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养崽失败后/奸臣他怀了龙种》作者:浪棠   文案   生子文,注意避雷。   CP:傲娇美人臣受v心机小狼狗帝攻   成功把暴君幼崽培育成社会主义好青年后,奸臣云歇死遁去现代逍遥了。   却突然被告知养崽失败,不得不回去继续任务。   穿回去,云歇发现自己在龙床上。   云歇:……卧槽?   萧让望着醒来的人,微眯眼:“东窗事发,相父为了躲朕,竟不惜……假死。”   云歇:卧槽!   云歇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待遇——吃饭有人喂,走路有人抱,睡觉有人垫。   直到他……肚子渐渐大了起来。   云歇边干呕边骂:“你个畜生!”   萧让从背后搂住他,低笑两声:“你的畜生。”   【深度扫雷+阅读指南】   1.非典型古代宫廷文,非典型暴君,半沙雕半刺激文。   2.逻辑完全为剧情和神转折服务,设定背景随口编。   3.受能怀孕,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不知道。   4.攻是真畜生,不要对他的节操抱有任何期待,排雷。   5.傲娇受,这个也排下雷。   相父只是小皇帝对丞相的尊称,攻受无养父子关系,纯君臣关系,年龄差9岁。   内容标签: 生子 年下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云歇 ┃ 配角:萧让,谢不遇,傅珏 ┃ 其它: 第1章   酒店房间。   “哥哥,你想怎么玩儿?”   说话的男生只裹着条浴巾,面庞青涩未脱,文秀俊俏,正用一双水汽氤氲的清纯大眼含情脉脉地看云歇。   云歇望着男生的脸正出神,闻言心不在焉地问:“有什么玩法?说来听听?”   男生的视野里,云歇穿着件白衬衫,正懒散地倚在窗边,腰细腿长,尽显身姿绰约风流。他面部轮廓极秀气,五官却秾丽无双,尤其是那双横波流转的桃花眼,闲淡散漫,悄无声息中令人心旌神摇。   男生暗暗绷紧脚趾,笑道:“哥哥好像说自己没来现代前是个丞相?”   云歇点头。   男生想了想,撒娇提议:“那我扮演个出身贫寒,在官场备受排挤,走投无路只能献身丞相谋个出路的——”   云歇立即想到了他的门生傅珏,脸色诡异:“……这个不行。”   “好吧,”男生有点失落,随即眼前一亮,“那我扮演个流连花丛的纨绔子弟怎么样?虽然难度有点大……你我竹马竹马,断袖分桃,肥水不流外人——”   云歇立即又想到了自己的死党谢不遇,脸色越发诡异:“……再换个。”   “我想想啊,”男生绞尽脑汁想了会儿,突然兴奋,“有了!你是权倾朝野的大奸臣,我是饱受欺凌的小皇子,那一年,我五岁,你牵着我的手,让我管你叫爹,从此力排众议助我登基——”   云歇身体陡然一僵,面色微变。   男生见他不说话,还以为是感兴趣了,兴高采烈地往下说:“大奸臣当初看上的并不是小皇子的秉性能力,而是他那双无辜清澈的眼。小皇子渐长,生得俊雅美秀,弱质纤纤,越发惹人垂爱。小皇子在大奸臣的帮助下顺利登基,大奸臣向他索取报答,霸道残虐地将他变成了自己的禁|脔,夜夜囚|宠——”   云歇对上男生有几分形似的脸,像是某种心思被意外戳破,显得有点窘迫。   “……这个真不行。”   男生却不依:“试试嘛!”   他往柔软的大床上一躺,摆了个弱小无助又可怜的姿势,泫然欲泣。   “相父……”男生试探地叫了声,带着哭腔,声音极软,支离破碎。   云歇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再加上这个语调,脸色骤变,胡乱提起桌上的西装外套,疾步向外走,几乎是落荒而逃。   “哎哎哎!怎么走了!”男生撑起身,在他背后发懵。   他是在gay吧遇见的云歇,当时云歇就坐在吧台明暗交界处,一个人心不在焉地喝酒,陆离的光打在他脸上,一时惊为天人。   男生没抱一点儿希望地上去搭讪,云歇盯着他的脸看了会儿,却意外地同意了他的约炮提议……   他刚还给小姐妹偷发了云歇照片,准备搞定他回去大肆炫耀呢,这突然走了……   云歇粗|暴地开门,一群听墙脚的没有半点防备,因着巨大的惯性齐齐摔在门口,叠起了烧饼。   云歇的手还握在门把手上:“……”   最顶上的烧饼抬头,露出了张云歇熟悉的脸。   “嗨……”靓丽女人尬笑,“大奸臣,好久不见啊。”   她打完招呼自己都觉得脸僵得要掉了。   女人爬起来,整理整理衣襟,假意轻咳两声,缓解这被突然抓包的巨大尴尬。   谁也想不到这家伙箭在弦上还能学柳下惠坐怀不乱啊……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云歇懒得和女人计较,胡乱套着外套:“你们四有五好局那么闲?没事儿喜欢听墙脚?还满意么?”   “满意满意,玩得挺野啊,怎么样,现代比你们古代有意思多了吧?你们古人哪有这么开放?”女人嘿嘿笑,作势要和云歇勾肩搭背,“怎么不继续了?相父?”   女人学着叫了声,嬉笑调侃。   “没那爱好,”云歇毫不留情地挑开她胳膊,稍显不耐,“别跟我贫,有事说事,没事滚蛋。”   “这么不怜香惜玉啊?”女人嗔怪。   云歇审视着女人的脸,直到她面红耳赤才轻飘飘道:“你明显不在香和玉的范围。”   女人气得跳脚想回怼,但又念着要紧事,深吸一口气,面色凝重道:“跟我走一趟吧,萧让黑化了。”   *   四有五好局办公室里。   女人连珠炮似的:“萧让以前多乖一小孩啊,长得就够让人母爱泛滥了,偏偏还嘴甜粘人,我给你说,我好多同事以前可都是他的妈妈粉,天天上班闲着没事干就在那叨叨‘哎哟可爱死了妈妈亲亲’,然后暗戳戳地骂你不干人事,天天调戏欺负那么个小可怜,结果现在可好……”   “我怎么就不干人事了?”云歇头疼,“你说重点。”   “我这不就要说了嘛,”女人白他一眼,“他现在完全变了个人,就、就整的跟周幽王、商纣王似的,用你们那的话说,叫……暴戾恣睢,砍了好多人脑袋!好像有个大臣听说他传召,直接给吓死了,而且他现在还忙着打仗,周边几个国家都瑟瑟发抖……”   云歇听到这不乐意了,插嘴道:“周幽商纣,那叫昏君,萧让那顶多算个暴君,暴君怎么了?秦皇汉武也算暴君,都穷兵黩武,照样青史留名,再说人家被吓死了,还能怪到萧让头上?只能说他自己心理素质差!你讲点理行不?什么强盗逻辑?”   “你这会儿还有心情护犊子!”女人被气了个半死。   云歇不理会,又问:“黑化原因呢?”   “不知道!莫名其妙就黑化了!善后部门什么都没查出来!”   女人也觉问题棘手。   他们四有五好局掌管万千小世界,致力于将每个小世界的天命之子培育成四有五好青年,以维系小世界的和谐稳定。   萧让是437小世界的天命之子,因为童年的巨大阴影,按照原有轨迹,长大后极有可能成为嗜杀成性、冷血无情的暴君。   云歇则是隶属437小世界的短命鬼,本来只有十五年阳寿,后来被他们选中,续命十余年去向萧让传播社会主义。   任务完成后,他们给云歇现代准入证,让他开始新的生活,却没想到……   云歇意识到不对:“我明明才走七天,你忽悠谁呢?”   女人摇头:“这里的一天,在那边相当于一个月。”   云歇抓了下凌乱的碎发,有点暴躁:“七个月也很短啊!”   小兔崽子真不省心。   “那你的意思?”   “我现在就走。”   女人听他表态,一口气顿松。   云歇蹙眉又道:“我怎么回去?我在那边不是已经死了么?隔这么久,尸体得腐烂成什么样了?”   “放心,你肉身完好无损,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任务者离开原世界后,肉身会被保留三年。”   云歇乐了:“那我诈个尸?从棺材里爬出来也是不错的体验。”   女人听到这句,一拍脑袋想起来:“我差点忘了,善后部门派去的人带回点消息,这消息在你们那边也算家喻户晓了,三岁小孩都知道……”   “你能不能少点铺垫?”   “那个……铺垫还是必要的啦,你做好心理准备,”女人目光躲闪,讪笑道,“就、就你的尸体不在棺材里。”   “那在哪?”   “事实上你前脚刚死,萧让后脚就叫人刨了你的坟……”   云歇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厥过去:“……所以?”   女人语气小心翼翼:“……也许你的尸体现在被丢在哪个不知名的乱葬岗?”   云歇气极反笑:“过着朝饮甘露、暮浴月光的美妙生活?和一些可爱的小动物相伴,比如狼和秃鹫?他们的唇舌照顾到我的每一寸肌骨,然后我感受到了灵与肉的升华?”   女人憋笑,使劲点头。   云歇瞬间变脸:“我去他丫的!”   女人笑出声,假模假样安慰:“毕竟你是奸臣嘛,你看咱那什么张居正,生前多牛逼哄哄为国为民的,死后还不是差点被掘坟鞭尸,你自己之前干那么多缺德事,摸摸良心,有这结局,真不意外。”   云歇冷笑站起:“他装得倒是人模狗样,原来在这等着我呢。”   “你去哪儿——”女人看着云歇疾步往外走,顿时傻眼了。   “传送部,”云歇偏头,倚在门边懒散笑,“回去用父亲的棍棒好好鞭策他。”   女人愣在那儿,回味了下,云歇那话怎么好像有点荤呢……   女人愣了好一会儿,猛地想起什么,追了出去,对着已经走远了的云歇吼道:“传送部在右边!”   左边的云歇身体肉眼可见地僵了下,随即若无其事地掉头往右边走。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评论发小红包~ 第2章   云歇已经做好了在乱葬岗挨饿受冻的准备,穿回来,却发现自己躺在柔软馨香的床榻上,身上盖着暖意融融的锦被。   云歇茫然坐起。   他在哪?   近处的床幔雕龙绘凤,空气中是清扬不腻的蚁沉香气。   莫名熟悉,一时半会儿却又想不起来。   身上的衣服稍大。   嘴唇微微发干,云歇下意识舔了下,突然“嘶”了一声。   他一脸茫然,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唇,那里……有两个破裂的小口子。   他死遁之前不小心咬破嘴唇了?   云歇也没太在意,正欲下床查探,听见外边掀珠帘声,立即阖眼躺好,准备装会儿尸体了解下具体情况。   萧让进来,随手脱了被雪沾湿的锦袍,露出穿在里面的……丧服。   纷华靡丽的寝宫内,他一身白衣更显格格不入。明亮的烛火照出他令人屏息怔神的清湛面容,剑眉凤目,挺鼻薄唇,气质清润和正,沉静端庄。称得上是仙姿佚貌,比之潘安沈约不让分毫。   世人口中阴鸷暴戾、残虐不仁的帝王,却是这样一个外表光风霁月、潇散出尘的翩翩少年。   萧让疾步走至床前,修长白皙的指轻挑开床幔,静望着龙床上那个永远陷入沉睡的昳丽男人,紧抿的唇渐松,眉心悄然舒展。   “偏要教我什么历史唯物主义,说鬼神一说乃无稽之谈,要不然我现在还能盼着哪个神仙起死回生,真是一点念想都不留给我。”   萧让声如清泉,落到云歇耳中却不啻于惊雷。   他绝无可能听错,那是小兔崽子的声音。   他在萧让床上……   难怪那么熟悉。   可他不是刨了自己的坟么?他还以为小兔崽子恨他,这才要让他死后都不得安宁,为世人所讥贬。   现在看,这事儿还有转圜的余地。   萧让叹气,坐过去,动作极轻地将人抱到身上。   云歇浑身僵硬。   他这是……表达孺慕之情?那也该是萧让坐在他身上……   他似乎喝酒了,身上味儿挺浓,可他之前不是一沾就倒么?   萧让从袖中掏出一方染血文书,展开在云歇眼前,倏然笑了,眉眼弯弯:“相父你看,大昭国,就是你之前骂的那个娘娘腔国,投降了,这是降书。”   大昭?那个兵力雄厚的大昭?   投降了……   云歇越发糊涂,还没来得及思考,萧让已将文书揉成球,胡乱一丢,凑近怀中人惊艳绝伦的脸。   炙热的呼吸悄然喷洒,伴随着烈酒的辛辣甘甜,云歇一瞬间神经紧绷。   小兔崽子之前邀功,难道是想……亲他脸?   他们以前就这样,小不点萧让做得好,云歇就奖励他亲自己脸一下。   云歇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大了还要亲亲。他觉得无奈好笑之余,心下不由软和了几分。   近在咫尺的萧让并不急于获得奖励,他的手勾勒描绘着云歇极秀气的面部轮廓,轻触他鸦羽般乌黑挺翘的睫毛,一下又一下,玩儿似的。   云歇脑中诡异地冒出了两个字——爱|抚。   这个词出现的刹那,云歇恨不得一巴掌抽醒自己。   他真是龌|龊又下|流,道德败坏且丧尽人伦。   那是粘人精萧让,他的乖儿子。   萧让细语呢喃:“你……睡着了也不是无半点好处,要是换了以往,我这样对你,你定是再不要我。”   云歇一愣,不就亲下脸么?   下一秒,他脑中“轰”的一声巨响,瞬间石化。   萧让……覆上了他的唇。   难道他觉得这次的成就不同往日,所以要亲下嘴区分一下??   云歇艰难地找着合理解释,如坐针毡,等着萧让抽身,萧让却得寸进尺,触了触云歇微凉的唇缝,并不逗留,娴熟地开始撬他牙关。   云歇:“……”他喝多了这样的?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小东西酒品这么差?   云歇三观碎了一地,再也装不下去,一把推开他,趁他茫然震恐之际,逃了开去,轻咳一声,掩饰巨大的尴尬。   他当然不会喜欢萧让,只是把他当宝贝疙瘩惯着而已,但说来很羞耻的是,萧让彻底长开后,他就对萧让的脸和身体完全失去了抵抗力。   偏偏小东西还不自知,总喜欢往他身上蹭,搞得他每每陷入深深的自厌,怀疑自己是个畜生。   再让他这么亲下去,云歇真不确定自己会做出点什么来。   云歇忍不住想到了他在现代约炮时的那一幕,萧让眼尾湿红,带着哭腔叫他相父……   云歇的脸诡异地红了起来。   萧让怔了许久,惶然站起,屏住呼吸。灭顶的喜悦让他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云歇没死?   萧让指尖微动,恨不得冲上去死死抱住云歇,将他嵌入骨血,可稍一犹豫,怀疑的种子却在疯长。   云歇为什么没死?太医院明明说他……已气绝,再无生还的可能。   可他现在却又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他……假死了?这就是七月肉身不腐的解释?   所以他又骗他瞒他?为了逃避罪责?还是另有其他因由?   暴虐的因子在体内集聚沸腾,萧让危险地眯起眼:“东窗事发,相父为了躲朕,竟不惜假死。”   东窗事发?云歇一怔,不由暗骂一声。   他干的哪件事露馅了??   不清楚他具体指的是什么,云歇也不敢接话,怕一个不慎暴露更多。   眼前的萧让令他感到完全陌生,云歇还是第一次听他用“朕”,他也不知道这短短的七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之前乖巧粘人的萧让变成这样。   萧让见他低头不语,只当他是默认了,不由攥紧指节。   不能供出四有五好局相关,云歇只能自认倒霉地接下这口黑锅:“陛下,您听微臣解释——”   萧让却倏然笑得甜蜜,朝云歇张开双臂:“相父,方才是在吓你,抱,让儿好想你。”   清润可喜的少年,撒娇卖乖的语调。   他这态度转变太过生硬,之前那个危险至极的少年仿佛是幻觉,云歇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道:“你都不问我因何假死?”   萧让眸中阴鸷一闪而过,却仍眉眼弯弯:“相父这么做自有相父的理由,让儿信相父。”   “懂事了。”云歇舒心地笑。   萧让燕还巢般扑进他怀里,细嗅他发端熟悉的香气,凤眸中藏着几分深暗的欲。   萧让身形清瘦秀拔,身上又香,云歇抱着颇有软玉温香在怀之感,又备觉罪恶,不由自我谴责。   怀里萧让扬手解了自己的金色发带,黑发散落,竟显得有几分邪肆恣意。   他搂着云歇束素般的腰,唇边勾勒了个稍纵即逝却又意味深长的笑容。   等云歇意识到不对劲时,萧让已钳制住他手腕,用发带松松缠了两圈。   “让儿,你在做什么?”云歇好奇道。   “和相父玩个游戏,别动,马上就好。”萧让乖巧答,手上动作却不慢。   “好。”云歇不疑有它。他现在深深怀疑四有五好局的人搞错了,萧让跟暴君这个词半点不沾边。   等他终于反应过来时,萧让已绑好手,将他轻而易举地横抱起,毫不留情地扔上了龙床。   云歇被摔得眼冒金星,气急败坏地爬起来:“混账!你要干什么!给我解开!”   “干什么?”萧让笑得恶劣,凑近,理所当然的语气,“当然是……干你啊。”   近在咫尺的少年眉目如画,说的话却粗鄙浅陋,令人耳热。   云歇大睁着眼,一脸难以置信。   这还是萧让吗……   那个饱读圣贤书,小时候踩死一只蚂蚁都要红眼睛的萧让……   四有五好局的人明明提醒过自己,他却没当回事,还吊儿郎当地护犊子……   “你个畜生!”云歇怒不可遏。他终于确定这狗东西根本没醉。   萧让莞尔一笑,似乎对这个新称呼颇为满意。   他不想装了。如果伪装并不能让云歇把他放在心上,不再骗他瞒他离开他,那他现在只想将人拆吞入腹,吃干抹净。这样最妥贴,一劳永逸。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云歇反常地没继续骂他,萧让心下疑窦顿生。   毕竟云歇那张嘴,十四五岁便能一人骂得满朝文武羞愧汗颜、寂静无声,再不敢生轻蔑小觑之意。   萧让发现云歇在艰难腾手摸衣袍袖口,霎时明白过来,笑得眉眼浅弯。   “在找这个么?”   萧让从前襟摸出一只荷包,两根修长的指夹出一把锋利的泛着冷光的小刀。   云歇倏然抬眸,一闪而过的错愕惊慌没逃过萧让的眼睛。   “别费力气了,相父,你穿的不是自己的衣服。”   萧让面无表情,手腕轻弯,稍一用力,小刀就被他极准地掷进了身后的花瓶里,发出一声清响。   “你穿的……是我的衣服,”萧让莞尔一笑,“所以袖口没有夹层。”   “藏不了刀。”   萧让也是在云歇死后才发现,明明是河清海晏的太平盛世,云歇却利器藏身,从未懈怠,也不知是在防范谁,萧让都担心他伤了自己。   最后一点指望没了,云歇又不可能大声叫唤,被人看到了,他岂不是颜面扫地?   “你想怎样?”云歇抬眸,极冷硬的语气。   萧让眼底划过了然,笑道:“相父还真是倔啊,宁愿被我……欺辱,都不愿意喊人?不愿意跑出去,怕被人看到自己衣衫不整的狼狈样?”   “用不着你管!”心思被戳破,云歇瞬间恼羞成怒。   他眼里团簇着火,因怒气而面色微红,艳烈逼人,惹人沉沦。   萧让由衷笑了,还是那个独一无二的云歇,死要面子却又意外……可爱。   “那我……却之不恭了。”萧让凤眸微弯,笑如君子。   云歇眼见他拿着胭脂盒一样的东西进来,怔了下,霎时双目赤红。   云歇早年混迹秦楼楚巷烟花繁华地,见过这东西。   这东西……分明是小倌用的。   萧让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萧让见他脸红,笑意渐深:“是为你好,听话。”   云歇眼见他在指上覆了厚厚一层,顿时羞愤欲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会后悔的!”云歇咬紧牙关,恶狠狠道。   萧让笑道:“这是我最不后悔的一件事。”最后悔的是没早点那么干。   云歇气得口不择言,偏过脸道:“你不怕磨破皮就来。”   萧让怔了下,没想到他这个时候还能嘴硬,噗嗤一声笑了:“你得有这本事。”   他强硬地掰回云歇的脸,低笑两声:“相父,让我……见识下?”   云歇偏过头,打定主意死也不吭声了。   红烛为云歇极白的肌肤染上了一层缱绻的暖色,他屈辱的神态中自带三分不经意的媚,勾魂摄魄,令人心颤不已,恨不得放到心尖上疼爱。   萧让却只想用最激烈的方式把他弄脏,让他连连求饶,发誓再不离开。   ……   事已至此,无可挽回。   萧让模样清正和雅,有古君子之遗风,却是习武多年,武功天下无匹,带兵打仗的圣手,令敌国闻风丧胆。   云歇却四肢不勤,只比手无缚鸡之力好些。   萧让像一把于华美剑鞘中藏锋的天兵利器,十余年来第一次朝云歇崭露锋芒,所向披靡。   ……   香冷金猊,红烛帐暖,夜还长。   作者有话要说:  论崽成年以后,二人拥抱的隐秘感受:   云歇:暖玉温香在怀。   萧让:暖玉温香在怀。   萧让:尸体我都不放过,你觉得……我可能放过你么? 第3章   夜半三更,寝殿的烛火终于熄了。   大太监承禄见四下无人,蹑手蹑脚地抱着染血的锦被和被撕得稀碎的衣袍出来。   陛下寝宫,除了陛下,只有他能进,这差事自然落到他头上。   承禄经过一晚上的惊吓,已经麻木了。   先是云相假死复苏,然后陛下趁热打铁地把云相给……那个了。   陛下还未表态,云相醒了的事还得对外瞒着。这消息要是传出去,前朝怕是要抖上三抖。   陛下也算苦尽甘来,只是照云相那人尽皆知的暴脾气,陛下怕是以后都没好果子吃了……   承禄正出神想着,一群小太监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蜂拥到他跟前,雪光照出他们冻得通红的小脸。   承禄把东西往怀里藏了藏,心虚不已,呵斥道:“什么时辰了还不睡觉!”   说话的小太监嘴唇不停哆嗦:“干|爹,我昨儿下了差刚准备回去,然后……也不知是不是幻听,我、我竟然听到了……”   小太监突然压低声音,表情惶恐不安又讳莫如深:“我听到……云相在叫。”   其他几个小太监纷纷点头,也不知是冷还是怕,两腿直打颤。   承禄:“…………”   “咱几个也不敢睡了,就在殿外头等干|爹……”   “云相都去那么久了,不会是受了冤屈,才盘桓在这等着索命吧……?”   几个小太监登时惊恐万状。   “宫里传闻难道是真的?云相不是遽然病逝,而是陛下他……”   “混账!”承禄板下脸,“尽胡说八道!脑袋不想要了?!”   几个小太监自知失言,瞬间噤声,头摇得像拨浪鼓,心下一阵后怕。   承禄当然也听说过那个屡禁不止、越传越凶的宫中秘闻。   现在朝野上下都在悄悄议论,云相是被陛下暗害的。   传闻里,云相把持朝纲十余年,横行跋扈、蔽主殃民,陛下早视云相为眼中钉肉中刺,却无奈齿幼力不敌,只得屈尊蛰伏,认贼作父,韬光养晦。   如今终于寻得良机,一招制敌,奸党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一夕之间树倒猢狲散,浅滩真龙终得脱困再高飞。   用云相的话来评价,叫做“尽他妈瞎扯淡”。   当然,这还是好听点的版本了,承禄前几日身子不适,告了假早些回去,隔着朱红宫墙,有幸听到宫女们说起另一个流传更广更为人津津乐道的版本。   承禄还记得那天……   宫墙那头。   声音稍尖细的宫女压低声感叹:“好些个月份了,也没见陛下临幸谁,你说,是不是陛下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再无心人道……”   “什么坎?”同伴好奇。   “你还不知道啊!”那宫女登时拔高音调,承禄不用想都能知道她当时的表情有多夸张。   她语气神神秘秘:“你知道陛下怎么得来……的吗?”   关键词眼隐去,承禄愣了下,猜她要说的是“皇位”。   “怎么得来的?”同伴迫不及待地问。   “当然是被迫行那……行那……”宫女结巴起来。   “你快说啊!”同伴催促。   宫女扼腕长叹:“行那棒槌相磨,黄龙入窟之事!”   猝不及防间,承禄惊呆了。这话粗俗又令人耳热,承禄一大把年纪了,都忍不住闹了个大红脸,一时竟没来得及喝止。   “你是说……你是说……”同伴结巴了。   “不然当年云相是疯了才和亲爹义兄作对,不惜弑兄杀父,就为了将到手的滔天权势白白交到陛下手里?是个人都不会那么做!”   “这些年,我们看上去,陛下和云相好像是孺慕情深、君臣恩重,云相对陛下颇为照拂,陛下也对云相事事躬亲,但实际呢,你可别忘了,陛下总是以体恤云相为由,让云相留宿寝宫偏殿!这关了门做了点什么,谁也不知道!说不定陛下就是被迫的!”   同伴长“嘶”了一声,似乎恍然大悟。   “这才有云相病逝一出啊!这表面是病逝,内里讲究可大了!毕竟云相在那之前可是一点毛病都没有,还有闲情去猎场骑马、花楼寻酒……”   “你是说……云相他……云相他……”同伴又结巴了。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别说出来!”宫女慌了。   她叹气,颇为惋惜:“陛下忍辱负重,如今终于大仇得报,却是……却是再也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每每欲行那事,往日不堪记忆便浮上心头……”   “难怪云相死后,陛下一改往日行径,第一时间挖坟掘尸,清算奸党……”   承禄要不是知道真相,都保不准会信以为真,毕竟这版本逻辑严密就算了,还极香艳露骨,是男男女女最爱的恩怨情仇、相爱相杀。   承禄当时犹豫了下,还是战战兢兢地把听来的告诉陛下,陛下为时正挽袖作画,素白的画卷上是云相昳丽生动的眉眼。   承禄以为陛下会勃然大怒,杀鸡儆猴,陛下却罕见地笑了,眼都没抬:“随他们说去。”   承禄呆了。   陛下望着画中人,若有所思:“这样我倒能同你多些勾连,你倒是又占了我便宜。”   “再说,”他顿了顿,又笑,“我倒真想同你行那……行那棒槌相磨,黄龙入窟之事。”   粗俗至极的话,就这么被轻飘飘地说了出来,配上陛下那张神仙般的脸,近乎玷污。   ……   承禄愣神之际,那群小太监已媚笑着抢了他手中东西。   “这种粗活还是我们干!哪能干|爹来!”大约是之前说错了话,他们怕被责罚,一个个都热络得很。   承禄大惊,就要去抢,然而为时已晚。   借着透亮的雪光,小太监们已经看清了那团东西,还有上面斑驳暗红的血。   小太监们倒吸一口凉气。   承禄头疼不已。   血当然不是云相的,是陛下的。   陛下之前征战在外受了箭伤,伤势一直未愈,这事一直对外瞒着,怕动摇朝廷根本。   云相的尸体又是由密道暗运进宫,陛下寝宫不让外人进,知道云相在这的,朝野上下除了陛下只有自己。   之前有个不知礼数擅闯进殿的小太监,陛下轻飘飘一句,就叫那人去见了阎王……   眼下他该怎么解释这锦被上的血和撕碎的衣袍?   他要是不说几句,这些嘴碎的贱骨头下去了肯定又要乱传,到时候可就大事不妙。   “干|爹,陛下终于临幸了宫女?”一个稍显机灵的小太监压低声问道。   承禄一懵,轻咳两声,含混着不答。   “是不是陛下不愿给名分,所以……拖出去了?”又一个小太监凑头过来问。   那机灵的小太监连连摇头,指着锦被道:“瞧这出血量,怕是小命难保,难怪干|爹您都不说话,定是为她黯然神伤,那宫女姐姐真可怜。”   承禄脸色越来越诡异。陛下把云相搁心尖上,再怎么胡来,也不可能真弄疼他。   话头进展成这样,承禄也是始料未及,但显然这个版本对他目前是有利的,既瞒下了陛下受伤的事,又遮掩下了云相在此的事……   “陛下当真是……神武。”这些个没子孙根的,纷纷露出了艳羡神情。   承禄打断,因心虚语速又飘又快:“行了行了,这事儿你们知道就好,别乱传,被陛下听到,我可保不住你们!”   “都散了!成天到晚疑神疑鬼的!云相来索命第一个也索不到你们!再胡说八道可就不一定了!我在里头呆着可是好好的,什么也没听到!”   他说完就抢过锦被和衣袍,疾步走了,头也不回,逃难似的。   *   云歇生物钟极准,无论昨夜几时睡,生病与否,都能在早朝前大半个时辰醒来。   这次却例外了。   卯时三刻,早朝过了大半,他才艰难睁眼。   云歇一低头,看到自己手腕上一串胭脂般的痕迹,瞬间羞愤欲死。   活了二十七个年头,他就没吃过这么大亏。   这叫他……情何以堪?   抱着眼不见为净的态度,云歇飞速把手缩进被子里,暗暗磨牙。   奇耻大辱。   他不阉了那狗东西誓不为人!   云歇一歪头,发现狗东西还没走,穿着一身常服,低敛眉目整理袖口。   他似乎感受到了云歇近乎实质的怨念和憎恶,悄然抬头,睫毛帘子微掀,冲云歇……莞尔一笑。   一双眼清皎皎的。   云歇霎时气得恨不得烧了他寝宫。   萧让走近,若有所思:“昨晚的事……”   “闭嘴!”云歇立即打断,咬牙切齿。关于昨晚的,他半个字都不想听,恨不得这事就此埋掉。   云歇不知道萧让经历了什么变成这样,也不清楚他准备怎么处置自己,但叫他低头,绝无可能。   他最好赶紧杀了他,否则别怪他绝地翻盘,阉了他。   到时候他要用最钝最钝的刀,亲手割下,然后将之悬挂在城门上,以泄身之痛、心头愤。   “你不去上朝?”云歇瞥了眼他的常服。   萧让听懂了,叫他赶紧滚的意思。   云歇其实误会了。没了云歇的社会主义管教,萧让也懒得装,想几时上朝几时上朝,想穿什么穿什么。   眼下朝臣们都在殿上等着,他正准备过去。   “不去。”萧让故意让他误解。   他倏然凑近,抱着作弄的心思,想看他脸红气恼,沉声道:“时辰还早,相父让我弄一次,我就上一次朝可好?”   “你!”云歇倏然抬眸,恼羞成怒。   萧让莞尔笑,从容又优雅。   云歇羞恼意下去,也跟着笑:“好。”   萧让一怔。   “……一次,上一次朝,对吧?”云歇不自在地重复了一遍。   萧让轻点头,一边眉梢微微挑起,显然是有些疑惑。   云歇冷笑:“你先把昨晚的给我补了,三四天的,现在滚去上朝。”   萧让笑开,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不止。” 第4章   云歇怔了下,脸没出息地红了,气急败坏道:“滚!”   萧让如愿以偿,看着云歇脸上那抹动人的姝色,莞尔一笑,怕他真气着伤到身体,适可而止地走了。   云歇等听不见脚步声,立即爬起来,忍着不适,窸窸窣窣地穿衣服。   承禄端着热水进来,傻眼道:“云相,您这是……”   云歇眼都没抬:“回府。”   承禄之前对他不错,云歇还愿意搭理他。   承禄立马反手把门上锁,欲言又止道:“云相,云府被……”   云歇最受不了人吞吞吐吐:“有什么事不能直说?我又没亲人,那么个空府邸,能出多大点事?还能被抄了不成?”   “……”承禄尬笑两声。   云歇系腰带的动作猛地一顿,抬眸不可置信道:“那狗东西真抄了我家?!”   “……”承禄僵硬地点了下头,没敢看他。   云歇瞬间急了:“那我府上的猫……”   承禄万万没想到他第一句竟然是这个,愣愣答:“猫陛下给您养着了。”   云歇的心刚落回去,又瞬间提起来,瞪大眼道:“他不会是想拿囡囡的命胁迫我就范吧?!”   囡囡是云歇猫的名字。   承禄:“…………”   云歇后知后觉关注点错了,摩挲着指,不经意道:“陛下……可有抄出来什么?”   “云相是指……”承禄摸不准他意思,迟疑道。   云歇瞬间不着急走人了。   他现在两眼一抹黑,贸然出去不明智,再说就瞧刚才承禄锁门的动作,黑化了的萧让竟想幽禁他?   既然回来了,没完成任务前,四有五好局的人不可能让他随随便便离开。他这趟算是把自己赔进去了,只能和萧让硬杠到底。   还得从长计议。   云歇动作极缓地坐下:“……你就如实说,抄出哪些东西来。”   承禄想起陛下走之前的吩咐,如实道:“宝物近千件、上万亩田地、十几处宅子、几百间商铺……”   承禄看着云歇越来越黑的脸色,不由心惊胆战。他这还是避重就轻,省略了关键词眼。   他原本要说——稀世珍宝近千件、上万亩未过了公的私田、十几处豪宅别院、几百间挂在平民百姓名下实际归云歇所有的铺子。   云歇沉默不语,暗暗却在肉疼,屯了十几年的东西,就这么没了。   承禄偷瞥云歇,小心翼翼道:“另附白银四百万余两……”   一户寻常人家一年的开销才几两银子,四百万两,国库一时半会儿都拿不出来。   云歇握着茶盏的手猛地一抖,那可是他藏在密室里的东西,都被扒出来了?   云歇强作淡定,抿了口茶:“……还有么?”   “还有……还有……”承禄结巴了。   云歇深吸一口气,自己先说了:“还有几封和敌国高层交流的密信,是不是?”   承禄一言难尽地点了下头。   承禄也看不清云歇,从前他以为云歇再如何骄奢淫逸、恣意妄为,心也是向着陛下的,东西一抄出来,天下哗然,奸党彻底偃旗息鼓,谁也不敢再替他说半句好话,生怕殃及池鱼。   ……   云歇猛灌了自己口茶,觉得他这回真离死不远了。   那个敌国高层是……四有五好局在他们这个世界的调研员。   调研员负责向云歇传递四有五好局的讯息,同时将萧让的情况反馈上去,所以他们才一直保持书信往来。   云歇收到调研员叫人快马加鞭送来的信,得知自己任务完成后,不到半小时就死了。   他们真是一点料理后事的时间都没留给他。   估计他们也没想到萧让会突然黑化,他还会回来。   幸亏云歇知道自己迟早要死,在很早前便给相熟的几个打了剂预防针,对萧让倒是全瞒着。   云歇觉得没必要。   他帮萧让是任务,为了续命而已。他离开,对萧让而言,顶多就相当于死了个恩师,又不是多大点事,难受几天就过去了。   云歇不求萧让回报,毕竟他也别有图谋,并非无缘无故善心大发对萧让好,他只盼自己身死后,萧让还能顾忌着点恩情,善待他的猫和为数不多几个朋友,给他留份体面。   要是再懂事些,就每年忌日给他烧篇大赋,赞他风流倜傥又济世安民即可。   但这狗东西竟然抄了他家,那些他还没来得及处理掉的东西,就这么公之于众了。   难道这就是萧让所说的“东窗事发”?   云歇眼前一亮。   所以他才性情大变,对自己行那……行那禽兽不如之事?为的是侮辱自己?   这哪用得着他亲上阵?   难道……   云歇倏然一摔茶盏,恍然大悟道:“他看上我英俊的相貌和高大威猛的身体了!”   承禄:“…………”   承禄望着云歇昳丽生动的脸和绰约甚至称得上纤细的身体,表情一言难尽。   云相不知己美这点也是人尽皆知。   云相最喜旁人夸他相貌风流倜傥、身形魁梧奇伟。   他权势滔天,能指鹿为马,身边从不缺溜须拍马之徒赞他玉树临风、英姿飒爽。   之前有个不上道的新科探花,琼林宴上当着皇帝百官的面夸云相形容昳美,被气急败坏的云相泼了一脸酒,那叫一个欲哭无泪。   当时陛下就坐在高台上偷笑,被云相瞪了眼,赏心悦目地站起,从袖中掏出一早准备好的赞云相英武的赋,这才哄得他心花怒放,化解了这场尴尬。   云歇坐在那儿,只觉醍醐灌顶,积压的疑云一扫而空。   他终于理解穿回来后萧让所有行为的意思了——萧让恨他的人,但是对他有欲。   毕竟男人的情和欲能完全分开。   这就解释了他为什么会刨坟挖尸,萧让觊觎他的肉|体已久。   这个畜生,连尸体都不放过。   云歇回过神,眉宇间染上焦灼和关切:“那我那些个朋友,谢不遇、傅珏他们……现今如何了?”   他被抄家、被侮辱,他们几个下场肯定也好不到哪去。   承禄心下有点为陛下抱不平,却还是按照陛下的吩咐如实道:“谢小爷宴会上耍酒疯,簸箕而坐,裸衣骂陛下忘恩负义,被陛下没入青楼了。”   云歇惊呆了:“…………”   簸箕而坐,说白了就是叉开腿坐地上,那家伙还裸衣,殿前失仪不要命了?   “这个没入青楼是、是指……”云歇的手微微颤抖。   女子没入青楼做妓|女,这换了男子,可不就是……小倌?   承禄知他所想,坦诚地摇摇头:“老奴不知,这您还得问陛下。”   云歇瞬间急红了眼:“那傅珏呢?”   “傅尚书倒是还好,只被打了几板子,罚了点俸禄,倒是楚将军……”   “楚将军听信外边那些风言风语,以为您是被陛下设计杀害的,所以在边关密谋造反为您报仇,结果事情败露被押送进京,现在应该在路上了。”   云歇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厥过去,猛地灌了口茶冷静下。   承禄道:“谢小爷骂陛下那天,老奴也在,他说您早知陛下要对您下毒手,还暗示过他好几次,他当时并未在意,现在想起,历历在目,字字诛心。”   云歇:“……”所以他们都是这么理解他死遁的暗示的?   承禄开始回忆:“谢小爷说,您某天突然诡异地跟他说起您做的一个梦,梦里您机缘巧合下吞下一枚金丹,羽化升仙了,在天上庇佑他们。”   “谢小爷说,当时他还纳闷得很,您不是成日把什么唯物主义挂嘴边吗,怎么反常地开始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了,现在看,全都是暗示。”   气氛严肃,承禄却忍不住笑出声,见云歇瞪他,立即板下脸认真道:“他说,金丹其实是毒药,您是想告诉他,陛下不日要毒杀您,羽化登仙其实是身陨神消的意思。”   “他说您当时其实是在向他求助,又怕隔墙有耳,才以梦为由。他对不起您,直到您去了才想通,没来得及挽救您的性命,不配做您的朋友。”   “…………”云歇已经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承禄滔滔不绝:“沈太医、江侍卫他们也……”   云歇打断,深吸一口气:“……好了好了,我都知道了,不用说了,他们肯定也以为我被陛下毒害,然后为我报仇去害陛下了对吧?”   承禄迟疑地点了下头。   云歇扶额,心在滴血。   所以所谓的奸党,靠着脑补而不是智商,和萧让血拼厮杀了?然后还特没出息地全部败北?   现在等着他回来一个个捞人?   云歇瞬间觉得前途一片黑暗。 第5章   朋友们水深火热,云歇彻底坐不住了,他得出去,和仅剩的还没被萧让戕害的几个汇合,想法子捞人。   他能和狗东西慢慢磨,谢不遇他们等不了。   但现在跟前就有只唧唧歪歪的拦路虎。   云歇再抬头时,面上带着几分明显到不能更明显的哀怨和悒郁,生怕承禄看不出来似的。   承禄霎时惊了,他还是第一次见云相露出这种近乎怨妇的表情,从前他总是眉飞色舞、意气风发。   云歇稍尖的下巴抵在手臂上,瞥了眼紧闭的殿门上挂着的锁,桃花眼黯淡,低落道:“他是不是……不肯放我走?吩咐你在这监视我?”   承禄一时语塞,因为云歇说的是事实。   云歇未等他应声,倏然嗤笑,面带自嘲,自顾自地说了:“也是,他又怎会放我走?毕竟……我犯了那么大罪,现在一无所有,也就这贱躯,还能入得了他眼,供他赏玩驰|骋,我竟未承想,自己纵横十余载,最后落的这番境地……”   向来嚣张跋扈的人突然这样,承禄登时手足无措,凑上前安慰:“云相,您且放宽心,陛下他、陛下他……”   承禄心下叫苦不迭,陛下勒令他不得胡言乱语透露实情,他也不敢告诉云相其实陛下待他一片真心,这可如何是好?   云歇偷瞥他一眼,忍着疼暗暗掐了自己一把,悄悄往下拽了拽本就未穿妥当的衣服。   承禄见他眼眶微红,顶嚣张的桃花眼因水汽逐渐迷蒙,登时慌了神,又见他雪白的脖颈上延伸进衣袍里的惹人遐想的青青紫紫,瞬间僵立当场。   陛下竟这般……这般粗鲁,云相这样娇生惯养的人,竟被……竟被折磨成这样。   可不应该啊,陛下他明明不至于此。   云相顶要面子的人,又怎会轻易将伤痕展示于人前?更何况是这种痕迹……   承禄刚起了点疑心,云歇便剜了他一眼,佯装恼怒,一拍桌子喝道:“闭上你的狗眼!”   然后火急火燎地开始整理衣服,期间纤长的手指不住发颤。他把自己裹得紧紧的,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堪可怕的回忆,魇着了,面色发白,双瞳焦灼又空洞。   承禄瞬间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他在想什么呢,那衣服定是不经意间落了,他这冒失的窥视,竟给云相造成了二次伤害。   云相性子烈,陛下又刚失而复得,情绪极混乱高涨,这一来一去之间,陛下保不准真兽|性大发,施虐凌|辱云相……   这样一个鲜衣怒马的美人儿,却成了今日这幅颓败绝望的样,任谁见了,都会惋惜心痛不已。   承禄彻底慌了,哆哆嗦嗦半天,也挤不出个安慰的话,只觉喉咙发干,口腔发苦,恨自己嘴笨。   云歇痛苦地阖上眼,声音轻得像抓不住的云:“我这还不如死了罢……”   承禄心下大惊,云相竟有死志!   想想也是,他这样骄傲的人,之前位极人臣,何其体面风光,如今却被幽禁深宫,与娈|宠无异……   承禄设身处地一想,便觉这要是换了自己,肯定也失了活下去的念头,云相现在一无所有,又以为自己前途灰暗……   承禄越想越心惊,焦灼道:“老奴去叫太医过来看!”   承禄自己先否了:“太医不顶用!老奴去找陛下!您一定在这等着!”   承禄迈着老寒腿火急火燎往外走,颤抖着手开锁。   眼下只有陛下将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说清楚了,才能让云相放宽心,重燃生的希望。   云歇悄悄抬头偷笑,见承禄转头,立即又低下,泫然欲泣又生无可恋。   承禄出去,刚要把门再锁上,云歇自嘲一笑:“别锁了罢,我能逃到哪里去?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他也会把我再抓回来……”   “再说,你不说我也知道,内殿只有你一人,这外头,怕是重重包围。”   云歇垂眸,扬了扬袖子,从承禄这个视角看,竟是在偷抹眼泪。   云相竟然……哭了?   “好好好!都依你!”承禄忙道。云歇说的没错,这外头的确有不少侍卫看守,他根本不可能逃跑,自己又何必再触他霉头。   承禄往外飞奔。   云歇还没来得及高兴,眼见承禄折返,心下暗骂一声。   “您一个人在这,没个伺候的不成的……”承禄话虽这么说,其实是不放心云歇一个人呆着,怕他想不开寻短见。   承禄把心一横:“老奴叫个人进来伺候……”   反正陛下不可能将云相藏一辈子,云相假死复苏的消息早晚会传出去,他违背陛下旨意,也顶多被责罚,这云相要是出了任何意外,他就别想活了。   云歇心道不妙,灵机一动,嗤笑反问:“让别人也来见见我现在有多落魄狼狈?”   承禄立马惶然摇头:“老奴不是这个意思!老奴是担心您……”   云歇冲承禄露出惨白一笑,柔声道:“从前我不说,心里却是把你当自己人,我再目中无人,却也晓得谁待我好,我现在这样子,被你看到了,虽是心里难受,却也还能接受,毕竟我是真的把您当……我爹。”   “使不得使不得!”承禄万万没想到他竟会说这番令人动容的话,当即又心痛又震惶难言。   “这番话我早该说的,却又心下别扭、拙于言语,如今……”云歇自嘲一笑,轻飘飘道,“再不说怕是没机会了罢……”   “我只求求你,别再让人进来羞辱我了,这叫旁人看见,我……我又该如何自处?”   云歇说到最后弱小又无助地以手掩面。   承禄不住点头,眼泛泪花,痴痴傻傻地跑出去了找陛下了。   云歇听脚步声渐远,倏然抬眸,桃花眼横波流转,姿态轻挑又散漫。   他望着承禄离去的背影,嗤笑道:“我爹?我是你爹。”   外头守着的这些侍卫,一大半都是他的人,他把这些人安插在萧让身边,一开始是怕有人心怀不轨刺杀小不点萧让,没想到现在却派上了用场。   只要他出了萧让寝宫,事情就好办了。他在宫里的眼线何其多,还怕逃不出去?   君子报仇,十年未晚,这回一时不慎栽了,等他卷土重来,不阉了那狗东西?   云歇刚走到门边,远远瞧见承禄去而复返,霎时有些慌,一个闪身躲到门后,灵机一动,有了个更好的主意。   承禄只是猛地想起来,他明明可以自己在这看着云相,然后叫小太监去叫陛下,他可真是急糊涂了。   他急急跑回,下意识朝内殿里望了眼,登时吓得三魂去了七魄,云相不在他原先坐的位置上了!   “云……”承禄还未来得及呼喊寻找,后脑勺突然被砸,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云歇从门后边出来,随手丢了手中砚台,拍了拍手。   他特地挑了砚台没角的地方砸,承禄不至于受多大伤,顶多晕会儿就醒了,他得赶快。   “对不住。”云歇得意挑眉,假模假样地朝地上的承禄作了个揖,把他往里拖了拖,干净利索地开始扒他衣服。   三分钟后,穿着太监服的云歇埋着头,虚手挡住承禄太监服上特有的彰显尊贵身份的图案,正大光明地出去,找到了守在外面的御前侍卫江邂。   江邂就是承禄口中的江侍卫,他的亲信,云歇倒是没想到,他受了责罚,还能在御前当差。   云歇学着太监尖细的声,同江邂道:“你跟我来一下。”   云歇以为江邂会问是何事,都已准备好了说辞,江邂却立即应下,极配合地跟着他往偏僻处走。   云歇的疑惑只是一闪而过,江邂跟在云歇身后,目光却有些躲闪。   江邂想起了陛下走之前的吩咐。   作者有话要说:  萧让莞尔一笑:相父,别跟这死太监玩,跟我玩。 第6章   江邂低下头,紧张地心都要跳出来,努力稳住声线,公事公办的语气:“不知公公找江某有何要事?”   飘飞的雪里,云歇倏然抬头,露出一张令现在的江邂再无颜面对的脸。   云相他……回来了,在他叛离云党、向陛下投诚后,回来了。   江邂唇齿间发苦发涩。   云相于他有恩,待他不薄,没有云相就没有他今天,可如今朝堂上,云党被打压得溃不成军,他并不想步谢小爷和楚将军的后尘,他得为自己为家人筹谋。   江邂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倒戈反咬云相,这是他做人的底线,他只是为陛下效命,以求自保。   他既已做了选择,便只能一条路走到黑,断无回头之理。云相的时代已成过去,徒留冰凉,大楚朝只能也只会有一颗永不陨落的太阳,那就是陛下。   云相回来得太晚,根本无法像从前那样力挽狂澜。江邂看不见希望。   他对云相有敬有畏有慕,对陛下却是……发自内心的恐惧与折服。   帝王心深似海,陛下圣人皮囊下,到底藏着怎样一颗心,谁也看不透,高深莫测又令人惶然失色。   背叛云相的代价他还承受得起,背叛陛下……江邂想都不敢想。   “是我。”云歇沉声道。   江邂佯装激动,刚要出声,云歇先一步道:“现在不是解释叙旧的时候,乾西门怎么走?”   乾西门是出宫的唯一通道,看守城门的护军也有不少向云歇暗中投过诚。   江邂忙道:“我带您过去——”   云歇摇头:“不用,你太显眼,我不想引人耳目,你告诉我怎么走即可。”   江邂眸底挣扎,最后还是咬咬牙,按着陛下的吩咐,给云歇指了条路。   云歇转身便走,却被江邂迟疑叫住:“等等——”   云歇回头,一边眉梢轻轻挑起,显然是有些疑惑。   江邂避开他犀利的眸光,有意提醒:“云相,人心似水,您有没有想过,您假死这么久,还有多少人对您是忠心耿耿的?”   比如安插在宫里的眼线,比如乾西门的护军,比如……我。   江邂深知云相为人,云相虽位极人臣,却不像陛下精于城府,令人不寒而栗,云相他不太懂人情世故中的曲折阴暗面,也压根不在乎,自负到近乎天真,是硬靠着那股子不要命的狠劲才走到今天的。   云歇怔了下,面色微变,显然也是明白了什么,却仍无所谓挑眉,极潇洒地朝他挥手:“走了。”   江邂呆住了,极唐突地扯住他袖子:“您不是想通吗?怎么还……”   “想通是一回事,必须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云歇稍显不耐,“人我非救不可,所以我一定得逃。”   “这是没错,”江邂忍不住道,“但您也不急于这一时啊……”   至少别在今天。去了便是……羊入虎口。江邂特别想告诉云歇,他玩不过陛下的。   陛下表面清正雅和,沉静从容,有治世贤主之范,实则高压治国,穷兵黩武,行暴君之实,却又极矛盾的……功绩赫然,远超先祖。   云相若是安分呆着,陛下说不定还能念着点旧情,他若逆陛下的意……   云歇反问:“他们等得了?”   “……等不了。”江邂硬着头皮如实道。   “那我暂时是不是只有这一个法子?”   “……好像是。”   “那不就完事儿了,谁管那些喽啰忠心不忠心,左右我都要逃的,”云歇拨开江邂的手,“要真等我想出个万全之计,他们黄花菜都要凉了,所以你别拦我,不然别怪我翻脸。”   江邂慌乱垂眸掩饰狼狈,鼻尖一阵发酸。云歇待朋友如何他们几个都清楚,自己是真的没回头路可走了……   江邂试探道:“那您要是被抓回来……”   “被抓回来再说。”云歇说最后这句时,已行渐远,声音轻得像握不住的云。   江邂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茫茫雪海中,发泄似的暗骂了声,苦笑道:“要知道你没死,我是疯了才会投陛下。”   “就是把刀架我脖子上,我也不肯啊……”   *   云歇按照江邂的指示走了会儿,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江邂当了那么多年御前侍卫,对皇宫布局了如指掌,不可能指错,所以难道是他走错了?   想到这个可能性,云歇心下十分尴尬,正好有两个小太监从角落里窜出来往前疾走,云歇踟蹰了下,快步追了上去。   那两个小太监正聊的热乎,云歇刚要出声问路,他们的聊天内容随着雪一起,飘进了他耳朵。   “你听说了吗,陛下昨夜临幸了个宫女!”   云歇瞬间像个冰柱子僵在宫墙角。   “废话,这多大的新闻,还用得着你提醒?都传遍了!”   宫里传遍了……   “那你听说了没,那宫女就这么没了!”   “是啊,好可惜,锦被上都是血,太可怕了!”   “我听说,李御史本打算把自己的心尖尖嫡女送进宫,现在也彻底断了这念头,都已经开始在朝上找亲家了……”   朝臣也知道了……   云歇傻傻地站在那,血气不住上涌,巨大的丢脸感让他脸腾脸红了,连呼吸都灼热急促。   怎么会这样……   明明清楚这俩小太监绝不知道是自己,但当他们看向他时,云歇却仍恨不得刨个雪坑把头埋进去。   幸好他们误以为是个宫女,这要是真暴露出去,他以后还怎么做人?   小太监狐疑道:“你哪个宫的?怎么有点面生?脸倒是挺白净,跟着我们做什么?”   云歇立即回神,深深埋下头,装出怯懦畏缩的样子,尖着嗓子道:“我……我新调来的,对这片不太熟悉,雪下得又大,一时不慎迷了路,劳烦两位哥哥给指个路——”   他二人不疑,问道:“你要去哪儿?”   “乾西门。”   两个小太监心下顿生疑窦,乾西门那地儿当差的都是护军,一个太监没事跑那做什么?而且这里离乾西门有十万八千里。   “你去那做什么?头抬起来我们瞧瞧。”   云歇心道不妙,立即转移话题道:“两位哥哥当真是耳听八方,什么消息都能第一时间知道,我倒是惭愧,半点都没听说呢。”   他二人被夸得心下熨贴,顿时忘了先前那茬,得意哼道:“那是一定的,也不看看我们是哪个宫的。”   “二位哥哥是哪个宫的?”云歇顺着往下问。   “停云殿的。”二人得意洋洋答,等着他露出意料之中的钦羡表情。   这人却土鳖到令他们大失所望。   “停云殿是哪个宫?”   云歇在宫里呆了那么久,还真没听过这宫,难道是他死后新造的?   二人白了他一眼,鄙夷之情溢于言表:“陛下寝宫啊。”   “狗……”云歇轻咳两声,“陛下寝宫什么时候叫这个了?”   云歇着急走,怕萧让得了他逃走的消息派人来抓他,但这俩小太监却正兴起,并无丝毫放过他的意思。   二人又白他一眼:“你这消息也太落后了吧,这都改了好些个月了。”   云歇并未多想,问道:“既是陛下寝宫,两位哥哥为何会在这个点在这地儿?我没记错的话,这儿离陛下寝宫可远着呢。”   他走过来都花了大半个时辰。   “又是临近乾西门,莫不是有什么要出宫的差事?”要真是这样,他说不定能跟着这两人混出去。   二人又白他一眼:“谁告诉你这靠着乾西门了?”   云歇傻眼:“那靠着哪儿?”   二人理所当然道:“金銮殿啊。”   云歇被这句砸懵了。   “陛下刚下朝,和朝臣们正往这边过来呢,咱俩因事耽搁了,正要赶过去服侍——哎你去哪儿?”   云歇还未来得及掉头跑,前方宫墙拐角处,已出现了一道清瘦秀拔的身影。   那人立在并无半点赘饰的素伞下,披着雪白的狐裘,一双沉静又贵气的凤眸在伞沿若隐若现,唇边噙着丝若有若无的笑。   人间帝王,却仙气飘飘,和着漫天飞雪,令人眼前骤亮,不由屏息凝神、惊叹拜服,云歇却瞬间觉得世界都灰暗了。 第7章   萧让背后乌泱泱地跟了一群喘大气的朝臣。   有相熟的朝臣两两靠近,叉腰扶腿,小声抱怨道:“陛下兴致突然好这么一下,我这半条命可都快给折腾没了……”   “新讨的妾还在榻上眼巴巴等我赶回去呢,结果临下朝,陛下说什么瑞雪初降,要君臣共赏,非雪中漫步不能尽兴,这这这……”   “你说陛下是不是以赏雪为由,行惩戒之实?要不然怎的叫太监拿着棍棒在后头跟着,说谁要是掉了队,就先赏他十杖……”   ……   见了御驾,那两个先前跟云歇说话的小太监连忙跪迎。   萧让淡瞥脊背僵直的云歇一眼,面上笑意稍纵即逝。   他就知道云歇坐不住。   云歇现在定视他为洪水猛兽,以为他要囚禁他强行索欢。   他的相父又岂是坐以待毙的性子?   更何况云歇那些个蠢朋友犯了事,他怎可能无动于衷、袖手旁观?   他的相父娇生惯养,出入不是马车就是轿辇,偌大的皇宫,也没真见他靠自己的腿走过几次,没人指点,能认清路才是怪事一桩。   局一早就布下,萧让等着云歇乖乖掉进来。   既然云歇想玩,那他就陪他玩个痛快。   云歇脑中警钟大作,他不确定萧让有没有认出他,但看是肯定看到他了,他这时再跑,只会徒惹嫌疑。   果然,他只犹豫了几息,已有太监厉声喝道:“哪个宫的,见了陛下还不跪下!”   自先帝薨逝后,云歇就再没跪过人,可如今人在屋檐下,云歇也不想仅仅因不跪而被发现抓回,失了逃出去的可能。   云歇咬咬牙,心有不甘地动了动已有些僵硬的膝盖,作势要跪下。   萧让知他视尊严如性命,又那处有伤,不忍真叫他跪,淡掀睫毛帘子,扬扬手道:“都退下。”   云歇一怔。   萧让随意地指了指云歇:“你,给朕过来。”   云歇倏然瞪大眼,心头一阵狂跳。狗东西什么意思?他认出自己来了?!   云歇没动,萧让也不急,一副猫抓老鼠的从容姿态。   剑拔弩张的沉默里,身后已跟上的朝臣和太监面面相觑,均是一头雾水。   什么情况?这小太监不要命了?陛下又何时脾气这般好了?   “陛下叫你过去!耳朵聋了?!”一侧侍立的人见这小太监不识好歹,怕陛下动怒自己也跟着受牵连,语气登时不善起来。   萧让回眸,轻飘飘地扫了那太监一眼,冷冷道:“拖下去。”   他都舍不得凶云歇一字半句,这人算个什么东西。   那太监都不知哪里错了,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告饶,萧让似乎是烦了,眉心微蹙,瞬间令察言观色的众人心惊胆战、噤若寒蝉。   云歇还以为是萧让认出了他,在杀鸡儆猴,威胁他要是不听话,下场和那太监一样。   他觉得那太监受了自己连累,颇为无辜,又想着自己反正被发现了,再装下去也没意义,干脆做点好事,便一咬牙,埋头走到萧让跟前,闷闷道:“……社会主义。”   冷不丁听到这四个再熟悉不过的字,萧让一怔,反应过来云歇是在求他放人,深望他一眼,道:“你倒是心大,自身难保,还有闲工夫管别人死活。”   云歇听出他在暗讽自己出逃救人的事,不由咬牙切齿。   萧让微一扬手,漫不经心道:“罢了,下去领十杖。”   云歇怔了下,没想到萧让讽刺归讽刺,竟答应了。   众朝臣惊得下巴差点掉了,一时吞咽口水声不绝于耳。   陛下一言九鼎,这小太监说了什么,竟让陛下轻易改了主意?这放在以前,也只有云相有这能耐了吧??   先前那个气焰嚣张的太监感激涕零地朝云歇磕头。   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探寻的目光,云歇陡然意识到自己的尴尬处境,立即把头埋得更低,往下使劲拉了拉帽檐。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他这一身太监服要是被认出来……   云歇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而且他逃跑被抓了个现行,狗东西指不定怎么羞辱他,当着朝臣的面让他难堪下不来台,多好的机会。   众人暗中窥视着那个缄默沉闷的小太监,他只有小半截雪白的脖颈和秀气至极的下巴露在外面,却轻易让人产生无尽遐想,生出一探真容的强烈**。   这人真是太监?乍一看去,倒像是个……绝色美人。   云歇正窘迫着,萧让唇边漫出一丝笑意,倏然丢了伞,在云歇错愕惊惶的眼神中将他横抱起。   背后有人失声惊呼。   云歇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砸懵了,还未来得及反应,温暖厚实的狐裘已经罩了上来,恼人的雪登时被挡在外面,他再看不见外头那一张张居心叵测的脸,不用被耐人寻味的目光凌迟。   萧让到底心软了,过刚易折,他的相父身体羸弱,头颅倒是高傲,学不会暂时妥协以图来日,就是勉强低头,受辱的姿态也是那么不情不愿。   萧让本意也绝非羞辱他,只是抱着逗弄戏耍的心思,想看他到时又能撒出什么弥天大谎来。   一众朝臣眼瞪地像铜铃。   他们没看错吧,陛下他……他把那个形迹可疑的小太监抱起来了。   他们都是人精,见这一幕只觉醍醐灌顶,纷纷醒悟过来,有人极轻感叹:“陛下这哪是来赏雪的啊,这摆明了是叫咱来赏人的……”   这哪是太监,这分明是个身量高挑的倾国美人。   她这一身太监装束,估计也是和陛下间的情趣,陛下何其惯她,皇宫前后分开,后宫女子非得允许,不得进出前朝,她却能一身太监服任意在宫中游走,甚至靠近商议政事的金銮殿。   难怪先前那服侍的太监只朝她吼了一句,便差点掉了脑袋。   可宫里何时有这么一号人了?   云歇挣扎着要下来,萧让稳稳抱着往前走,沉声道:“相父,你要是想现在这个样子同文武百官见面,就继续挣扎,再动一下,我立马放你下来。”   云歇僵了下,瞬间不动了,气归气,却下意识地搂紧了萧让的脖子,往里藏了藏,生怕被认出来。   他这前所未有的依赖姿态霎时令萧让心头发涨,胸腔溅出火花。   萧让悄无声息中搂紧他。   身后的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统一了口径,突然齐齐朝前方的萧让作揖,面上堆喜,高声祝道:“恭喜陛下喜获爱妃!祝陛下早得麟儿!”   萧让怔了下,显然也没想到他那帮臣子能脑补成这样,但他能明显感觉到云歇的身体僵了下。   萧让故意使坏,笑道:“都散了领赏去吧。”   朝臣心道一声果然,纷纷散了,火急火燎地往府上赶,去查这美人身份。   眨眼功夫,只剩一道清瘦身影僵立在原地,痴痴地望着萧让所在方向。   “傅尚书,你怎么还不走?”有相熟的咬咬牙,冒着同奸党搭话被跟着排挤的风险,凑到傅珏跟前小声提醒。   傅珏置若罔闻,袖中手蜷了又舒,眼眶发红,颤着声道:“他……他回来了。”   “谁?”搭话的人一头雾水。   傅珏只摇头,半晌不语,神情似喜似悲。   相熟的暗自摇头,感叹傅尚书越发痴了,本就性子孤高僻静,不与人游,惹人疏远,眼下更是神神叨叨。   那人不再自讨没趣,转头走了。   傅珏心口发痛。旁人瞧不出,云相化成灰他都能第一眼认得。   那个小太监是云相。   云相没死。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为何不联系他们?为何呆在萧让身边?   傅珏咬得牙关紧痛却不自知。   “你们也退下。”萧让对近身伺候的几人道。   陛下武功天下无匹,他不叫人跟着,旁人也绝不担心他被刺杀,都欣然应下,乐得个清闲。   回寝宫的路上,雪落了萧让一肩,萧让沉声道:“想清楚来龙去脉了么?”   云歇恹恹道:“江邂。他现在是你的人。”   萧让应了声,道:“相父,以利动之,永远比不过以性命要挟之,云党是记得你的恩情,可放到生死面前,那些都不值一提,可轻易抛弃。”   “不是所有人都值得你这样为他卖命。”萧让说这话时,心尖酸意一阵上涌。   怪云歇不信任他要逃跑,又恨他的心总被那些蠢货占据着。他们有什么好的,有……他好么?   “谁说我以利动之了?”云歇突然道。   萧让一怔。他这会已到了寝宫,喝退迎上来的众人,大步流星进了内殿,反手关了殿门,将云歇稳稳放下来。   不用靠萧让那么近,云歇一口气顿松,随意道:“我救过江邂的命……算了,不提了,拿到嘴边说跟怨妇似的,太没品了,本来就没图他什么,他也不容易,上有老下有小的,哪像我无牵无挂一身轻,想怎么来怎么来,不用考虑家人,事事留后路。”   云歇说完这话总感觉萧让陷入了迷之低气压。   “相父当真……无牵无挂?”萧让倏然抬头,竟朝他渴切地眨眼。   云歇顿觉头疼,心道一声又来了。   萧让小时候就这样,每次他出宫玩乐不带他,萧让也不缠他烦他,就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大殿门口,抱着膝,把自己蜷缩成很小的一团,用一双无辜又水汽迷蒙的大眼瞅他,再瞅他。   无声中控诉他抛下他的恶行。   云歇就受不了他这样。   以至于那年岁,云歇逛青楼都要生无可恋地牵着个孩子。   有不认识他的,惊讶道:“没想到云公子儿子都这么大了!”   然后还没等他解释这不是他儿子,小兔崽子就先一步冲那人亲切问好,声音又清又脆,笑得比蜜还甜。   然后人家就会夸:“小公子当真礼貌,还是云老爷教得好。”   当年他才十五岁,就因为小兔崽子,被叫了不知道多少声云老爷。   因为有个孩子在,那些个莺莺燕燕也不敢再搔首弄姿,云歇本以为歌舞还是能尽兴的,结果小兔崽子一口一个“姐姐”叫得欢,哄得那些个美人笑得花枝乱颤,最后竟无心娱客,牵着他出去买糖葫芦了。   云歇又怕小兔崽子被刺杀,还得苦巴巴地结账在后头跟着。   真是趁兴而去,败兴而归。   他回去有气儿没地撒,刚要凶萧让,萧让又用水汪汪的大眼瞧他,然后慢腾腾地从袖口还是衣襟里摸出包好的糕点递给他,低落道:“姐姐们给买的,让儿没舍得吃,留给相父的。”   “让儿是不是惹相父不开心了?”   然后云歇每次都极没出息地接过他递来的东西,咬牙切齿地说一声“没有”。   小兔崽子就会用雀跃的星星眼看他,小心翼翼道:“那让儿下次还能跟着去吗?”   然后云歇又极没出息地僵硬点头。   周而复始。   “你别给老子装!老子不吃你这套了!”云歇拂袖往殿内走。   上回就是信了他这样,才会被……侮辱。   萧让没听到他想听的话,也不恼,水静风停地立在那,望着云歇的背影若有所思,半晌莞尔笑了,自言自语道:“你真不吃这套?我不信。” 第8章   云歇坐下喝着茶。   他搞不懂萧让问那句话的意义,他想自己怎么答?   牵挂你?云歇想到这个可能性立马摇头,自己都觉得好笑,现在的萧让怎么可能会在乎他在想什么?   他要强要杀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那他突然撒娇卖乖做什么?   最奇怪的是,萧让今日明明有机会狠狠践踏他的尊严,却轻而易举地放过了他,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帮了他。   这也太矛盾了。   但鉴于现在的萧让前一秒还笑着,后一秒却冷脸,威胁和撒娇无缝切换,跟神经病似的,云歇也懒得搞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   云歇能确定的只有两点。   一,萧让觊觎他的身体,时时刻刻想上他。   二,萧让因为自己做的那些事而心态扭曲,不会轻易放过他。   所以他若想改变局面,要么放下身段,使出浑身解数在床榻间讨他欢心,趁机救人;要么麻烦点,洗白自己。   然而云歇不想被上,也懒得洗白。   被人强迫,身体上也许……感觉尚可,心理上云歇却过不去。   萧让要是闷头办事那种,他也许真的会仔细考虑下,可萧让床上话多,总要问,叫他难堪,又喜欢玩花样折腾人,最最不能忍受的是,他对留痕迹和内这两件事似乎有别样的执念,这跟狗撒尿占地盘有什么分别??   云歇简直是羞于启齿。   反正是床品太差。云歇灌了口茶消消刚上来的火气。   洗白这条也不可行。   那些事时隔日久,证据消弭,他一时半会儿洗不干净自己,有些事也没法洗,比如和敌国高层保持通信这事,他压根不能暴露四有五好局的存在。   所以事情到此为止陷入了僵局。   ……   和萧让在一个殿檐下,又睡在萧让床上,云歇提心吊胆又辗转反侧了一夜,担忧谢不遇他们的处境,又怕萧让兽|性大发,但奇怪的是,一整晚萧让都没出现,倒是偏殿的灯一直没熄,从他这能微微瞧见光亮。   临上朝的时辰,也不见那边有丁点动静,云歇咬咬牙,不准备和萧让再耗,抱着摊牌任他处置的心态,不顾承禄阻拦冲进了偏殿。   烛火渐熄,徒剩余晖,萧让在案前打盹,地上是扔得乱七八糟的奏折。   承禄之前被云歇摆了一道,却并不记恨他,他知云歇故意留了手,体恤他年老,本意并非伤害他。   承禄轻声道:“陛下好容易睡下,您待会儿再过来……”   云歇摇摇头,保证自己不会闹醒他,轻手轻脚过去,捡起一本地上的奏折,发现上面竟有萧让的朱批。   他看过了?   云歇又捡了几本,有些意外萧让每本都批复了。   四有五好局不是告诉他,萧让成了暴君么?可他……明明还勤于政事。   云歇垂眸扫了眼奏折内容,眉头蹙得更深。   萧让在修陵寝。这份奏折是户部汇报材料购买情况,这些材料价格之高,令人咋舌。   明明还是暴君行径,劳民伤财动工动土,消耗国本仅为自己身后事考虑。   可他不是信唯物主义吗?何时这般迷信指望到地下继续做皇帝了?   云歇往奏折下方随意一瞥,霎时瞪大眼,萧让竟然批了……“退掉”二字。   他又突然不修陵寝了??这也太能折腾了吧??   还退??官家的脸面不要了??   云歇越发迷糊,捡起奏折,一本本理好堆回萧让案前,承禄在背后偷笑,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了。   云歇觉得萧让这般劳累,自己现在唤醒他未免太不近人情,叹了口气正要出去,却被熟睡的萧让抓住了手。   云歇心头猛地一跳,还以为萧让醒了,蓦然回眸,却见他仍趴着,衣裳单薄,侧颜静谧恬然,只眉头微蹙,似乎睡得极不安稳。   云歇松了口气,他现在真的是怕了萧让。   云歇看不见的地方,萧让面上浅淡笑意稍纵即逝。   云歇要拨他的手,才发现他的手凉得惊人,云歇这才想起,萧让腹部好像受了伤。   他有伤还要强迫他行那事,这人简直……简直……   也不怕像先帝那样,直接在女人床上薨了,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   云歇正气恼,也不管他睡着了,刚要狠拨掉他的手,却听他痴语道:“相父,你怎的……这般偏心?”   这话听得着实耳熟,云歇猝不及防间掉进了回忆的漩涡。   他记得有一年,萧让寿辰,刚好楚剑清回边关,邀自己饯行,云歇犹豫了下,想着萧让毕竟是皇帝,不缺他这一人祝贺,楚剑清却几乎只有他这么一个朋友,便白日里还是去十里长堤送楚剑清,连夜赶回宫哄萧让。   他终于赶上了这一日的尾巴,回来时,萧让就趴在桌上,似乎是睡着了,见到他,迷迷糊糊间,极委屈地说了这么一句。   “相父,你怎的……这般偏心?”   云歇还记得自己当时有多惶然无措,他……偏心?   当时萧让却倏然傻笑:“你还是回来了。”   他对着烛火,伸出两根冷白的指,比了个很小的缝隙,说:“相父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我。”   “那么一点点。”   “一点点。”   ……   他又偏心了?他做什么了?   萧让是嫌他待其他朋友太好,心里没他?云歇摇摇头,越发觉得荒谬。   “明明……明明是他们先害我的。”萧让轻飘飘的话重重地砸在云歇心头,云歇瞬间醍醐灌顶,羞愧难当。   对啊,他怎么忘了,他只记得萧让迫害他的朋友,却忘了,是谢不遇他们先误会萧让,侮辱他、背叛他、对他下狠手的……   萧让的所作所为,甚至可以说是在自卫,是被伤害后不得已的反击。   云歇并未意识到萧让告状告得有多理直气壮,只心头微微钝痛。   他的确偏心了,只看到了谢不遇他们处境的艰难,却忘了萧让还涉世未深,却要受这种迫害,是多么痛苦难言。   “换了我……相父就不会……”撒娇又自怨自艾的语气。   云歇自动把话补全——换了我出事,相父就不会救我。   云歇心有点乱,不假思索,轻声安抚道:“会的,一定会的。”   他说完陡然清醒,顿觉后悔,他有什么可内疚的??谢不遇那事他是于理有亏,可狗东西……那样对他,根本不可饶恕!   差点被他忽悠了!这厮连睡着了都能轻易混淆黑白!   萧让陡然听到心仪的答案,嘴角不住上扬,差点要装不下去,闷闷道:“那相父……有没有一点牵挂我?”   萧让心提了起来,这是他白天想知道的答案,就差一点点。   云歇却正为自己先前说的话气恼,闻言半个字也不肯多吐露,拨掉萧让的手,离去的背影有点狼狈。   萧让见他出去,悄然坐起,漆黑如墨的凤眸中,半点睡意也无,虽失望写了满脸,却仍心花怒放。   云歇说,他会的,一定会救他。   所以他是不是可以认为,云歇从前待他好,并非全为权欲,也有几分真心?云歇总不至于心机深到这地步,对梦呓之人都心存防备。   云歇倏然折返,萧让瞥见门边那半截衣袂,吓了一跳,动作飞快地又趴下。   他这是对自己起了疑心?想杀他个回马木仓?   云歇放缓脚步来到萧让跟前,咬咬牙,小声嘀咕着:“我绝不可能原谅你,我……我这是看你可怜才这么做。”   萧让一怔,他要做什么?   云歇把拿进来的狐裘轻盖到萧让身上,给他掖掖好,心安理得地走了。   萧让坐起,白皙的指抚过柔软的狐裘,细嗅着上面属于云歇的淡香气,眉眼浅弯,带着点小得意,自言自语道:“你不是说你不吃这套的么?” 第9章   云歇斜倚在榻上打小盹,等着萧让下朝,把话说清楚。   他需要萧让明确表态。   谈条件可,虽然他现在已不剩什么利用价值。   要杀要剐也可。   云歇最受不了的就是现在这样,不上不下。   这事儿一直搁心里,能把他闷死,还不如来个痛快。   他睡意未尽,遥遥听见殿外承禄说话声,烦躁地蹙了蹙眉,桃花眼将掀不掀。   只言片语随寒风吹了进来:“傅尚书,您跪在这也没用,快回去吧!可别再触了陛下霉头,我说您这是何必呢!况且陛下也并不在此地。”   傅尚书?傅珏?云歇瞬间清醒了。   云歇不确定现在什么时辰了,但既然傅珏能跪在这,早朝一定是下了。   听承禄的话,萧让没回寝宫,那他去哪儿了?   傅珏跪在这又是做什么?   云歇放缓脚步贴近门,努力偷听。   “云相没死。”笃定不疑的语气,真的是傅珏的声音。   “您在胡说什么呢!云相死的那天多少人看到了!您明明也在!”承禄到底做了十多年的司礼监太监,不至于轻易被诈出话。   “云相没死。”傅珏只固执地又重复了一遍。   云歇并不准备出声,云党在朝上处境本就艰难,知道自己活着未必是好事,要是他们再贸然行动救自己,事情就真的无可挽回了。   “您就别为难老奴了,”承禄烦不胜烦,苦着脸道,“我上回鬼迷心窍,答应帮你办那事,可害得自己差点掉了脑袋!”   什么事?云歇有些好奇。像傅珏这般清高自傲之人,竟也会托人办事?   傅珏道:“是我愧对公公。”   承禄叹息道:“老奴并非怪罪您的意思,毕竟当时,老奴也是觉得那法子可行才应下的,最后落得这结局,皆因陛下的心思咱们没琢磨透罢了。”   承禄又道:“倒是可怜了那女子,竟被送去了御膳房,也不知吓到您了没有……”   云歇越听越迷糊,承禄和傅珏瞒着萧让密谋了什么?似乎萧让的反应令他们大失所望?   女子?送去御膳房?做炊事宫女了?那又为何能吓到傅珏?   ……   承禄进来时,云歇坐在桌前,不经意道:“他还跪着?”   承禄怔了下,知他指的是傅珏,含混地应了声。   外头天寒地冻,傅珏身子骨向来弱,云歇心有不忍,温声道:“公公替我带句话给他?”   承禄面露难色:“这怕是不成——”   云歇轻叹打断:“并非故意与你为难,只是带句无关紧要的话罢了,毕竟他跪在这也是给你添麻烦,劳烦公公了。”   承禄迟疑地点了下头。   “你就同他说,”云歇白皙的指细细摩挲茶盏上的纹路,“没有足够本钱的倔百无一用。”   承禄咀嚼了下,觉得这话并无问题,只是寻常规劝之语,并不会暴露云歇在这,当即便应下出去了。   ……   殿外,承禄继续苦口婆心地劝,只是在百句千句里,夹带了云歇嘱咐的那句。   傅珏本来脊背直挺,双目放空,一副柴米不进的样子,听到那句,身形却猛地一顿,倏地红了眼眶,狼狈地低下头,生怕被人瞧见。   他手攥得生疼,才控制住自己,没对着内殿大喊大叫。   云相他……就在里面。   四五年前,云相也同他说过这句话。   他状元出身,本该平步青云,却因性子原因,在官场上备受排挤,心有不甘求到他自以为的奸佞府上,也是破釜沉舟之举。   他为了争那一口气,听信外边传言说云相荤素不忌,最爱沉静自矜的男子,竟……竟走了岔路,不惜……以身侍他,只盼能借云相这把青云梯,扶摇直上,将那些啃噬良木的蝼蚁践踏在脚底下。   傅珏仍记得自己衣衫渐落时那种屈辱感和灵魂战栗叫嚣感,云歇当时还以为他有要事相商,正捻着个紫葡萄扔来扔去地玩,姿态惬意又惹眼,陡然见他这样,吓得葡萄都滚床底下了。   傅珏本已准备好说辞,也忍着恶心了解了那男男行房之事,临到关键时刻,却涨红着脸张口结舌,半晌挤不出一个字来。   倒是云歇先噗嗤一声笑了,挪揄道:“你这是做什么?”   傅珏愣了。   云歇靠近他,就在他以为云歇要牵他去床榻上时,云歇却不带半分亵昵地替他拉上衣裳,整理整理妥当。   云相做完这些,便退到了几步开外,脸上惯有的嚣张恣意也消失了,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这事儿讲究个你情我愿,我出权,你出色,是你情我愿了,可你这一个新科状元,至于把自己弄的跟妓|女小倌似的么?”   那一瞬,傅珏羞愧欲死。   云歇轻声安抚道:“倒也不是看不起他们,只是你的价值,远不止这些,别因一时意气,后悔半生,你还年轻。”   傅珏不记得自己当时的反应了,大概是眼前的云相太过耀眼,以至于他忘了自己。   “没有足够本钱的倔百无一用”这句是云歇对他说的,下一句是——“我嚣张是因为我可以”。   云歇说,他有那个能力承受嚣张妄为给他带来的所有负面后果,所以他希望自己等有足够实力再倔。   临走时,云歇送了他句话,傅珏至今难忘。   “别总想着借梯子爬上去,该想想怎么成为梯子,再好的梯子,爬的人多了,也烂了破了被人嫌弃了,想被人趋之若鹜,就做梯子。”   云相最后似乎是遥想到了什么,垂眸笑了声,感叹道:“当年我也多希望有这么一把梯子啊。”   云相向来嘴快,心里藏不住事,这些年却对此事只字不提,傅珏知道,他怕自己被攻讦诽谤。   云相在保护他。   傅珏朝内殿深望了一眼,他明白云相的意思了。   云相被陛下软禁在此,承禄负责监视他,云相不得已只能用这种方式暗中向他传递信息。   云相是想告诉他,他在里面,但是云党已不复往日荣光,目前没有“足够的本钱”,要他不要“倔”,不要意气用事,把自己也赔进去,应当蛰伏,以候来日。   云相让云党暂时不要想着救他,先保全自己。   他都明白了。   ……   承禄看着倔得跟头牛似的傅珏竟然站了起来,登时目瞪口呆。   傅珏朝他微倾身表达歉意,由衷道:“多谢公公。”   承禄一怔,不明白傅珏谢什么。   傅珏只摇头,缄默不言地走了。   承禄当真是奇了,云相让他带的那句话明明再寻常不过,他都没抱什么希望。   这这这……   云相当真有什么通天的能耐?   *   茶楼说书人、书铺老板、青楼妓|女、六十老妪……三教九流齐聚一堂,相看两相懵。   他们均手握一记沉甸甸的银子,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面前绮丽又不艳俗的画屏。   这是处私宅。   他们今日本来照常过,该说书的说书,该卖|淫的卖|淫,却突然有人带着重金找上门,只邀他们到此一聚话家常。   这等天上掉馅饼的事,他们都备觉不真实。   “这人什么来路?”有人指了指画屏后,悄悄道。   “非富即贵!”搭话的人摸了摸手中银子,讳莫如深道,“你没看见外头守着的那几个人?咱还是别瞎议论了,乖乖按指示办事就成。”   “这是要做什么?真只话家常?别是把我们骗来,图谋不轨!”妆容俗艳的妓|女夸张道。   有人不屑:“人家这一锭银子,便是那花魁都能包个数月,还看的上你……”   画屏里传来清脆的瓷盏相碰声,屋内登时鸦雀无声。   说话那人声清如泉:“云某今日邀诸位来,是有一事不解,欲寻答案,若有能稍释疑虑者,必有重赏。”   姓云?众人的心猛地提了下,实在是这个姓太过敏感,他们或许不识皇帝,却无一人没听过奸佞云相的种种事迹。   云相之名活跃于茶楼义愤填膺的书生口中,逸闻在秦楼楚巷间广为流传,他与小皇帝相爱相杀的故事更是家喻户晓,引无数女子落泪动容,为之叹惋,恨不能替他。   众人均摇摇头,暗道自己少见多怪,姓云之人何其多,又不是姓国姓萧,不用避姓。   他们的注意力很快便转到这贵人不解的事上来,毕竟沉甸甸的银子还握着,贵人说的“必有重赏”绝非虚言。   “不知贵人所烦何事?”有人斗胆出声。   萧让抿了口茶,淡掀睫毛帘子,从容道:“有美一人,求之不得,我欲与之欢好,当如何?”   众人一时瞠目结舌,万万没想到这富贵滔天之人也为情所困。   有人抢着道:“自是……自是换一个,您坐拥钱财,还怕找不到那心仪——”   萧让打断,冷淡道:“你可以走了。”   若是换在皇宫,他大约会说“拖出去”。   那人还愣着,外头的护卫已拖他出去,众人一时诚惶诚恐。   还是有人为利所诱,揣摩这贵人心意,谄媚道:“这窘迫难当的穷书生才日日将情爱挂在嘴边,哄那无知女子倒贴痴缠,像贵人您这般,若是仍求而不得,自是……自是……动之以利,压之以势,她若仍不肯,强取豪夺囚禁之也未尝不可。”   画屏里那人静默不语,说话人还以为触了贵人霉头,不由心惊胆战。   那人最后却道了个极淡的“赏”字。   说话人看着护卫端着盒子上来,愣了下,登时大喜。护卫掀开盒上的布,众人望着里头的一排重银,哗然出声,登时焦灼而跃跃欲试起来。   萧让又道:“若某既已囚之,仍欲得其心,当如何?”   书铺老板抢答:“自是同那话本里——”   萧让淡道:“愿闻其详。”   “这女子,多的是有那云相所言的……斯德哥尔摩症,”书铺老板开始卖弄,“嘴上说着不愿,身体抵死反抗,真正心意如何,只有她自己晓得。”   “您只需践踏她尊严、虐待她身心,将自己真实心意掩藏,故作冷漠高深,便可轻易玩弄她的感情,到时和盘托出,她定会回心转意,爱欲汹涌。”   书铺老板说得眉飞色舞,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画屏里那人却倏然嗤笑,冷道:“拖出去。”   若是在皇宫,萧让大约会叫人打上个几十板子。   书铺老板吓得两腿瘫软,面色煞白,被极没形象地拖出去了。   先前那俗艳的青楼妓|女似有所感,目露欣羡与自悲,叹道:“无论身心,贵人……均不愿伤她分毫?”   她便遇不上这等良人,几次所托非人,才落得这等境地,年老色衰却半点银钱也无。   萧让不语。   那妓|女笑中带泪:“若那女子聪慧,不愿依附旁人,书铺老板所言定是死路一条,不如……纵之,方有一线生机。”   萧让倏然站起,淡道了句“重赏”,匆匆离去。   萧让知道不想要什么了,也就突然明白自己该怎么对云歇了。   那妓|女望着手中银钱,泪中带笑,她这后半辈子不愁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云歇冷笑:云某?   萧让乖巧:想冠相父之姓。 第10章   萧让回来听承禄说起傅珏来过的事,不屑地嗤笑了声,进了殿。   云歇用几秒辨出现在的萧让是黑化让,不是昨晚的小年糕让,不知为何竟松了口气。   大约是小年糕让太难搞,黑化让他虽然看不透,至少能冷脸相对。   萧让在案前坐下,抬眸瞥了云歇一眼,朝他勾勾手指:“过来。”   云歇本来就要过去跟他摊牌,但听他这带着几分轻佻的语气,登时就不乐意了,他又不是阿猫阿狗,召之即来,挥之则去。   萧让指了下边上的方砚,眼都没抬:“过来磨墨,不然……我磨你,你自己选。”   云歇瞬间羞愤欲死。   云歇毫不怀疑,现在的萧让是真的做得出来,不仅仅是在威胁他。   萧让见他仍不动,莞尔一笑,又道:“放心,我皮厚,磨不破,你不用担心这个。”   他还记得云歇那句慌不择言的磨破皮。   “够了!”云歇咬牙切齿,涨红着脸,自暴自弃地过去,开始捣鼓。   萧让见他笨拙又傻的动作,忍不住挑了下嘴角。他的相父不会伺候人,又不愿意乖乖躺好被他伺候,他又不能总囚着他,那他只能……   萧让从边上抽出一张雪白的宣纸。   等云歇磨墨之际,萧让随口问道:“傅珏来过,相父知道?”   云歇愣了下,如实点头,之前的好奇心又上来,不经意道:“傅珏他……先前可有做什么?”   萧让瞥了他一眼:“相父关心他?”   云歇体会了下这句话,觉得似乎有那么点酸,当即醍醐灌顶,他现在是黑化让的所有物,就相当于私有财产,他该有挂件娈|宠的觉悟,身心都只能有萧让一个人。   就算实际做不到,心里出|轨千千万,面上也得装一装。   云歇乖巧地顺他意:“没有,只是单纯好奇。”   萧让知道他是假话,却仍被取悦了,挑眉道:“坐过来,我告诉你。”   云歇愣了下,就要去搬椅子,萧让却莞尔一笑,修长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腿。   云歇秒懂他的暗示,惊得墨条“吧嗒”一声掉地上,连忙道:“不了不了,我不想知道了!”   萧让深望他一眼,漫不经心道:“相父,你的猫可还在我手里,你可掂量清楚。”   又来。云歇咬牙切齿地改口:“……我想知道。”   然后乖乖坐了过去,浑身僵硬。   萧让瞥了眼承禄,道:“大约一个月前,傅大人伙同这狗奴才,往我床上送了个女人。”   狗奴才承禄:“……”   萧让还算君子,没动手动脚,只是用手箍紧他,防止他滑下去。   云歇的注意力稍稍转移,也没那么紧张窘迫,如实说道:“……这不太像是傅珏会干的事。”   萧让嗤笑一声,语气颇为不屑:“傅大人可没表面看上去那么皎如明月,担不起那‘沉静自矜’四字。”   萧让将那“沉静自矜”四字咬得极重。   云歇总觉得他别有所指,似乎知道点什么,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却仍硬着头皮问下去:“那后来呢?”   萧让随手一指承禄,道:“你让他来说。”   承禄最怕的二人就聚在一起,又贴得这般近,举止极亲昵,他连抬头都不敢,畏畏缩缩道:“后来陛下把那女人送进了……御膳房。”   云歇问道:“做炊事宫女?”   承禄轻咳两声,突然结巴:“……做……做柴、柴火。”   云歇一个没坐住差点滑了下去,被萧让眼疾手快地捞了上来,清瘦的脊背几乎严丝合缝地贴上萧让温热的胸膛。   “相父也会怕?”萧让像是遇了什么稀奇事,低笑两声。   云歇别过脸:“……没有。”   “也是,”萧让轻笑了声,继续道,“我原先倒还记得您的教诲,凡事留一线,不轻易取人性命,可那女人有问题,我只稍一恫吓,她便口不择言,吐露不少东西。”   云歇突觉不妙。   萧让轻飘飘道:“她竟说,您在地下不忍我变成今日这副模样,所以托梦给她,要她继承您的衣钵,继续向我传播社会主义。”   云歇顿时两眼一黑,他知道那女人的身份了。   那女人是四有五好局派来善后的,却被萧让发现端倪,直接杀掉,任务失败强制遣返总部。   “相父要托梦何必隔一层托给她,她算什么东西,更何况,相父明明信唯物主义,对梦一事颇为不屑,这人满口胡言,意图不轨,该杀,相父您说对么?”   萧让执着毛笔,蘸匀墨,开始在宣纸上写,美人在怀,画面极赏心悦目。   云歇很想尬笑两声,又觉得不太合时宜,稍稍平复心境,问道:“那傅珏为何将这人送上……送上……”   萧让嗤笑一声,道:“因为这人模样竟同相父有五分相似,只是是女子罢了。”   这话信息量着实太大,云歇一时瞪大眼,脑子转不过弯来。   傅珏知道自己的尸体在萧让寝宫?也知道萧让觊觎他的身体?所以才出此下策,寻了与他模样相似的女子献与萧让,目的是换回自己的尸体?   也只有这个解释才勉强说得通。   可傅珏又如何得知?   善后部门那人既被送上龙床,肯定知晓自己的尸体在这,却只字不提,估计是觉得丢不起这个脸。   毕竟这哪是出师未捷,这是连师都没出,就铩羽而归,被萧让完虐。   可萧让不是喜欢自己身体吗,为何又对那女子无动于衷?甚至以极残忍的方式杀害……   莫不是……   云歇恍然大悟,萧让装得荤素不忌,其实是个□□的断袖。   萧让已在宣纸上写了七七八八,随口道:“相父总说傅尚书身子骨弱,要我莫苛责于他,我倒是一直记在心上,傅尚书送我女人,我受了他这份好意,自当……投桃报李。”   云歇听到那最后四字,莫名头皮发麻。   萧让扫了颤颤巍巍的承禄一眼:“那叫你送去的燕窝,傅尚书后来可吃了?”   “……吃了。”   萧让笑道:“他送我柴火,我自当将这柴火烧了,做好东西与他。”   云歇终于明白承禄对傅珏说的那句“有没有吓到您”是什么意思了,萧让这个死变态,竟然将那疑点重重的女人杀了,尸骨送去御膳房做柴火,给傅珏炖了燕窝。   天子所赠,岂有不食之理。   难怪先前承禄说,傅尚书只是被罚了俸,打了几板子。   傅珏就光被萧让这么一吓,已经不比谢不遇他们好到哪里去了。   云歇怕倒是不怕的,毕竟他自己的手也干净不到哪去,他只是震惊忌惮于萧让城府之深,手段之狠,震慑力度之大。   萧让黑化,性子变了,却不至于突然变聪明了,城府也绝非一朝一夕可得,所以极有可能……   云歇悄悄叹了口气。   他算是被骗惨了。   这畜生一直在装,他明明工于心计,将权术玩弄于股掌间。   要不然他怎会时不时犯蠢,拿着通俗易懂的知识不厌其烦的上他府请教?目的显而易见——麻痹他。   萧让怀疑自己帮他的动机,又怕他锋芒太露,惹自己猜忌,暗害于他,所以时时在自己跟前进孝表明他没有异心,又无声中透露他对自己无法构成威胁的信息。   “相父因何事伤怀?”萧让倏然道。   云歇心头猛地一跳,萧让似乎能轻易察觉自己的情绪变化。   云歇暗暗磨牙,别过脸:“……没有。”   “那看这个会不会开心点?”萧让将宣纸展开在云歇面前,哂笑道。   纸上是萧让娟秀文雅的字迹。   云歇方才注意力不在这上面,眼下定睛看,才发现他写了什么。   通俗来说,这是份契约,是份挑战。   萧让要和他比试,三局两胜。   萧让道:“想和相父玩个游戏,愿赌服输,说到做到。”   鉴于上回萧让说完“想和他玩个游戏”后,二话不说把他给绑了,云歇提心吊胆又极其谨慎地往下看。   “不行!”云歇看到什么,像是被踩住了痛脚,倏然站起,昳丽的脸涨得通红,也不知是羞愤还是气急。   宣纸底下写了,若他输了,就要……就要心甘情愿地服侍萧让,任他……采撷,予取予求,不得离开他半步。   底下还附了细致要求:必须自称臣妾、未经他允许不得在殿内穿衣服、不得自戕自尽、床榻上问什么就必须答什么……   云歇没脸往下看了。   这人简直无耻!!他之前还妄图和畜生讲道理!!   云歇气急败坏地要走,萧让却轻易地把他拽了回来,强迫着搂在怀里,暗暗绷紧嘴角,面无表情道:“看完再说。”   “相父就不好奇,如果我输了——”   “不好奇!”云歇打断,双眸团簇着火,咬牙切齿道,“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我就是死也不会答应!”   “放开!”云歇挣扎。   萧让无法,自顾自地念了起来,声如清泉:“若甲方输了,还乙方被褫夺的一切,包括且不限于官职、府邸、田地……”   云歇挣扎的幅度顿时小了。   萧让悄悄扬了下嘴角,冷声又道:“甲方不再追究过往恩怨,逐一释放乙方亲朋好友。”   云歇彻底不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云歇:我死也不会答应。 第11章   “相父话说的这般绝,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萧让叹了口气,白皙的指搭上宣纸两端,做了个撕的动作,脆弱的纸张登时裂开一个小口。   云歇也顾不得脸了,一把抢过。   萧让看着他将纸藏到身后护着的小动作,差点绷不住嘴角。   云歇怕他又嘲讽自己,先声夺人:“比什么?你会的我不一定会,如果不公,别想我上当。”   萧让漫不经心道:“那比相父所擅?”   “你这是瞧不起谁?”云歇撂开他的手,“我不占你便宜。”   萧让颇感意外,道:“相父输了可是要……那样,即便如此,也不愿被我尊老一下?”   “我尊你大——”云歇气得差点骂脏话,心中默念几遍社会主义才堪堪止住。   萧让心下柔软,云歇自信是一点,不愿胜之不武才是主要方面,萧让只是没想到他都这时候了还有闲工夫追求公平。   云歇提议道:“既是三局两胜,各比一局对方所精、自己稍会的,最后一局,比你我不相上下的。”   萧让欣然点头:“可。”   云歇听他应允,登时觉得没伏低做小的必要了,直接懒散地坐到了萧让的椅子上,抬眸冲他挑衅一笑:“那我爱幼一下,你先。”   萧让也跟着笑:“你确定?”   云歇做了个“请”的动作。   萧让道:“作画。”   云歇愣了下,万万没想到他会选这个,萧让画艺精湛是精湛,却也并未到登峰造极的地步,比起他文武方面的能力,简直不值一提。   “你别让我。”云歇说完自己都觉得好笑,萧让怎么可能会故意输给他?他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所以萧让一定有必胜的把握。   接收到云歇狐疑的眼神,萧让不欲多语,只莞尔笑:“明晚。”   “可。”   *   第二日傍晚,萧让大宴群臣,说是宫里来了位民间画师,画功惊天地泣鬼神,自己技痒,要同他比试一番,邀他们作评。   “陛下最近这兴致可真是说来就来,以前倒从未如此……”有朝臣趁萧让不在,小声嘀咕。   李御史道:“这有什么可稀奇的,云党如今已倒了七七八八,覆灭不过是时日问题,陛下又美人在怀,自是身心舒畅,欲从中来。”   李御史之前被陛下派去死盯着云相,便猜出陛下有动云相的意思,如今站对了队,在朝上扬眉吐气,迎来了事业的第二春。   如果陛下不是下了剿灭奸党的决心,又怎么叫他关注云相作风问题,大刀阔斧地参云相逛青楼、买舞妓?   朝臣小斟着酒,耐不住好奇心,压低声问:“那美人,李老您可查出点什么来?”   “倒是有了些头绪,”李御史卖弄地顺了顺山羊胡子,得意地接过那人递来的酒,意有所指道,“前两日宫里可都在传,陛下召幸了个宫女,谁都没真瞧见尸体。”   众朝臣一愣,恍然大悟。   “原来竟是她!难怪难怪!李老厉害厉害!”   ……   萧让提着画卷进了寝宫,云歇随意一瞥,乐了:“你这穿着跟花蝴蝶似的做什么?”   萧让穿了件紫色锦袍,内里玄衣交领,腰处斜斜揽了一条腰带,下坠玉白环佩,少了份出尘,多了份人欲,贵不可言,像个俊美风流的世家公子。   萧让听他嘲自己,不恼反笑:“自是方便相父画。”   “画?”云歇一愣,瞪大眼,“你让我画你?!”   “有何不可?”萧让挑眉反问。   “……并无不可。”云歇咬牙切齿道。他这日日咒萧让翘辫子,现在却要画他,着实憋气。   云歇狐疑道:“那你画什么?”   萧让瞥了眼云歇大敞的衣襟那露出的一小片肌肤,笑得眉眼浅弯:“画您,我邀了群臣作评,他们现在都在玉觥殿候着呢。”   云歇一怔,低头望了眼自己坐得皱巴巴的衣裳和未来得及整理的衣襟,脸红了瞬,倏然站起,急急忙忙往内室走:“……我换身衣服就来。”   