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绪》作者:软枝黄莺儿   简介:   一句话概括:且看小王爷如何一步步撩到纯情竹马攻!   主cp:温柔沉稳将军攻(师兄)*特会撩不负责小机灵鬼王爷受(师弟)   副cp:风流天下闻的突厥可汗攻*武力值爆表的冷淡暗卫受   标签: 剧情向轻松架构宏伟HE   ========= 第一章 话唠师弟变脸记   漠北的风沙,凉州的月,突厥的美酒,雁门关的雪。   江云涯走过了很多路,看过很多美景,却一直怀念在岐山上那段时光。   那时,有严师有良友,有花有月,有清风作伴,晨露为朋,有清清静静的生活,还有,总是跟在他身后爱捉弄他的小师弟。   但他还不能回山。师父说,待你功成名就,再回山拜我。要是一事无成,就不要说是我的徒弟。   十七岁那年出师后,他投了军,从一介小卒升到小有名气的将军。一步步血里汗里走来,终算是离终点近了些。   这是他下山后的第四载,这是第一次来到长安城。   帝京里处处繁华,张灯结彩。和塞外的荒凉悲阔全然不一样。他一时有点不适应这样的热闹。   这次他稍微崭露头角,带领两千精兵,破了突厥的埋伏。在军中闯出了些许名气。今日的庆功宴,圣上交予晋王殿下主办,犒劳得胜将领与军士。   江云涯被封为正四品破虏将军。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既不会冷清得没人应酬,也不会忙得团团转。   再次谢过同僚的恭喜后,江云涯还是忍不住抬眸看向上席的位置。身着绣金华贵蓝袍的少年眉目清隽,依稀熟悉模样,但那举手投足的神情却是陌生的很。   他应该知道自己在这里吧。江云涯想。   三四年的时光,不能算长,但足以改变一个人。昔日没个正形的小孩儿现在已是晋王,长袖善舞,举止妥当,笑都笑得恰到好处,让人挑不出错来。   如今的晋王殿下,礼贤下士,贤名远播。隐隐与太子有分庭抗礼的势头。   盛极易衰,他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   就是变了,他也还是和小时候一样,骨子里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做什么都要分出个高下。当今太子虽不出众,但也中规中矩,没什么错处。虽和赵绪比起来说,差得远了。   在岐山上的时候,师父便说,小绪很聪明,将来定能成就一番功业。   皇帝既是对这个漂泊数十年的皇子心存愧疚,也实在欣赏他的才能。一直在太子和赵绪之间摇摆不定,弄的一堆大臣忙着站队。   江云涯身在军营,但也见了许多一头心思只想着把宝压在太子还是晋王身上的人。   他向来是不理这些事,独来独往,旁人看他是块软硬不吃的硬石头,也不再自讨没趣,多费口舌。如此,倒成了军中难得的中立派。   四周的热闹与他无缘,一人独酌,江云涯并不觉得落寞。不过都是虚情假意的你来我往罢了,还不如樽前清酒来的更纯粹。   只是时不时不经意地瞥向少年的方向。   他还是有点放心不下。这么多年,却一直还当赵绪是那个会向自己撒娇耍赖的孩子。以前在师傅面前闯了祸有自己给他担着,现在走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周围得胜的将领都得了晋王赏赐,再不济也得了几句庆功之语。唯独江云涯什么也没有,倒让倾向太子的几人边安慰他边趁机拉拢。   江云涯厌倦朝廷争斗,索性寻了个借口,去后园长廊醒酒。   月明星稀,夜幕低垂。夏夜的凉风吹过,吹散了些酒气。江云涯长呼一口气,陡然转身,看见身后穿着蓝衫的少年。   少年眉眼已经长开,在月光下朦胧如画卷,好看得紧。   “见过晋王殿下。”   江云涯一怔,便跪下行礼。   少年半晌没说话,江云涯也未起身,四周寂静,不时传来寒鸦几声。眼前是少年的锦靴和拉得长长的影子。   “起来。”少年声音淡淡的,不怒自威。   “是。”   “抬起头,我能吃了你吗?”少年沉默了片刻,忽然道,声音里竟有些委屈。   江云涯只得抬头看他。   赵绪板着脸,正狠狠地盯着他,眸中如秋夜星子,清澈夺目,还氤氲着天河的水汽。   “我还以为,你当我死了呢!”对视片刻,赵绪全没了伪装,恨恨道“这么多年都不来看我,江云涯!你也太无情了!”   莫名被指控了无情的江云涯哑然无话,从来无甚表情的面上却忍不住扬起了笑意。   “殿下也是来醒酒?”   起初的殿下是真的尊称,现在见赵绪这般,像是被泼了水的小猫样子,忍不住也用着尊称来促狭他。   “不是,本王就是来瞻仰一下江大将军的英姿。”赵绪自然礼尚往来。   “……”   江云涯说不过他,见少年拂袖便走,忙了跟上。   长长的长廊里,花枝缠绕,月色明朗。少年在前面走,用余光瞄着后面跟着的江云涯。   两两无话。   最后还是赵绪没忍住,回过头来说,“你不准备解释一下吗?”   “嗯。”   “快说啊!”赵绪忍了那么久,受苦的还是他自己。   他抬起眼眸,月已上中天,自己出来的时辰久了些。   江云涯正要开口,赵绪却长长叹了口气,秀眉长蹙,道:“我要走了,还得去见那些将领。”   “好。”江云涯看着他,眼中也漾着如水的月色,不自禁添了几分柔情,把那冷峻的轮廓削弱了不少。   赵绪走到门廊,还是不放心,怕江云涯自己偷偷走了,便回头喊道:“你不能溜走,在房顶等着我!”   “是。”江云涯微微颔首,笑着应道。   这些年了还是没变,就喜欢上房揭瓦。   赵绪瞪他一眼,等江云涯再次保证一定不会偷跑才向正厅走去。   像变脸一样,少年神色与方才全然不一,摇身一变,又成了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晋王殿下。   江云涯看着他的背影哑然失笑,轻身一跃,踏上屋顶,望着天边的月出神。   当初,在岐山上的时候,赵绪还不叫赵绪,叫林绪。   林绪最喜欢拉着他去屋顶看月亮。其实月亮哪有什么好看的,只是凑在一起说话。林绪能从山下客来居的烧鹅那么好吃但太贵说到翠婶家皮毛光亮的大母鸡下了几颗蛋,常常半个时辰不带歇的,活脱脱一个话唠。   江云涯则寡言少语,大部分时间听着他絮絮叨叨。不知为何,江云涯不觉得厌烦,只是一直忍着没问林绪说那么长时间真的不口渴?   江云涯不过大他两岁,但事事如兄长,闯了祸江云涯担着,罚抄江云涯帮他抄。   林绪常常调侃道,上辈子你一定不是砍了我爹就是杀了我娘,这辈子是来还债的。   第一次见到林绪的时候,他还是个脏兮兮的小孩。六七岁的样子,衣衫破破烂烂,脸上一道黑一道白的,和街上的小乞丐没两样。只是那双眸子漆黑澄澈,一点都不胆怯,故作镇定地看着自己。   师父说,他叫林绪,以后就是他的师弟。   师傅给林绪收拾好,换上干净衣裳,也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就是面黄肌瘦,看着可怜。   山上原本只有师傅和他两人,江云涯才八九岁便已帮着师傅生火做饭。领着林绪去自己屋里休息后,江云涯去给他蒸了几个糯米饼,心里想着,要把小师弟养胖一点才行。   小孩儿咬到饼后眼泪汪汪,夸他,师兄你真是个好人……话匣子像决堤的洪水一样。   江云涯本着面瘫脸听他夸自己,最后还是用一块绿豆糕堵住了他的嘴。   再然后,林绪身体没那么虚了,也开始跟着师父学武。他们俩学的不一样,林绪用剑,江云涯用的是唐刀。林绪偷偷缠着江云涯教他使刀。   在师傅面前,小孩儿乖得和猫一样,但背后就是个闯祸精。不是去偷吃厨房的糕点被捕鼠夹夹到,就是生火烤叫花鸡差点烧了林子。还总好了伤疤忘了疼,反正天塌下来,有师兄顶着。   江云涯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对小孩有种莫名的纵容,可能是当林绪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的时候,就心软了吧。   “师兄,你多跟我说几句话嘛。”林绪托着腮帮,百无聊赖。   “嗯。多说几句?”   “你笑一笑。”江云涯嘴角上弯,笑容僵硬。   “师兄,你笑得有点丑。”   “嗯。”   “其实还是挺好看的。”小孩安慰道“花婶家的小翠天天偷看你呢!”   “……”   【作者有话说:前几章慢热,后面就会撒糖的嘻嘻,】 第二章 要找姑娘你自己找去!   江云涯今天穿了一身墨色武袍,身材修长,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时隔多年,再次想起以前的事,仍然忍不住嘴角上扬。   “等的迟嘛?”少年清亮的声音蓦地从背后传来,江云涯转身去看,少年像一阵风一样,已潇洒地落在他身边了。   “没有很久。”   “我故意的!”少年有点不满这个答案,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就是晾一晾你,看你还忘不忘的了我?”   “殿下,臣不曾…”江云涯要解释。   “叫我什么?”少年眼睛眯起来,威胁地呲牙,冷冷道。   “小绪。”江云涯叹一口气,道。   “嗯。”   “还生气不曾?”   “气啊,都要气死了!”少年恨恨道“看到你又气不起来了……”   酒阑灯炧,散席后的晋王府显得格外寂静。   屋顶上,月光照得两人背影长长的,快要交叠在一起。赵绪偏了偏头,月下的影子正好倚在江云涯肩上。   “你下山之后,师父才告诉我你的身世。”   “嗯,师父早就知道的。一直瞒着我们俩。”   “师父说,你母族上官家无人,在京中孤立无援。所以让我出师后投军,好让你以后在军中也有个依靠。”江云涯回忆道,“师父总是疼你的。”   “我知道。”少年被勾起了往事,喃喃道:“其实师傅一直知道都是我闯祸,你收拾烂摊子,但都没罚过我。”   怅然若失,赵绪问:“师兄,我们什么时候再一起回岐山吧?”   “师父不许我回去。”江云涯定定地看他,说的认真,“我得护着你,建一番功业,才敢回山。”   赵绪一怔后,又笑了,笑得轻快,促狭地说师傅就是喜欢一个人清净,才把他赶下山。他们两个,师兄他才是被捡来的才是。   笑到最后,想起儿时的事,蓦然变得有些惆怅,赵绪说:“当初师傅教的许多道理,我如今却是背道而驰了……”   “师哥,你觉得,我变了么?”他问。   “总是身不由己的。”   江云涯看他写满黯淡失落的眸子,安慰道。   “也不是身不由己,是我自己选的路。”赵绪垂首,低声道:“当年我母族被诬叛逆,株连三族,那么多条命都压在我身上,总是要让他们还的。”   少年的声音平静无波,却是诉说着最切骨的恨意,于炎炎夏夜,泛起了一丝寒意。   “师兄总是在你身边的。”沉默了片刻,江云涯终于开口:“在我这儿,不用和外面一样。”   江云涯从未深究过上官家叛逆之事,如今听赵绪此话,应是另有隐情。   二十年前,赵绪的母妃敬贵妃身怀龙种,回家省亲。也正是那时上官家被诬叛逆。“事败”之后,传闻敬贵妃畏罪自焚,尸骨无存,众人也只道皇子也随之葬身火海。而时隔十余年,上官家一案被查出冤情,牵扯到四五个世家大族。圣上大怒,下令严查,当初告密以及审理此案的官员都难逃死罪。   再后来,有人传出,当年贵妃已生下一名男婴,被奶妈带到民间。且那名男婴身上携有当初圣上赐给贵妃的玉佩,上刻一“绪”字,正是圣上给六皇子所取之名。那名男婴,就是林绪。圣上自是下令迎回皇子,因心存愧疚,破例封为亲王,封地为晋。   赵绪未及加冠便受封亲王,当年在京中引起轰动,已是莫大的殊荣。   又一年。晋王德才兼备,深得圣心,兼任户部侍郎。   江云涯身处军营,然身边仍有许多偏向晋王的将领,隐隐与太子一党对立,谁都不说破。如此耳濡目染,听得不少晋王与太子之事。   起初江云涯还疑惑,师父为何不当初就把赵绪之事告知皇帝。毕竟母妃叛逆,罪不至于帝子。现在想来,若是赵绪在皇宫里,母家无人,怕是不知什么时候便“早夭”了。   人人艳羡天子皇家,约莫只有身在漩涡之人,才知其苦。   静了片刻后,赵绪也觉得这个话题不适合今天说,绕开了上官家之事,他轻声道:“这些年来,我很想你们。”   “可,圣上待您很好。”   江云涯感觉现在他悲伤极了,声音都有些闷闷的。   “不要用“您”来称呼我”赵绪纠正,“是很好,但父皇不过是觉得亏欠我母妃罢了。父皇和我们,更像是君臣。”   江云涯自幼孤苦,随师傅在岐山长大,未见过亲生父母。也不知该如何去劝慰赵绪。   沉默许久,两人相对无话。   “小绪,明年你便要加冠了罢?”江云涯忽然问道。   “是,怎么了?”   “加冠后,便成人了。师兄不能常在你身边,就希望圣上给你指门好亲事,也是有人照顾着。”江云涯笑言。   “我不要。”   赵绪冷下脸来,僵硬地说道。   江云涯也不知哪里说错了。在他看来,娶妻生子,便有了亲人。自己不在他身边的时候,赵绪也不至孤身一人。   “为何?”江云涯试探地问道。   “不为甚,你不也没娶呢么?”   “我在军中,生死无主,怎好耽误了人家姑娘?”   赵绪一听,瞬间警觉起来。   姑娘?谁家姑娘?师兄有心上人了不敢跟人家说?   “哦。是哪家好姑娘惹得师兄不忍耽误了?”   “我是这么一说,并没有什么姑娘。怎得,想给哥哥找个嫂子?”   江云涯笑了。   “要找你自己找去!”   “……”   江云涯总觉得今天的对话怪怪的,下山后师弟的脾气更让人摸不准了。 第三章 意动   “困了么?”   “不困”   “想什么呢?”   “想你”   陡然心跳像是快了一拍,因少年那一句“想你”。   江云涯叹一口气,道:“师兄嘴拙,不会说话,又惹得你不高兴。师兄今后能一直陪着你,护你,就算是对师父有个交代。”   “要不是师父吩咐,你还会来陪我么?”赵绪半晌没说话,然后问道。   “会。”江云涯没有迟疑,“师兄只想看着你平平安安地。”   “哦。”赵绪把头埋下去,声音低低的,有点闷,道:“我又使性子了是不是?对不起……”   “这么些年都这性子,今日是怎么了?”江云涯笑道。   “不怎么,睡去罢。”赵绪心烦意乱,起身就要走。却不慎踩落一片砖瓦,惊起下面巡夜的小厮。   赵绪还没来得及说是自己在这里,那小厮便尽忠职守地开始大喊捉贼。   “……”   赵绪第一次那么后悔把晋王府的下人训练得如此身手敏捷,没片刻,院子里就围了一圈人,都仰着脖子喊,叫这“贼”不要跑。   赵绪一身蓝衣,在屋顶的圆月旁衬得仙人之姿,心中腹诽,他们怎么能把自己看成贼了?   所幸,林管家还不算老眼昏花,看了许久,方颤巍巍地说了一句“这好像是咱王爷。”登时人群又骚动起来。仔细一看,还真是……   自家温润如玉,举止优雅的王爷半夜竟然在屋顶站着,不知道做什么,还被当成贼!   这笑话可大了。院里顿时一片死寂。   赵绪捂着脸,回身一看,屋顶上早没了旁人踪影。他知江云涯应是早就轻功飞了出王府,怕被人看到,疑心自己结党。但心里就是堵得慌,闷闷不乐。   ""没什么贼。本王在此间赏月,都散了罢。”赵绪往下面瞥一眼,淡淡说道。   众人错愕许久,方反应过来,又都纷纷夸赞王爷情趣高雅,武功妙绝,暂不再表。   赵绪回到房中时,看见身着玄色劲装的男子长身立在一旁,显然已等了许久。   “观察的如何?”赵绪揉揉太阳穴,问。   “禀殿下,除却拥向太子的一部分人,大多将领仍是,态度暧昧。”穆千山跪在一旁,身影隐没在黑暗中,恭敬道。   “钱是买不了人心的,你知道。”   “属下明白。”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罢。”赵绪有点不耐烦。   “是。“穆千山知他是暂不想再管这些事,便欲退下,被赵绪叫了住。   “不用管江云涯。”   “是。”   穆千山鬼魅一般地退出房去,无一丝声音。   赵绪躺在榻上,阖上眸子,眉头却紧紧皱着,并未入睡。   此次边疆武将进京述职,期限三月。这三月里,未知变数,这些人就算不能为自己所用,也绝对不能成为挡路石。   身体疲倦,意识却仍然清醒。赵绪有点恍惚,四年了,他变了许多,慢慢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排除异己,明争暗斗,越是习惯了玩弄权利,心中越是麻木。   岐山上林绪的影子本来早就模糊,今日再见到江云涯,却是又清晰了起来。   江云涯,你要是知道我现在的样子,还会和以前一样对我么?   赵绪思绪纷杂,只想着今日再见时那人更加俊朗成熟的眉眼。在心中问。   在岐山之时,仍是懵懵懂懂。赵绪只是觉得有个可靠的人能任他胡闹,不管犯了什么错,都有人给他担着。   十五岁那年,到了长安,一切都不一样了。   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是他的父皇,那是他唯一的血亲,却那么陌生。在父皇那里没有寻常人家的温情,只有赏赐或者斥责。   慢慢地,赵绪觉得,他不需要什么亲情了。   人总是得陇望蜀,何必呢?   太子从一开始就看不惯他,暗地里针对他。他却偏要这天下人看看,你赵景除了个当太傅的舅舅,可还有什么能力和他争?   赵绪闭上眼,眼前似乎又浮现那场大火。模糊的人影,绝望的哭喊,尸体烧焦的气味,这个梦魇一直缠着他。在岐山上的时候,还可以堂而皇之地钻到江云涯的被窝里,枕着他温暖紧实的胸膛,而现在惊醒,却只有空旷死寂的华堂。   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江云涯别样的情感,应该是做了第一个那般的梦吧。   梦里模糊的看不清那人样子,只感觉是个身材修长有力的男子,他想推开,却没有力气,汗涔涔地沉浸在梦中的快慰中,怎么也醒不来。直到最后,那人凑在他耳边轻笑,唤了一声小绪,他蓦然惊醒。第一次做那种梦,竟然在梦里梦到了自己的师兄……   再后来,父皇提过他也是知人事的年纪,要赐他几个侍妾,却都被他推掉了。朝中大臣都夸赞晋王殿下不近女色,持身严谨,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根本就不喜欢女人。有人投其所好,送来几个眉清目秀的小倌,也都被他退了回去。   或许,也只是那个人吧。   可江云涯对自己的好,是对弟弟的那种好,赵绪不甘心,不甘心总是近不了那一步。   路漫漫其修远兮……   赵绪乱成一团,躺在床上想了许多,就是没睡着。   他自幼习武,听力比常人灵敏,听得外头侍女轻声说了句王爷睡下了,便开口道:“叫他进来。”   身量短小的男人进房,跪在榻前:“回禀殿下,东西已经送给江将军了。”   “嗯,去领赏罢。”赵绪点头,淡漠道。   “谢王爷。”   男人趋步退出房去,侍女又进来点了安神香,柔声道已经三更天了。赵绪应了一声,转身躺下。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   长安城中,驿馆。   江云涯住在官员平时进京述职的驿馆中,在灯下端详赵绪送来的一柄唐刀。   那唐刀刀身漆黑,看似朴实无华,然刀峰锋利,闪着寒光,似凛然秋水。那刀柄处嵌着一颗盈润的羊脂玉球,一看便知不是凡物。   他把那刀连同送来的钥匙一起放好,嘴角不自觉漾出一抹笑意,吹了灯,思绪万千。   一别四载,少年已经长成。   要争的话,师哥便陪你争。总之,师哥总是陪在你身边的。 第四章 撩汉的最高境界   江云涯本就不喜和太多人同住,翌日便准备搬到赵绪准备的地方去。他东西少,收拾也利落,没半天功夫便到了地处西市坊的那方庭院。   院子不算大,但一个人住很宽敞。院内种了好几株石榴,恰好赶上六月,正是榴花如火的时令,染得黑瓦白墙的小院子也热闹起来。   江云涯不习惯人伺候,遣散了赵绪留下的下人,自己想动手收拾一下房子,但什么都整洁干净,需要的东西也一个不少,备得齐全。江云涯不禁失笑,想,如今的小师弟也会照顾人了。   傍晚,江云涯回禀公务过后,顺便去东市买了个西瓜和一些菜,准备晚上回去自己做饭。   刚拐进巷子,就看见穿着暗红色锦袍的俊丽少年正大大咧咧地坐在门槛上,手中拿着玉骨扇呼哧呼哧地扇风,差点吓了一跳。   “你还知道回来呢?”赵绪看到他,瞪他一眼,满是幽怨。   “这……殿下,您怎么在这儿,没有钥匙么?”江云涯哭笑不得。   “废话,当然没钥匙。想你了,所以来蹭饭。”赵绪连珠炮一般地说完,又道“快开门!我要热死了!还有,没外人不要叫我殿下!!”   江云涯忙去开门,把西瓜镇到冰凉的井水里,又给赵绪泡了一壶茶,让他歇着。   不得不说,这个小院子里冬暖夏凉,没一会儿,赵绪就没那么蔫了。   “小绪,你……”   “你放心,王府里已经吩咐好了,没人知道我来这儿。”赵绪没等他开口,就说“快做饭,饿死了!”   “……好,等一会儿,我去做饭。”   江云涯万分无奈,赵绪就像他肚子里的蛔虫,自己想什么都知道。   赵绪微微颔首,满意了,开始喝桌上的茶充饥。   等他把那壶茶喝了一半的时候,江云涯端着菜从外面走过来,看见他,笑道:“喝了个水饱,待会儿还吃得下去么?”   “小瞧我?”   赵绪往桌子上一看,板栗烧野鸡,拌莴苣,叉烧鹿脯,红枣雪蛤汤,还有码得整整齐齐地井水镇的西瓜片。都是自己爱吃的,面上动容。   “师兄你真好。”赵绪一边往嘴里填着鸡腿一边含糊不清地说。   “唔,食不言,寝不语。”   江云涯还想着小时候赵绪泪汪汪絮叨的样子,忙说道。   “……”赵绪也不管他,埋头开吃。   在岐山上时,几乎都是江云涯做饭,师父有时候也会动手帮忙,但实在是不忍下口。   美食当前,赵绪竟然忘了要“打情骂俏”。酒足饭饱之后,赵绪撑得一屁股赖在板凳上不走了,说“走不动,今天就睡你这儿。”   “这怎么行?你晚上不回去王府里要乱的。”江云涯无奈。   “嘿嘿,我早就吩咐好了。他们今晚不会找我的。”赵绪狡黠道。   “……”江云涯感觉这都是小师弟预谋好的,只得说“好吧,我去给你收拾床铺。”   “嗯。”赵绪看着他走到卧房,然后又转回来。   “小绪,这房子里没有客房?”   江云涯回来问道,他今日才搬过来,没仔细看过房子。   “不清楚,你看看。”赵绪笑道。   “……”   江云涯只看到一间卧房,房里只有一张床。   “啧,这可怎好?就只能在一张床上挤挤了。”赵绪走过去看了看,摇头说道。   “没关系,我打地铺。”   “嫌弃我了?”   “不是。”   “师兄,我这几年,嗝…夜里梦魇,醒来之后,嗝,身边没有你……”赵绪心道这种时候怎么可以打嗝!可偏偏一股气一上来,就下不去。他努力忍着嗝,垂下眸子,继续黯然道:“嗝……你就不能陪…陪我么?”   “我错了,嗳。”   江云涯简直懊悔地无可附加,看着少年一边打嗝一边委屈地样子,更心软了。   他伸手轻抚少年柔顺的黑发,很认真地道歉,然后轻声道“我去拿床褥枕头,马上就过来。”   “嗯。”赵绪点点头,还有点委屈又故作冷静的样子,让江云涯觉得自己简直不配当他师哥。   然而等江云涯走开后,赵绪神色全然不一样,他得意地挑了挑眉,忍不住打了个嗝,笑得神采飞扬。   这月黑风高,孤男寡男,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赵绪心想,回去之后,自己一定给穆千山发双倍月例,这找的房子,嗝……,正合心意。   “今晚就挤一挤罢。”少年正发愣着,这边江云涯已经铺好床铺,又去拿了一身白色寝衣,问道“小绪,你带寝衣了么?”   “就带了我自己来。”   赵绪摇摇头   “那……”   “那就穿你的呗!”   “……好吧。”江云涯怕他穿不惯这布衣,却也没法子。只得把寝衣递给他,自己又去包裹里寻了一件。   赵绪当即利落地穿上那套寝衣,虽不是他惯穿的绸衣,但棉麻布料也让人觉得很安心,尤其是上面似乎还残留着男人的气息。换上衣服的时候,心里的小鹿砰砰乱撞。   “睡罢。”江云涯把一切都收拾好,终是松了口气,对他笑道。   “嗯。”赵绪点点头,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江云涯吹了灯,便靠在他身边睡着。虽然这处院子夏季阴凉,但两个人睡在一个床上,还是热的慌。没一会儿,赵绪就开始不安分地动了起来。   “热么?”   “嗯”少年迷迷糊糊地应道,面色有点红。   “等下。”江云涯下床去取了扇子,侧卧着给他扇风。   四周静静地,不时传来远处几声犬吠声。江云涯给少年扇着扇子,阖上眼睛。   少年似乎睡得很熟,呼吸声轻轻浅浅地传到江云涯耳朵里。江云涯脑子里混混沌沌的,正要睡,忽然觉到有一只手摸到了自己身上,还没来得及拨开,那只手不偏不倚就落在了他身下那处。   江云涯瞬间就清醒了,下腹有一团邪火猛地窜出来。他不敢动,转头去看赵绪。少年睡得很香,嘴角翘着,不知道梦到什么,抓着他那地方的手又紧了紧。   江云涯倒吸一口气,身下不受控制地硬起来,火热地,一跳一跳地,脑子里一片乱哄哄。远处的犬吠声又传过来,江云涯想要下床,奈何少年不松手。他只得找了个竹筒给少年攥着。看着少年攥着竹筒,嘟哝了句什么又翻身继续睡了过去,他才放下心来出门。   江云涯一出门,这边的赵绪就睁开了眼睛。   饶是他脸皮厚,也不禁红了脸。本来只是想趁机摸一摸的,谁知道正好就摸到了那里。反正不摸白不摸。他的脸有点烫,一边忐忑地想着,师兄应该没发现吧,他是去干什么了?一边又忍不住想,师兄那里,真的好大啊,还很热,一摸就翘起来了……   屋外传出哗哗的水声。院子里,江云涯赤着上身,打了一桶井水,直接从头上浇了下去。那股邪火似乎下去了一点,但仍然叫嚣着,还是硬着。他叹了口气,坐在井边,皱着眉看着地面。方才赵绪那么一抓,他竟然有种冲动,想把少年压在身下。对一同长大的小师弟竟起了这种龌龊的心思,哪怕就是一点苗头,他也觉得羞耻。   坐了片刻,江云涯又打了一桶井水,浇到身上,借着冰凉冷水的的刺激,终于下了火气。   月光下,男人健康的麦色肌肤下绷着肌肉,闪着幽幽的水光,不时有几滴水珠顺着坚实整齐腹肌流到隐秘的地方。   江云涯去拿了毛巾,揩了揩身上的水珠,又换了身衣裳。   一,二,三,四……屋里的赵绪一边数着江云涯的脚步声,一边迅速地把寝衣一扯,亵裤往上一拉,摆好姿势。   于是江云涯进屋时,看到的景象就是——少年四仰八叉地睡着,几乎占据了整个床,还无意识地在身上乱挠。本就宽大的衣衫像是披在他身上似的,前襟被弄得大开,露出了白皙紧实的胸膛,那一点若隐若现;宽大的裤腿处,露着一大截光滑细腻的小腿,牛奶般细润的皮肤上有着几个小红点。   江云涯刚消下去的火瞬间又上来了。   这夜间蚊子多,自己竟也忘了在床头系个驱蚊荷包。江云涯揉揉太阳穴,忍着火去给他拿了消肿的药膏,坐在床边找着被咬红的小包。脖子上和小腿上的包还好,就是少年一直挠的腰部,被衣衫虚掩着,像是无声的邀请。   江云涯磨磨蹭蹭地,最后终于下了决心,拉开他衣裳。少年人的腰劲瘦柔韧,曲线漂亮,江云涯一时恍惚,随后急忙把药膏粘在手上,给少年抹上。   许是腰部皮肤敏感,江云涯带着厚茧的手指刚落下去,就听得一声微弱的嘤咛声。   “唔,师兄……”江云涯给他理衣服,冷不丁抬眸对上少年一双泛着水光的桃花眼,心都漏跳了半拍。   “做什么去了?身上好冷。”   赵绪迷迷糊糊地,双眸微睁,手不自觉地摸到了男人肌肉结实的臂膀上。   “冲了个凉。”江云涯难得慌了起来。   少年并未在意,闭上眼睛又睡了起来,却还紧紧搂着江云涯的胳臂,说是凉快。   江云涯却睡不着,睁着眼看了少年一会儿,眸色晦暗难明。片刻,身上被少年搂得更热了。所幸的是,少年一会儿就嫌他不凉快,转身睡去,留给他一头如瀑的乌黑长发。   更深夜重,犬吠声声。   江小将军,第一次失眠了。   ……………   翌日清晨,赵绪神清气爽的起床,看见了江云涯眼下乌青,颇有些愧疚,道“师兄,都怪我,害的你昨夜没睡好罢?”   “没。”江云涯恨不得钻到那井里面去,耳根子都红透了。   赵绪在心中暗笑,这下进套了吧。   只是……原想着营造气氛载的那么多花树,夏天里却那么招蚊子,真是恼人。   【作者有话说:求收藏嘤嘤嘤~】 第五章 荒唐的梦   从那日后,赵绪就没再来找过江云涯。   江云涯不知为何有点怕见赵绪,也没去晋王府找他。然而心里越是羞愧,越是满脑子里都是赵绪—赵绪小时候缠着他絮絮叨叨的样子、偷偷做叫花鸡熏得一脸黑的样子、十五岁那年下山前看着自己的样子,还有,那夜总是在他心中徘徊不去的样子。   多年不曾在意的情\欲,从那夜起,似乎成了可以燎原的星火,一发不可收拾。   入夜,江云涯似乎听见少年的声音,低低软软地唤着师兄。他抬头看,看见赵绪倚着门框,似笑非笑,一边定定地看着他,一边开始脱衣服。江云涯手足无措,喊了声小绪,赵绪没应,衣裳解得只剩下腰间一层围着的绸布,便朝他走过来,伸手要抱。江云涯身上一团火,不知道怎么就抱了上去。   少年低头衔住他唇,灵巧的小舌便湿腻的钻进来,刁钻地舔他牙花。江云涯也不知自己的衣服什么时候没有的,身下涨得难受,只知在少年身上又亲又咬,留下一串串暗红色的吻痕。   赵绪伏在他耳边,呼着热气,问“师兄,你喜不喜欢我?”   江云涯忐忑着答了一句喜欢,少年便笑了,勾住他脖子,轻轻呵气“那,要不要我?”   之后的一切便完全失控。   江云涯从不知道自己可以狂乱到这种地步,脑子被情欲烧的一片空白,只模糊记得少年小猫似的低吟。   一夜荒唐。   江云涯第二日醒来,看见少年正站在床边,一言不发,厌憎地看着他,那眼神是他没见过的冰冷。江云涯错愕地想开口,却发不出声音,急得出了满头大汗。   清脆的鸟鸣声叽叽喳喳,透过窗棂传到屋子里,江云涯慢慢清醒过来,朝窗外一望,正是清晨。屋内只有他一人,下身滑腻腻地,湿了一片。   原是一场春\梦。   江云涯默默起身,打水,洗衣裳,一言不发。   这是他第一次做这种梦。   在岐山上时,少不更事,只偶尔在书本上见过男女情爱的只言片语。入了军营,虽则军中有营\妓,他却从未去过。   二十岁加冠那年,军中同僚给他买了个雏儿的初\夜。夜里把那妓子偷偷地藏到他房里,要让他开开眼。江云涯推开门进去就道了句非礼勿视,把那女子撂在房里。自己竟去帮着值夜,站了一宿,过后还被同僚调侃道真是块不解风情的木头。   江云涯不甚在意,他想得简单的很,不喜欢罢了。   一切处理妥当,江云涯换了官服,去府中处理公事,一上午失神了好几次。   同僚们还未曾见过江云涯这般,纷纷笑道“江将军这失魂落魄的,是叫哪家姑娘勾了魂?”   原以为以江云涯的性子,笑笑就过了。   没想到他顿了顿,很认真地道“我也不知是不是喜欢。”   同僚都来了兴致,一个道“这不简单?你要是一心都想着她,就想一辈子陪着她,不就是喜欢她了么?”   另一个也插话,粗着嗓子说“反正就是想上\   她的床就对了!”   众人哄笑。   江云涯愣了一会没说话,半晌道了句“受教了。”   同僚惊奇“这还真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江云涯摇摇头,道“不是姑娘。”   “啊?不是姑娘?”   …………………   晋王府中。   赵绪伏在案上奋笔疾书,写完满满一张却又把那纸团成一团扔了。赵绪叹了口气,幽怨地咬着笔杆,趴在案上。   这都四天了吧,赵绪心想,本来想多晾着他几天,欲擒故纵,但自己不去,那呆子还真不来找他了!   明明离那么近,每天却见不到人,也吃不到师兄做的板栗烧野\鸡、拌莴苣、叉烧鹿脯、红枣雪蛤汤,真是百爪子挠心。   然而赵绪知道自家师兄不能撩拨太甚,还得把握住度。   曖,有床不能睡,有豆腐不能吃,这日子简直是煎熬。   赵绪像死鱼一样趴在案上,许久,像是想到什么,忽然直起身来,理理鬓发,换了一派温文尔雅,淡然无波的样子。   轻咳一声,他向外间唤道“叫穆千山进来。” 第六章 以后只牵你的手   江云涯夜暮归家,刚拐进巷子里就看见有人影在自家门前。他心跳不禁快了几拍,上前去却发现那人自己并不认识。   正倚着门框的男子面容冷峻,在这炎炎夏日里,男子周围的温度似乎都降了几度。   那英俊男子看见他,便直起身来,面无表情地抱拳行礼,恭敬道“在下穆千山,奉王爷之命在此等候将军,请将军一叙。”   江云涯白日里有点想通,总避着不是个办法,便道“劳烦穆兄弟带路。”   穆千山应了一声,在巷口牵来两匹马,一路便引着江云涯到了一处彩灯高结,雕栏画栋的地方。这处正是长安城中夜景最热闹的所在,十里平康,软红千丈,珠玉绮罗,莺啼燕舞。   江云涯虽不曾见过,心下也立即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他不知哪儿来的怒气,心里闷的很,只得强压着问道“敢问,王爷可是在里面?”   “是,殿下说在三层枕松阁,将军请自便。”   “劳烦了。”   江云涯知道自己气得毫无理由,深吸了一口气,便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门外,身着玄服的侍卫已悄无声息地隐没在黑暗中,目光凝在三楼那扇窗户上。   三楼,枕松阁。   房中,三四个衣着清凉的娇俏女子正围着赵绪,喂他吃葡萄。赵绪人长得白净,又俊,看着显小,众女看他就像看弟弟一样,忍不住都想逗他一番。   “我说这位小弟弟,不好好在学堂里念书,跑这儿来,可是要小心被先生打手心的。”榻前披着红纱的女子一边用涂了丹蔻的指甲剥着葡萄,一边笑着说。   “本……我明年就加冠了。”   “哟,这可看不出来。”   女子娇声笑着,把那粒剥好的葡萄填到赵绪嘴里,便顺手往他身上摸去。   赵绪忙躲开,咽下葡萄,噎了一下,道“咳…这位姐姐,我今天来这不是来玩儿的。”   “哦?那说说是来做甚的?”女子把手收回来,递给他一杯茶。   “我…喜欢一个人……”   话没说完,众女都笑了起来,道“你这路数可够老的,我们姐妹可几乎天天都听见这句。要么是心里真有人来寻些意见。要么,就是想一分钱不花白勾走了我们哪个姑娘。”   赵绪也不恼,道“那我是第一种,诚心诚意地来此讨教。”   赵绪虽然不喜女风,但似乎很招女子喜欢,上到八十岁老妪下至八岁小妹妹几乎都对他有着好感。这些青楼女子第一次碰上赵绪这般不把自己当成轻贱玩物的富家公子,嘴又甜,心里都颇为喜欢这位小公子。   “那姑娘可是青梅竹马?”拿着琵琶的女子问道。   “是青梅竹马,但不是姑娘。”   “哟。”众女笑了,却不惊奇。大雍民风开放,男子相恋也习以为常。   “他对我很好,就是…一直把我当弟弟看。我不知道,他对我到底有没有那么一点意思。”   “小郎君长得那么俊,要把人弄床上去不是轻而易举?”刚才那位红衣姑娘又调笑道。   “哎,不是这种…他心里要是不喜欢我怎么办?”   赵绪不太习惯那么露骨的对话,有点别扭。   “那说正经的,今儿那位公子可是会过来?”绿衫女子善解人意,柔柔问道。   “应该快到了。”   众女笑道“那我们要看看是什么人物,这般得你青睐了。”   都交代好了,众女便开始各司其职。一个弹琵琶,一个唱小曲,一个剥葡萄,还有一个,坐在赵绪大腿上。   没一会儿,咚咚地敲门声响起。赵绪和她们交换了个眼色,唱小曲儿的去开门,坐在赵绪腿上的便笑着把他的前襟一拉,头发撩下几缕。   当江云涯进门的时候,看到的是—赵绪怀里搂着一个几乎没怎么穿衣服的女子,衣襟大开,鬓发散乱。赵绪看到他没急着起身,只挑着眉懒懒笑道“师兄,前几日没来得及为你接风洗尘,今日就补回来如何?”   “这……”   江云涯一愣,有些窘迫,又不禁气恼,“你怎可…怎来这种地方?”   “哟,这位公子话可不是这么说,小郎君在我们这儿可是快活得紧呢!”坐在赵绪身上的女子娇嗔着,手就顺着衣襟往里面滑下去。   江云涯只定定地看着赵绪,道“跟师兄回去。”   “师兄你在那边塞苦寒之地,不曾享这软玉温香的乐趣,怎地急着走?”赵绪忍着没把在身上乱摸的女子推开,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这…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江云涯话都梗在喉咙里,到最后只说出来这一句。   “不急着走,那天说让我找个嫂子,这嫂子没有,美人可是找了一大堆了。”   “我那日,并不是这意思…”   “哦。”赵绪随意应一声,便把那红衣女子的手从身上拿下来握着,引得女子娇笑连连,看着十分亲密。   “……”江云涯一言不发,只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片刻后道了句“早些回家”,转身,已推开门走了。   赵绪忍着没追上去,故作轻松地问道“如何?”   “傻不傻?还问我们如何?快追上去啊!”   江云涯一出门,那红衣女子就从他身上下来了,恨铁不成钢地嗔道。   “追什么?他都生我的气了。”   “哎哟,我的小公子,人这是吃醋了,还看不出来呢?”   “他,他又未必是吃醋才这样。”   “姐姐眼睛准的狠。”弹琵琶的笑道“没看见人一进来眼睛就跟粘在你身上似的了么,连瞥都没瞥我们一眼。”   “那……”   “那什么?这别扭得我们看了都难受。你把他给睡了,第二天,顺理成章这事就成了。”   “……”   这进展也有点太快了吧,赵绪心想,却又有点隐秘的期待。   “那今日先谢过各位姐姐,改日再来捧场。”   “可别再来了,我不就摸了你一下,鸡皮疙瘩都要吓出来了!改日再来,怕你家那个拆了我们的场子!!”   红衣女子作势撵人。   赵绪哭笑不得,只好道了谢便疾步出门追了过去。   平康里彩灯高结,亮如白昼,在夜里找人并不难。没一会儿,赵绪就看见前面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悄无声息地用轻功移到男子身后,直接牵住他的手。   “小绪…”江云涯回头看,一脸错愕。   “师兄,生气啦?”赵绪握着他的手紧了紧,嘻嘻哈哈地笑道“以后我就只牵你的手好不好?” 第七章 想和你一起过日子   江云涯一时间愣了,被他拉着的手不禁出了些汗“小绪,你怎么…”   “怎么不搂着美人反而来找你了?”赵绪替他把话说完,拇指指腹在他掌心打着旋儿。   “是师兄不该管你……”江云涯明白这动作太过亲密,却又贪恋掌心的触感,没有挣开。   “若我就想让你管着我呢?”   “……”   “这里人多,说话不方便。”赵绪忽然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一会告诉你个秘密,不过—先追上我再说!”   “……”   少年话刚落便像游鱼一般灵巧地从人群中窜了出去,江云涯觉得耳边酥酥麻麻地,反应过来后忙疾步追了上去。   夜间人群熙熙攘攘,人头攒动,两人之间却是默契的很,都挑了同一条近路。   穿过拥挤的人潮后,就没了顾忌。赵绪使着轻功,在长安城房屋的砖瓦上疾踏着,江云涯始终不紧不慢的离他一两步。到了他家门前,赵绪直接翻墙进去了,江云涯也懒得开门,跟着一进去就看见少年正坐在院子中的石凳上,翘着二郎腿。   江云涯想到少年那日坐在门槛上呼哧呼哧扇风的样子,不禁失笑,道“前几日怎地没翻墙?”   “天那么热,好叫你心疼我呀。”赵绪狡黠地眨眨眼。   “哎,莫开玩笑。”这话太过暧昧,江云涯红了耳朵。   “没开玩笑。”少年笑着走到他身前,抬头认真的看着他,蓦地把唇凑上去,给了他一个蜻蜓点水的吻,道“明白了?”   江云涯睁大了眼睛“小,小绪…”   赵绪不答话,极尽缱绻地往下把唇移到他喉结上,惩罚式地咬了一口,道“现在可明白了?”   江云涯定定地看着他,点了点头,少年明亮澄澈的眸子里满是笑意,与他对视。   “今天吃醋了?”赵绪勾着他脖子,撒娇般的问道“谁让你总不来找我,你就一点不在意我?”   “不是…我是怕,怕你不喜欢。”   “那…你看我现在是喜不喜欢。”赵绪说着,便把手顺着男人的领口伸了进去,在他硬硬的肌肉上乱摸。   江云涯被他摸的呼吸急促,抓住他的手,终于把心里憋了好久的话说出来“小绪…师兄喜欢你,是,想和你过日子的那种喜欢。”   赵绪静静地看他,却并不搭话。   “你,你要是不愿意也没关系。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唉,你别放在心上,和以前一样也可以,有什么事儿就和师兄说,师兄…能陪着你就好。”江云涯见他不回应,心中忐忑,有点语无伦次。只得一股脑的把话都说完,紧张地等待着少年的宣判。   “说完了?”少年笑得像恶作剧成功后的小孩。心想更沉得住气些果然有惊喜,还能听到平日里寡言少语的师兄说这么一大段,那窘迫的样子让赵绪都有点负罪感了“我何时说了不愿意?”   “那,你是愿意了?”   “是,愿意,我也喜欢你,想和你一起过日子,想让你天天陪我,还想,这样…”赵绪凑过去,咬了咬他的鼻尖,顺着男人高挺的鼻梁吻了下去,然后在男人嘴角处停着,蹭着嘴唇说话“师兄,把手放我腰上。”   江云涯今天心里大起大落,一瞬间从沟里被拉上九重天,简直是欣喜得无所适从。他把手轻轻地放在少年腰间,隔着布料传递着炽热的温度。   “唉,我的傻哥哥,把手伸进衣服里去。”赵绪心笑师兄也太规矩了点,而男人带着厚茧的手一碰到腰间温热光洁的皮肤,又忍不住轻声嘤咛一声“嗯…”   “师兄,我好不好?”   “好。”江云涯被他弄得口干舌燥   “我那么好,你怎么不亲我?”赵绪眼底眉梢都是春意,故意问道。   这么被一直撩拨着,再忍得住也是圣人了。   江云涯热血上头,把少年拦腰抱起,大步走进卧房放在了榻上。随后覆上身去,在他额前,鼻梁,唇边试探性地轻吻。   赵绪红唇微张,伸手环住了男人宽阔的后背,示意他亲上来。   唇齿交缠,江云涯只是本能地寻找少年灵巧的小舌,虽然没什么技巧,却是吻得激烈而忘情。而赵绪善于惹火,却不善于灭火,很快就在这种原始的亲吻中败下阵来,红着脸大口喘息。   但少年还是不甘心,眯着一双桃花眼勾人“师兄,你摸摸我。”   江云涯呼吸更重了,一双大手顺着少年纤瘦的腰线往上,在他后背上来回抚摸,所到之处带来粗粝温热的触感,引得少年一阵轻颤。   赵绪被他这温柔弄得难耐,抓着他的手游离向上,引到胸前嫩粉色那一点,柔声道“摸这儿,用力点。”   男人眸色晦暗难明,忍得辛苦。他只是试探性地在周围揉捏打转,不确定这点是否真的可以给少年带来愉悦。而身下的少年人似是享受又似折磨,一会呼痛一会儿又让他重些,眸子里都闪着水光。   ”不舒服?“江云涯只得停下来,安抚似地将唇靠近那点吻了吻,哑着嗓子问。   ”…嗯……不是,你再亲一亲。“赵绪意乱神迷,两靥红透,小声哼哼着。   江云涯看那点红通通的,显然是被折腾的狠了,便温柔的在上面舔吻,弄得那儿又红又硬,还幽幽地泛着水光。   赵绪只觉得酥酥麻麻地,下身也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便张开腿,缠住男人的腰,雪白的足跟在他背上难耐的蹭着,腻着声音一直叫“师兄…”   “嗯?”江云涯把唇从赵绪胸前移开,吻在他的眼睛上。   “师兄,帮我…”少年被情欲熬的眼角都红了,牵着他的手碰到了自己那里。   隔着布料,男人亦能感受到少年硬了。江云涯也是涨得难受,索性把两人的衣衫都褪了,把少年搂在怀里,让他跨坐在自己大腿上。带着厚茧的大手把两人的性器拢在一起,来回撸动。   赵绪低头看了一眼,白净的面皮上不禁泛起了淡淡粉色。男人那里粗长紫黑,状如凶器,自己和他一比,简直像是没发育完全。赵绪不好意思再看,喘息着去含江云涯的耳垂,又舔又啃,不满的哼哼,让他快点。   江云涯给他弄得呼吸沉重,手下的动作更快更重,没过多久就听见少年惊呼一声,怀里的身子也软了下来,滑腻粘稠的液体溅了自己一身。   “师兄……”少年瘫在他身上,像个餍足的猫,只是小声地叫他,羞得不肯看他。恰是低头看到江云涯那里还翘着,忍不住伸手握住,帮他动了几下,算是礼尚往来。   江云涯本就快到了临界点,被那光滑细腻的小手一握,也忍不住泄了。   这情欲来的快,平的也快。意乱神迷的时候什么都顾不上,等清醒了又不禁羞得慌。   “师兄,除了我,你有没有别人?”赵绪趴在他身上好一会,白玉般的耳朵都红透了。   “没有。”   “我也没有,等着你。”   江云涯心中一动,把少年扶起来,端着他的脸便又亲了上去。   今夕何夕,见此粲者。   子夕何夕,如此粲者何? 第八章 撞破   不能说不奇妙,无论之前再怎么紧张忐忑,那般之后,就像是有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许多话不必再说,许多事不必再做,两个人就自然而然地更亲密起来。   赵绪被他亲得七荤八素地,觉得身上黏黏地难受,又在床上哼哼唧唧地喊饿。   江云涯起身去烧了热水,兑在浴桶里让他泡着,自己随便冲了冲就去做饭。   浴桶里水温正好,赵绪舒服得闭着眼睛想“这就和师兄在一起了?”还像是做梦一样。   赵绪泡好澡,揩了身上的水珠,赤着身子去拿衣裳,却发现自己衣裳上痕迹斑斑,显然不能穿了。于是红着脸,去穿了江云涯的衣服。那袍子裤子穿在他身上都宽大的很,赵绪只得撸起袖子,挽上裤脚,毫无形象地在院子里溜达。   院里石榴花开得红艳艳的,煞是好看,赵绪心想,再过几月石榴就熟了,刚咧开了嘴就摘下来最好,到时候给师兄剥石榴吃。唔…到时候应该是师兄给自己剥石榴吃。   赵绪正看着榴花想石榴的时候,蓦地透过重重花瓣,看见了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影。   “穆千山?”他有些狐疑地问道。   “属下在。”   隐没在黑暗里的人影迅速出现,单膝跪在他身前,恭敬道。   “……不是让你回王府么?”   赵绪心里简直要崩溃,这块冰山怎么也跟来了,难道一直在墙上蹲着?这房子隔音怎么样,自己应该叫得声音不大吧?   还被他看见了如此穿着,本王的形象简直岌岌可危……   “林管家不放心王爷,让属下回来保护王爷。并送来王爷明日上朝的朝服。”穆千山仍然面无表情,片刻后,又道:“属下不曾听到什么。”   “………”   赵绪心里呵呵,想,你还能再会撒谎一点么?反正他不担心穆千山怎么样,关键是林老头啊!   虽说林管家兢兢业业,尽忠职守,但是!林管家平生最大的理想就是为他家光风霁月,温雅淡泊的王爷立传以供全府上下瞻仰。其传包括王爷生辰相貌,平生轶事,饮食喜好,交往之人……几乎无所不包,就是苦于一直缺少王爷的情感记事……   “算了,你起来吧。”赵绪扶额,反正本性都已经暴露了,也不再端着了。   “是。”   江云涯听到院子里有人说话,便在厨房里喊道“小绪,有客人来了么?”   “来了个蹭饭的!”赵绪也朝屋里喊道。   “……”   “晚饭没吃吧?吃了再蹲墙角。”   赵绪显然对被窥探了隐私一事耿耿于怀。   “谢王爷体恤。”   “……”   赵绪对穆千山是一点法子也没有,反正穆千山高兴了是一张面瘫脸,不高兴了也是一张面瘫脸。   这边江云涯已经把饭做好,叫他俩进屋吃饭。   “穆千山,不许抢我鸡腿。”赵绪盯着穆千山筷子里夹着的肥鸡腿,阴恻恻道。   江云涯哭笑不得,看着穆千山面无表情地盯着那鸡腿几秒,然后又慢慢地放到了赵绪的碗里。他好像记得赵绪不是怎么喜欢吃鸡腿来着……   酒足饭饱,江云涯还在想着怎么给穆千山找个地方睡,赵绪却直接下了逐客令。   “吃饱了?回王府吧。”   “王爷,属下须得护得王爷周全。""穆千山又跪下了。   “本王足以自保。”   “……”   “再说还有师兄在这儿呢。”   “……”穆千山不说话,仍不起身。   “这样吧,这个月月钱加二十两。”赵绪终于使出杀手锏。   “是。”   穆千山这次竟利落地答应了,抱拳告退后,轻功一闪就走了。   江云涯错愕,半晌后,道“倒看不出,穆兄弟如此—嗯…果决。”   赵绪一边揉着肚子,一边懒懒接道“臭小子,是故意和我讨价还价呢,肯定是我出的价比林管家高了!”   江云涯看着这个臭小子倒是说别人小子,不禁失笑,把他抱着上了床。赵绪又缠着他搂了一会,因着明日要上早朝,就没有再折腾。   翌日,江云涯不需办公,在家里给石榴树剪枝。看见早上出门还高高兴兴的少年一进门就变了脸色,便上前问道“怎么了?”   “妈\的,国家的钱都养了这么一帮废物。”赵绪显然是气极了,愤愤道。   “进屋里,慢慢说。”   江云涯给他倒了杯茶,提防着隔墙有耳。   “今日早朝,我二哥给父皇引荐了一位“仙师”,说能占卜吉凶,达知天意。”赵绪抿了口茶,冷笑道“近年来,突厥进犯我大雍边境,烧杀劫掠,屠戮百姓,占了百里江山,弄得天怒人怨。而这位仙师的“天意”却是割地求和,送金帛美人以安之。真是可笑,难道我大雍将士的血都要白撒了不成?”   “上月初,刚大败突厥,实应一鼓作气,收复河山。朝中大臣意见如何?”江云涯也皱了眉,问道。   “大多数主和,少数主战派也派不出能出战的将领,毕竟,要入秋了。”赵绪揉着眉心,叹气道。   秋时万物肃杀,也是蛮夷侵犯最烈之时。突厥人要把这一个漫长冬天的物资备齐,就只有向地广物博的雍国下手。   而国内朝臣大多不愿揽这个随时会掉脑袋的活儿,不说边疆苦寒,单突厥铁骑之锋,就难与之抗衡。   “最关键的是陛下的意见。”   “父皇不在意这事,下朝便向那位仙师寻求不老之术去了。”赵绪淡淡说道。   两人都沉默不语,心里却明白的很。今国力衰微,民生困苦,内有流民叛乱,外有戎狄入侵。而一国之主却不问国事,终日求仙问道,沉迷炼丹。看似强盛的大雍国已经危机四伏。   朝廷中高官要职,悉数掌控在世家大族手中,有才之士淹没民间,为官之人尸位素餐,民间早已怨声载道,叛乱四起。毕竟,老百姓只要是有口饭吃,谁会去造反呢?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江云涯抚弄着少年漆黑柔顺的长发,轻声道。   他能理解赵绪为什么要得到那个位子,少年在民间长大,更知百姓疾苦,然而如今身处朝堂又看见一片乌烟瘴气,难免愤愤不平。   “师兄明白你,只是不要锋芒过盛。”   “嗯。”赵绪应着,把头埋在他怀里。   也就只有在江云涯面前,他不用再虚与委蛇,装出一张笑脸。   “还有事憋着?”江云涯最是了解他,知道少年还没说完,问道。   ”天策府的原司马—林镇北,告老辞官已经一段日子了,今日早朝,我本想为你谋这处位子。但那仙师却先向父皇推荐了一位,想来也是我二哥的人……”   “小绪,不需要为师兄安排。”江云涯不甚在意,道。   “还不到两月,你就要回凉州,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了。我不想让你走。”赵绪在他怀里闷闷道。   他就知道师兄不会要他来帮自己谋差事,即使天策府是这天下习武男儿都希望去的地方。   但他还是想试试,想江云涯留在长安。   赵绪早就看透了官场这一套,在边关苦守作战的将领要想升到京城,没有人脉那是难上加难。   ”你之前说过的,男儿何不带吴钩…”   “收取关山五十州。”   “嗯。”江云涯温声道,“师兄会好好地,回来陪你。”   “嗯。”   想到不久就要到来的分别,赵绪也没有那股子活泼劲儿了,两人都依依不舍。 第九章 乞巧   自从江云涯来了长安,赵绪就经常性地夜不归府,最后干脆让穆千山把自己的东西都带来,在江云涯的小家住下了。   这日乞巧节,赵绪一下朝回来就看见院子里搭着竹竿架,晒着衣裳,竹竿架旁还有个草席,整整齐齐地摆着书籍。”师兄,你这是也效仿阮仲容,未能免俗,聊复尔耳么?“赵绪看着着一院子布衣素裳,不禁失笑。   七七之日,达官贵人都会开箱启衣,晒了满府的绫罗绸缎,来借此夸耀财富。像这般晒了一院子粗麻布衣的倒是少见。   “没有那等雅兴,只是以前帮着师父晒衣晒书,习惯了。”江云涯笑道。   “我以前倒是偷懒,没在意过”赵绪一边说着,一边放眼看去,架子上晒的都是自己惯看的一些旧衣。   赵绪想了想却是没见过师兄买过什么锦衣华袍,不禁问道“都是将军了,还留着这些旧衣裳做甚?”   “好好地扔了倒也可惜。”   赵绪没说什么,师兄这几年在军中的事情,自己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以江云涯的品级,俸禄足够优厚,而他每月却都省下来大部分银两悄悄寄给他手下战死将士的亲属。对于牺牲战士的亲属,朝廷虽有体恤,但给的补恤实在太少,许多士兵不是怕死,而是不敢死,自己死了全家就得跟着饿死。赵绪虽也深知朝法弊处,却又要提防自己二哥的暗算,不能锋芒过盛,许多不平事也只得搁浅。   “今天乞巧,去街上逛逛?”赵绪不想被朝堂之事再败了兴致,提议道。   “好。”   两人换了常服,在长安城里闲逛。长安百姓们基本上都集中在潘楼买乞巧物,赵绪也拉着江云涯去看热闹。   “哎,师兄,看这个磨喝乐!”赵绪停在一个小摊子前,拿起一个憨态可掬的小泥偶,兴高采烈地向江云涯比划着。   “倒是比以前玩的精致了许多。”那泥偶是个嗔眉笑眼,手拿莲花莲叶的男童模样,雕得栩栩如生。江云涯看少年还一副小孩样子,觉得可爱,便买了下来。   “师兄,还记得以前我们偷偷下山买的那个小磨喝乐么?”赵绪拿着磨喝乐,笑嘻嘻地说。   “记得,那时候还挨了师父好一顿训。”   “还抄了三遍的《孟子》!”   “好意思说?不是我替你抄的?”江云涯失笑。   “那不是,你疼我么。”赵绪凑到他耳朵边,一边说着,一边偷偷牵他的手。只一个小指勾着,隐在宽大的衣袖里什么也看不出来,两人像有种甜蜜的秘密似的,脸都有些红了。   在潘楼逛了许久,赵绪又让江云涯在原地等着,自己去买东西,买来了之后神神秘秘地也不说是什么,江云涯问只是敷衍道晚上就知道了。   近暮的时辰,赵绪非要拉着江云涯去裁缝铺,给他做了一身银色镶红边的锦绣武袍。领口处经赵绪强烈要求,改成了大开着的样式。江云涯换上之后,还露着大块胸肌,他自己觉得有些别扭,赵绪却嘻嘻哈哈地说这样才凉快。   赵绪想着,真是人靠衣装,平时看习惯了没觉得,这么一看师兄真是好好看!要是没人的话真想扑上去。   江云涯因这是赵绪一番心意,也就顺着他没换。   “师兄,你看,她们都在偷看你!”   男人面容俊朗,胸肌结实,从领口处露出一条性感的肌肉线,惹得街上结伴乞巧的少女都忍不住芳心暗动,偷偷地瞄他。   赵绪有些后悔让江云涯当即换上衣裳了。   “吃醋了?”江云涯笑着说,冷不防被旁边一个粉衣女子的花扔了个正着在怀里。   “吃得紧呢!”赵绪咬牙道,不忘赶紧把江云涯拉开,专带他走僻静的小路。   “这是要去哪儿?”江云涯被他绕得不解,看天色已经晚了。   “到了你就知道了。”   江云涯想着师弟今日卖什么关子,跟着他走了一会儿,到了一处瓜棚。   ""小绪,你这是、要偷瓜?“江云涯显然对他小时候的劣迹仍心存芥蒂。   “……”赵绪幽怨地瞪他一眼,怒道“偷什么瓜?!拉我的手!””……“江云涯也开了窍,耳朵悄悄红了些。于是牵了他的手,在瓜棚底下坐着,彼此靠着仰首看天上的星星。   七月七日,夜半无人,天河私语。   都说,这天有情人携手在瓜棚下,可以听到牛郎织女在鹊桥上说的悄悄话,从此得到千年不渝的爱情。   “师兄,你听到了么?”   “嗯。”   “我没听到啊!”   “啊?”   “骗你的,哈哈。”   “……”   两人在瓜棚下腻了一会,觉得有些冷了,便一起牵手回家。到了门口,看见一个满身伤口,皮毛烂了一大块的流浪狗,正奄奄一息地靠着他家大门。   “这小家伙还真会找地方。”赵绪蹲下身,去看那小狗的伤处。那狗身上的溃烂处都翻出了皮肉,化了脓,显然是被人虐待,逃了出来。   “也是有缘,带进去?”江云涯看着可怜,心中一动,仍不忘征求赵绪意见。   “当然,救狗一命,也胜造七级浮屠。”赵绪直接把那小狗抱了起来。抱起来的时候那小狗还朝他呲了牙,但是它虚弱极了,没什么威慑力度。   “嘿,还有点脾气。”赵绪乐了。   进了门,江云涯去烧了热水,给大小两只洗澡。然后又找了伤药,给那小狗敷上了药,喂了些米汤。临时找了个开着的木箱,垫上棉絮和棉布,给小的那只做了个简易的窝儿。那小狗也知道他们并没有恶意,耷拉着眼皮就沉沉睡去了。   都忙完了之后,江云涯进屋里去看赵绪,边走边道“既然是今天碰到的,那就叫它…”话说一半,看到床上几乎脱得没什么了的赵绪,就说不出来了。   “叫它什么?”少年懒懒的靠在榻上,只围了一块黄绸遮住腰间一处,其他什么都没穿,正眯着一双桃花眼笑道。   “小七。”江云涯口干舌燥地。   “嗯,不好。”赵绪摇摇头。   “…不好?”   “你还不过来抱我,自然不好。”   嘣的一声,江云涯脑子里的一根弦断了。   江云涯忍不住覆身上去,搂着他亲了一会,赵绪却喘着气把他推开,道“今天先不许你动。”   江云涯还没清楚他什么意思,猝不及防地就被少年翻身压在了身下。跨坐在他腰上的少年脱得光溜溜的,就剩下腰间虚掩着的一块黄绸,趾高气扬地道“不许动,动了今晚就和小七一起睡去。”江云涯只得点头默认,看他要做些什么。   赵绪趴在他身上,顺着男人高挺的鼻梁吻下,温热的唇一路滑到锁骨处,不轻不重的咬了一下。听得男人轻轻“嘶”了一声,便狡黠地笑了笑,直起了腰,双手摸向江云涯衣领处露着的那大块胸肌,魅态十足地说道“师兄,知道我在瓜棚下的时候最想做什么吗?”   江云涯摇摇头,看着赵绪把手伸到到自己腰带那里,灵活地解开了腰带,然后两只手抓着他两边衣领,往外一拉“就是把你这身衣裳亲手脱下来。”   “小绪…”   这种无声的诱惑实在太折磨人,江云涯胯下忍不住硬了。少年紧实挺翘的嫩臀就坐着自己那话儿上,隔着布料也是让人心动。但他却不敢动,赵绪对自己向来是言出必行的。   “记得啊!”赵绪也感觉到一根火热的硬东西正在抵着自己,他也是情动,但还是忍着,想着今天一定要让师兄这辈子都忘不掉。   赵绪俯下身去,在江云涯紧实有力的腹肌上轻轻舔着,弄得男人下腹一片水光,手还坏心眼地在他硬如铜豆的乳头上用力一掐。听得男人闷哼一声,还笑得灿烂,道“疼了么?”   江云涯对他向来没什么气,只是笑笑,想,今天怎么跟小狼似的。   赵绪望着江云涯的眸子,里面尽是隐忍的情欲,他也忍不住面红耳赤,覆身下去轻轻吻了那一点之后,含在嘴里舔弄。男人被他弄得呼吸急促,却只能不动一动的任他亵玩。   “哎,师兄,我还想玩一会怎么办?”赵绪对着江云涯的胸腹肌,又是一顿揉捏。那么硬邦邦的却还很有弹性,手感好的他都不想放开了。   “嗯…碰碰下面。”江云涯被他弄得脸都红红的,像喝醉了酒。下身忍得难受,只能说道。   “再等等,看,神龙抓奶手!”赵绪把两只爪子抓在男人隆起的胸肌上,自顾自笑得乐不可支。   “……”江云涯无奈,自己又一动不能动,只能那么求助般的看着他。   赵绪觉得抵在自己臀上的硬物跳得更欢了,红了耳根,不再做弄他,慢慢把身子往下移,凑到江云涯胯间,伸手就握住了那根硬物。   “哎…”   “不许起来!”赵绪看他想要起身,故作凶狠道。   江云涯只得躺下,这个角度看不到少年表情,只能看到他乌黑的长发,恰好覆住了脸颊。   赵绪吸了一口气,心里又是忐忑又是激动,上次没好意思认真看,这次再看真是好雄伟啊!那里就算隔着布料,也现出了粗长笔直的轮廓。赵绪张开嘴就把那处饱满的龟头含了进去。   江云涯又惊又喜,没有想到可以为他做到这种地步,心中一动,那儿似乎又渗出了些液体。   赵绪也分不清是自己的口水还是男人那里流出来的,那块儿布料已经弄得濡湿,火热地传出男人那里的温度。但他故意只在那头慢慢舔着,剩下的丝毫不管。   江云涯被他弄得呼吸急促,感觉到少年牙齿轻轻刮过,带来一阵颤栗般的快感,一时没忍住就泻了。   赵绪一怔,感到那隔着布料的冲击感,抬头看到男人又是抱歉又是难堪的表情,就笑了。他一把扯下男人亵裤,看到那一滩白浊液体和半硬着的粗长性器,脸都烧起来了,却还狡黠地笑道“现在,许你动了。”   江云涯如获大赦,赶紧找了布来揩了干净,红着耳根在少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师兄”少年软软的叫着,眸子里清澈地像幼鹿,藏着羞色,全然没了刚才的气焰“我方才,好不好?”   “好。”江云涯想到自己那么快就泻,心有余悸,但仍不住回想方才少年俯首在他胯下的勾人模样。   “那,你要不要我?”   “…要。”江云涯明白了他的意思。两人在一起许多天了,却一直未做到那个地步。江云涯一直以为赵绪不想,也没提起过,没想到他今日竟是计划好了的。   “那还愣着做什么?”赵绪捏了一把他那话儿,那儿马上又硬了起来。   江云涯这次不说话了,直接用行动回答。少年身上那块绸布早就被他自己蹭没了,现在两人是完全的坦诚相待了。   江云涯把赵绪压在身下,温柔地亲吻,汲取着少年口中甘甜的津液。   男人双手在他滑溜溜的身上游走,最后,停在一边粉嫩小点处揉捏挤按,赵绪被弄得意乱神迷,身子软成了一滩水,许久才道“去…去桌上拿那个蓝瓷瓶。”   江云涯恋恋不舍地起身,看到不知何时赵绪买了个小瓷瓶,心下立即明白了是什么东西。自从和赵绪一起后,江云涯也留心了些男子之间如何行事,然只是懵懵懂懂地了解一些,不曾实践。   “倒出来些。”赵绪红着脸指挥道。   江云涯把那瓶中的东西倒了些在食中二指上,那桃粉色液体似油似膏,黏黏地,有股子幽香味道。   “不要再我说了吧。”赵绪有些难堪,然而更多的是期待,没什么威慑度地瞪他一眼,嫌他还不动作。自己烧红着脸拿了个枕头垫在腰下,把大腿分开,颤巍巍掰开了臀瓣,露出里面粉嫩紧致的幽穴。   江云涯看到师弟如此动作,什么理智都没了,跪在他双腿间,一边试探性地将涂满油膏的食指慢慢送进去,一边紧张问道“怎么样?”   “嗯…”赵绪眼里雾蒙蒙的,看着惹人怜“慢…慢点”   江云涯动作更慢了,感觉到带着厚茧的手指被少年紧致温热的嫩肉缠着,似推拒又似欢迎,身下涨的更硬了。   少年咬着背角,闭着眼睛,不愿睁开看着。江云涯于是低下身来安抚着吻了吻他眼皮,然后又送了一指进去,在那娇嫩小穴里探索着。慢慢地,进出不像刚开始那么干涩,还隐隐带着些水声,江云涯已经增加到了三根手指。   赵绪觉得前戏时间太长了,不安分地用足跟蹭着男人的腰,急切地道“快进来。”   江云涯仍怕伤着他,要再过些时候。赵绪就不依了,抓着男人硬挺的那物就往自己那里蹭,作势再不做就把他踹下床去。   江云涯没法,只能慢慢地将自己往里送。前面的头部还没进去,少年就软了,低低地喊疼。   江云涯看他眼角都泛了泪花,又怨他心急又心疼,只得出来,在他耳边温柔道“还急不急了?”   赵绪也没了嚣张气焰,眼泪汪汪的看着他“我不知道嘛。”还软软的埋怨道“谁让你那么大。”   江云涯哭笑不得,又倒了些油膏,更仔细地在他体内探索开拓,小穴里仍然湿热紧致,江云涯手指修长,触得更深了些。赵绪这次倒是乖乖的不再添乱,只是急促的喘息。蓦地不知道触到了哪儿,赵绪觉得那快感来的太快太激烈,腰肢瞬间就软了,忍不住惊呼一声。   江云涯看他这般形状,不禁想刚刚不小心碰到的那点凸起小点,也许是书中道的“阳心”,又在那里按了一下,赵绪这次都说不出话了,微张着嘴,眼神迷茫。江云涯看师弟得了爽处,不禁在那点按压轻揉,带得小穴里水更多了,进出间都是淫靡的水声。   “啊……师兄,别…嗯哈”赵绪说不成话,一双长腿无意识地乱蹬“进来啊…哈”   江云涯也觉得到了时候,但为了保险起见,拿了油脂往自己那话儿先涂了,才扶着那紫黑粗长的硬物慢慢抵开少年粉穴。   不同于第一次的干涩疼痛,这次男人的性器进来,带来一阵撑得紧实的饱胀感,微微有些疼痛,但可以忽略不计。赵绪眯着眼,感觉到自己被他撑的满满的,一点缝隙都没了。江云涯一直在认真地观察他反应,见状便知他并不疼痛,便没预兆地全根没入。   “啊!!”赵绪被顶得头皮发麻,觉得小腹涨涨的,伸手去摸,摸到了一块硬硬的凸起,便撒娇般地对江云涯道“师兄,你都顶到我这儿了。”   江云涯被他言语激得又涨大了几分,哑着嗓子道“小绪,可以了么?”   “啊…快点!”那饱胀感之后,带来丝丝蚂蚁爬过般痒痒的快感,细微得让人难耐,赵绪自己都忍不住动了几下腰。   男人得了他这句话,就不再忍耐,大开大合得操干起来。每次都全根没入又全部抽离,弄得赵绪被那粗狂的动作一蹭一蹭地,只能嗯嗯啊啊地呻吟着。   “再,重一点……嗯”男人那话儿粗长硬挺,每次都能探到少年那点,弄得他自己都想挺腰凑过去。   江云涯得了这句话,更加卖力,饱满的龟头每次都重重地顶在少年阳心,弄得他什么话都喊了出来“啊!就是那儿…别出去!!哈啊…师兄…涯哥,涯哥哥!!呜”最后竟抑制不住地低声抽泣。   江云涯被他那句涯哥哥弄得迷了神儿,轻柔的吻去他眼角的水光,道“再叫一声哥哥。”   “呜呜…涯哥哥,啊!!…”赵绪被他顶得脑子一片空白,闭着眼迷乱得叫着。   “来,小绪,睁开眼。”江云涯一边哄着身下少年,一边伸手环住少年后背,忽然用力将他带了起来,借着身体的重量,竟是进的更深了。   “啊!!”赵绪刚睁开眼,就被男人拉着坐了上去,那快感刺激得他忍不住大叫了起来。   江云涯把他唇堵住,充满侵略性地亲他,身下也不停,狂风暴雨般地挺腰抽插,把赵绪的呻吟都堵在了喉咙里。   赵绪被亲得喘不过来气的时候,江云涯才松开他唇,张口衔住了少年胸前那点茱萸,不住舔吻。赵绪觉得身下的快感快要把自己逼疯,似潮浪一般永远不会停,脑子里已经什么都有了,忍不住伸手去摸两人交合处。纤长的手指摸到自己被撑的满满的小穴,男人不断进出的粗茎根部,粗硬卷曲的毛发,还有饱满的囊袋,鬼使神差地就捏了捏那肉囊。   江云涯闷哼一声,把少年作乱的手抓住,用了巧劲顶他阳心,很快赵绪就没了力气,趴在他身上不住呻吟。江云涯扶着少年白皙削肩,咬了一口,让他看着自己,但赵绪眼神没了焦点,显然是被快感冲昏了头脑。   “在想什么?”江云涯握着少年的腰肢,用力往下一按。   “啊!!想…你能不能干死我……嗯啊…”   回复赵绪的是更加猛烈的抽插。两人结合之处已经泛出白沫,进出之间带着让人面红耳赤的水声,赵绪瘫在他身上,被他顶的不住喘息,自己那里早已立起,自顶端渗出透明的液体。   “嗯…师兄,你摸一摸。”赵绪抓着江云涯的手到自己那处。   少年本就体毛稀少,皮肤白皙,那里也是桃粉色,看着清秀。男人炽热的大手握着那处玉茎来回撸动,身下的动作也没停,每次都重重地顶在最深处。这双重夹击下,赵绪很快就忍不住,泻了江云涯一身。   等少年从余韵中清醒过来,江云涯才开始抽插。高潮过后的感觉尤其清楚,赵绪甚至能感觉到男人性器上暴起的青筋,蹭着自己那里,带来一阵阵灭顶的快感。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赵绪被翻着又换了一种姿势,但男人还是没有要泻的意思。   赵绪想,师兄难道是怕方才被自己笑话了,才弄那么长时间的吗?可是那时候自己就是故意让他早泄的嘛。   “哈啊,师兄…弄在我里面”赵绪全身都软软的,趴在他身上,抬头凑上去含着男人的耳垂,腻腻道“我要…啊!慢…慢点,不,还是快点!!哈啊……”   江云涯被赵绪激得动作更快,用力得恨不得连两颗囊袋都塞到里面去,最后终于又重又深地撞了几下,死死抵住少年阳心,射了出来。   大概射了三四股,赵绪觉得一阵热流,冲到自己最敏感的那点,忍不住失声尖叫,玉茎也颤巍巍地站着,可是射不出什么来,只是渗着粘稠的液体。   “小绪,师兄真的喜欢你。”江云涯情动,把头放在他肩上,轻抚着少年后背说道。   “啊…我,我也是…”赵绪吻了下男人的头发,身体仍然被他的爱抚弄得敏感,轻颤着道“师兄,你好厉害!”   “嗯。”江云涯觉得像是喝醉了酒,耳朵热热的“去洗澡吧?”   “好。”折腾那么长时间,赵绪才觉得困了,眯着眼应道。   江云涯把自己从那里抽出来,那嫩穴尚收拢不住,随着穴口收缩,白浊的液体顺着流到少年大腿上。男人呼吸沉重,再看怀中的赵绪已经睡了,便轻轻的抱着他进了浴桶,给他清理干净了,换了衣裳,搂着一起沉沉睡去了。 第十章 断袖哥哥再见   日上三竿,太阳照得整个屋子都亮堂堂的。赵绪揉了揉眼,适应了会光亮,慢慢地清醒过来。   “哎,什么时辰了?”赵绪往外面一看,日头正高高挂着,忙边穿衣裳边往外跑,差点绊了一跤。   “怎么出来了?”江云涯正在院子里浇花,看到他衣衫不整地从屋里冲出来,关切问道。   “这,怎么没叫我啊啊!!”   “…你昨天太累,就让你多睡会了。”   赵绪简直要抓狂了,正摆好架势准备耍赖埋怨他的时候,江云涯笑了,慢慢说道”今日休朝…还这么张牙舞爪的,不累么?”   “啊……”赵绪如释重负。但经他一提醒,又感到某处难言的肿胀感,窘迫之极,只能恶狠狠道“师兄,你变坏了!”然后忙回屋去穿衣裳。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江云涯的声音带着笑意,幽幽地从身后传来。   “……”   等赵绪什么都准备妥当后,又恢复了平常的淡定模样,不得闲地去看在木箱子里正埋头吃着肉糊的小七。   “嘿,小宝贝!”赵绪看着这狗拾掇干净了也是很可爱的,忍不住去逗弄它。然而小七却不给面子,埋头苦吃。   “不理我?”赵绪触了一鼻子灰,坏心眼地把食盆拿走,直接把它抱起来举到头顶上。小七看着这个不速之客忽然把自己吃的拿走,又把自己举得那么高,一边吓得眼珠子直溜溜转,一边又强装凶狠的朝赵绪呲牙,弄得他哈哈大笑。   江云涯正好看到这一幕,无奈道“别吓它了。”   “大宝贝心疼了?”赵绪挑眉。   “…要吃午饭了。”   “好!”赵绪马上把小七放了下来,跟着江云涯去厨房端菜,嘴里絮絮叨叨地说小七简直太倔了,就算害怕还不忘朝自己呲牙,简直是可爱极了。   “你一样。”江云涯冷不防接了句。   “哈?说我是小狗呢?”赵绪心里乐滋滋地,却作势要闹。   “哎,再闹饭要凉了。”   “那先饶了你。”在美食的诱惑下,赵绪选择妥协。   吃过午饭,赵绪要去给小七买些东西。京中养狗消遣的富贵人家很多,小狗睡的小窝和各种玩乐的小玩意都有专门的店铺。   到了街上,正准备要去逛的时候,却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哎,前面是穆千山。”赵绪看到玄衣男子一闪而过,带着一个大包裹。   “嗯,是穆兄弟。”   “拿着的东西是什么?”赵绪皱眉,每月穆千山都会向他告假两天,却从不说去做什么。   自己对他了解甚少,只知道穆千山没有亲人,流落街头时被选中,培养成了暗卫,再后来,被父皇给了自己。   他人太冷,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但做事很利落,有能耐,这些年已经成了他的心腹。而这个心腹,赵绪了解的太少了。   “去看看吧…”   防人之心不可无,即使是自己身边亲近了四年的人,赵绪也不敢完全托付。   “嗯。”江云涯了解他的顾忌,点头。   两人悄悄随着穆千山到了城郊一处破庙,没跟进去,等了许久才看见他从庙中走了出来,手中包裹已经没了。