神智,回身去找寻被自己扔在雾里的人。 只是…… 那人好似十分不满被人随地乱丢,早就已经不见了踪影,任他翻过不知多少残臂断肢,也没能找到。 瞬息间,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担忧与怒火,哪里还有迷惘无措! 此般担忧与愤怒,一直持续了很久。 直到再次在寒烟教宫殿中看着那人挥舞利剑断人生死,万俟向远才算松下紧紧揪着的心,胸中怒火也才化作了一丝欣赏。 不需任何言语,在万俟向远目光投去的一刻,衍墨便回了头,眼中残忍丝毫不减,就那么带着一身血腥戾气弯起了嘴角。 令无数人胆怯,只令一人心安…… 杀招不停,流血不断,从此江湖之中又多一人的名号。 —正文完— 一生一代一双人·番外 第110章 番外《无鱼》 夏末秋初,最是舒适。衍墨垂着手臂,闲闲地拿着根树枝在半条鱼影都不得见的聚鱼潭里搅出几个水花。 半条鱼都没有的聚鱼潭。 啧啧。 许是真正闲得快要不行,衍墨仰身,就这么歪歪斜斜地靠着船舫中的软垫寻思起那人究竟把一潭子的鱼都藏去了何处。 正四处打量得起劲,几个捞了好几日仍旧没死心的渔夫晃悠悠进入眼帘。不得已,衍墨只得嘴角一抽,装作没有看见,装作与己无关。 其实,确实与他无关。 反正,都是那人做的。 所以…… 就让那些为聚鱼潭中肥美鱼肉远道而来的人,再等几日好了。 如此想着想着,便有些忍俊不禁,微微抿唇,泄出些许笑意。恰恰,被那个买回小食与糕的人逮个正着。 “笑什么?” 衍墨摇头,习惯性的将视线放在一个个的小纸包上。 无声的挑挑眉,万俟向远顺手递过去。回身又将栓着一条滑溜溜肥鱼的绳子在船舷上绑好,随后一丢,鱼就进了水里。 然后,就如衍墨曾经听人说起的那样——在夕阳落下时,聚鱼潭中,有鱼迎着落日余晖,不住在水面……蹦跶。 不过,好似不应该是这般的罢…… “烤着吃。”看也不看周围那些对着水里活鱼脸红脖子粗的渔夫与游人,万俟向远掏出个小陶罐,搁在衍墨掌心。 嘴角弯得越发明显,衍墨拔开塞子闻闻。 是梨花蜜,香甜得很。 然后他就这么坐着,瞧着身边的人将鱼从水里提起,去鳞,剖腹,洗净,抹上盐与蜜,生起火烤来吃。 等着吃到嘴里时,甚至连鱼刺都被挑去。因为嘴里那些被破冰勒出,其实已经快要好了的伤口。 如这般不假人手的照顾,已经很久。 从那日两人从山上下去开始,他便支开了所有想要帮忙的人。 最初是粥食,约莫头一顿见他吃起来有些困难,待到第二顿,米就被磨碎,粘糊糊的一大碗,却不难吃。 再后来,粥里会掺些菜末肉末,每日都不重样。 倒也难为那些个准备饭食的…… 被如此悉心照顾,好得自然也快。等两人处理完寒炤阁中的麻烦事,来到絮饶城,已经可以嚼些软食。 但是,总有些不长眼色的,要抢食。 那日是个晴天,聚鱼潭边游玩的人格外多,聚鱼潭边酒楼中等着吃鱼的人也就格外多,颇有些僧多肉少的味道。 不过只要有那人在,两人总有办法吃到,而且是最好的。 所以当酒楼中食客看着两人明明去得最晚,菜却上得最快时,就有些坐不住了。 脾气好的,忍;脾气不好的,吆喝小二;不长眼色的……咬文嚼字酸溜溜的讽刺起来。 两人自是不会理会,对着些文绉绉的书生,连走过去吓唬一番的兴致都难提起。 可偏偏其中有一个越说越来劲,直至搅合得酒楼中其他人也开始一起起哄。 最后,还盯上他不得已细嚼慢咽的吃相,道是假斯文。 文人用文的,武人自然就用武的。 等某人眨眼工夫将酒楼中所有桌子削个七零八落,两人才算真正得了安静,可以安心吃饭。 然后,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第二日,聚鱼潭中就一条鱼都没了。 只有在他想吃的时候,才会冒出两条。 第111章 番外《祖宗》 这日,秋高气爽。 衍墨在院里练了会儿剑,准备去东阁溜达溜达。 不是他闲得无事可做,是他实在……看不下去了。 自从从永荆回来,东阁中那些死士就有些不太对劲。 