他丢不起这个人,这是要入画见人的。   萧让早料到如此,望着他背影小声嘀咕:“还说我穿得像花蝴蝶。”   ……   云歇因为狐朋狗友不少,又喜玩乐,琴棋书画都略通一二,虽入不了大家的眼,撑撑门面倒是没什么大问题。   云歇原以为第一局输定了,却未承想萧让挑了他自己也并不太出彩的作画,当即起了一较高下之心。   萧让上回见识到了云歇蹩脚的磨墨技巧,极大度地叫承禄去伺候云歇。   计时的香燃起,隔着长长的案,云歇使劲往萧让身上瞅,暗暗记着。   室内寂静,徒留笔尖擦过画卷的细微声响。   时间流逝,云歇用笔尾戳了戳萧让肩膀:“你站直了让我看一眼比例。”   萧让摇摇头,手上动作不停:“我站直了让你画,就是你浪费我时间。”   云歇气了:“说得你好像不用看我似的!”   萧让稍一停顿,笑得眉眼浅弯:“真不用。”   云歇被噎了下:“你就尽管嘴硬!我也不是非看你不可。”   又过了会儿。   云歇不情不愿地又戳了下垂眸作画的萧让:“你别老低着头,让我看看脸,你不抬头我怎么知道你鼻子眼睛眉毛长啥样。”   云歇望着画卷上只有身子没有脸的人,转头瞥了眼所剩无多的香,有点着急:“你让我看多久,我就让你看多久,行不行?不会欺负你的,我不是那种人。”   萧让差点绷不住嘴角,无情地拨开他笔尾:“别烦。”   云歇被他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咬牙切齿道:“你不让我看,我也不让你看,看你怎么画,咱俩谁都别想好。”   说完故意深埋下头。   萧让漫不经心道:“你随意。”   云歇气急,下意识就要拍桌子,桃花眼胡乱一瞥,望见萧让画卷上栩栩如生的自己,登时呆了。   云歇恍然大悟:“你偷看我!”   萧让忍笑地点了下头:“谁叫相父老抬头。”   承禄在一旁偷笑,云相遽然离世后,陛下画的云相岂止上百?陛下和云相比作画,摆明了就是仗着云相不知道欺负他。   香炉里的香还剩指甲片那么长,萧让也懂适可而止,极大度地在一边坐下,由着云歇使劲往他脸上瞅。   “你别得意太早。”云歇笔尖飞舞,还不忘撑面子。   萧让望着画卷里云歇左眼眼尾的一小点红痕,不住出神。   他抬眸望云歇。   云歇睁眼时,那一小点正好被眼尾的纹理遮挡,不太容易瞧见,但当他闭眼,那一小点却格外惹眼。云歇眼睛开闭之际,那一小点红痕也若隐若现,勾人而不自知。   萧让那日在床榻间只无意触碰了那里,云歇反应却极强烈,甚至双瞳开始失焦。 第12章   云歇把完成的画卷往萧让手里一撂:“发什么呆?”   萧让随口问:“相父眼尾的那点红痕,可是胎记?”   云歇一怔,下意识摸了下左眼眼尾:“不是,据我娘说,是小时候跌的,留下的疤。”   云歇摊手:“我是一点没印象。”   “未承想相父幼时便已是个坐不住的性子,窜上窜下的。”   “那还真不是,我幼时可文静——”   接受到萧让好奇的眼光,云歇霎时反应过来,他同萧让废话做什么?   萧让奇道:“文静?”   云歇懒得搭理,烦躁推推他:“别在这磨蹭,快去玉觥殿,我在这候着你。”   云歇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输定了,对结果没有半点期待,只想赶紧下一轮。   萧让笑开,深望他一眼:“等着。”   ……   玉觥殿。   朝臣们蜂拥上前,望着左边画卷上的陛下,已有几分诚惶诚恐,一偏头,看见右边画卷上栩栩如生的云相,心头寒意顿生,官龄稍幼或心中有愧的,竟直接被吓得退开一步,脸色煞白。   承禄道:“陛下稍后便来,诸位大人可先品鉴一番,这左右画卷旁各摆了个签筒,待会宫女会给每位大人发一支签,大人心仪哪幅,将签放入边上的签筒即可。”   众朝臣唯唯诺诺应下,纷纷散开,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议论。   “这论画功自是画云相的那幅好,比之京中名家大师有过之而无不及,另一幅也是不可多得的佳作,却是逊色不少,尤其是缺了份得天独厚的神韵。”   “都说画形易,画神难,那幅云相却跃然纸上。”   一人面露难色:“可陛下天子威仪,若我等择了画云相的那幅,岂不是……冒犯天威?”   几人心头震惧。   一人颇为高傲:“尔等当真愚钝,竟看不出这其中门道!”   “愿闻其详。”   “朝中云党所剩几何?”那人问。   “无几。”众人如实道。   那人得意扬眉:“陛下在这时特意挑了一幅云相、一幅自己,意思不是昭然若揭?”   众人怔了下,醍醐灌顶:“你是说,陛下是在考验我们……”   “陛下给我等一个重新站队的机会。”   “幸好我等商量了一番,这要是贸然投了云相,岂不是自寻死路!”   “原来如此,我之前还纳闷,据眼线来报,这几日明明无画师进宫。”   太监突然高喊:“陛下驾到!”   众朝臣齐齐要跪,萧让不耐蹙眉:“免了。”   萧让坐到上首,随口道:“温习了下《论语》哀公问社,竟忘了时辰,是以来晚了。”   垂着头的众朝臣闻言,悄无声息中瞪大了眼。   他们都熟读四书五经,《论语》中哀公问社于宰我,宰我可是答了句……既往不咎。   陛下本无需解释,却突然道了这么一句……   众人的心扑通扑通地跳。   果然如此!陛下在考验他们,要他们表态,弃暗投明,如此陛下便……既往不咎。   萧让抿了口热茶,扬扬手:“都投了罢,早结束早些回去,怪冷的。”   小半个时辰后,画着萧让的那幅画边上的签筒里,签满到溢出来,画着云歇的那幅画的签筒里,却一支签也无。   萧让早料到如此,暗嗤一声,凤眸中藏着几分睥睨天成的蔑视。   眼前这帮朝臣,为求自保装聋作哑、睁着眼说瞎话也不是第一次了,等他放了云歇,是要好好整治。   他们用得倒是顺心,看着却倒尽胃口。   萧让搁下茶盏,漫不经心道:“还有没投的么?”   傅珏痴望着右边画卷上眉眼昳丽生动、气度卓然夺目的云歇,不由攥紧指节。   他身后零星跟着目光坚定的几人,他们拨开人群往前走,在众人暗嘲疏远的目光中,将签投入了右边的签筒里。   萧让垂眸,还算满意一笑。   相父手下这几人虽然蠢,倒也难得的真心。   *   “相父赢了。”萧让将装满签的签筒轻轻推过去。   “怎么可能?!”云歇话脱口而出的刹那,立即想通了关键。   他画的可是萧让,是一朝天子,那群朝臣惧怕如今暴戾恣睢的萧让,铁定会昧着良心投给自己。   这倒是歪打正着……不对!   云歇犀利的目光陡然投到萧让脸上。萧让城府这般深,竟会料不到这点?   “相父怕是也想通了关键,我倒是糊涂了,待他们投签时才反应过来,为时已晚。”   “这帮狗东西。”萧让佯怒道。   云歇心下疑虑顿消,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再说萧让又怎可能故意输给他?   云歇摩挲手指,严肃道:“虽是无意,这第一轮还是我占了你便宜,所以这第二轮,我选……作赋。”   萧让倏然抬眸,饶是淡定若他,这会儿也是满脸不可思议。   坊间传,云歇少时性子顽劣、不堪教化,赶跑了无数先生,民间背后称他为“文盲宰相”的大有人在,还有无知孩子唱讽刺歌谣,诸如“圣贤书,无所用,天上云,字不识,为人宰,意气扬……”   他与云歇相处十二载,也从未见他瞧过正经书一眼。   他这突然说要比作赋……   萧让道:“相父不必故意输给我,第一轮我输了,与相父无尤——”   云歇打断他,挑眉反问:“谁说我一定会输?”   萧让望着他那双隐着过去峥嵘的桃花眼,悄然笑开,他怎么忘了,云歇就是有意礼让,也不会太委屈自己,云歇将没有底线的相让视为对他人格的侮辱。   萧让在想,他真的有他自认的那样了解云歇么?   “好,”萧让欣然应下,凤眸里藏着几分将云歇掰开碾碎细细看清的渴望,淡淡道,“如何比?”   云歇一本正经:“你作赋夸我相貌风流倜傥、身形魁梧奇伟,就像过去那样,但莫要写名字。”   “可,”萧让忍笑,“那相父作赋夸我?”   “怎么可能!”云歇一脸难以置信,随即慢悠悠道,“我自是作赋夸我自己相貌风流倜傥、身形魁梧奇伟。”   萧让:“……”   云歇看他吃瘪,心下暗爽,凑近他:“这样才公平,都夸一人,才能见高低,毕竟你也不想重蹈上局的覆辙,我若是夸你,无论写得多差劲,那帮狗东西都会睁眼瞎让我赢。”   没等萧让回话,云歇懒懒打了个哈欠,歪头望了眼窗外透亮的月,道:“既已说定,时辰不早了,我先歇了。”   云歇站起离去,背影极绰约风流,萧让望着那纤细的楚腰,眸光深了几许,叫住他,问道:“相父伤可好了?”   云歇回首,美人如玉。   “什么伤?我没受伤——”云歇怔道。   萧让只笑。   云歇霎时反应过来,气血不住上涌,怒道:“你休想!”   “我想什么了?”萧让淡哂,眉眼浅弯,“只是单纯问候下相父身体。”   云歇气得掉头就走。   ……   云歇没把握赢辞赋一绝的萧让,但怎么着他也不至于输得太惨。   他是不喜读圣贤书,并不代表他不会。他只是……决定彻底抛弃后,再也不愿主动拿起。   但现在是非常时刻。   ……   第二日傍晚,群臣一脸诡异地再次赴宴,这次的理由是——陛下深夜无眠,追忆云相,做了两篇赋,请他们品鉴。   众朝臣又聚在一起,苦着脸,一言难尽:“怎的昨日还叫我等与奸党划清界限,今日却……却追忆起云相了?”   “当真是帝王心深似海啊,可苦了你我,这日子何时才能有个头?”   “你懂什么,这叫打个巴掌再给颗甜枣,陛下目的是安抚我等,这史书里,多的是帝王杀功臣恤其后代,以衬自己宽厚仁爱。”   “你这说法也着实牵强。”   ……   云歇已经起了疑心,萧让不好明面上再输,只得稍缓缓,照常发挥。   萧让想放人,但也绝不想惹云歇多想,他要的绝非感激和随之而来的猜忌。   因为字迹不同,二人作好后,便叫承禄誊抄。   大楚朝太监也有专门就读的学校,绝大多数太监都受过教育,这点得益于云歇,早几年云歇闲着无聊,在皇城里开了学校,请国子监派人教太监读书识字。承禄闲时也会去。   萧让还没看,承禄却是越抄越心惊。   这两篇竟……难分伯仲。 第13章   玉觥殿里,朝臣们望着面前的两篇大赋啧啧赞叹,饶是最苛刻古板的老头,也不情不愿地点了下矜贵的头。   “张大人,您如何取舍?二者皆为陛下所作,我等自是不用担心像昨日那般。”   “若论文采,自是左边这篇略胜一筹,端而疏雅,气格睥睨万千,有帝王风范。”   “但比出其不意,却是右边,这扬扬几千言,竟无一字重复,字词颠来倒去,颇为新颖,靡丽纷华,令人咋舌称叹。”   “左边这篇就好比那高处寒月,一切隐于不言中,这右边,却似人间富贵花,浓墨重彩,喧宾夺主。”   有人疑虑渐深:“既都为陛下所作,何以风格悬殊至此?”   “莫要多想,若非陛下,何人感于此时赞咏云相?不要命了?”   “再者,此二篇均为千古奇作,陛下文赋如何,你我心知肚明,另一篇若非陛下所作,又是何等神人?我是想不出。”   “是也!靡丽的这篇,倒是陌生得很,前所未见。按理说,京中稍负盛名的才子,我等不该不晓,所以只能有一个解释——”   众人达成一致:“陛下当真文曲星下凡!”   “那我等又该如何抉择?”众人又回到了一开始的问题上,一脸苦恼。   萧让又姗姗来迟,叫太监将云歇作的那篇拿上来,瞥了一眼,暗暗心惊,眸光渐深。   云歇他,到底瞒了自己多少?   他明明……文可彪炳日月。   萧让觉得云歇像酒,初尝辛辣无比,令人脸红发呛。   萧让一直在等这股酒劲过去,酒意却越来越浓,令人弥足深陷,恨不得醉死其中。   萧让不知道黑黢黢的罐底下,有没有恶心的小虫。   他舍不得把佳酿倒出来看一眼,所以只能喝光。   萧让又瞥了眼云歇的赋,却倏然发笑。   众朝臣本就胆战心惊,萧让一笑,他们更是怛然失色。   他们都得了共识,陛下一笑,他们就得跟着遭殃。   萧让却是发自内心在笑。   云歇这篇其实是藏头赋,每隔一、三、五、七句,藏一字。   合在一起,是一句……“尔等皆为竖子”。   用云歇的话来说,就是……你们都是辣鸡。   萧让嘴角不住上扬,云歇临近而立,仍是一副孩子心性,他大概是第一轮被睁眼瞎的朝臣气到了,这才暗中行此法报复。   萧让想了想,要不是他将云歇囚禁,云歇大概早就把这群朝臣骂的汗如雨下,再无颜见人。   萧让心情畅快,无心再与这帮相父口中的“竖子”周旋,吩咐承禄主持着,自行走了。   朝臣眼见萧让走了,又开始议论纷纷。   “陛下方才发笑,又做何解?”   “公公,快将那幅陛下看过的拿来!”   众人齐齐凑近,撅着腚小鸡啄米般一个字一个字看,良久,终于有人瞧出其中奥秘,登时气得脸红脖子粗,转念一想,此乃陛下所作,瞬间偃旗息鼓。   众人齐齐反应过来,一时吹胡子瞪眼睛者不在少数。   “原来如此,今日赏赋也是别有深意……”   “陛下是想藉此敲打我等,他嫌我等疏于文辞,不思进取,用这两篇赋来试我等底细,看我等瞧不瞧得出。”   “羞愧的是,我等之前竟还赞了这暗藏敲打的赋,白白在陛下跟前丢了脸面,陛下是以发笑,嘲我等咸是……酒囊饭袋,肚里空无一物。”   说话那人羞愧难当。   众人醍醐灌顶:“是以我等为挽回颜面,向陛下表明我等看出了,并暗表洗心革面、勤于此间的决心,只需将这签,投入——”   众人纷纷看向了未被萧让问津的那篇赋。   *   “相父输了。”萧让阴着脸,将空无一签的签筒轻轻推过去。   云歇没想到是这结果,一闪而过的受伤神情并未逃过萧让眼睛。   即使他随即便笑开,浑不在意的样子,萧让也知道他难受。   云歇总是喜欢把负面情绪藏着掖着,以笑迎人,要他展示脆弱、展示对旁人的需要,比叫他死还难,就因为这,萧让废了很大功夫才搞清楚云歇藏在恣意从容那张假面背后的真实情绪。   比如现在,云歇虽笑,眼尾却是微微低垂的。   他不开心的时候总会先轻咬右边嘴唇,抬一下眼睛,轻眨几下,然后笑,越不开心笑得越开心。   云歇会输,还是这般悬殊的签数,萧让稍加一想便明白了其中关键,但云歇却不知,真以为自己不如他。   萧让淡道:“那帮狗东西有眼无珠,相父无需介怀——”   “谁介怀了!”云歇下意识反驳,说完自己先是一懵,萧让在安慰他?他不该以胜利者的姿态向他炫耀、尽情地挖苦他么?   云歇倏然警醒,就算他安慰他,他依旧是个畜生!   他必须时时提醒自己这点,才能不被萧让迷惑,一如既往地保持憎恶他。   云歇小声叹了口气,铭记仇恨太难,要从不间断地提醒自己才行。   萧让不经意道:“相父熟读圣贤书?”   云歇沉默不答,这个话题总会牵扯出无数令他不虞的记忆。   “……别问,烦。”   “为何从不解释?”   云歇怔了下:“你指民间说我胸无点墨的传闻?”   萧让点头。   云歇笑了,忽悠道:“大字不识位极人臣和饱读诗书为人宰相,哪个更爽些?”   “……前者。”   “那不就完事儿了,解释有屁用,谁误会我我都得费心思解释一番不成?我又不为他们活,哪来的时间。”   云歇摊手:“而且解释有效的前提是,对方没有先入为主的观念,并且倾向于相信我。”   “他们认定了我大字不识,我若是于大庭广众作诗作赋,他们可以说,我是事先背的,我的作品流于世,他们可以说,我是找人代写的,毕竟我从前有那么多门生幕僚,个个文采卓世,所以这个问题无解,就让他们这么认为就好了。”   萧让不经意道:“所以相父对世人……诬您是奸佞这点也懒得解释?”   “我——”云歇猛地清醒,“你休想诈我。”   萧让未承想他这般警觉,只得不再纠结,莞尔一笑道:“既一比一,第三轮比喝酒么?”   “你会么?”云歇立即狐疑望他。   萧让之前明明滴酒不沾,一杯就倒。   云歇记得早几年有次,他以教萧让喝酒为由,把他灌醉了,往床上一拖,然后肆无忌惮地出宫玩乐去了。   “会,”萧让怕他不信,又道,“相父能说出我故意要输给你的理由么?”   “不能。”云歇如实摇摇头,瞬间放下心。   萧让不可能挑他自己不擅长的,他们的目标都是赢。   况且他刚穿回来的那晚,萧让明明喝了不少,却丁点没见醉,他也是误以为萧让醉了,才任他为所欲为,以至于……   云歇猛地晃了晃脑袋,关于那晚他一点都不想回忆!   云歇瞥了眼他腹部,不情不愿地关心下:“那你伤可好了——”   萧让打断,轻描淡写:“无碍。”   云歇知道箭伤该忌酒,他也觉得萧让不至于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云歇好奇:“怎么弄的?”   萧让侧过脸:“……别问,烦。”   “……”云歇万万没想到他之前刚说的话就被萧让这么原封不动地还给了自己。   云歇猛地想起什么,一把抓住他手,厉声质问道:“你是不是又自残了?!”   要不然萧让武功天下无匹,即使于乱军之中,也不至于伤得如此重。他这避而不谈的态度,更是惹云歇怀疑。   云歇接手小不点萧让时,萧让的母亲刚好葬身火海,躲在水缸里的萧让被他抱出去,浑身湿漉漉,却不哭不闹。   云歇记得那天,太监宫女慌得都在嚎哭。   萧让却至始至终一声不吭。   磨合期,云歇总是想方设法逗萧让说话,萧让却总是用一双太过冷静透彻的眼望他,朝他礼貌鞠躬,转身离开。   云歇也从没带过孩子,以为他是突逢变故,受了惊吓,过一段时间就好了,直到有一天晚上,他想萧让的事彻夜难寐,肚子又饿,跑去小厨房觅食,却看见萧让坐在阶上,拿着锋利的泛着冷光的刀,对向了他自己稚嫩白皙的肌肤。   神情还是那样,不悲不喜,冷静透彻到令人心寒,完全不像个六岁的孩子。   就差一点点。   云歇吓得魂飞魄散,冲上去握住了刀。   温热的血流到萧让冰冷的手上,萧让沉默不语。   云歇也不觉得痛,大概是能切身体会到这个孩子心里有多痛,他跟着心痛,身上就不痛了。   良久,云歇却发现这个缄默冷硬的孩子第一次哭了。   眼泪从时而一滴到“吧嗒吧嗒”地掉。   萧让扑过去死死抱住了他。   云歇还记得小萧让闷闷说:“相父,我心好痛,我想着,划这么一刀,身上痛了,心可能就不痛了。”   “我好讨厌我自己。”   “没人要我。”   云歇只得不停地重复一句:“我要你。”   ……   萧让怔了下,没想到他竟会误会成这样,深望一眼云歇右手上浅浅的疤痕,笑得水静风停:“相父还关心我?”   云歇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有多激烈,讪讪地撂开萧让的手:“毕竟你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   萧让笑道:“这般说来,我竟成了相父的童养夫。”   云歇愣了下,气急败坏:“是你强迫我!”   萧让挪揄道:“小时候抱在腿上,长大了坐在他腿上那种。”   “你住嘴!”云歇面皮绯红一片,拿起桌上茶盏就要砸他,萧让不躲不避,一副你尽管砸的悠然闲适样。   云歇霎时被气得夭寿,重重地将茶盏搁在桌面:“我不跟你讲道理!”   说完转身就走。   萧让淡哂,待他离去,才垂眸低低道:“是我想当相父的童养夫。”   “养十二年,还一辈子那种。”   *   直到出了密道,云歇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在做梦。   今晨萧让倏然出现,趁他睡得迷迷糊糊之际,把他从床上抱下来,然后对着墙上几个特定位置敲了几下,偌大的床板竟然直接弹起,露出里龙床底下的密道。   云歇还记得自己当时睡得迷迷糊糊,傻里傻气地问:“底下是酒窖么?”   萧让笑出声:“带你出宫。”   云歇万万没想到,他拼了命要逃出宫,离宫的通道却在他天天睡的床底下。   他机关算尽被抓回,萧让却只轻飘飘一句话,便拎着他出了宫。   真的是拎。   萧让先从密道出去,单手轻轻一拎,云歇便上来了。   云歇道:“你没事在自己床底下挖密道做什么?”   萧让当然不会告诉云歇这是为了暗运他的尸体。   萧让掀了一侧桌上盖在夜明珠上的幕布,莹白中带着浅绿的光登时照亮周围。   这是一处私宅,风格奢靡中处处透着雅致,正是萧让邀三教九流集思广益的那座宅子。   此时天方破晓,时辰还早。   萧让从袖中摸出个小盒。   “乖一点。”萧让捻着云歇倔强的下巴,动作轻柔地替他贴着人|皮面具。   弄好了后,萧让扔给他面铜镜。   云歇望了眼镜子里俊俏明秀的自己,扔了镜子,怒道:“好娘。”   萧让:“……”如果这叫娘,云歇真容大概能算个女人。   云相不知己美这点世人皆知。   萧让不太明白的是,云歇为何会这么渴望男子气概?   渴望男性化的面容、渴望肌肉、渴望高大。   是昳丽而惊艳绝伦的长相令他感到不安?   可云歇出身名门,乃奸臣之后,自小锦衣玉食,何至于此?   他之后弑兄杀父又是为何? 第14章   云歇万万没想到,萧让竟然带他去了“醉生梦我”酒楼。   萧让久居深宫,自是不知晓这京城里的种种逸事。   云歇拽住要进去的萧让,神色古怪道:“你今夜还回不回宫?”   萧让不解:“自是回。”   云歇仔细打量了下萧让那张人|皮面具,觉得着实过于俊俏,虽比萧让本人逊色不少,却绝对能入得了那人的眼。   云歇尴尬道:“你若是确定回,就别进这家酒楼。”   云歇凑巧认识这家酒楼的老板娘。   这家酒楼原本叫“醉生梦死”,前老板经营不善,酒楼濒临倒闭,后来一个女人盘下了这里,改名叫“醉生梦我”,从此生意蒸蒸日上,不到半年时间,“醉生梦我”就成了帝京首屈一指的酒楼。   倒不是这儿酒有多好,而是因为老板娘实在是……风华绝代又生性放荡。   “生性放荡”用在这真不是贬义词,无数达官显贵慕名前来,一掷千金,就为了能与老板娘一度**。   老板娘就是“醉生梦我”里的那个“我”。   有嫉妒者背地里称之为高等妓|女,她却不以为意,她管自己挑男人睡觉叫做……临幸,如此狂妄不肖之言,却令她更受追捧。   谁都想被她临幸一下,从此拥有茶余饭后同别人炫耀的巨大资本。   帝京有句流传很广又大逆不道的话——后宫萧皇帝,民间柳不栖。   柳不栖的后宫都能同皇帝相提并论,阵容之豪华可想而知。   云歇认识柳不栖,就是因为之前来此喝酒,差点成了柳不栖的入幕之宾。   那女人真的是……   “你这般说,我倒真要进去瞧瞧这家酒楼有何稀奇之处。”萧让不由分说地牵着云歇进去。   酒楼三层楼,雕栏画栋,极富丽奢靡,是柳不栖的风格。此时一楼底下正坐着不少人。   他们眼见出现在酒楼门前的两位公子,顿时发出沮丧不忿的声音,有人恨不得在萧让脸上盯出个洞。   “怎么了?”萧让感受到敌意,微蹙眉。   云歇扶额:“……他们在赞叹你的容貌。”   酒楼一共有三层,柳不栖住第三层。   这新来的酒客入第一层,柳不栖会不定时出来,点一两个看上的酒客,请他们入第二层。   当然这并不是答应睡觉的意思,只是……你长得还马马虎虎,勉强看得过去,能当我备胎的意思。   柳不栖真正心仪的,会直接请上三楼,被请上过二楼的,在柳不栖空虚的时候,排队被她临幸。   所以这群一楼里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男人,眼见模样极俊的萧让,自是沮丧于自己今日又白来了,暗恨萧让抢了他们的机会。   云歇还没忘,今日来酒楼的目的不是柳不栖,而是和萧让比喝酒。他拉着疑惑不解的萧让找了个靠窗的偏僻位置坐下。   因为不确定萧让酒量,云歇先少点了些,又叫了不少佐酒菜。   等上酒时,云歇想了想,还是嘱咐道:“你记住了,呆会儿如果边上那群人突然不吵不闹,正襟危坐开始搔首弄姿了,你立马……”   “什么?”   “看窗外,对,立马看窗外,无论听到什么动静,千万不要回头——”   云歇话还未说完,边上一桌人喝高了,说了老大声一句:   “你听说了吗,连云相都曾拜倒在老板娘的石榴裙下……”   萧让眼光骤沉,凤眸里阴鸷一闪而过,不由微微攥紧指节。   他随即唇边溢出一丝轻漫从容的笑,接过小二送来的酒,替云歇温上:“原来是旧情人,难怪你不让我进。”   “……”云歇瞪大眼,立即摇头:“我没有!”   他现在不想惹恼萧让,那一纸契约,践不践行还不是萧让一句话的事情,他根本没和萧让谈判的资本,特别是临近结尾,更得小心看他脸色行事。   萧让垂眸淡哂:“新欢旧爱,我自是要好好会会她。”   旧爱都叫上了,他显然是不信,云歇瞬间焦头烂额。   偏偏边上的醉鬼还在添油加醋,笑得淫|荡:“老板娘还说,云相床榻上的战绩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那东西当真是利器,所向披靡——”   “……”云歇瞥了眼萧让越发阴沉的脸色,直觉不能再等了,勃然站起,怒道:“你们又不是云相,别他妈瞎说!跟真的似的!”   身后倏然传来女子婉转若莺啼的轻笑:“自是真的。”   酒楼里倏然寂静,只闻众人齐齐的抽气声。   云歇听到这熟悉的女声,瞬间觉得世界都灰暗了。   柳不栖什么时候不出来,偏偏挑这时候出来了!   萧让低笑两声:“边上人不吵不闹,正襟危坐开始搔首弄姿,你说,我还要看窗外吗?”   云歇:“……”   “奴家柳不栖,见过二位公子。”   跟前的女子年逾二十,华服步摇,极美艳绰约,风韵大气,正媚眼如丝地望着眼前二人,但明显视线停留在萧让身上的时间长上不少。   萧让却不看着这世间少有的美人,挽袖替云歇倒酒,莞尔一笑:“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毕竟人正主都发话认证了。   云歇真真绝望了。   柳不栖道:“公子何以不看奴家?是奴家……不堪入目么?”   身后众人闻言纷纷露出艳羡怨怼的目光。这人有什么好,得了柳不栖青睐,还搁这装。   “非也,”萧让抬眸,眼中并未有丝毫惊艳,淡淡道,“只是曾经沧海难为水。”   柳不栖一愣:“公子是说,见过姿容远胜奴家的不世美人?”   萧让点头,淡瞥蔫巴了的云歇一眼。   柳不栖晓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并不备受打击从而懊恼生愤,盈盈一笑,问道:“这等美人定非无名之辈,不知奴家是否有幸得知?”   萧让动作优雅地抿了口酒:“云相。”   低眉敛目的云歇差点一口酒喷了出来,他听萧让夸他美,瞬间在炸毛边缘徘徊,但见柳不栖在侧,又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恹恹地低下头,盯着杯中物。   柳不栖神情倏然严肃,笑也淡了:“公子这话还是收回了罢,否则奴家怕是要赶客。”   萧让诧异道:“你这般维护于他?”   柳不栖认真道:“云相虽已仙逝,仍是奴家唯一真心仰慕的男人。”   云歇又是差点一口酒喷出来,他喉咙发呛,干咳起来,稍显狼狈。   萧让的目光在他身上游离,云歇莫名有种他要把自己拆了吞了的错觉。   云歇想让柳不栖还他清白,又不敢开口说话,怕被认出来,他还没忘,自己现在是个死人。   他早几年来“醉生梦我”时,并不晓得喝了这儿的酒,就等于对柳不栖有意思,甘愿被她择选。   当时他不凑巧地被柳不栖挑中,又无意于她,只得设法拒绝。   因为是自己的过失,让柳不栖丢面难堪了,所以当柳不栖求他默认他们有过一段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反正他声名狼藉。   柳不栖想借云歇之名使酒楼更上一层楼。   在朝中有个极腌臜、众人又心照不宣奉行的风俗——大官睡过的女人,若非府上私有,那么若旁人睡了这女人,大官便有那么点义务稍微在官场关照提携下这人。   这风俗算是另类的裙带关系。   真的是……“裙带关系”。   当时云歇权倾朝野,提拔谁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所以有了云歇这层默认盖章在里面,众人对柳不栖更趋之若鹜。   毕竟谁都想借着柳不栖这块跳板和云相扯上点关系,顺利跻身朝堂。   ……   云歇也不知柳不栖这句“仰慕”是真是假,但他是真被吓到了。   萧让帮他问了:“因何仰慕?”   柳不栖自不可能答因为云相是这些年来唯一一个不为她容貌所迷、果断拒绝她的男人,她娇羞一笑,面皮绯红:“说来当真是……羞人。”   云歇心头顿时萦上不祥的预感。   萧让道:“愿闻其详。”   柳不栖回身看边上那桌神情痴痴呆呆的醉鬼:“自是同他们所说,云相他……”   云歇瞪大眼,站起就要阻止她,却被萧让眼疾手快地按住了手:“坐下,多不礼貌,听完。”   柳不栖道:“自是、自是云相床榻上那般……那般温存又生猛,将奴家一整颗心套得牢牢的……” 第15章   萧让目光阴鸷,敬柳不栖半杯酒全了礼数,放下一锭银子,拉起云歇就往外走。   柳不栖和一层楼的众人均傻眼了。   “老板娘都纡尊降贵走到跟前了,意思那么明显,他们竟然……竟然走了?!”   “那是不是说,我们今天又有机会了?!”   云歇偷瞥萧让脸色,谨小慎微:“……不喝酒了么?”   萧让一声不吭,牵着他回了与皇宫相连的那座私宅。   刚进门,云歇还未来得及说话,已被萧让抵住,双手反剪按在了墙上。   脊背毫无防备地贴上冰凉的墙壁,云歇忍不住拧眉倒吸一口气,他这大敞的姿态着实羞耻至极,眼前的萧让又高,正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漆黑如墨的凤眸里,阴鸷暴戾在积聚。   云歇挣扎几下,动弹不得,怒目而视:“放开我!”   “问相父几句话,记得如实答,否则……”萧让握着他纤细手腕,凑近他耳侧,低笑两声,“就打相父几百棍。”   云歇因为有求于他,本打算委屈下自己,伏低做小迎合他,这会儿听见他威胁自己,瞬间炸毛,装也不想装了,嗤笑道:“几百棍?要我死直说,你以为我会怕?”   萧让不赞同地摇摇头,轻笑道:“我疼相父还来不及,怎么舍得叫相父死?这几百棍,也顶多叫相父一两日下不来床罢了。”   “怎么可能?有常识的都知道几百棍非死即残——”   云歇话卡壳了,他顺着萧让劲瘦的腰腹往下看了眼,明白过来他那“几百棍”到底指的是什么,顿时羞耻到指尖发抖,目光艰涩,连身体都下意识地颤了下,像是在回忆某些潮湿又疯狂的画面。   “明白就好,”萧让低笑,“那我问了,我同柳不栖,哪个在床榻间更讨相父欢心?”   他这话何其下流,云歇霎时双目赤红,偏过头死不吭声。   萧让见他倔强,眸底越发阴鸷,却笑道:“想来必定是我,这伺候人哪有被伺候舒服?”   云歇输人不输阵,抬眸嗤笑道:“你这话可完全错了,我与她那叫两情相悦,自是爱欲交叠,生出无限妙处,你我之间,又如何比得了?”   萧让危险眯眼,抵着云歇手的力道不由自主地大了。   云歇微微吃痛,却只轻漫地笑:“萧让,我不像你才十八,我二十七了,大楚男子十八便可娶妻,我虽无妻室,这九年来,总不至于一个人寂寞着,你说对么?”   他最后那句问话故意说得极慢。   萧让额头上青筋暴起。   云歇微挑眼:“你抢了我多少美人,都忘了?你年纪轻轻都巴望着开荤,我也不可能总吃素。”   “我好歹当了那么多年权臣,身后不说有汪洋大海,小池塘还是有的,我总不至于为条刚长成青蛙的蝌蚪守身如玉,你也太抬举自己了。”   云歇一生起气来,嘴上就不饶人。   蝌蚪让面色前所未有的阴沉,他拇指捏上了云歇稍显苍白的唇,反复揉捻致红,冷冷问:“相父所言,半字非虚?”   “骗你作甚?怎么,受不了?嫌我脏?”云歇挑衅一笑,他巴不得萧让弃他如敝屣。   萧让却罕见地摇头:“怎么可能?无非是多费些功夫,将相父睡过的那些,一一处死罢了。”   然后用最激烈的方式将他一次次占有,即使无法得到他的心,也要他眼里只有他,身体铭记他。   云歇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嫌他脏?疼爱还来不及,只是锥心难忍于他曾经被别人拥有,与旁人百般温存、交心交身。   从前萧让投其所好,佯装沉静自矜、乖巧体贴,为的是云歇千帆过尽,最后仍觉得自己最称心意,甘愿回到他身边。   萧让从未想过,云歇会一声不吭地离开,温水里煮着的青蛙竟跑了。   那漫长的七个月里,萧让最后悔的,就是没早点、再早点得到他。   所以云歇一回来,他就真那么做了。   萧让此刻倏然有些后悔要纵了云歇的决定,或许他该将他永远圈在身边。   云歇听到他杀人诛心的话,难以置信地瞪大眼,胸口剧烈起伏。   萧让把云歇稳稳抱起,多么似曾相识的一幕,云歇彻底怒了,挣扎着,带着点他不愿承认的惶恐不安:“你个畜生!”   “过誉,”萧让将他扔到床上,笑得水静风停,“相父曾言,这文官官服上绣禽,武官官服上绘兽,朝廷人人都是衣冠禽兽,我身为皇帝,自是……禽兽中的龙凤翘楚。”   云歇气得七窍生烟:“你恬不知耻!”   萧让像是有两张脸,顶上圣人皮囊,清润和正、沉静自矜,一丝一毫的人欲都是对他最大的亵渎,可他圣人皮囊底下藏着的,却是一张被**浸染的又俊又邪的面孔。   这张脸道德意识淡薄,恣意而为。   “耻?有什么可耻的?”萧让覆上来,声音低沉,藏着深入骨髓的欲和渴望,“我倒觉得这是对相父最大的赞美。”   近在咫尺的云歇,乌黑柔软长发散乱,脸上虽戴着恼人的人|皮面具,倔强的桃花眼却仍处处透着绮丽,他正紧咬着薄润的唇,面皮因怒气微微发红,勾起人巨大的施虐欲。   萧让眸光又深了几许。   云歇挣扎无效,冷笑一声,偏过脸:“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你随意。”   萧让愣了下。   云歇也后知后觉地愣了下,反应过来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   剑拔弩张的气氛倏然开始……暧味起来。   萧让凤眸里阴郁一扫而空,暗暗发抖的指尖透露着无措和漫上心尖的喜:“相父,你刚刚说,你之前那是……是……”   “不是!”云歇飞速打断。   这种时候云歇才不愿承认如他的意,他语气极冷硬:“你想错了,只是说这次不是第一次罢了,之前有过无数次。”   “而且你能找出我二十七还守身如玉的理由?”云歇嗤笑反问。   萧让沉吟片刻,道:“不能人道也未可知?”   云歇:“……”奇耻大辱!!   萧让才不管,他不可能放过一点点可能性。云歇气不择言的那句本就破绽百出,他后面又强行解释,更是徒惹嫌疑。   萧让想到柳不栖夸云歇温柔又生猛,脑中灵光一现。   那夜,云歇明明只坚持了不到一会会,就眼尾湿红,双瞳失焦,连声求着他松手让他释放。   显然是不太通人事的样。   温柔又生猛?丁点不相符。   身体当然不可能骗他,所以……云歇和柳不栖的嘴在骗他。   他当真是气糊涂了,云歇这张嘴,他稍不经意就被忽悠得团团转。   他竟差点……   理智归笼,萧让把人轻拉起,低敛眉目替他小心整理凌乱的衣襟,才过去几天,云歇的白皙姣好的锁骨上,他故意留下的痕迹仍在,颜色浅淡微红。   萧让心下上火,抬眸不再看,沉声问:“还喝酒么?”   云歇完全跟不上他脑回路,不明白他这突如其来的小心翼翼和示好又是为何,他像个没有感情的木偶任他摆布着,闻言终于身形一激,执念般应了:“喝!”   他气归气,也分得清轻重。   ……   二人又回到了“醉生梦我”。   萧让点名找柳不栖,柳不栖极给面的又下来,她站在靠近云歇的地儿,鼻翼微动,神情略有丝古怪。   她之前被这风流俊雅的公子拒绝,还暗自气恼,这会儿闻见他身后跟着的小公子身上的气味,才恍然大悟。   这贵气逼人的公子是个断袖,这才对她无动于衷。   难怪他要说云相是举世无双的美人。   这后头跟着的小公子第一次来时,身上并未沾染蚁沉香,这会儿衣裳上味儿却极浓。   他们离去这半晌,如何耳鬓厮磨、交颈纠缠可想而知。   云歇不明白柳不栖为什么老偷看自己,怕她认出自己,只得垂下头。   柳不栖心下了然:这肯定是羞的。   白日宣淫,当真蜜里调油,惹人生羡。   柳不栖开始好奇起这二人的身份了,皇城下,哪家有这般出众的公子,她怎的竟不知晓?   这稍高的公子,虽已刻意收敛,却仍处处透着自矜与贵气,还有丝与教养无关的来自骨子里的睥睨天成,惹人心折。   衣裳能买,这贵气,却得长年累月的养,这等公子,必是出身钟鸣鼎食之家,自小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饱读诗书,眼界高远。   柳不栖交游甚众,与达官显贵来往,察言观色、谨小慎微必不可少,这公子方才推杯换盏间,柳不栖分明看到他掌心覆着的微微薄茧。   这人习武。   他边上跟着的小公子也绝非凡俗之辈,他右手上几个特定位置竟有和她一模一样的茧。   这人精通赌术。   这手竟是同云相一般……   柳不栖暗自心惊。   云相一手赌术,堪称惊艳。   当年云相微服来“醉生梦我”,她其时刚来京城没多久,不认得他,一片芳心被拒,不由地恼羞成怒,拉着他开赌。   云相输了便要陪她一晚,若是赢了,她才肯放他走。   云相当时也没自曝身份以势压人,而是极痛快地应下。   柳不栖浸染赌术十余年,一朝不慎,却输得一败涂地。   柳不栖曾以为,世人言云相“吃喝嫖赌样样俱全”是贬义,到后来才知道,任何一门功夫,做深了做到极致,都值得崇拜跪伏。   倾家荡产的赌徒惹人生厌,百战百胜的赌神却叫人追捧。   云相骄而不凌人,傲而深藏不漏,不像那些臭书生,肚里稍有一点儿墨水,就要在她面前显摆,真正办起事来,半点用都没有。   云相值得她真心仰慕,并不仅仅因为从未得到。   ……   萧让沉声道:“某与这位朋友有个约定,还请诸位做个见证,今日不醉不休,谁先站着出了这个门,另一人必践行所约,若有违誓,甘愿……被诛九族。”   众人哗然。   柳不栖迟疑道:“这怕是不妥,二位公子之约,又如何能累及旁人?”   云歇道:“无碍,我九族,只剩我一人。”   柳不栖震惊不已,良好的教养让她并未多问:“抱歉。”   云歇摇头示意无妨,看了眼萧让,尴尬地同柳不栖道:“他九族,有跟没有一样。”   心里则偷偷补了句,萧让还巴不得他九族死光了。   萧让九族但凡有丁点用,当初也绝轮不到自己被四有五好局选中去帮助他。   柳不栖道:“既如此,二位公子今日的酒奴家便请了。”   她是有心卖这二人一个好。   众人纷纷起哄。   这么多人看着,云歇也稍安心,不怕萧让反悔再横生枝节,萧让已立了誓言,不至于自毁颜面。   柳不栖极给面子,拿上来的都是最好的酒,云歇见萧让就要先行喝了敬他,不由蹙了蹙眉,倾身按住他酒盏,回身叫小二先上菜。   “先吃东西,”云歇避开他视线,冷道,“空腹喝……酒后劲大,你休想我到时候拖你回去。”   柳不栖在一边奇了,这小公子样貌乖巧明秀,竟是刀子嘴豆腐心,他分明是担心对面这人空腹饮酒伤胃。她身为女子心细如尘,方能察觉出这点。   柳不栖起了促狭之心,免不了闹上一闹,道:“这倒是无妨,二位公子喝醉了,奴家这楼里有上好的厢房,可先叫小二备上,若是非归家不可,奴家也可先叫人去备了轿子在酒楼外等候,二位公子若信得过奴家,尽管喝便是。”   “……不可。”云歇硬着头皮道。   萧让一边眉梢轻挑起,显然是有些疑惑。   柳不栖心道一声果然如此,佯装疑惑地问:“奴家可有什么思虑不周的地方?”   “……”云歇瞥了眼眸光探究的萧让,轻咳两声,故作为难道,“我这位朋友,少夫人着实管得紧,他若是夜不归宿,怕是没好果子吃,可若是坐了姑娘您安排的轿子回去,少夫人只肖一问,便知他今日去了‘醉生梦我’,他这位夫人,又偏生好妒,姑娘您艳名远播,她定是晓得,倒时她找上门来,又是一桩麻烦事。”   ……少夫人?   萧让不明白云歇为何扯谎扯到这地步,暗自发笑,配合点头。   柳不栖假意迎合,恍然大悟:“是了,那还是先上菜罢,这酒后劲是大。” 第16章   萧让握玉壶的手指节分明,白皙修长。   他替云歇斟着,二人你一杯,我一杯。   二人本就生得模样俊俏,动作仪态又极雅致,画面令人赏心悦目。   云歇本以为萧让撑不了多久,结果大半个时辰过去了,萧让半点不见醉,双目一片清明。   萧让见云歇望自己,含笑回望,故意不疾不徐地饮着,勾的云歇急不可耐。   云歇着急比出个高低,又不好催他,觥筹交错间,只得无聊搭话:“你何时酒量这般好了?”   萧让笑意渐深:“还得多亏相父。”   云歇一怔:“因为我?”   萧让只笑,并不解释。   萧让还记得他十三岁那年,也是这样一个雪后的傍晚。   “相父,这都戌时了,路上雪滑,您便在偏殿歇着吧,也方便明日上早朝。”少年透亮澄澈的眼里藏着点期待,望着半只脚已踏出寝殿门的绰约男子。   云歇身形僵了僵,默默收回脚,敛了出宫玩乐的雀跃神情。   云歇灵机一动,叫萧让到跟前:“让儿也年纪不小了,相父教你喝酒吧?”   萧让当时半点不疑。   云歇教他温酒,一边说一边眼神不住往外飘,连脚尖都朝外。   萧让喝第一口,酒液又辛辣又涩,呛得他剧烈干咳起来,云歇回神,笑得开怀。   云歇道:“别学我,你是孩子,慢些,不急于一时。”   萧让孩子心性,以为他在嘲笑自己,又最讨厌他说自己还是孩子,倔性一上来,便猛灌了几口,一张清雅俊秀的脸登时烧起了云。   不到半盏茶功夫,萧让已视物不清,眼前的云歇渐渐有了叠影,杯中物也开始晃荡。   “相父……”萧让弱弱地叫了声,睫毛帘子动得极缓慢,然后“砰”一声,趴倒在桌面。   “让儿?”云歇试探地低低叫了两声,见萧让没动静,瞬间松了口气。   “黏糊得跟个女人似的,长得还他娘的比女人还勾人。”   云歇自言自语了会,费力地把其时已经不比他矮多少的萧让轻抱起放回床上,替他掖好被子,正欲走,萧让却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衣袍。   云歇身形一抖,似乎是被吓到了。   萧让因醉酒水汪汪的眼睛眯开一条缝,歪头看着云歇:“相父你去哪儿?陪让儿睡觉好不好?”   萧让已彻底长开了,云歇没敢多看,胡乱哄着:“……褪了衣裳就来。”   萧让等云歇脱衣服等了一宿,第二天忍着头疼醒来,却只得到了太监来报的云歇在府上彻夜作乐的消息。   萧让就为这,硬把自己喝成了千杯不醉。   ……   冬日天黑的早,此时屋外只剩雪光是透亮的了,“醉生梦我”里,灯笼也点起,更显富丽奢靡。   众人惊呆了,他们万万想不到,那个明秀乖觉的小公子酒量竟这般好,丝毫不落下风。   云歇酒气微醺,两颊发热,困意来袭,他心下暗骂一声,佯装镇定坐稳身子,接过萧让递来的又一杯酒。   萧让递酒的手微微发抖,云歇望着,心中暗暗发喜,这家伙面上淡定,其实不比自己好到哪去,估计就是硬撑着。   他绝不能输。   又是几杯热酒下肚,云歇感觉自己脑袋都不清醒了,面前的萧让开始出现重影。   云歇左手稳住右手,接过萧让递来的酒,这次他发现萧让递酒的动作也开始僵硬迟缓了,甚至握不住酒盏,酒液都晃了出来。   “你醉了。”云歇笃定道。   “相父……还未醉,我、我又……怎会醉?”萧让说话声都不连贯了。   云歇偷瞥他一眼,见他面色如常,眼帘却将掀不掀,更确定他在醉的边缘。   云歇意识昏沉,已经完全靠赢的执念撑着了。   终于,萧让给云歇再倒酒之际,支撑不住,自行醉倒在了桌上。   云歇顿笑,喜上眉梢:“你就装吧你。”   他摇摇晃晃站起,隐隐约约还记得和萧让的赌约内容是谁先走出门才算赢,便甩开柳不栖伸过来搀扶他的手,颤颤巍巍地往外走,心道自己能醉成这样也是第一次,狗东西本事不小。   胜负已分,众人也未想到是竟是这小公子赢了,惊叹了会儿正准备散了,却见走到门边的云歇跨门槛时一个踉跄,差点栽出去,当下心跟着一提。   “出去……出去……”   云歇迷迷糊糊念叨着,扶着门边歇了下,终于踏出去。   他眼前仿佛看见谢不遇他们在冲他笑,顿觉心满意足,执念一散,乖乖巧巧坐在了门口。   柳不栖大惊,忙过去扶人,却被还有点儿意识的云歇一把甩开,差点没稳住身子跌出去。   云歇紧蹙着眉,嘴里嘀咕:“不要你,难闻。”   柳不栖:“……”   一日之内被嫌弃了那么多次,柳不栖着实心酸,她倾身闻了闻,自己身上明明香得很。   “都愣着干嘛?!还不过来帮忙!”柳不栖喝道。   呆愣愣的众人反应过来,为博柳不栖欢心,都立即冲了出去。   “别碰我!一个个臭不可闻!”云歇喝醉了还能嫌三嫌四。   众人:“……”   “老板娘,这、这可如何是好?小公子他不让碰,这我们要是贸然上去,磕着碰着可怎么是好?”众人束手无策。   这小公子是和背后醉趴了的公子一起来的,瞧那谈吐衣着,就知道非富即贵,他们可不敢像对待醉汉那样胡乱一扛,这万一出了点什么事,他们可担不起这个责。   大厅里却倏然传来清冷又极具渗透力的声音:“都散了。”   众人还记得这声,错愕回头,却见那方才醉倒在桌上之人竟站了起来!   “他没醉!!!”   众人一时呆若木鸡。这公子双目清明,脊背直挺,立在那儿,水静风停。   “那他方才……方才……”   “他是……他是故意输!”终于有人恍然大悟。   柳不栖也结巴了:“公子,你、你这……”   萧让不语,拨开人群,大步流星走到门边,蹲到红着脸的小醉鬼跟前,凤目里带着点犹疑和期待,含笑问:“我好不好闻?”   小醉鬼迟疑了下,凑近嗅了嗅,像只谨慎乖觉的猫咪,良久,他稍稍点了下头,露出一丝自己并未察觉的安心的笑。   柳不栖和众人瞬间开始怀疑人生。   萧让心尖一阵发麻,拉起云歇一只冻得冰凉的胳膊,把人抱到了怀里,搂着他腰,用肩支撑着。   云歇完全失了重心,下巴深抵在他颈窝里,姿态缱绻,带着点点依恋,睡得人事不省。   萧让沉声淡道:“叨扰诸位了,胜负已分,他先踏出了这门,其他的都是细枝末节。”   众人:“……”你装醉故意输也是细枝末节??   云歇似乎怕冷,意识不清下不由自主地往萧让怀里钻了钻,回搂着他腰,找了个合适的姿势不动了。   萧让目光稍柔,垂眸戳了戳他:“千杯不醉?就这点出息,德行。”   他提着人出去,身影消失在漫漫黑夜。   ……   萧让本意是想风风光光地输给云歇,却未承想他这般丢人,醉倒在了人家门口,说的尽是孩子气的话。   “主子。”被派暗中跟着保护的护卫此时都纷纷迎上,深埋着头,半点不敢窥视。   萧让将人搂紧了:“轿子。”   “是。”护卫应下。   萧让打定主意要输,便已做好了万全之计,云歇只要多撑着往外走几步,就会有护卫迎上来,引他上轿送他回宫,谁知道……   萧让带着人进了轿子,轿子里一早备了暖炉,暖意融融,舒适惬意。   萧让想起十三岁那年那桩事,如今风水轮流转,免不了要逗他一逗,故意沉声道:“相父,你醉了。”   云歇正深埋在他胸口,闻言以为还在喝着,胡乱推了他几把,迷离地东张西望,似乎在找酒樽:“没、没有,你、你都没醉,我……我怎么可能醉,继、继续喝……”   萧让怕他栽下去,忙拉稳他,板着脸:“坐好。”   云歇闻言瞬间不动了,呆呆抬眸望了会儿他的脸,花了好长时间辨认了下:“你谁啊!凭什么凶我嘛。”   “谁都不许凶我!狗皇帝也不成!”   狗皇帝:“……”   “我、我谁都不在乎……所以别想我难过……狗、狗皇帝也不成!你们一个个爱变就变、爱背叛就背叛,关、关我屁事……”   “我还、还是那样就好,一个人多快乐呀……”   “一个人最好了……都是畜生……畜生。”   萧让越听越心惊,云歇他……明明在乎,醒着的时候却从未提及,像个没有情感的木偶,总是以最冷硬热烈的姿态去抵触他,与他争锋相对,半点不肯让。   萧让从未见过他这般脆弱的姿态,当即慌了神,只得好言好语哄着:“都是畜生,都是畜生,只有相父是人……”   云歇瞬间安静了,满意地蹭了他两下,一副“你很不错很上道”的样子。   萧让心口发涨,还记得那日灌醉之仇,悄悄按原话问道:“相父去哪儿?陪让儿……睡觉好不好?”   云歇愣了下。   萧让以为他会情景再现答一句“……褪了衣裳就来”,等了半天不见他说话,垂眸暗笑,他今日已够心满意足的了,休要再贪得无厌。   至少他明白,他的相父不是铁打的没有半点儿脆弱情绪,也会暗戳戳的在背后骂他狗皇帝,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云歇突然冷哼一声:“……看你表现。”   萧让悄无声息中大睁着眼,呼吸急促。   云歇说,看他表现。 第17章   萧让再问,云歇却不吱声了,似乎是折腾一天累坏了,彻底睡过去。   萧让诧异于他呼吸节律的不均匀,不过也没多想,把人送回寝宫安置好,便连夜准备让云歇官复原职的事宜了。   死人复生,光想想就能知道这消息一传出去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云歇确定听不见萧让脚步声了,才在黑夜中蓦然睁眼,向来犀利的眸子里满是茫然震惊,心扑通扑通地乱跳,连手心都紧张地发汗。   头昏昏沉沉,四肢无力,云歇在黑灯瞎火里爬起来,蹑手蹑脚摸到桌边,猛灌了口冷掉的茶水,才能感觉到混乱的情绪逐渐归于沉寂。   云歇稍稍安心,他讨厌失控和未知,今晚实在是太迷幻。   他一开始是真醉,断片的记忆停留在他坐在“醉生梦我”门口,之后怎么上的轿子,他不记得了。   大概是轿子太暖和,抑或是摇摇晃晃地有些不舒服,反正他不合时宜地醒了。   萧让在他头顶说什么他没听清,他为什么在萧让怀里他也没想,他那被酒劲摧残得所剩无几的智商在那一瞬只考虑了一个问题——萧让到底有没有醉。   显而易见是没有。   萧让当时替他掖好被子,并未着急走,而是翻身进了床里侧,云歇一动不敢动,生怕萧让发现自己醒了。   云歇很想问萧让为什么要故意输给他,可那一瞬他大脑一片空白。   萧让的行为动机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他努力保持憎恶萧让,是建立在萧让不会放过他这个基础上的。   可一旦这个看似稳固的基石土崩瓦解,他又该怎样去正视他们现在的关系……?   云歇第一次想回避这个问题。   云歇想救人,但也不愿胜之不武,他不愿意装睡心安理得地接受萧让的馈赠。   他刚憋足了勇气翻身想问,萧让却倏然从身后贴上了他,然后……   云歇深吸一口气,脸上稍稍降下去的温度又攀升上来,握着茶盏的指尖微微颤抖。   萧让他用……那里撞了下他,然后似乎低笑说了句“好好表现?这样表现?”   极亲昵又下流的语气,带着烧心的温度。   云歇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云歇胸口起伏了几下,他将刚升腾起的异样情绪又压回去,心中无端恼火,摔了下茶盏,赌气抱被子睡了。   对于想不通的事情,云歇一般的决定是暂时不去想。   想了也没用,还会徒增烦恼。   因为那一瞬的犹疑,他错过了追问萧让的最好时机,现在也不可能再跑出去问他。   萧让既然用这种方法偷偷输给他,就算他真问,萧让也未必会告诉他。   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机会弄清楚。   只是胜之不武的巨大负罪感和竟然输给毛都没长齐的萧让的挫败感,让云歇如鲠在喉。   许是酒精的作用,云歇睡下没多久,便陷入了个极旖旎的梦境。   梦里窗外海棠花将尽。   一直抱着萧让的他却被萧让反扣在怀里,萧让修长有力的手臂箍紧他,越收越紧,他不由自主地微抬起下巴想要呼吸,想要逃离,萧让却低头碰了碰他左眼眼尾的那点红痕,然后他浑身僵软,嘴里呜咽有声。   ……   云歇醒来后,脸色前所未有的臭,吓得端水进来的承禄像王八一样猛地一缩头。   承禄心里纳闷寻思着,陛下再如何,总不至于酒后乱来?   承禄小心翼翼问:“云相,需要老奴去打热水吗?”   “……”云歇额上青筋暴起,阴沉着脸问,“狗……陛下人呢?”   承禄一边服侍一边道:“云相可知大昭国投降了?”   云歇回想了下,他刚穿回来那晚,萧让似乎和他提过这事,还向他展示了大昭国的投降文书。   云歇含混应了声。   承禄道:“现今俘虏已快抵达帝京了,所以陛下拖朝,和群臣商议这事。”   “俘虏?”云歇嫌承禄磨蹭,自己胡乱穿着。   承禄一提这个就兴奋:“速兰台也在其中。”   “谁?”云歇以为自己听错了。   “速兰台!大昭那位百年难得一遇的王,他被陛下生擒俘获,押解进京。”   云歇这会儿听清了,脸色更黑。   承禄察言观色,这才想起速兰台和云相之间的恩恩怨怨,顿时悔的肠子都青了,恨不得扇多嘴的自己一耳光。   大昭是个马背上的神奇国家,神奇之处在于……男子能怀孕。   大昭坐落于不毛之地,物资匮乏不说,气候极严寒,每到冬日,都要冻死数以万计的人。体质柔弱的女子极难活到成年,孕育后代更是艰难,更何况大昭人终日骑马迁徙,逐水而居,风餐露宿。   男子能怀孕倒是解决了这一繁衍后代的难题。   大昭男子,面上有红痣者可孕,女人当然也能生育,但显然她们生育优势上比不过男子,所以演化到最后,大昭贵族多数娶男妻,娶女妻甚至要沦为全国人的笑柄。   女人在大昭多数为妾,身份低微,可任意买卖,而可孕的男子,却是一家男百家求,姿容绝艳的可孕男子,更是皇室的专有物。   速兰台是大昭最年轻也是战功最赫赫的王,近些年带领他的军队不厌其烦地在大楚朝边境骚扰。   早些年大楚势弱,无力与大昭抗衡,只得一再退让,供给物资钱财求和,后来云歇当了宰相,气不过大楚俯首称臣多年,非要跟着楚剑清去边关会一会速兰台。   二人会面之前,大楚将领士兵是这样想的:歇歇吧,边关打了那么多年都没消停,来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有什么用?   大昭将领士兵则是这样想的: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能翻起什么浪?   结果……   隔着一条河,大昭的将领士兵看着年方二八美人如玉的云相,纷纷瞪圆了眼,吞咽口水声不绝于耳。   他们万万没想到,这敌国的少年宰相竟生得这般昳丽无双、姿容绝艳,比之大昭公认第一美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尚未娶妻、魁梧英俊的速兰台更是对云相一见钟情,放言要让青草密布的地方,都知道云相是他的阏氏。   阏氏,大昭君主的正妻。   速兰台想娶云相做老婆,为此甚至不惜割地,并答应永不再犯大楚,向大楚俯首称臣。   当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可惜这个美人有点儿性烈,十六岁的云歇更是又凶又悍,被气得当晚往京师赶,扬言要灭了大昭。   承禄暗自揣摩圣意,觉得陛下第一个拿大昭下刀,跟这段过往经历不可谓关系不紧密。 第18章   说话间,萧让已下朝,拎了只紫檀木屉笼进来,屉笼并未盖紧,罩着的布巾底下传出几声哀怨的猫叫。   云歇听见自己的猫叫,立即过来,迫不及待地就要掀布,却被萧让按住了手。   因为昨晚那个诡异的梦,云歇现在不想和萧让有任何肢体接触,急急抽手,质问道:“为什么不让我看?这是我的猫!”   萧让眸带歉意:“相父,你的猫出了点意外——”   “什么?!”云歇顿时慌了,“严重么?!”   “并无大碍,”萧让把探出来的猫头无情地塞进去,从案前抽出一张宣纸,“按个手印,我就让你看。”   云歇急得六神无主,胡乱扫了一眼,是个附加条例。   甲方虽不再追究过往恩怨,但系“逐一释放”乙方亲朋好友。   云歇见他耍赖,瞬间怒了:“你玩儿我呢?!”   萧让早料到他的反应,从袖口抽出上次写给云歇的约定展开:“我上次写的便是‘逐一释放’,是相父并未瞧仔细。”   云歇掠了眼,的确如此,不由得咬牙切齿,谁能想到那种时候他还能暗中给自己下套。   布巾下猫又凄惨地叫了声,云歇瞬间没了底线,磨牙道:“好。”   “还有一条,人未释放完前,随叫随到,没问题就按了。”萧让笑意渐深。   云歇这会儿也懒得想他为什么明明故意输,又偏偏弄出个附加条例,只觉自己昨晚刚升腾起的那点小缱绻都白瞎,是喂了狗。   他一颗心全系在他的宝贝猫身上,屈辱又自暴自弃地按了个手印。   拿捏云歇并不是件很难的事,因为他软肋太多,且总不吝啬于暴露,一只猫便可以令他缴械投降。   萧让收好宣纸:“你做好心理准备。”   云歇面色沉痛,心下暗恨上萧让:“少废话。”   萧让暗笑揭开,囡囡立即扑向云歇,却因为身子太笨重,脚底一滑,扑在了桌面上,委屈直叫。   那是只通体雪白的猫,毛柔顺光滑,脸秀气又乖觉,一双蓝绿色的眼天真又娇滴滴,像个含苞待放的少女。   云歇心绞了下,提着两只前爪把她抱起,直蹙眉:“怎么胖成这样?”   囡囡从不暴饮暴食,是只非常爱美要身材喜欢炫耀的猫。   萧让没忍住挑了下嘴角。   囡囡扑腾两下,肚上雪白毛跟着晃了晃,露出了胸前变大的……小点点和肥嘟嘟的肚子。   云歇愣了下,脸色肉眼可见的变黑,直到黑如锅底:“你把我猫搞怀孕了?!”   “我瞧它太寂寞,”萧让瞥了气急败坏的云歇一眼,“所以给她找了个伴。”   云歇想着有只丑东西趴在自家小美人身上咬她脖子欺负她,瞬间心疼坏了,怒气冲冲地怼了回去:“谁说她寂寞了?!你这么武断强权,问过她意见了么?!”   萧让眨巴两下眼,似乎颇为委屈:“她都对着我的手那个了。”   “好几次。”萧让幽幽补充,暗示地摸了摸自己修长莹白的指和那一截惹眼的手腕。   “……”云歇老脸猛地红了下,没想到闺女这么不争气,仍死撑着,语气里却已没了底气,“我不管,她是我的猫,这事儿你别指望我原谅你。”   云歇抱着猫掉头就走,结果小家伙被萧让养熟了,趴在云歇肩头小眼睛还不住往萧让身上瞟,云歇发现这点,瞬间气到炸毛,赌气地手动扭回她的头。   萧让刚要偷笑,云歇却觉得自己这么走了太逊,陡然转身,冷笑着放狠话:“你最好把那只丑东西给我藏好了,要是让我见到他,我一定阉了他泄愤。”   萧让微颔首,莞尔笑,觉得这猫和猫主人,倒是有个七八成像。   *   云歇知道萧让还他身份是件工作量很大的事,所以虽然着急,却也并未催促。   萧让为使他放心,极大度地送了他几张人|皮面具,先叫人护送他出了宫,表明他不再拘着他。   临走前云歇问他准备如何对世人解释,萧让只轻笑,眼都没抬:“用相父最不屑的法子,还请相父拭目以待。”   云歇家被抄,府邸还在,朱红漆大门上贴着封条,显得冷清。   云歇嫌烦,叫护卫藏匿好,准备在府邸附近找间客栈先住下。   他脸上戴着人|皮面具,相貌平平无奇,衣着又寡淡质朴,极不惹眼,像个进京赶考的文弱书生。   进去时正值饭点,三三两两的文人小酌着聊天。   “真没想到,朝廷这一翻旧账,十二年前的新科状元谢亭……”   云歇听到这个名字,身形猛地一僵。   “朝廷下了多少封文书叫谢亭上任,结果这么一个大活人,竟……竟凭空消失了!这在当年简直是骇人听闻!”那人压低声音,义愤填膺,“可如今朝廷这么一查,竟是云相所为,难怪!”   “我当时也有所耳闻,谢亭狂妄倨傲,不愿为奸佞卖命,这才惹恼了云相,招致祸患,身消神陨……”   云歇嗤笑了下,这要是换他当年的脾气,保不准要同他们吵上一吵,他现在倒是越发懒,得过且过。   他可没杀谢亭,谢亭也没死。   只是没想到这件事也被萧让翻了出来,云歇暗暗头疼。   第二日,云歇一大早就听底下在兴奋议论。   “昨晚傍晚据说有人看见了凤凰!还有人捡到了凤凰翎!这会儿已经呈送皇宫了!吉兆啊!”   云歇没太在意,毕竟他信唯物主义。   结果第三日,底下又在兴奋议论。   “城北周家,竟然凭空挖出那么大一棵灵芝!祥瑞啊!”   云歇隐隐品出点味儿来了。   第四日,凛寒之地,仙鹤齐飞。   第五日,冰河乍破,锦鲤横游。   第六日,第七日……   吉兆纷出,帝京百姓沸腾了,齐齐昧着良心朝皇宫方向拜服,赞穷兵黩武、高压治国的萧让是千古难觅的圣君,文功武治,业载千秋。   云歇其时正趴在客栈二楼窗前,嘴角微微抽搐,感叹权力能指鹿为马的好处。   第二日天未亮,云歇被一台小轿请回了宫。   灯火通明的寝宫,萧让一身华贵锦服,面庞如玉,风流又俊美,他两指攥着跟凤凰翎把玩,带着点儿讨赏邀功的意味,笑望云歇:“有什么要问的么?”   云歇问:“那个凤凰……”   “风筝。”   “……”云歇又问,“那个灵芝、鹤和鱼……”   “我叫人放的。”   云歇早已猜到,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那那个冀州一带的紫气东来……”   萧让笑了:“我派了护卫连夜出宫,早上城门一开,便佯装赶了一夜路,快马加鞭大汗淋漓进来,高喊冀州——”   云歇呆了:“所以压根没人看到?”   萧让丢了凤凰翎,无辜摊手:“不然呢?三人成虎罢了。”   萧让叹气,从案前走下来,一边服侍云歇更衣一边垂眸道:“迷信是害人,但它好用,我可耐着性子铺垫了七日,让儿真想相父。”   他毫不避讳地诉说思念,羊脂白玉般的腰带被他握着,云歇头皮一阵发麻,指尖战栗。   这个神经病。   “待会儿还请相父配合演一出戏。”萧让替云歇换了衣裳。   *   萧让感慕上苍仁德垂爱,第八日在皇宫中祭天。   荒废已久的祭坛下,群臣侍立两侧,用眼神飞速交流着。   “这几日真是活见鬼!”   “陛下不是最不信这些的么!”   “信总比不信好!这才震慑得住臣民!”   “那待会儿……”   “跪啊!往死里夸!”   群臣们达成一致意见。   萧让上完香,望着雾气氤氲的祭坛中央,微不可见地挑了下嘴角,开始念一早写好的祝文。   群臣面面相觑,陛下的语气着实敷衍,这还能再不走心一点么?!   有离圆台远的,狐疑道:“这祝文我怎么记得和一年前那篇一模一样??”   “……快别说了!”   萧让念完,倏然停顿,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朕如今得此天赐,实不该再生妄念,只是……”   “只是那一事,实难忘怀,还请上天垂怜。”   这变故令群臣呆了,陛下有什么可求的……?   萧让轻叹:“相父于朕有恩,教朕读书识字为人处事,朕本欲日后报之,却未承想他……他竟呕心沥血、英年早逝。”   祭坛底下是齐刷刷的玉笏砸地声,众朝臣呆若木鸡。   陛下提了云相!!七月以来第一次提云相,却是这种场合!!   之前沾沾自喜以为站对了队的李御史登时脸色煞白,浑身抖如筛糠。   对于朝野上排挤诬陷奸党的行为,陛下从未正面表过态,他们权当是默许才敲锣打鼓、如火如荼的进行,可如今陛下却说……   说……云相于他有恩,他惦念着他,思日后报答……   一时之间,吓得魂飞魄散的不在少数。   云党之人听闻云相之名,瞬间眼眶发红,紧紧攥住双手,丝丝咬着牙关,恨不得生啖萧让之肉。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云相就是他杀的!!   萧让何其道貌岸然,云相死了他都不愿放过他,还要让他们憋屈地感恩戴德,让世人夸他宽厚仁爱。   祭坛下各人心思搅动,祭坛上萧让继续道:“朕只盼能与相父梦中相聚,以慰思念,若得上天垂怜,还望告知相父转世,朕自当思以报答,若是得以……得以……”   “相父!”萧让话音未落,倏然惊喜地喊了声,像个天真稚气的明艳少年。   这一声却喊得群臣头皮一寸寸炸开,有人忍不住悄悄抬眸望去,登时两眼一翻,昏倒在地。   “周司徒!”   “王侍郎!”   众人有所感召般,纷纷朝仙气飘飘的祭坛上望去,霞光千万,远方似乎有茫茫仙音传来,旭日初升,雾气悄然退散,祭坛中央现出一片洁白如云的衣袂来。   那人长身玉立,衣袂翩跹,楚腰纤细,身姿绰约风流,洞天雪月般绝丽的容颜由隐约到清晰,带着神圣不可侵犯,庄肃又邈远,像是下凡的绝世仙君。   “云云云云……”李御史目眦欲裂,指着台上,“云”了半天,似乎看见云相冲他微微一笑,终于扛不住了,两眼一翻,身体一挺,倒了下去。   此等神迹,“扑通”、“扑通”的晕倒声却不绝于耳。   祭坛底下突然成了……乱葬岗,群臣东倒西歪,排了个整齐,太监纷纷上来,哼哧哼哧地把人一个个抬下去。   台上云歇暗嗤一声,朝那几个呆成雕塑的云党眨巴了下眼睛,还未来得及高兴,萧让却扑了上来,一把将他搂在怀里。   云歇的脑袋被按在萧让肩膀上,瞳孔倏然放大,浑身僵硬如铁。   大庭广众下,萧让他……他……竟然抱了自己。   萧让眼里划过得逞,又娴熟地变回那个沉静自矜又腼腆乖巧的自己,笑得极甜蜜,带着浓浓的思念,哑声道:“相父,你……你回来了,让儿好想你……”   云歇抵着萧让胸膛的手刚要推他,却被反握住,他只听萧让低低提醒:“相父莫要忘了,都是戏。”   云歇瞬间不动了,只觉喉咙发干。   萧让笑意渐深,修长白皙的指穿过云歇乌黑如墨的柔软长发,一遍又一遍,在底下硕果仅存的人的眼里,那叫一个师徒情深、君臣恩重,只有云歇背后侍立着的承禄才看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承禄的心扑通扑通地跳,老脸一阵发烫发臊。   陛下另一只手搭在云相纤细的腰上,正一点点往下,揉触。   云歇单薄的脊背逐渐绷成了一条笔直的线。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宝宝们问,目前是日更,不出意外晚九点更新,有事晚更或者不更会在文案顶端请假~ 第19章   陛下孝感天地,云相仙人现世的消息顿时轰动了帝京。   茶楼里说书的赶时髦,通宵达旦写了新话本,底下座无虚席,说书的故意卖弄:“诸位可记得谢小爷酒宴裸衣骂皇帝这一回?”   底下人猛点头,云相虽是个奸佞,却也是个传奇人物,他的故事跌宕起伏、脍炙人口,谁要是漏了点内容,和旁人交谈时那可是要被耻笑的。   说书的满意至极:“那一回里,谢小爷说云相仙逝前曾和他谈论起一个梦境,说他偶得仙丹,不日便要羽化登仙,现在看,云相定是飞升太虚了!”   众人瞠目结舌。   说书的在台上来回踱步,叹了口气:“云相本已位列仙班,在那天上过着逍遥快活的日子,琼浆玉液、绝色仙子,当真是羡煞凡人,谁承想当今圣上一代明君功盖千秋,老天爷都降下福祉庇佑我大楚,圣上于祭天之日诚心许愿,其对云相的一片赤忱尽孝之心感动上苍,上苍不忍圣上忧思伤怀,便找到云相让他重回凡间,好让陛下侍立尽孝。”   底下倏然鸦雀无声,几秒种后,终于有人一拍大腿醒悟过来,兴奋地大叫了一声“好”,这样前因后果都接上了,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那云相现在是神仙了么?”满脸期待的小孩子迫不及待地问。   “那是自然!”说书的抚了抚山羊胡子,得意道,“昨日云相现世之时,那可是仙音不绝、鸟兽齐飞,绮丽万千的朝霞里,云相那叫一个疏风朗月、仙姿傲骨,令人忍不住得想要拜服!”   众人哗然,纷纷露出欣羡仰慕神情。   有书生愤怒拍案:“尽胡说八道!奸佞便是死了,也是下那十八层地狱!你此番话破绽百出,简直妖言惑众!陛下若是真一片赤忱尽孝之心,又为何于那奸佞死后抄家、清算党羽??”   底下一阵嘘声,显然是觉得这书生说的颇有道理。   说书的霎时有些慌张,他思维敏捷,连忙辩护道:“人死如灯灭,这人就好比灯笼,灯笼一灭,灯笼上那些污点也就看不见了,云相虽……”   说书人不像那义愤填膺的年轻书生那么不顾己身口无遮拦,他隐去细数云相种种劣迹的话,避重就轻道:“正如圣上所言,云相再如何,到底于陛下有辅佐相救之恩,云相一仙逝,圣上重情重义,自是忽略了那些龃龉,记起云相的百般好来,抄家清算是公,是非做不可,陛下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心念云相却是私,是为人之本!”   众人咀嚼着这话,暗暗点头,是这个理没错。   说书的找回底气,指着那书生,扬眉吐气道:“你何以公私不分,将其混为一谈!简直枉为读书人!”   众人齐齐转头耻笑那书生。   书生脸涨得通红,讷讷无言,只得讪讪坐下。   民间对奸佞云歇的态度其实颇为微妙。   云相是嚣张跋扈恣意妄为,打压敌对把持朝纲,但是大楚现在处于太平盛世,云相顶多庇主殃臣,怎么也不太可能祸害到他们身上。   朝廷的事情他们也就图个新鲜,事不关己,着实不痛不痒。人人论起云相皆会义愤填膺地骂他一句奸佞,但真正恨他的平民老百姓却寥寥无几,甚至可以说,他们因着云相种种惊世骇俗的事迹,还对其人颇有好感和探寻欲。   也是日子太无聊,总得找点乐子消遣消遣时间。   所以说世人恨不得生啖云相之肉其实假得很,这点从云相前几年被老夫人逼着不得已准备娶妻,说媒的人差点踏破门槛就能看出来。   云相姿容一绝,又位高权重,是奸佞又如何?要嫁他的人还不是从东二街排到了西街末。   这年头笑贫不笑娼,慕钱慕强的多得是。   真正恨云相的多半是有利益牵扯,比如那预备于宦海沉浮的读书人、那被云相摆过一道的名门望族、那战战兢兢受了云相百般气的朝臣。   那说书的摇摇扇子,指了指东边,得意洋洋地预言:“我瞧这封条,怕是不日要拿下来了。”   -   萧让于祭坛上同云相相拥登时成了一段佳话。   他当日道:“朕要与相父同吃同住三日以慰相思之疾,三日后昭告天下。”   云歇当时以为他这句也是做戏,结果晚间鱼贯而入的宫人一下子填满了空了七个月的皇帝寝宫,萧让被簇拥着进来,模样姣好沉静,眉目如诗如画,一身月白色的锦袍,自矜又贵气,疏朗又端庄,像极了未黑化前的样子。   萧让冲云歇莞尔一笑,端的是温柔缱绻、水静风停,云歇被晃了下眼,回过神暗骂了一句该死。   狗东西人讨厌,脸却真的是……   老天瞎了眼,什么好事都让他摊上了。   “相父,朝事当真恼人,让儿到此刻方能来陪您。”萧让过去,众目睽睽之下执起云歇的手,云歇刚要抽手,眼见宫人不住偷瞧,憋闷又羞恼地任他抓着。   真是没完没了了,他还得配合着演。   宫人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得飞快,陛下竟回到了从前!他们恨不得立即当完差,出去大肆相告陛下对云相是何其体贴入微、孝顺尽心。   萧让手心滚烫,烫得云歇心焦,云歇不甘当个任人宰割的绵羊,尽量语气平静道:“我乏了。”   所以你可以滚蛋了。   “天色这般早,”萧让抬眸望一眼天色,故作迟疑,随即欣然道,“幸好让儿已批完奏折,让儿沐浴完便来陪相父休憩。”   云歇吓得腿都软了,连连摇头:“使不得使不得——”   萧让嗔怪打断:“怎么使不得?天这般冷,锦被过了寒气,让儿自是要替相父暖床,相父若是起夜,没个人伺候也是万万不行的。”   宫人用眼神交流:陛下当真一片孝心!   云歇咬牙道:“有宫人伺候——”   萧让却从身后抱住他,依赖地将脸贴在他微寒清瘦的脊背上,语气颇为失落:“相父何以要拒了让儿一片‘孝心’?”   背后萧让的脸微微发烫,云歇感受到陌生的温度,脊背一挺,浑身激了下,整个头皮都是麻的,他现在才意识到年糕让比黑化让可怕多了,他压根奈何不了他。   宫女儿们在陛下眉头微蹙的委屈神情下,立即忘了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暴戾帝王,纷纷心尖发软,不切实际地想要安抚这个神伤的翩翩少年,替他抚平皱眉。   陛下朝上如何手段狠戾,到底是个年方十八涉世未深的少年啊,云相何以这般不近人情?   云歇拿他没辙,机械又僵硬地点了下头,萧让顿时露出了个极甜蜜晃眼的笑容。   萧让沐浴完,云歇在床上闻到他身上浅淡又飘香的蚁沉味,顿时心一提,萧让走得极慢,每一步都踩在云歇心尖,消磨融化着云歇镇定的假面。   云歇又是个坐不住的性子,最讨厌凌迟感,忍无可忍直接拽他进来,放下了雕龙绘凤的幔子,遮住宫人探寻的目光,咬牙沉声道:“我们各退一步,我陪你睡,但你不许碰我。”   萧让闻言只轻笑,开始解亵衣腰带,灵活的手指和白的晃眼的手臂极赏心悦目,云歇却越发心焦,往后退了退,死撑着:“说话!”   萧让鸦羽般的长睫轻抬,莞尔笑,带着点轻漫,凑近小声道:“相父,我就是不答应,你又能如何?”   还未等云歇说话,萧让低笑道:“我倒是想着,便是弄你,外头这么多人伺候着,你敢不敢叫上一声?”   “怕不怕被听到让旁人知晓我们的关系?会不会一脸屈辱的忍着?我可兴奋得很。”   萧让语气轻飘飘的,云歇在他有意的勾勒下不由自主地想了下那个画面,瞬间羞耻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完全不敢想,如果旁人知道他曾经被萧让欺辱过会怎样。   他觉得旁人只肖议论一句,他都会死的。   云歇刚要回怼,萧让摸准了他心思,眨了下眼,叹道:“再求我一下下,我就答应你。”   云歇怔住,咬牙道:“不许碰我。”   “会不会?”萧让心尖一阵发软,故意逗他,笑得轻漫又暗含不满,“态度诚恳点。”   “你别得寸进——”云歇眼见萧让好整以暇脱里衣威胁他的动作,瞬间慌了,骂人的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屈辱地往外蹦了两个不情不愿的字,“求、你。”   萧让不满足:“说全了,求我什么?”   云歇彻底炸毛,破罐子破摔爬起来就要走,却被萧让不由分说地拉回来,抱着躺下:“睡了。”   云歇被他包着,胡思乱想生了会儿闷气,竟然安心地睡着了。   第三天一大清早,官兵护卫将云府的封条解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云歇冷笑:你以后都别想上我的床了。 第20章   朝臣们这三日来彻夜难寐,相约聚首时,纷纷苦笑调侃谁的黑眼圈更大些。   七月前云相仙逝的那夜,他们也像今日这般聚在一起,却是偷偷摸摸庆祝。   人生最快意的事莫过于忿恨又无计可施的人突遭天谴死了,最悲惨绝望的事则莫过于……那人又回来了。   焦虑沉闷的气氛在朝堂上蔓延。   朝臣都是人精,陛下那日在祭坛上拥抱云相如果还可以归结成失而复得的短暂激动,那他这三日来与云相同吃同住形影不离,又如何解释?   陛下分明是在做给他们看,做给天下人看,无声中表明他既往不咎、无条件袒护云相的态度。   所有的一切都在昭示一点——云相要复起了。   私宴上笙歌燕舞,有朝臣却倏然撂了碗,拍着桌子嚎啕大哭:“还吃什么吃!命都要没了!”   “是你帮着构陷云党的,跟我们没关系!”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别以为我不知道!”   “好了好了别吵了,都先冷静冷静,郑翰林呢?他怎么没来?”   “今早上跑去给傅尚书送礼了……”   “竟然不叫上我!”   ……   萧让下了道圣旨令云相官复原职,早上授官仪式完,云歇便乘轿辇光明正大地回了府。一路百姓围观,到了府邸群臣作贺,皇帝赏赐之物前前后后抬了几十箱,看得众人眼热心惊。   云歇被人搀着下了轿辇,望着院子里堆得满满当当的御赐之物,脸却微微发青,一拂袖怒道:“快给我抬下去,占地儿又碍眼。”   众人不明就里,面面相觑,跟过来的承禄却痛苦地憋笑。   临走前陛下同云相说这叫聘礼,云相怒了,陛下只得改口,说是……嫖资。   要云歇领赏谢恩是不可能的了,承禄识趣地先回去了。   云歇烦不胜烦地打发走阿谀巴结的朝臣,正欲歇下,却听屋外有下人窃窃私语:“你听说了吗!‘醉生梦我’的柳不栖被连夜请进宫了!陛下这是听闻了她的艳名,要连夜召幸么?!”   “那是不是明日宫里便要多个宠妃了?”   云歇陡然想起萧让之前威胁自己说要将和他发生过关系的人都杀了的话,积攒的睡意顿消,利索地爬起开始套外袍,对外喊道:“备轿进宫!”   云歇是同柳不栖没什么交集,但也绝不愿因己殃及无辜。   同一时间,灯火通明的寝宫里,柳不栖谨小慎微地行礼,努力将她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茶楼里人安慰她说圣上是垂涎她的美色才连夜召她,她却不蠢,一介帝王,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又怎会听信了点传闻就看上她?她那些个风流韵事,正常男人都难以忍受,更何况当今圣上?   再言之,圣上后宫空虚,为数不多的几个美人还是前几年抢云相的,圣上绝非好色之徒。   她想不通圣上为何突然召见,这才焦灼又彷徨,本能的恐惧令她两腿发软几乎要站不住。   “抬头。”萧让声音清冽低沉,他叫柳不栖抬头,自己却眼都没抬,一心二用批复着奏折。   “草民不敢。”柳不栖的心悬到嗓子眼,她心里发怵,恍惚觉得这令人耳痒的声音有点耳熟,像是在哪听过。   萧让嗤笑了声,搁下笔,声如清泉:“可还记得在下?”   柳不栖蓦然抬眸,眼里满是错愕和惊惶,一时竟忘了身份:“你、你……”   柳不栖醍醐灌顶,“扑通”一声跪下,焦徨道:“草民当日多有冒犯,还请陛下恕罪,饶草民不死。”   承禄凑到萧让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萧让掠了一眼浑身抖如筛糠的柳不栖,轻笑道:“让他进来。”   “你领着她先去偏殿。”萧让吩咐承禄。   承禄应下,柳不栖忙跟上。   云歇火急火燎地闯进来,左右环顾,见殿内只剩萧让一个,立即道:“她人呢?”   偏殿里,柳不栖听到这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悄无声息中瞪大了眼,手指发紧,眼眶渐红。   云相,真的是云相,云相真的死而复生了。   萧让眼都没抬,继续批奏折:“朕不明白相父在说什么。”   “你别给我装傻,柳不栖人呢?”云歇气冲冲地过去。   柳不栖一时激动地浑身发抖,她与云相并无太多交集,云相却这般惦记着她,听闻她被皇帝传召,竟连夜进宫替她求情……   莫非云相也对她有意?这几年并非她一厢情愿?   柳不栖第一次像情窦初开的少女般一颗心乱跳。   萧让心下暗笑,面上不显,不耐地蹙了蹙眉:“打入地牢了,朕处置个人,还得相父首肯?”   柳不栖顿时慌了,萧让语气里蕴着怒气,她不想云相因为她激怒萧让。   云歇身经百战,终于摸熟了萧让路数,冷静下来:“说吧,想怎样?”   萧让幽幽道:“那日带相父去‘醉生梦我’,相父莫非对她一见钟情?”   偏殿的柳不栖闻言宛若被雷击中,僵立原地。陛下说,那日带云相去了“醉生梦我”……   那个身上蚁沉香浓郁的小公子……   那个故意输的赌约……   那个暗藏关心的先上菜要求……   酒后撒娇、搂抱……   柳不栖的脑子里炸成一片浆糊,所有的事都在这一瞬串上了。   那个小公子是云相,圣上宠溺暗藏,故意输给他,让他得以官复原职,重获往日峥嵘。   云相待陛下也并非全无心思,他分明关怀圣上,嘴上不饶人,心底却不设防,一举一动都是不言的信赖。   那圣上此番叫她来……柳不栖恍然大悟,圣上在吃云相的醋!毕竟那日她可是口无遮拦胡编乱造了自己和云相之间种种恩爱过往,还当着圣上的面夸云相床上生猛威武……   柳不栖悔得肠子都青了,回想着之前那个场景,羞愤尴尬到恨不得立马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竟然就当着云相的面,说了那样粗俗又不知廉耻的话……   云相怕殃及无辜,这才会连夜赶来救她,并非她所想那般对她有意,圣上更是情郎心思争风吃醋,这才迁怒于她,她当真是糊涂!可任谁也万万想不到,这万人之上和一人之下竟是一对儿,面上尽忠尽孝,私底下里却……   “我都解释过了!你还胡说八道什么!”云歇恼羞成怒,他没想到萧让会突然跟自己翻旧账,又觉得他这话着实奇怪,一见钟情??   萧让其实是故意说给柳不栖听的。   “你何时解释过了?”萧让轻笑反问,“明明是我边逼边猜的,你可半字都没应下。”   柳不栖心道一声果然如此,难怪云相这般无礼,陛下却只笑,半点不生气,满是纵容。   云歇算是把萧让看得透透的了,纠结了下,狠狠一咬牙,细腻白皙的胳膊攀上他脖颈,忍着巨大的羞耻感,在萧让挪揄又暗藏震惊的眼神中问道:“那这样行不行?”   “如何?”萧让眸光渐深,心尖暗暗发颤,示意他继续。   云歇羞于启齿,磨磨蹭蹭了会,自暴自弃地在他薄润的唇上轻碰了碰,然后立即弹开,避开萧让过于灼热的视线。   云歇也没想到自己会有今天,牺牲身体去换取便利,这一点都不社会主义,他这档口不由自主地回想了下,发现好像从他穿回来到现在,本质上来说,他好像一直在牺牲身体在和萧让做交易。   云歇瞬间开始气自己,为了不自厌,恶狠狠地瞪了眼自那一吻后便开始发怔的萧让,暗道他才是逼良为娼的罪魁祸首,心里顿时舒坦多了。   萧让平复好心情,唇角不住上翘:“行了,相父回去吧,朕待会儿便放人。”   “你要是食言我……我就……”   “不会,放心。”萧让安抚着,像是给狮子顺毛。   云歇登时拂袖走了,似乎多呆一会儿都是煎熬。   柳不栖在偏殿将这令人不住屏息的画面看在眼里,一颗心大起大落太多次,都已经麻木了。   内殿里的那两个男人,光是身份便已能让世人趋之若鹜,如今却耳鬓厮磨、交颈纠缠,一个昳丽一个清雅,一个动如脱兔一个沉静似水,当真天造地设,令人除了称羡再说不出其他话来。   承禄忍笑领柳不栖出来,柳不栖忙跪下:“草民都明白了!”   萧让抬眼看她,知晓她是个聪明的,抿了口茶,神情淡然:“回去吧。”   “对了,”萧让叫住她,“莫要声张。”   柳不栖连连点头。   萧让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第二日一早,柳不栖在“醉生梦我”大宴宾客,再三澄清她和云相之间没有露水恩情,一滴也没有。   风向如此,世人似乎也从这事里嗅出点什么,那些之前偷沾云相光的人也投鼠忌器,跟着柳不栖陆陆续续澄清了。   名妓张:“云相不是奴家的恩客。”   秀丽李寡妇:“云相没跟我私会。”   尼姑:“云相没有说过喜欢我的秃头。”   小家碧玉:“云相没有始乱终弃,是我与个书生私通,才没了守宫砂。”   大家闺秀:“云相没有爱慕我说要娶我,是我自己到了年纪不愿结亲,才以此为由。”   ……   云歇其时人在家中坐,听见小厮一句句来报,被茶水呛得满面通红,他得意了那么多年的猎艳风流之名,被萧让这么折腾一下,就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云歇(得意):我一人之下。   萧让(摊手):我身下。 第21章   小厮引傅珏进亭子,云歇登时忘了这郁闷事,替傅珏沏茶。   他动作优雅又惹眼,氤氲雾气里,桃花眼将掀不掀,极白的肌肤与身后的雪交相掩映,慵懒又绝丽。   傅珏心跳漏了半拍,压下心头翻滚着的思念,哑声道:“云相这七月可好?”   云歇沏茶的手顿了下,抬眸问:“玉衡,你怎么知道我尸体在皇宫?”   傅珏,字玉衡。   傅珏眼里闪过慌乱,他给萧让送来路不明的女人的事云歇知道了?   傅珏他不想让云歇看到自己卑劣世俗的一面,他希望自己在云歇那里永远是皎洁纯澈的。   傅珏佯装镇定道:“陛下掘坟那日,玉衡偶然瞧见他将您的尸体运回宫中。我并未声张,怕徒惹灾祸。玉衡所作所为,皆是为了换回您的尸骨。”   傅珏说完紧盯着云歇,见他并未起疑,一颗悬着的心才悄然放下。   他避重就轻了。   那日云歇下葬,他心灰意冷,等到夜间独自前往云歇的墓,想陪他一晚同他说说话,道尽那些在云歇生前他不敢说出口的痴慕,结果还未靠近,便看到了隐于夜色里的萧让。   傅珏当时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   傅珏惊恐地看着那个在云相跟前向来乖觉懂事、沉静自矜的少年,俯身吻了吻棺材里的云相,眉目透着彻骨的冷意,动作却是极致的温柔。   萧让笑得有些苍凉,轻叹了声:“我有好些话,还未来得及同相父说。”   他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满是破碎的光点,薄润的唇浸润寒意,显得苍白又无助,脊背却直挺,像是永远不会倒下。   傅珏瞬间洞悉了真相,目眦欲裂又心口震痛。   高高在上的皇帝竟同他是一样的心思。   只是傅珏和云歇之间,只隔着自己的懦弱,皇帝和云歇之间,却隔着君臣身份、年龄心境、世俗偏见……   小皇帝之前藏得太深,瞒过了所有人也瞒过了云歇。   傅珏自不会替萧让说半句好话,他巴不得云歇恨萧让入骨。   傅珏陡然想起萧让那日抱走云歇的暧昧举动,云歇被囚七月,萧让莫非对云相行了那……禽兽不如之事?   傅珏面色一点点白了起来。   “玉衡,你不舒服么?”   傅珏忙摇头,试探道:“云相,陛下怎会突然纵了您?您可有受委屈?”   云歇心头猛地一跳,反应极快地笑出声:“怎会?他只是误会我才囚禁我,如今误会解除,自是放我出来。”   “真的?”   “我还能骗你不成?他现今待我事事躬亲,颇为……孝顺贴心。”云歇抿了口茶,暗暗磨牙。   好容易打发走傅珏,云歇猛地松了口气。   他被小兔崽子给睡了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他能被钉在耻辱柱上一辈子。   云歇眼巴巴地数了数日子,穿回来大半个月了,他只肖再忍忍,等到萧让将谢不遇他们一一放了,他就离萧让远远的,这样旁人就永远没可能知道这点。   他得贿赂好承禄,并想办法堵住萧让的嘴。   -   云歇在府上没日没夜地忙活了三日,终于将要务打点完毕,第四日起了个大早去上朝,准备催一催萧让释放谢不遇他们的事,同时开诚布公谈谈让他闭嘴的条件,顺便气一气那帮老不死的。   大殿里,萧让叫人给云歇赐座,云歇施施然坐下,餍足于身侧朝臣的惊惶畏缩,假寐了会,百无聊赖地听着。   他坐在最前端,鸦羽般的长睫低垂,桃花眼睡意未尽,慵懒又闲适,萧让不住往他身上多瞟了几眼。   这会儿有朝臣提议萧让颁布“禁酒令”,云歇耳朵微动,一听要禁酒就不乐意了,酒使人快乐。   云歇淡瞥那提议的人一眼:“为何要禁酒?”   那人战战兢兢答:“酒误国事,前朝宋将军贪杯,醉后被敌军连夜袭城;酒误人事,帝京近几日有个富商之子,喝醉了强抢民女……”   众朝臣还未来得暗暗点头表示赞同,云歇已经不耐地叫了停。   萧让知道他又要骂人了,忍笑道:“相父有何高见?”   “算不上高见。”   云歇桃花眼微掀:“只是照你这个逻辑,酒误国就禁酒,那女人也误国,何不禁女人?钱大人,你之前列举那么多,那我给你算算帐,前朝喝酒误事的将军有几个?屈指可数是不是?前朝沉迷温柔乡误国的皇帝又有几个?基本个个都是,是也不是?别说前朝了,就说咱先帝……”   萧让在上头猛地咳嗽两声提醒他。   萧让的父皇就是夜幸十余人,死在了女人身上。   先帝在世时,萧让未受过他半点恩情,是以对他无丝毫感情。   姓钱的朝臣小鸡啄米般点头,用袖子揩了揩额迹的虚汗。   “那就不拿前朝和帝王家说事了,就说说你们一个个的,”云歇施施然站起,扫了眼身边的胆小如鼠的朝臣,笑了下,“王大人,宠妾灭妻的弹劾折子,李御史那儿还给你压着呢吧?”   姓王的朝臣登时背后出了一身冷汗,连连赔笑。   “李御史,身为检查百官的御史,您收养的义女,床榻间可讨您欢心?”云歇贴面相问。   这狗东西天天参他逛青楼、买舞妓。   李御史万万没想到这藏着掖着的丑事竟被拿到台面上来说了,还是当着皇帝的面,一时吓得魂飞魄散,陛下眸光如炬,这事也瞒不住了,他只得汗流浃背地点头赔笑。   众朝臣心头不寒而栗。   这被云相点名的两个,都是在云相死后大张旗鼓地打压云党、抹黑云相的人,云相名为论酒,实则向他们发难。   有年轻气盛地不怕死,又或是这七月过得太舒坦,出列讥讽道:“相国大人,我等论的是禁酒令,您谈到女人,岂不是牛头不对马嘴?”   众朝臣顿时慌了:   “这是谁的门生!害人啊!”   “不是我的!”   ……   云歇也不生气,望着那人笑道:“所以叫你多读书,别连我这个‘性顽劣、不堪教化’的都比不过。”   那出言反驳的臣子脸涨的通红,倔道:“愿闻其详。”   “酒误国禁酒,女人误国禁女人,既如此,你们一个个的都莫要娶妻纳妾,从根本上断了误国的可能岂不妙哉?这样,女人就不会生女人,你们的女儿也就不会祸害旁人家的公子,多妙。”   云歇无所谓道:“干脆断子绝孙算了。”   他这话着实异想天开,那年轻气盛的臣子不忿道:“相国大人此番话并无甚么逻辑……”   “没逻辑的是你!”云歇神色一凛,“问题出在女人身上么?出在酒身上么?问题出在你们身上!”   “都说女子亡国,男人怎的不管好下半身?淫|虫上脑睡了爽了,最后还要把罪责推给人家,简直恬不知耻!都说酒误事,晓得误事还喝酒,不更罪该万死?!那个富商之子醉后强抢民女,该惩戒的是人,不是酒,也不该让喜酒爱酒的人因此受了损伤。”   “况且,”云歇又笑,“那富商之子喝酒后做了坏事便是酒误国,那他早上出门前接见了母亲,是不是就是母亲人品有问题唆使他做坏事?他早上出门前出恭了,又是不是恭桶不合心意才让他做坏事?你们不就是这个逻辑么!”   朝上一时鸦雀无声,众人汗颜羞愧之余,恍惚又回到了那个被云相统治的恐怖时期。   无人能驳云相,禁酒令的事也到此为止了。   云歇坐下,正准备继续睡到下朝,上首萧让倏然道:“朕倒是觉着,女人误国禁了女人并无大碍。”   云歇蓦然睁眼,冲他挑衅一笑,想听他怎么说。   朝臣心里则纷纷燃起了希望,陛下这是要替他们出头的意思??   萧让深望云歇一眼,淡哂:“这女人禁了,不还有……男人么?”   朝臣们眼瞪像铜铃,一个个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陛下说……陛下说……   他们的脑子一瞬间转不过弯来了,总觉得陛下说完这句,云相和陛下间有莫名的暗流在涌动。   作者有话要说:  推一哈基友的新文~   《穿成霸总的白月光[穿书]》by不打滴滴打飞机   花明穿书了,穿进了一本渣攻贱受的文里,书里主角攻同时脚踏四条船,日日夜夜五人同行。   而花明则穿成了主角攻的——破产邻居。   花明:“一觉醒来变成了负债五百万的穷鬼,可我不想睡桥洞,该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主角攻甩出合约,表情冷漠:“签了这份契约,我给你一千万,做我的契约情人,给我端茶倒水、洗衣做饭、暖床打炮……”   花明:“我,花明,就算从这跳下去,饿死在这,也不会签。”   后来……   花明:“唔!吃软饭真TM香!”   主角攻:“还好签了,否则……焊在床头的铁链就该派上用场了。”   【间歇性暴躁腹黑霸总攻vS沙雕受】   #好不容易穿一次书,得做一番大事业,不如……先击沉主角攻的四条船# 第22章   云歇那天没耐住性子走了。   他还未来得及同萧让谈,先等来了大昭国俘虏进京。   天朗气清,城门大开,云歇在城墙高处迎风而立,和群臣一起看囚车浩浩荡荡地行进。   囚车最前面的是野性又英俊的速兰台,他面上血痂未愈,宽肩窄腰,个头极高,给人以视觉上的冲击力,即使沦为阶下囚,也微扬着下巴,神情倨傲而不容侵|犯。   他是大昭的战神,百年难得一遇的王,即使败给初出茅庐的萧让,也不是众人围观耻笑就能折辱的。   然而当滴水不进的速兰台仰头看到城墙上和萧让携手而立的云歇时,他眼里第一次出现了巨大的情绪波动。   城墙上,萧让遥遥瞥了他一眼,噙着笑微倾身同云歇说着什么,云歇僵了下。   速兰台目眦欲裂地望着萧让脱下狐裘轻披到云歇身上,替他亲昵地笼笼好。   宛若一对璧人。   底下的百姓也看在眼里,叽叽喳喳道:“陛下当真一片孝心!”   “不然怎能孝感天地起死回生呢!”   ……   速兰台勃然站起,死盯着那几个议论的人,他眉宇间杀气浓重,显得有几分凶神恶煞,那几人瞬间噤声,两股战战。   “谁说是孝心了?!”速兰台吼道。   速兰台还记得他与萧让交锋时,自己本已落了下乘,只因偶然问起云相,对面的萧让竟于生死危机关头失神恍惚,这才为他重伤。   