确定穆千山走远后,赵绪使了个眼色,两人踏上房顶,往下一看,庙里满满的都是小孩子。   “这么多小孩子,孤儿?”赵绪看那些小孩都是衣着寒酸,黑黑瘦瘦,不禁诧异道。   “从正门走。”   “嗯。”   两人从庙门口走进去,院子里的小孩都楞了,下意识地挨到一起,目光胆怯,看着他们。   “什么人?”   破旧的屋子里走出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那群小孩立刻都向他靠拢过去,叽叽喳喳的说开了。   “过路的,来求碗水喝。”赵绪笑着说“怎么这庙里那么多孩子?”   “要喝水就别问那么多。”那少年有些敌意,但看赵绪也是一副少年模样,笑得让人亲近,不禁卸下了些防备。   “好,谢过小友。”赵绪丝毫不恼,看了一眼江云涯,男人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拿了些碎银。   “这算是香火钱。”   “这庙中又没佛又没僧,哪有什么香火钱?”那少年有点迟疑,却随后把钱推了过来。   赵绪有些惊讶,小小年纪有这般气节也是可敬“便算做给他们买糖吃了。”   那些小孩子都欢呼雀跃,一边感激地看着他们,一边满是期待的看着那个少年。   “……那,多谢两位公子”少年纠结许久,接下了。   “方才看到一个长得挺俊俏的小哥出来,也是来要水喝的?”赵绪和他们闲聊了一会儿,知道这些都是孤儿,无家可归,似不经意地问道。   “你对穆哥哥有什么企图?”那少年听了这话却是立刻警觉了起来。   “……”   “我只对我身边这个有企图。”赵绪认真的说道。   “小绪…”江云涯窘迫,脸上有点红,怎么能当着孩子这么说……   “哦,你们是断袖。”少年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少年老成地说道。   “……”   “那小哥是做什么的?看着不错,想和他交个朋友。”   “不要打穆哥哥的主意,小莲以后要嫁给穆哥哥的。”旁边一个黑俏可爱的女孩气呼呼地看着赵绪,插嘴道。   “小莲!那是恩公,恩公不会娶你的。”   “难不成恩公要娶你嘛?”小莲反唇相讥。   “哼,不和你一般见识!”那少年轻蔑的道了句,又向他们两位有模有样的做了个揖,道”让两位见笑了,我们也不知道穆哥哥家住哪里,只是他每月有两天会过来,给我们带些银两衣服。”   “啊…多谢小友。那小哥可真是个善心人。”   “你们和穆哥哥交朋友不会错的。”少年听他夸赞穆千山,笑得很开心。   “自然,谢过你们的水,再会!”赵绪也笑道。   “断袖哥哥再会!”   “……”   两人道谢离开后,赵绪颇有些愧疚自己疑心穆千山这事。   难怪穆千山向来是给什么都不如给点钱。以前赵绪还纳闷这么一个大冰山怎么那么爱财,今日才知道他是把钱都省下来给了这些小孩,自己过的简单得很。赵绪还一直以为他是个铁公鸡来着。   “穆兄弟人很好,有他在你身边,我很放心。”江云涯看出他的愧疚,笑着道。   “嗯,回去给他加月例…就是这些孩子也是可怜,小小年纪就这般”   “要不是师父把我带回岐山,我也许还没他们那么好运气。”江云涯声音淡淡地。   “但你现在有我啊。”赵绪不去触他的伤心事,故意轻松笑道。   “嗯。”   两人十指相扣,慢慢地走在僻静的小路上,宁静而安详。   赵绪心中想着,这么直接给钱也不是长久之计,大部分无家可归的孩子可没这运气。倒不如,自己做个善事,也算积德。   自那荒庙回来后,赵绪和江云涯商量了一下,便着人备轿,进宫面圣。日暮之时,方从宫中回来。   “回来了,怎么样?”江云涯看着兴高采烈的少年,已经猜到了,笑问。   “我出面有办不成的事情吗?”赵绪眨眨眼,得意道“父皇已经准了。即日起交由工部在京中建一处慈幼局,并设病坊,凡民有单老孤稚不能自存者,咸加收养,赡给衣食,以终其身。”   “孤幼有归,华发不匮,实是百姓之福”江云涯也欣慰道“只是…朝廷如今,怕是没有足够物力”   “慈幼局一切费用皆由晋王府承担,要不,你以为父皇这么轻松就同意了?”   “那…你倒是要破财了。”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江云涯有点怀疑晋王府真的是财大气粗。   “非也非也,此局一设,即矜孤恤穷,有益民生,又成了本王心系天下,仁德爱民的名声,何乐而不为?”赵绪笑着,话锋一转又道“你还真以为我真那么大方呢——想要这名声的又不止我一个,京中有“善心”的富商大贾可多着呢。慈幼局建成之时,托李尚书写篇序,再把出资人名字都刻在局里的石碑上……这可是流芳千古的事儿,到时候争着给钱的人怕是要把我门槛都踏烂了!”   “能在李尚书文中留下一笔,确实是流芳千古。”江云涯发自内心地道:“小绪,你真聪明。”   “是啊,我那么聪明,怎么看上你个榆木脑袋了?”赵绪故作烦恼,卖乖。   赵绪这边正打趣着,门外忽然闪进一个影子,来势如风,却是穆千山行礼道“殿下,宫中传人来唤殿下速速进宫面圣。”   赵绪蹙眉,现在天色已晚,没有什么紧急事情,父皇是不会如此急切传自己入宫的。于是敛了轻快神情,道“备轿,不,牵马来罢。”   “莫急,骑我的轻云去。”江云涯也知事出紧急,替他理了理衣冠,便去牵马。   “嗯。”赵绪应了一声,轻云是难得的军中良驹,比自己惯骑的还快些。   告别了二人后,赵绪径直往大明宫方向而去。   留下院子里两个人,气氛顿时冷清。穆千山仍是一身黑衣,抱着剑在树下站着,一言不发。江云涯起初觉得他是太过拘谨,邀他进屋吃茶,可穆千山虽不推迟,却还是没有表情,江云涯不开口,他绝对不会说一个词,江云涯这才明白这人是真的不喜欢和人交往。于是便沏了壶茶,让他在书房自便,自己不去打扰。   等江云涯去厨房做了碟芸豆糕后送进去,竟看见穆千山冷着脸在看《笑林广记》,不禁眼角一抽。   与此同时,大明宫中却是剑拔弩张。   “依六弟的意思,是要与东西突厥联军死战,徒让我大雍战士都战死沙场吗?”立于右首的太子赵景面容阴郁,质问着赵绪。   “此番东西突厥联兵入侵,屠我城池,虏我百姓,难道二哥还以为和亲赏赐就可以拦住突厥的铁骑?”   赵绪忍着心中怒气,尽量平静说道。   “本宫知你年轻气盛,但将士性命不是儿戏。并非吾长他人气势,实是,昔日东突厥一族已无法应接,如今两国来犯,胜算更是渺茫…蛮夷之国,所图不过是些金银美人,给他便是,不可小不忍而乱大谋。”赵景很快恢复了一派成熟兄长的样子,劝告着赵绪。   赵绪心知再逞口舌之利无用,关键是父皇的态度,他只是上前一步,行礼,道“父皇,突厥无厌,昔日烧杀劫掠,今又屠城占地,所过之处,汉族百姓,皆为奴隶。此次两国联军,来势汹汹,若一味胆怯退让,只会让臣民寒心,国家蒙辱。儿臣愿请战,护我大雍河山。”赵绪说过之后便跪着没再起身,沉默而坚决地等着殿首之人的回答。   “绪儿此言不错,然突厥气盛…”年过半百的皇帝面容清瘦,紧皱着眉,片刻后才迟疑道。他知突厥此番定不会善罢甘休,要是妥协,半壁江山恐怕都要落入人手,但与骁勇善战的突厥兵相比,大雍虽物资丰厚,但胜算并不大。   “父皇,东西突厥分裂失和已数百年,内部不稳,加之西突厥新可汗杀父自立,在国中无甚威望,此战也定是力不从心。”赵绪看出九五至尊的迟疑,又道。   “……容朕再想想。”皇帝叹息一声,面带倦色,垂眸道“都退了罢。”这位终日沉迷炼丹求药的皇帝,直到此时才意识到危机。   赵景仍不甘心,去看周太尉,见他摇了摇头,方唱诺告退。赵绪这边,中书令徐林及天策府上将秦镇南向来都是支持他的,两人自然主战,退殿后都在宽慰赵绪,道陛下定能权衡利弊,作出抉择。   赵绪神色沉重,点了点头,只望父皇可以想通。   赵绪把轻云牵到马厩,心中仍郁结难解。江云涯看他脸色便知不是什么好消息,给他倒了杯茶,静静等他诉说。   “三日前,东西突厥联军来犯,屠了两座城池。守边将领莫休自杀谢罪,而城中男子尽遭屠戮,妇孺全部为奴。”赵绪沉默许久,才慢慢道。这   事实太过惨烈,几乎可以想象边塞尸横遍野,血流漂杵的样子。   “……”江云涯也沉默了,许久才道“小绪,师兄想回凉州。”   “好。”赵绪只是把头埋在他怀里,平静道。   他早就知道分别在所难免,但没猜到那么快。   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而他们死的不是知己,而是苍生。 第十一章 偶尔调戏冰块脸   翌日上朝时,皇帝宣布对突厥用兵。派孙道为兵马大元帅,抵御两路联军,而太子与晋王则坐守长安,负责后方粮草事宜。   得知孙道是此次统帅,赵绪安心了些。孙道是两朝老将,为人刚正不阿,是块有名的硬骨头。他素日闭门谢客,与自己及太子都是来往甚少,但其人心思缜密,善于用兵,与天策府上将秦镇南并为大雍武官的两大支柱。   此番东西两部突厥来势汹汹,不同于以往仅仅劫掠财物那般简单,进京述职的将领悉皆提前返回驻地,巩固边塞防守。而江云涯因上次铁骑突围闯出了些名气,被孙道要了去,命为左翼先锋军校尉,即日便要动身。   小院子里,石榴已经结果,但还是小小数颗,尚不能食。以前还想着中秋时可以一起在这儿,赏月剥石榴,而现在,却是八月不到就要分别。   临别前一天,江云涯收拾好了东西,整个屋子看起来空空荡荡的。   “师兄,我舍不得你…”赵绪没想要那么婆婆妈妈的,但还是忍不住。   “我会好好回来的,别担心。”江云涯伸手抚着少年黑发,柔声道。   “…嗯”赵绪看着他,想说点什么,但又咽下去了。先锋军说起来是威风,编制内皆为精兵良将,但危险却最大。先锋军上阵杀敌是去鼓舞士气,让敌方闻风丧胆的,所以更要视死如归,锐不可当。   怎么变得那么扭扭捏捏了……今天这气氛弄得,真跟生离死别似的了。哎!想什么呢,没有死别!只有生离!!   赵绪脑子里乱七八糟想了一堆,最后还是烦乱地说道“今宵有酒今宵醉,不管了。”话刚落,便搂着江云涯的脖子亲了上来。   少年太过热情,香软的小舌直往他嘴里钻,汲取着口中的津液,江云涯也是情动,直接把少年抱了起来回吻。赵绪睁大了眼,被吓了一跳,身体忽然悬空,没有着力点,只能用腿紧紧缠着男人的健腰,搂着他脖子,屁股上还垫着一双火热的大手。天色未晚,两人便在露天院子里做这般羞人动作,弄得赵绪又有些臊又有些激动,忍不住在他怀中蹭着。   “把…把门关好。”赵绪催着江云涯去关门,但男人却没有放开他的意思,一路上抱着他去锁上门栓。今日江云涯穿了一身银色轻甲,衬得身材挺拔,丰神俊朗,看得赵绪更是心动,便伏在他耳边悄悄道“师兄,我想要…”   “……好。”白日宣淫,江云涯耳根有些发红了,而转瞬间又听到少年另一句“在这里,好不好?”   “嗯~?好不好?”赵绪看他耳朵红了,就更变本加厉地把那耳垂都放在嘴里含着,模糊不清道。   “嗯。”江云涯落荒而逃,去屋里拿那瓷瓶子。   趁他拿东西的空子,赵绪便迅速地开始扯衣服,脱鞋袜,想着是欲遮还休,还是一丝不挂。这还是第一次不在床上做那种事情,少年有点期待又觉得羞耻。   江云涯从屋里走出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家师弟正伏在院里那个圆石桌上,衣裳半褪,凌乱地露出些许光裸的后背,像是上好的羊脂玉,莹润光滑。   “来了么?快些…”赵绪觉察到身后人火热的视线,有些不自然地催促着,然后把上身放平,翘着屁股。冰凉的石桌紧贴着身体,透过薄薄的布料传来一阵寒意,带来一种另样的快感。   “…嗯。”江云涯把油膏涂在指上,撩开他衣衫,露出了饱满挺翘的两瓣,然后在那嫩粉穴口边上不慌不忙地按压揉捏,弄得赵绪一阵阵喘息。带着厚茧的粗糙火热的手指就那么一直在穴口蹭着,却迟迟不再进一步动作,直到赵绪等不及了要伸腿踹他表示不满的时候,才把手指伸了进去,惹得少年抬起的腿又软了下去。   今日两人都有些心急,刚伸进三根手指的时候,江云涯便一股脑地把脂膏都倒了进去,然后便提枪进入。   不同于第一次的干涩,这次虽则耐心不足却也不甚疼痛,伴随细微的痛感而来的是更多的快意。江云涯衣着完好,而伏在石桌上的赵绪也没有全部脱光,半遮半掩下似乎更添情趣。   没有太多爱抚和亲吻,两人都沉浸在情欲中,永不餍足似的,只渴求更汹涌更恣意的快感。男人火热粗长的性器一次又一次重重地捣进小穴,带着淫靡的水声进进出出。赵绪被那幅度带得在石桌上一蹭一蹭得,弄得前面的两点嫩粉色的茱萸变得又痒又红,忍不住自己用力的揉捏了几下。又痛又难言的快感,双重夹击,弄得少年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喊出来了。   “师,师兄…啊!再…用力点……嗯啊”   江云涯有点诧异今日少年怎么那么放得开,但听他软软地喊着身下又涨大了些,把那小穴撑得严严实实的,丝丝褶皱似乎都摊平了。江云涯暗暗使了巧劲,顶他最深处那里凸起,而少年却像是更难耐了,挺着腰把臀瓣往后送,渴求着更热情的慰问。   江云涯把那白净挺翘的臀瓣掰开,看见少年紧致粉嫩的幽穴已经完全盛开,紧紧缠着自己紫黑粗长的硬物,随着大开大阖的动作,带出些泛着水光的通红的软肉。   这衣衫下半掩着的景象看着太过淫乱,江云涯喉结滚了滚,粗重喘息着把少年按在桌上,更快更深的抽插,动作大得像要嵌到对方身体里去。这场性事来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激烈,大胆。   “哈,…啊,别…太,太快……嗯啊”赵绪有点吃不消了,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只是急促的喘息。师兄的体力他是知道的,那么多年习武的底子,再加上在军营中的磨砺,如今腰力好得难以想象。江云涯在情事中本来就不爱说话,是实干型那种,而现在背对着看不到他的样子,赵绪都有点以为自己在被一个健硕的牲畜肏干着了   “师兄…我想,啊…想看你。”赵绪眼角发红,爽得带着泪花。男人一点喘息的时间都不给,这么都到了黄昏了,还是没有要泄的迹象,赵绪被这持久激烈的快感弄得要真的哭出来了。   “嗯。”男人把东西从他穴里抽出来,发出“啾”地一声,听得赵绪脸瞬间烧起来了。然后猝然被翻了个个儿,正好对着江云涯满是情欲的眸子。   “师,师兄…啊!”赵绪还恍惚着男人银色轻甲里露着的一小块胸肌和悄然滑下的汗珠,就感觉酥软酸麻的小穴又被火热硬器撑开,一路畅通无阻地抵到了阳心,忍不住放肆呻吟了一声。回应他的是一阵似乎永不停歇的,暴风骤雨般的抽插。   赵绪痴迷地看着男人高挺的鼻梁,额间的汗珠,紧抿着的薄唇,想着他怎么能那么好。长得好看,做饭好吃,床上还那么猛,果然还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先下手为强,才是正理。   江云涯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停下来俯身帮他撩了撩碎发,问“看什么呢?”   那俯身的动作更把那凶器塞得更深了“啊…别停啊!…看你长得好,好看…”赵绪被他抵得难受,忍不住又吐出一串淫言浪语。   “小绪更好看。”江云涯脸有些红,身下少年还在催着快动,便挺腰摆胯,在那粉湿紧窒的小穴里打桩般地用力抽插了起来。   赵绪手没有着力点,只能紧紧攀着男人的胳膊,迷茫的看着天。天边橘色的云彩一团团的,像火烧的一样,不时飞过几只燕子。以天为被,以地为席,赵绪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夫子板着脸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一时间脸烧得和云彩一样,羞耻的感觉弄得身体更敏感了。   “哈啊…我,不行…啊!”赵绪没了力气,从下午到了日暮,这次做得简直太久了。中间自己没忍住摸了几下,就被男人握住了手,十指交缠着。身下的玉茎早就立了起来,渗着透明的黏液,直挺挺地,还不知道何时才是临界点。少年这边正失神着,蓦地被深深顶了一记,男人饱满的龟头抵着凸起那点,重重的碾磨冲撞,弄得赵绪头皮发麻,随后腰肢一颤,浊白的黏液湿淋淋地撒了江云涯满身。   江云涯有点惊讶他这般射了,看见赵绪眸子里没有焦点,显然还沉浸在高潮的余韵中,便低头吻了吻他唇,把自己抽了出来,开始脱身上的轻甲。日暮柔和的光辉下,映着男人古铜色的肌肤和身上滑过的汗珠,显得尤为性感。   “嗯,师兄…”赵绪慢慢清醒过来,看见江云涯不知何时已经全身赤裸,一身紧实漂亮的肌肉完全袒露着,蕴含着惊人的力量。   “嗯。”江云涯把他抱了满怀,自己坐在石桌上,道“小绪,来,坐上来。”   “啊…”赵绪红着脸想师兄现在怎么那么正经的就说出这种话来,却还是觉得好喜欢,于是慢吞吞的扶着那暴起青筋的凶器,坐了下去。   “…哈啊……下不去了。”差不多进了一半,就已经被塞得鼓鼓囊囊了,赵绪腿软,没有力气,只能按着男人结实的腹肌喘气,撒娇道。   江云涯显然也不好受,便把手揽在他瘦腰上,往下用力一按,那剩的半截便“咕唧”一声埋到了深处。   “啊!”这种姿势进入得更深,赵绪都能感到坐下去的一瞬间,臀瓣碰到男人粗硬的毛发时头皮发麻的触感。便揽着他脖子,迷乱地把唇凑了过去。   江云涯含着少年两瓣红唇,把他的呻吟都堵在了嘴里,身下开始不紧不慢的抽插。与之前截然不同,不再是又快又狠,而是用了巧劲,只攻那一点。这种温温柔柔地折磨,弄的少年自己都忍不住蹭了一蹭。   “啊…师兄,用力点嘛…”赵绪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忙软着声音反抗。   “别急。”江云涯这次变得软硬不吃了,还是九浅一深,不轻不重地摩擦。   “嗯啊…”又这么被插了一会儿,赵绪觉得自己真是快要被这温柔弄疯了,便顾不上腿软,摆着腰上下动了起来。重重的弄了几下之后,虽则爽得要命,但很快就没了力气,只得眯着一双桃花眼,迷离地喊着涯哥哥……   江云涯本来想让他缓一缓,但看少年实在难耐,便不再顾忌,掐着他腰,用力的往上顶。粗硬紫黑的性器直直捣进最深处, 榨出湿滑透明的汁水,淫靡的湿透了两人交合之处。   这般又弄了近一个时辰,赵绪肚子里咕噜响了几声,不禁一阵难堪,又泄了些稀稀薄薄的精水。   天色不知何时已经晚了起来,赵绪抬头看,可以看到满天的繁星,但他还是贪恋这快意,扭着腰配合,贪婪地吞吐着男人的性器。最后实在是觉得头昏眼花了,才坏心地用力夹紧了臀瓣。穴肉收缩,绞得江云涯闷哼一声,重重顶了几下,便射了出来。   那精液射的量多,热得烫人,冲在内壁上,带来不亚于交合的快感。最后射完的时候,像是把赵绪的肚子都灌满了,一时间少年竟忘了饿。   江云涯有点后悔射得那么深,不好清理,便吻着他眼角,把人抱进了屋里,去烧水给他洗澡。   赵绪身上都软软的没有力气,又饿又累,身下小穴八成都肿了,酸麻酥痒地,宣告着上一场情事的激烈。 第十二章 风流世子俏侍卫   一日午后,赵绪正在府中小憩,醒来后管家来报府外有个胡人求见,已经等了多时。   待赵绪整理衣衫,走进正厅,便看见一个高鼻深目,眼如琉璃的高大男子坐在一侧。   那人见到他,嘴角弯了弯,俯下身,一手放在胸前,“见过尊贵的晋王殿下。”   “不必拘礼,让客人久侯了。”   赵绪见这人容貌俊朗,举手投足间带着种贵气。虽是时时带着笑,却给人一种像狼一般野性的感觉,心中隐隐约约有了猜测。   “要见美人一面,自然要有些耐心。”那人邪气地笑了笑,露出了小小的犬齿,道。   “放肆”侍立在一旁的穆千山瞥他一眼,冷冷训斥。   那人挺惊讶的样子,丝毫不恼,朝穆千山眨了眨眼,看着人畜无害。   而穆千山仍然面无表情,冷冰冰地无视他的眼神。   “无妨,你们先下去。”赵绪自不在意,将人都遣出去,只剩他两人。   “阿史那附离。”   “晋王殿下真是慧眼独具。”男子轻笑一声,赞赏道。   “被自己亲弟弟夺了王位,还能在这儿勾搭本王的侍卫。除了风流天下闻的附离世子,本王可真是想不出第二个人了。”   “是我的谁也夺不走,急什么呢?”   阿史那附离毫不在意,挑了挑眉。   “世子不急,有人急。”赵绪抿了口茶,道“如今您的项上人头可是值十万金。”   “这身价是够高的。”男人仍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笑了笑,然后反问道“十万金能改变得了晋王殿下的决定么?”   “世子知道本王想什么?”   “我只知道,晋王殿下和我想的一样。”   两人说话隐晦得很,却都心照不宣,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本王和世子真是一见如故。”赵绪有了种一丝惺惺相惜的感觉,和附离说话轻松的很,不用太多言语“只是,本王有个疑问,为何世子不去东宫拜访,反而来我晋王府?”毕竟太子才是储君,说话的分量比自己要大。   “不为何,只是看晋王殿下更顺眼些。”阿史那附离的回答简单得理所应当。   赵绪有些哭笑不得,这人明明是来求人,却没一丝请求的意思,倒像是做买卖,你情我愿,谁也不欠谁。   “既然如此,便给世子一句准话,晋王府是站在世子这边的。还请世子今日在府中歇息,明日再入宫面圣。”   “不劳烦殿下,吾在府外另有住处。”男人自然明白他这是客套话,礼貌推辞道。   敌国原来的储君刚来帝都就住进了晋王府,这要传出去,可就不简单了。   “世子远来,对京中风物恐怕多不了解,本王自当尽一下地主之谊。”   赵绪心想,这人真上道,知道我这就是客气客气。要不是身份问题,交个朋友也未尝不可,而如今,却是只能谨慎合作了。   “那谢过晋王殿下。”阿史那附离清楚他是对自己不能完全放心,但若换了自己,也会如此,没什么多想的。   “千山”赵绪朝外间唤道。   “属下在。”穆千山着一身玄衣,身姿挺拔,随声应道。   “这位是附离世子,今日你便跟着附离世子回府,帮世子了解一下京都风物。”   “是。”穆千山顿了顿,向附离行了个礼,恭敬道“见过世子,之前多有得罪,请世子谅解。”   “无妨…如此甚好。”阿史那附离倒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那便不送了”赵绪笑着,目送二人出门。   西突厥的附离世子,风流多情,天下闻名。方才那一眼,他就看出附离对穆千山感兴趣,所幸做个顺水人情。这人情一来是让穆千山探一探附离的心思,看他是不是真的想和自己合作,反正谨慎些不是坏处,二来,赵绪存了促狭的心思,想看这高傲滥情的世子吃瘪,要不然他真以为自己撩遍天下无敌手了!   穆千山要能理他才邪了,只是希望他别动手揍人,揍也别揍狠了,影响不好。   王府外,附离笑得如沐春风,想,这小王爷真是聪明,周到得很。   来雍国前,就听说晋王殿下风姿绝代,今日看来,是长得够漂亮的,跟长安城里的牡丹一样,都有种贵气逼人的感觉。   但阿史那附离很有原则,从不对合作伙伴起心思。比起小王爷,他对这个冷侍卫更有兴趣。   那一身黑色修身武服显得那人身材好的很,而且腰细腿长屁股翘的,又是练武之人,身体一定很好。   最要紧的是,看着那么冷的人,偏生了一双狭长妩媚的丹凤眼,那一眼瞥过来,自己都愣了一下。不禁想这人在床上失控的样子,该是何等勾人而不自知。   “敢问这位小哥姓名?”附离心情好的很,嘴角弯着问。   “回世子,贱姓穆,名千山。”穆千山目不斜视,应道。   “名字真好。叫你阿穆可好?你就唤我附离,不必叫世子。”   “随世子意。”穆千山仍然简单的说了几个字。   “阿穆何时想叫便叫吧。”附离也不勉强,只是笑着,全然没有一点架子。   穆千山点头应了一声,态度恭谨。他不知殿下为何派自己来带这位世子熟悉京中风物,他自己并不是多话之人。但既然殿下吩咐了,便尽力做好。   穆千山只是简要精炼地介绍各处,但他慢慢发现这个附离世子虽是在一直认真听他讲着,目光似乎一直落在自己脸上,想了许久,终于停了下来道“敢问世子,千山可是有失仪之处?”   “哦,没有,只是阿穆生得好看,便多看几眼。”   附离笑着说,琉璃般澄澈湛蓝的眼睛在夕阳下闪着光芒。   穆千山没再说话,仍然没什么表情,静静地随附离到了他的住处。   这位世人眼中都以为的落魄世子一点都不落魄,在京中的房子富丽堂皇,尽是异族风格。而穆千山他们前脚刚到,晋王府的人就过来送了东西。不过是些丝绸茶叶之类,也是聊表心意。   来送东西的小厮挑了附离在远处的时候,附到穆千山耳边道“穆哥,王爷让我跟你说,不要客气,真想动手就轻一点,别打脸。小的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王爷让您今晚不要回去了。”   “……”穆千山沉默点头,瞥了一眼远处的附离。   “阿穆,到后园一观如何?”附离觉到他的视线,笑着走了过来。   这一路上,自己跟他说话,回答超过十个字都是最多了,这让附离有一丝挫败感。自己都那么温柔风趣了,尽力地来挑他感兴趣的话题,但他还是冷冷的,弄得自己都有点怀疑最近是不是魅力下降了?   而附离心中更多的还是跃跃欲试,他想着,自己还就不信这个邪了!   但事实证明,有时候,人也是要信一下邪的。   【作者有话说:这一章的名字甚合我意emmmm】 第十三章 到嘴的鸭子飞了   附离一路上谈笑风生,带着穆千山在他后院中闲逛。而穆千山只是简单应着,态度恭敬却疏离。   起初附离还觉得是他有点羞涩。自己刚走过去的时候,看见王府的小厮在他耳边说着什么,具体没听清,只听到最后一句今晚不要回王府了。   附离一边心里慨叹小王爷真是可心,一边又心猿意马,想着要怎么好好待他,这看着像是个雏,可要让他食髓知味才行。   两人逛了一会儿,便吃了饭。饭后附离道要带他去歇息,穆千山只道他为自己安排了一间客房,这般亲自带去可见其对晋王府的重视,便再三谢过跟着他去了。   附离家的宅院不像大雍房屋那般曲径通幽得常使人迷路,这儿全然是草原人爽朗开放的风格,没有弯弯绕绕,建的大且通达。直着走了一会儿,两人便到了一处华屋门前。   “这儿可好?”附离笑着,向他行了个草原上的迎客礼。   穆千山有些诧异,想着,这是客房么?   这间屋子把异族奢靡的风格发挥到了极致,脚下踏着的是纯白的羽毛状毯子,屋子里尽是玉石桌椅,而正中最醒目的是一张大床,以白绸作帷帐,四周镶满了珍珠宝石。   “世子这是何意?”穆千山看这地方倒更像是他的卧房。   “我着人备了热水,这就送过来,洗漱后我们便歇了吧。”附离笑眯眯道。   “千山住客房即可。”穆千山觉得他话暧昧了些,他虽一直看淡情事,但也不是连这都不懂。   “不喜欢这儿?”附离还觉得是这不合他意,便柔声道“那便在客房里挑,你喜欢哪一间我们便在哪间好了。”   “世子莫要误会”穆千山自然听说过附离世子四处留情的性子,却没想过他竟然对自己有了那种心思,碍于身份,只能忍着怒气恭敬道。   “没误会,我喜欢你啊,你不想跟我做么?”附离始知这人从头到尾都真以为自己是来带他熟悉京都的,索性挑开了明说,用他那双蓝琉璃般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他。心想我这般直接表达心意他应该就懂了。   附离满是期待地看着穆千山沉默了片刻,想着他是会是含羞带涩地嗔自己一句,还是大大方方地坐到自己腿上……   但现实总是冷冰冰的,穆千山沉默片刻后,只对他说了一个字—滚。   附离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了,他好像没听错,是,是让自己…滚?…!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着穆千山走了出去,看也不看他一眼,只留给自己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背影。   这打击有点大,本来马上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还甩了自己一脸毛!阿史那附离第一次这么出师不利,不禁有点怀疑人生。最后看了那空荡荡的大床一眼后,只能认命是自己自作多情,叹息着着了人带穆千山另去一处客房歇息。   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附离第一次理解了这句诗的含义。   而他竟然有种病态的感觉,觉得穆千山那句滚说的真是冷得勾人,跟小猫爪子似的,轻轻地挠在心上,弄的人痒痒的,真有点忍不住。   此时在晋王府,赵绪正幸灾乐祸的想这位突厥世子现在的心情该是如何。虽说这位附离世子生来就是储君,地位尊贵,且骁勇善战,长相俊美。但这人的性子也太野了点,到处拈花惹草,偏偏还那么多痴男怨女还等着他,希望他可以回心转意。   赵绪心中腹诽着,什么风流,不就是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嘛,哪有师兄好啊,纯情专一又好调教……   要说附离欠下的风流债是数不清,最为人乐道的还是他做储君时出使南诏,竟能把人公主给睡了。而且还是你情我愿,郎情妾意的,弄的南诏王也不好说什么,只好提出两国联姻。谁知附离竟不愿娶那公主,气得南诏王差点把他砍了。   最后还是那痴情公主以死相逼,求自己父皇不要为难他,南诏王顾惜女儿,方才作罢。现在公主当了南诏女王,仍不忘旧情,不纳王夫,苦苦等待附离与她再续前缘。为此,特意宣布两国永不开战。可以说阿史那附离为两国的友好交往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第二天,附离郁闷地醒来,本想和穆千山增进一下感情,一起吃个早饭。却被告知穆千山天亮前就辞行了。附离咬着筷子,忍不住想把人从赵绪手里要过来。   而在晋王府,赵绪正让穆千山坐下与他一同用膳。穆千山推辞不得,只得坐了,腰板却挺得笔直。   “依你看来,附离确实是诚心与本王结盟?”赵绪看他干坐着一丝不苟的样子,哑然失笑,伸筷子给穆千山夹了个水晶虾仁包,放到他面前的青花碟里。   “谢殿下……属下,并未看出不妥。”穆千山看着夹到自己面前的包子,愣了一下,有些无措地抬头看赵绪,而赵绪却示意他先吃。   “千山啊,昨夜睡得可安稳?”赵绪笑着看了他片刻,忽然促狭道。   穆千山正嚼着包子,听了便急着要咽下答话,赵绪忙道“先别说,我知道…附离对你有意思,是不是?你要是不喜欢他,也不用看在他身份如何上客气。附离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想揍就揍呗。”   他一连串话连珠炮似的,说得穆千山怔了怔。   穆千山动容,认真地看着赵绪,郑重道“谢王爷体谅,属下定不辜负王爷。”   “哈,喝粥吧,那么严肃作甚?”赵绪又乐了,开始慢悠悠地喝粥。   他之所以那么说是有依据的。这位突厥世子对其他冒犯了他的人不会手软,但对他自己看上的人就是百般容忍了。穆千山真要揍他几次,说不定他还更死皮赖脸了呢.   以前怎么没发现,穆千山和师兄还挺像的,什么手段都不会,却自有一种真意。   说起来,师兄都走了几个月了,九天未来信了,他那边还好么?赵绪想到江云涯,秀长的眉又微微皱起了,待用过膳,便在前厅等着宫中传人。 第十四章 说好了要回来的   晌午时分,宫中方派人来唤。赵绪看了时辰,想着附离那边定是争论激烈了。   等他到了大明宫,见附离,太子等俱在。行了礼后,便有内侍上前为他讲明情况。自然是西突厥世子前来大雍拜见皇帝之事,赵绪只是装着不知道。   “吾儿以为如何?”殿首皇帝看向赵绪,声音威严而亲切。   “禀父皇。有朋自远方来,何不说乎?儿臣自然欢迎附离世子到来。”赵绪只是顾左右而言其他,没有表达态度。   “谢过晋王殿下。实不相瞒,附离此次前来,欲与贵国结盟。望天朝皇帝可以借吾五万兵,助吾剿除叛逆,收复故土。”附离向前一步,像是和赵绪初次见面一样,礼貌道。   “…如此,父皇的意见何如?”   “朕知,附离世子复国心切,也实体恤世子处境。然…大雍如今外忧内患,恐难分出兵力借与世子。”皇帝沉默片刻,迟疑道。   如今东西突厥联军气焰日盛,边疆战事胜少败多,自家江山已经摇摇欲坠,如何来助他人?况且,殿中站的那人,还是敌国的原储君。   “附离事成,则圣上可不必顾忌西突厥。吾自会率国人退兵,并助天朝镇压东突厥之乱。”附离听到皇帝的话,没有退却,仍恭敬道。   赵绪没想到他还真会称皇帝为圣上,毕竟他们草原上的使节,见了皇帝都是直接称呼的。而他也能理解,处在这种形势下,示弱在所难免。   “这…”年迈的皇帝摇摆不定,只能看向殿下数人。   “圣上,附离世子之心可以理解。”这时,殿下一名鬓发花白,紫袍金带的老臣上前一步,回道。   那人正是三朝老臣周铭,周铭看向附离道“但,臣不解,事情是否真能如世子所说那般简单。若贵国之人已心服令弟,此战不胜又当如何?那可就失了我大雍与贵国和平解决的契机了。”   附离却轻笑一声,淡然道“太尉此言差矣,难不成太尉以为我那弟弟真能与雍国休止兵戈不成?倘若——令国把雍国半壁江山奉上,说不上还有一丝契机。”   这番话后面说得极不客气,却指出了所有人都在想着的问题。西突厥新可汗初即位,便与分裂多年的东突厥结盟侵犯雍国,定是东突厥许了极大的利益。雍国要是想求和,只怕代价太高。   太子在一旁看着周太傅没再开口,也阴郁地沉默着。   赵绪想自家二哥真是典型的对自己人毫不手软,对外人反而百般迁就了。难道还想着把附离送给他那新篡位的弟弟来求和不成?周太尉如今也年老怕事了?   沉默了片刻,天策府上将秦镇南站了出来,禀道“圣上,臣以为,此时寄希望于西突厥新可汗撤兵,并不实际。若真如此行事,怕会让天下来归之人寒心啊!”   众人都没挑破的心思,此时被秦镇南敞开了说出来,都有些惊讶。然秦镇南是武将,性情耿直,忠心不贰,皇帝有些赞赏。   “卿所言不错。附离世子不必担忧,可先在京中安顿下来。”虽是打消了拿附离来求和的心思,皇帝却并没有想好是否要下这个赌注。   “父皇,儿臣以为,如今前线战事吃紧,无非是因为东西突厥联军日益默契。”赵绪看时机成熟,便上前一步,谏道“而西突厥新可汗篡位自立,且刚即位就挑起战争,国人已是怨声载道。如若使附离世子到前线与我军一同作战,西突厥士兵定人心思汉,军心不稳。”   见赵绪已表明了态度,尚书令徐林也上前道“附离世子骁勇善战的名声天下皆知,圣上何不知人善任,让世子一试?”   他们说的都是事实,皇帝不得不好好考虑此事。   阿史那附离生来就是储君,在西突厥国内人心依附。而小弟琼达却趁他征讨边关小国之际,杀父自立,还广派杀手来追杀附离。在西突厥人心中既不是正统,才德又难以服人。国人只得道路以目,愤愤难平。   “且,容朕考虑一日…你们都先回罢。”   赵绪见状不再多言,识趣退下。他知道自己父皇向来优柔寡断,然大是大非上却往往可以分清。这事不可操之过急,再多些时日,相信父皇便可想清。   附离之事已了,现在最要紧的是,自己和太子一党在这事后真是要剑拔弩张了。   事事观点尽不相同,如何共处?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   回了王府,赵绪便闭门谢客,一门心思养尊处优起来。近来他锋芒太盛,且与太子多有争执,若再不“踏实”些可真是引火烧身了。   虽则赵绪并不怯太子一党对他如何,但月盈则亏的道理他还是懂的。既然还没到可以一击制人的地步,就要演好兄友弟恭的戏码。   赵绪不见客,附离送的东西倒是络绎不绝地进了晋王府。那么多东西,若不是附离送的够隐蔽,只怕赵绪就要被御史们狠狠参上一笔了。   不必说,大部分都是借他之手要给穆千山的。赵绪本着合作伙伴不好不帮持一下的意思,替他试过穆千山的口风,而穆千山的态度冷淡得很,直言不愿与附离世子牵扯太多。   赵绪想也是,拿人手软,不喜欢就不给要给人一丝念想了。但给附离说了之后,他的态度好的很,却还是一如既往。最后赵绪只得挑了把镶着黑曜石的锋利匕首,给了穆千山。不说是附离送的,穆千山接下了。   至于剩下的那些宝石珠玉,赵绪自然来者不拒,通通收入府库。反正他脸皮厚,拿人手也不短。   这般,赵绪边等宫内的消息,边在府内过得悠闲自在。小七早就被他接过来了,专门有人养着,近来常跟着赵绪,养的皮毛光亮,也更缠人了些。赵绪数着日子,又有六天没信了,那么忙么?每次都是报喜不报忧,自己只能暗暗着军中眼线多看着些。   又过了几日,赵绪在府中百无聊赖,便在书房里给江云涯写信。   他先是铺上一张纸,提笔就写了句“式微,式微,胡不归?”停下来看了看,又觉得有些矫情,团成一团扔了。   再铺上一张纸,踌躇地想称呼都想了好久。要叫什么呢?师兄?太平常了,不足以表达思念之意。那就,江,江郎?哎,这也太肉麻了些。   最后赵绪苦思冥想,终于写了个“涯哥”,在信里唠唠叨叨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从小七最近重了多少斤到附离最近吃瘪的窘态,都通通写了上去。洋洋洒洒写了一整张后,赵绪才发觉自己话太多了,师兄哪有那么多时间来看。便又团成团,扔了。   如此,写了扔,扔了写,赵绪第一次发现自己也能那么纠结,真是小女儿作态。便笑了笑,最后提笔,信中寥寥数行“涯哥,近来天凉,多添衣裳。过几日就是重九了,想吃你做的重阳糕。”   笔落,算是有了寄托。但不知为何,赵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高兴不起来。   他正卷着信筒,准备绑到信鸽脚上时,敲门声响了—门外传来的是穆千山的声音。   “进来罢。”   “殿下。”穆千山走进门来行了礼,垂着眸子,表情肃穆。   “怎么?是前线的事么?”   赵绪不知为何有些紧张。刚想着师兄,他就有消息了么…   “是。”穆千山声音平平静静地,却说出最让他揪心的话“前日江将军率一队精兵截击突厥粮草,不幸…正中了突厥埋伏。随行百人,无一生还。江将军目前,生死不明。”   赵绪听了他话,有些恍惚,脑子里一片空白,偏执地问“什么叫生死不明?孙道呢?他干什么吃的?”   “本王不管什么生死不明,把人找到,死了也得把给我把尸首带回来!”   穆千山只是沉默望着地面,罕见地没有答话。他刚得知这个消息时也很震惊,而跟了赵绪那么些年,穆千山自然知道,此时王爷需要的不是回答,而是一些时间来冷静。   赵绪觉得力气都被抽光了,跌坐在椅子上,心里空荡荡地发慌。他紧紧攥着那封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了一口气,“把那日情况仔细说来。”   “军中对外的消息是,江将军为争立奇功,擅自带领百人去截击敌方粮草,不幸正遇上突厥埋伏。”   “是谁说的?”赵绪的声音冷冷的,像淬了寒冰的刀刃。   “军中先锋上将,唐明。江将军正在唐明属下。”   赵绪冷静了许多,开始整理思绪。   他是了解江云涯的,师兄绝不是冒进争利之人,说他未经上将许可,擅自带兵截击粮草,绝无可能。   唐明,这个名字有些熟悉,是个中立派,没听说和那位有瓜葛。   “唐明…以前鳏居是么?”赵绪皱着眉许久,忽然想到了什么。   “是。但前几月,与尚书王谢之女定下婚约,准备迎其为正房。”   王谢,王谢之女…赵绪隐约明白了这其中的牵连,这是冲着自己来的。师兄的事是一个下马威。   只是,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恰好是这个时候?赵绪自以为江云涯来京几月,自己已够谨慎,除却晋王府的人,还会有谁知道呢?   说了要好好地回来的,江云涯,你要是食言,我…   我怎么办呢? 第十五章 埋伏   两日前,凉州城北部边防。   作为雍国北部最要紧的一道防线,凉州此时戒备森严,笼罩着战时压抑紧张的气氛。雍国将士们刚从一场激烈凶险的战事中回城,都疲惫不堪地三五成群,等着开伙。此次战役虽险胜突厥联军,然自身也受到重创。双方伤亡人数几乎持平,都没落下什么好来。   雍军大营中,江云涯仍穿着战时的甲胄,在账外的石头上坐着,沉默地擦拭着刀上的鲜血。   受伤士兵的人数愈来愈多,帐内人都满了,剩下的伤兵只能被担架抬到了帐外的地面上。   江云涯放下刀,走过去,让他们把伤兵们都抬到自己帐内。他利落收拾了些衣物,准备搬出来和士兵们同住。其他人知他性子倔,拗不过他,只能就随他去了。   刀已入鞘。江云涯本想再去营内慰问一下伤兵,迎面却碰上了走过来的刘尽云。刘尽云是先锋军参军,职务资历都比江云涯要高。   “见过刘参军。”江云涯见他,抱拳行了个礼。   “不必多礼,唐将军着我来传江校尉。”   年过半百的刘尽云身材短小精悍,虽是文臣,却更像习武之人,眉目间满是精明神色。   “劳烦参军。”   江云涯有些诧异,唐明对他向来半冷不热,从没单独唤过他。   待他走进了上将帐中,却见帐中只有唐明一人,“属下江云涯见过将军”   “哦,来了。”唐明坐在帐中首座,是个国字脸的中年人。和平常不同,他的语气温和了许多,道“江校尉近来屡立奇功,不骄不躁,实是难得。”   “谢将军赞誉,云涯愧不敢当。”江云涯恭敬回道,知道唐明不会无故唤他前来“敢问,将军传唤属下前来可是有事?”   “话不多说。”唐明神色严肃了些,“我军密探报来,西突厥军现在城下驻扎,粮草已近匮乏。今命你去断突厥后方,拦截他们的粮草供给。如此,可保凉州城防守。”   “今日…便要去?”   此时已尽日暮,不占天时,且战士疲惫,更不利于出兵,江云涯有些迟疑。   “难不成要等突厥把粮草运到敌军不成?”见他疑问,唐明冷了脸,反问讽道“怕死就直说。”   “属下不敢。”   军令如山,江云涯只得领命。   “如此,不可打草惊蛇,带百人即可。”唐明满意了些,又道,“不可对他人言,此次任务绝密。断了敌方粮草,江校尉此番就是奇功一件。”   “是。”江云涯眉头皱着,却还是应了下来。虽则他不在乎什么功绩,但在军队中,上将的命令就要绝对听从。如今要行这招险棋,只得把顾虑都抛在一边,全力以赴去完成任务。   “那便去吧。”   唐明看着银甲年轻人唱诺退出帐去,面色仍然冰冷,却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虽然是个好苗子,但谁让他走错了路。照他如此崭露头角的速度,今日不除,以后定成心腹大患。   “刘参军”唐明等江云涯走远了,便向帐外唤道。   “是。”刘尽云本在账外候着,听见便连忙进了帐内侍立。   “都安排妥了?”   “是,您放心。那个突厥人已经听到他想听的内容,偷偷出城去了。”   “嗯。你在营外十里处守着。来求援的人,一律格杀,不许放进城。”   “是!将军英明,小人都没想到……”   “好了,退下吧。”   唐明不耐烦遣他下去。他平日最不喜阿谀奉承之人,要不是这人有些小聪明,讨了他未来老丈人的欢心,他才不会让这人在自己身边。   营外百里处的山谷,天色已晚,云霞像染了血一样艳丽,透着塞外的苍凉。   “暂停前进,先让斥候去前方探查。”   江云涯带了一队百人轻骑埋伏在路口准备拦截,但他潜意识里觉得这山谷中有古怪。   日暮之时光线昏暗,两侧山上树影婆娑,江云涯皱眉往那山上看了片刻,等那队斥候前来悄声报了信,便不动声色地唤来一人,低声道“此地有埋伏,速回营中求援。”   那人也是平日机灵聪颖的,闻言也不错愕,上马便狂奔出去。   山上埋伏的人数,比江云涯想得要多,见江云涯的人要出去求援,便都掩映着杀了下来。   埋伏之军浩浩荡荡地,大概有近千人,像是早就知道他们要来一样,有条不紊地收紧着包围圈。   江云涯此刻已经想不了太多,掩护着回去报信之人逃走后,便发令道“李允带人后方掩护,其余人,随我杀出一条血路。”   江云涯手下先锋军尽是精兵,知道进了埋伏也毫不退却,各个以一敌三,硬是把突厥的埋伏圈撕出了一道口子。江云涯此时背上唐刀也已出鞘,如削瓜砍菜般在前方冲锋。然而人数悬殊,江云涯的刀柄上都已浸满了鲜血,却仍是无法摆脱身后穷追不舍的突厥。   身旁士兵人数越来愈少,由本来的百人,慢慢减成了寥寥十余人。俱是身披数创,但仍咬牙掩护着江云涯。   将士弃主帅而逃者斩、军中失主帅者,有官职者黜为民,普通士兵则流放万里。雍国军规极其严苛,所以普通士兵即使拼死也会保护主帅周全。同样,即使战败,主帅也不允许轻易战死或被俘,他要拼死突围,活着回去接受审判.这就是他的责任,也是每个将领的使命。   江云涯手中那柄修长唐刀像是嗜血的修罗,毫不留情地收割着挡路人的生命。然突厥铁骑不是浪得虚名,虽心有惧意,仍然死死缠着江云涯那队残兵。江云涯看着身边士兵渐渐减少,心中悲怆,也杀红了眼。   古来征战几人回,战争的残酷就是轻描淡写的把数以万计的将士性命化成史书上寥寥数语。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杀出来的了,恍惚着回头望时,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荒山里升起了皎皎明月,孤寒地悬在天幕,注视着这个浴血归来的年轻将领。   江云涯似乎听到,小时不小心摔伤时赵绪唠唠叨叨的数落声。他回身一摸,才发觉背上已经射进了数根箭矢,粘稠冰凉地渗了一手的血。 第十六章 实力绪吹徐敬言   夜深月落,京都并没有边塞城池紧张肃穆的气氛,繁华喧嚣的夜景下仍然一片祥和。   此时的晋王府中,赵绪的面容在略微昏暗的烛火下映得阴晴不定。房里静的落针可闻,却不是只有他一人。穆千山,此时隐没在案下的黑暗处,似雕像一般。   主仆二人,多年的默契不需多说。此时,赵绪脑子里正高速地整理着这些天发生的事情,穆千山不会打扰,他想要降低存在感的时候,完全像一团空气。   “我和师兄的事,府中除你之外,可还有人知道?”赵绪手中不住摩挲着一块莹润的羊脂玉石,忽然开口问道。   “林管家,应该猜到了。”穆千山想了想。自己为江将军置办住宅时,支用的是王府的府库。再加之,这段时间赵绪一直往江云涯那儿跑,自然少不得嘱咐他。   “老林啊……”赵绪低声念叨了句,闭上眼,不想去怀疑这个慈祥如长辈的老管家。   自己初入京城时,就像土包子进城一样,是林管家明里暗里多番提点,才没闹了笑话。虽则这是他本分,这几年相处下来,赵绪却已把他看作是自己的亲人。   而权力争斗最残酷的,是让你一边不忍,一边又不得不亲手撕去温情的表层,去窥探真相。   “那就去查查吧。”赵绪睁开眼眸,揉着眉间,问“还是没消息?”   “…属下无能。”   “哦。”少年声音轻轻的,没什么表情,平静的看着岸上的那一摞书信。   “明日和徐林说一声,参一参王谢。还有秦镇南那边,告诉他,本王要去前线领兵,让他部署好军中事宜。”   “是。”   赵绪觉得自己真是谨慎够了,这一次,他不想再继续虚与委蛇。既然如此,那就大家一起不快活吧,就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回去休息吧。”赵绪吹灭了最后一只烛火,轻轻道了句。   “是。”屋里一片漆黑,穆千山已经悄然告退,在闪出门外那一刹,停了,低声道,“殿下也早些歇息。”   “嗯。”   赵绪摸索着和衣上了床榻,闭上眼睛。   他不能垮,赵绪在心里想着。上官家的血仇和晋王府的重担都压在他身上,他怎么能为私情分神至斯。赵绪只能心中祈愿,那人不会负约,能安然归来。   ………………   翌日上朝时,徐林便以结党营私,贪污受贿等七项罪名参了刑部尚书王谢一本。此举目的昭然若揭。中书令徐林和天策府上将秦镇南本就是上官家旧部,晋王回宫之后便追随晋王。倾向晋王的一派与以太尉周铭及王家为首的太子一党向来是斗得暗潮汹涌。今日却是猛地放到明面上,彻底撕破脸了。   果不其然,继徐林参奏之后,秦镇南便请令求圣上准晋王入前线参战。朝堂上又是一番轩然大波,暂且不表。   日子一天天过着,不过距那日消息传来三天罢了,赵绪却过得如三月一般。   这几日明里暗里动了多方势力,把王谢从刑部侍郎的位子上弄了下来。自然,太子也不会让他太顺心,自己的许多亲信都受了打压。   至于前线一事,渐渐有了苗头。不仅秦镇南那边,赵绪也去见了当今的太后。至今赵绪与这位祖母只相认了四年,按说论亲疏贵贱应远远不如东宫那边,而那位身处深宫高位的太后却是对他更亲切些。得知赵绪来意后,便应了下,还给了他一个亲手绣的狐皮披风。   当赵绪不禁问道,为何皇祖母待他这般好时,她只是笑着答道,因为你是上官家唯一的血脉。   赵绪总觉得太过顺利,像是有人一直帮他一般。然是友非敌,他也无暇再分心探查了。   忙绿紧张的几天过后,当赵绪听到穆千山带来的消息时,心中竟然平静得很。只是笑了,说了句“还好。”   “江将军拼死突围后,为躲避追兵,辗转数日,途中被一牧民所救,所以性命无碍。”穆千山尽量想着如何措辞。“回军后,大将军震怒,下令杖责一百,有徐敬言将军求情,才免了五十押后。只是罚了一年俸禄,降为了百夫长”   徐敬言是徐林之子,年时十七,比赵绪还要小些。但其家族显赫,本人也是一名虎将,小小年纪便跟着孙道南征北战,被封了青田候。因为其父影响,徐敬言也是晋王府这边的,而他是最让赵绪头疼的,这小子在京时,几乎天天往他这儿跑,都要被烦死了。   “想不到敬言还能靠谱一次。”赵绪挑眉道,心中雀跃。   他一点儿都不担心师兄被降职了如何,总之有能力慢慢升上来就是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把那个背后阴人的人揪出来。   落日的余晖映照着天边的晚霞,如血般苍凉寂寞。   凉州城的军营内,士兵们依旧机械般的巡逻,站岗。江云涯回来的事就像小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荡漾几圈涟漪后复归平静。   说短不短的军营生涯让江云涯在将士中很有威望,士兵及同僚们都显然不能接受是江云涯擅自出兵而造成的那么多同袍的牺牲。   但这是上将所下的裁决,军令如山,他们只能顺从。   江云涯被降成了百夫长,从之前的将军独帐搬到了普通帐中。他背上伤势未愈,又挨了五十脊杖,翻不得身,只好被担架抬着,满是愧疚地对着帮他收拾东西的同僚道谢。   他百口莫辩,那日之事,并无第四人知道。他原以为唐明对他冷淡,是他身世寒酸之故,所以只是尽职做好本分。而昨日之时,自己拼死回营后,看见孙道冰冷的怒容,唐明及刘尽云在一旁明里暗里说他是晋王府的人,求大将军轻罚时。他就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孙道本就厌弃太子晋王之争,听了那话更是恨他恃权生骄,怎会轻易罢了。不是徐敬言求情,自己估计早被军法处置了。   江云涯心中有无限懊恼悔恨,悔自己不够周密怕连累了赵绪,更恨自己,断送了那么多同袍的命。   他们本有保家卫国,建功立业的机会,就算死也是战死沙场,死得其所。而今却为他一人,死在自己人的阴谋暗算之中。   背后灼烧般的痛楚让他更加清醒,紧握着的拳头青筋毕现。   江云涯蓦地感觉背上一凉,背后那人边帮他涂着药膏边笑得开朗,“江百户想什么那么出神?和敬言说说。”   “末将不敢劳烦徐将军。”   江云涯听得是徐敬言的声音,心中惊讶,忙要起身,却被徐敬言按了下去。   “哎,那么多礼数做什么!”徐敬言年仅十七,却和唐明一般,各领一先锋军,真正是军队中仅亚于孙道的二把手了。这个身着金铠,英姿飒爽的小将军年少成名,却不骄躁,在军中交往甚广。虽然不乏有人是看中他父亲的背景,但更多的是被这个活泼少年所带来的轻松所吸引。   “我就就看唐明和他身边那个贼眉鼠眼的人不对付,谁成想他俩还真投奔了周太尉。”   “……”   江云涯纳罕这人的自来熟,更是惊讶他这般就直接说了出来,不怕隔墙有耳。   “别担心,你忘了我爹是什么人了?谁都知道我们家向来就是站在晋王爷这边。哎,这药如何?我爹非得给我塞包裹里的,还剩好多,我一会给你拿来。”身后的俊朗少年絮絮叨叨地说着,不忘细心涂药,倒是像极了赵绪。“他们都以为我们家支持绪哥,哎,是晋王爷,我叫顺嘴了,别说出去啊……支持晋王爷是想得个拥立新帝,位极人臣的待遇,可我爹已经是中书令了,还要进,能进到哪儿去?我是觉得晋王爷心里真的有百姓,他真的是个很有才能很厉害的人啊,虽然还没加冠,但绝对是我见过最贤能的王爷了………”   江云涯为自己刚开始的诧异暂表观望态度,这个徐小将军完全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论侃大山的程度,比起赵绪那是更为登峰造极。目前用了几百字一脸痴汉地赞美了一下赵绪之后,又开始义愤填膺地斥责了唐明及刘尽云阴险狡诈,枉为人臣的可耻行为,最后更是以我们晋王府从不搞小花样,光明正大,为百姓谋福祉,为江山谋太平结尾,以便江云涯充分认识到追随晋王爷是多么英明神武的决定。   江云涯有那么一刹那怀疑,军中追随晋王府的人,怕是有许多都是这般被徐敬言忽悠走的。   自然,在江云涯听来不是忽悠。小绪那么聪明那么厉害,这只是引导而已。 第十七章 可以亲我一口么   徐敬言功成身退,眉眼间满是得意,他觉得自己这次的安慰很成功,江云涯那么沉默的人看起来都很赞同的样子。   江云涯道了谢,好不容易送走了徐敬言,世界重归安静。幸好最近几天战事并不激烈,他也有了空闲躺了几天养伤。   这边江云涯刚换上百户的衣服准备去看一下新的队伍,就听得军中都在谈着晋王爷亲征的事情。   晋王爷虽颇有贤名,但谁不知道京中这些皇亲贵胄的名声来的多容易,除了追随晋王的一派,几乎没人觉得这个从未上过战场的王爷能有什么作为。   资历老的将领偷偷谈论着,他不在京城好好享受荣华富贵,来这儿添什么乱。   自然,就是添乱。大部分人眼里,这些皇子王爷们的,哪有真正想保家卫国的,不过是来混个军功,到圣上面前争一下宠。就是苦了他们这些将领们,人家是千金之躯,得分神去好好保护着,最后有了什么功劳还得双手奉上才算识趣。   江云涯听着那些议论没说话,他心里又彷徨又欢喜。彷徨是战场凶险,加上太子那党一直针对赵绪,小绪在军中怕是不会太容易。欢喜是时隔几月两人终于又将重逢。   其实哪里只是赵绪百爪子挠心地想他师哥,都是年轻人,又刚确定了关系,江云涯自然也想他,只不过不表现出来而已。   送药一事之后,徐敬言勤来找江云涯。在晋王亲征一事传来之后更是激动,一直拉着江云涯念叨,直到被孙道唤去,才念念不舍地走了。   江云涯有些哭笑不得,虽说徐敬言话多的像极了赵绪,让他倍感亲切,但他总觉得这小子有点不对劲,这…挺奇怪的感觉。   ……………分割线呀…………   此时的京城,又热闹了起来。   晋王亲征之事传遍了京城,加之前段时间晋王刚主张建了慈幼局,在百姓之间声誉极好,一时间风头无两。   晋王府中,赵绪正和阿史那附离各种纠缠。这次能那么顺利请兵出征,也多有附离在京中势力造势之故,而他本人虽没借到兵,但也被允随晋王一同出征。皇帝即是借此来看一看附离在西突厥的威望是否足以复国,又怀着人尽其用的想法。毕竟阿史那附离虽然私生活混乱了些,但却能征善战,被突厥人誉为“草原上的战神”,更有甚者,尊敬地称他为狼神的儿子。   附离的要求其实也不算胡搅蛮缠,他只是很诚恳地表示自己颈上这颗人头十分宝贵,希望赵绪能将中原的高手——穆千山借予他些时日保护他。   “你还要保护?”   赵绪打量了一下这人的身材,对此嗤之以鼻。   “自然。”附离一点都不感到不好意思。   “这样嘛,那就……”赵绪趴过去跟他一顿咬耳朵。   对这种色迷心窍的人吧,就该狠狠宰一顿。   没想到附离爽快的很,一口就答应了。   赵绪忍不住恨恨地想你们突厥人都那么有钱的吗?本王辛辛苦苦,朝五晚九地干那么多年,都不舍得这么撒钱。简直是天理难容!   “千山,这段时间就跟在附离世子身边吧。”赵绪决定喊穆千山收了他。   “是。”   其实基本上只是附离一个人的独角戏罢了,想让穆千山跟他交流?没睡醒吧!   附离不屈不挠,施展平生手段,谈笑风生,含情脉脉。结果换来穆千山忍无可忍地一句“有病”。   “你要是亲我一口,我死都值了。”附离还是笑哈哈地,凑到他耳边暧昧道。   他今天穿着一身劲装,额前的一缕长发编成了辫子,用金珠串着,极为俊朗野性。   搁旁人那里也许会心动一下,到了这儿,只有“扑通”一声,穆哥很果断地踹了他一脚。   赵绪对这俩的态度见怪不怪,他其实很佩服附离百折不挠的坚韧精神,这要是换了自己估计早就憋到内伤了。   总的来说,他对这个合作对象还是很满意的。虽然是放荡了点儿不要脸了点儿,但是人钱多啊,还懂得界限,能恰到好处地犯浑又不会让人觉得反感。   总算好不容易送走了临别依依的附离,赵绪和穆千山开始着手安排离京之事。时间仓促,许多事情都要赶着这几天按约定,到了军营穆千山就要跟着附离了,赵绪也是不方便再安排他做别的事。   “老林那儿你安抚一下,我怕他心里有包袱。”赵绪想起那位慈祥的管家,心里还是在意一些。   “林管家前几日要引咎辞职,被属下劝下了。但他过意不去,这个月的月例也坚持没要。”   前些时间赵绪让穆千山查的泄密一事已经水落石出。刚开始的时候,谁都没想事儿是从林管家那里泄出去的,而事实确实如此。   前几月武将进京述职之时,林管家有个远房侄子忽然来府里求份差事。林管家也没多想,就安排他做些跑腿的杂活。本着自己人知根知底的心思,有几次赵绪的朝服都是林管家安排他送去的。一来二往的,赵绪和江云涯什么关系自然就被那人看出来了些头绪。   “先随着老林吧。”   赵绪想着反正都被知道了,他也没什么要藏着掖着的。就是光明正大地,也没人能拿他怎么样。   “对了,君殊那孩子昨天偷偷来求我,让我带他去前线。怎么,你这个师傅不愿带他?”赵绪的愁绪没片刻就散了,笑着问穆千山。   君殊就是那日破庙的少年。慈幼局建成之后,本来那些孩子都安置在了那里,而赵绪看他习武资质不错,人也聪明,就把他带到了王府里。平时穆千山教他些拳脚功夫和剑术,两人既像师生又像兄弟的,君殊平时也是师傅、穆哥哥地乱喊。   “他太小了。”穆千山微微皱了一下眉,回绝道。   “小徐不也是十二三就跟着孙道一起上战场了么?”赵绪倒是被他这脾气弄笑了,担心就担心,还要一本正经地找理由“不过再学一学也好,我们不在这段时间,我便让秦将军提点着他些可好?”   “自然,谢王爷。”穆千山难掩动容。能得天策府上将军的指导,定是比自己要好得多。   “谢什么?他又不只喊你一个人哥。”   自从君殊到了府里,赵绪也难得见穆千山时时刻刻都冷冰冰的样子了。虽则还是不爱笑,但更像个活人了——一个有感情,和这个世界有联系的活人。   “劳烦殿下。”   穆千山仍然努力地继续表达谢意。   “要说劳烦,到了军营,估计你得最山興烦哈哈。”赵绪想到了附离。穆千山在自己身边的时候都这样子呢,要是真贴身跟着他,保不齐得把穆千山烦成什么样呢。   “属下尽力……”   尽力不出手。 第十八章 撩完不跑   自从雍军放出消息有附离参战之后,西突厥军队内部便极为震动,连着几日没有继续出战。不知是出于对他前世子身份还是战神之称的敬畏。   不只是尊敬,而是敬畏。附离的血统,他生而具有的地位,草原上狼神之子的称号,在突厥人眼中已是至高尊崇的存在。而现在,曾让他们骄傲的头狼,竟被自己的兄弟夺了王位,还投靠他国不得不与他们兵戎相见。   难道战神所向披靡的战矛终于要像自己的国人刺来了吗?   高贵的银狼下定决心要夺回属于他的东西了么?   西突厥的士兵们不禁都这么想到。军心不稳,士气下降,这样的状态自然不利于出兵。阿史那琼达虽想尽快拿下凉州城,却也不得不下令暂时按兵不动。   西突厥军队老实了,东突厥方面也不敢轻举妄动,一时间雍军军营里横扫前几月紧张忙碌的气氛,人人都显然有了期望,一些愁怨连年征战的声音渐渐被“不破突厥誓不还”的口号代替。   因此,附离虽身为敌国世子,却没受到太多敌视,孙道甚至让他领了一路几千人的精兵。相比之下,赵绪此次以亲王之尊出征,没有一点儿战功,却和孙道平起平坐。众多将领不服也只能心里嘟哝着,毕竟赵绪来的这几天安安分分地,一点也没有亲王的架子,让人挑也挑不出来错处。   这几日不开战,赵绪闲的没事儿做。穆千山跟在附离身边,不像往日那般时时在他身边。他想找个说话的人就只能找江云涯了。   什么?找徐敬言么?得了吧,赵绪觉得这小子比自己还话唠,他们俩在一起会因为抢着说话而互相憋到内伤的。   山高皇帝远,赵绪才不怕别人说什么闲话。至于唐明、刘尽云他们,倒是一直如履薄冰地担心着赵绪找他们麻烦,自然安分得多。   赵绪胆子也大了,大白天的在帐子里就敢搂着江云涯的脖子索吻。江云涯自然是被他这举动吓得忙往帐篷口望去,却又被赵绪不满地扭过脖子凑上去亲了一口。   “还是军营内不可行\淫?嗯?”赵绪觉得他一点都不专心,哼道。   “曖…不怕被人看见?”   “看见就看见了,你就是我的人怎么了?”赵绪继续胡搅蛮缠。   “……”   “说不出来话了吧,来伺候本王磨墨!”赵绪偷到香后,心情愉悦,一脸得意地坐在了案前准备练字。   “是,殿下。”   江云涯无奈。其实他哪里不想和师弟亲近,只是身处军营,做这些亲热事总会让他觉得如坐针毡。   不得不说,赵绪专心起来的样子完全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感觉,晋王殿下骑马而过,满楼红袖招的传闻可不是吹嘘。   与本人气质不同,他笔下的字狂放恣意,笔墨淋漓,完全是一派江湖侠气。江云涯立在一旁为他磨墨,眼神飘到少年眉眼间,心猿意马却不自知。   “呆子,愣神呢?”   直到少年带着笑的声音轻快地传进耳朵里,江云涯才发觉自己竟是一直看着赵绪的侧脸,不觉面色一赧。   “嘿,带你去个好地方。”赵绪练过了字,甩甩衣袖,促狭道。   “嗯。”   赵绪说的好地方是远离军营五六里处的一个大湖。此时天气还未入冬,算不得冷。清澈剔透的湖水蓝得如同上好的宝石,四周都是微微泛黄的软草,在上面打滚儿也不会觉得冷硬。   “好么?”赵绪笑嘻嘻问,手已经滑到江云涯衣领处,开始解起了他的盔甲。   “小绪,别在这儿。”江云涯没想到他那么大胆,急握住他的手,俊朗的面容微微泛红了。   “我派了人在附近守着呢。”赵绪就这样被他握着手,也不挣开,保持着背后抱着的姿势,又小声说着“这不是在军营外嘛。”   这般钻军规的空子,也是让人无奈。两人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火气盛,一被撩拨起来就收不住了。   江云涯也不再忍着了,转身便压着小师弟在草地上亲了上去。   “呜…”赵绪善于撩火,不善灭火,这时候又被亲的七荤八素得,大口大口喘气。他感觉到师兄的手已经解开了他衣裳的前襟,紧接着炽热粗糙的大手就沿着劲瘦的腰线抚了上去,停在胸前娇小的一粒捏住。   “那么快”赵绪本来就想看看师兄不好意思的样子,才作势脱他盔甲的。不远处就是自己的亲信侍卫们,赵绪再怎么厚脸皮也没想过在这里做那档子事儿。   “嗯。”江云涯的回答简洁明了,他更注重于行动。此时赵绪已经被剥得就剩个亵衣了,还松松垮垮的露出大片白皙胸膛。   “我,我没带脂膏。”赵绪看这架势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再怎么没心理准备也只能硬上了,也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凑到江云涯耳边轻声说道。   “哥帮你先弄出来。”江云涯情动,不待赵绪回答,直接拉开他的亵衣凑了下去。   “哈”少年惊呼一声,随即偏过头去,用手臂挡着日光,难耐地压抑着呻吟声。师兄竟然,竟然把他那里含了进去,嗯…好舒服,好难受啊。   “快点。”赵绪面色潮红,已经咬上了手臂,尽力让自己发出的声音小一点。   温热的口腔内壁带来的刺激太大,尤其是男人略显粗糙的舌面不时舔过筋络的时候,简直让赵绪忘了一切羞耻心,只想让他含得更深点。   “师兄,你,你快出来,我忍不住。”没多久,赵绪就支持不住,要到了临界点,断断续续地含糊道。   江云涯听见便退了出来,看见少年那里还是直愣愣地立着,沾满了透明的液体。他一边把赵绪轻咬着的手臂拿开,一边伸手帮他握住那儿来回动着。没了堵着嘴巴的东西,赵绪只能嗯嗯啊啊地喊着师哥,也没几下,便喘息着射了出来。精液粘稠地沾了江云涯一手。   “又欺负我?…啊!”赵绪刚从高潮里缓过来,猝不及防就被江云涯转了个身,仍然温热的液体就涂了他一屁股。   “还要师兄欺负你么?”江云涯吻在他后颈,大手在少年臀缝间来回划过,温柔问道。   “…要。”赵绪被他提着腰,高耸着屁股,这姿势让他不自在的几乎把头要埋在地面上,小声道。   他话音一落。江云涯已经把沾满精液的一根手指缓缓地插了进去。   “流氓。”赵绪小声嘟哝着“快点呀。”   他们出去得太久会惹人生疑,这种姿势进的深,做得快赵绪也知道,但他不喜欢这种看不到对方脸的姿势。要不是现在时间紧迫,他才不会那么容易屈服呢。   两人都心急得很,草草开拓之后,赵绪就急着摆着臀,手往后乱抓着要他快点进来。   粗硬炽热的长物初抵开甬道的时候,两人都紧张的像是第一次。太久没做,赵绪那里紧得生疼,虽然有了扩张,也是艰难得很。   江云涯才进去了一个头,被夹着难受,一边揉捏着赵绪饱满挺翘的臀想让他放松些,一边含着他的耳垂安抚。   赵绪也被这涨裂般的痛楚弄得前端都软了,他尽力让自己放松着,最后干脆催江云涯快些全部进来。   停着也不是办法,赵绪一直哼哼着让它全进去,江云涯只得揉了一会儿少年被撑到极致的穴口,然后便挺腰用力,将自己全部送入他的体内。   赵绪被这一下顶的几乎掉了眼泪,失神地喘息着。江云涯看着也实在心疼,来回抚摸着他光裸的脊背安慰着,身下也忍着没动。   “没事了,哪有那么娇气。”整根没入的感觉太强烈,其实痛还是可以忍受。赵绪不想那么磨磨蹭蹭的,自己提着力气往后动了动。   “受不住就说。”江云涯缓缓抽动起来,炽热坚硬的铁杵在少年体内进出着,伴着肉体拍打的声音,极是淫靡。   “…嗯,受得住,快些。”这种温柔的抽送如温水煮青蛙一样,慢慢把胀痛的感觉换成了酥酥麻麻的快意,赵绪开始不满这种温柔,自觉的渴求更多。   江云涯本就忍得极为辛苦,此时得了准许岂能不卖力。这一卖力便展示出了习武之人非同常人的腰力和耐力,来回几百下都没有停歇。   赵绪前面早就硬起来了,现在涨着忍不住想要自己去摸,然而他现在是跪在地上的姿势,双手都撑在地面,没法去安慰那小家伙,只好软软地喊着师兄帮他。   江云涯却跟听不清一般,任少年红了眼角,却只是沿着他背后优美的曲线舔吻着,身下的冲撞更是又快又狠,每一下都精准得顶在阳心。   “呜…别啊,我想射……师,师兄。”赵绪难耐地要单手撑着,一手要探下去时,却被江云涯从背后握着了。   “乖,等师兄一起。”   “你,跟谁学的?…啊!”赵绪被顶的向前一冲一冲得,身后的快感足以把人吞没,却到了某个临界点,怎么也释放不出,这感觉难受的很。他不禁想,师兄难道想让他用后面射?这,怎么可能!   “涯哥…帮我啊!…呜”回答他的是一个缱绻热烈的湿吻,直吻得少年红了脸颊。他来不及喘气,嘴角的涎液顺着勾出了一条银丝。   赵绪已经确定了,师兄真的是想这么做。这真的,可以吗?他有点恍惚。   两人交合之处已经激烈得泛起白沫,紫黑的狰狞巨物每次抽出都带起被艹得烂熟的红艳穴肉,赵绪便尽量让自己专注去体会身后的快感。   身后的男人似乎也快到了,握着赵绪的腰,冲刺着重重撞了几下后,便深深抵着他体内突起那一点射了。精液浇灌敏感点的感觉,让赵绪眼前发黑,他都没意识到自己在那一瞬间也泄了。   “小绪好厉害。”江云涯细心的吻去少年眼角的泪花,认真道。   “你…是不是又看本子了?”赵绪还没从巨大的快感中缓过来,声音如蚊蝇般细细小小的,带着撒娇般的怨气。   “一点。”   “……”赵绪快被他弄笑了,偷偷从龙阳话本里学知识什么的,真的是……有点可爱。不过现在不可爱的是…“师兄,你快出来啊!”江云涯那话儿还插在他身体里,虽然都射过一次了,但软着的也是很雄伟的好不好。   “再抱一会儿。”江云涯把他翻了个身,又压了上去蹭了蹭。   “……”赵绪被那翻身时体内的磨蹭感弄得一激灵。没待他反应过来,男人就像求食的大狗一般压了上来。   赵绪决定在他压死自己之前,先让他抱一会儿。 第十九章 打不过也撩不着   徐敬言发现绪哥从外面回来之后心情很好,一直懒懒地倚在榻上,跟他家吃饱喝足了躺着晒太阳的小猫一样。徐敬言看着,心里有点痒痒了,年少帅气的小将军忍不住也爬上榻去,笑得一脸傻气。   “哇,你上来干嘛?!”   刚做完一次,还有点累,赵绪差点咪着睡着,冷不防地被身边忽然多出来的人吓到。   “椅子不舒服。”徐敬言眨眨眼,还是笑。   “那也不能跟我挤一块儿!”   “哪里挤了?明明那么大。”徐敬言委屈,嘟嘴说道。虽然只是暂时躺着休息的木榻,但也是大到可以容纳两三个人的啊。   “好好说话。”赵绪觉得他有必要给徐敬言解释一下“别嘟嘴,那么大人了还和我躺一起怎么行?”   “不行嘛?”少年失望极了,问。   “不行。”   赵绪回答得义正词严。   “哦。”徐敬言声音小小地,头也埋下去了。   赵绪忽然内心有点欺负了小孩的愧疚,正想去安慰一下徐敬言呢,刚伸出手,却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挠到了腰间。   “哈哈,你……哈哈哈哈哈……”赵绪浑身都是痒痒肉,被他弄的在榻上躲闪着翻身。   “还让我下去吗?”   “停…哈哈啊…徐敬…言!”赵绪笑得不能自己,一会儿就憋红了脸。   “咦?”徐敬言还想好好“惩罚”一下他呢,蓦然看见赵绪白净的脖颈上有一小块红紫的痕迹。   “下去!…看我干嘛?”   赵绪好不容易找到空儿,立刻作势要把他踹下去,看到他盯着自己疑惑的小眼神,不禁问道。   “绪哥你脖子上…”   “啊…”赵绪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刚才动作太大,弄的衣服都乱了。于是忙拉过领口,面不改色扯谎道“蚊子咬的。”   “都快入冬了。”徐敬言不解。   “这里能和京城一样吗?条件艰苦点也要努力克服啊,小徐将军!”赵绪继续不动声色地忽悠着。   “明白!”徐敬言果然不疑有他,又道“哎?手背这儿也是蚊子咬的吗?我一会儿回去让林大夫配点儿驱蚊的香包吧,还有他那儿的药膏也是可有效了呢……”   “……好”   赵绪心里抓狂,还不能表现出来。就那么一会儿,江云涯你到底啃了多少啊!   ………分割线呀…………   这边徐敬言还在拉着赵绪聊天聊地,而相距不远的附离帐中,乐不思蜀的突厥世子也正在撩天撩地。   附离从就不觉得有什么事情是自己做不到的。他喜欢的,就会得到,属于他的东西,也没谁能夺去。