见万俟向远恭谨也就罢了,怎么见他也是那般?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去哪?” 还没见到东阁大门,熟悉的身影就跟在身边。衍墨咋咋舌,怀疑起自己身上是否被人栓了根绳子。 “东阁。” 似乎没了继续跟着的打算,万俟向远转身之前又嘱咐了一句:“早些回来吃饭。” “……嗯。”怎么都怪怪的?衍墨暗里琢磨着,决定快去快回。 之后确实是快去也快回,不过一半门道都没有看出。 最后,还是在酒足饭饱以后,那人提醒了一句,道是问邱老头去。 只一句话,衍墨就觉出不会是好事。 次日寻到邱平壑一问,才发现原来这事早就人人知晓,但却碍着万俟向远听之任之的态度,不敢在他面前议论而已…… 这话,还得从两人没回寒炤阁那会儿说起。 当时为不出意外,被制住的那些死士是由邱平壑看守的。起初分散关在几个地方,后来邱平壑为方便训话,索性找了个类似地牢的地方将人全部关进去。 然后…… 邱老头往那里面一站,问道:“知道我是谁吗?” 众人只是皱着眉,没有人回话。 邱老头又问:“知道萧衍墨是谁吗?” 这会儿,众人终于有找到北的感觉,估摸着萧衍墨就是衍墨,但也仅止于此,还是没人吭声。 许是觉得面前这堆呆子没什么意思,邱平壑沉声,喝道:“他是我徒弟!我是邱平壑!” 邱平壑三字显然比前面那堆废话来的有效,众多死士这才竖起耳朵,准备认真应对。毕竟,命还捏在人家手里。 但…… “告诉你们,万俟向远那小兔崽子是求着我徒弟,我徒弟才肯看他几眼。今后你们怎么对待那小子,就得怎么对待我徒弟!” “不对!我邱平壑的徒弟可比那小子金贵多了!怎么对待你们祖宗,就怎么对待我徒弟!不然我就抽你们的筋,扒你们的皮!搅合得你们寒炤阁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这般恐吓其实也没什么,东阁死士哪里会是些不经吓的?但恐怕再经吓的人,也受不了这般无数遍的“训话”。 更有甚,最后训话变成提问。答不上来的没吃没喝不说,皮肉之苦更加别想逃过。 所以等到那些死士再被放回寒炤阁,想不变样都困难。 约莫稍加回忆,就能想起这么几句…… “萧衍墨是谁?!” “我祖宗。” “你们的祖宗是谁?!” “萧衍墨。” …… 问明白前因后果,浑浑噩噩的从邱老头暂住的小院出来时,恰巧碰到几个路过的侍卫。 然后,依旧是恭恭敬敬的行礼。 待到人从身边走远,衍墨才蹙起眉。 只是,无论如何又恼不起来。 …… 那人,怎么就默许了呢…… 默许这么胡闹的事…… 那么多人,都还看着…… 第112章 番外《成亲,儿子》 被随便找了个理由支出寒炤阁好几日,衍墨心里不是没有疑问,只是顺从与信任成了习惯,便没细问。 所以,当那些绕满梁柱的大红纱绸,与贴得到处都是的喜字映入眼帘时,心里竟是说不出的难受。仔仔细细算了许久,才确认自己并没有回来得过早。也或者,是那人说错了时间…… 急促而轻快的脚步声慢慢靠近,还有几声嬉笑,话里无外乎是阁主与成亲之类。 然后,他便朦朦胧胧躲起来,没有走太远,只是躲进阁外的山里。就那么坐着,从亮到黑,看着不远处渐渐灯火通明,喜气洋洋。 直到周围伸手不见五指,一个红色身影竖在自己面前。 “坐在这儿做什么?” 无措地张张口,衍墨一下子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坐在这里,也会碍事么…… 一身红衣的人好似有些生气,就这么把他拽起来,又一路把人拽回阁中。绕开侍卫与下人,径直回了屋里。 临进门了,衍墨本能的有些排斥,窗扇上的那些喜字,他不喜欢。奈何抵不过那人的力气,还是被拖了进去。 再然后,被人往床上一按,衣服上裂开了一道口子。 道是:“你不愿意拜堂就直接洞房好了。” 再再然后,尚不容他早就混沌的脑子思考,就被个洪亮的啼哭声惊一跳。 “呜哇哇——” 孩子?! 