他当时心下不解,如今眼见他二人相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的阏氏,竟早就委身旁人。   速兰台这一声中气十足,城墙上的众人均听到了,云歇心头猛地一跳,就要让他闭嘴,速兰台却先一步抬头质问:“云相当初不愿做本王阏氏,就是因为——”   百姓一时哗然,兴奋不已。   “那不是传闻,竟然是真的!大昭的王痴慕云相,沦为阶下囚都要问个明白!”   “云相当真姿容昳丽,难怪难怪!”   “嘘,小声点!”   “什么百年难得一遇的王,还不是输给了咱陛下!光长得壮有甚么用!蛮夷之人!”   “囚车后面的是不是大昭第一美人?”   速兰台死盯着云歇,若有若无地瞥了淡哂的萧让一眼。   他想问个清楚,云歇当初毫不留情地拒绝他,是不是因为萧让,云歇是不是早心有所属。   云歇一听他说“阏氏”就气不打一处来,又因速兰台那暗示意味颇浓的一瞥有点心虚,冷道:“本相绝无可能屈居人下。”   他这话已说得极文雅明白,奈何速兰台是个没怎么念过书的武夫,愣是没懂。   身侧萧让凑过来,笑得乖巧又惹眼,压低声音:“朕可以抱相父在上。”   云歇瞬间羞愤欲死,这还没完,底下速兰台磕磕巴巴道:“本王对云相一片芳心暗许,又怎会让云相受半点委屈?”   周围人哄笑:   “他竟然用了芳心暗许!”   “大昭人真没文化……”   “屈居人下是受委屈的意思么……真是憨憨。”   快两米的速兰台竟涨红了脸,以前云歇不给机会,他有好些表白的话都未来得及说出口,眼下他死期将至,不说个明白死而有憾。   他们大昭并无先来后到、旁人|妻不可欺的说法,什么事都讲求个公平竞争,美人像战利品,胜者才配拥有。   速兰台争这一口气,仰头道:“云相虽不能人道——”   “你才不能人道!”云歇气得眼前发黑。   要不是萧让拦着,他大概直接奔下去骂人了。   底下人笑得肚子疼:   “他要说的是不能生儿育女吧?”   “……应该是,他们大昭的男人不是会生孩子么?”   “竟然说成了不能人道,滑天下之大稽。”   速兰台红着脸纠正过来,继续道:“本王根本不介意断子绝孙,毕竟这天下有能者得,要那庸碌的子子孙孙有何用?只要云相一世相伴,速兰台足以。”   “也是个痴情种……”百姓窃窃私语。   “可惜了,要不然也是一段佳话……”   ……   萧让眸底逐渐染上阴鸷。   速兰台脸更红:“本王虽愚于口舌,于那交|媾之事,却颇为——”   “你住嘴!”云歇气得七窍生烟。   大昭人以游牧营生,民风淳朴剽悍,兽|性还未完全从他们身上褪去,大昭男子求爱,更多炫耀……生育能力,因为私有财产的概念还未普及。   速兰台不吐不快,那一个个露骨只会在床帷间说的词,就这么被他一脸严肃开诚布公地说了出来,底下鸦雀无声,上至八十老妇,下达二八少女,均面红耳赤地低头,想听又不敢听。   高大英俊的登徒子总是惹人喜爱,当事人云歇却气得恨不得剐了他。   “相父,想不想叫他闭嘴?”萧让沉声道。   云歇掠他一眼:“你有法子?”   萧让微微一笑:“用他最骄傲的打击他。”   “最骄傲的?”云歇沉思,“武艺还是长相?”   萧让哂笑摇头,附在云歇耳侧,近乎蛊惑道:“男人最骄傲的。”   云歇怔了下,萧让说得的确没错,大昭有生|殖崇拜。   萧让以为云歇犹豫,继续道:“相父若是不会,朕教你,你只肖说一句‘你跟他比差远了’,朕保证他立时哑口无言。”   “他?”云歇一呆,“谁?”   萧让但笑不语。   云歇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只觉周身的血气都在往脸上涌,他紧阖眼深吸了口气,才堪堪忍住没把萧让从城墙上推下去。   底下的和边上的半斤八两,都不是好东西,亏他先前还以为萧让真好心帮他。   城墙下速兰台攻势愈急,城墙上萧让却釜底抽薪胜券在握。   云歇犹豫了下,在两个混蛋间,果断选择了还给他留了分面子的萧让。   那话他绝无可能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口,只得叫承禄替他带话。   承禄下去,忍笑在速兰台耳边低语,速兰台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衰败,仰头苦笑道:“原来如此,速兰台都明白了,速兰台输得心服口服。”   群臣哗然:“他被陛下生擒,也从未服输,怎的突然就没了斗志……”   萧让冲云歇笑,云歇总觉得那笑里颇有志得意满和邀功讨赏的意味。   -   监斩台上,大昭为表投降诚意,献上了大昭第一美人。   大昭的第一美人,自是男人。   使者赔笑,用介绍商品的语气介绍那跪地的美人:“阿越他年方十八,雅可琴棋书画,俗可吹拉弹唱,细皮嫩肉又养尊处优,秉性纯良端正,绝不善妒作恶,为祸后宫,模样更是一绝,陛下一瞧便知……”   使者示意阿越抬头。   那一张脸当真是温柔纯静,阿越眉目秀丽如画,下巴尖尖,双目清皎皎又矛盾的朦胧迷蒙,像雾里的远山,诗情画意。   这张脸女气颇重,却不甚娘,胜在秀巧。   云歇两眼发直,喝茶的动作也慢了。   萧让掠了云歇一眼,见他注意力完全被这个叫阿越的吸引了,看都不看自己一眼,脸色渐黑,眸底染上暴戾。   他的相父是否荤素不忌还有待考究,却是个彻头彻尾的颜性恋,还偏爱沉静端秀、乖觉懂事的,这阿越简直是按着云歇喜好长的。   萧让颇感威胁。   “他可真好看。”云歇向来不吝啬赞扬美人。   萧让目光越发阴鸷,这人有什么好看的,比他还好看?   使者见萧让不说话,以为是心动了,赶紧摆上重头戏:“陛下请观阿越眉心这颗红痣。”   云歇好奇心被勾上来,也跟着看,阿越冲云歇善意一笑,云歇瞬间心花怒放。   阿越眉间那颗痣红得鲜艳,衬得他稍显寡淡的面容多了份动人姝色。   “正如诸位所猜,阿越是可孕的男子,这痣越鲜艳,越容易受孕,陛下‘一试’便知。”使者笑得颇有那么丝淫|荡。   “停停停,”云歇听着辣耳朵,嗤笑道,“你们那都不把人当人的么?难怪能亡国。”   阿越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使者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下,浑身不住发抖。   萧让注意到云歇和阿越间的“眉目传情”,抿了口茶,淡道:“相父觉着如何?”   “我觉着甚是不错。”云歇不假思索。   萧让眸底越发阴鸷:“既如此,和其他俘虏一起砍了。”   使者几欲昏厥,阿越诧异了秒,第一瞬表情似乎是无所谓和解脱,然后才惶恐不安起来。   云歇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眼:“砍了??你不要给我啊!”   他虽然对萧让把阿越收进后宫这点莫名有点不舒服,但也不想这么个顶漂亮的美人尸首异处,再说他还得引导萧让走向社会主义的怀抱。   萧让面冷如霜。   使者见有转机,喜上眉梢:“阿越能入云相的眼,也是修来的福分,陛下何不成人之美——”   萧让打断:“收进宫做宫女吧。”   云歇嘴角微微抽搐:“……宫女?”   萧让抿了口茶:“朕后宫有带把的男人?”   云歇:“……没。”   萧让瞥他一眼:“所以相父再多话,朕立时叫他去做太监。”   云歇有气无力:“……宫女就宫女。”   也算救人一命。   阿越的目光在云歇和萧让身上游走,眼底悄然多了份兴味。   临结束,云歇正欲回府,阿越擦肩而过,若无其事地走了,云歇攥着手心多出来的纸条,桃花眼张了张,并未声张,将纸条揣进了袖子里。 第23章   “还望云相救我。”纸条上写的是这么一句。   云歇看完啼笑皆非。萧让先前虽说要砍阿越,但他既已答应纵,又是众目睽睽之下,自是不会轻易反悔,只要阿越不做错事,保命绝对没问题。   云歇觉得阿越应是被吓到了才杞人忧天,多此一举。   云歇本不欲管,来回翻看了下纸条,见上头并无其他内容,兴趣一瞬间被勾了上来。   阿越明明有充足的时间,纸条空白地方也足够多,他何不多写些?比想他怎么救他?邀他何时何地相见?   云歇思忖了番,豁然开朗,暗道阿越是个妙人。   纸条上有三道褶皱,是三更。   纸条是圆形……   云歇叫侍女掀开窗幔,天上刚好是一轮圆月。   今日是腊月十七,明天的月亮就没圆形纸条那么圆了,所以圆形代表的是月亮,是今晚。   时间是……今夜三更。   地点……   云歇阖眼回忆,阿越与他擦肩而过时,脚尖似乎刻意朝外撇了下,是……西北方,那里地处偏僻,只有承德宫一所宫殿。   今夜三更承德宫。   云歇慢条斯理地将纸条卷好收回,垂眸暗笑,阿越就不怕他没懂?就那么笃定他知晓了一定会来?   阿越是得会一会,他没表面那么温柔纯静,一个大昭人竟对皇宫布局了如指掌,还对他的喜好颇为熟悉。   ……   找个由头在宫里歇着并非难事,他只稍一提,萧让便应允下。   萧让今夜似乎格外忙碌,没功夫在他跟前碍眼。   等云歇转身走了,萧让才堪堪抬眸,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眸光渐深。   他上午回身一瞥,分明瞧见……那大昭人给他的相父塞了东西。   ……   云歇换了身低调的衣裳独自前往。   承德宫是有名的鬼宫,死在这的妃子拢共算算,一打不止。   寒冬夜半,又是闹鬼之地,看守的太监似乎溜了睡大觉去了,云歇一路畅通无阻。   内殿里一股子霉味,上好的紫檀木家具都落了灰,云歇蹙了蹙眉。   他不知道阿越到没到,便先在里面逛了逛,刚走近床榻,一只白的反光的手却握住了他的手腕,云歇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再反应过来时,阿越已将他推到了身后的床榻上,自己覆了上来。   “床上有灰!!”云歇惊呼出声。   黑暗中阿越动作明显一滞,万万没想到他第一反应是这个。   阿越凑近他耳侧,委屈道:“……我擦过了。”   云歇猛地松了口气,这才反应过来他们的姿势有多诡异,尴尬道:“你下来。”   阿越尖尖的下巴抵在他胸口,纯澈的眼里满是不解:“云相不想‘要’我?”   云歇惊了,轻咳两声,提醒道:“……你是陛下的男人。”   “就因为我是陛下的男人,才有趣,”阿越眼里一派天真,说的话却惊世骇俗,“云相不想陛下的男人怀了您的孩子么?全天下的男人都没法拒绝这点吧?”   “……”云歇惊呆了。   好家伙。   他在萧让头上看到了一片晃眼的绿色,这绿帽还是他给萧让戴的。   阿越见他不说话,还以为是心动了,笑得天真又乖巧,继续道:“不要很多次,一次、两次、最多三次就够了。”   云歇一把年纪了都老脸一红,忙推开他:“别说了。”   阿越不依,凑近追问:“您明明荤素不忌,这点阿越没来大楚前就打听过了,监斩台上一瞥,云相分明钟意阿越相貌,所以云相为何拒绝我?还是像我姑姑所说,大楚的男子都道貌岸然,喜欢玩欲擒故纵那一套?阿越也会的——”   云歇打断:“你不用这样牺牲,我保不住你。”   他现在自身难保。   阿越指望攀上自己让自己救他出去,根本不现实,更别提照阿越的说法,阿越真的是一碰就怀。   先不说云歇绝无可能碰他,这真怀孕了,肚子能藏得住?到时他和阿越都得歇菜,云歇一想到萧让那个蛇精病就头皮发麻。   “不会,只要云相肯保我,我绝对会安然无恙。”阿越笃定道。   “你哪来的勇气?”云歇嗤笑,他都不敢说这种大话。   阿越微微一笑,带着点小挪揄,凑近小声问:“云相被陛下伺候的可舒服?”   云歇桃花眼张了张,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戒备。   “别否认,我都知道的,我从小学的就是这些个下作的伺候人的事,只肖看一眼,就知道那表面再生疏的两人私底下里有没有。”   阿越自是瞧出陛下一颗心都在云歇身上,这也是他的筹码所在,云歇咬死说要保他,陛下为了不使云歇伤心,即使被挖墙脚恨他入骨,也不可能对他痛下杀手。   更何况他到时还怀着云歇的孩子。   云歇听阿越的意思,阿越似乎不知道他才是被压的那个,心里瞬间松了口气。   “……尚可,与你何干?”   阿越微微一笑:“我比他强上百倍,云相一试便知。”   云歇:“……”   云歇整理着衣襟:“有这本事为何不去勾|引陛下?跟我没前途。”   阿越如实道:“陛下滴水不漏,我没戏。”   云歇理袖子的手一顿,没好气地笑了:“所以我就是个有缝的臭鸡蛋??”   阿越体会了下这句话想表达的意思,迟疑点头:“我原以为是,实际上……”   “衣服穿好。”云歇严肃道。   阿越抬眸,希冀地望他:“真不试试么?”   “……”云歇轻咳两声,“你无需如此,陛下不会杀你,今日这一遭要是被他知晓了,你才真的可能作茧自缚,安安稳稳当宫女不好么?”   “不好,”阿越回绝地极快,“我的国家需要我,我得出人头地,我也不想老死宫中,我能利用的就只这具身体。”   云歇叹了口气,莫名有种长辈看晚辈的慈爱感:“你自己的想法呢?你就心甘情愿被自己的国家利用?还是明明不想,却不得不说服麻痹自己?”   阿越似乎被戳中痛脚,温柔的脸霎时冷了下来,显得有些咄咄逼人:“这重要么?我有选择的权利么?我生下来就注定了只能依附旁人存在,我的家族个个都是绝顶的美人,却还不是沦为生育工具和亲工具?所以想清楚有什么意义?只会令自己难过,这是我的宿命,我不会为没有意义的事逗留费心。”   “重要,有意义,”云歇慈爱地摸了摸他柔软的长发,在他错愕惊惶的眼中,认真道,“因为陛下绝非心胸狭隘的人,只要大昭不再生事端,陛下绝不会滥杀无辜,若是需要靠你这样的人的牺牲才能缓和局面,我当年也绝不会帮他。”   云歇也没想到他这番话会说得这么顺溜,以至于他说完,自己都愣了下。   阿越似乎有所触动,一时半会儿却还改不了本性就此从良,执着道:“云相对阿越,一点反应都没有么?”   “……没有,我没必要骗你。”   “那这样呢?”阿越往云歇跟前挪了挪。   云歇脸瞬间黑了:“你离我远点。”   阿越有点颓丧,笃定道:“云相心里有人。”   “没有。”云歇一口回绝。   阿越固执:“肯定有,是不是陛下?”   “怎么可能??”云歇怒了,“全天下的人死光了,我也宁愿跟猫过,绝不会喜欢他。”   阿越有点意外,换了个法子继续问:“那云相对谁有欲?”   “……”云歇不自在地挪开了视线。   “不是那种纯身体上的欲,是……”阿越迟疑了下,“怎么说呢,就是他不经意触碰到的地方,会莫名发热发烫,像有火在烧——”   “够了!”云歇有丝窘迫,冷脸站起,“我没必要同你废话,你最好安分守己,今日你说的,我全当没听见,你好自为之。”   云歇提起灯笼要走,阿越下意识去拉他,云歇回身,阿越盯着他的脸却愣住了。   “放手。”   阿越非但没放,反而在云歇错愕的目光中,抚上了他的脸。   云歇瞬间恼羞成怒,这一个个的都如此放肆,他不要面子的吗??   云歇去拨,阿越的指腹却在轻轻摩挲云歇左眼眼尾那一小点红痕。   云歇瞬间浑身一激,手登时没了力气,竟未第一时间推开他。   阿越见他这反应,沉默片刻,试探道:“云相这……怎么弄的?”   这明明不是痣,是疤,可他那一瞬就是鬼使神差地去触碰了。   “小时候跌的。”云歇耐心被磨尽,去拨他的手。   阿越暗道自己多疑,他来大楚前查过云相资料,云相生父乃云大将军,生母则是小门小户的庶女,但毫无疑问都是大楚人。   “阿越冒犯了。”   萧让刚踏进殿,浑身一顿。   他的相父被人捧着脸细观,还深情地回握那人手腕。   云歇背对着他,萧让瞧不见他神情,但他二人脸贴得这般近,萧让脑中瞬间冒出了个可能性——他们正打算接吻。   作者有话要说:  萧让:相父绿我。   云歇:阿越绿你。 第24章   阿越扑通一声跪下,满脸惊惶无措,云歇意识到什么猛地回头,正好和眉宇间盘桓着杀气的萧让对上眼。   萧让面冷如霜,漆黑如墨的凤眸里翻腾着暴戾,整个人气质都变了,锐利得像喋血的剑尖,刺得人生疼。   “……”云歇觉得自己药丸,忙道,“陛下您听微臣解释——”   他话音未落,阿越倏然抬眸,指着云歇声泪俱下地控诉:“陛下!是云相先引|诱的我!要不然我哪有那个胆子做出这种事来!还请陛下明鉴!求陛下恕罪!”   云歇瞬间眼前一黑。   完了,这顶绿帽是真扣上了。   他深夜私会萧让的男人,被逮个正着就算了,还被反咬一口。   萧让面色阴沉,危险地眯眼:“相父,是这样么?”   “……”云歇百口莫辩,他之前劣迹斑斑,又于监斩台上同阿越眉来眼去,眼下更是在如此暧味的时刻出现在此地……   一个巴掌拍不响,就算萧让相信是阿越引诱自己,那他既然来了,也就从单向引诱变成了双向私|通,怎么着他都脱不了干系。   阿越偷瞥一眼萧让脸色。   他敢把罪责推在云歇身上,全因他知道陛下爱慕云歇。   阿越想着,他二人灵与肉交流一番,云歇好好安抚安抚陛下,这事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毕竟丈夫在外打野,妻子忍气吞声的事他见了太多,萧让若是还想和云歇过下去,就不会将这事声张。   他一介战俘,若是挨了引诱云相淫|乱后宫的罪名,却多半小命不保。   萧让掠了云歇一眼。   云歇在萧让阴鸷的目光下,登时觉得自己脖颈一凉,离死不远。   若是以前的他,还有和萧让叫板的可能性,现在却完全是仰人鼻息,看人脸色行事。   身为帝王,哪怕是接受过正宗社会主义教育的帝王,估计也完完全全不能忍受有人垂涎他的后宫。   他侮辱了萧让身为男人的尊严,坏了他身为帝王的体面。   萧让会杀了他的。   云歇心念疾闪,想着脱身之法。   萧让却是冷瞥地上跪着的情敌。   情敌虽惊恐万状,仍是耀眼,他眼帘低垂,泣声婉转如清泉,梨花带雨,楚楚动人,令人忍不住想要呵护垂怜。   萧让登时妒火中烧:“他就是这样勾的相父如此迫不及待?”   他早知云歇三心二意,却未承想他这般坐不住,当晚就要背着他偷|腥。   云歇头皮发麻:“陛下恕罪!微臣绝无半点肖想您后宫之意!”   “朕后宫?”萧让神情一窒,登时被气笑了,云歇到这个时候还装傻充愣。   云歇正犹豫着要不要跪,萧让宣誓主权的欲|望占了上风,推了云歇一把,将他抵着身后的红木床柱上,反扣住他双手,冷白的手指挑起他下巴,口勿了上去。   跪着的阿越和云歇同时瞪大了眼。   良久,阿越醒悟过来,极抱歉地悄悄看了云歇一眼。   他完完全全搞错了。   不是云相在床榻间多出出力安抚陛下。   云相同他一样,是接纳的那个。   也不怪他没弄清楚,云相比陛下大近十岁,又位高权重,脾性烈又恣意。   倒是陛下,乍看上去颇为沉静自矜、绰约生姿,倒像个包容接纳的。   阿越想着想着释然了,云相年近而立,精力体力定是不如当年,由个年轻俊俏的少年驰|骋,也算人之常情,是另一种人间极乐。   那他现在这么一闹,云相怕是要被折腾的几天下不来床。   当真罪过罪过。   萧让的口勿和上次不同,带着十二分的霸道,颇具征伐之气,来势汹汹。   萧让剑眉蹙着,漆黑如墨的凤眸撞进云歇眼里,令人发怔发慌又莫名心跳加速。   云歇还懵着,一时竟忘了愤怒和反抗。   为什么他引诱萧让的男人,绿了萧让,萧让的第一反应却不是要愤怒杀他,而是要……亲他?   萧让见他这会还能走神,心口一痛,惩罚性质地在云歇发红的唇上咬了一下。   云歇吃痛,轻“嘶”了一声,登时清醒,被逼着抵挡萧让的攻势,节节败退。   鼻息交融,烫得令人心焦的目光相触,云歇恼羞成怒地躲开他视线,萧让却一直追着,让他看自己,眼里只能有自己。   目光纠缠,唇齿间有淡淡的腥甜意在扩散。   云歇心里发慌,脸上发臊,他被萧让紧攥着的指尖不住发抖。   云歇双目茫然抬高,越过萧让的肩头,正好瞥见一脸挪揄的阿越,立时羞愤欲死地收回目光,脑子里只剩一句话:   他被人瞧见了。   眼下知道他和萧让是怎么回事的又多了一个,他想要杀人灭口的又多了一个。   二人既分。   萧让在这一口勿里似乎被安抚,理智回笼,就要用指腹替他轻抹去唇角暧味的水迹,云歇却捂着胸口微喘着气,打掉了萧让的手。   狗东西,他差点窒息。   萧让盯着他发红的诱人的唇看,眸光渐深又稍柔。   “跟朕回去。”   云歇盯着他脸望了会,突然一蹙眉,无端地干呕了下。   跪着的阿越和站着的萧让都是神色一凛。   萧让怔了下,凤眸里有破碎的光点,自嘲一笑:“朕的触碰竟令相父这般恶心,都起了生理反应。”   云歇厌恶他至极。   萧让心口一痛。   云歇:“……”   就让萧让误会好了,他也没那个脸解释。   反正肯定不是恶心萧让。   大概是天冷胃寒,胃酸过多反胃,一下就好了。   阿越却一脸错愕,震惊的表情凝结着,纹丝不动。   云相他……干呕了。   由不得他不多想,他身为可孕男子,自小就被教授这些。   云相他……他是不是……   怀孕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早点更。   文文周五入v,当天会很早更(应该零点),周四请天假码万章(宝宝们就当我推迟三小时更新就好),原谅棠的渣手速orz,第一次写古耽,真的写的好慢好慢,万字要昏天黑地码一整天了。   其实不用预告,后面会有点啥,宝宝们也知道:)   快乐就完事儿了~   谢谢宝宝们一直以来的支持,然后v首章评论随机送红包~ 第25章   萧让就要发落阿越带云歇走, 阿越心下犹豫,最后还是出声叫住二人。   阿越不怕死,死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就是另类的解脱,他无所谓萧让怎么发落自己,反倒更担心云歇。他阿越是利用人,却也绝不亏欠人。   云歇什么情况他还不清楚,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何事?”萧让冷道。   云歇被萧让牵着心头直跳, 暗道这人莫非要带他回去为所欲为?   阿越尴尬道:“陛下和云相近日最好莫要……行|房。”   “你……”云歇恼羞成怒,刚要出声呵斥,转念一想,阿越简直是困了递枕头。   云歇嘉奖地瞥他一眼。   萧让神情淡淡:“为何?”   阿越自己也不确定, 不敢乱说, 怕牵扯过多, 只得悄悄朝云歇眨两下眼暗示他配合自己, 轻咳道:“方才云相同草民提及,他近日身子不适, 有心无力。”   云歇:“……”好一个有心无力。   萧让立时蹙眉,偏头看云歇, 眼中暗含关切:“相父身子不适怎的不告诉朕, 朕自寻了太医——”   云歇摆摆手:“并无大碍, 只是的确……有心无力。”   “不可,”萧让眸中深暗的欲登时散了, “相父今日先歇着, 朕明早叫太医——”   云歇本就没毛病, 忙打断:“不用!应是这几日过于劳累,歇歇便好了,不用兴师动众。”   “当真不用?”萧让还是不太放心。   云歇正欲摇头,阿越却出声了:“云相最好还是让太医瞧瞧为妙。”   云歇瞪了他一眼,暗暗磨牙,怎么这人刚才帮他,这会儿却开始戳他轮胎?他又没病,这太医一瞧不就露馅了?   萧让握着云歇的手,眉头蹙得更深,突然探手去摸云歇的额头和脸颊:“相父,你似乎微有些发热。”   云歇倒觉得自在得很,白他一眼:“是你手冷。”   萧让回身冷瞥阿越:“你倒是有心,看在相父的面上,去领二十杖,若再生事端——”   阿越一喜,未等萧让说完,立即磕头谢恩。   -   云歇好说歹说才劝住萧让没给自己找太医。   他在萧让寝宫偏殿歇下,第二日被萧让叫醒,迷迷糊糊之际见萧让拧着巾帕要替他擦手,桃花眼里萦纡着的那点睡意顿时给吓散了。   云歇猛地缩手,清瘦的脊背抵上床角:“你这是做什么?!”   “相父身子有恙,让儿定当事事躬亲,好好伺候相父。”萧让莞尔一笑。   “我没病!”云歇不乐意被他碰,“你不去上朝?”   “朕对外宣称相父病了,自己要留下照顾,特地改了晚朝,好——”   云歇还以为他要小题大做留下来折腾他,怒道:“我再说一遍,我没——”   萧让没等他说完,淡哂补充:“好白日带相父去青楼见谢不遇。”   “……”云歇到嘴边的话溜了个弯,装模作样地捂着心脏,弱弱地喘着气,“我病了,一时半会儿好不了那种。”   萧让:“……”   -   云歇望着青楼匾额上的“死我之户”四个大字,莫名有点心虚,悄悄挪开了视线。   这名儿还是他当年年少气盛时给取的,现在看着太丢人了。   “死我之户?”边上有新来的嫖客别扭地念了一遍,问门边的引人,“为何叫这名儿?也忒不吉利了,还有个死字!”   引人笑,指着匾额同那嫖客解释:“这您就不知道了吧!这匾额可是云相所提!”   萧让似笑非笑地瞥了眼戴着人|皮面具的云歇。   那嫖客显然是喝多了,脑子不太清醒,连连摇头:“难怪如此没文化。”   云歇:“……”   “放肆!”身后承禄忍不住喝道。   萧让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边解狐裘边同那人道:“雅配俗,才是玷|污,死我之户,全句是‘妇人月夸下三寸,乃生我之门,死我之户’,这青楼为何叫这名,还不明白么?”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神情凛然冷淡,声如清泉,一身锦衣贵气逼人,自矜又沉静,惹得门内的妓|女不断朝他暗送秋波。   云歇心道一声见鬼,他分明勒令萧让不许读民间□□,怎的他连这都知晓。   那嫖客体会了下,猛地一拍大腿,连连称好:“我是个大老粗,但听公子这么一说,这名起得太妙了!死我之户,我还真希望死在那里头!”   边上入青楼的闻言,纷纷露出会心又淫|荡的笑。   有人赞道:“云相当真是个精于此道的妙人!”   萧让含笑望云歇一眼。   云歇打了个寒颤:“……”   等着谢不遇出来的当口,云歇明明迫不及待,却莫名困得不行,桃花眼将掀不掀,单手支颐,下巴微顿。   终于在他连打七八个哈欠后,萧让看不下去了,蹙眉问:“相父怎的近日这般嗜睡?昨日明明早早歇下,今晨却睡到快日上三竿,方才在马车里又睡了大半个时辰。”   萧让一脸一言难尽。   “……”云歇感觉受到了嫌弃,尴尬不已,一回想发现他近几日好像是睡得昏天黑地、人事不知,干什么都没劲。   承禄忙打圆场:“怕是天冷了嗜睡。”   老鸨领着谢不遇出来,谢不遇先瞥见昳丽惹眼的云歇,还未来得及露出狂喜神色,一侧目瞧见坐在云歇边上同云歇说着话的萧让,顿时跟见了鬼似的哆嗦得不行。   “你们且叙旧。”萧让淡瞥谢不遇一眼,极自觉地领承禄出去了。   室内只剩二人,谢不遇明显松了口气,擦了擦额迹不存在的虚汗。   “谢小倌?”云歇把玩着茶盏,调侃道。   谢不遇说起来还算是萧让的表哥,他生母是先帝的妹妹,元熙长公主,也就是萧让的姑姑。   云歇估摸着,要不是有这层在里面,谢不遇也就不会是发配青楼那么简单了,毕竟辱骂圣上可是要诛九族的大罪。   谢不遇是顶尊贵的皇亲国戚,却也是个首屈一指的纨绔,成日寻欢作乐、摸鱼等死。   谢不遇没好气道:“你看我这样像卖|淫的么?”   谢不遇穿着件粗陋的短衫,外头罩着破絮填的灰色袄,却难掩俊美,他懒懒散散地站着,气质风流浪荡中带着点痞气。   “不太像,”云歇老实摇头,走到横栏边,扫了眼楼底下从容饮酒观戏的萧让,“那他这半年让你干嘛了?”   谢不遇的脸痛苦地扭曲了瞬:“我说你能耐真是不小,能把人原来那么乖一孩子养成现在这逼样。”   “……”这锅扣得猝不及防,云歇气了,“不是,他怎么你了?”   谢不遇生无可恋:“老子多半要断子绝孙了。”   云歇瞪大眼,朝他下半身看去:“他把你阉了??”   “那到没。”   云歇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谢不遇又一脸绝望:“比阉|割还惨。”   云歇:“……”   谢不遇脸涨得通红:“他倒是叫人好吃好喝供着我,就是老叫妓|女、小倌什么的,在我眼皮子底下……”   “什么?”云歇催促。   谢不遇又是一脸生无可恋:“交又欠。”   云歇手一抖:“……”   “让我看得见听得见却吃不着,时时刻刻气血上涌,又得不到纾|解,”谢不遇像是找到了闯祸孩子的爹,一个劲地控诉,“你知不知道,他让人把我手系起来,这样我就没办法自己解决,你瞧瞧,这是人过的日子么??我现在彻底……萎靡不振了。”   “你说这鬼主意是不是你教的??”   云歇却是不住出神,萧让虽然整蛊了谢不遇,却并未对他下狠手,毕竟谢不遇的所作所为,明面上可以说是罪该万死。   长公主于萧让并无半点照拂,当年甚至差点落井下石,萧让本不用留情面,最后却还是从宽处理,给他的朋友留了条退路。   自己误会他了。   可萧让为何心软?   既然萧让对谢不遇小惩大诫,那其他几人,他是不是也可以认为……   “我都这么惨了,你怎么还笑?!”谢不遇见云歇嘴角不住上扬,满脸不可思议。   云歇登时收敛了笑:“我这不是来救你了么?”   ……   天色渐晚,萧让上了马车,倾身去拉云歇,云歇却磨蹭半天不伸手,恹恹地望了眼边上舔糖葫芦的小男孩。   “怎么了?”萧让疑惑地往探身一望,也看到了那个小男孩,一个诡异又荒谬的想法冒了出来。   “……相父饿了?”   云歇脸红了瞬,怒道:“没有!少废话,快些回去。”   “这么急着回去,”萧让若有所思,绷紧嘴角,“回去吃东西么?”   云歇被戳破心思,气得转身就走,准备去上谢不遇的马车,却被萧让扯了回来。   “饿了就说,”萧让无视他的挣扎,牵着他往边上酒楼走,“说你两句脾气比天还大,什么话经你那儿一过,都能成讽刺。你这样容易吃亏知不知道?”   “你闭嘴!”云歇火大,“毛还没长齐凭什么教训我!”   萧让掠他一眼,淡哂:“我毛长没齐你不知道?”   “你……!”云歇万万没想到他光天化日还敢开黄腔,瞬间羞愤欲死。   萧让由着他拧巴,牵着他上了二楼雅座。   上菜后,先前还时不时怼他两句的云歇瞬间安静了,萧让也未承想尝遍珍馐的云歇竟还会对食物产生饱腹以外的兴趣,而且显然……这兴趣还不小。   萧让含笑望他。   云歇似乎就有这样的魅力,叫人挪不开眼。   他位于雅俗之间,要雅便恣意又嚣张,高高在上令人感觉遥不可攀,要俗,又偏偏一举一动都极有烟火气,生动盎然,昳丽勾人。   他能登朝堂,也能入楚巷,能作名垂千古的赋,偏又能口吐脏话,能老辣狡猾,却一派孩子天性。   就好像他现在,一举一动虽不拘于礼节,却极赏心悦目,令人悄无声息中软了心。   “慢点。”萧让目光稍柔,夹了手边的菜递过去。   云歇望着那滴着甜酱汁的菜肴,觉得一阵恶心腻味,嫌弃蹙眉:“我不想吃这个。”   萧让一怔,他记得云歇喜好,这道菜明明是他之前最喜欢的几道之一。   云歇之前嗜甜如命,可他现在……   萧让扫了眼桌上,陡然发现云歇今天就挑味儿重的菜吃了,偏甜的一口未动。   萧让奇了:“相父怎的改了口癖?”   云歇闻言动作怔了下,胡乱往桌上扫了眼,自己都觉得奇怪。   “还吃的这般——”萧让没好意思说出那个“多”字,但云歇的确一人吃了两人的量。   云歇却是听明白了,搁筷怒道:“你今天怎么回事?我睡得多你要嫌弃,我吃得多你也要嫌弃,你管得着么你?你以为你长得很下饭?其实很……”   云歇又莫名呕了下:“……反胃,你看都给你闹的,没食欲了,不吃了。”   云歇撂了筷子转身就走,萧让万万没想到他一点就炸,忙叫承禄去结账,自己追上。   承禄握着钱袋,目瞪口呆,半晌自言自语:“……要不是云相是个男子,我都要以为他……他怀了陛下的孩子。”   “真是越老越糊涂了,成天瞎想些有的没的,”承禄叹气下楼,“云相要是能怀孕,母猪都能上树……”   -   阿越被打了二十杖,云歇想了想,还是不情不愿地叫人给他带了盒上好的药膏。   虽然被阿越摆了一道,但云歇也不知为何,就是觉得阿越合眼缘,让他狠不下心来对他置之不理。   真的不完全是因为脸。世上样貌出众者何其多,他要是个个都掺上一脚,估计早累死了。   大概是长辈对晚辈的照拂感,云歇心想。   这天,云歇刚睡醒,便听见急急的脚步,书童进来,从袖中掏出一个红盒,义愤填膺道:“相国叫小的给阿越送去,那阿越却不识好歹,拿进去瞧了会儿,竟冷脸扔还给了小的,说……”   云歇狐疑坐起:“说什么?”   书童是新来的,颇为惧怕云歇,不敢抬头看他,颤声道:“说、说就是云相害得他,他才不要您……假好心。”   书童在心底将阿越骂了个千遍万遍,硬着头皮继续道:“他说您指不定怀恨在心,于这药膏里下了毒,要杀他泄愤……”   书童说完本以为云歇会勃然大怒,都做好了殃及池鱼的准备,云歇却只轻笑声,朝他伸出白皙惹眼的手:“东西给我。”   书童呆愣愣地将药膏递过去,云歇扬手叫他退下,自己进了内室。   云歇打开药膏,用小刀刮掉了盒里黏腻细密的膏体,在底下寻着一张纸条。   果然如此。   阿越说了句“于这药膏里下毒”,其实是暗示,药膏里藏了东西。   云歇扫了眼,又是约他入宫相见。   这次阿越特别强调,要谈的事与自己有关。   云歇紧蹙眉头,他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是自己都不知道,一个大昭国的俘虏却能知道的?   可阿越也不至于傻到二次勾|引他。   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云歇决定去。   云歇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早晚得死在自己的好奇心上,上回被萧让逮着,就是因为他好奇阿越这号人,想去会会他。   阿越也是吃准了他这点。   云歇瞥了眼手中的药,这肯定是不能用了,阿越既然用这个给自己带话,那他那儿定无什么好药能用了,云歇叫回书童:“这盒我手滑不慎摔了,你再去备一盒。”   书童忙应下。   -   这次云歇学乖了,去找阿越前,先来萧让这知会一声。   萧让寝宫新来的宫女笨手笨脚,本是给萧让沏了壶热茶过去,结果在拐角处没刹住,茶水愣是溅到了刚踏进殿的云歇身上。   宫女惊恐万分地跪下,浑身抖如筛糠:“云相饶命!”   承禄闻声急急忙忙赶来,惊慌道:“云相可有烫着?!”   “并无,”云歇微蹙眉,显然是不习惯小题大做,他抹掉衣襟上的水迹,“穿的多,无碍,别跪着了,待会儿我换身衣裳便是。”   宫女错愕,随即喜极而泣,她是新来的,云相和外边传言的根本不一样。   云歇往内殿走。   因为谢不遇的事解决了,云歇最近看萧让也顺眼不少,觉着萧让只要不逼他,他们和睦相处也不是不可能。   殿内萧让正在逗猫玩儿,那猫儿跟云歇的囡囡一样,也是通体雪白,一双眼格外漂亮,是绚丽的琥珀琉璃色。   那猫儿一副兴致缺缺的样,无论萧让怎么逗,都提不起半点兴致来。   云歇一出现,那猫儿却跟打了鸡血似的,一溜烟儿冲了过来,冷不丁吓了云歇一跳。   “相父。”萧让眼里有不易察觉的小雀跃。   那只猫使劲地用脸蹭云歇的靴子,云歇瞬间心软了,就要弯腰去抱它,萧让却幽幽道:“他就是相父说‘见了就要阉割’的那只猫。”   云歇动作一僵,瞬间打消了抱它的主意,默默站直。   他的囡囡现在天天大着个肚子在他面前晃荡,一声声叫得极委屈,想想就知道有多难受,他不能投身敌营。   萧让靠近,指着猫哂笑:“相父知道它为何蹭你么?”   “为何?”   萧让道:“因为你身上有它配偶的味道,说不定还有它孩子的味道,它在求你让它见见它们。”   猫儿适时地叫了声。   云歇瞬间心软了,却仍绷着个脸坚持着。   萧让又道:“好些天了,负责喂养他的太监一直说它提不起精神,我才弄过来瞧瞧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它都瘦了不少,抱着感觉没几两肉——”   “行了行了,”云歇最听不得这些,瞬间没了底线,“你叫人把它送我府上吧。”   萧让由衷笑了:“非得入赘?”   云歇怔了下,反应过来没好气道:“要么入赘,要么阉割,你看着办,没有第三种选择。”   脚边的猫儿似乎被吓着了,弱小又无助的身子抖了抖。   萧让叫太监把猫抱下去,问道:“相父进宫所为何事?”   “去见阿越。”   萧让目光还没来得及阴鸷,却听云歇又道:“来跟你说一声,你若是不放心,可叫人看着。”   萧让没想到他会对自己的感受上心,如此开诚布公,嘴角微不可见地扬了扬,极大度道:“相父都这般说了,自是不用,朕信你。”   云歇冷哼一声,对他的答复还算满意。   承禄拿着干净衣服进来,萧让才注意到云歇衣襟上深褐色和绸缎颜色融为一体的茶渍,当即蹙了蹙眉:“怎么回事?”   承禄刚要解释,收到云歇一记眼刀,瞬间噤声。   云歇随口道:“出门前弄着了,没注意。”   萧让晓得其中有隐情,却也不再问,见云歇不让承禄碰,自己不耐地胡乱穿着,无奈笑了,过去帮忙。   “我自己来就行了。”云歇戒备地避开他的手。   萧让不由分说把他揪回来:“多大人了,衣服还不会穿。”   云歇火蹭蹭蹭往上冒:“你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最近总喜欢教训我?我这么多年都这样,还不是过得好得很。”   “不是教训。”   “不是教训还能是什——”云歇话音未落,浑身一激,瞬间失声。   萧让替云歇整理衣襟时,冷白的指无意掠过了云歇襟前两处。   隐隐有点痛,特别是在萧让指尖泛凉的情况下。   异样的感觉泛滥,气氛一瞬间很微妙,萧让终于察觉到什么,动作一顿:“相父怎么突然这么敏感?明明之前——”   “你闭嘴!”云歇窘迫难当,恼羞成怒地一把推开他:“你故意的!”   云歇胡乱笼了下衣襟,气冲冲地走了,徒留身后一脸诧异的萧让。   他真不是故意的。   这几天云歇似乎有点不一样,人还是那个人,脾气却好像更恶劣了些,一些习惯也改了,甚至身体反应都……   -   云歇平复好心情,坐在床头,冷脸看着趴在床榻上的阿越。   阿越被打了二十杖,大部分时候趴在床上养伤。   “说吧,找我何事?”   阿越察言观色,见云歇脸色微阴,略带歉意道:“那日情非得已,多有得罪——”   云歇打断:“并非在生你的气。”   阿越眼里划过了然,笑道:“那就是在生陛下的气了——”   云歇恼羞成怒打断:“别顾左右而言他,我没功夫跟你耗!”   云歇转身欲走,被阿越拉住。   “是真有要事。”阿越领完罚后问了宫人,萧让当晚并未传召太医。   阿越时而觉得其中有隐情,事情就是他想的那样,时而又觉得是自己杞人忧天、杯弓蛇影。   一个像痣的疤痕和一个偶然的作呕能证明什么?   可阿越明明还记得那日他触碰到云歇左眼眼尾那点红痕时他的剧烈反应,那明明和自己……一模一样。   红痣于他们这种可怀孕的男子而言,是另类的敏感区域,是只有最亲密的人才可以触碰的地方,因为一旦被触碰,他们会极其脆弱,需要呵护疼爱。   仔细想想,其实所有条件都具备,云相和陛下暗度陈仓,云相也的确是接纳的那个。   “云相请留步。”   云歇不理会。   阿越再接再厉,神色戚哀道:“云相先坐下,就当可怜可怜阿越,阿越背井离乡,被困深宫,怕是终此一生都再难逃脱与亲人重聚,如今又犯下罪过,惹人嫌恶排挤——”   “你别给我装。”云歇打断,暗暗磨牙,却还是不情不愿地坐下。   阿越暗道他吃软不吃硬,刀子嘴豆腐心,眼巴巴地望他:“云相可否陪阿越说说话?”   “我……”云歇刚要拒绝,眼见他眼泪汪汪的可怜样,瞬间没脾气,“你说吧,我听着。”   “云相可知,在我们大昭,一般来说,姿容越出众的可孕男子,面上的痣越鲜艳?身子也越**蚀骨,越容易受孕?”   云歇摇头,有点羞耻:“你没事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阿越披上衣服坐起来,状似不经意道:“阿越已是大昭公认的第一美人,云相样貌,却胜阿越良多,大楚朝可从未出过这般姿容的男子,就是陛下,也多是气胜质,方显天人之姿,并非容貌绝艳。”   云歇最讨厌别人夸他美,又见他可怜,不好发作,冷下脸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阿越那日于监斩台上初见云相,当真惊鸿一瞥,当时就在想,云相不像大楚人,倒像大昭人呢。”阿越笑得清浅,像是一句随随便便的感叹。   “我那会儿就在想,自己真是糊涂了,云相生父乃赫赫有名的云大将军,生母也并非籍籍无名之辈,又怎会是大昭人呢。”阿越旁敲侧击,说完紧盯着云歇。   阿越有些怀疑云歇身世,他一切推论的立足点都在云歇怀孕了这个事实上面,显然这个立足点并不很牢靠。   阿越的关注点主要是云相的生母,他比较怀疑云相生母的身份,却未承想在他提到云相生父云大将军时,云歇的脸色变了变,前所未有的阴郁。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云歇桃花眼睨他,他一旦心下设防,人便轻佻散漫中透着彻骨的冷意,令人不寒而栗。   阿越心下一惊,忙严肃起来:“阿越无意冒犯。”   云歇嗤笑:“没什么不可说的,云峰平不是我亲爹。”   云峰平是云大将军的名字。   阿越万万没想到他歪打正着,陡然闻此秘辛,阿越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云相为何告诉阿越?”   “从来没人质疑过这点罢了,若是有人问,我决计不会隐瞒,只是不会主动招摇地提,毕竟是家丑。”   “……家丑?”阿越第一次觉得失控,任由云歇摆布。   “你知道我为何弑兄杀父?”云歇懒散一笑。   阿越却在这惹眼的笑里感到莫大惶恐,他似乎太得意了,忘记云歇除了是男人外,还位极人臣,把持朝纲多年。   “因为当年云峰平叫他义子,也就是我表面上的义兄,强|暴了我娘,他自己的妾。”   云歇话家常的语气,阿越却倏然瞪大眼,满目难以置信,胸口剧烈起伏。   “所、所以……你、你是……”阿越嘴唇不住哆嗦,“你是……”   阿越说不出那个答案。   ……云相是他明面上义兄的孩子。   “可他……他为何要这么做?”为何要让义子强|暴自己的妾室,还对那个孽种视若亲子?   云歇却是不愿多言:“与你无关。”   云歇似乎提起当年,心情不佳,从袖中掏出药膏扔给他,转身走了。   阿越却是盯着云歇离去的背影心下发怵发懵。   云相的生父若是他义兄,那也是完完全全的大楚人。   所以真的是他想多了么?   阿越有些懊恼,他又不好开门见山直接说一句云相你可能怀孕了,这要是弄错了多尴尬,云相又是那脾气,可不得叫他好看。   阿越平静下来,耸了耸肩,笑里带着点挪揄,云相怀没怀孕又不像云相的身世,需要有心人刨根问底才能得知一二。   秘密可以藏,肚子却藏不住。   他只肖等便是。   若是真的,云相自会回来找他。   -   第二天上朝上了一小会儿,朝臣发现陛下的眼神不住往云相身上飘,于是朝臣们也开始偷偷地往云相身上瞟。   李御史正大着嗓门逼逼叨叨地着政事,萧让给了他一记眼刀:“大殿内不得喧哗。”   李御史:“???”   云歇下巴一顿,醒了,向来横波流转的桃花眼里一片睡意未尽的迷蒙:“下朝了?怎么没声了?”   萧让:“……”   这个情况维系了两三天,萧让终于一言难尽地提议:“相父若是嫌冬日早朝累又困顿,改了晚朝如何?等冬时令过了,再改回来。”   此举颇合云歇心意,云歇嘉奖地瞥了他一眼,回轿辇继续打盹儿。   于是第二日晚朝,大殿上人望着阖眼小憩的云歇,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朝臣们有苦说不出,不让人说话,这上的是哪门子朝??   一整个晚朝,众朝臣就眼巴巴地站着,看着云相坐着睡,云相稍稍动下,他们就得跟着胆战心惊。   云相生得昳美,他今日穿了件月白的罗裳,羊脂润泽的玉带曳地,秾丽中透着几分清艳皎皎,乍看惊艳,细品无穷。   萧让干脆散了朝,把人叼回寝宫。   萧让就是再迟钝,到这会儿也该察觉出云歇嗜睡的不正常了。   云歇揉揉眼醒来,发现萧让正坐在床边,眉头深蹙地凝望自己,也不知保持这个姿势多久了,云歇懒得理这个蛇精病,爬起穿着靴子就要回府,却被萧让拦住。   “相父,你这样嗜睡不太正常,让儿派人去请了太医院院判,你且稍等片刻。”   “我没病。”云歇一口回绝。他有没有病他自己清楚得很。   “相父不能讳疾忌医。”   云歇稍显不耐地微蹙眉:“我真的没觉得有哪里不舒服——”   “还是看看为妙,总无坏处。”萧让不由分说把他按下。   拗不过萧让,云歇只得闷闷坐着等。   半盏茶功夫,沈院判迈着老寒腿进来:“相国,微臣替您诊脉。”   云歇胡乱伸给他一只手,转头瞪了萧让一眼:“本来晚间约了谢不遇,这下被你耽搁了,你怎么赔?我都说了我没病……”   沈院判瞧云相面上容光焕发,不像是身体有恙,本来心里轻松,一搭上云歇的手号了下脉,佝偻的身子猛地一僵,沟壑纵横的脸上神情风云变幻,异彩纷呈,几息功夫,嘴角已不住开始抽搐。   沈院判不信邪,以为自己在做梦,在云歇错愕的目光下突然狠狠打了自己一耳光。   云歇乐了:“老头,你这……”   沈院判摇摇头,用袖口揩了揩额上冷汗,讪笑:“方才不甚清醒,云相再伸手让微臣诊诊。”   “哦……”云歇不以为意,又把手递给他,转身望萧让,“我都说了,诊多少次都一样,我没病。”   萧让不听他说,只盯着沈院判。   沈院判再次探到那滑脉时,一颗本就拔凉的心彻底沉入寒潭。   他从医多年,医术就是招牌,是饭碗,绝无可能诊错。   云相他,有喜了。   沈院判很想当头给自己泼盆冷水清醒清醒。   云相是个男子,还是个权倾朝野、嚣张横行十余载的男子,拜倒在他亵裤之下的女子不计其数,仰慕他的人从东街排到了西街末,可他……有喜了。   沈院判脑子炸成一团浆糊。   云相为何会怀孕??孩子又是谁的??哪个男子敢‘那样’对云相??   沈院判偷瞥一眼云相神色,看样子云相好像对此一无所知……   “如何?”萧让见沈院判久久不语,还表情诡异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紫,心下隐隐不安,出声询问。   云歇也终于察觉不对劲,疑惑不已:“莫非真病了?”   “云……云……”沈院判涨红着脸往外挤着字,额上冷汗哗哗地往下流,云相何等骄傲爱面,他要是将这事儿抖出去,铁定项上人头不保!   云相定是不晓得自己会怀孕,这才一时贪欢,同旁人行那事,他这会若是说了,又是当着陛下的面,云相定会勃然大怒迁怒于他,到时候有九条命都不够他死的!   他这是遭了什么孽!   不行,不能说,一定不能说,就算要说也不是现在!   可眼下云相和陛下都盯着自己……   沈院判心思疾闪。   “老头你怎么回事?”云歇奇了怪了,“还结巴起来了。”   “沈院判?”萧让的耐心也被磨尽,声音里透着前所未有的冷意。   沈院判计上心来,右脸开始剧烈抽搐,口齿歪斜,涎水和唾沫不断从侧漏的嘴角溢出来。   云歇看着沈院判翻起了死鱼眼,被吓了一大跳,猛地站起,萧让立时把他拉过去。   沈院判脸上的抽搐蔓延到了身上,像垂死挣扎的鱼剧烈的打挺了几下,然后翻着白眼“扑通”一声倒了下去,在地上不断抽抽。   云歇惊呆了:“……”   萧让:“……”   还是承禄反应快,见此情形遽然变色,对外高喊:“快来人!沈院判癫|痫发作了!” 第26章   沈院判是站着离开太医院, 躺着被人送回来的。   众太医关切地一拥而上。   沈院判紧闭的眼眯开一条缝,眼见陛下寝宫的太监办完差走了,才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登时吓得周围的几个太医差点跌出去。   “院判,您这——”众太医目瞪口呆。   “装的!”   沈院判胡乱揩着嘴角横流的涎水,招呼所有太医聚过来。   “您不是去替云相瞧病了么?怎么……”   “别问!”沈院判打断, 一脸讳莫如深, 沉声问,“你们信不信得过我老头?”   “那当然!”众人面面相觑,随即异口同声。   “总算不枉我用这法子遁了来给你们通风报信,”沈院判自豪了一瞬, 然后面色前所未有地凝重, “你们可听好了, 想活命的赶紧回去打辞呈。”   “辞呈?!”众太医哗然, “到底怎么了?!”   沈院判当然不会解释,云相有喜了的事要是被他抖出去, 云相若是知道,怕是得追杀他到天涯海角。   “我会害你们么?!”沈院判板下脸, “递不递由你们, 反正我待会儿就回去写辞呈。”   众太医听他如此坚决的表态, 一时也慌了神。   精明狡猾如沈院判都要用辞官来避祸,他们又有什么本事能安然无恙地留下?   一定是出了什么天大的事了。   “考虑得如何?”沈院判催促。   众太医迟疑了下, 纷纷肉疼点头。乌纱帽是重要, 那也得有小命戴。   -   第二日一早, 云歇还于偏殿惬意地睡着,萧让却收到了整个太医院的辞呈。   承禄在一边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灯火下,萧让黑眸冷若寒窟,眉宇间戾气氤氲,他攥着奏折的手似乎用了极大的力,指尖微微泛白。   连带着面色也有些苍白。   太医院集体递辞呈这种荒诞不经的事,并非没有前科。   那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前朝末代帝王,荒|淫无度以致罹患不治之症,太医院便在事先得知皇帝病情后,纷纷选择了辞官避祸。   莫非云歇他……   那个答案令萧让不敢想了。   可除了云歇得了不治之症以外,又有什么理由,能让太医院集体辞官?   那狗院判竟不惜装癫|痫发作遁身。   萧让强压住心头莫大的悲戚,目光前所未有的阴鸷,声音冷若坚冰:“你去告诉他们,相父若是出了半点岔子,他们一个都别想活,都得给相父陪葬!”   承禄倏地红了眼眶,狼狈地低下头,喉头一阵哽咽,含混不清地应着声。   谁也想不到,云相好容易回来了,却……   时日无多。   “沈院判癫|痫发作的可真是时候,”萧让嗤笑了声,转而吩咐道,“你去把这些奏折烧了,切莫让相父瞧见——”   他话音未落,熟悉的声音传来:“我是不是……得绝症了?”   这声里带着莫大的难以置信,却又极冷静。   萧让颀长的身形猛地一僵,蓦然回眸,瞥见了立在偏殿和主殿连接处的云歇。   他竟不知何时醒了,自己注意力太过集中,竟未发觉。   萧让深黑凤目里慌乱一闪而过,唇色越发白,笑意却盎然:“相父说什么傻话呢?”   萧让牙关咬得紧痛,面上却挂着极惹眼的笑,动作从容优雅地替云歇倒茶:“相父正值壮年,春秋鼎盛,自当寿与天齐——”   云歇打断:“还忽悠我,我都听到了,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有什么可忌讳的,我也是人。”   萧让见他一副无畏无惧轻佻散漫的样,差点就要被他骗过,却见他握着茶盏的手微微发抖,一滴茶溅了出来,水迹在檀木桌上沥开。   萧让凝望着那滴水迹。   原来他的相父也会害怕,只是不习惯诉说。   萧让心头突然涌上莫大的冲动,想要去拥抱他,给他慰藉。   云歇见他木然立着,还有闲情拍他肩膀安慰他:“我即使英年早逝,也比那些一世庸碌的人来的值得了,珍馐尝过,美人看遍,人世繁华享尽,还有什么可遗憾?真活腻了。”   云歇说的都是真心话。   如果没遇到四有五好局,云歇本就该死在十五岁那年,也就没有以后的一切,这之后的十二年,可以说是他白赚来的。   他十五岁缠绵病榻、药石罔效时就已将生死看开、聚散看淡了。   没有谁会为谁永远停留,就像他娘,说好了要看他子孙满堂,最后还是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所以去留无意,游戏人间方是正事,牵绊都是累赘,是痛苦的根源。   最初的难以置信过去后,云歇颇为平静,他见萧让缄默的样,心里莫名有点涨涨的难受,烦躁道:“好了好了,你看开些,都会过去的!事情没想象的那么糟,你别那么早灰心丧气,早治疗早康复,治不好还能苟活一段时间呢——”   一边的承禄明明难过得不行,听他这话却差点笑出声来。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可能得绝症的是陛下,云相倒像是个苦口婆心规劝的。   萧让喉头滚了滚。   云歇叹了口气:“说来也不是没征兆,我这几日好吃又总想吐,现在想想多矛盾。”   云歇逼逼叨叨了一会儿,见萧让不吱声,有点尴尬,觉得完全是自己自讨没趣,扬扬手:“算了算了,我继续歇着去了。”   云歇懒懒打了个哈欠,转身欲走,萧让却大步流星,倏然从背后环上来,将他抱紧,鼻翼间陡然充斥着清扬不腻的气息,云歇脊背瞬间僵直。   “放开!”云歇恼羞成怒。   “抱一会儿,”萧让扣住他的手,声音有些嘶哑,“就一会儿。”   他不由分说地微微用力箍紧云歇束素般的腰,将人拉得贴自己胸膛更近,似乎这样就能缓解那种云歇或许要离去的窒息溺毙感。   怀中人那么真实温热,萧让却一瞬间看不清未来,一颗心好像从未这么空过。   炽热的呼吸喷洒在云歇耳侧,云歇的耳朵悄无声息中染上了一层赤红。羞愤和诸多掰扯不清楚的情绪一齐上涌,云歇只觉萧让箍着他腰的手滚烫,这热度蔓延到心上,心也跟着烧了起来,令人抓狂。   他是在……安慰他?   他……在意他?   云歇心里乱糟糟的。   怀中人肌肤温润绵软,美玉一样,他没有挣扎,萧让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承禄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云歇见少了个人,瞬间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心跳得有点快,尴尬到手指发僵:“差不多了,可以了,别太过分,也不是小孩子了——”   他虽这么说,却完全是哄小孩儿的语气。   突然卸了冷面,不跟萧让吵架互掐,云歇一时半会儿还真有些适应不过来。   萧让却似乎终于摸到了点门道,似乎只要他软下来,云歇就永远会给他一个满意至极的答案。   这人吃软不吃硬,又倔又死要面子。   要是换在以往,他能偷着乐许久,现在知道了,却突然有些憎恶自己,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再早一点知道,为什么那么迟钝又生硬。   他的相父有最硬的保护壳,和最柔软的心。   -   那些个打辞呈的萧让一个都没放。   萧让现在没空管他们,大手一挥将他们全部打包送进了监牢。   监牢里。   “沈院判,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众太医均蓬头垢面,愁眉苦脸。   “不可说!”沈院判穿着囚服窝在角落里,坚持道。   “都这样了还不可说??您再不说,咱小命都得没了!”   众人急得要晕厥,觉得平日里老辣精明、最善于见风使舵的沈院判简直像换了个人,固执地没边。   “左右都是死!”沈院判白他一眼,“虽然只有我一人知晓那事,但既然你们同我一道上了辞呈,我若是说了,他定会以为我将那事告诉了你们,如此的话,我们谁都活不了。”   “他?”有人抓住了关键字眼,“他是谁?”   众人纷纷来劲,凑了上来。   沈院判自不会言明,只道:“我若是不说,陛下无缘无故将我等关着,朝中自有大臣替我等求情,我等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我若是说了,你我都得被……杀人灭口。”   “杀人灭口?!”众人瞪大眼,万万没想到事态这般严重。   沈院判恹恹地叹了口气,云相那种身份,他只要稍稍想一下他肚皮隆起的样子,就头皮发麻。   若只单单是云相怀孕,他冒着自己一人被砍脑袋的风险说了也没什么,可云相为何怀孕背后的水太深了,他怕一个不慎,整个太医院都赔进去。   这其中牵涉云相的身世、云相的体质、孩子的生父,个个都是碰一下就能招致杀身之祸的秘辛。   他宁愿身陷囹圄也不愿掺和进去。   -   云歇不想兴师动众,萧让便只下诏重赏寻民间神医,旁的一字未提。   日子突然变得简单起来,萧让不让他回府,云歇只能在宫里呆着,觉得自己像个日渐腐朽衰败的木头,再烂点都能养蘑菇了。   云歇去过现代,他合计着,自己大约是得了某种癌症,在医术落后了上百年上千年的大楚治不好,于是当云歇坐在刚化冻的池边喂鱼时,随着鱼流游走带动的涟漪声,他有点忧郁地发现,自己似乎能听见癌细胞在生长的声音。   “相父!”萧让到处找不着人,好容易在御花园看见了,还见他离水边那么近,顿时吓得心提到了嗓子眼,三步并作两步过去,不由分说地把他扯了回来。   其实也没过去几天,萧让却明显瘦削下来,衬得凤目越发深邃锐利,人不笑时,冷得像冰,倒是云歇,该吃吃该睡睡,几天下来,似乎还愁人地胖了些,越发白净昳丽,惹眼勾人。   云歇本就清瘦,身上多了二两肉,气色都好上不少,称得上是容光焕发,一双桃花眼横波流转,慵懒又惬意。   承禄脑中却猛地蹦出了四个字:回光返照。   “没事跑这做什么?”萧让沉声道。   云歇烦躁地去拨他手:“我都给你说多少遍了!我没有想寻短见!你烦不烦?!老子还没活够!”   “不是我拿着把剪子就要戳脖子,把玩着金叶子就要吞金自杀,要了匹绸缎就是要上吊,搁水池边就是要跳河,老子死也得轰轰烈烈……”   萧让当然也晓得,他就是怕,他无法忍受云歇出半点差池,他的神经已经敏感到了一个极限,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那根紧绷的弦断掉。   云歇本来也就发发牢骚散散怨气,但萧让一脸受气包样,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他也没劲,总觉得自己在欺负人。   “我说了,你不要可怜我,我不可怜,不需要你同情,你要看我不爽觉得我态度恶劣,尽管骂我,惩戒我,不要总想着,哦,他快死了,他怎么怎么都是应该的,我忍忍吧。   “搞的你很大度我很小家子气似的……”   云歇敞开天窗说亮话,说完顿觉通体舒畅,合计的自从他病了后,萧让就从一会儿撒娇一会儿威胁的蛇精病变成了假笑娃娃和受虐狂。   无时无刻不在对他笑,无时无刻不在犯斯德哥尔摩症上赶着来伺候他。   突然没了个人和他互掐,云歇真说不出的难受。   萧让默默听他说完,才莞尔一笑:“消消气,带你去吃好吃的。”   “……”云歇瞬间没脾气了,极没出息地跟上,他觉得自己像头驴,嘴跟前只要晃荡着根胡萝卜,就能轻易跟着走。   晚间的时候,云歇刚回到萧让寝宫,便闻到了淡淡的轻盈的梅花香,这香气中透着微微的甜意,多一分嫌腻,少一分则无味。   云歇犹豫了下,还是顺着味儿摸过去,那是一碟梅花糕,云歇望着不住出神。   以前他娘还在时,冬天就会挑拣梅花花瓣做这个给他吃,后来他娘死了,好些年就没吃过。   再后来小不点萧让长大了,一到冬天就会采了梅花去小厨房捣鼓做给他吃,刚开始一两年很难吃,后来……   云歇咽了咽口水。他不能那么没出息,他今天已经吃好多东西了,这样下去不行。   云歇咬咬牙走了。   过了会儿又倒了回来。   还是饿。   这肯定是萧让做的,一闻味儿就知道。   云歇想了一下,萧让又不在,他吃一点没关系,少一两块萧让看不出来,没人做糕点还数块数的。   云歇刚要伸手,又有点儿犹豫,他这跟做贼有什么区别?君子不食嗟来之食,他虽非君子,也不能吃偷来之食。   云歇又走了。   过了会儿又摸了回来。   云歇想着就算萧让在,这也肯定也是做给他吃的,突然就理直气壮起来。小东西以前每年都给他做,今年肯定也不例外,而且他现在是需要体贴关怀照顾的病人。   云歇觉得自己非但没下限,还瞬间自打脸。白日才信誓旦旦同萧让说不要差别对待,晚间就仗着自己是病人为所欲为。   云歇叹气,终于恶向胆边生,尝了一块。   入口即化,清淡的甜,半点不腻,和着浅浅的透着点儿冷意的梅花气息,回味无穷。   萧让才出去一会会儿,回来发现桌子上的碟子空了,大殿里空荡荡的没人。   萧让一脸一言难尽。   他怕云歇夜间饿备着的,他却在睡前吃了,还只留给他一个碟子。   萧让进了偏殿,云歇又睡下了。   萧让正要替他掖好被子坐到一边批阅奏折,一低头却发现云歇鸦羽般的睫毛帘子簌簌地抖,眼皮也在微微地动,不由地手一顿,心下暗笑不止。   云歇肯定是怕他问起面上难堪,所以才先一步装睡。   萧让抱着作弄的心思,瞬间不走了,轻手轻脚搬了个凳子坐到床头,就着橘色的烛光看着闲书。   他就想让云歇暗暗害臊一会儿,等他睡着就走,但他观察了半天,一个多时辰过去了,云歇还未睡着。   萧让以为是烛火太亮,影响了云歇睡眠,登时收了书,挑了灯笼里的灯芯就要去角落的案前批奏折,寂静无声的黑暗里,云歇却闷闷出声了:“不睡么?”   萧让身形一顿。   “三天了。”云歇说。   萧让已经连续守了他三个晚上。云歇就是睡得再熟,也是知道点的。   他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   云歇说:“你回去睡吧,我没事。”   “无碍。”萧让坚持。   云歇沉默片刻,就在萧让以为他生气了的时候,云歇轻拍了下身侧的半边床,带着点小尴尬:“……你要是不介意可以上来睡。”   萧让悄无声息中瞪大了眼,指尖不住发抖。   云歇半晌没听到回答,还以为自作多情,忙往里翻了个身,把脸闷在被子里:“……你当我没说。”   他话音未落,萧让已经以这辈子最快的脱衣速度上了床。   云歇将被子分给他一半,头抵着墙,再也没说过话。   萧让也不知为何,身侧的人他明明以激烈的方式占有过,可如今只稍稍靠近一点点,他却心悸得厉害,慌得像个一无所知的毛头小子。   萧让明明呼吸声很轻,也没有动,云歇却觉得他的存在感异常强烈。   云歇等了好久,听见萧让呼吸趋于平稳,才悄悄翻了个身朝床外。   萧让平躺在外侧。   “萧让?”云歇试探地低低喊了他一声,没听到回应,顿时松了口气。   萧让睡着了。   云歇不自在地往他边上靠了靠,极轻极轻道:“白天对不起,不该凶你的,有时候就是忍不住,下次不会了,最近不知道怎么了,老这样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云歇声音里透着点懊恼。   “……还有,我偷吃了你的糕点,怕你数落我来着,就没吭声。你肯定是做给我吃对不对?”   云歇这么问,似乎是为了打消一点罪恶感。   黑暗中,萧让嘴角不住上扬。   半晌,云歇轻叹了口气,这么多年第一次有点讨厌自己。   当面说句道歉就这么难么?认个错说偷吃了他的糕点有那么难么?   他这样算什么?为求心安?明明于事无补。   他对旁人一桩桩都算得清楚,绝不亏欠半点,怎么对萧让就……就连句道歉感谢的话都说不出了?   萧让从前是对不起他,可自他病后,萧让如何待他,一桩桩一件件他都看在眼里,他也不是个是非不明、铁石心肠的人。   萧让对他好的过分又莫名奇妙。   云歇心尖稍软,又瞬间心灰意冷。   他欠了萧让,都不知道怎么还,拿什么还。   云歇叹了口气,正准备朝里睡了,身后的萧让却倏然翻了个身,恰似自然地从背后搂住他。   云歇冷不丁被他抵住,脸霎时有如火烧。   这人连睡着了都……!!   云歇僵了会儿,脑中灵机一动,他有个消解愧疚感令他自己心里舒坦的法子。   云歇咬咬牙,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树,还是不知不觉绯红了面皮。   云歇深吸一口气,悄悄翻过身来,在黑暗中望了眼双眼紧阖的萧让,强忍着巨大的羞耻感,往他身上贴了贴。   装睡了半天的萧让还以为他冷,极配合地“刚好”动了下,将他搂得更紧。   云歇似乎浑身僵了下。   萧让感觉云歇的目光停在自己脸上过久,炽热又焦灼。   他不知道云歇在想什么,为什么盯着自己望。难道他发现自己在装睡?萧让心下一惊。   云歇想着自己反正活不长了,终于彻底置羞耻感于度外,口勿上了萧让薄润的唇。   云歇想,他不是喜欢自己身体吗,那就让他爽下好了,反正再过不久,他就又会是一具尸体,尸体才不会觉得羞耻。   他不要欠萧让,这只是报恩,只是报恩……   云歇这么催眠自己,动作越发大胆却又笨拙。   萧让终于装不下去,蓦然睁眼,深黑凤目里是深暗的欲和前所未有的狼狈,哑着声:“相父,你这是——”   云歇见他醒了,羞耻感瞬间又回来,怕他胡言乱语让自己难堪,飞快地捂住他的嘴,强撑着冷下声:“别问,要做就别问,只管做就好,随你怎么弄,但不许说话,听明白没?” 第27章   萧让喉结滚了滚, 欲念摧枯拉朽,他克制着,拨下云歇泛着冷意的手塞回了被子,用手压住,哑声道:“睡了。”   他这是……拒绝了?   云歇脸如火烧,尴尬又羞愤。   他难得什么都不管了主动一次, 竟然还被……拒绝了?   他就……这么差劲么?   挫败感一瞬间竟战胜了之前心尖泛起的那点莫名的涟漪。   云歇好胜心上来, 大半夜的又脑子不太清醒,再接再厉,继续撩拨。   这事儿到此性质不一样了。   一开始是他想回馈下萧让,是报恩, 现在却是挑战, 是男人的尊严。   萧让忍无可忍搂紧他不让他再乱动, 声音嘶哑, 透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睡觉。”   “你不想吗?”云歇真实疑惑,仍跃跃欲试。   萧让嗤笑一声:“我在相父眼里, 只会这个?满脑子都是这个?”   “不是么?”云歇反问得不假思索,澄明又绚丽的眼里一派迷惘。   “……当然不是。”萧让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一口牙几欲咬碎。   他给云歇气笑了, 突然坏心起, 往前靠了靠。   云歇感受到温度,瞬间浑身僵硬如铁, 好胜心却下去了。   他明明赢了。   好奇心却又上来了, 云歇沉默片刻, 还是忍不住追问,语气尽量平淡不在意:“那不是很好么……为什么不?”   云歇说完才发现自己声音在抖,瞬间觉得自己没发挥好,想再来一次。   “因为相父病了。”萧让凤目黯淡了瞬。   如果云歇没病,做到这份上,他要是还退却,他就是有病。   “不想伤害相父,想让相父……陪朕久一点。”   他语气极轻,没太多情绪,抑或汹涌的情绪被掩藏起来了。   云歇心头突然塌陷了一块,有点狼狈,闷声道:“……睡了。”   萧让怕他因自己提起病的事难受,轻笑道:“相父要是心里过意不去想报答我……”   云歇耳朵动了下,微侧身子:“如何?”   “像小时候那样就好。”萧让微哂,低沉的声音令人耳热。   小时候萧让做了令云歇满意的事,云歇就会嘉奖他,让他亲一下脸。   云歇知他所指,微愣:“就只这样?”   萧让轻轻地“嗯”了声,阖上眼不再说话,云歇听着他沉稳的呼吸声,乱糟糟的情绪很快下去,陷入沉沉的梦乡。   -   陛下虽未言明为何下诏寻神医,陛下寝宫的太监宫女却寻着些蛛丝马迹,应是云相病了。   只有病人才会恃宠而骄,得寸进尺,嗜睡又懒惰。   比如以往,云相自己穿衣服是谁看谁着急,却谁也不敢上去帮忙碰他一下,可他现在……   萧疏轩举的少年将睡意未尽的美人轻抱起,美人玉白秀气的下巴抵在少年肩头,指着承禄拿进来的竹青色的衣裳直摇头,嘴里还含糊其辞:“五不要穿辣件驴的!”   承禄愣是没听懂。   萧让越发嫌他老了不中用:“相父说不穿绿的,还不快去换一件。”   云歇嘉奖地瞥他一眼。   太监宫女们个个瞠目结舌地看着陛下开始给他穿衣服。   午间云相靠在窗沿晒太阳,冬日柔柔的煦辉打在他身上,格外耀眼,他脸却置于阴凉地,拿着本陛下叫人去宫外买回来的闲书,有一茬没一茬地看。   看着看着下巴开始极有节律地点,睫毛帘子动得极慢。   太监宫女们怕他冻着,却谁也不敢上去知会他一声,寻常人快睡着被闹醒都怒气冲天,更别提云相了。   陛下来了,蹲在他跟前,太监宫女们正一头雾水,就见云相迷蒙的桃花眼微低,辨认了下,近乎无意识地张开双臂。   然后人就被抱回去睡觉了。   期间一点闹的意思都没有,乖巧得像只被哄好的餍足的猫。   太监宫女们目瞪口呆,好半晌才有人感叹:“陛下当真孝顺,何其得云相信任!”   事情演变到后来,云歇瞪着喂到嘴边的汤浴绣丸:“碎肉末是瘦肉?”   萧让点头。   “熟鸡蛋末不要蛋清。”   萧让又点头。   “你高汤炖满一个时辰了么?”   萧让再点头。   云歇嘉奖地瞥他一眼。眼前的汤浴绣丸,肉糜粉嫩,鸡蛋鹅黄,像彩色的绣球,于汤中沐浴。   “烫不烫?”云歇犹豫了下。   “张嘴。”   ……   宫人对云相心安理得的接受态度颇为吃惊,甚至到了愤怒的地步。   一介帝王,竟然为个臣子做成这样,即使这个臣子于他有恩,那也得感恩戴德,云相却偏偏还挑三拣四。   每到这时,承禄便会呵斥,白他们一眼,暗道他们无知。   他本来也对云相态度的突然转变震惊不已,直到某天晚间,他无意走进内殿,窥听到了陛下和云相的对话。   “今日如何?”陛下问。   “神仙鱼味道可。”云相说。   陛下等了半晌:“……就没了?”   “其他马马虎虎。”   陛下叹气:“那只亲一下。”   -   云歇正逗着萧让那只猫,承禄急匆匆进来找陛下,被云歇叫住。   “什么事这么急?”   承禄一脸尴尬和讳莫如深,犹豫了下,小跑到云歇跟前,凑近他耳侧说:“后宫有人怀孕了。”   云歇手上一用力,差点把猫撸秃了,笑道:“有人为陛下开枝散叶是好事。”   “为陛下?”承禄愣了。   他还没来得及解释,只听云歇随口问:“可陛下不是后宫无人么?我记得他唯一收入后宫的几个,还是当年抢我的,连位分都没给。”   承禄叹了口气:“可不就是那几个里有个怀孕了。”   云歇手上又没刹住,猫委屈地叫了声,跑了。   云歇笑得从容:“那他可真是念旧啊。”   承禄却没听清他说什么,义愤填膺道:“真是恬不知耻!”   云歇以为自己听错了:“恬不知耻??”   承禄环顾四周,压低声道:“对啊,她寂寞无聊背着陛下偷人,这才珠胎暗结。”   云歇悄悄扬了下嘴角,抿了口宫女端来的茶,一本正经神情严肃地问:“你又为何如此确定那不是龙种?”   “陛下并未临幸过旁人。”承禄没过脑子,随口一说,云歇听到那个“旁人”,瞬间羞愤欲死,却又得端着。   “那他既然不临幸,又为何当初抢我的?”云歇疑惑了。   “……”承禄一言难尽地看了云歇一眼。   陛下跟云相抢人,当然是因为不想那些人碰云相。   ……   萧让听闻消息时,正忙着给云歇写大赋,闻言微蹙眉,显然是极不耐:“这种事以后就不用禀报了,直接按国法处置。”   承禄应下刚要走,萧让叫回他。   “你顺便把那几个也遣散了,省得相父又见色起意。”   “……”承禄应声出去。   ……   晚间吃饭时,萧让见云歇难得的沉默寡言,凤目里满是疑惑:“相父有心事?”   云歇被问起,身形顿了下,沉默片刻,摆出长者姿态,语重心长道:“让儿,你年纪不小了。”   萧让握筷子的手一顿,面无表情道:“所以?”   “先帝到你这个年纪,孩子都会满地跑了……”   云歇意思表露得已经很明白,萧让却非要听他亲口说出来:“让儿不知相父此言何意。”   云歇没敢说其实是怕他自己走了萧让孤单,极客套地说:“先帝薨得早,你母妃也没了,我好歹还行教导之责,有义务提醒你充盈后宫、开枝散叶。”   云歇望着萧让越来越黑的脸色,硬着头皮继续道:“也是今日听承禄说起你后宫出的那事才想起,让儿,你不准备选秀么?”   “相父,”萧让倏然抬眸望他,“你真这么想?”   云歇犹豫了下,艰难地点了点头。   萧让沉默片刻:“好。”   云歇心头一窒,想想释然了,自己不可能陪他一辈子。   第二日一早,云歇正等着他下旨选秀,萧让瞥了他一眼,叫一脸诡异的承禄开始念圣旨。   云歇听完惊呆了。   偌大的大殿鸦雀无声,呼吸可闻。   萧让那道旨里,暗示自己天阉。   说白了就是他没有生育能力,所以你们都省省心,别指望把女儿往宫里送,选秀是万万没可能的,我以后没儿没女,继承人从宗室里选。   萧让颇为得意地瞥了云歇一眼,笑得水静风停。   “……”云歇喉结滚了滚。   他不知真假,也没敢问,就是莫名……笑了下。   萧让坐在上首,神情淡淡,深黑的凤目望定,带着几分摄人的威仪:“以后谁在敢替选秀的事,便是揭朕伤疤,后果……”   朝臣登时冷汗直流,唯唯诺诺应下。   萧让望向云歇,和颜悦色道:“便是相父,以后也莫要再提。”   云歇:“……是。”   萧让回以他满意一笑。   旨意被昭告天下。   ……   下了朝,云歇逮住机会,小声问他:“……是真是假?”   云歇觉得萧让也不至于那么任性,这旨意说不准还是有几分真的。   萧让替他沏茶:“不知道。”   云歇惊了:“你怎么会不知道?”   他桃花眼里暗藏担忧。   “我又为何会知道?”萧让哂笑反问,视线在云歇身上游弋,晦涩又带着几分调侃,“毕竟朕只同相父——”   “够了!”云歇连忙打住,脸如火烧。   云歇切回正题:“既然你自己不知道,你这么做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你以后万一宠幸了谁,那人怀孕了……”   萧让深望他几眼,喝茶的动作从容优雅:“自不会有这样的顾虑,这么做对我只有益无害,倒是省去诸多烦心事。”   “我也永远没那机会知道答案,所以是不是天阉,重要么?”   萧让莞尔一笑,将茶一饮而尽,走了。   云歇却愣在原地想他那最后一两句话是何意。   -   几日后的一早,萧让将云歇叫醒:“给相父一个惊喜,带相父去见一人。”   出宫的路上云歇坐不住,猜来猜去,萧让却只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相父绝对猜不到。”   云歇瞬间不服气了,就这么猜了一路,萧让只摇头。   马车停在一间宽敞富丽的宅子门口。   承禄去敲朱红漆刷的大门,门很快开了,云歇才发现宅子的小厮都是宫中侍卫。   还未进去,内室里已传出两声咳嗽。   云歇听着这声,莫名觉着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萧让带他进去,内室里立着的那道清瘦身影一转身,云歇不住屏息,手中环佩瞬间砸地。   “明慈?!”   “云相!”   云歇和沈明慈异口同声,沈明慈手中的药碗也砸了。   云歇彻底服气了,他是怎么猜都猜不到,因为在他的观念里,沈明慈已经是个死人。   沈明慈在他死后没多久,因着职位便利密谋给萧让下毒,鸩杀萧让替他报仇,结果事情败露。   宫里传沈明慈当场服毒自尽了,云歇当时如鲠在喉,好些天没缓过劲来。   他和沈明慈交情虽不深,却是最聊得来的一个。   谢不遇可一道玩乐,沈明慈却是三观最合的那个。   谁也想不到他会在这。   云歇回望萧让,克制着难言的激动:“怎么回事?”   萧让本不欲多言,倒是模样温柔纯澈的沈明慈瞥了萧让一眼,笑了,直言不讳道:“是陛下让人把我救回来的。”   云歇满眼震惊。   沈明慈继续道:“陛下叫人护送我出宫,让我在这里好好养病,毕竟我做了那事,人还活着,对外面也不好解释,所以就一直没出去见人,陛下说等我养好病,就让我回去和我爹团聚。”   沈明慈的爹就是那个装癫|痫的沈院判。   沈明慈歉意地望了萧让一眼,显然还在为大半年前的事感到自责。   萧让微颔首。   云歇万分感谢地朝萧让眨眼睛,萧让顿时觉得今天的亲脸又有着落了。   云歇坐到沈明慈跟前想同他叙旧,刚要张口,却莫名干呕了一下。   沈明慈脸色一变:“云相身体有恙?”   云歇刚要敷衍揭过,沈明慈却不由分说地拉起了云歇的手。   几秒钟后,沈明慈的脸色和他爹一样变幻莫测、异彩纷呈。   云歇桃花眼黯了黯:“都说了没得治,你爹看过都直接装癫|痫避祸了。”   “……”沈明慈嘴巴张张合合好几次,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望着面前越发昳丽白净的好友,艰涩难言道,“云相,你……”   “我什么……?”云歇不解他为何反应这么大。   沈明慈深吸一口气:“你……你……有喜了你知道么?”   云歇倏然抬眸,漂亮的桃花眼里满是喜意:“原来只是有喜了!我没得绝症!”   一侧的萧让却僵立当场。   沈明慈:“……”   三秒钟后,云歇勃然站起,声震云霄:“老子他妈怀孕了?!!” 第28章   沈明慈咽咽口水, 艰难地点了点头。   他的医术都是他爹手把手教的,虽比不上,也差不了太多,又怎会诊错?   云歇脉象往来流利,如珠滚玉盘,滑而欢快, 是喜脉无疑, 又圆润且浑厚有力,明显是气血充盈,胎儿极康健。   云歇见他点头,头皮登时炸裂开来, 一脸难以置信:“你肯定搞错了!明慈你开什么玩笑?!我是个男人!我怎么可能会怀孕?!!”   萧让的心从未跳得这样快过。   “我也不愿相信, 但……”沈明慈艰涩道, “但脉象就是那样的。”   “云相, 你自己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么?”   “我他妈怎么会知道?!我又不会来葵水!”云歇头皮发麻,慌得手发抖。   他死也不愿相信, 但又实在信任沈明慈的医术和为人。   沈明慈不会骗他。   “云相,这么久, 你身上就没有一点征兆么?”   沈明慈也颇为疑惑, 云歇向来心大他是知道的, 但怀没怀孕这么大个事,他总不至于这么久了, 一点都没意识到?   “征兆?”云歇喉头发干。   “嗜睡、恶心、易饿、身上轻微发热, 还有……”沈明慈隐晦地朝云歇胸前瞥了眼, 温和的脸红了瞬,“那里轻微胀痛。”   沈明慈的话无异于晴天霹雳,将二人彻底劈醒。   竟然全中。   萧让面上勉强维系的从容淡定一下子不见了,凤目大睁,深喘着气,情绪一瞬间陷入了癫狂混乱。   云歇……怀了他的孩子?   萧让喉结上下翻滚一阵,向来冷寂幽深的眸子是前所未有的焦惶,里头光点晃动破碎,又飞速凝聚。震悸不见了,一腔喷薄的喜悦霎时充斥心间。   云歇怀了他的孩子!他的!他和云歇的孩子!他要做父皇了!   为帝十几载,向来清正和雅的萧让第一次有不管不顾手舞足蹈的冲动。   若不是有外人在,他想立即冲上去抱住云歇的腰,摸摸他尚且平坦的小腹。   萧让心念疾闪喜形于色,云歇和沈明慈的对话却仍在继续。   “云相为何能怀孕暂且不论。”   沈明慈几年前曾游历大昭行医,对此虽震惊,却也不像旁人那般孤陋寡闻,他身为好友,更关心云歇的想法,温声询问道,“这胎儿云相又做何打算?孩子生父又……又是何人?”   沈明慈做了几番心理建树,才堪堪将这最后一句问出口。   他万万想不到嚣张恣意的好友,也会有心甘情愿屈居人下的一天。   云歇从狂躁中稍稍清醒,终于想起这茬。   碰过他身子的只有一个。   云歇狂怒回头,正好和一脸狂喜、激动得不能自已的萧让对上眼。   萧让神情一僵。   云歇恨不得当场活剐了萧让,但碍于沈明慈在,只得冲他冷笑。   沈明慈顺着云歇视线望过去,心下奇怪,自己的相父怀了不知是何人的孩子,往日里颇为孝顺的陛下,此刻却无半点担忧神色,反倒……喜不自禁,这又是什么理?   沈明慈见云歇不语,还以为他是碍于面子羞于启齿,温声劝道:“此地只有明慈和陛下,云相自可放心说。”   萧让迫不及待要张口认下,云歇怒目而视:“你给老子闭嘴!”   沈明慈越发奇怪。   云歇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声线:“我不可能把它生下来。”   云歇只要一想到自己之后大着个肚子,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个大男人,怎么可能生孩子?!还是狗东西的孩子!他这只要肚子一大,不就所有人都知道他被搞了吗?!   萧让心口一窒,刚要说话,沈明慈却一脸尴尬地先开口了:“云相,现在可能不大行。”   萧让眼前一亮。   “我现在连做主一块肉的资格都没了么?!”云歇在暴走边缘。   沈明慈一言难尽地望着云歇:“早些日子倒是方便,可如今……三个月了,胎儿已稳固,不太容易引下来,若硬如此,于身体伤害极大,又多半伤了根本,以后再难有孕。”   沈明慈一时没带脑子,就这么顺口说下来了,云歇瞬间炸毛站起:“你还指望我以后再怀孕??! ”   沈明慈 :“……”   云歇冷着脸:“明明什么都瞧不出来,怎么就引不了。”   深明慈轻咳两声:“云相瘦才瞧不大出,若是胖些的妇人,如今小腹都怕是有些凸了。”   沈明慈只是用医者的语气说着,云歇却在他的描述里,悄无声息脸红了个透彻,羞愤欲死,他将自己无意间搭在腹部的手尴尬地挪开,微仰着头不看自己身体,似乎这样就能掩耳盗铃。   沈明慈叹息:“云相,你无妻室,也无亲人,好容易有一星半点血肉,何不——”   云歇恼羞成怒打断:“我是男人!就算要骨肉也不可能是自己生!”   沈明慈给萧让使了个眼色,叫他过来劝劝云歇。云歇平日里最信任萧让,他说的话肯定比自己有用。   萧让僵着步子小心翼翼走到云歇跟前,碍着外人,只能用云歇才听得懂的话道:“相父,孩子的……生父他就是再有罪,孩子却是无辜的……”   “你……!”云歇气得七窍生烟,指着他的手指微微发抖。   萧让心头一跳,忙轻轻拨下他玉白修长的指放下,紧张不已:“让儿说错话,相父千万莫同让儿置气,小心动了胎气。”   胎气……   云歇瞬间爆炸,勃然站起:“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   云歇怒气冲冲地往外走,萧让立即追上:“相父走慢些!小心门槛!”   云歇身形一僵,走得更急。   迟钝的沈明慈望着这一幕,脑中灵光乍现,喃喃自语:“莫非……云相的孩子是陛下的?”   沈明慈不由地大吃一惊。   沈明慈随即摇头:“绝无可能,陛下乃天阉之人。”   过了会儿,沈明慈叹气:“陛下当真孝心可嘉。”   ……   云歇在宅子偏僻处被萧让拦住去路,冷声道:“让开。”   萧让望着他仍纤细到他一只手就揽的过来的腰,却在想以后两只手才能环住他的光景,耳边云歇的声音明明冷若寒霜,他唇角却不由自主地溢出一丝笑意。   他的相父怀了他的孩子。   萧让不知道云歇为何能怀孕,但这又有何妨?   他要的是云歇,只要是云歇就好,会生孩子的云歇自是锦上添花。   萧让只要想着那个流着云歇和自己的血的稚嫩孩童,便心头一阵发软。   他终于和云歇纠缠至了骨血里。   惊喜来的太快。   前一秒他还深陷云歇得了不治之症的灰色压抑中,后一秒云歇却怀了他们的孩子。   人生大喜大悲只在一瞬间。   “我说让开!”云歇桃花眼里淤积着前所未有的怒火和羞愤。   他现在迫切想回去弄清楚自己的身世,搞明白自己为何会怀孕,然后在肚子还没有大起来前,把孩子弄掉。   让他生孩子?他又没疯,他怎么见人?以后怎么抬头做人?   云歇现在看着萧让那张欺骗性极强、清正和雅的脸,就恨不得扇半个月前的自己一耳光。   从他误以为自己得绝症以来,这半个月萧让对他无微不至,弄的他心存感激,竟差点……差点以身侍他。   可到头来,他能误以为自己得绝症,全都是因为他当初……强迫自己。   云歇双目赤红,指尖羞耻地微微发抖,他现在还怀孕了。   像个女人一样。   一次烙印还不够,他的东西竟然在他体内待了三个月之久,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再不快点,像沈明慈所说,肚子就要明显了,他就要藏不住了。   冬天快过去了,到时衣服穿的少了,更加明显。   罪魁祸首却还恬不知耻地叫他把孩子生下来,简直不可饶恕。   云歇也没办法原谅自己,他竟在死亡的阴影下,对萧让产生了那样可耻的依赖。   不过这依赖的土壤着实不扎实,死亡的阴影一褪去,新仇旧恨,云歇看萧让顿时处处不顺眼。   云歇见他没动静,想到什么倏然笑了,抬眸望他,带着点挑衅:“不让是吧?不让我就对他下手,你想要它?以前不是喜欢逼我强迫我么?现在看谁逼死谁。”   云歇装模作样地摸了摸讨人厌的小腹,本意是威胁 ,萧让盯着他的动作,眸光却渐深。   这个动作在外人眼里再正常不过,萧让却因为联想,产生了几分晦涩的欲。   他刚要不由分说将人抱走,云歇却想起什么,倏然反常凑近他,笑得像只狐狸:“陛下,我便是生下来,这孩子也同陛下无半分干系,毕竟陛下是天阉之人。”   萧让太得意忘形,而今被云歇提醒,才想起这一出,瞬间浑身僵硬。   “陛下可是昭告天下了呢。”   “啧啧,天阉,真狠,人医治不好那种,陛下一言九鼎,说出去的话可是覆水难收。”   “我劝陛下最好莫要将这事透露出去一字半句,不然……后果自负。”   云歇意思到了,视线从萧让脸上飘过,见他面黑如锅底,心下痛快,故意捂着小腹光明正大从他眼前走过去,一出大门,瞥见马车边等着的承禄,吓得立即把手放直,若无其事地等轿子回府。 第29章   肆虐的癌细胞突然变成了发育的胚胎, 云歇只要一想到它还在无时无刻生长,登时慌得不行。   怀孕可比绝症可怕多了。   癌细胞能要他命,却不会夺了他的面子。   他得绝症不用遮遮掩掩,他怀孕却要躲躲藏藏。   自从他提了天阉,萧让便石化在了原地,显然是打击过于巨大。   云歇白他一眼, 刚要踏上回府的马车, 被大步流星走过来的萧让握住了白皙的手腕。   云歇甩了下没甩掉,挑眼看他。   萧让使了个眼神给承禄,承禄登时退开。   萧让眸光灼灼:“相父,孩子一点都不重要, 我只是担心你贸然行事伤及根本, 我不逼你, 我们先弄清楚为什么会怀, 再决定接下来如何,给我点时间, 也给它一点点时间。”   云歇见他说的还算人话,瞥他一眼:“看心情。”   萧让明白他这算是暂时答应了, 顿时松了口气。   云歇上了回府的马车, 烦躁地掀帘观景, 本是想散散心头焦灼,却好巧不巧看见个挺着大肚的憔悴女人正忙上忙下地搬东西。   料峭春寒, 温度虽升了些, 却是钻人肌骨的湿冷。   那女人却热得汗流浃背, 停下的间隙,手扶着粗壮的腰,大喘着气。   云歇推人及己,瞬间脸黑如锅底,赌气地撂下帘子。   怀孕当真丑陋又滑稽。   云歇撇了会儿嘴,咬咬牙对书童道:“你去给她点钱,就那个孕妇。”   书童一愣,他性子是个活泼的,笑道:“云相,您心善仁爱,可那穷苦劳累之人何其多,救是救不过来的,再言之,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光是给了银钱,她过些日子便又困顿不堪了。”   “你哪那么多废话?!”云歇不耐蹙眉,转念一想他说的有点道理,干脆大手一挥,“那你去问问她愿不愿意到丞相府当差,她若是应下,你就让管家给她寻个清闲差事。”   书童目瞪口呆,云相他何时这般悲天悯人、体恤弱小了?   他是新来的,不晓得云歇真实为人,只听传闻说云相最盛气凌人,草菅人命……   云歇见他仍不动,桃花眼微眯:“自己下去还是我踢你下去?”   书童立即麻溜地去办事了。   一路上,云歇时不时掀帘想透个气,每次却都一脸阴沉地撂下帘子。   书童冷汗涔涔,大气不敢出一下。   云歇瞥他一眼,昳丽的眉眼里透着浓浓的恼意:“怎的我每次掀帘都能瞧见孕妇?”   书童诧异,跟着朝外望去,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云相,这位妇女是肥胖,不是有身子,肚子上那是赘肉,云相身居朝堂,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哪晓得这区别,这发胖还是有喜,分辨起来——”   书童刚要显摆,云歇脸如火烧,恼羞成怒:“够了!谁要听这些!”   书童瞬间噤声,不安地偷瞄云相,却见他羊脂润泽的肌肤上映着几抹动人姝色,眼帘微抬,眼尾的那点红痕极艳,他狭长漂亮的桃花眼里荡漾着浅浅的涟漪,勾人心弦于无声。   书童一时看呆了,反应过来狼狈心惊地垂下眼。   书童脑中灵光一闪:“小的娘先前给小的纳了身衣裳,用的是极好料子,小的可喜欢了,第二天就穿出去显摆,结果您猜怎么着?”   云歇回眸瞥他。   书童继续道:“大街上那些个人,乍一望去,竟三个四个和我穿的是一个料子!可我先前就愣是没注意到!人还是那样多,只是小的从前选择忽视,而今在意上心罢了。”   “云相今日总瞧见孕妇,怕是一个道理,”书童笑得讨喜,“莫非云相哪个朋友的妻妾有了身子——”   他话音未落,云歇狠狠剜他一眼:“你给我下去走回府。”   书童瞠目结舌,完全不知自己哪里惹毛了云歇,他苦着脸站起,临下车一瞥,觉得云相的脸越发红,心下纳罕不已。   云歇一回去,便关上房门,忍着巨大的羞耻感脱了衣裳,立在铜镜前打量自己。   他换了好几个角度都观察了下,猛地松了口气,是平的,完全看不出来。   云歇灌了口茶,焦灼的心稍稍平复,他得赶紧弄清楚自己为何能怀孕,然后再考虑之后的事。   管家端着热水进来时,云歇又在极不耐地拉扯衣裳,他身软如绵,楚腰纤细,脊梁雪白又直,微侧身子时,形状姣好的锁骨清晰可见,纤细绰约中带着几分腴,恰到好处,极白的肌肤在橘色灯火的映衬下,竟有种莫名的香艳。   管家看呆了,反应过来老脸通红,羞愧难当,他竟然对着云相想一些……   半月未见,他万万想不到云相越发昳美,令男子都……理智离魂、心痒难耐。   云歇见他盯着自己发呆,戒备地掩住腹部,胡乱穿上衣裳。   管家随口道:“云相竟胖了些……”   他接下来夸赞之词还未出口,云歇却涨红了脸:“你才胖了!你全家都胖!”   骨瘦如柴的管家:“……”   云歇堪堪镇定下来,转身去柜子里摸出排列整齐的泛着银光的小刀,一点点塞进衣裳袖口。   时隔十余年,他要去会会那人,了解清楚自己的身世。   身后管家立着没事儿干,随口同云歇讲起八卦:“相国,与咱府比邻的荣国公府,荣国公都八十余岁了,昨日竟还新讨了妾!是用小轿抬进去的,老奴去看了,那妾竟然大着肚子!荣国公好生威武!”   大、这、肚、子。   “……”云歇脑门青筋跳了两跳,强忍着才没发作。   管家还蒙在鼓里,感叹道:“当真是老牛吃嫩草,一树梨花压海棠!”   “你说谁老牛呢?!”云歇瞬间炸毛,昳丽的桃花眼里团簇着怒火,“他也配叫嫩草?!”   呆滞的管家木木道:“我说荣国公是老牛啊……”   “……”云歇清醒了。   管家不知道哪里触了他霉头,连忙换了个话题:“相国,半月前您吩咐的,移栽的石榴树已在后院儿,石榴多子,最是吉祥,云相您也赶紧讨个夫人好生个粉粉嫩嫩的小少爷……”   “……”云歇气得差点厥过去,咬牙切齿,“你给我死出去。”   管家:“……”   管家委屈又莫名其妙地出去了,临关门,一道白色的影子却顺着窄窄的门缝艰难地挤了进去。   “相国,您的猫……”   云歇一垂眸,正好和亮晶晶的猫儿眼对上,云歇盯着它溜圆又笨重的肚子,紧绷的那根弦“吧嗒”一声断了。   “你把它抱出去。”云歇面冷如霜,指着囡囡吩咐管家。   管家忙把猫抱走,刚替云歇掩上门,就听见里面稀里哗啦的砸东西声。   管家:“……”   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他懂的。   -   云歇本欲连夜去见那十余年未见之人,临到门口,陡然想起沈院判替他诊过脉。   云歇脑中“轰”得一声巨响。   沈院判肯定是知道他怀孕了,所以才装癫痫避祸,那沈院判成功遁了以后,是不是“义气”地将他怀孕了的事告诉了所有太医,所以第二日才整个太医院都跟着沈院判一起辞职?   那现在……   “相国,还去庄子上么?”小厮恭敬询问。   云歇佯装镇定,转头问心腹:“沈院判还在牢里?”   心腹愣了下,摇头:“陛下叫人把沈院判放了,正连夜接见。”   云歇道:“不去庄子了,进宫。”   