这次,只不过难度更大些罢了。对这样子武功高强的冷美人,附离还真没经验。   撩又不给撩,硬来还打不过,着实是有些伤脑筋。   但此时附离的心中,这些阻碍不过是增添乐趣罢了,他向来是都迎难直上。   “阿穆,别站着了,坐一会儿?”   附离看他抱剑直挺挺地立在一旁,也不说话,也没表情,像个冰雕一般,自己都看着累。   “多谢世子,分内之事。”穆千山回了一句仍然如旧。   “你家王爷派你来保护我,就不必拘泥礼数。你们汉人就是爱弄这些尊卑贵贱的,我们就不太看重这些。”附离笑道“你要是不坐,我自己也觉得不太舒坦。”   “是。”   穆千山不好推辞,便寻下首处一方椅子坐下。   “陪我聊聊吧。”附离很自然地走过来坐到穆千山旁边,问道“阿穆是南方人么?我听你口音有些像。”   “禀世子,千山生在姑苏,幼时便到了京城。”   “哦…不必前面加个禀世子了,当和我聊家常就行”附离自少年起便游历各国,在中原更是流连多年,对雍国风土人情,各地美食了解颇多。   他问一句,穆千山便回一句,一来二往的,附离都要忘了其实是他一直在主导这场对话,穆千山不过礼貌地答话而已。   “在这儿不要拘束,有什么便说。”附离觉得自己离他更近了一步,至少了解得多了些。不由得伸出手去,想拍一下他手背,以示友好。   “咔嚓”一声,附离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手腕一阵剧痛,然后就没了知觉。   他错愕地睁着漂亮的蓝眼睛看向穆千山,男人总是面无表情的俊脸上一瞬间流露出来的是完全的冰冷,厌恶,甚至还有一丝恐惧和慌乱。   ”抱歉。”   穆千山意识到自己反应太过激烈,看到附离不自然垂下的手腕时,罕见的有些失神,忙利落给他接了上去,又是“咔”地一声。   “没,没事。”附离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武力值那么高的美人儿,自己还真的有点吃不下。他不知道自己最近怎么受虐惯了,倒有些担心穆千山,问道“阿穆你怎么了?”   “无事。”穆千山转眼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只是明显笼罩着一种阴冷的气息,克制道“请恕千山失礼,属下告退。”   “…好”   附离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不喜欢说话,或许是天性所致。但如此厌恶和别人的触碰,也许,是以前有什么不好的回忆吧。 第二十章 被撞破了   即使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穆千山仍然无法释怀当初那样的梦魇。   他对情爱之事冷若冰霜,甚至厌恶一切人的触碰。那个人带来的痛苦,不仅仅在身体上,更在心里给他蒙上了一层晦暗阴郁的影子。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被带到那人面前,好像是七岁。那时他既忐忑又期待,欣喜着终于可以过上不再挨饿受冻的日子。小孩子都多么可笑啊,天真的以为努力听“师傅”的话就可以不再被欺负。   于是,有了那样的梦魇—密闭的房间,昏暗不明的烛火,大得似乎逃不脱的木雕床,还有那个人低低的笑声,抚上来的手……   “千山,要听话,嗯?”白发的俊美宦官捏着他的脖子,不轻不重地用力,欣赏着孩童脸上恐惧慌张的表情。“小允就很不乖呢,真不好。看,师傅把他给拆了,好看吗?”   幼时的穆千山煞白了脸,看着那一截小孩腿骨削成的笛子,睁大了眼却发不出声音。   “多美啊!”   男人慢慢压了下来,银白色的长发冰冷地散在他脸上,痴迷地喟叹。   穆千山手里被他硬生生塞着那截笛子,浑身都在发抖,手上汗涔涔地要握不住。   “别怕,乖。”像哄孩子似的,而指甲却慢悠悠的划过,在孩子细嫩的皮肤上。冰冷的手继续往下滑,像蛇一般,冷冷地吐信。   穆千山颤着不安分了起来,他试图挣脱紧握在腿上的手,却被猝然扇了一个耳光……   这是第一次,却不是最后一次。   他再次回想起来,还是紧咬着牙,不住的发抖。   当十六岁的穆千山用剑抵着那人的心窝时,他甚至有一种希望,希望面前的人可以自己撞到剑上,这样他就可以不用再杀人了。   “千山,为师没教过你,这么用剑指着人很不礼貌吗?”苍老了许多的白发宦官仍然笑的邪气,即使性命掌控在别人手里,眼底也满是轻蔑“长高了,也越来越好看了呢…野种”   剑落,留一地血光,斑驳不堪。   还是,忍不住动手。   希望,阴暗,堕落,全归于一人。穆千山用那人教的剑术,杀了他。   深秋的凉州城,真冷啊。   …………………………   穆千山走后,附离就去找了赵绪。徐敬言以为他有什么正经事儿,不情不愿地走了。然而附离只是和赵绪扯些承蒙贵国照顾,不胜感激的客套话。他说感激也是吊儿郎当的,一点都没看出来哪里用心。   “说正题。”   赵绪被这俩前后夹攻弄得没好气,感情把我这当专门唠嗑的了,一个两个的,都唠几两钱的?   “千山喜欢吃什么?做什么?有喜欢的姑娘吗?你看我是他喜欢的类型吗?”附离的问题立刻连珠炮一般。   “不知道。不知道。没有。不是。”赵绪也是一连串地迅速否决。   “……想了吗?这么快。”   “当然没有。”   “……”   两人扯了一会儿,附离也没问到什么有用的,最后认真了些,问“阿穆不是一直跟着你吗?”   “我十五才回宫,千山从那时跟我,左不过才四年。”   “那之前呢?”   “我哪知道去?真把本王当你的小厮了,还有问必答?”   赵绪简直要疯了,能不能让我睡一会啊!体力劳动消耗很大的不知道嘛!   “不敢。”附离继续嘻嘻哈哈,蓦然看见帐子里进来一个高大俊朗的青年将军,两人一对视,都愣了愣,然后礼貌地点了点头。   “咳…这位是附离世子。”赵绪一看江云涯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忙跟他介绍。自己跟外面的人吩咐过了,师兄来了不必通报,也没想到这正好被别人撞上。   “属下江云涯见过世子。”江云涯没想到赵绪帐中还有其他人,忙行了礼。   “嗯。不必拘礼。”附离此时心思都在穆千山的事情上,没在意,仍然对着赵绪说“先这么说定了,晋王殿下帮我留意一些。”   “什么时候说定了?再说呢,千山现在跟在你身边呢,我怎么留意啊?”   “……?”   赵绪看江云涯立在一旁一头雾水,就把附离甩一边,凑过去跟他一顿咬耳朵。   “哦!穆兄弟喜欢吃甜食啊。要是摸不准他喜欢做什么的话,给他找些笑林广记一类的诙谐话本看就好。”江云涯知道了事情原委后,便说道。   “……?!!”   江云涯怎么知道的!   剩下的两人都懵了,觉得十分不对劲。   “观察。”江云涯看面前两人古怪的神情,有点疑问。   “好了,附离世子,现在知道了吧!回去陪千山去吧!”   赵绪立刻下了逐客令,眼睛却盯着江云涯,分明写着你怎么有时间观察别人!   “……告辞。”   附离也是久经情场的人,看着架势立刻就明白了。管他怎么知道的呢,有一个小王爷就够他忙活的呢,还怕他来抢我千山不成?   附离走了之后,赵绪就像个呲牙咧嘴的小兽,威胁道“从实招来!你对千山什么企图?怎么天天不观察我啊?”   “……”江云涯觉得他这飞醋吃的真的让人哭笑不得,道“哪有什么企图,我们这些年一起观察得还不够么?”   “再说,你们相伴四年多,你怎的连人家喜欢什么都一头雾水的?”江云涯难的也吐了个槽。   “哪有你那么体贴!”赵绪还是不服气,但气势软了,自己确实是没在意过这些,“你对所有人都这么体贴。”   “但对你不同。”江云涯点了点头,认真道。   “啊?…”赵绪难的被他这一句简单的情话弄得一怔,笑的痴气,上去搂着他脖子说“师兄,来亲一个呗。”   唇瓣相贴,温温软软的。江云涯把赵绪横抱起来,彼此蹭着鼻尖,并不深入。   “小王爷,再与我说……”两人刚听到外面附离的声音,都心道不好。然而刚分开唇,附离那厢就进来了。六目相对,赵绪还两腿不着地被江云涯抱着。   “打扰打扰…”   附离一看赵绪几乎要把自己瞪穿的样子的,忍着笑忙快步退出去了。   “阿史那附离!以后你不许进本王帐篷!!”赵绪忍无可忍,向帐外吼道。   “好说。”附离的声音从帐外远远传来。   “……”   “现在呢?”江云涯也忍不住笑,被人撞破了这事儿,也无心再继续下去了。   “…唔,抱着我睡一会儿。”赵绪心累身累,懒懒道。   “好” 第二十一章 我的心意你要不要都行   夜色渐浓时,穆千山才带着一身的寒气回来。一走进帐篷,就觉得身上一暖。附离就在门边,很自然地给他披上了一个狐皮大氅。   “穿的少了,外面有些冷吧?”附离笑得露出犬牙,澄澈的蓝眼睛犹如秋日的湖泊。   “……”穆千山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快入冬了,吹风久了容易着凉。”男人习惯了他冷淡的态度,自顾自说着,递给他一个小汤媪。   附离本就没期待穆千山有什么反应,说着便走去一边,把桌上食盒里的各色糕点一一取出来,几乎摆满了整个木桌。   穆千山承认,他有一瞬失神。   那些全是姑苏小食,以前小的时候总是馋的要命但没钱买,大了又极少去吃,这些年里他总是习惯了无欲无求。   面前的糕点都还热气腾腾的,也不知道附离是怎么在这军营中弄出来的。穆千山看着他夹到自己眼前的一块海棠糕,没有动作。   “嗯?不喜欢这个么?那百果蜜呢?”附离看他仍然没什么表情,问道。   “你无须如此。”   穆千山沉默片刻,忽然说道。   他早知道附离对自己的心思,这些年也不是没有过其他人这般。只是,穆千山已经一个人惯了,当习惯了孤独和黑暗的时候,那么点光亮看着都是刺眼。   “没事。”男人顿了顿,不在乎地笑笑,“我的心意,你要不要都行。”   他话说的随意,但是温柔极了,穆千山一时间不知道他到底是玩玩还是认真的。   “这么多,不吃总不好去倒掉。”   附离说着,便拿出双金箸放到他面前的小碟上,自己也夹了块玫瑰糕吃了。   虽然王府中月例不少,但穆千山孑然一身,惯了不事奢华的日子,真要让他把这些刚出锅的精致糕点扔掉,还是会觉得浪费。   穆千山看着摆在面前的金箸,顿了下,便沉默地夹起了附离放到小碟里的海棠糕。   附离看他吃了,笑意深了,两人相对着都不说话,各吃着糕点。只是附离时不时暗里瞄他几眼,看他吃饭时认真的样子,少了几分冰冷的感觉。   “阿穆”   “……?”穆千山抬头。   “嗯……我是喜欢你,但你不要有负担,我尽力不去打扰你。当然,我也相信,终有一天你会接受我的。”附离忍着没去把他嘴角那点碎渣擦掉,其实可以的话,他更喜欢舔掉。“像你们汉人说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不知道我用的对了么?”   “……”穆千山点点头,还是没什么表情。   “…唔,那就先这样。”   附离不知道自己说的话他有没有放在心上,还是第一次这般一点儿都不确定。   他笑了笑,去倒了杯茶,然后跟穆千山说话“中原人都是喜欢喝茶的,不知道你是不是,在我们草原上,男子都是喝马奶酒的。”   反正穆千山基本不会答,最多点头嗯一句罢了。附离干脆把自己当了中原茶楼里的说书先生,有说有笑地聊着自己游历各国时的奇闻轶事。   穆千山走时,附离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道,“总是一个人,累么?”   脚步停了,那人声音依旧淡漠“劳世子挂念。”   尽管两人吃,也吃不了多少。附离给他准备了个食盒,把未动的糕点都放在了里面,非要他提回去。穆千山没有推辞,出了帐篷就往赵绪那儿去了。   赵绪也喜吃南方甜食,而且比他更甚,以至都快加冠了还常闹牙疼。   穆千山一进帐中,看见江云涯在榻前伏着看兵书,赵绪还正睡着。   穆千山指了指食盒,然后轻轻放在了桌上。安静地给江云涯打了个招呼后,便离开了。   其实他总是记得所有人的嗜好憎恶,却独独忽略了自己。   ……………………………………   赵绪醒来后,看见那食盒,自然欣喜极了。在军中虽然有厨师,但自己却不方便遣人开小灶。   其一是要彰显与军士同苦的精神,其二是,如他的身份,怎能会被人轻易知了喜好。   “千山没说什么?”   “没。”   赵绪顿时对自己把穆千山”打包卖了“的行为产生了愧疚,但吃到那还未凉的糕点时就不这么想了。   本王这整天还与广大将士同甘共苦,你们竟然还过的如此滋润!   各方面欲望都满足了,赵绪想起来了还要办正事,送走了江云涯后就让人去唤了徐敬言来。   徐敬言见到赵绪每次都是兴高采烈的,看到他正在吃的松子黄千糕时更是要扑上来了。   “就知道绪哥你对我最好了!还专门给我开小灶!!”徐敬言接过赵绪默默递来的筷子,感叹道。   赵绪也不好意思说其实是你来的太快,我还没来得及收。他也没答,直接开始问起了正事“近来唐明他们如何?”   “还能怎么样?老老实实地呆着呗。他老丈人都被弄下台了,他还能倚仗谁在太子那儿长脸……说起来绪哥你好厉害啊,什么时候掌握的那么多王谢的罪证啊,以前都不说,这一来就来个大的……”   “哎,先停!别夸我!”赵绪觉得自己和他在一起话都是少的“那个突厥人可有踪迹了?”   “唔……只有一丝消息,不确定找不找得到。”   “尽力就好。”   唐明他们伪造师兄擅自出兵的证据没什么漏洞,唯一的突破点就只有那个探听了他们对话的突厥人。但这点线索也是渺茫,都卧底成功了,人怎会还出来继续抛头露面的。   若是找不到,其实也没太大关系,赵绪自有办法打压他们。但如此却无法洗脱了师兄的“罪证”,擅自出兵导致全军覆没,这可是将领生涯很大的污点。 第二十二章 徐小将军的情敌   “哦,对了,问你个事,知道十六卫么?”赵绪决定发个善心帮附离问问。   他记得穆千山未出宫前便属其中一卫。十六卫是由十六人组成,不是普通的侍卫,而是专门负责暗杀一类的秘密任务。他虽然已是亲王,但历来十六卫直隶于皇帝,他对此了解也只是只言片语。徐敬言不同,他是徐婕妤的亲弟弟,年纪又小,自幼便常在宫中,宫里的事儿知道的怎么也比自己多。   “我知道的不多啊,谁敢问这呀?!我只听过宫里的嬷嬷内侍们私底下谈过,都说那里面的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啧啧,不知道能不能和他们其中一人过过手,那可都是万里挑一的高手!……”徐敬言很自然地又拐到其他地方去了,所幸他没多久就反应了过来,继续说着,不过声音小了些“听说他们那个领侍可邪性了。一头白发,长的倒是惊为天人,但…但他有个癖好,就喜欢那些好看的男孩,不知道弄死多少个了呢……”   “宫里没人管?”赵绪皱眉,他不想想到那种地方去。   “那人武功高啊,整个皇宫都找不出比他更厉害的了,要训练十六卫还真非他不可……再说,听说那个领侍和宫里很多妃子关系都亲密得很,尤其是有宁夫人护着。他还直属于皇上,其他人谁的命令都不听。宫里的人都不想沾上这晦气,只能嘱咐着那些眉清目秀的小太监们绕着点………哎,我这都是听说的,你也知道,嬷嬷内侍们觉得我年纪小,也不太摆架子,说话都不怎么避着我……”   “最后呢?”赵绪很耐心地听他废话完。   “死了。前几年的事儿吧,也不知道谁杀的,那手法利落的很,一剑就刺在心窝了…他仇家多,也找不到人,就成了疑案。他死了之后,宫里人都轻松多了,只是宁夫人那几月脾气特别不好,还哭,圣上还以为她是想家了呢……”   徐敬言还在说着,但赵绪的心思早就跑到其他地方去了。他不知道要不要跟附离说,毕竟,这是穆千山自己的事。   他在这边出着神,被冷落的小将军撇撇嘴,就要扑上来引他注意。   “徐敬言,你几岁了啊?”赵绪被他吓一跳。   “你,你最近就喜欢找江百户,都不怎么和我聊了!!”徐敬言却一脸委屈的先告状了。   “那又怎样?”赵绪一脸赖皮样子。   “!……”徐敬言听他这不辩解反而理所应当的样子,反而哑巴了。   这,还真是情敌!   什么时候?本将军暗恋了四年的人竟然要被个刚认识没四天的野男人勾走了?!   徐敬言被打击到了,他脑子里已经开始高速比较着自己和江云涯的优势。   论相貌,徐敬言是很有自信可以和江云涯比一比的,但,但好像绪哥更喜欢他那款成熟点的啊,自己这阳裕溪光小帅哥在他眼皮子底下天天晃悠也没见他有啥动静;   论身材,要从某个审美角度来看,江百户身材好像也比自己好点,他那是腰窄腿长胸肌大……自己这修长秀气的身材跟他一比,简直太没男子气概了。   那就论性格。江云涯话那么少,哪有我那么体贴啊?完全不用担心会冷场呀。徐敬言只好这么安慰着自己,把老祖宗成天说的智者寡言暂且抛到一边。   他才不屑拿军衔和家世来比较呢,大男子汉,怎么能以这来比量呢?   “走了。”赵绪看他那表情太好笑,抬脚就要出去,外面不知在吵些什么。   徐敬言正努力愈合自己被伤成一片片的自信心,听见帐外一片喧嚣,再一看赵绪都已经出去了,也忙跟着过去看是什么情况。   原本空旷的广场上此时围满了一圈圈的人,在朝里面指指点点,见他俩过来,都急忙让开了一条路。   赵绪向里面看去,是两个被捆着的约莫二十来岁的年轻士兵。那两人都低着头沉默着,脸上有青紫的打斗痕迹,而其中一人,却是不管周围人的谩骂,一直紧握着另一人的手。   赵绪来了,周遭围观的将士们都收敛了些,但赵绪还是听到有人在小声地说“恶心”之类的字眼,当下明白了原因,冷眼看着旁边不说话。   徐敬言自然也听到了,他心里也不好受,正要斥责时,就看见那被迫跪着的一人抬起了头,向那个方向怒道“老子喜欢他,关你什么事?”   另一人拉着他的手紧了紧。徐敬言看见说话的那人白白净净地,看着虚弱极了,若非另一人紧紧抓着他手,怕早就倒下了。   “干什么?自己做了这事儿还委屈了是不是?”   远处走来了一个将领般打扮的中年人,皱着眉呵斥。在看到一旁立着的赵绪两人时,忙行礼谢罪。   “不妨,他俩是犯了军中哪条规定?”赵绪看他一眼,问道。   “这……其实也无伤大雅,只是唐大人怕被带坏了风气,影响不好。”这军中不可相恋确实没在规定之中,但这两人被唐将军撞到,自己也是为难。   “唐明吩咐的?这是你的下属?”   “是,属下管教不严,甘愿领罪……只是那两个小子,资质都很好,平时训练也很努力,望殿下开恩。”   那将领看不穿赵绪的情绪。以前听闻晋王殿下最是清雅的人物,怕觉得这事污浊。要真的下令重罚,自己还挺心疼这俩好苗子。   “本王何时说要罚了,不是没有触犯军规么?”赵绪淡淡说道。   “啊?”   那将领没反应过来,惊讶看着赵绪。   “啊什么呀,李校尉你还不快把人放了?”徐敬言忍不住插话。   “是是是,谢王爷,谢徐小将军。”   那两人被捆得久了,白净的那个一个踉跄要站不稳,另一个忙扶着他来谢恩。   “谢王爷开恩。”那个看着瘦弱些的骨头倒是硬,被旁边一个拉着才勉强低着头恭敬道。   “没什么,你们没错。”赵绪径直就这么说了,旁边几人都一脸错愕。“只是,不要奢求所有人都会接受你们,尤其在军营里。”   “……是。”   周围围着的士兵都被那将领斥退了,顿时,空旷得只剩他们和两个士兵。   那二人谢过之后,便沉默着走去。   赵绪看着他俩搀着远去的背影,忽然道,“有时候,藏着掖着并不是懦弱。”   那两将士脚步停了停,身影渐渐又消失在向晚的烟霞里。 第二十三章 你想要什么   “出来吧,看见你在那儿呆一会了。”   徐敬言还没搞清楚赵绪在和谁说话,就看见一道身影从一边闪出来,不禁心中感叹,自己竟然没观察到。这人的武功真够高的。当看清是穆千山之后,便释然了,他和这冷面杀神可还隔着一大段距离呢。   “觉得如何?”   两人多年的默契不必多说,穆千山也知道他在说刚才那事,正如他轻而易举就感觉到自己的气息一样。   “不值得。”穆千山只淡淡说了一句。   “值不值得,只有局内人最清楚。”赵绪也笑着,如深秋午后的暖风。   穆千山没答。他像两人告退,又回附离那里准备守夜。   自从那日说了那番话后,附离便真的不再打扰他。即便他此时是附离的贴身侍卫,两人一刻不离,附离对他也只是对其他人一般地公事公办罢了。   这样才该是本来应该有的样子,穆千山不觉得失落,他一个独久了,飘飘荡荡地无所牵挂,不觉得有些什么。   看了那一场闹剧后,赵绪的话,才让他有点不确信自己认为的不值得是否真的有意义。   “又去吹风了?身体好也不能总穿得那么薄啊。”   那人满是笑意的声音猝不及防传到耳朵里,穆千山猛地抬头,就望进了一双星辰般闪亮的蓝眼睛里。   “哎,我真的是很努力地不去打扰你了。但……真有点忍不住了呢。”   附离还是笑着,一脸无奈的样子,额前的金珠在余晖下泛着光。   穆千山静静站着,不动也不说话,漆黑深邃的眸子沉默地望进那双湛蓝湖泊里   附离也不知怎么不向往日一般冷漠了,忘了说话,痴立着和他对视。眸子里此时只剩见了那双斜飞入鬓的眉,狭长妩媚的凤眼和一道浅色的薄唇。   真想抱上去啊!   他这么想着,事实上,也这么做了。   附离比他高半头,拥上去的时候那人冰冷的发丝就扫在鼻间,痒痒地。   怀中人身体僵了,像抱着块木雕一般,但附离却感慨万分。   “放开。”冷冷的声音传进耳朵里,不带一丝感情。   “…好。”附离留恋极了,但当即就松开了他,这次他没把自己胳臂卸下来,是不是该值得庆贺?   穆千山扭头进了帐中,不看他,径直站在桌旁不远处立着。   今夜该他的守班。   附离没多久也跟着进了来,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要哪一样?”附离一边把食盒里的小食碟子拿出来,一边自然而然地问。   “你要什么?”   穆千山不答,只是看着他,仿佛要把人看透一样。   “我要你。”附离动作顿了顿,然后把碟子放下,抬起头向他笑得邪气,露出了颗犬牙。   “怕你要不得。”   穆千山只淡淡地回了一句,却让附离反应不及,继而笑意深深。   结了冰的呼伦湖要融化了么?   “且先看着,我要不要得。”   他不回答,附离也不再多说,一如上次给他往小碟里夹着糕点,他记得穆千山常吃的那几样。   帐中一片静默,只有金箸偶尔碰到碟子的声音。穆千山吃东西的时候从不说话,很专注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逗他。   附离在对面吃着,忽然起了作弄的心思,把自己咬了一口的海棠糕夹着凑到他唇边,有点受虐欲地想他会不会把盘子掀了。   谁知道穆千山竟然抬头静静看了自己一眼,然后在那上面咬了一口,整个人看起来竟有种乖顺的感觉。   附离觉得自己是被这一幕烧昏了头,怎么能把乖顺和面前的人联系在一起,但心里又和初见时和一样,跟小猫挠似得又烫又痒。   “…我,我先出去一下。”   附离坐不住,忙急冲冲走了,他要用冰水来浇一下火。   穆千山点点头,仍不说话。   他做事从不问对错,只依从本心。   再冷淡的人,总还是有着人的弱点——贪图安逸和温暖。   即使他自己都觉得那是虚妄。 第二十四章 单恋失败   那场闹剧之后,徐敬言就死皮赖脸地留在赵绪那儿蹭饭。   这么些年他们都熟得不能再熟了,晋王府都快成这小子第二个家了,所以赵绪也不怕人闲话,留下了他。   “绪哥,你刚才真的好棒啊!我也觉得,他们没什么错,只不过喜欢个人罢了,还由得别人来指指点点么?唐明这小老儿也太不近人情了……”徐敬言这一下午连续受了刺激,得了启发,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暗恋下去了。他要明示一下,绪哥好像真的不讨厌断袖呢。   “嗯。”赵绪认真吃着饭,点头嗯了一声,时不时给他夹菜。   “哎,绪哥你别往我碗里夹青菜呀…算了算了,我还是吃吧。”徐敬言这个肉食动物看着碗里的青菜,既苦恼又高兴“我觉得喜欢一个人,和他的身份,地位……还有性别都没啥关系,绪哥你说对吗?”   “嗯,对。”   “我以后一定会对我喜欢的人负责的,一辈子就他一个!谁都不娶!!”徐敬言脸红了,有些激动的说。   “有志气。”   赵绪继续点头,不过不给他夹青菜了,夹了个鸭腿给他。   “绪哥,其实,其实……我喜欢你!”小将军感动地要哭了。   “嗯,……!什,什么?”   “我,我喜欢你啊!”徐敬言脸烧得跟天边的晚霞一样,羞涩又坚定地说道。   “……你受什么刺激了?别那么看我!快给我直回来啊徐敬言!”   赵绪看到他那含羞带涩的小媳妇儿样简直抓狂。   “不,已经回不去了”徐敬言第一次表白,忐忑的很,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既镇静又深情“从我第一眼见你开始,我的心里就已经全部都是你。绪哥,答应我吧,我会做你所向披靡的将军,为你守护大雍的江山。”   赵绪简直要被感动了……才怪!   第一眼见我你还没我马高!!!   “我现在把你扔河里还来得及吗?”   ………   “啊?绪哥你扔的动我么?”徐敬言认真地说道“不过,你扔我做什么?难道是让我清醒清醒?我,我很清醒的,真的!”   “……”   赵绪不知道该对这二愣子说啥了。   他看着少年修长挺拔的身材,感慨万分——这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缠人的小孩儿,而是情窦初开,阳光帅气的小将军了。   只是…你这情窦初开的对象怎么成我了啊!   还刚见到就喜欢了,难道当初嫌黑害怕都是借口,都是故意要跟我挤一个床上的?   “敬言,你还小,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情爱,以后就觉得这是笑话了。”   赵绪不去问他,只循循善诱地引导他自己想清楚些。   徐敬言是独子,家教又严,在家里觉得憋闷,就常跑来自己府里。时间一长,他们俩焦不离孟地,赵绪就把他作亲弟弟看了,也没想他何时有了这心思。   “我真的想好了啊!”徐敬言看他这般说,急道。   “你才多大啊”   赵绪笑了,温温柔柔地像微醺的春风。   “绪、绪哥你嫌我小吗?”徐敬言被他笑得心头狂跳,忍不住要发痴,忐忑地问道。   “不是小不小,是你现在还不明白。”   徐敬言确实不太明白。喜欢一个人不就是很想看见他,想到和他在一起就会很开心吗?   “我不明白,但我觉得我喜欢绪哥。”徐敬言觉得自己这表白差不多失败透顶了,但他还是想表达一下自己的坚定。   “好。”赵绪看他失落的样子,伸手揉了揉少年的脑袋,轻声道“别怪绪哥,绪哥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   “啊…”徐敬言要哭了,怎么拒绝了自己还那么温柔,他咬着下唇,闷闷地问“是江百户吗?”   “嗯?”   赵绪一顿,难道他和师兄的事儿那么明显了么?怎么这小子第一反应不是谁家姑娘而是师兄?   “是。”   赵绪还是如实告诉他。   “可你们才认识不到四天呀”徐敬言就是不服气。   “哈!其实我们都快认识了…快十四年了吧。”   赵绪索性都跟这小傻子说了。把他们在岐山上的日子,和后来分开又难得相遇的故事,都一五一十的讲了。   “我还是有点伤心。”   “那怎么办?”   赵绪无奈地挑眉,然后给了他个大大的拥抱。这小傻子,现在和他也说不清。等他以后就明白,什么是想和这个人过一辈子的喜欢,什么是单纯喜欢这个人的喜欢了。   徐敬言靠在他肩上,鼻子抽了抽,不争气地,眼眶红了。   徐“。山。与。氵。夕。”小将军时达四年的暗恋宣告破裂,悲伤在所难免,但他性子豁然,明白了不是自己的就算再痴恋也会果断放手。   或许,自己不是真的喜欢,但真的喜欢又是什么样子呢?   “他要是不好好对你,我就把你抢过来!”   徐敬言最后临走时还是觉得很难过,握着拳,眼神坚定地对赵绪说道。   “嗯。”赵绪看着他,笑着点头。 第二十五章 弃子   军中最近出了两件不寻常的事儿:一是徐小将军这几日竟然茶饭不思,唉声叹气地,就差在脸上写着我不开心了。   要知道这位主儿可是天塌下来都能笑嘻嘻地安慰旁人的性子,寻常哪有别人来安慰他的时候。有关系亲近的去问,徐敬言却只是打着哈哈说是想家,但这说出来也是没人信啊。最后连孙道都看出他情绪不太好了,私底下谈了一番,这才让徐小将军意识到自己太不会控制情绪,又是自省了一番。   二是那位突厥世子最近身边跟着的那侍卫看着很眼熟啊,这,这不是晋王爷的贴身侍卫么,怎么又跟了他?要说殿下是为了维护两国和平,保护世子安全,那还说得过去。可这附离世子看着就对人居心不良啊!穆千山那是谁?说是侍卫,但谁敢真的把他当侍卫啊?那可是晋王爷手下第一号人物,不是特别有头有脸的都得称一句穆哥的人。而这位异族世子竟能坦然面对那冷飕飕的眼刀,并一直热情不减,这也是件本事。不得不让人感叹这世界之奇妙,能做常人不敢想之事,必有非常人之胆量。   赵绪这几日看着徐敬言郁郁寡欢的,不去找他,让他自己愈合伤口去了。对徐敬言,他总有一种孩子大了,管不住了的感慨。   那天之后他便把这事儿跟江云涯说了,江云涯是随性的很,只是嗯了一声,便不在意。两人自幼一同长大,许多事情不必多说,也不会有误解。   但这感情平淡得深情,几乎没有波澜,赵绪有时候都觉得寻常夫妻吵架也是种乐趣,想和江云涯试试。但他俩却吵不起来,最后只得放弃。   就这样也挺好的,反正都老夫老妻了,还折腾啥风浪。赵绪这么想着,还是放弃了尝试话本里那种各种误解各种艰辛最后终于团圆了的旷世恋情。   徐敬言虽说是失恋了,但也没忘正事,把悲伤化为了动力,更加抓紧寻找那名突厥人的下落。终于情场失意,其他来补,让他在边界的小城郭里,找到了那个易容的突厥人。那突厥奸细被绑起来的时候也是懵了,他这都不做卧底了,怎么还有人揪着他不放呢?   突厥人最讲究实际,这都被逮住了,还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的么?没等徐敬言想好怎么让他开口的时候,就一五一十的都招了,弄得小将军都有点惊讶。   不过怎么说,绪哥这次应该会很开心了吧!   但想到自己这一切又是为了情敌,徐敬言又有点伤心。   原本就已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如今东风已来,赵绪自然一刻也不愿等,直接带人去了孙道帐中说明原委。那驰骋沙场几十年的老将听了自己竟被人合伙忽悠了,铁青着脸,满是怒气。当即就叫人去唤了唐明。   再说唐明,他最近过的是水深火热。不仅老丈人被晋王拉下马,在太子面前失了靠山,自从晋王亲征以来更是一直被打压,过得如履薄冰。而周太尉就像是打定主意不和晋王对着干一样,自己这都快被弄下台了,还是一点行动没有。   自己真要被削了官职,那这军营不就成了晋王的天下了嘛!唐明心中又急又燥,不由得有些埋怨太子那边不作为。当他听到被孙道传过去的消息时,心里顿时咯噔一响,知道不好。   果然,到了大将军帐中,一眼就看见刘尽云颤巍巍地跪在一旁,角落里那个被捆着的,赫然就是当日他们故意放走的那个突厥奸细。   “属下唐明见过晋王殿下,大将军。”唐明看这情形就知大势已去,一边心里骂着刘尽云脓包一边尽量让自己看着镇静。   孙道冷哼一声,并不接话,帐中气氛尴尬得很,还是赵绪微笑着让他起身,让人心里膈应得慌。   “唐将军不必多礼,你看看,这人你可认识?”   “此人貌似突厥之人,属下并不识得。”   “哦,可刘参军不是这么说的呢。”   孙道一旁冷眼看着,并不吭声,这似乎成了赵绪一人的审问。   “请殿下不要听信小人一面之词”唐明都要被刘尽云气死了,不得不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仍是坚持着。   “哎,绪…殿下,别再与他纠缠了,我看他也是不会主动认账的。”徐敬言在一旁忍不住说,他本就心情不好,谁让唐明又撞枪口上“唐明,你私自下令让江百户率兵阻截粮草,却放给突厥奸细消息,欲致其于死地。不止陷害忠良,更致先锋军一百零九位同袍战死,到了今日还不认罪么?”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将军怎可听信一人之言?”   唐明死守牙关。量晋王单凭一突厥人和刘尽云的口供,也定不了他罪。   赵绪看他这般,心中有些同情。自身已成弃子而不自知,若是太子那边有心帮你,又怎会让你今日如此窘迫。   总不过是,兔死狗烹。政治的残酷,便在于此。   “人言不可信,但你与王谢往来的书信上,白纸黑字写着,如何抵赖?”赵绪叹息一声,悠悠道。   “怎会…属下不曾,望将军明鉴……”唐明方知说什么都已无用,言语已苍白的很。这位戎马半生的将领此时失了魂一般,不敢相信太子真的一点都不帮自己。   “周沧然,不日便到凉州。”   弃子,赵绪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让唐明明白了自己竟成了弃子,甚至是挡在周太尉路上的碍脚石。   他豁然跪地,再无话可说。   周沧然,即为周太尉之子,今科武举状元。自己这半生打拼下来的地位,顶不过人家世的显赫。   “唐将军还有何话要说?”   “属下…无话可说”   事已至此,无需多说。唐明身败名裂,在军中再无一席之地,而他的位子,自然留给了周沧然。   唐明始知自己是多么可笑,他还自以为在军中属于可与徐家抗衡的势力。可自己这位子,不还是人家想要便要去了么。自此,贬为庶人,身入贱籍,几乎是可预见的命运。   当初若是,不去想争那高位,踏踏实实地带兵打仗,会什么样子呢?唐明不禁这般想到。   但,他哪有后悔路可走呢。   尘埃落定。江云涯重归校尉之位,只不过不是以后周沧然所归的那支先锋军,而在徐敬言所属。   徐敬言听了这安排后心中百感交集。为何都要如此待他?孙伯你不知我心里苦啊!   赵绪却挺满意这安排的,在周沧然手下不知又得生出什么事端,对于小徐,他还是很相信的。   再说,让小徐和他姐夫培养一下感情,不是很好么?哎…也不是姐夫,那“哥夫”?好别扭,还是嫂子吧。赵绪脑子里又想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全然忘了这孩子刚跟他表白过。 第二十六章 你给千山下蛊了?   眼下师兄沉冤得雪,突厥联军也是安安分分的,赵绪闲着心情挺好,便常去附离那里“串门”,而美名其曰“探望”。   彼时赵绪一进帐中,简直要被瞎了眼。这,这是我家的那个穆千山嘛?赵绪不禁怀疑人生。   他那个自带冰山气息的侍卫此时正襟危坐,正在认真的练字,嗯,这样看似乎很正常。但他身后那个人怎么回事?整个人跟个大熊一样,把椅子上的人圈了起来,右手紧握着他执笔的手,左手似乎,放在了腰间?   这,这手还往哪儿摸呢?那舌头都要舔到耳朵上去了!要不要脸!!   他没让人通报,此时两人都专注的很,似乎都没发现他。赵绪简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微张着嘴错愕的看着。   “别那么近。”   是穆千山的声音,还是冷冷的。但,这时候不应该一拳打上去嘛?   “好。这一笔的锋再轻一些。”   附离身子往后退了退,看着是正经极了。但当赵绪眼睛不好吗?手把手教练字就算了,有必要蹭嘛?   而穆千山却不写了,抬起头,径直就往门口看去,像是早知道赵绪在那里一般。   “见过殿下。”   他语气自然的很,眉眼间一派沉静,全然没有被“捉奸”的领悟。   捉奸?哎?赵绪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想到了这个词。   “啊…好,练着呢啊。”   赵绪看着这附离还不放开,只能这般说了句。   “殿下来了,怎不通报一声?”附离此时看向门口守卫,听着满是笑意,但神情里分明不爽。   “本王没让报的,你莫怪他。”赵绪看那守卫哭丧着脸要答话,忙又道“劳烦世子到外间一叙。”   附离难得有机会揩揩油水,自然不情不愿,但他没法回绝,只能起身跟着。   “小王爷,您这每天过得是滋润,可也得体谅体谅我啊?”没有旁人,他们说话也都没有顾忌。附离此时被扰了兴致,语气有些幽怨,但还是玩世不恭地笑着。   “本王又不是故意的。”赵绪白了他一眼,切入正题“你这是怎么回事儿?”   “如您所见”附离的回答简洁明了。   “你给千山下什么蛊了?”赵绪看着他无辜的蓝眼睛,问。   “怎么不说是被我真心感动到了呢?”   “呵呵”赵绪冷笑“你是真心?”   “您说呢?”附离笑了。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只是你莫把他当你从前那些旧欢。”   “这是自然。”   附离这般随性态度,弄得赵绪觉得自己再说下去也是胡搅蛮缠。他只是,怕穆千山被这人伤了心。   当初,明明也该想到的,但怎么还是答应了呢?   千山虽然冷淡,但终究,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纠结的小王爷想着想着,忽然有种孩子大了都留不住了的孤独感,索性也不说了,由他们去。   他挠了挠头,叹息一声,便大步一跨,走了。   “喂,小王爷!一会我让人送些蜜饯去你那儿”附离看他来得匆匆,走得潇洒,也是哭笑不得。   “知道了,这次记得带梅子姜和澄砂团子!”   赵绪没回头继续走,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听到了。   “好……”   这主仆俩,有些习性真的像的很呢。 第二十七章 因祸得福   战争,从不会停止。即使阿史那琼达对这位哥哥仍束手无策,也不得不安抚军心,继续同联军一起对抗雍国。   原本就不牢固的突厥联军似乎因为这个意外,暴露了一直潜在的问题——内斗。   磨合了几月,默契虽然提高,但内斗却不曾停止。东西突厥两国虽说都占着突厥二字,却在百年前便已分裂,两国各自为政,不相往来。要说真有什么交流的话,那就是一直小战不断,各自都想吞并对方,把自家国名前的东、西一字给去了。而两个国家有两个可汗,所发决策时时相悖竟成了很常见的事。   这些矛盾日益尖锐,就连突厥军士都已意识到,雍军又怎会不知。   汉人这几千年来的智慧在战场上用的是淋漓尽致,这种智慧说好了是权谋,说差了是算计。   小王爷别的不敢多夸,但自小便鬼灵精怪地,学这些兵法计谋时,总是比江云涯这个师兄要出彩。   有了赵绪作军师,再加上附离这个不只是起着威慑作用的“战神”,这些天下来竟是连连告捷,径直收复了被占多年的边塞三城。京中来的嘉赏不断,军中将士也是慢慢对这个少年王爷愈发敬重。   “不觉得太顺利么?”赵绪推了庆功宴,此时正斜倚在榻上,认真地对江云涯说道。   他心中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真的是有人一直在帮他而不漏手脚。做的这般细致,又到底能是谁呢?   “因为小绪很厉害。”江云涯看着微微皱着眉的师弟,很实诚地夸了他一句。   “唉”   赵绪叹息一声,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想那么多,有人帮总是好事。还是这些年在宫里过久了,总觉得这样默默被关心很不习惯“真要有人在暗中助我,为何又不道一句呢?”   “也许,那人并不想要你什么报酬罢。”江云涯微笑着说,走过去揉了揉少年的头顶。赵绪一头漆黑的发丝摸起来柔顺如绸缎,一时间让人有些流连不舍。   “现在有危机了吧?那么多人喜欢我呢。”   赵绪很享受被师兄摸着头发的感觉,抬起头看着他的笑眼,打趣道。   “嗯。”   年轻俊朗的将军看着少年促狭的样子,心中一动,低头便把唇印了上去。   一直都知道你有那么多人喜欢,但,你还会是我的。   江云涯轻轻蹭着少年柔软干燥的唇瓣,心中满是暖意。   …………分割线呀………   与此同时,与这里气氛截然不同的是相隔不远的附离帐中。   穆千山正站在一旁,抬手一片飞刀便打落了男人正要端起的茶盏。茶水溅在地上,滋滋地冒着黑气。   几乎是同时,送茶的两个小厮抬起头来,全然没了方才低眉顺目的样子,各从腰间摸出双刀,齐向附离刺去。   剑光闪过,兵刃相接,穆千山的长剑意外地只缠住其中一人。那两人像是计划好了的一般,一人不闪不躲,径直被削掉了手臂,闷哼一声后不变攻势,仍向附离刺去。   亡命之徒。穆千山不知见了多少这样的人了,和他们缠斗没有任何意义,只能尽快了结这场战斗。但那人显然也不是寻常角色,手中使着的双刀快得成了虚影。不过距茶盏落地片刻工夫,帐内却已凶险万分。   穆千山应付着眼前的人,却不得不分神往旁边瞥一眼。一柄和自己佩的那柄一模一样的匕首正在附离手上,上面嵌着的羊脂玉在灯光下染着血光。   不必多想便知那玉上的血是谁的。附离此时根本没有时间去拿战矛,更何况对着的那名刺客又难缠得很。   兵刃破开布帛刺入皮肤的感觉,即陌生又熟悉,他好像,已经很久没人伤到了。穆千山忍着被那双刀穿刺了手臂,剑花一挽,便刺穿了缠斗着的那人的喉咙,随即利落地把那短刃从手上拔了下来。   但是,来不及了。   当他终于腾出手去看附离那边的情况时,只有这一个想法。   长剑掷出,挡不掉要刺到他胸前的短刀。而兵刃挡不到的,只能用血肉来挡。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穆千山径直冲向那个方向。他的轻功,似乎从未那么快过,快得一瞬间就感到了对方温热的气息,正洒在自己脸上。和别人靠得太近是他最厌恶的事情,而此时却和男人鼻尖相抵,清楚地看到了那人眼中的错愕和焦急。   当短刀刺到穆千山背上的时候,男人手中的匕首也准确的插在了刺客的脖颈上。   “千山,你…你何必。”附离触到他背后温热粘稠的鲜血时,声音都颤了。   “分内之事。”穆千山咽下一口血,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   “对不起,对不起……”   棕发蓝眼的异族世子似乎忘了他的舌灿莲花,只喃喃地念叨着这一句,右手慢慢地握住了插在他背上的短刀。   而穆千山却定定地盯着他的眼睛,眸色晦暗难明,片刻后,才咬牙说道“闭嘴。”   短刀将要拔出来的那一刻,他猛地捏着附离的下巴狠狠地吻了上去。腥甜的血气一瞬间弥漫在了两人唇舌之间。 第二十八章 我看不见你   这次轮到附离愣住了。男人满是血气的气息热烈地闯入唇间,带着不可抗拒的气势,像是要把自己吞食干净了一般。   然而恍惚只是一瞬,下一刻他便反客为主,灵活的缠住了对方的舌头。什么温柔什么撩拨似乎全都忘了,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眼前的这个人。附离从不知一贯冰冷的人动了情会是这么热烈,像燎原的火,起来了便不再停歇。   舌头已经麻木了,那就这样吧,账外守着的人好像进来了,那便让他们看吧。   穆千山毫无技巧的吻让他几乎失了理智,只有指缝间粘稠冰凉的鲜血仍提醒着他,该放开了。   “不怕失血过多么?”附离不舍地放开他唇,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喘息着笑道。   “又如何?”   穆千山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泛着水光的薄唇和情欲未消的眸子在提醒着附离,这并不是一场梦。   “我心疼。”附离轻轻吻上那双深邃漆黑的眸子,慢慢说道。   对方闭眼时长长的睫毛扫在唇上,弄的人心里痒。   不必再问了,你喜欢我吗?结果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沉沦之后的结果,且随他去吧。   所幸的是,那刺客一刀,没有刺穿,恰好偏离心脏几分。穆千山身上的伤,虽然看着可怕,但没有生命危险。   在附离叫来随军大夫后,又不得不去主将帐中说明原委。按如今形势,突厥世子在雍国军营中遇刺,绝不是小事。   赵绪和孙道听了他遇刺这事,自然都不会轻视,再次对雍军军营防范的疏忽表示歉意之后,又请突厥世子自己挑选亲卫队来加强防范。而此时附离哪有心情弄这些事情,应付着选了几人后,便礼貌地要告辞。赵绪听他说千山受了伤,本想一起去看看呢,但看附离这样子,自己还是不去碍眼的好,便只着人送了些伤药过去。   方才那一吻似乎对穆千山没有什么影响。附离进门时,便看见他正趴在床上,静静地发呆。   背上的血已经止住了,正缠着层层的绷带,因为还不能穿衣服,所以只能裸着上身。   从附离的角度看去,那一头漆黑的长发正散乱地披在肩背上,上面瘦削的蝴蝶骨振翅欲飞。   “大夫说最近不能吃甜食。”   附离走过去,轻轻地俯下身,将温热干燥的唇贴上他未伤的背。   初碰到的时候,床上人的身子一僵,肌肉猛地紧绷了起来,但随后又放松了些,敷衍地应了一声。   背后柔软的唇没有停止,继续地游离,慢慢吻遍了他除了伤处外所有裸露在外面的皮肤。   “最近忍着些,也不能吃辣。”身后的声音温柔得要滴出水来。那双唇仍然虔诚地往下,最后贴在后腰那处光洁滑腻的皮肤。   “我看不见你。”一直没说话的男人忽然轻轻地说了句。   “……对不起。”   附离抬头,看见穆千山不知何时已经偏过头来,但由于姿势的关系,总是看不到背后。   他小声地道歉,然后起身走到榻前,蹲了下来。附离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问“还想吻我吗?”   穆千山没有回答。   于是附离凑上去,从额头,到眼睛,再到鼻梁,到唇,一处处细细地吻下去。   “我弟弟派的人,要杀我的。”附离轻轻抚过他冰冷的发,低声说着“琼达以前,经常跟在我后面喊哥哥呢。他很努力,可父亲太偏心,总是只看得到我…我是未来的王,所有人都这么说。”   附离的声音很轻,像在讲述一个远古的故事,无喜无悲,只有最冷静的事实。   “我会放过他的孩子的。”最后他道。 第二十九章 故意馋人   转眼,距赵绪一行人抵达凉州已近两月。   寒冬凛冽,双方战事也进入僵持阶段。有了附离这个最熟知突厥作战的参军,原本雍军不擅长马上作战的劣势慢慢被弥补,由起初的屡战屡败成了如今的胜少败多。虽则胜败有多方原因,但赵绪在上折子的时候总是不吝夸赞附离的。要打消父皇对这个敌国世子的疑窦非一日之功,只可不动声色地以事实来证明。   而赵绪这一个多月的辛苦也没白费。在附离又一次于千万人中取敌军上将首级时,京都那边终于有了动静——下旨封其为征西将军,领五万精兵以破西突厥。   这道旨意明眼人其实都明白了,征西将军名号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五万兵却是只听附离调度的。   附离来京中借兵时,不就说的是五万么?   旨意一下来,赵绪这个大功臣便径直去了附离帐中,准备好好敲诈敲诈,哦不,是慰问一下他。   “恭贺世子得偿所愿!”   赵绪笑得让人如沐春风,但在附离看来,这春风里都是满满的奸诈。   “多谢殿下帮扶,殿下直说便是。”自从和这小王爷打了交道,附离终于切实体会到了中原人的“狡诈”。每次的价码都能开得让人肉痛不已,却又不会超过底限。   “嘿嘿。”赵绪勾着唇角,仿佛看一座移动金山一般看着他,看得附离心里有些发毛。“这次可是绝对的友情价。本王这些天为你争取的机会,啧啧,那可是千金不换的啊!”   虽然让附离出战是经过一致讨论的最佳结果,但赵绪果断地把这个结果揽到自己名下了。反正这只是他和孙道几人的商议,附离又不知道。再说,赵绪可是很心疼地牺牲掉了让师兄出彩立功的机会呢,光这一笔,就让小王爷决心要好好地敲诈一番了。   都是爽快人,别的不多说。赵小王爷直接从怀里拿出一张列着长长清单的纸递给了附离。   “……好。”   附离没看完那一大串,直接便点头答应了。   “本王认为,我们有必要发展一下长期关系。”赵绪想了想,拿起了一块牛乳饼边咬边认真地说道。   这年头,钱多还有保证的合作对象,太少见了……啧,这哪儿找的厨子,比王府的好吃多了!   “只是怕江将军有意见。”附离笑了,挑眉对着小王爷眨了眨眼。   “呸!”   赵绪差点呛到,忙喝了杯茶顺了顺气。再抬眼就看到穆千山正好从里间出来,他伤好了大半,最近已经可以下地行走了。   “不想躺着了么?”附离很自然的过去,拿着自己的大氅给他披了上去。   赵绪不禁心中腹诽,这帐子里不是有火炉么,这地上不都是铺的羊毛毯么?!就属你们这儿最暖和了,还披衣服?   “千山伤好多了么?”赵绪看着自家的大白菜,总是有一种慈母般的温柔。   “嗯,见过殿下,已经好多了。劳烦殿下费心。”   穆千山身在曹营心在汉,每次见了赵绪都能说好长一段话,还不怎么理附离。这让这位异国世子很是怀疑自己的魅力。   “嗯,别行礼了。”赵绪又捏了一块桂花糖蒸栗粉糕,说“千山不要看了,你最近不能吃甜食……”   “……是。”穆千山竟真的扭过头去不看了。   附离只好悄悄起身吩咐人去做些水晶饺,小王爷你这般故意馋别人真的好吗? 第三十章 周沧然   和正式的圣旨一起到来的,是周太尉的嫡次子,周沧然。   这位今科的武举状元,一进入仕途,便担任左讨虏先锋将军,直接升到了多少人一生都拼搏不到的位置,不得不让人慨叹一番豪门子弟的幸运。   赵绪和他本没甚接触,可抗不住徐敬言长年累月地在耳边提起。这两人都是家世显赫,一个的父亲是极近人臣的中书令,一个的父亲是三朝元老的太尉。在京中时,他们便被比来比去,等徐敬言终于受不住了,自告奋勇随军到了边塞的时候,还是偶尔忍不住写信问问赵绪,周沧然最近有什么成绩。   据赵绪所知,这两人都是一见面就掐,但私底下却还对对方没有怨怼,也是难得的一对冤家。   这不,周沧然刚到,还带着风尘仆仆的倦意,就已经和徐小将军约上战了。   “徐小子,这几年不见,怎么还那么矮?”鲜衣怒马的俊朗少年郎此时正低头看着徐敬言,笑得一脸欠揍。   “去你妹的!你哥哥我还能长呢!!”徐敬言一听就火大了,怒道。   “切。”周沧然嗤笑一声,下马提枪,说“来跟哥哥打一场,看看你的长进。”   “滚!!占谁便宜呢你,谁叫过你哥哥?要打便打,一会儿别被揍得哭爹喊娘的。”   徐敬言才不管身边有多少人看着呢,眼前好好和这人打一场才是正理。   赵绪在旁边看着这两人刚见面就要打起来的样子,也是无奈。在京中时便是这样,两人隔三差五的约架,而徐敬言每次和他打过之后,都得偷偷地到自己这儿上药。有时候回了他家被发现了免不得还得被徐林揍一顿。   赵绪往旁边看了一眼,这时的孙大将军正站在一旁,板着脸,丝毫没有要管的意思。便吩咐下去给他们清了一块场地,让这两人好好“打个招呼”。   “孙伯在旁边看着呢,我要是把你打得太狠了,你这脸上也无光啊。”   周沧然长得是一表人才,但说起话来嘴毒的很,句句都能挑起徐敬言的怒气。   “废话那么多!还打不打了?”徐敬言已经不和他扯了,直接便提剑刺去。   “哟!架势不错。”   周沧然当即横枪过来挡过他那一剑,手中长枪却冒出火花,一片片的好看得紧。   “用着女人使得枪,也变得那么多话了吗?”徐敬言以剑挡着火花,反讽过去,招招快得几成了虚影。   周沧然用的长枪是梨花枪的一种,乃以梨花火药一筒,系缚于长枪之首,以其火花飘落如梨花片片而闻名。这枪火燃时以药伤敌,火尽时则以枪刺敌,兼美感与杀伤为一体,也是个难能的武器。因此枪为巾帼英雄杨妙贞所创,男子少有用之,所以周沧然常被徐敬言讽作骚包。   “管他女人不女人的,能揍你就是好枪!”周沧然被他那么多年都揪住这一条来发挥,不爽极了,攻势愈加迅猛。   军中将士早被两人的架势吸引过来,围了一个大圈在旁边助威。徐敬言平时的人缘好,此时和周沧然打得不分上下,将士们自然都在为他喝彩。   这个新来的小子,看着狂的很,让人很不喜欢。   “怎样?”赵绪看到师兄不知何时也站在旁边了,正认真地看他俩比斗,于是悄声问道。   “周沧然很厉害。”江云涯轻轻说了一句。   两人都是自幼学武,比之纯属看热闹的军士们看到的更深。周沧然虽则傲气,但却是有真才实料的。满场为徐敬言鼓气的声音没有消磨他一丝斗志,反而有越来越勇的势头。徐敬言看似出剑急速,飘逸不群,实则要一直保持高度的注意力。一旦力有不逮,露出破绽,就会瞬间扭转此时看似平等的对局。   两人都心照不宣,缄口不言了。   熟则心能忘手,手能忘枪,动之裕如,变幻莫测。此时用来形容周沧然的梨花枪法,恰如其分。   果然,一炷香后,徐敬言动作竟慢了些。而这空当怎会不被周沧然所注意,当即便挑枪,穿刺,气势如虹地带着冷光刺去。   周围一瞬间的寂静。军士们都惊讶地看着他们所向披靡的徐小将军,竟是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被那攻势逼得节节后退。   “着!”周沧然翻身一个反刺,锐利的枪头正好在离徐敬言腹间一寸处停住。   “……”徐敬言剑招刚要出去,听他那一声便怔了。   当看到身前那近在咫尺的枪尖时,少年垂着头,慢慢地放下了剑。   “别哭!这次可服不服了?”   “谁哭了!”徐敬言抬头怒瞪他,道“我输了…下次我会赢回来的!”   “随时奉陪。”   周沧然笑了,然后就放下枪,悠哉悠哉地去收拾行李,彷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周围的将士们被吩咐散去,赵绪看着徐敬言站那儿有些落寞的样子,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道“他很厉害,你也很好的。”   “谢谢绪哥。”徐敬言没精打采地,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孙道方才站的地方,但此时那儿早没了人影,不禁又有些失落。   “好好练剑,不要想些其他的了。嗯?”   “我…我没再想了。”徐小将军涨红了脸,显然和赵绪想的不是一个地方。   赵绪正莫名其妙他怎么忽然红了耳根,蓦地瞥见了江云涯的背影,才反应过来。感情这小子还想着自己呢!   “练你的剑去吧!”   赵绪又好气又好笑,索性不管他了,快步追上了江云涯。   “……”徐敬言看着二人渐渐远去的背影,觉得人生无望,前途灰暗。 第三十一章 帐内温情   “不陪陪徐小将军么?”江云涯见他跟过来,问。   “这小子又不是林妹妹,还想着他输这一次得哭哭啼啼地不成?”赵绪满不在乎。   以前这俩人少说也得打了上百场,这耐挫的能力早就锻炼出来了。少年歪歪头,又促狭问道“师兄你为何走了?吃味了?”   “没有。”江云涯失笑,说“只是见周沧然枪法精妙,想回帐中研究而已。”   “唔…那就一起吧。”   他们都是自幼习武,就算在人才济济的军中,武艺也属上乘。此时像是又找到了昔日在岐山上苦练时的感觉,两人靠在一起,面前围着个醅着温酒的小火炉。   “敬言的剑术从来都是攻守兼备,但这次却被周沧然的气势给压制住了。细说来周沧然是只攻不守,这样一来,迫使对方只能跟着自己的节奏走,虽然看着霸气,但这么不管不顾的打法要用到实战里很险呢。”赵绪整个手被包裹在男人温暖的手掌之中,舒服得几乎要眯起眼睛。此时他懒洋洋的,头都快靠到人肩上去了。   “嗯。但他不是年轻气盛,而是有能力不去注重防守。”   江云涯侧了侧肩膀,赵绪就立刻靠上来了。   他看得出,周沧然武艺扎实得很,比之自己也不遑多让。   “是啊,是个能人,可惜……”赵绪歪着头,叹道。   他倒是有赏识人才的心思,但周沧然,哪里是可以拉拢的。人家是他这太子哥哥的亲表弟,要没有自己掺和,那就是肯定要当国舅爷的人。   啧啧,我这和他爹斗了那么多年,他要还是个孝子怎么说。赵绪心想。   “师兄在呢。”江云涯看着少年微微皱了眉头思索的样子,手上的力度重了重。   “嗯!”赵绪抬起头,煞有其事地说道“自然,师兄能打周沧然两个。”   “不至于。”江云涯失笑,揉了揉少年头顶。江山代有才人出,比之自己更厉害的人可多着呢。   “我想师傅了。”   赵绪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句,若是师傅在的话,肯定比他们分析得更透彻,“师傅武功那么高,却一直隐居在岐山,师兄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   江云涯摇摇头,师傅从未跟他说过自己的事情,他也不去问。   “易州江氏……”少年慢慢地吐出这几个字。   少见的有些忐忑,等着江云涯回应。   习武之人,自然无人不知易州江氏。这个历来的武林盟主世家,虽近些年已经衰败,但仍然是有一定根基的。而同为姓江,江云涯是孤儿,名是师傅给取的,姓也是随了他的。   “你是说,师傅是江家的人?”   “嗯。”赵绪点点头,眉眼间有些愧疚,低声道“师兄,你知道的,我回了宫,以前的诸事都要查一查的。”   “师傅不会怪你的。”江云涯也知道这些身不由己,并不说什么。   “我只知道,师傅是江家上一代指定的继承人,但却不知由于什么原因,被逐出江氏,剔除族谱。”   能让一个继承人被逐出家门,赵绪也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天大的罪责。他叹了一声,道“我以前总是不服气。为什么师兄你能跟着师傅姓江,而我就不可以。现在也是明白了。”   “若是想师傅了的话,打完突厥便一起回去看看罢。”江云涯对这位师傅是又敬又怕。他觉得自己这点儿成绩怕是入不了师傅的眼,但小绪想回去了,那自己便陪他。若是被赶到了山脚下,也只能那么等着。   “嘻嘻。就知道师兄你最疼我了。”赵绪傻笑着,直接岔开腿正坐在他大腿上了。然后张开双臂,说“抱!”   “……”   少年笑得灿烂,弄得江云涯脸上有些发烫。忙长臂一揽,紧紧地把他圈在了怀里。   帐外冰雪纷飞,帐内火炉醅酒。两人只是静静地抱着,身边满是令人安心的气息,仿佛沧海桑田,世事变迁,只在这一瞬。   而好不容易安分些的小王爷忽然红了耳根,然后,小声地说“师兄,你,你顶到我了……”   “想要么?”男人俊朗刚毅的面容在火光的映照下,变得有些微微发红。   赵绪感觉正抵在自己小腹的硬物跳了跳,也不知该说什么了,便上去揽着他的脖子,把他嘴巴堵住了。   帐里有些热,有人帮着脱衣服正好省事,赵绪想着。   但没一会,他又忍不住抵着男人胸膛推开了。少年每次都不会喘气儿,总是憋得不行了才推开“哈…师兄,你怎么不觉得憋得慌?”   “吐纳。”江云涯不舍地从那片柔软的唇上离开,很老实地说道。   “……啊?”赵绪思绪万千。   师兄,你真的变了。师傅教的吐纳之法,竟,竟让你用到这里……   “再来。”江云涯看着少年还没缓过来时面色潮红,眼角湿润的模样,心中涌过一股热潮。   “呜嗯……”赵绪攀着他健硕结实的臂膀,被亲的意乱神迷,忙努力回想着吐纳的方法。   果然,没了憋气的苦恼,这种缠绵的亲吻变得更加美好。   “啊…到床上去。”赵绪被剥的只剩了亵衣,连忙道。   虽然自上次被附离撞见之后,赵绪就下令任何人进来都要通传。但这儿正对着帐门口,若有意外,让人看见了他俩这般衣衫不整的样子,那才真的是什么都说不清了。   江云涯点头,嗯了一声,便拦腰抱起他走到了里间,放在了榻上。然后,欺身而上。   赵绪舒服地眯着眼睛,感觉到男人温暖粗糙的手掌在面颊上温柔的抚摸着,不禁戏谑道。“今日军中便可行淫了么?”   江云涯面色一赧,被他噎住了。   “哈!”赵绪睁开眼,眉毛笑的弯弯。修长白皙的手指不老实地探入男人松垮的里衣里,去揉捏那手感极好的胸肌。   江云涯看他还有要往下摸的势头,忙抓住了那只作乱的手,道“别。”   “师兄,我不想吃晚饭了。”赵绪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被男人抓着也是带着他的手,一起握住了那里,软软道“师兄,你这儿好硬啊……”   “……”   江云涯这时候才想不起什么军规了呢,少年光滑细腻的手掌握在那处要命的地方,又紧了紧。江云涯重新压了上去,径直扯开他的衣衫,对着那点粉色的茱萸含了进去。   “啊…”赵绪那里被火热的唇舌弄得又涨又痒,忍不住往前挺了挺,想要更激烈的对待。他手里还握着男人炽热坚硬的物事,但身上软软的没力气,便哼哼着让他自己弄。   而江云涯却忍着没去管下身多难受,径直去榻前的柜盒里拿了一个小瓷瓶。赵绪一看那东西,不好意思地问“师兄,你怎知道我带了的?”   要让别人知道此番亲征突厥,英姿飒爽的晋王爷竟带了这青楼里的物什去军营,非得惊掉下巴不可。   “上次帮你拿印信时看到的。”   “哦…呀!慢,慢些。”他动作太快,赵绪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体内已经被异物入侵。紧致干涩的甬道,容纳一根手指都有些困难。   距离上次在湖边那场荒唐的情事已经快一月了,两人都是血气方刚,忍的很是辛苦。   “好。”江云涯又倒了些脂膏,耐心地涂抹在他穴口,一点一点慢慢地把手指送了进去。   “好热。”男人在赵绪耳边轻轻说,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情欲,而语气却平淡得犹如说今日日头正好一般。   “别这么说…”赵绪觉得身后被他搅得涨涨的,还流了些水。   “好了么?”   手指轻轻退了出去,男人火热的前端抵在了穴口。话音未落便慢慢地往深处探去。   “啊…”少年低声喘息,这,根本就没给自己时间回答呀“有点疼。”   “我慢一些。”   江云涯动作已经尽量放轻了,那处紧致娇嫩的内壁绞得他也有些发疼。他修长粗糙的手指轻轻在少年的穴口揉着,带来一股股战栗般的快感。   赵绪被他这不温不火的温柔弄得要疯了,隐秘部位被这么揉捏着,比激烈的交合还要让人羞赧。赵绪忍不住催他“师兄,别…别揉了,快点…呜!”   话音刚落,他便被一阵阵疾风暴雨般的抽插顶得整个人都在床上一蹭一蹭的,江云涯把他双腿掰得大开,握着那纤细修长的小腿,闷不做声地开干。   “啊…那里!嗯…”赵绪压抑着口中的呻吟。守卫还在外面,这种悖德的羞耻感和兴奋感让他变得更敏感了。   而男人坚挺炽热的硬物每次都能撞到最深的地方,来回迅速的动作像是那里都要着了火一般。   “再,轻…轻点。”虽然床榻结实得很,但两个人在上面晃着,也难免发出些声音。赵绪脑子里被情欲席卷着,既想干脆什么都不管了,又忍不住想外面的状况。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帐外似乎有人通报。因为之前赵绪吩咐了不准进帐,所以外面的小厮便只能在帐外喊着。   “…何事?”赵绪眼前一片空白,男人已经停了动作,但那里还是深埋在自己体内火热地跳动。他紧攥着身下的床褥,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自然。   “大将军请殿下去商议要事,着小的来通报……若是扰了殿下清静,还请殿下恕罪。”   “本王知晓了,啊…片刻便去。”赵绪正说着,没想到师兄竟然慢慢地抽插了起来,男人饱满的前端不时蹭过凸起那点,让他没忍住轻呼一声。甫又羞耻自己怎地那么敏感。   “殿下身体可是有恙?”帐外小厮听他声音有些微弱,又不敢进去,只能问道。   “…本王无碍。”赵绪被他这磨磨唧唧的样子弄得快疯了。   而江云涯动作又快了些,每一下都又深又重,弄得少年什么话都听不见了。   “今日怎么那么浪?”帐外的人已经走了。江云涯也有些惊讶他当时竟然没忍住,于是抚摸着少年劲瘦的腰身,低声问道。   “涯,涯哥…你!”赵绪不禁怀疑自己幻听了。“又是从哪儿看的?”   “不喜欢么?”男人有些不解。   “啊……”   赵绪第一次不想看见他心爱的师兄,把眼睛给捂上了。   江云涯摸摸鼻子,最后还是决定用行动来让他更喜欢些。   不都说,这么说能让身下人更舒服么……   但小绪好像不是这样啊…… 第三十二章 跟他回突厥   既有正事要办,两人也不好拖着。匆忙泄了身整理一番后,赵绪便去了元帅主帐。   军中职务重要些的将领此时都在,俨然是在等着他。赵绪面色如常,直接问话,就是觉得身后黏黏的不太舒坦,不禁暗暗叫苦。   此番是西突厥使臣前来求和。双方战事一天天地这么耗着,谁都没有足够的能力能把对方打垮,只能对峙。而赵绪这边却是有底气的,凉州城内粮草充足,足够抵御边塞的严寒。城外那些突厥兵,光是冻死的不知就要多少,过了这个冬天,一举拿下突厥,便是赵绪的打算。   当他听了那使节的言语后,也不说话,只是微笑着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晓。那使节还以为这位年轻的亲王好脾气的很,不像其他雍国将领一般对他冷眼相待,殊不知赵绪打得主意要黑的多。   之前是你们好端端地跑到我地盘儿上来抢东西,然后看着打不过了,就说为了和平,拍拍屁股要走?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小王爷心里不屑的很。   那使节看着赵绪好说话,便趁机对他委婉地请求要交出附离,这他自然不依。   那可是大财主啊,自己帮了附离那么多,不就是为了他有朝一日登上王位,能反助自己的么。要赵绪把这一助力拱手让人,他才不傻。   但这军中不是他一人当家,孙道是兵马大元帅,凡事最终由他决断。而孙道的裁决,既出于自身观点,也要衡量着军中两大势力——赵绪及周沧然所代表的晋王,太子两党。   周沧然这次却让赵绪很省心,这小子热血上头,满脑子都是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稍微撩拨一下就嚷着不能和这帮蛮夷轻易算了,如今,他们不想打也得打。   如此,那可怜的西突厥使节就被扣下,饿了几天后才放回去,让他们的新可汗接下了战书。   朝廷借予附离的这五万兵,虽不说多,但都是精兵良将,把西突厥那块地儿弄得鸡犬不宁的能力还是有的。至于之后他们内斗的事儿,这就不归雍朝管了。   赵绪心思转了千回,最后在想附离要打回国的话,又要如何安排。既是借兵,待他成功复位后军队如何交接,以及,穆千山,可还要跟着他。   没等赵绪多想,附离就找上门来了。其他的不多说,他最后只是问穆千山是否可随他回国。说是问,还不如说是直接谈判。附离都准备好价码了,赵绪却只道要问问穆千山的意见。   对这个跟了自己四年多的侍卫,赵绪已把他和林伯一般,当做了自己的亲人。他以后的路,便由他自己来选,赵绪不做干涉。   “愿意去么?”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了他两人。赵绪跟他说了附离的意思,问道。   “是。”   穆千山和平日里一样,淡淡地回了一个字。   “这不是命令。”赵绪叹息一声,说“你可是自愿的?”   “…属下甘愿。”   赵绪基本上没见穆千山笑过,脸上也没有其他表情,亦猜不透他心思。便走到他旁边,把手搭在肩上拍了拍,说“即使如此,那便去罢。若…在西突厥呆不惯,便回来,晋王府总是有你的地方。”   “是。”一直冷若冰霜的男人跪下了,郑重地行了个礼,认真道“谢殿下恩典,千山铭记于心。”   “如此,保重。”赵绪不去扶他,兀自站着,便要出去,临近门口时停住了,笑道,“那柄匕首,原是附离送的。”   赵绪以为他不会回答,结果听得他轻轻一句“属下知道……”,便摇摇头笑着走了。   时间说慢也不慢,转眼间便到了附离出兵之日了。   之前附离玩笑似的说赵绪帮了他忙,践行时要送他好酒,倒是还一直记着,让人送了十多坛突厥美酒来。   赵绪在城墙上看着浩浩荡荡的大军远去,心中无限慨叹。附离此番回国,便意味着要与自己昔日的国人开战,通往那条至高无上的王位的道路,注定铺满了同一种族的鲜血。   附离走得潇洒,他一贯看不出有什么悲伤的样子,说要走便只留背影。他身旁的穆千山却回头,往城墙上深深地看了一眼。虽看不清,但赵绪觉得他应该是在看自己的。   此番远离故土,家国相忘。山高水长,有缘再见。   “回罢。”赵绪看着穆千山转身方才回头,蓦然发现江云涯竟一直在他身后站着,怔了一下,道。   “嗯。”   两人慢慢回营,被夕阳拉长了影子,彼此相对无话。 第三十三章 让谁打先锋   附离此行,意味着西突厥一方暂时不必再分心,赵绪开始着手制定反攻东突厥的计划。   此番突厥联军破裂,军心不稳,正是反攻的大好时机。东突厥像是也因此更加急切地攻城。赵绪令人在城墙上浇上凉水,如此数九寒冬,城墙片刻便可结冰。攀爬攻城的突厥士兵只能无可奈何地一遍遍滑下来。   然而仅仅防御毕竟不是办法,此时合该一鼓作气,出城决战。否则,久久反攻不下,士气再而衰,三而竭,最终难以取胜。   赵绪在军中时方觉以前那些勾心斗角的宫廷权谋是多么枯燥,如今在军中,以兵为棋,俯仰乾坤,才是他真正可以纵情驰骋的地方。   夜已深了,赵绪仍没睡意,他在想着,三日后第一场战役,要由谁担任先锋。   从私心想,他自然是想由江云涯来担任先锋的。此次战役胜算不小,而且极为重要,于出战将领而言,绝对是从军生涯中十分出彩的一笔,今后仕途光明可见。   但师兄虽武艺才智,统帅能力都已足够,而官职品级却不足以服人。放着两个先锋军主将不用,用一个偏将,难免众人会有怨怼。赵绪不怕自己力排众议让师兄出战之后,别人会如何说自己以权谋私,只是担心对师兄的风声的不好。   流言蜚语,众口铄金,赵绪不知自己何时也怕了这些。或许只是对师兄而言,赵绪不想让他受到那些小人的诽谤。   赵绪想了再想,最终还是排除了江云涯。如此,便剩了徐敬言和周沧然。这本是不该想的,徐敬言在军中磨砺多年,论资历论名望都是他当之无愧。但赵绪却不免一直想到周沧然。   他们应是对立的仇敌般的关系,但赵绪还是想到了他。也许是那个少年明亮坚毅的眸子,总是闪烁着令人眩目的光芒,像极了自己刚下山时的样子。   在这军中,也许只有他是不屑于这些权数纷争,一心一意地要破虏杀敌,收复河山的吧。   偏偏,他是周铭的儿子。   这个老狐狸,倒是也能养出个好儿子赵绪心中有些羡慕,摇摇头后轻叹一声,便吹灭了蜡烛。   与此之时,相隔不远的右先锋将军军帐中,周沧然也仍未歇下。   这位年少得志的将军此时阴沉着脸,把手中攥紧的信函丢进火盆烧了。他早就该想到,自己的太尉父亲准自己来前线出战,就该是想让自己为他做事。   他不喜欢赵绪,这个名满京师的晋王爷看着温和有礼,爱民如子,实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些坐在朝堂的人,有几个不是虚伪得心里说着“妈的”,嘴上说着“好的。”。   