万俟向远也好似才记起屋里还有个东西,松手,帮人把衣服整理回去。脸上表情,却是别扭和无奈。 “萧东南。” 萧东南?萧东南是什么东西?衍墨几许迷茫。 忽地站起来,万俟向远把一个哭红了脸的婴孩抱过来,往衍墨怀里一塞:“萧东南,我儿子。” 本能的接物的习惯让衍墨抬起手臂,似乎力气有些大,婴孩哭得越发厉害。已经十足呆傻的衍墨终于记起自己还会说话这件事:“你儿子?萧东南?!” 他什么时候……有儿子了?怎么可能! “从益城抱回的那个,以后便是我儿子。”也是寒炤阁今后的少阁主。后一句更为惊人的万俟向远暂且没有说。 于是,衍墨再次变回哑巴,只是微张着嘴,看看怀里嗷嗷哭的小东西,又看看眼前的人。 等到呆傻的人渐渐理清头绪,万俟向远不怎么高兴地念了一句:“石鸣彦说,你未时就回来了。” 声音不大,衍墨却听得很清楚,这才回想起当时的景象。 原来…… 竟不是他想的那般…… 喜,忧,恼。所有的情绪一齐涌进大脑,最后还是落成沉默。 当时怎么……就是以为眼前的人要瞒着自己与别人成亲呢…… 从一边扔过一叠衣衫,万俟向远气势十足地命令着:“换衣服,去拜堂。”话音说到末尾两字,竟也有些不自在。 “……”终究觉得有些理亏,衍墨老老实实站起来,换了大红色的衣衫,又被牵出去。 是牵,十指相扣,不遮不掩,当着所有人的面。 然后,是三跪九叩之礼…… 直到那句送入洞房响起,衍墨才猛然间打了个颤,意识到两人究竟做了什么…… 两个人,拜堂…… 成亲…… 虽然好似耽搁了所谓的吉时,但确确实实是……成亲。 第113章 番外《夜梦》+《上邪》 《夜梦》 夜,是如漆似墨。 梦,大概是梦魇罢。 身边的人,无意识地皱紧眉,急促的呼吸,似被什么困扰着,不得安眠。 这般情况多不多,少不少的。 从曾云秋的事情之后开始,续续断断。 偶尔被惊醒,便会目带焦虑地看向自己,待到分清哪里是梦,哪里是现下,才会慢慢松神躺回去。 梦魇便是如此,动静总要大些,想不被吵醒都难。 起初,怎么会不担心? 不过,好在随着日子越来越久,这般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少。 时间,总能让人忘了很多事…… 万俟向远轻叹口气,翻过身,与身边的人面对面,看着那近在眼前,熟悉无比的眉眼。 良久,竟就这么看得累了,睡过去。 这回,换成另个人睁开眼。 看着,又是许久。 …… 再合眼,便是酣眠到天明。 《上邪》 秋风萧瑟,落叶满院。本最是荒凉之景,屋里两人偏缠绵不绝。 上邪! 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地合,乃敢与君绝! 轻轻环着身前的人,万俟向远将笔随意一搁。 “如何?” 衍墨微皱着眉,完全没有回话的打算。 低声笑笑,万俟向远索性念出声:“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 终于,衍墨还是忍不住打断:“甚好。” 将下巴轻扣进身前人的肩窝,万俟向远越发把调戏之意表现得淋漓尽致。 “如何好?” 自前几日万俟向远从外面回来见衍墨在摆弄桌上墨砚,便生了心思。自此,每日又多出件活事,可一连数日也不见人有何表示,难免……要采取些特殊对策。 “……甚好便是甚好。”衍墨也不动,十分顺从的任身后人碰碰、捏捏,不答别的。 “喜欢?”埋首在诱人颈项上吮出个紫红印子,万俟向远复又生出几许逗弄人的心思。 “嗯。”虽然有些窘,衍墨还是答。轻微挣了下身子,却没能如愿挣开。“南儿就要回来了,唔……”蓦地,下身某处被人隔着衣衫覆于掌下。 “这个也喜欢?”声音已经低哑下去,万俟向远完全无念顾及其他,满眼满脑都是眼前人的模样。六年时间,非但没有丝毫厌倦,反是越发一刻都不愿分开。 “……嗯。”难得地配合,衍墨让身子靠实,一副任凭所为的样子。 这如何还得了?万俟向远将人紧紧箍进怀里,手上的动作越发卖力。 “呃……嗯……”正是动情时刻,那仿佛能带动所有情绪的手掌忽而一握。衍墨闷哼声,险些就要泄出去。 但下刻,入耳的两字却让他瞬间从头清醒到脚…… “父亲!我回来了!”蹦蹦跳跳,一个初露俊秀的孩童路从院子外面飞奔进来。 悻悻放开怀里的人,万俟向远极熟练地呵斥:“练功去!” “爹爹……”孩童待看清从屋里走出来的人,立刻乖巧起来:“今日……我练过了。” “再练。”蛮不讲理地继续出言训斥,万俟向远只差散出一身杀气。 “是。”垂头丧气地又往院外走去,孩童委屈地扁扁嘴。 “南儿还小……”衍墨坐到床沿,脸上薄红依旧没有散去。 “日后我不训斥他便是。”略微带着负气,万俟向远嘟囔句,竟一副和孩子别扭起来的模样。 “属下知道主人不喜欢他总来院里……”看人在自己身旁坐下,衍墨犹豫一会儿,最终顺应着自己散落衣带。反正,早晚的事…… “无妨,年纪小总是粘人些,过几日找个年龄相仿的孩童陪他玩闹就是。”如此这般主动邀请实在难得,万俟向远立刻不再考虑别的。 恨只恨定下姓氏时没有多做考虑,若是取姓万俟,今日这般不长眼色每日赖在院里的行径……还不是随他训斥与责罚! “主人不喜欢南儿?”胸前敏感之处被舌尖撩拨得实在难以承受,衍墨只得自谋生路:“少阁主之位……其实南儿并不合适。”语里带着的,是最能令万俟向远自责与心疼的卑微,可惜……却是装的。 “乱想什么。”果真停下正在忙的,万俟向远小心将人拥进怀里:“末代阁主姓萧,便是今后阁主都延续萧姓,也没有所谓。” “嗯……”目的顺利达到,衍墨往那暖人的怀里靠靠,安安静静不再说话。 “困?”体贴地拉开薄被给身旁人盖好,万俟向远轻声问着。昨日从拂阳城里一趟游逛回来,的确是睡得少了些。 “没。”嘴上虽然说着没有,衍墨却又往被子里偎了偎。 “再睡会,我不闹你了。”满心怜爱与疼惜,万俟向远轻手落下床幔,明亮光也被一道挡去。至于那些欲求……自然是心甘情愿地忍下。 “嗯。”暖被,锦枕,又有人挡去满室光亮,衍墨闷闷应着,竟真生出几分困意,不知不觉,也就沉沉睡去。 ——次日。 “父亲!父亲!这是什么?” 万俟向远与衍墨从溪瀑边练剑归来,便见萧东南手里拿着张纸一路跑来。 “没什么!练功去!”训人的,竟是衍墨? 难得难得,万俟向远正欲上前看看纸上究竟写的什么,却被身旁之人一个侧身生硬挡下。 这是……怎的? “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稚子之声,清清亮亮,只是念出的东西……却让院里两人脸色同时僵住。 “嘭——”几乎是摔门进屋里,衍墨眯眼盯着桌案上笔墨纸砚,愈发觉得碍眼。 “衍墨。”将院里的小兔崽子打发走,万俟向远只得进屋哄人:“饿么?你出去前还未用早膳。” “不饿。”连属下二字一并省去,衍墨往桌边一坐,全然不管屋里另一人坐没坐下。 被晾在一边的人不见丝毫恼怒,翻开两个描花茶盏,满上水,两人面前各一杯:“南儿年纪小……尚不懂事。” “属下明白,主人教训的是。”话是最恭敬的,可口气……竟是教训别人的架势。 不过,这人的脾气都是他七年里好不容易纵出来的,哪里还舍得责怪什么。万俟向远叹口气,走到皱眉的人跟前。 “那日我回来见你在屋里摆弄笔墨,只以为是你对那些生了兴趣……” 犹自恼着的人忽然噎住,便再也找不下去茬了。 第114章 番外《如意楼——还债》 生死不定的是江湖,荣华富贵的依旧是江湖。 江湖究竟好与不好?江湖人心中自有杆秤。 不过称对着别人难免缺斤少两,对着自己才会分量足足。 于是,便有不满。 不满积得多,就有恩怨。 恩怨积得多,则有仇恨。 仇恨积得多……如意楼楼主就可以荣华富贵。 所以江湖中近半年兴盛起的如意楼,是做那仇恨买卖的。 不过人家讲究多,不沾生死晦气,最多只要人生不如死而已。 因此那些个有钱,又不想闹出人命的,便找到了散财的好去处。 ——艳阳,如意楼。 认真翻着桌上一摞摞账本,衍墨圈圈画画,记下该记的。专注过了头,便没看见门口已经有人站了半晌。 “赚出要还的了?” 衍墨抬起头,惊喜之色在眼底划而过:“够了。”随后朝着屋里几个管事示意,道:“剩下的明日再继续。” 几个都是机灵人,立刻应是散个干净。 等到人都走空了,衍墨尴尬地咳一声,“银两要送回去?还是……” “多少?” “……当初主人借属下多少?” “什么?” “……当初借了多少?” “七十万两。” 七十万两?!不是五十万两么……衍墨瞪眼,没敢把心里的腹诽说出来。 被那扎人的眼睛盯着,万俟向远丝毫没有芒刺在背的觉悟:“怎的,不够?” “……不是。”衍墨在心里琢磨琢磨,终究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眼前的人缺不缺钱他很清楚,多要二十万两实在没什么必要。倘若真在意银两的事,当初大可不必出钱又出力,事事亲力而为地给他弄这么个如意楼,还有那劳什子的什么声名…… 而且,如意楼刚刚建起不过半年,对银两还是很……需要的。虽不至于因少了二十万两就得关门,但那好歹是他赚回来的-_-#,这么平白无故被人讹去,怎么都有些……说不过去不是? “那就送过来吧。”万俟向远依旧老神在在,闲闲地开口。 “……好。”二十万两,不知够多少户人家过多少辈子的。衍墨眯眯眼,唤人将沉甸甸的几箱银子抬进来。前后一搅合,彻底把心里那“感恩戴德”搅没了。 转眼的工夫,几箱子白花花的银两就被送了进来,晃眼得厉害。 万俟向远似乎有意为难,等人走了,才开口:“也不知少不少……” 少不少?衍墨听后一阵愣怔,半晌才反应过来眼前人的意思是要看看银两有多少。 于是,只得忍着满腹怨言蹲下身,将银子从箱子里拿出来,一一的数。 银两不是大物,七十万两又不是小数。一时间,屋里计数声,银两碰撞声齐齐响起,好不热闹。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最后一箱雪花白银就要见底时,万俟向远突然改口:“算了,还是换成银票罢,拿着也方便些。” 就要数完了!衍墨就着左右各抓一把的诡异姿势转头,果然看见身后的人根本没在看着箱子中的东西。 恼…… 明知他最不擅算账、计数一类,竟还这么折腾他! “衍墨。” “……” “衍墨?” “……” “衍墨~” “嘭——!!” 原本还算严肃的面容再也维持不住,万俟向远好心情的挑起眉,重新打开多灾多难的朱漆木门,跟了出去。 第115章 番外《你你我我》 这几日,万俟向远很郁闷。因为无论怎么逼,某个不长眼色的人还是一味“主人”,好似唤他的姓与名会闪掉舌头一般,逼得他只得不听到自己名字绝不回声。 这几日,衍墨很无奈。因为某个人好似有心事,任他怎么唤前唤后,都不知在深思什么,迟迟不应声,每次总要他重复个十遍八遍。(万俟向远:-_-个痴呆……) 就好比现下…… “今日风大。”衍墨看看坐在亭子里吹着冷风的人,犹豫再三还是开口。 自然,是得不到回应的。 于是衍墨又继续:“雪兴许还要下几日。” 自然自然,还是得不到回应。 于是于是:“屋里会暖和些。” 自然自然:“……” 于是于是:“钟修昨日买回些小食,在屋里。” 自然自然:“……” 不得已,衍墨只得上前几步,让自己显眼:“还是屋里暖和些……”意思是:屋里有吃有喝,有陪话,还比外面暖和,怎么就非要坐在外面挨冻呢? 万俟向远暗暗咬牙,面上不动声色。 “还是回屋里罢。”衍墨皱眉,心道:难道又走神了?真是。 万俟向远不语,心道:怎的还有这般说话的?连个称呼都没有。 “向远。”无可奈何,衍墨从嘴里蹦出两个字。声音之冷静,语气之生硬,堪比酒楼里专门报菜名的。等到“走神”的人回神,才如常道:“外面风大,回屋里罢。” “嗯,回去。”罢罢罢,来日方长。万俟向远悻悻地站起身,一扯犹不知怎么回事的某个人拖回去屋,从别的某些事上寻回补偿。 ——番外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