云歇刚到萧让寝宫外,正好碰见出来的沈院判,夜里黑,隔得远沈院判没瞧出云歇,只闷头急急忙忙往太医院的方向赶。   云歇叫书童过去拦住他。   沈院判错愕一抬头,看见似笑非笑的云歇,瞬间跟见了鬼似的,回以他讪笑,额上直冒汗。   “院判大人走这么急,干什么去?”   沈院判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借口,额上汗流得更快。   云歇瞧出其中有猫腻,板下脸:“说实话。”   沈院判一哆嗦,权衡了下利弊,瞥了眼跟着云歇的书童。   云歇叫书童退下,拉沈院判去了偏僻无人处。   沈院判老脸艰难堆笑,皱巴巴地像朵菊花:“陛下叫、叫我给您……”   “给我什么?”   “给您去熬、熬……”   云歇听他结巴说话就想掐死他。   沈院判抹了下额上冷汗:“熬……安胎药。”   沈院判说完这句,顿时觉得自己离死不远,眼前的云歇面黑如锅底,陷入了低气压,离暴走只有一线之遥。   沈院判连忙补救:“陛下也是孝心一片担心您身子,还望云相多体谅担待,我等也只是办事的,君命不得不从。”   孝心?   云歇差点口吐芬芳,他把到嘴边的话憋下去,问起正事:“我……的事,院判大人可有告诉过旁人?”   云歇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沈院判却飞速摇头:“下官怎敢?下官并未告诉任何人,那些同下官一道辞职的,微臣只是稍加提醒罢了,并未言及此事。”   云歇松了口气。幸好幸好。   他一低头,见沈院判贼兮兮的小眼睛精光闪闪,晦涩的目光在他腹部游弋,瞬间炸毛:“看什么看!没看过会怀孕的男人么?!”   “你他妈连怀孕都不会,算什么男人?!”   沈院判:“……” 第30章   “……云相说的是, ”沈院判揩楷额头虚汗,涨红着脸往外挤着字,“下、下官不会生孩子,自、自是配不得‘男人’二字。”   云歇见他识趣,心里舒坦了些,冷哼一声。   “我警告你, 管好你的嘴, 要是被我知道有旁人知晓了,我第一个拿你开刀。”   沈院判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过后又实在好奇,冒着云歇狂怒的风险, 小心翼翼地问:“云相, 这瞒的过一时, 瞒不过一世, 等……显怀了,您又当如何?”   “我不会等到它显怀的, ”云歇白他一眼,盯着自己修长纤细的指, “叫我生孩子, 下辈子吧。”   沈院判因为自己的儿子沈明慈常年在大昭游历行医, 对大昭可孕男子也多多少少有点了解,忍不住提醒:“下官听闻, 大昭那些个能受孕的男人, 似乎便不可使女人受孕……”   沈院判在云歇刀割火烤般的眼光中硬着头皮继续道:“下官也不甚清楚, 只是偶然听明慈提起,下官老了,忘性大,记错也是有可能,只是到底昧不过良心,还是想多嘴提一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云歇瞥他一眼,似笑非笑:“老头,你现在知道良心了?当初装癫痫避祸,害我不能早知道早打胎的时候,怎么就想不起这茬了?”   沈院判谄媚讪笑:“所以下官这不是将功赎罪么,相国人中龙凤,胎儿生父也定非等闲之辈,这血脉无疑是翘楚中的翘楚。”   “……”云歇脑门青筋跳了两跳。   沈院判说到这份上了,默默有点心疼自己,继续道:“相国并无血亲,总不至于真为着这一时三刻的脸面,让云家就此断了香火……”   “老头你怎么这么迂腐?”云歇冷笑,“百年之后的事,与我何干?我才不信什么千秋万代,高门大户煊赫不过三世,活着时自己舒坦恣意方是正事,非闹着要生,家里又不是有皇位要继承……”   云歇突然噎了下。   这好像是狗皇帝的骨肉,保不准真有皇位要继承。   云歇把这诡异的念头摇出脑袋,这天下愿意为萧让生儿育女的何其多,不差他一个,他也不乐意。   再说萧让可是自己下诏说他是天阉之人,任谁真怀了他的孩子,天下也不会有人信。   萧让自己给自己扣了顶怎么摘都摘不下来的绿帽子。   以大楚目前的医疗技术水准,天阉绝无可能治好,他当初倒是念着一劳永逸,现在却是断了所有退路。   沈院判见云歇神色有异,还以为他已有些犹豫心动,想着就娃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登时来了劲,再接再厉地劝道:“云相就算不为家族考虑,也得为自己着想。”   “相国而今正值壮年,身子康健无恙,地位又极尊崇,倒是无甚可烦,无需为日后着想,及时行乐再惬意不过,可过了这年纪,又当如何自处?”   “帝王心深似海,你我宦海沉浮,看似鲜花着锦惹人钦羡,保不准下一刻就身陷囹圄危在旦夕,那时有个孩子为自己奔走,是件多么宽慰的事。陛下如今待相国孝顺备至,谁知哓日后……”   沈院判叹息,真真掏心窝子了:“老夫早年也同云相一个想法,流连花丛,无心恋家,婚娶也晚于旁人许多,四十余岁并无子息也一点不着急,只是突然得了场大病,才发觉自己老了,想有个孩子在床前侍奉尽孝,明慈也算晚来得子。”   云歇心下微微触动,嘴上却犟着:“若是真断子绝孙,收些义子便是,也能尽孝。”   沈院判叹了口气:“人心隔肚皮,不是自己打小养大的,谁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云相的义兄,不就是云大将军收养的么,最后不也是……”   因为沈明慈和云歇交游数年,沈院判也比起旁人知晓不少当年烈火烹油的云家的腌臜秘辛。   云歇有点怔然,潜意识里刚有点认同沈院判的话,可转念一想,萧让就是他一手带大的啊!   从六七岁只到他腰到十八岁比他高半个头。   可那狗东西是怎么对他来着?简直是丧尽天良、败坏人伦,不知廉耻到了极点。   对他行那种事便算了,如今更是……   云歇眼帘微垂,瞥了眼腹部,羞耻感上来,指尖微微发抖。   他竟然怀了小兔崽子的孩子。   这让他……情何以堪?   云歇冷脸冷声:“自己养大的又如何?苗是歪的,你再怎么掰扯都没用,面上翠绿翠绿的喜人,底下根其实早烂透了。”   沈院判越听越不对味儿,觉得云歇别有所指,这话极容易联系到陛下身上,可……   沈院判旋即摇了摇头,否认了这个猜想。   陛下何其关怀体贴,都连夜叫他熬安胎药给云歇送去了,简直是无微不至,孝感动天,云相嘴上不说,心里定是万分感动宽慰。   “懒得跟你鬼扯,一大把年纪还唧唧歪歪。”云歇稍显不耐地微蹙了蹙眉。   就算他真要生,也不会便宜萧让,他的孩子凭什么跟狗东西扯上关系?谁稀罕他那破皇子公主的身份。   孩子在他肚子里,便是他的,和萧让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谁要和个天阉之人扯上关系??   萧让想被绿,他还懒得绿他呢。   再说沈院判提醒的话都是假设,没得到验证,他是不是真除了自己怀孩子没别的出路还不一定。   他虽然快三十了,却真从没有过要孩子的打算。   他要是不小心搞大了别人的肚子他肯定负责,可这让他自己生……   生个毛线。   云歇想想都头皮发麻。   ……   同一时刻,承禄进殿,准备告知萧让云歇在殿外的事情。   萧让坐在桌面上堆积如山的奏章后,听心腹禀告消息。   隔了紫檀炉氤氲的香雾,他眉目极俊,却是脱了分刻意伪装的沉静清润,显得风流绰约,姿态也有几分懒,一举一动从容优雅又威仪万千。   “照陛下吩咐,同尘暗中走访调查,发现云相生母的身份确有可疑之处。”   承禄身形一顿。   “继续说。”萧让早料到如此,并未表现出丝毫惊讶。   “同尘凑巧寻着了三四十年前在云大将军府做事的下人,那下人重病缠身,不日便要归天,即使是这种情况,同尘假意向他询问云相的生母,他却惊恐万分,慌张到了极点,半字不肯透露,甚至为了躲避同尘,激动地差点从床上跌下来。”   同尘讳莫如深道:“那下人……竟被连根拔了舌头。”   萧让嗤笑:“他怕是当初无意知晓了什么,才被有意隐瞒之人用这法子强制闭了嘴。”   同尘道:“同尘后来亮出身份,他才肯说,可他又不会写字,同尘只能问,是了便点头,同尘无用,只堪堪问出云相生母魏琰的身份实属捏造,她并非离这相隔万里的幽州人士,也不是知县之女。”   “云大将军当年的说法是,他于边关一带征战时,偶遇佳人魏琰,惊为天人,当即上门提亲,将之送返帝京,幽州去隔重重,又是个没什么来历的女人,所以并未有人留意这点,怀疑魏琰的真实身份。”   “朕小时,相父曾牵着朕去见过岳……”萧让顿了一下,掩饰地轻咳两声。   承禄埋着脑袋暗暗憋笑。   岳母大人,陛下差点一时口快。   同尘一头雾水。   萧让回忆道:“魏夫人尊容,窥者难忘,是绝世的美人,而今想来,是有不少疑点,一个穷僻之地的知县庶女,却气度英华、仪容万千,性烈又爽朗,见识远非寻常男子可比。”   “你先下去吧。”萧让扬扬手,按了按微微抽痛的太阳穴。   殿里再无旁人,萧让倏然抬眼瞧承禄,瞳色极深的眸子里带着点不易为人察觉的小雀跃:“朕今儿有个喜事,要同你说说。”   虽然还有一屁股麻烦事亟待处理,却无妨萧让高兴,他总能解决好的。   “何事?”承禄好奇地凑上去,陛下有喜事,他也替陛下高兴。   萧让迫不及待要开口,却陡然想起云歇警告过自己,到嘴边的话顿时噎了回去,轻咳两声:“不告诉你。”   承禄:“……”   承禄汗颜,这是陛下,说什么他都不能有半点怨言,这若是换了旁人,先吊足了人胃口,又突然不说,他早骂人了。   “反正是天大的喜事。”萧让抿了口茶。   承禄:“……”特别是在那人不说还总是强调的情况下,特别讨打。   萧让嘴角不住上扬,又觉得被承禄瞧出端倪不好,努力绷紧嘴角,忍不住又道:“真的是天大的喜事,你别不信,朕虽不说,却是确有其事,朕没必要骗你。”   承禄:“……”   过了会儿,萧让还是有点不甘心:“要不你猜猜看?”   承禄:“……”   萧让还认真思量了片刻:“你猜,朕告诉你是也不是。”   萧让想着,这样承禄猜中了,就不算他主动泄露。   萧让满眼期待地望着承禄,承禄却一脸诡异、面容扭曲,似乎在强忍着什么,半晌不说一个字,萧让登时扫兴不已。   萧让动作优雅地抿了口茶,姿态慵懒闲适,茶盏的青里透蓝衬得萧让的指越发冷白惹眼。   萧让仰头不住叹息:“朕真是太厉害了。”   承禄:“……”   陛下在朝一个不可言说的方向发展。   萧让搁下茶盏,陡然想起什么,随口问道:“朕让你在外守着,你进来是有何事?”   “并无要事,”承禄垂眸谦恭道,“只是方才云相来过找沈院判罢了,老奴正犹豫着要不要禀报,陛下却拉着老奴说这喜事……”   一片衣袂从眼前飘过,承禄错愕抬头,发现眼前的陛下不见了。   殿外,萧让冷瞥侍卫:“相父呢?”   瑟瑟发抖的侍卫:“……刚、刚走。”   萧让回眸给了承禄一记恶狠狠的眼刀:“都怪你废话罗嗦!”   承禄:“……” 第31章   第二日一早, 云歇上了马车,去庄子上见十余年未见的故人,了解自己的身世。   “相国,后头有辆马车不远不近地跟着,”书童奇道,“瞧那徽识, 似乎是宫里的……”   云歇猛地掀帘一看, 立即对前面道:“绕远路甩开它。”   马车疾奔出了城,乡下的路不平,一路颠簸,云歇近日本来已不太恶心, 被这么一晃, 差点又干呕, 但瞥见书童暗藏好奇的目光, 硬生生地又咽了回去,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相国, 后头不跟着了。”书童提醒道。   云歇痛苦地捂着嘴:“快……快慢下来。”   “相国身子不适?”书童担忧地凑到跟前。   云歇那根敏感的神经被拨了一下,瞬间怒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本官身子不适了?!”   书童:“……”两只。   说话的功夫, 马车已停到了庄上, 云歇冷脸拨开书童搀扶的手下了车, 一抬头,正好和萧让对上眼。   萧让立于另一辆富丽又低调的马车跟前。   他披着件雪白大麾, 内里襟口矜贵的暗纹交叠, 腰间系着条犀角带, 人长身玉立,贵气逼人却又气度清华、出尘绝俗,与背后大片大片的农田和淳朴的庄上人格格不入。   阴魂不散。云歇暗骂一句。   人后他能甩脸色给萧让看,可眼下这么多人看着,他也得顾着君臣身份,维系着表面的父子情深,不叫萧让难堪,毕竟他是皇帝。   “微臣见过陛下。”云歇敷衍地作揖。   庄上人登时哗然惊呼,他们万万没想到这贵气卓然的翩翩少年竟是当朝天子。   萧让莞尔一笑,从善如流地虚握住云歇微凉的手:“何须多礼,朕同相父一道进去。”   他怕云歇赌气和自己过不去,伤了身子,这才超了近道先一步到庄上等他。   云歇暗暗抽手,没抽掉,反倒被萧让含笑着握得更紧,在外人眼里,端的是君臣恩重,师慈徒孝。   他二人眉目一昳丽一清润,相衬着,当真如诗如画,庄上人从未见过这般地位尊崇又样貌无双之人,如今一下子见了两人,都屏息凝神,不住发痴。   到了暖意融融的内室,关上门,云歇才甩掉他的手,眼里团簇着怒火:“你就这么喜欢抛头露面?”   萧让轻叹,清澈微寒的眸子里带着点儿小哀怨:“不这样相父怎肯见我?”   云歇一见他装柔弱就来气,刚要出声怼回去,先前那阵恶心又上来,没忍住干呕了下,微弓着脊梁,怒道:“你还有脸见我?!”   萧让听他这般嫌恶自己,一瞬间有点控制不住心头盘桓的戾气。   萧让向来任性,道德意识淡薄,不在乎旁人怎么瞧自己,也是云歇固执要教,他才压着性子装一装。   可他这会儿不乐意了。   萧让回想了下,从云歇回来到现在,他似乎从未向云歇表露过自己的真实想法,突然就有种油然而生的近乎烧毁理智的渴望,想要告诉云歇那些曾经隐秘难言的欲。   他真的就这么做了。   “相父,我脸好得很,没觉得有半点儿不知廉耻,”萧让笑得眉眼浅弯,纯澈又干净,说的话却下流又龌龊,“别说您只是我相父了,就是您是我义父亲爹,我若真想,也……”   “你个畜生!”云歇瞪大着眼,怒不可遏,因着气急,又干呕了下。   萧让的手覆上他清瘦的脊梁,帮他顺着气,云歇刚要躲开,萧让却从身后紧搂住他,语气里带着点儿肆无忌惮的撒娇,“那也是相父一手教出来的小畜生。”   云歇登时气得眼前发黑。   萧让声线低沉,灼热的呼吸悄然喷洒,带着点呢喃:“是相父的畜生。”   “只会对相父一个人畜生。”   云歇心头狠狠一颤,羞恼气极之余,莫名的情绪却在翻滚沸腾。   他对萧让是……独一无二的?   云歇脑中一片空白。   萧让能感到云歇的身子在微微发抖,像个惊弓之鸟,他缓和下语气,动作极轻地抚云歇尚且平坦的小腹,轻笑了声:“这个畜生只会搞大相父一个人的肚子。”   云歇终于清醒了,顿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挣脱萧让,脸如火烧,羞耻感遍及全身。   萧让只愉悦地笑。   ……   心腹领着个衣衫褴路、蓬头垢面的人进来,承禄也跟着一道进去,却发现内室里气氛有些诡异。   陛下似乎是有些……懊恼?   云歇则隔着陛下遥遥坐着,眼帘低垂,别过脸不看陛下,桃花眼含怒,面皮绯红一片。   庄子上冷风一吹,萧让也清醒了,目光中阴鸷退散,眉宇间戾气也跟着消失,他回忆着自己方才躁郁时对云歇说的一句句,瞬间恨不得掐死自己。   他都说了什么吊话??   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他自己在心里偷偷想想爽一下就好,现在……   云歇怕是到死都不会原谅他了。   萧让的话在云歇脑子里萦绕盘桓,半晌挥之不去,云歇昳丽的脸上,上一阵红晕刚褪去,下一阵又上来,越发汹涌。   云歇不看萧让,有点儿讨厌这样心烦意乱的自己,灌了口茶,瞥了眼跪在地上傻笑的老人。   老人神情癫狂:“皇上,听说皇上要见我!皇上在哪儿呢?”   承禄一惊,万万没想到这是个傻子。   云歇避开萧让灼热的视线:“陛下可否出去,微臣有些……家务事要处理。”   那老人抬头,五官被脏兮兮的头发遮着,看不真切,只隐隐能瞧见脸孔上的褶皱里嵌着令人作呕的污秽,一双眼极浑浊,笑得颇有几分面容扭曲。   他头发茂密,却面上无须,身形有些萎缩。   萧让本不欲探寻,随意一瞥却望见了那老人脖子上一道狭长而深的疤痕,顿时心头一跳。   云歇有袖口藏刀的习惯。   老人脖颈上的疤痕长度和切口面,都与云歇所用的那种小刀完全吻合。   萧让坐下,冷声吩咐承禄:“你去把他头掰起来。”   云歇心头一跳,未承想萧让这般敏锐,他觉得当年的事也没有瞒着萧让的必要,便默许了他留下。   承禄走过去时,老人眼里慌张一闪而过。   “别过来!你不是皇上!滚!别碰我!”   老人陷入癫狂,承禄一时无从下手,为难不已。   云歇刚要开口,萧让却抿了口茶,轻笑了声,淡淡地吐出一个名字:“云大将军。”   那老人身形陡然一顿。   云歇霎时忘了先前那茬,满眼错愕:“你……如何得知?”   “相父于此时来庄上,定非寻常视察,是为知晓自己身世,相父义兄若还活着,应近半百,与此人不符,答案便呼之欲出了。”   萧让先前只是试探,见着老人反应,才完全确认。   云歇没有杀父,云大将军还活着,只是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承禄呆若木鸡。   萧让瞥了眼云峰平,不耐蹙眉:“当初既然选择了苟活,如今便也无须再装,相父能来找你,必定知晓你是装傻充愣,只是懒得管你让你自生自灭罢了。”   云歇又是一惊。   老人立在原地沉默了会儿,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了萧让跟前,浑身抖如筛糠:“陛下饶命!”   他还要求饶,萧让已烦不胜烦:“听着,我问你答。”   云峰平不住磕头,早已没了往日峥嵘,与乞丐无异,十余年的装疯卖傻已磨去了他所有斗志,苟活成了他唯一的信念。   云歇见萧让出面,给自己省事儿,也就不多言了。   “云相生母系何人?”   云峰平磕头的动作猛地顿了下,抖得更厉害。   “说,”萧让轻笑睨他,“不说也可,朕有的是法子叫你说。”   云峰平惊恐万分地摇头:“是……是……”   他目光开始躲闪,额上冷汗直流:“是……大昭人。”   虽然早已猜到个七七八八,真听云峰平说出,云歇脑中仍是“轰”的一声巨响。   这下是一点卑微的念想都没了,他真怀孕了,板上钉钉的事。   可他娘为何在世时从未跟他提及?这么重要的事,连亲儿子都不能说么?!   萧让道:“你这般畏惧,魏夫人的身份,倒是更有趣了,不如让我猜猜……”   “大楚并不禁异国通婚,魏夫人若真只是寻常大昭人,大将军自是无须遮遮掩掩,另造身份,”萧让眉眼浅弯,意有所指道,“朕倒是记着,二十八年前,云大将军可是所向披靡,连破大昭几城,那年大楚当真是扬眉吐气。”   云歇听明白了,一瞬间脸色有点难看。   大昭向来有战败献美人的传统,阿越就是个例子。   他娘……   云峰平崩溃地磕头:“陛下饶命!魏夫人实乃大昭进献给先帝的美人!贱民一时糊涂,不自量力,擅自留用……”   话说到这份上,事情总算水落石出了。   云歇面色阴沉。   当年大昭战败,进献美人给先帝,先帝昏聩无能,云峰平大权独掌,狼子野心,见色起意,并未上报,替她改了身份,让她做了自己的女人。   如果不是云峰平,他娘之后也绝不至于如此凄惨。先帝好色,他娘靠美色,或许有出头之日,而不是在暗无天日的云府艰难度日,枯萎病逝。   云峰平是他娘一生悲剧的开始。   “我当初心软留你一命,看来是错了。”云歇冷冷道。   云峰平惶然失色,竟开始急急匆匆地解裤带,这急转直下的情况一时令几人变色。   “放肆!”承禄厉声呵斥。   萧让眉眼淡淡:“让他脱。”   承禄看着眼前的景象,倒吸一口凉气。   云峰平那东西有伤,竟同自己一样,算是个太监,难怪他面上无须,身形又佝偻得这般厉害。   那云相……   承禄视线不由自主地往云歇身上飘去。   萧让向来从容淡定,此刻也震惊地望着云歇。   云峰平不是云歇的爹。   萧让在云歇脸上并未看到丝毫惊诧,这才反应过来,云歇早知这点。   云歇一脸嫌恶地背过身来。   “贱民也是无法,贱民于交战时不慎伤了子孙根,早年两个幼子也都夭亡了,云家一代单传,不能无后,贱民听闻,大昭面有红痣的男子易受孕,所以才昧着良心扣下了大昭进献的美人,想要试它一试,或许有那么点儿可能怀上,给云家留下半点血脉……”   “要不然给贱民十个胆,贱民也不敢啊……”云峰平连连求饶。   云峰平此刻为了那么点生机,是什么话都敢说,什么脸都不要了,这场景着实滑稽可笑又令人作呕。   云歇转身质问:“大昭面有红痣的男子和我娘又有什么关系?你为脱罪,也该挑个好些的理由……”   萧让脑中突然有了个可怕的猜想。   魏夫人她身高七尺,比之寻常男子不遑多让;体态虽绰约,却与女子曲线的窈窕半点不相干,胸前可谓一马平川;声如清泉,虽温和动听却无半丝女气。   她见多识广,志向远大,对政事颇有见解,萧让小时候还赞她……巾帼不让须眉。   魏夫人性子爽朗,不拘小节,与男子交游并未表露出丝毫羞赧,落落大方,从容端庄,反倒彬彬有礼刻意与女人保持距离……   云歇问出那句话后便愣在了原地,良久 ,他脸色突然难看到了极点:“你说我娘是个男人?!” 第32章   云峰平浑身颤如抖筛, 不敢看他。   答案已再明显不过。   云歇脑中“轰嚓”一声巨响。   真相破开近三十年的混沌极速穿射而来,将云歇狠狠钉在原地。   云歇浆糊般的脑海里只固执地回荡着一句话——他娘,是个男人,男人……   那个每到冬天会给他做梅花糕的温柔似水的女人,是个吊大的男人。   今日之前,云歇一直怀疑自己有恋母情结。   他娘性子沉静自矜、善解人意, 笑起来眉眼弯弯, 端庄又秀雅,总是不疾不徐、波澜不惊的,给年少时躁郁不安的他以最大的慰藉。   可他娘又偏偏刚强果敢,以削瘦柔弱的双肩给他支撑起了那么一片小天地, 明明是不争不抢、随性淡泊的人, 却无数次挡在他身前, 红着脸、颤着声朝那些欺辱他们的面目可憎的人骂骂咧咧。   连句脏话都说不周全。   云歇曾无数次想过, 他娘就是他未来渴慕的人的样子,有着最温润柔情动人心弦的皮囊, 底下却是一颗烟熏火燎、水冲土淹都不能动摇埋没的心。   可他娘,是个男人!   所以自己断袖并非无迹可寻……   他的理想型, 本身就是以男人为模板。   云歇喉头干涩。   所以他讨厌不识趣的女人, 听不惯婉转如莺啼的声音, 不喜前凸后翘,偏好身量高挑些、容貌干净沉静些的……女人。   但这样的女人实在难找, 所以……他自以为他是退而求其次找了男人。   实际上, 他喜欢的就是男人。   时隔二十余年, 云歇终于看清了自己的性取向。   云歇以为,没什么能比他能怀孕更晴天霹雳的了,事实上……   他太天真了。   局势瞬息万变,内室鸦雀无声,呼吸可闻。   萧让想起沈院判提点自己的孕夫注意事项里头一条就是孕夫不能遭受巨大打击,立即过去,伏低做小地搀他:“相父消消气,男人就男人。”   云歇还呆愣愣的。   萧让顿时心尖儿都疼了,深黑凤目望定,眼底冷光熠熠,音色淡漠:“带下去,凌迟处死。”   他声如清泉,说出的话却霎时令云峰平身上的血液凉了个透彻。   云峰平开始撕心裂肺的哭嚎求饶,萧让脚步稍顿。   云峰平瞬间觉得事情还有转机,在他的印象里,小皇帝最是宽厚仁爱,他也是情有可原,又是云歇的爹,小皇帝说不定一时心软,就饶他一命了。   萧让若有若无地笑了下,微蹲下身,灼灼的凤目冷瞥他,慢条斯理一字一字道:“要用最钝最钝的刀,刀上要撒盐、泼秽物,一刀一刀,云大将军记得……好好享受。”   云峰平面色迅速灰败如土,死命地磕着头,涕泗横流:“陛下饶命!陛下……”   萧让小心翼翼地牵着呆呆的云歇走了,要不是顾忌云歇的脸面,他早干脆把人抱走了。   一直到被萧让抵着腰半抱着拉上马车,云歇才从巨大的打击中回转。   马车已行进,云歇也不好再下车,他稍稍往边上挪了挪,离萧让远些,别过脸不去看他,自己一个人绞着手默默消化。   萧让温声道:“相父,这么些年,您当真一点儿都未察觉么?”   云歇本不欲搭理他,却念着他帮忙处理人渣,瞥他一眼,恹恹道:“其实有的,只是以前并未往这边想。”   “比如?”   “我小时候老想缠着他睡觉,”云歇面色尴尬,“他却总以我……打呼为由,推拒我。”   萧让:“……”他十分确定云歇不打呼噜。   “就算答应了,他也是和衣而睡,大多数时候还同我分被窝。”   云歇回忆道:“他越不喜欢我缠他,我越是想方设法黏他,我记得大概五六岁时,有一次我爹洗澡,仆役打好了热水,我为了给我爹一个惊喜,就躲进了他的浴桶里,等着他脱衣进来,然后扑进他怀里……”   “结果?”   “我爹拎着湿漉漉的我出来,”云歇尴尬到脸红,“他弹着我……那里,教训我说,他是女人,我是小男子汉,我不能那么不知羞,把他给看光了,他之后小半个月没理我让我长记性……”   云歇道:“大楚男女七岁不同席,我那时明明才五六岁,又哪懂什么男女之别,不过那之后我怕他不理我,就再也不胡闹了……”   萧让听着觉得有趣又不由心尖发软,他比云歇小快十载,完完全全错过了云歇的童年少年,对于未知的东西,总是抱有巨大的期待,想要了解完整的他。   提起他爹,云歇向来锐利嚣张的眉目渐柔和,云歇看得开,他娘是男是女不重要,不会增减他对其任何一点儿依恋和崇拜。   云歇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越发尴尬脸红:“其实小时候有几次,我半睡半醒间见到我爹过来,轻轻脱我亵裤,大概是检查我有没有……发育完全。”   “你知道吗,我现在回想起来,他是那种挪揄戏谑的神情,不是女人的不好意思。”   萧让轻咳两声,忍着笑:“……发育挺好的。”   云歇瞬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脸烧得通红,气急败坏地就要下车,萧让忙把他扯回来转移话题:“那他并未告诉相父,相父会……怀孕么?”   云歇甩开他手,微蹙着眉,喃喃道:“没有,我爹脸上明明没有红痣,我也没有……”   云歇突然想不通了。   萧让怔了下,脑中灵光一闪,倏然起身,趁云歇不备,冷白的指轻捻起他秀气至极的下巴,在云歇恼羞成怒前,用微凉的指尖触了触他左眼眼尾的那点小红痕。   云歇顿时浑身一激,身子发软,差点摔了。   萧让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有的,就是这里。”   萧让没有丝毫怀疑,他只要轻轻吻一吻这里,云歇的反应会让任何人神魂颠倒。   “你告诉我就成了,不用上手!”云歇羞愤欲死地拨掉他的手,他还记得萧让先前那些不可饶恕的话,冷下脸,沉声道,“这么说来,我爹脸上好像也有这么一小点疤,他的在额角。”   云歇道:“看样子云峰平并不晓得我会……怀孕,所以很可能是我爹在我刚出生时,就用钗之类尾端尖尖细细的东西给我剜掉了。”   “还骗我说是我自己皮断腿摔的,”云歇叹气,暗暗觉得自己蠢钝不堪,“我怎么就信了呢?”   先是被他爹蒙在鼓里二十余年,之后又稀里糊涂被萧让骗了个凄惨,他岁数一大把,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可他瞒着相父,不怕相父——”萧让瞥了眼他腹部。   云歇桃花眼里怒意横生:“你还有脸说!”   “你觉得我这性格,他有告诉我的必要?我爹明摆着晓得,我绝无可能雌伏于人下,既无隐忧,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告诉我惹我伤心?”   “他既然帮我点痣,又男扮女装多年,就是希望我永远不知道自己的与众不同之处,像个普通人一样开开心心的活。”   云歇冷笑:“这要不是你,老子能知晓自己会怀孕??”   萧让轻咳两声,全当没听懂其中愤恨,清澈微寒的眸子里带着点小希冀,“那相父该怎么感谢我?”   “你……!”云歇恼羞成怒,气得浑身发抖。   萧让见他动怒,后悔不已,忙乖巧道:“让儿错了。”   云歇歪过头盯着马车角,打定主意死都不吭声了。   萧让悬着心又道:“相父千万莫同让儿置气,身体要紧……”   又过了会,他见云歇仍不搭理他:“相父,你同让儿说说话吧,让儿真知道错了。”   “相父……?”萧让试探地又喊了声。   萧让一探头,发现云歇双目紧阖,头有节律地微顿着,鸦羽般的长睫微微颤动,面容少了醒着时的生人勿近,多了份静谧诗意。   萧让心念微动,坐过去,扶着云歇的后脑勺,将他的头轻轻扳到了自己肩膀上枕着。   ……   马车停下,云歇一睁眼,发现自己靠在萧让肩膀上,顿时浑身一僵,去推他头:“你要点脸,别总想趁人之危!”   萧让委屈道:“是相父自己靠过来的。”   云歇信以为真,老脸猛地一红,拂袖下了马车。   萧让在背后笑。   -   二人去见阿越。   阿越跪下拜见,实则带着点挪揄的目光在二人身上逡巡,在云歇的腹部上停留得尤其久。   看来他猜对了呢。   云歇这会儿自是反应过来阿越上次吞吞吐吐实际上想问想说什么。   他见阿越眉目间藏着点儿得意,却是笑了,转头吩咐承禄:“东西呈上来。”   阿越一惊,还以为云歇要赐他白绫毒酒之类的杀人灭口,刚要失色求饶,却看见了面前摆上的……女子衣裳。   “这是……”   “穿上。”云歇道。   阿越:“……”这是赤|果|果的报复。   云歇微蹙眉:“没功夫跟你磨蹭,我只是想验证一点。”   萧让坐在边上看好戏。   云歇回身瞥那几个带来的嬷嬷太监:“你们去给他折腾折腾。”   云歇也坐下。   小半盏茶的功夫,阿越还不出来。   云歇知他扭捏,有意戏弄,扬声喊他:“越宫女。”   屏风后阿越脸色铁黑,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   面前的“女人”温柔纯净,秀丽端庄,肤若凝脂,乌黑柔软的长发及腰,身段窈窕,眉眼极诗情画意。   云歇叹了口气,同萧让道:“你看,我爹就是这样骗了我二十多年,他们大昭人女装得天独厚,没人说,谁知晓这是男子,真不怪我粗神经。”   萧让却是望着云歇的脸发怔,喉结不由自主地滚了滚。   照云歇的说法,云歇也是大昭人,女装也得天独厚。   他有点想看……云歇女装。   “陛下?”云歇叫他。   萧让掩饰地别过脸,看着阿越,沉默片刻,突然神色古怪道:“相父,我怎么瞧着,阿越长得有点像……你爹?” 第33章   “不可能。”云歇下意识否认, “他比我爹难看多了。”   阿越强颜欢笑:“……”   “相父,您再瞧瞧。”萧让招手叫阿越过来。   萧让没见过几次云歇的爹,对他性情人品印象颇深,于其样貌却只剩个朦胧的感受,所以和云歇角度不同。   云歇精准无误地记得他爹每个举止神态,所以觉得处处不像, 萧让乍看之下, 却是觉得有几分迷蒙的神似。   阿越有云歇他爹的影子。   “说了不像——”云歇不情不愿地掀起眼皮,瞅了秀丽纯净的阿越一眼,突然噤声。   “你凑近些。”云歇本来懒散闲适地倚在椅背上,倏地坐端正, 微倾身盯着阿越的脸, 目光微微发紧。   阿越一头雾水地凑近。   云歇一把掐住了他秀气白皙的下巴, 定睛细观, 二人大眼瞪小眼。   萧让还记得阿越勾|引云歇,危机感顿生, 刚要不动声色地拆分二人,云歇猝然松手, 怒道:“这厮竟长得比我还像我爹!”   萧让伸出去的手一顿:“……”   阿越一脸懵。   云歇最郁闷的就是他一点都没继承他爹长相上的优势, 也只有面部轮廓勉强有几分相似, 五官、风格却是天差地别。   云歇恹恹地望着神韵与他爹有几分重合的阿越,嫉妒到了顶点。   “相父消消气, ”萧让哄着人, 合理猜测道, “相父的爹同阿越都是大昭进贡的美人,莫非有什么亲缘关系?”   云歇也想到了这点,却仍气不过,冷道:“有什么亲缘关系能比亲儿子还亲?”凭什么他比我像。   萧让没想到云歇对他爹的占有欲这么强,什么醋都吃,心下暗暗钦羡,要是有一天云歇能为他吃醋……   阿越听到萧让那句猜测却愣在了原地。   半晌,他水袖中的手开始微微发抖。   阿越目光焦灼地盯着云歇,颤声道:“云相贵庚?”   云歇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屏退众人:“二十有七。”   阿越忙道:“令尊是大昭是二十八年前进贡给先帝的美人?”   “是。”   跪着的阿越满眼震惊,激动地嘴唇直抖,努力稳住声线:“云相可还记得阿越曾说,阿越家族中人,个个都是美人?”   “记得,”云歇略一思忖,“你还说,你家族中能怀孕的男子,都不免沦为生育机器和和亲工具——”   云歇神情凝固,倏然站起:“你是说,我爹同你是本家?!”   阿越已激动到失声,只能不住点头。   异国他乡,能遇见亲人,饶是心机如他,都失色动容。   到这份上,萧让也心如明镜,他吩咐承禄:“你去拿幅魏夫人的画像来。”   承禄很快回来,将魏夫人的画像呈递给阿越。   画上云歇的爹仍是女装,阿越细细辨认了会儿,却激动到眼泛泪花。   “是钟于衍,二十八年前被上贡,却毫无因由地销声匿迹,”阿越抬眸,迫不及待道,“阿越全名钟于越。”   琰,谐音衍,钟于衍。   破案了。   云歇近来倍受打击,心脏承受力越来越好。   云歇深吸一口气,不由地暗骂一声,感叹世界真小,又觉得很神奇,竟然莫名多了个亲人。   萧让危机感顿消,风流俊雅的面庞上悄然溢出丝笑意。   阿越和云歇是亲人,他不用再不用担心云歇对阿越的性趣比对自己大了。   隔着血脉,他们总不可能乱|伦。   “所以……”云歇咽咽口水,猜测道,“你是我表弟还是堂弟?”   毕竟他比阿越大近十岁。   萧让暗道一声不妙,大楚堂、表间能婚娶。   阿越身形一僵,面色有些尴尬古怪:“阿越家族为了维系血统的纯正,除了上贡以外,并不与外姓通婚……令尊是我祖母的亲弟。”   正喝茶的萧让反应快一步,呛得直咳嗽。   “……”云歇理了理关系,瞬间面色铁黑,“你是我侄子?!”   阿越胆战心惊,试探地喊了声:“……表叔。”   云歇:“……”   萧让别过脸,微不可见地扬了扬嘴角。   危机彻底解除。   他们不仅是血亲,还差了辈分。   萧让偷着乐,云歇和阿越两相对视,莫名的尴尬在蔓延。   脸皮向来厚的阿越也尴尬到不敢看云歇。   他之前跟他表叔都说了些什么……   怀表叔的孩子给陛下戴绿帽……   当初云歇要真被他勾|引下水,夺了他身子,那他们现在……   阿越暗自庆幸。   云歇尴尬到指节发僵,耳根悄无声息红了一片,面上烧烫。   云歇轻咳两声掩饰:“那这事就到此为止。”   他看向萧让:“陛下,阿越可否让微臣带回府?”   萧让扬扬手应允,前所未有的大方。   这下就算习惯近亲通婚的阿越有意勾|引,云歇也绝不会越线。   云歇看上去恣意放肆,实则最爱体面,重五伦三纲。   云歇看着阿越同他爹神似的脸,暗暗磨牙:“以后不许穿女子衣裳。”   “……”阿越心下狂躁骂人,面上却乖巧,“是,表叔。”   云歇冷哼一声,还算满意,领着人就要走,却被萧让唤住。   “相父,您可要公开自己身份?然后同阿越认亲?”萧让正色提议,凤眸里的撺掇怂恿却要溢出来。   大昭如今已纳入大楚版图,云歇即使对外言明自己大昭人的身份,也不会引起任何非议。   即使有质疑,以权势压之便可。   云歇要是认下……   萧让偷瞥了眼云歇仍纤细的腰。 第一部 诱哄他承认身世,第二步诱哄他不打胎,第三步诱哄他让自己接近,第四步诱哄他选择生下孩子,第五步诱哄他承认他是孩子的生父,第六步诱哄他当自己的皇后。   萧让在一眼一瞬里,想到了全部过程,顿时心花怒放,嘴角不住上扬。   万丈高楼平地起。   大风起于青萍末。   然后第七步诱哄他怀第二个孩子,第八步……   云歇见萧让发怔,猜也能猜到他那点小九九,无非想哄骗他生下孩子。   云歇桃花眼微挑,似笑非笑,迎头给他泼了盆冷水:“你想都别想,我不会承认的。”   要他承认自己会生孩子,下辈子吧。   萧让不甘心美好的计划就此夭折,正色道:“那相父堂而皇之地带朕收入后宫的美人回府,朕对外又该作何解释?相父总不至于叫朕颜面扫地?”   “此事简单,”云歇冲他笑,“陛□□恤微臣年近而立身边却无一称心者相伴,又颇好乖觉懂事之男子,特将符合条件的美人阿越慷慨赐予,希冀其能为微臣绵延子息。”   萧让被噎了一下。   阿越惊呆了,扯了扯云歇袖口,面皮发红,窘迫难当,“……表叔。”   “你这会儿知道我是你表叔了?”云歇含笑反问,意有所指。   阿越没想到他这般记仇,立时伏低做小:“阿越错了。”   “知道就好,别总想着勾|引男人,男人不止月夸下那点吊事。”   阿越乖乖听着教训,小鸡啄米般猛点头。   当真是一物降一物。   云歇冲萧让笑:“陛下最是孝顺,又不好美色,区区一贡物,又岂会不割爱?到时既全了陛下名声颜面,又解决了阿越一事,一石二鸟,何乐不为?”   萧让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反驳,面色发黑。   阿越猛地想起一件极重要的事,乌黑的眼珠微转了转。   他原先力求自保,自是不会多言,可如今认下云歇这个亲人,自是希望他好。   这会儿正好萧让也在,阿越踟蹰了几秒,倏然抬眸,谦恭卑退地望萧让:“陛下可否屏退旁人?”   阿越瞥了眼承禄。   萧让点头。   承禄立即出去,带上门。   阿越回身问云歇:“表叔,孩子你要不要?”   他看云歇是不太想要,毕竟云歇性子风风火火,又爱面子,还年长,叫他大着个肚子见人,这……   表叔似乎对陛下有那么点儿自己都未察觉的情意,却并无丝毫依赖纠缠的意思。   阿越站在云歇角度,自是体谅他不想他生。   毕竟云歇和他不一样,他自小接受的教育就让他认可了自己能生孩子这点,他怀孕不会觉得羞耻,生子对他来说是件同呼吸一般自然的事情。   可有些事情,他得让云歇知道。   萧让盯着云歇,心口发紧。   “我……”云歇向来坚如磐石的心不知何时裂了一道缝,以至于他第一时间竟犹豫了。   沈院判的一席掏心掏肺的劝诫之语仍再耳,云歇又陡然得知自己是男人生的,向来清澈的桃花眼里竟有丝令他感到可耻的迷惘。   阿越道:“表叔,我们这种人,没办法让别人怀孕。”   云歇瞳孔张了张。   “男子怀孕本就逆天而行,我们体质不同于女子,经不起消耗,若真不要,轻则不孕,重则有生命危险。”   萧让遽然站起,万万没想到是这样,刚要表忠心,云歇冷脸:“你给老子闭嘴!”   阿越缓和了下气氛:“当然,万物有衡,这体质也有裨益之处,我们生产会比女子顺利舒坦的多,大昭史上,绝无一男子死于难产。”   “所以阿越想问表叔,表叔到底讨厌的是孩子,还是讨厌生孩子会让自己丢脸这件事?这个孩子虽然是意外,却也是……天赐。”   “因为表叔如果不知道自己会怀孕,绝对是要孤苦伶仃没儿没女一辈子的。”   云歇沉默不语,萧让则僵在原地。   阿越还以为云歇难受到了极点,正愁着脸措辞想着怎么安慰才好,云歇却倏然抬眸,横波流转的桃花眼却在他身上来回扫了几圈。   阿越陡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我生,”云歇看不惯他丧着个脸,有点儿烦躁,“不就是个生孩子的事么。”   云歇算是想通了,他不讨厌孩子,他甚至有点儿……喜欢,他只是讨厌丢脸。   萧让难以置信地瞪大眼。   阿越也为他态度突然的转变费解:“表叔不怕没面子?”   云歇避而不答,笑得像个狐狸:“侄子你会怀孕是不是?”   阿越被他盯得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下,狐疑又胆怯的“嗯”了声。   “那你想为大楚的狗男人生儿育女?”   “怎么可能?!”阿越对大昭恨之余,更多的是爱。   “那你愿不愿意跟我相依为命?”   这次阿越毫不犹豫地点头。   “那不就完事儿了,”云歇无辜摊手,瞥了眼眼巴巴望着的可怜兮兮的萧让,“陛下赏赐微臣美人,微臣月夸下生猛,美人一夜有孕,七月后替微臣生下麟儿。”   “……”阿越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萧让面黑如锅底,眉宇间戾气横生,陷入躁郁边缘。   “可是表叔,”阿越猛地咽了下口水,忍不住提醒,“我是您侄子啊……”   云歇摊手:“别人又不知道。”   阿越:“……”   他是不排斥这样,可这也……太惊世骇俗了吧。   都是人脑子,怎么云歇想的就能这么……诡异且矛盾的合理。   阿越偷瞧一眼萧让阴沉的脸色,瞬间一怂,战战兢兢躲到云歇背后。   萧让还未来得及体会云歇答应生下孩子的喜悦,就掉进了另一个暗无天日的大坑里。   云歇不认孩子的爹,不要他。   萧让额上青筋暴突,目光阴鸷,努力克制着:“可相父总不能七月不见人——”   “为何不可?”云歇把阿越从身后拉过来,像模像样地摸了摸阿越平坦的腹部,“微臣自可对外宣称,微臣初为人父,对这头一胎格外重视,越美人又颇合心意,他身子骨弱,微臣自当时时陪伴才得放心。”   萧让脸色更黑:“相父——”   云歇打断,挑衅一笑:“陛下最是体贴孝顺,又励精图治,微臣于朝堂并无用武之地,也乐得清闲,请个七个月的假陪产,陛下应当……并无异议?”   萧让被噎地说不出话来,指节攥得生紧。   云歇有恃无恐,他怀着萧让孩子,萧让压根不敢逼他。   谁怕谁。   云歇牵着阿越的小手就往外走。   躁郁的萧让突然扑上去从后搂住云歇束素般的腰,下巴抵上云歇的肩,撒娇耍赖道:“相父,朕出了力的。”你不能不要我。   云歇倏然感到有点莫名燥热,只当自己火气大,没多想,幽幽地吐出四个字:“天阉之人。”   伪装的萧让瞬间石化。   云歇不费吹灰之力地挣脱他,牵着阿越的小手光明正大地走了出去。   背后的萧让一口牙几欲咬碎。   阿越上了云歇回府的马车,才一拍脑袋,尴尬又饱含歉意道:“表叔,我忘了跟你说个事。”   云歇心情颇佳,微抬眼帘瞧他:“重要么?”   “不是很重要……吧。”阿越语气不太确定。   云歇瞬间没往心上搁,玉白的指挑开帘子看风景。   阿越轻咳两声:“那个……怀孕三个月以后吧,咱们这种体质,那个什么欲会比较强,会时不时……兽|性地发个情。” 第34章   云歇陡然听到如此兽|性的词, 还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薄薄的面皮霎时红了,艳烈逼人。   “你怎么不早说?!”云歇怒道,“什么破体质!”   阿越明知他色厉内荏,仍是下意识害怕地抖了下, 忙挽救道:“只是可能, 并非一定,看个人。”   云歇冷着脸:“怎么看个人?”   阿越缩在马车旮旯子里,察言观色,胆战心惊道:“往日里于那事冷淡的, 倒无甚影响, 若是、若是欲念深重的, 则多半……”   云歇一怔, 单手支颐,似乎在认真思索自己冷淡不冷淡。   阿越硬着头皮继续道:“表叔荤素不忌、夜御十余人的传闻, 阿越在大昭时便早有耳闻,所以……”   阿越不敢说了。   大楚云相的风流韵事在大昭那也是家喻户晓。他表叔那可是处处留欢, 情儿遍地。   阿越想想也极容易理解。   权欲本就密不可分, 权高则生欲。云歇位极人臣, 嚣张横行多年,自是昂扬勃发, 纵情声色。   眼下有了身子, 十之**要栽。   阿越遐思着, 越发谨小慎微,云歇提着的一颗心却瞬间放下来。   “那些都是假的。”云歇桃花眼里透着点松懈下来的懒散。   照阿越的说法,那他肯定是个冷淡。   阿越倏然抬眸,满眼不可思议。   假的?   他才不相信云歇洁身自好的鬼话,处在云歇的位置,诱惑这般多,再头脑清醒的人估计也得难得糊涂个几次。   阿越猛地想起上次云歇毅然决然地拒绝自己,觉得云歇的话好像有那么点说服力。   可云歇明明没有洁身自好的必要……   阿越脑中灵光一闪,下意识将涌到心口的疑问说出口:“莫非表叔这些年是为谁在守身如玉?”   阿越越发糊涂,富贵人家的公子,十五六岁家里便默许他有通房了,他若不开窍,长辈保不准还会着急地送,早慧的,十二三岁初经人事也绝非罕事。   云歇要真守身如玉,得守了少说有十来年了吧。   什么人值得他等那么久?   “你说什么胡话?!”   发懵的阿越瞬间被凶醒了。   “谁配我为他守身如玉?!”云歇眼里团簇着怒意,有潋滟波光在其中剧烈搅动,衬得容色越发昳丽,令人挪不开眼。   “表叔,”阿越委屈,可怜兮兮地过去拉云歇搁在腿上的手,“我也只是随口一猜,就算猜错了,你也别凶我嘛,又不是什么大事。”   云歇哼了声,掠他一眼:“下次记得了,脑子不聪明就别乱猜。”   “……”阿越心里狂躁地想骂人,又惧于云歇淫威,只能勉强挤出个僵硬到难看的笑,咬牙切齿道,“表叔说的是。”   云歇阖上眼不搭理他。   马车颠簸,阿越陡然没了生存压力,少年心性一下子回来,有点儿嘴闷坐不住,凑到云歇跟前烦他:“表叔,你让阿越摸摸好不好?阿越好好奇。”   云歇紧阖的双眼眯起一条缝,瞧见阿越清澈的眸子里那点小希冀。   云歇还有点迷糊,掠他一眼:“摸什么?”   “阿越的表弟或者表妹啊,”阿越笑出颗明媚的小虎牙,“虽然他之后应该会叫我爹爹。”   阿越跃跃欲试,就要朝云歇的腹部伸出魔爪,云歇一个激灵清醒了,眼疾手快地打掉他的手,羞耻感上涌翻腾,脸如火烧。   “死一边儿去。”   云歇虽说要生,却不可能一下子毫无障碍的接受,他自己看都不敢看,更别说让别人触碰了。   阿越受挫,不甘心也只能悻悻地收回手。   不让摸就不让摸,以后有的是机会摸。   ……   下马车时,阿越下意识去搀扶云歇,手伸到半空,悔的肠子都青了。   云歇眼下最忌讳人提怀孕,他这不是故意触云歇霉头么……   阿越刚要装作无事收回手,云歇盯着他雪白细嫩的手望了会儿,却笑了:“你倒是上道。”   阿越一呆,万万没想到云歇竟然会夸他。   云歇深情回握他,众目睽睽之下附在他耳边状似亲昵地低语了几句,才珍重小心地将人牵下了马车。   他这一套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从容又风雅,是达官显贵的气度。   云府位于九街十三巷最繁华富贵的地儿,此时夕阳西下,正是百姓归家时分,他们路过云府,恰好瞧见这鹣鲽情深、伉俪恩爱的一幕。   工具人阿越僵硬片刻,倾情演出,明丽的眸子含嗔带羞,绯红着面皮儿,微垂眼帘小媳妇儿似的跟在云歇身后。   云歇满意地瞥阿越一眼。   阿越得意冲他挑眉。   这场景落在旁人眼里,又是深情对望,情愫暗藏。   书童得意扬声道:“这是陛下新赏赐下来的大昭进贡的美人。”   过路的百姓和府上的仆役恍然大悟,纷纷上道地面上堆喜,高喊:“恭喜相国抱得美人归!”   云相床侧之人虽多如过江锦鲤,但这个瞧着就不一般。   容貌绝色不说,面上红痣还鲜艳欲滴,竟是个能生养的,瞧云相对他殷勤关切的态度,这多半是要飞上枝头了、入主云府了。   云歇小心翼翼地扶着人踏过门槛,面上挂着如沐春风的笑意,侧目吩咐书童:“个个有赏。”   书童忙从袖口掏出钱袋,给每个恭贺的百姓发了银子。   恭贺声愈大。   仆役们看阿越的目光登时肃然起敬起来,俨然把他当成了云府未来的男主人。   等四下无人,阿越立即狗腿地搀着云歇的胳膊,微躬着身:“表叔您慢些。”   云歇无情地拨掉他手,怒道:“我只是有身子,你见哪个孕妇走路还要人搀?!”   “……”阿越脸僵了下,从牙缝里挤着字,“没有。”   云歇屏退下人,关严门兀自喝口茶歇歇。   阿越狗腿地立在一边。   阿越之前没半点犹豫就决定了要和云歇相依为命,再简单不过的理,他又不是真想凭借姿容体质飞上枝头变凤凰,只是为生计所迫,逼不得已出此下策罢了。   这些日子他在深宫,却仍留心前朝,陛下对大昭的处置极合理,简直称得上明君之范,大昭的臣民如今对陛下感恩戴德,再不思复国。   阿越最后那点执着的东西也就此散了。   阿越看得开,铁打的江山,流水的皇帝,只要大昭百姓能安居乐业,他就没什么可纠结的了,江山姓萧还是姓速兰重要么,反正又不姓云姓钟于。   阿越虽利用人,却也分得清因果,有云歇对陛下的恩,才有陛下轻易放自己离去,说到底没有云歇,他还是那个破落的战俘,合该的命运就是老死深宫。   阿越不说感激的话,却是打心底想陪着云歇的。   阿越见惯了冷暖,自是晓得云歇之前做戏绝非只为了他自己,他明明是怕府上人不拿他当回事欺负他。   “坐,”云歇掠他一眼,“傻站着做什么?”   发愣的阿越立即把满腹心思压下,乖乖坐下。   “做戏就要做全套,”云歇睨他一眼,替他沏茶,“隔墙有耳,以后别喊我表叔。”   阿越愣了下:“那喊什么?”   云歇不语,只冲他露出耐人寻味一笑,抿了口茶。   “……”阿越自以为秒懂,“相公。”   云歇猛地呛了下,老脸一红,怒道:“当然不是叫这个!喊老爷。”   脸皮厚的阿越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云歇喝了口茶,继续道:“府上这群仆役,多半是陛下赐的,我这些日子想办法全换了。”   阿越点头。   管家在外面叫唤,找云歇处理事务。   云歇将空了的茶盏搁下,转身对阿越道:“你想干什么干什么,出去也好呆在府上也好,我不管你,别给我惹麻烦就成,出去记得多带点人,长得好看也是个麻烦事。”   “被眼瞎的欺负了也别怕,给我怼回去,自己解决不了告诉我,我替你找场子。”   阿越乖巧点头,心下稍暖。   “但晚上找你人一定要在。”云歇特地嘱咐。   阿越一愣:“为何?”   云歇似笑非笑:“造人啊。”   阿越:“……是。”   ……   晚间吃饭时,夹杂着萧让心腹的仆役们眼睁睁地看着阿越和云歇眉来眼去,临结束,云歇含笑地握了握阿越的小手,低笑两声:“今晚宿在你那里。”   阿越面露羞赧地点头。   ……   于是夜深人静,心腹立即将今日云府发生的一切禀告给萧让。   心腹揣摩着陛下心意,陛下既然孝心一片慷慨地送了美人,定是希望云相对美人颇合心意,这样自己才能满意舒心,于是添油加醋:   “云相牵了阿越的手,拇指细细揉搓阿越细嫩的皮肤。”   萧让面色一黑。   “云相附在阿越耳边呢喃,约莫是说了些床帷**之语,阿越耳朵都红了。”   萧让目光阴鸷一片,袖中手暗暗攥紧,咬牙切齿。   心腹后知后觉有点儿不对劲,终于放弃了添油加醋,实话实说:“云相今夜宿在了阿越那里。”   “狗奴才!”萧让脑中那根弦“吧嗒”一声断了,怒而掀桌,扬长而去。   他再不快点,媳妇儿孩子都是别人的了。   心腹从一堆撒得乱七八糟的奏折里艰难探出头,心惊胆战。   ……   云歇招摇地进了阿越的住处,关严门,自顾自地从袖口的夹层里掏小刀。   阿越被吓了一跳:“你这是做什么?”   云歇走到床榻前,忍着疼在指上割了个小口,然后滴了两滴血到床上。   阿越理解了下,面色瞬间黑如锅底:“老爷,我是男人,不会落红。”   云歇故弄玄虚地晃了晃修长的食指,表示极大的不赞同:“我知道,但是不流两滴血,又怎么对得起我生猛又持久。”   阿越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厥过去。   血止了,云歇丢了刀:“你睡床我睡地上。”   阿越瞬间给吓坏了:“这怎么行?!”   “有什么不行的,”云歇白他一眼,“对了,你明早醒了记得装出腰酸腿疼、四肢无力的软绵绵样。”   阿越:“……”   云歇遥想了下,补充道:“最好一步三摇,神情隐痛。”   阿越深吸一大口气,生无可恋地点点头。   后来耐不住阿越磨,云歇还是睡到了床上,似乎是怀着身子,很快就睡着了。   假寐的阿越悄然睁眼,轻喊了两声,见他没吭声,顿时坏心起。   他还记得白日那遭毫不留情的拒绝,云歇越不让摸,他越想摸。   阿越屏住呼吸,悄悄探手越过云歇束素般的腰,摸了摸云歇平坦的小腹。   愿望达成,阿越得意的眉梢还没来得及挑起,手却突然被云歇抓住甩开。   阿越吓得心差点跳出嗓子眼,他以为云歇醒了,刚要装可怜认错,却听云歇轻声呓语,怒道:“萧让,别闹。” 第35章   寂静无声的黑暗中, 阿越蓦然瞪大眼。   他于男女之事颇为精通,到这份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于是第二日一早,阿越披衣坐起,试探道:“老爷,您当真不考虑下陛下么?毕竟孩子都有了……”   云歇被气笑了, 穿衣裳的动作不停:“有孩子就要和他过?凭什么?大楚律近千条, 可没这条。”   阿越是真服云歇了,梦里缠绵悱恻叫人名字,醒来却能……无事发生。   阿越暗暗细观揣摩,云歇的神情不像有假, 这次绝非口是心非, 云歇似乎是真没想过因为怀了孩子就同陛下过日子。   阿越心中蓦然生出些许羡慕。   心中有情, 却从不为情所困, 太自在了。   门外管家笑得淫|荡,低声询问:“相国, 热水来了,是否方便老奴进来?”   “热水?”阿越一懵。   还是云歇反应快, 使眼色叫阿越躺下, 自己坐到了床侧, 沉声道:“进来吧。”   管家端着热水推门,就瞧见越美人侧身躺着, 云相替他轻揉着腰, 轻笑声:“昨夜弄疼你了?”   “阿越喜欢的。”阿越面皮绯红, 含羞带嗔地送着秋波。   管家听着阿越哑得不成样的声音,登时对云歇肃然起敬起来。   都说二九的男子最生猛,之后便要走下坡路,云歇却神威不减当年。   云歇探手触了触阿越的额头:“还好,并未发烧。”   人精管家瞬间懂了这句话的潜在含义,云相施了**。   管家瞬间心花怒放,他昨夜恶补了大昭可孕男子的知识,这越美人面上红痣这般鲜艳,怕是不日便要有孕。   老管家从云歇加冠后就在盼粉粉嫩嫩的小少爷,一盼盼了近十年,心都拔凉拔凉的了,眼下八字突然有了一撇,顿时喜形于色。   越美人模样皎皎性子又好,云相更是人中龙凤姿容艳绝,小少爷该有多漂亮讨喜可想而知。   老管家的心霎时化成了一滩水,不住咧嘴笑。   阿越被管家盯得心里发毛,他见云歇似乎有意要抱他去洗澡,吓得不行,忙一步三摇、神情隐痛地自己过去。   云歇一想到自己肚子大了就得在府上养蘑菇,更想趁现在玩儿个痛快。   他刚准备喊管家替他备轿去长公主府找谢不遇,外头小厮急急的脚步声却由远及近。   “相国!陛下造访!在等您过去!”小厮声音里是掩不住的喜悦。   云歇脸却陡然一黑,他昨夜明明说了闭门谢客谁都不见。   不过一国皇帝,谁也不敢拦就是了,再说他面上还未同萧让撕破脸皮。   “我知道了。”云歇烦躁地叫小厮退下。   阿越看向云歇,他懂云歇不想见,可萧让毕竟是皇帝……   云歇心念疾闪,正想着避退之法,一抬眸,正好和浴桶里香肩半露的阿越对上眼。   云歇计上心来,昳丽的桃花眼里顿时漾起了醉人的笑意。   阿越心头猛地浮上不祥的预感。   云歇的手搭上了自己腰间嵌着珠玉的犀带上,修长纤细的食指轻轻一挑,犀带应声而落,他身上本就松垮凌乱的衣袍登时展开。   “……”阿越一瞬间懂了云歇的意思,面黑如锅底,笑得难看又僵硬。   云歇懒懒松着衣襟,一举一动撩人心弦。   管家瞧云歇目光发直地盯着阿越,怔了瞬,醍醐灌顶。   云相无意瞧见了越美人的身子,又被勾起了欲念,想白日宣淫。   云相当真生猛,越美人着实可怜,刚饱受摧残,腿都那样了,如今又要……   ……   小半盏茶功夫,管家尬着脸,躬身胆战心惊地向坐着喝茶的萧让禀报:“陛下,云相还在越美人榻上未起,叫您无需等他……”   萧让手一顿,脸还没来得及黑,边上谨小慎微的沈院判一口热茶喷了出来。   沈院判剧烈地咳着嗽,一张皱巴巴的脸憋得通红,目光震惊,面色前所未有的诡异。   他是屈指可数的知道云相有身子的人,云相怀着孩子,竟然还能……还能……   管家不明白沈院判为何反应这么大,他揩揩额角虚汗,暗道相国越发任性,连陛下的面子都不卖了。   萧让来前就料到了自己会碰壁,却未承想是这个理由,目光微微阴鸷。   管家道:“云相虽是……忙得脱不开身,却是叫小的给陛下带了张纸条。”   萧让眼眸微亮。   管家从袖口掏出字条,双手奉上。   萧让食指中指轻夹,一滑展开,上头是四个龙飞凤舞、狷狂飘逸的大字:“不许硬闯。”   硬闯?萧让怔了片刻,懂他指的是以势凌人,软强迫云歇见他。   可萧让迫切想见云歇。   这要是换了以往,他铁定是连夜闯了云府,把人连被子裹了扛回宫扔龙床上使劲欺负,可云歇现在怀了他的孩子。   投鼠忌器 ,萧让不敢硬来。   萧让暗暗磨牙。   那云歇肚子里的小东西尽给他找麻烦。   人是见不着了,萧让准备回宫另谋硬闯以外的法子,冷瞥一眼沈院判:“你留在这照顾相父,相父若是出了半点差池——”   沈院判忙跪下:“微臣定当竭尽所能。”   管家一脸难色,指着院子里侍卫抬进来的东西,斗胆道:“陛下,相国还说了,他与越美人能千里姻缘一线牵可全亏陛下,又怎敢再受赏赐?他无功无德,怕因此折了寿,所以烦请陛下将赏赐的东西收回……”   萧让面色越发阴沉。   管家偷瞥一眼沈院判:“这个‘东西’里,自然也……”   管家刚要说沈院判也请陛下一起带回,小厮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相国说,人留下,东西带走。”   萧让嫉妒万分地剐了沈院判一眼。   这个干巴巴的丑老头能留下,他却连人都见不着。   被萧让漆黑如墨的凤眸盯着,沈院判只觉脖子一凉,不由地瑟瑟发抖。   ……   萧让败兴而归,云歇大宴群臣庆祝。   席上群臣见云歇容光焕发,谁上去祝贺都不吝笑意,温言相待,心下大为惊诧。   有人聚头窃窃私语:“云相近来可有什么大喜事?”   一人刚要搭话,却见一美儿火急火燎地从左边小跑过来,干巴巴的沈院判则迈着个老寒腿三步一喘地从右边过来。   美人儿和老头错愕地对视一眼,瞬间达成了共识,一人强按住了云歇的一只胳膊。   云歇酒樽里的热酒晃了三晃。   朝臣一脸懵。   云歇艰难维系着面上笑意,暗暗使劲要提起右手上酒樽,沈院判却是使上了吃奶的劲不让他动。   热酒醇香馥郁,辛辣又绵长,闻着便叫人沉醉痴迷,云歇肚子里的小酒虫被勾起,心痒难耐,恶狠狠地瞪了沈院判一眼,压低声咬牙切齿道:“松手!”   沈院判有皇帝撑腰,权当没听到。   三人拉锯着,云歇自知理亏,神情恹恹,极不甘心地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们别太过分,各退一步行不行?我就喝一口,一点点。”   阿越懒得跟他磨,凡事有一必有二,云歇又着实鬼心眼多。   阿越黑亮的眼珠子转了转,直接展了云歇胳膊,自己乖巧地倚进了云歇怀里,悄悄掐了下云歇的手腕,不费吹灰之力夺走酒樽,自己仰头一饮而尽。   云歇看着空荡荡的酒樽,心一阵抽痛,刚要去够边上的酒壶,阿越一扬袖子,似要去触云歇的脸,却让长袖口带倒了酒壶。   沈院判叹为观止地悄悄朝阿越竖了个大拇指。   云歇难以置信又肉疼地盯着涓涓不息滴着的酒液望了会儿,彻底怒了,委屈地想骂人。   他们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阿越先发制人,红着脸道:“云相,要孩子期间不宜饮酒,您权当是为了阿越再忍忍。”   “……”云歇回以僵硬一笑,彻底歇了心思。   阿越这声虽不大,却刚巧足以朝臣听见,朝臣瞬间福至心灵,恍然大悟:云相抱得美人归,准备收心要孩子了。   难怪他会满面春光地大宴宾客,如今更是甘愿为了美人儿改了嗜酒如命的习性。   朝臣们心下大松一口气,幸好这阿越是进了丞相府,这要是成了陛下的人,那可不就是惑君媚主、祸国殃民?   云相今日都在他床榻上温存到日上三竿才起,他若是后妃,君王早不早朝都未可知。   宴席散了,月上中天,云歇闷在屋子里越想越气。   都怪萧让!他现在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让喝全怪他!   如今老管家和阿越同仇敌忾,明明他才是府上的主子,却连去库房拿酒的资格都没有。   眉目机灵的书童见云歇闷闷不乐,眼珠子转了转,凑到跟前:“云相,小的的远亲拖小的办事,送了壶好酒给小的,小的自己舍不得喝,藏在屋子里,云相若是不嫌弃,小的自当孝敬……”   云歇眼前陡然一亮,又瞬间黯淡,别过脸,内心艰难交战着:“……不行。”   他说不行的时候,书童却见他喉结上下滚了滚。   书童只当他拉不下脸,再接再厉:“这男人喝酒有什么打紧的?就是要孩子,能有什么影响?云相顶天立地,哪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云歇自是瞧出书童阿谀巴结的小心思。   他糊涂了一整天,脑子突然清醒了。他要么不要,怎么舒服怎么来,既然决定要了,就不该冒一点儿险。凡事要么不做,要么就贯彻到底,不能半途而废,只做表面功夫。   他得对小东西负责。他气萧让,跟小东西无关。   那是他的孩子,以后会喊他爹爹的。   云歇心下软了软。   口欲一下子散了,身体却有点儿莫名燥热,反正一时半会儿睡不着,云歇对书童小惩大诫一番,披了件衣裳出去逛逛。   ……   同一时刻,云府红墙外,一身常服的承禄隐于夜色里,望着低垂眉目挽袖子的萧让,表情一言难尽。   堂堂帝王,竟然学人爬墙。   一身黑衣的萧让挑着隐蔽位置,目测了下红墙高度,回身蹙眉低语:“你回宫吧,别在这碍事。”   萧让武功无匹,承禄半点儿不担心他遇险,应下刚要走,萧让略一思忖,叫住他,嘴角不住上扬:“我明早若是没回宫,你便传了旨意将早朝改了晚朝。”   “……”承禄觉得陛下太乐观,又不好出言打击他,暗暗摇头,面色诡异地走了。   想想也正常,陛下面上再从容自若、威严睥睨,到底是个二九的翩翩少年。于行房之事倒能无师自通,于情爱一道,却总要摸索的。   承禄想想都觉得惊世骇俗。   任谁也想不到,皇帝也会有爬墙的一天。   萧让身手敏捷,只轻轻一翻,便稳稳地上了墙头,动作连贯一气呵成。   萧让微勾嘴角。   云歇说不让硬闯,没说不让夜潜。 第36章   萧让是看到了话本里落魄书生爬上墙头向贵家小姐表白的桥段, 才灵感乍现,有此一出。   话本里,误会了书生的刁蛮小姐于院中暗自垂泪,书生道歉,将心意和盘托出,小姐顿时破涕为笑, 二人重归于好, 于那瓜田李下耳鬓厮磨、交颈纠缠……   萧让想着想着,笑了下,翻上墙头要跳进去,却听身后有人在轻声喊他:“兄台!”   萧让吓了一大跳, 立即回身, 借着月光看清了墙根头站着的谢不遇。   谢不遇一身红衣极其招摇, 衬得面庞越发俊美, 他眯起眼仔细瞧了瞧墙头蹲着的黑衣公子,暗摇了摇头。   这人虽面目俊俏, 却是未见过。   萧让庆幸自己戴了人|皮面具。   一眨眼功夫,谢不遇也动作利索地翻上了墙头, 蹲在萧让对面。   萧让瞧他这娴熟动作, 嘴角微抽了抽, 谢不遇似乎经常翻人墙头。   萧让心下纳闷,谢不遇同云歇有二十来年的交情, 只要招呼一声便能轻易进门, 何至于翻墙?   谢不遇不知道从哪揪了根枯萎的狗尾巴草, 吊儿郎当有一茬没一茬地玩着:“这位爷夜潜丞相府有何贵干?”   被人逮了个现形,萧让半点不慌,变了声同他斡旋:“你又是何人?你我干的是同一勾当,你不说我又为何要自揭老底?”   “你不认识我?”谢不遇奇了,他虽不干正事,在帝京里也算赫赫有名。   谢不遇是个话唠,又成日里游手好闲,正愁没人唠嗑,他对这小公子起了兴致,顿时不急着去找云歇了,兀自先说了:“我翻墙还不都怪我娘。”   萧让一怔?谢不遇他娘?元熙长公主?   萧让暂时无法脱身,又觉得墙头这地儿太显眼,思忖了下:“兄台,你我先下去再说。”   萧让刚要往里跳,谢不遇不乐意了,把他往后拼命一扯。   萧让:“……”   二人齐齐稳落在了墙外。   “你可别忽悠我,我兄弟的府邸你要进就进,我肯定不让。”谢不遇得意道。   谢不遇习武多年,身手非同小可。   萧让额上青筋跳了两跳。   萧让忍了,心不在焉地问:“你娘怎么了?”   谢不遇叹气:“我娘怕我被我兄弟带坏,整日里拦着我不让我找他。”   萧让奇了,表情一言难尽:“兄台,我瞧你少说也有二十三四岁,怎的还听娘的话,她不让你去你就不去?”   “我爹死的早,我娘把我当宝,看得忒严,”谢不遇不知道从身上哪儿摸出个酒袋喝了口,“其实是我带坏别人,我兄弟第一次逛青楼,还是我千方百计给骗过去的,他都到那儿了,还不晓得那是青楼,眼见人姑娘衣服穿的少,脸红得跟滴血似的。”   萧让脸色阴了阴,好家伙,罪魁祸首在这。   谢不遇极自来熟,用酒袋抵了抵萧让:“喝不喝?”   萧让推拒,谢不遇也不逼他,只是见了酒,又联想到什么:“我兄弟第一次喝酒也是我教他的。”   萧让面色更黑。   谢不遇打开了话匣子,倏然朗笑出声:“给你说个好玩儿的事,我兄弟有个小徒弟,跟儿子差不多养着,前几年我兄弟忽悠人家喝酒,见他一杯就倒胡言乱语的,可好玩儿坏了,回来就给我说这趣事。”   萧让面色黑如锅底,耳根隐隐泛红。   谢不遇没注意到萧让脸色的变化,兴致颇高地继续说:“其实我没好意思给他说,他第一次喝酒,也是一杯就倒,还是我给扛回来的,我兄弟那人矛盾得很,人前张牙舞爪的,其实小时候……”   萧让被勾起了好奇心,竖起耳朵听着。   谢不遇被他专注的神情鼓舞,陷入回忆:“其实他小时候可腼腆文静了,脸皮薄得吓人,一调戏就脸红,现在脸皮也薄,就是喜欢装上一装,其实还是纸糊的老虎。”   谢不遇轻啧两声,有点儿唏嘘:“他家里情况比较复杂,小时候没少受欺负,我第一次见他,他那脾气真的是又倔又硬,像个刺猬,结果等我替他打了欺负他的人,他又红着脸跟在我背后叫我哥哥,这一声声的,你晓得吧,他长得又好看得紧,小时候简直跟个女孩儿似的,我当时脑袋发昏,就给我娘说我长大了要娶他,结果挨了一顿毒打。”   萧让心头微动,不由出神。   云歇小时候……被欺负?   萧让理所当然的以为,云歇打小过的就是锦衣玉食的生活,现在想来,云歇说他爹在云府过的是暗无天日的生活,那他自己……又会好到哪里去?   只是他选择道尽别人的苦,将自己所遭受的一一隐去。   谢不遇摊手:“这之后我娘就不太待见他,不让我找他玩儿,怕我成了断袖,他之后发迹了又恶名昭着的,我娘怕我近墨者黑,更是百般阻挠。”   “她跟云府不少下人打过招呼,若是看见我进云府,给她通风报信重重有赏,害得我只能翻墙躲人。这一翻翻了快二十年真习惯了,现在云府换了批下人,我这毛病还是没改过来,总觉得不从墙头进浑身不舒服。”   “他今儿白日里先喊书童过来知会我一声,说要过来寻我玩儿,临时又说有事,我这不是无聊么,晚上睡不着,就想过来看他睡了没,没睡就一起打发打发时间,毕竟他以前也是个夜猫子,通宵达旦的。”   “一个人寂寞,两个寂寞的人凑一块儿,就不寂寞了。”谢不遇轻啧两声,故作忧郁高深地感叹。   “……寂寞?”   谢不遇叹了口气:“早几年他娘去了,他想他娘想的睡不着,我嘛,不提了,都是破事。”   谢不遇唧唧歪歪半晌,终于清醒:“我同你废话那么多干嘛?!现在我说完了,该你了!别想蒙混过关!”   萧让压下满腹心思,笑得有些尴尬,一副难以启齿的表情,瞬间勾起了谢不遇巨大的好奇心。   “兄弟你身手这般出众,莫非是什么侠盗神偷?”   谢不遇的武功是跟最杰出的一批师傅学的,但他观这公子身手,他若真要对自己出手,自己绝非他对手。   他眼下有些后悔自己先前嘴快,将云歇的一些事说给了个陌生人听,不过他细想想,自己也没说什么重要的,顿时放下心来。   “兄台如此开诚布公,我也不好再瞒着了,其实,”萧让腼腆一笑,“其实是我倾慕丞相府上的一位佳人,这才夜来与他相会。”   谢不遇挪揄地瞧他,拍拍他肩膀:“可以啊!手都伸到丞相府上去了!俗话说宁拆十桩庙,不悔一桩婚,那我就不拦你了,我也去找我兄弟了。”   萧让听谢不遇说他要去找云歇,顿时暗道自己今夜机会渺茫。   谢不遇刚要翻墙进去,萧让踟蹰了下:“兄台请留步。”   谢不遇疑惑地看他。   萧让故作为难道:“不瞒兄台说,我是个写话本的,近来写到一处,颇为疑惑,我瞧兄台高大英俊,性子爽朗潇洒,衣着非富即贵,定是情儿众多,这才斗胆叫住兄台,想请……”   谢不遇被夸得心花怒放,急性子地打断,喜笑颜开:“好说好说。”   萧让念着谢不遇情圣的名头,故作思忖,慢条斯理道:“我写到那被强迫的女子怀了身子,不肯原谅浪子回头的男人,写到这便写不下去了,你说我该如何圆,才能水到渠成地让二人重归于好?”   谢不遇心下纳罕,刚要回答,听见红墙内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登时一喜:“我兄弟还没睡!我先进去了!”   他话音未落,便一翻翻进了里墙。   萧让进退维谷。   云歇被陡然出现的谢不遇吓了一跳,白他一眼,在院子里石桌前坐下。   谢不遇笑得神秘地凑过来:“阿停,跟你说个好玩儿的事。”   云歇,字停。   云歇意兴阑珊地掀起眼皮,他燥热得有点儿心烦意乱。   谢不遇指了指墙根,直言不讳:“外头有个人,他强女干你府上的婢女,还让人怀孕了。”   “……”萧让闻言瞬间浑身僵硬。   谢不遇得意一笑,那人还想骗他,当他混迹花间十余年闹着玩的?   他睡女人的时候,那小家伙还不知道断没断奶呢,毛还没长齐的愣头青一个,还学会强女干人了?   谢不遇也只是当好玩事随口一说,一抬头,发现好友脸黑得吓人,耳根似乎还有点红。   “你进去,我马上来。”云歇努力挤出个无事发生的笑。   萧让我、操、你、大、爷!   谢不遇也没多想,进了里屋。   萧让听见谢不遇的脚步声没了,刚要翻进来撒娇认错,却听到了扯下门栓的声音。   萧让凤目张了张,紧张地喉结上下翻滚,云歇这是……这是被自己感动要原谅自己了?   萧让瞥见朱漆大门边的半截熟悉衣袂,嘴角不住上扬。   清亮月色下,朝他走来的男人昳丽的面容多了丝纯澈清艳,正冲他展颜微笑。   简直是梦里的场景。   萧让的心扑通扑通地跳。   直到云歇走到他跟前,萧让大脑还是一片空白。   云歇搂住他腰身,一点点收紧,小鸟依人的姿态,触感那么真实。   “相父……”萧让浑身僵硬,不敢相信正在发生的。   “我早原谅你了,我白日里说的那些都是假的,我一直在等你,你没有让我失望。”云歇轻声道。   萧让觉得明日铁定是晚朝了,话本诚不我欺。   萧让终于反应过来,刚要回搂住云歇,云歇却轻轻挣脱,红着脸从袖口摸出一张卷好的纸条,郑重其事地塞进萧让手中。   “相父,这……”萧让脑子转不过弯来了。   “今夜不方便,谢不遇在,”云歇面皮绯红一片,“有些话我一直想说,又碍于面子不好意思说,只能这样了,我关上门了你再看。”   “不许偷看。”云歇强调。   萧让忙点头,不住出神想,莫非这些年,并非他一厢情愿?   云歇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回去了,落上锁,才“噗嗤”笑出声。   萧让满怀期待地展开纸条:“皇帝与狗不得入内。”   红墙里,触碰到萧让的地方微微发烫,云歇得意的脸色霎时一变。   逐渐感受到身体某处的变化,云歇脸如火烧,羞愤欲绝。   他、他竟然…… 第37章   萧让嘴角狠狠抽搐了两下, 云歇狷狂飘逸的字跃然纸上,仿佛在嘲笑他。   被作弄归被作弄,萧让盯着朱漆大门后望了望,回忆着云歇在怀的真实触感,丁点儿抓心挠肝的痒意悄然爬上心头。   萧让喉结不由得上下滚了滚。   云歇明明还是那个云歇,萧让却觉得他越发撩人, 一举一动充满了某种令人癫狂的暗示。   粗粝的红墙, 藏污纳垢的黑暗,朦胧的月,萧让迅速跌入了某个由他无意识勾勒却完全不受他控制的场景。   他微一偏头,仿佛能看到自己将云歇抵在偏僻又肮脏的墙角, 钳制束缚着他, 逼他做一些人间极乐之事, 看着他战栗, 反刍他的怒火和掩藏在怒火背后的彷徨无助。   开始是强女干,过程是合女干, 结局是爱的大和谐。   萧让嘴角不住上扬,反应过来自惩地拿匕首划了自己一刀, 暗道自己是个畜生。   涓涓鲜红的血流顺着白皙的手背蜿蜒而下, 遐思也随之而散, 萧让清醒了。   以前他还能想想,现在云歇怀了孩子, 他想都别想。   萧让突然有点儿怀念圈禁云歇的时光, 他当时是傻了, 才只碰他一次。   如果碰一次和碰十次的结果都是云歇现在气他恨他不理他,那他当时实在不开窍,就该赚足十次,再让他现在气他恨他不理他。   萧让暗道一声亏了,又有点儿嫉妒小东西。   小东西能呆在云歇肚子里那么久,他却连人的指头都碰不着。   萧让叹了口气。   现在别说云歇不让他靠近,就算就千万分之一的可能云歇让他碰,他也绝不会答应,不然他就枉为人父,是个彻头彻尾的畜生。   萧让小心翼翼地将云歇骂他的纸条展开,抚平上头的褶皱。   云歇骂他也是清新脱俗的骂,“皇帝与狗不得入内”,可不就是骂他是“狗皇帝”么,这谁能想出这么绝妙的骂法?也就非云歇不可了。   云歇可真聪明。   一滴血迹滴到纸上,萧让顿时一阵肉疼,他把手胡乱包扎起,目光再次落到纸条上狷狂飘逸的字上,却微微凝滞。   半晌,萧让微挑了下嘴角,他有除硬闯、夜潜以外的混入云府的法子了。   事不过三,这次他一定能让云歇回心转意。   以势凌人和暗度成仓都被否了,釜底抽薪之计可以提上议程。   萧让回去上早朝了。   承禄忍住没笑。   -   云歇这两天一点就炸,阿越一开始还不明白,直到这会儿……   两个大男人睡一块儿原先并不尴尬,特别是云歇睡品好,被子盖妥了就基本一动不动睡到天亮。   可现在,云歇明明睡着,呼吸却微微急促,睡得极不安稳。   借着点儿月光,阿越瞧见近在咫尺的云歇白皙的额头上渗着薄薄的一层汗,乌黑浓密的长睫带着点儿水意,容色艳得惊人,悄无声息中勾人心弦、令人神魂颠倒。   阿越用手触了触他脸颊,烫得有点儿不正常。   阿越以为他发烧了,焦灼地轻唤他,热得不行的云歇却循着声无意识往他身上贴。   阿越只发了一小会儿呆,云歇的手已经开始急不可耐地扯他衣襟。   石化了的阿越:“……”   阿越也血气方刚,经不起他这样,狼狈地爬下了床,从柜子里扯了条锦被,委屈巴巴地睡地上了。   他决定白天同云歇说说。   于是第二天一早,阿越顶着个大黑眼圈,揉揉发硬发僵的脊柱,隐晦道:“表叔,你好像……身体反应有点儿大。”   云歇本来睡意未尽,桃花眼将掀不掀的,猛地被阿越戳破这两日的心事,霎时面如火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不明白。”云歇别过脸。   管家在门外道:“云相,热水来了。”   云歇忙道:“进来。”   老管家冲阿越和善一笑。   阿越讪笑一下,前两日还是他假模假样的泡个澡,这两日……   老管家忙活完出去了。   坐着的云歇立即走到绣水绘山的风雅屏风后宽衣解带。   不一会儿,阿越便听到了水花轻溅的声音。   阿越灵光乍现,突然明白云歇为什么这两日大早上这么积极的洗澡了。   降火。   阿越穿好衣服踏进屏风后,未及反应的云歇霎时落入他眼帘。   他柔软的长发浸足水意,越发乌黑透亮,眉上眼帘上挂着晶莹的小水珠,衬得昳丽的眉眼多了丝纯澈。羊脂白玉的肌肤润过水,散发着令人挪不开眼的光泽,唇薄润而浅红,延颈秀项。   阿越呆了会儿,心旌神荡,别过脸不敢看。   他表叔他看多了,他都有点想……   阿越忙晃了晃脑袋,那个念头可怕极了。   云歇刚要问他进来做什么,见他反应,瞬间乐了:“你害羞个什么劲?还没见过男人洗澡?”   “……”阿越脸僵了僵,他当然不是害羞。   阿越当然不会解释,他坐到一边不看云歇,踟蹰道:“表叔,你最近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刺激?”云歇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是不是有什么诱发事件,你才……”阿越轻咳两声,“主要是想法,您不想这事,问题就不大,很快就过去了。”   云歇怔了下,知他指什么,脸不受控制地红了瞬,脑中立即不由自主地开始回忆那日那个令人浮想联翩的拥抱。   萧让劲瘦的腰身,恰到好处的薄薄腹肌,和脖颈处肌肤温热干燥的触感,还有他凌乱的发略过他脸颊时细密挠心的痒。   云歇心道一声活见鬼,他抱着的时候怎么就没注意到这么多细节??   云歇晃了晃脑袋,将这画面甩出去,脑子里的黄色废料刚被清空,之前被萧让强迫的画面却前仆后继一拥而上。   云歇忘得差不多的内容或者因为后来累得不行没去记忆的内容,开始在他眼前回放。   云歇鸵鸟似的把脸没进了水中。   “……”阿越苦口婆心劝诫道,“这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你现在僵持着,自己也睡不安稳,要真不行就找个放心的人排解下,憋着要憋出毛病的。”   “不可能!”云歇脸从水下钻出来,盛怒道。   阿越也不知道他是担心孩子还是放不下面子,只能都说了:“温柔点肯定没事的,表叔您不用担心,以您的身份,那人敢对外透露一字半句?脑袋不想要了?您有什么可纠结的?”   云歇掠他一眼:“道理我都懂,懂就一定要这么干?而且我没纠结,你哪里看出我纠结了??”   云歇没想过找人,他就是……难受,止于难受而已,忍忍就过去了,再不济,手长了干什么吃的?   他不想因这破体质妥协,自己无法自控,岂不是与兽无异?   阿越没想到他是这个态度,肃然起敬,瞬间消了打趣心思,正色道:“那表叔你控制住自己心神,想法子转移下注意力。”   “我知道。”   阿越原本已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不再劝云歇,可当夜晚来临,云歇继续无意识咸猪手时,阿越僵了僵,怀疑了会儿人生,开始暗戳戳地思索,怎么把个x大活好的送上门让云歇笑纳。   不是云歇自己找的,是人家自己送上门的,云歇就不会觉得丢面儿了,经过自己把关,温柔是一定的。   阿越信心满满。   所以第一步是怎么找到个x大活好的。   第二天一早,阿越正顶着双黑眼圈在镜子前心疼自己,边上站着的小厮突然靠近,堆笑地从袖口里掏出一个红盒,不由分说塞到了阿越手中。   “这是什么?”阿越警惕。   小厮笑道:“生颜膏。”   “生颜膏?”阿越惊诧出声。这东西千金难买,主要是皇宫里的妃嫔用。   阿越狐疑的目光在小厮身上来回扫:“你哪来的?”   小厮只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阿越细观小厮,才发现他身材高大健硕、面目硬朗,绝非穷苦人家出来的,手上几个特殊位置又有茧,看样子像是习武之人,对他不卑不亢,似乎还颇有心机。   生颜膏是皇宫之物,这会儿有动机向他示好,又因为身份地位自己不出面的……   阿越也不是笨人,脑中立即出现了陛下清雅和正的如玉之颜。   阿越年纪轻,从前靠脸吃饭,一时半会儿改不了这观念,盯着那盒东西望了会儿,着实心动。   阿越望了眼自己大大的黑眼圈,下意识就要探手去拿,小厮还没来得及目露喜意,阿越又迟疑收手了。   拿人家手软,是要办事的。   他得和云歇同一战线,云歇不搭理陛下,他就不能在背后拆他台。   陛下这会儿让人替献殷勤,目的无非是想和他表叔重修于好,他不能背叛他表叔。   东西再好,他也不能要,他阿越也不缺那一盒东西。   阿越坚定了。   小厮揣摩阿越心意,眼珠子转了转,笑道:“您想错了,陛下并非要您办事,陛下是体恤您照顾云相,无暇自顾,有心感激,又怕召您赏赐惹云相猜忌,这才出此下策,您不用有任何心理压力负担。”   阿越动摇了,眼巴巴地望着那盒生颜膏。   萧让不是求他办事,萧让是感激他。这是赏赐,不是软逼迫,那他收下了,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阿越想通,瞬间笑逐颜开,将东西拿着,越看越喜欢:“那你替我谢谢陛下。”   小厮忙应下,出去了,暗道陛下英明。   后来那番话都是陛下教的,陛下早料到阿越没那么容易上钩,所以换了个方儿钓他。   俗话说,有一必有二。   口松了,心就松了。   明面上不要他帮,他却会下意识念起陛下的好,感激地帮。 第38章   停云殿里, 承禄细细研墨,偷瞥低垂眉目用左手执笔准备书写的萧让。   陛下左右手都会写字,只是没人知道罢了,世人皆道陛下一手字娟秀文雅,端且逸美,而今他用左手写的却……狷狂飘逸、潇洒不羁。   和云相的字迹一模一样。   承禄知道是怎么回事。   陛下七八岁时便要批奏折到深夜, 云相大概是觉得个孩子天天通宵达旦怪可怜的, 就会叫他去睡觉,然后自己将能批的批了,挑挑拣拣留出自己决定不了的第二天再给陛下瞧。   云相是大手一挥揽下这琐碎事了,自己却也时常熬不住打盹儿, 最后还是得装睡的陛下夜半悄悄爬起, 用云歇的字把不重要的奏折批个七七八八, 然后再乖乖躺好, 佯装不知。   久而久之,陛下就练的一手足以以假乱真的字。   所以陛下又要学云相写字了?这次是为何?   萧让略一思忖, 含着点浅淡又意味深长的笑,在纸上写着字。   萧让将墨迹已干的纸叠好塞进信封, 递给心腹, 吩咐道:“给和光, 让他想办法送到阿越手上,不要自己出面。”   和光就是先前向阿越献殷勤的小厮。   萧让这法子需要些日子才能见效, 萧让也不会坐以待毙, 他想起了谢不遇的话, 灵光一闪。   云歇很在意他爹。   他好像知道该怎么投其所好了。   -   云歇闲来无事,想起书房的一卷旧书,就要叫书童去拿,叫了好几声没听见回应,一抬眸才发现原先立在门边的书童不知何时不见了。   云歇想着他应是有什么事被临时叫走了,也没在意,自己去拿旧书了。   此时,书童却立在阿越跟前。   阿越疑惑道:“老爷叫你来,有何事吩咐?”   书童面露难色。   阿越登时叫人出去,书童也过去将门带上。   书童将袖中藏着的信递给阿越:“老爷叫小的务必亲自交到您手上。”   “什么东西?”阿越奇了,云歇有什么话要说直接叫他过去不就好了,犯得着神神秘秘地喊人带信么?   “小的不知,小的先回去了。”   阿越扬扬手。   书童出去带上门,才猛地松了口气,他紧张坏了。   书童邀功讨赏地冲门侧立着的高大小厮谄笑。   和光假意同他叙旧,拉他到偏僻处,给了他锭银子。   书童登时喜笑颜开。   屋子里,阿越拆了信。   “阿越亲启。”   “越侄,近日我同你交游,也对你的为人有了一定的了解,你是个值得完全信赖的人。”   阿越眼睛一亮,嘴角瞬间上扬,未承想云歇明面上嘴毒,其实心里对他评价这般高。   阿越得意地挑了挑眉。他阿越云歇都信不过话,云歇还能信谁?   全天下都可能背叛云歇,只有他阿越不会。   阿越继续往下看,一颗心紧张地扑通扑通地跳。   “你这般真心相待,表叔自当投桃报李,表叔踟蹰几日,终于决定向你坦白一事。”   “阿越,表叔之前迫于无奈撒谎了。”   阿越被勾起好奇心的同时,一颗心也涨得满满的,云歇是被他打动了要同他说戳心窝子的话了吗?   这种感觉太过奇妙,一瞬间让阿越有点儿飘飘然。   阿越迫不及待往下看,雀跃的神情却突然有点古怪起来。   ——“阿越,其实我心悦陛下多年。”   萧让胡编一通的内容莫名奇妙正中靶心,戳破真相。   阿越激动地手抖,万万没想到云歇竟然坦诚到了这个地步,他还以为以云歇那个性格,即使看透了自己对陛下的一片心,也死都要藏着掖着。   阿越定睛细看,这一行字于其他字迹颇为不同,其他字勾连轻且飘逸,唯独这一行,笔锋钝而微有墨迹凝滞,显而易见,云歇写下这行字时,内心有多么焦灼又羞赧。   阿越表示理解,剖白自己总是需要巨大的勇气,云歇对陛下的情意又这般深,哪是一时半会儿能说得清的?云歇定是思忖再三才下笔,下笔了仍心头犹豫沉重。   阿越继续往下看。   “表叔骗了你。”   阿越心说我知道,他完完全全体谅云歇。   阿越继续往下看。   “你也知道表叔最喜欢同自己过不去,明明心里已原谅了陛下,却仍强撑着,想着下一次他再来,表叔便同他重归于好,可陛下似乎心灰意冷,几日都没动静,表叔倏地有些心慌,怕他真就此放弃,表叔内心焦灼无处排解,这才用这法子同你诉说,聊以慰藉……”   阿越先是觉得有点儿不对劲,联系上云歇表里不一特性,登时打消了疑虑,顺着这个逻辑,的确说得过去。   “烦请侄子保密,见了表叔也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保密?   阿越又觉得有点儿奇怪,不过他想到云歇那矛盾的心思,瞬间理解了。心照不宣就好,他若是在云歇面前提及此事,只会叫他难堪。   “错过也罢……”   阿越望着信末,光是瞧着墨迹极浓的字,都能想见云歇写到这时的黯淡神情。   他表叔明面上嚣张恣意,却未承想心思这般细腻,多愁善感。   果然人不可貌相。   阿越自以为对云歇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登时感其所悲,惆怅起来。   阿越恰好一歪头,瞥见了桌上的生颜膏,双眸乍亮。   陛下可没放弃,陛下若是放弃了,又怎会爱屋及乌体恤他?   陛下只是以为云歇打心底憎恶他,又怕惹他气极,这才稍稍卸了攻势,化为百般柔情默默守候。   既然云歇有意,那他帮小皇帝牵个线,也不算背叛云歇?   说不定事后云歇还会面上佯怒,实际感激他,再次暗中写信向他道谢?   阿越瞬间兴奋不已。   他原先因为云歇的态度恨屋及乌不喜陛下,可小皇帝却不计前嫌给他送东西。   云歇也心悦小皇帝的话,那可不就是一层窗户纸的事情!   阿越还是未立即放松警惕,他找了个借口进了云歇书房,拿云歇字作上的字同信上的比对了下,终于确认。   这封信真的是云歇写的。   阿越心中的天平到此完全倾斜。   阿越想着,如果找的人是小皇帝,温柔是一定的,毕竟孩子是他的。   阿越还有一点儿迟疑。   云歇刚好进来,疑惑的眉梢轻轻挑起:“你在这做什么?”   阿越身形一顿,若无其事地笑:“阿越闲来无事,想找本书瞧瞧,可有冒犯表叔?”   云歇摇头:“想看什么随便拿。”   阿越将信塞到袖口里,恰似无意道:“表叔,阿越实在耐不住好奇心,想问表叔个问题,表叔能否满足下阿越?”   云歇狐疑瞥他一眼,见他表情可怜兮兮的,眼睛又湿漉漉得像某种小兽,瞬间嘴软:“你问吧,我告诉你就是了,我反正没什么秘密。”   阿越先再三强调声明:“阿越只是有点儿好奇,并无他意。”   云歇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书,微蹙了蹙眉,有点不耐:“你直说,我还能藏着掖着不成?”   阿越轻咳两声,附在云歇耳边小声道:“小皇帝床榻间表现如何?”   “吧嗒”一声,云歇手中的书掉了。   “你问这个做甚么?!”云歇恼羞成怒,毫不留情地推开他,捡起书出去了。   阿越瞧云歇走得急,愣了下,倏然笑了。   答案似乎很明显。   温柔,活好。   阿越给目前孕夫云歇定的择偶标准,小皇帝好像都达到了。   小皇帝和他表叔间还有情意,是绝无仅有的优势。   阿越都已经在盘算怎么恰到好处地把人送到他表叔跟前,脑中突然一清醒。   这件事从头到尾的受益者都是小皇帝,会不会是小皇帝从中作梗引他上钩?   阿越很快打消了自己的顾虑,因为第二天小皇帝叫承禄给云歇送了东西。   陛下如果猜他上钩,这会儿又何必焦头烂额忙于给云歇送东西求原谅?   屋子里,云歇逗着桌上趴着的几只小奶猫,看都不看承禄抱着的卷轴一眼:“公公您拿回去吧,替微臣谢过陛下。”   承禄坚持不懈:“云相当真不看一眼?只是瞧一眼罢了。”   云歇最怕软磨硬泡,抬眸蹙了蹙眉:“那就看看吧,看完公公便拿回——”   云歇后半句话噎在了喉咙里。   承禄不知何时展开了卷轴,那是一幅画,边上盖着萧让的章,是萧让所作。   画上男人眉目清润,噙着淡淡的笑意,立在郁郁葱葱的竹子间。竹子挺拔秀丽又青翠,那人如竹,脊背直挺,脖颈修长,身姿绰约风流。他分明面目温软,骨骼却透着丝硬气,双目皎皎又清透,带着点脱离尘世的清醒。   人比易折的竹硬气,历经人世百态,半点儿不弯。   云歇眼眶霎时不争气的红了,他觉得丢脸,深吸一口气,掩饰好自己的失态,从容走到近处。   云歇陡然瞧见男人柔软发端刻着的娟秀文雅的三个字,昳丽的桃花眼里又剧烈的波光在搅动。   ——钟于衍。   画上的男人是云歇的爹。   云歇有过无数幅他爹女装的画像,却独独缺了这么一幅。   他也想过自己提笔画,可是他画技着实拙劣,画不出他爹半分神韵来。   这是他一辈子的遗憾。   可萧让……   云歇在他爹死后十余年,第一次见到了他爹男装的样子。   清润而雅人如玉。   边上小字是一朝天子所题,像是某种暗示,皇帝为钟于衍正名。   承禄就要把画收起,云歇忙拿过,紧抱在怀里不肯松手:“微臣收下了,公公替微臣……谢过陛下。”   他这句中间稍稍停顿了下,让承禄听出区别来了。   上一句是敷衍,这句是打心底地道谢。   承禄也暗叹,陛下最近终于有那么点儿开窍的意思了。   云歇见承禄盯着自己瞅,以为他要废话要回,当即警惕起来:“我也不是白要的,我同他换,他要什么我都给他。”   云歇环顾四周,抄起自己最喜欢的名贵方砚就往承禄手里搁,还嫌不够,找了找,从边上翻出用布巾仔细包裹着的书,毫不犹豫地塞进了承禄手里。   “这是《玉女心经》的孤本,前几朝遗失,被我有幸买回,全天下只此一份。”云歇语速极快地说着,想为他的东西增加价值。   承禄呆若木鸡,陛下不是要跟云相交换的意思啊……   云歇见他发呆不语,以为是不够,一时半会儿想不起书房还有什么值钱的,瞥了眼手边的几只小奶猫,尴尬道:“……要不给陛下带去两只?”   “……”承禄咽咽口水,终于回过神,把到手边的猫推回去,“这画是陛下送云相的,云相安心收下便是,不用投桃报李。”   云歇怔然,萧让……送给他的?   不是别有图谋?   只是一份礼?   云歇心微微触动了下。   云歇还是于心不安,拿了人家东西又一时半会儿报答不了,让他整个人陷入了微微的焦灼。   云歇灵机一动,正色道:“那公公将这《玉女心经》带回去,微臣并非投桃报李,只是偶发奇想,想送陛下一份礼。”   承禄:“……”   “微臣送陛下礼,公公总没必要推拒?”   承禄只好接过。   云歇因画的面子,和颜悦色地和承禄寒暄了几句,承禄受宠若惊地走了。   云歇对着画痴痴看了会儿,猛地想起什么,脸色瞬间变化莫测起来。   云歇强作镇定叫回书童,微颤着声道:“我、我方才送了承禄什么?”   书童不明所以:“好像叫……玉、玉什么经?”   云歇心道一声完了,霎时脸如火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被画勾|引,脑子不清醒的时候,都送了点什么啊……   《玉女心经》是前前朝流传颇广的……性启蒙读物,里面不乏……种种令人血脉贲张的插画。 第39章   《玉女心经》是云歇机缘巧合下买回的。   五六年前, 云歇于花楼吃酒,正好碰上黑市中人靠妓|女暗中兜卖这东西给达官显贵,便大手一挥买下了。   他当时只是图个新鲜,再说到底是孤本真迹,遗落民间令人叹惋。   云歇买回来才发现它是个烫手山芋。   他若是把这东西放置于藏柜书架上,被整理的书童侍女不巧看见了, 也是尴尬事一桩。   云歇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 用黑色的布巾将其包裹扎好,随手塞进了桌案底下。   当时情急,云歇就想起来有这么个价值千金的宝贝在触手可及之处,却稀里糊涂忘了它是个什么鬼东西。   云歇僵坐着。   承禄已走了快一个时辰, 这会儿萧让铁定收到他的“回礼”了, 事已成定局, 云歇泄愤地踢了案桌一脚, 羞愤欲绝。   他最近怎么越来越蠢了??   云歇深深地谴自己。   