但他对赵绪没有好感,却也不想暗地里使阴毒手段去害他。大丈夫行事堂堂正正,要打便流血流汗,要争便光明正大,蛰伏于阴暗做那些龌龊事情,小人为之。   周沧然额头上青筋紧绷,铁青着脸,想不到自己也要去做这种勾当。   ……………   周沧然一夜未眠,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红着一双眼便去练兵了。他手下的士兵们不知道这个新来的将军今天是不是吃了他枪里的火药,一上午弄得他们都不敢抬头说话,均叫苦不迭。还好快要解散的时候隔壁军的徐将军过来了,要不然他们可能还得饿着肚子坚持下午的训练。   “哟,够威风啊!”徐敬言看着他们那儿的将士们对自己感激的眼神,不禁有些寒意。   自己好久都没感受到隔壁军将士们的友好了,不,是从来没有。平时他们两军是竞争关系,演习都是敌我双方。自己到他们这儿来一趟都心惊胆颤的。   “你这训他们这本事是跟你哥还是跟太尉大人学的啊,很有派头嘛……”   “能不能不说废话?”周沧然白他一眼,“找我什么事?”   “我稀得找你!就是来告诉你一声,三号出城决战,你打先锋。”   “……”周沧然沉默片刻,说“你说什么?”   “高兴坏了吧?再说一遍,最后一遍了。三号,你,打先锋。”徐敬言叹了叹气,想这二愣子什么时候耳朵也不好了。   周沧然看着却一点不高兴,一字一顿地说“我不用你让。”   “嘿!谁让你了?是晋王爷举荐你去的。你以为我不想去?东突厥那帮孙子要是见了小爷的英姿,肯定吓得屁滚尿流,当场投降才是……”徐小将军也颇有委屈,絮絮叨叨地,如长江之势连绵不断,“哎。你呆什么?听清楚了吗?罢,我走了,记得准备好啊!周二愣子。”   周沧然罕见的没有反驳他这个二愣子的说法,沉着脸自己走了。   “……咦,他今天怎么了?”徐敬言觉得周沧然不和他打嘴炮就不正常,随手拉了个右先锋军的士兵问。   “可,可能是憋的。”那个士兵小声道。   “啊……哦哦!”   两人心照不宣。 第三十四章 大捷   周沧然帐中。   刘尽云在外面等了许久,方才得了通报进去,一进门就看见周沧然正往火盆里扔着一个东西。他还没来得及请安,定睛一看,这,这瓶子不是太尉传书捎来的东西么,怎么能往火里扔呢。   “哎!二爷,这东西怎么能扔呢?!”   刘尽云心疼地看着那瓶子慢慢烧融,也不敢伸手进去。   周沧然正眼也不看他,说“你管我?”   “这…小的怎么敢。”刘尽云心中叫苦。   他也不知道这些世子爷是不是天天锦衣玉食地养坏了脑子,脾气也都古怪的很,偏偏自己还得陪着笑脸应承着。   “我爹让你来看着我?”   周沧然早就听说这人之前就和唐明在一起做些阴暗勾当,也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如今唐明被流放,他倒是因为揭发有功,还被自己父亲保了下来。如此不忠不义,却只是降了一阶,跟着自己了。   “小的不敢。只是周老太尉和大爷吩咐了,让小的在二爷身边好好效……”   周沧然不耐烦,打断他“随你怎么跟我哥说,别在这烦我!告诉他,我就是不做。”   “好好好,小的讨烦。这就下去,哎……”   刘尽云抹了抹额上的冷汗,忙退出去了。   人家怎么说都是一家人,自己是个外嶼人,能怎么跟周侍郎说他亲弟弟怎样不听吩咐呢。   周沧然等他走了后,自己去翻兵书来看,看不下去几章,便随手扔了径直去找赵绪了。   晋王帐外的守卫见了是他,直接让进去了,说是王爷吩咐他来了不必通报。   “……见过殿下。”周沧然气势汹汹地去了,见到赵绪却说不出来什么话了。   赵绪仍是让他看不惯的一派温雅君子的模样,让人上了茶,温声道“不必多礼,周将军所来何事?”   周沧然半天无话,梗着脖子憋出来一句“我,不…末将谢过殿下。”   “哈…用不着谢我。”赵绪笑了,说“是本王要谢将军为我大雍浴血奋战,开疆扩土才是。”   周沧然愣了,嗯啊应了一声,便急着告退了。   而他出了门没多久却又转回来,说“末将定尽心尽力,不负所望。”   “唔…好。”   赵绪正往嘴里填着一块花生糖,见他又转回来,措手不及,只能支吾着应道。   两人大眼瞪小眼,周沧然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再次告退了。而赵绪却听见了刚出了门的那人噗呲笑了一声,心中郁闷不已。   ………分割线,……………   周沧然确实不负众望,从军以来第一场战役就打得精彩绝伦,甚至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突厥兵一听到他的名字就闻风丧胆,称其为“煞神”。   之后的战役节节顺遂,虽有时失利,但也很快扭转劣势。京中的嘉赏一直不断,上至孙道、赵绪,下至普通士兵,都奖赏丰厚。如此,士气大振,未及一年,便彻底将东突厥占领的领土一举收复。   而分别的时日总是来得那么快,赵绪对凉州这片土地有了感情,却不得不再回长安。江云涯还是留在凉州,赵绪将这次战争最夺目的表现给了初出茅庐的周沧然,所以,并没有太多人注意到这个骁勇善战却总是沉默寡言的将领。   也许是后悔过的,赵绪以后每次在长安给江云涯写信时,心里都闷闷的。   但,如果再让他选择一次,他还是会那么做。   因为,周沧然值得,他身上有那种最纯粹的东西,只一腔热血,从未冷过。这样的人,只能让他做主角,绽出最炫目的光彩,如果让他屈居人下,那种光彩慢慢地会被磨平的。   赵绪和孙道班师回朝,而江云涯经此一役,被提拔为了凉州守城主将。他还是留在这片苍凉广阔的土地上,为雍国,为它的黎民,守护着这道神圣的边界。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终点,却又完全不一样。   自此,两地书未断。 第三十五章 世子的手又脱臼了   西出阳关,草木零星,入眼便是漠漠黄沙。昔日西域三十六国的辉煌早已不再,如今的西域只剩了东西突厥两个大国以及周边的一些边陲小国。   西突厥军队自从雍国边界撤兵之后便火速回国,屯重兵于三弥山,守卫王廷。   谁也不知此时这位被迫流亡近一年的世子再次踏上故土时是什么心情。如今,他要拿回应属于自己的东西,便要用国人的鲜血来祭奠。   附离虽是最正统的继承人,但大部分突厥士人却是不看好他的归来。如今王位已有归属,格局已定,即使他是“战神”又能如何,带领着一群常被他们打得年年纳贡和亲的汉人军队,还能战胜得了骁勇善战的突厥铁骑么?加之,西突厥内与附离交好的氏族在新可汗即位后便被大肆削弱,不是被灭族,便是被软禁。要谈里应外合,更是无稽之谈。   原附离世子率军归来的消息传入西突厥国内时,基本人人作为笑谈,不理解王廷为何兴师动众,派遣重兵防御。   然而,仅仅过了三月,那些人却不能再把这当做一个笑话了。   举目无亲,众叛亲离又如何?有些人便是不用任何策略,只用强攻也可以把他们踏之于马下。   昔日被他们轻蔑的汉人军队,如今已成了西突厥士兵闻风丧胆的修罗之师。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出来便是要见血的。   而他们曾经的骄傲,正毫不留情地把自己国家的士兵挑落马下。那柄先可汗赐下的战矛,总是在冷静地收割着抵抗者的生命。   也不是没人动过“擒贼先擒王”的心思,但久而久之,却没人敢去了。   阿史那附离的身边,总会有一个幽灵般的影子。他游离在战场之外,如黑暗中的蛇,冰冷残酷地伺机而动。一旦有人要对他护卫的人不利,剑锋瞬间就会割断那人的喉咙。   一时间西突厥国内震动,人人思危。那个原本只有五万人的队伍慢慢壮大,正在缓慢而坚定地蚕食着这个广阔的国家。每个人不禁都在心中计算着他们攻到王廷时的时间。   而雍国士兵不管这些突厥人的斗争,他们只知道,自己算是为身上这华夏血脉出了口气。百年戎敌之辱,今朝一并奉还。   附离似乎也丝毫没有顾忌。在他的征途中,只给了守城者两个选择,臣服,或者死亡。   穆千山第一次真切地领会到突厥人对于图腾和血统的崇拜已经虔诚到了某种狂热的地步。阿史那,这个姓氏,仿佛生来便值得所有人为他付出生命。   他有些麻木了,已经许久,没再看过这般沾满鲜血的世间了。   一路上来,城开则安顺,死守则屠城。   当穆千山再次在城墙上看着突厥士兵如蝼蚁般要被屠戮殆尽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说了句“别杀了。”   “唔…”附离就站在他旁边,湖水般的蓝色眸子映着火光的血气,不以为意。   穆千山的手很好看,修长白皙,不似习武之人。附离拉起他左手,慢慢地伸出舌尖来细细描摹,温柔地低语,明知故问“这样不好么?”   指间湿热温软的感觉,让穆千山觉得像是蚂蚁爬过般的痒,男人冷着脸说了句‘疯子’,反而引起附离痴魔般地轻笑。   他说“他们背叛了我,怎么能不死呢?”   穆千山不答,面无表情抽开手,走了。   “!!!”   阿史那附离愣了。。   他看着男人径直离开的背影,微张着唇,想着好像有哪里不对。   但最后却只能无可奈何地笑笑,仍放了命令“让他们停手。”   他觉得自己要是不这么说的话,定是连手也摸不到了。   可是,听话了之后,阿穆就会愿意让我抱着他睡觉了吗?   附离苦思冥想。   ………   西突厥幅员辽阔,其领土东到太行山脉,西到西海诸国,怎么看都不是能被轻易蚕食的地方。而起初谁都不看好的原世子附离自凉州出发,不到五月,却渐渐有了直抵汗庭——三弥山之势,不得不让人咋舌。   西突厥人不知道昔日被自己打得没有招架之力的汉人军队怎么忽然有了血性,他们不懂中原政治的复杂和军事的无奈,所以只是把这归于附离之功。   是苍狼引领着他们。   西突厥国人中悄悄地流行起了这一句话。   在突厥的先人——乌可斯町汗的传说中,是苍狼引导着他们的士兵,狼进兵进、狼停兵驻,最终取得战争的胜利。   狼神的儿子,自然会得到苍狼的庇佑。几乎所有人都这么想着。   然而,真的是吗?   穆千山经常见到归降的突厥士兵们看附离那般顶礼膜拜的眼神,仿佛他就是至高的神祇。   “狼神的儿子?”穆千山冷不防也问了句。   附离却是看着他,随意地笑笑,漂亮的蓝眸闪着幽光,说“你觉得我是,那便是罢。”   子不语,怪力乱神。   穆千山本一直不信这些的。   而和他一样,在城破之前,有些人也是不信这些的。   “啊,三弥山呀!”   当附离一身金铠,威风凛然地站在西突厥王廷城墙前时,玩世不恭地,对着城门口吹了个口哨,   有了附离带头,整个军队都炸开锅了。片刻后,那些沿途收服的突厥士兵们又都在激动地反复喊着一句话,声音震彻云霄。   穆千山往旁边看了一眼,那人立刻知晓,得意笑道“他们在夸我。”   “嗯。”   “城破之后…”旁边声音太大,附离只能慢悠悠地凑到他耳边,问“又当如何?”   穆千山看他一眼“你想如何?”   “留下来吧。”   当初赵绪只说让他随附离复国,待他为王时便可回来。穆千山此时可以走了,回到他熟悉的故国。   但附离说,留下来。   他答应了。   城门口烽火连天,烧红的晚霞下,高大俊朗的异族世子笑得孩子气。   “真好。”附离笑得温温柔柔地,如微醺的春风。   他猛地握紧了穆千山的手,向身后的突厥士兵用突厥语喊了一句。   顿时那些士兵都沸腾了,攻城的攻势愈猛,还能听见笑声和夹杂的口哨声。   “你说的什么?”穆千山皱眉。   “我说……今晚攻破城门,我便能洞房了。”附离小声说着,把手搭上他肩膀。   “嘶!!……”   他话音没落,就被某人冷着脸把手拨了下来,顺便“咔擦”一声卸了他的手腕。   “阿穆…”某人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而人却直接走了。   随行的军医也搞不懂,世子的手,怎么经常脱臼呢? 第三十六章 汝妻子吾自安之   该来的总是会来,如果是迟一些的话,只能说是运气好。   而阿史那琼达似乎运气很差。   不到半年的时间,强盛的西突厥帝国就被生生地撕裂了一道口子,他却无能为力。这种无奈感,从他记事开始,似乎就有了。   当他端坐在主帐的案前,静静地等待着城外的军队攻进来时,忽然觉得这两年来第一次感到如此轻松。   没登上王位的时候,无论自己怎么努力,表现的如何,总是会被那人压上一头。   他是阿史那氏族的荣光,是生来的继承者,合该是漫天星辰都可轻松得到的。而自己,从刚开始就没人在意。   中原有一句话,叫既生瑜何生亮,至少,那还是把两人同等看待的罢。   账外喧嚣声越来越大,兵器交接的响声和侍女的哭喊声交错在一起,甚至有鲜热的尸体倒在帐前,血迹蜿蜒流了一大滩。   阿史那琼达对着空无一人的帐中,自顾斟了杯酒,却把酒杯掷在地上,忽然道“父王!您今日看见了吗?……哥哥回来了,我不欠他的了。”   自从把那杯毒酒端到自己父亲面前时,他就没睡得安稳过。   夜夜的梦魇,弄得人几近疯魔,原来人死了也是偏心的吗?琼达不禁想到。   账外慢慢地静了下来,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到了自己身前。   阿史那琼达慢慢抬头,终于看到了那张和自己几分相像的脸。   他笑了,说“你终于回来了。”   “嗯。”男人一点都没变,似乎这两年于他不过平常的游览,淡淡问“要说什么?”   “还不动手吗?”   附离看着他,看不出恨意,本应是剑拔弩张的气氛变得平平常常。   “汝妻子,吾自安之。”   “谢过。”   阿史那琼达闭上眼,不想看他那似乎是怜悯的样子。   干脆利落,这不才是他那哥哥的作风吗?如今又说那么多干什么?   他看见,附离此时手中拿的并不是平日用的战矛,而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剑。   要动作总是很快,剑光一闪,刃上便已经在滴落着鲜血了。   阿史那附离没有回头,径直出了门,穆千山正在帐外站着,腰间剩了一个剑鞘。   “一会再给你洗罢。”附离神色如常,看不出情绪,只是对他如此说道。   这半年腥风血雨的征程,便是为了今朝复位。但穆千山觉得他并不开心,甚至有些忧伤。   “你…”穆千山不知道该如何说,刚要开口便觉得衣袖被人拉住。   他回头一看,是一个身着突厥服饰的男孩,正静静地看着他。   “能让我跟着你吗?”那男孩开口却是说的汉文,精致得可以说是漂亮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慌乱。   “达曼?”穆千山没说话,附离却是开口了。   “是,见过叔叔。”   阿史那达曼声音镇定的很,带着不符合年纪的成熟。   “你娘呢?”   附离之所有对他夕羽有印象,是这孩子实在是天资聪颖,虽是庶出却压了其他嫡系子弟一大头。   “死了。”   “哦。你为什么要跟着他?”附离指了指身边的人。   “我想去我娘的家乡。”达曼说。   “他的母亲是汉人。”附离对着穆千山说,拉起了他的手,握紧着跟达曼说道“这个哥哥不回去了,就留在这儿。”   “…那叔叔打算如何?”   “我会保你们此生无忧米盐,安享余生,但终生,不可踏出王城半步。”   “达曼不愿。”小孩接得很果断。   穆千山被他拉了一会儿手,看着他没有放开的意思,便甩开了。附离看他的目光投向远方,似乎在出神的样子,摸了摸鼻子,继续问达曼“想去中原?”   “是。”   “若是,让你此生不可再回来呢?”   “那便不回来。” 第三十七章 做我儿子啊   当赵绪看见手中那封号称十万火急的信和眼前安安静静站着的突厥孩子时,忍不住想把附离从八千里外拉出来狠狠揍一顿。   这算什么?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让我给你带孩子?你们那边是啥都弄好了,本王这儿可还打着仗呢!   于是,来串门的徐小将军,一进门便看见微皱眉头,正经思索的赵绪,和他身边站着的一个,长得挺漂亮的小孩?   “女,女孩?”   徐敬言看着那张这么小就漂亮得不像话的脸,迟疑着问道。   赵绪把信放下,心累地叹了口气:“别这样,人家是男孩子。”   “哦哦……”徐敬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转而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了一块糖,递给那孩子,笑笑,说“呐,哥哥给你道歉。吃糖吗?你叫什么名字啊?来找谁的?”   “贱名,阿史那达曼。”达曼接过糖,轻轻地说了句谢谢。   “啊。”徐敬言一怔,看向赵绪。   阿史那是西突厥国姓。与雍国内平民百姓也有人姓氏国姓不同,阿史那这个姓氏,却是只有突厥王族才可以用。   “附离世子,不,是附离可汗送来的。这是他弟弟的孩子。”   赵绪是挺喜欢这孩子的,又有礼貌且知分寸,初来时久慕中原盛名之类的客套话说的一点都不显虚假,倒是天生的玲珑心思。只是他本就有许多顾忌,把这孩子带回王府,怕要招惹事端。   阿史那附离倒是把人往这一送就不管了,他是早就知道了自己不会答应才先斩后奏的吧!   “很好啊,想来这儿学些东西么?”徐敬言挺高兴的,他在军营里几乎没见过小孩,这一个才到自己腰间,白白嫩嫩的,让人想抱起来好好揉捏揉捏。   “是。”   “哈!真乖。来看这个!猜猜我手里面有什么?”   才几句话功夫,徐小将军已经在给达曼变起戏法儿了。   赵绪看着这一大一小,暂时先不愁如何安置他了。唤了人去城里买些玩具零嘴儿,又进里间把自己带的书卷挑了些给他。   这孩子虽自幼在突厥长大,却是常随他的汉人母亲读书。说起话来文绉绉的,沉稳得很,想来将来也是个嗜书安稳之人。   徐敬言和达曼嘻嘻哈哈,一片欢声笑语,看着玩儿的是很融洽。赵绪看达曼很识大体,虽不感兴趣却也认认真真,绝不敷衍。在看见自己拿来的书卷之后,眼睛亮了些,点头道了谢。   “达曼以后是要跟着我们了嘛?那太好了!我一会儿带他骑脖马去吧哈哈……”徐敬言玩的兴起,但达曼却要看书,只得依依不舍地跟着赵绪进了里间。   “嗯,不再回去了。”   “啊?他不是突厥的王族么?”   待赵绪仔细说明了一番其中原委,徐小将军才终于明白。   “那这样说,达曼就可以一直在我们身边了呀,好期待啊!……”   徐敬言很小时便从军,见惯了五大三粗的男人,如今来了个粉糯可爱的小人儿,简直是把心都要萌化了。   “咦?绪哥你不高兴吗?达曼很可爱啊!怪不得人说与胡姬生下的孩子都漂亮得紧,那么白的皮肤,鼻梁还那么挺,把两方人种的优点都融合在一起了,当然长得好看了…你说我爹当初为什么没和胡姬生了我呢?”   “徐敬言,接下来你最多每次只能说三句话。”赵绪面无表情地说。   “啊,不,前面的不算一句话……”   “……”   “绪哥你是不方便把达曼接进王府吗?”徐敬言被压缩了说话的量数,只能捡重要的说:“那达曼就跟我吧,我家里有地方。”   “跟你?做你弟弟?”   “做我儿子啊!”   赵绪正喝了一口茶水,差点被呛到:“你,你有十七了吗?怎么想的?”   “过了今年冬天就是了。因为——我爹不缺儿子,我缺啊!”徐敬言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弟弟很多,而自己不缺弟弟,只缺儿子的意思。   “胡闹嘛你是。”赵绪都弄不懂这小二愣子什么心思了“不娶妻了啊?你现在带个儿子以后怎么成家?”   “突厥未灭,何以家为。”小将军很是豪气地回了句。   “……”   “敬言此生已经决意投身沙场,保家卫国。七尺之躯,已许国,难以许卿!”   “…很好。”   赵绪只能微笑,想着自己回去后该怎么跟徐林解释他儿子这一壮举,才能让徐敬言不被打死。 第三十八章 徐昭   徐小将军觉得自己既然是男子汉,就要言出必行,说了以家国为重,便不再谈儿女私情。绪哥既不方便带着达曼,那自己便收了他做儿子,既能解了绪哥的顾虑,还能让自己父亲早点抱上孙子,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儿么?   可是徐敬言觉得绪哥好像不太同意,这几日有时间时总要跟他长谈一番。   他认为赵绪是觉得自己是一时兴起才如此说的,但他早就定下来今生不娶的心思,正好趁这个契机,领养了达曼,也算给自家老爹一个交代。   徐小将军觉得自己要用行动来证明,就十分活跃地带着达曼满军营转悠,逢人问道便回这是他的养子。   于是乎,不出半日,整个军营都知道了,年不满十七的徐将军收了个七八岁的义子。   当达曼知道徐敬言要领养他时,稳重得不似这般年纪的孩童,恭恭敬敬地对着徐小将军行了个大礼,便叫了‘父亲’。   徐敬言不习惯这般隆重,直接把小孩儿抱起来,傻笑着转了几圈,自此每日糖葫芦冷圆子八角糕不断。达曼来者不拒,只要是徐敬言给的便都吃了,弄得徐敬言也不清楚他到底喜欢吃什么,只能再变着花样的买。   赵绪有时来他们帐中瞧,便常瞧见这一大一小对坐着吃零嘴儿,或者念书的模样。他们看着融洽的很,自己不好再多说,于是也不再过问了。   徐敬言觉得自从有了儿子,心态都不一样了。   自己今后要愈发稳重,不可再冒进轻狂。达曼虽不是自己血脉,但定是要当做骨肉来疼的,他入了自己徐家的门,再叫自己以前的名字不太好。   徐敬言试探的问了小孩儿一句,是否愿意跟着自己姓,达曼倒直接答应了。   “啊,真好。”徐敬言揉了揉少年的头顶,笑得一脸痴气,转而又思索着想“叫什么呢?”   “昭。”一直不怎么说话的达曼忽然道,“先母为吾取名为‘昭’”   阿史那达曼的母亲虽是汉人,但因长久在西域居住,便信奉了摩尼教。达曼自幼耳濡目染,跟着母亲一同食素,斋戒。其母以为自己儿子是生来的先知信徒,却不知达曼却是不信这些教义,只是要让她开心。   达曼一直记得,当初城破之时,母亲自尽前一晚对自己说的教义——圣火昭昭,圣光耀耀,凡我弟子,同心同劳。   她说,我儿生性聪颖,今后便更名为昭,还吾昭然光明世界。   “徐昭?那便如此定罢,这名字也好听。”   徐敬言不知这背后什么意思,只是觉得他有些伤感,便把灯一吹,恶作剧般地忽然把小孩拦腰抱起,小心地放进了被窝里。   “阿爹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嗯。”   “那我说喽,讲完就要闭眼睡觉,明天咱们去城里逛集市,要早起呢。”徐敬言多年习武,摸黑也丝毫不受影响,自己一边换里衣,一边也钻进被窝里,说:“话说啊,当日地陷东南,这东南有个姑苏城,城中阊门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这阊门外有个十里街,街内有个仁清巷,巷内有个古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老和尚在给小和尚讲故事,讲的是什么呢?说是这当日啊,地陷东南,这东南有个姑苏城,城中阊门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这阊门外有个十里街,街内有个仁清巷,巷内有个古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老和尚在给小和尚讲故事,讲的是什么呢?你让我想想……我好像有点记串了。”   “当日地陷东南。”徐昭回了一句。   “哦,是了,这当日啊地陷东南,这东南有个姑苏城,城中阊门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这阊门外有个十里街,街内有个仁清巷,巷内有个古庙……”   也不知讲了几遍,少年清清亮亮的声音慢慢小了。徐昭静静地等了许久没听到下文,歪头一看却是徐敬言自己把自己给讲睡了。   徐昭小心地起身,把被角给他掖了掖,慢慢地闭上了眼。   而徐小将军睡觉不老实,倏尔横过来一条胳臂就压在了徐昭身上,徐昭动了动要拨开,却被少年一把揽过在怀里,迷糊着说了句晚安。   徐昭不动了,静静地看着少年轮廓柔和的侧脸,片刻后又闭上了眼睛。 第三十九章 哥舒信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当下属们问附离是否要入主王廷时,新王却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惊诧的决定——烧国都,改元年,定都千泉城。   自此西突厥百余年的王廷一朝付之一炬,有名望的世家大族全都随新王迁至千泉,一时间千泉城熙来攘往,摩肩接踵。   千泉城南面雪山,三陲平陆,水土沃润,林树扶疏。因其暮春之时,杂花若绮,泉池千所,故而名焉。昔日突厥历代可汗每每来此避暑,以其冬热夏凉,景色优美之故。而附离却是开了先河,直接把此处定为王廷。   众人向来知道这位新王喜游历,善骑射,也决计改不了他的主意,只得收拾行囊浩浩荡荡随大部队迁往千泉。这一来二去,迁都再建,竟又是用了一个多月。   这些日子,穆千山一直跟在附离身边,突厥诸臣也都知道了可汗身边有一个武功高强的汉人侍卫。中原雍国与西域各国从来关系不睦,这时间长了难免有些闲言碎语。也不乏有人要从世族嫡子中挑选子弟作为可汗的贴身侍卫,但都被附离回绝了。穆千山自幼便在刀口上舔血,自然能觉察到别人的目光去去不了中是否有敌意,他占着这个位置,就让那些世族大家的子弟无从与可汗接触,理所应当的就成了眼中钉。   可汗的贴身侍卫,本是人人逢迎的对象,今却是无人问津了。   别人道穆千山是失意寡欢,却不知他性子就那般不喜与人言语,加之,他既不会突厥语,从来也不知道那些人在说什么。   有一个例外是,除了一直与他说汉文的附离,还有位哥叔叶护也是与他说汉文。   那个哥叔叶护同那些突厥大臣不一样,总是笑意盈然地,先和穆千山打了招呼,才去找附离。时间长了,就算穆千山不怎么答话,也知道了他是同附离一同长大的伴读,俩人的母亲是亲姐妹,而哥叔一族又是突厥十姓中仅次阿史那族的一姓。哥叔信的叶护一职更是有‘小可汗’之说。   这次,又和往常一样,那位叶护大人笑着递过来一个细长的碧玉瓶。他也不在意穆千山要不要,说了句请你喝酒便直接放桌上了。待穆千山点了点头,那人笑得爽朗,悠哉悠哉地进了里间去找附离。   他进了门,也不说话,自己找了椅子便坐,随手又拈起了一块点心。   他们两人长得有几分相似,但附离是五官都精致的很,组合在一起丝毫不显女气,反而有些张扬霸道的味道。而这人虽是棱角分明,却长得俊美妖异,虽不说雌雄莫辨,但让人恍惚间模糊了驰目性别。两人俱为白肤棕发,附离的眼睛为湖水般的蓝色,而哥舒信是野狼般闪着幽光的碧绿色。   “哥舒信,你进门不带打招呼的?”附离正批着文书,眼也不抬,说道。   “信草莽人也,不懂规矩,还望可汗体谅。”   哥叔信懒懒的靠在椅背上,敷衍道。   附离把笔放下,自顾斟了杯茶,把那碟为穆千山留的牛乳糕拿到了自己桌上,说“琼达怎么没除了你这祸害?”   哥叔信幽幽地看着身边那碟糕点被拿走,不知这发小儿怎变得如此小气了。   他抬眼,那双潋滟的桃花眼里满是不经意间的魅惑,如春风楼里最会勾人的头牌。   “因为…我可是很乖的。”   “呵。”附离不理他抛过来的媚眼,冷冷笑了一声,便自顾自继续批阅文书了。   答案两人都知,哥叔世家势力颇广,要不然也不会让琼达忌惮得要把哥叔氏各子弟分别派到各地,却不敢随意囚禁任何一个。若要说与附离的亲近关系,哥叔信可是当属第一,而他安然无恙,这两年过得舒心自在。   附离要正经阅事,某人却是不安分。总是扯着有的没的,虽只得一两句敷衍,但乐此不疲。   “我尊敬的可汗大人,您是什么时候都有闲情逸致,去中原一趟也带来个冷美人儿?真是厉害!”哥叔信说。   “嗯。”附离随意应了一声。   “我说,他怎么样?”哥叔信想起外间那人,忍不住笑问。   最冷淡的,却是最诱惑的。那副略显瘦削的身材下,蕴含着惊人的力量,既有着习武之人极为柔韧的身体,又是窄腰长腿,与他以前见得那些俗物全都不一样。   而附离却是不说话,哥叔信有些狐疑,片刻后,问“该不会是,这么久了,你还没弄到手吧?”   附离还是不理他,而哥叔信却是证实了猜想,笑得前仰后合,直不起腰了。 第四十章 喜房   附离对哥舒信的反应不置可否,反正他已经万事俱备,只欠今晚的东风。从长安到凉州,再从三弥山到千泉,已经近一年的时间了,他有耐性慢慢磨。   入夜时,穆千山来换了盏灯,附离拉住他,跟大熊一样趴在人身上不起来了。   穆千山拖着人踉踉跄跄往前走,差点儿都摔了一跤。他站着不动了,面无波澜地等着附离不再耍闹。好一会儿后,附离才无奈地下来,乖乖地跟着他去用膳。   “饱了么?”附离一晚上心猿意马,把那人唇边残留的一丝酒渍轻轻抹去,问。   穆千山早就习惯他时不时这样的动作,只淡淡应了一声。   “不急回去,先看些歌舞罢。”   夜光杯中又斟满了馥郁浓烈的葡萄美酒,美艳胡姬在激昂的乐声中飞旋起舞,映得金饰叮当。穆千山有些要醉了,他平日要当值,不甚饮酒,所以酒量寒酸,喝了两杯眼神便有些飘忽了。   附离向旁边说了些什么,乐声慢慢散了,方才热闹的大殿一下子静了下来。   “怎地酒量这般差,我也没敢让你多喝。”那人在耳边无奈地低声。   穆千山抬眼静静看他,少了平日的清冷,而是没有防备的,让人心软的澄澈。   “再这般看我,我可不保证会如何了。”附离被那眼神弄得一窒。   “如何?”   穆千山有些倦,自顾往前走,却被人拉住,脚下不稳扑上了一个怀抱,唇上有什么东西温热地贴了上来。进贡的葡萄酒,喝着不烈,却容易醉人。两人在空无一人的大殿上拥吻,不知什么时候纠缠到地上去了。身下是冰凉的玉石地面,唇间却火热得要烧起来,带着馥郁的酒香。   附离手指穿过对方冰凉顺滑的发丝,把那根缠着长发的绸带解了开来。身下的人黑发如瀑,那双初见时惊艳的凤眼此时蒙了一层迷离的水气。   还不是在这儿,附离在心里反复说着,不舍着松开了唇,但还是没有起身。   “起来。”穆千山被他压得有些闷,说。   附离闻言便翻了个身,把穆千山弄得压在自己身上了,说“这样吧。”   穆千山没说话。   从附离这儿看去,他侧着脸,几乎被黑发全部挡住,看不清神情。附离没敢动,半晌才想起,他不会是睡着了吧。   附离小心翼翼的起身,看到穆千山闭着眼,却还是皱着眉头的样子,已经睡了。   “可是,今天不能让你睡了。”附离看着他安静的睡颜,笑得柔柔的,小声说着。   但没再动,还是躺了下去让穆千山趴在自己身上。   灯花噼啪地响,慢慢的烧灼殆尽,微弱的烛光晃了晃之后,整个大殿一片漆黑。   附离把身上人的头抬起来,自己凑过去衔住那双薄唇,缱绻的舔吻。他专注的很,也不知穆千山何时醒了,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嗯,醒了?”   穆千山看了看周围一片漆黑,知是自己酒量闹了笑话,便要起身。   已经是后半夜了,附离却丝毫不倦,说:“跟我回去吧。”   穆千山点点头,两人穿过长长的回廊,夜风吹得人清醒许多。穆千山没了睡意,但还是有些酒劲儿,后知后觉的跟着他进了王帐。   那是附离的主帐,却又变得丝毫不像。整个屋子里,满是红绸花缎,像极了雍国人娶亲的喜房。   “准备了好久呢。”附离走到那红纱的床帐旁,看着那绣的精致的床被道“你看这野鸭子绣的可好?”   “这是鸳鸯。”穆千山扫了一眼,说。   “芙蓉花也挺好看的。”   “并蒂莲。”   “哦,这盘扣也不错。”   “那是同心结。”穆千山终于忍无可忍,抓着他的衣领就压在了床上,问“你带没带脑子?”   “就是带了脑子才问的嘛。”附离笑得狡黠,一边说一边伸手解起了两人的衣服。   附离手指动了动,沿着他臀间那条缝隙暧昧地滑动。穆千山手上的力度没之前大了,附离凑过去,说:“放松些”。修长的手指探入沟壑之中,感觉到那处柔软的抵触,慢慢地挤进了一个指节。   穆千山侧过脸,也不说话,只留了一头丝绸般的黑发撒在他身上。这个姿势不好动作,附离便翻身把他压在身下,沿着那处瘦削漂亮的蝴蝶骨往下舔吻,一手在床榻间摸索。   这种任人摆布的姿势太过无力,穆千山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他脑子里似混沌,却又一片清明。身后那处不该如此行事的地方,被人慢慢探入手指,似还沾着什么冰冷黏腻的液体。穆千山把头埋在被褥间,感觉自己像是温水中被煮着的青蛙,知道前路万劫不复却也心甘情愿。   “疼么?”附离小心地探入第三根手指,问。   穆千山不想回答,他有些恨这感觉为什么不是痛,体内被充满的那种怪异的感觉,让人几乎要发疯。   附离听不到回答也不急,只是吻去他额前渗出的汗珠,然后含住他的耳垂,含糊着说:“我忍不了了。”   话音未落,穆千山感觉到体内的手指被抽出,换了炽热坚硬的物什缓慢地抵了进来。   终于,是他熟悉的痛觉,却夹杂着被充满的肿胀感,奇怪极了。   “怎么样?疼不疼?”   附离还在问着,不厌其烦。穆千山竟觉得有些窘迫了,要做又做,说那么多废话作甚。   “动啊。”身下被压着的人声音冷冷的,有些颤,像是咬着牙说的。   附离有了那么多顾忌,却好像都是自己在缚手缚脚。得了他这句话后,附离低低笑了一句自己是傻子,便开地大开大阖的抽送。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精力旺盛,如不知餍足的狼,每一下都整根抽出又进入,囊袋沉甸甸地拍在两瓣紧实的臀肉上,带出让人羞耻的声响。   起初撕裂般的痛楚慢慢被快感代替,甚至有些轻微的痒意。两人交合处热的要烧起来,每一次都带出水润翻出的穴肉,粗硬的毛发将那处细嫩的皮肉刺激的有些红肿。附离在床上是极尽所能,而穆千山也不是扭捏之人。两人的交合更像是原始时代,野兽般的尽欢。附离把那些技巧什么的都抛诸脑外了,此时,只剩下最简单的欲望。   “啊…”   附离很喜欢穆千山的声音,本是那么疏离冰冷的声音,在床上却又那么纯粹,一点都不扭捏。   穆千山觉得做这档事儿没什么要忍着的,在附离看来却是出奇的配合,附离每次坏心地顶弄深处时,都能得到几声急促的喘息或者低低的叫声。   “还要再重一些么?”附离撩过他汗湿的发,和身下动作不同地,温柔地问。   “…嗯”穆千山将腰在往下放低,配合地喘息应道。   附离每次动作得都凶狠得厉害,顶弄得又重又快,带着淫靡的水声。   帐外被层层叠叠的红纱掩着,只能看见榻上交叠的人影。夜已深了。不时几声犬吠声传来,夹杂在男人沉重的喘息声中。   翌日,当值的侍卫清晨闲谈时道,昨晚王的住处,一夜未曾熄灯,当真是政务繁重,辛苦得很。 第四十一章 花生   穆千山不再时时跟在附离身边了。一个并不能听懂突厥语言的汉人近侍,总是最招惹人眼光的。   曾经一步步挣扎向光明而生的人,再一次走进了黑暗。   西突厥的大臣们只知道他们身边有一个幽灵般的影子,一旦谁生出些反叛的心思,就会消失于世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所以,新的可汗虽比往日的君主都要客气,但却没人敢在他面前失了一点儿礼数。   附离为穆千山挑了一处幽静的院子,临山照水,远离喧嚣。意外的是,穆千山指了指波纳湖前的一个小楼,说要在那里。不是附离没考虑过那处清雅竹楼,只是那竹楼恰巧临湖,处于正中心的位置,周围的住处,可是不少。   当年自己招惹的桃花,竟然都还在,附离也是不知该如何说好。他向来都是秉承好聚好散的原则,情浓时蜜里调油,黏在一处,情淡时便合该各走一边,不再过问。而世间总有痴男怨女,不是你不想过问便可不问的。那些个以死相逼,附离也只得留他们一处地方。   中原两年之行,阿史那琼达还留着他们,不消说,附离也知道有了什么事儿。   附离对此并不在意。他不在乎什么坚贞清白,人,总是要先留着命才说气节的。但是他们知道自己回来了之后,一个个又是跳湖,又是悬梁的,短见寻得比谁都快,倒让附离好是头疼了一阵儿。   穆千山自是见了这一场闹剧,却仍是和平常一样,什么都不说。附离虽猜不准他心思,平时也注意着,不让他们轻易遇着了。   如今,穆千山若要住在那处竹楼,便免不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平白添了烦心。   但穆千山说要那儿,附离自然顺了他。附离着人打扫干净了那处小楼,还给他找了个伶俐的汉人小童,以后自己不在的时候,也有个人可以陪他说说话儿。   那个小童约莫十一二岁年纪,黑发乌眸,完全是汉人模样,开口也是地道的长安话。穆千山问他叫什么,小孩儿笑嘻嘻地答,说叫花生,往日有一段时间可汗喜食花生,就给他取了个这名儿。   花生即是从那么多人中被挑出来,也是有绝技的。且不说他生的白净圆润,像极了剥了皮的花生,就他那一双“三寸不烂之舌”就足以傲视群雄了。不论是话本儿还是小段子,抑或是各地的鬼怪传说,奇人异事,这刚到穆千山腰间的小童都可以如数家珍一般,样样都可以说个不停。   穆千山不惯人伺候,大多数事儿还是自己做。他在西突厥内没有相识,能听到熟悉的乡音也算聊以慰藉。   花生觉得这个新主子简直是不能更好了。虽然话很少,但却一直耐心地听他讲故事,还不打他不骂他,有时候还给他买零嘴儿吃!自己以前跟的那些主子,在王面前能温柔地滴出水儿来,但到了他们这些下人面前,脸变得比那川蜀艺人还快。新主子虽然看着冷淡,但绝对倍儿有安全感,整天背着剑,看着就很厉害的样子。   “公子,你会用剑吗?”花生偷偷瞄了好几眼那雕镂着繁复花纹的长剑,小心问。   “嗯。”   “哇!我知道我知道,公子是那种‘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侠士,对不对?”穆千山在小孩儿心目中的形象瞬间光辉炫目,不可直视。   花生最喜欢看武侠话本,传奇里面那些潇洒不羁,武功高强的大侠一直都是他的最向往的。   穆千山想要摇头,但看着小童满是惊喜的星眸,鬼使神差地点了头,当做默认。   侠客,他从未与之沾边。他是杀手,是黑夜里的潜行者,是夺人性命,冰冷入骨的刀刃。   他的剑,从来没有侠义,只有杀戮。   花生因了他的点头,高兴地不能自已。他就知道这个中原来的穆公子,肯定和那些绣花枕头不一样,往后自己就是大侠的小弟了,谁也欺负不得,要是……哪天给公子收拾床褥,还能捡到一本武功秘籍,那就再好不过了。   穆千山不知小孩儿在想什么,但看他兴奋的样子,不去扫他兴致,任他叽里咕噜说各种武侠话本儿了。   夜间,穆千山去烧了热水来洗漱,一回屋就看见花生正在小心翼翼地在拔剑。   “不要碰剑。”穆千山微微皱眉。   “公,公子,我就看一看,再不敢了…您饶了我罢。”花生一听见他的声音,吓得连忙把剑放了回去。   穆千山看小孩那般畏缩的样子,知是他误会了自己意思。可他不善言辞,只得尽量放轻语气,说“会割到手。”   “…啊”   小孩儿愣了,反应过来后忙把热水端过去,让他洗漱。   花生心里暖得要化了。虽然公子似乎很无趣,经常看着窗外的湖水都能看一晚上,但他一定会努力让公子的生活变得有趣起来的!   至于之后,某个做着武侠梦的小孩儿,在某天早晨忽然发现自己枕头旁,放了个几乎和穆千山那柄一模一样的木剑时,会有多激动,暂不再表了。 第四十二章 公子不会笑么   接近半年的时间,经历了内乱迁都等一系列大事后,西突厥国内刚刚平静下来。而新王在此时又做出一个重大的决议——出兵攻打东突厥帝国。   东西突厥联军解散之后,唯留东突厥一军与雍国作战。东突厥的可汗好大喜功,似乎不知道韬光养晦的道理,在双方势均力敌的情况下,硬是与雍军死拼,到最后落得伤亡惨重。   如今,东突厥放弃进攻雍国的计划,撤军驻守鄂尔浑河流域,准备休养生息,恢复元气。   知道了这个消息,哥舒信半开玩笑半是抱怨地说附离这上任的一把火烧的时间也忒长了些,要名垂千古也不是这一两年的事儿。   附离知道这家伙是懒得去带兵打仗,在冰鉴里拿了一囊新酿的御酒便扔给了他。   哥舒信利落地接过那一囊酒,闭着眼闻了闻,心知他是已经定了这事,便谢了他的好酒。   “此番倒是可以去消消暑了。”   东突厥虽与西突厥国土接壤,却是终年严寒,不同西突厥一般处于茫茫大漠之中。   哥舒信边无奈地想着这一战又不知几年,边说:“东突厥与雍朝此战之后,总归是苟延残喘,你何必急这一时?”   附离展开一副东西突厥全境的羊皮地图,手指慢慢滑过两国的边界线,说:“两百年前都是一家,我来灭他们,总比旁人来灭的好。”   哥舒信虽生性懒散,却也不免跃跃欲试。若真能一举统一东西突厥两部,来日也是史册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不消说此议一出,又是如何一番轩然大波。在周周旋旋,把那些主和派的顽固说服之后,附离终于可以开始筹备他的计划。   他发现自己确实是激进了些。如今国内初定,便大肆征兵去攻打东突厥,可以说是失之准备了。   但真要重新选择,附离同样也会如此决定。因忌惮而放弃机会,不是他的性子,附离更喜欢发掘危险里的乐趣。   穆千山还和以前一般。若有要解决的人,便失踪几日不归,若没了事儿做,便在林子里教花生练剑,听他絮絮叨叨地讲各种话本传奇。   附离每天都来穆千山这里,与他说最近的战事情况,还有和朝堂上那帮老狐狸周旋的趣事。穆千山有时会回他几句,他跟着赵绪许多年,这些事儿都了熟于心。   更多的时候,他们不怎么说这些政事,只是在一起拥抱,亲吻,还有**,附离会在他耳边呢喃般说着温柔的情话。   他们总是弄得很激烈。都是习武之人,彼此的身体都很柔韧,就算用到许多常人做不到的姿势,也不用担心会伤到对方。附离总是有很多手段的,穆千山也由他,两人对对方的身体都了如指掌,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知道想要什么。   有时候附离批公文到了半夜,他们便什么都不做,静静地躺在一张榻上揽着睡觉。   花生也慢慢习惯了王每日都来的样子,他那些以前的伙伴都很是羡慕他能跟在公子身边,这样既可以每天都能见到可汗,又能吃到很多御厨的糕点。   穆千山有时候会失踪几天,带着一身的伤回来。刚开始的时候小孩儿没见过这阵仗,吓得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到后来慢慢习惯了,会熟练地给他上药绑绷带。   公子是除恶惩善的大侠,身上肯定要有伤疤的,花生在心里告诉自己,以后他也要成为一个有伤疤的男子汉。   日子过得总是很快,于花生而言不过是吃冰雪冷圆子到桂花糕栗粉糕的差别。听别人说,现在和东突厥正打得厉害,两军在一个什么斯里山附近缠着呢。王也比以前更忙了,每天刚来坐了一会儿,便要接着去书房批阅军务了。   花生很疑惑为什么公子总是一个样子,王来了也不激动,王不来的时候也不难过。可汗以前偷偷地跟他说是公子以前受了伤,不太会控制表情,所以不怎么笑。但花生觉得可汗是在哄自己,要不然为啥小声说不让公子听见呢?   再说,那次可汗不小心绊倒的时候,公子就笑了呀。 第四十三章 哥舒琰   与中原不同,突厥人世代逐水草而居,以畜牧,射猎为业,故而民风重武,推崇强者。在此间,汉人通常被认为是弱不禁风,只会耍嘴皮子功夫的存在,只会被人所看不起。   而自穆千山到了这儿之后,却极少有人去找他麻烦。练过武的人都知道,这个汉人看着虽不是十分魁梧,却身姿挺拔,下盘极稳,总归不是轻易欺负的了的。故而穆千山虽住牧匙处临湖,处于中心,却也很少有人打扰,得了清净。   有一个例外是,离得不远的那处院子,是一个汉人女子居住的地方。那女子是淮扬人,操一口吴侬软语,常做了些香糖果子或者芝麻糖酥之类的,便送一笼来。花生最喜欢吃那些糖酥,每次见了都喜笑颜开,故穆千山也就都收下了。   异国他乡,能听到熟悉的乡音不易。大多数时候,常常在湖前碰见了,便坐一处说说话。   其实基本上是那女子在说,穆千山时常应一句礼貌回应。   附离最近常常说穆千山比以往要容易亲近了,至少,不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那女子谈吐不凡,举手投足间满是大家闺秀的风度。她说,她姓苏,本来叫苏婉清,现在叫了卓雅。   江南的苏家,是制茶世家,薄有名气。苏家的大小姐,彼时青春正好,言笑晏晏,于采莲的乌篷船上遇见了前来游历的异国世子。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本是一段话本般令人惊叹的初遇。   苏婉清人如其名,是最地道的江南女子,不同于突厥女子的美艳热烈,她美得很是恬静。   她总是很娴静地说话,只有在提及故地时,才有一丝淡淡的悲伤。   “我那时已有了婚约,就偷偷从家里逃了出来,跟着他来了西突厥。这一别多年,未能在父母身边尽孝,真是莫大的遗憾。”   “不想回去?”穆千山看着远处一边嚼着糖酥一边放风筝的小孩儿,蓦然问了句。   “不回去了,苏家的姑娘,早已身体染恙,不幸辞世了。”如同诉说一个过往的故事,女子的声音平静如水:“你心里可能想我这样不值得,但当初我便是知道的。阿史那族,向来与阿史德族联姻……他不会娶我的。”   “……”   穆千山半晌没说话,几乎让人以为他没在听了。   “现在呢?”   答案几乎是显而易见的。自他来到西突厥,附离便没到过其他人的地方。   “淡了,这么些年什么都淡了,没了谁还能活不下去了?”苏婉清笑了,说:“我现在真的很羡慕你,但又怕你和我一样……”   那个人要是喜欢谁,便是真心的喜欢。他喜欢你时,你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那个。等到情淡了,各自都说着好聚好散,但到底忘的了还是忘不了,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两人坐在湖旁的亭前,静默地看着湖面。远处的花生忽然急慌慌地跑了过来,哭丧着脸。   “公子!我的风筝断了!!”   湛蓝的天上,制成雄鹰形状的风筝飘向远方,慢慢地凝成一个点。远处喧闹的声音越来越近,一行人簇拥着一个身着突厥服饰的红衣少年而来。   那少年面容极是俊秀,天生便是雪肤蓝眸,额间的一缕长发被编成了辫子,串着金珠,在阳光下映得耀目不可直视。   穆千山眼力极好,方才就看见那条风筝的线是被一箭射断的,而那嘻笑着而来的美少年,手中正握着一柄雕刻华美的金弓。穆千山皱了皱眉,他素性不喜与人纷争,便要带着俩人离开。   花生在一旁小声的说这是哥舒特勤,哥舒琰,是可汗的表弟。   苏婉清也点点头,道这哥舒琰是叶护大人的亲弟弟,在宫中随意惯了,还是不要惹他的好。   众人都存心避开,但有时候麻烦不是想避开就能避开的。   哥舒琰早就看到他们一行人在湖前,见了自己却要走,便远远的用突厥语喊了一声。   苏婉清和花生听见之后,脚步停了,犹豫道:“他在让我们留下。”   穆千山自顾自继续走,两人便只好跟着他。   那边的哥舒琰见他们不理自己,又往前走了几步,用生硬的汉语说道“你们,别走,听不到吗?”   穆千山置若罔闻,脚步不停。   哥舒琰这边人声喧闹,随行的突厥侍从纷纷说道这汉人怎么这般不懂规矩。哥舒琰自幼便没人敢把他的话作耳旁风,这一下又气又恼,拉开金弓,便对准了远处那人。   叮铛一声,纯金箭头应声而落。穆千山面无表情地抽出长剑,把将要落到花生后背上的箭挡了下去。   少年冷笑一声,旋即又抽出三根箭矢,根根都对准了穆千山,却又一一都被挡了下来。   哥舒琰看自己射出去的箭竟无一命中,不由得面色一赧,气愤道:“你,不就是仗着可汗哥哥最近喜欢你吗?别走!”   波那湖前,两行人离得不远,已剑拔弩张。   苏婉清顿了顿,还是转了身,走到少年面前,款款行了礼后轻声用突厥语与哥叔琰致了歉。   “要他来说。”哥叔琰并不打算罢休,湛蓝的眸子里甚至氤氲着水汽,像是委屈极了。   远处匆匆忙忙又跑来一个人,像是哥叔琰的侍从,见了这阵仗忙凑到少年耳边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像是在劝他。   而哥叔琰似乎看着更委屈了,皱着眉头,置气道:“一个男宠罢了,凭什么见了我不行礼?”   他话说的很是尖利,众人都尴尬得不知说什么好,刚刚急匆匆跑来的那人更是冷汗都吓出来了。   这小祖宗惹谁不好,偏生惹这个煞神,他可是知道这个汉人杀起人来是有多可怕的。再加上,可汗之前就吩咐了不许旁人打扰他,明面上,这人是雍国遣来的高手,行礼之事自然是无稽之谈。而哥叔琰也是可汗的亲表弟,叶护大人的亲弟弟,家世无限尊荣。这两尊大佛,无论谁,都是招惹不起的。   但没等那人想好措辞解围,就见面前寒光一闪,身边挺立着的少年蓦然惊叫了一声。   没有人看清刚刚是什么朝少年那处飞来,只听得叮当一声,金珠落地,才发觉少年额前的头发被齐齐削断了一缕。   哥叔琰踉跄地后退几步,面色苍白。   快,太快了,他自幼习武,却躲不过那人随手摘下的一片叶子……   “滚。”男人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似乎天地间皆为草芥。   哥舒琰愣着站了片刻,忽然一言不发地扭头就走,嫣红的唇被咬得几乎要渗出血来。   他这才发现,自刚开始,这人就没正眼瞧过自己一眼。 第四十四章 心异   那场闹剧之后,附离晚间时又来替他这个不懂事的表弟道歉,道他年纪还小,不要在意。   也许是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穆千山对旁人总是很敏感的。他感觉得到,哥叔琰对自己的敌意,是来自于附离。   哥叔琰喜欢附离,几乎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而附离一直都知道少年对他的心思,却当真没想过要与他怎样。   他与哥舒信是自幼一起长大的玩伴,哥舒府差不多是附离的第二个家。哥舒琰对自己的爱慕,在附离看来不过是孩童般的戏闹。对于自己从小抱到大的孩子,他动不起那种情欲上的心思,即使哥舒氏两兄弟都长得祸国殃民,是长生天的宠儿。   附离和哥舒信自幼便在一处,也不是没动过彼此的心思。要不是两人都是不为人下的主儿,他俩倒真想过凑在一起过了,免得再祸害其他人。   当千泉城内的蝉鸣声再次响起的时候,距离附离发兵攻打东突厥已经有一年了。   盛夏之时,两军在漠北的鄂尔浑河两岸对峙,一旦西突厥的大军渡过鄂尔浑河,便等于是宣告了东西突厥的强势合并。西突厥举国对战事极度狂热,在这几乎要瞭望到胜利的前夕,人人都喜不自禁。   有人欢喜有人愁,花生就不觉得高兴。   花生望着湛蓝澄澈的波纳湖,幽幽地叹了口气,蹲下身拾了一堆小石子来打水漂。   自从与东突厥打的更加激烈了之后,可汗就忙得前腿不沾地的,今日王又说了不来。那些嘴碎的侍女们,说王前几天去了其他人那里,他才不会信呢。王对公子那么好,怎么会去找别的人呢?   花生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再碰见那些长舌的人,自己一定要把他们赶得远远的,不要让公子听见了。今天,不知道公子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才走开的呢,唉……   花生跟在穆千山身边已经快两年了,已经不再是懵懂无知的孩童。虽然心里不接受,但他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是自欺欺人。王起初那一年是每天都来的,到了半年前开始几天来一次,最近却是好久不曾来过了。   年长的姐姐们说这已经很幸运了,她们都说从来没见过王喜欢谁超过了三个月,和你家公子这都快两年了,还不知足么……   话虽这么说,但花生还是觉得伤心。每次看到公子站在那窗边看着湖水的时候,他就默默地把抱怨的话又给咽下去了。   花生总觉得公子很孤独,即使自己和他一起生活了两年,也走不进他心里的那片禁地。   和可汗相反,叶护大人最近是常来的。这处竹楼和王的书房挨得近,哥叔叶护在商议了军务过后,常来这儿和公子切磋。两个人出招都快得很,在花生看来就是一片虚影,常常他还没看出胜负呢,两人就已经收了兵刃,结束了。叶护大人来这儿的名义除了练武切磋,还有,来讨酒喝。王给了公子的酒差不多被叶护大人喝了大半,花生虽不喝酒,却也有些肉疼。   即使许多事情不称心意,但生活还是要继续过下去。最让花生高兴的是,这几个月公子终于不再无缘无故的失踪了,身上总算是没再添了新伤。大把的时间空了下来之后,公子就会在就林子里教他武功。   当花生喜滋滋地问自己是不是公子的唯一传人时,对方想了想,说,不是,你还有个师兄的。   说起师兄的时候,公子就很容易笑了,所以花生常常缠着他说些师兄的事儿。他想,自己长大了之后,一定要去长安,去找那个叫君殊的,据说很聪明很厉害的大师兄。   小孩儿总是最容易原谅别人。花生之前赌气似地想可汗怎么可以那么久不来,再来的时候自己一定不会对他笑的。但当附离真的过来了之后,还是那么温柔地对公子说话,花生又不由自主地开始原谅可汗了。   两人相处时,总是那么自然。附离带了几盏小巧精致的冰雪冷圆子,正好消暑,便与他围在床前的桌子上同吃。穆千山脾胃不好,附离一直记得,故而把他剩下那半盏也连带着一起吃进了肚子里。   “花生长高了不少呢。”附离抬手把桌上的碗盏收到食盒里,又把桌子架到一旁,伸手一揽。   穆千山倚在他身上,被男人从背后整个抱住,温暖的手隔着衣物传来热度,正贴在腹部,轻轻地揉着。   “嗯,正在长个子。”   小孩到这年纪,几天不见就有了变化。更不消说,附离已经月余未曾来过了。   “怕你再闹肚子,便先暖一会。”   附离把头埋在他脖子间,沉沉地说着。他的动作轻轻柔柔地,似乎只是单纯的为他暖腹,却总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的气息。   穆千山侧过头,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像是被顺毛的猫,贪恋舒适般的将最柔软的地方毫无保留地袒露给别人。   当附离低头吻上去的时候,两人都睁着眼,那双漆黑幽深的眸对上男人碧水般澄澈的蓝眸时,情如火般,瞬间燃烧。   花生早就被附离打发去睡觉了,他觉得公子和可汗果然还是最般配的,两人的相处都那么自然,和自己之前见的全不一样。   而他不懂的是,有时候太默契,恰好就没了当初的那份激情。   身体得到了狂欢,而心里的慰藉却瘠薄得可怜。   附离不会说东突厥又送来了多少新人,正如穆千山也不会问,为什么附离从小带在身的金珠会在哥叔琰身上。 第四十五章 认真的么?   当西突厥大军渡过鄂尔浑河的消息传来时,千泉城里放了一夜的焰火。   彼时,哥舒信正懒散地坐在几案上,看着窗外漫天的流光溢彩,笑得两眼弯弯:“可汗大人,您要好好想,想好了我要给人公主答复的。”   “你这是幸灾乐祸。”附离哗啦啦地翻着书卷,瞥他一眼,道。   “托娅公主也是东突厥第一美人,还是阿史德族,哪里不好了?”   哥舒信着看他杂乱地翻书的样子,知道他烦闷时便时常如此,也不再玩笑,正经地说道:“你应该清楚的,虽然已经攻下了漠北,但东突厥那些世族的势力还是很难缠。若是立托娅长公主为可敦,就无需担忧东突厥的势力作乱。再说……西突厥的王终究是要立可贺敦的。”   以哥舒信懒洋洋的性子,能说这么长一番话也不易。   附离把手中的书卷往他怀里一扔,叹了口气,烦躁道:“都被灭了国了,她还来和我谈条件?”   哥舒信知他是发发牢骚,只是笑笑,说:“娶了算了,省事儿。怎么,你觉得她还能管的住你不成?”   “呵。”附离冷冷笑了一声,良久,问:“何时?”   “随时。”   “操。”附离冷着脸,说:“你笑的这么欠揍。”   “唉,是我的错。我们的可汗大人为了东西突厥的统一大业献身,而我却如此没心没肺,实在不该,只是……”哥舒信平日里看多了戏本儿,说话也是书面上的腔调。   此时,某人正眯着那双幽绿的桃花眼,笑意深深,说道:“只是,看在我这两年在东边吃沙子的苦劳上,可汗难道不准备给我些东西么?”   “说。”附离回答简单明了,又道:“别拿你那双眼睛乱勾人,就这么想上我的床?”   哥舒信低头,笑得风情,还是忍着没顶上去。   虽说哥舒信与附离平日里都是没大没小惯了,但尊卑他还是分得清的。长得好的有很多,但真正有魅力的很少,他这个发小兼表哥就属于这种。哥舒信平日是滥情惯了,也不是没打过附离的心思。只不过,以前他是世子,现在又是可汗,自己想在上面是决计不可能的了。所以他早就没了和附离做一次的心思。但常常乱放电这件事,真的是,习惯使然。   “不要多,给我一个人。”   “谁?”   “喏。”哥舒信抬头,往窗外那片烟火下映得波光淋漓的湖水那儿看去:“借我几天玩玩,嗯?”   “不行。”附离往他视线那儿看去,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倏然变得冷凝,他很直接地拒绝。   哥舒信叹了叹气,说:“你既然腻了,何苦还如此吝啬?”   “你又怎知我腻了?”   “哈。”原本懒散倚坐在几案上的碧眼美人轻轻笑了一声,起身伸了个懒腰,神情似笑非笑。“可汗大人,您可是从小就和在下搁一个摇篮里睡着的……就这么在意他?”   “他是晋王的人。”附离回了他一句,自己却也有些恍惚了。   是了,他竟然都忘了,那个人一直以来都没有必要留在这里的。   “你不曾和赵绪讨过他?”哥舒信问。   “本该是自由自在的人,我又何苦拘着不放?”   “您的觉悟是高了。”哥舒信挑挑眉,说:“真要怀疑你是不是真的认真了。”   “……你觉得?”   哥舒信第一次在附离脸上看到有些迷惘的神色,不禁也愣住了,良久,才道:“别是魔怔了?今晚去眠风楼,看看他家的当家花魁,嗯?”   “……去罢。”   两年的时间如白驹过隙,阿史那附离并不确定他到底对穆千山是何感情。他向来风流惯了,也从没想过要踏实下来和一个人一起过日子。   但这两年,他没找过别人。即有东突厥之事比较繁忙的缘故,更重要的是,他也很意外的没有别的想法。   这种感觉,出人意料的,还不错。   认真的吗?他不确定。   他本就是一人独行的孤狼,不习惯和任何人绑在一起。彼时的附离觉得,自己没了谁,都可以一样过。   ………………………………………   “哇,公子,你看,这湖前的烟花真好看!”花生在竹楼前又蹦又跳,目不转睛看着湖光里绽开的火花。   “今天军队终于过了那个什么浑河了,可汗终于轻松了,公子,你说,可汗会不会……”   花生正兴高采烈谈着,忽然闭口不言了。他竟然又忘了,可汗今晚说过不来了。   明明,就有时间的。   花生偷偷瞄了一眼身边正在擦剑的人,小声问:“公子,你平时最喜欢看波纳湖的,今天怎么不看了呢?”   明明今天的波纳湖最好看啊。   穆千山听了他的话,似是一怔,说:“有吗?”   花生抿着嘴,点了点头,忍着没再给他好好说说他平日里对着湖水出神的样子。   一潭死水,没有焰火的绚丽,也没有泉水的灵动,有什么好看的呢?花生搞不明白。 第四十六章 离去   一夜的烟花,绚丽如梦,又很快飞散如烟。浓重的秋意没能消退人们一丝一毫的热情,千泉城里四处都是欢歌笑语。   王要大婚了。街头巷尾不知何时都在传论着这个消息。   人们说,头狼总是要有明月相伴的,而东突厥的托娅长公主无疑就是天生的如明月般皎洁的人儿。阿史德族世世嫁入阿史那族的传统让国人们津津乐道,纷纷猜测着可汗是要尽快完婚还是效仿西纳可汗为妻子先造一座华美的宫殿。   王城里似乎和平日一样,宫娥们莲步轻移,为可汗的饮食起居忙碌着。而不知在哪个偏僻的小角落,几人恰巧凑到一处,便不由得开始谈起盛传的托娅长公主之事。她们烦恼的只是这位未来的可贺敦不知好不好伺候,要是是个醋缸子的话,看到这满王城的公子姑娘们,不知要闹出多少事端。   城破之后,有人欢喜有人愁。   王城里,人人皆忧,王城外,人人却喜笑颜开。   花生最近烦恼的是怎么让公子避开那些烦人的宫娥,她们谈笑的声音太大,总是说那些让人气恼的事。   他也并非以前那般懵懂无知的孩童,少年已经初初长成了俊秀清爽的模样,心中明晰了许多事儿。   应该是知道的吧,花生在心里想。自己一人之力,怎会拦得住那些几乎已是公认的消息。   在王城里长大的孩子,总是早熟的,他避着不再说有关可汗的话题,认认真真地练着穆千山教他的剑式。这些天,穆千山总是让他一遍遍的温习这几年学过的剑式,出了一点纰漏都要重练许多遍。两人看似主仆,却更像师徒。只不过,穆千山从未说过,花生也没越矩叫过师傅。   天气渐渐转寒,而山興有关可汗大婚的事情却渐渐升温。东庭的台阁已经在动工了,这些日子,王城里的人都忙碌了许多。   玉石为阶,金银为柱,丝绸作帐,相传那将是王的新房。   哥舒琰的脾气更差了,他可以随意出入王庭,就是苦了那些宫娥侍卫,时时提心吊胆着,不知他何时就触景伤情,发了脾气。   花生每天都要勘察一番,以确保在那骄纵少爷到了波纳湖之前,把穆千山给支走。   他对着穆千山的时候,总是没有底气,似乎那个人什么都不知道,又好像什么事情都了然于心。   可汗很少来过了,却不忘时时遣人送来时令的甜糕。花生看着面前送完糕点便急匆匆要走的宫娥,忍不住拉住她问,可汗今日可说了到哪里去。那宫娥摇摇头,只道王兴许是要准备大婚的事情,这几日正忙着下聘。   花生让那宫娥小声些,又道了谢,拎着食盒到楼上去找穆千山。   窗前立着的那人穿的薄了些,眼神透过窗子,静静地落在某处。花生忍不住也望了一眼,触目仍是一湖泛着波纹的水面。   “公子,你早饭吃的少,现在用些糕点么?”   “青枝过来了?”青枝是那宫娥的名字。   花生心头一凛,不知方才那对话是否被他听了去,说:“嗯。送了些糕点…王说有些忙,过几日便过来。”   “哦。”穆千山轻轻应了一声,说:“你吃了罢,过一会,再练一遍剑给我看。”   花生在心中叫苦不迭,以往可都是一段一段练的。要练完一遍剑式,需要一个时辰,手肯定要酸死了。   花生坐下开始吃食盒里热气腾腾的牛乳糕,他看着男人望着湖水的背影,一边苦恼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一边往嘴里塞着点心。   穆千山转身到另一个屋子里去拿茶叶,男人骨节分明的手修长而瘦削,不经意地青筋显现。三载异域的生活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千泉城被誉为大漠里的明珠,这里没有严酷风沙的磨砺,只有如西域美酒般浓烈的美景。   穆千山不曾后悔来到这里,一个人再怎么冷酷也是不会厌恶温暖的。他冷淡惯了,也惯了不依赖任何人,不信任任何人,附离像是忽然闯进来的未知,强势地打乱他原有的生活。   以前听人说过,人心里有万分苦,却只消一丝甜就可抵消。穆千山当初道是无稽之谈。   试试吧,他想,却第一次动了认真的心思。于附离来说,自己或是其生命中的过客,他是留不住的云,飘然而过的风,再多的柔情蜜意也经不住时光的打磨。穆千山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但还是这么做了。   有一段回忆总比来日后悔要好,穆千山是那样决绝的人,他本想着自己是游刃有余的。   许多烦恼,只为当时,一晌留情。   男人的面容仍是冷淡却昳丽的,他泡了一壶浓浓的暖茶,等着花生吃完便递给他。   庭前挥剑的少年已经有些大人模样了,穆千山认真地看完他一招一式地练着自己这几年所教的剑式,缄默不言。   等花生把一整套剑式舞完,已经大汗淋漓,手腕酸的要拿不起剑了。他看向穆千山,见男人的表情是少见的柔和。   “练得很好。”   花生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公子挺少说话的,更别提夸他了。   “去沐浴罢。”穆千山走过去,拿走少年手中的剑,剑柄上已经渗满了汗渍。   “嗯,这就去。”花生点点头,忙跑去拿了换洗的衣物。像他们这些随从侍童们沐浴的地方离得有些远,但花生跑惯了,也不觉得累,当即便要走。   “公子,我去了。”少年边跑着边回头喊道。   穆千山站在竹楼前,望着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湖水,没看他那边方向,点了点头。   “我今晚回来了讲红拂女!”   少年笑着喊道,晚霞映着他的面容,漆黑的眸闪得像星子。   他并不知道,这一句平平常常的话,就成了离别。他仍觉得,等他回来后,一切还和往常一样。就算可汗不来,他们也会这么平静地过下去,他会认真练剑,等到晚上,便给公子讲故事听。   而当少年擦着未干的发梢找遍了竹楼每一个房间时,却找不到了那个人的身影。   房间的摆设,都那么熟悉,隐约是他刚被附离带到这儿时的样子。花生慢慢地打开穆千山房里的柜子,那处是他放剑以及其他东西的地方。然而,柜子里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一把嵌着羊脂玉的匕首,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当花生再去打开其他柜子的时候,这些年可汗赏赐过的东西都整整齐齐的放在那里。而有关穆千山的东西,却一样都没留下。好像那个人,从来也没来过。   怎么会这样呢?   少年倚着木柜,看着四周,屋子里没了人气,冷清地让人待不下去。   花生夺门而出,往湖前的方向跑去。他只有一个念头—去找可汗。   可汗门前的守卫却不许他进。   “公子走了。”花生恳求地看着守卫。   “你家的公子?你去寻寻罢,王在准备大婚,哪有时间见你?”   少年抑制了许久的眼泪,因为这一句话,忍不住地落了下来。   “公子走了……”他呜咽地说。   门口的守卫也是认识花生的,拍了拍他肩膀安慰,说:“孩子,走吧。”   “劳烦您通报一声,就一声……”   “真的不行。”   守卫也皱了眉,便要赶他走。   似乎听到了账外的声音,帘子忽然被掀开,附离走了出来。   他见了带着泪痕的花生,一怔:“怎么了?”   “我找不到公子了…”花生看到附离,极力忍着泪,但他左不过才十一岁,忍也忍不住。   附离站在那里,像是没听到,许久,才轻轻应了一声,:“嗯?……”   “王,礼单里是不是要再加些丝绸?”从账内跟出来的官员没搞清楚什么状况,问道。   附离置若罔闻,径直向波纳湖那边的方向走去。花生也跟了过去,到了竹楼。   附离走进去,一股寒意扑面而来,这处背阴,且喧嚣杂闹。直到今日,附离也不知道那人为何要选了这里。   他已经许久未曾来过这里了,一切的摆设都很熟悉,却又有些陌生。附离慢慢地打开柜子,那里静静地卧着一柄镶着羊脂玉的匕首,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那个人走了,走的利落干脆,一片布都没留下。   他应该庆幸的。情浓时便在一处,淡了便各奔东西,互不纠缠,附离一向便希望遇到的所有人都是这般。   但为什么,会感觉空落落的呢。   花生看着可汗静静站着的背影,悄悄地退了出去,刚到门前,就听见“扑通”一声,波纳湖面溅起了一片水花。   “王扔了什么?”   花生问门前守着的侍卫。   “好像是一柄匕首。”   【作者有话说:求推荐^_^】 第四十七章 人成各   雁过无痕,这几年的时光如同一场旖旎温柔的梦境,梦醒了,再无踪迹。   附离没去找穆千山,他扔了那把匕首,让人封了那处竹楼,继续做他的可汗。   胡姬美眷,烈酒金尊,他什么都有了。在未及而立的年纪,平了国中叛乱,又合并了分裂数百年的旧部,上天似乎对附离有着近乎完美的眷顾。   东突厥的托娅公主,盛传如天边悬挂着的明月,附离不知为何最近听到这名字就觉得气闷。   他自然是见过阿史德托娅的,彼时也不过是出使,于东突厥王殿的帷幕下瞥了一眼那躲着的俏丽公主,却没想到有一天会为了政治利益而去娶她。他不讨厌托娅,相反,他向来欣赏美人,只是这种像是被胁迫般的嫁娶,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附离不想对着那些拿着礼单的大臣的时候,就常常在波纳湖前漫无目的地散步。   波纳湖本是千泉八景之一,春时湖水荡漾,碧波万顷,夏时有红莲翠叶,摇曳生辉。附离喜欢这处湖景,便让人围着这处湖水,建了王城。   现在是初冬的年岁,湖水正蓝得泛着冷光。波纳湖处于王城中心,在湖前,自然来来往往,见了许多熙攘的人群。   天边的雁字排人字,复又散开,附离的目光不知何时又落在了那处竹楼前。   他是应当怨自己的吧,附离心中有些希望是这个答案。   穆千山于他,不可捉摸。在晋王府第一次见面,他是被惊艳到了,怎会有人,能把高山之上皑皑白雪般的清冷和若有若无的妩媚结合得刚刚好,他是动心了,和以往一样,跃跃欲试地要得到自己的猎物。过程如何漫长一点都不重要,附离总是享受这捕食般的乐趣,如他在草原上游猎时,追赶着的鹿群。纵然花费的时间要长些,但当他的箭矢落在猎物的脖颈上时,那一刹那的满足感足以覆盖之前所有的疲惫。   而那个人,和以往的“猎物”全然不像。他或许是喜欢自己的,又或者和自己一样,只是不想留下遗憾。他强大,冷淡,不在乎自己能给他的所有的东西,即使是在床上,也从不见任何求饶般的神色。   他现在走了,附离想,有些人注定是留不住的。若是当这是一场游戏,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主导的那一方。   大雁南飞,明年春归还会回来,那个人,却是不会回来了。   附离没有派人去找,因为,他向来不是放不下的那一方。   他在湖前站的够久了,要回去继续看那些令人头疼的奏折。一抬头,蓦然看见了竹楼前的门,隐约漏出了一道缝隙。附离绝不承认他有一种隐秘的期待,但却缓缓地走了过去。   入冬了,那处小楼里没有丝毫人气,也更冷了。附离走到楼上,正对上一脸惊慌的少年。   “可,可汗……”   那少年正是花生,他早就被调到其他地方伺候,但还是思念穆千山。直到今日,攒够了银钱,偷偷塞给了管事的嬷嬷,才拿了钥匙偷偷进来看看。可没想到被可汗撞了个正着。   “怕甚?”附离看他畏缩忐忑的样子,苦笑,“站在窗户前不冷么?”   附离在房门口,都能感到透过窗,有些刺骨的凛冽寒风。少年正对着窗户,背影单薄得像张纸片。   “我想公子了……以前,公子常常站在这儿出神,有时叫几遍都不应…我想着左不过就是片湖水,不知有什么看头。”   “哦。”   附离也走到那扇窗前,抬眼随意往外看去,却是怔了。   从这儿望去,正好可以看到自己书房的那处窗户。   他不喜欢中原那般窄小的窗格,让人把窗户造得宽大敞亮,从外面可以看到里间的样子。而花生年幼,身高不够,站在窗前只能望见一片湖水。   这,是巧合吗?   未免有些太精心了。   附离站在那里,没有动作。他应该想到的,那人向来喜欢清静,向阳的地方,当初又怎么会选了这里。初建王城的时候,穆千山还是在他身边做侍卫的时候,王城每一处角落,都勘探得明晰。那时候,他便知道了么?   “王?”少年看身边的可汗,也和当初穆千山一般,出神地看向窗外,不由得心中惊讶。许久,才出声问道。“您怎么了?”   而可汗却是苦涩地笑了笑,喃喃道:“是我错了,我不知道,他从来不说……”   他们在一起近三年,除了自己初见他时,玩笑般地说过我喜欢你,却是谁都没对彼此说过这个字眼。   “王,您是说公子吗?……啊!”   花生小声地问,没得到回答,就见他越过窗户,纵身跃进湖里。   花生没学过轻功,忙跑到楼下去喊人,恰巧波纳湖前有一队巡逻的护卫,听了花生形容,吓得一个个如下饺子一般也跟着跳进去了。   冬日的湖水,寒意如尖刃一般渗入骨髓。跳下去的侍卫,都打着哆嗦,没多时便从湖底潜出水面来透透气。   波纳湖前已经吵闹成一团,来议事的大臣,宫女都围在湖边,接连赶到的侍卫又都一个个跟着跳下去,一时间,湖里湖外,热闹的很。花生也想跟着下去,但管事的看他年纪太小,只许他在岸边看着。   人群熙熙攘攘,吵闹不堪,花生听那些上岸透气的侍卫们说,已经找到了可汗,但可汗就是不愿意上来。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约莫得过了一个时辰,十五的满月慢慢地爬上了树梢,附离才上了岸。裕溪   在冰冷入骨的湖水里泡了那么久,男人的嘴唇冻得发白,所有人忙赶过去,拿着厚重毛毯和干净衣服。   花生注意到,可汗的手里,紧紧握着一柄发锈的匕首。上面嵌着温润的羊脂玉。   人成各,今非昨。   欲说还休,欲说还休。 第四十八章 晋王府的墙忒高了   自击败了东突厥后,赵绪便没了继续待在凉州的理由,纵使他不舍这么快又要分离,也只得班师回朝。   在当时的形势下,并不适合儿女情长。   周沧然在此战中出尽了风头,隐隐有人称之为当代军中的第一人。说赵绪没生过后悔的念头,是不实际的,他确实想过自己之前如此决定,是不是真是给自己铺上了障碍。而周沧然回京之后,拜将军印,声名显赫,却成了个两面的刺儿头,既不亲近自己这边,也对太子那儿爱答不理的。刚开始那几个月的时候,赵绪上朝时都能感到那对父子俩之间的低气温,周沧然总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弄得周老太傅慢慢的也气得不说话了。   说罢了周沧然,便是江云涯。徐敬言在军中近十年,名声是早就起来的了,便是他七八岁刚随军时,也是个小校尉。而江云涯,却是实打实,自一介小卒,慢慢升到镇守西凉的副将之位的。   凉州江郎,风姿独秀。   这句话也不知是从哪儿传出来的了,最后却是越叫越响,连孙道都知道这八个字了。   在东突厥一战中积下的战功,再加上于凉州城守卫三年的资历,江云涯升迁之快令人诧异。   没有人说,这是晋王在背后关照的结果,毕竟,战功和能力是在明面上的,聪明人要做文章也不会从这个方面下手。   凉州一别,辗辗转转,却是近了三年。   三年来,只有每年武官进京述职时,两人才相聚几月,大多数时间,是靠书信答意。   赵绪不急,即使他有能力在京中给江云涯铺好道路。   但他知道,这般,师兄自是不愿的。江云涯是要一步步走出自己的路,赵绪便在他背后,支持着他,同他一同建造他们最坚实的基础。   欣慰的是,老天总是不会让有情人相隔两地太久。   佑德元年,大赦天下。太子与晋王各任左右监国,太尉,中书令,天策府上将三臣辅佐行政,其中周太尉居首。同年,对立了战功的将领及文士,按功行赏,分封京官。   自此,又辗辗转转数月,终是让两人又见了面。   得知江云涯要被调往秦镇南手下时,赵绪走路都差点要跳起来了。他们幼时在岐山上时,就曾说过,要么不随军,要么就一定要做天策府的男儿。如今,师兄在西凉贫瘠之地数年,终是了却了一桩心愿,赵绪实在是替他高兴。   江云涯新封的府宅恰好与晋王府处于一区,中间隔了一两个小巷。这般时常“串门儿”,赵绪对此间坊市的各条小道都了熟于心了。   而两人分隔几年,相见之后缠绵之意暂不在表。   又二年,朝堂局势渐渐稳定,太子,晋王两足鼎立,然重大朝事决于圣上。徐敬言在孙道身边,兼任副将,而江云涯,则由于之前积累下的名气及自身的能力,慢慢任到了天策府长史一职。   这一年,草长莺飞,春意暖人。漫天飞舞的杨花弥漫在整个长安城中。   赵绪正懒洋洋地倚在正厅的榻上,翻看着一本春词小调。众人见惯了自家王爷私底下懒散的样子,不觉得有什么。   “殿下,府外有人求见。”   赵绪正看到春困,有了睡意,就听到林管家的通报声。他微微拧着眉头,愤愤道:“又是突厥来的人?不是说了不见么!”   “不是,是江长史来了。”   “嗯…?!!”   赵绪瞬间没了睡意,立刻站起来理了理衣衫,说:“请他进来,到里间找我。”   昔日的少年已经长成了俊逸脱俗的青年模样,而骨子里别扭的劲儿还是改不了。他即是高兴,又是想,怎地今日便来找自己了,定又是什么酸臭硬的正事儿。平日里,可都是自己偷摸着去他宅子里。   而江云涯被指引着,一路到了里间,引路的侍女引他到了门前,又默默的退了出去。男人较之之前更显成熟了,鬓间一缕恰到好处的长发又添了一丝桀骜不训的感觉。   江云涯推开门,屋里光线暗得很,越往里走,越是几乎看不见什么。   赵绪早在他来之前就把窗纱都拉上了,此时正在门后,等着他开门。他数着男人的步子,一步,两步,猝不及防的踮起脚尖,把男人眼前用黑布一蒙,利落的在后脑打了个结。   “小绪。”江云涯笑了笑,在原地站着,没有解开。   赵绪不说话,蹑手蹑脚地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上了。   “君殊到了从军的年纪了,秦将军想带他在天策里熟悉一段时间,就安排在我那儿。”   江云涯得不到回应,面色如常,说着。“秦将军说你算是他的长辈,便来问问你的意见。”   “哦。”   赵绪应了一声,随手拿了个橘子剥,道:“要不是有正事儿,你倒是不来找我?”   江云涯知道自家师弟是生了什么气,寻着他说话的声音转过去,轻声道:“近来不是常在一处么。”   “但那都是我偷偷地去找你的!”赵绪说着,往嘴里填了两瓣橘子,泄愤式地咬着。   江云涯态度向来很好,当即承认错误:“是师兄的错,以后便换着来找你。”,而他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只是你这晋王府的墙也太高了些,而且……墙根为何还栓狗呢?”   “噗…”赵绪听到这,没忍住笑了出声:“师兄,你翻过墙了?”   “嗯,差点被咬到。”   “哈哈哈哈哈……”   赵绪笑了好一会儿,才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旁,说:“我想的法子,好么?”   江云涯点了点头,无奈应道,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心,还残留着橘皮的清香。   “外间是什么时候了?”   赵绪这几日过得悠闲,都忘了时辰。   “快入夜了。”   “嗯,今天还回么?”答案呼之欲出。   “不回了。”   赵绪攀上去,轻轻咬住男人振动的喉结,含糊着嗯了一声。   “想你了…”   得到的回答是男人低下头来的深吻。自儿时两小无猜的懵懂,到长安城中再见的悸动,及至凉州军营里做贼一般即新奇又羞耻的感觉,岁月流逝,两人之间的感情却从未出现过任何猜忌。有时赵绪都在感慨上天待他太好,如何能在此生遇见个足以相守终身的人呢。   身上的衣衫慢慢地剥落,分不清是谁脱下的,两人的发丝缠在一起,像是交尾的蛇,顺滑柔软。江云涯眼前仍蒙着黑布,看不见 赵绪的样子,但能猜到他此时的神情,定是眼眸有些湿润,且泛着桃花般的粉色了。他顺着赵绪漂亮的腰线往下滑,在纤瘦白皙的腰肢上停下,握着。   虽是早春时候,但赵绪却觉得热了。男人炽热的手贴在腰间,即是做过了许多次,但那儿仍是他的敏感地带。   “师兄,慢些……”   他说了这句话,已经明确了自己的邀请。   江云涯对这具身体熟悉得好比自身一般,而对他更是百倍的疼惜。他的双手继续往下,褪下赵绪身上半掩的外袍,落在了浑圆紧翘的那处。赵绪身上其他的肉都少,唯独臀上和乳尖,还有些丰腴的样子。   赵绪喘息着,拉着江云涯的手,带他走到榻前。两人歪倒在铺着白狐皮毛的榻上,江云涯看不清,只把他护着压在身下。身下的皮毛蹭着软软的,肌肤与之直接相贴,赵绪感觉更情动了些。   “师兄,江长史…你还等什么?”   话没说完,赵绪就不再催他了。   身下被异物开拓的感觉,即使什么时候都让人有些羞耻,他至多是不会捂脸,而是用低促的喘息来掩饰内心的慌张。   “疼?”   “不…再进来些。”   江云涯看不见,只靠着一双手来摸索。这种黑暗中只依靠触觉及听觉的样子,让人更容易兴奋了。但他仍是有些怕会弄伤赵绪,只是慢慢地开拓着那处紧致温热的地方。   “小绪,你……”   江云涯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慢慢地和自己的手指相抵,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那是赵绪的手指。   “涯哥,你好慢。”赵绪一边往身体里慢慢地扩张着,一边伸出另一只手去摸江云涯的耳朵,双手的触感挺像,都是热乎乎的。“害羞了?…啊!……慢,慢些!!”   江云涯被嫌弃了,心有不甘,又加了一根手指,抵着他的指尖,在柔软的内壁里找着那处小点。赵绪向来是善于撩拨,而不善于承受撩拨的后果,这一下子,太过刺激,弄得前端差点要泄。   他哼哼着,又说要缓一会儿,不想太早便出了身。而当江云涯要把手指退出时,不经意间划过的触感,却让赵绪几乎又失了神智,索性说:“啊!…想要了……师兄…进来,好不好?”   这般,纵是江云涯有千般忍耐,也难耐这千年妖物。涨起的硬物前端硕大,初要进入,两次都又滑落出来,还是赵绪耐不住了,用手抓着往里面抵,才成功进去。两人这是兴来便做了,没带任何润滑的东西,初进的时候都觉得痛楚。等整根埋入后,江云涯伏在赵绪肩上,硬是停了些时刻,等他适应,才动了起来。   春夜里,不觉寒意。屋外明月已经生起,照的大地皎然生辉。而屋内有窗纱掩着,又未曾点灯,只听得黑暗中,压抑难耐的喘息声和隐约的水声拍撞。江云涯眼前有黑布蒙着,未曾觉得屋内暗了多少,而赵绪却是没了力气去点灯,在这一片漆黑中,抱紧了身上健硕火热的身体。   这般的欢爱,像极了盲人之间的样子,彼此都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和身体,只能感到耳边的呢喃声和来自身体上的快感,这种感觉,有着禁忌般的新奇感觉。   “师兄…你摸摸我。”   赵绪拉着男人的手,引在胸前红嫩那点。他这具身体,越来越敏感,起初想不到有什么快感的乳尖,不经意地触碰,都能带来一阵战栗。江云涯带着茧子的指尖在红点处轻轻揉按着,弄得赵绪抓在他背上的手力度更大了些。   “还要么?小绪。”男人低头,在他上唇瓣间,像鸟儿一般轻轻啄吻。身下在温柔地挺动,不快不慢,如潮水般慢慢将人淹没,积攒着汹涌的力量。   “啊…嗯,要……再,再用力些……”这温柔的顶撞弄得成了折磨,弄得赵绪神智都不清明了,只是呢喃着要深更重的感觉。   江云涯这些年在军中磨炼,即练出来一身坚硬的腱子肉,也磨得了极好的耐力和韧力。此时得了心尖儿上人的话,更是卖力地冲撞, 弄的一室让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男人饱满的前端抵在阳心,带来一种几要失禁的感觉,赵绪都没了说话的力气,只是张着唇,喘息着漏出只言片语,片刻后那唇又被堵住,与之温柔的缠吻。   “小绪,小绪…”快要临界点的时候,男人在他耳边轻轻唤着他的名字。   “哈啊…涯哥哥,嗯……啊!”   没有预料的快感,爆发起来如山洪一般。赵绪觉得自己肚子里要被射满了,一股股温热的液体,冲刷在内壁,流向身体深处,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喜欢你。”   男人压在他身上,低喘着吻上了他修长的脖颈。 第四十九章 你的眼睛怎么了   自赵绪明确表示了在西墙跟那处不再栓狗了之后,江云涯夜间溜进晋王府的次数就多了起来。   此时,明月高照,花枝缭绕,两人在温泉处泡着。   晋王府后院的这处温泉,本是天然形成,在建王府时,被圣上特意圈了出来赐给了赵绪。夜间有些寒气,而在温泉水里却暖得人四肢五骸都舒服地舒展了开来。   赵绪把头靠在池边雕刻平滑的石枕上,满是笑意地打量岸边还在慢条斯理地整理两人衣裳的江云涯。   江云涯做事仔细,板正,就像现在一般,要先将衣裳叠的整齐,才会下水。   “好了么?”   “这就。”   江云涯把两人的衣裳,放在岸边平整的石案上,也和赵绪一般,围着绸布下了水。   “心急了?”江云涯笑着。   赵绪斜看他一眼,不答。一手已经抚上他纵横着伤痕的背脊,微微拧着眉头道:“我走了之后,又添那么多处伤,还每次都说安好,哪儿安好了?”   “打仗哪有不受伤的。”江云涯慢慢抚摸着赵绪柔顺漆黑的长发,在月光下撩起水流,为他梳着发。   而他梳着梳着,却一顿,赵绪心中本有些感伤,他这一停,也不明状况,问:“怎么了?”   “小绪,你有了些白发么?”   赵绪把头发全数揽了在肩前,只见黑发如瀑,未曾见到白发。   “师兄?”赵绪疑惑地看他。   江云涯却是把眼光错向别处,眸色黯了些,等他再转头时,仍是和平日一般温暖的笑容,说:“看错了,看错了…师兄老了。”   “还没三十,老什么呢?”赵绪心中有了些计较,但嘴上仍这么说着,把头靠在他肩旁:“不过,我倒希望快点儿老了算了,至少不用天天被父皇念叨着娶个王妃。”   “也没什么不好。”男人抚着他头发,轻轻说了句。   没什么不好?   赵绪当场就想问他哪儿好了,还是忍了下来。   他把目光放在远方,问:“师兄,你看那边的桃花枝上,立着的白鸟儿好不好看?”   “嗯。”   “啊!我看错了,是个红色的鸟儿。”赵绪喉头发紧,压抑着心中那份沉重的猜想,轻巧地笑了起来,问:“好看么?”   “……”江云涯敛了眸子,轻轻附和:“好看。”   “师兄。”赵绪的声音已经压抑不住地在颤抖。他说:“花枝上,根本就没有鸟儿。你的眼睛怎么了?”   “……”   气氛一下子沉寂如同枯木,静悄悄地,让人心头哽得说不出话来。   男人看着赵绪泛红的眼眶和微微颤抖的样子,沉默了片刻,道:“没有大的问题,只是有时看不太清。”   看不太清……虽于温暖的温泉池水中,赵绪却如坠冰窟。   对于一个习武之人,更是终身要在战场上厮杀的将领来说,看不清东西这一条就足以致命。要不是今天自己这样子试探了出来,他还要瞒自己多久?   “江云涯。”赵绪第一次这样子一字一顿地喊他的名字:“你真是自以为是,自作多情!”   “……”   “你以为我会担心你是吗?你他妈自己都不在乎自己了,我操哪门子的心去?你的理想,你的功业,都不要了是吧,为了骗我,连这种事儿也能拖着?”   江云涯看着面前气得颤抖的人儿,在月下,他眉间发梢的每一丝细节,都看得清楚。   他笑了,说:“你小的时候,生气也和现在一样,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   “我在凉州的那几年,治过一次,大夫说是当初中了毒箭时留下的余毒,然后,刮了一次骨头。”江云涯慢慢说着,看赵绪的神情,而青年额间的长发散落下来,让他有些看不清楚,便又说了下去:“调回长安之后,没再复发。直到冬至那天,起来后发现看不清窗上的冰凌。到今年断断续续吃了些药,已经好转了……刚入春,就被你看出来了。”   他很少一连串地说那么多话,赵绪也很少不会插嘴,然后笑嘻嘻地把话题拐到下一个地方。   月色明朗,清风不时带着远处的桃花瓣飘落在温泉池水中。   两人离得那么近,却第一次感到了冷意。   “不止这一个吧?你们都商量好了吧?”赵绪声音哑哑地,像是刚刚无声的哭了一场。“和徐林,和秦镇南,你们都要我娶穆尚书的女儿对不对?”   “……”   秦将军和徐大人,确实是找他谈过这事。   “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就我一个,冥顽不灵,不识好歹。”赵绪轻轻说着,抬眸看他:“我怎么就见不得我自己好呢?”   “小绪。”江云涯张了唇,喉间哽塞难言。   “你还瞒着我多少事?”   他不想这样,却不知为何,说出来话时连自己都觉得太过冷淡。   为什么,为什么都不对自己说呢?   瞒着自己的眼伤,和徐秦二人商量着让他娶穆怜意……   在别人看来这些似乎都是他最好的选择,但,有谁问了他的意思?   枝头不知何时飞来了只鸟儿,叽叽喳喳地闹着,赵绪这次看见了,是只白色的百灵。   “没有了。”江云涯看着径直走去岸边的青年,轻轻道。   赵绪走到岸边,擦干了身上的水珠,穿上衣裳,他在要走的时候一顿,没再回头。   也许他们之间,确实要思考一下接下来的路了。   赵绪从来就没想过在自己以后的生活里,没有江云涯的样子,他也不会去想。   而那个人,怎么能以为他好的名义,把他推给别人呢? 第五十章 和江长史闹别扭了?   赵绪已经二十有四,到了婚配的年纪了。皇帝那里暗示了一两次,都被他以暂不考虑儿女私情为由婉拒了,但这么一直拖着,似乎不是办法。   穆怜意是礼部尚书穆扬的嫡长女,在京中颇有些才貌双绝的名声,听自己父皇说,她很是仰慕晋王殿下的风姿。   赵绪很头疼,他不想娶妻,平白耽误了人家好好的姑娘。   穆扬是个墙头草,一直在自己和太子那边举棋不定,但他身后代表的朝中清流的势力却是不可小觑的。这些清流之臣向来清高得很,平日里就算赵绪也不会轻易和他们有了口角,毕竟他们在民间的舆论中可是极为重要的一股力量。   徐林和秦镇南这几日都在暗地里劝他,考虑娶穆怜意为王妃,趁这机会将这些清流之臣收之麾下。   也许……正因为这,他们才会去找江云涯吧。   赵绪想起来心头就有些发酸,他其实是后悔了,可话就这么说了出来,如同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   师兄总是这样,什么都不和自己说。小时候初学轻功的时候也是,他那时懒得动,却又犯了馋,就求江云涯去摘山前古树上的果子。江云涯回来的时候带了一背包的红彤彤的果子,什么也没说,就是笑着看他在床边边吃边吐核。最后还是赵绪偶然间看见他在房间里涂药,才知道,江云涯是受了伤。彼时的赵绪蹑手蹑脚地回了房,看着剩下的果子,却是再也吃不下去了。   后来,赵绪的轻功练得比江云涯还好,从没偷过懒,让两人师傅都诧异这一日不偷懒的鬼灵精怎么这么勤奋起来了。   赵绪当时在心里想,以后师兄跌下来的时候,我也能接住他了。   年少时的想法总是很单纯,为了一个人而苦练轻功,目的浅显得惹人发笑。   走过了那么多的岁月,赵绪变了,却发现江云涯还是和初见时一般,默默地在背后为他做尽可能多的事情,从来不说。   这次呢?你是打算退出,来“成全”我么?   他不知道徐林他们和江云涯说了些什么,但赵绪知道,自己这辈子,是不会和其他人在一起的,即使那只是形式。他总有一日,要强大到,能够光明正大地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没有人,没有人再来阻止他们,哪怕那只是强权下的违心话。   赵绪神思恍惚,自那夜温泉一别之后,他就像是忽然间没了力气一般,累了,说不清是对未来命运的迷惘,还是心忧江云涯的眼伤多一点。   春意正好的清晨,管家来报,徐小侯爷来了。   徐敬言自生下来就被封了侯,因他出生之时,恰巧其姐,当今的娴贵妃给圣上生了个皇子。圣上说这是双喜临门,而且念在徐家前几个哥哥立的赫赫战功的份上,史无前例地给还不会睁眼的徐敬言封了个青田侯,属地就在挨着京城的那个青田县。   而今徐敬言在平定突厥之乱中有功,又加封了采邑三千,并兼关内三郡总都督,可以说是正当风华了。   “殿下!哈哈…哈哈哈哈………”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徐敬言碍着周围侍立的下人,忍着收敛笑意,却是越笑越乐,走进门来。   “怎了?什么乐事让你笑成这般?”   赵绪看见徐敬言,心中郁结暂时抛在一边,心情也像他的笑脸一般,明媚开来。他屏退了周围侍卫,让徐敬言好不拘谨着。   “绪哥,哈哈,你别恼,我是笑他们也忒能编了,竟然说你,你,哈哈哈哈哈……”   徐敬言见侍女们都退了,也不喊殿下了,自顾自乐得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茶,但手都笑得抖了。   “他们编排我什么了?”赵绪无奈。   “绪哥,你听了可别气啊,不是我说的,我,就是和周沧然碰见的时候,问了他几句,他当笑话给我讲了。”徐敬言说这一大堆铺垫,才要步入正题。赵绪点头应允之后,又兴致勃勃的讲了起来:“哎呦,太子也不知道哪儿请来的那一帮人,好像是专门在京里写话本说书的,说你到现在还不娶妻是因为,因为哈哈哈哈,有隐疾……”   “……”   赵绪脸僵了。   “周沧然今天和我学的时候可好玩了,那群文人也真厉害啊,连你和红袖阁哪个姑娘进了房,却…哈哈哈嗝,有心无力……妙哉妙哉,这呆子也会听闲话了,我今天说他他还说是偶尔路过他太子表哥的书房时听到的。”   徐敬言看着少有的维持不住微笑的赵绪,笑得前仰后合,都打了嗝。   “打住!”赵绪感觉现在不制止他,他能把这说到晚上。   赵绪另起了个话题:“昭儿呢?”   “在前院看君殊耍枪呢。”徐敬言在谈起他的宝贝儿子的时候,眼都亮了许多,顿时滔滔不绝起来:“绪哥你不知道,昭儿前几日在国子监的统考中又考了头名呢!李祭酒跟圣上说此子今后必成大器。我们徐家,终于出了个读书的苗子,圣上赐了个笔架儿,还说以后常来考考昭儿。”   “敬言,以后长话短说。”赵绪已经习惯了在他一堆话中找重点的方式。“你父亲,有没有让你来劝我?”   “哈?”徐敬言有些心虚地说:“有……”   他抬眼看,赵绪正在摆弄手中的玉珠,没有说话。   徐敬言和他呆了那么多年,自然知道赵绪在心情不好时,就会摆弄那些小物什。   “绪哥你不用为这事心烦,你要是不想娶,也没人能强迫你啊!你和江长史现在不就挺好的么?”   徐敬言说这一通话来安慰他,却见首座的人听到江云涯时似乎心情更不好了,甚至,有些忧伤的感觉。   他生性就大大咧咧地,也不知道如何开口,便直接问了:“绪哥,你和江长史闹别扭了?”   “一点。”赵绪把手中珠子放在桌上,抬眼望天却只能望见房梁,便看向徐敬言,要与他解释。   门外管家却在轻轻扣门,说:“突厥的人来了。”   “不见!”赵绪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次,是附离可汗亲自来的。”   “……”   “让他进罢,也该说清楚了。” 第五十一章 没关系的,我等他   赵绪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大概还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当初赵绪   预料到这二人间能够长长久久的可能性很低,但他尊重穆千山的选择,既然穆千山选择了随附离去西突厥,那他就不会干涉。   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走的,就算途中荆棘重重,也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这是赵绪一贯以来秉持的态度。   转眼将近六年,他已不是少年,渐渐感到了许多外界的压力,于这二人之间的事情,即无力,也无心去管。   赵绪让管家去请了附离进来,如今他已成了突厥两部的大可汗,却偷偷摸摸地便装来寻人,这要说出去,恐怕也没人信。   走进厅堂的高大男子依旧如当年一般俊朗非凡,这几年塞外的战事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岁月的痕迹,反而使他的轮廓更如雕塑般,有种硬朗的美感。   但附离此时给人的印象和当初判若两人了,就算忽视了他沉寂的眼眸和紧抿的唇角,也能感到那整个人散发着的漠然的气场,有些孤冷,像穆千山了。   “本王早就言明,并不知千山下落,可汗又何必执着?”   赵绪索性开门见山地说了,有时候委婉反而是一种缓慢的折磨。   而此时的突厥可汗却是置若罔闻一般,低声问道:“都快三年了,他还不愿见我吗?”   “他没回来。”   此言一出,屋内一片寂静,徐敬言少见地没有插嘴。气氛本在附离来之前就有些冷寂了,这更是罩上了一层寒霜。   当初穆千山和附离走的时候,徐敬言也是很惊诧,他去问了赵绪,只得到一句,随他喜欢就好。所以徐敬言虽然有些感慨与绪哥朝夕相处那么多年的人却要离开,但也对穆千山的离去抱着祝福的态度。   穆千山走后几年里,基本每年都会来几封信,大部分是给赵绪和君殊的,也有提及徐敬言的。但到了第三年,却是音信杳无,徐敬言问赵绪时,对方也言明没有他的消息。   再后来,就是附离那边派人来找穆千山了。两年多的时间,单徐敬言在晋王府时碰见突厥来人的时候就不少,更不要说平日里了。   穆哥走了,离开突厥了,这一切毫无预兆,但知道时却没有太多意外。毕竟,突厥的附离世子,其风流程度,与其样貌一般,已是世人皆知的了么。   徐敬言看着这本至高无上的可汗眼底泛着的青色,少见的没有心软的感觉。   本来就是他自作自受,现在又来后悔了,哪有这么好的事儿?要说穆哥走的就是干脆,就让你后悔一辈子吧!   虽然在心里暗自腹诽着,徐敬言还是碍着他的身份,没有表露出来不悦,只是低头把玩着自己随身带的穗子,当自己是空气。   “他会回来的。”   沉寂了许久,附离才说道,语气中带着异常的坚定。   赵绪笑了,罕有的笑得有些冷意。他说:“附离可汗,就请您就高抬贵手,放过千山。您是聪明人,这几年找不到千山,难道想不到他是不想见你么?”   他说的直接,像刀刃一般,无情地把附离一直以来逃避的事实摊在了明面上。   窗外春意融融,鸟雀喧闹,窗内对谈的两人却是一个比一个心凉。   “您知道的,千山要是不想被找到的话,谁都找不到的。”赵绪补了一句:“您也查过了吧?皇城里十六卫出来的人,也不是花架子。”   附离自然是查过了的,穆千山曾是那个久闻的隐秘组织里的人,因此,武功才那么好,性子也变得那么冷。   在黑夜里暗行的刀锋,所到之处必有鲜血,附离自幼便听父汗说起过这个组织。   后来,他到中原游历时,曾让人特意搜集过十六卫的信息,但也只知他们领侍姓沈,是个偏执的疯子。   附离没有让自己再想下去,他以前以为是穆千山生性冷漠,知道他们这些人从小受的苦非同一般,没想到还会有此折磨。   那人不喜欢别人触碰,却不厌恶自己的触碰。果然,在他心里,自己也是不一样的么。附离每思及于此时,心中即是欣喜宽慰,又隐隐作痛,他只望,这不一样的时候不是曾经。   “没关系的,我等他。”男人呼出一口气,对赵绪的话全然没有放在心上,说道。   一年,两年,三年,他已经找了三年了,早就习惯了每日患得患失的感觉。   “如此,那便希望可汗早日得偿所愿。”   赵绪现在与附离说话的时候,没了当初在凉州军营时的随意,听着礼貌得带着疏离。附离知道他这是表达自己不满的方式,但这本就是自己的错,没什么可委屈的。   附离向来坦荡,有了错便干脆认下,以前是他无知且随意,把自己看得太重,没有真正放在心头珍视的人。现在那人走了,他才发觉,自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淡然,那几年相处的日子,已经深深刻在了骨子里,那个人,也不知何时,悄然侵占了那么多的位置。   屋内几人各有各的心思,赵绪的心思早就跑到了隔着几条街的江府,附离也在回想着往事,只有徐敬言觉得这屋子里的气氛太过憋闷,一头心思地想去找徐昭。就算是看着徐昭写字,也看的比这舒坦啊。   想什么来什么,徐小侯爷刚想着他最省心的宝贝儿子,就见徐昭跟在君殊的后面走了进来。   两人向来进门不需通报,也没有想到屋内还有旁人。   君殊看向赵绪那边,无言地询问,赵绪恍了片刻,才收了心思介绍了一下。   两人心中自是惊讶,礼貌地行礼。   附离自知是时候要离开了,客套几句后,便告了辞。他感觉得到,那个叫君殊的少年,对自己很有敌意,虽然他掩盖的很好,但少年气盛,总是要漏出点破绽。   附离走后,屋里便热闹了起来。徐敬言话匣子关了一会儿,忍不住要把憋着的话吐出来,无非是之前腹诽附离的话。   徐昭已是时年十四,较之当年,已经初具以后祸害众生的模样。与年龄不符的是,徐昭身上有种久历世事的淡然沉着的感觉,而徐敬言却看起来更像十四岁的少年,他的精力和朝气都旺盛得如同初升的太阳。   听着徐敬言吐槽了许久之后,徐昭只是说了句:“叔父性情如此,最是多情,也最是无情。”   徐敬言心想我家儿子,说话就是文绉绉的,一出口就不一样。   他笑得眼睛弯弯,起身便要带着徐昭去逛集市。   “小殊,我们回来了给你带糖画儿!”徐敬言牵着徐昭的手,边走边说。   君殊看着英姿勃发,是新一代的京都闺秀的理想夫婿,但谁知道他私底下也是个嗜甜的主儿,更是喜欢小孩儿吃的糖画呢?徐敬言知道他自己是不好意思去买,便常常带了徐昭去买。但君殊今日却看着没那么高兴了,只是淡淡地点头道了谢。   “君殊校尉是在牵挂穆叔叔,并非是父亲说错了什么。”两人刚走出们,徐昭便轻轻地说道。   徐敬言摸了摸鼻子,搞不懂这小孩儿怎么什么都能看穿一样,自己才刚有些疑问,这还没想通就被他说了。   君殊,好像是被穆千山带来晋王府的来着,徐敬言记性不好,也没有什么印象。   但他也不勉强自己想了,反正凡事儿都有徐昭记着呢。 第五十二章 阿爹不乖   两人走后,赵绪看着在旁边垂眸不说话的少年,直言:“殊儿,你刚刚不该如此。”   君殊垂着头不说话,身上那股子清冷的气息让赵绪瞬间想到了穆千山。   “哪有一进门就盯着人的,就差没动手了。”   “君殊知错了。以后,不会再犯。”原本温暖阳光的少年忽然颓废了般,轻轻应道。   “他是突厥的可汗,莫说是你,就是我,甚至父皇,也不能动他分毫。”赵绪把手搭上他的肩膀,道:“知道你和你穆哥感情好,但,你不会还真觉得谁欺负得了千山么?”   君殊不语,他的样子明显就是觉得他穆哥是被欺负了。   赵绪继续说了下去:“附离虽不是好人,但也绝不是坏人。你这不是气阿史那附离,而是心急你穆哥为什么不回来?”   “穆哥哥他都几年没有消息了。”少年抬起头来,有些委屈,抿着唇,像是一只急需抚慰的大型犬:“以往从不会这样的。”   赵绪都要被他这样子弄笑了:“都有了情伤了,还不许你穆哥出去散散心,玩一玩啊?看看你这样子,跟小七讨不到肉骨头吃一样。”   小七是当年乞巧节时,他和江云涯在门口捡来的小狗。如今的小七已长得高大威猛,但还是有着顽劣的性子,讨食吃的时候眼睛水光粼粼地,让人十分的不忍心。   君殊小声嘟哝一句:“哪儿会像小七。”   赵绪没听清,问:“什么?”   “嗯…长史说殿下今早上朝的时候声音有些喑哑,让我叫薛婶熬些雪梨川贝汤,我去了?”君殊岔开这个话题,再说下去一定会被王爷笑话是小孩子气的。   “别急…我问你,你知不知道你江长史眼睛的事儿?”   君殊一愣,小声说:“您都知道了?”   他与江云涯名义上是下属与上将的关系,私底下他却是视江云涯如兄长。江云涯眼伤这事,他也是今春才发觉,比赵绪要早些。   君殊平日住在晋王府,但却常常往江府跑。江云涯的武艺他是十分佩服的,与穆千山阴冷甚至有些狠毒的招数不同,江云涯的武功每招每式都显得正派大气,没有暗算的招数,那么大开大阖地打过去,就能让人招架不住。君殊承认他更喜欢这种武功,而江云涯也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见他有兴趣便好好地教他。   除却于此,君殊最常和江云涯学的,竟是厨艺。说出来可能好笑,两个天策府的能人,却常常在厨房里讨论着吃食的做法,确实让人忍俊不禁。而君殊,也是在那时发现江云涯视力的问题。有一次,他竟见江云涯在切菜时切到了手指,这在平时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就算是神思恍惚,常年来天策府的训练也不会让他在做这种简单的事情中出现纰漏。再加上,自入冬以后,江云涯射箭的技艺较之以前,似乎有所退步,虽然偏差不大,但和以前百步穿杨的技术比起来,让人难以不心生怀疑。   所以,这一切只有一个解释,他的眼睛出了问题。   “他不让你和我说?”   “长史怕您担心。”君殊自是知道他们之间的事,这几日见赵绪面色有郁,也猜想到他们之间或许有了矛盾:“毕竟,现在京中风向对您不利,这事儿再说出来,殿下您定会分心。”   “怎么不利?是不是你们秦将军也找了你?”赵绪反问。   君殊默默点了点头。   “明日,你回天策时,便和秦将军说明了罢。虽然他和徐大人是好意,但我心意已决,不会娶妻。还有……让他和徐大人也莫再找师兄了,这都是我自己的意思。”   “是。”   君殊知道他是没法劝住赵绪的,他心中也有些羡慕赵绪和江云涯的感情,纵有险阻,但心中仍然坚定。   “你…唉,算了,我明日亲自和他说罢。”赵绪本想让君殊带话,但还是觉得,自己说比较好。   他已经决定,把京中事情安顿好后,便和江云涯回岐山,求求师傅有没有治师兄眼睛的办法。   “殿下还有要吩咐的么?”君殊决定明日要好好与秦将军说此事,定不能再让王爷为难。   “有。”赵绪正色道:“让你薛婶多加冰糖,不要川贝。”   “……是。”   夜幕渐渐垂下,君殊走了后,赵绪便回了书房,他要尽可能快地把自己离京后的事情安排好。徐敬言如今没有以前那么愣头青了,自己离京后把事情交予他及徐秦二人,还是可靠的。更何况,徐敬言现在身边还有个徐昭,再怎么着,也不会错到哪儿去。这个孩子,虽然还不满十四,但已经让他感到后生可畏了。   ……………分割线   此时的长安城中,徐敬言正牵着徐昭的手,在东市的夜摊上闲逛。   这孩子刚来的时候还有些见外,这几年却是越来越黏他了,明明有洁癖,却常往自己身上蹭,打雷天还要带着枕头到自己屋里来睡。不得不说,徐敬言还挺享受的,徐昭平时懂事的很,睡觉也安安分分的。倒是他常常在第二天早上,看见被自己缠着的少年,有些不好意思,他自己睡觉没个正型自己还是知道的。   “阿嚏!”早春的夜里有些冷,徐敬言鼻子怂了怂,就打了个喷嚏:“没带手炉出来。”   他话还没说完,猝不及防就被少年抱了个满怀。徐敬言忙去看了看周围,索性他们在灯火阑珊之处,还没人注意到。徐敬言也搞不清自己怎么下意思地觉得不太自然,但他没有拒绝,揽臂抱紧了少年。不得不说,徐昭身上挺暖和的。   也许他们突厥人就是喜欢这样子表达亲密吧,徐敬言想,他揉了揉少年的头发,说:“昭儿那么听话,昨晚说了句多添衣裳,今天就穿得多了呢。”   徐敬言知道晚间会冷,但他嫌白天热,加了衣裳脱了又穿太麻烦,就索性没穿。   “嗯。”徐昭轻轻应了一声,带着凉意却柔软的唇有意无意地贴在徐敬言的脖子上,说:“阿爹不乖。”   徐敬言觉得有些痒,他禁不住笑,就推开了徐昭,说:“别碰我脖子,慎得慌。”   徐昭虽然未及十四,但个子撺得快,已经快到他的下巴。刚才那样抱着的姿势,让他的气息完全就洒在徐敬言裸露的脖颈上。   徐敬言和他相处,完全不像是父子的样子。起初徐敬言也想摆摆父亲的架子,但徐昭总是哪儿都让人挑不出错来,后来他也就索性完全暴露自己的本性了。   “还有,你最近啥毛病,早上起来的时候都要被你压得喘不过来气了。今天晚上不能再搂我腰了,还有,那个腿,就算长的没地儿放也不能放我身上!”徐敬言恶人先告状,理直气壮地给徐昭下了几条规矩。   徐昭低眸,轻轻笑了笑,点了头。   其实本就是某人睡觉时不老实,自己只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今天那家卖糖人儿的没来,咱们就不去王府找君殊了,直接回家?”   徐敬言觉得自己威严极了,但威严也架不住这冷风。   “嗯。”   “怎么样?今天在王府,看你君殊哥练枪的架势帅吧?你要是跟着爹学武功。保证比他还帅!看看你绪叔,这不是文武双全么,多好啊!”   徐敬言想到君殊,就免不了又想诱导徐昭习武,他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对习武没有兴趣。自己这一身武功,后继无人,这不是可惜了嘛!   “武以平天下,文以安人心,并无区别。”徐昭只是如此回道。   徐敬言琢磨了琢磨他这句话,觉得是那么回事儿,就半糊涂半赞同的点了点头,转眼就把这事儿抛到一边,开始和徐昭说他小时候怎么被父亲逼着背四书五经的事儿了。   徐昭握着他手,静静听着身旁人略显夸张的诉苦,腰间那处火焰的印记似乎隐隐发热,这是母亲在儿时为他烙下的印记。   他并不是不习武,只是自幼修习的西域武学,与中原武学相触。   虽在中原这些年,但从儿时就确定下的信仰却是永远无法改变的。圣火即使不以外表的方式烙印在肌肤上,也早已深深地印在了他的骨子里。 第五十三章 千山回来了   刘三水觉得自己真是前些天输钱输多了招来了晦气,怎么今早一开门就见个冰块脸在门口杵着呢。   瞅这打扮即不像是官儿,又不像是老百姓,他走上前去,吆喝了声这是王府,让那人到别处去站着去,可人还不动,就蹦出几个字,要找王爷。   他家王爷那是谁都能见的了的吗?六部尚书来都得在门口等信呢!   刘三水看了看那人那架势,又把喉咙口的话咽下去了,还是没敢硬赶人走。   这叫什么事儿呢,又没有文书,也没有引荐,就搁这儿杵着,这不是找事儿吗?   正当他头疼怎么应付时,听见身后脚步声,他回头一看,见君殊正披着银甲红衣,提着长枪,要出府呢。   “君校尉,这是要去天策呐。您看看这,门口有个找事儿的!”正好来了能打的,刘三水忙迎了上去诉苦。   但他瞅着君殊往门外一瞥,怎么脸色还变了呢,人也直愣愣地不说话。   “君校尉?这人您认识?”   可他还没得到答复,就见人长腿一迈,直接奔着门口,跑起来了。   得,这还真是认识的,刘三水也不自讨没趣,悄悄退下了。   清晨的薄雾中,少年将军的长枪被掷到地下,两人正对上彼此的视线,片刻没有言语。   “穆,穆哥哥……”君殊颤抖着双唇,脸上的喜悦几乎要溢出来,他们,已经六年未见了。   “嗯。”   穆千山还是和以前一样,话少,冷清,唯独变了一些的,是脸上的轮廓更加瘦削,如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剑。   君殊从小就觉得穆千山是长得很好看的,是那种很凌厉却又妖冶的美,但现在,他周身的冷意却让人不敢直视这种美了。   少年完全没有准备好今天的重逢,他张了唇几次,想问他这几年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回来,最后,却只说了一句“师傅,我很想你。”   穆千山应了一声,看见君殊泛红的眼角,还是没有推开他的拥抱。彼时破庙里的消瘦少年已经长得比他高了,身上满是暖意,如朝阳一般。   “王爷,还有徐将军,我……我们都很记挂着您。”君殊紧紧抱着怀中的人,生怕他下一秒就走了一样,絮絮叨叨地和他说王府这几年的近况以及他的房间每日都有整理云云。话多得像极了徐敬言。   穆千山少见地安安静静听他说,一抬眼看见门梁上新换的匾额,是圣上的笔迹。   长安城,他已经许久未来过了。   一匹瘦马,走过古道西风,走过崇山峻岭,他去了许多地方,关中,陇西,边城,江南,也见了许多人,经了许多事,最后才发现,心中最系挂的,还是这方土地。   少年紧抱着多年未见的人,说着说着,声音有些哽咽。   穆千山微微拧起眉头,道:“别哭。”   他还是不会应接这种有些煽情的时刻。   “殊儿,快把你穆哥松开,你都要把人勒得喘不得气了!”   正此时,赵绪满是笑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君殊吓了一跳,松了开手,朝着穆千山有些歉意地笑了笑。   他们主仆二人多年未见,却是没有一丝生分的感觉,仿佛穆千山不过是和以往一般,执行过任务,便回了王府。   赵绪和君殊待穆千山如家人朋友,而穆千山眉眼间的冰霜,也只有在面对他们时才会有片刻消融。   “属下擅自出走,愧见殿下。”穆千山看见赵绪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便要请罪。   然而早在当初穆千山去突厥时,赵绪便相当于还了他的自由身,之后他要去要留自己都管不得。但他今日回来,赵绪自然心中高兴,也不提这段。   赵绪起了调笑他的意思,便说;“是失职了,当罚。”   穆千山不知道惩罚是什么,便点了点头,而一旁的君殊却是着急了,道:“殿下,穆哥才刚回来,您别……”   “干嘛呢?小白眼狼,这些年谁养得你?”赵绪见他这满心思要护着他穆哥的样子,佯装恼怒,道。   “若没有师傅,君殊早已化为城外白骨。此次君殊愿代师傅受过,望王爷谅解。”   少年却是一本正经地也行了个大礼,在石板上跪得挺直。   “殊儿,起来。”穆千山斥道。   “没劲。”赵绪斜了他们一眼,嘟哝着:“太没劲了,我怎么就摊上你们这一群死脑筋了呢。”   “殿下?”   “别殿下了,罚还是要罚的,就罚你们把这个月的晚饭都给做了!”   “是!”   少年将军当即露出一口大白牙,笑得灿烂,他就知道王爷不是那般铁面无情的人。   “高兴吗?”赵绪问君殊。   “啊?当然。”   “你若再迟一点到天策府,就等着哭吧。”   赵绪慢条斯理地说道,他挑了挑眉,随后足尖一挑,把地上的长枪挑起。   “啊!”   君殊惊呼一声,才记起自己要去早训,忙接过长枪就跑,临要出门时不忘喊他穆哥等他回来做晚饭。   “欢迎回家。”赵绪看着穆千山目送君殊出门后,朝他张开双臂,说。   “承蒙殿下不弃。”穆千山回抱过去,认真道。   “你能回来帮我,我很高兴。”赵绪笑道:“还有一件事要与你说—附离昨日来过了,现在,应该还在京中。”   “……属下明白。”   “你若不愿见他,我帮你挡着便是。”   穆千山摇了摇头,道:“不用。”   他走了三年,像是也躲了那人三年,如今,也是要说清楚了。   “好。”   赵绪点头,他相信穆千山是可以自己处理好这件事的。   以附离如今的地位,定是会知晓穆千山回来之事的,与其一直藏着掖着,倒不如把一切说开,免得彼此郁结于心。 第五十四章 三天三夜   穆千山自打算回长安城时,就知道不久便会再见到附离。但没想到是那么快。   他方把行李整顿好,在花廊前坐着等君殊回来,便见小厮前来,道王爷唤他接待贵客。   彼时正是黄昏,青衣侍童引着那人到了廊前,便悄然退下了。   附离想过无数次两人再次相见的情景,但真到了这时,却不知如何说了。   “我找了你许久。”他说。   “谢可汗抬爱。”穆千山起身,声音礼貌而疏离,一如初见时带他游览长安城一般。   “阿穆……”蓝眸白肤的俊朗可汗像做错了事的孩子,局促不安。“以前是我混账,我现在知道错了,也知道…你比我想得要重要得多。”   附离有些不安地去看穆千山,而穆千山的神色始终是淡淡的,也不说话。   “我没有娶妻,也没有再找过其他人。真的。”   附离一直紧紧望着他,深邃如海洋的蓝眸里,复杂得似盛装不下那么多情感。   “您想说什么?”   “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附离哑着嗓子,轻声问道。   而这次,他最期许的,却没有得到答复。   那人径直转身,说:“抱歉,我还有事。”   “一次机会,都不愿给我么?”   穆千山听到身后人沙哑的询问,脚步停了,但没有回头。   他说:“那日,在城门口,我等了你三天。”   三个昼夜,大漠的孤月升了又落,他在千泉城的城墙下,立成了一尊雕塑。当时或许还有期许,但慢慢地和体温一样,都被磨冷了。   如果你来找我,那我便随你回去了。   可是,他始终没有等到。   ………………   夕阳拉长了那道渐行渐远的影子,附离没有再说什么了。   和以往一样,那个人最擅长留给自己的就是背影,只是这次,他不会再回头了。   附离也知道,自己也没有任何理由来让他回头了。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穆千山已经给过自己机会了。   原来,我让他等了那么久。   月亮不知何时悄然挂在了树梢,银光铺在青石板上,如同铺了一层寒霜。他第一次送穆千山的是一把匕首,嵌着羊脂玉的银刃,因为,那总让他想起儿时的月亮,如初见那一眼般的惊艳。   日月亘古如一,人事却千变万化,沧海桑田。   附离在那处花廊立了许久,似乎听到有人在身后叫他,转身一看,是赵绪。   “可汗,可要留下用了晚膳?”赵绪看他的神情,就知道穆千山应是与他说清楚了。   “不了。”   “那本王便着人备轿,不知可汗下榻何处?”   “你现在也和我如此客气了么。”附离苦笑,说:“你不信我此番是真心?”   “是怕您不是真心,而是不甘心。”赵绪承认,他也看不清阿史那附离这次是真心还是假意。   赵绪看在眼里,这个人,当他喜欢你时,是真的待你好,但他不喜欢你的时候,也是真的让人心冷。   这些年来,有了穆千山之后,他才能走的不那么艰难,赵绪不想看到自己珍视的人再被伤害。   “您的话,能信几分呢?”他问。   男人怔了,片刻后才说:“我也信不得自己。”   曾经,他只信自己。他人于他不过是生命中的过客,浮云一般飘去后便再无痕迹。他一直都这样浪荡惯了,也不觉得要改,直到穆千山也走了,他才发现,自己并不是总是那么洒脱的。   总有一个人,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附离告辞了赵绪,屏退了门外候着的侍卫,自己慢慢走着回去暂住的府邸。   六年前,也是一样的路程,穆千山带着他饶了大半个长安城,到了自己的府邸。走过记忆中熟悉的街道,两旁的宅邸店铺大多还和以往一般,身边却是无人了。   初见时戏谑暧昧的情景恍如昨日,附离承认,他从一开始,就不是认真的。 第五十五章 归舟   直到听到少年轻声问候的声音,他才恍觉自己已经到了暂住的府邸,还是六年前那一处,他一直懒得换。   “王?”蓝衣少年见他回来,便拿了熏着暖香的手炉,递了过来:“外面天寒,您没坐轿子?”   附离应了一声,阖眸倚在披了毛绒的座椅上。   “王您累了,今日便早些休息,明儿就带上归舟一同去见公子吧?”那少年言语间满是期待,看着兴奋极了。   少年正是长大了的花生,如今早已改了名字,叫穆归舟。   按王廷的规矩,年过十四的侍童都可以自己改名字,他自幼父母双亡,幼时便被突厥人掳进宫当了奴隶,也不知道自己该姓什么。所以在总管让他报上去一个汉人名字的时候,暗自决定跟着穆千山也姓了穆。   至于归舟的缘由,是他听王廷里的老人们讲,那些离去的人终有一天,如码头上的归舟一般,再回来的。   “归舟,你明日自己去罢。”他们英明神武的可汗像是累极了,说:“他不会想见我的。”   “可是,您明明找了公子那么久……”   穆归舟说着,便停下了,附离睡着了。   自从他被调为可汗的贴身侍从之后,他就很久没见过可汗这么累过了。   在他的印象里,附离永远是让人仰望的,他似乎不会累,不会被什么打击到。   他唯一一次见到可汗失控,是那夜附离跳进湖水去找那把匕首的时候,自那之后,就没见过可汗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了。   他承认,自己当初是怨可汗后来那么冷淡,才让公子走掉的,但这几年,他看在眼里,可汗是真的后悔了吧。   可汗没有娶东突厥的托娅公主,为此差点又引发一场叛乱,即使现在已经压下来了,但东突厥的势力还是蠢蠢欲动,说可汗视这门亲事为儿戏,践踏了他们的公主。   再此后,穆归舟就没听过可汗宠幸谁的消息了,王宫的妃嫔都被遣散安置,留一个偌大冷清的皇宫,每日显得都有些阴森了。他最常见附离的地方,是在波纳湖,与公子当年一般,望着深深的湖水。   直到他现在个子长高了之后,才偶然发现,站在竹楼那儿,看的不是沉寂的湖水,而是书房里伏案的人。   也明白了,公子好像,不是如表面一样,是那么冷淡的人。   穆归舟悄悄叫来侍女和其他人,将附离弄到了床上去。   他回到自己的住处,小心翼翼的打开随身带的剑匣,里面是一把几近腐朽的小木剑。   ……………………   ………………   晋王府的晚上第一次那么热闹,穆千山的归来让所有人都小小地激动了一把。   君殊自下了天策府的操练后便急冲冲地赶回王府,手里拎了许多新鲜蔬果。他自幼便精通厨艺,这几年更是随江云涯学了不少,手艺已经有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样子了。   “殿下,要去叫江长史么?”   君殊看了看独自坐在一边的赵绪,小声问。   “不管他。”赵绪笑脸一沉,冷冷道。   自那日一别,他倒真的不来找自己了,光让君殊传话儿算什么!赵绪知道这次是自己先挑的冷战的头儿,但,谁知道江云涯还真的“顺着他”,自己说不想见他还真的就不让自己看见了!   “是。”君殊默默退下,去厨房忙活去了。   他也不知道王爷和长史什么时候才好。这样两边都惦记着,却还谁都不说,也太别扭了吧。   最起码,也别让我夹在两边啊!   君殊叹着气到了厨房,看见穆千山正在择菜,心里便放下了一块大石。幸亏他来的早,穆哥还没来得及做饭,要让穆哥做了,这…这今晚也不用吃了。   两人分工明确,穆千山负责择菜,切菜,君殊便做大厨。君殊感觉穆千山较之今早好像变了什么,有心事么?而穆千山惯常没有表情,他便装作不知了。   晚饭的时候,赵绪决定暂时把师兄的事儿放在一边。他本打算今日去见师兄,与他说同去岐山之事的,但早上恰巧碰到穆千山回来,故而一直在安置穆千山的事儿。   穆千山并不仅仅可以是一个护卫,自己也不能这么一直拘着他,赵绪觉得是时候由他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千山,你想去天策吗?”酒足饭饱,赵绪撂下筷子,直接问他。   “真的吗?”还没等穆千山回答,君殊便惊喜地叫道:“那太好了!”   若是穆哥也去了天策,那他们便可以天天在一处了。   “属下只愿护佑王爷身旁。”   而穆千山却是对君殊的话置若罔闻,直接回绝道。   “你不需担心本王的。”赵绪与他相处多年,知他心思,道:“你看,这几年你不在,本王不是好好的吗?”   “但…”   “千山,你只需回我,你想不想去天策?”   穆千山抬眸,过了片刻,才说:“属下自幼学的便是见血封喉的功夫,只怕难登大雅之堂。”   “没事儿的,师傅!秦将军前几日还说我们不知变通,就会江长史那一套正派功夫呢…”君殊说着,偷偷瞄了一眼赵绪,见他神色如常,才说:“秦将军还提,我们天策府就缺个使暗器功夫好的教头。”   “可听见了?”赵绪挑眉,道:“这可不只是本王想让你去,而是,天策确实缺人呐。对了,殊儿,你们秦大将军都常常怎么说来着?”   “男儿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尔!”   “咳咳,没那么严重…但是还是要报效国家的是吧?”   “殿下说的对!”   穆千山见赵绪和君殊一唱一和的样子,不禁莞尔:“殿下,您早就安排好了吧?”   “知道就好!”赵绪笑了,干脆利落地说道:“明日就跟君殊同去天策府,任右先锋军副教头,记得了!”   “是。”   其实哪有男儿不愿建功立业,成一世功名的,只是穆千山在暗处呆久了,也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也能站在光亮处看这盛世。 第五十六章 白发领侍   翌日,赵绪不需上朝,罕见地也随他们去了天策。一来是易陪着穆千山的名义;二来,是他要去找江云涯。   副教头这个职位,不是官,而是吏,俸禄也不高。赵绪知道以穆千山的能力,做总教头绰绰有余,但凡事总要循序渐进,赵绪更想让穆千山有了经验之后再凭能力慢慢晋升,免得面对风言风语。   到了天策府内,穆千山由君殊带着去秦镇南处拜见,赵绪则直奔江云涯管辖的地方。   他还没到演武场,就听得场内人声喧嚣震天,远远就看见那儿围了几重的人。赵绪走过去,士兵们都忙让开道路,要跪下行礼时,被赵绪伸手一挥,拦住了。   他走近前,见演武场上是有两个人在比武。再看一看身形,有一人正是江云涯,而另一人,一头白发,容貌昳丽,俨然是近来父皇宠信的宦官——施南月。   赵绪对施南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一点都不奇怪,这位新掌了权的宦官,被自己的父皇赋予了极高的权利——统领宫内禁卫军及自己也知之甚少的秘密力量。   而可笑的是,施南月的晋升,除了他本身武功高超的缘由外,却是因他的一头白发让自家父皇以为是得遇仙人,自己问道有望。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赵绪对自己的父皇一点法子都没有,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儿子的孝道,四处寻求良医,为他的父亲调理被丹药损坏的身体。   赵绪不喜欢施南月,却觉得似曾相识一般,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过他,或者,和他类似的人。   换做平时,赵绪是丝毫不会担心江云涯会输的,但现在不一样,他的眼睛,不知道成了什么样子。   但这一场打得循规蹈矩,最后却是平了局,显然是双方都没尽全力,在给下面士兵做示范。   施南月在打完后,便径直朝赵绪方向趋步过来,随即行礼问安,这让赵绪不由得惊诧他的观察力之强,竟能分心在那么多人中找到自己。   “施统领不必多礼,起来吧。”赵绪道。   “奴才谢过殿下。”   施南月起身,恭谨地慢慢退到一旁,一切看着都和宫中的太监无二。   他长得很好,可以说艳丽也不为过,但赵绪却从他身上感到一股很妖异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   白发,宦官,赵绪在心里慢慢回想着,蓦然想到了一个名字,竟把来找江云涯的事儿都忘之脑后了。   赵绪十五岁才回京城,所以宫中的大多数事都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徐敬言同他说过的十六卫领侍之事,他也仅是记住,没有太多了解,如今看来,这个新晋的权宦和传闻中那个白发的领侍倒是相像得很。   可是,那个人不是早就死了吗?   施南月还在一旁,所以赵绪没有愣神太久,笑着与他客套了几句之后,得知施南月此行是奉圣命来探视天策府的。毕竟施南月如今掌管了宫内禁卫军,肯定要学一学训练治军之事。   施南月是个知趣的人,知道赵绪不过是碍不过面子忽视他,便自觉请辞,道要拜见秦老将军去了。   赵绪点头,目视他离开,视线一转,看见江云涯正在门房一角立着,便知是在等他。   赵绪走过去,径直进了门寻了个椅子坐下,屋内布置简单但整洁,一看便是江云涯的风格。   他倒不是故意不理江云涯,只是在外面不便拉他进屋,让人看见。   果不其然,他刚坐下,下一秒江云涯就进来了,顺便把门也带上了。   赵绪进了屋,便不像在外面那般端着了,他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怏怏抱怨道:“累死了,不跟你置气了。”   “最近休息不好么,没让太医熬些安神的药?”   江云涯虽有眼伤,但也能看见他眼底一片淡淡的乌青。   两人距上次不欢而散,已有好多时日,但今日再见,却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和好的话都不需再说,他们之间本就从不存在嫌隙。   “还不是为了你!”赵绪边打着哈欠边无奈道。   为了把他离开京城之后的事情大致安排妥当,他近来已经许久没有着床了,困极了便趴在案前睡会儿,毕竟,他也不知道回了岐山之后,江云涯的眼伤会治多久,以及,治不治的好。   江云涯不知何时拿过了一个靠枕,给他垫在了身后,心疼道:“是师兄对不住你。”   “哪儿对不住我了?”赵绪轻轻地笑了,问。   “是我不该动那些心思。”   赵绪看着面前认错良好的男人,忍不住站起身来,垫着脚勾着他脖子,温柔道:“你就没想过是我毫不讲理,把好心当做驴肝肺么?”   江云涯摇摇头,他的第一原则就是媳妇儿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要是媳妇儿不开心了,那肯定是自己哪儿做错了。   赵绪偏偏自小骄纵惯了,就吃这一套,自家师兄现在垂眸温顺的样子跟要顺毛的小七一样,他忍不住把头埋在男人脖颈间,嗅着他身上干净温暖的皂荚香气。   “师兄,你弯一下腿。”赵绪在他耳边轻轻道。   “??”江云涯不知所以。   “我踮得脚酸……”   江云涯比他要高上许多,每次要揽他脖子都要踮脚,时间长了,就算是多么旖旎的气氛也被脚酸给打散了。   男人失笑,却也顺从他做了.。   “哎,正好。”赵绪笑嘻嘻说道。   赵绪跟他说了自己的计划,又提起了方才看见施南月一事。江云涯对于要回岐山为自己医治眼伤一事却不是惊喜的样子,他微微皱了眉头,道担心误了赵绪的事。   而他刚说了一半,就被赵绪拧了一下腰,倒抽了口气。   “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赵绪轻哼一声,完全不讲道理:“觉都不睡了,不去岂不是可惜了。”   “…好,听你的。”江云涯知道和小师弟讲不了道理,也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只得答应,抚着他发,把那人毛茸茸的脑袋埋在胸前。   赵绪很享受这种感觉,但方才见施南月的怪异感觉却还是留在心中,膈应得慌。   “师兄,你可觉得施南月的武功有何特点么?”赵绪来时,他们已经快比完了,所以没看见施南月的招数。   “他武功路数怪异阴寒,不能以常理揣测。”江云涯沉思,慢慢道。   “……”赵绪静忖片刻,说:“像千山?”   “嗯。”江云涯点头。   穆千山是从十六卫中出来的,这个赵绪是知道的。   而自从他们领侍死后,十六卫便从此解散,很少有人知道,这十六个人到底都是何人,又去了哪里。 第五十七章 施南月   彼时,正厅中。秦镇南刚见过了穆千山,试了他的武功,便要叫君殊带着他去先锋军熟悉一下。   两人正要起身的时候,外面的小卒通报道——施统领求见。   君殊常年待在天策,对宫中的人不熟悉,也不知为何身旁的人听见那个施统领的名字,会瞬间沉下脸色。   “师傅,你认得他?”君殊不明所以,小声问。   “不。”穆千山淡淡回道,眉眼间凛冽得如同刀锋。   少年虽一头雾水,但也隐约明白穆千山不想见这个人,便“。山。与。氵。夕。”忙上前与秦镇南请辞了。   但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也不是不想见就能避开的。   两人出门时,恰巧遇见缓缓而入的白发宦官。那人弯起唇角,抬眸向他们笑了一下,如三月里的桃花,艳丽而魅惑。   君殊毕竟少年心思,竟被他笑得心生摇曳,面上发红。   穆千山神色更冷了,出门后,看着愣神的君殊,沉声道:“媚术。”   “啊?”   君殊还没缓过神来,蓦然听见这俩字,便惊讶地看向穆千山。   穆千山却是没理他,径直走开了。   他也没敢再跟过去,懊恼着,为自己那一瞬的意志力而羞愧。   穆千山走到僻静角落,便停住了,手中握着的长剑剑鞘不知何时已经满是冰冷湿滑的汗水。   十年了,他自以为摆脱那个梦靥已经十年了。   而就在今日,恰巧有了希望的时候,他又见到了自己最不愿见的人。   施南月,这个他下意识的排斥的名字,如一条阴冷的毒蛇,慢慢地缠上来,将他以往所有的阴暗都曝晒在烈阳下,无所遁形。   “穆大人,许久未见了。”   一人的声音似叹息,轻柔地送到耳边,却让人泛起冷意。   穆千山转头,看见一头白发的昳丽宦官正抬眸看他,唇边勾着一抹笑意。本该是如暖阳般的笑意,却暖不及眼底。   君殊远远地在一旁,似是为了不打扰他们,又像是在静静地等他。   他不自觉握紧了刀鞘,道:“十多年了。”   施南月道:“是啊,沧海桑田,难得还能见到故人,真是不胜感慨。”   穆千山道:“你想说什么?”   施南月道:“想先寒暄一下,毕竟,要你的命这种话刚开始就说,未免有些不合礼数。”   穆千山冷笑,道:“你讲礼数?”   施南月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叹息,说:“这么些年了,我一直在想,怎么才能杀了你。你的武功太好,我打不过你,可真让人头疼…但留他一人在地下未免也太过孤单了。”   他的声音如春日拂过的微风,柔和轻暖,却让人慢慢失了暖意。   穆千山听到最后,面色有些苍白,向来漠然的脸上少见的有了激烈的表情。   他嘲弄似地问:“你怎么不下去陪他?”   施南月笑了,他很享受,能看到穆千山痛苦的样子。   他说:“因为沈淮沈大人最喜欢的是你啊。”   但穆千山说:“闭嘴。”   施南月是不会闭嘴的。他如今正是如日中天,当今圣上将他视为仙人,朝臣对他即尊敬又害怕,能让他顾忌的人不多,穆千山恰好不在其中。   于是施南月继续说了下去,像一条毒蛇,慢慢地缠住了他:“当初我真嫉妒你啊,明明我陪他的时间最久,也从不违逆他的意思,怎么他偏偏,就那么中意你呢。”   穆千山慢慢道:“我以为你恨我,是因为我学了他的剑术。”   当初十六人中,只他一人学了剑术。尽管这一切是无法选择的,但他仍能感觉到每日身边或艳羡或阴毒的目光。而施南月却从来掩饰的很好,他对所有人都是温温柔柔的,像春风一般,如果穆千山当初没察觉到某次自己昏死过去前一瞬的杀气,他也会觉得施南月对他是没有敌意的。   施南月大笑,有些癫狂又似嘲讽,道:“我管这些做什么?”   穆千山不语,心中那个答案渐渐清晰,明了。   施南月说:“现今你明白了?我喜欢他,不……我爱他,胜若神明。”   他的声音中有种近乎献祭般的虔诚,渗着难解的痛苦和恨意:“但你杀了他,你竟然杀了他,哈哈。”   穆千山看着他大笑,却是慢慢冷静下来,道:“如何?”   施南月的回答简单而锐利:“所以,你也不该活在这个世上的。”   他已为说这句话等了十余年。   十年前,他亲眼看见那人的尸体,被埋进肮脏冰冷的泥土里。彼时,尸体已经腐烂,现出奇异的淡青色。   施南月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刻的画面,他自幼便跟在沈淮身边,那个人的神情永远是高傲而冷淡的,他的身上永远是干净而带着杜若香气的,在把他从贫民堆里挑出来的时候,沈淮就成了他的神明。   “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沈淮说他最喜欢的是这句诗,和这两个孩子。   只要是能跟在沈淮身边,施南月本是不在意他还有几个情人的,如果算是的话。   但他死了,毫无征兆的,身上还插着一柄剑,乌黑的剑,他送给穆千山的剑。   他死了,所以他就活成了他的模样。   施南月忽然摘下了帽子,把头上用来挽发的玉簪也拔下,霎时,银丝如瀑垂下   他说:“我把你的剑拔出来了,从他身上。”   就在那天晚上,那柄乌刃乌鞘的剑沉入江底时,他的头发就成了这个样子。   阳光下,那一头白发甚是刺眼,穆千山目光略过,昔日那种阴冷抑郁的感觉再次袭来,令人心头作呕。   他说:“你若想杀我,大可不说这些废话。”   施南月却说:“我现在还不想让你死,你还没有体会过失去挚爱的痛苦和绝望,我怎么舍得你死?”   柳絮飘飘荡荡地落在他头上,便看不清了,他笑着,声音有些哑了,柔柔地。   穆千山听到他说挚爱时,心头一窒,竟是依稀地想起了一个人的模样。他的神色更加冷了,冷到了骨子里,一字一顿地说:“我没有喜欢的人。”   “也许还是有的……若是没有,杀错了也没关系。”   他在自言自语。   穆千山冷冷地看着他,长剑在腰间,已有剑气隐约要出鞘。   但剑气是不可能出鞘的,因为,施南月要走了。   临走时,他轻轻地说:“晋王殿下这番苦心真是让人感动,穆大人也要争气些,可莫让殿下为难了。”   穆千山的剑凝住了。   君殊远远的站在一旁,即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也看不见两人的表情。但他感觉到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是剑拔弩张的,他们附近的阳光似乎都结了冰一般,是那种深入骨髓的寒冷。   施南月走后,君殊慢慢走到穆千山旁边,轻拉他的袖子。   仍带些稚气的少年有些愧疚,他还在愧疚方才那一瞬的意识恍惚。   穆千山回过头来,脸上已无了表情,面色白得几近透明,他低头,把手掌覆上少年毛茸茸的头顶,轻轻揉了一下,说:“走吧。”   这不能怪他的,因为很少有人能在施南月的媚术下保持定力。   穆千山自幼便接受严苛的训练,深知施南月的媚术之深,能于无形之中蛊惑人心,让人不知觉中感觉亲近。   而最可怕的是,他的毒术远比媚术要精通得多,如今十余年未见,他也不知此人如今的深浅究竟如何。   施南月要他的命,自然不是说着玩儿的。若是放在以往,他是不会放在心上的,而今又为何心头发冷。   是因为有了顾虑吗?   那一丝一缕不时萦绕心间的牵挂常常勾住了他要出剑的手,他的剑,本是从不惧任何人的。   有了顾虑之后,再锋利的剑不过是一堆废铁。   这是那个人以前说过的话。   穆千山痛恨那些日子,也痛恨那个带给他无尽痛苦和屈辱的人,他从不后悔杀了他,亦不怵接受多么惨痛的代价。   只是……这代价若能由他一人承担便好了。   穆千山深知施南月此人心机深沉,思谋谨慎,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是不会说出今日这番话的。   穆千山本能今日便出手杀了他,纵使难逃邢责,也不过一命抵一命,不牵连他人。   但是这是在天策府,他是晋王爷赵绪举荐来的人物,若是出手杀了施南月——这个当今皇上身边的红人,势必会给赵绪带来许多麻烦。   万千思绪恰如乱麻,斩不断,也理不得,穆千山不禁拧住了眉。   他早已不是从前那个他了,也多了许多从前没有的顾虑。   回不去了,不知是好是坏。   君殊扯着他袖子,他抬眼偷望男人脸上莫测的神色,悄悄拉住了他的手。那是一种冰冷及因多年握剑而稍显粗糙的感觉。他不去问穆千山与那个宫里来的贵人的关系,因为他心疼穆千山。   君殊笑了起来,因为徐昭说过,他笑的时候,总是露出一口整洁的白牙,能让人从心里感觉到快乐。徐昭总是很聪明的,他的话一般都不会错。   现在,他想让穆千山开心一点。 第五十八章 这是你师弟   他们在天策用了午饭,下午时又去看了穆千山将要带的那一队士兵,到了将近夜晚时,才回了王府。   今晚无月,王府的大门前早已挂上了灯盏,在黑暗的夜里显得很是扎眼。   穆千山远远的就看见门口一个蜷缩着的人影。早春的夜里还泛着寒意,那人身上衣衫单薄,在冷风中看着极为可怜,他都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个球了。   君殊目力也是极好的,他口中道着奇怪,便先一步快步走到门前,去打量那人的样子。   蜷缩着的人感觉到有人来了,忙站起身,整理衣袍,还未说话脸上就已挂上了和煦的笑意。   “你是?”借着灯火的光,君殊仔细看那人,是个模样白净的少年。此时笑着露出一个虎牙,眼睛清清亮亮的,如秋夜的星子,有些可爱的样子。他被这素不平生的人笑得有些面色发红,却是小声嘟哝;“笑得真个傻子一样。”   “你,你好!我叫穆归舟,我来找穆公……公子!”那少年像没听到一般,笑得灿烂又乖巧,当目光触及君殊身后慢慢走来的人时,声音中顿时满是惊喜。   那少年赫然就是穆归舟,他身后背着一个背囊,里面放着穆千山送他的木剑。   他在这里已从早上等到了晚上,但兴奋的劲头还是下不去,如今见了穆千山更是激动地说不出话了。   穆千山看到少年的模样,一怔,问:“花生?”   他们已许多年未见了,少年长得很快,模样和以前孩童的样子已经差的很远。   “嗯嗯!”穆归舟猛点头,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我现在叫穆归舟。”   穆千山听到他的名字,不免心头微动,于寒冷的春夜泛起了丝缕暖意。   他脱下身上外套,递给穆归舟,而穆归舟却忙推脱了起来,慌慌张张地,不肯接。   但他是拧不过穆千山的,因为穆千山的手没有伸回去,穆归舟不把衣服披上,那双手便一直伸在那儿。   “师傅,他是你的亲戚吗?”君殊听到两人都姓穆,又见他们亲密的样子,不免有些奇怪。   “不,这是你师弟。”穆千山回道,幽黑深邃的眸子似乎柔和了许多。   “啊……?!”幸福来得太快,也太多,穆归舟不免呆了。   他傻傻的张着嘴,眼角不自禁地弯成了月牙。   他在来前忐忑了许久,直到现在也不知道如何开口,才能让穆千山允他跟在身边。而今穆千山一句话,就认了他为徒弟,真的是莫大的惊喜了。   君殊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个师弟,却觉得心中愉悦,更有些痒,直想捏捏这个新师弟有些婴儿肥的脸蛋。   穆千山自是不会让他们师兄弟在这冷风中傻站着寒暄的,他带着两人进了门后,便生起暖炉。   穆千山问:“还回去吗?”   穆归舟道:“王把我的卖身契给我了,我…听师傅的。”   穆千山道:“哦。”   穆归舟知道穆千山是不想提关于可汗的事儿,便不再说了。   