狗东西会怎么想他?   -   萧让见承禄没有抱着卷轴回来,怔了下:“相父收了?”   眼见承禄点头, 萧让下意识不相信。   云歇竟然……收了?   萧让搁下手中奏折,俊美的脸上笑意盎然, 带着点少年的甜蜜。   云歇不要他丰厚的赏赐, 却破例留下了沈院判, 是因为孩子。   如今收了画,则是因为钟于衍对他重要。   所以在相父眼里, 情分永远比金钱权势来得可贵, 重要程度甚至高于他的面子。   承禄迫不及待地将怀里揣着的东西掏出来, 献上去:“云相不仅收了,还大方地给了回礼。”   萧让自小受到的教导就是莫要喜怒形于色,他这会儿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轻笑出声,漆黑如墨的凤目里莹莹星光。   萧让触碰到东西,只觉得指尖滚烫。   他摸索了这么久,第一次得到了回应。   萧让不着急打开,若有所思:“朕好像有些懂那情爱一事了。”   萧让抬眸看承禄,得意的剑眉挑了挑:“像你这种打了一辈子光棍的肯定不明白。”   承禄本来还替萧让高兴,突然被绝情拉踩,老脸僵了下。   这是人干事?   承禄强颜欢笑:“陛下说得是。”   萧让道:“若相父心里有朕,朕强迫他便是情趣,若相父心中无朕,朕那么做只会将他越推越远。”   “朕不该站在世俗视角赏赐相父,众人爱的,相父未必爱,相父表面骄奢淫逸,实则视金钱如粪土。朕于礼一事上没花心思,便妄想求得相父原谅,简直是痴人说梦。”   承禄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万万没想到陛下竟这般通透敏锐、进步神速。   萧让笑笑:“朕当了十六年的皇帝,所以得心应手,于情爱一事,却是头一遭,难免迟钝。”   承禄大为所动。   萧让却瞥他一眼:“如此深奥之理,你一定不明白的,我同你说做甚?”   “……”承禄挤出一个僵硬至极的笑,“陛下说得极是,老奴蠢钝,不能领会一字半句。”   萧让带着点儿小炫耀,轻掠他一眼:“你领会了用不着,哪像朕……”   “……老、老奴退下了。”   萧让叨叨完,才郑重地拆开礼物外面死死缠着的布巾。   云歇就是送他块砖瓦,他也高兴。   是一本外观有些破旧的书籍。   《玉女心经》?   萧让没听过。   萧让随手翻开一页,墨字映入眼帘,萧让脑中“轰”的一声巨响,握着书的手开始不住颤抖。   这页上写着:“男箕坐,抱女于怀中,乍抱乍勒,两口相贴,相吮,茹其津液……”   萧让满目震惊,以为自己眼花了,阖眼再睁,定睛一看,半字未变。   萧让一脸难以置信,又胡乱翻了页。   这页写着:“其物森森然,若孤峰之临迥汉;其处涓然下逝,若幽泉之吐深谷。值交接时,偃松之当邃谷洞前,即以阳锋纵横攻击……”   已走到殿门口的承禄下意识回身一望,见萧让神情晦涩难言,以为是出了什么问题,立即跑回跟前。   “可是云相又戏弄陛下了?”承禄战战兢兢道。   他够头就要往书页上瞥,萧让眼疾手快地合上,将书放在腿上,只觉双目发烫发散,心跳得飞快,连呼吸都微微急促起来。   “无碍。”萧让强作镇定,姿态闲适慵懒,面容冷淡矜持,耳根却悄无声息地红了。   这会儿萧让就是再迟钝,也该知晓这是本什么书了。   萧让之前可以说是循着本能无师自通,又较劲,胆大心细地时刻关注云歇的反应,才没让云歇瞧出破绽。   事后萧让也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萧让的目光落到书封上,隐隐焦灼。   云歇这是何意?   脑子里一片浆糊,萧让抬眸沉声问:“相父可有同你说,这里头包着的是何物?”   萧让想着,云歇大概是不小心拿错了,本来要送他的是另外一本书,却粗心送成了这个。   萧让这么猜测,面色突然一僵,微有些发黑。   云歇竟然偷偷看这种污秽的东西……   承禄不明所以:“云相说是《玉女心经》。”   萧让不可思议地抬眸:“你确定相父说的是这个书名??”   承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得老实答:“因为这名儿新奇,老奴只听一遍就记住了,更何况云相说了两三遍,老奴绝无可能记错。”   萧让双目微微失焦。   没拿错。   云歇强调了两三遍。   云歇要送他的就是这个。   他的相父,送了他一本详解房中术的书。   萧让深吸一口气:“你退下吧。”   承禄应声退出去。   萧让灌了口茶冷静冷静,收好书,叫来了有妻儿的几个暗卫。   “朕且问你们个问题。”   暗卫一头雾水,垂首等待下文。   萧让语气平淡道:“何种情况下,你们的妻妾红颜会暗中送你们房中术相关书籍?”   暗卫们呆若木鸡。   良久,一人硬着头皮道:“卑职妻妾并未送过卑职此物,倒是卑职的父亲于卑职加冠之日将此物暗中交付,希冀卑职雄风狂扫。”   父亲?萧让一怔。   云歇以前把他当儿子养,说提点关照自己还说得过去,可如今云歇都怀着他的孩子了……   又一人见陛下沉默不语,斗胆揣测道:“若是那妻妾红颜豪放而……欲求不满,保不准会送上一本,暗示其夫婿钻研此道。”   欲求不满?   萧让面色瞬间黑如锅底。   云歇莫非是嫌他……嫌他……   云歇从未对那夜有只言片语的评价,原来真实感受竟如此……   萧让袖中手不由攥紧,咬牙切齿。   他让暗卫退下,残存的理智让他突然想起,云歇还在同他冷战。   明明不搭理他,却送了这样一本书。   莫非他在暗示……暗示他只要他稍稍精进些,他与自己并非全无可能?   在他刚送完画的情境下,云歇不可能回礼房中术嘲弄他,所以这必然是他心中真实所想。   萧让黑着脸又抽出那本书籍,细细观摩起来。   一张张令人血脉贲张的图从眼前略过,萧让想着云歇,竟沉得住气往下看。   萧让一页页地看,才发现书上有不少云歇所作的小注。   “这男人的x画的这么大,太假了。”   “叫什么‘云散雨收’,怪文雅的。”   “这一段的姿势不科学。”   ……   云歇当时调侃揶揄的神情跃然纸上。   萧让脸越看越黑,视线猛地蹲在一页,突然涨红了脸。   这段小注是云歇写的:“小东西也不小了,改明儿我看会了说不定能装模作样教教他,毕竟是要后宫佳丽三千的男人,没点儿本事制不住那些个如狼似虎的女人,啧啧。”   教教他?   萧让合上,轻笑了声,他倒是等着云歇“好好”教他。   -   云歇夜半陡然坐起,差点没把边上的阿越吓了个半死。   云歇只是睡的不甚安稳时,猛地想起自己四五年前好像在《玉女心经》上写过批注。   云歇不记得自己写过什么了,但一想到萧让看到那些东西,瞬间羞愤欲死。   云歇辗转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顶着个黑眼圈叫仆役备轿进宫。   虽然他不高兴见萧让,但这事儿他一定得跟萧让解释清楚,不然他的身家清白可就没了。   临出门,云歇随口问了句:“阿越可起了?”   小厮愣了下,如实答道:“阿越一早便出府了。”   出去了?云歇一怔,并未多想。   阿越年纪轻,府上又无聊,怕是坐不住出去寻乐子了。   同一时间,阿越却恭敬地立在了萧让跟前。   阿越思忖了好几个晚上,终于决定向萧让伸出橄榄枝。   殿里,萧让佯装不知:“你来此所谓何事?”   阿越见他果真不知,心里最后那点儿疑虑也散了。   萧让大方赐座,热络地叫承禄过来替阿越沏茶,阿越瞬间受宠若惊。   果然是爱屋及乌,陛下当真是不二人选。   萧让偷瞥他一眼,叹了口气,深黑凤目稍显黯淡:“相父不愿见朕,是朕咎由自取,既无方,只得沉浸于政务打发打发时间。”   阿越暗暗得意,萧让需要他伸出援手,他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阿越小抿了口茶,试探问道:“阿越斗胆相问,若陛下有机会与云相重修与好,可会改了往日行径——”   萧让打断:“自是不肖说,而今做这番假设又有何意义?徒惹人烦。”   阿越终于下定决心,开门见山道:“陛下,表叔他近日身体出了些岔子。”   伪装的萧让被吓了一跳,忙道:“可有大碍?”   “陛下无需担忧,表叔他只是……发情了。”   萧让凤目大睁,显然这消息出乎他的意料:“何为……发情?”   那两字着实难以启齿。   阿越轻咳两声:“稍一引诱,便欲念缠身。” 第40章   稍一引诱, 便欲念缠身?   萧让体会了下这句话的潜在含义, 沉默了。   萧让假冒云歇给阿越写信,没指望阿越全信,毕竟信的内容是他勉强顺着逻辑瞎编的。   阿越便是信了两三成替他在云歇面前美言几句,他就心满意足了,他并未将全部赌注压在阿越身上。   萧让只相信自己。   萧让万万没想到见效如此之迅猛。   阿越原先有多坚定,如今递橄榄枝的举动就有多么令人惊诧,更何况他直切入要害,几乎将云歇打包送至他跟前。   萧让沉声试探道:“引诱,是何意?”   阿越帮人帮到底, 道:“相父若对陛下有欲, 如今只肖稍稍一勾,便可……”   阿越秀丽清雅的笑脸上露出了个颇耐人寻味的笑容。   萧让在这个笑里确定了他的意思。   是勾|引, 阿越让他去勾|引云歇。   “朕该如何行事?”萧让瞬间下定决心,却仍故作腼腆一笑, 似乎尴尬又焦灼。   阿越想了两日,还是怕云歇事后怪罪,想把自己摘出去,支吾道:“阿越此番前来,表叔并不知晓,阿越只是不忍瞧着表叔寂寞难受,才斗胆前来, 透露此事。”   “陛下若真打定主意要尝试, 最好佯装不知, 莫要刻意,欲拒还迎,温柔俘获,方是上佳之选。”   “朕记下了。”   阿越怕出去太久惹云歇起疑,刚要站起请辞,却听殿外承禄急急跑进:“云相在外头求见。”   萧让神情一滞,瞥了眼惊慌的阿越,眼下阿越再出去是来不及了,萧让吩咐承禄带阿越去偏殿躲着。   -   云歇进殿,猛地瞧见萧让,脚步一顿。   萧让正背对他扬手解着金色发带,袖口露出的一截手腕极惹眼,手修长白皙,指尖灵活。   萧让闻着脚步声,微侧身子,凌乱又飘逸的黑发下,半张俊俏又清润的脸露了出来,他衣襟半开,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颇有丝慵懒恣意。   云歇下意识地往他没有被衣服遮掩住的脖颈间望去,那里肌肤极泛着诱人的光泽。衣襟交错处往下延伸,引出无限遐想,上端的形状姣好的锁骨、微微滚动的喉结和清晰干净的下颌线令人挪不开眼。   端的是少年人如玉。   萧让正在换常服。   云歇瞬间口干舌燥,窘迫地埋下眼:“微臣来的不是时候,微臣在外头等着。”   萧让注意到他神情变化,凤目间藏着的笑意渐深,在背后叫住他:“相父此番前来,可是为了昨儿的回礼?”   云歇之前不搭理他,突然造访,只可能是书的事。   背过身的云歇浑身一僵。   萧让轻笑声:“让儿观摩一夜,甚至喜欢,多谢相父馈赠。”   观摩一夜??   云歇羞耻感瞬间上涌,脸如火烧,准备好的说辞忘了个精光,像座塑像傻站着。   萧让带着点儿哀怨幽幽道:“让儿先前不知,倒是委屈了相父。”   “微臣并非——”云歇蓦地转身想为自己辩白,一抬眼瞥见萧让大敞着的衣襟里的情状,到嘴边的话噎回了喉咙。   云歇觉得真见鬼,他见阿越在他跟前穿衣脱衣半点儿感觉都没有,一碰上萧让就色令智昏,脑海里开始放小电影。   淡淡的红蔓上了云歇白皙的颈项。   云歇默默觉得自己身体下贱。   他身体的意愿和他本人没半点干系,他本人可是高风亮节、坦坦荡荡。   云歇胡思乱想了会,道:“……微臣突然想起府上有事亟待解决,微臣改日再行解释,先退下了。”   云歇说完瞬间觉得自己太没出息,暗暗谴责自己竟然临阵脱逃。   不过这真不怪他,他再乱瞅下去……   云歇可不想那么狼狈。   眼睛长在他脸上,却不太受他大脑控制。   云歇觉得他犯不着挑战自己,合理规避风险才是正道。   云歇急匆匆地走了,萧让也没拦他,毕竟阿越这会儿正躲在偏殿,不是他引诱的好时机,既然知道这点了,他也不急于一时。   萧让方才只是试探,而云歇的表现……   萧让望着云歇离去的绰约身影,笑意盎然。   阿越所言非虚。   谈情说爱萧让仍需摸索,至于勾|引……   他最在行。   -   云歇准许自己当一时的逃兵,却无法容忍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消极回避,所以第二日他就醒了个大早准备进宫要回《玉女心经》。   管家刚要斗胆服侍云歇穿衣,却被云歇瞪了一眼赶了出去。   云歇听见门关上的声音还不放心,探头看了下,没见着人影才叹了口气爬起来,垂头盯着自己微凸的肚子暗暗发愁。   感觉也没几天的事,那里突然就凸了一点出来,跟赘肉差不多,触感却明显不是赘肉。   云歇一想到过段时间就得安心在家养胎,就神色恹恹。   好几个月没得玩儿就算了,还得躲着人。   没显怀时,云歇还因为看不见时常忘了自己怀孕这件事,可再过一两个月,就算他不愿,凸凸的肚子都会时时刻刻提醒他。   他要做爹了。   云歇二十出头时,身边相熟的同龄人都陆陆续续娶妻纳妾了,那时他不着急,觉得还能再玩个几年,等他二十四五,那群同龄人的孩子有的都比一窝猪崽还多了,云歇孤家寡人,还真半点儿不羡慕,也没觉得寂寞。   毕竟真算起来,他十五岁时儿子都六岁了。   谁也没他厉害。   云歇得意一挑眉。   这么些个年头看着小不点萧让慢慢长高,大概就弥补了某种情感上的缺失。   萧让有所成就,他是真的爹一般的欣慰。   云歇叹了口气,有点自私地想,萧让要是永远长不大就好了。   他小时候有多可爱且乖,长大了就有多面目可憎且坏。   云歇悄悄摸了下自己的肚子,内心有点儿小激荡。   他现在移情别恋了,不指望将歪脖子萧让拨正了,就让他歪那儿吧。   他有新的养成对象了。   他要再玩儿一次洗刷前耻,证明萧让歪了是他劣根难驯,而不是自己没尽心教导。   -   云歇费了一番功夫织好冷冰冰的外壳,踏进了萧让的寝宫。   此时的他还一无所知,萧让已经备下了天罗地网色|诱他。   云歇下意识在空荡荡又暖意融融的殿内搜寻萧让的身影,发现他坐在窗前,低敛眉目观书。   萧让穿着件素色锦袍,坐姿极正,脊背直挺,侧颜俊俏风雅,令人不住屏息。他神情专注,黑如鸦羽的睫毛帘子动得缓慢。   云歇怔了下,差点以为回到了过去。   萧让倏然抬眸朝他招手,笑得眉眼浅弯:“相父,让儿有一处不懂,还望相父赐教。”   什么东西?   云歇鬼使神差过去,探身朝书页上一观,冷淡的表情瞬间凝固,石化当场。   萧让竟然在看《玉女心经》!!   光天化日,用那张人神共愤的神仙脸,对着令人脸红耳热的插画!   云歇脑袋里嗡嗡作响。   萧让哂笑道:“相父的一番心意,让儿领会了,说来惭愧,让儿从前一直觉得床榻之事该藏着掖着,是相父赠此物,改变了让儿古板的想法,这事儿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放到台面上来细细观摩研究也并无不可,相父观念之先进,令让儿叹服。”   云歇:“…………”   云歇这会儿竟然还有功夫在心底权衡了下,萧让以为他赠此物是要教他正确的性观念总比其他几种可能的解读要来得有面子的多。   这事儿铁定解释不清楚,毕竟他犯得那个蠢太蠢了,蠢到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   云歇暗暗思忖,故作高深:“微臣正是此意。”   萧让眸底笑意渐深,倏然微蹙眉头,指着书页上一处:“相父,这里做和解?让儿苦思冥想半晌,未有半点思路,还望相父稍释疑虑。”   “……”云歇没有拒绝的理由,只好磨磨唧唧地过去。   萧让见他遥遥站着,凤目稍稍黯淡:“相父,让儿知道错了,相父不愿,让儿绝不会再逼迫相父做任何事,相父又何需……”   云歇不由一呆。这是真话假话?   鉴于被萧让骗惨了,云歇打心底里不信任他,回过神来下贱的身体却已早早贴了过去。   云歇脑门上青筋跳了跳。   离得近了,有淡淡的香气从萧让身上飘溢过来,似是昙花的清、茉莉的甜和兰花的冽,混在一起,意外地撩人,令人心尖微微发痒。   云歇心头从见了萧让起就有点复燃样子的烬瞬间擦起了小火苗。   云歇把火苗浇熄了,冷脸问:“陛下之前不是惯用蚁沉香么?”   蚁沉香是沉香的一种。蚂蚁啃噬沉香木,沉香树为了愈合伤口会分泌汁液结香。蚁沉香味温和清扬,与萧让外在气质是极贴切的。   萧让为了钓云歇也是豁出去了,叫承禄连夜出宫去民间商铺里购了这女子用来浸衣无声引诱夫君的香。   承禄特地问过,此香于身体无害,只有助兴作用。   萧让面色不改,笑得清润:“自是腻了,想换上一换,相父觉着如何?”   云歇按捺住要掩鼻子的手,面无表情道:“尚佳。”   萧让伸出修长的指指着书上一处,故作疑惑道:“这里‘不可死还,必须生返’作和解?为何后面又加了句‘死出大损于男’?何谓‘死出’,何谓‘生返’?”   云歇脸腾得红了,泅着昳丽之色,艳烈逼人,悄无声息中令人心跳加快。   云歇咬牙切齿,他以前怎么没发现狗东西好奇心这么强??果然劣根难驯!!   云歇不甘落了下乘,他并不知晓自己的绯红一片的面皮已将他的真实想法暴露,还故作冷淡:“这极简单。”   萧让抬眸瞥他秾丽容色,喉结滚了两下,眸色渐深。   萧让哂笑:“还请相父赐教。”   云歇悄悄深吸口气,忍着巨大羞耻感,豁出去了,冷脸道:“‘死还’就是那事最后布了**,‘生返’便是没有。”   前前朝于性一道规矩颇多,云歇闲着无聊研究过一番,前前朝妻妾待遇天差地别,书里所言,男子于妾身上只得生返不得死还,否则将大损身体,前前朝还迷信,生返能吸阴壮阳。   而每月月圆几日,于妻身上死还,则能聚这一月从妾身上吸来的阴气,在妻身上孕育灵气积聚的胎儿。   “原来如此,相父当真博闻强识。”萧让含着笑赞道。   云歇解释完,心头的小火苗又旺了旺,若无其事地端起茶盏灌了自己一口。   萧让知他要面子不肯甩脸色给他看,又翻了一页,叫云歇看时,指尖状似无意地掠过云歇微凉的手背,云歇瞬间神情一滞。   他觉得有细细密密的酥麻痒感从手背窜过,顿时佯装无事地悄悄将手收到背后,以防被再次碰到。   萧让是无意,也似乎真要改了,有忏悔的意思,他却在暗戳戳想一些龌龊的东西,简直不可饶恕。   云歇自厌的同时,羞愧欲死,暗道自己越来越畜生。   二人一问一答,面上师慈徒恭,底下暗潮叠起。   萧让刚准备照计划进行下一步,云歇内心激战着,手无意划了下,指尖登时被薄而锋利的书页边缘划了一道,带出一条细而深的血线。   云歇轻“嘶”了声,望着食指上冒出来的血珠发呆,要不是萧让在,他说不定会自己舌忝一舌忝,眼下肯定不行。   萧让登时将狗屁计划忘得一干二净,眉宇间染上焦急:“手伸过来,我看看。”   云歇却下意识将受伤的手藏到背后。   这个动作久而久之已成了习惯,小时候他每次被欺负,他爹来找他,他就会将伤口藏藏好,不让他爹担心。   云歇藏好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动作有多么扭捏小孩子气,正尴尬着,沉着脸的萧让不由分说地抓起他手腕,拨弄着那根受伤的指,当着云歇的面,含了上去。[审核这里是手指!]   云歇脑中“轰”的一声巨响。   他自己都没好意思舌忝,萧让他……他……   云歇大脑一片空白,羞愤欲绝地就要急急抽手,萧让却轻叼住他指节,不让他出去。   云歇对上他带着几分戏谑的凤眸,头皮一阵发麻,佯装的冷冰冰乍然消逝,脸红得滴血:“你快、快松开!我不疼,脏——”   萧让不听话,往里送了送,在伤口处轻舌忝了下,温热湿滑的触感立时在云歇指尖蔓延。   云歇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一些场景,霎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第41章   阿越注意到, 从皇宫回来后, 云歇整个人就不太对。   明明是执着夹菜,菜夹回来了,云歇却开始盯着自己的食指发呆,脸上很快染上可疑的红,呼吸也有点快。   他似乎察觉到了阿越的窥视,若无其事地冲他一笑,脸上红渐渐褪去,默默吃着。   可刚过没一会儿,他又开始心不在焉, 脸上的红又开始蔓延。   周而复始。   阿越看不下去了, 搁下碗探身就去触云歇发红的脸,云歇避闪不及, 阿越冰凉的手让他浑身一激。   “成何体统?!”云歇恼怒地去拨阿越的手。   阿越却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温度,着急道:“你脸这般烫, 是不是发烧了?”   云歇一噎。   阿越刚要遣人去请沈院判给他仔细瞧瞧,云歇却出声制止。   阿越目露不赞同。   “……我这个时候不会拿身体开玩笑,我吃饱了,你慢用。”   云歇在阿越隐忧的神色中默默走出内室,贪婪地吸了口早春凛冽森寒的空气,身上的热顿减。   云歇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才不是发烧。   他是发情。   他只要一想到萧让的俊脸在离他咫尺的地方,涩情地吮吸着他的手指, 就无法克制的头皮发麻, 热气上涌。   云歇想起了一句话: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   云歇前所未有地表示赞同, 似乎将此归结于人之常情,就能稍稍宽释满腔自厌。   萧让是担心他,所以反应过激,用这种令人尴尬的法子替他止血,他在萧让焦灼忧切的眼里,却在想一些龌龊至极的事,简直不知廉耻。   他明明大脑没办法接受被萧让摆弄,下贱的身体却时时渴望,连带着影响他大脑,开始幻想一些绝无可能发生的事。   果然是近墨者黑,下贱的身体带的他高贵的大脑都下贱了。   云歇身后的阿越坐着发了会儿怔,终于恍然大悟,心里给小皇帝鼓起了掌。   -   午后谢不遇翻墙拜访。   府上人都知他的云歇的交情,对他翻墙见怪不怪,纷纷恭敬问好,谢不遇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云歇卧房前。   管家正好出来,被谢不遇拉住:“下人说云相正在午憩,可醒了?”   管家点头。   谢不遇笑道:“那小爷我来得正是时候。”   他大大咧咧地直接推门,管家没来得及阻拦。   谢不遇正好瞧见云歇换衣服。   他兄弟还是一如既往的昳美,骨肉匀称,体态绰约风流,是他年少无知时肖想过无数次的样子,只是……   谢不遇的目光落到了他微凸的腹部,不可思议地瞪大眼。   云歇不是怎么吃都不见胖么?何时肚子上都有赘肉了?   抑或是酒喝多了,有了罗汉肚?   谢不遇满脸难以置信,难道连云歇都要饱受岁月的摧残,从艳绝天下的翩翩少年变成大腹便便的糙汉?   谢不遇瞬间心痛到难以呼吸。   云歇听见门边动静立即戒备地捂紧自己,怒道:“出去!”   谢不遇虎躯一震,没想到他反应那么大,忙乖乖认错:“阿停你别生气,我马上出去。”   门外的管家瞧他前一秒玩世不恭像个少爷后一秒唯唯诺诺像个太监,也是惊呆了,暗暗摇头,只道谢小爷日后娶了妻一定是个妻管严。   谢不遇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云歇发怒,或许是自小保护了他好几年,对他半点硬气不起来,就想哄着惯着,云歇稍一冷脸,他就习惯性认错。   云歇冷哼一声。   云歇换好衣服请谢不遇进来,谢不遇坐下,兴致缺缺地捻起进贡的水果尝了尝,叹了口气道:“阿停,你的肚子……”   云歇喝茶的手猛地一顿,努力维系面上的冷静:“你看到什么了?”   “你胖了。”谢不遇直言不讳道。   云歇却悄悄松了口气,接话道:“富贵则生腴,难免之事。”   “我知道是这个理,可是……”谢不遇神色恹恹,比美人迟暮更让人惋惜的是,美人自愿发福,简直暴殄天物。   云歇打断他,恰似不经意道:“我日后可能更胖,比周老将军还胖也未可知。”   周老将军的罗汉肚两个人都抱不过来,光是走路周围的地面都要抖上三抖。   云歇想先给谢不遇做好心理建树,让他有个预期。   云歇也不是没考虑过告诉谢不遇,可是以谢不遇的性子,他就是有心保密,也难保酒后失言。   云歇可还记得他宴会上醉酒大骂萧让。   谢不遇心道一声果然,心痛不已,岁月饶过谁。   云歇轻咳两声:“当然我也可能突然瘦下来。”   谢不遇眼前一亮。   云歇避开他视线,低低补充:“一夜之间那种。”   “这般神奇?”谢不遇来了兴致。   云歇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问道:“你今日来所谓何事?”   “无事唠嗑不行?前几日倚翠楼新来了个花魁,长得那叫一个清丽脱俗,性子又好,知书达理的,还吹的一手好萧……是真吹箫,不是那个吹箫,我看你成日闷在府上,要不要请来见一见?”   “……免了。”   谢不遇奇了:“你怎么改了脾性?往日我这般说,你定是好奇地要见上一见。”   云歇又不能告诉谢不遇他要做好胎教工作。   “以后别三句不离青楼五句难丢喝酒的,被……人听见了不像样。”云歇掠他一眼。   “……”谢不遇表情一言难尽,“这除了你我还有谁?”   云歇面无表情道:“隔墙有耳也未可知。”   谢不遇:“……”   ……   谢不遇逼逼叨叨了一会儿,见云歇不吱声,一歪头发现他支着下巴睡着了。   谢不遇:“……”   他挑的话题就有那么无聊么?   ……   谢不遇懒得回府见他老娘那张臭脸,所以留在云歇府上蹭晚饭,似乎还有意睡在这里,云歇也随他去。   云歇安顿好谢不遇早早睡下。   在外侧睡着的阿越轻唤了云歇两声,见他未答复,悄悄爬起,一路避开仆役,去后门开了门。   后门停着辆低调而不失奢靡的马车。   萧让从容掀帘,纵身跃下,清透月光下,面如冠玉。   阿越迎上,压低声音道:“表叔睡下了。”   萧让沉声道:“朕瞧一眼便回去。”   阿越引着他进去。   萧让在身后剑眉得意微挑,云歇说不让硬闯不让夜潜,那他只能釜底抽薪。   他是从门进的,后门也是门。阿越是云歇自己人,阿越给他开门,就不算他硬闯。   当然也说不上夜潜。   阿越一路设法屏退下人,引萧让去了云歇卧房。阿越的心扑通扑通地跳,有种偷情般的刺激感。   陛下来过,云歇却不会知道,只有他知道。   这种感觉令阿越着迷。   阿越蹑手蹑脚地引萧让去了床榻前,倏然瞪大眼。   床榻上锦被散落,原先睡着的云歇却不见了。   萧让原以为云歇是起夜了,等了小半个时辰,他却一直没回来。   萧让心下微微不安,面上不显,沉声道:“相父前几日可有这般?”   阿越摇摇头:“阿越向来睡得浅,表叔睡里侧,他若是出去了,阿越定是知晓的。”   萧让沉了脸:“我去找他。”   -   云歇这会儿正泡在后院僻静处的汤泉里。   他将仆役都支开,才放心褪了衣裳下去。   温和的水渐渐漫过他白皙的颈项,或许是氤氲的热气蒸的,云歇一张昳丽的脸绯红一片。   云歇无颜见人,把脸也没入了水中,静静屏住呼吸逃避了一会会,才又浮出水面。   他忍不住了。   从清晨见了萧让起,他这几日好容易压下去一点的火就又上来了,而且可以说是一发不可收拾。   他还记得阿越的话,难不难受全看自己,不胡思乱想就没事,所以云歇不愿又不得不承认的是,他下贱的身体真的对萧让完全没抵抗力。   下午有谢不遇陪着打发时间转移注意力倒还好,可一到晚上……   原先晚上就难熬,更别说受了刺激。   云歇干脆破罐子破摔不忍了。   他不是羞于这件事,毕竟他都那么大岁数了,自己替自己没什么。   他只是没办法接受他做这事时,满脑子都是萧让。   云歇彻底自暴自弃了,双目失焦的刹那,有些怔然地想,他何必和自己过不去,他想谁就想,别人又不知道。   再说萧让自己非要长那么勾人,真不怪他把持不住。   他就今夜沉沦一会会,明早还是萧让高风亮节的相父。   没人会知道今夜发生过什么。   ……   萧让在偌大的府上找了一个来回,都没见着人影,心下越发不安。   萧让粗粗辨别着自己的位置,他眼下应该在云府后院。   云歇能去哪儿?   萧让刚要继续找,听见近处假石后飘来的几声破碎的压抑的喘,脚步一顿,瞬间慌了神。   那分明是云歇的声音。   云歇莫非意外受了伤,才呼吸这般粗重?莫非他伤重不能动弹,才半晌不归?   一个个可怕的设想一闪而过,萧让一瞬间心脏骤停,他再也顾不了见了云歇该如何解释他为何在此时出现在云府,出了假石疾步过去。   没走几步,萧让脚步猛的一顿。   白茫茫的氤氲雾气里,他一眼瞧见温热泉水里神情隐痛、眉头深蹙的云歇。   云歇似乎痛极,双目紧阖,细白的牙咬着下唇,浑身微微发抖,面色潮红,眼尾湿红一片,被泉水还是生理性的泪润湿的睫毛帘子簌簌直颤,雪白笔直的脊梁弓成了一道弦月。   月牙映清泉,水中人如玉。   萧让却再没了半点狎昵心思,纵身下水救人,动作潇洒一气呵成。   萧让落入水中,才后知后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池子边缘云歇的衣裳叠的整整齐齐地摆放着。   云歇听见动静,猛地睁开了迷蒙失焦的桃花眼,正好和发梢浸着水、面容越发清晰俊美的萧让对上眼。 第42章   萧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紧张感一瞬间攀升到了顶点。   他就是再迟钝, 这会也反应过来了,太多的异常,云歇绝非受伤。   岸边云歇的衣服叠的整整齐齐,池水清澈,云歇可谓是一览无余,他没有半点受伤的痕迹。   当真关心则乱。   萧让现在回想起云歇之前那个他理解为隐痛的神情,才发现那勾人心魄的昳丽容颜上,明明暗藏几分难言的欢愉。   潮红的脸,压抑的喘, 微微颤抖的身体。   灵感一闪而过, 萧让霎时屏住了呼吸。   他的相父刚才在……   想明白的刹那,萧让眸色瞬深, 呼吸也粗重了几分。   他高不可攀时常冷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相父,竟于夜深人静时, 一个人浸在热泉里隐忍自亵。   摧枯拉朽的欲念侵占着理智的生存空间,萧让就要关不住心中的野兽。   残存的自我让萧让猛地想起,云歇既然不是受伤,那他跳下来,又该如何同云歇解释?   萧让深蹙着眉,心底是难言的懊恼,却又夹杂着隐秘的莫大庆幸。   若他没有跳下来, 就不会见到这样的云歇。   云歇不是没有人欲, 他只是将烧毁自我的欲都悄悄藏了起来, 对他故作冷淡。   云歇轻眨眼,茫然地盯着萧让望了许久,萧让的心漏了一拍,静静等待云歇的下文。   萧让没觉得尴尬。   他憎恶自己的失态,却不怕面对云歇,他甚至渴望云歇羞愤欲死地怒骂他。   他会觉得痛快真实,而不是在氤氲迷蒙的雾气里,望着眼前桃花眼微掀的云歇,怀疑这可能只是个旖|旎又潮湿的梦。   云歇倏然轻笑了下,小声嘀咕:“还挺真。”   他眼前蒙上了一层水汽,萧让的脸在近处若隐若现,时而模糊渺远,时而清晰深邃。   他方才脑子里是以前的萧让,他还是喜欢又乖又听话自己说一句他答一句绝不多话的萧让。   这样即使是自己替自己那样时想着他,也没那么难堪。   以前的萧让温顺又乖觉,穿回来之后的萧让却恣意又暴戾,总变了方叫他无地自容。   虽然近日他好像有些改了,但云歇却忘不了他对自己做过的那些畜生的事情。   萧让听到那轻飘飘的三个字,怔了下,体会着其中意思,漆黑如墨的凤眸里瞬间盈满震惊。   水下萧让的手开始颤抖。   云歇说“还挺真”,也就是说他以为自己是幻象。   这样的时刻,他却在想自己。   萧让的呼吸越发乱了。   哪怕云歇不喜欢他人,只喜欢他身体,可喜欢身体,不就等于喜欢他人么?   大脑和身体根本分不开。   云歇刚要出去,轻掠了眼前萧让一眼,见萧让原本痴痴呆呆面容静谧,此刻却似乎笑得揶揄又戏谑,嘴角上扬,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带着点侵略性和恣意,不由地蹙起了眉。   “你不要这样笑,讨人厌。”   这样的笑总让云歇感到微微不安,似乎下一刻他就会扑上来,撕咬自己,将自己拆吞入腹。   萧让一怔,并不听话。   云歇心下奇怪,他幻想的人,为什么会违背他的意愿。   他浑身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事后困倦感排山倒海而来,大脑也连带着运作缓慢起来。   云歇只想回去睡觉。   萧让却不满足于只在他自以为的梦里出现。   先前那阵心悸过去后,热气蒸腾里,萧让前所未有的冷静。   萧让还记得阿越的建议——温柔俘获,方是上佳之选。   萧让也没忘,他现在在云歇眼里,是不知道他会发情的。   云歇之后清醒了,肯定会责怪他为何夜闯他府邸。   萧让若有若无地笑了下。   既然理会错了,何不将错就错?   眼前像池岸边游去的云歇像条人鱼,柔软如墨的长发润着水光越发乌黑清透,他削瘦又纤细的肩被遮着,露出一小点延颈秀项,令观者不住屏息。   他乌黑发下的耳朵因热气微微发红,凌乱湿发交织的侧脸如诗如画,艳烈逼人的五官陪着秀气至极的面部轮廓,冷艳中透彻几分令人癫狂的纯澈。   “相父!”萧让故作焦灼出声。   云歇听见背后有人唤他,瞬间从混沌中被拉回现实,带着莫大的震惊于惶恐,蓦然回首,正好映入萧让漆黑又带着几分深暗的欲的眼里。   这个萧让是真的???   云歇僵在原地,如遭雷劈,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萧让已经从身后抱住他,有力的手臂却搂的他半点动弹不得。   许是年龄原因,萧让的体温比他烫上不少,他如今湿了身,原先隔着厚厚衣料的热毫无阻隔地传了上来,立时消了他在池边稍稍被侵染的寒意。   那种热悄然蔓上了云歇原本已稍稍平复冷下来的心,连带着他的脑袋也再次烧糊涂起来。   云歇瞬间羞愤欲死。   他没穿衣服。   这个萧让是真的,他刚才很可能看见了自己……   云歇的脸霎时红得滴血。   那种事竟然被看到了。   云歇脑海里嗡嗡作响,很想杀了自己,但在这之前,他更想杀了萧让。   他是见色起意,又要对自己胡来?   “滚出去!”云歇感受着血液里悄然升腾起的燥热,双目赤红一片。   他明明是怒极推他,力道落在萧让身上却软绵绵的,像是打情骂俏、欲拒还迎。   触碰到萧让的指尖有浅浅的酥麻感涌过,带起心头另一层次的激荡。   云歇如潮般褪去的欲霎时又涨了上来。   “相父,你伤的重不重?”萧让故作忧切道。   云歇面上的怒意裂了道口子。   萧让以为他受伤了才跳下来?目的是救他?   “让儿久等不见你回来,怕你出了事,才在府上寻——”   云歇打断,恼羞成怒:“你看我像受伤的样子?!”   萧让若有所思:“现在倒是不像,先前分明神情隐痛——”   “闭嘴!”   云歇脸红了个透彻,耳根滴血,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浸在水里。   云歇羞愤的同时,心下稍松了口气。   萧让误以为他受伤了跳下水救他,总比是因为看见他那什么动了色心对他意图不轨的好。   看来是他想多了,萧让靠近只是想抱他上岸查看伤势。   云歇越发难受,萧让所着衣裳颜色本就浅淡,眼下濡了水贴在身上,近乎透明,勾勒他清瘦有致却蕴藏极大爆发力的身形。   云歇的喉结下意识滚了滚,脑袋一阵发昏。   他下贱的身体极渴望贴上去,想得发疯。   “我没事,你可以滚了。”云歇冷脸,面色却潮红一片,声音嘶哑。   “……”萧让一脸无辜又茫然,“相父,你的手搭上了我腰。”   已被影响的有些迷糊的云歇闻言脸还是爆红一片,强撑着缩回手,牙齿咬着下唇,几欲咬出血腥味。   萧让都未对他动手动脚,他却这般不知廉耻。   萧让都要改过自新了,他不能再引他误入歧途……   他不能被萧让知道他在发情,那两个字听着就好下贱好丢脸。   可他真的好想堕落。   迷迷糊糊异常难受之际,云歇竟然咬牙切齿又不无堕落地想,为什么面前这个是改过自新坐怀不乱的萧让,不是之前那个不顾他意愿胡作非为的萧让。   这样萧让主动强迫,他就能顺水推舟放纵,事后也不用解释发生的一切,毕竟他是‘被迫’的。   现在前提条件都不在,绝不可以。   “滚。”云歇几乎是从牙缝里记住了这个字,却眼睁睁地看着下贱的身体主动地投怀送抱。   云歇本就薄的面皮顿时烧得通红,连带着桃花眼都含水带春,是他自己不知道的荡漾勾人模样。   萧让觉得他心口、言行不一着实可爱,强压下眸底滔天的欲,迟疑又焦灼地诱惑他:“相父,你是不是中了……春|药?”   云歇身形一顿,本就摇摇欲坠的精神壁垒瞬间裂了一条大缝。   他可以顺水推舟说自己中了春|药,然后萧让肯定会非常主动殷勤地帮他解,就算萧让不愿意,自己意识不清强拉着他做了点儿什么,也绝不能归咎到他本人人品作风有问题。   那是春|药的锅,与他无关,只是个不幸的意外。   到时候他照样可以提起裤子潇洒走人。   云歇身体不听话,脑子却动得飞快,他越想越觉得逻辑缜密天|衣无缝,动摇不已。   终于,在他眼见自己粗鲁地撕掉了萧让的外袍后,在萧让佯装的震惊中,云歇低下潮红的脸,微如蚊声地“嗯”了一声,耳根滴血地等着他说出自己想听的话。   听他说“我帮你”。   或者直接做个行动派。   萧让在他点头的刹那彻底沦陷了,仍强忍着,故作不识趣道:“我去找沈院判。”   云歇心下失落,意识不清地拽住他衣袖袖口:“不要沈院判,要……要你。”   萧让一瞬间忘记了呼吸。   云歇说,要他。   “相父……你、你说什么?”萧让颤着声。   “要……要你帮我。”   萧让彻底失控,云歇却倏然按住他手,干净白皙下巴微扬,迷离的眼似乎在努力对上他视线。   萧让的全部注意力却全落到了他沥着水光的饱满丰盈的红唇上。   “你说……说……”云歇仅剩的一点理智让他短暂清醒了下。   萧让声音前所未有地嘶哑:“说什么?”   云歇脸红了瞬,像个做错事心虚不已的孩子不敢看他,结结巴巴道:“就说……说不是我强迫你,是你……自愿替我解的,事后你……你不要我负责。”   “……”萧让面色陡黑,忍不住咬牙切齿,原来云歇打的是这个主意。   他想白嫖自己不认账。   难怪反常地如此主动,反正他现在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事后都能装断片失忆,装不了也能归咎于春|药。   那个萧让挖的俘获云歇的坑却把他自己给坑了。   “相父你很败兴你知不知道?”萧让一口牙几欲咬碎。   云歇曲解了他的意思:“不愿意那……那算了。”   萧让又气极又心软成一汪热泉,就要惩罚性质地口勿上去,云歇也已极配合地仰起白皙脖颈迎接他,近处却倏然传来了谢不遇中气十足又饱含焦急的呼喊声:“阿停你在吗?你别吓我……”   萧让迟迟不归,阿越也急了,怕云歇出事,干脆把人都叫醒去找云歇,谢不遇也被这动静闹醒了,听说云歇失踪的事,急急忙忙爬起到处寻找,越找越着急。   萧让和云歇闻声同时一顿。   电光火石间,假石后已出现了谢不遇的靴子尖,他只要一转身就能看见池中姿势暧味的二人。   萧让心念疾闪已想出应对之法,云歇却动作比大脑先行,将萧让露在外面的脑袋按进了水里。 第43章   萧让:“……”   萧让很想告诉云歇, 他只要跟谢不遇解释说是云歇沐浴时腿抽筋了,自己下去救人, 以谢不遇那个混沌脑子和粗神经, 肯定不会发觉异样。   至于他为何于此时恰好在此地,解释起来也绝非难事,毕竟他和云歇还维系着表面的师慈徒孝, 夜晚私下细谈,再寻常不过。   可云歇第一反应却是把他的头按进了水里。   这下他成了奸夫, 事情的性质也一下子从救人变成了见不得光的偷|情。   ……虽然他们的确在偷|情。   萧让眸底躁郁又忿恨,就差一点, 他就能将云歇吃干抹净,如今却得闷在水里直到谢不遇离开。   天堂到地狱,因为谢不遇。   萧让暗暗咬牙切齿, 怪自己当初手软没直接杀了他, 却仍乖乖配合云歇潜了下去。   “阿停!”岸上谢不遇惊喜地喊。   云歇的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先前的意乱情迷也随着谢不遇的出现消逝了大半。   清醒了的云歇想着自己差点鬼使神差地和萧让做了那事,脸霎时烧得通红, 恨不得和萧让一样躲进水里再不见人。   萧让年纪小, 意志不坚定情有可原, 他自己一大把岁数不以身作则就罢了, 还去主动勾|引他。   云歇耳根红得滴血。   “阿停!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出了事!”谢不遇忙凑近岸边,心有余悸。   云歇若无其事道:“只是心烦意乱, 想于汤泉里静静心罢了, 待会儿便回去, 也没想到这事儿能闹成这样,现在你见到我人了,安心回去歇息吧。”   云歇惦记着水下的萧让,怕他窒息,想赶紧打发走谢不遇让他出来。   谢不遇却摇头:“我不走,刚才我突然听你失踪,吓得心都骤停了,我非得跟你一道回去才放心。”   云歇脸猛地一僵。   谢不遇最是倔,他既然这么说,就绝不会轻易走,自己又不能叫人把他架出去。   云歇心念疾闪,想着他和谢不遇先走了,萧让也能找机会离开,闷声应下:“……好,那我马上出来。”   水下萧让身形却一顿。   他才不要谢不遇看到云歇的身体,他宁愿闷着,闷死了也心甘情愿。   云歇刚准备上岸,身子却倏然往下沉了沉。   云歇浑身僵硬,脑子里“轰”得一声巨响,脸上的薄红瞬间烧进了眼里,桃花眼里竟萦纡起了羞愤至极的水光。   萧让钳制住他不让他动弹。   他不想自己出去。   他没有穿衣服。   云歇觉得他这辈子的脸都在今晚丢光了。   “阿停,怎么了?”谢不遇见他半晌不动,神情有异,疑惑又暗含忧切道。   云歇稍稍往前挪了挪,试图远离萧让的触碰,心不在焉道:“……没事,就是觉得……泡的有点儿不尽兴,要不你先回去吧,我还想再呆会儿,一时半会可能出不来……啊!”   云歇浑身一激,突然失控地叫出声。   萧让的手正在摸他微凸的肚子,小心翼翼又带着某种好奇热切,像是在和肚子里的那个小东西进行某种温柔又神秘的交流。   云歇腿一阵发软,被温热泉水湿润过的眼眸霎时起了雾,面色潮红一片。   谢不遇大惊:“怎么了?!”   “……无、无碍,”云歇按住萧让的手制止他,微仰着白皙的下巴,从牙缝里艰难挤字,“你……快回去。”   谢不遇立即摇头:“我说了,我得亲眼看你回房才放心。”   水上水下双重折磨,谁也不肯让半步,云歇羞愤难堪到了极点,萧让却突然没了动静。   云歇一怔,心尖倏然蔓上巨大的恐慌。   萧让不会是憋气太久失去意识了吧?   这个可能性冲上脑,云歇心脏骤停,双目赤红一片。   不!狗东西绝不能出事!   在谢不遇诧异的目光中,云歇“噗嗤”一声猛地潜入水中。   萧让好得很,只是于此特殊场景突然想起旧事,正发着怔。   云歇倏然下来,萧让还没来得及反应,已被他环住腰,口勿了上来。   萧让蓦得睁大眼。   眼前的云歇面容清晰又昳丽,眉宇间满是焦灼和发自内心深处的惶然。   他替自己渡着气,不掺半点暧味,全然是救他的样子。   笨拙又热烈。   萧让的心猛地漏了一大拍。   他明明没有半点呛水抽搐的迹象,云歇却不加分辨直接口勿了上来。   他这是……关心则乱?   自己先前关心则乱犯了蠢,云歇原来比他也好不到哪儿去?   可他这样不怕被谢不遇发现?他不是最要面子的么?   萧让脑内混乱,心尖发颤。   近在咫尺的面容与十年前无异,岁月极其优待云歇,没在他脸上留下半点残忍的痕迹,萧让在这一口勿里,毫无防备地跌入了回忆的漩涡。   萧让记得也是这样一个月光清透的早春深夜,宫人惊慌失措地高喊昭曦宫走水了,小皇帝和太后还困在里面。   萧让差点在那场大火里陨身,他母妃就是死在了这场大火里。   事情发生后,宫里都在猜,这把火是云歇的义兄命人放的。   当时云歇表面上的父亲云峰平挟天子以令诸侯,好不风光,云峰平年纪大了,野心渐褪,不想背负篡位骂名,所以更倾向于架空捧杀小皇帝,让他成为没有主见的傀儡,自己做幕后皇帝。   云歇的义兄云彻却和云峰平意见相左。   云彻其时正值大好年岁,野心同体力一样旺盛,怎甘屈居人下?   云峰平是个太监,注定无后,所以对做皇帝并无什么执念,云彻却想千秋万代。   太后和小皇帝自然而然成了云彻自立为帝路上的头等障碍。   云峰平多疑狡猾,提防着云彻,云彻只好暗中谋划诛杀太后和小皇帝。   宫里这么猜也是事出有因。   可是昭曦宫那把火不是云彻放的。   那把火……是萧让的母妃放的。   那个懦弱的女人受了云彻安插在他们身边的人的恶意撺掇误导,终于崩溃。   她被无形的压力阴影和脖子上缠得紧紧的宿命逼疯。   她不想再过心惊受怕、仰人鼻息、有了今日没明日的日子,她疯得彻底,放了一把大火,准备带着她“受苦受累”的儿子一起幸福的离开,归向极乐无忧的仙界。   可萧让不觉得苦也不觉得累,他想活,想报仇,想让那些践踏过他的人死无葬身之地,他母妃却从没问过他的意见。   那夜,他母妃前所未有的温柔,与以往疯癫起来就掐他打他的样子完全不同。   她穿着她封妃时的那套衣裳坐在萧让床头,替他掖好被子,唱着家乡温软清甜的童谣,哄萧让入睡。   萧让本以为,那是他童年最美好最值得铭记的时刻,可等他睁眼,迎接他的却是肆虐蔓延的火舌和摇摇欲坠的横梁。   耳边是宫人怛然失色的大喊和他母妃近乎疯魔的笑声。   萧让惊恐回眸,他母妃那身锦绣衣裳已着了火,火一路往上窜,烧着了她柔软的长发,她却感觉不到痛一般,笑得越发酣畅淋漓。   他母妃突然笑停了,用一种奇异病态的眼神望他,见他挣扎着爬窗要出去,竟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他,想带他一起去死。   萧让想活,拼命挣扎着,甚至不惜抓起桌上的茶盏狠砸她的头和脸。   鲜红灼目的血顺着萧让的手流下,萧让终于摆脱了追在他身后的宿命和从他诞生时便笼罩下的“你无能为力只能接受”的魔咒。   他母妃看着已翻出窗外的儿子,顿时慌了,朝他招着手,一遍遍诱哄道:“让儿,外头太可怕,吃人不吐骨头的!快,快回到母妃的怀里来……”   她就身处火海地狱,却自以为无私地剥夺着他逃离的权利。   萧让毫不犹豫地纵身跳进了窗下的水缸里。   萧让必须躲藏,这些来救火的宫女太监里,难保没有云彻的人。   云彻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萧让把自己蜷缩成了很小的一团,浸在早春寒冷彻骨的水里,听着水面外沸反盈天,却在想,这世上有那么多人,却没一个人会真心救他。   他不会水,他躲不了多久。   他要么微如草芥地溺毙在这个阴暗潮湿的水缸里,要么就被云彻的人发现趁乱带走,暗杀抛尸在乱葬岗,为野兽所食。   除此之外,别无他路。   萧让感到莫大的悲哀。悲哀他最需要力量的时候,却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   他若早生十年,一定不是现在这样的局面。   窒息感逐渐攀升,脑子越发昏沉,重得像灌了铅,萧让觉得好冷,里里外外都冷,血液心脏冰凉。   他想搏一搏,他不要死在水缸里,和意外落水的阿猫阿狗无异。   他的脸刚浮出水面一点点,却对上了云歇的视线。   萧让认识云歇的。   在云歇没有走进他生命前,他就模模糊糊知道云家除了狡猾奸诈的云峰平、野心勃勃的云彻外,还有这么个姿容绝艳的草包,只会在云彻身后当跟屁虫,没半点主见。   萧让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云歇是云彻的人,一定会告发他所在。   果然,云歇微倾身,探出白皙干净的手,粗鲁掐住他下巴,就在萧让以为他要像拎兔子一样拎自己上去送他去深渊时,云歇却臭着脸低声问:“小兔崽子,你想不想活?”   萧让呆呆地没说话。   云歇环顾了下四周,见众人都急于救火,并未注意到这边,沉着脸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你要不想活,和你娘一个德行,那我也懒得救你,反正我娘去了,我也没什么活头。”   云歇若有所思,倏然嗤笑了声:“他们说让我救人养崽,那我也得看心情,谁稀罕多活十来年,这差事又累又憋屈的,人煎熬活着都是因为有盼头,我盼头没了。”   萧让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对生的渴望让他想尽全力抓住了眼前这根不太靠谱的救命稻草,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萧让毫不迟疑地点头,内心却不报任何希望,深宫尔虞我诈的生活,让他忘记了如何信任,特别是面前的人还是仇人的儿子。   云歇见他点头,神情一滞,二话不说把他拉出来,当着刚赶来佯装忠心焦灼的云彻的面,把小萧让抱走了。   “我跟他们学了句话,以后你跟我混。”   “身上怪冷的。”云歇褪了干燥温暖的裘罩在了小萧让身上,搂搂紧他。   云歇听他半晌没动静:“怎的还是个哑巴皇帝?”   小萧让愣了好一会儿,突然环紧了他白皙的脖颈,无声地哭了起来。   原来真的会有人来救他。   云歇神经大条,见他小身板微微发抖还不明所以,直到自己肩头湿了,才反应过来,顿时吓得慌了神:“我没凶你,你别哭啊!”   小萧让不吭声,搂他搂得更紧。   十余年前云歇从水缸里救他出来,十余年后,云歇因为误会,又一次义无反顾地潜下来救他。   只是当年他还是个不会水、需要他保护的孩子,如今他深谙水性,只想保护云歇和那个比他当年还脆弱的未降世的孩子。   萧让心下一抽一抽地,含笑朝近在咫尺的云歇眨了眨眼,示意他没事。   云歇浑身一僵,霎时面色通红。   他……他竟然误会了!!他……   “阿停?!”谢不遇在岸上焦急地喊。   云歇顿时警醒,在萧让戏谑的眸光里恼羞成怒地推开他,浮了上去。   氤氲雾气悄然散了散,水面搅动的刹那,岸上的谢不遇陡然瞥见水里似乎有个白色影子,登时不可思议地瞪大眼。   云歇发现谢不遇在疯狂揉眼睛。   “怎么了?进东西了?”云歇微蹙眉,脸上的红仍未褪去。   谢不遇用一言难尽的表情看云歇。   好家伙,乖巧如云歇都会背着他偷人了。 第44章   谢不遇知道他爱面子, 不愿他难堪,只想着日后在盘问,眼珠子转了转,含混道:“……我有点困,先回去了。”   云歇诧异于他态度转变之快,却仍悄悄松了口气。   谢不遇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萧让听脚步声远了, 才从水下钻出来,清澈的水沥着他乌黑发梢, 衬得他越发眉深目俊。   “相父, ”萧让笑得眉眼浅弯,晨星般的眼眸里有璨璨光点, “还解春|药么?”   云歇这会清醒了,深觉此地不安全,又想起萧让刚才在水下折腾自己, 怒道:“出去!”   萧让是真想杀谢不遇了。   云歇想起发生的一幕幕,顿觉无地自容, 抓起岸边的衣裳直接在水里套上,上了岸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出去没几步,凛冽寒风吹得有点冷,云歇裹紧衣裳, 想起什么犹豫了下, 咬咬牙又倒了回来, 看着衣衫不整的萧让。   萧让襟口撕裂, 大片白皙的肌肤露在寒风里, 正低垂着眉眼整理发皱的衣袖。   云歇记起自己撕扯时的力度,一阵心虚,指尖微微发烫。   “冷不冷?”云歇语气冷淡问。   萧让抬眸,见事有转机,刚要从善如流答“冷”,又觉得太刻意,若无其事地轻摇摇头:“不冷。”   身子却开始微微发抖,越抖幅度越大,生怕云歇自己发现不了似的。   他这样,脊背越发清瘦,人也料峭秀拔起来。   云歇见他弱小无助又嘴硬,心里微微一软,面无表情道:“去我那儿换身衣服再走,别被人瞧见。”   是命令的语气,说完转身便走。   萧让嘴角扬了扬,立即跟上。   回了卧房,云歇确定阿越不在,支开所有人,等萧让进来关严门,把暖炉拉到了他跟前,去替他翻找衣裳。   “这里只有我的衣服,可能有点小,将就着穿,不用还我,到时候直接扔了就好。”   云歇正说着,敲门声突然响起,云歇给了萧让一记眼色,萧让立即心领神会地藏好。   阿越进来,掩好门,忧切道:“表叔,我听你去泡后院汤泉了,莫非是发情,症状失控了——”   云歇脑中“轰”的一声巨响,立即面红耳赤地打断:“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萧让就藏着,不知道有没有听到这句,这个词太下作,云歇不想让萧让看不起自己,而且萧让若是知道自己在发情,以他的聪明才智,自然不难猜出他之前点头说自己中了春|药是在撒谎。   云歇脸如火烧。   阿越见他反应过激,怔了下,在屋子里掠了一眼,注意到床侧和衣箱前的地面上有不少水迹,瞬间醍醐灌顶。   屋子里不止云歇一个。   另一个是谁可想而知。   陛下去找云歇,明明找到了,却许久未归,仆役又说云歇是去泡温泉了,他们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可想而知。   阿越暗笑,忙道:“表叔今夜赶紧休息,阿越便不打扰了,回我自己那里睡去。”   他说完溜得飞快。   萧让先前正愁怎么在佯装不知云歇发情的状况下引诱他和自己共赴巫山,阿越的意外到来倒是解决了他的难题。   萧让瞥了桌上整整齐齐摆放着的衣裳,他今晚才不想穿衣服。   云歇确定阿越走远了,转身冷脸看萧让:“穿完就走,我倦了。”   云歇赶人意图明显,萧让却盯着他微凸的小肚子。   有萧让在,云歇也不方便换衣服,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极难受,他的肚子也因此越发明显。   萧让每天数着日子,快四个月了。   “是因为它,才会发情的么?”萧让倏然道。   云歇身形猛地一顿。   他喝止得如此及时,萧让还是听到了?   云歇羞耻感如潮涌,双目霎时赤红。   他最不想被人发现的下作的一面,就这么赤果|果地曝光在了萧让眼前。   他讨厌失控,却一次次沦为**的囚兽,在欲海里沉浮挣扎。   回想起来,以萧让的脑袋不可能没意识到他这春|药药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有多反常。   阿越只提了一句,便足以萧让想通整件事的来回经过。   他就是撒谎,也不可能瞒过萧让,毕竟大昭的使者献上阿越时,曾无意提及大昭可孕男子怀孕时可能会发情。   小半个月积压的负面情绪在萧让这一声询问里彻底爆发了。   云歇抬眸怒道:“是,我是发情,你满意了?今夜看我丢脸难堪,是不是很快意?我是撒谎了,我根本没中什么春|药,我就是下作,想被你干!”   他似乎用最恶毒的语言贬斥自己,才会痛快舒心。   萧让倏然睁大眼,他万万没想到云歇竟然会这么想他想自己,心头被撞击,狠狠抽痛了下。   云歇意识到自己有多失态,脸白了瞬,垂下眼睑,冷声道:“这事不怪你,与你无关,毕竟你不知道我会怀孕,也是我自己想留下这个孩子,是我自作自受,刚才没控制住吼你,抱歉了,你回去吧。”   云歇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刚要粉饰太平地挤个笑,昏暗暧味的烛火里,高大的影子逐渐笼罩,萧让紧紧抱住了他。   云歇下巴抵在他肩上,狭长漂亮的桃花眼里是震荡与不知所措。   云歇反应过来,恼羞成怒,猛地推他,却半点动弹不得,奇怪的是,他并未在这个拥抱中感到任何令他不安的胁迫和不受控制的欲。   他只听萧让哑声道:“相父,我最怕听你和我撇清关系的话,就算你怨我骂我打我甚至要杀了我,也比你识大体的一句‘与你无关’要好上千倍万倍。”   云歇蓦然睁大眼,心莫名抽了一下,一霎那竟忘了挣扎。   萧让怕自己无意之语再伤害到他,温声道:“今夜一点儿都不难堪不丢脸,真的,我不知道相父为什么向往高大健壮,但我能猜出来一点点,我听谢不遇说,你小时候受尽了欺负。”   “我知道你不想听我接下来的话,但我还是要说,相父相貌一点儿都不风流倜傥,身形也和魁梧奇伟沾不上边。”   这么些年一直想逃避的现实被人不留半点情面地戳破,云歇瞬间怒不可遏:“你——”   萧让按住他推他的手:“听我说完。”   “相父很美,倾国倾城,惊世绝俗那种,”萧让说得很缓很温柔,“相父,你小的时候,柔弱瘦削又姿容出众也许意味着变本加厉的伤害,但现在,当年不成器的小兔崽子成了皇帝,再也没有人拥有伤害你的资格与权力。”   云歇倏然红了眼眶,觉得丢人到了极点。   “我从前或许满嘴谎话,现在说的却字字真心,相父不难堪,很美,怀了孩子也美,”萧让顿了顿,“相父若是不信——”   萧让握着他的腕引他一路向下:“我会骗人,它不会。”   云歇脑中烟花“轰”得一声炸开,脸霎时有如火烧,急急抽回手,耳根滴血。   “相父就是觉得难堪也是因为我,因为它。”萧让趁云歇心神不属,悄悄摸了摸他微微凸起的肚子。   “我现在给相父赔罪,它的话,等他出来,我再叫他弥补相父。”   云歇呼吸微微急促,向来犀利的桃花眼失焦迷惘,带着点震动,泛起潋滟水光。   云歇觉得不止心尖,连身体都微微热了起来。   那阵被打断的无法克制的发情,好像又回来了。   怀里云歇前所未有的僵硬,呼吸也有些粗重,萧让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变化,修长灵活的指绕着云歇柔软乌黑的长发,近乎蛊惑道:“相父,你要是难受,可以随时随地召幸我,我是罪魁祸首,替你解决这些‘恼人’的问题,都是应该的,是义务。一人做事一人当。”   热得头昏脑胀的云歇一瞬间竟然有些动摇,动摇之余还暗暗得意。   召幸皇帝,比皇帝召幸后宫更高的待遇。   云歇迷迷糊糊地被他带着走,想着自己会发情本来就怪萧让,他替自己解决也是应该的,是没什么好丢人的,萧让被自己召幸才难堪。   萧让轻笑声:“皇帝和狗不得入内,我没忘,可是我想见你,还是进来了。”   云歇迷蒙的眼里瞳孔微微缩了缩,萧让说……“我想见你”。   萧让觉得发情了的云歇褪去了冷冰冰的外壳,软得不可思议,令人心尖不住发颤。   这种时候,他稍稍诱哄,云歇便会轻易上钩,收了保护自己的尖尖利爪,丢了满脑子鬼点子,天真又纯情。   萧让从前以为,于情爱一事上他没法同云歇招架比拟,可真正试了,才发现云歇一窍不通又嘴硬心软,说几句好话,就能轻易把人带到床上。   萧让故作乖巧温柔,由着桃花眼迷离的云歇努力撑着眼抬眸瞧自己。   “都听相父的。”萧让温声笑道。   云歇被那个浅淡又清润的笑晃了下眼,眼前的少年着实俊俏风流,漆黑如墨又熠熠生辉的眼眸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倒影。   云歇莫名就心漏了一拍。   一阵暧味又耐人寻味的沉默。   萧让眼见着云歇舌忝了舌忝微微干燥的嘴唇,喉结不住的滚了滚。   萧让很想把人横抱起扔到身后的床榻上肆意施为,可他这档口是任由云歇挑选衡量等待召幸的妃子。   云歇是他的皇帝。   “满意么?”萧让轻笑道。   云歇难受地咬了下唇,像个讨价还价的买主,不愿承认货物再合心意不过,冷脸凶道:“你只有个吊用。”   萧让脸扭曲了瞬,随即笑得晃眼:“那你要不要用一下?”   “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勉为其难将就下。”   萧让看着理直气壮实则耳根红得滴血的小迷糊云歇,心下软成一片,刚要将人横抱起,云歇却按住了他的手。   “你……你是我召幸的,必须听……听我的。”云歇意识不清到话都说不全了,却仍倔着。   “你自己乖乖躺……躺上我的床。”   “不许碰我肚子。”   “弄疼我就滚蛋。”   “不要问我埋头做事……” 第45章   萧让躺着,克制着, 等待着。   云歇迷迷糊糊间还想自己衣衫完整地睥睨惊慌失措的良家妇女让, 满足一下蓬勃的虚荣心, 于是他开始扯萧让的锦衣, 想撕出衣料纷飞的狂野感, 却因没什么力气, 腿又软, 直接栽到了萧让怀里。   云歇不甘心地爬起来, 想再试一次,萧让见他较劲, 哭笑不得,一个翻身换了位置。   云歇抬眸撞上萧让那双如黑曜石般清透深邃的眼,怒道:“朕让你动了吗?!给朕躺回——”   萧让打断,笑得人畜无害又晃眼:“臣妾替您更衣。”   “朕不要——”   云歇突然失声。   萧让将云歇挣扎的手反剪,埋下头,细白的牙咬上了云歇羊脂白玉般滑顺的腰带上,轻又慢地撕扯,腰带渐松。[是脱衣服, 没有脖子以下身体描写]   云歇见他神情温顺, 又被他卑恭的举动愉悦到,满意地哼了声,不动了。   萧让知道云歇在较什么劲。   上次他因为怒火, 有意让他羞愤难堪, 自己并未完全褪衣。   “这次不会不尊重你。”萧让咬了咬云歇红得滴血的耳垂, 哑声道。   云歇看着他从容优雅地宽衣解带,呼吸越发急促,目光一阵发烫,脸如火烧。   云歇又怕又慌。   上次用了那么多脂膏,还是疼得他冷汗横流,浑身痉挛,像被撕成了两半。   那种剧痛他死也不想再体验一次。   云歇下意识要逃,却被萧让捉回,萧让怕压到云歇肚子,从身后搂紧他,怀里人颤抖的厉害,萧让安抚地亲了亲他昳丽秀美的侧脸:“这次不疼的,难受就告诉我,别像上次死也不吭声。”   云歇迷迷糊糊“嗯”了声,莫名感到安心。   萧让一点点哄着,用了十二万分的耐心。   终于,他握起云歇攥着床单指尖微微泛白的手,十指相扣,缓缓地、满满地再次占有了他。   温柔、克制、爱欲汹涌。   与第一次的疯狂、热烈、兽|欲横生截然不同。   云歇高亢残破的尾音被随之而来的缱绻的口勿吞掉。   -   同一时刻,识时务的阿越从云歇卧房出来,也浑然没了睡意,便决定在府上逛逛。   他提着灯笼在长廊里还未走到底,突然被人从身后拍了拍肩膀。   阿越蓦然瞪大眼,就要尖叫,被谢不遇捂住了嘴。   “是我。”   阿越猛地松了口气,狠狠剜他一眼。   谢不遇懒散坐到长廊尾端的亭子里,掠了一眼对面的石凳,示意阿越坐。   “有何贵干?”阿越坐下,没好气道。   他不懂谢不遇了,照理说云歇没告诉谢不遇他们之间的叔侄关系,他现在在谢不遇眼里应该算作云歇的妾室,谢不遇却半点不避讳直接夜会他,就不怕云歇生气?   谢不遇见他走神,开门见山:“云相是不是和小皇帝搞到一起去了?”   他这一声宛如晴天霹雳,阿越瞬间惊成了石像。   “瞧你这样子就是板上钉钉。”谢不遇轻啧声,颇为忧郁神伤地摸出身侧酒袋,像个失意情圣,仰头灌了口。   “没有!你胡说八道什么!怎么可能!”阿越连忙否认,目光却有点躲闪。   “别骗我,其实,”谢不遇嘿嘿一笑,“他们早该搞到一起去了,现在才搞到一起去我还奇怪呢。”   阿越装不下去了:“你小声点!你怎么知道的?莫非刚才你正好在房间里?”   谢不遇一个没坐住,瞪大眼:“小皇帝现在在阿停房间里?”   阿越别开脸:“……”   “小爷我刚才去找阿停,结果正好瞧见他们共浴。”   “你看见人了?”阿越诧异不已。   “没,只看到个白影。”   “那你怎么确定就是陛下?”阿越奇了怪了,明明换了任何人都有可能,谢不遇一下子猜到陛下身上,这也太玄乎了。   谢不遇摇摇头,叹了声:“你别看阿停他这些年浪迹秦楼楚巷,耽于逸乐,他是那种死倔还不愿承认自己倔的人,一旦认定,死也不放手,我认识他这么多年,就没见他撞南墙回头的——”   阿越体会了下他想表达的意思,忍不住打断:“云相可没认定小皇帝。”   谢不遇白他一眼:“你才认识他多久?外面传阿停待你百般恩爱温存,我半字都不信,要是真的,我就把这酒袋吃下去。”   阿越尴尬一笑,面对云歇挚友,他一时半会儿竟不知如何招架。   谢不遇得意挑眉,他就猜事情不简单,云歇连他都瞒着,里面一定有猫腻。   阿越转移话题,又实在好奇,迫不及待道:“那你为什么这么说云相认定非小皇帝不可了?”   “如果有一天阿停和旁人共浴,还留人宿下了,这个人只可能是小皇帝,不然我就把这酒袋吃下去。”   “行了行了,你就别吃就酒袋了,你快说——”   谢不遇卖足了关子,自尊心得到了极大满足,回忆道:“大概三四年前,阿停他教小皇帝喝酒,把小皇帝灌醉了。”   “这个我知道,云相闲来无事同我说过,他把喝醉的小皇帝安顿好,然后出宫喝酒去了。”   谢不遇笑了:“那你知不知道,小皇帝喝醉的时候,拉着他手说了一句话。”   “这云相倒是没同我说,”阿越好奇心越发旺盛,“什么话?”   “相父,你等等我好不好。”   阿越惊呆了:“……这话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那天酒楼里,阿停也喝醉了,我就陪在边上,”谢不遇叹了口气,“他装得倒是若无其事,甚至还能同我插科打诨,却喝了比往日多两倍三倍的酒,酩酊大醉。”   “你知不知道,他上次醉,还是他娘去世的那天。”   阿越像是窥探到了什么秘密,一瞬间心跳得飞快。   谢不遇继续道:“我难得见他醉一次,就逗他玩儿,他醉醺醺地突然说,我想等个人,你别拦老子,老子现在就去退亲!”   “退亲??”阿越难以置信地瞪大眼。   谢不遇有点意外:“你不知道啊?他娘病入膏肓的时候,突然前所未有的固执,不顾他意愿给他定了门亲,其实我理解的,阿停他也理解,他那会儿满心玩乐,二十三四了还没个定性,又照顾不好自己,他娘是怕她去了没人替阿停打点,没人关心他,虽然这法子也挺令人难以接受的,但都是为人父母的一片心。”   “阿停最是孝顺,不忍气他娘,那姑娘又善解人意,找上门跟他说,他们可以止于表面夫妻——”   “云相答应了?”阿越忙不迭道。   谢不遇白他一眼:“你看他像那种人吗?”   “那……”   “阿停原本准备暂时妥协,等他娘仙逝了再退婚。”   阿越犹豫了下,还是道:“这样那姑娘以后还嫁的出去么?”   “当然不是阿停去退,他叫人家主动来退婚。”   “那后来呢?”   “后来那姑娘的确上门退婚了,那日我也在,却瞧阿停他脸色不太好,也不知道为什么。”谢不遇眉宇间尽是疑惑。   阿越不好奇退婚的事,赶忙把话题扯回去:“那你怎么确定云相要等的人是小皇帝?”   谢不遇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阿停他酒品不太好,喝多了不仅好骗还话多,我就套了几句,他全招了,当时我一想,好家伙,他这是背着我养童养妻啊。”   阿越呛了下,试探地偷瞥他一眼:“童养……妻?”   “不然呢?”谢不遇疑惑。   阿越怀着心思垂眸,原来谢不遇不知道云歇才是接纳的那个。   “其实我有时候闷闷地想,又倔又清醒,才是最难受的,他放不下小皇帝,说好了要等他,又清醒地意识到他们之间不可能,我也没敢问他痛不痛苦,为个不太可能在一起的人守身如玉那么多年。”   “怎么就不可能了?”阿越不服气,“他们现在不就在一块儿了吗?”   “那是阿停自己说的,他喝多了,说什么他总有一天会离开这个小世界去别的地方,再也不回来;还说他那么大岁数了,啃嫩草不太地道,特别是小皇帝那句‘能不能等等我’也可能只是无心之语,毕竟身份有别,然后……”   谢不遇努力回想了下:“好像还有什么皇帝后宫佳丽三千,他算哪根葱之类的,还不会生孩子,一点都没竞争优势,他不能祸害人家让人家断子绝孙,又接受不了女人替小皇帝生孩子留后,他要的是完整的人,少一点儿都不行,少一点他都觉得恶心。”   “你看他生活上得过且过,这么大岁数了衣服都穿不好,对感情却洁癖的要命。”   谢不遇叹了口气:“最主要的还是小皇帝不喜欢他吧?”   谢不遇想的脑壳疼:“反正是一堆不能在一起的理由。”   阿越倏然笑了:“那现在还不是搞一块了么?”   谢不遇一愣,也跟着笑了。   是啊,有那么多不能在一起的理由,最后却还是搞到了一起。   “阿停酒醒后我问他,他说他忘了他说过什么,但他就是想去退婚,晚一时半刻都不行,”谢不遇叹气,“他就是忘了,连潜意识都在告诉他他要做什么。”   “后来几年,他一直做好自己的本分,同小皇帝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大约是经年日久,自己都忘了曾经对小皇帝有过的那份心,当然也可能没忘,自己藏起来了。”   “我瞧他们也就那样了,没想到……”谢不遇顿了顿,“也挺好的。”   谢不遇叨叨完舒坦了,准备翻墙走人,却被阿越迟疑叫住:“其实我觉得小皇帝现在对云相好的过分,云相却似乎不太愿意同他在一块儿——”   谢不遇用奇异的眼神看他,嗤笑出声:“很多事阿停不说,不代表没做过,他就那吃亏性子,寻常人做了三分说七分、十分,他做了十分,连一分都羞于说,怕被人扣上邀功的帽子。”   “光阿停脊椎上那道疤,小皇帝就一辈子都还不了。”   -   萧让醒了,云歇仍睡着,柔软的长发倾洒,侧脸泛着羊脂白玉般莹亮的光泽,雪白的脊梁微微弓着,像只餍足的猫。   萧让自然而然地把人往里搂了搂,目光却落到了他脊梁上的那道深深的疤痕上。   应是好多年前的伤了,也不知怎么弄的,竟这般重,他上次就注意到了。   萧让想着云歇醒了也许会给他个亲昵的口勿,嘴角微微扬了扬。   云歇却在他刚才那个回搂的动作里醒了。   他意识到他们还连在一起,浑身一僵,脸登时有如火烧,决定装会儿睡逃避下现实。   大脑重新工作,昨晚的一幕幕开始回放,云歇瞬间恼羞成怒。   他说不让萧让摸肚子,说不要弄疼他,说不许问话埋头做事,他一样都没遵守!   云歇羞愤冲脑,想到萧让抱着他说的话,火气顿消,嘴角不住勾了勾。   萧让说他没有人再有资格伤害他。   萧让说,他不知道他会发情,他给他赔罪,他有义务被自己召幸。   萧让说他想见他,所以哪怕是“皇帝与狗不得入内”,他还是来了。   云歇想着想着,心下稍软,神情突然一滞。   萧让怎么进来的??   他换了一批仆役,萧让翻墙进来绝不可能没人通知他,前后门他又叮嘱过人好好把守,除非熟人,不会轻易放行。   那些把守的人肯定被支开了。   他昨夜起夜时,睡在边上的阿越不见了。   这大半个月来,阿越可从来没有夜半起夜的习惯。   昨夜阿越突然造访,是大致扫了屋内一眼,才突然反常的离去的。   他看到了……水迹。   阿越知道屋子里有别人。   消失了一晚上的脑子一瞬间回来了,真相呼之欲出。   可阿越不是和他同仇敌忾么?怎么突然投了敌营给萧让开门了?   云歇想起什么,蓦然睁大眼。   阿越既然背着他和萧让串通一气,那他发情的事萧让肯定一早就知道。   云歇沉下脸。   所以温泉里萧让在装,他什么都知道。   他故意戏弄自己。   所以那番令他动容的话,也都是在诱哄他。   他明明知道自己在发情!他趁虚而入!他故意的!   云歇桃花眼微郁,暗暗咬牙切齿。   狗日的,他被骗炮了。   萧让见他睁眼,惊喜地想同他说话,却被云歇一脚蹬下了床。   蒙逼的萧让坐在地上委屈地想,他被白嫖了。 第46章   金銮殿上, 朝臣们左等右等, 皇帝和云相却迟迟未到。   朝臣们窃窃私语:   “云相是又告假了么?那个叫阿越的本事真不小。”   “那可不, 云相都大半个月没上朝了。”   “可今日是春社日祭祀, 云相不会也不来吧?”   “他就是不来,陛下也不可能怪罪。”   “都这时辰了, 陛下又在何处?我怎的瞧上首立着的承禄公公神情有些许古怪?”   他们话音未落,殿外太监高喊了声:“陛下驾到!”   众朝臣们恭迎的档口,惊奇地发现云相后脚也来了。   云相沉着脸, 似乎心情不太好。   傅珏位列殿中, 下意识往云歇这边瞥了瞥,目光落到云歇微微有些臃肿的腹部,清透的眼眸里溢出点疑惑。   云相虽然大半个月没上朝了, 傅珏前几日却去他府上拜访过,其时云歇穿的锦袍较大,腰部滑顺的玉带松松地斜挎着, 他还没瞧出什么,   眼下朝服贴身,他腰上一束紧, 原本极纤细惹眼的地方却意外地撑出来些,显得朝服有些不合身, 别处倒是还好。   云相胖了?   虽是胖了些,容色却越发绝艳, 肌肤悄无声息中散着莹亮又温润的光泽, 一颦一笑光华千万, 叫人挪不开眼。   傅珏朝服下手微微攥紧,嘴中一阵阵泛苦,眼底划过嫉妒神色。   云歇这般容光焕发,是因为那个叫阿越的大昭男人么?   傅珏这样想着,又痴望了眼,却正好瞧见云歇白皙脖颈处未被衣襟遮住的口勿痕。   那口勿痕颜色极深极刺眼,像是新种上去的,被云歇极白的肌肤映衬着,想不被人注意到都难。   寻常欢|爱,自不会弄出这般痕迹,若是真留下了,只能说明对方想宣誓主权,占有欲旺盛。   所以云相已经纵容阿越到这种地步了么?   恍惚间,傅珏甚至能瞧见阿越得意洋洋炫耀的神情。   傅珏强颜欢笑。   云歇发现朝臣们都盯着他脖子看,神情晦涩又揶揄,心下奇怪不已,下意识摸了摸脖子,却在不经意间带出了更多痕迹。   朝臣们轻咳两声,纷纷挪开眼。   萧让心不在焉地听朝臣奏事,微蹙眉,回想着今晨发生的一幕幕。   云歇似乎很生气。   他就算真白嫖自己,也不至于提起亵裤就不认人,更何况前一秒他们还紧密相连着。   云歇就算白嫖也该是极有风度的嫖,说不定最后还会奖励他,而不是一脚把他蹬地上,怒气冲冲地叫他滚蛋,期间脸红一阵白一阵,似是羞愤又似难堪。   他们明明你情我愿,又何来羞愤难堪一说?   萧让凤目顿凝,心头猛地一跳。   云歇知道自己骗他了?   萧让豁然开朗的瞬间,眉宇间染上焦灼。   不行,他得赶紧想办法挽救。   下朝时,云歇终于在傅珏的提醒下意识到了自己脖子的问题,脸红了一瞬,冷道:“贱内让诸位见笑了。”   朝云歇走过来的萧让身形猛的一顿,掩饰地轻咳两声。   傅珏听他称呼阿越为“贱内”,眸底越发黯淡。   云相这是默认阿越是正室了么。   一个下贱的大昭俘虏,却能得云相如此厚爱,阿越除了脸和能怀孕的体质,还有什么能同他比拟?   某些人精朝臣却听出些不对劲来,云相那句“贱内”,重音分明落到了“贱”字上。   萧让也听出这细微区别,却贱兮兮地有点儿高兴,虽然重点在“贱”上,但云歇好歹承认了他是贱内。   “陛下,您的手!”承禄突然焦急地惊呼。   众人的注意力瞬间从云相的脖子上转移,落到了萧让白皙而指节分明的手上。   云歇也看过去,望着萧让指与指之间浅红色的微微渗着血丝的掐痕,脸腾得红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昨夜萧让不然他攥床单,非要十指相扣拽着他手,他后来无意识掐了他也未可知。   萧让也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若无其事地抬手望了望,那上头淡淡的指甲印着实明显,朝臣们纷纷忧切地望着,萧让也不可能轻易忽悠过去,轻掠了一侧耳根滴血的云歇,淡哂道:“爱妃性子野。”   爱妃??   朝臣们瞬间眼瞪如铜铃。   陛下后宫别说妃了,连秀女都没有,原先那几个从云相那儿要来的美人后来还被遣散了,这……   莫非陛下不爱家花爱野花?   朝臣们面面相觑。   朝臣们的关注点是“爱妃”,云歇的注意力却落在了萧让评价他的“性子野”三字上,越发气恼羞愤:“……微臣家中有急事,先告退了。”   -   云歇连祭祀都没参加,回到府上直接叫书童去请阿越。   等阿越过来的档口,云歇喝着茶,早朝时萧让受伤的手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云歇恼羞成怒地重搁下茶盏,暗骂自己没出息,萧让这么骗他作弄他,他却还心心念念着他的伤。   让他伤着就好了,宫里那么多太医,还能放任他不管不成?又不是多严重。   云歇赌气垂眸。   屋子里的仆役见云相臭着脸,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过了小半晌,云歇桃花眼微掀,沉着脸吩咐边上的管家:“挑只上好的药膏给陛下送去。”   云歇想着,萧让是不可饶恕,但伤是他造成的,他送东西弥补是应该的,瞬间轻踢了踢发呆的管家:“还不快点!”   阿越进来,差点和火急火燎跑出去办事的管家撞个满怀。   云歇见他来了,支走屋子里旁人,关上门,阿越目露疑惑。   “表叔找阿越有何要事?”   云歇这会儿已平复好心情,微抬眸,狭长漂亮的桃花眼微挑,似笑非笑:“我们什么关系,我也就不废话了,昨夜我起夜,你恰好不在,我倒是好奇,你去哪儿了?”   阿越从云歇开口那刻起便头皮炸开,心下阵阵发虚,目光不住避闪。   云歇知道了!!   阿越识时务者为俊杰,硬着头皮小心翼翼道:“阿越给……给小皇帝开门去了。”   阿越以为云歇会怒骂责罚他,云歇却懒懒笑了,前所未有的和颜悦色:“乖,这不就好了么,过来坐。”   云歇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阿越受宠若惊,惶恐想推拒,却不敢忤逆他再惹他生气,乖乖坐下,屁股都战战兢兢地未全沾椅子。   云歇从容替他斟茶,微挑眼看他:“你知不知道我怎么知道的?”   “不知。”阿越老实道。   云歇轻笑一声:“昨夜我和谁在一起,你想必知道。”   阿越一呆,体会这云歇这话想表达的意思,脸骤然黑如锅底:“陛下把我卖了!”   “那是,”云歇抿了口茶,幽幽道,“他为了同我共赴巫山,自是轻易将你卖了。”   阿越瞬间怒填胸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掏心掏肺奔走忙活,最后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的结局。   陛下竟过河拆桥!人品极其恶劣!   云歇瞥他一眼,懒得计较:“晓得就好,下不为例,你若是再放他——”   阿越忙不迭咬牙发誓:“下次陛下来我肯定第一个检举拦截!”   云歇成功挑拨离间,满意地挑挑眉。   -   云歇还在气头上,不想在府上闷着,叫人备了马车去谢不遇府上。   马车行到半途,打盹儿的云歇突然听到街上有马亢奋的嘶鸣,疑窦顿起,掀帘望去,原来是另一辆马车的马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失控了,正在道上疾奔,眼看就要撞上人,街上行人惊慌失措。   云歇立时叫护卫去帮忙。   不肖片刻,不远处传来马的一声痛苦嗷叫,叫声渐渐归于平息。   护卫也抹着汗回来了:“马杀了,马车上的人都只受了惊吓,并无大碍。”   云歇微掀帘扫了眼街上一片狼藉的景象,从书童那儿摸出钱袋扔给护卫:“你去按价赔给他们。”   护卫应声出去,不一会儿,街上道谢声不绝于耳。   过了会儿护卫又回来,面色为难:“云相,出事的那辆马车上,有女眷说,他们府邸离这相去甚远,这喊人回去报信,再等家里人过来接,一来一回,没个一天怕是不行,所以他们想——”   “人多么?”   护卫摇头:“就一个贵妇人带着两个孩子,那贵妇人好像还怀着身子。”   “……那你叫他们过来吧,我送他们一程也无妨。”   那妇人先让护卫将孩子抱上马车,自己才进去。   云歇先瞧见两个玉雪可爱的孩子,喜欢得紧,就要逗上一逗,突然听人颤着声喊了句“云相”,伸出去的手顿时一僵。   这声,有点耳熟。   云歇抬眸,宋思婉秀丽□□的脸登时映入眼帘。   云歇沉下脸,收回了手。   什么运气,随便救个人,都能救到那个甩了他的未婚妻头上。   云歇当初是想让宋思婉主动上门退婚全她体面来着,宋思婉也的确上门退婚了,看似求仁得仁,皆大欢喜。   只是中间……出了点微不足道的岔子。   云歇微微一笑。   他当初还没通知宋思婉上门退婚,宋思婉就上门了。   宋思婉是真退婚。   当然这不重要,云歇多次安慰自己,不要在意过程,结果最重要,结果是他想要的就好。   云歇给他们腾了个地方,神情冷淡:“坐,送你们回去。”   宋思婉被那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到魂飞魄散,直到上了马车才注意到救命恩人是云相,她一想到自己还恬不知耻地要求云相送她们回去,顿时羞愧得面红耳赤。   宋思婉自觉无颜见云歇。   她出身贫寒,她父亲是靠着云府的那点关系才能鲤鱼跃龙门,翻身位列朝堂,她却被鬼迷了心窍,主动上门退婚,后来醒悟过来,胆战心惊,云歇却从未跟她计较过。   宋思婉带着自己的两个孩子木木的坐着,如坐针毡。   一路无话,马车停在了一座宅子门口。   宋思婉让来迎接的丫鬟小厮将孩子带走,迟疑片刻,咬了咬牙:“云相请留步。”   云歇掀帘,稍显不耐皱眉:“有事?”   宋思婉扬声道:“多谢云相今日救命之恩,妾身当年所作所为有愧于心,如今多年过去,妾身也已为人妇,终于放下心结,想自白于云相,还望云相应允。”   云歇沉默片刻:“上来吧。”   他也想知道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不喜欢宋思婉,也的确准备叫人通知宋思婉上门退婚,可她没有给自己露一点底就迫不及待上门退婚,打他个措手不及,未免令他心下膈应。   宋思婉欣喜上来,刚要开口,云歇朝她摇了摇头制止。   孤男孤女共处一室未免落人口实,云歇掀起了马车帘子,让人瞧见,才示意她继续说。   宋思婉目露感激,开门见山:“妾身原先即使知晓云相心中另有其人,也对云相死心塌地,突然退婚……”   云歇本想反驳她那句“另有其人”,想想算了,等她继续说。   宋思婉虽是下定决心,说出来仍需勇气,她支吾酝酿了好半晌,才勉强开口:“此事与……有关。”   关键词眼被略去,宋思婉讳莫如深地指了指天。   云歇猛地一怔。   萧让??   他被退婚还跟狗东西有关系??   云歇掩去眸底震惊,不经意试探:“他……做什么了?”   宋思婉脸白了一瞬,还是如实道:“妾身于三四年前江畔初见他,惊为天人,有幸相谈甚欢,后来无意中得知,他竟是……”   “何等的尊贵,是妾身不敢肖想半分的存在。”宋思婉垂下眼睑。   云歇心中突然升起巨大的不详的预感。   “几次偶遇,妾身惭愧,竟觉得是上天作福,他待人何其温润有礼,妾身受宠若惊,竟因此生出了他爱慕妾身的错觉。”   “之后他身份曝光,妾身身边便不住有人撺掇,说他其实有意于妾身,没奈何妾身其时是云相的未婚妻,是以作罢,只肖妾身同云相退婚,他不日便会求娶,到时妾身就是——”   宋思婉压低声音:“皇后。”   她说出这两个字,整个人如释重负。   云歇也豁然开朗,顿时想骂娘。   原来是萧让无意中撬了他墙角。这也够憋屈的。   宋思婉只偶然见了萧让,就被他勾的神魂不属。   “妾身一时鬼迷心窍,不知自己有几斤几两,做了春秋大梦,这才不顾云相颜面,火急火燎上门退婚,当真是飞蛾扑火,自取其辱。”   云歇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宋思婉和萧让见过好几次,可萧让出宫,他怎会不知?   萧让背着他出宫?   可萧让那时政务繁重,课业又不能有半点懈怠,哪有闲工夫多次出宫还次次遇见宋思婉??   云歇沉着脸,恰似不经意道:“他……没承诺过任何?从未表态,未曾言明心意?”   “并无,一切全系妾身胡思乱想。”   云歇心思疾闪:“那些撺掇之人可是家生子?信得过?”   宋思婉一愣,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还是努力回想着,徐徐道:“……好像并非,是府上从牙婆那里买回来的。”   云歇脸色瞬间黑如锅底。   好家伙,宋思婉被萧让仙人跳了。   狗东西是主动撬他墙角让他被退婚!!   这娴熟又一致的手法!!   釜底抽薪又玩弄人心!!   云歇气得差点厥过去,深吸一大口气保持冷静,微微动了动手指算了算。   十四岁,十五岁不能再多。   狗东西最多十五岁就会勾|引人了!! 第47章   云歇一想到萧让十四五岁就会背着他用这种法子勾|引人, 心里一阵酸意上涌。   三四年前, 宋思婉十八岁, 还比萧让大三四岁, 却仍被萧让迷得神魂颠倒,狗东西本事……可真不小啊。   云歇暗暗咬牙切齿。   敢情萧让不是突然黑化, 他分明黑到骨子里, 只是披了张迷惑性极强的圣人皮囊。   云歇终于确定了, 那个乖巧懂事的年糕让是狗东西伪装出来的,从未真实存在过。   萧让既然十四五岁就会勾|引人了, 这之后的三四年保不准瞒着他做了多少黑心事。   宋思婉见云歇沉着脸,还以为他气自己移情别恋, 饱含歉意道:“妾身有愧于云相, 是妾身不坚定,明明已是云相的未婚妻,却不守本分,吃着碗里想着锅里,最后落的如此结局,也是咎由自取。   云歇心不在焉, 宋思婉说得实在:“妾身如今阖家美满, 儿女双全, 才能坦然说出这些, 若是境地凄惨, 怕是要追悔莫及。”   云歇回过神, 压下心中蹭蹭上冒的火气, 恰似随口一问:“你喜欢他人还是喜欢他能给你带来的一切?”   他这话问得直白。   宋思婉面色尴尬,沉默片刻,老实道:“他若不是那等身份的人,便是姿容再出众,待人接物再温润有礼,妾身也绝无可能鬼迷心窍至此,不顾云相颜面上门退婚。”   所以最吸引宋思婉的仍是皇后之位。   云歇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暗暗心惊不已。   萧让十四五岁便能轻易拿捏人心态,宋思婉不见兔子不撒鹰,萧让摆明早早看清了这点,所以极早就“意外”地曝光了身份。   宋思婉不愿仅仅为个翩翩少年就背叛自己,但如果那人是皇帝,放手一搏绝对不亏。   特别是自己本来就要派人通知她上门退婚。   云歇一想到萧让骗了自己那么多年,就气愤难当,暗怪自己识人不清,蠢钝不堪,竟被个小兔崽子耍得团团转。   三四年前他就轻易被萧让骗过,三四年后……   云歇脸红了瞬,羞愤欲绝,三四年后他还是轻易被狗东西骗着不止一次上了床。   第一次天真轻信得像个三岁孩子,连他“玩个游戏”的谎话都信,被绑了手还傻兮兮地没意识到。   第二次心甘情愿得像个纯良少女,浸在他的甜言蜜语里,耳热又心乱,被哄着稀里糊涂上了床,事后才发现他骗炮。   所以他这三四年非但没长进,还倒退了,小兔崽子倒是深藏不漏。   云歇脸越发热且烫。   第二次他没立场怪萧让,毕竟是自己主动。   云歇猛地想到什么,桃花眼微眯。   萧让一路色|诱他,对自己发情的事情明明知道却装不知道,得意地看着他一点点心甘情愿地掉进他一早编织好的陷阱里,可不就是……仙人跳么?   云歇面色阴沉,瞥了眼表明心迹后一脸尴尬的宋思婉,顿时感同身受,有重逢恨晚之感。   他们都是萧让仙人跳的受害者。   云歇觉得自己这么大岁数了,该拿得起放得下。被骗炮就被骗炮,心理上羞愤,生理上不亏,就当是现代的找了个鸭,睡了一晚。   鸭他脸俊活好还嘴甜,血赚。   云歇僵硬地拧了拧脖子看向帘子外。   血赚个屁!!   他好亏。   他昨天晚上被狗东西哄着好像还说了……喜欢。   说自己喜欢他。   云歇陷入深深的自厌,他当时真是为了点人欲什么话都说了,什么脸都不要了。   床上意乱情迷时说的话都不能作数!不作数!   安慰自己失败,云歇自暴自弃地低垂下眉眼,盯着自己的食指瞎望,却难免看到了肚子。   他不要狗东西了。   那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孩子是他的,跟狗东西没关系。   云歇再抬头时,已处理好了乱糟糟的情绪,之前的脸红仿佛是昙花一现,人气质冷淡疏远又矛盾的容色昳丽艳绝,冰与火的极致感受。   宋思婉只窥了眼便迅速埋下眼,不敢再看,时隔三四年,云相风姿尤胜当年,令人细品无穷。   宋思婉轻声道:“思思,娘对不起你,多亏了云相,并无大碍,否则娘该追悔莫及。”   “思思?”云歇一愣,下意识扫了四周一眼,“这里还有旁人?”   宋思婉摸了摸她微凸的腹部,笑得幸福:“让云相见笑了,这是妾身夫君给妾身未出世的孩子起的小名,妾身闺名‘思婉’,他小名叫‘思思’自是为了纪念妾身,是男孩儿是女孩儿都可。妾身何德何能,得夫君厚爱。”   云歇点了下头:“你二人感情当真羡煞旁人。”不像狗东西只会骗人。   “既已言明,妾身无憾,妾身告退,祝云相和佳人早得贵子。”   宋思婉对云府的事也多有关注,自是知晓云歇收了个大昭美人,捧在手心视若珍宝。   宋思婉被人搀着就要下去,云歇迟疑了下,在身后叫住她。   宋思婉微微疑惑,静静等他下文。   云歇避开她探寻的视线:“……我只是有些许好奇,为人父母,在孩子未出世之际,给他取小名,是寻常之事吗?”   宋思婉笑了:“自是再寻常不过。”   宋思婉走了,云歇坐在马车上单手支颐,深沉地想,他得给他的崽起个不凡的小名。   孩子不能输在起跑线上,他已经比别的孩子少了个爹,云歇更得好好疼他,给他两倍三倍的爱。   云歇想起沈院判说的动怒伤胎儿的话,登时觉得他跟狗东西置气对不起他的崽,他把狗东西人畜无害的脸从脑子里踢出去,心平气和地开始打盹儿,顺便想想崽的小名。   -   因为送宋思婉回府耽误了时辰,云歇也不准备去谢不遇府上了,直接打道回府。   他一进门,阿越立即惊喜迎上来。   云歇问:“有事找我?”   阿越猛点头。   云歇见他塞进右手袖子里的左手似乎握着什么东西,知道他有东西叫自己看,沉声道:“进屋吧。”   云歇屏退下人,掩上门,解着浸润寒意的宽松外袍,随意道:“拿出来吧。”   阿越摇摇头:“不急,也可能是阿越弄错了,阿越先问表叔个问题。”   云歇等他下文。   阿越咬咬牙,直言不讳   :“表叔,你可有给阿越写过信?”   云歇茫然:“什么信……”   阿越不可思议地瞪大眼,果然如此,云歇没给他写过信。   那这信,是谁写的?   阿越忙不迭从袖中掏出信递给云歇,云歇狐疑接过,望着信封上“阿越亲启”四字,面色顿沉。   那四个娟狂飘逸的大字,和自己写的一模一样。   可他从未给阿越写过信。   云歇夹出信纸,摊开扫了眼。   阿越察言观色,见他先是深吸一口气,然后脸黑如铁,最后……握着信纸的手紧攥,微微发抖。   阿越怕他气着了,忙过来要帮他顺气:“表叔您消消气,别伤了孩子。”   阿越现在有点后悔了,他就算心存怀疑,也不该挑这种时候告诉云歇。   云歇避开他手的触碰,面无表情道:“我没事,我问你,你是不是看了这封信,才下定决心帮萧让的?”   阿越猛点头:“要不然他再怎么贿赂我,我也不至于投敌。”   “……他还贿赂你了?”   阿越自觉说漏了嘴,尴尬一笑,僵硬地点点头。   云歇这会儿算是全明白了。   他之前还纳闷,阿越这家伙虽心思活络,也不至于头昏脑热帮萧让,原来还有这一层在里面。   他倒是想不到,狗东西竟然还会学他写字,不仅会,还到了真假难辨的地步。   阿越就是再迟钝也想通了前因后果,焦急道:“表叔你别生气——”   云歇瞥他一眼,打断道:“我真没生气,我不喜欢生闷气,得不偿失,我生气也没必要隐瞒,我有发火的权力,我生气的时候……”   云歇微微一笑:“一般会……发泄一下。”   发泄?阿越一呆,刚要蹑手蹑脚挪到边上抱走身侧易碎易伤人的花瓶,云歇却拿着信到了案前。   “替我磨个墨。”云歇指了指手边的砚台。   阿越一头雾水地过去帮忙,见云歇从一边抽出宣纸,还是忍不住问道:“表叔,你这是要做什么?”   云歇执着毛笔蘸墨水,懒懒笑道:“陛下以我之名送了我封信,我不投桃报李,岂不是太不识礼数?”   阿越在这个笑里突然一阵头皮发麻。   云歇开始提笔写,阿越一边磨一边不住踮脚望,看到云歇面前宣纸上娟秀文雅的字迹,猛地一怔。   “表叔,我在你书房见过你的字迹,明明不是这样的……”   云歇抬眸轻掠他一眼:“话多。”   阿越一噎,默默磨墨,却忍不住在想,云歇这是学谁写字?   这字虽少了份令人赞叹生羡的潇洒不羁,却多了端庄自矜之气,入目极赏心。   云歇写道:“萧让奉上,相父亲启。”   “让儿自知犯下大错,茶饭不思,彻夜难寐,终是忍不住提笔自白,以求相父宽宥。”   “让儿其罪有三。”   “其一,也是罪中之重,让儿欺骗相父,玩弄人心,无所不利用,劣迹斑斑,屡教不改,愧对相父教诲……”   “其二,让儿毁人婚姻,与失德之君无异,齿幼而不知廉耻,勾|引旁人……”   “其三,让儿造伪信……”   ……   云歇把人骂了顿,顿觉舒坦,气定神闲地将宣纸叠好,塞进了信封里,动作从容而雅。   云歇一想到萧让看到信的表情,就得意地微挑眉笑了下。   他出去,找到管家:“你进宫一趟,把这信带给陛下。”   阿越方才堪堪瞥了眼信上内容,眼见管家揣着信进宫了,捂嘴憋笑。   果真是一物降一物。   -   皇宫里,萧让自矜又冷淡地看着管家走了,才迫不及待地拆信。   他自己的字映入眼帘。   萧让凤目大睁,不可思议地眨了两下眼,定睛再看,还是那样。真的是他自己的字。   承禄在偷瞥,萧让装作若无其事地浏览内容,嘴角开始不住抽搐。   云歇以他的口吻,给云歇写了封道歉信,然后把信送给了他……   萧让心头猛地一跳,云歇是知道他学他写字骗阿越了??   承禄眼见着原先还喜上眉梢的少年猛地正襟危坐,手开始微微发抖,越发好奇,悄悄瞥了眼,发现是陛下的字迹,顿时一呆。   云相送过来的信,却是陛下的字迹,这……   萧让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看。   原来云歇在气他欺骗他。既然如此,他也好对症下药。   萧让安慰着自己,直到看到“毁人婚姻”那句。   萧让一怔,他毁谁婚姻了?   失德?齿幼而不知廉耻?勾|引旁人……?   勾|引旁人!!   萧让猛地反应过来,宋思婉!!   云歇知道他勾|引宋思婉让他被退婚的事情了!!   萧让看完信,握住自己不住发抖的手,勉强维系着面上的镇定,凤目发散发焦,喃喃道:“他怎会学我写字?”   这个题承禄正好会,他摸摸鼻子:“……老奴或许知道。”   萧让立即抬头,漆黑如墨的凤目紧紧盯着他,怒道:“我都不知道,你个狗奴才怎么会知道!”   承禄强颜欢笑:“……老奴真知道,云相之前让我不要告诉你。”   萧让没想到承禄和云歇间还有他不知道的小秘密,顿觉心塞不已,冷声道:“你说。”   “云相早几年给陛下请了几个精通四书五经为文人景仰的先生,陛下可还记得?”   萧让微蹙眉:“那几个天天就会布置一堆抄来抄去功课的臭老头。”   萧让眉头舒展了下:“不过还算通情达理,总是在临晚时知道自己布置的太多,派人过来说减免了。”   承禄道:“……没减免。”   萧让错愕。   承禄道:“云相看你又要批奏折又要做功课,怕你累着,就偷偷帮你把功课给做了糊弄上去。”   “难怪那几个老头天天夸我用功!”萧让失声。 第48章   “他为何不告诉朕?”   萧让想不明白。   承禄又怪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这个题他刚好又知道。   萧让睨他一眼, 越发懊恼:“知道就说。”   “云相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他得以身作则, 不能带坏你, ”承禄在萧让黑沉的脸色中硬着头皮继续说,“他说人是要疼的,鞭策却也是要鞭策的, 他怕您知晓后理所当然地荒废学业, 却又怕您累坏了身子,所以才出此下策, 叫老奴替他保密。”   云歇……疼他?   萧让凤目里怔忪一片。   那几年云歇明明刻意与他疏远。   当时他们已经生疏到了除了面上的君臣情深以外,私底下再无半点往来。   云歇甚至回避和他的肢体触碰和眼神交流。   他召云歇进宫作陪,十次有八次是被以各种理由推拒的,剩下两次即使来了,也从不应允他的恳求在偏殿留宿。   好像云歇一夜之间将他打入冷宫了。   萧让却没想到那会儿他还暗中帮自己抄功课。   到底有多少是他不知道的?   他到底无声中错过了多少?   -   晚间沈院判来把脉,云歇一边配合着一边心不在焉地想,他如果当爹了, 帮崽写功课糊弄老师, 算不算个好父亲?   毕竟他以前就这么干来着,一干干了好几年, 萧让四书五经记没记清他不知道, 他自己倒是背得滚瓜烂熟到了要吐的地步, 他这辈子都不想抄了。   可云歇假设了个情景仔细想了想, 如果他的崽在昏黄的灯火下奋笔疾书, 时不时偏头用可怜兮兮又水汽汪汪的大眼瞧他,说“爹,我困”,他肯定会立马哄着他去睡觉,然后自己偷偷帮他抄完的,保不准第二天还会直接辞了夫子。   这都是命。云歇悄悄叹了口气,羞愧难当。   他果然不是个好父亲。   常言道严父出孝子,所以他肯定会把崽养成纨绔的,男孩强抢民女,女孩豢养面首那种。   毕竟萧让就是前车之鉴。   可云歇又假设了个情景仔细想了想,如果他的崽欺男霸女,他……也会兜着护短的,反正错都是旁人的,他的崽做什么都对。   云歇眼里透着点儿生无可恋,更加确定了自己绝对不会是个好父亲。   云歇觉得自己可能得产前抑郁了。   沈院判把完脉,见云歇神色恹恹,猜他有心事,理所当然联想到了那个从未现身的孩子的爹身上,心下暗自为云歇感到不平。   他这一个月基本时时刻刻呆在云府,虽只每日早晚请脉时才见得到云歇,但何人来过府上,他只肖问问下人便能得知。   这一月以来,并无任何疑似孩子生父的人拜访云歇,孩子亲爹都弃云歇于不顾,倒是皇帝孝顺备至,日日往云府送这个送那个,隔三差五登门拜访,虽然几乎次次被心情不佳的云歇拒之门外,但到底心意尽了。   皇帝还日日召他过去询问云歇和孩子的情况,任哪个亲爹能做到这份上,家中妻妾估计都要感激涕零了,更何况皇帝和云歇只是君臣。   沈院判先前还以为小皇帝和云歇的情分里兑了不少水,是做给他们看的,毕竟没有帝王能容忍像云歇这样性子的臣子,可事实狠狠打了他的脸。   小皇帝的关切不是假的。   小皇帝召他过去问时,第一句问的是云歇怎么样,然后才是孩子怎么样。   相形之下,那个从未现身的云歇孩子的亲爹,简直畜生不如,为男人所唾弃不齿。   沈院判怒填胸臆,借着陛下给的几分胆,开始多管闲事:“云相,恕下官多嘴,下官斗胆问一句,孩子生父到底是何人?”   云歇心头猛地一跳,面色不改:“你问这个做什么?”   沈院判道:“下官并无窥探云相**之意,下官只是实在看不过去,为云相感到委屈,不吐不快。云相有陛下撑腰,说出那人又何妨?他若抛下云相和孩子,陛下自会狠狠惩治他,这等人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云歇悄悄一乐,老头说要将狗东西千刀万剐。   沈院判见他不语,还以为他被戳中心事暗自神伤,刚要出声安慰,突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云歇摸着跳上来的猫,懒懒道。   沈院判支着下巴自言自语:“云相如今四个月了,算着日子——”   沈院判猛地瞪大眼,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陛下祭坛感动上苍、使云相归来那事发生在三个月多月前。   云相如今却怀胎四个月。   所以祭坛那事是假的,他老了竟然迟钝成这样,到现在才意识到不对劲。   云相分明在陛下祭坛求人前就已复生,甚至那时已经怀上了孩子。   陛下也肯定是知晓云相活了的事,才弄了祭坛那一出好让他名正言顺地归来。   所以在那段世人都以为云相死了、唯独陛下知道云相活着的日子里,云相……在哪儿?   沈院判猛地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吓得心脏骤停,冷汗直流。   云相那时极有可能在陛下身边。   所以孩子生父保不准是……是陛下。   他儿子沈明慈小半个月前病痊愈归家了,和他提起那日他帮云歇诊脉的场景,特别提到陛下震惊过后高兴的有点儿过分,甚至到了不太正常的地步。   难道……   沈院判望着云歇坐下时能微微从侧面看出点弧度的肚子,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那**不离十是龙种啊。   可陛下不是天阉之人么?莫非他们大昭可孕男子的体质有什么奇异之处,连天阉之人都能挽救一下?   莫非陛下就是因为知道自己是天阉,所以在得知云相是大昭能生孩子的男人后,才突然下手?   难怪陛下如此殷勤。   难怪云相遮遮掩掩死都不肯说,陛下竟然对云相做了这种事情,还让他珠胎暗结。   沈院判一瞬间想通了来龙去脉,看云歇的眼神里藏着几分感同身受的同情。   云相之前犯下大错,被陛下囚禁在深宫,云相为了东山再起,不惜以可孕的身子侍陛下,用肚子里的孩子来换回他失去的一切。   云相怀孕了,陛下也的确把褫夺的所有都加倍还给了云相。   所以如今云相才会闷闷不乐,也不待见陛下。   沈院判痛心道:“云相,你要多保重身体——”   云歇不懂他整个脑补过程   ,也不知道自己孩子爹的马甲悄无声息掉了,他的关注点在沈院判说的“四个月”上,沈院判正好提醒了他,孩子四个多月了。   他不能再等了,他之前那个计划该实施了,没有时间让他再犹豫了,不然月份对不上,他孩子的身份就会被世人怀疑,他不想到时候他的崽受到种种非议。   阿越该怀孕了。   昨夜萧让亲他肚子,云歇战栗不安的同时又意外的感到前所未有的缱绻,一个大孩子哄着他,一个小孩子在肚子里陪着他,沐浴着极大的安全感,意乱情迷的当口,云歇甚至可耻地想过崽崽以后也许会叫萧让爹爹。   可是狗东西骗他。   云歇发了会儿呆,想了下从自己穿回来到现在萧让干的一桩桩一件件。   先是强迫他,然后囚禁他,屡次威胁他,现在欺骗他。   连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   云歇突然就下定了决心。   崽崽的爹才不要是个骗子。   不等他了。   云歇找到了阿越,阿越没半点儿犹豫就答应了。   -   第二日上午,萧让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混进云歇府上,主意还没出来,却先得到了云歇妾室阿越怀孕的消息。   萧让面色前所未有的黑。   不行,他不能再等下去了,他现在就要见云歇!   云歇摆明了是真生气了,不打算给他机会了,照现在这个事情发展方向,很快他的崽就要恭恭敬敬地喊他陛下或者亲昵一点喊他哥哥了!!   萧让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了那个场景。   粉雕玉琢的孩子被云歇牵着手带到他跟前,云歇冲自己微微一笑,指着自己垂眸跟孩子说:“这是陛下,也是爹爹带大的,你以后见他记得喊哥哥。”   然后他的崽眨巴着湿漉漉的小兽一般的清透大眼,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萧哥哥。”   萧让被这声“萧哥哥”的幻想吓坏了。   但他如果放任事态这么发展下去,以云歇的性子,这声“萧哥哥”不过是早晚的事,毕竟他还没到让崽叫他叔叔的年纪,他要是真没挽救过来,他极有可能和他的崽一个辈分。   萧让脑中又不由自主地浮现了个场景——   云歇将玉雪可爱的孩子轻抱起,和阿越一起回府,背影窈窕,崽的下巴抵着云歇的肩头,歪着头看落在后面萧索的他,不可思议地眨了两下眼睛,像是发现了什么神奇的事:“爹爹,我和那个哥哥好像啊。”   “不像。”云歇摸了摸崽软软的头发,头也不回。   崽不听话,动来动去:“真的很像!眉毛眼睛鼻子都像!”   崽惊喜地高声跟他说:“哥哥我跟你长得好像,我们好有缘啊!”   云歇扭过他不听话的头,低低附在他耳边说:“不要跟那个哥哥说话,他是个骗子。”   然后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像当年的他一样,乖巧地被云歇抱走了。   ……   萧让在自己的想象里被吓得三魂去了七魄,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蚱。   萧让沉着脸到殿门外,刚要领着侍卫强闯云府,却见他安插在云歇身边的暗卫恰好回来禀告消息。   萧让回身进殿。   他袖中手攥紧,努力保持冷静:“相父府上现下如何?”   暗卫如实道:“越美人有喜的消息传出去,群臣下了朝自是齐齐携礼祝贺,云相设了宴款待,自己本打算招待,却似乎突然有些燥|热不适,便推辞不去了,现下正于书房里。”   燥|热不适?云歇又发情了?萧让一怔。   暗卫面色有几分古怪,硬着头皮又道:“卑职进不去,也不知里面是何情状,只听出来的小厮提及,云相似是叫他备顶轿子去什么什么楼召个……吹箫的花魁来吹箫解闷,还说是谢小爷推荐的。”   “吹箫?!”萧让勃然立起,生俊的眉宇间戾气横生。   云歇是难受的要找替代品了么?他是真绝情。   谢、不、遇。   萧让咬牙切齿,他当初应该将人活剐了的!   “等等——”萧让脸上冷若寒霜的神情倏然碎裂开来。   暗卫一头雾水。   萧让问:“你说乘着轿子?”   “是。”暗卫不明所以。   萧让又问:“直接被送进云歇书房?”   “多半是。”   萧让倏然笑了。   就算不是,他也有办法让人认不出来。   萧让吩咐道:“你去派人把轿子拦下,贿赂好车夫,轿子停好,派车夫回府传个消息,说那个吹箫的花魁有点事耽搁了,片刻就来。” 第49章   外面觥筹交错、笙歌燕舞, 恭贺之语连绵, 一片其乐融融景象,书房里,云歇却形单影只。他正低敛眉目, 烦躁地将古书典籍翻得刷刷作响,想给崽崽起个惊天动地的小名。   云歇也想出去作乐,可他一看旁人畅快饮酒, 自己就馋虫骚动, 他知道自己意志不坚定,所以干脆远离诱惑源。   窗棱边微微抽了绿芽的柳条冒昧地探进书房, 云歇的心思也在时不时红杏出墙伸出去。   他不要呆在闷闷的书房。   可他有点燥|热。   云歇脸微微有些不正常的红, 衬得人越发绝艳,往日里犀利清寒的桃花眼也软了几分, 像是滤过了氤氲的水汽, 皎而春|光潋滟。   云歇猜他自己可能有点发情, 但他已经习惯了, 就不太难受, 就是定不下心做事,总容易胡思乱想。   他为了转移注意力,在谢不遇的二次撺掇下,终于同意派人备轿去接那个箫艺精湛的花魁。   谢不遇说, 花魁她沉静自矜, 知书达礼, 所吹箫曲清扬而渺远, 空灵又清心,这正中云歇下怀,云歇觉得死马当活马医,一试也无妨,反正他现在无甚么事。   等待的当口,云歇松了松衣襟。   热,由内自外令人心焦的热。   云歇沉着脸,撒气似的重搁下手中的古籍,萧让的功效仅维系了两天就过去了,果然差劲。   云歇觉得自己很亏,前三个月没意识到自己怀孕了,还被萧让囚在宫里,错过了玩的最佳时机;好容易知道了,没过几天就显怀了,穿宽松些的衣袍其实一点都瞧不出来,也能玩,可他偏偏时不时发个小情,云歇怕在朋友面前失态,只能躲在府上尽量不出去,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等这段时不时发情的阶段过去,他又肯定肚子大到见不了人的地步了。   敲门声响起,云歇因为先前支开了所有人,便自己过去开门,是个一头热汗气喘吁吁的小厮。   小厮见了人,忙道:“刚抬轿的人回来,让小的给云相带话,说清蘅姑娘动作慢了,要约莫一个时辰后才能来,还请云相见谅。”   清蘅就是那个箫艺一绝的花魁。   云歇挑眉:“她倒是面子大,竟叫我等。”   小厮忙赔笑。   “知道了。”云歇随口回着,一抬眼,瞧见阿越朝他这边走过来。   他因为诸多原因未出去招待,这差事便落到了“阿越”头上,眼下他既然来找自己,显然是宴会进行到了尾声。   阿越见云歇注意到自己,坏心思起,纤细白皙的手倏然撑上漆红色的柱子,微弓脊梁,掩嘴一下一下断断续续地干呕着。   美人蹙眉,西子捧心。   云歇联想到自己,瞬间尴尬到头掉。   那个从云歇跟前跑走的小厮路过阿越跟前,不住堆笑恭喜。   云歇小心体贴地虚搂着人腰进书房,关上门,顿时面无表情,脸变得飞快。   阿越得意笑:“学的像不像?”   云歇掠他一眼:“浮夸。”   阿越不以为意:“我倒是觉着像得很。”   他自顾自地说着,见云歇不搭理他,正单手支颐翻着典籍,顿时觉得无趣:“表叔您这会儿还能看得进书。”   云歇眼都没抬:“我在给崽崽想个小名。”   “小名?”阿越瞬间来了兴致,“那表叔您有备选了么?阿越反正闲来无事,您若不嫌弃,可同阿越说说,阿越也出出主意,毕竟他以后也是要叫我爹爹的。”   云歇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搁下书,神情严肃:“有。”   阿越等着他生僻又寓意隽永的小名,云歇却一本正经道:“云朵。”   “什么?”阿越还没反应过来。   “小名叫云朵啊,多可爱,还跟我姓,要是个女儿,大名叫这个也行。”   阿越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表叔你忙活这半晌就起了这么个名儿?”   “也不是这半晌,”云歇顿了顿,“准确来说是一天多。”   阿越:“……”   云歇叹了一小口气:“我也想过很多名儿,但我觉得生僻的对不起崽,又听说贱名好养活。”   阿越还想拯救一下崽:“这万一是个儿子,叫这名儿怕是不妥,表叔你可还有别的想法?”   “有,”云歇深沉点头,“你说的这个我也考虑过,所以我觉得叫‘小凤凰’似乎更好些。”   “……”阿越强颜欢笑,有气无力道,“为……为什么叫这个?”   “这样连起大名的功夫都省了,小名叫‘小凤凰’,生出来是男孩就叫云凤,是女孩就叫云凰,又避免了旁人光听名字辨错男女,又能衬出他人中翘楚……”   阿越:“……”   云歇悠悠道:“再言之,大楚有皇律,非皇室龙凤类字不得入名,违令者以谋逆罪论处,杀无赦,狗皇帝不可能砍他亲崽,所以我要真起这名儿,也绝不怕重名,多得意,多嚣张,旁人光听了名字,就不敢欺负他。”   云歇考虑诸多,阿越却只关注一点——难不难听。   显然“小凤凰”这个,有点突破他的接受下限,阿越觉得他得再努力努力,不然等崽长大了会怪他为什么当初纵容他爹给他起了个这么个诡异的小名,叫出去惹人脸红。   阿越堆笑:“表叔,这不急,还早着呢,您慢慢想。”   正说着,小厮突然跑进来:“相国,清蘅姑娘来了,是直接抬着轿子过来,还是让她下轿盘查一番?”   云歇嫌麻烦,下意识就要叫人直接抬过来,转念一想,毕竟是非常时刻,还得提防一下,说不准萧让就挟持了清蘅,躲在轿子里和她一起进来。   云歇觉得自己脑洞简直离谱。   “盘查下,无甚问题的话,你领她过来。”云歇道。   席上将散了,阿越要去应酬相送,他自小受尽教导,长袖善舞不在话下,便也跟着出去了。   -   一座轿子停在云府门口。   酒足饭饱侃了顿八卦的朝臣们正三三两两聚首往外走,恰好瞧见这印了云府尊崇标记的轿子。   有人醉醺醺地问边上小厮:“这轿上坐的是何人?”   小厮笑道:“回周大人,是扶风楼箫艺一绝的花魁清蘅姑娘,相国近日烦闷无聊,请她来排解一二。   “清蘅姑娘初来京师,那可是不到三月就已名动京城。”   有人酒令智昏,嗤笑声:“一个妓|子,还名动京城,怎么也褪不了那身风尘气!”   他话   音刚落,众人纷纷瞧见轿子里探出一只手来。   那只手洁白无瑕,修长纤细,指节分明,在缱绻的夕阳映照下,镀了一层令人心折的蜜色,原本微泛着冷意的如寒玉般的手,也暖了起来。   酒眼惺忪的几个朝臣纷纷张了张眼,屏住呼吸。   轿中人被请下来,抬手掀帘,微倾身低头再盈盈站起,整个动作端庄又矜持,柔软的发端垂着的流苏随着他的动作摇摇曳曳,绰约而风姿盎然,比之高门大户的千金不遑多让。   众人等不及去瞧她面目,却失望地发现她脸上遮着莹白的面纱。   不过她露在外的双眉修长如画,黑如点漆的双眸却又矛盾的闪烁如星,让人可以想见,面纱下是何等倾国倾城的容颜。   当真是清丽绝俗,不带一丝一毫人间烟火气,像一朵含苞的出水芙蓉,纤尘不染,又似兰花,出自幽谷,品性高洁。   众人对上美人上挑狭长的眼,发现美人她……微微眯起了眼,似乎透着点不满和睥睨,显得有几分危险。   众人还以为看错了,揉揉眼再看,美人她却温顺又清皎,沉静且识礼。   美人遭了侍女贴身盘查,确认无异样后,被人热络地引进门,他从众朝臣身边经过,有人仰头看他,呆了下,自言自语:“她竟比我高一个头有余!”   “可惜了,”边上也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摇摇头,开始品头论足,“美则美矣,却身材高大,哪有半分女子娇小玲珑的好,腰倒也算纤细,却仍是胯宽了些,不过这样的好生养,肩也宽,秀拔有余,窈窕不足。”   他喝多了有意显摆,却突然被美人有意无意地轻睨了一眼。   美人凤目漆黑如墨,那人被他盯着竟下意识地缩了下肩膀,反应过来,为自己竟被个妓|女震慑而感到恼羞成怒,却又顾忌着这是在云相府上,不好发作,只能憋着。   萧让一路畅通无阻地被人引到云歇书房前,微微挑了挑眉,凤目里藏着几分得逞的少年意气和暗中较劲。   吹箫何必找旁人?   他就可以。   书童朝里喊了声:“云相,清蘅姑娘到了。”   过了几秒,云歇带着点倦意的懒懒声音传来:“叫她进来。”   书童道:“清蘅姑娘,请。”   萧让抬步踏进去,轻轻把门带上。   云歇书房内极简洁雅致,床榻桌椅咸有,书籍丛列,一侧的黄铜香炉里正焚着令人静心的香,云歇则隔着绘着山河盛景的水墨画屏风,极随意地叫他坐下。   萧让听他微软而透着点哑的声音,猜他应该之前等的快要睡着了,估计是被自己的到来打断了入睡。   萧让倒是有些诧异,云歇不是找清蘅来吹箫的么,隔着个屏风作甚?   云歇开口道:“听闻你箫艺精湛,京中无人能出你左右,比之宫中乐师又何如?”   宫中乐师?萧让一怔。   还未等他细想,云歇叹了口气,又道:“宫里滥竽充数者不在少数,你名声在外,绝非有假,我倒是糊涂了。你当真如谢小爷所说,能叫我舒坦?”   云歇烦躁难定心,真想听清蘅一曲,清清心寻个舒坦。   萧让听着前面越发困惑,却在闻得后面那句“叫我舒坦”时,疑窦全忘了,猛地沉下了脸。   果然如此,云歇真的宁愿招|妓解决发情问题也不愿再给他机会了。   心头哀怨伴随着浓浓的酸意上涌,萧让霎时起了一较高下之心。   那个吹箫一流的妓|子,有他令云歇称心如意么?   云歇就算不喜他人,对他的床榻功夫就没有半点儿留恋?   当真绝情。   隔着屏风,萧让狭长的凤目微微上挑,眯起了眼,变了声道:“云相一试便知。”   云歇听他声清如泉,微微有些满意,倚在贵妃榻上,深按了按隐痛的太阳穴:“既如此,便开始罢。”   他阖眼准备欣赏,柔软的长发簌簌垂下,颇有丝凌乱闲适的美。   萧让却像个固执的下堂妻,非要为自己讨个明白,非要看清情郎有多薄幸,他低低问道:“相国当真……无半点犹豫?此番一吹,便是……覆水难收。”   萧让心提了起来,云歇哪怕这个时候有一丝一毫的迟疑,他都会装聋作哑地欺骗自己,自己不是轻易便可取代的,自己对云歇来说是不一般的,可云歇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不耐:“不就吹个箫么,哪那么多废话?谢小爷说你知书达理,我看倒是拖泥带水,一点都不聪明。”   云歇觉得这清蘅说话古里古怪没逻辑,一副脑子不太好的样子,做事又不利落,暗道她虚有其名。   但人已到了,云歇又不好再赶她走。   萧让沉着脸,一颗悬着的心浸入冰窖,凉了个彻底。   云歇他当真对自己无半分留恋。   但他又是一旦认定了就决不放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萧让很快恢复信心,清俊的眉目间戾气一闪而过。   他要杀了清蘅。   但那是之后的事,现在他得把握住机会,好好替云歇吹个萧,努力挽救修复他们之间的关系,重构他在云歇心目中的正面形象。   “清蘅这就来。”萧让说。   云歇懒懒“嗯”了声,又阖上睡意迷蒙的桃花眼,又补充道:“我若是睡着了,你自行出去找管家领赏便是。”   往屏风靠近的萧让身形一顿,神情又是一怔。   睡着??   做那种事还能睡着??   “怎的又开始磨蹭?”云歇见她半天没动静,越发对她失望,暗道流连花间的谢不遇也有看走眼的一天。   萧让没想到他这般猴急,先前那点儿疑窦顿时又忘了,放缓步子进了屏风后,眼前场景入目,他霎时屏住呼吸。   云歇似乎嫌热,解了羊脂润泽的腰带挂在贵妃榻扶手一侧,清艳的月白色衣袍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一路平坦,到了腹部位置却微微凸了些,他正歪头朝里,左眼眼尾的一点红痕露了出来,绮丽又姝艳,让人想为所欲为。   萧让想着,这样的美人该是禁欲且高不可攀的,可云歇偏偏是召他来吹箫的。   难怪衣裳都解了大半,姿态如此随意。   萧让眸光渐深。   瞌睡虫上来,云歇脑袋昏昏沉沉的,连带着反应也迟钝起来,他桃花眼微眯起一条缝,眼见戴着面纱出尘绝俗的美人立在近处,第一瞬竟觉得没什么,直到美人倏然倾下身,抚着他的背,寒玉般的手搭上了他里衣里收束的带子。 第50章   那个云歇随手系的蝴蝶结被萧让轻轻一扯, 绕着他修长的指轻快地打了个旋,“吧嗒”一声开了。   云歇脑中“轰”的一声巨响。   谢不遇骗他!这个清蘅擅长吹的是……那个箫。   谢不遇大概是怕说实话自己不接受, 所以扯了个谎。   云歇又恼又怒, 一把抓住了她手腕甩开,整理着衣裳, 一想到她看到了自己的肚子, 桃花眼中杀机一闪而过。   萧让毫无防备, 倒退了两步才堪堪站定, 凤目里满是错愕。   云歇……拒绝了他?或者说拒绝了清蘅。   可是怎么会……?他不是叫清蘅来吹箫的么?   萧让确信云歇绝无可能认出自己来,越发疑惑不解。   云歇心念疾闪, 突然怔神。   这个清蘅明明看到了自己的肚子, 却并未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诧异, 目光甚至并未在上面稍稍停留,可他明明没有告诉谢不遇自己怀孕了, 清蘅更不可能知道。   男性生子在大楚民间接受度很低,更何况怀孕的是他,清蘅的反应太过异常。   云歇刚要盘问她, 却听书房外传来敲门声,几息后,小厮轻声道:“相国, 陛下派公公给您送来了东西, 说是非得看您收下才准回去, 小的冒昧, 带他到书房外候着了, 您可要见一见?”   萧让一呆,反应过来心道了一声该死,他几个时辰前派太监给云歇送东西,结果这会才到,这办事效率……   早知如此他直接自己带过来了。   萧让以为云歇生自己的气,恨屋及乌,多半是不会见那太监,结果云歇沉默片刻,却道:“……叫他把东西拿过来。”   萧让又是一呆。   云歇回眸睨了“清蘅”一眼,冷道:“给我在这等着。”   片刻功夫,云歇拿着厚厚一叠信进来,关严门,坐到了案前。   萧让见他低敛眉目拆着信,鸦羽般浓密的长睫在橘黄的灯火下颤动。   云歇看第一封时先是惊诧了瞬,微微抽了抽嘴角,似乎有丝不屑意味,看第二封第三封时面无表情,再后来,却眉目稍稍柔和,上挑的极具攻击性眼尾也渐渐舒缓。   萧让万万没想到他会不厌其烦的看那么多封,因为那么多封都是同样的内容,他把云歇以他的口口勿写给他的道歉信一字未改手抄了几十封送给云歇,顺他心意向他道歉。   云歇看到第二封,甚至在第一封时就该想明白那后面几十封都是都是一模一样的内容,根本没有看的必要。   他明明是那么耐性那么差的人,却似乎有看完的意思。   萧让面纱下的脸上写满了尴尬。   大事不妙。   他猜云歇绝无可能看完,再兼之时间紧迫,所以偷工减料只抄了一大半,后面十几封……都是空白的。   他之前觉得自己抄一大半都是杞人忧天了,抄个四五封都嫌多,他甚至打赌云歇看不过三封。   萧让身形微僵,像个耽于玩乐、突然被严厉的父亲检查功课的孩子,一颗心忐忑到了极点,准备接受意料之中的怒火和不饶恕。   终于,云歇的手一顿,萧让的心也跟着一颤。   鸦雀无声的书房里,云歇却倏然轻笑了声:“我就知道。”   萧让低垂的凤目里满是不可思议。   云歇竟然……笑了?   萧让再看时,云歇已收敛了笑意,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仿佛那声笑只是萧让的幻觉。   萧让却无比确信他真的听到了。   他没生气?   云歇完全无视了“清蘅”,将信一张张塞回去,口封上,背身放到书架上,一封封排排整齐。   云歇做好这一切,坐到案前,轻掠了眼清蘅:“之前倒是话多,这会又沉默是金了?”   这个清蘅怎么看怎么古怪。   萧让霎时从满腹狐疑中回神,他还没忘记他这趟的使命,他要修补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成功便成仁。   他今天是来吹箫的。   虽然云歇之前拒绝了他,但这不代表他要偃旗息鼓。   萧让想了下,云歇先前大概是觉得他举动太唐突放浪,一点都不含蓄,所以才辞严厉色的推开他,因为他感到了冒犯。   所以他这次要欲拒还迎一下。   萧让处于一种极矛盾的心态,又希望云歇柳下惠般叫女装的他滚,又盼望云歇被他撩得念起,这样至少证明了,他光身体对云歇的吸引力就极大。   他现在露出真容,云歇肯定会因为他擅闯云府毫不留情地将他赶出去,所以萧让想等吹完箫再言明,这时男人大抵都是好说话的,就算拖不到那么晚,最少也得等到他箭在弦上。   萧让心头微微发酸,他万万没想到他会有自己勾|引云歇红杏出墙的一天。   萧让这样想着,温声道:“相国,是清蘅之前唐突了。”   云歇瞥了眼朝他走过来的“清蘅”,他先前见“清蘅”眼珠频转,便知她没安好心,眼下倒有些好奇,她会怎么装下去,免不了要陪她演上一演。   反正清蘅进府时经过了盘查,不可能携带利器。   萧让走到一侧的红木桌前,沏了杯茶,端着青白相间的茶盏走近云歇:“清蘅给云相赔罪——”   他话音未落,恰似一不小心地踩了下云歇曳地的衣袂边角,然后惊呼了声,摇摇晃晃地朝云歇跌去,顺利地投怀送抱,手臂从善如流地攀上了云歇的脖颈。   云歇暗道这女人真重,还那么大个个头,投怀送抱不适合她,没哪个男人抱得动她。   云歇身上的气息极好闻,清冽又透着微甜。   萧让脸蹭着云歇柔软的发,他好久没摸到人了,一时半会儿不想下来。   云歇面无表情,他本来想掀人下去,闻到“清蘅”身上的味道,突然一怔。   馥郁悠长的香气萦绕鼻端,云歇细嗅,却觉得底下似乎有淡且清扬的气息与之纠缠。   这馥郁的味道某种意义上反倒成了清扬味道的掩盖。   这个“清蘅”的眼睛也有点眼熟,吊梢的凤眼,狭长而微微上挑的眼尾,漆黑如墨而又矛盾的亮如晨星的眼眸。   清蘅气质自矜端庄,大气又内敛,一双眼却极有侵略性。   云歇霎时想到想萧让,随即暗嘲自己异想天开。   怎么可能?   他面前是个女人。   萧让摸不准云歇的意思,他竟没有再推开自己。   莫非他真喜欢   欲擒故纵的把戏?   萧让逗留了一小会儿,想起他这次的要义是明清高暗风|骚,暗暗不舍,却只能故作慌张窘迫地从云歇身上下来,盈盈蹲下,伸手去够云歇的被他踩的落了灰的衣袂边角:“相国,清蘅不甚踩脏了,清蘅替您擦擦。”   云歇正出神想着,便由她去,几息后,身形却猛的一僵,面上寸寸镇定碎裂开来。   “清蘅”寒玉般的手顺着他的衣袂边角,摸上了他的小月退。   先是若有若无的触碰,然后越发大胆孟浪。   萧让微诧异,他只察觉到了僵硬,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云歇对他并无任何想法。   云歇按住了他的手。   “清蘅”身形一顿,倏然抬眸,笑得眉眼浅弯,无辜又纯情,云歇在这个笑里灵光乍现。   这人笑起来时眼尾上扬的弧度、眉宇间细微的肌理走向都跟狗东西一模一样。   所有的线索都串到了一起,云歇道出了个令他难以置信又咬牙切齿的名字:“……萧、让。”   萧让表情瞬间凝固。   云歇这么快就认出他来了?!   他还什么都没做……   云歇趁他没防备,笃定地扯下了他的面纱。   萧让清俊而又温润如玉的面容霎时映入眼帘。   云歇就算是猜到了,仍是震惊地倏然睁大眼。   四目相对,云歇这才注意到他们的姿势有多尴尬,萧让几乎半跪着,自己还按着萧让的手。   萧让被他握着手逮了个现行,却脸不红心不跳。   被发现了正好,方便他办事,他就没准备停下。   剑拔弩张的气氛里,云歇本来被“清蘅”触碰过并无半点异样的肌肤却微微作烫起来,连带着云歇的脸也烧红一片。   他竟然就由着萧让对他……   萧让何其不知廉耻!   堂堂帝王装成花魁混进他府邸不说,竟学风月之地浪荡子摸女人!   云歇早年混迹秦楼楚巷,对那些地方不成文的风俗了解颇多,这男子若是借着筷子落地摸了女人的脚,女人并未恼怒且故作不知的话,便是应下了那人求欢的要求。   萧让他……他简直下作!   云歇恼羞成怒站起,拂袖背身,指着门外:“滚出去!”   被发现了,萧让反而更肆无忌惮,他起身,笑得眉眼浅弯:“相父想被吹箫何必找旁人,让儿毛遂自荐,那个清蘅算什么东西,让儿胜过她百倍。”   云歇被气糊涂了,也没注意到他那句“想被吹箫”有多奇怪,转身扫了他浑身上下一眼,厉声质问:“那你箫呢?!”   萧让也没反应过来,没脸没皮地开黄腔:“长您身上呢。”   云歇脸色一僵,终于知他指的是什么,瞬间羞愤欲绝,脸上的红蔓延到了延颈秀项上,想骂他两句,又实在骂不出口,连解释都觉得羞耻之极。   萧让他竟以为自己召清蘅来是为了……   云歇羞耻地手微微发抖。   所以他刚才说的毛遂自荐是指……   云歇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难怪他一来就解自己衣服……   萧让在一阵沉默中终于察觉不对劲,脸色骤变:“相父,清蘅她……不会是真吹箫吧?”   云歇没说话,更是印证了萧让的猜想,萧让霎时僵立当场。   搞错了。   他搞错了!   所以云歇没有绝情到嫖完他就扔,也没有找别人解决发情问题。难怪他一开始没半点犹豫就推开了自己。   所以自己还是无可取代的,对云歇来说还是不一般的。   萧让只僵了几秒便忘了这尴尬事,嘴角不住上扬。   既然搞错了,何不将错就错。   云歇等着萧让脸红气喘然后无颜见他灰溜溜地滚蛋,结果萧让从背后贴上来搂住他,笑得有几分恶劣,附在他耳边低低道:“吹……那个箫都不会,算什么花魁,相父……要不要试试我?吹箫一绝还不要银子。” 第51章   炙热的呼吸轻轻喷洒。   萧让眼见云歇的耳垂从微粉霎时变得通红。   萧让心叹, 得到云歇身体上的回馈比得到他口上心上的回应要简单太多。   云歇整个人大概只有身体是喜欢自己的,心里压根没有他。   亲他他意乱情迷时也会回应, 甚至会催促、会索取, 但是问他什么,他大多数时候是什么都不说的。   萧让事后抱着熟睡的他曾想, 云歇大概是少女的身体, 寡妇的心, 又冷又硬,坚如磐石,他想找条缝隙钻进去都不成。   腿已微微发软,云歇怕自己再次失足, 忙挣开他,恼羞成怒:“萧让,你是皇帝!成何体统?!”   云歇真的不明白他怎么就把一好好的孩子养成了这样, 易装成女子不说,还半点廉耻感都没有。   “体统?”萧让嗤笑, 凤目里藏着丝不屑,“要那有何用?”   云歇未想到他能答得那么理直气壮, 难以置信地大睁着眼。   果然他不该对萧让的节操和三观抱有任何的期待。   萧让彻底隐了面上戏谑, 一字一句认真道:“相父, 萧让才十八岁,体统丢了还能再挣。”   人丢了, 会后悔一辈子。   更何况是一大一小两个人。   当然没有云歇, 其他的对他都没有意义。   后几句萧让没说, 云歇对上他只有自己清晰倒影的眼眸,却隐隐攫取到了什么,瞬间瞳孔一缩,呼吸有些急促,心乱得厉害。   “再说,我只在相父面前丢过脸。”萧让微微一笑,眉目间藏着几分少年意气。   云歇被他这笑晃了下眼,心漏了一拍,却又猛地想起他屡次欺骗自己的事,瞬间清醒了,冷脸怒道:“出去。”   萧让不动。   云歇细思了下今日之事,抬眸嗤笑:“我召个花魁听箫,你都能联想到那事上去,先不说我没义务为你守身如玉,你有信过我哪怕一字半句么?”   云歇有些黯然地想,他在萧让心底到底有多不近人情、多不值得信任?必须要他一次次用欺骗的手段才能达成所愿?   “可相父,你有尝试……解释过哪怕一字半句吗?”萧让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他不怕云歇对他冷嘲热讽,他就怕云歇什么都不说,一副拒绝沟通的姿态。   云歇蓦得一怔,竟忘了生气。   “只要你说,我就信,你不说,那我只能猜,我想知道你在想什么,猜错却也是难免之事。”萧让说。   云歇心头突然被狠狠戳了一下,有些狼狈,怒道:“所以你骗我也是我不说的错了?”   萧让看着他:“可是相父,我不骗你,不用这些你讨厌的阴谋诡计,我能看到你么?”   “我想见你。”想拥抱,想亲吻,想拥有。   云歇的心在这四个字里塌陷了一块。   萧让说,他想见他。   他骗他是因为他想见他。   他不骗他,他就见不到他。   那点儿消失许久的安全感,突然回来了。   萧让虽骗了他,本质却不是伤害,甚至是……   云歇潋滟的眸光中有光华在剧烈搅动。   狗东西是不是……有点喜欢他?   萧让见他不语,过去拉起他手。   云歇恼羞成怒地挣了两下,没挣开,自暴自弃地任由他牵着。   萧让拇指摩挲着云歇手心那道疤。   当初他自残,云歇用手握住了刀,血流如注。   这道疤,是云歇将他放在心上的证据。   萧让看着丑陋疤痕随着时间淡去,却有点自私地想,它最好永远不要消失。   云歇手心发烫,一颗心焦灼又不知所措,只好别过脸不看他。   萧让轻声道:“相父,你可以生气,但是你不能不告诉我怎样才能使你消气,你可以短暂的恨我入骨,但是你不能长久的疏远逃离。”   “……别说了。”云歇狼狈地低下头,声音有点哑,心头越发的乱。   萧让不吐不快,因为下次见云歇不知是什么时候,他刚要继续说,书房外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相国!小的怎么听到了男人的声音!您没事吧!”小厮的声音惶恐不安到了顶点,从开始“嘟嘟嘟”的敲门声到了“嘭嘭嘭”的撞门声。   屋子里那点压抑又暧味的气氛霎时没了,云歇猛地抬眸和萧让对上,都是有些慌。   萧让有那个脸让云歇看他女装,却也没勇气叫闲杂人等认出来。云歇也不想他和萧让孤男寡男共处一室被看见,更何况狗东西现在还女装。   云歇狠剜了萧让一眼:“让你女装。”   萧让轻笑了下,用唇语乖乖道歉:“相父我错了。”   “相国,您是不是被挟持了?!”管家猛拍着门,都要急哭了。   云歇猛地咳了两声,怒道:“都给我停下!”   外头的人听见云歇出声,霎时松了口气,云相没事。   “可云相,小的真的听到了男人的声音!”还是有人不放心,多嘴道。   云歇扫了眼一脸无辜的萧让,气愤得暗暗咬牙,急中生智道:“大惊小怪!这个叫清蘅的花魁会……会口技!正表演着呢!”   萧让一脸呆滞,反应过来要笑出声,云歇立马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   别的小厮听不出来,外头的管家肯定能辨出萧让的声音。   外头仆役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清蘅姑娘当真好本事!”   云歇故作不耐道:“都散了,别打扰我雅兴。”   外头人忙应下,云歇脾气不好他们都知道,他们怕责罚,立即该干什么的干什么去了。   云歇白了萧让一眼,松了手,才后知后觉,他的手心碰了萧让的唇。   那里还有淡淡的余温和湿度。   云歇脸猛地一红,不自在地将手蜷缩起来,坐下喝了口茶掩饰尴尬。   萧让无声地笑,又有点小惋惜,他还有好多话没说完,但气氛没了。   云歇这会儿脑瓜子清醒了,一想不对,萧让刚才好像甩锅了,而且试图蒙混过关。   可对萧让几次三番骗他这事,他好像怎么也生不起气来了。   知道萧让是因为想见他才这么做,他甚至有点……喜欢。   云歇被脑中突然冒出来的这个词吓得不轻,茶盏倾斜,茶水泼了点出来。   云歇发着怔,一想又不对,萧让还没解释他勾|引宋思婉的事情,这家伙避重就轻了。   萧让极自然坐下,就要替自己沏茶,云歇夺过茶壶,冷脸道:“你就……没有别的什么要说的?”   萧让一愣:“什么?”   “你再想想?”云歇坚持不懈,却有点儿小失望,他都那么直白地写在信上了,萧让第一时间竟没想起。   萧让微蹙眉,苦思冥想。   “你想清楚,”云歇顿了顿,避开他视线,“你认个错,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认错?萧让还是一脸茫然。他除了几次三番设计混进云府以外,没干什么错事了。   云歇在他异常漫长的沉默中猜他是装傻充愣,不准备说这件事,只道他死性不改,霎时怒了:“出去!”   萧让不懂他好容易哄好的云歇怎么又炸毛了,忙一脸深沉,态度认真:“我知道是哪件事了,相父我错了。”   云歇怒容一滞,似笑非笑问他:“哪件事?”   萧让:“……”他想不起来。   “你不走我走。”云歇起身朝门边去。   他推门之际,萧让终于想起,语气不确定道:“莫非是宋思婉那事?”   云歇手一顿,转身倚在门上,怒道:“什么叫‘莫非’?你还不确定是不是?”   萧让十五岁就现身下海勾|引宋思婉,却似乎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仙人跳毁人婚姻,还能瞒天过海,本事当真不小。   云歇转身欲走,却被大步流星过来的萧让从身后搂住,动弹不得。   云歇真的没脾气,他生气的时候萧让好像很喜欢从身后抱住他不让他走,稍微有点区别的是,之前是连着手臂一起搂进去,这次是穿过手臂搂着腰,下巴抵在他肩上,带着点儿撒娇讨好。   云歇辨别了下,连手臂一起搂按着他手不让动的是神经病黑化让,搂腰抵肩的是年糕让。   “你别给我装,我不吃这套。”云歇咬牙切齿,挣了两下。   “让儿没有装傻充愣对那事避而不谈。”   云歇不说话,他不信,这么明显一事他提醒了那么多次萧让都没想起来,怎么可能?他肯定是故意的。   “让儿想不起来,是因为让儿下意识觉得自己没错,这事既然不属于错事,自然被让儿忽略了。”   云歇怒极:“你——”   他勾|引别人还理直气壮觉得自己没错?   “相父莫生气!小心动了胎气,”萧让顿了顿,在云歇发怒前先声夺人,“您听让儿给您解释。”   云歇冷哼一声。   “相父,让儿并未以权势迫之,宋思婉最后退婚完全是她自己的选择,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云歇怒道:“若不是你勾|引她——”   萧让悄无声息中将人搂的更紧:“此言差矣,云府有恩于宋思婉,相父又位极人臣、姿容绝艳、人品上佳,是能托付终身的男儿,娶她个小门小户的女子过门,她不思报答,反倒轻易见异思迁,这种人给相父提鞋都不配,让儿这是为相父把关,若不是让儿勾|引,她也不会早早现出异心,叫相父看出她真面目,让儿并不觉得有错。”   云歇被气笑了:“那我还得感谢你?”   萧让知道这是陷阱,并不答话。   云歇辞严厉色:“萧让,人心根本经不起考验!你没有考验她的必要和资格,换了任何人,考验结果都不会好,可是绝大多数情况下是,这个考验一辈子都不会发生。只要不发生,她在外人眼里就还是个死心塌地的好女人。”   萧让心头一阵酸意上涌:“相父,不是所有人都经受不起考验。”   宋思婉就是自己不坚定,换了他是云歇的未婚妻,仙子仙君勾|引他,他都不会动摇分毫。   云歇肯定是气自己让他被退婚了。   萧让觉得自己没错,却还是不情不愿道:“让儿给相父道歉,让儿让相父被退婚了,让儿就是觉得宋思婉不配,所以才从中作梗,让儿错了,相父别生气。”   云歇听出他的不情愿,心下火大。   萧让十五岁就勾|引人,一点都不爱惜羽毛,明明是个孩子,就和女人不清不楚,这个女人还是他的未婚妻。   萧让竟然还背着他不止一次偷偷出宫去见宋思婉。   和宋思婉屡次相谈甚欢。   费尽心机去讨宋思婉欢心!讨个会给他戴绿帽的女人欢心!宋思婉哪里配?   云歇越想越气,陷入暴走边缘,说出的话没经过大脑:“你要是觉得她品行有问题,想阻止这门婚事,你别勾|引她啊!你勾|引我!” 第52章   萧让表情空白了几秒。   这次云歇反应比他快, 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脑中“轰”的一声巨响,脸霎时有如火烧。   云歇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 问问自己这张嘴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明明没有这样想!   云歇的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他偷瞥一眼萧让,见他神情呆滞还未反应过来,觉得自己还能抢救下, 忙冷脸道:“抱歉, 太激动了, 口胡——”   萧让从震惊中回神,不听他解释,一把握住他手腕,力道之大让云歇忍不住蹙了下眉,云歇下意识往后退了步, 脊背贴上门。   “相父,你方才说……”萧让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云歇心慌得厉害, 别过脸冷声道:“我都说了, 那是口胡。”   萧让却没那么好糊弄,他将云歇抵在门上,堵住他所有退路,清俊的眉宇间郁结着激荡, 向来从容睥睨的凤目里有剧烈复杂的情绪在翻滚搅动, 让他一瞬间显得阴鸷暴戾又居高临下。   云歇没想到他会因为一句话的事突然变得这般失态又凶, 一瞬间竟然被他唬住了, 反应过来他的举动有多冒犯,登时恼羞成怒要出言相怼,却见萧让眉宇间的戾气乍然冰消雪释。   萧让轻笑了声。   云歇被这个低沉到令人耳热却又干净的笑晃了下眼,到嘴边的脏话忘了个干净,目光微微发怔。   “朕不管,朕听见了,”萧让趁他愣神的当口,故意说得极慢极意味深长,“相父说,朕当初该勾|引相父。”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云歇脸霎时通红,耳根滴血,避开他戏谑的目光,去推他胸口,勉强维系冷冰冰的假面,“你真的误会了!那真的是口胡!我是觉得你十五岁就勾|引人一点都不社会主义!”   “那朕现在十八了,可符合社会主义了?”萧让笑得眉眼浅弯。   云歇总觉得这话是个陷阱,却还是硬着头皮点了下脑袋:“你十八岁以后勾|引人我不管,十五岁就不行。”   云歇强调的重点是“十五岁不行”,萧让想听却的是“十八岁以后可以”。   萧让得到想要的答案,突然把人拦腰横抱起。   云歇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蒙了,反应过来拼命挣扎:“狗东西!放我下来!你要做什么?!”   萧让陡然听到这称呼还愣了下,随即愉悦地轻笑,稳稳抱着人,幽幽答道:“自是勾|引相父。”   云歇被这话劈懵了。   他以为萧让要抱他去床上,霎时羞愤欲绝,满面怒容:“我不要!有你这么勾|引人的么?!”   这个畜生!   萧让能感觉到云歇的身形在微微颤抖,他似乎是在……害怕。   萧让为自己竟然能读懂他的情绪感到前所未有的愉悦,低笑两声,温言安抚道:“别怕,不去床上,相父忘了朕今日来此所谓何事?”   云歇才不信他的鬼话,却还是顺着他的话猜道:“求和?”   萧让轻哂摇头,附在云歇耳边低低说了两个字。   “吹箫。”   他故意说得缓慢又字正腔圆,看着云歇表情一片空白、耳垂一点点红起来,只觉心尖微微发涨。   等云歇反应过来时,已经被萧让放在了太师椅上。   云歇挣扎着要逃,被萧让不由分说地按住,半点动弹不得。   云歇这时深恨自己四肢不勤,没学点儿武功,轻易就被萧让像布娃娃一样摆弄。   萧让替他宽衣解带,云歇自觉失守,焦灼又羞怒:“我说了我不要!”   他绝艳的脸绯红一片,长眉如画,桃花眼潋滟,越发勾人心魄。   萧让微屈膝蹲下,抬眸哂笑:“相父其实没说错,朕的确是来求和的,所以要……好好伺候相父。”   云歇在这声“好好伺候”和自己下意识的遐思里,身体一阵发软。   该死的发情。   云歇就差破口大骂。   “你求和不需要这样作贱自己!我脑子里不是只有这个!”云歇怒道。   他在萧让眼里到底是个什么人?他们之间明明不是只能有那事的……   萧让没想到他竟然是在心疼自己,故意戏谑一笑,无辜又无奈道:“可是我只会这个怎么办?”   萧让说的也都是真心话,谈情说爱比床事要难得多。   “你他妈——”云歇真忍不住要骂人了。   萧让打断,低笑道:“而且我知道你喜欢。”   他说完这句便不再废话。   “我不喜——”云歇剩下的话陡然噎在喉咙里,拧眉难耐地倒吸一大口气。   云歇强忍着,手搭上了桌沿,指尖因用力微微发白。   室内徒留那令人耳热的动静、云歇稍重的呼吸和萧让发端流苏轻摇的簌簌声。   ……   云歇觉得自己在欲海里沉浮,不时有浪花激溅,他被巨大的快感刺激得头皮发麻、脑袋昏沉,直到急促的敲门声再次传来。   “云相!小的方才在不远处听到这边有吵架声!小的不放心赶过来看看!您没事吧?!”小厮焦灼不安道。   云歇之前刚语气不耐地遣走他们,他们也不敢贸然再回来,可方才的争吵声真的不是幻听!   云歇:“……”艹,他以前怎么没觉得这群狗奴才这般尽心尽职。   萧让使坏,并不停下。   小厮没听见动静,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蚱:“云相,您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被挟持了?!”   云歇:“……”他真的被挟持了。   小厮急哭了:“云相!您别吓小的……”   “我……我没事,”云歇哑声艰难呼着气,“之前吵架也是、是……是清蘅在、在表演……口、口技。”   云歇猛地闷哼了声,忙咬紧牙关把尾音给咽了下去,极度愤恨地剜了使坏的萧让一眼。   他这会儿还有闲工夫想,萧让真的在表演口技。   他妈的。   “原来如此!是小的打搅相国雅兴了!小的立马就走!”   云歇:“……”你知道就好。   “对了!”小厮去而复返,高声道,“相国,有个天大的好消息!小的方才差点急忘了!”   “宴会将散,楚将军终于赶了回来!现在在外头等着您!”   云歇听到这声楚将军还没什么反应,萧让心中却妒意横生,越发较起劲来伺候人。   楚剑清竟然回来了。   他明明在路上给他使了那么多绊子,他却还是那么早赶了回来。   ……   萧让替云歇穿好衣裳站起,哀怨又亲昵道:“头发都被相父抓乱了。”   云歇面色薄红,失焦的桃花眼微微聚了,心烧得厉害,不敢看萧让,伸手握住桌上青白相间的茶盏倒水,他手微微发抖,茶水也溅到了桌面,缓缓沥开。   云歇把好容易倒满的茶盏递给他,别过脸不看他:“漱口。”   萧让接过,盯着那清澈微绿的茶水望了望,又偷瞥云歇神色,坏心思起,搁下了茶盏。   云歇听见那清脆的瓷碰撞桌面声,诧异抬眸:“你……”   萧让当着云歇的面,漂亮的喉结滚了滚,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甚至舌忝了舌忝唇角,明明涩气异常,配上他那张俊俏清正的脸,又矛盾的纯情。   云歇脸霎时通红,头皮寸寸炸裂开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相父赏的,岂有不受之理?”萧让低笑。   “你闭嘴!”云歇羞愤欲绝又莫名心头悸动。   萧让他是不是……喜欢他?   要不然怎会……   明明是那样污秽的东西。   萧让还觉得不满足,趁云歇发怔之际,挑了挑他白皙下巴,在他错愕呆滞目光的注视下,倾身微口勿了口勿他唇角,笑得有几分少年的恶劣:“相父也尝尝自己是什么味道。”   云歇脑中“轰”的一声巨响,脸霎时血红。   他……他竟然!!   云歇气急败坏地抓起桌上茶盏要砸他,却被萧让夺过。   萧让把人抱起,逼着他看自己:“这次还白不白女票了?”   云歇不语。   萧让这会儿也不是拿他没法子,低笑两声:“不说话就再亲一口。”   “你……!”云歇又羞又怒,万万没想到萧让可以这么不要脸。   云歇微垂眸。   狗东西嘴欠归嘴欠,但自己的确被伺候舒服了,这次萧让也没有骗他,不是骗炮,自己好像没理由白女票。   萧让知他耳根子软,见他半晌不说话,只脸发红,便心猜有戏,刚要趁热打铁出言讨赏,书房外却又传来了急急的脚步声。   萧让还以为是小厮复又折返,心下不耐躁郁,云歇听闻熟悉的脚步声却脸色一变:“是如矢。”   萧让一怔,楚剑清?   楚剑清字如矢,如矢取自“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句,表明无论朝局如何,他都像矢一般笔直不弯,清廉刚正。   萧让见云歇光听脚步声就能辨出是楚剑清,心中一阵酸意上涌:“他来做什么?”   楚剑清疾步赶来,英挺的眉目间满是焦灼,他在外头等了一小会儿,本不着急,甚至陪着那些恭贺的朝臣小酌了几杯,却听回来的小厮无意间念叨起云相在书房里同他说话的声音是断断续续的,霎时慌了。   云歇莫非是被人挟持,不得已才说自己无碍?   “云停!”楚剑清在门边喊道。   “如矢你回来了。”云歇沉默片刻道。   他现在也想出去和楚剑清叙旧,可男扮女的萧让在这,被人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   楚剑清听见熟悉的声音猛地松了口气。   “如矢,我现在……有些不方便,可否稍后再叙?”云歇剜了眼萧让,沉声道。   楚剑清刚沉下去的心猛得一提,莫非云歇真的被挟持了?!   “相国,一年不见,如矢冒昧,想见一见您尊容以慰思念。”   思念?萧让心下妒火中烧,不由分说搂住了云歇,带着点撒娇,压低声音:“我不让。”   云歇僵了下,稍一迟疑,楚剑清目眦欲裂,干脆拔剑破门而入,门剧烈地“咣当”了声,楚剑清扫视屋内,直直望见云歇衣衫不整躺在床上。   一年未见,云相仍是姿容绝艳,风姿尤胜当年,他原本清瘦,如今则气色越发红润,唇红齿白,容色逼人。   他倚在榻上微掀眼皮望他,明明慵懒恣意又诱|惑暗生,楚剑清却瞧见他锦被下似乎搂着个人。   淡淡的靡靡腥气入鼻,近处的地面上掉着女子发端所饰的流苏,楚剑清宛若被雷劈中,僵立当场。   洁身自好的云歇竟然白日宣|淫临幸了那个叫清蘅的花魁。   难怪他推三阻四不见自己,难怪他独自和清蘅待在一起这般久。   楚剑清心痛难当。   云歇冲他尴尬一笑,脸不红心不跳道:“……这便是我说的不方便事。”   楚剑清听到云歇的美人有喜了的消息已经打击够大了,如今见他这般,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可是昨日相国的爱妾阿越才怀了身子,相国今日就背着他——”   云歇猛地一惊,他好像无形中给自己草了个渣男人设。   被子里的人倏然动了动,不嫌事大地伸出一只修长白皙又指节分明的手,懒懒搭上了云歇的脖颈。 第53章   楚剑清觉得那双手有点大, 却也未多想,眸光黯淡了瞬,识趣地出去了。   他同云歇交游十几载,他向来缄默,云歇却能言会道,性子洒脱恣意, 总能宽慰他良多, 说他对云歇没半点异样的情愫是假的,可云歇从未对他的试探回应过半分。   楚剑清从前想着, 云歇未娶, 自己也未娶, 再熬个几年, 云歇玩够了想尘埃落定了, 他们指不定能互通心意走到一起, 可如今云歇既纳了妾,又快要为人父,他再不甘心也只能歇了这心思。   他只是未承想,云歇竟也会像寻常男人一般背着有身子的妻妾偷腥。   楚剑清心中的云歇,一下子从高不可攀的人,变成了个凡人。   楚剑清到门口, 叹了口气,吩咐小厮:“去备桶热水送进去。”   小厮望着楚剑清离去的萧瑟挺拔背影, 表情呆滞, 喃喃道:“热水?”   小厮猛地一惊。   莫非云相幸了清蘅姑娘?   阿越刚怀了身子, 云相便另觅新欢了?   云歇松了口气,对楚剑清有点歉意。   萧让听见楚剑清走远了,从锦被底下钻出,下巴抵在云歇颈窝里:“相父,讨人厌的家伙都走了,让儿现在可不可以讨赏了?”   他生俊的眉眼里满是少年般晃眼的笑意,带着点不依不饶地撒娇。   云歇浑身微僵,他知道萧让方才故意伸手,暗暗咬牙切齿,冷脸道:“下来。”   “相父答应我就下来。”   温热的呼吸轻轻喷洒到云歇脖颈上,云歇不自在地别过脸:“事前你可是说,什么都不要。”   云歇可还记得他那句“吹箫一绝还不要银子”。   而且明明不是他主动要求的。   萧让笑得眉眼弯弯,反问道:“让儿是说不要,但相父这等身份的人,又岂会真吝啬不给?”   云歇意识到自己被他摆了一道,恼羞成怒要掀他下去,一想萧让虽然欠,但自己翻脸不认人的确挺过分,面无表情道:“你要什么?”   萧让见他有松动的意思,瞬间心花怒放,不动声色道:“让儿要什么相父都给?”   云歇的脑路还停留在物件的赏赐上,闻言愣了下,还是点了点头,极大方道:“我有的你想要你随意。”   云歇心不在焉,悄悄叹了口气。   他现在也很迷惘,事情的走向永远不受他控制。   前二十多年,云歇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自制力良好的人,直到他遇见了萧让。   也就半个月的时间,他就鬼迷心窍地不止一次和萧让发生了不正当关系,以至于让原本就错综复杂的事情更扑朔迷离起来。   这样下去不是事,他刚才就该拒绝萧让的,毕竟他已经对外宣称阿越怀孕了,事情明明覆水难收。   可对着狗东西他就是狠不下心来。   云歇默默地想,他大概可能好像也许是,喜欢狗东西的。   那些藏着掖着久到甚至他自己都快忘了的情愫,在萧让的坦诚面前,不住地上涌翻滚。   云歇心很乱。   萧让见他和自己说话都能走神,醋意上来,被下的手使坏地摸了摸他微凸的腹部,云歇瞬间浑身一僵,羞愤欲绝。   “滚下来!”   萧让抵着他双手,轻笑着许愿:“让儿想让他叫我父皇。”   眼前人还是少年模样,说出“父皇”这二字着实有几分怪异滑稽,云歇气他老作弄自己,又没想到他突然狮子大开口,别过脸怒道:“你做梦!”   他又不傻,他是……有点喜欢狗东西,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不代表他要把自己和崽崽都赔进去,他只想崽崽在他身边无忧无虑地长大,一旦认下萧让,事情就复杂了。   毕竟这声父皇叫了容易,想再摘下来难于登天。   再说还其中涉及他为什么会怀孕,他和狗东西之间错乱的关系。   云歇下意识不愿让事情脱轨失控。   萧让见他沉默不语,不依不饶:“可是相父之前答应了,只要相父有的,我想要的,相父都给。”   云歇一噎,暗恨自己嘴巴不严,他推开萧让站起,轻掠他一眼:“陛下可是天阉之人。”   萧让脸猛地一黑。   “陛下当日所言,陛下也许忘了,微臣却历历在耳,微臣就是再厉害,也没办法怀天阉之人的孩子,更不可能自己让自己受孕,所以这事日后休要再提。”   萧让的脸扭曲了瞬,黑如锅底,刚要开口辩驳,云歇又道:“对了,微臣还得提醒一句,天阉无药可医。”   云歇觉得自己是痴人多烦恼,萧让自绝后路,他本不用犹豫,光是天阉这一点,就注定了他的崽绝无可能叫萧让父皇,就算他心软,也于事无补,还不如干脆点,绝了他这心思。   云歇见他沉着脸,到底心疼,极大度地走到他跟前,拍了拍他的手安抚:“放心,我没那么绝情,你我既已言和,前尘恩怨一笔勾销,我自不会阻止你来看他,只是你日后莫要在他面前说你是他父皇便是。”   云歇拿得起放得下,萧让做到这份上,先是女装又是……那样好生伺候他,他再矫情也没什么意义,毕竟他比萧让大那么多,该做个好榜样,与他冰释前嫌。   他和萧让以后会怎么样他脑中一片空白,但崽和萧让是肯定没缘分的,云歇有义务和萧让掰扯清楚。   他也不是强求的人,崽有他和阿越一个当爹一个当妈疼,不会比其他任何孩子委屈一点。   云歇神情认真,思忖着所有可能性,挑了个最合适的,温声道:“我可以让他叫你哥哥。”   萧让震惊抬眸,那声“萧哥哥”的恐惧充斥着脑海,他脸彻底黑了下来,很想扇醒当初夸下海口说“此举百利而无一害”的自己,云歇明显有软化的痕迹,他却因为自己给自己挖的坑,把云歇和崽都推之门外。   萧让眉宇间郁结着躁郁戾气,整个人陷入沉闷的低气压,云歇于心不忍,以长者的姿态宽慰道:“哥哥与父皇无甚区别的,你要见便见,要抱便抱,只要不带坏他,我都不管,哥哥某种意义上还比父皇好多了,他还能同你说贴心话,你也不用板着个脸装威严教育他,只是个称谓罢了,实在无需计较太多。”   只有萧让自己才知道那声“父皇”对他有多重要,这意味着那个小东西和面前的云歇都完完全全属于他。   天阉,他怎么就会说自己没生育能力呢?明明只一次……   萧让赌气又懊丧,倏然目光一顿,脑中灵光乍现。   天阉是不能使人受孕,却不意味着不能……   云歇从来没发现自己竟然可以这么有耐心,他见萧让半晌沉默不语,挖空心思想让他开心些,正要开口,萧让却倏然反常地勾唇一笑。   云歇到嘴边的话噎了回去。   他好了?这么快就好了?   萧让抬眸,凤眸漆黑如墨,藏着丝势在必得和胜券在握:“相父所言,朕只要解决天阉一事,相父便同意他认我是父皇?”   云歇愣了下,反应过来他是在偷换概念套他,他的立场是萧让解决不了天阉一事,所以崽不可能认他做父皇,并无萧让所说的那层意思在里头。   又忽悠他。   萧让见他面有薄怒,忙垂下眼眸,故作神情黯淡。   萧让在云歇的印象里一直是从容自若或侵略性强的,云歇陡然见他这幅神色恹恹的样子,心下一惊,忙把刚窜出来的那点儿怒火扑熄:“可以这么理解。”   云歇想着,萧让那句话是个假设,前提条件是他“解决天阉一事”,但萧让根本不可能解决这件事,所以相应的结果“同意崽认萧让为父皇”就不可能发生。   云歇对萧让的心态表示莫大的理解,萧让像个癌症患者,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放,非要忽略摆在眼前不可更改的事实,去幻想希冀一些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云歇总是不吝啬应允的,毕竟萧让现在一副遭受重大打击的样子,他也不能太不近人情。   “……当真?”萧让恹恹抬眸,原先黯淡的眼里带着点亮如晨星的光。   云歇霎时心软了:“我还能骗你不成?”   萧让眼巴巴望着他。   云歇鬼使神差地补充:“……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萧让垂眸盯着修长的手指:“我不信,相父之前还白嫖我。”   “……”云歇面有怒容,“真他妈惯的!”   萧让抬了抬眼:“那也是相父惯的。”   他说完又一脸恹恹地垂下眸。   云歇拿他没办法:“你还要我怎样?!怎样你才信?!难不成还得签字画押不成?!”   萧让倏然抬头,冲他微微一笑,无辜又人畜无害。   ……   直到云歇按完手印,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稀里糊涂干了点什么蠢事,他竟然为美色所惑,被萧让碰瓷了。   云歇看着忍俊不禁的萧让,又觉得不算碰瓷。   自己也没损失什么,就是个不可能兑现的承诺罢了,毕竟前提条件那么苛刻。   萧让冲云歇笑,眉眼弯弯,神采奕奕。   云歇被晃了下眼,不自在地别过脸,悄悄勾了勾嘴角。   他也就是……见狗东西可怜,稍微哄一哄罢了。   希望还是要给的。   萧让叠好字据塞进袖口,他心下有了主意,急着回去合计,恨不得云歇肚子里的崽下一秒就喊他父皇,却又不想被云歇看出来异样起疑反悔,他眼珠转了转,神色又黯淡下来。   云歇注意到他神情变化:“又怎么了?”   萧让神色恹恹:“相父,我可以抱抱你抱抱它么?”   “你今天抱的还少么?!”   云歇怒容陡然一滞,开始揣摩萧让心思。   萧让虽然拿了字据,估计仍是心知肚明他没希望,所以才突然又心灰意冷,想寻个安慰。   云歇想到这,顿时心软了,立在原地不动,别过脸不看他。   萧让知道那是应允的意思,霎时将人搂进怀里,感受着云歇的僵硬,摸了摸他的肚子。   云歇猜他在想“我没希望了”,悄悄叹了口气,随他去。   萧让在云歇看不见的地方若有若无地笑了下,带着点得意和招摇,对着小东西心道:“等着喊我父皇。” 第54章   阿越这两天发现府上人看他的眼神有点奇怪,似乎是感同身受的怜悯中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阿越心下好奇, 想逮着个人问问, 一走到那些窃窃私语的丫鬟小厮跟前, 他们立即噤声,表情讳莫如深, 齐刷刷地冲他讪笑,像是约好了一般。   阿越一头雾水, 拉住了耷拉着脑袋从他身旁像泥鳅一样溜过的管家。   “怎么回事?”阿越沉声道。   管家避无可避, 只得一脸生无可恋地拉阿越到府上僻静处,压低声艰难道:“不是老奴不告诉您, 老奴是怕您知道了难受, 伤了小少爷。”   阿越等着他下文,管家却又拉着他的手语重心长道:“您且放宽心, 外边那些个再貌美再懂事,相国也只是图个新鲜,过后就忘了,您可是相国第一个首肯入府的, 地位自是不一般,如今又有着身子, 以后夫凭子贵, 还愁没好日子过?您可千万别置气!”   管家那日虽未见到清蘅姑娘,却也听府上丫鬟小厮们屡次提及过她的姿容, 生的那叫一个皎如云间月, 清若池芙蕖, 比之阿越有过之而无不及,分明是云相最钟意的那一类。   阿越试图理解却失败了,耐心耗尽,他臭着脸直言:“说!”   管家眼下也不敢招惹他,哭丧着脸,结结巴巴小声道:“相国……幸了那日来府上表演吹箫的清蘅姑娘。”   阿越表情空白了几秒。   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表叔还怀着身子,临幸妓子?不可能,更何况自己那日听谢不遇一席话,云歇一颗心全搁在小皇帝身上,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管家见阿越不语,还以为他抑郁心痛,忙安慰道:“清蘅再如何年轻貌美,也不过是个妓|女,身份低贱人微言轻,登不了堂入不了室,云相断不会置您和小少爷不顾!”   “……”阿越越听越奇怪,敷衍着道了句“所言极是”,溜之大吉。   管家看着他离去的萧索背影,长叹了口气,他以前怎么没发现他家老爷这般见异思迁、始乱终弃?   幸好只是个上不的台面的妓|女。   -   萧让回到宫里,叫史官送来本朝历代史册,自己细细查阅半晌,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不由紧蹙眉头,修长白皙的指时不时轻叩桌面,显然是陷入了沉思。   萧氏这系并无半点大昭血脉,有多位先祖纳过大昭妃子,但都无所出,和他扯不上一点关系。   所以只能从他母妃这边入手。   夜半三更,烛火摇曳寂静无声的寝宫里,倏然传来萧让的一声轻笑。   他母妃这一系,祖籍在大昭和大楚边境。   萧让吩咐完暗卫去办事,派人叫承禄进来,眼底藏着几分笑意,随口问道:“近来能寻个什么合适的由头办个大宴?朝臣携家眷亲属纷纷到场那种?”   承禄一懵,想了想,笑了开来:“陛下怎的将自己寿辰忘了?就在半月后。”   萧让一怔,摇头道:“不行,半月太久了,可有旁的选择?”   承禄仔细想了想,歉意地摇了摇头。   “罢了,”萧让所有所思,轻笑道,“寿辰提前过也不是不行,正好来个双喜临门。”   承禄表情呆滞:“……双喜?”   萧让不准备解释,只吩咐道:“你叫人好好准备,能多隆重便多隆重。”   承禄越发摸不着头脑,但陛下行事向来恣意诡谲,不是常人能揣摩一二的,他也不再白费功夫思量,老老实实应下出去。   萧让在背后面上笑意一闪而逝。   -   第二日晚间沈院判替云歇把完脉,边收东西边随口道:“明慈在宫里当值,说宫人开始忙活陛下作寿的事情了。”   云歇一怔:“不是还有些日子么?”   他贺礼都未来得及准备。   沈院判道:“陛下将寿辰提前了,就在三日后。”   云歇以为自己听错了:“提前??”   沈院判点头。   云歇微出神地想,萧让跟个孩子似的,还迫不及待地过寿辰。   小厮突然跑进来禀告:“云相,府外头有宫里派来的人,说是陛下身子不适,要叫沈院判进宫诊治。”   云歇心头一跳,忙问道:“可严重?”   小厮也说不清,云歇干脆直接吩咐他叫宫里派来的人进来。   那太监恭恭敬敬老老实实道:“陛下并无大碍,大约是天凉,有些肠胃不适,隐隐干呕。”   云歇放下心来,有点纳闷,如果只是肠胃不适,犯得着特地来请沈院判?   沈院判也是一脸茫然。   那太监补充说:“陛下说沈院判有好使的独家秘方。”   沈院判瞪了下眼睛,他没有!   沈院判心下了然,陛下召他定是有事吩咐。   云歇不疑,沈院判跟着宫里来的太监出去,正好遇见进来找云歇的谢不遇。   谢不遇瞥了眼急匆匆出去的沈院判,有些担忧地问坐着的云歇:“阿停,你可是身体有恙?为何沈院判近来住在了云府,你还频频召沈院判把脉?”   云歇胡诌道:“调理身体。”   谢不遇点点头。   云歇道:“找我所谓何事?”   “问你几句话,”谢不遇笑得戏谑,瞥了眼屋子里仆役,“能借一步说话?”   云歇招手让人下去:“说吧。”   谢不遇坐到他对面,直言不讳道:“阿停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跟小皇帝在一起了?”   云歇倒茶的动作猛地一顿,心下震惊。   谢不遇是知道了什么?   可他和萧让之间明明没谢不遇说的那么夸张。   在一起?   云歇将这三个字默默念了一遍,心尖莫名跳动了下。   他和萧让以后会……在一起吗?   这个想法一瞬间令云歇的心剧烈跳动,乱得厉害,那些昨夜萧让走后云歇刻意压下的情绪,又不受控制地开始上冒。   云歇猜萧让是喜欢自己的。   但他不确定,这个喜欢,到底是怎样的喜欢。   是因为他意外怀了孩子的附加喜欢,还是始于欲终于欲尽的喜欢,亦或者是其他。   他也不确定,萧让到底有多喜欢自己。   云歇有时候停下来也会想,萧让这样费尽心思纠缠自己,到底是因为他,还是因为他的崽。   弄清这个对他来说很重要。   云歇桃花眼微黯淡。   于情爱一事上,他总是很笨拙。   云相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庸人自扰。   他和萧让间隔着的不只是喜欢不喜欢。   萧让十九,他二十七,九岁,萧让少年意气,他年近而立,萧让还有很多可能性,还会遇见更好的。   萧让是君,他是臣,虽然云歇时常感觉不到地位的差距,但它的确真真实实存在。云歇喜欢自由,不想被限制拘束,萧让有让他必须服从的权力,只是他目前没有这么做罢了。   还有一条,萧让天阉,他怀孕,他不要崽的身份受半点质疑,他要保护好他。   谢不遇见云歇频频走神,轻咳两声。   云歇回神,将脑中乱糟糟的思绪甩开,故作淡然地继续沏茶:“你为何突然这般说?”   谢不遇与他相熟,没那么好糊弄,云歇并未第一时间否定,而是想看看他怎么说。   谢不遇突然凑近,坏笑暗示道:“那日温泉——”   “够了!”云歇一惊,立即打断,脸因羞耻红了瞬,努力稳住沏茶的手,不让他瞧出自己的窘迫。   “……你看清了?”云歇僵硬道。   谢不遇故作深沉一点头,实际上都是忽悠。   被看见了云歇也不好再糊弄过去,云歇刚要解释他们没在一起,只是纯洁的肉|体关系,一想这样一来反而有点欲盖弥彰的意味,谢不遇反倒不会相信,话到嘴边突然改了口:“如你所见,好过。”   谢不遇见他一脸深沉,惊呆了:“你们竟然断了?你明明那么喜欢他!”   谢不遇话脱口而出,才自知失言,他胆战心惊地偷瞥云歇脸色,见云歇表情呆滞,浑身僵硬。   谢不遇说,他那么喜欢萧让。   他表现的……真的有那么明显么?   “阿停——”谢不遇刚要道歉,云歇摇摇头示意不用。   云歇轻咳两声,胡扯道:“是这样的,如你所言,可能是有那么点喜欢,所以尝试了,处不来,所以分开了。”   谢不遇觉得这个解释很合理,云歇不是那种为爱要死要活的人,没了喜欢没了爱也能活得洒脱恣意,要不然他也不会止于暗恋了,早该有所行动,而不是选择默默看着他长大,然后一点点远离。   -   第二日,云歇到底不太放心狗东西,便上朝去看看,发现萧让的脸色似乎有些苍白。   萧让受到云歇暗含关切的目光,心下微漾,冲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朝臣们个个都是人精,也注意到了陛下面色的变化,于是临下朝时,朝臣们齐齐开始关心起陛下的龙体。   云歇本来想挑个没人的时候问问萧让怎么回事,眼见群臣问了,自己也无须多此一举,便坐着等萧让的说法。   萧让扬扬手,淡哂道:“多谢诸位爱卿挂怀,朕只是小恙,并无大——”   朝臣们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见话说到一半的陛下突然噤声,以手掩嘴干呕了下。   萧让生的俊,清雅和正又沉静自矜,即使是不那么雅的干呕,也令人赏心悦目。   朝臣们大惊地出声慰问,萧让只扬手示意自己无碍。   云歇还记得昨夜来府上的太监所说的萧让“肠胃不适,隐隐干呕”,眼下症状的确符合,云歇便并未多想。   云歇等着下朝关照他几句,一抬眸,发现萧让正盯着他。   云歇一怔,他看这会儿看自己做什么?   云歇回看过去,萧让立即挪开视线,云歇霎时一头雾水。   有一两个朝臣注意到了这点。   萧让叫承禄宣布下朝,自己站起之际,又若有若无地瞥了眼云歇。   云歇好巧不巧又感受到了注视,心下越发懵。   他老偷看自己做什么?   云歇硬着头皮抬眸,对上他黑如点漆的凤眸,发现萧让眼里似乎带着几分……哀怨?   什么鬼??   云歇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词砸懵了。但那一眼真不是他的错觉,他的确在萧让眼里看到了怨妇般的情绪。   这回有不少朝臣注意到了这点。   萧让欲离去,走到中途,突然脚步一顿,鸦雀无声的朝臣发现,陛下微抬起下巴,喉结上下滚了滚,似乎隐忍着,将干呕的**憋了回去,然后倏然回眸,于乌压压的人群中,瞥了眼一脸茫然的云歇。   含情脉脉又暗藏神伤。   朝臣们也齐刷刷地望向了人群里姿容绝艳的云歇。   云歇微张了张眼,怒道:“你们看我做甚?!”   朝臣们登时又齐刷刷地埋下眼。   云歇越过人群,瞥了眼眸光落寞黯淡的萧让。   这三瞥是什么意思??   他有充分理由怀疑,沈院判给萧让开错药了。 第55章   回府的路上,云歇仍不住想早朝上萧让那诡异的三瞥, 云歇本以为萧让是想暗示他什么, 所以一路绞尽脑汁试图理解,却失败了。   也许萧让眼中的哀怨只是他的错觉?   云歇想的脑袋疼, 干脆不想了,决定找个机会问问清楚。   晚间沈院判回来,云歇仍放心不下,犹豫半晌还是派人叫沈院判过来。   沈院判被人引着就要进门,突然停下脚步。   小厮回头诧异道:“相国正等着呢,院判大人怎的突然止步不前?”   沈院判摇摇头, 手捂住胸口深吸一大口气, 然后捏|揉着自己的脸, 摆出一个僵硬又若无其事的表情。   小厮看得目瞪口呆, 沈院判这是做什么?   沈院判道:“老夫好了, 进去吧。”   云歇见人来了,随手一指示意他坐下,问道:“陛下胃肠不适之症可有好转?”   “陛下并无大碍, 调理个一两日便可痊愈。”   沈院判说完,能感到云歇犀利的目光在他脸上扫了几个来回,他心虚不已、手心不住生汗,表情却完美、无懈可击。   云歇放下心来:“既如此,天色也晚了, 你便早些回去歇着吧。”   沈院判步伐平稳地出去, 直到小厮带上门, 他才松了一大口气。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   那日陛下找到他吩咐他办事时,他本欲再次“不凑巧”地癫痫发作,他都已经开始口齿歪斜了,陛下倏然抬眼看他,轻笑道:“你要是这时‘不慎’发病,那便以后便都别醒过来了。”   沈院判回忆起那个意味深长的浅淡笑容,忍不住缩了缩发凉的脖子。   陛下见他不流口水了,冲他微颔首,笑道:“爱卿医术精湛,世所不能及,朕……肚子里的孩子以后还得托您照拂。”   沈院判抹了把额上冷汗,一脸生无可恋。   他可算见识到陛下行事之恣意诡谲了。   -   帝王的一言一行,在朝臣眼里都别具意味,明面上揣度圣意是死罪,朝臣忌讳得很,私底下里却个个都这么做,因为早一步解读,就能早得知风向,就算做墙头草,也得力争上游,最好做风还没来便已歪好了方向等它吹的墙头草。   朝臣们对那朝上三瞥百思不得其解,越发抓心挠肝。   陛下身体抱恙,朝上几次干呕,为何频频朝云相投去视线?从面部细微表情来看,陛下分明是黯淡神伤,嘴角微勾时还带着丝若有若无的自嘲。   反观云相,先是面无表情冷冰冰的,陛下看向他时,他一脸事不关己,甚至微微蹙眉,显得有几分不耐,他们跟着陛下齐刷刷地看向他时,云相竟直接怒了。   朝臣们直觉,陛下悒郁和云相脱不了干系,所以都把眼睛擦的雪亮暗中关注二人,结果真的被他们发现一些蛛丝马迹来。   先有张大臣偶然于宫墙另一头听见太监宫女们小声议论。   “你可还记得,陛下下诏寻民间神医的那段时间里,云相一直宿在陛下寝宫?”   “自是记得,”另一人语气诧异,“你突然提这个做什么?”   “我对食的刚好在陛下寝宫当差,我可告诉你……”   那人倏然压低声音,张大臣费了好大一番劲才听清。   “陛下与云相同榻共枕!足足有一月!”   张大臣一呆。   另一人语气不屑:“这又有什么稀奇的?那段日子云相怕是身子有恙,陛下又孝顺,自是对云相事事躬亲,片刻不离。”   “可是有一日,我对食的在外头当差,分明听见殿里头传来了点……细微动静。”那人欲盖弥彰地轻咳两声。   她指的“细微动静”,显然懂的人都懂。   另一人惊呼出声,声音随即戛然而止,似乎是被同伴捂住了嘴。   “张大人?”直到被人拍了肩膀,姓张的大臣才猛地从震惊瞠目中醒转。   张大臣慌慌张张又欲盖弥彰地蓦然回身,正好瞧见陛下身边的大太监承禄冲他慈祥地微笑。   “时辰不早了,张大人还是快些回去吧,再晚些城门便要落锁了。”承禄含笑叮嘱。   张大臣忙小鸡啄米般点头,火急火燎地往外赶,他得赶快和相熟的分享这消息。   空穴来风事必有因,相国同陛下间似乎并非表面那般君臣恩重、师慈徒孝。   张大臣夜会几人,谈论起此事,有一年老的臣子一拍大腿:“原来如此!难怪当初云相铁了心要同他父兄作对,最后甚至不惜弑兄杀父都要还政于萧,把到手的权势拱手相让,甘居人下,尽心教授辅佐……”   他这么一提,那些风言风语的可信度霎时高了起来。   几人表情讳莫如深又艰涩:“莫非相国是像民间那般……养童养媳?”   众人心下一惊,有人倏然道:“这样陛下成年后迟迟未纳妃选秀也说的通了!”   “非也,”有人摇头,持不赞同意见,“陛下不纳妃选秀是因为他没有使人受孕的能力,这一点陛下亲自解释过,陛下昭告天下,帝王一言九鼎,岂能有假?毕竟是此等难堪伤心事,换了任何人若非真如此,定不会乱说,绝了自己后路。”   众人的注意力顿时被转移,有人疑惑道:“陛下既是天阉,早些年为何并未透露半点风声来?陛下似乎也才知晓不久?可这先天疾病分明可轻易查出,宫里太医院又人才济济……”   众人被他这么一提,也都觉得奇怪。   有了昨日一叙,第二日几位朝臣都开始关注起云相和陛下之间的关系来。   他们在宦海沉浮日久,并不会仅因太监宫女们的闲谈就轻信。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很快他们的猜测就得到了各方面的证实。   几人原先以为陛下朝上看云相是无声中询问意见和交流看法,稍加留意才发现,那分明是痴女看情郎的眼神。   陛下会长久地盯着云相发怔,又会在某个时刻突然醒转,面色悄然尴尬一瞬,然后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聆听大臣说话。   几人也注意到云相态度,一开始陛下盯着云相望,云相还会抬眸悄无声息中瞪他,似乎是警告他,第二天陛下再盯云相,云相干脆不抬头了。   几人没瞧见他发红的耳垂,理所当然地把那当成了……不耐绝情的无视。   几人好像有点理解陛下为何近日会闷闷不乐了。   云相向来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他若表情幅度不大,即使是笑,也让人觉得不亲切,又生得一双横波流转的狭长桃花眼,从面相上看,当真风流又绝情,是浪迹花丛片叶不沾身的样子。   当然光朝上的眼神交流并不足以佐证观点,几人以为顺藤摸好久才能摸到瓜,谁知第二天,便有大臣无意间听到惊人之语。   陛下后宫无人,寿辰的事情便落到了周大臣的头上,周大臣下了朝准备去陛下寝宫向陛下禀告寿辰准备情况,却被承禄拦在了殿外。   承禄冲他微微一笑,周大臣在那个笑里莫名打了个寒战。   承禄道:“相国正在里头,大人还请稍等片刻。”   周大臣忙恭敬立在一边。   料峭春寒里,只言片语从未关紧的殿门里飘了出来。   “让儿之前伺候的相父可满意?”陛下的声音里带着点希冀和近乎卑微的小心翼翼。   那“伺候”二字落到周大臣耳朵里,无异于晴天霹雳。   一朝天子,暴戾恣意的陛下,竟……伺候云相?   周大臣感觉真相就要浮出水面,微微有些腿软,他迅速瞅了一眼承禄,发现另一侧的承禄没精打采昏昏欲睡,似乎并未听到任何。   周大臣脊背生汗,紧张到头皮发麻,那扇未完全掩上的门比之衣衫半褪的美人更具吸引力,周大臣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继续听了下去。   云相似乎怒了:“此事已过去,休要再提!”   萧让看着面有薄怒,脸绯红一片的云歇,觉得那是他想要蹂|躏的可爱,周大臣听着,却暗道了一声绝情。   好生绝情。   睡完翻脸不认人。   难怪陛下近来黯然神伤。   但这的确也是云相一贯的作风。云相早年浪迹秦楼楚巷,情儿遍地,后来那些人虽是突然奇怪地纷纷澄清与云相并无露水情缘,但信的人自是不多。   他又刚好从御史台那儿听闻,云相的爱妾刚怀了身子,云相第二日便召幸了花魁。   当真风流成性。   只是令周大臣万万想不到的是,连陛下都成了云相的袍下之臣,被云相弃之如敝屣仍甘之如饴,宛若中了情蛊。   周大臣回去后,立即将这消息分享给了相熟的,他们陡然想起了某日上朝云相脖颈上的口勿痕还有陛下手上的伤,顿时心如明镜,个个自以为看清了事情的全貌。   直到第二日早晨,负责采买药材的的李大臣被陛下传召进宫禀告事宜完毕后准备归家,正好在陛下寝宫不远处遇见了行色匆匆赶来的沈院判。   沈院判手中提着红檀木食盒从他身旁经过,一抬头看见他,下意识将食盒往身后藏了藏,抬眸冲他讪笑:“恒志,我来给陛下送药。”   李大臣因为职位缘故和太医院关系不浅,与沈院判更是有多年的交情,忙给他让路,顺带问道:“陛下身子可安好?”   “无、无碍。”沈院判结结巴巴道。   李大臣发现沈院判的眼神有些躲闪,心下起疑,还以为是陛下病重,稍稍倾身靠近想要仔细询问,却倏然闻到了食盒里传来的浓得呛鼻的药味。   熟识药材的李大臣眸光陡然一凝,随即试探:“这是陛下用的药?”   “……是。”   李大臣注意到沈院判不敢对视自己的眼睛。   这药味道不对,陛下分明是胃肠不适之症,药的味道绝非如此。   李大臣一把握住沈院判的手,把他拽到墙根处:“休要诓我,这压根不是治胃肠不适的药,明业,你我多年交情,陛下到底得的是何病症?”   沈院判连连摇头,面色如土:“未经陛下允许,我要是说了,是要杀头的!”   他这一慌神,身子不住颤抖,本就未盖严的食盒盖也“啪嗒”一声落到了地上,浓到好像生怕人闻不出来的药味扑面而来,李大臣细细辨认着其中药材,霎时僵立原地,宛若遭雷劈。   这分明是……安胎药。 第56章   古板守旧的李大臣下意识不愿望那个方向上想, 他好容易平复下波涛汹涌的心绪, 目光艰涩, 颤声道:“明……明业,可是陛下临幸了寝宫伺候的宫女,那宫女有了身子, 陛下又还未裁定好位分, 这才没透露出风声来……”   李大臣没编几句就编不下去了, 他的猜测简直蹩脚,错漏百出。   先不说陛下乃天阉之人,无法使人受孕,就算有那么点微乎其微的可能真是宫女有喜了, 那为何频频干呕的却是陛下?   陛下病了, 李大臣与太医院有旧, 自是格外关注些,他前两日去了趟太医院问起这事,却诧异地发现这次陛下连病案都没有。   李大臣一经询问方才得知,陛下这次的病全权由沈院判负责, 其他太医连知晓内情的资格都没有, 可帝王之疾,与社稷息息相关,不容有半点小觑, 向来是太医院的众太医会诊、斟酌再三才定夺药方,李大臣现下想来实在太过反常。   李大臣于电光火石间一番深思,越发心惊胆寒。   他先前随口问沈院判, 沈院判可是直言这药是给……陛下送去的。   若真只是宫女怀了龙种,那可是天大的喜事,何须遮遮掩掩?更何况沈院判先前还惊恐万分地说他若是告知,便是要……杀头灭族的大罪。   李大臣心下惊涛骇浪,莫非是……陛下有喜了?   不!这太荒谬了!简直天方夜谭!男子怎会怀孕?!更何况是一朝天子!再说了喜从何来?!   李大臣猛地一想不对,男子并非全然不能孕育后代,大昭部分人便可以,陛下又姿容出众,比之大昭献上的美人尤甚……   至于喜从何来……   李大臣越想越腿软崩溃。   他昨日才听周大臣说起,云相表面尽心教授辅佐,实则屡次与陛下行那……断袖分桃之事,陛下痴慕云相,甘居人下,献身小心翼翼地伺候,由着云相为所欲为。   云相约莫两月前以身子不适为由几乎日日宿在了陛下寝宫,女子孕吐一般从一个半月起,至三个月结束,对上这日子,可不……刚刚好。   不不不,陛下不是大昭人,不是,绝对不是,不可能。   李大臣努力找着证据来证明是他脑子不好了,不是陛下怀孕了,却绝望地想起,大昭可孕男子似乎不能使女子受孕。   这一点只要稍加打探,便可得知,之前大昭投降进献可孕美人时,李大臣特地留意询问过。   陛下的天阉……   李大臣像是窥探到了什么,霎时目眦欲裂。   医书上记载的天阉多是男子那物发育不全,可陛下显然并非此类,不然在幼时便该为人所知,而不是到了成年才自己下诏宣布。   陛下极有可能是那物与常人无异,只是无法使女子受孕。   这一点和大昭可孕男子的特征……不谋而合。   演戏上瘾的沈院判眼见着李大臣的脸色变幻莫测了好一会儿,然后突然像是受了什么重大打击,开始翻白眼,不到三秒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沈院判淡定地蹲下帮着狠掐人中,趁周围的太监还没赶过来帮忙,轻啧一声:“就这点心理承受能力,跟老头我比差远了。”   沈院判满脸忧郁地叹口气:“都是跟在陛下和云相身边练出来的。”   沈院判眼里又划过嘚瑟:“你以为你什么都知道了?其实你什么都不知道。陛下的心思又岂是轻易能参破的?”   急急忙忙赶来的太监们把李大臣抬走了,沈院判望着他们离去的仓促背影若有所思道:“看来晚上陛下寿辰上得多叫几个太医。”   李大臣于家中悠悠醒转后,片刻不歇地跑去私会相熟的朝臣了。   -   细微的变化在朝臣中悄悄发生了,云歇却无心注意,萧让突然将寿辰提前了,云歇这两日正在为萧让寿辰送什么好犯愁。   生辰年年有,年年有新意真的太难了。   云歇喝着茶,暗暗叹气。   萧让可是六七岁就跟着他了,他陪萧让过了十一个生辰,这是第十二个。   真没什么可送的了。   管家见他愁眉不展,上去帮他出主意:“相国,你可记得九年前……”   “你说放烟火?”云歇一愣,随即摇头,“那哪行?陛下又不是小孩子了。”   管家坚持不懈:“那三四年前——”   “不行不行,”云歇直摇头,“陛下都成年了,再送那些惹人笑话。”   “那去年……”   “去年送的我根本不喜欢,”云歇叹了口气,“其实我原本准备陛下成年那年送他海东青,愿他日后如这稀兽,励精图治、所向披靡,为世人所仰,为后代称道,彪炳日月、名垂青史,我都已经在黑市预定好了,结果临陛下生辰,那只海东青下蛋忙着孵蛋了,便算了,改送了别的。”   云歇下意识说完,才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自觉透露太多,微微尴尬,沉默了片刻。   管家奇了:“相国您既然明明每年都有打算,那陛下十九岁,怎么突然没了主意?您原先准备送何物?”   云歇脸猛地一红。   女人。   萧让十九岁,他原先准备送女人来着。   现在……   反正就是不行。   萧让要是需要他自己去找,反正他不送。   -   寝殿内,萧让正批着奏折,批几本顿一下,悄悄勾一下嘴角,然后若无其事地绷紧不听话的嘴角,继续批。   还有几个时辰。   他都有点迫不及待了。   承禄在旁欲言又止,这两日陛下一步步的谋划里,他没少参与。   那个听墙角的张大臣以为墙对面八卦的是寻常宫女太监,其实是陛下豢养的暗卫。   那段话是故意说给因事耽搁晚一步回府的张大臣听的。   陛下并未向他言明自己为何要装有喜,承禄却猜也能猜出来,定是云相怀了龙种。   毕竟那日处置云峰平时,他也在场。   既然相国的娘是大昭进献给先帝的可孕美人,相国能怀孕也就不是不可能之事了,只是他先前脑子里没产生这种勾连,现下一联系,便一通通百通。   承禄悄悄叹了口气。   大昭纳入大楚版图后,陛下派大臣去接手管理大昭,就在半月前,那臣子将人口上统计的结果上报了朝廷。   大昭女人或可孕的男人诞下男子的可能是二分之一,诞下面有红痣的男子的可能是这个二分之一基础上的十分之一。   物以稀为贵,这才令人争相追捧。   承禄也不知该觉得云相倒霉,还是该说陛下幸运。   承禄回过神,踌躇再三,还是咬咬牙,凑近道:“陛下还请三思——”   他苦口婆心规劝之语还未出口,萧让眼都没抬地打断,手上批奏折的动作不停:“利害朕比你清楚。”   “无非朝中人心动荡、威仪受损、血脉遭受质疑、天下哗然……”   萧让语气极平淡,说时微蹙着眉,似乎极不耐烦。   承禄听着越发焦心:“陛下,寿宴还未开始,眼下还来得及改主意,或者不用那么着急,肯定有别的办法——”   萧让挑眼看他,倏然低笑了声:“朝局民心于朕而言,极易操控,回转不过是时间问题,等着相父下次松口,于朕而言,才是天下第一大难事。”   因为他不能用操控臣下的方式对云歇,所以他对云歇几乎束手无策。   “再而言之,为帝是责任,相父则是……”萧让顿了顿,一字一字极缓慢道 “是心之所向。”   因为有心之所向,才更想承担这份责任,护他无忧。   所以当心之所向没了,才会暴戾嗜杀,热衷毁灭。   