室内暖和的很,勾人倦思,穆归舟一整日都在门外等着,白日里不觉什么,一到了温暖舒适的室内困劲儿却是上来了。   屋里三人,一个生性不喜言语,一个困得直眯眼,一个想说话却找不到人说。   静默了一会儿,穆千山忽然起身,向外走去。   穆归舟正努力让自己的眼皮不合上,隐约间看见穆千山出去的背影,霎时就惊醒了。   公子…师傅是被我勾起伤心事了么?   穆归舟心中不免黯然,他本不该提的,说是叶护大人给的不就不会这样了么。少年一下子整个人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耷拉着脑袋。   君殊不明他心中所想,但隐约猜到他口中的王是谁,便和他攀谈起来。君殊本就生性开朗,但又不夕羽乏细心体贴,三言两语之间就让少年重新活跃了起来。   两人差不了几岁,算是同龄,很快就聊在了一起。   君殊知道了他虽出身汉族,但自幼在突厥皇廷中为奴,又在那几年跟在穆千山身边侍候。穆归舟本就从穆千山口中听过君殊的名字,也不免感到亲近。   前后也不过短短两炷香的时间,两个少年已是言笑晏晏,开始彼此打趣了。   穆千山进屋时,看见他二人正亲密地伸着手比划,像是在猜谜,也有些惊讶。   君殊一抬头,看见穆千山,立刻讪讪地笑了笑,把话题立刻转到他手中拿着的食盒身上了:“穆哥哥,你是去拿吃的了么?”   毕竟,猜谜这种小孩子耍的把戏,怎么会和君小校尉扯上关系呢?   穆千山不管他这些小心思,只是道:“先用了晚饭。”   穆归舟这才知道穆千山不是恼他才走的,而是去了厨房,心中更是感动。   三人一起用了晚饭之后,穆归舟便被君殊催着去睡了,他的眼皮止不住地往下掉,连君殊都看得出来了。   穆千山见他二人感情融洽,自是欣慰,便把穆归舟交给君殊去照顾。   少年遗留在桌上的包裹,忘了拿走,穆千山给他送去。他拎起那个包裹,感觉轻的很,包裹的一角系的松了,露出了一小截陈旧的木制的剑柄。   穆千山的目光凝在那处破的可怜的木剑柄上,迟迟没有移开。   ……………,   赵绪至深夜方从天策府回来,他与江云涯二人多日未见,一朝和好又恨不得黏在一起。   赵绪本动了心思想跟着江云涯在他天策的那间小屋里对付一晚上,但他心中仍挂念着施南月一事,江云涯看出他心神不定,便劝他回府了。   晋王府中规矩没那么严,虽则赵绪归来得迟,众人却也按部就班地先用了晚膳,只在厨房里留着热汤热饭。   黑夜里,一切都静悄悄的,除却守夜的侍从,大多数仆役们都已歇下了。   赵绪觉得今夜好像哪里有点不一样,再仔细想想,是了,君殊平时这时候还在院子里练功,怎地今日睡得那么早。   赵绪漫步过花廊,径直向穆千山的住处走去,欲同他谈谈今日遇见施南月之事。   恰好,穆千山房中仍亮着灯,赵绪敲门进去,见他正在灯下,一手持刀,一手持一块木头,似是在削一柄木剑。   赵绪奇了,道:“削柄木剑作甚么,要送人么?殊儿如今可不使剑了。”   穆千山见他来,便要行礼,被赵绪挥手免了。   穆千山道:“只是作个纪念罢了。”   穆千山和赵绪说了今日穆归舟前来之事,赵绪正乐的人多热闹,便道明日就给穆归舟安排住处,今晚暂让他和君殊挤着。   说罢,赵绪便开门见山地转到了正事上:“千山,我此来是问你,你以前可认得施南月?”   话语刚落,穆千山手上动作一滞,道:“认得。”   “师兄说,你们的武功路数很像,他…也是那十六个人之一吧?”赵绪轻轻地叹了口气,他知道穆千山不想提起以前在十六卫的事儿,但他不得不说。   毕竟,施南月这个人太过诡异,出现的又过于离奇。   “是。”穆千山道:“而且,他这次之所以会进宫,是为了对付我。”   他的语气淡淡的,好像这件事和他没有什么关系,赵绪却是拧起了眉头。对于穆千山之前还未入王府的事情,他知之甚少,也没打算要深查。而今夜他却几乎把之前所有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赵绪从没见过穆千山说过那么多话,他在冷漠地叙述着那些年的事情,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态度,将昔日所有的痛苦都摊开,剖析在赵绪面前。   “千山。”赵绪已不忍心听下去,苦笑道:“你不必都告诉我的。”   而那人神色只是淡淡的,道:“无妨。”   赵绪问:“那你接下来打算如何?”   一室静寂,穆千山垂眸,道:“此事因属下而起,不敢拖累王爷,如若解决不当,属下愿自裁谢罪。”   赵绪的神色凛冽了起来,沉声道:“你说什么?”   穆千山道:“属下愿自裁谢……”   赵绪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谁准你说这种话的?”   “………”   穆千山沉默不语。   赵绪道:“我的人,还没有被人欺负到这个份上的。”   穆千山启唇,似又要说什么,而赵绪却看着他,认真道:“千山,你若信得过我,便与我一起谋划处理此事,难不成你现在还拿我作外人?”   穆千山低头:“属下不敢。”   “那便同荣辱,共进退。”   “是。”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赵绪看了一眼灯下的人,轻声道了声早点歇息,便转身回房了。   他有太多难言的酸楚要留给自己好好消化,赵绪亦不忍打扰。   赵绪回到房中,许久仍没有睡意。他在分析。施南月是父皇身边的红人,如今太子与他都要忌惮三分,其为人圆滑谨慎,所交者皆称赞其谦逊温雅,有君子之风,而赵绪却深知这样的人才是最难对付的。   他自己一向给外界的印象不也是温文尔雅么?然赵绪却觉得自己和这个词没有一丝的关系。   他是不能指望施南月自己露出马脚的。施南月的缺陷,是不可被近身,他虽擅长用毒,却只是在暗处使用,然而如今施南月统率宫内禁卫军,要近他的身可是够难的。   赵绪忽然扯了扯身上衣袍,翻身上床,一把扯过被子,蒙住了头,干脆不去想了。 第五十九章 京城四大美男子   春日的夜里夹杂着杜鹃和瘦樱的香气,是一种缥缈而富有诗意的香气,引人沉醉。   阿史那附离正躺在他那张披着白虎皮的玉榻上,手中握着一柄匕首。那柄匕首因其上斑驳的锈迹显得很是难看,唯有上面的羊脂玉在黑暗中隐约透出丝丝温润的光芒。   灯已被吹熄了,按理说是不会有人再进来的。   可是脚步声却传来了,带着清苦的木樨味道,混在春夜的花香中,勾成一股馥郁的尾调。   躺在榻上的人睁开了眼睛,他还没有睡着。   “哥舒信?”附离伸手去拿披风,问。   “又被你猜出了。”   那人轻叹一声,将身上披着的斗篷随手一扔,便朝他走来。   附离坐起身来,给他在榻上让出个位置,蹙眉问:“国内出了什么事?”   哥舒信摸索着点燃了灯盏,顿时,一室清明。   他坐到附离身边,打着哈欠道:“唔……没什么事儿,还不许我来这繁华地儿来玩玩么?”   “你闹什么?”附离正是烦心时候,登时就想把这人轰出去。   虽说现在国内已经稳定了下来,但是,若可汗和叶护同时不在王廷,偌大的一个国家又该如何运转?   哥舒信不以为意,他看了看附离手中的那柄旧匕首,笑问:“怎么?找到你家阿穆了?人家不理你是不是?”   附离没接话,猝不及防地拿了个竹筒扔他,被哥叔信轻身躲过了。   附离本也知道他能躲过,不理他,于旁边的金奁中拿出了一个冰蓝色的玉盒,玉盒中是一层柔软的丝绸。他将那匕首放了进去,压在枕旁收好。   哥舒信看着昔日潇洒纵情的发小这般失意样子,心中不免为他伤心,但嘴上却如尖刀一般,一点都不饶人:“有些东西,丢了是找不回的。就像这个匕首,就算你找回来了,它还是原来的样子吗?”   附离拿着玉盒的手微颤了一下,却道:“就算找不回,我也要试试。”   哥叔信看着他,苦笑。   他向来是了解附离的,但这几年,他却越来越看不懂附离了。   他们两个本是一种人,自少年时便在风月场纵横,经了无数的美人,从没为谁认真过。附离当初刚带穆千山回突厥时,哥舒信以为他和以往一般,只是玩玩而已,几个月便淡了。但没想到的是,附离真的和他,过了几年的日子,和寻常百姓过日子一样。这说出来简直是离谱了。   但那时的哥叔信还是觉得,只是穆千山很特别而已,当附离腻了的时候,还是一样会干脆利落地断了这段情意。   他们天生便是浪子,也不会为谁停留。   而最先走的人却是穆千山。为此,哥叔信还开玩笑地跟附离说,他这可是第一次被别人给甩了。附离那时候没有接话,神色郁郁地,哥叔信以为他是不甘心。但接下来几年,哥叔信却不得不信,他们的可汗大人,确实是真的喜欢上那个人了。   若不是真的喜欢,会为他拒了东突厥公主的联姻,险些引起两部内斗么?会那么频繁地亲自来长安寻人,而不在乎只是突厥离长安的路程就要花去半个多月么?   若不是真的喜欢,会像个傻子一样,晚上不睡觉就知道站在那竹楼里灌着凉风,看波纳湖么?   哥叔信觉得他真的是魔怔了,也许喜欢上一个人,真的会让人变傻的。   他觉得自己活该聪明一辈子了。   不跌入情网,便无人挂怀,一身轻松。   哥叔信叹了口气,准备安慰一下他的傻发小,柔声道:“国内有小琰呢,你且放心……而且,该说的话我都替你跟小琰说过了,他会分清楚轻重的。”   他口中的小琰就是当日持金弓去射穆千山的美少年。哥叔琰自幼含着金汤匙出生,从来顺遂,虽养了一身的娇惯毛病,但也有几分本领,将国中事交予他还是让人放心的。   哥叔琰不知中了附离什么魔,偏生就是喜欢缠着这个从小抱他到大的表哥。起初,附离和哥叔信以为他是小孩子脾气,爱娇,故而都顺着他,连他要了附离随身带到大的金珠都随着他了。但渐渐地,附离却发觉这孩子对他,真的有那般的情感。   附离对这个如弟弟般相待的少年是没有什么兴趣的,碍于哥舒信的面子,不得不顾及哥舒琰的情绪。   而不与哥舒琰彻底说清楚,他就会觉得他还有机会,附离也不得不再次做个伤别人心的人。   哥舒信明白了他的顾虑后,便直接了当的和自家弟弟说了,断了哥舒琰的心思。   附离虽平日和哥叔信随便惯了,从未跟他说过感激之类的话语,但两人心中都知道。   若有人问,他们这一生最珍视的朋友是谁,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对方的名字,这种情谊已然胜过亲兄弟之间血浓于水的感情。   这玉榻十分宽敞,附离便与他让了一处地方睡。哥叔信也很习惯的脱了外袍,吹熄了灯,躺在他身旁。   “你也累了,睡吧。”附离将盖在自己身上的绒被分了一半与哥舒信,淡淡道。   哥舒信毫不客气,扯了大半盖在自己身上,道:“是呢,今晚可要养足了精神,我听说京城香菀搂的姑娘可是漂亮的紧呢,明日我便不陪你了。”   “……”   附离刚感动了一半的心情瞬间没了,他把被哥舒信扯过大半的被子重又扯了回来,将被子一卷,反身睡去,不理他了。   ……………   四月里的天气就是好,处处都是一片生机盎然的样子,引得人心情也好了起来。   校场内,周沧然正笑着和几位相熟的将领们打着招呼。   他今日着了一身银铠,将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随意地用绸带扎了个高高的马尾,鬓前留了几缕头发,整个人看起来英姿勃发,又带着些不羁的野性。   有人看他今日的打扮,笑道:“周将军今日是怎么了,扮的那么俊,莫非是有约?”   周沧然哂笑一声,懒散道;“哪儿有约?还不是李寻意那个不仗义的,今天和姑娘约着看花去了,倒让我帮他寻街。”   众人又笑了起来,道;“是了。这抛头露面的,怎么着也得打扮得俊点,”   又一人起哄,“最近京中这些小姐妇人们也太有闲工夫了,还弄出了个京城四大美男子。周将军您作为咱们右先锋军唯一入榜的,可得争气啊!”   周沧然闻言,冷峻一笑,“这是自然。”   众人吵吵闹闹,又哄笑着告辞,各司其职,去做事了。   周沧然往校场深处走去,那一块是他所管辖的士兵们练武的地方。此时,士兵们正在认真地练枪。   “将军,您来了。”   旁边在监督的副将见他来了,微微颔首,递给他今日的审查记录。   周驰目沧然瞄了几眼,道:“今日我要代李校尉去寻街,你且看着他们训练罢。”   副将应了喏,便将他素日用的长枪递给他,还促狭道:“将军一切放心,就算晚些回来也无妨的。”   周沧然不明其意,道:“不就是寻个街么,晚回来什么?”   副将憋不住笑了,他深知自家将军虽然平时看着威风凛凛的,但平日就是个不记事儿的,还有点儿楞。   他道:“今日是皇上规定的斋戒日啊!”   他想起来了,近日皇上心血来潮,为了让上天感受到他修道的诚意,下令定了每月的斋戒日。但周沧然还是不知道和自己晚不晚回来有什么关系,又道:“所以呢?”   副将扶额:“所以今日不可吃酒,不可食荤,更不可嫖\娼啊!将军,您今日寻街,可也是要查查那些秦楼楚馆的。”   这一查,不知道得看见多少漂亮姑娘,那姑娘们见了他们将军还走得动路么!   但副将却不多说了,他以为,就算有,自家将军也是感觉不出来的。   他这么一想,不禁同情起来周沧然了。你说,这都二十好几了,怎么就没个姑娘缘呢,周老太尉也不替他着急。   副将发现,京中最近盛行的那四大美男子之中,所有的似乎都没有姑娘缘。最小的徐昭不用说了,人家太小,估摸着各位姑娘们也是将他作好看的小弟弟选出来的,而天策府的江云涯江长史,和如今风华正茂的晋王殿下,怎么也都一个个的不想娶妻呢?难道觉得自己长得太好看了,对另一半的要求也太高了吗?   周沧然不知道他想了那么多,甫一听到他说秦楼楚馆一词,惨叫一声,道:“我不去!!”   这要让他爹知道了,非得把他腿打断了不可!   正在训练的士兵们听到他那一声惨呼,纷纷好奇地望了过来。旁边的副将眼刀扫过去,士兵们不敢再看,又老老实实的训练了。   周沧然方才注意到自己的形象有那么一丝的崩塌,挺直了腰板,脸上的表情也渐成冷漠,淡淡道:“去就去,本将军还怕这不成。”   副将忍笑道:“将军您现在该走了。”   周沧然眼角一颤,“知道了。”   他在走之前,只觉底气有点不足,向正在训练的士兵们大声喊道:“我们的口号是什么?”   士兵们早就习惯了他们将军随时发神经的样子,齐齐喊道:“拳打左军!脚踢中军!天下第一!唯我无敌!”   这声音大得把周沧然差点都吓了一跳。   他清了一下嗓子,沉声训道:“不矜持!不谦虚!都给我重新再想!”   士兵们都笑了起来,抓起枪,重又训练。副将也摇了摇头,笑着去指导一个动作不太标准的士兵。   周沧然提起他的长枪,英姿飒爽,走路带风,准备去带着他的新小弟们一起去寻街。   他走到一处偏僻角落时,小声嘟哝,“老子才是天下第一!” 第六十章 被赖上了   日上三竿,徐敬言在军中呆的烦闷,便来兵部找兵部侍郎孙晏山。   孙晏山是孙道之子,而徐敬言算是孙道唯一一个外姓徒弟,故而两人关系很好。   徐敬言在他办公的地方,随手抓了一把瓜子来嗑,问他中午要去哪儿吃。徐昭今晨有国子监组织的文考,所以徐敬言打算带他去酒楼犒劳一下。   “你们爷儿俩定不就好了,我随……哎!徐敬言,你把你的瓜子皮给我收好了!”   孙晏山正忙着处理文书,他兵部的事儿多,比不得徐敬言这个没仗打就闲着的职位。   “知道知道!小山,你觉得福升楼怎么样?他家的莲蓬豆腐我都好久没吃了,还有三鲜瑶柱、云河段逍、二色豆糕、琉璃卷……”   徐敬言讪讪一笑,把瓜子皮一拢,丢到旁边的木盒里。   “打住!”孙晏山被他报菜单报的都饿了,“我还饿着呢,你别搁边上叨叨了,天天跟你儿子在一块咋不跟人家学学,少说点话!”   “学什么?”徐敬言被他训了,不服气,拿个瓜子皮扔他:“小爷我这是活泛,你懂什么?羡慕我儿子好你有本事也养一个啊!我跟你说,你家……咦?外面怎么那么吵。”   孙晏山也听得外面喧喧嚷嚷,叹了口气,把笔一丢便去看是何事。   两人一齐出去,看见人群中央那个被簇拥着的银铠将军,他还牵着……一个高鼻深目的异域男子。   用牵着这个词是没错了,那男子上身被绑着,而绑着他的链子却在周沧然手中,周沧然一走,那男子不得不跟着他。   徐敬言快步走了过去,看了看,纳罕道:“二愣子,你绑的谁啊?不像是我们大雍的人啊。”   那被绑着男子没有丝毫落魄感觉,恬淡闲适,嘴角还带一抹浅淡的笑意。   周沧然不以为意,“一个冒充突厥叶护的人,我就绑来给孙晏山了。”   孙晏山也到了他们身旁,他打量了打量哥叔信,迟疑道:“我怎么感觉,不像是个冒牌货,听说突厥的叶护就是碧眼棕发,身材高大。”   周沧然随意道:“他们突厥人不是大多都是绿眼睛吗,有什么好奇怪的。”   但孙晏山觉得蹊跷,便要问哥叔信。   “父亲,我回来了。”   恰当此时,叶昭却到兵部来找徐敬言了。   他目光一扫,落在徐敬言身旁那个被绑着的碧眼男人身上,不禁脱口道:“…哥舒大人,您这是?”   众人听他叫那男子哥舒大人,不禁脸色都变了。他们都是知道徐昭本是突厥王族之人的,他说的话,自然不容置疑。   孙晏山不禁扶额,咬牙道:“周沧然,你给我把人松开!”   周沧然霎时跟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默默给哥叔信松了绑,徐敬言看他那滑稽的样子,哈哈大笑,拉过徐昭便是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准备看戏。   这些人中,只有徐昭是两边都认识的,徐昭便向两边介绍起了彼此,“嗯,这位是突厥的叶护大人,哥舒信。哥舒大人从未来过中原,各位大人不认识也是情有可原。”   哥叔信微笑道:“你们中原人待客之道真是别树一帜呢。”   孙晏山不免背后起了冷汗,如今突厥与大雍为友邦,两国正是缔结百年和平之约的好时期,这把人家的叶护大人给绑了,仇可就结大了。   他只得勉力道:“这是我们的疏忽,请叶护见谅。周将军此次也是无心之失,想来心中必然十分悔恨。”   哥叔信失笑,道:“哦?是吗?”   孙晏山听他这话,往周沧然那儿一瞧,都要气炸了。   那个闯了祸的小子此时脸上还是冷淡的表情,跟不是他惹得事一样。   孙晏山朝他甩了个眼刀,沉声道:“还不给哥舒叶护赔礼道歉?”   他与周沧然虽关系也不错,但此时哪里是能护着他的时候,只得冷着脸先训了他再说。   周沧然不情不愿,他怎么能知道这个男人就是突厥的叶护,这根本不合逻辑。他们突厥这是要干嘛?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要跑到长安城里来了。   哥叔信却先他道歉之前,给他解了围,笑道:“周将军也是尽职尽责,并无错处。既然误会已经解开,就没有那么多计较了。”   孙晏山松了一口气,道:“多谢叶护大量。”   徐敬言在一旁正打算看戏,看这结尾,不免失望。   他搂着徐昭,与他说悄悄话,见徐昭目光正落在哥叔信和周沧然两人那里,眸色深邃,不明,“看什么?”   “无事。”徐昭敛眸,微笑道。   他是很欣赏周沧然的武艺的,但不免也为这人与自家父亲某个颇像的性子而叹息。   麻烦不找人,人偏偏要去惹麻烦……   这一场闹剧最终竟很平静的过去了,哥舒信丝毫没有要怪罪的意思,反而很友好地表示很欣赏周将军,想和他单独聊聊。   周沧然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让自己一捆就欣赏到自己的,但隐约觉得肯定是自己卓然不群的气质让这个突厥的叶护甘拜下风。   他微微颔首,带着哥舒信去了兵部的议事处。   哥舒信眼睛一直在周沧然身上转,毫不掩饰,周沧然想坐下给他倒杯茶呢,但看他这黏黏糊糊的眼神,不禁心底发毛,道:“你看我作甚?”   哥叔信笑了,“周将军记性不好啊。”   周沧然道:“什么?”   哥舒信道:“在下说过,若沧然你绑了我,我可就赖上你了。”哥舒信已从旁人口中知道了周沧然的名字。   周沧然被他叫得毛骨悚然,颤声道:“我爹都不这样这样叫我,你好好说话成不?还赖我?你们突厥人都那么闲得慌吗?”   哥叔信没被他的反应打击到,仍笑意盈盈,道:“那叫你小周可好?”   周沧然此时心中十分后悔接了李寻意这烂摊子,他准备等那小子回来,敲诈他请自己喝一个月的酒。   然而,麻烦还得应付,周沧然很真诚地问他:“那你想要赖着我作甚么?”   哥叔信沉思,片刻后,微笑道:“在下初来雍国,没见过这烟柳繁华地,还请将军带我了解这长安城。”   周沧然一听,头都大了,道:“你知不知道长安多大啊?”   哥舒信道:“我可以请你喝酒,上好的浮生醉。”   浮生醉是只有西域才有的美酒,平日里雍国的达官贵人也难以买到,哥叔信觉得像这样一个年轻热血的将军,应该是不会拒绝好酒的。   他不知,周沧然向来对酒的要求就不高,对他而言,宫宴里的御酒和市坊小摊上卖的浊酒没有太大差别。既然他已经想好了让李寻意请他,又何必来招哥舒信这麻烦。   周沧然很利落地拒绝:“不用。”   哥舒信道:“那么无情?”   周沧然简直不理解这人的逻辑,无情这个词是可以这么用的么,他道:“谁跟你有过情啊!要么你就跟我单挑,赢了我,我就考虑一下带你,要是输了,你就别再赖上我了!”   哥舒信少见像周沧然这种性子的人,但无丝毫无奈的神情,只是挑起碧色的眸子看他,道:“这不公平,我又打不过你,你这是欺负我。”   周沧然一听他这话,忍不住想仰天长叹。   有什么事儿是不能打一架解决的吗,非得婆婆妈妈的!!   然而,他决定妥协,因为他不想和这人有了过节从而导致回家挨鞭子。   周沧然说:“算了,兄弟,我带你逛一圈,逛完咱就散,成吗?”   “好。”   他们二人刚说妥,便听见门外徐敬言说笑的声音。人未到,声先至:“周二楞,今儿去福升楼么?我请客!”   周沧然一怔,耳后陡然就红了,又羞又恼,“不去!”   徐敬言还没进门呢,听他在屋里喊着,感慨一声,嘻嘻哈哈地带着徐昭和孙晏山走了。   哥叔信没忍住笑意,眼角微弯,想这名字也是恰如其分。   周沧然见他笑,心中愈发郁闷,道:“走了!”   没说完,便迈开长腿,推门向外走去。   哥舒信慢他一步,不急不忙,踱步出门。   果不其然,那人正在不远处,不情不愿地等着他。   故作高傲的小野猫,真是可爱。   哥舒信心情愉悦,想着呆会儿便找些借口与他一同过夜好了。以这人的性格,定是转不过弯儿来。   他似乎已经看到了年轻俊朗的小将军在哭着求饶的样子……   …………………………   哥舒信一早就没了人影,不消说,附离也知他是去干嘛去了。   当听说哥舒信被误绑进兵部时,附离第一想法竟不是去救他,而是想让这个不着调的发小儿在里面多待会儿,免得再祸害别人。   所以阿史那附离在中午得到了消息,直到夜晚也没去了兵部。   入夜时,哥舒信却派人来了信,道他今夜不回来了,说是有约。   附离一时间觉得心中落寞。以往他们两人一齐纵情风月,因他生得更高更硬朗的缘故,那些姑娘公子们倒是大多都选附离。   而如今,人事已非,哥舒信仍是左拥右抱,乐不思蜀,自己却是几年孤寂,独自煎熬。   附离不禁悄然于无尽的悔恨和悲哀中多了一丝嫉妒的感觉。   所以,他直接回侍从:“叫哥舒信自己找地儿睡,他反正有地方住。”   而附离不知道的是,自己这一句话,恰好又给某人制造了机会,让他更有理赖着周沧然了。 第六十一章 被嫌弃胖了   四月份的长安城仍被料峭的寒意裹挟,但行人们还是乐意在外面流连。   徐敬言和徐昭正在灯火通明的街市上。大雍国的京都繁华似锦,卖各色小吃和手艺品的小摊随处可见。   徐敬言正拉着徐昭,在喧嚣拥挤的人潮中努力往前挤着。这家卖牛乳糕的生意太好,徐敬言生怕徐昭走散。   其实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徐昭走散的几率与他自己走丢的几率相比,简直要小太多。   徐昭向来有洁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但手中传来的温度让他留恋。他压抑着想要离开的欲望,随着徐敬言安安静静地排队。   徐敬言知道他不喜欢拥挤,用身体为他辟开了一处窄小的地方。   徐昭个子窜得快,两人挨得又近,这般站着,能感到彼此的温热的鼻息洒在脸上的感觉。   怕他闷,徐敬言与他聊自己像他那么大时,在军中的日子,徐昭听得很专注,不时帮他把散下的头发捋到一边,   两人约莫等了一炷香时间,终于买到了一包热气腾腾的牛乳糕。   徐昭拉他的衣袖,走路带风,直直地往人群外走。   徐敬言失笑,知他是一刻也忍不了了。走出人群后,道:“忍了许久了吧,要吃一块么?”   徐昭摇摇头,他不喜欢吃这些东西,也知道徐敬言是讨厌牛乳的腥味的。徐昭不知他为何要等那么久来买,但他从来都是顺着徐敬言的心意。   徐敬言问:“父亲,我们回家么?”   “嗯?先不回去,我们去晋王府!绪哥最喜欢吃这家的牛乳糕了,他明日就要回岐山,我今日帮他买了,正好他在路上吃……”徐敬言把牛乳糕放到外袍里暖着,怕被风吹凉了。他揉揉少年的头,笑道:“你困了么?那便先回家罢。”   徐昭垂下眸子,微微摇了摇头。   夜色沉重,徐敬言看不清少年的神情,但感觉他不太想说话。   徐敬言一时纳闷,怎么刚刚还好好的,忽然就不开心了呢。   他扯开话题,试图让气氛活跃些:“绪哥前几日与我说,以你的资质完全可以去参加五月份的科考了。你若要去,定会把今年的监考官吓一大跳的!”   徐敬言正欲问他,想不想参加今科的科举,徐昭却少见地截住了他的话。   少年的声音温柔和煦,如春日摇曳的柳枝儿:“父亲,仔细脚下。”   徐敬言的话到了喉咙口又吞下去了,前面不过只是几粒石子。   徐昭默默随他走着,长而卷翘的睫毛在夜色中投下一片鸦色,他的眸中似有漩涡,含着无尽的情绪。   虽然隔着衣服,但徐昭感觉他腰间的圣火应又在慢慢浮现。   他很少有这样的时候,大多数时候,他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只有眼前的人,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能让自己一直以来引以为豪的自制力化为虚有。   他一直在说晋王爷,甚至愿意为那个已经有了爱人的人在冷风中等那么久,就为了他明日行程中不太寂寞。   徐昭早慧,在同龄人都只知玩泥巴的年纪,就已能够看破大人的心思。当初还在凉州城军营时,徐昭就觉得,自己的养父对晋王有不一样的感情。虽然他对每一个人都那么好,但只有在赵绪面前才会不由自主地,满是喜悦与虔诚。那时少年的眼神。没有一丝杂质,是属于那个年纪的青涩的爱慕。   那时徐昭想,他应该是知道赵绪和江云涯才是两情相悦的吧,那么又为何认了他当养子,还发誓永不成婚?   情这一字最难缠,也讲不清。当时,徐昭倒是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栽在这个字上。   …………………   为避嫌隙,赵绪和江云涯分了先后告假。   赵绪道是去回岐山探访先师,而江云涯则是告病回乡治病,众人虽知道他们是同路,却不知到的地方也是同地。   两人约好在一处驿站再会面,等相见时,见到彼此不约而同地换了一身布衣,看起来完全都是普通百姓的打扮。相顾莞尔。   因地处偏僻,岐山脚下的居民并不富庶,若是骑马而过,不知会招惹多少目光。所以快到岐山时,赵绪便把侍从遣散,马也被暂寄在城里的客栈,两人一同徒步上山。   清早的山峦是一片潮湿的绿色,迷蒙地看不清,是晨雾。   两人行至山上时,衣衫上湿了一片。   赵绪好多年未曾回来岐山,不禁心潮暗涌。他用袖子替江云涯拂去眉睫上的露气,道:“天还那么早,不知道师傅起了没有。”   山上并排的几间木屋的轮廓愈加清晰,赵绪拉着江云涯的手,几乎是小跑着到了木屋前。   两人再次看到这自幼生活的地方时,心中都有些忐忑,彼此对望了一眼,都静静地站在门外等着。   然而没片刻,屋内传来了熟悉的声音:“站外面做甚,进来。”   赵绪和江云涯纳罕,他们以为脚步够轻了,没想到还是被师傅听见了。   他们顺从地走进去,看见屋内那个正执棋独自对弈的人时,都不禁湿了眼眶。   桌上有黑白两盅棋子,摆在江清枫的面前。他虽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却是决计看不出的,高挽的冠发和身上发白的道袍让他看起来出尘如谪仙之人。   赵绪和江云涯都直直地跪了下来,赵绪开口叫师傅,却被江清枫把话截住了。   他微皱眉头,道:“回来便回来,跪什么?起来!”   江清枫看着温和,但不怒自威,赵绪和江云涯忙都站了起来。   江清枫见两人扭捏的样子,淡淡道:“说吧。”   江云涯看了赵绪一眼,各自心照不宣。   江云涯上前一步,挡在赵绪身前,长吸一口气,认真道:“师傅,我和小绪已经在一起了。我们俱为真心,希望师傅成全……”   “您要怪的话就怪我吧,是我先和师兄说的!”赵绪忙道。   两人心中俱十分忐忑,一直看着江清枫,都要把他脸上看出个洞来。   江清枫不动声色地将桌面上的棋子收回棋盒中,面色无波,“没有别的了嶼?”   赵绪虽平时没在什么场面怵过,但对这个师傅又敬又怕的,他忍不住道:“师傅您不吃惊吗?”   江清枫道:“你们从一进门手便没松开过。”   两人闻言,都是一楞,慌慌张张地分开了彼此交握着的手。他们都太紧张,以至于竟忘了这事儿。   赵绪不好意思地笑笑,便要说正事,江清枫却先他一步,替他说了,“涯儿的眼睛受了伤?”   他从两人进门时就发觉江云涯的眼睛不复往日清澈。   江云涯老实回答:“是,徒儿此次来便是为了此事。”   江清枫道:“坐下。”   江云涯端坐在案前,江清枫起身,为他诊脉。   两人许久不说话,赵绪即不敢打搅,又心中着急,过了许久,忍不住问:“师傅,可以治吗?”   江清枫把手从他脉上移开,淡淡道:“积了四五年的毒,我治不了。”   赵绪听了这话,如坠冰窟。   “只是近来才复发而已……”   江清枫道:“这种毒,若是当初有解药才可彻底根治,现在为时已晚。”   赵绪唇颤着,“我记得,小时候黄伯常来的,黄伯……”   江清枫打断他的话,“他前几年已经走了。”   最后的一丝希望都被斩断,两人来前的期待渐渐沉入谷底。   天下第一神医,黄齐,竟然已经死了。   那么,还有谁能治江云涯的病?   赵绪以为自己这些年来,心已如铁铸成,不会再那么感伤,但泪还是忍不住要落下来。   江云涯在他身旁,轻声道;“没事的,小绪。”   赵绪哽声道:“谢谢师傅,就…就算没法治了,我们也会好好过下去的。”   江清枫看着二人悲伤的样子,抬眸,“谁说没法治了?”   赵绪,江云涯:“?!!”   江清枫道:“你秦师兄不还没死呢,着急哭什么。   两人兀自伤心处,听得这一句,豁然开朗。   秦师兄是黄齐师伯的唯一亲传徒弟,秦衡,以前常常跟着黄齐来岐山拜访。虽然黄齐已经故去,但他的衣钵传人不一定会逊色。   两人在短短时间内经历了大喜大悲,面上不知作何表情。   赵绪松了一口气,问:“师傅,你可知秦师兄现在云游何处?”   江清枫道:“他还在平遥,黄兄让他没有完全领悟所学前,不许出门为人诊治。”   江云涯道:“如此,我与小绪便去平遥访他。”   赵绪也在旁点头,事不宜迟,他已经在心中想着自岐山到平遥的最快路线了。   江清枫却道:“黄兄已故去三年之久,你们难道以为秦衡还没学成?”   赵,江二人对望一眼,片刻后眉眼弯弯。   赵绪没忍住笑,道:“秦师兄估计是又犯懒了。”   江清枫转回去将棋子放回木箧中,道:“今天便修书让他来岐山,要等他磨蹭,不定什么时候才愿意出山呢。”   江云涯道:“是。”   赵绪拉他衣袖,便欲悄悄地往外走。   江清枫虽然没有面对他俩,却好像背后有眼睛似地,道:“小绪,你留下,让涯儿自己去写。”   赵绪顿时哭丧着脸,扯着江云涯不让他走。   江云涯见他赖皮的样子,宠溺轻笑,还是摇摇头,轻声道:“小绪,听师傅的话,师兄就在隔壁。”   赵绪心中哀嚎,但也无济于事,他知道自家师傅的话是绝对不能违背的。江清枫马上就要转过身了,赵绪也不好拉着江云涯,只好让他走。   江清枫转过身,见赵绪还在看着门口,“人已走了,把头转过来。”   赵绪听话地转过头来,对着江清枫笑得一脸灿烂,看着十分乖巧。   他小声道:“师傅,您今天说什么我都听,就别罚我了。”   江清枫道:“你怎知我要罚你?”   赵绪不着声色地往后退,道:“徒儿没听师傅您的话,沉迷声色,疏于练功……”   江清枫冷笑,拿下壁上悬挂着的长剑扔给他,道:“还道你不知道呢。”   “师傅,我错了。”   赵绪一向承认错误非常爽快,且真诚。   江清枫不看他,道:“拿起剑来。”   赵绪只得接过那柄剑。   “把我当做你的敌人。”   “…是。”   剑气如虹,霎时寒光闪过,直刺身着道袍的那人。   江清枫不躲不闪,剑尖在他腰间一寸时,却停住不动了。   赵绪不禁出了冷汗。   他的剑,已经不在手中。   长剑落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江清枫冷冷道:“若我真是敌人,你方才就已经死了。”   赵绪垂眸,默然不语。   江清枫道:“如论何时,都要时刻握住你的剑,记住了?”   赵绪道:“徒儿谨记。”   江清枫又道:“从今之后,鸡鸣之前晨起练剑,再疏懒便不要吃早饭。”   赵绪乖乖应喏,心知不能叫苦,要不罚得更多。   而江清枫又加了一句:“早饭也莫吃了,习武之人不宜身上累赘。”说着,不免目光淡淡地落在赵绪腰间,似有暗示。   赵绪忍不住咬牙,弱弱应道:“徒儿知道了。”   江清枫道:“知道便好,一会便与你师兄一同下山,替山脚谢伯收麦。”   赵绪心如死灰,然而不得不应。   刚爬上山,又要下山,这不是故意的嘛!   不就是嫌我胖了吗?师傅您就不能明说嘛!   赵绪心中不禁为自己掬了一把同情泪。   赵绪出门后,看了看自己腰间。不就是没有肌肉了么,总体说还是平坦的,就是吃饱的时候有点鼓……   但那完全都是江云涯和君殊两个轮流喂的,赵绪心中愤愤。   他平时白日里有公务,忙得很,夜里又有要紧的事做。夜间那么累,晨间怎好早起。   这么一来二往的,搁谁也是一样要胖的。   赵绪已经选择性地忽视了江云涯和他的作息完全相同这件事。 第六十二章 秦师兄别忘了给份子钱   天光乍泄,鸡已三啼。   此时,江云涯和赵绪正在山脚下的稻田里忙碌。他们都换上了短打布衣牧匙,若不是仔细看着面目,就像是两名不曾远离山下的农人。   星移物换,昔日他们幼时生活在山脚下的农人都已换了人家,新搬来的这家家中只有老父稚子,生活不易,故而江清枫叫江,赵二人来帮他们做这些农活。   有细微的风,轻柔地吹来,稻田在风中翻腾,像极了绿色的海浪。   赵绪抬起头,看身边的人。   那俊朗坚毅的脸上不知何时染了泥垢,被额间,鬓角流淌的汗水浸润,看起来有些狼狈,又让人心怦怦直跳。   赵绪低头,剥一粒稻谷的壳儿,喂到他的口中,笑嘻嘻问:“熟了么?”   唇齿间满是谷物清香,带些涩。   江云涯微微颔首,为他拈去眉睫上的草屑,赵绪亦为他拭去颊上的泥沤。   远处,佝偻着腰的老者招呼:“江先生家的年轻人,歇个午!”   两人相对一笑,各自整发理衫,水淋淋地上岸。   稚幼孩童一跳一跳地递来陶钵,里面是清亮的茶水,以山泉为引,今春的新茶冲泡。   谢伯笑意盈然,“江先生心好,体恤我们鳏夫幼儿,让你们两个好后生来帮我,真是过意不去。”   江云涯道:“老伯您莫要客气,即是邻里,便是要尽力相助。”   赵绪在旁笑着点头。   头上用红绳扎着两个小辫的孩子端着盘子蹦跶着走来,盘子里是澄黄软糯的粟米糕。   谢伯道:“家中没有什么可以款待你们的,就这个粟米糕还勉强拿的出手,娃儿他娘还在的时候最常做的就是这个,我偷师学了几手。”   小童笑得露出小虎牙,奶声奶气道:“大哥哥,吃!”   江,赵二人连声道谢。   正接过盘子,见远处遥遥地有人往这边过来,那人身着白衣,形容修长,身后背着竹箧,走路如风一般,不消片刻就已到了二人身旁。   两人不觉暗叹此人轻功之高,绝乃天下少有。   人未到,声先到。   含着笑意的声音悠悠地传过来:“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我赶了几日的路,吃干粮都吃腻了。”   两人听见那人声音,面露喜色。   转过头来,那白衣人已到身旁,其人俊眉修目,风姿温雅,眉眼间似总是含着缱绻的柔情,化也化不开。   谢伯罕然,问:“你们都认识么?”   赵,江二人点头,赵绪介绍道:“这位姓秦,是我二人的旧友。”   那白衣人正是秦衡,此时,向老者拱手作揖,敬道:“小生秦衡,叨扰了。”   谢伯哪见过这阵仗,手忙脚乱:“我们乡里人不兴这个,快起快起。”说着,便招呼小童再去厨房端一盘粟米糕。   小童闻言,乖乖地去了,却被秦衡叫住。   秦衡道:“敢问老伯,令郎夜间可是常常惊醒,并有多梦盗汗,咳嗽不止之症?”   谢伯闻言,叹了口气,正色道:“是啊,都看了镇上的大夫好多次了,也不见好。您这看一眼就看出来了,莫非是大夫?”   赵,江二人微笑着,想着他不只是大夫,只怕还是以后的天下第一神医。   秦衡笑道:“略微通些歧黄之术罢了。”说着,便从他随身带的竹箧里翻了几味药物,用纸包好了递给谢伯,道:“早晚煎服一次,最多半月,应就好了。”   谢伯连忙谢过,拿了之后却是又从怀中摸出了些铜板,不好意思道:“家中就这些钱了,您要是嫌少,我过几日再凑齐给你送去。”   赵绪在旁看着,不禁哑然失笑。   果然,秦衡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道:“不不不,家师吩咐过了,与人治病不可收钱的。”   谢伯惊讶,道:“还有这规矩?”   秦衡认真点头,再三解释,方让谢伯把钱收了回去。   而三人走时,被硬塞了一大包的热气腾腾的粟米糕。盛情难却,赵绪把粟米糕都放进秦衡的竹箧中,让他背着。   秦衡无奈地嘟囔:“我这里装的药材可都是很珍贵的。”   赵绪却不理他,嘻嘻然问:“治病不收钱,是么?大神医。”   秦衡白他一眼,道:“不收钱那是济世救民,对你,自然另当别话。”   赵绪顿时伤心,对江云涯道:“师兄,你看他!这是给你治病他还要跟我谈条件!”   江云涯浅笑,揉揉他脑袋,道:“别闹。”   复对秦衡道:“秦兄远道而来,实是辛苦,千万莫和小绪计较。”   秦衡忙道:“涯哥,给你治病我自然是在所不辞的。”   顿了顿,有些惊奇道:“要不是早就知道你眼睛出了问题,这还看不出来呢!你们习武之人都这般么?”   江云涯苦笑,道:“总不能真成了睁眼瞎,愚兄在天策时也练过一些暗夜行事的功夫。”   秦衡道:“你们学武的是挺厉害的,但也够苦。”   赵绪插嘴,道:“说的跟秦师兄你不习武一般。”   秦衡正色道:“自然,我本就是行医的大夫,这轻功和点穴的功夫都是家师硬赶着学的。”   以秦衡的性子,能不多学是决不愿多学的,但自黄齐与他说了祖师爷扁鹊和华佗的死因之后,秦衡就在轻功和点穴功夫上上了心。   要当大夫,首要之事不是治病救人,而是先救自己。   秦衡认为点穴作为一种不伤他人而用于防身的功夫是很文雅的,且符合他的气质。而且,轻功修得好了,就算打不过不是还可以跑么,如此一来,既不流血也不伤和气,皆大欢喜。   ………   秦衡与二人一同上了山,拜见了江清枫,便坐下给江云涯诊脉。   赵绪在一旁比他两人还要紧张,待秦衡一放开江云涯的手腕,便问:“怎样?”   秦衡微微蹙眉,顿道:“涯哥眼伤似乎中的不只是一种毒。”   两人俱是吃惊,又听得秦衡道:“先前的一层毒应是四五年之前未清的余毒,还不成问题,但近来又叠上了一层新毒,较之之前的毒素更为强烈,但却很难发现。”   秦衡问:“涯哥近日可是与何人有过打斗?或者,接触过什么专于用毒的人?”   江云涯皱眉思索,沉默不语。   赵绪心念电转,不禁想起一个人的名字,缓道:“或是——施南月?千山说过他最善用毒,我们来时施南月曾与师兄比试过。”   江云涯微怔,道:“可我与他并无过节。”   秦衡道:“你们朝堂上的事情我不懂,但是我却知道,要害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赵绪道:“如若不是施南月,那定是比他更难缠的人物,若是施南月的话,那便是冲着我来的,只不过殃及池鱼。”   秦衡不禁失笑,道:“什么池鱼?他们莫不是还不知道你们的关系不成?”   赵绪顿时面色一赧,道:“秦师兄,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秦衡一头雾水,问:“什么什么时候,不早就知道了吗?”   江云涯在旁听两人言语,再观赵绪神色,知他是想岔了,忙道:“在京中很少有人知道我们是师出同门。”   赵绪这才反应过来,也忙圆场称是。   秦衡也不是糊涂的,顿时就道:“你们定是还有事儿没与我说,不仗义!”   赵绪道:“你又不一定愿意听。”   秦衡奇了,道:“有什么事儿就尽管说了,你就是说你们是一对儿我也能接受啊!”   两人相望一眼,眼底满是笑意,江云涯道,“秦兄这次猜对了。”   话未完,赵绪已笑嘻嘻地用双手环着,搂住了江云涯的脖颈,“秦师兄以后别忘了给份子钱。”   秦衡的话哽住了,他脸上表情变化莫测,微眯着眼,不忍看着两个旁若无人地恩爱的人。   秦衡感觉嗓子有点干,颤声道:“这——你们师傅知道吗?”   两人点头。   刹那,秦衡感觉天旋地转,他以为以江清枫的性子是断不会接受的呢。   赵绪看他有些发呆的样子,笑道:“师傅也不是那么严苛的。”   秦衡心中想,那还不算严苛的话,真的认真起来不是要脱层皮?秦衡的轻功和点穴的功夫是跟江清枫学的,所以算是他半个徒弟,对江清枫教法之严深有体会。   言归正传,秦衡在短暂的吃惊之后,还是很尽责地把话题转到了治病上。并且委婉表示,自己的份子钱可以用医费抵了。   两人相视笑了,微微颔首,看的秦衡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秦衡理了理思绪,正色道:“若是照小绪说的,那个施南月定是用毒的高手,在与涯哥交手的过程中,暗中放了无色无味的毒雾。”   赵绪道:“可那里不止师兄一人,当时,有许多士兵再旁,他们都安好无事。”   秦衡道:“因为第二层毒本是无害的,但与西域常用于制毒的鸩羽叠在一起,才会发生作用”   顿了顿,他叹道:“此人心机深沉,行事缜密,也难怪你们没有发现。此两种毒素合起来,不到毒发之日,都不会有什么征兆,可以说是用毒的至高境界了。”   赵绪听着,面如寒霜,虽则江云涯握着他的手,却也感觉冰凉如雪。   他一向行事孤寡,鲜少顾忌什么,而只有心底在意之人,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   江云涯感觉身旁人的冷意,在他耳畔低语:“小绪,这不关你的,天策与禁卫军之间龃龉由来已久。”   赵绪知道他说的只是安慰自己,只是摇了摇头,五内如焚。   一室静谧,银针落地几乎可闻。   有人轻咳一声,声音中有些尴尬,道:“虽然这样打扰你们有点不好,但——我好像没说不能治吧。”   心自千丈悬崖重回平地,江、赵二人不禁望天长叹,随即异口同声道:“下次把话说完!” 第六十三章 追忆   三人一同上了山,拜见了江清枫。秦衡开始着手准备于解药的配置。   秦衡道下毒之人并没有用致命的毒药,只是用意于彻底废了江云涯的眼睛,故而他暂时性命无忧。秦衡没有他师傅那般深厚的经验,只得苦研医书,试着配置解药。他要的药材皆偏门少见,就算是那百宝箱似的药箧中,也只得一半。   秦衡先开了几服药,延缓毒素蔓延,暂当权宜之计。   月亮出来了,照得人间一片清亮如银。赵绪被江清枫责令练剑至深夜,待得衣衫湿透,方打水沐浴,回房睡下。   山上寂静,似无人烟,赵绪独自在一间屋子里呆着,却睡不着。他起身只着中衣,悄悄地翻窗跃进了江云涯的屋子里。   江云涯睡眠警觉,窗户刚被推开,便睁开了眼睛。没看清,那道黑影已经如一尾滑鱼一般,钻进了被中。   “小绪——”   熟悉的气息,江云涯不消去看那人的面容便已知道是赵绪。   赵绪手脚冰凉,蓦地钻进江云涯的被帐,被暖得舒舒服服,不由得喟叹:“师兄,你这儿好暖和。”像一个八爪鱼一般,赵绪缠着江云涯,从他身上汲取温度。   江云涯把人搂得更紧了些,丝毫不在意他身上的寒意,问:“不困?”   赵绪道:“困,但更想你。”他的手顺着男人精壮结实的胸膛往下抚。   两人的呼吸不由得都有些粗重,又小心压抑着,带着暧昧的暖意。   江云涯将他乱动的手握在手心,道:“莫乱动了,再动要起火了。”   赵绪埋在他胸膛,吃吃地低笑,复在他耳畔低语,道:“我已经起火了。”   窗外的月光洒下来,为昏暗的室内增添了一分亮意。彼此的眼眸如星子一般,闪着光,江云涯翻过身,低头,衔住他的唇。   一个轻柔又缱绻的吻,间或有水声,两人刻意地压制着。   明明已经是再熟悉不过的人,每次触碰,灵魂深处却都如同战栗一般,急切地渴望着彼此。再多一些。   似乎不需要新鲜感,一生的时间太短,怎足够了解彼此的时间。   然而——不能再多。   他们心照不宣。   这儿几乎是不隔音的,旁边就是师傅的住处,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他们自然不想被听去。都很有默契地,悄然停下了这个吻。   赵绪暖了过来,手脚不是冰凉的了,他枕在江云涯有力的臂弯,小声嘟哝道:“要忍不住了。”   江云涯轻笑,将他那边的被角又掖得严严实实的。   赵绪道:“师兄,你知道么?是我先喜欢上你的。”   江云涯轻轻摇头,心中如浸了蜜一般。   赵绪又道:“我那时候真是太没出息了,明明你那么多年都不理我,还巴巴地想着你。你说你可不可恶,我写了那么多信都不回我?”   江云涯却怔了,道:“我从未收过你的信。”   赵绪也愣了:“啊?”   江云涯道:“你下山之后,再无消息,师傅只与我说要好好习武,将来入了军,博了前程才好站在你身后帮你。”说着,苦笑,道:“再次在长安见到你之前,我都不敢出现,怕自己不够强大,还不能护你。”   赵绪把整个人都缩在他怀里了,双手环着他的身子,想了一会,才极小声道:“定是师傅故意的,不把我的信给你,来激你早日闯出功名。”   江云涯叉指为他梳着头发,柔声:“师傅是好意。”   赵绪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可好歹也回个信,我当初还以为,你们都不要我了呢。”   说着说着,声音中有些委屈了。他再提起,还是心头发酸。   “我母族家因那一场浩劫,早没了人。偌大一个长安,就我一个,当初若不是林伯和千山,我不知要死了多少次了……”   最初那几年,是最难熬的,他名义上的哥哥,因为他的归来心存忌惮,暗中下绊。大多数的权贵,对这个生在民间的皇子心存不屑,暗地里准备着看他笑话。他的父皇,更像是高坐在皇位上的标志,象征着至高的权利。   唯一能让赵绪感到一丝亲情慰藉的,是深宫中的皇祖母,那个花白头发的,总是带着和煦笑意地叫他孩子的祖母。   游子思乡,那时回到了真正的故乡,赵绪却思念着远隔千里的岐山。   深夜,华丽却冷清的王府,清瘦的少年,总是写着一封又一封的信,斟酌着用词,报喜不报忧。   然而那些雪花似的信笺,真的如雪花一般,散去就再无消息。   江云涯低下头去轻吻他的头发,那是柔顺如丝绸般的感觉。   他柔声道:“对不起,小绪……再也不会了。”   再也不会让你那么没有安全感了。   以后,至少在我身边,你不必是那个性情谦和,行事稳重的晋王殿下,而能做一个会生气会悲伤的,平平凡凡的人。   …………………………   翌日晨起,神清气爽。赵绪好久没睡得那么安稳,却也不得安恋温暖的被褥,早早地便起床去练剑了。   秦衡一大早起来就见江云涯正端着早间的饭肴,往屋里走。   “小绪呢?”秦衡问。要开饭的点儿,他不是都很积极的嘛。   江云涯无奈笑笑,道:“师傅禁了他的早饭。”   秦衡大笑,很不仗义地:“那就少了一个人抢饭嘛,正好。”   正说着,看见江清枫推门而入,都闭上了嘴。食不言,寝不语,他们自幼被江清枫教导,都记得很准。   安静的一顿早饭,间或有窗外鸟鸣声,隔着门板来报今春的花开讯息。   赵绪提着剑,方从竹林里回来,一身水淋淋地。他老远就闻到了饭香,却只能强迫自己不往那个方向走。舀了些清泉水简单洗漱了一番,赵绪回屋去换衣裳。   打开装衣物的箱柜,一层薄衫下鼓鼓的,赵绪掀开一看,是个用几层纸包着的糯米饼,冒着热气。   心头一暖。记得当初他初到岐山时,饥肠辘辘,便是江云涯给他蒸了几个糯米饼。   狼吞虎咽地,赵绪吃得很快,随后便利落地毁尸灭迹。   山上的瘦樱和杜鹃已经盛开,燃起了天边一片如火热烈的红霞。赵绪走出门,去找秦衡,今日他们还要找剩下的药材。而秦,江二人与江云涯恰巧同时走出门外,秦衡手中端着碗盘,一脸无奈。   天气正好,人的心情也好了不少,赵绪笑道“师傅好!”又看向秦衡,道:“秦师兄,你这是?”   秦衡碍于江清枫在前,只温雅一笑,淡淡道:“刷碗。”   赵绪忍住不笑,偷偷看江云涯,师兄的眼睛也是弯了的。   江清枫问:“剑练得如何了?”   赵绪乖乖应答,江清枫微微颔首,道:“涯儿的眼睛如何?”   江云涯道:“好些了。”   秦衡没有他那样报喜不报忧的心情,道:“缺了许多药材,都很稀少,怕是拖不得了。”   江清枫淡淡应一声,便独自静修。   三人在原地,相对望一眼,还是赵绪冲淡了有些迷惘的气氛,笑道:“得抓紧时间找了啊。”   秦衡称是,他还端着碗盘。   赵绪很真诚地说:“真是麻烦秦师兄了,先把碗洗了咱们再细说吧。”   秦衡刚感动了前半句,听完,睨他一眼,“你要也吃了早饭,合该是你洗的!”说罢,长叹一声,认命地去厨房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某人其实也是有人给开小灶的。   山中无岁月,每一分都过得很快,赵绪觉得不过是和师兄闲谈了一会儿,看了会儿兵书,怎么就快要到了晌午。秦衡被师傅叫去了,两人不知道在屋里做什么,江、赵二人也不能打扰。做饭的时候,赵绪去给江云涯打下手,其实就是在旁边偷吃,江云涯当做没看见。   日头从最高的地方渐渐地西移,江云涯把饭菜热了又热,才见师傅和秦衡二人从房门里走出来。   秦衡脸上是一种兴奋的红色,他向来面皮白净,这么看着像是白雪上陡然落下的樱花瓣。   要开饭了,秦衡知道又不得说话了,只是很高兴地,向他们二人丢了个得意的眼色。江,赵二人知道会是好消息,便按捺下好奇的心思,规规矩矩地吃完了一顿饭。   赵绪向来忍不住,他在这方面和秦衡是一个性子,两人很快地吃完便打算溜走。   江清枫的视线没有落在他们那个方向,只是自顾夹了一筷青菜,道:“小绪留下来。”   秦衡同情地看向他,赵绪也只得再回到位置坐好。   饭毕,赵绪跟着江清枫进屋,秦衡忍不住,江清枫前脚刚走,便道:“涯哥,你的药都有了!”   江云涯惊奇:“那么快?”   秦衡脸上现出向往的神色,道:“你不知道,江师傅的那个石室里头,什么珍奇的药材都有。”他不禁为自己感动,到底是怎样的毅力,才能忍着没开口要的啊!   秦衡感慨道:“越来越看不穿江师伯了,怎么什么武功都会,什么珍奇的宝物都有。”   江云涯微笑着,不语。   他仅在赵绪的描述下,知道江清枫是之前武林第一世家江氏的嫡长子,更是指定的继承人。之后命运多舛,各种事端他都不清楚。江云涯自幼随江清枫学武,他知道,江清枫虽已不在江家,但交友广泛,似乎整个江湖都有他的朋友。黄齐老先生——秦衡的师傅,不也是江清枫众多好友中的一个么。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不论少年怎么努力追赶幼时就树立起的那个高大的影子,似乎都只能仰望。   ………………   屋内装饰简单,皆为寻常百姓家中常见之物。只有墙上悬着的一柄长剑和桌上的古琴一看便不是俗物。   江清枫带他进了屋,没有说话,只是径直将长剑取下,递给了赵绪。   “师傅…”   赵绪惊讶,他知道江清枫最为爱惜这柄宝剑,日日都要擦拭仔细。   江清枫淡淡道:“给你了便收着,别辱没了我的剑。”   赵绪心中动容,点头:“谢师傅。”   江清枫将墙上原用来挂剑的钉子拔了下来,目光流散在半空中,漠然,“小绪,你知道我的剑术并不输刀法。”   赵绪微微点头,垂眸。   “你和涯儿都是我教出来的,对谁都没有偏私。如今你自己想,和你师兄差了多少?”   “徒儿惭愧……”   江清枫道:“为师知你平日公务繁重,身边也有不少武功高深的人护着,但,你要记着,你最终能靠的只有自己。”   顿了,又道:“涯儿资质虽不如你,但心性坚忍,你与他相处这些年应该了解。”   赵绪垂下头,默然不语。   他明白自己这段时日是有些轻狂了,师傅这番敲打,来的及时。自诩为聪明人而放任疏懒的人古来皆有,但很少能成其大事。   赵绪认真道:“徒儿谨记,再不敢如此。”   他的剑术这几年来就一直在吃老本,从未精进,与江云涯自不可比。赵绪之前心想总是有师兄在身边的,但如今想来,借口都是自己找来的,如果要与一个人真心走过一辈子,至少也要有与之相配的实力不是么。   江清枫微微颔首:“不要怪师傅对你要求太高,你要记得,你身上流着上官家最后的血脉。”   他的眸子变得幽深,蓦地划过一丝痛苦的意味:“永远记得,你身上的仇恨,和责任。”   赵绪心头猛地一跳,喉咙有些干了。   “师傅,您知道了什么?”   他这些年,一直查探当年上官家被诬谋反一事。他的母妃——上官苓,焚身于那场大火中,他们说是自焚,畏罪自焚。算最后平反了冤屈,但逝去的人却永远回不来了。   而且,真的平反了冤屈么?就凭那几个上不过二品的官家,就能造出上官家的谋反罪证么?赵绪每每思及此事,心头都不禁泛起冷意和愤怒——他母族家几百条的性命,便用几个替死鬼来搪塞了,真正的凶手却不知还在何处逍遥法外!   江清枫不知何时已到了桌前,拨动一根琴弦,琴声铮铮,有肃杀的意味扑面而来。   他道:“这把琴,原是你母亲赠我的。”   赵绪目光闪动,悄然敛下了惊讶的神情,静静听他说下去。   江清枫抚着琴上雕刻的几枝瘦竹,神色淡淡,似在回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故事。   “我初加冠的时候来长安游玩,你母亲当时不过碧玉年纪,也在灯市上赏灯……她认错人了,因我戴着一个和她侍女一样的面具。”   他又说了下去:“而后,我要回易州时,她偷偷离了家,跟我走了。”   赵绪心下了然,为什么师傅肯收留自己十余年,还将毕生所学相授。他心中没有太大的感觉,只是觉得有些惋惜。他心中甚至有些希望,如果当初师傅和母亲在了一起,必然是令人羡慕的一对,之后的悲剧就不会发生。   但最残忍的是,月总有阴晴圆缺,人也少有圆满。   年弱的少女不谙世事,遇见了心仪的人,便生平第一次大胆地跟着他走了,去当他的妻子。江清枫当时并不知这个一见钟情的女孩的身份,他性情如此,不需知道,只知道,这会是和自己执手一生的人就已足够。江清枫是易州江氏—武林中身份最崇高的世家的下一任家主。似乎上天太眷恋他,所以才在新婚之夜,让他的新娘走了。他对对手从未心软,从来一剑封喉,而对心爱之人的一滴眼泪,却心乱如麻。上官苓要回长安,因为她被选进了宫,不入宫,整个上官家便都会受到牵连。   赵绪看着男人平静地叙述,心头一窒,这般近地面对面,他才发现,师傅的鬓多了那么些白发。   他不再年轻了。   江清枫说着,笑了笑,如乍融化了的春雪:“我这一生做的最刻骨铭心的事,就是去闯了皇宫。当时我们连应对之法都想好了,贵妃身患麻病,不治而亡,没想到竟成了谶语……”   自幼跟随上官苓的婢女见自家小姐形神消瘦,便提出法子,愿代小姐而死。她去接触麻病患者,因那病无药可医,身形都会慢慢溃烂,自是看不清样子。上官苓不愿,但耐不住侍女偷偷地已经如此行事。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切都计划的很完美。   江清枫嗤笑一声,“当时我心高气傲,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能勉力和我打个平手。”   赵绪心头一动,问:“是十六卫?”   “记不清,是一个白发的,缠了我二十七招,用了半炷香的时间。”   半炷香的时间,足够改变故事的结局。   【作者有话说:昨天忘了传今天多更一点^^】 第六十四章 十四岁的探花郎   虫声透过新绿的窗纱隐约传过来,屋子里满是暖意,而气氛却是肃穆且冷清的。   赵绪心下了然师傅所说那人是谁,天意弄人,上一辈的恩怨和下一辈巧妙地重合。   赵绪没问下去关于那人的事情,他觉得师傅对那个人定是深恶痛绝,自己又何必勾起他的情绪。裕溪。   而江云涯淡淡地叙述了下去:“那人武功很好,即使是为朝廷所用,也不失为一个可敬的对手。”   “徒儿知道。”赵绪回道,既没什么可顾忌的了,便道:“徒儿也对他有些了解,你说的应该是沈淮。昔日沈淮为宫中秘卫总督,训练了十六名死士,其中一名如今在我身边,待我义重……是他杀了沈淮。”   江云涯面上讶然,“哦?他的徒弟那么恨他?”   赵绪不语,微微摇了摇头。无论与何人,他都不想说出千山那个秘密。   江云涯看他神情了然,不问下去,只是道:“既是你所接纳的人,便好好相待便是。”   赵绪点头,道:“徒儿也如此想,只是,昔日十六卫中的另一人,却为了沈淮,来向他寻仇。”   江清枫道:“施南月?”   “师傅,您知道他?”赵绪纳罕师傅竟也知道施南月。   江清枫漠然道:“你在朝中,我总不至于两耳不闻。”   赵绪苦笑:“徒儿愚钝,一时竟也想不起什么法子解了这心头之患。”   睨他一眼,江清枫冷然道:“你的心头之患在东宫,在太尉府,而不在那监栏院。”   一时无法应答,赵绪觉得自己在师傅面前,从来都是如稚子一般,被看得清清楚楚。   “莫要以为如今你与太子同为监国便是与他有了一争之力。记得,如今东宫稳固,只要太子不犯下无法饶恕的重罪,将来的皇位,就绝不会是你的。”   如金石敲击,振聋发聩。   赵绪忽然感觉自己回一趟岐山是在恰当的时间做了一件最恰当的事,他之前还担心自己不在长安会生出事端,但现在觉得,即使有什么麻烦事儿也是值得的了。他这几年来韬光养晦,但始终无法再进一步,究竟碰到了什么瓶颈,自己却始终无法探到。   连日来江清枫对他要求甚严,自兵法,剑术,再到谋略,无一不挑剔,而赵绪却觉得自己似乎慢慢摸到了那层阻碍的铁壁。   赵绪默然静思,随后认真道:“徒儿受教了,今后定当居安思危,不敢一日高枕。”   顿了,又小心问道:“师傅您这些年也在关注朝政么?”   赵绪自以为是知晓江清枫的性子的,他心头有些不解——师傅不是最厌恶这些庙堂之事么?以往赵绪给他写信时,都是刻意不提朝廷的事的。   那…师傅又怎会对朝中形势掌握的那么清楚?   目光落在了那尾古琴之上,修竹在蓦然柔下的眼波里,似模糊了些。江清枫叹道:“不这么的话,怎么报仇……苓…你娘不该枉死。”   赵绪心头一动。   “师傅……这些年,是您在暗中帮我么?”他早就察觉有人在默默助他,但却总是无从找寻。   江清枫微微颔首。   赵绪忍不住追问,直奔主题:“您,难道已经查出是谁陷害我母族了吗?”   江清枫眸子变得愈加幽深,唤他走近一些,   他俯下去在赵绪耳畔低语,慢慢道出那个答案。   心陡然落入千丈深渊,即使早有猜测,但也敌不过事实的残酷。   尽管压抑着,但赵绪仍是从心底里感到发冷,他就说怎么会这么多年都没人敢怀疑。   是啊,怎么能有人会怀疑呢?   ……………………   赵绪走出门的时候,面色是一种不正常的白,失了血色,像上好的丝绸,柔顺纤巧,却没有生机。   山上层层叠叠的枝桠遮住了惨淡的日色,投出一大片阴影,江云涯正在树下耐心地擦拭他的刀。那柄刀,通身漆黑,与他的主人一样是沉寂的,看着冷淡到无情。   刀剑无情,人却是有感情的。   江云涯抬头,陡然见他神色,心情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他起身,有些慌乱了,去揽着那个苍白的人。有风吹过,携起枝头上几片树叶,落在静静拥着的人头上,如木雕一般,谁都没动。   心情明明暗暗,像天际的云,不知要飘到哪里去。没有着落点,没有安慰,总是感到心慌,江云涯很久没见赵绪这样子,上一次大概是在十年前,赵绪下山,去接受本属于他的命运。   肩头传来湿润而温暖的感觉,涩涩的,江云涯轻轻地将他的头抬起来,见两道未干的泪痕。   他哭了。   竟然…怎会…   赵绪像是野林里受伤的小兽,本无拘无虑,即使有着忧愁,也知道一切终将开朗。而现在一切的坚持都被瓦解,过往似乎成了笑话,冰冷的,嘲笑着他。   他不说,江云涯便不问。   怀中人哽咽着,在男人宽阔有力的胸膛上,肆意流着本不该他流下的泪水。他受够了伪装出百毒不侵的样子,不是没有事情能够把他打垮,只是被击倒之后的谈笑风生,若无其事最让人疲倦。   累了。   一切的委屈,如洪水般宣泄出来,便雁过无声。被江云涯的怀里遮住的脆弱,转瞬间就消逝了,唯有眼角的红痕昭示着,这并不是虚幻,刚才一切确实是真实的。   “大了还是喜欢哭鼻子呀。”江云涯在他耳边低语,轻抚着他冰凉的发丝。   赵绪已恢复了正常的神色,但声音还是闷闷的,小声道:“我没忍住,以后才不这样。”   江云涯道:“不必忍——以后,都不必。”他看着他,眼神如圣徒般虔诚而温柔。   心头似轻羽拂过,温温柔柔的,驱赶着原本的悲伤。   赵绪回身抱住他,把头继续埋在他怀里。   “咚”地一声,有重物落地的声音,循声望去,是秦衡。秦衡此时手忙脚乱地,在他的药箧,里面的药有的洒在了地上,虽然包着纸包,但也让人心疼。   微妙地,有点尴尬。秦衡不过是来找江云涯试药,就看见树下抱着的两人。   青天白日的,真是——有伤风化!秦衡手一抖,随身的药箧便掉在了地上。   “你们,继续继续…就当我不在哈。”秦衡一壁捡着,一壁道。   而两人早就松开了,赵绪赧然一笑,道:“秦师兄,我来帮你。”   很快的,三人一同,就将药箧里的药材都理好了。   秦衡让江云涯坐着,自己拿出了一个银盒,打开,里面是青山興绿色的几近透明的膏体。   “也许会有些疼,涯哥你忍一下。”秦衡说着,小心翼翼地把那药膏抹在江云涯的眼睛上。   “嘶——”极轻的,吸了一口气。   江云涯只觉眼上初是清凉舒服的感觉,陡然像点起了一把火,火辣辣的烧了起来。而他向来心性坚忍,只是刚开始猝不及防的一下,让他发出了些许声音,之后,便是一片寂静了。   只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声,他们都紧绷着神经,生怕下一秒便宣告他们的前功尽弃。   待药膏都涂抹完,赵绪竟发现自己额上已是一片细汗,再看,江云涯也是一头的冷汗。他拿了一方帕子,给江云涯拭去额上的汗水,因男人还不能睁开眼睛。   “秦师兄,要等多久?”赵绪问。   “一个时辰罢,今日每日都要涂上,并熬两副药,早晚服用。”   一个时辰,说长不长,但对于只能干坐着什么都不能做的人倒像是种折磨。赵绪怕他闷,就拉着他说话,秦衡也在旁边,磨着他的药粉,时不时接上他俩的话。   聊着,谈到了一件算是重要些的事情。徐敬言来信说徐昭去参加了今科的科考,竟是一举得了探花,令天下瞩目。   赵绪叹着,道自己当初十四岁时,还想着怎么偷山下老伯家的枣儿呢,怎么人家就都成了探花了。   江云涯嘴角勾着笑,但不语,倒是秦衡替他说了:“你从小就一肚子坏水,那点聪明才智就用到调皮捣蛋上了,哪干正事?”   赵绪本黯沉的心情,被这一闹,也慢慢掩藏在深处了,与他说笑。   徐敬言信中虽是报喜,但颇有不平之意,字迹都写的有些潦草。他道本来徐昭应是状元郎的,硬是因为年纪太小被压到了探花。施南月当时恰在圣上身边,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徐小公子如此好相貌,不做探花可惜,便圆了所有人的场儿,让徐昭的名次定了下来。   那状元郎是周家的远房亲戚,都以四十多岁的年纪了,还和小孩儿抢状元,真是老不羞。赵绪看着他泄愤似的不平之语,一笑置之。   也不是人家要争,而是他身后的背景让他不得不争。   人,总是向前看的,谁不想攀个高枝儿呢?   【作者有话说:求推荐555555】 第六十五章 回京   山中无岁月,转眼间,两人已回岐山将近两月了。   远离京都的喧嚣,每日听松涛声,置身云海间,自有一番超脱的怡然乐趣。而他们终将还是要回去的,继续走完未竟的路。   江清枫和往常一般,像他们未曾离开,也不会离去,只是独自做自己的事。三人不敢打扰。   秦衡和他们本就熟识,就算相隔多年未见,这些时日也让彼此重新熟稔起来。并且,秦衡见惯了他们旁若无人的样子,不复当初那般惊讶了。   其实这也不是他二人不收敛,只是,许多动作都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下意识地便做了,没想太多。赵绪觉得自己和师兄完全没有秦衡想的那般开放嘛……,他们都好久没做那档子事了。   想着,赵绪不禁心中郁闷,长叹一声。   师兄体内的毒素还未清除,秦衡也直言道让他们这段时日不要做那事,以免让赵绪也染上毒素,说着,他倒是不担心江云涯忍不住,只是看着赵绪若有所思。赵绪气恼,拂袖就不理他二人了。   自己难道有表现出来吗?   就算想,……那不是还怕被你们听见么!   日子就这样既难熬又开怀地过了下去,赵绪这几月被江清枫训得浑身都感觉轻快了不少,一摸身上,硬邦邦的,小腹上码的整齐结实的六块肌肉。刚发现时,喜不自禁,夜里就窜到江云涯房里让他摸,又惹了不少火,只得大半夜的舀了凉水来泼,暂且不表。   江云涯自那日见赵绪失魂落魄的模样之后,就再无见过他那般了,俊朗的青年眉眼间云舒风清,似从没阴翳遮盖,只是夜间常偷跑到他这边,总要紧紧搂着自己才能安睡。   这日,三人整顿行装,已是打算下山,前往长安。   江云涯身上的毒已清的七七八八,只要再服一段时间的药,便可以恢复了,而赵绪已离京两月,断不可再拖下去,只得回去处理积压的事务。秦衡出了平遥,自是打算云游四方行医的,便提出与他们作伴,打算先去长安得一个名头。   因此,三人选定了五月初五,端午这日下山。   山上飘着沾衣欲湿的细雨,绵绵如线,谁都没有打伞。眼前雾蒙蒙一片,分不清是雨丝还是眼底的水气,江,赵二人频频回首,看着远处身着灰色道袍的人,渐渐缩成了一个点。   他们下山前,江清枫只是淡淡道—去吧,便没再说什么了。   山遥路远,一别不知又是几年,两人心中萧索,但面上仍微笑着,道自己将会保重,断不让他失望。   与他们不同,秦衡心情是很雀跃的,他老早就想去繁华热闹的长安城玩玩,但他师傅管的严,未学成之前都不许他踏出平遥半步,因此只得作罢。两人路上,倒是因为他,冲淡了不少离愁。   不同于山上桃花绿柳的清秀景色,长安城的美是恢弘的,城墙上的落日将砖瓦染成金色,昭告着这个古城的骄傲。   江云涯与他们不是一路进城,因此,便由赵绪带秦衡回府。   秦衡面上淡然,但心中却是惊叹,一壁看着星罗密布的市坊街道,一壁心中默默感慨。   而等他到了晋王府,不由得觉得方才真是感慨的有点早了。   “小绪,你这…,够有钱的啊。”秦衡目光落在晋王府大门上悬挂着的两盏灯笼上,他目测,这灯笼的边,是金子无疑了。   赵绪道:“必要的排场罢了,金玉其外。”   顿了,他有些迟疑,但还是轻声道:“秦师兄,…到了长安就莫这般唤我了,在王府内可以的。”   秦衡也不愚钝,当即明白,摇着折扇,轻笑道:“秦某知晓,谢殿下提醒。”   赵绪微微颔首,便带他进去了。   甫一进门,便见君殊正在院中练武,他今日习的是飞镖,柳叶一般的刀片,却硬是被穆千山逼着要射中百步之外被丝线悬着的红豆。   少年身上衣衫俱被汗水浸透,连扔了三四次,都没有瞄中目标。   穆千山冷着脸走过去,在他腰侧拔出一枚飞刀,信手一掷,带着风声,在空中划破一道弧线。   远远地有侍卫一路小跑着把飞刀捡了回来,待定睛细看,那刀尖上正滴着一粒红豆,如血一般,不差分毫。   君殊面色一赧,还未说话,便听有人拊掌称好。   “好功夫!”   秦衡赞道,笑意盈盈。   君殊循声看去,这才发觉赵绪已回来了,还带了一个面生的人。   而他正恍神时,穆千山早已走过去,拿了白狐氅予赵绪披上了—这也是习惯了,即使他现今不在晋王府当值,也如此行事。   赵绪附在他耳畔低声问了几句,穆千山微微摇首,面色无波。   风又吹凉了汗,带了些寒气。   夜,将至了。   …………   一同用过晚饭之后,赵绪便着管家给秦衡安排了住处,自己则唤了穆千山侍立在书房,问他这几月的事情。   穆千山道朝中诸事如同往常,只是,有一个不利的趋势——施南月和东宫走的越发近了。施南月是皇帝身边的红人,掌管着宫中禁卫军和一队训练有素的暗卫,如今晋王府与东宫两相对峙,东宫若是有了施南月的助力,这天平,却是要慢慢倾斜了。   向来不苟言笑的人双眉微微拧着,赵绪却是早预料到了,并不惊讶,道:“他们会联手的,不过是时日问题。”   静默了许久。   蓦然,穆千山上前一步,跪倒在旁,缓缓道:“属下不敢再拖累殿下,求殿下让我出府。”   “哦?”赵绪捧起案上茶盏,细抿一口,不置可否。   他问:“出了晋王府,再和前几年一样四处漂泊?”他不置可否。   “至少…,施南月会去找我,而不再把矛头对准您。”   烛火如豆,朦胧的照在他的侧脸上,向来都是冷硬如冰。   赵绪陡地把茶杯放下,溅出了些微凉的茶水。   气氛,蓦然变得紧张。   他蹲下身去,让穆千山看着自己,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千山,你还是不信我。”   目光猛地一缩,穆千山轻声道:“不——”   赵绪道:“你若是真的信我,现在就不该想着怎么一走了之,而是——想着怎么一同解决。”   放轻了声音,他柔声道:“如若,被寻仇的是我,你定也会这么选择——风雨同舟,生死不计。”   嘴角动了动,他本就寡言少语,此时更是喉中干涩,穆千山只是郑重地点下了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   赵绪道:“起来吧。”   地上冰凉,他不喜欢被人跪着。   京中局势不是一朝一夕便可变的了的,赵绪并不担忧这一段日子自己的离开会埋下多大的隐患。   除却施南月之事,要紧些的就是徐昭此次中第探花了。穆千山道圣上龙颜大悦,赏了徐昭一处宅子,就挨近翰林院。他此番被遣先在翰林院当值,因向来科举的前三甲都是在翰林院任职之后,方被派往各部的。   赵绪在回京途中就在听路边说书人夸徐家的小公子怎么惊才绝艳,风姿俊雅。