承禄嘴张张合合半晌,倏然觉得自己的担忧都是多余,说的都是废话。   陛下比谁都清醒理智,做的事却比谁都疯狂骇人。   -   皇帝寿辰,自是隆重非凡,虽说如此,云歇辞了寒暄入座后,还是被人数之多、规模之大所震撼。   云歇看着一个个拖家带口的朝臣,嘴角微微抽了抽,大楚臣俸比之前朝可高上几倍不止,他们也不至于无米开灶来此蹭饭?   萧让还未到,云歇意兴阑珊等着,懒懒掀起眼皮之际,发现有几个朝臣看自己的眼神有那么点儿……难以言说。   云歇诧异地看过去,他们又立即缩了缩脖子埋下眼。   云歇:“?”   云歇还没来得及弄清楚,殿外倏然传来太监的尖细声:“陛下驾到!”   云歇下意识抬眼朝门边望去,萧让下意识在大殿里寻找云歇,视线交汇碰撞的刹那,云歇不自在地刚要挪开眼,随意一瞥,震惊地发现萧让跟自己……穿了一个色儿的衣裳。   他因为是萧让的寿辰,特地挑了件喜气点的红色穿,万万没想到能和往日里最讨厌大红大绿的萧让撞衫。   云歇下意识回扫了眼,发现偌大的大殿里,就他和萧让一个色儿,脸霎时红了。   整的跟……约好了似的。   萧让觉得云歇就该穿浓墨重彩的颜色,可云歇不喜欢,他觉得俗气,但云歇的长相身姿跟俗半点不沾边,一身红色,反倒越发艳烈逼人、秾丽无双,令人不住屏息怔神、心跳加速。   消息先进的一部分朝臣目光在二人衣服上隐晦游走,眼底稍稍露出几分暧味。   萧让故作一愣,仿佛这只是意外,眼底却藏笑,云歇故作无动于衷,神情冷冰冰的,手心却有些发汗。   萧让站在上首于殿里扫了眼,便对知晓他“怀孕”之事的朝臣数目心里有底了。   不多,五六个,但够了。   寿宴开始,丝竹之声入耳,云歇辞了貌美的宫女替他斟酒,喝着热茶,百无聊赖地观着歌舞,不去看上首盯着自己发怔的萧让。   狗东西这几天不是脑子坏了就是眼睛坏了。   献礼环节,萧让也对云歇会送他什么隐隐期待。   云歇叫人把东西抬上来。   那似乎是个笼子,外头罩着布,朝臣们好奇不已,云歇也不卖关子,直接叫人掀了布。   朝臣们纷纷艳羡出声。   那是一只海东青。   海东青是游牧民族的图腾,是万鹰之王,祥瑞之兽,传说十万只神鹰才出一只海东青,性情刚硬凶猛,力之大如有千钧,翔速之快,比之电闪雷鸣毫不夸张,秉性极聪颖。   眼前这只是纯白色,没有一根杂毛,玉爪优雅有力,微扬着头,神俊盎然,是极品中的极品,就是……有点矮小。   前朝罪臣献上海东青,竟可免其死罪,足以证明海东青之稀有及意义非凡。   萧让万万没想到云歇会送这般无价且意义深重之宝,心尖微颤,沉声道:“相父从何处得来?”   云歇脸尴尬了一瞬,敷衍道:“微臣运气好,于……牧人手中买得。”   云歇暗瞥了眼萧让神色,见他眼尾微微上挑,嘴角噙着丝笑意,暗暗松了口气。   狗东西似乎还挺喜欢的。   这只不是去年他订的那只,这只是去年那只的崽,还没长完全,矮了吧唧的,半点没之前那只威风,他还有点嫌弃,怕萧让不喜欢。   那日和管家逼逼叨叨完,他就灵光乍现,生育完的海东青也不太吉利,但是他可以买那只海东青的崽。   刚好那卖主爽了他一次约,于他有愧,便极痛快地卖给了他,也是刚巧解了寿礼之愁。   萧让望着云歇,他知道以云歇的性子不会大庭广众之下说祝辞,说这只矮不拉叽的鸟的寓意,但他都知道,他知道就好。   云歇其实犯不着如此用心,他送什么自己都喜欢,便是来时随手摘的花叶,敬的一杯茶,皆可。   但这十二个生辰,云歇送的每件礼,却都是按着他喜好来的,他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即使不是云歇送的,他也喜欢,因为是云歇送的,所以他更喜欢。   云歇明明知他喜好,云歇明明对他这般好。   他之前怎么会怀疑他有异心呢?   萧让自嘲地笑了下,当局者迷。   云歇心里明明有他。   萧让觉得这礼物还有一层别的含义,自己就像这小海东青,是靠着云歇,才慢慢长大的。   云歇面有薄怒,脸色绯红一片,萧让这狗东西又开始了。   又开始盯着他发怔了。   什么毛病。   和云相所赠比起,其他诸位之礼便都黯然失色,不过朝臣也就没敢抱攀比碾压云相之心,而且他们绝大多数人的关注点这会儿都在云相和陛下之间的关系上,少数几个人精中的人精,关注点则在……陛下的肚子上。   萧让平复好心绪,笑道:“多谢相父,相父盼让儿展翅,让儿却只想……”   他故意停顿卖了个关子,云歇好奇抬眼。   朝臣们也纷纷被勾起了好奇心,齐刷刷地向上首看去。   萧让望着云歇,努力绷紧嘴角,故作黯然神伤:“让儿只想……相夫教子。”   云歇:“???”   萧让想什么??是他耳朵出问题了??   朝臣:“???”   有几位朝臣却心道了一声果然如此,陛下真的有喜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看一眼字数,原谅我!! 第57章   云歇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反应极迅速地回扫了周围人一眼, 发现他们的表情同自己方才一致, 这才确定自己没听错。   狗东西说的真的是相夫教子。云歇嘴角狠狠抽搐了下。   萧让倏然看向他,云歇明明隔他隔得很远,却不知为何能看清他每个表情细节。   阑珊灯火里, 萧让黑如点漆的凤眸显得有些迷蒙氤氲, 其中蕴藏着五味杂陈的翻覆情绪, 明明又苦又涩,却隐隐藏着丝甜,眼里璀璨的星光像是微乎其微却又令人不住飞蛾扑火的希望。   云歇:“???”   他强烈怀疑狗东西被调包了,他最近接受萧让的表情语言出现了极大的障碍。   萧让稍有些无力地挑了下嘴角, 挤出一个牵强又恹恹的笑, 里头还带着几分自嘲。   云歇不懂, 某些朝臣懂。   原先喧闹非凡的大殿倏然寂静下来,鸦雀无声,琴师舞女不知所措。   云歇见他喉结轻滚了两下,还在想他是不是肠胃不适之症还没好, 隐隐有些担心, 萧让却倏然轻笑,像是下定决心后的如释重负:“相父送朕贺寿之礼,朕自当还之。”   云歇:“???”   萧让过寿辰, 他送萧让礼不是理所应当么??为什么他还要还礼??怎么他现在连理解萧让的话都出现了障碍??   朝臣们也是一头雾水。   云歇一脸茫然,刚要说不用,萧让冲他摇头, 示意他无需推辞。   众目睽睽之下,云歇也不好拂他面子,便只好干等着。   一阵长久的沉默里,云歇甚至以为萧让都忘了要“还礼”之事,上首萧让却倏然轻咳两声:   “朕今日寿辰,爱卿美眷咸集,择日不如撞日,朕有一事要宣布。”   云歇和大部分朝臣不明所以,少数几人却悄无声息中目眦欲裂,心提到了嗓子眼。   陛下不会、不会是要……   几人偷瞥了眼云歇茫然神情,醍醐灌顶,陛下怀了相国的孩子,相国却似乎并不知晓,应是相国对陛下始乱终弃后,陛下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子的。   之前同僚李大臣机缘巧合之下发现沈院判给陛下送安胎药,陛下既选择安胎,定是下定主意要生下这个孩子了。   是以方才陛下说了“回礼”二字。云相赠陛下海东青,陛下回以云相一个孩子。   陛下铁了心要为云相生儿育女。   几人暗暗唏嘘一秒,陛下再如何驾驭臣下有方、威仪万千,到底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郎,情根深种便头脑发昏,不计后果要为心爱之人繁衍子息。   秘密可以藏得住,肚子却藏的过初一藏不过十五,所以陛下这是要向他们摊牌的意思么……?   云歇抬眼望萧让,等他下文,萧让却故意别开视线不看他,“似乎”这事与他无关。   萧让神情淡淡,声如清泉,语气极稀松平常,吐字清晰又缓慢:“朕有后了。”   云歇表情凝固,身子猛地一僵。   这他妈的狗东西不会是受了天阉的打击,准备破罐子破摔曝光他怀孕的事吧?   云歇如坐针毡,袖中手微微攥紧,理智告诉他就是这样,因为一切逻辑都指向这一个答案,情感却让他倾向于相信,萧让不会这样对他。   萧让不会。   萧让强迫过他,却从来没伤害过他,即使是刚穿回来那夜也没有。刚穿回来时因为误会表面上对他坏,私底下却在给他放水。   “醉生梦我”里,萧让是故意输的,他从来没打算圈|禁他。   云歇稍稍冷静下来。   萧让见云歇第一时间没动怒,不由地怔了下。   相父竟……信他到这种地步,明明是暗示性这般强的话,换了任何人都淡定不了,云歇却从容自若地喝着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萧让心跳得有点快,在群臣震惊过后的恭贺声中回神。   “恭喜陛下!”整齐如一的恭贺声。   有朝臣迫不及待:“微臣斗胆,此等喜事,不知是哪位宫女?”   他们被这惊喜打蒙了,一瞬间竟忘了陛下是天阉,无法使女子受孕,有几个朝臣却表情诡异,不敢抬头。   云歇也遥遥看向他。   萧让不再犹豫:“是朕。”   群臣们一呆,什么是朕……?陛下说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云歇喝茶的动作猛地一顿,心头突然萦上不详的预感。   萧让故作自嘲一笑,叹道:“是朕有喜了。”   他声音虽不大,却穿透力极强,掷地有声。   云歇一口茶“噗”地一声喷了出来,在静的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的大殿里显得突兀异常。   三秒钟后,酒樽筷着落地声此起彼伏,朝臣们呆若木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陛下好像说……他有喜了?   云歇满脸难以置信,感觉自己的脑花子炸成了一团浆糊。   萧让瞥了眼呆滞的云歇,心下暗笑,侧目朝沈院判扬扬手。   沈院判像是排演过无数次的样子,沉稳出列,扬声道:“陛下脉象乃微臣所诊,陛下的确怀孕近二月,不可能有错。”   云歇觉得他有点听不懂人话了。   狗东西怀孕了?两个月?谁的?   天地良心他没干过他。   不对,他应该质疑狗东西怀孕这件事的真假,而不是顺着往下想。   云歇的脑子死机了,他下意识抬眸,却发现退到萧让身后的沈院判似乎没忍住隐隐偷笑了下。   一道灵光倏然破开混沌的脑子。   假的!!!那个字据!!   他答应了萧让,如果萧让能解决天阉,他就让崽认萧让做父皇!所以萧让伙同沈院判开始装假孕……   大昭可孕男子不可使女子受孕这点刚好被萧让所利用!   云歇头脑风暴了下,瞬间想通了七七八八。   去他妈的肠胃不适,都是装的!!害他白担心了!!   沈老头胆子不小,连他都瞒都骗!!   云歇怒不可遏,勃然站起,又一想他太激动了反而会引人瞩目怀疑,立即又若无其事地坐下。   他明明已表现得很淡定,却发现朝臣中有那么几个人看自己的眼神极难以言说。   那似乎是一种……看始乱终弃的负心汉的唾弃眼神。   云歇:“……?”   云歇深吸了口气,再三劝自己别激动别慌,他话虽说去了,萧让也的确有了破解之法,但这法子乍看很有道理,其实错漏百出,极其蹩脚。   他没有一时色迷心窍,把自己和崽赔进去,没有。   说谁都会说,他也能说自己怀孕了,但谁信?同样的道理,仅凭萧让和沈院判的片面之词,谁会真信一朝天子九五至尊能怀孕?   云歇这么想着,顿时放下心来,一抬头,却觉得有点不对劲,怎么好像有朝臣一脸信了的表情??   这他妈这么离谱都有人信?!!   云歇震惊到难以置信,难道这就是这届朝臣的素质??脑子呢??   萧让继续道:“朕决定生下来,所以……知会你们一声。”   周围太过安静,反倒成了萧让的独角戏,萧让觉得没意思,想加快下进度,拍了拍手示意太监带人上来。   群臣们机械僵硬地转头,看到了个史官。   史官走到大殿中央,叽里呱啦开始讲,萧让似乎怕朝臣们的理解能力坏掉了,在史官说完后还贴心地总结了下:“朕并非天阉,朕母家祖籍在大楚和大昭边境,朕竟不知家族有微末的大昭血统,太后母家上六代并无可孕男子,是以忽视了这点,朕何其悲哀又幸运……”   萧让悄然瞥了眼故作淡定的云歇,一本正经又黯然神伤道:“朕竟成了那万中无一,返祖出了大昭可孕男子的部分血统,面上无红痣,却可……生育。”   返祖……   云歇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史官身后跟着的太监开始一排排向朝臣展示萧让母家祖籍族谱的记载,朝臣们望着竹简上的字纷纷目眦欲裂,竟确有其事。   云歇也略略扫了眼,有气无力又垂死挣扎地想,就算萧让真的让人信他是大昭可孕男子,那也没人会相信他有喜了,可孕只是可能性罢了。   毕竟……谁敢干皇帝啊?   云歇想到这,顿时松了口气,不成立不成立,他没有在不知不觉中把自己卖了。   没人敢干皇帝的。   云歇默念了几遍,彻底安下心,下意识一抬眸,却发现这回盯着他看的朝臣更多了。   云歇:“???”   他们看他做甚么?!   云歇觉得有什么无声地在朝臣间酝酿发酵传播扩散,但很神奇的是,那个诡异的萦绕着的东西,到他周围就自行绕开了。   萧让又道:“既已说开,诸位爱卿不用拘谨。”   萧让扬手示意歌舞继续。   朝臣们纷纷僵着脸强颜欢笑地坐下,心思各异,头脑风暴着,耷拉着的脑袋上神情变幻莫测、异彩纷呈。   几个“知晓内情”的朝臣等着陛下道出孩子生父,陛下却似乎再没半点说话的**。   果真,陛下到了这时,都要袒护云相,不忍他为世所指责。   陛下即使不说,他们也知道。   几人纷纷偷偷看向云相,发现他震惊的神情还未从脸上褪散,隐隐能从他冷淡的眉宇间瞧出几分薄怒来。   看来他是憎恶陛下大庭广众说出此事来。   但云相握着茶盏的手微微颤抖,却隐隐透着他内心的真实情绪来,恼怒之余,似乎是难言的激动。   几人想想,瞬间理解了。   相国二十七了,还未娶妻生子,嘴上虽然说不着急,心里肯定急坏了,要不然家中美人阿越怀孕,也不至于那番大张旗鼓的大宴宾客,相国到了这岁数,想都不用想,定是极看重子息。   家中美人再可喜,又怎敌的过陛下?这孩子一生下来便是天潢贵胄,有着最尊贵的血脉,注定了是人中龙凤,若是男孩,说不定就是……太子。   意义自是非凡。   宴好容易散了,云歇立即去找萧让,神色各异心思各异的朝臣则三三两两聚头,消息先进的带动消息落后的,精明的拉扯愚笨的,互帮互助,和谐友爱。   可以想见,这消息传出去的会惹来怎样的轰动。   作者有话要说:  平安夜快乐! 第58章   云歇众目睽睽之下风风火火地冲进了萧让寝宫。   殿外候着等待陛下详细说法的部分朝臣纷纷让开路, 心下纳闷, 相国莫非是对这孩子看重到准备回心转意了?   萧让早知云歇回来,一回来便叫小太监烧了炭火燃了熏香,殿内暖意融融, 龙涎香馥郁绵长, 令人摒却杂念, 定心定神。   云歇却冷静不了, 萧让这波操作太令人窒息了。   萧让端着碗药从偏殿出来, 仍是一身灼目惹眼的红袍, 衬得眉目越发风流俊俏,他见到空荡大殿里面有薄怒的云歇, 忙随手搁下药碗走过去。   “相父,让儿知道错了!让儿不该瞒着您!您千万别生气!”萧让抢在云歇骂他前认错, 语速极快,一脸乖巧。   云歇被噎了下, 眼里团簇着怒意:“萧让, 你是皇帝!这简直是胡闹!你想过后果没有?!世人会怎么想你?!”   云歇真是搞不懂了, 狗东西怎么会这么不爱惜羽毛,他可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   有喜,有个大头鬼。   萧让表情空白了几秒, 眼里倏然浮上些许小希冀, 试探道:“相父,您生气不是因为我瞒你,而是担心我——”   云歇猛地反应过来, 脸红了瞬,怒道:“我生气就是因为你瞒我!”   云歇想起正经事,堪堪打住,正色道:“你赶紧下诏澄清!这个样成何体统?”   萧让不以为意,神情淡淡:“皇帝一言九鼎,说出去的话,岂有收回的道理?朕这般做了不是惹世人笑话?”   云歇恨铁不成钢:“澄清丢脸还是怀孕丢脸?你总得及时止损选个不那么丢脸的吧?”   萧让瞥他,微微一笑,理所当然的语气:“澄清更丢脸,所以我选怀孕。”   云歇又噎又气,七窍冒烟,恨不得揪着这小兔崽子的耳朵拧上三百六十度。   萧让道:“我话放这儿了,怀孕可以,澄清不行,这事儿没得谈。”   他费尽心机机关算尽才让人相信他怀孕了,怎么可能功亏一篑?再进一步,他就能真正让世人看到并认可他们的关系,让崽叫他父皇了。   云歇气急败坏,转身就往外走:“你不澄清我去帮你澄清!”   “你是皇帝我是皇帝?”萧让大步流星去追他。   “你是,”云歇转身冷笑,“但我是你爹!”   萧让:“…………”   萧让一把拽住他,他也是急昏了头,他不想和他吵架,忙不迭点头认错,扯着云歇袖子安抚着让他坐下,讨好地替他倒茶献到跟前。   云歇见劝不动,暂且收了心思,他还在气头上,不接萧让的茶,盯着桌上玉白瓷碗里黑乌乌的药望,冷着脸问:“这是什么?”   药味冲鼻,又苦又涩,云歇微蹙了蹙眉。   萧让轻咳两声:“……安胎药。”   他为了装得像,特地叫沈院判熬的,还没来及的倒掉。   云歇沉下脸。   萧让担心云歇心情起伏大动了胎气,谨小慎微地提议:“相父要不要喝——”   “我喝你——”云歇刚要骂他,顿了顿,反应过来,“别给我转移话题。”   “好,我不转移话题,”萧让倏然正色,“这事我意已决,容不得半点更改。”   云歇没想到他把话说的那么死,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玉白的指敲敲桌子示意他坐下。   云歇想着最坏的打算,袖中手悄无声息地攥紧,干巴巴地问道:“你假孕是准备等我生下孩子抱走说是自己生的?这样崽就能叫你父皇了?”   没等毕恭毕敬坐着的萧让答复,云歇又道:“我承认,你这法子是解决了天阉,但我不同意,我不会让崽离开我的。”   萧让这法子虽是如愿以偿让崽能叫萧让父皇了,却剥夺了崽以后叫云歇爹的权利,萧让的身份见光了,他就得隐于地下,毕竟谁也不会将皇帝生的孩子联系上他。   萧让一怔。   敢情在云歇那儿,他是搞大了人家肚子不负责,最后孩子生下来还跟人家抢孩子的人神共愤级负心汉??   云歇见他发愣,戒备地下意识悄悄抱紧了肚子:“你想都别想。”   他觉得自己像个离异女,在和渣男前夫争夺孩子的抚养权,蛋疼的是孩子其实离出生都还早。   萧让失笑,心痛不已之余又很想敲开他小脑袋瓜,看看里面都装了点什么,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云歇挺直脊背,自顾自较真又道:“字据我是签了,现在我反悔了,我没有赖账的意思,你可以换个别的要求——”   萧让万万没想到他误会成这样这么难受了还要履行约定,心越发地软,他觉得再让云歇这么想下去,自己就拧不回来了,忙打断:“相父,崽不会离开你,也肯定会叫你爹,这个你放心。”   云歇神情怔忪了一秒:“真的?”   他下意识不信,怎么可能有两全之法?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所有看上去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都是要付出惨痛的代价的。   萧让笑得神秘:“你过两天就知道了。”   也许都不要两天。这得取决于那群朝臣散谣的本事了。   “两天?”云歇狐疑。   萧让轻轻“嗯”了声,淡哂许诺,声如清泉,温和而带着点安抚。   云歇觉得两天他还是等得起的,而且他想尝试着信任下萧让。   云歇抬眸,正好对上萧让注视的眼,殿里的烛火微黄,萧让原先黑如点漆的眼眸也染上了一层稍暖的琥珀色,里面有淡淡流光,给人以分外深情的错觉。   对,是错觉,云歇心道了声,不自在地挪开视线,面色仍是一如既往地冷淡:“两天就两天。”   萧让没想到他会这般好说话。   云歇猛地一想不对:“就算你真能解决这个问题,你两个月,我四个月,根本对不上!”   萧让早想到这个了,满脸不以为意:“我可以早产,早产两个月挺正常的。”   云歇又是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气不过被噎,努力找着他计划的破绽,倏然眼前一亮:“那万一我早产——”   他话未说完,萧让已倾身捂住了他的嘴:“不吉利。”   云歇瞪大眼“呜呜”了好一会儿,羞愤异常,拼命眨眼示意自己不乱说话了,萧让才放开他。   云歇悄悄往后挪了挪凳子离他远点,一头雾水:“你什么时候这么迷信了?”   萧让难得地白了他一眼:“因为是你。”   他这话轻飘飘的像羽毛,落到云歇脑中却是一声炸雷,炸得他两眼发怔,一时缓不过劲来。   因为他什么……?因为担心他,所以才迷信?   狗东西……是这个意思么?   细微的红蔓上脖颈,云歇若无其事道:“不是吉利不吉利的问题,我说的的确是一种可能性,七个月你还能早产,五个月你怎么办?”   萧让瞥他一眼:“皇帝的崽总得有点过人之处。”   “比如?”云歇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前前朝某帝出生时百兽齐鸣,前朝某帝出生当夜紫微星辰大盛,至于朕的崽——”   云歇抬眼看他。   萧让微微一笑:“怀胎五月便安然降世,不才方显得天独厚、引众望所归么?”   云歇:“…………”   云歇骚不过他,因为在气头上,越发看他不顺眼,又是个急性子,想回去了解朝野动向,干脆请辞走了,萧让也没留他,毕竟他这两日还有很多别的事要忙,等忙完这段儿,云歇就是他的人了。   萧让深谙先苦后甜的道理。   先把人搞到手再说,炸着的毛慢慢理慢慢顺。   “你让人暗中护送相父回去。”萧让吩咐承禄。   -   云歇出了萧让寝宫,觉得某种病毒在殿外候着的朝臣间迅速扩散,以至于他们一个个看自己的眼神儿都不太好了,原先只有那么四五个,现在……基本个个都这样。   云歇怒火还没消,狠剜了他们一眼,朝臣个个心惊胆战,躬身赔笑,心下则在想,云相定是和陛下大吵了一架,陛下此刻定是独守空殿,暗自神伤。   大晚上的,一阵凉飕飕的寒风迎面吹过,朝臣们眼睁睁地看着云相身上宽松的衣裳往后飘了飘,衬出绰约风流的身姿和……微凸的肚子来。   朝臣们愣了下,在这当口竟然还有心情轻叹连云相都有了罗汉肚。   云歇没注意这点,火急火燎地往家里赶,一进门还没来得及喝口茶,就见内堂坐着的谢不遇反手关了门。   这个节骨眼云歇自不会认为他来找自己玩乐,谢不遇肯定是来问他萧让有喜是真是假。   云歇这么想着,却见谢不遇倏然凑近,压低声道:“孩子是不是你的?”   云歇手上动作顿住了,神情呆滞:“什么孩子?”   “陛下肚子里的孩子啊,”谢不遇语气理所当然,笑得有几分戏谑,“你可别给我装傻,别人或许不知道你和小皇帝的关系——”   云歇表情空白了几秒,努力理解了下。   明面上萧让怀孕了,谢不遇因为看见他和萧让夜间私会,所以猜测萧让怀的是他的孩子。   这逻辑……是没错,云歇却感到有点点窒息。   幸好只有谢不遇因为知道的多些会那么猜,不然这搞大皇帝肚子的锅可就扣他头上了。   萧让未改主意前,云歇不方便对谢不遇透露萧让是假孕,只得面无表情地否认:“反正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谢不遇嗓门倏然拔高,满脸不相信。   他晚上出去玩乐没去宫里,这消息都绘声绘色地传到他耳朵里了,眼下天还没亮,这事儿只波及到了朝臣贵族和奴仆间,等明日……   云歇怎么还矢口否认?   云歇捂了下耳朵,轻掠他一眼:“你反应那么大干什么?”   谢不遇一脸一言难尽:“阿停,你昨天还是前天刚跟我承认你们好过,孩子肯定是你的。”   “……”云歇正愁怎么反驳他,谢不遇却倏然像发现了什么秘密,恍然大悟地长“哦”了一声,看云歇的目光里带着点痛心疾首。   “阿停,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畜生?!”   云歇:“???”   “小皇帝怀孕两个月了,你却小半个月前还跟他同房!前三个月做那种事极易流产你总不可能不知道吧?!”   云歇:“……”他该怎么解释谢不遇才会信萧让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   云歇还想挽救下自己在好友心里的形象,僵着脸有气无力道:“我那时……不知道他怀孕了。”   谢不遇猛地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他好友还没渣到那种地步。   他刚消停没几秒,又一脸恍然大悟地看云歇:“那你现在知道了,这个态度是什么意思?你不会是打算吃干抹净搞大了人家肚子最后……不认账吧?”   “……”云歇要崩溃了,“那你要我怎样?!”   不能解释萧让是假孕,又无法证明那个不存在的孩子不是他的种,他能怎么办?!   谢不遇见他似乎有负心汉从良的可能,理所当然义正言辞道:“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遇上这种事,岂能逃避?自是该勇于承担,给世人做榜样。”   “……”云歇只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怎么承担?”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谢不遇突然站起,手劲极大地拍了下他的肩膀:“娶他!”   云歇震惊到窒息,满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一脸自豪陶醉的谢不遇。   他娶萧让?   那他可不就送货上门了?   还是包邮买一送一那种。 第59章   撵走谢不遇后, 云歇睡了不到三个时辰,天便初亮了。   外头隐隐有嘈杂声, 云歇本就睡得不深, 干脆披上衣出去, 指了指大门方向, 随口问小厮:“是何情况?”   小厮经过一晚八卦的洗礼,媚笑道:“回相国, 今晨陛下以干呕不适为由并未上朝, 是以群臣皆携礼来祝贺云相。”   云歇揉揉惺忪的睡眼, 一脸茫然:“祝贺我?祝贺我什么?”   小厮一愣:“自是祝贺云相后继有人。”   “你说阿越?”云歇一头雾水,“阿越有身子那回他们不是祝贺过了吗?”   小厮又是一愣, 还没来得及解释这次是陛下,云歇就被请去会客了。   同一时间, 阿越正气急败坏地教训不走心的奴仆, 一边骂一边心下奇怪, 怎么这群人昨天还对他毕恭毕敬的, 今天就开始敷衍了事、散漫偷懒了。   阿越发完火出屋子, 刚好碰见忙活着的管家, 刚要找他絮叨这群狗奴才, 管家见他却掉头就跑。   管家心里苦,他前两天才信誓旦旦地跟阿越保证,那清蘅再如何年轻貌美,也不过是个妓子,身份低贱人微言轻, 登不了堂入不了室,云相断不会置阿越和小少爷于不顾,现在就打脸了。   管家昨晚睡不着,算了笔帐。   越美人十九,小皇帝十九,年龄上阿越不占优势。   样貌上越美人和小皇帝虽各有千秋,但越美人稍显女气,小皇帝那样的才是云相的心头好。   地位上越美人是大昭战俘,小皇帝是一朝天子,越美人完败。   ……   他全方位分析,最后得出一个确凿万分的结论,在二者都怀了云相孩子并且相斥的情况下,以他家相国之渣,绝对会选择小皇帝。   管家自以为自己跑的很快,却还是被阿越揪住了衣裳。   管家战战兢兢地回头,望着阿越秀丽天真的面容和尚且平坦的腹部,仿佛已经看到了他和孩子被相国弃之如敝屣的结局。   阿越一大早积了一肚子火气,沉着脸:“怎么回事?”   管家于心不忍,突然反握住阿越的手,语重心长道:“你快些到相国面前哭诉,趁他心软问他多要些赏赐,不然以后孤儿寡母的——”   阿越:“???”   阿越昨晚早早就睡下了,什么都不知道,管家却以为他不说话是伤心大恸或是想不开要同陛下较劲,叹了声,苦口婆心地劝道:“陛下也怀了咱相国的孩子,你年轻气盛容易走岔了路,老奴劝你可千万莫要妄图与陛下争,否则定然没好下场的,眼下相国即使始乱终弃,你日后生下孩子,孩子身上有云相的血脉,云相也是断不会亏待你俩的——”   管家唧唧歪歪说了一大堆,阿越真正听进去的只有一句“陛下怀了相国的孩子”。   阿越从震惊呆滞中醒转,脸色飞速阴沉了下来,一把握住管家,质问道:“陛下怀孕了?!”   管家被他手劲之大惊到了,呆愣愣地点头。   阿越霎时开始磨牙,小皇帝定是从他身上寻到了灵感,准备用这种方式来跟他抢人。   难怪一大早的那群狗奴才就敢怠慢他。   新仇旧恨,危机感攀升,阿越瞬间斗志昂扬,眼里燃起簌簌的小火苗:“带我去见相国!”   管家见他起了同陛下一较高下之心,顿时心道一声不好,拽着他衣袖再三规劝:“你可千万别想不开!你要是真和陛下作对,后果不可设想!你这是何必呢——”   阿越狠剜他一眼,拨掉他的手:“我自己去,用不着你。”   阿越风风火火地走了,一把老骨头的管家拦不住,立在原地抖着手焦灼长叹:“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   耳边是朝臣排演过无数遍的贺词,云歇昏昏欲睡,终于面前的朝臣喘气了,云歇抓住机会喊了声“停”。   朝臣们面面相觑。怎么陛下怀孕了相国看上去好像不高兴?莫非他们又揣摩错了?   云歇搁下茶盏的声音有些重:“越美人怀孕的事已经过去这些日子了,你们怎么这会儿想起恭贺了??闲的没事干??”   越美人?朝臣们一呆,他们此趟来是为了皇帝啊……   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阿越已经不顾门口小厮劝阻冲了进来,他环顾内室,见这豪华阵仗,愣了下,顿时心如明镜——这群墙头草是来恭贺云歇陛下有喜的事情的。   阿越瞥了眼云歇,暗暗咬牙切齿。   他自己昨晚因为早早睡了不知道这事,云歇不可能不知道,毕竟现在整个府上的仆役都知道了,云歇知道了却不来找自己告知自己此事,态度显然也很明显——他是偏向小皇帝的。   云歇要的是神不知鬼不觉的给孩子一个合理的为世人所能接受的身份,原先自己是不二之选,可现在小皇帝不惜自损八百朝云歇伸出了橄榄枝,他那个自从怀孕后就有点小迷糊的表叔肯定动摇了。   阿越痛心疾首,他这稀里糊涂一睡,云歇半只脚都踩在小皇帝船上了,再晚点,整个人都要跟着小皇帝跑了。   阿越一想到小皇帝过河拆桥、人品败坏,顿时下定主意要把云歇拽回自己的贼船上来。   云歇一抬眼,视线正好和怒气冲冲的阿越对上。   “你这……”   云歇话音未落,阿越已化愤怒为动力,展颜一笑,穿过朝臣,单手搂住云歇肩,坐到了他身上。   云歇浑身僵硬:“……下来。”   朝臣们也被这变故打蒙了,个个瞪大眼看着。   他们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相国家中似乎还有个有孕在身的大昭美人,显然就是眼前这位了。   云歇搞不懂阿越闹什么,暗暗给他使了个眼色,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又道:“下来。”   阿越装没看懂,趁朝臣不注意,将云歇一侧的手不由分说地拨到了自己腰上,然后亲昵地搂紧他脖颈,于众目睽睽之下……亲了云歇脸一下。   原先暗中推他的云歇脑中“轰”的一声巨响,瞪大着眼满脸难以置信。   阿越把云歇当道具,主要目的还是做给这群讨人厌的朝臣看,却意外地瞧见道具他脸悄悄的绯红一片。   阿越心下一乐,他表叔脸皮这么薄的?   阿越趁热打铁,恰似无意地瞥了眼朝臣,然后语气撒娇地问云歇:“陛下和阿越,相国选谁?”   云歇心下一跳,阿越怎么会在朝臣面前问这种话!他明面上还和萧让清清白白呢!   “当然选你,说什么胡话呢!”云歇语速极快,无半点拖泥带水。   朝臣们目瞪口呆,难道云相思忖一晚上,就得到了这样一个结果??   云相在越美人和陛下间,竟然选择了越美人??   阿越得到心仪的答案,扬眉吐气地悄悄睨了眼朝臣,终于肯从一头雾水的云歇身上下来。   朝臣们见情况有变,纷纷开始找借口请辞,准备回去另行谋划。   相国竟然觉得越美人和他肚子里的孩子比陛下和陛下肚子里的孩子重要……   那陛下又该如何自处?   朝臣们心思各异,听到云歇说“送客”,忙堆笑说不用,极自觉地迅速撤离。   室内只剩下阿越和云歇,云歇怒道:“你方才怎么回事?!”   阿越没想到云歇会这么坚定,一时眉开眼笑地过去替云歇倒茶送上:“表叔您消消气,是我错怪您了,我之前还以为您肯定会选小皇帝和他肚子里的孩子呢!”   云歇一怔,终于抓住了重点:“选?”   “是啊,同样是假孕,我就说您肯定会选我,”阿越凑到跟前撒娇,“您方才可真帅,等于是正面表态对小皇帝始乱终弃了,连他怀了孩子都没能挽回您的心。”   “始乱终弃??”这话谢不遇昨晚好像也说过。   云歇心头萦上不详的预感。   阿越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倏然站起,一脸难以置信:“表叔你不会还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云歇一脸茫然。   阿越震惊到窒息:“现在大概全帝京都知道小皇帝怀了您的孩子啊,您怎么会不知道?!”   他这话宛若晴天霹雳,云歇被霹得僵在当场。   那群朝臣是来恭贺萧让怀了他的孩子的??   他们看他奇怪的眼神……   云歇醍醐灌顶,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像盲人般摸着桌上的茶盏握紧,垂死挣扎:“……不可能,他怀孕就怀孕,我明面儿是他相父,他们怎么、怎么会想到我身上?”   阿越嘴巴长成了一个大大的圆:“管家说现在全帝京都知道只有您才干过小皇帝啊!”   云歇:“……”所以他是全帝京最后一个知道的了。   云歇脑子转的飞快,已知萧让怀孕了,可得肯定有人干过小皇帝,可这锅怎么就扣到他头上来了?!   云歇怒不可遏:“谁造这种谣我咒他断子绝孙!”   他刚说完,猛地想起了萧让昨晚在寝宫内同他允诺的话——“相父,崽不会离开你,也肯定会叫你爹”。   云歇当时还诧异于萧让的自信,眼下这么一想……   艹!谣言是萧让造的!!   云歇一瞬间想通了很多事情。   萧让的算盘和谢不遇给他写的渣男剧本不谋而合,狗东西从一开始就想把始乱终弃的帽子往他头上扣!   先是朝上幽怨的三瞥,惹群臣注意到他和萧让间的关系,中间肯定经历了包括散谣在内的几重步骤,让朝臣彻底相信他干过萧让,最后曝光自己怀孕。   云歇想着想着,怒容突然裂了条缝。   干过皇帝?   好像听上去……挺有面子的。   云歇还没来得及继续想,外头突然冲进来几个侍卫,二话不说把阿越扛起来就走。   变故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等云歇反应过来时,阿越已被扛着出了门,云歇认出这是皇帝御前的人,立在门边怒不可遏:“人给我放下!他这是要做什么?!”   周围仆役见情况不对立马识趣地退散离开。   御前侍卫头头清了清嗓子发话了:“陛下说了,相国想要孩子,他帮您生,多少都行。”   云歇:“…………”这一句是什么意思?   御前侍卫瞥了眼被塞进马车里的阿越:“但陛下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云歇:“???”什么意思?   云府门口的路人惊呆了:这是什么情况?   云歇冷声道:“人给我留下。”   “云相还请放心,‘阿越’一定完璧归赵。”头头说话十分有学问。   云歇一愣。   御前侍卫头头说完便立即吩咐手下驾着马车扬长而去。   云歇自己怀着孩子不方便去追,忙叫护卫骑马去追。   云歇下意识不相信萧让会伤害阿越,可既然如此,他又为何要叫侍卫不由分说地把阿越带走??   管家却是个明白人,一听闻阿越被带走的消息就飞奔地冲了出来,望着远去的马车,老泪纵横:“老奴都劝过您莫要跟陛下争!您怎么就不听呢?!您那样在朝臣面前给陛下难堪,陛下岂会再留着你……”   云歇满脸黑线:“陛下不可能杀了阿越。”   管家深深为越美人感到不值,控诉道:“相国,您何其偏心!到了这时候竟还站在陛下这边!陛下是怀了您的孩子,可越美人肚子里的骨肉就不是您的骨肉了吗?!”   云歇:“…………”   “陛下当然不至于杀了阿越……”管家是个明白人,痛心不已。   云歇觉得是个人都比他懂比他明白。   几个时辰后,熟悉的马车又停在云府门口,一根毛都没少的阿越从马车被人小心翼翼地扶下来。   云歇松了口气,他就说萧让不会对阿越怎么样。   阿越却走近,阴沉着脸同云歇说:“我流产了。” 第60章   云歇瞬间呆掉了, 备感窒息地僵在原地。   老管家眼泪唰得就下来了,在周围假意忙活的下人也都听到了这句, 眼底暗暗幸灾乐祸。   搀扶着阿越过来的小太监颤颤巍巍地不敢抬头,就怕云相迁怒他们这些做奴才的, 他硬着头皮道:“越美人刚小产, 虚弱不堪,陛下特地赏了补品让他好好调理身体。”   阿越听到这熟悉的话气炸了, 恨不得生啖萧让之肉, 几个时辰前,他还因为肚子里的孩子和萧让有一争之力,几个时辰后,他的小船就给萧让无情地击沉了。   这下云歇连脚踩两只船左右晃荡摇摆的机会都没有了。   阿越倏然被侍卫带进宫,还以为萧让是打算向他下战书放狠话表明他要与自己公平竞争的,抑或是像之前那样晓之以利动之以情忽悠他主动把他表叔和他肚子里的小表弟或者小表妹奉上,却没想到萧让如此阴险歹毒。   事实上萧让没对他做任何, 只是请他喝了两个时辰的茶, 期间半字未提云歇。   阿越本以为是鸿门宴,已经做好了和萧让斗智斗勇的准备,却什么都没发生,期间唯一有点奇怪的是,萧让一不小心打翻了茶盏, 温热的茶水溅了几滴到自己身上。   阿越觉得问题不大,萧让饱含歉意地立即叫承禄带他去换衣裳。   阿越嫌麻烦,几次恭敬推辞, 萧让却坚持再三,前所未有的热情,阿越最后没办法才跟着承禄去换了件。   阿越不明所以,直到他被承禄送出殿,才发现自己中计了。   原先承禄还在他背后默默跟着,就要出殿门,却倏然扶住了他的腰,体贴地撑着他肩,提醒他注意门槛。   阿越受不惯这突如其来的体贴,刚要道谢,就听承禄脸不红心不跳地来了句:“您刚小产,陛下特地赏赐了上等的补品给您补身子,你回去可得注意休息。”   殿外当差之人看着换了身衣裳“虚弱”地倚靠在承禄身上的阿越,再隐隐听闻陛下跟前最得宠的大太监之语,瞬间心如明镜。   他们刚听人八卦起云相府上的美人如何作妖和陛下争宠,陛下就行此一招,真是半点不拖泥带水,心狠手辣到了极点。   “小产”的阿越就这么被人送回了云府。   -   事情发酵的很快,不到一天半,全帝京上至八十老妇下至三岁稚子,都知道当今圣上怀了云相的孩子,也知道了陛下与云相之间惹人落泪生愤的单相思虐恋。   一旦确认无误,人的接受能力是极可怕的。   朝局如何震荡与他们小百姓无关。   陛下虽穷兵黩武、高压治国,却也卓有成效,功绩显赫,先王皆望其项背,大楚如今也是一片欣欣向荣景象,歌舞升平、四海安定,他们的日子好得很,自不会闲得无聊仅因为陛下有喜了就造反。   饱暖不止思□□,还思八卦,物质生活得到了满足,百姓的精神世界也亟需丰富。   这才第二三日,街道上已有无知的孩童开始唱有关陛下和云相间种种的歌谣,甚至有钱迷心窍不怕死的,把握商机连夜开始写暗射陛下和云相之间恩恩怨怨爱别纠缠的香艳话本。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了解了事情的全貌,云相风流浪荡、薄情寡义之名彻底远扬。   有心之人隐隐期待云相名声恶臭,然而事实却令他们如鲠在喉。   云相因此一着,非但没被世人不齿唾弃,反倒越发声名煊赫,惹人爱慕。   春闺里心气高的小姐咸有令风流浪子甘愿为她们回头的隐秘渴望,因为这足以证明她们的魅力卓绝。   云相权势滔天,又姿容绝艳,性情冷淡恣意,还风流薄情,简直是坏男人的典范,令人不住地想飞蛾扑火。   毕竟连皇帝都拜倒在他的袍下,甘愿为之生儿育女。   云相和陛下的一举一动一时令他们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众人很好奇云相知道陛下有喜之后的反应,是矢口否认还是决心浪子回头,春闺少女既希望陛下得偿所愿,又盼云相莫要守着妻儿,变得同那无趣的男人一般。   他们还没等到云相表态,先迎来了云相府上越美人小产的第一波狂欢。   听闻越美人上午于朝臣面前公然挑衅陛下,逼云相表态,下午便被秘密请到了宫内一叙,回来时肚子里的孩子便没了,中间发生了什么可想而知。   世人惋惜越美人腹中胎儿之余,也暗道其自不量力,竟妄图与大楚唯一的太阳争辉,这才落的如斯境地,实属活该。   这场刚拉开序幕的博人眼球的争宠战,便以越美人小产黯淡告终,足以证明,绝对的权势面前,年轻的身体和惊人的美貌毫无用处。   世人有足够的理由怀疑陛下此举定是激怒了云相,事实也的确如此。   殿内,萧让替云歇倒完茶,乖巧又懂事地侍立在一旁,眉眼浅弯,显得极和顺清润。   云歇望着他这幅人畜无害的样就觉得来气,咬牙切齿:“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呢?!”   萧让乖乖听他数落,等他歇下来忙给他递茶,满脸撒娇讨好地眨眨眼:“相父我知道错了,真知道错了,千真万确。”   云歇不接,被气笑了:“认错那么快,下次还干不干,干,对吧?”   这小兔崽子真气得他七窍冒烟,云歇没见过认错那么干脆利落的,也没见过认完错那么死性不改的,所以答案只有一个,认错是假的,想哄他开心,觉得自己没错才是真的。   萧让脸不红心不跳地笑了下。   “你说说看你,先是有喜就算了,我还没来得及澄清,你就给自己搞了个善妒狠辣的名声……”云歇数落着,不由地痛心疾首,他年纪大了脑子钝了,跟不上这小兔崽子的思路了,一个不留神,萧让就从怨夫变成了妒夫,还是一下手就夺了一条小生命那种。   云歇能跟黑化让吵起来,但跟眼前乖乖巧巧一通点头的年糕让是真没脾气。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云歇叹了口气。   萧让凤眸一亮,从善如流地坐下,从袖中掏出一方字据摊开在云歇眼前:“相父说我解决了天阉,就让崽叫我父皇。”   “……我没忘,不用你提醒。”云歇别过脸不想看那个字据。   萧让顺势而下:“相父之前说反悔,是因为担心崽日后不能叫你爹的问题,眼下让儿有喜了,孩子是相父的,这问题自不复存在……”   云歇暗暗磨牙,萧让真没脸没皮到了说自己有喜了连停顿都不带停顿的。   云歇不情愿地很轻很轻地“嗯”了声,他就是再觉得萧让操作令人窒息,他也的确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完美地解决了问题,而且阿越小产后,他好像只剩萧让这一条贼船了。   他也的确答应过萧让,白纸黑字,做人要有信用,萧让因为他的允诺采取了一系列他无法评判对错的操作,他没有理由再反悔让他的努力付诸东流。   不然眼下萧让不好收场。   而且萧让也照顾了他的面子,云歇不在乎世人说他渣不渣的,听上去是有点窒息,但他的名声其实一直没好过,只不过是从渣过渡到了更渣。   他以前就有流连花丛、情儿遍地的名声,现在只不过是多了条养童养媳,搞大了童养媳的肚子然后始乱终弃。   云歇瞥了眼嘴角微微上扬的萧让,严肃地敲敲桌子:“我再问最后一遍,你真不打算澄清了?”   “不。”萧让答得极干脆,还似乎心情颇佳地笑了下。   云歇深深望他一眼。他有点不明白,萧让这么做值得么?不就是个孩子。   云歇把复杂的心绪压下,痛快道:“你若坚定不改,我也没理由犹豫,那便这样,我践诺,你继续假孕,等我生了,就说是你生的,孩子叫你父皇。”   云歇自以为把事情掰扯清楚了,就要利索告辞,人都已站了起来,萧让却眼疾手快地按住了他的手。   覆在自己手上的手微大些,带着微微的热度,云歇霎时羞愤地抽手,却被按得更紧。   萧让眼里藏着几分笑意道:“相父,您先别走,让儿问您几个问题,还请您如实回答。”   云歇面上冷淡地抽回手,指尖却稍稍僵硬发颤。   萧让说:“面子问题解决了是不是?”   云歇愣了下,虽不愿承认但也不想撒谎,如实轻点了下头。   “你又答应崽叫我父皇,是不是?”   云歇微蹙起眉:“我不是出尔反尔之人,你不用再三提醒我。”   萧让知晓云歇为人,当然不是担心他反悔,他绷紧不听话的嘴角,尽量正色道:“那让儿接下来说的便极有必要。”   云歇挑眼看他,等他下文。他进来对萧让有所改观,觉得萧让不至于又给自己下套。   萧让清清嗓子,面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相父可曾考虑过我们这样,孩子生下来之后会如何?”   云歇被他带着也下意识地认真起来,正襟危坐,他不明白萧让的意思,桃花眼里是淡淡的疑惑:“我们‘这样’你是指哪样?”   萧让面色不改:“让儿怀孕,相父始乱终弃。”   “……有什么问题?”   “让儿独自一人生下孩子,孩子虽然双亲俱全,但宫里人多嘴杂,他早晚会知晓相父您对我始乱终弃。”   云歇略一思忖:“……好像是有那么点道理。”   萧让一本正经:“这对孩子幼小心灵的摧残是巨大的,他得到的爱是不完全的。”   云歇倏然抬眸:“怎么不完全了?你爱他,我爱他,两份爱。”   萧让道:“可他会知道他的双亲并不相爱。”   ……相爱?   云歇突然被这句给烫到了,一时有点不知所措,尴尬地匆匆站起,避开萧让过于灼热的视线:“……我先回去了。”   “相父不想知道解决办法?”萧让在背后道。   云歇身形一顿。   的确,萧让说的无可避免,可双亲相爱对孩子来说本就不是必须,他是被他爹一个人含幸茹苦养大的,照样好好的,萧让是被他养大的,虽然有点歪,但也还算积极向上,虽然喜欢折腾自己折腾别人,但该做的却没落下,还记得责任。   云歇想过,就算他按照原有轨迹和阿越一个当爹一个当妈养着孩子,不是最亲近的两个人,孩子总会察觉出异样的,总会有一天抱着他问他爹是谁。   那个场景其实挺尴尬又无言的。   他当然想解决,可哪那么容易。   云歇桃花眼刚有点不易察觉的小黯淡,萧让却从背后贴了上来,热躯贴冷躯,萧让修长有力的手搂着他腰,附在他耳边低低道:“相父娶我,问题便迎刃而解。”   云歇瞬间觉得之前那点小惆怅都白瞎,狗东西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云歇甚至怀疑他跟谢不遇暗通有无了,他之前被谢不遇说的那句“娶萧让”给震惊到窒息,眼下这话却亲口从狗东西嘴里说了出来……   “你做梦!”云歇恼羞成怒。   他娶萧让??这不就羊入虎口了吗??   “娶皇帝,不有面子吗?”萧让知道他没那么容易接受,坚持不懈地蛊惑。   云歇死不松口:“这不是面子问题!”虽然是很有面子。   “相父娶我,就可以随时随地嫖我。”最后两个字,萧让故意说得意味深长且缓慢,云歇的耳朵肉眼可见的红了。   萧让继续诱惑,声线低沉:“随叫随到解决发情。”   云歇竟然可耻地有点动摇,发情真的很难受,云歇悄悄咬了下嘴唇。   萧让努力兜售自己:“孩子出生后,为了给他构造个良好的环境,我们可以……假装很相爱。”   萧让努力绷紧嘴角,装着装着不就假戏真做了么,他轻笑了声。   “我举案齐眉相夫教子,你……”萧让努力向云歇勾勒着未来,试图以此勾|引他。   云歇却在听到萧让那声轻笑时愣住了,他沉默片刻,紧张地浑身僵硬,若无其事地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面容极冷淡,语气也平静无波,像是在问吃饭了没,以至于萧让第一时间怔住了。   等他反应过来云歇问了什么的时候,他又震惊地怔住了。   为什么这是个疑问语气……?   云歇不知道自己喜欢他?   他不喜欢他他做那么多是为了什么??他为了追人面子里子都不要了,怎么好像云歇还不知道自己在追他?   他没有跟云歇说过自己喜欢他吗?没说过吗?他怎么觉得自己像是说过一千遍一万遍?   作者有话要说:  推我老婆的文啊啊啊啊啊,宝宝们看一眼,她巨好吃:   离婚后渣攻真香了by天星桃   知名设计师易无澜是圈内有名的美人,清清淡淡一笑就能让人心旌摇荡,偏只爱盛凌,爱了十年,两人结婚一周年,盛凌的白月光回来了。   一个月后,易无澜提了离婚。   盛凌发现离婚后的易无澜变了很多,更真实更勾人,更让人心动。   要命的是,盛凌发现一堆人就等着他们离婚。   盛凌死对头:“易无澜,来我身边,只要你来,直接送你私人海岛。”   盛凌小表叔:“无澜,年轻人总是会走错路,没关系。”   易无澜好友:“你是我的灵感缪斯,我愿为你付出一切。”   而盛凌那位回国的白月光:“我不知道他这样伤你的心,无澜,我一见你笑,心上就像开了朵花。”   商业圈出了名冷淡的新贵盛凌,赤红着眼眶紧握住易无澜的手腕,声音嘶哑:“回来。”   烟雾缭绕间,易无澜勾唇一笑:“可我,不爱你了啊。”   标准追妻火葬场,极其火葬场,保证虐攻,修罗场不少。   以及,易无澜从未卑微,有原因的。   背景架空都市,设计方面尽管查了些资料,但仍十分架空。 第61章   萧让一瞬间觉得自己攫取到了问题的关键——云歇不知道自己喜欢他。   这个念头出现的刹那, 萧让表情空白了几秒。   云歇怎么会不知道?他明明表现得那般明显,如果不是出于喜欢, 云歇又是怎么理解他之前的所作所为的?   萧让心中隐隐升起不详的预感。   云歇久久没得到答复,也自觉失言,果然他是猜错了吗?   云歇心尖突突地抽了两下, 微微发疼, 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过他向来演技好, 面上不显丝毫窘迫, 极冷淡地拨开了萧让的手。   “陛下自重。”   萧让倏然道:“想问相父几句话,还请相父如实相告。”   ……   承禄端着新沏的茶进来时, 见云相同陛下一左一右坐于雕窗前, 中间隔着张桌。云相坐得脊背直挺, 人后向来慵懒恣意的陛下也坐得端正,目不斜视。   二人正有来有回地说着话, 似是陛下含笑问一句, 云相略一思忖给出答案, 然后陛下脸僵一下,继续含笑相问。   承禄心下了然,陛下和云相肯定在谈政事。   他端着茶走近,一句话却飘近了耳朵。   “相父认为朕最初强迫相父是为何?”   承禄手一抖, 茶险些翻了,以为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   云歇耳朵红了瞬,掩饰地皱了皱眉:“自是惩罚我。”   承禄眼见着陛下的脸又微微僵了下。   萧让坚持不懈:“那朕归还褫夺相父的一切, 又是为何?”   云歇眼中带着些疑惑:“你我赌约,你输了,自是该践诺。”   萧让嘴角抽搐了下:“那朕为何之后屡次不顾阻拦千方百计闯你府邸?”   “因为你意识到自己做错了,想要跟我道歉,求得我原谅。”   萧让几欲崩溃:“那朕之后为何要纠缠不休,甚至不惜假孕?”   “因为我怀了你的孩子,”云歇耳朵又悄悄红了瞬,面色不改,“你想要孩子,才出此下策。”   萧让握住青白茶盏的手微微发抖,垂死挣扎道:“那朕为何提议相父娶朕?”   云歇轻抬眸,横波流转的桃花眼里尽是迷惘:“如你所言,自是为了孩子日后着想。”   偷听的承禄都觉得窒息难当,他怕一脸焦黑的陛下被噎岔气了,忙端茶送上。   承禄也万万没想到自家陛下努力了四个月的成果,就是让云相误会成了这样。   承禄总是惊叹于陛下角度清奇又几乎无懈可击的计谋,自以为陛下此计一出必能和云相进展神速,不日便抱得美人归,现在看,陛下分明是在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   忙活了四个月,云相却还不知道陛下喜欢他,承禄拼死拼活才憋住了笑。   萧让心思疾闪,努力想象着云歇脑海里自己的形象,瞬间万念俱灰。   他在相父眼里,是个因臣子犯错就要用性来惩罚他的昏君,还是不知廉耻、忘恩负义、有违人伦的那种。   还是个因为云歇意外怀孕才勉为其难认错求和、一心只有孩子的负心汉。   怀孕前,云歇将他所有的动机理解为惩罚和时不时的良心发现,怀孕后,云歇将他的所有动机都理解为为了孩子。   他以为云歇肯定知道自己喜欢他,只是腻他烦他不愿接受他,才没触他霉头说出来……   萧让悔得肠子都青了。   云歇瞥了眼脸色黑沉的萧让,总觉得他是因自己看破了他而恼羞成怒了。   云歇微敛下眉目。他得到了一直想知道的答案。   是他自作多情了,幸好还没来得及说,也不至于尴尬,他把那颗近来越发躁动的心收回去便是。   云歇下意识看不起情情爱爱,觉得它脆弱而易逝,大多数人耗费心力又得不偿失。   因爱生依赖,因依赖生柔软,因柔软而易受伤。情爱会让人多愁善感,变得不像自己。   云歇承认他喜欢萧让,但也仅此而已,生活里有趣的人事太多,他并不执着于在一起。   喜欢就默默放在心上,怎么做都是自己的事,心甘情愿并不苦,苦的是有所求,有所期待,他先前越线了,有所希冀,才会突然地……难过那么一下。   云歇心下哑然,面上却仍是笑意浅淡,他自以为收拾好了情绪,却在萧让的话里彻底迷失。   “相父,绝非如此。”   萧让声音有些低沉,黑如点漆般的眸子里带着某种惊涛骇浪般的情绪。   他倏然站起,脸色显得阴沉,他怕把人吓着了,尽量温声道,“等我几个时辰。”   “你这是……”   眼前的少年褪了往日戏谑抑或温润的遮掩,眸光熠熠生辉,锐得像剑又像狼。   他微倾身浅抱了云歇一下,不掺半丝暧昧,一触即分的刹那,云歇听见他附在自己耳侧许诺:“最后一次等我。”   云歇的心倏然就漏了一拍。   萧让说完便离了大殿,健步如飞。   临跨门槛,他顿了顿,倏然转身,冲云歇笑了下。   他背后是低垂的夜色和静谧的月,衬得这笑格外晃眼,带着点玩世不恭。   “相父,我虽满口谎言,但明日所言,字字皆真,若有半字虚假,天打雷劈。”   云歇直觉他又要骚操作了。   -   几月前皇帝天阉一诏石破惊天,几月后的今天,皇帝下了另一道诏,激起更汹涌的浪花来。   张贴皇帝诏令的布告栏前,识字的不识字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张书生,这上面写了什么?”有妇女迫不及待地问。   书生凑近细观半晌,大为动容,扼腕叹息:“陛下用情至深,竟不惜向天下人剖白自己。”   “陛下于此诏上回忆了他同相国之间的往事,陈了他这情的由来。”   书生指着诏上的一条条道:“陛下言,他幼时本该葬身火海,却天幸为相国所救,之后更是得其庇佑照料,无相国便无他今日,是以自幼便常怀感恩之心。”   “又言,他长至懵懂年岁,陪伴相护之心逐渐生变,竟起了……独占之欲,想以身侍他,霸占余生,陛下言,他初明心迹时,惶恐震惧,生怕惹相国厌弃,是以遮遮掩掩,克制压抑。”   “其后,爱欲越发蓬勃,他不甘相国娶妻生子就此错过,这才主动相勾,有意纠缠……”   百姓哗然,万万没想到陛下竟如此坦荡大气,半点不遮遮掩掩,带着近乎炫耀的语气,向世人还原了云相,还原了他对云相所有最真实的情感,带着少年独有的锐利和义无反顾。   女子不由为之动容落泪。   同一时间,云歇收到了手下送上的诏书内容的誊写。   他还以为是什么政令,定睛细看,倏然觉得卷轴烫得吓人。   一个个字烙进他眼里,云歇觉得有火舌自卷轴边沿卷上了他的指尖,迅速将他整个人裹挟,一颗稍沉寂下去的心剧烈跳动燃烧起来。   萧让昨夜说,他今日所言,字字皆真。   他昨夜头脑发昏地相问,并未得到回应,暗嘲自己拎不清惹人笑话,如今萧让却用这种世人皆知的方式给了他最大最大的回应。   他喜欢他。   悄悄把他放在心上了很多年。   眼前一个个跳动的字恍惚间凝成了萧让或清润乖巧或风流戏谑的眉眼,耳边嗡鸣之际,云歇仿佛听见萧让对他亲口对他说了那四个字,语气或撒娇或顽劣。   云歇瞳孔微微失焦。他想起了萧让昨日所说的那句“绝非如此”,到此刻他明白了萧让是什么意思。   萧让所做的一切,是因为……喜欢他,这就是答案。   云歇脑袋空空,真相破土,他下意识觉得荒谬而难以接受,心却已经开始背叛他,先一步信了,跳动得厉害,被不知名的东西填的满满的,又沉又矛盾的轻盈。   原来从来都不是他一个人。   云歇悄悄扬唇笑了下,然后绷紧嘴角,若无其事地一点点卷着卷轴。   手下下去了,云歇一抬眸发现阿越在。   阿越微蹙着眉凑上来:“表叔你可千万别被他花言巧语骗了!”   云歇一怔,攥着卷轴的手微微发紧:“你觉得他在骗我?”   这回换阿越愣了:“……骗你什么?”   “骗我说……”云歇别过眼,耳朵红了瞬,“喜欢我。”   “这还用骗?”阿越笑开,随口道,“您不是早知道么?”   “……”云歇不自在道,“……你觉得他喜欢我?”   阿越摸不着头脑:“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   “……怎么就明摆着了?他也可能是为了孩子。”云歇面无表情,觉得有点丢脸,连阿越都知道,他身为当事人却像个呆瓜。   阿越头摇得像拨浪鼓:“小皇帝那是爱屋及乌。”   “从喜欢孩子到喜欢我?”云歇问。   “……”阿越被云歇的迟钝给窒息到了,表情一言难尽,“反了,从喜欢你到喜欢孩子。”   云歇嘴角不听话地又扬了扬,然后若无其事地绷紧,面无表情道:“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阿越不明所以,又说了一遍:“我说小皇帝从喜欢你到喜欢孩子。”   云歇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微垂眸,无声地笑。   阿越又道:“如果连生孩子的那个都没意义,那孩子又有什么意义?小皇帝那么年轻,以后拥有几个蹴鞠队都不是不可能,犯不着费尽心机讨好你。”   云歇被阿越点破,才始知自己过往有多差劲,明明那么明显,他却愣是瞧不出半点。   “我还是不觉得他有多喜欢我。”云歇抿了口茶,神色冷淡如常地望着窗外初春大好盛景,指尖轻轻略过光滑而浸润寒意的桌面,隐隐对阿越接下来的话开始期待。   “他肯定很喜欢您!不然是疯了才假孕!”云歇越否认阿越越较劲地想确认,话都说出去了,突然噎了下。   自己在干什么???   他竟然图一时嘴快跟他情爱一窍不通的表叔乱夸了一通小皇帝。 第62章   在阿越说萧让坏话前, 云歇走了,白天他还能靠琐事打发时间,到了晚上,云歇于黑暗中半张眸子, 静静眨了几下眼, 确定自己不是在迷幻的梦境里, 才缓缓爬起。   云歇去了管家住处,轻敲了两下门。   管家揉着惺忪睡眼出来时,脸上还挂着不耐烦,他原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小厮, 一见神色淡淡的云歇,睡意顿消,毕恭毕敬起来。   云歇朝他歉意一点头, 伸出手:“库房钥匙。”   管家忙掏出来双手奉上,道:“相国缺什么小的去拿,相国先回去睡,穿这般少别冻着了。”   云歇外头只随意披了件衣,想必是走得急。   云歇摇头:“不用, 你继续歇吧。”   管家倚在门边, 望着那道绰约的身影消失在浓重的黑暗里, 心下越发纳闷,这么晚了云相去库房做甚?   云歇开了库房门的锁,怕被人打搅,进去后又将门反锁上, 也没点灯,借着点月光避开地上堆着的杂物往里走,然后立在一面墙前,对着墙上几个熟悉的位置敲了敲。   边上一堵墙开,密室的入口露了出来,云歇进去,极度的黑暗里,地上却是一片金光闪烁。   云歇到边上点了灯。   密室原先是云峰平早年造来以备不时之需的,毕竟他位高权重,总有些东西见不得光,后来却被自己挪用来保存一些东西。   当初抄家时这里的东西并未被发现,云歇松了口气。   橘黄色的灯火映照,地上皆是价值不菲的珍宝,边上架子上则摆着杂七杂八的小物什,有字画、有笔墨纸砚、有泥塑……   云歇走到架子前。许久没来,架子上落了薄薄的灰。云歇拿起那个色泽不再纯正的泥塑,从袖中掏出方帕,将它上头的灰尘轻轻擦拭。   这里的每件东西都是萧让送的,地上的珍宝,架子上的物什,都是。   萧让十六七岁依旧很幼稚,会大费周章地请民间手艺人进宫教他泥塑,就为了雕个小人送他。   云歇拿着小人走到灯下,萧让手艺拙劣,小人雕得很粗糙,五官模糊,只能依稀从衣袍上纹着的龙瞧出是萧让他自己。   萧让送他时说,相父太孤单,让儿琐事缠身,便只能雕个小萧让陪您。   云歇恍惚地回忆,当时他好像听不得那句“孤单”,没给萧让好脸色,萧让也没生气,见他收下,笑得眉眼浅弯,晃眼又生动。   萧让还满不在乎地说,不喜欢就丢了,反正不是什么值钱玩意。   云歇把小人又小心翼翼放了回去,目光落到了边上堆着的一摞字画上,微微凝了凝。   云歇轻笑了下。   萧让会每年给他画幅画,记录他形容上的细微变化,萧让曾很幼稚地说,要替他画千幅,因为皇帝万岁,丞相千岁。   云歇当时却默默地心道了句,十四年。   他是来做任务的,四有五好局给他的上限是十四年,也就是说最多到萧让二十岁,他就要永远离开这个有萧让的小世界,去所谓的现代,再也不回来。   云歇没选择打开,而是如释重负地转了个身,倚在架子上,神情有些恍惚。   他曾经以为自己陪不了萧让很久,他不想别离的时候太难堪太放不下,所以时时提醒自己,不要对萧让有半点逾越之想,维系表面上的君臣就够了。   进一万步想,他不可能像其他坠入爱河的鸳鸯许诺永远,退一万步想,萧让不喜欢他,萧让只是把他当相父。   他们间隔着太多。   越想越清醒,一开始心还有些不甘心的疼,后来就渐渐归于沉寂,就像这架子上的一件件物什,久而久之就落了灰,就像那萧让送他的泥塑,被岁月腐蚀发黄。   他一再压抑掩藏,到了最后,竟像庄周梦蝶般,他也分不清很久很久以前他有没有喜欢过萧让了。   理智告诉他不喜欢,潜意识却在时不时背叛他。   云歇白日看到那誊写的诏书时,却觉得仿佛有一双手,将他心上那些落的灰都一一轻柔地揩去。   一颗心澄明晶莹,剧烈跳动。   明明焕发生机,却又裹挟着巨大的惶恐,因未知而惶恐。   一阵闷闷的沉默,云歇不愿自己久溺其中,在寂静无声的密室里骂了声:“老子好怕。”   这个时候有酒就好了,可他肚子里还有个小家伙逼他时时刻刻保持清醒。   知道萧让喜欢他比知道自己怀孕还可怕。   他不会,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没人教他,他也没可参考的对象,他活了二十七年,对自己未来的理智规划里,从来只有他一个人。   缓慢向前行进的马车倏然脱缰了,原来的道路上鸡飞蛋打、一片狼藉,横冲直撞能杀出一条路来么?   暗恋好像很简单,只要不影响他的生活,暗地里做什么纯看自己高兴,又自由又随心,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因为没有期待,不求回应回报,所以也没有惶恐。   密室封闭,云歇听着周围淡淡涟漪般的回音,脸黑了黑。   “老子好怕”这声回荡了许久,嘲笑够了云歇,才归于沉寂。   云歇又呆了会儿,替自己尘封多年的心解封松松气,去边上挑了灯火,于黑暗中回望一眼希望般的满地金光,走了出去。   -   萧让发现自从他剖白自己后,云歇开始躲着他,对他更好了,似乎是想努力弥补什么,却也更客气。   萧让半点没被他这态度伤到,毕竟他只是想让云歇知道而已,想,便做了。   喜欢一个人就该昭告天下。   又一日下朝,萧让眼见着云歇恭敬地朝他欠身,然后和傅珏有说有笑的离去,暗暗磨牙。   这么多双眼看着,他连堵人都麻烦。   等云歇走后,萧让沉着脸吩咐承禄:“备轿。”   承禄不明白,问:“陛下这是去哪儿?”   “云府。”   承禄欲言又止:“陛下若是登门拜访,相国定是恰好不在。”   “朕知道,做你的去。”萧让眉宇间阴霾一扫而空,微挑了挑嘴角。   ……   马车就要停在云府门口,倏然停了下来,云歇听车夫骂骂咧咧:“哪个不长眼的敢把轿子停在丞相府门口挡道?!”   云歇呵斥了声,车夫立即在幕帘外赔笑:“小的一时性急,口无遮拦,还请相国恕罪,小的这就下去看看是何状况。”   云歇微颔首,懒懒掀帘朝外望去。   那顶停在他府邸门口的轿子极不起眼。   车夫倨傲凌人地甩帘进轿,几十秒后白着一张脸出来,连滚带爬地上了马车,哆嗦着唇对云歇道:“小的无能,还请——”   云歇稍显不耐地蹙眉:“我去会他。”   行色匆匆的众人纷纷好奇地看着这一幕。   云歇教养极好地轻掀帘进去,散漫的目光正好和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萧让对上。   轿子里逼仄异常,云歇低着头,他人面无表情时显得极冷淡,上挑的桃花眼总给人居高临下的错觉,现在被他这么看着的是皇帝。   萧让微微一笑,眉目生俊,贵不可言。   云歇心下一慌,转身欲出,因为动作太急,眼看就要踉跄,萧让眼疾手快将他往身前这边一带,云歇便扑了个满怀。   萧让扣着他的腰防止他滑下去,云歇下巴抵在他颈窝,震惊地瞪大眼,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云歇忙起身,抬头的刹那,额头却撞上了萧让下巴,顿时尴尬到脸红,偏偏头顶萧让还低笑了两声,落在云歇耳朵里,像是在嘲笑他的笨拙。   逼仄的轿子里,气氛微微有些暧味。   萧让把人扶起,道:“相父,你在躲我。”   他说的是肯定句,语气却不生硬,反倒极柔极温和,像是怕把人吓跑。   云歇道了声谢,堪堪站稳,暗恨这轿子太小,他既进来了,便不好再出去,只得硬着头皮道:“……没有。”   “你生气了。”   云歇能感觉到萧让正审视自己,避开他过于灼热的视线:“没有生气。”   “那为何躲我?可是那诏书冒犯了相父?”   萧让一提那诏书,云歇只觉心尖发烫,面色却不改,冷声道:“与你无关,是我自己的问题。”   他说的都是实话,都是他自己的问题,他想不开,他想慢慢想。   “陛下找微臣,可有要事?”   萧让听着这疏离的称谓,轻嗤了声,望他:“没要事便不能来?”   “微臣并非此意——”   云歇话音未落,萧让打断,眼底藏着几分笑意:“想见你算不算要事?”   这样亲昵地爱侣间才会说的话,却被萧让这样淡然自若坦坦荡荡地说了出来,云歇怔了下,呼吸有点乱,心比呼吸乱。   自从话挑开后,他再也不能装聋作哑。   可他没想好怎么面对萧让。   “……微臣先回去了。”   萧让对他的避而不答只是一笑而过,并不放心上,他不需要回应,他只是看到云歇,话就脱口而出了。   而且他此番来,的确有要事。云歇退,不代表他要退,他还能再进一步。   “相父留步。”萧让在背后道。   云歇身形顿了顿,停下来听他说。   萧让笑道:“可否借相父的猫一用?” 第63章   云歇没说话, 转身走了,萧让还以为他拒绝了,正要摆驾回宫另做打算,却从幕窗外见云歇又从府门出来, 手里多了只猫。   街上人来人往,明知他们看不到轿中的萧让,云歇仍是微有些紧张, 故作淡然自若地在轿边敲了两下, 萧让掀帘, 还未露出眼睛,云歇就把猫往他腿上一撂, 转身走了。   这次是真走了。   萧让讶然,云歇这么宝贝的东西, 就一声不吭丢给他了?连半句叮嘱都没有。   这么放心他?   怀里的猫抗议挣扎了几下,闻出熟悉的味道, 瞬间兴奋地像打了鸡血,依恋地用毛茸茸的头蹭了蹭萧让的手,表示喜欢与思念。   萧让替它顺着毛,听着它舒服地咕噜咕噜叫, 敛了眉目低笑了声, 同猫道:“要嫁人了开不开心?”   猫听不懂人话,只胆大包天地往萧让怀里钻了钻,寻个舒坦地儿挑个好姿势睡了。   第二日午间,云歇正听着管家汇报铺子上的事情, 便见小厮领着个穿着喜庆的太监到跟前。   “何事?”云歇抿了口茶,随口道。   那太监恭敬答:“陛下赐婚一对苦命鸳鸯,令它们终成眷属,特叫奴才来奉上请柬。”   “苦命鸳鸯?”云歇诧异,接过请柬掠了眼,见上头除了时间地点外并无婚者信息,心下越发纳闷。   萧让这么闲?都管起这种事来了?   “奴才不知。”   云歇合上请柬,抬眼问:“一道受邀的还有哪些朝臣?”   “皆在列,”那太监一脸为难,“相国既收下,奴才还有十几封请柬要纷纷给送去——”   云歇知他意思,摆摆手不留他。   -   婚宴当天,云歇一到殿内,见这阵仗架势,瞬间联想到了萧让宣布他自己有喜的那天,心中登时升腾起不祥的预感。   云歇和几个朝臣聊了句才发现他们也是一头雾水,这赐婚对象竟一点风声都没透出来。   陛下未到,大太监承禄径直走到云歇跟前,高声道:“陛下请相国小叙片刻。”   他这声尖细洪亮,朝臣纷纷闻声注意着这边,云歇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再推辞,便跟着承禄出去。   萧让从辇上下来,殿外张灯结彩,绚烂靡丽,衬得他越发面如冠玉,俊俏风流。   他见云歇站在自己一米开外低垂着眼不看他,眼底略过几分戏谑,故意当着云歇和殿外三三两两的朝臣的面干呕了下。   云歇虽未抬眼,也在留意他一举一动,见他这般,脸瞬间黑了黑。   “相父,朕难受。”萧让往他跟前走了一步,喉结还在上下翻滚,似乎是隐忍着呕吐的**。   云歇嘴角抽搐了下,不着痕迹地退了退,面无表情道:“难受多喝热水。”   “……”萧让受挫,并未偃旗息鼓,带着点渴切,“相父不扶一扶朕吗?”   俨然是孕夫的架势,朝云歇伸出了手。   云歇望着那只指节分明的手,脸僵了僵。   鉴于全帝京都知道这孩子是云相的,朝臣们对此一幕也是心照不宣,纷纷目不斜视,耳朵却竖了起来。   萧让冲他微微一笑。   云歇觉得这笑着实欠打,暗暗咬牙切齿,却也只能自暴自弃地去扶他,他刚伸手,长袖里,萧让就反握住了他,甚至干燥温暖的小指在他掌心划了划,像是得逞的炫耀。   带起云歇心头一阵涟漪般逐渐扩散的痒意。   萧让面色如常:“叫相父过来是有话相问。”   “陛下请言。”   “寻常女子,若未婚先孕诞下孩子,又同孩子生父两情相悦,是否该嫁他?”   云歇抬眸瞥了他一眼,确定他不是在影射自己,略一思忖,问:“既两情相悦,为何会未婚先孕?”   萧让脸不红心不跳:“年轻气盛,初尝禁|果。”   云歇又问:“那为何直到孩子生下,才考虑是否嫁娶,其中十月……”   “受人阻挠,鸳鸯苦命。”   不知是不是云歇的错觉,云歇觉得萧让说这句时深望了自己一眼,眼底藏着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   云歇这会儿算是明白过来了,萧让同他说的便是他今日赐婚的那对苦命鸳鸯的情况。   他越发好奇:“因何受阻?可是门不当户不对?”   “非也,”萧让轻笑,“皆出自豪门望族,贵不可言。”   云歇还要猜,萧让深望他一眼,先说了:“是这两家老一辈有恩怨嫌隙,这才祸及二人。”   “原来如此,”云歇若有所思,抬眸问,“那这女子可愿嫁他?”   “自是恨嫁。”   “那微臣觉得陛下今日此举实属行善积德,造福二人。”   云歇夸赞完,心下有些纳闷,这二人既然出身豪门望族,他总该知道一星半点,可他将记忆飞速清点一遍,并未找到符合条件的二人。   萧让道:“既如此,朕便放心了,朕先前还怕行了错事惹相父生气。”   “怎会?”   说话间,萧让已走到殿内,云歇终于得以被放开,松了口气落座。   朝臣恭贺一阵,眼神频频向殿外瞟,等着新人入殿被陛下证婚。   他们对这二位出自豪门望族却又受人阻挠、直到诞下孩儿才得以婚娶的苦命鸳鸯充满了好奇。   上首萧让见差不多了,低声朝承禄吩咐了句,承禄应声下去请新人,临出殿时,神色古怪地朝云歇所在的方向望了望。   云歇接收到承禄的视线,越发不明所以。   小半盏茶功夫,两位出落的极标致出众的宫女怀里抱着东西就要进殿,云歇隔得远,没瞧清,只隐隐约约能辨出那是团白色的会动的东西,心下越发纳闷。   离殿门近的朝臣咣当一声打翻了茶盏。   越来越多的朝臣呆若木鸡。   那是两只猫。   左边那只露出漂亮的脑袋,胸前正戴着大红色的同心结,右边那只则盖着红盖头,只露出纤细匀称的猫身来。   那只猫似乎很讨厌搭在脑袋上的红布,柔软的爪子动来动去,似乎想把那东西扯下来。   众人认出左边那只猫是陛下养的,纷纷咽了咽口水。   所以陛下说的赐婚,是给猫赐婚??   鉴于陛下行事恣意诡谲,他们的接受能力也在不知不觉中提高了几个层级,个个不动如山,满脸堆笑,甚至有人拍马屁地高声恭贺敬酒。   萧让神情似乎颇为愉悦。   云歇最后一个看清,满脸震惊和难以置信。   萧让竟然是给猫赐婚,他的同情心已经波及到小动物身上了??   等等。   云歇倏然窒息。   左边那只是萧让的猫,右边那只虽然盖着盖头瞧不清脸,但瞧着身形,怎么看怎么像……他的囡囡。   萧让借走了他的猫!!   出身豪门望族,未婚先孕,两家上一辈有嫌隙是以阻挠,已诞下孩子……   所有的线索都串到了一起,云歇脸黑了黑,勃然站起:“陛下——”   他刚要阻止这桩婚事,萧让朝他眨了眨眼,笑得眉眼浅弯:“相父方才说朕此举乃行善积德。”   云歇被噎了下,猛地想起自己稀里糊涂把囡囡的婚姻大事给定了。   他望了望萧让,又转头望了望萧让的猫,暗暗咬牙切齿,不甘心地甩袖坐下,冷哼一声。   一穿回来发现自己的小宝贝怀孕了,这跟养的漂亮亲闺女被猪拱了没什么两样,特别是这个猪的主人还特别欠。   他作为老父亲,现在还得眼巴巴看着闺女嫁给那个搞大她肚子的浑球。   他一时大意松口,闺女就这么嫁了。   云歇内心在滴血。   太监开始喊“一拜天地”,云歇黑着脸,握着青白茶盏的手微微颤抖。   朝臣们不明白云相怎么突然就脸色阴沉、浑身煞气了,纷纷胆战心惊。   漂亮宫女按着两只猫的小脑袋,对着上首的萧让拜了拜。   皇帝自是天。   萧让极大度地笑,从容又和颜悦色,显然是对这桩婚事极满意。   夫妻对拜时,云歇觉得他心上的口子更大了,血哗哗哗地流,满脸隐痛。   这分明就是按头结婚!!   右边的猫不似左边陛下的那只的乖,动来动去,终于它点头的刹那,脑袋上讨厌的红盖头掉了,露出漂亮的小眼睛,在朝臣里搜索着熟悉的身影,终于看到云歇,兴奋地“喵”了一声。   不远处的傅珏倏然轻“咦”了声,话脱口而出:“这不是云相的猫么?”   他经常拜访云歇,云歇的猫不怕生,经常跑出来玩,他见过好几次,这只是囡囡没错。   傅珏这声不大不小刚好能被周围人听清,朝臣们愣了下,纷纷神情呆滞。   云相的猫??   陛下给自己的猫和云相的猫赐婚?   云相的猫未婚先孕,可不就影射……陛下未婚先孕么?   替猫赐婚太荒谬,简直称得上是天方夜谭,陛下又绝无可能同情心泛滥,那他突如其来的此举……   有朝臣醍醐灌顶,陛下此举,莫非是暗示云相……他希望云相娶他??   难怪云相脸色阴沉!   云歇脸色微微有些尴尬发红,他的猫和萧让的猫结婚被朝臣知道了,他的猫之前还怀了萧让的猫的崽。   仿佛是某种贴切的暗示,即使知道朝臣不可能正确接收,当事人云歇依旧无地自容。   云歇觉得朝臣的表情有点不对劲,却也懒得多想,冷脸剜了上首萧让一眼,从呆愣愣的宫女手中接过猫,抱着走了。   他就不该借给他!!   估计明天全帝京就都得知道他的猫和萧让的猫结婚了。   云歇心下滴血,囡囡还是那个囡囡,半点没变,却已然是只已婚猫了。   朝臣们望望愤然离席的云歇,又抬首瞟了瞟一脸黯然神伤的陛下,表情逐渐深沉。   陛下,这是怀着孩子思嫁了。   作为贴心的臣子,陛下之忧便是他们之忧,陛下之愿便是他们之愿。   朝臣们深觉他们该为陛下做点什么。 第64章   朝臣们虽有心帮陛下,却也不想触云相霉头, 毕竟云相那日愤然离席, 态度极明显,即使陛下怀了他的孩子, 他也不想娶陛下。   忤逆云相的意思, 替陛下逼婚, 难保云相事后不会报复。   所以他们绞尽脑汁想了两个晚上, 终于想出个既能把自己摘出去又能实打实帮到陛下的法子。   两日后一早,云歇刚用完早膳,便见管家急匆匆地跑进,从袖中掏出卷好的长长布帛呈递给云歇。   那布帛料子极粗糙,上头墨迹沥染, 显得有些脏。   云歇不接, 微蹙眉问:“什么?”   管家道:“方才有不少百姓于相府外求见相国,就为了将这东西献上,说这是民愿,还望相国一览。”   “民愿?这是百姓的连名信?”云歇抓过布帛,布帛像瀑布一般倾泻绽开,足足有两米长, 拖曳在地上。   云歇望着顶端一排红字,脸瞬间黑了。   ——“恳请云相与陛下共结秦晋之好。”   底下是上千的签名,歪歪扭扭如狗爬。   布帛最后还有一排字,大意是说布帛不够长,只能挑一小部分人留名字。   管家发现云歇揪着布帛边沿的手越攥越紧, 满脸煞气,好奇又关切地问:“他们可是为难相国了?”   云歇将视线从布帛上挪开,面无表情:“他们岂止是为难我,他们是把我往火坑里送。”   表面是逼他娶萧让,其实是逼他连人带崽嫁给萧让。   管家一惊:“这么严重?!”   云歇握着布帛的手随意放下,若有所思。   百姓突然连名逼婚是为何?   他正出神,囡囡被丫鬟抱着进来,云歇听见它叫,脑中灵光乍现,暗暗磨牙。   他那天着急囡囡,注意力全在猫结婚这件事的表面,并未关注其中深层含义,现在看……   萧让是撺掇朝臣向他逼婚!   朝臣们胆小怕事,这才有了布帛这出。   云歇想通来龙去脉,又气又觉得好笑,狗东西怎么这么能耐呢?   管家识字,略略扫了眼,喜笑颜开,心里话下意识就说出了口:“百姓当真明事理!此实乃众望所归!”   陛下怀了云相的孩子,云相娶他本就是理所应当。   云歇剜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管家顿觉脖子一凉,赶紧赔笑,过了会儿,小心翼翼地问:“相国为何不愿与陛下共结秦晋之好?”   “……没到那地步。”云歇微微有些不自在。   管家震惊地瞪大眼:“都有喜了还没到那地步??”   云歇恼羞成怒:“我说没到就没到!你哪那么多废话?!”   管家立即噤声,心里嘀咕了句,云相最近越来越喜怒无常了。   云歇将布帛的事暂时搁置,也没太放在心上,他想着萧让胡闹归胡闹,他得做个正常人。   -   云歇心里乱,打发走下人,在长廊末端的亭子里一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下着棋。   萧让来时便见他这幅凝神苦思的样。   风和日丽,云歇衣裳也少穿了些,身影显得越发绰约,半张在柔软长发下若隐若现的脸秾丽又盎然。长眉横斜入鬓,唇色薄润诱人,令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   萧让眼神示意外头伺候的人噤声退下,自己上了玉白台阶。   云歇心不在焉,陡然听到脚步声,还以为是下人来倒茶,也没在意,直到闻到了熟悉的蚁沉味。   云歇心倏地跳了下,下意识站起掉头就走,却被萧让拦住去路。   萧让这回不想让人再跑了,将人抵在亭边朱红色的柱上。   “有人……”云歇怕被下人看到,恼羞成怒地去推他胸口,却被萧让握住了手。   萧让黑如点漆的凤眸里带着几分醉人笑意,在云歇耳畔沉声道:“相父,您是不是……喜欢我?”   云歇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浑身僵硬。   萧让莞尔:“我想了这几日,想清楚了,从前您不知道我对您的心意,所以总生气,那日我言明后,您却开始躲着我,一边对我好一边躲着我。”   云歇心跳得七上八下,避开萧让过于灼热的视线。   萧让见他不说话,心下越发确定,缓缓道:“您若是不喜欢我,大可一口回绝,照您这性子,拒绝起不喜欢的人来,怕是要多绝情有多绝情,傅珏便是个例子,毕竟您一贯潇洒,用这理由回了爱慕者,再合适不过。”   “可您没有拒绝我。”萧让轻笑出声,愉悦异常。   云歇在这声令人耳热的笑里心慌意乱。   “我先前觉得,您躲我,便是拒绝,想来不是,您分明最恨不清不楚,若真要拒绝,也会言明再三,断得干干净净。”   云歇听到这,眼底溢出些许惶恐,厉声呵斥:“别说了!”   萧让却捻起他下巴,逼他看自己,吐字极清晰,一字一字缓缓道:“您躲我,恰恰证明了……您心里有我。”   萧让眉宇间独属少年的锐意撞进了云歇眼中,那句话则深深扎进了他心里。   云歇一瞬间有点虚脱,他自己还没想明白,萧让却先摸透了他。   惶恐消失不见了,徒留释然和轻松。   云歇突然觉得,被萧让知道了,原来也不是那么可怕的事。   萧让笑得晃眼:“您舍不得拒绝我,又心有顾虑,抑或不知该怎么回应我,所以才躲着我,想拖着,等自己想明白,再做慎重的决定,对么?”   云歇不语,白皙的脖颈上漫上薄红,眼里有潋滟的光剧烈动荡,呼吸微微急促。   萧让好像理解他的相父了。   不拒绝就是默许,不说话就是默认,真生气了一个表情都懒得给,假生气了才会骂他教训他。   云歇眼见远处书童端着茶盘过来,瞬间回神,恼羞成怒地挣扎:“放开!”   他们在柱子后,书童转个弯换个角度就能看见。   萧让顺着他视线望去,又迅速收回,倏然凑近,小声蛊惑:“相父承认我就放开,不然……我就亲您。”   “当着他们的面儿亲您。”萧让补充着,视线落到了云歇薄润诱人的唇上,眸光深了些许。   “你!”云歇咬着唇,整张脸憋得通红,终于在人就要过来时,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萧让眸光震荡,心花怒放,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云歇……点头了?   云歇趁他发愣的当口挣脱他,坐回了棋桌边缘的凳上,低敛着眉目,脸如火烧。   书童走上玉阶才发现立在柱后的陛下,当即诚惶诚恐地跪下。   萧让终于从巨大的喜悦中回过神,随意朝书童摆了摆手,让他下去,转念一想,当着云歇的面儿又叫他回来,解了腰上缀着的玉丢给他,笑道:“赏你的。”   垂眸的云歇蓦然睁大眼,羞愤欲死,连耳根都红了起来。   书童一头雾水,看看低头不语的云歇,不敢忤逆陛下,领完赏在亭外不远处候着等候吩咐。   萧让坐到对首,尽量温声道:“朕陪相父下棋,相父陪朕说说话?”   脸上温度稍稍下去,云歇冷着脸一声不吭地替他收棋子。   萧让执黑,落了子后,沉声道:“相父,您有何顾虑?”   云歇跟着下。   萧让的目光落在他手上,珠圆玉润的白子被他用两根修长莹白的指捻着,落下时一声脆而不刺耳的声响,悦耳到能撞进人心里。   云歇不说,萧让便猜:“可是年岁?”   云歇落子的手顿了下,萧让便知猜对了一部分。   云歇平复好心情抬眸:“萧让,九岁不是闹着玩儿的,你这个年纪,小事可以糊涂,大事必须清醒,否则会后悔莫及。”   萧让却轻笑了声,不以为意,又下了一子,道:“相父不知,人人都想重回年少,只有朕日日夜夜想长大,恨不得三天当一天过,五年当三月过。”   “为何?”云歇下意识问。   萧让抬眸深望了他一眼,但笑不语。   云歇突然就明白了,心头一阵发热。如果萧让都不觉得是问题,他还有什么可在意的?   他出神的刹那,萧让又下了步暗藏杀机的棋。   云歇回神,并未注意到他那步棋,语气尽量平淡道:“我们不般配。”   各种意义上的天差地别。   “谁说的?!”萧让眉宇间倏然郁结着戾气,让他显得有些阴鸷。   “那相父觉得和什么样的相配?”萧让顿了顿,轻嗤一声,“是楚剑清那样连简单的一句喜欢都说不出口的窝囊废?还是傅珏那般掺杂着利益动不动就脱衣服的?他们哪个比得上我?”   云歇大睁着眼看他,一瞬间有点喘不过气,他没想到萧让什么都知道。   “谁敢说半句不般配,朕便要了他狗命。”萧让说这句时眼中杀气要溢出来。   云歇嘴角微扬了扬。   萧让冷静下来,又下了一子,沉声道:“相父若是忧心我,那大可不必,相父以为我是涉世未深把谁都当宝,其实……”   云歇抬眸看他。   萧让笑得眉眼浅弯:“其实我是千帆过尽只觉得那一个好。”   他没有说谁,目光却直勾勾地落在云歇脸上。   云歇心头突然塌了一块,掩饰般又下了一子,看了会儿棋局,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落了下乘,大势已去。   “我输了。”云歇也不耍赖,直言道。   他在萧让的步步为营下输了。   “相父没输。”萧让笑,在云歇诧异错愕的目光中,将棋局上的棋子全部拨到了地上。   清脆凌乱的响声此起彼伏,棋子飞溅,有的顺着玉阶滚了下去。   萧让就在这声响中,哂笑道:“棋局有输赢,朕和相父间没有,如果有,那一定是朕输了。”   云歇觉得萧让真的长大了,甚至比他知道该怎么喜欢人。   云歇的心前所未有的跳动。   萧让道:“相父,我们试试好么?”   云歇微有些喘不过气,仍冷着脸,耳根却通红。   “试恋爱?”云歇问,握着青白茶盏的手微微发抖。   萧让眼里藏着点得逞的笑意:“试结婚,您娶我。”   云歇:“……”   他只听说过试婚。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二月的最后一天刚好写到这,特别特别开心。像是一段的终结,另一段的开始。   祝宝宝们新年快乐。   留评随即发小红包,明天你们就看我的文两年了哈哈哈哈。 第65章   “不行。”云歇一口回绝。   试结婚?哪有人一上来就这样的?   太夸张了。   书童就要上来收拾棋子, 萧让给他使了记眼色, 他立即战战兢兢地带着人退下。   萧让将已行至阶上的云歇拉回, 不由分说圈在怀里, 不依不饶:“有何不可?”   云歇有些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亲密,又被他理直气壮的态度气笑了:“是个人都不会同意好么?”   离得近, 云歇身上淡淡的清香萦绕在萧让鼻翼,让他霎时有些心猿意马。   云歇以前有用当季花熏衣的习惯,每个时令身上的香气都不同, 春日大多是西府海棠,香意浅淡独特, 夏季则是茉莉, 清又馥郁,秋日冬日各有不同, 新奇又别致, 勾的人心尖发痒。   不过自他怀胎后,似乎是怕这习惯对胎儿不好, 便停了熏衣, 萧让却觉得那香仿佛浸到了骨子里,若有若无, 撩人异常。   “放开。”云歇见他久久不语,象征性地推了两下。   萧让这才回神,掩饰地轻咳两声,道:“相父,您先别急着拒绝, 我问您,照我们这样下去,总有一日会成婚的,对么?”   云歇没想到他会想那么远,那么自信,心下微惊,垂下眼道:“……或许。”   他不敢说的太满,他到这年岁了,见惯了人事的分合聚散,不像萧让那么年轻,敢轻易就说“千帆过尽”、“永远”这样令人动容生羡的词。   很多词大概只属于意气风发的少年。   萧让眼底带着几分笑意:“早晚都要成婚,早些又有何妨?”   云歇差点被他绕进去,脸黑了黑,推开他:“这不一样,真走到那步再说。”   “那万一等到孩子生了也没走到那步呢?”萧让陪着他下台阶。   云歇神情淡淡:“那就等孩子生了之后再说。”   “相父,您同我成婚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此举的初衷也是为了孩子,你我都想保护好他,让他不受一点非议伤害。”   云歇微抬眼看他,似乎略有所动。   萧让笑里藏着几分戏谑,凑近道:“而且相父你就忍心我未婚生子吗?!”   云歇:“……”   萧让煞有其事地补充:“刚加冠就怀了相父的孩子,大着肚子为天下人耻笑。”   云歇真想问问他哪来的脸,别过脸不看他,继续往前走,稍稍松口:“那就过几个月再说,在你生孩子前娶你,就不算未婚生子。”   萧让顺势而下,微微一笑,追问:“那您那时大着肚子怎么娶我?”   云歇脸腾得就红了,怒道:“那也不是现在要考虑的问题。”   没等云歇快步远离这混蛋,萧让一手扣住他腰,朝他肚子探手。   “别……”云歇知他想干什么,慌乱地叫了一声,萧让的指尖却还是触到了他的肚子。   云歇为了掩人耳目,衣裳挑宽松的穿,他本就瘦,腰带只要不系紧,旁人半点瞧不出来。   可用手触还是能明显感觉的到,那里是微微突出的,有弧度的。   就是不一样了,有个小生命在缓慢生长。   萧让的手并未长久逗留令他难堪,而是转而亲昵温柔地虚搂着他的腰:“而且相父要面子是不是,到时候肚子大了可就不好看了,这时娶我,意气风发,徒惹人羡。”   云歇拨开他手:“说话归说话,别动手动脚。”   萧让只含笑望他。   又过了会儿,云歇挑眼看他:“只试婚,不行和离那种?”   萧让见他彻底松口,忙点头:“不行和离。”   心里却在想着,他不会让云歇觉得他不行的,各个方面。   云歇瞥他:“我再强调一遍,我答应完全是为了孩子。”   萧让从善如流点头:“我也是为了孩子。”   心里却补了句,还有怀孩子那个。   云歇和萧让达成一致意见后,还有点不放心:“我声明下,这事的性质归根结底是假结婚,不代表我需要——”   对上萧让的脸,后半句云歇一时说不出口了。   萧让不明白:“需要什么?”   他怔了下,瞥见云歇泛着薄红的脸颊,灵光乍现,笑里有几分恶劣:“不需要予取予求履行床榻上的义务是不是?”   他笑声微微低沉,光天白日说出这话,令脸皮薄的云歇有些无地自容。   云歇神情淡淡,剜他一眼:“知道就好。”   “没问题。”萧让答得没半点拖泥带水。   心里却在想,人都是自己的了,还怕没那些?   云歇狐疑地扫他几眼,有些出神地想,他似乎和萧让呆久了,自己的心态也变得年轻起来,竟然能接受试结婚这种旁人听上去要咋舌的提议。   他也开始有点疯狂。   云歇打定主意便不再犹豫,略一思忖道:“既如此,我这几日便找媒婆提亲,商量着挑个黄道吉日你嫁过来。”   萧让有点不甘心:“真嫁?嫁您府上?”   云歇挑眼:“有问题?”   萧让眼里藏了几分小希冀:“皇宫那般大,何不在宫里成婚?”   云歇似笑非笑,他知道萧让那点小九九了。   在宫里成婚,嫁的人就是自己了。萧让想忽悠他嫁给他。   这般向他逼婚,哪有那么好的事,总该让他吃点亏,不能让他尽如意。   “你看着办,我也不是非成婚不可——”云歇转身欲走。   萧让立即道:“朕下嫁!”   心里却补了句,朕入赘。   云歇顿住脚步,背对着他,漂亮的眼尾微微上挑,显然颇为愉悦。   他收敛了笑意转过身,神情淡淡地说:“自备嫁妆。”   萧让嘴角微微抽搐了下:“……知道了。”   心里却补了句,聘礼。所以他要准备丰厚的聘礼。   萧让抓住机会:“相父我都这样了,您可不可以也答应我一个要求?”   “你说。”云歇坐在长廊边,抬眸等待他下文。   萧让朝他眨眨眼:“您能不能把您那个妾室给休了?”   云歇:“……”   “不休也成,”萧让脸不红心不跳,微微一笑提议,“您想不想看我宅斗?”   云歇:“……”   云歇觉得,萧让如果是个女人,肯定是面上不显山不露水,沉静自矜大度端庄,实际辣手催胎、祸乱后宅那种。   还真有那么点皇后意思。   萧夫人。云歇心里轻啧了声,开始遐思萧让面上唯他是从的日子。   云皇后。萧让在心底默默畅想,已经入赘了,八字有一撇了,让云歇当他皇后也是早晚的事。   二人各怀心思,一拍即合,云歇懒懒抬眼:“回去等着吧。”   作者有话要说:  阿越:…… 第66章   萧让走后, 云歇叫管家去叫阿越过来。   管家意外地瞪了下眼, 他原先以为越美人被陛下打了孩子, 是受害的一方,云歇或多或少都会因愧疚怜爱而厚待他, 可相国却对他不闻不问,极为冷落, 连象征性的赏赐都没有。   