他在心中打着璇儿——他和徐敬言的关系自然不必多说,但与徐昭,却只是表面上的亲近而已。   换句话说,徐昭虽是对谁都是谦逊有礼的样子,但其实很少有人能被他放在眼里,这一方面和赵绪自己是挺像的。   赵绪想着,能让徐昭放在心里的就只有敬言了吧。他小小年纪,却思虑深沉,已经让人看不穿了,赵绪一点也不觉得,他以后也会和徐敬言一样,甘愿在自己手下。   金鳞绝非池中物,再过几年,便不可小觑了。   赵绪心念电转,极快地理清了种种事务纠葛,又啧了口冷掉的茶水_—如今重要的是眼前,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灯火昏黄,光线晦暗,穆千山向来习惯隐在暗处,静立着,如同雕塑。   “千山,你近来可好?”赵绪忽然问道。   穆千山顿了顿,微微颔首,道:“天策的人都很好。”   “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个。”   赵绪紧紧地望着他的眼睛,认真道:“附离可汗,可还来寻你?”   夜风吹过,卷起了衣角的布帛,但不知主人心思是否也被风吹扰。   穆千山回道:“是。”   附离一直没走,留在长安。他陆续送来许多东西,衣袍,暗器,兵刃,糕点,解闷的书籍……,几乎每日回来都见到房里一堆东西。   穆千山都扔了。   有时在天策时,会遇见附离,他是突厥的可汗,自是除了皇帝寝宫,其他地方几乎都进得。   那个人好像瘦了,蓝色的眸子也失了些光彩,但这些都与他没关系了。   更多的时候,附离远远地看他,有时会走上前来搭话,这时,穆千山就会走了。他不是正式的教头,随时都可以离开。   “想好了,真的断了?”闻得一声叹息,如梦幻般。   许久没有回答,良久,听得男人低低的声音。   “嗯。”   他已经心死了,在那些漫长的夜里,在看过那三天大漠的月圆月缺,挨过深夜刺骨的寒冷之后,就彻底地心死了。   当初不就已经认清了么,自己走了那么些时日,千泉城里繁华依旧,如同石沉大海,无人记挂,无人来寻。   从酒泉,到关内,到南疆,再回长安,他走了那么长的路,花了那么长的时间,才让自己放下。   为何今日,又来招惹我呢?   他不想再继续下去了,也许是累,也许是惧。纵使孤寂,也好过不知何时的再渐渐淡了。   今生这般,活得像个笑话,自己都要瞧不起了。 第六十五章 纯洁的基友情   金银为柱,玉石为地,地板上铺的是洁白如雪的鹅绒毯子,踏之无声。   而哥舒信刚一踏进屋子,就被察觉了。   “你不是有地儿住吗?”附离怏怏地躺在榻上,明明都未朝门口看一眼,却知道是他。   哥舒信道:“今儿他回家了。”   他自不脱靴,直接翻身上去,蓦然榻上横过一双长腿,差点把他踹下去。   “嗳!”利落躲过,不急不恼:“你这是嫉妒!”   附离不耐烦道;“你怎么还不回去?”   被反问:“你怎么不回去?”   附离道:“我是可汗,乐意走就走,乐意来就来。”   哥舒信兀自剥着橘子,显然没想好要说什么,他这个叶护不也是在可汗下头么。他挑了话题,道:“你家那个肯定是还不理你呢?”   霎时,便黯然了。   附离的声音听起来无比失落,像不经意中丢了心爱之物的稚童,有些委屈:“他不想见我。”   哥舒信有点同情,掰了瓣橘子递给他,见附离扭头过去,又填到了自己嘴里。问:“就非他不可了?”   “非他不可。”   附离点下头,第一次那么认真。   哥舒信思索了会儿,喃喃念道:“依他的性子,定是打定主意不和你往来了,想当初我勾搭他那会儿,他连看都不看我一眼……”猛地意识到说了什么,把后面那句“心性坚定的很”给憋了回去。   “…你说什么?”   湛蓝的眸变得幽深,如海上蓦然燃起了火焰。   哥舒信揉了揉额头,只好如实道,他当初看上了穆千山,那时跟附离开口了,谁知道他不给。后来,附离不常再见穆千山的时候,他便常去波纳湖那儿,…献献殷勤。   哥舒信道:“那时候不是你不理人家了么,还不许我去安慰他?”   毕竟这撬对方墙角的事儿他们彼此也没少干过,他怎么知道这一个就成了附离心尖上的了呢。   刚激起来的烦躁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淡了下去。   附离垂首,声音里是失落的疲惫,低低道:“是我的错。”   他不该那么自私的,偏把这种自私当做潇洒。年少时的轻狂,都成了幼稚的笑话,附离恍然,才发觉自己原来伤了那么多人的心而不自知。   哥舒信不去挑他伤心事了,抬手扔给他一包热气腾腾的桂花酥。这几年,哥舒信发现附离越来越嗜甜了,也许…是睹物思人。   他大踏步走了。   哥舒信今儿可不想再蹭附离的床了,万一半夜偷偷哭的时候被自己看见了,那可就尴尬了。   ……………………………一条分隔线   笼罩在夜幕里的太尉府显得有些阴沉,全然是高墙深院的构造,白日里能增些暖意的花鸟儿此时毫无寻踪,全变了在夜风中瑟瑟发抖的漆黑枝桠。   在周沧然眼中,这个本来的家就是这个样子。他自被封之后,就搬出去不在府里住了,除了有什么大事儿,平日里都不会来。   而今晚,他却不得不回家了——他那个做刑部尚书的哥哥,周浩然,已经跟他说过好多次让他回家了,今日更是堵在兵部门口,他刚换下官袍就被拎走了。   周沧然只得让小厮去给哥舒信回个话儿,告诉他他今夜不回来了。   说起这事,周沧然就牙疼,他悔不该帮兄弟寻街,更悔不该那么兢兢业业,尽职尽责。突厥的那个叶护,完全就是蹭吃蹭喝还蹭住啊,周沧然每次看到自己府上增了一倍的花销,都不禁肉疼。   正想着呢,周浩然过来了。   他换下官服之后,着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袍,腰间悬着一块莹然剔透的美玉,看起来完全就是书生模样。而周沧然却是不敢把他哥当做只会说大话的书生的,毕竟刑部尚书与之儒雅的外表不符的,就是雷厉风行,六亲不认的态度。   “哥——”周沧然见了他哥,像对着猫的老鼠,乖巧极了,笑得漏出一口白牙。   周浩然微微点头,一边径直往大厅走,一边道:“今日回来了就不要再走了,我已让人把你的房间整理好了。”   周沧然忙快步跟上他,急道:“哎,哥!我就住这一晚上。”   脚步顿了,周浩然转过身,面上带着温雅的笑意。   周沧然陡然停步,见到他这表情,知道大事不妙。   他讪讪道:“住个两三天也是可以的。”   周浩然漠然,“明日便把你府上的东西都搬回来,把那处宅子给卖了吧。”   周沧然急了,问:“为什么啊?那是我的府宅。”   可…这宅子当初是周浩然选的,地契都在他那儿呢。周沧然不禁泄气,知道他哥说了的话向来是收不回的。   周浩然不回,只是道:“你和哥舒叶护的事情我已知道了,趁早断了,可明白?”   周沧然一头雾水,忙解释:“嗳,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更好。”   周沧然松了一口气:“那哥,能不能…不卖我的宅子了?”   周浩然道:“卖了的钱会给你的。”   “别啊!”   长空中划过一声哀嚎。   然而,任凭周沧然怎么长吁短叹,周浩然都不理了。   他弟弟的性子他是知道的,就算周沧然在这方面有些迟钝,自己也要防患于未然—周家的二公子,不是轻易能碰的了的。   ………………   翌日,周沧然下朝回来,就见小厮们大箱小箱地往太尉府里搬东西。   周沧然长叹一声,想到自己以后和自家老爹大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命运,不禁心中愁云惨淡。于万千的悲绪中,唯一的慰藉就是——他终于可以摆脱那个蹭饭的家伙了!   也不知哥舒叶护知道自己被嫌弃的理由首当其冲竟是蹭饭,该作何感想。   而哥舒信自从知道周沧然被“胁迫”回家之后,却是淡定的收拾了东西,备了快马,准备回突厥了。   附离有些惊讶,问他怎么不留着了,前几天不还赖着不走么。哥舒信只是边收拾着东西,边有一搭没一搭道,都追了两个月了,连个手都没摸上,太丢人,他还是决定回突厥了。   既然是从小混到大的旧友,附离自然知道这是他犯懒,便不想再继续下去了——如果他想要一件东西,却要付出很长的时间和精力,那他宁可不要。这就是哥舒信的性子。   临别时,哥舒信望着附离,还闪着他碧绿的眸子,叹息,轻声道“问世间情为何物……”   附离忍不了他说话时造作的神态,把包袱一扔,也不目送他了。   “何时回来?”哥舒信回眸,问。   “他接受我的时候。”   脚步一顿,附离缓缓道。   “你这是不怕我们兄弟俩图谋造反?”哥舒信对他这种迷之自信很不理解了,虽然他确实不会造反。   “你懒。”   言简意赅,哥舒信哑口无声。   长安城目送远来的客人离去,又重笼罩在一片夕阳的余晖下。   人事无常,时间匆匆而过,不知留下些什么。   暮春初夏的时节,天边正下着绵绵的细雨,灰暗的云遮住了光,衬着廊上被雨点打下的残花,格外黯淡。   赵绪撑了一把玉骨伞,缓步走过各宫,往两仪殿而去。大明宫的一切都是雾蒙蒙的,他的心里也是雾蒙蒙的,没有着落。   他刚从兴庆宫出来——他的皇祖母向来不问世事,今日却忽然召了他进宫,而谈的无非是些家常闲话。   赵绪自幼没有体会过有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是什么感觉,他已把师傅和江云涯作了他的亲人。十五岁那年到了长安,触目都是陌生的事物,只有他这个白发苍苍却格外慈祥的皇祖母,给了些许慰藉。   赵绪不知她什么意思,为何在自己临走时,让自己不要再执着下去了。也许…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然知道了真相吧?   心如枯木。若换做平时,赵绪都会听她的,只是到了如今地步,他也身不由己。   两仪殿前的鸽子在雨中纷乱地飞着,落了一两片白羽在玉阶前。殿前守着的太监见了他忙接过伞迎了进去。   殿内烧着暖炭,烟如丝如缕袅袅上升着,模糊了榻上人的样子。   “绪儿—”   那人正是皇帝,他的鬓角已经有些花白了,但面庞却是红润而有光泽的。   赵绪向前行礼:“儿臣来迟了,请父皇恕罪。”   “不碍事,你皇祖母叫你去了是么?人老了就是想找小孩儿谈谈话,朕也是啊。”   “父皇正当壮年,哪里就老了……”   父子两人又说起了些家常事,气氛如殿中香炉一般,全是暖意。   这本该是一副和乐融融,父慈子孝的样子,如果忽略了在旁侍立的施南月的话。   “陛下,您该用药了。”施南月垂下头,将一盏温着的汤药送到皇帝面前,又轻声道:“药中已研了方士们新进的福寿丹。”   赵绪目光淡淡落在那盏漆黑的药汤上,不经意蹙了眉。父皇还在一直吃这些丹药……   皇帝接过药盏一饮而尽,拿了颗蜜饯含着,笑道:“近来他们练得丹药愈发好了,朕只觉精力充沛,丝毫不觉疲倦。”   “那是陛下本就龙虎精神。”施南月在一旁接道。   赵绪冷冷看着,却作一番淡然神色,等着皇帝说今日召他而来的正事儿。 第六十六章 道观   这些据说能够长生不老,强健体魄的丹药多以硫磺,水银,朱砂等带毒之物练成,赵绪只觉荒唐。然而皇帝已信奉此说多年,这些年来更是愈发畏老,广为征集方士,寻求不老之术。赵绪以往曾劝过几次,但都毫无效果。   皇帝面色愈发红润,舒了一口气,缓缓道:“南月,你且与晋王说罢。”话落,便阖下眸子,闭目养神。   施南月称喏,道:“陛下求仙之心虔诚坚定,欲建一所集天下之大成的神观,供奉各路仙人。此观建成之后,宫中方士也将在那里为陛下炼丹,以求不老之术。晋王殿下您兼任户部尚书,向来主管税法与国库收支,要主持此等大事定然非您莫属。”   赵绪心念电转,思绪如麻。   如今大雍虽看似强盛,但前几年与突厥开战,已经耗了许多元气。纵使这五年来休养生息,也难回到昔日鼎盛的状态。更遑论户部近年来一直在勉力支撑—父皇在长生之术上投耗的财力人力越来越大,要说以往还没有太大关系,但今日的雍国,却难以从国库中再拨款建一所劳民伤财的道观。   这活儿谁做都是吃力不讨好,接了就是万民唾骂,搞不好青史留名,而不接,引得龙颜震怒,他也没法交差。   原来他们打得是这心思,赵绪此时才回过神来—想来这建造道观的事儿,东宫与施南月已在父皇面前吹了不久的风了吧。   他抬眸向首坐的人看去,正对上那双正微笑着的,焕发神采的眼睛。   赵绪定下心神,顿了顿,还是道:“父皇,儿臣认为寻求神仙长生之术应当慎思。鬼神之说向来虚无缥缈,不可当真。您已一统天下,足以名垂千古,长生与否,应当顺其自然,毋庸心急。”   皇帝本带着笑意的脸上顿时沉了下来,斥道:“绪儿,你怎可当着朕说此不敬之语?心诚方得显灵,若是得罪了仙灵怎好?”   赵绪垂首,缓缓地跪下,请罪:“儿臣一时失语,望父皇宽恕。”   他心有万千话语却不得说,只能在长袖的遮掩下,攥紧了拳头。   殿内响起了宦官尖细而轻柔的声音,如大明宫飘着的绵绵的雨,针一般的雨。   “殿下说了诸多托辞,怕不是觉得寻仙之术虚无缥缈,而是觉得国库不足以支撑此事吧?”   话刚落,皇帝已皱眉:“怎会?我大雍向来国力强盛,怎会连一个小小道观都建不成?”   赵绪心中苦笑,这怎会是一个小小的道观,既要寻仙访路,还要养那些挥金如土的方士,怕是不啻建一个宫殿了。   他深知,此事若是自己接了,定然只能建得华美非常,才可合了父皇的心意。   他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父皇,国库已在几年前与突厥的战争中,就已不太充裕。而近几年,时常有流民暴乱,户部必须拨款,若是要修建道观,怕是入不敷出。”   皇帝闻言,心下焦虑。他起身,背着手在殿内踱步。有些急躁的脚步声听得人的心也急躁了。   “纵是几年前我两国开战,战火绵延也不过一年之内,怎会耗费如此之多?”他已许久不理朝政,安心地将朝中事务交由大臣和自己的儿子们处理,如今蓦地一听国家之事,忍不住诧异。   皇帝向来最疼赵绪,此时却也不由得脱口道:“你这个户部尚书怎么当的?”   赵绪哑口无言。   尽人事,听天命,他自以为不愧于自身,不愧于黎民,如今忽然面临这般诘问,不禁喉头干涩。   而他不答,有人却是不轻不重的,火上浇油。   “近年来,我大雍四海升平,年年丰晏,百姓安居乐业,怎么到了殿下口中就要成了入不敷出了呢?这国库少的有点让人心惊呐……”   他在暗示着赵绪的失职,或者,更重的罪名,如-—贪污……   “住口!”   如惊雷划过,殿内刹时寂静无声。   斥责的人不是赵绪,而是皇帝。   他心烦意乱地甩袖,不耐烦道:“朕与皇儿说话,无需你来插嘴,退下!”   施南月连忙小声应诺,曲着身,退出去了。   而一到殿外,他就没有了在皇帝面前唯唯诺诺的表情,如春风破冰,微笑着。   殿外候着的小太监见他出来,忙递过披风与他披了,谄媚道:“施公公,您看着高兴,可是皇上又赏了?”   “呵,不呢——但比赏赐来的更让人开怀。”   施南月面上是如三月桃花般柔软的笑意,他轻声说着,信手拿了个玉环儿,赏了那小太监。小太监忙连身道谢,脸上笑得要堆不住了,恭恭敬敬地递上了一柄描着双花并蒂的紫竹伞。   施南月接过来,看了看那花样,冷冷撑开。   这双花并蒂的景色,可是不会长久了——今日皇帝虽表面上斥责他,但谁知道,那九五之尊的心里会不会也有了些怀疑呢?   最难捉摸的是人心,最容易生出嫌隙的也是。   ………………   赵绪自两仪殿出来时,雨仍在绵绵地下着,天边是一片紫红色的织锦,只不过颜色暗淡,已近黄昏了。   他深吸一口气,撑起那柄玉骨伞,面色无波,而心中已是波澜汹涌。   父皇并不想听他的解释,他在意的只是国库的状况和是否能够建成道观。   一个人已经认定的想法是很难改变的,在今日之前,东宫和施南月应该就明里暗里地在父皇耳边说过户部的事情了,只不过厚积薄发,直到今日—这个故意制造出来的契机,让父子两人之间的间隙越来越大。   赵绪不会为了自己的得失而答应建造道观,正如他们所预料的那样,可笑的仁慈心让他不能接受。他若是答应了,必然要重置税法,增加赋税,还没从战火中休养过来的百姓又将再次为了天子华美的神殿怨声载道。   缓缓地,已步出了宫门。   执勤的侍卫向他问好,赵绪微微颔首,宫门前王府的马车已在   他还是不愿意啊……一旁等了多时。   “去西街坊。”赵绪道。   那是江云涯第一次来京时,赵绪着人置办的一处小院子,后来,江云涯有了自己的府宅,那处便一直闲置着,也没有卖出去。   院子里没有太过荒凉,赵绪隔一段时间便让人来这里打理。   庭中最触目的是两株石榴树,鲜红的榴花在黯淡的天幕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灿烂,似乎在燃烧着。   嗳……   叹息淹没在渐大的雨声中,如烟一般,转眼就消散了。   赵绪走进屋子里去,屋里仍是简简单单的摆设。他脱下披风,懒懒地躺在铺着暖绒的床榻上。   他只想小憩一会儿,什么也不再想了。   梦里是笼在一片白雾里的岐山,他叫师兄给他摘枣儿吃,他在树下等着,那人在树上,被枝桠和树叶挡住了,只看得见蓝色的衣角。陡地,听见人声,是枣树的主人来捉贼。自己忙喊他下来,但两人那时都刚练轻功,一慌,一头栽下树来;画面一转,又到了那年月色迷蒙的长安,他们在屋顶上,他问师兄,是不是觉得自己变了的时候……   他一直不敢变得太多,就算是为了师兄,至少也要有当年的样子。   蓦然,感到面上温热,带着水汽。   赵绪微睁起眼,就看见江云涯在拿着毛巾,给他擦着额头。   “唔,师兄。”赵绪瞬间清醒了,喃喃。   江云涯发丝,衣衫上都已湿透了,有几缕黏在额上。   “听千山说你来了这儿。”江云涯笑了,道:“再躺会儿,你有些受了风寒,我去熬点姜汤。”   赵绪抓住他手臂,道:“别走……”   “好。”   “师兄,你先把衣服换了吧。”   点点头,江云涯去找了一身衣裳,这里还有他以前的旧衣,还很合身。   赵绪已坐起身了,拉着他说今天在宫里的事情。   “我知道你不会的。”江云涯这么说道。   “父皇很不高兴。”赵绪小声道:“但他一直压抑着没对我发火。”   皇帝一直待他很好,也许是愧疚,也许是,对他母亲的弥补。   那日江清枫的话就像一尾冰凉的小蛇,一直蛰伏在心底,在某个时间,就出来闹一闹,惹得心悸。   即使赵绪一直自欺欺人,但也不得不面对这个真相,唯一可以说得通的真相。   江云涯揽过赵绪,静静地靠在一起,他们还是年轻,薄薄衣衫下的躯体满是暖意。   因为年轻,就有许多未知的可能,如一滴刚被酝酿出的雨滴,谁也不知它会落入何方,又将拥有怎样的命运。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男人在他耳畔低语,一如多年前的誓言,缱绻且深情。 第六十七章 钻狗洞的小将军   不觉中,已是入夏了。空气中弥漫起让人不自觉焦躁的热气,大街小巷上卖冰饮甜食的渐渐多了起来。   和这些夏季专有的消暑甜汤一起兴起来的,还有晋王失势,太子终将坐上皇位的传闻。   这些消息不知从何处传出,起初是星星之火,渐成了燎原之势。茶馆里说书人隐晦小声地描述着当今圣上与晋王殿下不和争吵的情形,就像亲眼所见。虽然离祭祀大典还有十天,但几乎整个长安城的百姓都知道了这次代陛下举行祭祀典礼的是太子而不是晋王。   祭祀典礼,向来由一国之君主管,当今圣上虽沉迷仙道,但年年却仍是自己亲力亲为。而今年,却是交由了太子处理。   一时间人心如潮,不安分地,都在猜测着心里那个未定的答案。   这场博弈如此快的就要结束了么?几乎所有徘徊着的人都有些恍惚。   有人已看准时机,另投良主,有人虽才学入不得眼,但也急着撇清关系,生怕今后受了牵连。   人海阔,无日不风波。   紫檀木的细杆毛笔,笔身嵌着白玉,看着华丽精美但却在纸上留下了肃杀之气。   赵绪刚写下“波”字的一捺,就听见门外的人声,是徐敬言的声音。   抬头一看,他已进门了。   “那些人也太不像话了!”   徐敬言此时气鼓鼓地,面色因为怒气涨得微红,恨恨道。   赵绪停下笔,搁置在砚台上,已经心知他说的是什么事,平静道:“人各有志,无需强求。”   “我就是气不过,当初一个个的说的好听,什么誓死效忠王爷,现在有了一点风言风语就都另投主子去了,墙头草都没他们倒地快。”徐敬言一股脑地说完,见赵绪没有丝毫生气的样子,不禁泄气:“绪哥你就不在意吗?”   赵绪道:“走了未必不是好事,至少如今能辨识忠奸,比来日被自己人捅刀子要好。”   徐敬言不语了,抿着唇点了下头。   赵绪递给他一方帕子,笑道:“这么急匆匆地赶来跟我发牢骚,都热出了汗了。”   徐敬言不好意思地接过帕子:“谢谢绪哥,我今天没骑马,偷偷溜出来的。”   “溜?”   他不是如今和徐昭单独搬出来住了么,怎么还偷偷摸摸的。   徐敬言抓抓脑袋,面色一赧,道:“嗳,就是昭儿现在督促着我读兵书了嘛,这还是我家老头子吩咐的,我又不能不听。你也知道他那性子,我犯懒的时候也不急不燥的,说什么都听,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不读了。”   “那你这满头大汗,是心虚吧?”赵绪拆台。   “才不是!嗳……你说我才是老子,怎么在这小孩儿面前那么没辙呢!”徐敬言不禁有点泄气了。   赵绪想说人家七八岁时候的聪明才智你到老也比不了呢,但顾忌到徐敬言的自尊,还是决定不说了。   他转开话题:“敬言,朝廷里的事有你父亲,我倒不很担心,你也莫急。”   “嗯,我知道了!”徐敬言郑重点头,道:“这段时间正是风口浪尖,我不会给你捅娄子的。”   赵绪笑了,道:“我自不怕你出岔子。”   他身边有一个徐昭,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思及此,又问:“昭儿是要分到礼部了么?我倒听到些消息。”   “是啊,圣上说以昭儿的性子适合去礼部,依我看,昭儿去六部中的哪一个,都不会逊色。”小将军每日都不自觉地夸自家儿子,一脸骄傲。   “我倒是后悔当初没留他,白白给你捡了个便宜。”赵绪开玩笑地说道:“你出去的够久了,不怕被他抓回去?”   徐敬言面色垮下来,哀求道:“怕啊,所以…绪哥,一会儿昭儿要是找过来,你千万要说我不在这儿,也没来过啊!”   他不只是想逃读书,还有,自己又来晋王府这事儿不能让徐昭知道了。   这些日子,他发觉,自己只要是把关于赵绪或者晋王府挂在嘴边,就会被某人暗中不动声色地增加每日要读的兵书的数量。而他还不好奋起反抗,因为——徐昭是陪他一起读的,他不念完,徐昭也不会睡。这样一来,徐敬言竟然对他还有了不少的愧疚感。   刚开始,徐敬言总是无意识地就说起赵绪,每天读书读得生无可恋,到现在,他已经很长记性了。   也是他心大,只是以为徐昭不想让他提赵绪,是觉得自己对赵绪太过依赖了。   诚然,这事儿徐林也教训过他,让他凡事多思考,不要总找晋王殿下,但他,只是单纯的想见赵绪嘛,有事没事,都想看见他,和他说话。   赵绪不知道他顾忌这么多,只是以为他想再逃避一会儿,便应了,道:“要我说可以,但你一个时辰后就得回徐府,不要让昭儿找得心急。”   徐敬言忙点头,正要谢他,听见有人来的声音。   他忙压低声音道:“肯定是昭儿了!”   “你怎么知道?”赵绪觉得他是做贼心虚。   “直觉啊!”   他话音刚落,屋外传来了少年温润清雅的声音:“冒昧打扰晋王殿下,敢问家父可曾来过么?”   徐敬言登时跟被人抓住尾巴一样,小声急问。   “绪,绪哥!我从哪里出去啊?!!”   竖指在唇边,赵绪示意他噤声,向外间回道:“不曾来过,敬言没与你说去了哪儿么?”   “许是下官记性不佳,忘了罢。”   少年只是如此回道,顾忌着徐敬言的面子。毕竟为了躲读书而偷偷摸摸溜出来,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说罢,却是轻声道谢,告辞了。   而徐敬言隔着门板,都能想象到徐昭的表情——总是带着礼貌的笑意,没有丝毫咄咄逼人的架势,却总能温水煮青蛙地,让人生不起违背他的念头。   确定徐昭走了之后,徐敬言舒了一口气,道:“绪哥,我也走了。”说着便欲往门口走去。   “嗳,等等。”赵绪喊住他:“你若从正门走,定是会碰见昭儿的。”   徐敬言回过神来,道:“那,那从哪里啊?王府的侧门都不通路啊!”   赵绪面色有点不自然,努力忍笑:“你以前走过的那条路。”   “狗,狗洞?”   徐敬言面色僵了,他以前,是指的七八岁的时候,那时候狗嫌猫逗地,什么不钻啊?就是不走正门,但现在……   “还有其他门吗?”   知道结果是什么,但还是哭丧着脸问了。   “…没有。” 第六十八章 去找你们穆哥回来   送走了徐敬言,赵绪自在书房继续练字。   他那日在宫里已向皇帝请辞了户部尚书一职,如今无官一身轻,终日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躲在王府里醉心花鸟。市井里的流言传的那么厉害,和他最近的行事也不无关系。既然要落魄,自然要落魄的彻底一点,待到他的太子哥哥主持祭祀大典归来之时,赵绪已想好顺着他们的话,把监国的位子也一并交了出去。   墙倒众人推,更何况,这墙,还是自己乐意地顺着风倒的。   赵绪只是在想,不知道太子他们会不会觉得这一切太过容易,反而起了疑心。   不理政务的时候,总是过得很快的。   赵绪只不过看完了一本话本,喝了两杯茶,天就已昏沉沉的了。他推门出去,舒展了腰,呵欠着问林管家:“千山他们还没回来么?”   “没呢。今儿似乎有事儿耽搁了。”林管家回道:“君少爷和穆少爷两个今儿得闲,一早就出去了,说是去东市买马鞍,也没回呢。”   眉头微蹙,赵绪心头漫过一丝不安的感觉。虽然君殊和穆归舟两个少年心性,贪玩儿能说得通的,但千山,向来都是日暮前便回王府的,除非,出了什么他也没预料到的意外。   “林伯,你去让人找找去罢,我总归有些不放心。”   林管家应了,便着人去找,可没走多久,又折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身着天策官袍的人。那人看起来面容熟悉,赵绪仔细一想,是穆千山身边的副教头,他现在已经被提了正。   “属下见过晋王爷。”那人恭恭敬敬地行礼。   “不必多礼,你是,荀教头?”   “正是。”荀岭点头,有些诧异,显然没想到赵绪还会记得他的名字,复又道出今天来意:“穆教头今天下值就被一个人叫走了,临走时,穆教头说他今天会晚些回来,让我来跟王爷说您昨日吩咐买的药材还缺一味。”   “哦…荀教头可认识那人?”   赵绪面上仍是微笑着,但心中已是暗潮汹涌,他并没有吩咐穆千山买药。   “下官不识,请殿下恕罪。”   “无妨—那千山可说缺了什么药材?”   “独活。”   独活,赵绪心中默念,缺一味独活,只缺独活,不可独活……   仍是笑着,但笑意已不及眼底,赵绪让林管家送了荀岭回去,赏了银钱,自己独立廊下。   他打了一个响指,不知从何处轻飘飘地落下了一个黑影,再定睛一看,是一个着玄衣的男人。   “十一,你去找你们穆哥回来。”赵绪淡淡道:“该用晚膳了。”   被叫十一的男人不声不语,如下廊经过的风,转眼便消逝在阑珊的夜里。   晋王府有十一名暗卫,按排名,排名最末的那位武功最高。而这十一个中,独立的第十二个人,就是穆千山,也是代表赵绪直接掌管这支暗卫的人。穆千山虽阔别京城多年,但好像,这些暗卫还是把他看做自己的总管。   赵绪转身回房,弯腰拾起被风吹散的纸张,放在桌上。又一阵微风袭来,早间写过的纸张一吹便化为齑粉。   他知道十一是找不回穆千山的,因为,穆千山是自愿走的,他不愿,没人能强迫得他。   那么,谁能让他自愿走呢?还留下这么一句话。他是在暗示自己落入险境,九死一生。君殊和归舟到现在仍未回来……会不会,他们也和这件事有关?   一时间思绪如麻,   早些年的纠葛,总要有个时机结清,他希望,穆千山能够很好的解决,更希望,自己还是能帮上一点。   即使,这一点希望是渺茫的。   …………………………………………………………   入了夏的夜里,一切都变得焦躁。知了没完没了地叫,欲要与人争一争存活于世的空间,惹人心乱。   而在华丽而阴郁的殿内,是一片冰冷的死寂,静的人心里都落了灰。   殿内装饰皆为金银,冷硬而单调,只有正中床榻上重重叠叠的猩红纱帐添了一丝突兀的色彩,显得格外妖异。榻上斜倚着的是施南月,他的冠发已经解开,银白的发丝落在红绸上,像落在血泊中的雪。他的目光似乎落在那人身上,又似乎只是在神游。   那人有着与他气质同样冷冽的轮廓,黑发有些凌乱,但仍是面无表情的样子。正是穆千山。他的手脚上是自己戴上去的锁链,腰间常年佩戴的长剑早已扔在角落。   不知过了多久,轻柔的声音在屋内响起,空旷而缥缈。   “有时候我觉得你很蠢,但,又很佩服你。”   穆千山垂着眸子,不语,他神情被黑发挡住,看得模糊。   虽没有回应,施南月却丝毫不在意,自顾说着:“你明知道我不会放过你的,又为什么要来救那两个小鬼?他们就那么重要,你也喜欢他们么?”   “一个人不是只能喜欢一个么……只有为喜欢的人去死才算是值得,不应该么?”   施南月轻轻笑着,显然想不通他的做法,但他却料准了他一定会来。   他为这一天已经筹划了很长时间了,尽管知道经过此次之后,自己也无异于飞蛾扑火,难逃其身,但也是这般做了。   惨烈,向来才有美感,不是么?   他派人去诱那两个涉世不深的小鬼进了死胡同,下了迷药,再请几名轻功高手扛到禁宫。待他们醒来之后去找出口,又“恰巧”地碰见了巡察的自己,顺理成章地坐足了私闯禁宫的罪名。   一切都计划的天衣无缝。   这处禁宫以前曾是当今皇帝生母被赐死的地方,在本朝被下了禁令,闯入者无论何人,死。施南月选在此地,是因他在宫中人脉广阔,这禁宫中尽是他亲信左右。如此,便是晋王殿下来了,也保不住这俩小鬼。   他去让人等在天策府门口,给穆千山带话。一炷香时间,如果他愿意自己来换那两个小鬼的话,就放了他们,如果不愿,自己便秉公执法。   一炷香的时间,他想穆千山是赶不及回晋王府报信的。   他一切都计划的很好,就独独没有考虑最大的漏洞——如果穆千山不来会如何?他只是赌,这所谓师徒的情分,会不会那么大,像他们这样杀惯了人的杀手,还有没有那么重情义。   而,他却来了。   施南月轻笑着,脸上却满是讥诮。   “你知道吗?他说你身上有侠气,所以才教你练剑的。很可笑吧,像我们这些专为了取人性命而造出来的‘兵刃’,竟然还能和侠气沾上边儿,呵……”   他是谁,两人心照夕羽不宣。   穆千山一直不说话,此时却抬起了眸子,漠然道:“把他们放了,我还你这条命。”   “嗳。”轻不可闻的叹息:“你不信我么?我们自小处了那么多年,你该知我性子。千山,既然你来了,他们自是已经回去了。”   “那你还磨蹭什么?”   “你觉得我是要杀你?”施南月问。   穆千山眸中满是霜雪意,声音里寒得也淬了冰:“我们之间的事,不要牵扯到其他人。”   “可这要看我心情。”他起身,一头的白发如水流一般灵动。“我现在的心情就不好,所以想看看有趣的事儿。”   他拾起那柄长剑,拔出剑身,缓缓道:“你说,你那个做可汗的情人会来救你么?”   瞳孔猛地收缩,身上的骨骼似乎在咯咯作响。   施南月听到了锁链碰撞的声音,他笑道:“如果…是一命换一命的话。”   …………   天地间是一片寒鸦的色彩,伶仃的星子挂在玄布一般的天幕上,没有增添一丝光彩。   彼此扶着的踉跄身影猝不及防地闯进来,还未进晋王府的大门,便脱了力,倚在门槛旁。   两人的衣衫上都沾了泥土,看着落魄狼狈,却是君殊和穆归舟。   穆归舟看起来,除了略显苍白的脸色和凌乱的发丝,没有太多不同,只是君殊的衣裳破得不堪,像是被鞭子抽过,偶尔裸露在外的皮肤还渗着血痕。   林管家听了门房慌张的禀告,忙让小厮搀两人进来,又着人去叫赵绪。   还未坐定,林管家已经心疼地皱纹都连成了一线:“我的两位小少爷啊,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林管家让君殊坐着,唤人去拿了伤药,自己则去看他的伤势。   穆归舟眼眶红红的,呢喃道:“君殊哥是给我挡鞭子才弄成这样子的,都是我不好。”   林管家看他自责的样子,不忍,便要安慰他。   君殊却是先开口了:“这事儿跟小舟没关系,是我自己要挡的。我一个当兵的,也不在乎这些。”   他说着,便自己去撕和血肉连着的布片。外袍破了的地方已经被血黏住,结成了血痂,一碰就要触及伤口。君殊看林管家几次踌躇,下不去手,就自己解决了。   穆归舟看他动作,抿着唇,想说什么却咽下去了。   他也是练武的,只是君殊遇见什么事儿都会挡在他前面。他自幼孤苦无依,只有跟着穆千山的那段时间,才算有了依护。而今,这种久违的,有人遮风挡雨的感觉,让人感动地无所适从。   去拿药的小厮手脚很利落,很快就拿来了伤药,林管家递给穆归舟,自己亲自去吩咐抓药。   穆归舟接过药,抹了冰凉的药膏在指尖,小心翼翼地帮他上药。   君殊看着少年葱白似的指尖,没忍住,笑了。   “笑什么?”穆归舟抬眼,落进一双盛着璀璨星河的眼眸,心头一跳,别开视线。   “笑你。”丝毫不觉疼一般,露出一口白牙:“跟大姑娘绣花似的,那么温柔啊。”   君殊调侃似的话,听得少年面上迅速漫起血色,含怒地瞪他一眼,手下动作也不禁重了点。   君殊自己却是搞不懂自己师弟怎么那么容易害羞的,忙求饶,称痛。穆归舟却是被他夸张的样子惊到了,又是一阵愧疚,以为自己真的弄疼他了。   灯下的两个少年,脸上的轮廓都柔和了许多,虽然显着有些狼狈,但却吃惊的,令人感到十分和谐。   赵绪走到门廊前,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但他此时没心思去感慨他们师兄弟情深,一进门便问他们这次去了哪里。   二人一五一十的将今天的遭遇都说了,显然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为何又轻易地出来了。   “你们本来是在西市坊,被人迷晕了,醒来之后就在了禁宫?”   两人点头,都惴惴不安。他们不知道今日这变故为何,只觉得自己是闯了祸,低着头不说话。   赵绪无从怪他们,让他们各自回房后,便将自己关在了屋里。   他已让十一带人去了禁宫,尽人事,听天命,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第六十九章 自裁吧   虽然是入暑的时令,但禁宫中却常年泛着一阵冷意。从东门,顺着枯草杂行的小道走过去,蜿蜿蜒蜒地,能看到尽头处是一座装饰华美的废殿。   锁链敲击的声音,不时地,从那座废殿中传出来,显得阴森而冷清。   殿内,白发的宦官低头抿了一口冷掉的茶,神色淡淡的,对困住之人的挣扎置若罔闻。   他很有耐心的,在等——等个预料之中的,却不太愿意见到的场面。   施南月觉得阿史那可汗是会来的,隐晦的直觉和之前的调查已经告诉他这个答案。世人都知,年未三十而已合并东西突厥两部的可汗是个天才,同样也是个惹了无数风流债的浪子。而这个浪子,却在几年前忽然转了性,不仅遣散了所有的妃嫔娈童,连花街柳巷都不再去了。施南月这些年隐姓埋名,却是一直在为今日伏笔,他清楚几乎所有关于穆千山的,能查到的情报。   三年前突厥可汗那场轰轰烈烈的悔婚,令诸国震惊,而那个时候,恰恰也是穆千山离开千泉城的第三个月。之后他去了哪里,连自己也不得而知。   似乎那个以风流与才能闻名的可汗也栽在了他的身上?   真的有趣。   施南月不愿意看到的是,这个世上,仍有人愿意为穆千山而死,为这个他最恨的人。   “不必挣扎了,千山。他应当快到了。”瞥了一眼试图挣脱锁链的男人,施南月温声讽道:“看,我多仁慈。你很快就能看见你爱的人了。”   穆千山挣脱的力度更大了,却无济于事,这锁链是他自己套上去的,本就没想着解开。   “他不是!”几乎是咬着牙,吐出了这几个字。   “哦?那你紧张什么?”施南月笑了。   殿外有细碎的脚步声,施南月往门口看去,那里出现一个黑色的人影。   轻笑声响起,施南月眼底满是讥诮:“看,他还是来了不是么。”   “你想作甚么?”穆千山甚至无法回头,去看门口那人是谁。他的声音是寒冬山顶的冰,本应是最坚硬冰冷的,却隐约有一丝颤抖。   “你且好生听着。”   施南月摸起地上的长剑,缓缓地,往殿外走去。   脚步声渐渐远了,一阵邪风吹过,豆大的烛火艰难地摇曳了片刻,便熄灭了。   殿内空荡荡的,漆黑一片,像失明了一般。仿佛,又回到了稚幼时晦暗压抑的噩梦。   谁的汗顺着额角滑落,冰冷黏腻,如一尾缓缓爬过的蛇。   废殿外的匾额旁,悬着两盏纸糊的灯笼,微弱地,照亮方寸之间的地方。   远远有更夫喊号的声音,已经是四更天了。   昏沉的灯光下,有一人长身而立,眉目冷峭,他额间长辫用金珠束起,虽身着京都锦衣却仍是异族的打扮,施南月一看便知是附离了。   “可汗真是守约,一炷香的时间,不多不少。”   施南月客套地寒暄,虽然彼此都心照不宣,面上却仍是温和的笑意。、   而附离却不理他,目光凝在他握着长剑的手上,似乎要把他看穿。   “你拿的是千山的剑,他在哪儿?”附离直接道。   “自然是在我这儿。”   “你想作甚么?”   施南月嗤笑一声,不禁道:“你们两个问个话都一模一样,倒是心有灵犀。”   “少说废话。”   附离的样子已经和初来长安时判若两人了,不只是愈发成熟俊朗的相貌,还有周身气质的变化。昔日外露锋芒的利刃已经变得愈发内敛,却是无法让人忽视他的存在。   此时冰冷的问话,更是不自觉透出帝王的威压,让人心惊。   “可汗来之前不就已经知道了么,你们自然是一命换一命。”施南月虽见惯了达官贵人,但他终日在皇帝面前伺候,习惯了对皇位上的人奴颜婢膝,一时间竟有些不敢去看他眼睛:“您自己自裁,我便放了他。”   顿了顿,又道:“可汗您似乎也没有选择的权利,您,没带兵刃吧……”   这是他之前就交代过传话人的事情,现在仔细看来,附离却是很守约。施南月不禁在心中耻笑自己,一个别的国家的君主,也能让他怕了么,这些年,真的是越发胆小了。   只是,不胆小的话,他也爬不到今天这个位子。   施南月将剑递给他,细细地打量他的神色。他见过许多高位之人在将死之时的表情,无不惊恐慌张,如最低贱的蝼蚁一般。他们挤出笑脸求他,甚至下跪,只为苟且片刻的生命。   而眼前的人,没有一丝慌张的样子,神色淡淡的,冷冷的,就像废殿里被困着的那人。如出一辙地,让人心烦。   附离接过剑,在昏暗灯光下将那剑身上的纹路描摹得清楚,似乎透过剑,看到的是主人的样子。   他笑了,眼底红丝尽现,却是问:“他知道我在这儿吗?”   “知道。”   “能不能,再让我看一眼他?”附离用的是一种柔和地,询问地语气,似乎已褪下了所有身份的光环。   施南月冷笑着,已经维持不住平时温和的笑容,讥道:“请。”   他走在前面,在门口停下。从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穆千山的背影。   穆千山仍在试图挣掉锁链,他似乎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却无法回头,只能愤怒地喊道:“阿史那附离,是你吗?”   附离在那里立定,喉头哽塞,挤不出话来。   他的目光深深地凝在男人几乎被黑暗淹没了的身影,没了光线,但能想象到他凌乱的黑发,黑袍,和苍白如玉的皮肤。   “你来作甚么?现在就走!听到没有,走!”   附离从来没见过他发火的样子,这是第一次。   而他却希望,当初穆千山就能这样吼他,这样子,他就会清醒了。   但是,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当初这样的假设。   “对不起。”   附离想过无数次再见到穆千山时要说的话,临到现在,却只有这轻不可闻的一句。   他转身决然走出殿外,脑海中只留方才一眼间描摹下的背影。   附离握着剑柄,慢慢闭上眼睛,将剑尖顺着胸膛,滑向心头的位置。   【作者有话说:虐一下   发新文了《论勾搭毒舌鬼君的正确方法》,孤僻冷淡艳鬼受,傲娇别扭鬼君攻。一个小透明艳鬼半夜找吃的,找到鬼君身上反被胁迫的悲情故事。he,超甜,苏爽文。   希望大家支持!】 第七十章 会好起来吗   剑尖刺破衣帛的一瞬,天地间都已静止。   “慢!”   施南月轻飘飘的声音荡在静谧深夜里,显得极为清晰:“小人忽然……想换一种玩法。”   他早已清楚,今夜之后,自己也难逃追责——突厥的可汗,何等崇高的地位,就算是雍国如今的皇帝,也不过能与他平起平坐。而他却以这种方式,死在自己手里,不知他人知道时会是何表情。   既然是这场用一切换来的复仇,就来得更彻底一点吧。   施南月轻轻拍了一下手,清脆的声音响在寂静的夜里。面前忽然落下一个黑影,面纱蒙面。这是他重金买来的杀手,备着以防万一用的,如今,也要物尽其用。   “附离可汗,把剑给他吧。”蛊惑一般地诱导道。   “你想折磨我?”附离缓缓放下了长剑,冷冷道。   “那也只能委屈您受着了。”施南月道:“我说过的话自然记得,您好好听话,我便放了千山。”   他自然会放了穆千山,他要穆千山也尝一尝自己这些年生不如死的滋味。   死了,不就是解脱了么?他要穆千山看着喜欢的人为自己死去,然后继续在这冰冷的世间,孤独地活着。   月亮不知何时已落下枝桠,天边仍是浓重的鸦色。   施南月淡淡的声音飘荡在夜色中:“烦请先生,刺在周身关穴。”   附离慢慢闭上眼睛,灵台却是一片清明。   剑光如飞虹,在话音初落的片刻,便已带着森寒的剑气刺入骨髓。只听得见兵刃破开衣帛和皮肉的声音,却听不到人语。   附离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他不去看,也知道嶼身上应是千疮百孔。练武之人周身大穴都以被锋利的剑尖刺入,温热的血甫一涌出,似乎就被冰冷的夜风吹凉。   痛彻骨髓,而心里却是空荡荡的。   附离咬着牙根,不泄出一丝声音。   穆千山在里面。   他怕他听到。   力气渐渐地消失,身上的温度也似乎渐渐流逝。   意识模糊的前一刻,天际升起了微弱白光,带着极微薄的暖意。   附离脑子里闪过许多片段,竟没意识到自己嘴角是微微勾起的。   他还有很多值得珍藏的记忆——他们初遇时那句冷冰冰的“放肆”;被冒犯之后拂袖而去的背影;凉州城带着血气的吻;和晦暗不明的大殿里,那人醉醒后瞥自己的那一眼。   此生已无憾,又有什么可留恋的?   唯一遗憾的只是,欠下的债太多……永远,永远也还不清了。   ……………………………   翌日的第一抹日光照在琉璃瓦上时,反出斑斓的光彩,虽然微弱,却把人的模样照得仔细。   施南月脸上是一种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   “劳烦。”他挤出一丝笑容,面上却苍白的吓人。   黑衣人淡淡应了一声,扔下剑,如燕一般,转瞬便不见踪迹。   施南月面前尽是赤红,青石板上蔓延开来的血迹似乎和地上昏厥过去的人浑然一体。   和面上神色不一样地,施南月的动作冷静而从容。他从怀中拿出个玉瓶,俯下身将药末一层层倒在男人身上。   更夫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混着殿内响起的锁链撞响的声音,施南月终于起身,缓缓地,走进殿内。   “你可以走了。”施南月把锁给打开了。   锁链蓦然落地,穆千山被束缚了一整晚的身体却没有片刻舒展,如鹰一般,那双脱掉锁链的手立刻攫住了面前人细弱的脖颈。   “你把他怎么样了?”穆千山狠狠盯着他,眼底泛红,却没有在意到,自己的声音竟在颤抖。   “咳…”施南月面上涨上病态的红,却是讥诮地看着他:“你现在可以去看看他有没有死透。”   施南月话音未落,穆千山已经冲出殿外。   天地间充斥着的,只剩血色。   像火一般,烧得人五内俱焚,意识全无。   仍在滴血的剑猝然就指向了一直占据优势的一方,带着主人难以抑制的怒气。   施南月顺着他指向自己脖颈的剑稍,淡然地对上他满是血丝的双眸:“你现在就可以动手。”   剑尖在抖,因为持剑的手在抖。   白皙如雪的皮肤上横着血珠,也不知是谁的血。   再刺一分,所有恩怨就已一笔勾销。   但似乎连时间都凝住了。   “穆千山,你毁了。”施南月静候许久,忽然轻声说道,面上是怜悯的假笑。   你已经有了那么多累赘的羁绊,却还要妄想反抗。   不自量力。   ……   穆千山终还是走了,带着浑身是血的附离。   天光乍破,暗沉的殿内却无法被光线笼罩,只能隐约看见人的轮廓。   施南月倚在榻上,零散的白发如落雪一般,凄冷孤寂。他阖着眸子,似是小憩,卷睫倏忽颤了颤,却已是咬破舌下所藏毒囊,一心赴死。   临死之时,并无半丝恐惧,空余无限怅惘。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穆千山的时候,是在姑苏城里。他那时已跟着沈淮,在民间寻找资质上佳的孩童编入密卫,那时沈淮一眼就看中了缩在墙角里乞讨的穆千山。   沈淮说,这孩子虽面黄肌瘦,目光却清冷坚定,是个心性高的。   他那时已知道沈淮偏爱漂亮少年的喜好,他跟在他身边也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但他那时却是觉得自己才是沈淮身边,那个真正陪着他的人。   那些好看的孩子,来来往往,都走净了,只有他,还一直留着。   现在想,沈淮估计只是喜欢自己温顺体贴的性格吧。   尽管,那都是装的。   有时候情这种东西,无理取闹,他任由这段畸形暧昧的关系发展,终至沉沦。   于施南月心中,是非对错,无关紧要。他知道沈淮冷漠残忍,也知道穆千山完全有理由把这当成屈辱。但是,穆千山杀了沈淮——那个他最仰慕最爱恋的人,这就已经足够了。   心系斯人,何顾他人?   施南月生来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只有沈淮伴他长大。   他做事不顾对错,只顺心思,在隐秘踪迹的那些年里,他易容变装,潜心研究毒蛊,道术。只因听说,当今圣上最向往仙人之道。   要想爬的高,自然要迎其所好。   ……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终于,给沈淮报了仇。   心于怅惘中生出几许安然,榻上的白发宦官呼吸渐渐浅了,终至于虚无。   褪去了假意逢迎的面具,人在死亡时似乎是最温柔的,唇角几不可察的笑意,不知回想起了儿时何样安详的旧梦。   …………………………   突厥可汗在长安城下驾的宅邸素来清净无扰,今日却人声喧嚷,处处急闹,惹得几条街外的犬都朝着那方向吠着。   昔日纯白无暇的毛绒地毯上一路滴上了血迹,却无人有心打扫。顺着痕迹寻去,是雕花的金榻,殷红的鲜血正顺着榻角向下蔓延。   附离在榻上卧着,紧闭双眸,面色如纸。   他身上的伤太多,大夫不来,没人敢妄动。   屋内寂静无声,没看见的话,无人在意到榻前还立着两人。   随着附离一同来长安的那个下属已是连夜赶回突厥,只有侍卫中的领头都蓝仍留着。穆千山在突厥三年,自然也识得他,但两人却没有交谈。   都蓝见他自然没有亲切感,这几年他看在眼里,穆千山不告而别之后,可汗找了他多久。而今终于见了面,却又被弄成这个样子。他们突厥国的君主,尊贵的狼神之子,何曾让人这般轻视过。   都蓝已经委婉的表示过,他已经可以走了,自己会照顾好可汗。他想自己说话时的表情不会太好的,这人应该懂了。而他好像是在和个木头说话,穆千山稍微点了一下头后,又沉默了。他也不好赶人出去。   所幸,大夫很快就到了,打破了这僵持冷硬的气氛。   来的是宫中的御医,约莫十来个,都提着药箱小跑着进来,估计差不多半个太医院都赶来了。   附离这次是以友邦互访的由头,前来长安,虽是拒绝了在宫内暂住,但各项事务都已经由礼部安排好。   此次太医院一听闻突厥的可汗病危,都吓出了一身冷汗,马不停蹄的就往这儿跑。   要是慢了,有什么干系,掉的可不止他们一个人的脑袋,两国的友邦关系可能也就就此结束了。毕竟突厥与雍国世代交恶,战火不断,只在这附离可汗即了位后才不再打仗,这个节骨眼上要出了岔子,那还不得反目成仇么!   太医们一个个在心里拜着菩萨,一边忙去看附离的伤势。   未几,却都是浑身冷汗。   都蓝不会雍国的语言,听不懂那些太医们说的什么,但看他们脸色便是心中不祥。他叽里咕噜地说着突厥语,见他们又都摇头的样子,不禁又急又气,拔起刀就架在了领头太医的脖子上。   然而“哐当”一声,利刃应声落地。都蓝赤红着双目怒视向穆千山,急促激动地说着什么,九尺魁梧的大汉竟是说着说着眼旁有了水光。   穆千山在突厥呆了三年,虽不精通,但也听得出他说的什么——都蓝在指责这一切都是他的过错,他们的可汗本该在战场上驰骋,而如今却只能躺在那里,生死未卜。   没什么好辩驳的,事实本就如此,穆千山也这么想。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附离苍白的面容上,眸中压抑着痛苦,轻声道:“会好起来的。”   【作者有话说:这对儿会he的,大家不要担心。】 第七十一章 无力回天   太医院的御医们虽无华佗在世的资质,却也不是庸医,将伤口利落处理好后,便开了提气补身的方子,暂给附离补补元气。   都蓝并不懂雍国语言,纵然心中不愿,却不得不凡事都通由穆千山来翻译。而太医们和穆千山的交谈似乎总是在叹息,动不动就都跪倒一片,弄得都蓝心烦,他只直问穆千山这群老头儿说的什么。   虽穆千山操着并不熟练的突厥语,但他也无心笑话了,因为他听清了其中一句——最多只剩七天。   都蓝目眦欲裂,热血猛地上头,又欲抓一名太医询问,什么叫最多七天?虽然可汗的伤势看着严重了些,流的血多了些,但也不止于此。他跟着可汗打过多少仗,见过多少比这更重的伤,不都活下来了么?怎么这雍国的都是一群庸医!   都蓝是地道的突厥汉子,做得总比想的快,但有人却比他更快,赶在他想打压这群太医之前,又拦住了他的手。   “你别以为老子看着可汗的面子就不敢打你!”都蓝怒视着穆千山。   “我说过,会好起来的。”   穆千山的眼神冷得像在寒冰里淬过千年的利刃,一瞬间不由得让都蓝想起来——他本来,似乎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暗卫啊!   自己怎么有胆量这么说的?都蓝不禁背后渗起冷汗。   穆千山说过一次,便不会再说,他径直出去,身形如鬼魅一般,转眼便在这青天白日下没了踪影。   他并不是逃避,而是去找人——世间唯一一个可以再救得了附离的人。   将近晌午的长安城喧喧嚷嚷,东市坊交错盘杂的道路上,有一家生意极好的医馆。无论何时去,医馆前总是排着长队的,一眼望不尽头儿。之所以生意那么好,是因为这家医馆的主人实在是个怪人,他治病从不收钱,遇见家贫的病人,更是倒贴药材。与其善心同样声名远播的是,自这医馆开张,就没见过治不好的病人。   故而,虽则医馆才开了几个月,它的主人,兼大夫,就已名动京城了。   而他,正是秦衡。   秦衡自秉承师傅遗嘱,行医济世以来,便恪守医道,兢兢业业。虽口头上与赵绪玩笑说恋慕京中繁华,但实则忙着治病救人,却是一天也未曾在长安城里好好游玩一番。   今日,他仍是早早起了,在医馆里为病人诊断。   有些奇怪的是,今日馆外等候的人,声音喧闹了许多,似乎有人直接闯了进来。而不待他去问侍童,就已经见了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一阵风似地,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穆,穆兄?”秦衡看清来人,不禁诧异道。   他初来京都在晋王府住过一段时间,所以对穆千山也十分熟悉,此时看他一身是血的样子,忙起身,去翻药箱。   “你伤在何处?”   “不是我的血。”穆千山撂下这一句话,无闲暇与他解释,直接道:“跟我走。”   “嗳?”秦衡动作一迟,这空当,就已经被穆千山携住,再一回神,已经在天上飘着了。   “穆兄好俊俏的功夫!”秦衡看着身下川流不息的人潮,不禁赞叹道。   虽然他自己的轻功也不错,但穆千山带着自己一个大活人就能飞得那么快,也是够厉害了。   而穆千山只浅浅地应了一声,秦衡识趣,知是出了什么事儿,便不再逗趣,彼此沉默着。   不消一炷香的时间,两人已到了附离暂住的府邸。   穆千山带着秦衡一路到了附离房内,里面的太医也正忙里忙外,煎药擦伤,见穆千山带了其他大夫来,不禁心下不快。但他们都不敢表露出来,毕竟有个都蓝在旁边狠狠地盯着他们呢,估计在他眼里,自己这些御医都是庸才。   众太医给秦衡让了路,面上和善,心里却都巴不得他说自己也治不好,要不然自己这御医的面子往哪儿搁。   秦衡放下药箧,为附离诊了脉,又去查探了他的伤口,面色由淡然渐渐转为沉重。   他拔出一枚银针,深刺入附离一处伤口,拔出时却已尽成漆黑。   “这下毒之人未免太过狠辣了。”秦衡握着那枚银针,紧皱着眉,不禁这般感叹。   穆千山紧抿着唇,冷峻的轮廓愈发坚硬,“可以治吗?”   秦衡将那枚银针丢掉,又去探视伤口,良久,默然之后,叹息道:“最多七日之期,你们,好好珍重罢。”   “可…你师承天下第一神医。”   穆千山此言一驰目出,所有太医们的目光就都齐刷刷地盯向秦衡。   秦衡苦笑,“纵使家师在世,也治不好的。”   “为什么?”   “因为下毒之人,身上既有世上最毒的毒药,又带了疗效最好的金疮药。”   秦衡摇头道,他看着男人愈发苍白的脸色,虽不忍,却仍说了下去:“当毒素腐蚀全身穴脉,深入骨髓之时,皮肉也恰好愈合。如今创毒已经入骨,七天之内,他全身的骨头,便都会化为脓血。”   “没有药可以解这种毒?”   “没有。”   “也没有人可以治?”   “小生才疏学浅,无力回天。”   秦衡仍是摇头,心中和他同是一片悲哀。   他之前常见这位年轻的可汗来寻穆千山,但穆千山从无一次见他。如今,两人竟是以这种方式相见……   而他看穆千山的样子,似乎,并非对可汗无情。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为何这世间的痴情人总是临到绝境了,才幡然醒悟?   这亘古不变的悔恨,亘古不变的悲哀,恰如死亡,亘古不变地,隔在有情人之间,成了最绝望的一道天堑。   ………………   下午时,礼部的人陆陆续续来了近半,徐昭身为礼部侍郎属于先来探问的一批。   附离自回来之后,从未转醒,京中有名的大夫、御医几乎都来了个遍儿,却都无济于事。徐昭虽资历浅,但经事却不浅,在此等了半晌之后,便立即回去禀奏皇帝了。   穆千山只是一直立在屋里的偏僻角落,阴影处遮住了神情,来来往往的人有的注意到他,有的没有,而没有人有闲心去问他和这位突厥可汗是什么关系。他们只知道,如果治不好这位远来的可汗,轻则自己的乌纱帽搬家,重则,脑袋搬家。   一个人在静默的时候都会想些什么?这是个有趣的问题。   有人静思过往的遗憾,为此而悔恨,有人细细谋划自己的前程,将所有暗潮汹涌都掩藏在内心深处。   穆千山不属于任何的一种。   他不后悔跟附离去了突厥,也不悔离开了他,既不悔一直不再见他,也不悔孤身涉险,去换君殊二人的命。   静默时,任何情绪都已远去,无喜无悲,只有心头是空落落的,一想便钝钝地发痛。自以为已经放下的,原来从未舍去,只是掩在深处,不为人知,也不为己知。   光线慢慢地黯淡了,来来往往的人也越来越少了,侍女提起一盏灯过来,将屋内金盏上的蜡烛都点亮了。   柔和的黄光照亮了整个屋子,阴影处,没了人的踪影。   夜深时,穆千山回了王府。   君殊、穆归舟二人似乎是一直在等他,守在门口,一抬眼就看见两张焦急的面庞。   穆归舟看见他,没忍住,眼角泛着水光,声若蚊呐,“可汗还好吗?”   一日下来,附离的事情已是人人皆知。君、穆二人思及前因后果,也差不多推断出了缘由。这一切的开头都是因为他们疏忽了被人迷住,才弄成这样的。   像做错事的孩子,两人都垂着头,一路安静地,去厨房把热好的饭菜端进穆千山屋里,又双双默然回去。   穆千山的脸上总是看不出有什么情绪,一直是淡如镜湖,没有波澜。他的话更少了,似是累极了,只在两人要出门时,道了一句无关他们之事,不需内疚。   和赵绪说的一样。   夜里,敲过三更,晋王府里才又亮起了灯火——赵绪从宫中回来了。   自下午徐昭禀告了附离重伤之事后,皇帝便召了各部重臣下令彻查此事。到了夜间,太医院的主事御医又颤巍巍地来面圣,道他们实在是无力回天,求陛下恕罪云云。皇帝大怒,革了大半御医的职,着刑部去查,却是很轻易地就查到了施南月。   施南月似乎并不想着为他自己脱罪,在刑部的官员赶去捉拿之前,就已经服毒自尽了。皇帝知道这事时,面上铁青一片,全然没想到是自己身边正得宠的人惹出了这样的大篓子。   他已经无心去问施南月为何要去害突厥的可汗,也无心去想突厥可汗为何只身一人真的前去赴约,皇帝只能下令遍求良医,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附离完好无损地送回突厥。   按理说,擒贼先擒王。突厥与雍国世代仇敌,这番突厥的可汗要死了,雍国应该举国欢庆才是。而事实是,今非昔比,突厥近几年来在新可汗的带领下,国力尤为强盛,已经不是昔日只会烧杀抢掠的游牧民族了。   从汉族汲取的畜牧耕作的知识,被应用于突厥各地广阔的绿洲上。无需再从雍国的边境人民那里掠夺粮食,突厥已经有了许许多多自己的后勤粮仓。而突厥子民,无论男女,都是自幼在马背上长大的,其骑射及作战能力,较之雍国本就强盛。更不要说这几年,突厥两部合并之争中,双方的士兵都受了多少磨炼,有了多少的经验,如果拿雍国久不经战争的士兵来比,是完全比不得的。   故而,让皇帝忌惮的是突厥会借由此事,再挑起两国之间的战争。虽然没了可汗,可突厥国里不还有个才能不逊于其可汗的叶护嘛!要是他知道了自家可汗死在雍国的境内,还是被自己身边的红人害死的,两国之间安然共处真的要变成可笑的妄想了。   然而,忧虑却往往很快成为现实。夜深时分,又有快马来报,边境上,突厥已然大兵压境。虽其主将一直按兵不动,但这势头,明摆着就是给雍国压力——让他们好好照顾自己可汗。   皇帝久已不经政事,而一出竟然就是这等大事,气得连夜让人去把施南月的尸首拉来,鞭杖数百,又恨其欺君之罪,下令挫骨扬灰。   然死人已矣,生者犹存,当务之急却是如何保住附离的命。而不限于此,人家怎么样来的就得怎么样给人送回去。   赵绪冷眼看着诸事发展,与众位大臣一同跪倒在大明宫内,等着皇帝发令。   这位年迈的皇帝此时也没有方法可想,只能继续下令寻求良医,甚至开出了万两黄金以及官居一品的厚禄,就等着有人能救大雍于水火之中。   与大多数大臣不同,赵绪心中不忧突厥大兵压境之事,他猜想这是突厥那位叶护得知了消息后,故意如此行事,逼得雍人举倾国之力救治附离之故。   他只忧,附离是否真能脱险,以及……千山经历此事之后又会如何。   初见穆千山时,他还只把他做自己的忠诚的亲信,而这些年相处下来,时间却是给了他们之间如同亲人般血浓于血的情谊。虽赵绪不说,但出了什么事,想到的除了是找师兄,便是去寻穆千山了。   穆千山于他,已不是少年时代扶持他一步步坐稳晋王之位的下属,而是,像师兄一般,成为了可以依靠的—兄长。   赵绪竭力让自己去想寻医之事,但思绪却总是飘到穆千山和附离那里。他们如今又是怎样了?千山真的放下和附离的感情了么?就算是,经历了这件事,千山也永远忘不了他,这会是他一辈子的痛……   而附离的伤真的有那么重吗?无药可医?无人可救?   他虽对附离摆出冷脸,但却只是怪他对千山冷落,心中不仅把他当做曾经的合作对象,更是做为一名朋友来相待的。   作为一个心性不坏,又有能力和相貌的人,很少有人不想和附离做朋友。   思绪纷乱繁杂,赵绪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应了皇帝的问话,又如何回了王府。   反正他如今已然交了监国的担子,这种事儿,由太子来担着不就好了…… 第七十二章 因为我在这里   回到王府,已是更深露重了。   赵绪踌躇许久,还是没有去找穆千山。他想,自己应该给他些时间去接受这一连串的变故。   今日在宫中,听那太医院的主管说到天下第一名医的传人时,赵绪便知道,秦衡应该也是去了。但连他都治不好附离的伤,他实在也是想不出,还有何人,能解此危事。   这正是最悲哀的——总是在身边人身陷绝境时,他却无能为力。   月已渐渐西沉了,恰如人的心境。   赵绪着人去打了一盆冰水,将自己浸了片刻,清醒过来。   他还不能容许自己沉浸在悲伤中,因为还有更紧迫的事情要做——彻查施南月。   看他这般完全没有隐匿踪迹的样子,很可能就是没想过要保全自己。那么,这样的心态,也断不会费太大心思将他与东宫暗中勾结的证据毁掉。   赵绪要做的,就是要找到那些蛛丝马迹。并在东宫最懈怠,对自己最放松的时候,给予他们致命一击。   ……………………   这几日京都人心惶惶的,大家伙儿都经历过战乱的那些时候,也知道如今再和突厥打起来自己又得多交多少税粮。   一日日地,街头巷角的闲言碎语不知何时从李家长王家短,变成了怎么这天底下良医那么少,这突厥可汗怎么还没治好了。   而在不眠不休近两个昼夜,又累死了四匹马后,哥舒信终于又赶到了长安城。   和上次悠哉悠哉的心情截然不同,哥舒信现在一肚子气,郁结于心,他立刻就想抓住附离问问,这一切都算怎么一回事儿?   但当他踏进屋子,看到躺在榻上的附离的第一眼,却是把气都憋回去了。   哥舒信看着他苍白的面容,只能咬紧了   牙根,压低声音道:“你那封信是什么意思?你阿史那家的天下就这么让给我了?真够意思的。”   附离此时早已转醒,只是身上如万千蚂蚁啮咬一般,又麻又痒。麻,似乎因为痛得太过,都已木然了。   他勉强笑了下,仍是平常随意的语调:“怎么,给你你还不愿意?”   “您少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哥舒信气得连“您”都用上了,“哥舒一氏永远都是阿史那的臣仆,以前是,将来,也会是。”   “可我并无子嗣。”附离只这么说道。   虽然其他人都在瞒着他,但附离已从他们的表情中知道,自己估计是活不过多长时间了。这其实也不难猜想,那个人怎么会放了自己回来了,不就是知道决计治不好么?也许,他是想让自己苟延残喘,生不如死几天,好让千山内疚。   他,真的会为自己而感到内疚么?   附离心中不禁这般问。   每当这么想着的时候,甚至不觉得死亡是值得恐惧的事情。至少,在自己安安稳稳的活着的时候,不会再得到他半分眼神。   心中苦涩难明,附离忽然不想对上哥舒信那双幽绿深邃的眼睛,怕他知道自己此时所想,竟是一心求死。   而他连转身都无法自主,只能静静地望进那双似乎看透一切的眸子。   “你不会死。”哥舒信一字一顿地说道:“因为我在这里。”   他很少这样认真,但认真起来有种魔力,让人感到安心,完全信服他所说的话:“你是突厥的可汗,是天狼所认可的王,你将带领你的臣民,一同走向荣光……直到天河枯竭,你的生命才会结束,那时,你才能去见你已成神的狼父。”   这本是每代突厥可汗都会被告诫的训言,更像是一种形式。   而这种形式,在此时被哥舒信说出来,却庄严地让人生不出任何想法去反驳。   许是他的眼神太过坚定,让附离感觉之前心中所想太过狭隘。   他怅然若失:“我现在还没资格去见父亲……”   【作者有话说:依旧日更但更的会少一点最近在写新文没那么多精力希望大家谅解】 第七十三章 我不会走了   暑气越来越重了,到处翻腾的热气让人无所遁形。   这样子的时令无疑是不适合养病的,附离躺了两日,感觉自己全身都行将腐朽了。   哥舒信的那番训言只是勾起了他求生的欲望,却没有增添一分生机。各地有名的大夫来来去去,也没见一个主动请缨说能留下的。   连为他续命吊着这种事儿都没人愿意做,或说,做不了,还能有多少生机呢?   哥舒信起初火气还盛,只是恼得直骂他傻,他这般躺了几天了也没见穆千山再来过一次。而到了第四五天,已经决口不提这事儿了。   附离在第五天的时候,把王印交给了他。   哥舒信拧着眉头,冷笑:“那么快就准备后事了?”   “快么?”附离朝他一裕溪笑,面色已没有前几日那般苍白了,像是……回光返照的样子。   哥舒信看着他还能笑出的样子,别开脸去,不让他看到自己湿润了的眸子。   屋里是一股浓重的药味,哥舒信闻了这几日本来早已渐渐习惯了,而今天,那药味就像全钻进了他的舌头里一般,苦涩得令人难以言说。   “我替你收着。”哥舒信特意咬重了“替”字。   “好。”附离微微颔首,又拿了个盒子,轻声道:“帮我还给他吧。”   哥舒信瞥一眼那盒子,就知道里面装的是他以前送给穆千山的匕首。   那匕首当初被穆千山留了下来,连同所有附离送过他的东西,而哥叔信也不知那时附离怎么想的,竟是将那匕首直接扔了。   恶果自食,最后还不是附离自己在腊月寒冬里跳进波纳湖,把它给捞上来的。   换做往日,哥舒信定是讽他为何不再留作纪念了,以往他可是都最宝贝这匕首,连装它的盒子都得用最上好的寒玉雕刻。   而他今日话却少了——他看得出,附离是在强撑着和他说话。   那唇齿间,因言语泄出的几丝血迹,叫哥舒信看得清楚。   哥舒信不敢再引他说话,只严词告诫道:“好好躺下休息,这些事儿都给我管。”   全然没了往日慵懒散漫的样子,哥舒信认真起来,眉目凌厉得很,带着上位者特有的贵气。   待亲眼看见附离躺下之后,哥舒信才安心些。他走进院子里,唤了一名侍从,打算让他去晋王府还这匕首。而在那一刻却又犹豫,踯躅几番,屏退了那侍从,自己换上便装前去晋王府了。   直至夜深,附离混沌中转醒了几次,期间询问身边侍女,隔了好久,才有人禀道叶护大人刚回来了。   而确切的说,哥舒信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再确切些,只有他带来的那个人进了屋子里,而哥叔信似乎只负责把人带来,自己便走了。   附离现在的眼睛敏感了许多,不适应明亮的光线,故而只让人点了几盏聊以照明的灯盏。晦暗不明的灯火下,缓缓地走近的人黑衣、黑发、兜帽,有些模糊的轮廓被发丝挡住,令人辨不出模样。   有些人,天生就是隐在暗处的。附离想起,以前他曾不经意地说过。   附离挣着起身,潦草披了件外袍,显得仓促,而却不狼狈。   “你来了。”似乎何时,男人的声音都是游刃有余的,且自带一丝风流气。   穆千山摘下挡住大半边脸的兜帽,露出如玉石般白皙的面容。两人此时肤色倒是近了,而不同的是,穆千山是生来就白,附离是因这些天未见日光,且体弱失血导致。   穆千山的目光自一开始就落在他没有血色的唇和深深凹陷的眼窝上,眸中似有万千复杂的情感,都隐于瞳孔之下。   他总是太隐忍了些。   附离在心中叹息。   强撑着病体,附离按捺着汹涌的血气,展颜,轻声问道:“是哥舒信去找你来的么?他总是自作主张。”   穆千山颔首,看着他的目光让他无所适从,“谢谢你去救我,我应当还你的。”   附离怔了片刻:“你怎么还?”   穆千山抿唇不语。   附离心中苦笑,莫不是他还想着给自己陪葬不成。   “我即是选择去了,便没想过后悔。”   踏进禁宫的那一刻,他就没想过自己的生死了。   生而荣华,聚万千艳羡于一身,附离找不出任何可以怨怼上苍的理由。即使中途被叛,他也从来游刃有余,慢条斯理地收拾残局,去夺回本属于他的一切。   他第一次不知所措,是在那竹楼里,令呼吸都停滞的一秒。   就那一方窄窄的窗格,他抬眼望出去,恰是自己书房的景象,连几案上摆着的笔砚都看得清晰。   花生说,公子常常站在这里的。   他常常站在这里的……   附离当时只作误会他一场,不想他对自己并非冷漠淡然。而之后,数不清的寒夜里,却是刻骨的冷寂,昔日那般热烈的情事如海棠花开过一季,空留满地残红,连一片花屑都是刀子一般,刮在心上。   附离眼神已经渐渐涣散,却仍强撑着,低声道:“这几年,我想你时,便也在千泉城外等着。想你何时,能再牵着一匹瘦马,踏着月色回来。”   他觉得累极了,眼皮似有千斤重,只想那么睡过去。   而穆千山还在看着他,他怎么能睡……   大漠里的孤夜,是真的冷啊,冷到人的心底去了。   每每回想,附离都不敢去承认,那个让他等了那么久,却了无回应的人,竟是自己。   纵使病容憔悴,但那湛蓝澄澈的眸子却仍然让人移不开眼,穆千山不自禁地想起突厥蓝得虔诚的长天,和横贯整个王宫的灵动柔软的波纳湖水。   “湖水悠悠,恰如我心爱的人儿,轻轻撩拨在我心尖。”   穆千山陡然想起往日意乱情迷时,附离在耳边轻轻哼唱的突厥情歌。   那是他学会的第一句突厥话。   眉睫猛地颤抖,痛苦得如将被折断羽翼的蝶。   事已至此,他还能怎样欺骗自己,再也对面前这人无心了呢?   素日里岑寂无波的眸子翻起了无数波涛,穆千山俯下身,将冰凉的唇贴在他唇上,轻声说:“对不起。”   我不会再走了,对不起。   一身都是药味的那人,登时僵了身子,讷讷地,不得动作。   穆千山轻轻的撬开他牙关,加深这个久别的吻,虽艰难抑制着却仍难耐几乎要喷涌出的感情。   这是他们第一次,拥有那么悲哀,而绝望的吻。   带着附离忍不住呛出的鲜血。 第七十四章 第六天了   附离再醒来的时候,天已亮了。   他抬眼,看到穆千山就坐在榻前,连他长而密的睫毛都一根根看得清楚。   恍然如梦啊,附离在心中叹道。好他想要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喉间一片嘶哑,字句都已说不清,只能又合上了唇。   穆千山将一块浸了热水的绸缎搭在他额上,道:“你昨夜昏了过去。”   附离听了他话,心中窘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却又牵扯到肺腑,忍不住咳了起来。   “别动。”穆千山见他要捂住嘴憋着,一手用力地扶了他起来,一手在他背后轻拍着,“一会喝了药就好了。”   像是哄小孩的语气,只是他从不擅于此道,说起来生硬且慌张,让附离又想笑了。   他还没见过穆千山慌张无措的样子,这般第一次看来,眉眼都生动了不少,别有一番风韵。   还能看到几天呢?   附离在心中慢慢数着,今天,似乎是第六天了。   他只怀一丝浅薄的希望——明早一醒来还能看到穆千山坐在他旁边,对他说,你醒了。   正怔神间,已有侍女悄然进内,送上汤药,满屋又是浓苦的药味。   穆千山接过来,拿了汤匙一勺一勺地递到他唇边,附离都尽数喝下,虽不能用蜜饯,却也不觉得多苦。   穆千山拿了同汤药一同送来的帕子,淡淡抹去他嘴边的药渍,认真极了。   附离一时不习惯,望着他如玉石般白皙的手指在自己唇边,忍不住低头,用舌尖一舔。   穆千山本能地要缩回手,意识到什么之后却又慢慢地递到了他唇边,淡淡道:“怎么了?”   “只是想逗你一下。”附离回味着方才唇间冰冷光洁的质感,全身的血都热了起来。   似乎是沸腾了,热得每一处关节都在痒着,如万千蚂蚁叮咬一般。   附离忍下身上异样感觉,对上他凝视着自己的眼睛,轻声问:“如果,我说如果,我明日就去了……”,他小心地斟酌着用词,“你不要内疚,再找一个喜欢的,好好过。”   他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小了,直至几不可闻。   穆千山看着他的眼神很难过。   他不能再说下去了。   “我随便说的,你别在意。”附离扯出一丝笑容,目光转了过去。   “我会陪你一起。”   穆千山听到自己的声音,一字一顿的,像是自己这一生发过最虔诚的誓。   无论眼前的这人去哪里,他都会再陪着他,绝不离开,不论是碧落,还是黄泉。   你既然闯进了我的生活,怎么能一而再地,说走就走?穆千山心头万千情绪,最浓烈的却是不甘和悲哀。冰封了二十余年的心渐渐解冻,全赖于他,他已不知何时陷得太深,深到不能挽救的地步。   竟生出决绝之意,穆千山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附离的唇,直至将本是苍白的唇瓣磨出了血色。   他道:“你只能是我的,我也会是你的,我们一起,永远都不会分开。”   他们都做了一些错事,但所幸还不算太晚,还能有些时辰去珍惜。   附离眼中如有秋水流动,是那夜波纳湖的湖水。 第七十五章 三成希望   似乎是快到了御医们说的期限,附离昏沉着的时间比清醒的时间长得多了。   虽是意识并不清醒,但他却并不是在睡着。身上痛得麻木了,便是想要睡下逃避片刻,也是无法安眠的。   朦胧中,似乎听到了穆千山在床畔与旁人轻语的声音。他们谈得久了,似是意见并不统一,又都相互沉默。   附离挣着昏睡过去的意识,勉力使自己清醒过来,睁开眼时,见床畔那人却是徐昭。   穆千山见他醒了,抿着唇,俯下身轻轻助他坐起,一言不发。   附离并不知这二人到底谈了什么,但看他们神色又看不穿,便轻声问:“达曼怎么来了?”   虽徐昭已经改名易姓,但在附离面前,他仍是他们阿史那族的血脉。   徐昭看了穆千山一眼,轻叹:“今日特为叔父之病而来。”   穆千山在一旁只是不语,但神色凝重、悲戚,没有丝毫高兴的样子。   附离只笑了笑,道:“你们都已说过了吧,是什么法子?”   他已猜到达曼带来的绝不会是什么好的法子,要不然穆千山也不会是这般表情。   “即是到了今日,我便不再瞒您。”徐昭对上他的眸子,缓声道,“我自幼随家母入摩尼教,承长老不弃,授我武功及教中密法,达曼今虽不敢夸言精于教中所授,但也已略有小成。”   附离眨了下眼,等着他继续说下去,这似乎和他的病并没什么关联。   徐昭继续道:“我之前已知,沈淮,即施南月之师,乃是我圣教叛众。故而,施南月之毒,推本溯源,源于我教。”   徐昭并没有说多,毕竟这事关教中丑闻。   昔日沈淮因自创阴毒路数,兼心怀杀念,被教中以叛教罪逐出。而不成想,多年后的他竟是进了宫,又祸害了不少无辜之人。   他在上次见了附离病容,并听了御医形容后,便联想到往日在教中记载中所看到的沈淮所创之毒,回去重又翻阅后,发现附离症状果如书中一般。   “我前几日书信询问教中长老解毒之法,昨晚才收到回书。而教中并无通于此法的大夫,只有只言片语之方。达曼并不精通医理,因而,又去寻了秦衡先生,拖到现在。”   徐昭说了这半日,却是只是解释了他所来缘由,并没说如何去治。   附离心中已明了,他是在铺垫,“达曼直说无妨。”   “秦先生已改良了方子,只是……”徐昭面色也是沉沉,“教中所载之法已是年久,且明确记载不可确保治愈,因而,秦先生道只有三成的胜算。”   附离恍然,“三成么……不少了。”   而有一人的声音冷冷传来,是穆千山,“只有三成,却要他受如斯折磨?”   他话已是说的重了,折磨,连穆千山都觉得是折磨的法子,又会是什么?   附离只是将自己手指覆上他冰冷的手面,轻声道:“三成,已是够了。”   复又转向徐昭,神色淡然,“是要如何?刮骨疗毒?”   他已猜了十之八九,徐昭答道:“动刀在所难免,可叔父与昔日关云长之创不一样,您——全身关节,都需切开,并剜去余毒。”   “听着挺耗时间。”而附离却只是笑道,跟刀子要割的,不是他一般。   徐昭虽素日喜怒不形于色,但此时却不免面露不忍,拧眉,低声叹息。   “叔父您知道的,华佗之麻沸散已失传多年,秦先生只能用些其他镇痛的药,聊以慰无。”   他没再说下去了。   那些失败的人,大多是在此过程中,生生痛死的。   【作者有话说:以后统一定为晚上九点发文了哦】 第七十六章 再亲一下我吧   在徐昭说过最后一句话后,气氛陡地凝住。   寂静了片刻,却是附离打破了沉默,道:“那便做罢。”他的语气淡淡的,就像在谈论今天天气一般。   “叔父,您想好了?”徐昭轻声问。   他是知道穆千山在顾忌什么——这场若是做得成功,便皆大欢喜,若是做不好,无异于就是在附离死前又让他受一遍折磨。   于情于理,徐昭都觉得这件事应该多考虑些时间。   而附离便是那般性子,说出的话,虽看着随意,却都是言出必行。   也许这一丝生机看着太过渺茫,但他也要试一试。穆千山与他说过的话太让他心惊,附离觉得,自己要是走了,他真的会毫不犹豫的,也随他去。   他这一辈子过得太苦了,附离不忍心让他就这么结束。   我要好好活着,陪着他,让他余生再无忧苦。   若说是什么是支撑着附离接受这场治疗的信念,便是这个了。   附离心意已定,便不再更改。   于宽大的袍袖中,附离偷偷握住穆千山的手,两人手都是冰凉的,却在相握时渐渐有了一丝暖意。   徐昭见穆千山也不再言语,便知道此事已定,微微颔首后,便出去了。   他心知要给他们一点时间。   “怨我么?我又自作主张了。”徐昭出去后,附离小声问,却是忐忑又甜蜜地,他知道穆千山这时是不会对自己冷脸的。   穆千山却是一直看着他,静默片刻后,扯出了一个笑颜。   说是扯出来的一点不夸张,他本就不常笑,于此心境下,更是没有笑意。   附离以前说过他笑的时候好看,所以,穆千山便笑给他看了。   尽管,效果可能不尽人意。   “无论你如何选择,我都会陪着你的。”穆千山这般回他。   “真好。”附离感叹,眼中如有万千星辰闪耀,“再亲一下我吧,你亲我一下我就不会疼了。”   虽是最浅薄的谎言,却有种魔力一般,让人觉得那便是真的。   穆千山唇上有了些干皮,应是许久滴水未进,附离慢慢将他唇瓣舔得湿润柔软,而后,却只是简单地唇瓣相贴,没有动作。   他们都睁着眼睛,靠得又那么近,彼此的睫毛扫在面上,带来轻轻柔柔的痒意。   而那眼睫下的眸子,又都那么清澈而深邃,一眼就像是已越过了亘古的长河。   时间似乎静止,似乎过得飞快,等两人各自分开时,都有一丝恍然。   “我去叫他们进来。”穆千山淡淡道。   “好。”   附离再次躺下,心境却已和原来不同。   之前是已经半迈进了鬼门关的无奈,而如今,却是于绝望中生出了一丝希望。   活着啊,谁不渴望活着呢。   世间有繁花美酒,清风皓月,恋慕之人,留恋总是在所难免的。   附离第一次感到自己对生的渴望那么强烈。   当穆千山再次走进来时,身后跟了秦衡。   秦衡除了带他的药箧,还带了一个扁长古怪的盒子。   打开盒子,寒光凛冽,一柄柄锋利的刀刃,闪着秋水般的冷意。   附离稍微瞄了一眼,见其中约有十来多柄刀刃,最大的成锯齿状,有儿臂一般长,最小的却不过小指般长。   这都是要用在自己身上的,附离心中苦笑,而面上却是淡然,温言向秦衡道了句劳烦。   穆千山本是打算陪他一同,但秦衡却道这只能他一人来做,多了一人在屋内的话,可能会引他分心。   他本是无需顾虑的,因为穆千山在平时,完全可以把他当做木头人来看。   可是,自己要动刀子的对象是附离,他可不担保穆千山看到附离伤痕累累又浑身是血的样子,是不是还能无动于衷。   要知道,在这种尤其需要全神贯注的场合,任何一点细微的声音,或动作,都可能酿成大错。   因而,秦衡很坚持,穆千山也只得出去。   屋外,徐昭也陪他静静地等着,两人相顾无言,直至晚霞染遍,月上枝头,又落下西山。   “哐当”一声,门被打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秦衡苍白的脸。   穆千山霎时心都停住,所有感觉都聚于一点。   “明日,等到明日。”   秦横疲惫的声音传入耳中,虽是有气无力,却如惊雷响起。   明日,等到明日,是生是死,是喜是悲,便见分晓了。 第七十七章 我爱你   这种在生死关头的等待总是分外难熬的。   徐昭本打算陪着穆千山一同等下去,但晨曦已露,天光乍明,他不得不快马回府换上官服,去上早朝。   秦衡忙了一夜,心力交瘁,自是无法再等着附离转醒。故而,屋内,只剩穆千山一人。   他习惯了一个人,从来不觉得难熬,但此时每一分似乎都被拉长了,长得让人心慌。   附离的面上仍然苍白,脸颊瘦得惊人,能看出颧骨的突出。他睡得很安详,像婴儿在母亲怀抱中,毫无烦恼。   穆千山的目光一直凝在他脸上,即期待着他下一刻就转醒,又不想打扰这片刻的安宁。   他好久都没这么睡过了吧,穆千山想。   也许剧痛之后的昏睡是一场漫长且宁静的恢复,但他睡得太久,穆千山就怕他再也醒不过来。   秦衡说等等,如果醒了,那就没有大碍了,如果不醒,那昨夜,就是永别。   他忐忑着,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子的心情,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窗外的光线透出来,屋里渐渐明亮了。   已是天明,但附离还没醒。   侍女们都早已被屏退,华美的屋子里空荡荡的,悄无声息。一眼看过去,谁也不会看到榻上还躺着一个昏迷的人,以及,榻前一直睁着眼睛的那个人。“。山。与。氵。夕。”   昏睡的人自然无法动作,也无法发出声音,但榻前坐着的那个人,即没有睡,也丝毫没动。他像是一尊石头雕成的人像,徒有人的外表,却静止如死物。   他整个人都散发着衰颓,消沉的气息,忽略了那头漂亮的黑发,让人几乎以为这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而那双眼睛却是年轻的,清亮如秋夜的星子,又幽黑如九天深渊之水。   当他睁开眼睛看着你的时候,总是让人不自觉沉沦在这深眸里。   但他看的那个人却没看到。   穆千山已经等了很久。   他把帘幕拉上,整个屋子就被暗色笼罩,似乎还是未破晓之前的样子,他还有一天的时间去等附离醒过来。   而人总是很难欺骗自己的,即使屋子里暗着,但帘幕透过来的光线却很难不让人看到。   玄色绸缎的帘幕上模糊有几团光影,外间已经点上灯了。   这是第七天了,第七天的晚上,附离还没醒。   一直如同静物的人终于动了,他走到窗边,拉开帘幕,透过宽广的窗格,一轮明月正高挂在天际,在漆黑的夜幕里散发着皎洁清冷的光芒。   月悬中天,月残,月已落在西山。   静立在窗前的人不再坚持他坚持了二十余年的姿势,曾经如松枝般挺直的脊骨慢慢弯下,去拾取自己丢在窗边的长剑。   那柄剑的剑尖仍是滴着血的,血液鲜红,剑柄、剑身漆黑。   穆千山已拿着长剑,走到床边,他的脚步第一次那么慢。   月华虽已渐褪,但还留了一抹,偷觑他的身影。   有什么,晶莹温热地,在月色的映照下,如同海边鲛人遗留下的珍珠?转眼又变成冰凉。   “对不起,我来陪你。”谁在喃喃低语,声音如泣如诉,以最深情又最无情的语气,“我是爱你的。”   话音像是屋内燃起的安神香,虽散不断,像极人间的念念相续。听得人心神恍惚,却又在片刻之内,极快地清醒过来。   一瞬间,榻上的人被惊醒,他面上有水光,却不是他的。   “千山!”   恍惚中,如雷霆暴喝,穆千山被这一声激得猛一激灵,心跳似乎都停了,他长而密的眼睫在颤着,然后,睁开眼睛。   穆千山的剑还悬在自己脖颈间,留一道血痕,不知是附离的血,还是他的。   “你,你怎能……”   附离紧张地声音都抖起来,生怕下一秒他手上一没分寸,便是天人永隔。   “你醒了?”穆千山却似睡梦中忽被叫醒,只定定地看着他,眸色深暗,却带着些迷惘。   附离有些不敢去看他眼睛,只重重点了下头。   他早已醒了,只是,心里一直有种隐晦的希望,想听他在自己未醒的时候吐露心思。   可他没想到的是穆千山竟然如此决绝,甫一说出口,便已将兵刃横在自己脖颈。   他从来没对穆千山说过喜欢二字,穆千山也是,而以前是轻浮自负,后来却是无颜去说。   今日听到穆千山说,他爱他,他竟然真的爱了自己,附离高兴地连血液都在雀跃。   他现在只庆幸,自己立刻便睁开了眼睛,不至于酿成大错。   “你早就醒了?”   穆千山已放下剑,“叮当”一声砸在玉石板上,砸得附离已经心虚起来。   “我知错了,真的,以后绝不再犯!”他承认错误一直快得很。   但穆千山面色未霁,阴沉如梅雨时的天空,不理他,便径直转身要走。   附离忙去拉他,只扯到衣角,就被穆千山走路带起来的力量牵着往前载。   “嘶……”   身后那人吃痛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楚。   穆千山一时心急,忙转身去看他是否又牵扯到了伤口,冷不防的就被人给拉进怀里,死死抱住。   “我再也不放开你了。”耳畔是附离喘息着的声音,他体力消耗太多,只这一拉就似乎耗尽力气,却仍紧紧地环住穆千山。   月色又照进来,照在在紧密相靠的两人身上,给他们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好。”   仍是清清冷冷的声音,但却已在心中回答更多——我也不会再离开你。   随后,他听到了世间最美的情话。   “曼,森呢,苏布由忍。”   附离感觉自己身上的热度已经慢慢回来,是由穆千山身上传来的,像以往他给他穆千山暖身一样。他轻声说着,只翻来覆去,说这一句,一遍,再一遍。   曼,森呢,苏布由忍。   突厥语,我爱你。   我爱你,亦如亘古不变的月光,纵使沧海已涸,桑田已灭,仍存世间。 第七十八章 去找我的小将军   当第一抹晨曦透过窗棂时,附离恰好睁开眼睛,阳光照在他大海般深邃明亮的眼睛上时,就像闪着最绚丽的宝石光彩。   一切都恍然如梦,又那么真实。从睡梦中醒来后的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心爱人的模样,比世上最好的珍宝都要令人愉悦。   附离定定地盯着穆千山浓而密的眼睫,忽然想试着去摸一摸,他想着,是不是他的睫毛,摸起来和看着一样,都是那么柔软?   事实上,他想做一件事的时候,下一秒,就会动手。   那纤长微翘的睫毛在他指尖刚刚触碰到的时候,禁不住颤了下。   附离心头猛地一跳,即是为了,这触感比他想得还要柔软,挠痒了指尖,也顺着手指,将那感觉导向四肢五骸,像有小猫挠一样。二是……他知道,穆千山浅觉,下一秒估计就要睁开眼睛,他还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来掩饰一下。   而做得总不如想得快,附离还没想出,一抬眸就看见那双幽黑的眸子。穆千山因刚睡醒,眸中带着些迷茫的感觉,罕见地显得乖顺。   附离只觉自己连呼吸都轻了起来,鬼迷心窍了,伸出没来得及收回的指尖,轻轻戳了戳穆千山的脸颊。   那脸颊看着瘦削,但还是有肉的,触感光滑冰凉,就跟上好的绸缎一样。附离一时不舍得移开。   “作甚?”穆千山竟没伸手去拦他在自己脸上放肆的手指,只是淡淡问。   也不知他是睡得迷糊,没清醒透,还是在意着附离的伤,才由着他。   附离一笑,比窗外的阳光还要灿烂,露出瓷白的牙,“想看你,怎么看都看不够。”   “……”   穆千山被他一大早就腻歪的情话说得面无表情,掀开被子,利落地下床去穿衣裳。而在离开的前一秒,却不忘给附离掖上被角。   附离把自己裹得严实,只露出头。虽是夏夜,但他体力耗费过度,一直发冷,穆千山便与他一同睡,暖着被窝。   那可是相拥而眠啊,这样久别又重逢的感觉终于又回归,让附离深深眷恋着,贪恋被中他的味道,不愿起。   其实,他也还不能起——浑身的骨头都被秦衡像削皮一样,刮得干干净净,全然是新剥皮的玉蜀黎。他现在,想要如常地行动还是很难。   好在,这些都可以用时间来弥补,秦衡与他说,恢复过来后,只再补一月,便可如常。他已学会了等,等得时间也很长,现在这一月时间,不算的什么。   况且,这一月,千山可会一直陪着他的。   如刚学飞时不慎要跌入悬崖的幼鹰,在跌跌撞撞,坠入冰冷地面的前一秒忽然腾空飞起,这种喜悦难以言说。   附离看着他的背影,在他将要走出房门时道:“千山,与哥舒信说,让他过来。”他眉梢眼底神采奕奕,声音里也是轻松愉悦。   穆千山脚步微一停顿,点了点头,走出房门。   未几,有细碎的脚步声,在房门前停住。   之后是轻声的交谈声,附离顺着那方向看去,门恰好被打开,哥舒信托着食盘,正慢悠悠地走进来,食盘里面是一碗清粥和几碟素菜。   哥舒信进来,便在他床边坐下,一手拿起粥,一手拿着金勺,要往附离嘴边送。   “哎哎哎……你这干嘛!”   附离被他惊到,忙往后仰。   哥舒信手顿在半空,看他这嫌弃的样子,故作无奈道:“你以为我愿意喂你么?你都躺了多少天了,不洗澡,让人小姑娘来伺候也不怕熏到人家。”   “……”附离被他这强词夺理说得噎住了,他明明闻着自己没味道,要有,也只是药味。再说,他家千山都抱着他睡一宿了,也没听人抱怨啊。   “总之,不要你来,我手又没断。”附离径直接过碗,或者说,是抢过碗。   “这手劲儿还挺大的,秦衡把你真的治好了?”   哥舒信被他抢过去碗,第一反应却是笑了,笑得眼睛弯弯,如月牙。   “他没跟你说?”   “秦大夫累得睡了一天一夜,刚醒。”哥舒信挑眉,“你们两个在屋里,一直不出来,我都以为要给你准备后事了。”   “……”   附离时常被他不遮拦的话给噎住,也只有哥舒信敢在他面前这么说话。一般,遇到这种时候,他都选择沉默。   而某人却不沉默,兴致勃勃,“哎,我说可汗大人,您的棺材我都选得最好的楠木,边儿都是金的。要不,就不退了,留着以后也能用……”   附离任他说了半晌,很快地就了些小菜,把粥喝完,便道:“把边境的兵给撤了。”   “你都好了,还不撤么?”哥舒信回道,随后,却是敛了玩笑的神色,认真问:““真不打算对雍国用兵了?现在,可是最好的时机。”   如今,雍国虽看似强盛,但实际上外强中干。国君沉迷仙道,不问政事,几乎可是说个空架子,而其两子,争夺皇位,不同心,加之近来还未秋收,又有流民作乱,粮草供应也应不及。   哥舒信便是想到这许多因素,以及,为了威慑雍国,才下令在边境布兵的。   而附离却像是想也没想,直道:“不打算。”   “为何?”   哥舒信虽也猜到一些,但还是有一丝不甘。   “这是他的故土,我不想让他伤心。”附离说的干脆,也直白。   哥舒信听这一句,知他已定了心意,不会再改,只开解地一笑。   “好罢,知你也是为了他。”他道,“而且,虽然现在雍国的皇帝是个废物,但他那个小儿子可不是……”   哥舒信虽不常来雍国,与赵绪也只有几面之缘,但他识人向来准,只几眼便已看出到底这两兄弟谁是刘阿斗谁是孙仲谋了。   他将碗碟都收到食盘中,轻笑着,道:“你在这儿再躺几天罢,我可不陪你了,这几天都快被你弄得焦头烂额了。”   “去哪儿?”附离也憋得气闷,无奈不能下床,只能看他得瑟。   “去找我的小将军……”   哥舒信声音本就好听,这一句又说得慢,听的人如三月春风拂过,恨不能立刻投身他的怀中。   而附离对他已习惯了,只吐出两个字:“快滚。” 第七十九章 危险的想法   长安城这些天过得不太安生,百姓们出门买个菜都人心惶惶地,看到熟人便聚在一起咬耳朵。   平日里京都的百姓们因处于天子脚下,治安向来就好,而近来,朝中连着出了不少大事儿,这首先牵动的就是京都的各方势力。先是来访的突厥可汗被圣上身前的红人总管给用计害了,随后突厥人听了这消息,便在边境布了兵,战争一触即发。到后来,有老天保佑,那可汗竟挺过来了,兵也撤了。又传出来了那个总管与东宫勾结之事,连来往的书信赃物什么的都在,让人看得明明白白。   如今龙颜大怒,下令彻查结党营私之事,又顺着施南月查出不少与东宫来往的朝官及将领。   那些被牵连到的,罢官的罢官,编出的贬黜,个别个倒霉的,全家被斩,连着仆从都充军流放……   京都的百姓虽对朝中的事儿一知半解的,但也在自个家关起门来时,都纷纷道这总管也真能来事儿,死都死了还拉了那么多人给他陪葬。   而施南月当初只是为了报一己之仇,连带着爬上高位,与东宫来往,打压晋王府都是他为了膈应穆千山而做的。当报了仇后,他没了想活的念头儿,在自尽之前,也不管身后会留下什么。那些与东宫之前来往的那些书信都被随意地放着,甚至,连引附离而来的那个小太监都没有吩咐他要把紧口风。   死都要死了,还管那么多?他对太子牧匙,对任何人都没什么感情,不过都是互相利用而已。   施南月没想太多,殊不知,这么却是大大地帮了赵绪。虽说他与太子争了那么多年,但皇帝只道他们相处不太融洽,都想要自己坐的这把皇位,不知他们私底下已经拉拢了大半朝臣。   未登基的皇子擅自拉拢臣下,这事儿要说基本每朝每代的皇子都做过,但没一个敢放在明面上的,一被人揭发到了明面上,就是不被废也决计得不了宠了。   出了这档子事儿,情况最坏的就是太子。他本来不需要做太多,只要不出大岔子,就能登上皇位。可偏生赵绪暗地里给他下的绊子太多,故意激他多做一些事,多做,不就是多错……   东宫与朝臣及宫内宦官总管过往过密,暗下勾结一事以迅雷之势传播,一时间,无论庙堂还是江湖都一片腥风血雨。   皇帝摘了太子的监国一职,也撤了他在朝中的官职,只说了一句,让太子在东宫好好反省。   这一句话一出来,几乎所有人都已明白了,这是要软禁的意思。   大多数人就像墙头草一样,看见晋王之前失势都上去添把火,不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没有什么是自以为聪明便可以预料到的。   赵绪看着那些痛哭流涕说着自己之前是一时鬼迷心窍才去投奔太子的前属下们,只是跟徐敬言说,打发他们点银子,就送客。   像那类的人,他不必留,也不屑留。   时令转眼到了大暑,朝中也平静了下来。   该罚的都罚了,笼在京都人头上的血云慢慢地淡了,一切都恢复到了常态,看似无波无澜。   夜里,仍是令人气闷的热气掌控着世间。庭院深深,都被罩在如墨的夜色里,只能看到高约数丈的石墙和房屋的轮廓。朱红色的宽阔高门的两旁,是点得明亮的灯笼,照出匾额上耀着金光的两个字“周府。”   此时,有人正在墙根下,趁着夜色悄悄地往住苑处走,冷不防一抬头看见了最怕见到的人。   “哥……”   周沧然将手往身后藏了藏,一切都掩在夜色中,但他还是挺心虚的。   周浩然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声音也是温和的,就是说出来的话不太温和。   “什么东西?谁送你的?交出来。”   “……”周沧然偏过头,叹叹气,将身后的酒壶拿了出来。   “不错。”周浩然道。   “我身体真的没事的,哥你放心。”周沧然知道当他哥一说不错的时候,那就是有事儿,“每天就给那么一点儿,您当喂猫呢!”   “给你的酒已经不少了,我不希望有一个酒鬼弟弟。”   “……”   周沧然虽然想跟他辩驳,说自己酒量其实很好,这么禁着也太憋屈了吧…,但他还是决定不再说了,免得又被问起是谁给他送的酒。   而他想什么来什么,周浩然拿起酒壶,只在瓶口闻了闻,脸上维持的那点笑意都没了。   这是西域特有的浮生醉,专供于突厥王族,而他曾在前任突厥王来使时在宴上喝到过。   “说过了不要和他扯上关系,你还不听?”   他之所以卖了周沧然的宅子,把他弄回家,不还是怕他被人给迷住了么,现在倒好,自家弟弟还会瞒着他偷偷来往了。   周沧然也无奈,说:“他大老远的跑来,我总不能让人家走……再说,其实哥舒信人挺好的,哥你对他有偏见。”   周沧然之前被哥舒信赖着是迫不得已,但和他接触多了,就觉得这人懂得挺多,也聊得来,更和自己一样,都爱酒如命。   曾经有一次他跟哥舒信赌酒,竟然喝到天亮都没分出个胜负来,周沧然对这样可遇不可求的朋友,还是挺珍惜的。   而周浩然却是冷笑,道:“你觉得谁都挺好。”   那个徐家的小子,和他家弟弟从小打到大,他们两家还是世仇,可周沧然不还是跟人关系挺好的么;还有那个孙晏山,是孙家那个犟驴的儿子,周沧然照样和他称兄道弟的。   周浩然都不知道,怎么自家弟弟的朋友就跟遍天下似的,基本哪个地方都有。   曾有同僚跟周浩然夸周沧然生性豁达、清朗,他只当恭维来听听了。殊不知,他常常以为周沧然在人情世故上缺根弦,只是他懒得去理这些事而已,不失为是率真。   周沧然只交值得交的朋友,不论出身,也不论地位高低,只消意气相投,便可为友。反之,如果他不屑那人品行,就算是官至三公,他也不正眼瞧一瞧。   周沧然也不知道哥哥怎么从一开始知道哥舒信和他做了朋友这事儿之后就严词禁止,他想着不用好这个词应该可以了。   “那…还不错?”   周浩然只觉得一阵头疼,缴了他的酒壶之后,便道:“随你,我只再告你一次,那种人不会是真心的,你也别作真,玩玩就好。”   弟弟长大了,也不需要自己再看着了,周浩然一时心中还有些落寞。   而周沧然也是头疼,他都跟哥哥说了多少遍,自己喜欢的是姑娘啊,怎么他还是觉得自己对哥舒信有意思,或者说,哥舒信对自己有意思。虽然说,哥舒信确实长得比姑娘都好看……嗯?   好像这种想法就挺危险的。 第八十章 神秘来客   周沧然觉得不能让他再这么误会下去了,他发挥了毕生最好的口才,几乎将自己和哥叔信从相识到现在的事儿都说遍,只为了让他哥相信,他们俩之间只是单纯不打不相识的惺惺相惜。然而,周浩然似乎不为所动,一脸崽儿长大了不中留的落寞,中途还被管家给叫走了。   周沧然赔了酒,又被一直误会,心中郁闷,怏怏地回房。   此时,周府后花园,侧门前,竹影重重。夜风穿过时引起一阵萧萧肃肃的叶声,闻之凄清,使人心闷。   周浩然视力上佳,未走近便已看见竹林里那个一身黑袍,罩住面容的那个人。   那人见他来,将头上斗笠的黑纱揭开,露出一张俊朗不凡却略显阴冷的脸。正是现在理应被禁在东宫的太子,赵景。   “殿下……”周浩然虽心中有些诧异,面上不显,恭谨地行礼。   赵景冷哼一声,正眼也不看他,道:“现在还给本宫行礼作甚?不是已经想着跟本宫撇清关系了吗?”   他这话说的刺耳,而听的人却像未闻,面上永远都是和煦的笑意,望之可亲。   “殿下此言差矣,家父虽卧病在床多日,但仍忧心殿下处境。”周浩然道,“家父将一切事务都交由下官处理,殿下您在东宫这些时日,下官一直在为您打点人脉,以备来日东山再起。”   周家是外戚,是太子生母的母族,从始至终,扶持的都只有太子。周浩然虽心中也明到底谁才是最适合坐上龙椅的那个人,但在官场浮沉那么多年,心也成了铁,只做符合自己利益的事情。   太子出了这事儿之后,他们除了能给他收拾残局还能做什么?   周铭称病在家已经多年,听了此事之后,当场就气得又吐了血——太子竟瞒着他们收买了皇帝身边的内侍!就算那个施南月能在皇上身边吹风,又能怎么样?不过就是让皇帝有些怀疑晋王罢了,东宫这边得不到太大的好处。而这下子好了,施南月根本就没想着毁尸灭迹,一连串的来往的证据都明明白白的,让人想赖也赖不了……   周铭的身体已一日不如一日,几乎将所有事务都交由大儿子——周浩然处理。他就算是再想训这个做太子的亲外甥做事不周全,不考虑后果,也只能忍着,让周浩然竭力去帮太子收拾残局。这事被捅出来之后,皇上应该是勃然大怒了,将太子禁在东宫,也没说禁多久。朝中跟东宫关系密切,又常常不掩饰的官员基本都被惩治,唯有周家势大,加之周浩然做事滴水不漏,才没被圣上查到把柄。这番,周铭叫周浩然这段时间不要再与东宫来往,只私底下帮着太子办事儿,没想到,太子却当他们是为了自己,怕扯上关系。   说心寒是笑话,在官场上混久了的人精还有谁会心寒的?若是这样子就寒了,那心迟早都得冻上、冻裂。   周浩然只是淡淡地予太子禀报了这段时日所剩的旧部和各方的势力,又温言劝他不要再被抓住把柄,把样子做好,等皇上气息了,这件事儿就揭过去了。   毕竟,太子是已逝皇后的唯一子嗣,是唯一的嫡子。   赵景听他说了许多,面色缓和了不少,他也不是气盛的莽夫,知道自己要扭转劣势还是要借助周家。   赵景叹了口气,声音温和,道:“本宫方才也是说的气话,浩然你莫往心里去,本宫知道,除了父皇,只有你们家,是本宫唯一的亲人。”   他用着亲人这一词,却将自己的兄弟、姐妹、祖母都不列为其中,周浩然心中只想,在他心中,只有可以利用的,能帮自己的才算亲人。而他不觉得赵景是冷漠,他自己也是和他一样的人,只不过,把亲人放的位置更重一点而已。   周浩然虚与委蛇:“殿下客气……”两人说了许久,也该问到正事,“殿下深夜来访,不知是为何事?”   赵景道:“本宫坐立难安,只望舅父能指点迷津,浩然,你且带我去见舅父。”   他言语急切,拧着眉,虽压抑着却仍是一身戾气,可见这些天是在东宫被憋的气闷。   周浩然却道:“家父卧病多日,近来病情加重,怕是起不了身见殿下。”   “无需舅父起身,只消说几句话便可。”   “不瞒殿下,家父病重,今日好不容易睡下,下官不忍叫醒。”   周浩然仍是淡淡的,言语间恭恭敬敬,说的寸步不让,让人挑不出错来。   赵景面色已发青,只问:“你是定不让我进去了?”   “请殿下恕罪。”   “好,好,……你好得很。”赵景怒极反笑。   周浩然敛眸不语,神色仍是谦谨。赵景盯着他好一会儿,气得牙痒,却只能冷哼一声,拂袖便走。   凉风吹过,竹影又重重,周浩然目送着那道影子远去,等望不见踪影时,脸上便无笑意。   他转身朝周铭所在的正室方向走去,那处,灯火正亮。 第八十一章 别管他了   装饰华美的正室中,此时灯火通明。周浩然走进去时,他所说的自家卧床重病不起的父亲正在案前临帖,神色间有些倦意,却看不出病重的样子。   “父亲。”周浩然轻声道,垂首微躬。   周铭察觉到他的到来,未停,走笔龙蛇,纸上是苍劲刚气,力透纸背的字迹,“是太子来了?”   “是,父亲猜的很准。”   “嗳。”周铭叹息一声,道:“我从小看他长大的,还不知道么?就是心浮气躁,不肯稳稳当当的办事。”太子肯定是忍不住,偷偷换上便装从宫里溜出来的。   周浩然不语,静静候在一旁。当父亲抱怨太子时,他从来都在旁边听着,因为下一刻,父亲就会跟他说怎么帮着太子收拾残局。逝去的周皇后曾经是他们周家最大的靠山,如今,周皇后去了,他们周家以后的荣光,就都靠着太子。   如同一条藤蔓上的蚂蚱,这条共同的蔓断了,谁都不会落着好。   然而周铭这次却是没有再说一句如何应对的办法,放下笔,只道,一切交由周浩然处理。   周浩然久没有波动的心,渐渐浮起涟漪,自己的父亲,终究还是老了,心也倦了。之前他就把许多事情都交由自己处理,现在,终是所有的都不再管了么?   周浩然将所有情绪藏着,微微颔首,答了句:“是。”   他对所有人都不显声色,包括珍视的家人,假面戴久了,和皮肉都长在一起,再也分剥不开。   周铭定定地看着他,唇张了张又闭上,终是道:“浩然,这些年你辛苦了。”   这个长子,从来都最省心,小时候不哭不闹,长大了也是能沉下心的。就连娶妻,也听着家里的话,娶了兵部尚书的女儿。浩然什么事儿都为这个周家考虑着,却没为自己想过一件,不像他弟……   想起周沧然,周铭心中除了郁气,剩下的还是愧疚和疼惜。他们的母亲去的太早,浩然还好些,沧然却是从小便由乳母喂养大,连母亲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自己陪他们兄弟俩的时间太少,几乎所有时间,都是浩然这个只比弟弟大几岁的人在照顾着他。   他对沧然要求得一向严苛,徐家那个小子既然善武,他便也让周沧然学武,还要学得比任何人都好。幸而,沧然是个练武的料子,也不厌烦,要不然,自己欠这个儿子的也太多了。   周铭心中百感交集,浑浊的眼中闪烁一丝愧疚,又问道:“沧然近来怎样了?”这个儿子和他闹得最重,几年不曾回过家,这一次虽被浩然强令着回了家,却还是从不来见他。   周浩然因他那一句辛苦少见了愣了下,听他继续说,面色又恢复如常,轻声道:“性子比以前稳重了,人缘也好。他上次跟我说,惦记着您的身子呢,就是怕您见了他又头疼,不敢再过来。”   周铭听了他话,许久不语,话哽塞在喉头,干涩难言:“让他来罢,来罢……”   一家人之间,哪有跟仇人一样的?他一向觉得周沧然不服管教,也从不帮衬着他太子表哥,故而常对他动家法。但这小子倔,打得再狠都不出声,甚至有一次,自己气极了,差点打断他一条腿。而他却悄没声的,一句话不说,半夜里跛着脚从家里出去,之后就再没回来过。   打过之后,为人父母的,哪有不心疼的。周铭虽在家里,朝上,没给过次子好脸色,但还是跟长子说,让他私下里多帮衬着些他弟弟。   这些年,周铭也看清了,自己这个次子只想着守家卫国,金戈铁马,对朝中这些争斗都厌烦得很。他以往是太迫着他了,逼他做不情愿,甚至是觉得耻辱的事……   自己这一辈子造的孽多了,为了荣华权贵不在意的事情也太多了,沧然不想走自己这条老路就由他吧,凭他的家世和本事自然能挣个千古留名的名将来……   思绪如麻纷乱、又繁复,周铭顿着,一时快忘了长子还在这里。一切都静得空虚,夜已深了,该休息了。   他许久没说话,周浩然便低声道先回去了。临出门的一秒,被叫了住。   周铭的声音是沉沉的,像大漠里积了许久的风沙,一字一句都压在人心上,重如泰山。他终于是想好了:“浩然,别管着他了,让他去罢,……让他随便去闯,去干,天塌下来,有这个周家给他顶着呢。”   有我这把老骨头,和你这个大哥给他撑着呢,他什么都不用顾。   周浩然的脚步停住,低下头,道:“好。” 第八十二章 出兵   鸡已三啼,天光乍破,大明宫的宫门缓缓打开,各路朝臣正冠礼发,施施然走上丹墀。   掌事太监尖细洪亮的声音穿透大殿,上殿中央,身着黄袍的天子正襟危坐,重重冕旒下掩不下的忧心忡忡。今年刚过大暑,就有流民作乱,四方不定的消息传来,淮左、岭南、上庸等地尤为严重,丞相报来时,州府官吏都已被乱民杀死,占了路道。   环视一周,殿内右前方的空缺又在提醒着他太子结党的事实,惹得心乱。   殿内一片让人心慌的寂静,朝臣都在等着上方天子的发话。皇帝视线在静静垂目等待的赵绪那儿停留片刻,缓道:“近来流民作窜一事众位爱卿都已知晓,有何意见便都说来。”   静等片刻,却无人应答。   赵绪不动声色地往斜后方瞥,果见那人袍角微动,踱了出来。   “臣有奏。”说话的正是礼部尚书,穆扬。   “讲来。”   “臣以为,此番流民作乱无非是一群乌合之众,陛下无需忧心。然而,叛民数量庞大,不可小觑。如要稳妥,应派天策军与孙将军麾下军队前去镇压。定能平定乱民。”   “……需要如此兴师动众么?”皇帝不免罕道。   穆扬却是上前一步,正色道:“此番叛民号称有二十万之数,虽不可全信,但至少应有十万。天策军不过一万精兵,如若只派天策恐力有不逮……”   皇帝有些犹豫,又有数名朝臣踱出,纷纷劝皇帝早日出兵,以免后患。   赵绪看了一眼,那些出来说话的都是太子那边的人。穆扬,因为他没肯娶其女而一直心怀芥蒂,被太子招了去。太子如今幽禁东宫,却还肯关心朝事,真是挺让人惊讶。   赵绪也走出一步,缓缓道:“儿臣以为应从穆尚书所言,发兵之事刻不容缓,请父皇定夺。”   皇帝许久未经政事,难下定夺,但他向来信服赵绪能力,见他也这般说,故而,思虑许久,便定了下来——天策与孙军两军齐发,分两路镇压叛乱。   穆扬没想到赵绪也会出来帮他,愣了一下,便又退下。   散朝时,天正沉沉,被一团团乌云罩着,飘了细细柔柔的雨。   赵绪也不撑伞,走进雨中,细雨沾湿衣袍。徐林,秦镇南二人跟在他身后,直至走出宫门,人都散去之后,才又走近。   “殿下,您此是何意?”秦镇南性直,走近后便问。   徐林也在一旁摇头,眉目间颇为不解,有些焦虑。   赵绪笑笑,轻声道:“只是——想看看二哥要作甚么罢了。”他说的二哥,便是太子,论资排辈,行二。   徐林素来稳重,叹息一声,道:“殿下心知,秦将军与孙将军的兵一旦出了这长安,京中可就只剩了禁卫军,和周太尉麾下的亲兵……”   秦镇南也附道,怕人给可乘之机。他今日下朝前,已禀奏自己年弱病衰,不能领兵出征,欲派长史江云涯带兵前去,皇帝准了。他是怕自己不在京都会出了岔子。   “两位大人无需心忧,本王自有定夺。只是要烦请二位这几日格外留意着东宫。”赵绪道。   徐,秦二人颔首,他们本就是欲推晋王为君,凡事都由他来定。   又交代了一些事情,赵绪告别了他二人,也不用轿子,屏退了侍从后,到一处僻静无人的地方,身轻如燕地飘上房顶,在长安城处处瓦顶上纵身如飞。他许久不用轻功,起初觉得有些吃力,渐渐地便又掌握要领,不一会儿便到了那处再熟悉不过的宅邸。   木质匾额上写着江府,是挺拔清劲的字迹,和主人一样。赵绪熟练地翻墙,从后院溜进前厅,一路上竟没人发现他。江云涯从不惯人伺候,虽是堂堂将军府,却只有二三门童,及一两侍女。   此时晨曦初露,正是刚起早的时辰。   等了一阵儿,赵绪百无聊赖地在桌前摆的果盘上拿了个橘子剥着吃,等他差不多吃了两个橘子,又在细细剥着第三个白嫩嫩的经络时,江云涯恰好走进来。   赵绪嘴里衔着澄黄橘瓣,丝毫没有偷吃的窘迫,笑眼弯弯,抬头看着他。   “又吃这么些,想上火了?”   江云涯看到桌子上散着的橘皮,说的无奈,却不带怪意。   小绪最让人操心的就是挑食,而遇见喜欢吃的又停不下来。上次自己出了京都几日,没管着他,回来就听他一直叫唤着牙疼,也不知吃了多少甜。   赵绪也不把那橘瓣咽下去,含糊不清地说:“现在已经有火了,得你过来消。”他视线放低了一些,盯在男人抿着的薄唇上。   江云涯明了他意,抿唇一笑,走过去俯下身,双手撑在他所坐的椅子两边,低头将那橘瓣含在两人唇齿之间。   这姿势压迫极了,一大片阴影投过来,周围便全是江云涯的气息,强势又温柔的将赵绪整个人都裹挟住。   赵绪极力仰着头,方便他进一步地在自己唇间索取,双手环上了他腰,在那结实紧窄的腰间摸索,又不安分地撩开薄薄的外衫,将自己冰凉的手伸了进去。如一尾小蛇,在精壮宽阔的胸膛上缓缓地,冰冷地爬着。   唇间的橘瓣早被两人吸允着,成了薄成一片的橘衣,赵绪只爱橘衣里裹着的肉,不爱吃这无味的外皮,用舌尖推着往江云涯那边去。而江云涯不急着将他推过来的橘衣吃下,卷着他主动送过来的舌尖,汲取他带着橘香味的甘霖。   推推阻阻,欲拒还迎,借了消火的名义,不知吻了多久。   分开时,赵绪面上微有些红,急着喘息。   江云涯的额头抵在他额头上,轻轻问:“手怎么那么凉?”赵绪冰凉的手还放在他身上,现在已经暖多了,不像刚开始冷得他一激灵。   “我没打伞,飞到你这儿的。”赵绪留恋着师兄光洁肌肤下的暖意,不舍得把手移开。   江云涯摇摇头,自是要说他一遍不爱惜身体,但言语中责怪多还是宠溺多,不言自明。   “抱我到里面去。”   赵绪笑嘻嘻地,左耳说了右耳就出,只凑在他耳边轻声道。这是前厅,虽说仆从少,但还是有的。他再是皮厚也不想被人看了去。   江云涯点点头,将他拦腰抱起,长腿一迈,到了里间。赵绪把门带上,又极快地把手再伸进他衣衫里,贴在后腰。 第八十三章 来讨债   一室旖旎气氛,浓的像蜜糖化也化不开。   江云涯坐在榻边,赵绪就整个人坐在他大腿上,被紧密地拥着,双手贴在温热的肌肤之上。   江云涯下颌抵着他柔软乌黑的头发,心尖也软成了一滩水,“今日怎么来得那么着急?”   “最迟明日午时,你便要走了,还不许我还看看么?”赵绪揽着他的双手又紧了些,嘟哝着。   这一走,不知道又要多久才能回来,他们以前分隔的日子够长了,赵绪现在,一点都不想再和师兄分开。什么小别胜新婚,小别的每一天每一分分明就是煎熬!   “嗯。”江云涯点点头,感觉到他对自己的依赖,心中高兴,唇间不自禁扬起弧度。而今日早朝的事情又让他有点疑惑,不免打破这温柔的氛围,说起下朝时徐、秦两人一般的疑问。   赵绪听了,凑上他耳朵,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叮嘱了几句。   也不知他说的是什么,但江云涯第一次对师弟的要求为难,踯躅再番,叹道:“真的没问题么?这是欺君。”   “出了事我担着。”赵绪认真说道,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溢满光彩,让人移不开目光。   江云涯看了许久,终是摇摇头,轻吻上他的眼睛。长而密的,软软的睫毛触在他的嘴唇,痒痒的。   他说:“好。”   不论你做出如何决定,我都会守着你,护着你,就算与心中原则相悖。   次日,当第一缕晨曦照在长安城城墙上时,赵绪已看着千军万马中那个银铠红衫的将军远去。   他信步走下城墙,心中有了思量。   此番两军出征,统领天策府的是师兄,而孙道的军队却是由徐敬言与周沧然共同领兵。孙将军也在上朝时,与父皇言明自己年老,无法再带兵,故而将兵权分给了徐敬言所领的左军与周沧然所领的右军。   上庸在北,岭南,淮左在南,他们本是要兵分两路去镇压的……   思潮如浪,一波波地涌来,赵绪心念电转,脚下变了方向。   此时突厥可汗暂住的府邸,没了前些日子那么热闹,一切都恢复如常。门房经了前些天的事故,把京中的达官贵人几乎都认识了个遍,一见赵绪便忙通报,往里迎。   赵绪被侍从引着穿过花院,到正厅去时,一过门廊,就看见附离正在阳光下,跟老年人一样,慢吞吞地舒展筋骨。   那动作又慢又仔细地,看得赵绪不禁发笑,偏生旁边的穆千山还是面无表情,十分严肃的样子,好像下一秒他就要摔倒,自己得去扶着。   他们之间的默契都是不消言说的,只要同时在一个地方,另一个人就能立刻感觉到彼此的存在,不用耳朵或者眼睛。   穆千山眼睛还是紧紧盯着附离,但已经开口,朝赵绪问安。   附离听到有旁人来了,住了动作,脸上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却禁不住想到底被看了多少,他这形象已经算是没了。   赵绪一脸笑意,朝附离道:“继续,继续,不用管我。”   “嗳。”附离也没法装了,叹一声,道:“小王爷,你再让千山留这儿几天嘛,我们都好久没见了。”   赵绪一愣,忍不住又笑了:“谁说我是来要千山的?”   他竟以为自己是来要人的了。   “嗯?”   附离茫然,看看穆千山,但从穆千山脸上一向什么都看不出来,他只好放弃。   “本王来讨债的。”赵绪接着道。   “哦哦哦,这好说。”   只要不是要千山,什么都好说。   山興赵绪憋着笑,都快憋出内伤了。他还记得刚见面时,某位突厥世子那一脸的风流薄情相,好像把天下的美人放在一起他都不屑一顾,而现在,却是被人治得死死的,还乐在其中。   赵绪今日是来要回报的,他助附离夺回了皇位,自然不止是在朝中劝谏,让父皇允他借兵。私下里,自己这边的势力,财力,都投了不少在附离身上。好在,他从来不曾看错人,附离如今早已成了可汗,还统一了突厥两部,实力不可同日而语。自家太子哥哥如今要打什么算盘,他差不多猜到,自己这一招隐了那么多年的棋子,一出便定要是杀招。   附离神色也认真了,他道:“等到现在,才来拿,你真是野心够大的。”   赵绪也回:“野心不大早就不在这儿了。”   说着,他往旁边一瞥,已看不见穆千山的影子。他已避开了。   两人进了里间,不知都说了些什么,等出来时,已是晌午。   赵绪胸有成竹,只还有些忐忑,更多的,确实按捺不下的激动。而附离仍是一脸迷惑人的淡淡笑意,似乎出了一大笔血对他来说,什么都不在意。   穆千山在他们出来时,便已候在院内,院内的石桌子上放着食盒,隐约有饭香从中溢出来。   他们谈了许久,看到食盒,才觉得肚子都快饿瘪了。   附离笑得比晌午的阳光还灿烂,刚想说千山那么贴心,一抬眸,对上穆千山淡淡扫向他的视线,心已凉了半截。   他脸上仍是笑意,温柔道:“你们慢慢聊,我让人给你们沏壶茶。”   “不必。”   穆千山摇摇头,擦肩从附离身边经过,径直跟赵绪又进了里间。   附离一转身,看见赵绪笑得一脸狡黠,眸中满是得意,不得不咬着牙,把门轻轻地给他们带上。   只要赵绪一过来,他家千山必然就得抛弃他,找他们小王爷去了。   …… 第八十四章 起事   近三伏的天气,愈发热得人心烦意乱。积压了许多天的热气一朝都释放出来,热到了顶点,便都化成天上那一团团堆簇一起的乌云。乌云压顶,积了一日,才化作滂沱大雨噼里啪啦地打向人间。   闪电骤然划破长夜,带来一瞬间照亮大地的光彩,也照亮了檐下避雨的人。   周府的深宅高院在这雷雨天里显得格外阴森压抑,有一黑衣人,头戴斗笠,脚踏木屐,正压低着声音和周浩然谈着什么。雷霆照亮他的面容,阴鸷俊朗的一张脸,是赵景。   周浩然素日挂在脸上的笑容此时荡然无存,他冷冷地听着赵景说自己的计划,怒气已将外溢。   迫于尊卑有别,他没有打断赵景的话,只是等他说完,才开口,“殿下,这么大的事儿您就自作主张?”   他用词不免激烈,也顾不得赵景会不会因此生气。   赵景面色不郁,直道:“浩然,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本宫是君,你们是臣,本宫要做什么还要提前知会你一声不成?”   “……”   周浩然面上笑意全无,不语,过了一阵,却是又笑了。   “好,臣带您去见家父。”   还没登基,就已迫不及待称君,等到真的成了君,怕是第一个就要对他们周家下手了。   而周浩然此时却没法再想赵景以后的事了,现在,事情就已迫在眉睫,不得不解决。赵景刚刚来找他,还是要见周铭,他直说要周铭手中的兵权。   雍国的兵力主要有三分,一分天策,一分孙道所领的兵马,还剩一分,便是周老太尉麾下的亲兵。其余禁卫军及城兵兵力,与这三分比起来,不足挂齿。昔日先帝以大将不得拥兵自重为由,将天下兵马三分,使其相互制约,便是为了防止兵变。然而,世事更迭,变换无休,按现在的局势,天策及孙军不在京都,要做些什么可就方便多了。   周浩然没想过太子竟如此大胆,皇帝尚在人世,便想要逼宫。太子近年来已培育了不少亲兵,为避人耳目,在城郊建了处打铁场,其地下,挖了地宫,供士兵日夜操练。周浩然本以为那会是万不得已时才动用的兵,现在才发现,那才是九牛一毛,太子真正想要的,是他们周家的兵权。   如今,太子已聚集了兵马,就等着他们周家兵权一交,便攻进大明宫,迫皇帝退位。   周铭前番是装病,近来却是真的病了,他斜靠在榻前,三伏天里还盖着薄被,面色枯黄。   太子见了他,自是不能再像对周浩然那么随意,这毕竟是他的舅父。一切都很快地说清,就等着在榻上昏昏欲睡的舅父答话。   周铭精神不佳,听了赵景来意后,却回光返照一般,颤巍巍地抬手,指着赵景好一会儿又无力放下。他气郁攻心,一时咳嗽不止,周浩然忙扶他起来,在背上轻拍。   赵景没想到自己这么做,舅父会有这么大反应,他静静立在床边,等着周铭喘过来气。   周铭咳了一阵儿,捂着嘴的帕子上是一块污血。   他无心去看,只喘着,急道:“你,你是厉害了……”   赵景面色也不好,但还是细细地给他分析利弊。事情已经到了这么地步,不得不发,他们周家还能跟自己脱了干系么?   而周铭却是数落起他来,还把他跟晋王比,说他心浮气躁。   赵景心乱烦躁,直道:“舅父,您就说这兵权是给,还是不给罢。”   周铭哽了一阵,什么话都说不出,喉中干涩酸痛。   周浩然轻拍着他背,淡淡道:“殿下,您该给家父点时间考虑。”   赵景意识到自己口气不好,刚想陪个罪,就听到周铭已经发了话:“给!”   给了,如果事成,便是开国功臣。不给,势必不成,露了马脚,他们谁都脱不了干系。只有交了这兵权,周家才有一线生机。   赵景接过周浩然递过来的虎符残片,张了张唇想说,还是作罢。他们都觉得自己不如晋王,却何曾还记得,他才是那个真正该坐上皇位的人。如果不是赵绪被找了回来,他怎么会这么些年寝食不安。   过了今日,便让你们都看看,本宫可是真的不如他……   赵景手中紧握这那片虎符,头也不回地走进雨中。 第八十五章 谋逆   阴雨连绵了几日,雍国的大半领土,由北自南,都罩在激烈的雨雾中。这异常的天气使得家有余粮的百姓都关起了门,等着雨过之后再做自己的活计,朝中也因这连绵不断的暴雨停了几日的早朝。   风雨已来,天色正昏昏。   赵绪此时正在大明宫,皇帝休息的寝殿中。龙涎香自金刻熏笼中袅袅散出,一缕缕白如雾的香云散入殿内,化为无形。   榻上躺着的黄袍之人,此时面色苍白,唇也苍白,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一起,像个核桃。   前日,皇帝在食用了术士新练的金丹之后,忽然昏倒。赵绪进了宫,从昨日一直守到今天,也没见父皇好转。他早知道那些金丹不过是骗人的玩意,用水银,丹砂练成,岂能对人体无害?然而父皇只在这一事上从不听他劝谏,每次自己若说,也免不得一顿怪罪。赵绪以往为了他的身子,从不在意那些怪罪,而自从陪师兄从岐山回来之后,心绪转了不少,在这件事上也淡了。   太医说,皇上是因为服用了过多水银,积压在一起,中了毒。皇帝年老,将近古稀的年纪,身体本就无法承受一场大病,这么下来,怕是回天无力。   赵绪屏退了太医,仍让他们熬着调气补身的方子,到了时辰便喂父皇喝药。虽然这都知道,这只是暂时提着一口气,但聊胜于无。   皇帝仍未转醒,紧闭着目,赵绪在榻旁随侍,不动一动,殿内静得只剩下雨声。   雨声又急了,噼里啪啦,赵绪能想到那珠玉一般大的雨点打在宫廷的琉璃瓦上的情景,流光溢彩,散着灰亮灰亮的光芒。   也不知等了多久,他一日一夜没睡,却没有倦意。   苍老无力的声音响起,虽虚弱声微,但还是在嘈嘈雨声中被人听到。赵绪忙去看他,皇帝气闷在喉咙口出不来,想要起身,赵绪轻轻地扶他起来,又在他背上拍着。   咳嗽声响在空旷的大殿上,听着令人心惊,似乎要把肺都咳出来。   赵绪心头一酸,拿起边上正好温热的药,低声道:“父皇,该用药了。”   而皇帝颤着,用手把那药盏往旁推了推,道:“朕不喝了,苦。”   “儿臣拿来蜜饯了。”   “不了。朕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   皇帝推开药盏,浑浊的眸子定定地看着赵绪,有一丝隐在深处的愧疚,“皇儿,朕对不起你和你母妃……”   “……”   听到自己母妃时,赵绪心头一颤,低下了头,不说话。   过了好久,才开口,却是让人惊诧的话语:“母妃那时,一定很难过。”   “……我”   皇帝一怔,竟无意识地没用“朕”一词。心头愧疚如殿外乌云,压成一团,将所有清明全都盖住。   皇帝张了张唇,想问,他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而未失聪的耳朵,已听到了殿外雨声也掩不住的兵戈杀伐之声。   “这!殿外是发生什么事了?”皇帝急问。   赵绪也诧然,他没想到太子会来的那么快。   跌跌撞撞地闯进来的小太监吓得面色全白,哆嗦了好久,才跪趴在地,道太子谋逆,已经带了兵杀进大明宫,要,要逼宫了!   皇帝瘫坐在榻上,像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了底,而心头的怒火却蹭地燃了起来,一冷一热,霎时血气上涌,吐出一口热血。   那发黑的鲜血太过触目,赵绪拿着帕子去擦,手都不自禁地颤了颤。   “逆子,逆子!”皇帝气急,一边说着,一边止不住鲜血外流。   赵绪忙用帕子抵在他唇边,连声安抚道,自己有法子,让他别急。而皇帝什么也没听下去一般,重复着那句逆子,直至声音微弱,又昏了过去。   “愣着做甚么?!”赵绪又急又悲,一低眸看到那小太监还瘫坐着一旁,也不知来帮个忙。   如梦初醒,那小太监听了赵绪唤,忙过去帮着把皇帝再扶到榻上躺着,他行动得急了,中间还跌了。 第八十六章 对峙   杀声四起,血流漂杵,大明宫从来没有这般地苍凉无助过。它昔日的威严不再,象征着至高权威的朱雀台上正横着卫兵们的尸体,这场瓢泼大雨像是苍天的泣露,再急再哀,也洗不了遍地的鲜血。   赵绪在殿内静静听着,那杀伐声愈来愈近,渐到了正殿门口。听觉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敏锐,守卫们的惨呼声、杂乱的脚步声、甚至是咽喉被利刃割断的声音,都变得清晰可闻。   脚步声起先纷杂杳乱,慢慢成了一人,缓缓地,一步步地更近了。   那小太监吓得面色全白,指着殿外,说不出声音来。门轻轻地被推开,露出了一道缝隙,小太监两眼一翻,昏倒在龙榻旁。   赵绪站起身,抬眼看向门口。那里正站着自己的太子哥哥,一张和他有几分相像的阴鸷面容。赵景的目光从一进来就紧紧地定在他脸上,似要把他看出一个洞。   而赵绪却和平常一样,让他气闷的浅淡笑意,随意道:“二哥,父皇已睡下了。您想见,也不必冒雨前来。”   他说的轻松,跟谈论今日的雨有多急一般,赵景一时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你别再说这些没用的了,事到如今,还不知道求本宫给你留个全尸么?”   “哦?……”   赵绪淡淡应一声,垂下眸,却是去给皇帝掖了掖被角,像丝毫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有无名火从心中蹭地窜起,赵景在起事前就想过他到了这时会如何做。他就想看看,平日里滴水不漏的晋王,到了生死关头,是不是还能保持他那假惺惺的君子风度。而赵绪现在却不理他,甚至连看他一眼都不看。他在他眼里,完全等于空气。这个认知让赵景感到挫败,他慢慢走上前去,脚下是早已沾湿鞋底的血迹,鲜红地,在玉石铺地的大殿里留下一串血染成的脚印。   赵景站在他面前,让他无论如何视线都能看到自己,冷冷道:“六弟,你是怕了?”   “我从未怕过任何东西。”赵绪遥遥头,道。   赵景面色铁青,缓缓地抬起了手。他手上,是一把染血的宝剑,正滴滴答答地朝地面上流着血珠,“给你最后一炷香的时间。遗言。”   “哥哥。”   赵绪抬起眸,那双清澈如秋夜星子的眼睛正对着他,毫无杂质。他叹道,说的是平生从未对他说过的词。   赵景觉得手中剑柄一滑,险些握不住,不知是染得血迹还是汗水。他还是拿剑指着赵绪。   “我当初刚来长安时,从未想过要争什么。”赵绪忆道,声音在殿外喧嚣的杀伐声中显得轻不可闻,却又那么清晰地传入对面之人的耳中:“我从未有过亲人,也不知道有兄弟父母是什么滋味。直到十五那年,阴差阳错被寻到,进了宫,才发现这世上还有与我血脉相连的人。那时的喜悦无法言说。”   “而到了长安,我才发现,这些想象来的亲情都是不存在的。父皇对我来说,更像是君,而不是父。我唯一能够亲近的哥哥,却在我初来长安,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就派人暗杀我……”   赵景的剑慢慢垂下去,他想着,等他说完再杀也不迟。   他唇动了动,声音有些喑哑,道:“当时,是周太尉说,你不能留。”   他现在只恨自己没早日解决了他,留到今日,成了祸患。还累得自己今后要背上个弑父杀弟的名头。   赵绪笑了笑,道:“我知道。周太尉自然见不得我好,当初……我母族不就是周家诬陷谋反的么。”   “你都知道?”   “不止,我还知道,周太尉为何要这么做。”以及,他为什么能做成。   “为何?”   “因为,……”   赵绪说着说着,微妙地笑了,他的眼中慢慢地亮了起来,视线落在殿外。   赵景心下忽然一跳,有不祥的预感,他转过头去,彻底地凝住了。他之前在门口布好的弓箭手被人暗无声息地撂倒,都成了倒在一旁的尸体。取而代之的,是身着红杉银铠,手拿长枪的将士。   竟是天策。 第八十七章 山陵崩   “不可能!”赵景怒喝,眼中红丝尽现。   现在天策军怎么可能赶到?他们不是应该在上庸吗?上庸距京八百里路,就算是急行军也绝不可能赶到!赵景脑中只反复想着一句话,天要亡我、天要亡我!   他一时怒极,看到赵绪一派云淡风轻地站在面前,急火攻心,便提剑向他刺去。面前的身体却如同鬼魅,在他明明以为可以刺到的时候,朝外一躲,便躲开了。赵景心中愕然,一时提着剑,竟忘了动作。他还不知赵绪的武功有如此之高,他每日只睡几个时辰,夜夜蒙着月色练剑,自以为剑术可在天下名列前茅,而赵绪就那么轻轻一躲,就躲掉了。   他不知,赵绪之前师从何人,恰好学的,也是剑。自从岐山一别,赵绪受了师傅的训,便在武功上重上了心,每日都抽出几个时辰功夫来练剑。在这之前,他绝没有信心可以躲过这一剑,而现在,却是游刃有余。   赵景泛着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赵绪,从他脸上看到了最憎恨的表情——怜悯!他竟然现在在可怜自己!   在事成的最后一刻被告知一切都已白费,是让人最难接受的。赵景目光狠厉,如同地狱中爬出来的修罗,而身体犹如石化,连剑都握不住,叮咚一声落在地上。   他紧紧盯着那些个银甲红衫的天策士兵,将那模样深深刻入心底,这都是他之所以失败的全部缘由。又有人朝这里走过来了,依然银铠红衫,使得却不是长枪,而是一柄漆黑,闪着寒光的唐刀。刀锋似秋水,却是血色的秋水。   是江云涯。   赵景心中发笑,笑自己,他单知道江云涯和赵绪关系匪浅,却不成想,他为了赵绪,竟然还能抗旨不遵。一切事情都在短短片刻中想清,哪里是天策军插了翅膀飞了回来,分明是从未走远。这几日练下暴雨,军民都紧关大门,不止是给了自己起兵的机会,也让他们在这场雨的掩饰下,隐蔽了行踪。   赵景缓缓弯腰,重拾起了长剑。却把剑柄对着赵绪,剑尖,凛冽地朝着自己。   “杀了我。”   他无法忍受成为败者,一分也不能。   赵绪接过剑,轻轻启唇,道:“不想知道了么?哥哥。”他之前说了那么多话都是在拖延时间,只有这一句哥哥,却是真心实意的。   赵景闭上眼睛,“你说。”   赵绪把剑尖对准他的脖颈,往旁边瞄了一眼,低声道:“因为,那是父皇的命令啊……”   眼睫猛地一颤,赵景想睁开眼,看看他现在是何表情,而眼前已是一片漆黑,喉中血腥扑鼻,再过一刻,软倒在地,气息微弱。之后,再无法呼吸。   殷红的鲜血在玉石板上慢慢流淌,流到不远处的榻角。赵绪瞥见榻上之人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他朝外看,对上江云涯的眸子。   一切,都在一眼中。   天策军都离开了,江云涯在走时带上了门。   赵绪走过去,看着转醒的父皇,面色无波,眼眸却幽黑如深渊之水,无边无际。   皇帝歪过头,久久望着他,眼中蓦然留下两行浊泪。   原来,他已全部都知道了……那件事,就是扎在他心里的刺,午夜梦回时,每每回想,都一身汗涔涔。   皇帝郁积了许久的血块堵在喉咙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老泪纵横。   赵绪道:“父皇,我不怪您。”身为亲子,怎么能怪罪他的父亲?   我不怪您,只是,不再爱您。   赵绪握起他的手,那手已经冰凉,因皱纹密布摸起来像糙纸。赵绪就那么握着,殿内的光亮慢慢地散了,他眸中的神采也慢慢散了,终至一片漆黑。   殿门再被打开时,雨已停,无月,无星,只有夜风在墨色中肆意地吼着。   赵绪一身黑袍,黑发,苍白的脸。   他对着殿外跪倒一片的天策儿郎和满朝文武,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圣上,晏驾。   【作者有话说:发重了,刚发现,真是抱歉抱歉。】 第八十八章 加冕   世事变幻无常,谁能想到几月前还风光无两的太子殿下今日就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朝臣们都俯首跪拜着那个殿前静立的人,心知这将会是雍朝接下来的皇帝,主宰他们命运的那个人。   延绵了几日的暴雨在第二日就已停歇,将一切血腥都洗刷干净。雨过天晴,暖暖的阳光重新照下来,长安城各处的雨水都被晒得不见影踪,一切都和之前一样,又截然不同。   在传了好些天的宫中秘史之后,百姓们重又回到平淡的日子,他们不关心坐在皇位上的人是谁,也不关心他是否名正言顺,只关心那个人能不能让他们吃饱,过上太平的日子。茶楼里的说书人近来挣得是平日的两三倍,靠着不知哪儿来的关于废太子和新帝的消息引了一大群茶客。他们消息灵通,将淹没几十年的上官家被诬一事都扯了出来,一时唾沫横飞,绘声绘色,跟亲眼所见一般。   庄严华贵的大明宫在历经了日夜的杀伐之后,重回了它不可侵犯的地位。朝臣们三跪九叩,对新帝行加冕之礼。一套繁复琐碎的礼数下来,饶是铁人也给累得出了汗。   赵绪头顶着那缀满玉珠金粒的冕旒,脖颈酸痛,神也昏昏。等到晌午时一切典礼举行完毕,才有了闲暇的功夫。   徐敬言看到他扶着脖子进了内殿,也悄悄地尾随进去,一进门,看到一身明黄的赵绪屏退了内侍,架子顿时全无,正一边伸着腰一边打呵欠。   徐敬言缠赵绪缠惯了,所以赵绪身边的人见了他来都是直接放人,赵绪常常被他忽然出现在背后吓了一跳。   例如,现在。甫一回头,赵绪瞥到屏风前的一道黑影,忙又端起架子,背脊挺得笔直。徐敬言看他这样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循音辨人,不消看脸就知道是谁。   赵绪轻了口气,继续拆着头上沉重的冕旒,道:“来做什么?”   “臣特意来参见陛下。”徐敬言笑嘻嘻说。   “好好说话。”   赵绪聚精会神地转着脖子。   “就是来跟你说说那谁……嗯,周沧然。”徐敬言看着有些扭捏,支支吾吾半晌也没说到正事儿:“你不知道,上次我去看他,他哭得有多难看。我从小跟他打那么多架,都没见他哭过,一个大男人还哭……”   徐敬言本是来跟他唠叨,说着说着,声音闷闷的,想起了前几日的情景,眼前不知怎么就湿湿的了。   赵绪已知他是为何事而来的,只不说话。   周家作为从犯,以叛逆罪论处,三族之内,秋后问斩。周铭在看到士兵围住周府时,异常平静。没有抵抗,也没有求情,他们都很顺从地跟着官差进了天牢。在事变后的第三日,牢中的周家父子说要见自己一面,赵绪去了。周铭拿给他的是一块丹书铁券。丹书铁券,相当于无所禁忌的一条命。   他们换的,是周沧然。   赵绪不知周家长子是何感想,而周浩然从始至终都平平静静地,丝毫没有觉得父亲偏心的道理。周浩然说,等沧然回来了,劳烦陛下与他说一句,今后哥哥和父亲都不在了,自己照顾好自己。周沧然跟赵绪说,他们周家虽然什么恶事都做过,却唯独周沧然一人清清白白。他从未让他去做过违背心意的事。   周沧然回来后,周府被封,他尚茫然不知。   赵绪没去见他,让徐敬言去了,跟他说周浩然的话。   徐敬言回来时眼眶红红的,赵绪没问,他也没说,一直憋到今天终才是跟他说了起来。   徐敬言自顾说了好久,语无伦次地。他说,虽然周沧然看着什么都不太在意的样子,但他可在意他哥了,现在一定很难过。他说,周沧然人很好,对朋友很讲义气,豁达直爽……他绞尽脑汁,把能想出来夸周沧然的话都说了一遍。最后可怜兮兮地问:“绪哥,您能不能别让他去边疆了啊?”   赵绪看他满是期待的目光,不禁苦笑。   “你以为是我记着旧仇,要把他赶到那苦寒之地?”   徐敬言连连摇头,却又有些迟疑。   赵绪道:“是他自己要去的。”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高官厚禄,烟柳繁华才是最理想的栖息之所,而对有的人来说,却更习惯清冷寂寞的边关,在那儿燃起热血,守卫他所效忠的国家和子民。 第八十九章 圆满   一切都尘埃落定,暑月渐渐落下尾声,燥热的空气也开始转凉,变成令人感到适宜的温度。   赵绪不愿常在宫里禁着,每每上朝时,朝江云涯使个眼色,两人便心照不宣地在老地方见面。老地方是以前赵绪再见江云涯时,让穆千山给置办的那处小院子。虽江云涯后来在京中有了自己的府邸,但赵绪还是差人常去那里打扫着,他们在那里交了心,定了情,自是对那处土地有着别样的情感。   赵绪下朝后,就到内殿换了便装,吩咐了几句贴身内侍之后,便出了宫。他常常溜出宫去,皇城门口的守卫起初还跪倒一片,弄得声势浩大,到现在,都已习以为常。赵绪出了大明宫,仍是找偏僻巷子,在其中纵身施展轻功。这青天白日的,让百姓看见影响不好。   轻车熟路地摸到那处熟悉的院落,朱门已经敞开。   赵绪走进院门,在院中没看见江云涯的影子,石桌上却已摆着一壶冒着热气的茶盅和几个琉璃盏,一柄长勺。一个琉璃盏里摆着切好的水果块和冰糖,冰糖是黄澄澄地,估计是加了梨汁。赵绪掀开盅盖,那里的茶叶已被滤去,清亮的茶水下是各色果片,被茶水煮入了味,散发着诱人的果香。   赵绪拿起勺子,朝琉璃盏里舀了一大勺水果块和冰糖,又浇了果茶做浇头。他拿起盏子,一边吹热气,一边朝里间喊道:“师兄,忙什么呢?”   虽然不曾看到他的影子,但同处一个地方时,彼此的气息相互交融,总能被敏锐地察觉到。   果然,厨房中传来了江云涯带着笑意的声音:“在给你做糯米饼,先喝点茶等会儿!”   赵绪正咬着那茶汤下的果块,被烫得猛地吸气,含糊不清地应了声。   江云涯从厨房出来时,端着一盘刚出锅的糯米饼,上方云雾蒸腾。赵绪眼睛笑得弯弯如月牙,他还记得,自己被师傅捡回岐山,江云涯给他做的第一顿吃的就是糯米饼。那时的情景和昔日重合起来,两个人影都是一嘴糯米,话都说不清。以前那个因为几口饼就给感动得泪眼汪汪的小人儿早就没那么好拐了,但还是容易满足。   江云涯看着他被噎住,又灌下一盏果茶时,忍不住道,慢些,没人和你抢。   赵绪本欲笑,但被糯米填得一嘴白牙都露不出来了。他只理直气壮道,当然要趁热吃,凉了不好,闹肚子。   说这话时,自然是忘了在岐山上,是谁半夜去偷橱柜里的冷糕饼吃的。   江云涯不揭破他,等他觉得有些撑了时,才递给他一杯茶,给他轻轻揉着肚子。   时值初秋,院内不仅只开了榴花,还有一簇簇耀目炫彩的金菊,和开得灿烂的秋海棠。空气中隐约飘来桂花香气,缥缈且具有诗意。赵绪想应是那桂花骨朵儿忍不住等到八月,故而自作主张先透些香气,让人知道她的存在。   赵绪在这清桂幽香中,靠在身侧人宽阔温暖的肩膀上。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一如小时候缠着江云涯与他说这说那。   他说,千山跟着附离回去了,回突厥,据说是人间仙境的千泉城。他一边为他们感慨这段坎坷不平的情事,一边真心实意地为他们最终能够圆满许上祝福。   赵绪哼哼着说,要是附离再敢把千山惹回来,自己一定不再让千山走了。   秦师兄现在每天过得真是水深火热,师兄你说他惹谁不好,偏惹上了秦将军的女儿?将门无虎女啊,秦将军的女儿还能吃素了么?秦师兄只做了一个最正确的事情——就是听着黄师伯的话,学了轻功。要不然,每天不知道被人家姑娘按着打多少次呢!他前几日跟我吐苦水,说自己这个新任天下第一名医的名声都要被一个姑娘给毁了……但我看他有点乐在其中。   最近给师傅写信,怕他骂我,写了好久才寄过去。我说我不恨父皇了,师傅说无妨。   嗳,师兄你说师傅给我多说几句话也好啊,真怕他生气……不过,师傅还提到了你的眼伤,说让我们俩好好过着,应该是不生我气吧。   君殊和归舟他们俩,每天就腻在一起,我都见不到他们影子!最近,我觉得还是要人尽其用得好,小七一直在宫里闷得慌,我就让他们每次出去玩都带着小七,顺道溜溜。   他说,我还是把赵景的坟给迁到皇陵里了,再追封他为中山王。   争了这么多年,都累了,他怎么说还是我哥哥。   ………   赵绪一说起话来,就断不了。之前话少了些是因为忙着明争暗斗,没时间说。现在一有了时间,真是要把这几年憋的都吐出来了。   也就江云涯能受得了,他从小就被练出来了,耳朵一刻都得不到停歇。   净瓷盘似的圆月悄然跃上树梢,透过枝桠错密的榴树照向院中,给树下相靠着的两人蒙下一层如水般的月色。月光融融,似最温柔的故梦,夹着迷蒙的桂花香气,幽幽。   情人间的窃窃私语在这一片朦胧中似化作云雾,同样飘渺着,连月色也听不清。   只那一份浓得化也化不开的情意,让圆月看了,也羞得躲到了云层里……… 第九十章 隐居   盛世的前音来得毫无征兆,之前因繁复苛税压弯了腰背的百姓们,蓦然觉得身上担子一轻。   新帝即位后,废苛税,行商法,减徭役,改国号为“清嘉”,是为太宗。   《雍史》所载:   清嘉二年,太宗废左右相制度,开历代之先,立礼部侍郎徐昭为丞相,是为十六岁之少年丞相。   清嘉五年,太宗立中山王之子,赵无垢为太子。与突厥签署百年之和约,共结姻亲之良缘。   太宗一生未立后,未纳妃,后宫虚设。   清嘉八年,将军江云涯破南诏,加封天策府上将。   清嘉十年,太宗崩。天策上将江云涯不知所踪。   是年,太子赵无垢即位,是为景帝,改国号为“靖和”。   靖和七年,景帝命燕寻破姜,十月,攻破国都,姜国亡。   同年,燕寻晋为大将军,领百万兵。   靖和十六年,大将军寻殁,时年二十七岁,举国丧。   ……………   史书上所载的大事和百姓们没什么关系,于他们来说,变了的无非是茶楼中更新鲜的谈资。   岐山脚下的居民们,只知道不知何时,山上悄悄地又搬进了新邻。之前江先生四处云游,许久未归,好像他的徒弟们回来看他,便在这里住着了。   这个新邻比他的师傅江先生还要奇怪,一年中只在山上住个几月,其余时候,都不见其影。   此时,被云雾掩着的竹林里,满是清新冷冽的气息,有人声,惊醒了一片飞鸟。   “师兄,你的兔子烤好了没啊?”   慢悠悠地从林中走出,嘴中叼着一片青翠竹叶的人看着二十出头,还是年轻模样。他身后衣襟湿透,手中也被汗浸透,面上却是畅快的餍足。   抬手挽了个剑花,他轻声哼着不成曲的小调,往木屋那儿走去。   “酒新篘,鱼旋打,有鸡豚竹笋藤花……青春未去也,不乐如何!”   【作者有话说:正文完结!番外不定期更新。番外会有徐家父子的纠葛、周沧然和某叶护不得不说的基情、师兄弟组的日常撒狗粮、以及附离妻管严的悲催甜蜜史。   感谢你们一路来的陪伴,就让我们在番外里继续把这个故事圆满下去吧。^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