管家原以为越美人彻底失宠了,现而今相国却突然叫他……   莫非是终于想起他来,想要补偿?   阿越这几日表面卖惨生无可恋, 实际过的舒坦得很,将萧让赏的能吃的吃了, 能花的花了, 泄愤一番, 贼逍遥快活。   他来时见厅内有旁人,前一秒还极散漫,下一刻立即神色黯淡,痴痴地望着云歇,眼里希冀的光闪烁:“老爷,您原来还记得阿越。”   云歇脸黑了黑,眼都没抬, 问:“你对未来有何展望?”   “展望?”阿越一怔,随即轻眨了眨顶漂亮的眼,暗送秋波,“阿越只想为老爷生儿育女, 只盼老爷不嫌弃——”   云歇额上青筋跳了两跳,忍无可忍打断,轻掠他一眼,淡淡地说:“你可知,好男儿志在四方。”   边上的管家一脸呆滞,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相国这是何意?突然跟自己能怀孕生子的男妾说要志在四方?这跟同上了年纪的自己说要努力开枝散叶有什么分别?   阿越瞥了眼老管家和周围伺候的仆役的神情,才确定自己没听错,小心翼翼道:“老爷这是何意?”   云歇莫名有点心虚,面上不显:“你只需回答我便是,譬如若你没被作为投降之礼献上,你想做什么?”   阿越只想混吃等死,但看在云歇的面子上,还是努力地想了想,不确定道:“我小时候曾想过自己经营店铺,赚花不完的银子——”   云歇大手一挥:“本相允了!”   阿越满脸难以置信:“???”   云歇理了理衣袂站起,叹息道:“是本相错了,男儿当自强,岂能局限于后宅?”   他用激赏的眼光上下扫视柔柔弱弱的阿越,痛心疾首道:“我竟是糊涂,像你这样的男子汉,又怎甘心当笼中的金丝雀,为人所投食亵玩?”   阿越一脸懵逼,忙道:“我愿意!”   云府的生活清闲又舒坦,云歇又叫人好生伺候他,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他有什么不满意的?   云歇摇摇头:“你分明在骗我,我曾多次在你眼中看到对碧海蓝天的渴望。”   “???”阿越很想拿面镜子照照眼睛。   “我真的愿——”   云歇叹了口气:“嘴会撒谎,眼睛不会,你不用再掩饰。我折你羽翼将你拴在身边,现在悔了,想好好弥补你。”   阿越:“???”   他表叔怎么突然不说人话了?   云歇淡瞥管家一眼:“你去把铺子的地契拿过来。”   管家忙应下,小半盏茶功夫回来,手里拿着一叠地契。   云歇接过,朝阿越招手,示意他过来,极慷慨地数出不少地契,不由分说地塞进了一脸懵逼的阿越手里,语重心长道:“这些以后便都是你的了,任你处置。”   阿越有点贪财,握着一沓地契,还小雀跃了一下。   云歇趁他愣神的当口,朝他浅浅作揖,垂下眼,双手奉上信笺。   阿越被他这动作惊到了,忙道:“使不得!”   云歇摇摇头,沉声道:“从此海阔任鱼跃,天高由鸟飞。”   阿越茫然地接过信笺,看到了信封上的两个狷狂大字——“休书”。   -   第二日,帝京的茶楼里,各桌都在议论同一件事。   “你听说了吗,相国府上的越美人可真了不得!没了孩子半点意志消沉的样都没有,竟有富甲一方的大抱负!”   同伴喝了口茶感叹:“先前我们倒是小瞧他了!果然人不可貌相,越美人虽听说生得柔柔弱弱的,却未承想心有大志!”   一桌的人纷纷表示附和。   有人又道:“云相竟一封休书放他走,何其大度宽容,令我等惊叹汗颜,这人世间若好聚好散能像这般,该少了多少怨偶仇敌?”   “是啊是啊……”   他们还没八卦尽兴,只见门外兴奋地跑进来来,又带来了更劲爆的消息:“快去布告那儿看!云相竟破天荒地写了罪己书,派府上人于各处张贴,云相还说要……”   那人话未说完,乌压压的人群便迫不及待地挤出了门。   众人拥在布告栏前,有识字的显摆地解释道:“云相说,他早年浪迹花丛、游戏人间,乍然细思,深悔矣,他年近而立,仍是孤家寡人,如今想回头,过那如寻常百姓般平淡是真的日子。”   众人哗然,云相这是要浪子回头了?!   那人继续道:“他回忆往昔,薄了不少恩情,还罔顾他人意愿强取豪夺,幡然醒悟之余,这才放本就是雄鹰的越美人高飞,同时他也表明他……”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他们先前还在诧异云相怎会突然改了态度放越美人走。   解释那人轻咳两声,示意众人安静,喜形于色道:“云相竟言,他已求得陛下宽宥,与陛下破镜重圆,不日将与陛下永结秦晋之好!”   众人纷纷呆若木鸡,几秒种后,人群里爆发了源源不绝的欢呼。   云府的马车刚好经过布告栏前。车上的阿越就在这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中,咬牙切齿地默默揪着地契。   他恨不得把这地契撕成雪花,念及它们的价值,又实在舍不得,忿忿地将一沓皱巴巴的地契往边上一摔。   阿越觉得自己良心都喂了狗。他之前觉得小皇帝不是好东西,所以才竭力阻止他表叔跳火坑,结果是他太天真,他俩一个是火坑一个是水池,都是坑,深不见底,般配的很,只有他不长眼的夹在其中水深火热。   所幸的是云歇最后还力挽狂澜拯救了下他原本一塌糊涂的名声。   也算给他还留了份面子,要不然真的是先流产后被休。   -   照云歇的想法,反正是假成婚,一切从简办了得了,无奈萧让不肯,他又是娶的那一方,只能兢兢业业地准备着。   这两日到了问生辰八字占卜凶吉的步骤,云歇领着个精于此道的民间人进宫,一路上嫌太沉闷,问:“这生辰八字真有讲究?”   “当真!”那人满脸堆笑,开始说城南张姓女天煞孤星的命格,一嫁进去就克死了丈夫,又说八字不合硬要在一起,轻则家宅不宁,重则有血光之灾。   云歇听他说的天花乱坠,报了两个生辰八字,道:“你算算?”   云歇以前就不太信这些,后来因为四有五好局的缘故,更是将其划入无稽之谈,可一想到这事儿跟他和萧让有关,就特别想知道。   “这是相国和陛下的生辰八字?”   云歇轻“嗯”了声。   “陛下和云相定是天作之合——”那人阿谀着,垂下眼算了算,剩下的奉承之言霎时噎在喉咙里,肉眼可见地脸上开始冒虚汗。   “怎么?不般配?”云歇瞧他脸色心中便有数了,他其实不太在意这个,却莫名有点酸。   那人支支吾吾好容易酝酿出来要说他们之间哪里哪里相克,云歇睨他一眼:“不想听。”   那人在背后抹了把冷汗,云相实在是太喜怒无常了。   等承禄通报完都要进殿面圣了,云歇却脚步一顿,倏然回身,叫那占卜八字的到一边,懒懒道:“你听着,待会儿按流程走,八字报完,你就说我俩是金玉良缘,天造地设的一对。”   云歇想着,他反正不信这些,也懒得让萧让知道了多费神。   而且传出去民间知道他们八字不合,云歇怎么想怎么不乐意。   那人慌慌张张就要跪,颤着声:“小人不敢欺君!”   云歇扶起他,稍显不耐地蹙眉:“陛下不知道就不存在欺君一说。”   那人认命地应了声,跟云歇进去。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八字已经报完,云歇都给那负责占卜的使眼色了,萧让突然出声:“相父,朕不信这些,您也不信这些,要不算了。”   云歇纳闷:“不是你说要每个步骤都齐全的么?怎么临时又变卦?”   萧让轻咳两声掩饰,看那占卜之人:“罢了,你说结果吧。”   他想了想,忍不住看着云歇又道;“相父,结果你我听听便好,莫往心上去。”   承禄在旁边悄悄叹了口气。   他家陛下早两年偷偷找人替他和云相算过,陛下当时听完脸白了白,显然结果不尽如人意。   云歇不疑有他,朝那占卜之人挥手。   那人又开始一通天花乱坠,然后倏然高声恭贺:“陛下和云相乃天造地设的一对!”   萧让表情空白了几秒。   他是明明确确知道结果的。   那人说他天克云歇,但云歇命硬,说不定能化险为夷,他即使不信这些,当初也沉闷抑郁了许久。   若是云歇克他,那话他半点不会往心上去,他命大,也巴不得云歇来克他,可结果是他克云歇,萧让不想云歇出半点闪失。   可叫他仅因八字就放手,也绝无可能。   云歇懒懒坐着,等萧让笑,却发现萧让直勾勾地开始看他。   “你看我作甚?”云歇不自在地搁下茶盏,甚至以为自己暴露了,一偏头,发现承禄神情也有些奇怪。   萧让笑得有几分意味深长,缓缓道:“相父,我们天造地设。”   云歇若无其事,淡淡地说:“我也听到了。”   脸却微微有点红。   云歇转移话题:“婚服京里绣娘正通宵达旦地赶,你有什么要求么?”   萧让略一思忖,再抬眸时,眼底藏着几分微不可见的笑意:“有。”   “什么?”   萧让视线在云歇秾丽的脸上游弋片刻,稍稍挪开,问:“让儿的婚服是和样式?”   云歇不明白他的意思:“和我的一样。”   萧让摇摇头,面上若有若无的笑意一闪而过:“我不喜欢那样的。”   云歇诧异:“那你要什么样的?”   萧让瞥他一眼:“让儿既是嫁,想要有盖头那种。”   他语不惊人死不休,云歇一口气差点没上来,面色僵硬,表情一言难尽:“你认真的?”   萧让欣然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宝宝问,文不长,大概三十万出头就完结了,正文还有几万字。   最近考试周,更新时间不太稳定,但会努力更,么么。 第67章   皇帝下嫁在大楚朝可以说是破天荒头一桩, 百姓感叹云相人生赢家的同时, 纷纷对合婚抱有最大的关注和热切。   定下了婚期,就在二月初六, 前一天晚上,云歇在酒楼里宴请几个相熟多年的朋友。   小二上了菜, 奇珍佳肴,色香味俱全。   “叫不叫女人作陪?”谢不遇懒懒坐着,随口一问。   没人答复。   他扫了眼桌上几人,楚剑清是有名的木头,傅珏则高风亮节, 和酒色半点不沾边, 现在连唯一志趣相投的云歇都要成婚收心了。   谢不遇不死心, 试图引诱云歇,戏谑道:“明日之后就要守着那一个过日子了,今日不快活快活么?”   他轻啧两声,轻推了下云歇:“娶个皇帝回家乍看上去挺有面子的, 实际呢, 以后想纳妾都难。”   “谢谢,”云歇面无表情地拉开他的手, “不纳妾。”   谢不遇挑了下眉, 这话若是旁人说的,他铁定不信,毕竟这世上家花哪有野花香,再美的人儿, 操多了也腻,总该换换口味的,不过这要是换了云歇,谁知道呢。   “算了算了,没意思,当我没说。”谢不遇深感无趣。   楚剑清闷了会儿,倏然抬头:“阿停,你当真考虑清楚了?小皇帝或许……并非良人。”   云歇心下纳闷,挑了挑眉:“如矢,你从前不是最喜和我强调责任二字么,怎么如今小皇帝都怀了我的孩子,你却似乎要劝我莫娶他?”   几人纷纷看过来,楚剑清沉默片刻:“阿停,小皇帝并非表面那般纯良无害,实际心机城府颇深,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怕你被他算计,同床异梦。”   云歇微蹙了蹙眉,问:“你知道什么?”   “你可记得他幼时你曾叫我教他武艺?”楚剑清回忆道,“有一日你来练武场寻我,等结束了一道回去,当时我正教他练剑,他前一刻还动作自如,下一秒却意外割伤了手。”   云歇不解:“嗯,我记得,有什么问题么?”   “你不懂武,那种情况下割伤几乎是不可能的,我先前只是有点怀疑,结果你抱他回去包扎的时候,他下巴抵在你肩上看我,他在冲我笑。”   谢不遇轻啧:“他那么小都会护食了?”   认识云歇那么多年,楚剑清和云歇间怎么回事他还是知道点的。他没想到小皇帝那么有趣,还会使苦肉计。   云歇嘴角不听话地扬了扬,立马绷紧。   楚剑清继续道:“然后应是去年,我从边关回来,去你府上找你,那时春困时节,阿停你趴着睡着了,小皇帝就趴在你对面直勾勾看你……”   “什么?”云歇抬眸追问。   楚剑清有点尴尬:“用手玩你睫毛。”   云歇脸腾得红了。所以除了他自己,他身边人都能看出小皇帝对他有别样的心思么?   他努力维系面上镇定,淡淡地说:“我知道了,我会留意的。”   沈明慈姗姗来迟,被人引进,满脸歉意道:“府上下人突发疾病,我便去看了看,这才耽搁了。”   “无事无事,”谢不遇提起酒壶要替云歇倒酒,“没想到阿停你是我们中最先娶妻的,我敬你一杯。”   云歇按住了酒壶:“戒了。”   “戒了??”谢不遇难以置信地瞪大眼,随即又道,“不打紧,就这一杯!今日非比寻常,咱几个难得齐聚,你明日又要娶妻,自是该破戒一次,一醉方休!”   云歇心思疾闪想着怎么拒绝,边上知晓内情的沈明慈轻咳两声:“我前些日子替他诊脉,他肝火稍旺,脾胃不适,不宜饮酒。”   “原来如此。”谢不遇顿时不再劝。   一场宴几人心思各异,却还算其乐融融,临结束,云歇正准备回府,被沈明慈拉到一边。   沈明慈又关上隔间的门,确定屋内再无旁人,才拽着云歇手压低声音问:“孩子是小皇帝的?”   云歇尴尬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沈明慈自顾自地解释:“我前段时间去了祖籍家乡一趟,刚回来没两天便听说你要娶小皇帝了,当时就想找你问这个,可你当时忙着张罗,我便一直没找到机会。”   云歇拨下他胳膊,神情淡淡缄默不语,沈明慈便心里有数了,暗道萧让是捡了大便宜,抱得美人归。   云歇坐下来喝茶,沈明慈坐到他对面,因为担心云歇,不依不饶地追问:“那阿停你之前发情的症状可明显?”   云歇喝茶的手顿了下:“……还好。”   沈明慈松了口气,认真道:“这样也好,如今婚娶,若是有不适,他还能替你纾解一下。”   “……”云歇尴尬地白他一眼,“沈太医,您能不能别说那么大声又表情严肃?”   云歇从容替他沏茶:“而且我们是为了孩子假成婚。”   “假的?难怪!我说你怎么突然就准备迎娶他了,”沈明慈抿了口茶,试探道,“那是仅维系表面,没有房事那种?”   云歇尴尬到头掉,在沈明慈澄澈又饱含好奇的目光的注视下,莫名有点心虚,冷声否决:“……肯定没有。”   “你个大男人,没事问这些做什么?”云歇怕接受拷问,搁下茶盏站起来准备走。   “竟然没有,可惜了。”沈明慈小声嘀咕了句,但无奈房间里实在安静,这句“可惜了”愣是落进了云歇耳朵里。   “你!”云歇恼羞成怒的当口,沈明慈忙笑着解释,“我在大昭游历过,听当地人说,他们发情时适当的行房,有益身心和胎儿健康。”   云歇再也不想和太医说话了。   -   二月初六,黄道吉日,也是皇帝下嫁的日子。   吉时快到,云歇立在张灯结彩的府门前等着萧让过来,聘礼先行,云歇看着那抬着一箱箱东西的队伍绵延数里,嘴角微微抽搐,甚至怀疑萧让把整个小私库都搬过来了。   萧让就算嫁过来,也不可能真住这,他府邸虽在内城,离皇宫仍是相去甚远,萧让要在此处理政务极麻烦,云歇也不敢想象和萧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日子,若真朝夕相处片刻不离,他怕自己早早被气死了。   御道两侧百姓排得水泄不通,宫里侍卫努力地维持着秩序。   百姓们第一次近距离观摩云相真容,纷纷惊艳到瞠目,感叹世间上竟有这般美貌的男子。   他一身华贵鲜艳的婚服,衬得五官越发秾丽无双,面部轮廓秀气却半点不沾女气,下颌线清晰干净,皮肤泛着羊脂玉般的光泽,气质艳烈逼人中透着丝疏远的冷淡高拔,可观不可亵玩,可谓仪容万千,浓墨重彩又大气雅致。   云歇正出神之际,十六人抬着的辇过来了,隔着薄又贵气的轻纱,百姓们依稀能瞧见……陛下似乎罩了盖头。   百姓们呆若木鸡,云歇早料到是这反应,嘴角又抽搐了下。萧让真不是闹着玩,他是来真的。   辇停下,云歇按着娴熟于心的流程牵他下来,跨过火盆。   过程中,萧让调戏般的,轻轻揉|捏云歇的手,云歇抽了下,被不由分说地握得更紧,热意传来,云歇脸色越发姝艳,暗道他没规矩。   开始拜天地。   明明是假结婚,云歇也告诉自己不要有负担,可真开始拜的时候,他依然紧张到手心发汗,一颗心扑通扑通地就要跳出嗓子眼。   萧让也紧张到手微微发抖。云歇当假成婚,他可是当真的。   从今以后,云歇就完完全全属于他,所有人谈及云歇,都不会忘了他与云歇之间的勾连。   傧仪开始喊“夫妻对拜”,云歇拉着同心结一段,没再犹豫,拜首。   夫妻对拜。   礼成。   萧让被人恭迎着送入洞房,门口的管家对外叫了声“流水席开”,偌大的云府霎时恭贺声顶天,云歇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却被朝臣迎着往主席上去受敬酒。   云歇刚要推辞,边上来了个小厮,附在云歇耳边道:“夫人有事寻你,就在那边。”   夫人?云歇初听闻这词,脸黑了黑,随即愉悦地轻挑了挑眼尾,萧夫人。   云歇辞了朝臣盛情来到长廊僻静处,见萧让掀了盖头站在那儿等他,一双凤眸漆黑如墨,面容极俊美风流。   四下无人,云歇走近,挑了挑眉,故意揶揄:“夫人有何要事?”   萧让把玩着盖头,抬眸看他:“朝臣待会儿要敬酒,相父仍怀着孩子,这可如何是好?”   “不喝便是。”   萧让轻扣着他纤细的腰,黑如点漆的眸子深望着他,撒娇道:“那便是相父不重视让儿。”   云歇起了点旖|旎的小心思,却倏然被他的话气笑了,抬眸:“那你要我喝酒?”   “怎会?”萧让摇头,眼底藏了几分笑意,“让儿有两全之法,既能让‘相父’饮酒,又能不伤及胎儿。”   云歇听他这自相矛盾的话便没好气地推开他,萧让莞尔一笑,从袖中掏出锦盒。   云歇瞥了眼:“什么?”   萧让开了锦盒,冷白的指轻挑起一张人|皮面具。   云歇微蹙眉:“你这是做什么?”   萧让哂笑地将人|皮面具轻贴到自己脸上,他只弄了一会儿,就变成了云歇的样子,足以以假乱真。   云歇难以置信地瞪着眼。   萧让道:“我替相父去饮酒招呼。”   云歇觉得他这主意靠谱,下意识问:“你去受敬酒,那我呢?你这样顶着我的脸出去,我怎么出去?”   萧让眼里划过几分得逞的笑意,却故意做出一副被难倒的样子:“这我倒是考虑不周了。”   云歇刚要说算了,萧让故作灵光乍现,迟疑地向云歇扬了扬手中盖头:“要不相父盖着盖头被人扶回婚房先等着,我应酬完诸人便回来。” 第68章   云歇视线下移, 望着那顶被萧让捻着的红盖头, 莫名觉得羞耻:“没别的法子了吗?”   萧让心下荡漾,面上去没露出半分破绽,单手支颐沉思片刻,才无奈地摇头:“似乎并无。”   他见云歇仍有迟疑,并未表现丝毫迫不及待, 反倒是斟酌了下:“罢了, 还是相父的面子重要,相父顶天立地的男儿, 哪能盖这种女子之物,让儿被外头那些人心里小觑一下,又不是什么要紧事。”   云歇没想到他这般通情达理, 又见他笑得云淡风轻, 眼神却黯淡无光,微微烦躁地扯过他手中盖头,一股脑罩在了头上:“你快出去, 我在婚房等你。”   顶着鲜红的盖头, 云歇瞧不见萧让俊美的脸上深又醉人的笑意。   萧让心头微热,往日里颇具攻击力的眼也微微弯起, 笑容里带着几分独属少年的甜蜜和清湛。   被盖头罩着,云歇只露出白皙秀气的下巴、玉白修长的颈项和张张和和薄润诱人的唇。   是他的人没错。   萧让忍着得意,声线无波:“那让儿先过去了。”   他扫了眼不远处,刚好先前在婚房里伺候他的太监过来寻他了。   那穿着喜气的俊秀小太监冷不丁瞧见云相还愣了下,心里暗暗腹诽陛下和云相似乎并非像传闻里那样勉为其难地成婚, 分明是蜜里调油,明明待会儿便要洞房,他二人却一刻都等不得就要出来相见。   和萧让互换身份云歇还有点紧张,萧让却淡定地牵着云歇交到那小太监手里,末了还微微倾身附在他耳侧低声道:“夫人等我。”   云歇愣了下,没想到他连声音都足以以假乱真,回过神,才觉得这声夫人羞耻万分。   萧让吐字清晰又缓,带着点暧味,云歇心里暗骂了他一声,被小太监扶着走了。   这儿离婚房有不近不远的距离,因为罩着盖头,云歇看不见前面的路,走得极缓慢,他不习惯小太监搀扶,刚才便拨掉了他的手,小太监在一边有些焦灼。   陛下身怀有孕,这要是不慎磕着拌着出了差池,该如何是好?   他这么想着,立即迎到云歇身侧,咬咬牙道:“奴才冒犯了,还请陛下恕罪,陛下小心点走。”   云歇还未来得及反应,已被他动作极轻极稳的扶住了腰,那被勉强遮住的凸起的腹部就这么稍稍显露了出来。   云歇心下一跳,血气一阵往脸上涌,刚欲呵斥,一想自己现在是萧让,就算被看出点也没什么,顿时悄悄松了口气。   小太监则呆了瞬,陛下的肚子看上去可不小,明明听太医说才两个月。   不过个人体质也有差异,有的四五个月了仍小腹平坦,有的两三个月却已明显异常,陛下应该就是属于后者了。   云歇很烦被人扶着,又怕出声被他发现异样,只能一身不吭由他搀着。一路上小厮奴婢不少,瞧见“陛下”的肚子,纷纷呆了呆,这才真正意识到,当今圣上是真的怀了他家相国的孩子。   好容易进了婚房,有人在屋子里伺候着,云歇也不好扯下盖头。   屋子内布置靡丽又雅致,橘黄色的灯火摇曳,暖又静谧,云歇在床榻上坐了会儿,肚子倏然轻轻叫了声。   他脸一红,僵着身子等了会儿,见边上没人听见,才堪堪放下心。   还没到吃东西的时候,云歇微有些恹恹,却倏然想起床榻上有吃的。   那是他早上命人撒在床上的花生、桂圆、枣子之类寓意吉祥的什果。   云歇刚要探出去手,一想自己这样太没规矩了,被人看见了要被笑话的,就默默收回了蠢蠢欲动的手。   但他转念一想,反正他现在是萧让,他吃了也是算在萧让头上。   云歇霎时没了心理压力,脸不红心不跳地在锦被上摸着。   同一时间,外头的萧让则在众人的逢迎下满面春风地饮着酒,可谓是来者不拒。   又是一朝臣说完祝词,萧让以手掩酒樽,仰头一饮而尽,面上笑意从容又深隽,半点醉意也没有。   朝臣们暗暗赞叹不已。   沈明慈终于看不下去了,一脸痛心疾首地过去按住了“云歇”的手,他本想暗暗提醒他还怀着孩子,适可而止,一低头,却见“云歇”本该布有浅浅疤痕的手光洁白皙,霎时愣住,悄无声息地张了张眼。   这不是云歇。   沈明慈第一反应是云歇出事了,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云歇”却稍稍颔首,静对上沈明慈的眼。   那双眼漆黑如墨,锐利深邃又睥睨淡然,绝然不似云歇。云歇的瞳色微微浅淡些,偏琥珀色,映着稍柔和些的光,那双眼总是显得有些潋滟缱绻,绝无他本人外表那般尖锐嚣张又冷淡疏离。   也算是他外冷内热、刀子嘴豆腐心的象征了。   沈明慈于电光火石间已认出是谁,顿时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地朝萧让一点头,然后放下了他的手。   旁人并未瞧出丝毫异样。   沈明慈落座,神情有些古怪地想,他好友莫非此刻在婚房等着?真甘心给养大的崽当小媳妇?   婚房里,云歇吃着吃着猛地一想不对,神情一滞。   盖头……好像是萧让要求的。   萧让总不至于女装上瘾,他再不要脸也不可能想在全帝京百姓面前丢脸。   云歇倏然想起了那个一早备下装有人|皮面具的锦盒。   萧让既然一早就想到宴上受敬酒是个问题,为什么没告诉他早一步解决?反倒是自己先备下了人|皮面具,于火烧眉毛的时候才拿出来解决困局。   他故意的。   狗东西想让他戴盖头,像个小媳妇一样坐在婚房里等他来掀。   反了天了!还想扭转家庭地位!   云歇想通关节,差点怒掀盖头,拼命告诉自己要冷静,才按捺住了蠢蠢欲动的手。   现在这些个屋子里伺候的小太监看到他的肚子了,他要是掀了盖头,事儿就有点大。   小太监们之前看着“陛下”吃东西也于心不忍,有的甚至想去小厨房叫人做东西送上来,但按着规矩,新郎官没进来前,的确是不能进食的,所以他们也只能战战兢兢又无能为力地在远处看着。   这怀孕之人本就易饿,婚礼又冗长繁琐,不过这是没办法的事,陛下熬一熬就过去了。   他们正想着,外头突然传来了敲门声,有小厮道:“云相怕陛下饿着,让奴才给陛下送点点心过来。”   云歇气归气,不跟自己和肚子里的崽过不去,忙朝门边的小太监含蓄一点头。   点心送到手上时,云歇觉得人生都圆满了,一边颔首默默吃着一边暗道狗东西还算有点良心,但这不足以他原谅他。   他要报复。   萧让应酬完被人簇拥着过来时,立在门边,望着红烛下坐着的绰约纤细的人,向来锐利的眼眸也不自觉的地柔和了。   云歇听见脚步声,暗暗勾了勾唇角。   媒婆也没见证过这般人物的婚礼,显得格外拘谨。   喝完交杯酒,媒婆给端着瓷碗的漂亮丫鬟使了个眼色,要她去喂云歇吃半生的饺子。   忌惮于“陛下”的身份,丫鬟慌得手抖,“陛下”却意外配合,轻轻咬了口。   媒婆喜笑颜开,问道:“生不生?”   坐在对面的萧让一脸古怪,努力憋着笑,照他相父的性子,这会儿能被气炸了吧?   盖头下云歇额上青筋猛地跳了跳,嘴角微抽搐,暗暗告诉自己放长线钓大鱼、小不忍则乱大谋,僵硬地点了下头。   萧让顿时呆住了。   云歇……点头了?这么好说话的?   萧让起了逗弄之心,稍稍凑近些,戏谑地问:“生几个?”   “……”云歇暗暗磨牙,心道了一声你给我等着,缄默不语。   边上人纷纷笑了。   萧让猜他肯定羞愤欲死,特别不想错过他神情,起身淡淡地说:“你们都退下吧。”   毕竟是云相和陛下大婚,谁也不敢闹他二人的婚礼,都领赏下去了,最后一个走的还贴心地带上了门,屋子里顿时只剩下两个人。   萧让注意到桌边一些果壳,愣了下,霎时笑开,黑如点漆的眸子满是晨星。   怀了孩子的云歇可爱到令人心尖发软,本身就像个小孩子。   萧让正出神,没意识到众人走了云歇仍没扯下盖头有多反常,他回过神来,颤抖着探手,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   他先前也就是过把瘾,看过云歇盖个盖头,以后自己心里品一品偷着乐,却未承想真能掀开。   柔和又旖|旎的烛光映衬下,盖头下那张秾丽的脸越发令人屏息怔神,心跳加快。鸦羽般浓密的睫毛帘子在横波流转的桃花眼下打下淡淡的剪影,萧让一瞬间只觉得岁月静好,恨不得时光就停留在此刻。   萧让温声问:“相父还饿不饿,要不要再吃点?”   他为美色所惑,一瞬间竟然没意识到他掀云歇盖头云歇没生气有多怪异。   云歇面皮绯红一片,薄润的嘴唇翕张,似乎踟蹰着要说什么,半晌才抬眸道:“吃你么?”   萧让脑中“轰”得一声巨响。   他僵住的当口,云歇半点没含糊,半跪在床榻上,微倾身搂住了萧让的脖颈,吻了上去。   云歇的唇瓣馨香柔软又带着微微甜意,萧让脑中有烟花一朵朵迅速炸开。   云歇是承认了他喜欢自己,但萧让没想到云歇会接受他接受的那么快,甚至想在新婚之夜把自己完全交给他。   原来云歇是嘴硬,他嘴上一再强调是假结婚,实际心里当真了。   云歇见萧让表情呆滞,暗道自己吻技拙劣,连勾萧让动情都做不到,心下挫败感愈浓,正走神间,萧让却倏然用手箍紧了他,展开了铺天盖地的攻势。   云歇悄无声息地张了张眼睛,由着他去,唇舌痴缠,越吻越深,云歇觉得胸腔的氧气都耗尽了,濒临窒息,一时也有些意乱情迷。萧让的心跳声如雷鸣,云歇的心跟着也跳得极快。   萧让开始剥他衣裳,红衫半褪的刹那,云歇终于清醒了。   自己是报复!不能沦陷!   云歇这么想着,还使坏心地故意贴得严丝合缝。   萧让眸光越发深,欲在肆虐席卷。   感觉到云歇在推他胸口,萧让并未急不可耐,而是稍稍松了松他,呼吸微微急促,轻衔着他微微发红的下唇,目光在他泛着薄红的脸上缓慢辗转游弋:“怎么了?”   萧让俊美的脸近在咫尺,云歇忽视掉自己同样雷鸣般的心跳,朝他歉意地眨了眨眼,一脸人畜无害:“你崽刚跟我说,他今晚不想'见’你。”   说完还没等萧让反应,自己抱着被子朝里睡了。   萧让黑着脸,在床头僵站了会儿怀疑人生,半晌深吸口气:“相父你知道了?”   一阵沉默。   良久,回应他的是一声浅浅的冷哼。   萧让便知道自己今晚彻底没戏,认命地出去解决了。   云歇听见关门声翻身朝外,红着脸暗骂了一声。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也没好到哪里去。 第69章   云歇累了一天, 倒下就睡,连萧让什么时候爬上床的都不知道, 等他醒来才发现萧让的手扣在自己腰上, 以一种近乎钳制的姿态将他搂得紧贴自己胸膛,云歇觉得自己都要像挂件嵌上去了, 恼羞成怒地就要赶萧让下去,微微侧目见萧让仍紧阖着眼呼吸平稳,立即噤声,心想算了。   云歇红着脸若无其事地往外挪了挪, 却倏然轻“嘶”了声。   有一小块头发被拉扯的隐隐有些疼。   云歇抬手摸了摸发端,那里有个小小的发结。   云歇愣住了,他最近营养过剩, 发质好得很, 怎么突然打结了?   他悄悄翻了个身,才看清那个结是怎么回事。   萧让的一束发和自己的一束发团成了个小却紧的结。枕上青丝缠绕,分不清是谁的, 云歇心头微热。   结肯定是萧让昨晚上来后打的, 这在婚俗里叫结发, 结发为夫妻, 恩爱两不疑。   云歇昨晚那点气“哗啦”一下就被扑熄了, 默默地想趴回去,无奈天色不早,他想解手。   为了不吵醒萧让,他动作极轻地解着发结, 一开始还嘴角噙笑颇具耐心,越解脸色越黑。   竟然打了死结解不开!   云歇没什么耐性,烦躁地扯了扯自己这端,本想靠蛮力解开,却弄巧成拙,彻底把结拉实了。   云歇被自己蠢到了,默默捂脸,单手撑着床从萧让身上跨过去半个身子,去够床榻边用来剪灯芯的剪刀。   人有三急,等不了。   萧让睁眼就瞧见云歇拿着把锋利的剪刀对准了那个他昨晚偷偷摸摸打的结,凤眸大睁,忙握住云歇的手制止他,痛心疾首:“相父,才成婚一日,你便要同我剪发断恩么?!”   “……”云歇皮笑肉不笑,“我现在真挺想的。”   “你看你干的好事,打结了!”云歇指着发上的结控诉,桃花眼团簇着怒意。   萧让这才注意到,顿时松了口气,自己也坐起来,抢过云歇手里的剪刀撂下,语气撒娇:“反正不许剪,您别急,让儿替您解开。”   “没功夫跟你磨蹭,给我。”云歇急得憋红了脸。   萧让愣了下,反应过来,忍笑问:“相父可是要去解手?”   “知道还问!”云歇狠剜了他一眼,“给我!”   他火急火燎地要爬下床,萧让耍赖地扬手丢了剪子,偷袭般拦腰把人放到按住,眼底藏着几分戏谑,朝他认真地眨眨眼:“也不一定非要下去,相父您可以尿我嘴里。”   云歇表情空白了几秒,确定自己没听错,脸腾得就红成了火烧云,怒道:“你有病?!”   要不是头发缠着,他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桥段他当然记得,是京里最畅销家家必备的□□里的内容。说是一男子天冷,懒得下床解手,他同榻而卧的妻子便温声道:“相公莫不解了奴嘴里?”   现在萧让全用他身上他真吃不消。   萧让脸不红心不跳:“您一边尿我一边解结,便不急于这一时了。”   云歇强忍住拍死他的冲动,却听萧让惋惜道:“相父这幅神情似是不愿,让儿还有一法。”   云歇拉紧自己腰带,将信将疑:“说。”   萧让比较喜欢做,二话不说把人直直抱起,努力绷紧嘴角:“让儿带您过去。”   云歇恍惚间觉得这法子勉强还可,直到和萧让大眼瞪小眼,萧让一脸无辜地看他:“相父解相父的,我解结。”   云歇抱着肚子,打定主意憋到萧让解开为止,结果萧让善解人意地开始吹口哨。   “艹。”   云歇心里骂了句畜牲,彻底缴械投降,一边舒服地喟叹一边暗暗给他小本本记账,不让怀崽的孕夫解手,简直该五雷轰顶。   萧让对逗云歇乐此不疲,但他还懂适可而止,真把人惹毛了最后倒霉的还是自己,于是替他穿衣服时百般殷勤示好。   云歇还算受用地哼了声,本来还带着点得意,身体倏然僵了僵,脸悄悄红了瞬,若无其事地避开了萧让的触碰,一张脸冷冰冰的。   萧让却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黑如点漆的眸子里噙着莫大的激动,颤声问:“是他……动了么?”   算起来云歇四个多月了,是该有胎动了,他之前一直没机会感受,就在刚才云歇肚子一处微微跳动了下。   当爹的真实感一下子扑面而来。   “没有。”云歇面无表情地系着腰带往外走,觉得这狗东西实在欠调|教,才不想让他如愿。   萧某人却已从身后虚搂住了他:“相父,你让我摸摸好不好?”   萧让太想过把手瘾了。   云歇打定主意不鸟他,挣扎两下准备开门出去,身后的萧让却微微躬身,细白的牙轻咬了咬云歇的耳垂,感受着他的战栗,低笑道:“相父,我那么做是喜欢您,想亲近您。”   云歇耳朵发热。   “您要是不喜欢,我就换个法子喜欢您。”萧让的声音低沉到悦耳。   云歇觉得他不能做个没有原则的男人,艰难地推开他,垂眼道:“他这会儿不动了。”   萧让淡哂,脸不红心不跳:“我摸摸就动了。”   云歇被他流氓程度惊到了,沉默片刻,冷着一张脸公事公办的语气:“鉴于你是崽的另一个父亲,所以……”   他顿了顿,脸红了瞬,在萧让惊诧的眼神中继续道:“你有权利感受孩子的存在。”   这话说得官方客套又高风亮节,萧让愣了会儿,反应过来霎时心花怒放,立即上手。   云歇默默觉得他的手法像摸瓜的老师傅。   用早膳时,云歇遣走伺候的人,瞥了眼他小腹,随口问:“你打算过一两个月往里垫小布包?”   他想想萧让装怀孕就觉得有趣。   萧让替他盛好粥,卖关子地摇了摇头:“并不。”   他看出云歇的诧异,不答反问:“相父莫不是打算等肚子大了就闭门不出了?抑或寻个由头去个没人认识您的地方,等孩子生下来再回来?”   “原先是这么想的,”云歇抬眸,“你有别的法子?”   萧让不答,突然小媳妇般低眉顺眼道:“让儿先前错了,将功补过,相父想不想……过把当皇帝的瘾?”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短小一下,明天考试orz. 第70章   鉴于萧让不是第一次用人|皮面具了, 云歇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哭笑不得:“不想。”   萧让无非是想跟他玩换脸。   “为什么?”答案显然出乎萧让意料,他微挑眉稍稍凑近些, “相父早年并无称帝的意图?就未曾想过坐上这龙椅?”   萧让着实纳闷,云歇出身煊赫,当时又炙手可热, 怂恿他学他父亲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绝不在少数,他就算因为一些原因没有那么做,就真从未想过吗?   扪心自问,他若是云歇, 他绝对不会对素昧平生的小皇帝手软。   这话从皇帝嘴里问出来着实吓人, 云歇觉得有意思, 搁下筷抬眸问:“若我有这狼子野心, 若我真学云峰平那套囚禁架空你, 你他日夺权现在又会如何待我?”   萧让一怔。他没想过这个问题。   “贬为庶人?”云歇猜。   萧让眉头一皱。   云歇继续猜:“抑或杀了我——”   萧让打断:“不会!”   云歇没想到他回答那么干脆。   萧让勾了勾唇角:“我有答案了。”   他故意对上云歇视线, 煞有其事道:“我会将相父锁在身边一辈子,夜夜‘惩罚’您,让您为我生儿育女,弥补我因您而暗无天日的童年。”   他顿了顿,轻笑抬眼:“是不是很可怕?”   云歇在他这声悦耳的笑里脸腾得红了,若无其事道:“是挺可怕的。”   萧让回神:“为何不想当皇帝?”   云歇自不会说出四有五好局,只摇头:“不喜欢而已,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萧让瞥他淡淡神情,却隐隐觉得他似乎瞒着些东西没告诉自己。   他把这事搁心上, 并不追问,转而道:“那让儿这次可能要逼相父做一回皇帝了。”   云歇呆了下,没好气地笑了。这年头还有皇帝逼着臣子做皇帝的。   “你这法子不像个样子。”云歇道。   他当然明白萧让的意思,他二人换脸,就能解决不少问题,等他月份大了也用不着闭门不出,可这法子代价也不小,而且荒诞不经、骇人听闻。   萧让却倏然笑了,微扬了扬眉反问道:“那相父倒是说说,让儿走到现在,哪个法子是像个样子的?”   云歇一噎。   萧让道:“办法存在的意义是为了解决问题,只要能达成目的,像不像样子重要么?”   “一肚子歪理。”云歇说不过他。   下人过来收拾,萧让站起,将人往跟前拉了拉,稍大些的手覆上云歇的手,压低声音道:“让儿不想相父因为‘他’几月闭门不出折损了自己,也不愿见相父远走他乡孤身在外生产,所以——”   萧让稍稍抬眼,莞尔道:“只能逼您当皇帝。”   云歇只要首肯,他就能在光天化日化日下养胎,自己也能时时在身边照料。   云歇嘴角微微扬了下,仍面无表情:“你要点脸。”   萧让凑到云歇耳畔,嗓音微微低沉:“朕求您当皇帝。”   云歇耳朵一热,推开他。   收拾着的仆役一直偷瞄着,暗道相国和陛下感情之好,简直如胶似漆、蜜里调油。只是这相国,竟也有这般动人而富人情味的一面,实在令人瞠目结舌。   萧让瞥见仆役跨出大门,倏然虚曲了下膝,冲云歇抱拳道:“微臣甘愿为陛下鞍前马后。”   云歇没脸继续呆下去了,却又想起另外一事,表情倏然深沉:“我有一事要和你说清楚。”   萧让站直:“您说。”   “鉴于我们是假成婚,真……”云歇沉默片刻,脸红了瞬,继续道,“真恋爱,所以我有必要阐明我们所处的阶段。”   阶段?萧让一懵,这个词他不是第一次听了。社会主义初级阶段。   萧让心头突然涌上不详的预感。   云歇这几天为搞不清自己该怎么和萧让相处感到懊恼,所以参照现代恋爱模式立了个标准。   云歇清了清嗓子,袖中手微微发汗透露着他的紧张,面上却极从容:“我们现在处于谈恋爱的初级阶段。”   萧让:“……”果然。   云歇面色微微发红,萧让眸光悄悄深了许,来了兴致配合地深沉点头,问道:“何为初级阶段?”   云歇淡淡地近乎事不关己地说:“你可以牵我手,抱我,不许亲我,不许……”   后面的一些隐去了。   萧让脸色一黑,心道了一声绝情,微深的目光在云歇腹部辗转,表情渐渐有些一言难尽又生无可恋。   “相父,孩子都有了,我们还在初级阶段?”   云歇脸腾得红了,轻轻地有点心虚地“嗯”了声,并不动摇。   萧让想着初级阶段只是暂时的,瞬间又意气风发起来,他主观能动性特别强。   -   第二日,朝臣破天荒地发现云相也上朝了。   几日未见,云相神采奕奕、容光焕发,静立在那儿,人都显得……高大挺拔了些。   朝臣暗道了一声人逢喜事精神爽,纷纷表示理解。   云相边上跟着个人,手中提这个食盒,和太监一起立在一边。   云歇坐在龙椅上,略感失望,他原先还以为这椅子有多稀奇,其实触手冰冷,质地极硬,坐在上头极不舒服。   云歇忽略这点,给身侧的承禄使了个眼色。   承禄会意,往前走出一步:“陛下身子不适,诸位爱卿有何要事直接向云相禀告即可,陛下在上头听着。”   朝臣们一愣,随即心如明镜。陛下怀着身子,不宜操劳,眼下绝大多数琐碎事还是得交给云相处理,毕竟再重要的事也比不过皇家繁衍子息重要。   况且又不是什么大事,以云相的能力解决不过是轻而易举,又有陛下在侧旁听,怎会有疏漏?   朝臣们想通这些,瞬间齐声应下,然后按着顺序向“云相”奏议着事宜,云歇则在上首时不时点下头表明自己在认真听,实则魂已经飞到九霄云外。   最近这段时间朝野实在安逸,朝臣们禀告的都是些鸡毛蒜皮可有可无的小事,没什么听的必要。   朝臣们本来还全神贯注地禀告着,却倏然发现云相今日一改往常,频频向上首的陛下投去视线,非要等陛下懒懒地掀眼皮望他才心满意足地收回目光聆听。   注意到这点的朝臣们暗暗面面相觑,心下纳闷不已,这才几天功夫,云相就彻底回心转意,眼中心里只有妻房和孩子了?就算彻底收心了也不至于态度转变这般快,莫非是陛下做了什么讨了云相欢心?   朝臣们愣神之际,发现上首陛下喉结悄然滚了下,似乎是咽了咽口水,还未等他们反应,身侧的“云相”已经站起,从带来的人手中接过食盒,逾矩地走到陛下跟前,掀了食盒盖子,提出一早准备好的点心端在手心,邀功讨赏般哂笑:“陛下尝一块?”   云歇眼巴巴地望着那形状姣好、质地松软细密又隐隐透着热气的糕点,犹豫了下,还是推拒,在朝上吃东西太不成体统,而且他现在做什么丢的可都是萧让的面子。   虽然……萧让好像也没什么面子可言了。   “拿下去。”云歇自欺欺人地别过脸不看,似乎这样就能不饿了。   萧让却不依言,反倒立在上首高处,微微朝下睥睨轻扫,漆黑的眼底带着点意味深长的暗示。   朝臣们怔了下,纷纷顿悟,又善溜须拍马之徒最先出列:“陛下怀有皇嗣,自是以身体为重,该进食——”   他们还没劝完,云歇已经转过脸朝诱人的糕点伸出了玉白修长的手,动作优雅地吃了起来。   萧让微挑了挑眉,觉得他养这群酒囊饭袋还有点用。   萧让处理政务的速度极快,几乎低眉沉思几秒,便能解决一事,早朝很快就下了。   云相一改往日对陛下关怀备至的行径也悄然传了出去,百姓们自豪不已,街巷上有大妈得意地和相熟地吹嘘道:“我就说啊,这男人就是犯贱,你别看他表面上花天酒地的,只要一有了孩子,成了婚了,立马收心当媳妇奴,成日里好吃好喝将他供着!”   另一大妈附和:“那可不,这晓得了责任这回事,男人嘛,就慢慢能顶天立地了……”   一时之间,云相浪子回头的事迹在民间广为流传,恨铁不成钢的老母教育自己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儿子,就会拿云相做例子:“你看看人家云相,位极人臣,最后还不是迷途知返走上正道了!你掂量掂量自己,你算个什么东西?还不赶紧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断个干净,也别成日和狐朋狗友厮混,娘这就给你定亲,你给娘娶媳妇,让娘早日抱孙子去!”   以至于没几日的光景,云相就成了老一辈人口中最值得夸赞拿来做榜样的男人,同时也成了纨绔们最憎恶的男人,毕竟他们严父严母都会拿云相的事迹来教育他们。   同时,春闺少女们也更坚定了浪子回头不是痴人说梦,既然因为爱、因为孩子,风流如云相最后都妥协了,那还有什么花心男人是她们攻克不了的呢?   云相和陛下之间的变化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引起了一波成婚热潮。   云歇戴着人|皮面具听承禄眉飞色舞地说起这些时,身体有些异样的燥。   他习以为常了,又是发|情期的余韵,压一压就过去了。   云歇瞥承禄一眼:“云相呢?”   他和承禄心照不宣,他而今说云相就是指的萧让。   承禄回:“云相听你昨日说起想吃百味楼的糕点,下朝便带着书童去买了。”   云歇正扫着奏折,闻言心下微热之余,又暗暗抽了下嘴角。   萧让这几天狂热地迷恋上了秀恩爱,似乎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云相”对“陛下”好,他昨日问起,萧让还美其名曰:“让儿现在对您好,在外人看来,就是‘云相’对‘陛下’,让儿自是希望‘云相’对‘陛下’好些。”   小太监抱着一堆旧的扣下的奏章要往侧殿走,经过云歇时,刚巧落下一本。   云歇回神抬眸,恰好瞥见上头朱批的两个字“退掉”,记忆一下子从脑海里被抽了出来。   他刚回来没几日,萧让将他囚在寝宫,他曾见过这本奏章,得知萧让这之前正在修陵寝,不知是何原因突然改了主意,要将已购置的材料退掉。   云歇屏退诸人,抿了口茶驱驱心头燥热,随口问承禄:“陛下当初为何修陵寝又突然不修了?”   承禄心下猛地一惊,不知道要不要吐露实情,但他向来是个听话不逾矩的奴才,挣扎一番后,还是将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云歇察觉异样,回眸道:“劳烦公公告知。”   “使不得,”承禄踟蹰片刻,咬咬牙说了,“那是个……合葬陵。”   “合葬?他要与谁一道合——”云歇接下来的话噎在了喉咙里,只觉耳边有轻微嗡鸣。   承禄的话好像是钥匙,打开了一扇他曾经偶然瞥见却并未产生一探兴趣的门。   他穿回来在萧让床上,萧让保管了他的尸体七个月。   萧让当时修陵寝是想日后同他合葬,生不能同衾,死也得同椁。   近处茶香馥郁、沉香定心,云歇却情绪搅动、心乱如麻,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奏折边沿,因用力指尖微微发白。   还有那出逃时所谓的停云殿,他单字一个停,是歇的别意,停云殿,反过来不就是云停么?   或者说换一种理解,是云歇永远停留陪伴他的地方。   外头太监倏然喊了声:“云相驾到。”   萧让进殿时,恰巧听见承禄嘴里飘出一句“那陵寝……”   他原本挂着愉快的笑,顿时沉下脸,承禄胆战心惊,忙唯唯诺诺地认错,退到一边。   云歇平复好心情,问:“为什么不让他说?”   萧让淡哂:“相父很喜欢我的话,会因此难过;相父没那么喜欢我的话,会因此尴尬,两种都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所以才不让他说。”   他语气里有丝任性恣意,却在想,适度的、对等的爱才是合适且舒适的。   被云歇知道他爱的有多极端,也许会给他带来心理压力,毕竟……才初级阶段嘛,等云歇再爱他一点,他再说也不迟。   云歇脸上透露着满满的求知欲,萧让转移话题,眼底藏笑:“相父您猜,原先给您造的碑上我叫人写了什么?”   云歇略一思忖:“丞相云歇之墓?”   萧让摇摇头,努力绷紧嘴角,他想起那个准拉手准抱的初级阶段要求,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暗骂自己笨。   这抱又没说怎么抱,拉入怀中式抱、后背拥抱、横抱可都是抱,更有甚者……   萧让拉着云歇的手牵他过来,脸不红心不跳地转移他注意力:“再猜猜?”   云歇冥思苦想,不确定道:“皇帝恩师云歇之墓?”   萧让低笑两声:“是皇后云歇之墓。”   云歇愣了两秒,血气往脸上涌,恼羞成怒的当口,猛的一抬头,发现萧让的俊脸近在咫尺。   他坐在萧让月退上,和他面对面,手正环着萧让。   “相父,这也是抱。”萧让微低头轻笑出声。   云歇心头莫名冒热气,微微发燥。   作者有话要说:  好几天基本没沾床了orz   我还能坚持,   我考完就爆更。 第71章   云歇的背抵上桌案边沿, 为了防止他滑下去, 萧让扣着他。   云歇浑身发僵不敢动, 饶是这样萧让的眸色仍是深了许。   烛火摇曳的殿里, 暧味感逐渐弥漫。   云歇呼吸微微有些急促,挣扎着要下来,萧让望着他红得厉害的脸, 用手背轻触了触,眉头猛地一皱:“相父, 您是不是发烧了?怎么突然这么烫?”   “无碍。”云歇当然清楚是怎么回事。   他好像发情了, 只是这次不同以往, 来势汹汹, 并无半点消退的意思。   云歇从萧让身上下来, 低垂着眼,努力想把萧让的手从自己腕上拨下。   萧让却瞧他拨的动作都显无力,像是打在棉花上。   云歇腕周的肌肤发热,萧让松了松,发现那块原先白皙莹润的肌肤此刻竟染上了淡淡的红。   萧让心下骤然一惊, 他明明没用力。   “……我先回去了。”云歇暗暗羞愤难当,咬了咬细白的牙, 微喘着气说。   他往身后藏了藏发红的腕,疾步朝外走, 却被萧让眼疾手快地抓了回来。   萧让眼底藏了几分笑意,面容在烛火下俊美得惊人,他附在云歇耳侧低声问:“相父, 您是不是……发情了?”   背对着他的云歇身体霎时一僵。   萧让眼底笑意更深。   云歇舔了舔微微发干的嘴唇,口吻极淡:“……你放开我,过会就好了。”   萧让却觉得并没他说得那么轻松,云歇手心明明比先前更烫,连往日里颇为清醒的桃花眼里都浸着春意,带着点迷蒙的水汽。   云歇见他没动静,心下微微发焦,刚要再催他放开,萧让却倏然轻笑,将人抱起,放上了奏折遍布显得有些凌乱的桌案上。   云歇察觉他的意图,慌乱地叫了声“别”,要从桌案上跳下。   萧让按住他肩,莞尔:“让儿帮您解决。”   云歇动弹不得,拼命摇头,越发难受,却仍哑声坚持:“我……我们还在初级阶段。”   规矩是他自己立的,他不能破戒。   萧让怔了下,不禁失笑,全当没听见,替他松着龙袍,含笑深望他。   云歇恼羞成怒,还没来得及骂他,倏然拧眉倒吸气,头皮一阵发麻。   萧让若有所思:“手好像是太冷了。”   云歇在他这声自言自语里羞愤欲绝,却很快因刺激忘了个干净。   欲海沉浮,萧让却倏然恶劣地不动了。   意识迷蒙间,云歇伸出玉白的指戳了戳他胸口。   萧让懂他这个动作是催促,却仍停了停。   云歇努力撑开微微失焦的眼,满脸大写的生气。   萧让倾身吻了吻他唇角,唇轻轻擦过他发烫的脸颊,覆上了他白净的耳垂,轻咬了下。   云歇觉得又痒又麻,瑟缩了下,却被萧让按住,萧让低笑两声:“初级阶段?”   云歇身形一僵,别过脸,嘴硬地“嗯”了声,表明这事没得商量,心里却在希望萧让忤逆他继续。   萧让却极败兴,神色惋惜道:“相父不愿我又怎好勉强?”   云歇一窒。   萧让眼底藏了几分笑意,故作认真的反省起来,“人不能贪得无厌,让儿是该知足,慢慢来。”   云歇万万没想到他会突然社会主义,急急道:“虽然处于初级阶段,但时不时……超阶段也是有可能的,历史是具有偶然性的……”   云歇逐渐语无伦次,他也意识到了这点,声音渐小,脸越发红。   萧让差点绷不住失去理智,当即不再逗他。   外头却突然传来了极为克制的敲门声。   萧让眉头一皱,感受到云歇的紧绷,温声安抚,并未停止,云歇不受控制地低吟,萧让才不愿他这样被人听到,眼底狡黠一闪而过,倏然开口:“相父,疼,您慢些……”   他这声盖过了云歇的动静,带着点令人浮想联翩的喑哑,是情动至深的样子。   外头瞬间没了动静。   云歇在萧让含笑的注视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狗东西越发不要脸了。   ……   结束后,萧让替云歇整理好衣襟拉他出去。   云歇低垂着眼,心不在焉。   他好像突然就明白了,他瞧别人相恋,总能看出个进展来,是否只是单相思,抑或已两情相悦互诉衷肠,更甚已到了能谈婚论嫁了地步来,可轮到自己,真定个阶段,太蠢了。   因为喜欢,所以无时无刻不想要逾矩。   殿外那太监因先前听见的动静心惊胆战,生怕触怒了陛下和云相,见他二人出来,立即扑通一声跪下,浑身瑟缩颤抖。   萧让心情颇佳,懒得计较,轻轻带过,问:“何事?”   那太监明显松了口气,立即道:“元熙长公主上吊了!”   “什么?!”云歇大惊。   元熙长公主萧仪是谢不遇的亲娘,萧让的亲姑姑。   萧让颇感意外地挑了挑眉,眼里无半丝情绪波动:“人死了?”   萧让记仇,当年自己落魄时,他唯一的亲姑姑萧仪虽没落井下石,却和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甚至没少巴结云歇的爹云峰平以求安逸。   这种血亲不要也罢。   云歇看向太监。   他虽也不喜萧仪,但毕竟是谢不遇的娘,萧仪要是没了,谢不遇肯定心里不好过。   “幸好发现得早,被救下来了!”太监报喜道。   萧让轻啧两声:“可惜了。”   似乎十分惋惜萧仪没死成。   云歇在身后暗掐了他一把,萧让立即正色,回身好好表现:“陛下同微臣一道去探望一番?”   云歇见他识趣,哼了声,算是应下。   萧让回殿,叫承禄下去备登门礼,等门关上,云歇说:“我们先换回来。”   谢家熟人不少,他怕露馅。   萧让应下。   云歇边换衣服边瞪他:“你待会儿记得好好表现。”   他是真怕萧让说了点什么把好容易被救回来的萧仪气死了,毕竟萧让在气人这方面得天独厚。   萧让刚要连声答应,转念一想,倏然故作委屈:“相父,你偏心。”   云歇没好气问:“我偏什么心了?”   “那老女人欺负过我,”萧让偷瞥他一眼,套着外袍,“早年有次宴会,云峰平叫人把我抱出来,似乎是逼老女人表态,她愣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各种为我着想阻挠我食最喜欢的那道菜,就为了让云峰平舒心,保她自己无虞。”   萧让并不记恨,毕竟这种渣滓,他才懒得放心上,他又偷瞥云歇一眼,神色恹恹地低下头:“我知道的,相父心里只在乎谢不遇难不难受。”   “我……”云歇一噎,刚要为自己辩解几句,萧让倏然抬眸朝他眨了眨眼,“相父您可别理解错了,我不是怪您,我是……吃醋。”   云歇瞪大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萧让一脸理直气壮地又重复了一遍:“您可听清了,我在吃醋。”   最后四个字吐字清晰又缓慢。   云歇脸一红,暗道他不要脸:“……你跟个老女人较什么劲?”   他被萧让带的也下意识开始这么叫,叫完才意识到,懊恼不已,感觉冒犯了谢不遇。   “我不管。”萧让挑了挑眉,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朝他眨眼,一脸淡淡的哀怨。   他“你哄哄我我就好了”这句全写脸上了,云歇暗暗磨牙,最后朝他勾勾手。   萧让立即凑上来,凤眸藏笑:“我很好哄的,相父您说句好话——”   云歇嫌他废话啰嗦,扯着他衣襟迫使他低头,对着他脸蜻蜓点水般飞速一吻,快到云歇都抽身背对萧让继续换衣裳了,萧让还大睁着眼,僵立在原地,表情一片空白。   半晌,他机械抬手,摸了摸脸,嘴角微微上扬,凤眸里浸透着愉悦。   他原先只想云歇夸夸他就好,都不用说喜欢,云歇却吻了他。   萧让凑上来替云歇系腰带,委屈道:“相父,太快了,我还没感受到。”   言下之意,能不能再来一次。   云歇面无表情抬眸:“你脸皮稍微薄一点就能感受到了。”   萧让:“……”他的相父学会怼他了。   -   二人到了谢府,被人恭迎着去见萧仪,临到屋子外,云歇就听见谢不遇和长公主在吵架。   “你是我儿子!”   “我宁愿您没有生过我!”   “如果我早知道你和你爹是一个德行,我……我肯定当初生下来时就掐死你!”   “求之不得!不许你侮辱我爹!他就是被你害死的!”   ……   争吵声愈凶,云歇面色尴尬。   谢不遇家的事他知道的很清楚。   谢不遇的父亲在当年是名动京城的状元郎,才高八斗,相貌堂堂,可惜运气不好,被长公主看上了。   倒不是长公主貌若无盐抑或性子恶劣,当年长公主虽不贤惠端庄,热情爽朗还是算得上的。   只是大楚朝有门铁律,为了防止外戚干政,大楚朝的皇亲国戚不得入朝为官。   长公主强嫁状元郎,等于是断送了状元郎的仕途。   若是换了旁人,平白捞个驸马当当,欢天喜地还来不及,偏状元郎一心报国,希冀一展抱负青史留名。   皇命难违,状元郎终是在威逼下娶了长公主,长公主原以为时间能消磨这个男人的芥蒂,能让他回心转意,和她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结果当然是彻底绝望。   状元郎郁郁寡欢、消沉颓然,没几年就病逝了,徒留长公主和谢不遇。   云歇叹了口气:“你知道谢不遇的名字怎么来的吗?”   萧让看他。   云歇轻嗤了声,道:“不遇是他爹给他取的,一是说他自己怀才不遇;二是说他惟愿此生不遇长公主。”   萧让错愕:“怎么会有爹给自己儿子起这种名字?”   云歇道:“谢不遇出生的时候,他爹就已经病入膏肓了,可能是和长公主怄最后一口气,才给儿子起了这个膈应人的名字。”   云歇倏然嘲弄一笑:“他还真一语成谶。”   “一语成谶?”萧让一怔。   云歇偏头看他,故作轻松笑了下:“如果我说,谢不遇怀才不遇,你信么?”   萧让又是一怔。   云歇知他所想,摇摇头:“他不是纨绔,但他只被允许当个纨绔,所以为了让他娘开心,他只能安心当个纨绔,一旦他不愿意继续下去,他娘就会寻死觅活。”   “怎么会有人不希望自己儿子出人头地?”萧让疑惑不已,“就甘心谢不遇当个纨绔?”   云歇轻轻道:“如果……谢不遇想去打仗呢?”   萧让霎时心如明镜。   状元郎死后,谢不遇成了长公主唯一的寄托,可以说是救命稻草,谢不遇如果离开长公主,长公主可以说是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   谢不遇是长公主拼尽了荒唐的一生,才勉强获得的,是她所有的希望。   萧让出面,争执霎时停了,谢不遇脸红脖子粗,情绪极不稳定,萧仪胸口也剧烈起伏着。   萧让派人留下明照顾实看守萧仪,谢不遇向他投去感谢的目光,和他二人出去了。   屋里,谢不遇喝了口茶才平复下来。   云歇问:“这次又是……”   谢不遇瞥了一眼边上的萧让,念及他和云歇的关系,也不忌讳,嗤笑一声:“她偷翻我东西,发现我同边关几个武将的来往书信,认定我‘贼心不死’,开始哭闹,我一个气急,没忍住和她吵了起来,她就假模假样上吊了。”   谢不遇一脸抱歉地看着他二人:“让陛下见笑了,这点破事还惊动了陛下和阿停你。”   萧让摇头,神情淡淡:“相父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谢不遇悄悄瞥了眼神色如常的云歇,心下涌过一阵暖流。云歇是只做不说的性格,一切隐在不言中,陛下倏然如此给面子,肯定也是云歇事先关照过。   三人简单聊了几句,临走前,谢不遇踟蹰再三,还是出声叫住了萧让。   萧让看了云歇一眼,询问他的意思,云歇欣然一点头:“我去看看长公主。”   谢不遇关上门,倏然跪下:“还请陛下恕罪。”   “恕什么罪?”萧让抿了口茶,明知故问。   谢不遇坦言,面色微微尴尬:“我骗阿停说,那日是酒后失言才于宴上骂您,实则……就是奔着骂您去的,只是借了酒醉的幌子。”   萧让轻点了下头。从云歇说谢不遇是不得已当纨绔后,萧让就明白了这点。   “都是为了相父,起来说话吧。”萧让淡淡道。   谢不遇固执摇头:“不遇有一事相求。”   萧让若有所思:“你想去边关?”   谢不遇错愕抬眸,随即猛地点头。   萧让喝茶的动作一顿:“你不怕长公主再上吊?”   谢不遇苦笑道:“我只是想明白了,我最初当纨绔是为了让她安心快乐,可她这么些年并不安心快乐,我即使在她身边,只要一不如她的意,她还是会寻死觅活,可她这么些年,依然活的好好的。”   他没有再说下去,剩下的话并不好听,不是一个儿子说母亲时该说的话。   萧让明白他的意思。长公主多半不是真心寻死,只是以此做要挟,实际惜命不已。   谢不遇笑得轻描淡写又苦涩异常:“她活着,我心死,她真因我而死,我也不可能心安理得的活下去,左右都是死,为何不试试?”   萧让神色有些复杂,沉默片刻,终是说了个“好”字。   谢不遇彻底褪了往日里戏谑神色,重重朝萧让磕了个头,这头磕得极为响亮。   萧让含笑扶他起来:“朕等你成第二个速兰台。”   突然就真有了那么点圣主贤臣的味道。   谢不遇心中大石落地,神色前所未有的轻松,随口道:“说起来我和云歇还有些像,一样的与幼时心中所想所愿失之交臂。”   “云歇?”萧让喝茶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故作轻松一笑,抿了口茶,恰似不经意道:“相父他所想所愿系何?”   谢不遇笑了:“他小时候给我说,他想当个大贤臣啊!忠贞谦退,秉持如一,名垂青史,我还笑话过他,说他爹就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大奸臣,他还脑袋瓜不清醒想去当贤臣,然后他就说,他爹是他爹,他是他,歪脖子树上还能结好果子呢。”   “真任性的不行,我说他是真不适合混迹腌臜的官场,他那人太较真,又不屑同流合污先下手为强。”   “他不是身子骨弱么,没法以武报国,便一门心思想考科举入朝为官,证明他不是靠门第才得以入朝的蛀虫,为此他还……”   谢不遇说着说着才发现萧让神情空白,四肢僵硬。   他这才发现自己嘴快揭了云歇老底,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又暗暗松了口气,幸好自己及时止住了,没把一些牵涉甚广的东西说出来。   萧让袖中手微微发抖,勉强站起,维系着面上的冷静,盯着谢不遇的眸光灼如寒星,像是洞悉了一切:“十余年相传被云歇害死的新科状元谢亭,是不是……云歇本人?” 第72章   科举三年一次, 谢亭是十二年前那届的新科状元。   当时萧让才五岁, 还是个傀儡小皇帝, 没资格于殿试上策问诸人,只听说状元叫谢亭。   萧让没见过谢亭,谢亭殿试完毕后没两日便失踪了,一个大活人,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众人顺藤摸瓜,发现谢亭于失踪前一日去了云府, 随后有小道消息称, 谢亭触怒了当时还是云家二公子的云歇, 被逐了出来。   云家二公子风评极差,盛气凌人跋扈嚣张又不学无术。   其时云家权势滔天,世人视云家人为洪水猛兽, 他们便顺理成章地猜,谢亭本意拜访, 却因年轻气盛和云歇起了争执,最终落得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结局。   云歇并未解释一字半句, 更是加深了世人的猜想。   找不到谢亭尸体, 也没有证据证明人是云歇杀的,就算有,有云家在,还能惩治云歇不成?所以这事最后就不了了之了。   这事在当年也算轰动,是以萧让即使当时被软禁仍知晓一二,如今谢不遇突然说云歇从前想当个忠臣, 还希冀靠真本事考科举入朝为官,萧让灵光乍现,顿时将断了十余年的线索串联了起来。   谢不遇目瞪口呆,支吾半晌说不出话,暗自心惊胆战,后怕不已,他几乎什么都没说,小皇帝却能顺着那一点风马牛不相及的讯息猜到云歇当年参加过科举,未免心思城府太深,太过敏锐,让人防不慎防。   萧让见他这反应,便知自己猜的□□不离十,他压下满腔震惊,略一思忖,道:“相父定是易改妆容姓名,化为谢亭去参加科举,证明自己后,便以此法脱身。”   谢不遇见瞒不住,苦笑道:“陛下英明。”   “可相父为何不顺理成章地于殿试完毕后展露真容?这样世人既晓得他颇富才华并非靠爹上位,他又能藉此完成夙愿,分明一举两得。”   萧让问出口,发现谢不遇频频朝自己看,萧让诧异地和他对上眼,谢不遇又立马别过脸避开他的注视。   “看我做甚?”萧让笑了,神色倏然一滞,“莫非与我有关?”   谢不遇暗暗叫苦不迭,他见萧让似笑非笑,霎时心头一寒,没出息地缴械投降:“其实阿停当初去参加科举不是为了入朝为官。”   “可以想见,”萧让点点头,“不然他也无需再折腾一出自己杀自己来。”   萧让能想到的也仅此而已,对云歇化名谢亭参加科举的动机,他颇感疑惑。   谢不遇叹气:“他其实是在和梦想告别。”   萧让抬眸,眼里满是错愕。   谢不遇回忆了番,硬着头皮道:“我记得有一日,他突然笑着同我道,他要去拯救……拯救……”   谢不遇结巴了,偷瞥了萧让一眼。   萧让抿了口茶,替他说了:“拯救我,继续说。”   “他那日喝醉了,一直在笑,我却觉得他挺难过的,他一直在重复一句话,说……”谢不遇嘴唇颤了颤,“说‘不需要忠臣’。”   萧让心猛地颤了下。   的确,当年他那样的处境,忠贞谦退的贤臣救不了他。   萧让脑中空白,耳边嗡嗡作响,谢不遇仍继续说着:“陛下肯定见过魏夫人,阿停他娘是那般光风霁月的人,又怎会允许阿停成为奸佞?阿停又最痛恨他爹他哥,自是想和他们划清界限,可他后来……”   谢不遇轻轻叹了口气:“还是迫不得已成了奸臣。”   萧让黑如点漆的凤眸中有剧烈的光华在搅动,只觉周围的物什在旋转,耳边只剩一句话——   云歇为了拯救他抛弃了梦想。   谢不遇说到这,他全想明白了。   最初的最初,云歇因为魏夫人的教导和对云峰平云彻的憎恶,滋生了当个忠臣的愿望,愿望生根发芽,成了他的毕生梦想。可他要拯救身为傀儡的自己,而时局不需要忠臣,他只能选择丢下梦想,与云峰平这群豺狼虎豹周旋,只为护他安然无恙。   所以谢不遇说,云歇参加科举是在和梦想告别。   当年云歇才十六七岁,年轻气盛又狂妄,非要悄悄地像自己证明他是有这个能耐的,才甘心彻底放下,就此翻篇。   他怀着隐秘的期望,希望有人能猜到是他,悄悄地骄傲得意一下,这的确是他的性格。   谢亭,歇停。云歇,字停。   萧让还记得不久前云歇讽刺朝臣,写了篇藏头赋,藏了“尔等皆为竖子”这句。   十多年了,云歇的小脾气一点都没变。   萧让喉结滚了滚,心绪滔天,眼眶微涩。   他想起了自己屡次说云歇偏心,恨不得回到从前,掐死那个自己。   如果云歇的心真的是歪着长的,也从来都是偏向他的。   他才是这么多年来被偏爱的那一个。   萧让牵出个笑容,口吻极淡地问:“你知不知道,相父背上的疤是怎么回事?”   萧让记得他触碰那里云歇的反应,即使是睡梦里,他仍浑身紧绷僵直,戒备蜷缩,试图逃离掩盖。   谢不遇口腔发苦,干巴巴地说了三个字:“五石散。”   ……   从屋子里出来,萧让微有些虚脱,昏沉的脑子里,一行字在循环——“五石散,因服用后会身子发热,所以瘾者衣少冷食,常以冷水浇身,故又名寒食散。瘾者身体虚弱,皮肤极容易蹭破……”   这是医术典籍里的记载。   谢不遇说,云歇当初初出茅庐,为了护自己和兄长云彻作对,被强逼着过量服用五石散,终于成瘾,皮肤蹭破多处,后来基本愈合,却只剩下背上这一块,因为伤及骨头,疤痕永远无法消退。   谢不遇当时含泪说:“你爱他姿容,见过他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么?蓬头垢面、体无完肤。”   萧让紧阖眼,骨节因用力微微发白。   十余年前,云歇有次消失了四个多月,那段时间,云歇把他交给了谢不遇。   他每次问起,谢不遇只说云歇和楚剑清去边关玩儿了,过些日子便回来。   当时他不懂谢不遇的眼睛为何那般黯淡。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被人为的隔绝在外了。   等云歇戒了瘾养好了伤回来,含笑过来抱他,他还拒绝了他的触碰,怪他不告而别,心里从来没有他。   可云歇受伤就是因为他。他本不用和云峰平和云彻作对,因为他,云歇才会选择站在了父兄的对立面。   手上的、背上的,云歇身上的每处伤,说起来好像都是因为他。   -   云歇不知道谢不遇和萧让说了什么,反正萧让上了回宫的马车脸色就不太对劲,盯着自己的眼神凶恨得像头狼,让云歇总有种他要扑上来把自己撕咬吃掉的错觉。   直到他们回到寝殿,云歇才明白那不是错觉。   他正褪着衣裳,高大的影子倏然在烛火下覆了过来,原先一言不发的萧让将他抵在桌案边,吻住了他。   这吻凶狠之余却又带着矛盾的小心翼翼,云歇大睁着眼对上那双占有欲肆虐的漆黑眼眸,象征性地推了两下,支支吾吾问:“你是不是……不安?”   云歇说出这两个字自己都觉得荒唐,萧让坐拥天下,有什么好不安的。   可他对上裹挟着异样情绪的眼,就是莫名觉得萧让像失去了安全感的幼兽,凶狠偏执。   萧让身形顿了下,没说话,吻的愈深。   腰上越箍越紧,云歇渐渐陷了进去,下意识地回应,萧让眸光瞬间又深了几许。   他们很少会亲吻,做的次数应该比这样的深吻多。   云歇的脸逐渐因缺氧绯红起来,呼吸紊乱,手稍显无力地攀在萧让肩上,微微喘气,心跳得极快。   萧让终于放开他,抵着他额头,沉声问:“相父,你背上的疤是怎么来的?”   云歇身形一顿,微微失焦的瞳孔霎时聚了:“你问这个作甚?”   “想知道。”萧让故作轻松。   云歇稍稍别过脸:“……早年跌的。”   萧让发现了,云歇一撒谎就会不看他,脸微微泛红。   “能跌到这?”萧让的指尖透过柔软的衣料若有若无地划过疤痕所在地,带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痒意。   云歇心思疾闪想编出个合适的起因经过,萧让却低头吻乐吻他左眼眼尾下的小红痕。   云歇霎时身子一软,被萧让扶住才没跌下去。   萧让把人横抱起往龙床上去,眼底藏着几分笑意,低沉悦耳的声音从云歇头顶传来:“相父要再撒谎,让儿就‘惩罚’您。”   那惩罚二字被他说出来,带着别样的意味深长。   云歇脸腾得红了,猜他是知道了,暗道自己大意,竟然放心让萧让和谢不遇那个大嘴巴单独在一块儿。   云歇不愿说,这事儿他原本想埋一辈子,说出来就跟邀功似的,多丢脸尴尬,而且都是陈年往事了。   他干脆装傻,把脸埋在萧让胸口,一副负隅顽抗的样,闷闷地说:“那你‘惩罚’我好了。”   萧让面色一僵,云歇一旦不怕他那样,他是真没辙。   云歇冷脸抬眸瞥他,见他吃瘪,悄悄扬了扬嘴角:“记得狠狠‘惩罚’我。”   他桃花眼里带着点挑衅与得意,狡黠又生动,因先前的激烈仍面色微红,薄润饱满的唇光泽诱人,悄无声息中勾人心弦。   萧让觉得他哪是惩罚云歇,相父勾人不自知,他要费好大的劲才克制得住,分明是在惩罚自己。   萧让将人放下,解了雕龙绘凤的床幔。   不一时,床上人影交叠,龙床轻颤,有靡靡破碎之语从帐幔间的缝隙溢出。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从帐幔里探了出来,线条匀称,泛着羊脂玉般的光泽。   那只手不时舒展,像是绽放的昙花,没隔一会儿却随着令人耳热的低吟猛地蜷缩紧握,淡粉的指甲片都要掐进肉里。   很快帐幔里又伸出另一只稍大的手,不由分说地替他拨开掐的生紧的手,似乎是怕他伤到自己。   半梦半醒间,云歇隐隐察觉,萧让一寸寸吻过那丑陋狰狞的疤痕,细致又温柔,像只小兽在默默替他舔伤。   云歇突然就觉得自己痊愈了。   他还是知道了啊。   云歇努力撑开失焦的眼,一开口才发现嗓子有点哑,道:“……你不用因内疚弥补我,都是我自愿的,与人无尤。”   这也是他不想说的原因,他自觉自己帮助萧让的目的不纯,本不该接受他的愧疚示好。   毕竟他扪心自问,如果没有四有五好局,他不会和云峰平云彻作对只为帮助个素昧平生的傀儡皇帝。   他只是为了活,并不高尚。   萧让低笑两声:“不是愧疚。”   他的相父总能以各种方式曲解他的意思。   萧让附在他耳边低低道:“是久藏于心的喜欢,是不减反增的爱慕,是对自己后知后觉的懊恨和对自己当初无能为力的愤怒,是对自己为什么不能再对你好点的忏悔,以及想要……相守一生的愿景。” 第73章   云歇第二日醒来, 发现身侧空空如也, 他捂着发酸的腰爬起,睡意将散未散间,有种被白嫖的错觉。   但他一低头, 便看见了枕上放着的纸条。   云歇摊开, 略略扫了眼, 扬了扬嘴角。   萧让有急事回宫了, 处理完就回来。   “这有什么可说的,多此一举,我问问下人不就知道了。”云歇慢慢将纸条卷起,自言自语着,眼里却浸润着笑意。   云歇用完早膳便去了书房,继续翻阅典籍, 想尽快给崽定个名。   他翻着翻着,动作却慢了,手不知不觉摸上了毛笔, 心不在焉地开始在宣纸上写写划划起来。   外头敲门声响起时, 云歇才回神,他一低头发现自己写在纸上的东西, 脸腾得红了,在急急的敲门声里有种做贼心虚的紧张感。   纸上是昨夜萧让同他说的话。   “陛下,微臣回来了!”萧让在外头道,“不说话就是默许,我进来了!”   云歇身形一震, 手抖间宣纸差点掉在地上,他急急忙忙站起,将宣纸揉成一团塞进了一边堆满了书的架子后,才彻底放下心。   萧让进来时,便见云歇背对着他立在书架前。   萧让不由地朝那架子看了眼。   云歇转过身,若无其事地坐下。   萧让走近,好奇道:“相父在看何书?”   “不是看书,是准备给孩子起个名字。”云歇道。   萧让眼睛一亮。   他想搬个凳子坐到云歇跟前,扫了一圈才发现屋子里就云歇坐着的那一张,恶劣的笑一闪而过,故意蹙眉:“相父怀着身子,怎能坐这样又冷又硬的椅子?”   云歇一脸茫然看他:“我觉得挺好——”   萧让摇摇头:“我给您换张,您先站起来。”   云歇依言站起,下意识扫视了下屋子里,没发现有别的椅子,正纳闷间,萧让已坐到了他原先的位置,拉着他坐了下来。   云歇:“……”   “舒服么?”萧让低笑两声,“不仅常温还时不时加热。”   云歇羞愤欲死,桃花眼里噙着点没什么信服力的怒意,刚要去推他的脸赶他,萧让把人往怀里带了带,下巴蹭了蹭他发端,低沉的声音里透着愉悦与撒娇:“相父莫生气,让儿只是无时无刻不想抱您。”   原本还挣扎的云歇瞬间不动了,耳根泛红。   萧让怕他还不舒服,替他揉了揉腰,怕他脸皮薄又不理他跑了,忙转移话题:“相父可有中意的名字?”   云歇稍稍偏头看他:“云乐意,如何?”   云歇自顾自道:“乐意,千金难买我乐意,我只希望他平安喜乐,地位权势、金银财宝不过是身外之物,是浮云。”   萧让关注点却不在这寓意上面,他黑着脸委屈问:“为什么他姓云?”   云歇忍笑瞥了眼一脸可怜兮兮的萧让,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你是妈我是爹,当然跟我姓,毕竟明面儿上孩子是你生的。”   萧让:“……”   萧让摸准了云歇吃软不吃硬,不再纠结这个,采用迂回政策,撒娇道:“相父,我也给他起了个名,你瞧瞧好不好?”   “说来听听。”因为只是初步想法,离定下来还远,云歇倒是挺希望萧让出出主意。   萧让执起墨还未干涸的毛笔,在洁白的宣纸上写了两个字。   “云龙?”云歇念出来,不由地蹙眉,“这也太路人了。”   萧让眼里狡黠一闪而过,摇头道:“这只是名,云龙,取自《周易》“云龙风虎”一词,此词喻圣君遇贤臣,因而治世太平。”   “圣君?”云歇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似笑非笑地瞥了萧让一眼。   萧让脸不红心不跳:“相父是忠臣,朕是贤主。”   云歇毫不留情地戳穿:“我是奸臣,你是暴君。”   萧让一噎,低头吻了吻他耳垂,继续脸不红心不跳:“管他圣君贤臣还是暴君奸臣,反正都是天生一对。”   云歇听到那句“天生一对”,耳朵悄悄更红了。   萧让道:“圣君遇贤臣,就有了他,这名还暗藏河清海晏、四海升平之意,女孩男孩皆可,相父觉得如何?”   云歇心中的天平已经倾斜,猛地一想不对,质疑道:“你说云龙是名,那他姓云,名云龙,全名就叫云云龙,这不是重了吗?”   萧让努力绷紧嘴角:“谁说他姓云了?”   云歇还愣了下,反应过来的瞬间咬牙切齿地瞪萧让:“你早算好的是吧?”   他要下来,萧让忙小媳妇似的替他顺毛:“萧云龙,不懂真意的,可断为萧云,龙,前者是你我姓氏,后者喻他是人中翘楚龙凤。”   云歇是真挺喜欢这名,却又赌气不吭声。   萧让把人扳回来,握了握他手,撒娇道:“相父,让儿都甘愿入——”   云歇猛地抬眸,似笑非笑:“入什么?”   萧让顿时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忙机灵改口:“嫁进来了。”   他差点就要说入赘。   云歇冷哼一声,似乎还算满意他的说辞。   萧让讨好地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家里您最大,什么都您说了算,这才是实的,外头您就随便给我点儿面,姓什么都是虚的,说起来姓什么不都是相父和我的孩子,相父又何需计较?”   云歇耳根子软,听不得他说好话,沉默片刻,冷着脸道:“……你说的还算在理,那就姓萧。”   萧让霎时心花怒放,望着云歇五个月的已经颇为明显的肚子,越发期待,急不可耐。   说实话,他恨不得云歇明天就生,后天就身体恢复如初,这样他就能光明正大的白日宣淫毫无节制,也不用顾忌会伤到孩子。   等云歇懒得理他走了,萧让才得意地笑出声,家里是云歇说了算是实的,但孩子姓什么也是实的!   -   大半个月过去,萧让发现顶着云歇的脸有莫大的好处。   比如……他可以套出他想知道的几乎任何真相。   趁云歇还睡着,萧让叫来了老管家,自己坐在上首,抿了口茶,惆怅叹道:“本相近来记性越发差了。”   管家忙上去哄道:“怎会?相国记忆超群,又有谁能比得过?老奴才年纪大了不中用了,什么都记不住。”   萧让慵懒地倚在椅背上,瞥他一眼:“那本相同你比上一比?”   管家以为自己听错了,要不是顾忌云相在上头,都要揪一揪自己的耳朵。   他见云相面色严肃,不像是说笑,抬袖揩了揩额上不存在的汗,硬着头皮道:“相国,不知这如何比……”   萧让霎时坐正了,眼底藏着几分笑意,面色不改:“本相且问你,本相原先库房里存着、后来被陛下抄家抄出来的四百万两白银是如何得来的?” 第74章   管家瞠目结舌:“相国您连这都忘了?”   萧让欣然点头, 表情忧郁:“要不然怎么会说自己记性越发不好了?到底也快三十了的人了。”   管家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辨认了一遍,确定面前坐着的是货真价实的云相, 才提醒道:“那东西都是您兄长贪污的。”   萧让喝茶的动作顿了顿,万万没想到真相是这样,刚要若无其事地继续问,管家又道:“这些年您让老奴想法子暗中还回国库了不少, 但因为数目过大——”   萧让倏然搁下茶盏, 打断:“你是说一开始不止四百万两?”   管家一脸茫然:“是啊, 一开始不是九百万两么,相国你连这都忘了?”   萧让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又淡然地抿了口茶, 模棱两可道:“还记着些, 只是时隔日久, 记忆有些模糊了, 你倒是同我说说。”   管家应下, 滔滔不绝, 显然他先前都是在谦虚, 明明记忆好得很。   萧让越听越觉得自己是个畜生。   云歇的兄长贪了近千万两,云歇在之后的十余年里暗中想方设法还着, 已经还了一大半, 没法还的就赈济灾民了, 自己抄家抄到的就是还没处理掉的那部分,他却以为是云歇贪污的。   萧让悔得肠子都青了,努力维系面上的镇定, 又问:“那上万亩田也是本相的好兄长私吞收买的?”   管家越发觉得奇怪,却还是如实道:“并非,早年大旱,田地上颗粒无收,您不是一掷千金用良田的价去收购了那些劣质田么?”   管家说到这个突然怒填胸臆,义愤填膺:“那些个百姓真不是个东西,您好心救济他们,怕他们没粮食饿死才收购他们的烂田,结果饥荒过去了,他们却闹着说您趁乱发财私吞田地、居心不轨,他们这摆明了是想要回自己的田……”   萧让嘴里一阵发苦,他之前误会云歇,自己干了那么多恶劣的事,他的相父是怎么原谅他的……   要不是有管家在,萧让真想默默捂脸。   萧让记得这事儿当年还闹的沸沸扬扬,强撑着又问:“那本相当初为何不解释?”   “您解释了,您这也忘了?”管家看萧让的眼神越发诡异,“您当初气不过,拿出田契了,上面白字黑字都写的好好的,那些个百姓的手印也按在上面,可他们又非要说您是伪造的,外头那些个百姓哪听这些,他们只听他们想听的,哪怕田契上写得好好的,他们还不是睁眼瞎。”   “后来京兆尹出面,抓了不少农民去官府,都已经再三公布田契是真的了,可外头沸沸扬扬传的还不是京兆尹胆小怕事,惧于您淫威迫不得已歪曲事实……”   管家越说越气滔滔不绝。   萧让算是听明白了,干涩道:“所以本相之后遇上什么事了才都不愿解释?”   他这话问的太过反常,无奈管家在气头上,直接忽视了这点,“这事儿当初结了,您就嗤笑着跟我说,您的冤屈没法伸张,因为怎么看,您都更符合施暴者的角色,解释有屁用,没人会信。”   萧让心口一阵阵的钝痛。   他总是怪云歇什么话都往心里搁,可站在他的立场上想一想,他是奸臣之后,又权势滔天,人都倾向于同情弱者,没人会信他的委屈。   他就算解释了,也多半是徒劳无功。   萧让只看到了云歇什么苦都喜欢打碎了往肚子里吞的性子,却从未想过追求他这性子的由来。   他连责怪埋怨的资格都没有。   更何况云歇幼时备受欺凌,一再回避隐瞒自己的情感,不过是自我保护。   在他的相父那里,袒露喜欢等于给予被伤害的权利。   他的相父明明已经下定决心将自己伪装的无懈可击,却还是给了他宠溺无度的柔软。   那些商铺、那些宝物其中也定有隐情,萧让却不想知道了。   管家目瞪口呆地看着云相火急火燎地走了。   -   第二日傍晚,云歇正在书房里打点府上杂事,听见萧让在外边敲门,眼都没抬:“进来。”   跟在萧让身后进来的是三四个仆役,手中抬着面屏风样的东西,边上还有两个丫鬟拿着两个竹签叉着的小人。   云歇诧异:“这是什么?”   萧让吩咐着人把东西放好,给承禄使了个眼色,承禄会意地去将门关好。   云歇就要过来看,萧让径自过去,将人按着坐下:“相父稍安勿躁。”   说着自己又走到像屏风的那东西后面。   白色的幕布上很快出现了两个小人的阴影,云歇愣了下,失笑,狗东西竟然无聊到倒腾皮影戏了。   萧让清了清嗓子开始演:“小皇帝将相父抱到腿上……”   云歇正喝着茶,萧让这第一句就呛得他直咳嗽。   皮影上一小人真的坐到了另一个小人的腿上。   “胡闹!”云歇恼羞成怒道。   萧让加快语速:“小皇帝问:相父为何什么都不解释?明明是冤枉的也不解释?”   云歇手一顿,神色有些复杂。   “相父不吭声,小皇帝为了逼着他说话,只好开始动手解他衣服……”   “萧让!”云歇羞愤欲死,这跟……文|爱有什么区别。   “你再胡说八道就给我死回宫去!”   萧让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胡说八道:“衣衫层层剥落,相父红着脸骂小皇帝,你给我死回宫去!”   云歇一听这话还是自己说的,萧让立马用上了,脸霎时通红。   “小皇帝说,我不走,相父说的不是真心的,相父才不想我走。”萧让没忍住轻笑了声,立即严肃起来。   云歇脸上的红蔓到了耳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相父终于拿小皇帝没办法,微喘着气说,人都会信自己想信的,没人会信我,我解释也是徒劳无功。”   云歇眸光黯淡了瞬,不明白他提这个作甚,对于这个话题他一个字都不想多谈,因为没意义。   萧让缓缓道:“小皇帝亲了亲他,说,让儿永远信相父。”   悄无声息中,云歇张了张眼睛,里头有淡淡的涟漪在扩散。   “小皇帝说,如果照相父说的那样,人都会倾向于信自己想信的,那让儿本来就想信相父,就更信相父了。”   “如果人不是倾向于相信自己想信的,那相父这样好的人,就更值得被相信了。”   云歇身形微僵地立在原地,心头一阵浪花激荡。   萧让温声道:“所以解释有意义,因为有人无条件想信,有人明辨是非后会信,有人一边希望把相父藏一辈子,一边又迫切地想让所有人看见相父的好。”   云歇眼眶一红,久久不语,握着桌沿的一只手微微发抖。   萧让扬了扬嘴角,摆弄着小人继续道:“相父心下热乎,小皇帝趁机亲了亲他鬓角,问,可以么?”   云歇一愣。什么可以?   “相父红着脸沉默了会,艰难地几乎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嗯。”   萧让忍笑:“小皇帝心花怒放,霎时把人横抱起,带到身后的床榻上任意施为。”   云歇先前那点儿难受给他这么一闹瞬间忘到九霄云外,又羞又愤,还被他带得下意识往身后的床榻看了眼,顿时备感无地自容。   萧让拍了拍手,外头承禄闻声进来,让仆役把东西抬走。   仆役们偷瞥云相和陛下神情,暗道他们感情深厚、如胶似漆。   云相竟会用皮影戏这种法子哄陛下开心,哪家夫婿要是能这般,妻房都是八百年修来的福分了,更何况这人还是相国大人。   外头传言都是假的,云相和陛下感情羡煞旁人。   萧让等门又关上了,才凑过去,笑得有几分恶劣:“可以么?”   他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丝意味深长。   云歇联系上他刚才演皮影戏时暗示的,正想骂个“滚”,想想又舍不得,只冷脸抬眸:“做梦!”   萧让趁机吻了吻他,将人搂到怀里,含笑说:“是想问,可不可以以后,尝试着同我解释一下?你解释我就信。”   云歇稍稍别过脸,沉默片刻问:“你的意思,我不解释你就不信?”   萧让摇头,轻笑道:“相父不解释,让儿就只能当个偏听偏信的昏君,无论如何只信相父一个;相父象征性地解释下,我也象征性地做个听信臣子所言的好皇帝。”   云歇心头微热。   萧让叹了声,摸了摸云歇柔软的长发:“主要是怕相父不说吃亏,又怕我迟钝一时半会儿领会不了。”   “知道了,知道了。”云歇允诺。   -   萧让觉得日头过得太快,以至于他还没开几次荤,云歇就孕后期了。   天气渐渐暖和了起来,临近夏日,云歇嫌热,今日只着了件素色锦袍,懒懒地倚在榻上由沈院判号脉。   沈院判看着云歇越发艳绝生动的脸和依旧匀称绰约的身姿,暗暗怀疑人生,怎么他妻房怀孕的时候就面黄肌瘦、四肢浮肿、急速发胖呢?   轮到云相身上,真正变化的好像只有腹部。   沈院判从前难以想象男人大着个肚子会是怎样的滑稽景象,现在对着云歇这张脸,再看看他撑起的肚子,就觉得这事儿……完全看脸。   萧让坐在一边暗暗得意,这是他把人养得好。   沈院判号完脉,嘱咐道:“云相闲来无事最好多加走动,方便生养。”   云歇面无表情,耳朵却红了红:“我知道了。”   然后回头瞪了萧让一眼。都怪这家伙一惊一乍大惊小怪,他平时出去还没走两步,萧让就怕他磕着绊着累着或者抽筋,二话不说直接代步,不是抱就是背的。   现在倒好。   萧让一脸心虚。   沈院判这头看看那头看看,心下突然明了,暗暗忍住笑意。   然后沈院判开始了他的例行一关照,他转过身看向了萧让,板着脸刚要开口,萧让痛苦地捂住耳朵:“朕没有!”   他是忍得很难受但他真的没有!   沈院判才不管他,瞥了眼绮丽无双的云相,又狐疑地扫了眼劣迹斑斑的萧让,心下越发笃定他有。   男人的自制力,他心里有数得很,特别是同床共枕之人还是这幅相貌。   严肃地开始叨叨:“陛下如今切记莫要行房,这对胎儿有害……”   “朕没有!”   云歇第一次听还会脸红,听了十几遍了,现在连个表情都懒得给。   没办法,狗东西是个喜欢喊狼来了的孩子,以至于沈院判对他彻底失去了信任,雨大不动天天叮嘱。   沈院判秉持着为胎儿负责的态度不赞成道:“不能抱有侥幸心理,小心驶得万年船。”   “朕没……算了。”萧让说腻了,懒得说了。   照萧让以前的脾气,沈院判敢这么同他说话,早死千遍万遍了。   经过云歇怀孕这事儿,萧让明白一个道理,医术高超到像沈老头这样的,在云歇怀孕的时候,真的可以踩着他的脸在地上摩擦,他半点脾气都没有,毕竟他一时半会儿气不死,沈老头砍了,这样嘴巴严、脑子机灵又医术高超的太医提着灯笼都难找。   而且沈老头也是为了孩子好。   萧让一脸哀怨地瞅了云歇一眼,云歇回以他爱莫能助一笑,暗暗忍笑。   他能证明萧让一次都没有,他也试图替萧让解释过,可是沈老头一口咬定他是在包庇萧让,还苦口婆心地劝他不要犯傻。   等沈院判好容易走了,云歇要从榻上下来,萧让立马过去扶着。   “我出去走走。”沈院判的话他还是要身体力行的践行。   云歇看了看自己的体态,微微惆怅,他都看不见自己的脚。   萧让替他戴上人|皮面具和他一道出去,刚走没几步,就听见有嘴碎的窝在墙根窃窃私语:“你看相国都瘦了,陛下却白白净净的。”   云歇脚步一顿,偏头看了眼萧让,他经常对着萧让,倒没觉得他瘦得明显,被下人这么一说,他仔细瞧,的确能瞧出几分削瘦,眼睛却更漆黑深邃。   云歇有点心疼,萧让含笑托着他肚子,低头亲了亲他薄润诱人的唇,表示这就是自己的犒劳。   云歇若无其事地别过脸,耳根微红。   那边几人说得尽兴,没注意到这边,云歇只听他们中一人又道:“我也不知道听谁说的,这夫妻之间啊,就是个此消彼长,就好比男的在外得意洋洋,女的在内操劳衰老;抑或女的丰腴貌美、泼辣异常,男的就一脸虚相,命中劳苦不堪,唉。”   云歇:“……”什么乱七八糟的。   另一人奇道:“这不跟狐狸精吸人阳气一样吗?被吸的形销骨立、肾虚亏损。”   那小厮表情越发猥琐。   云歇暗道他们话题转得快,萧让却倏然凑过来,笑里藏着几分恶劣,悄悄道:“他们说的不对,我最近也经常吸相父阳气,相父可没形销骨立。”   作者有话要说:  要完结倒计时了真的很卡orz。   评论发小红包求原谅。 第75章   萧让不知别人怀孕脾气怎么样, 但云歇是真的很乖很好哄,也会有突如其来小情绪,但都在他说两句好话或者做点好吃的就能消解的范围内,一点都没折腾他。   但今日无论他怎么亲, 云歇眼底总是有淡淡的愁绪, 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回过神之后会愧疚地主动回应, 回应的很卖力, 是想让他开心, 却不是真正的投入。   ……真当他看不出来。   云歇已有些迷糊了,萧让却倏然爬起去边上点了灯, 橘红的灯火蓦地笼罩, 云歇乍醒爬起。   “我困。”云歇面上睡意浓重, 桃花眼耷拉着, 嘟哝了声, 暗怪他闹醒自己, 又有点想逃避。   萧让坐到榻上, 捧住他的下巴, 板着脸道:“藏着心事睡不好, 说完再睡。”   云歇长长的眼帘垂下,负隅顽抗着, 眼底有淡淡的乌青。   萧让也心疼, 云歇本就睡得浅, 这几日怎么睡都不舒服, 半夜总是醒,一整天没精打采。   萧让咬咬牙不为所动:“想睡觉就快点。”   “你又凶我!”云歇抬眸,又怒又委屈。   萧让比他小快十岁,却天天用长辈的语气教训他。   萧让温声道:“是不是他不听话让相父不舒服了?”   云歇摇摇头。   萧让抱他到怀里,云歇沉默片刻,才低低道:“真没什么,就是快生了,我有点……”   云歇顿了顿:“有点怕,然后还怕我当不好一个父亲。”   大约是睡得不好,云歇情绪难以克制的低落,声音渐小:“我好怕给不了他最好的,好怕照顾不好他……”   云歇捂住了脸逃避一会会。   萧让轻轻拨下他搭在脸上的手,吻了吻他发颤的长睫,笑道:“现在怕这些是不是有些晚?”   云歇一噎,一瞬间竟然忘了难受,抬眸瞪他:“你会不会安慰人?!”   萧让倏然道:“相父,我也怕。”   云歇怔了下,歪头看他。   萧让稍稍动了动,让云歇能以个舒服的姿势枕着他,低低道:“但因为这个人是相父,这个孩子是我和相父的孩子,所以害怕在期待面前,都微不足道起来。”   云歇心头微动。   “因为是相父,所以我有信心能教好他,因为我想,所以就能够,让儿长这么大,从没遇到靠强烈的意愿最后仍做不到的事。连相父都是让儿靠强烈的意愿追到的。”   “让儿很自豪的是,生命里第一个喜欢的人是相父,第一个拥有的是相父,第一个孩子也是和相父,以后也只会有相父一个,这是我这辈子最笃定的事。”   “我爱相父。”   他原本黑漆漆的世界,是因为云歇才彻底光亮起来的。   所以他才会想用余生,去照亮云歇充满阴影和伤害的世界。   萧让还准备说,云歇闷闷打断:“……我不难受了,睡觉。”   萧让刚要去挑了灯芯,云歇扯他回来,仰头攀着他颈项看他,眼里透着丝狡黠:“有一句话你说错了。”   “……哪句?”   云歇笑:“我不是你靠强烈的意愿追到的。”   萧让怔了下,低头看着云歇,发现他眼里是细碎又动人的笑意。   云歇眨了眨眼:“强烈的意愿对我影响几乎没有,如果最后我选择在一起,那一定是……”   萧让觉得他要说什么,心突然剧烈跳动起来。   云歇脸红了瞬,暗暗深吸口气,对上萧让黑如点漆的眸子,一字一字缓缓道:“那一定是因为……我对那个人也有强烈的意愿。”   萧让表情一片空白,眸光剧烈搅动,有点不相信自己听到的。   云歇轻轻道:“我也爱你。”   不比萧让爱得浅,爱得晚。   这句话深藏心中太久,时而被漂泊无定的安全感淹没,终于在爱意中破土,肆意生长,重现天日。   对萧让而言,这是比主动的亲吻、索取拥抱更加直白笃定的回应。   萧让呆了好一会儿,倏然爬起去挑了灯芯,云歇刚要歇下,却见萧让套了件外袍往外走。   萧让道:“相父好好休息,我去边上书房睡,您叫一声我就立马过来。”   云歇叫他回来:“怎么了?”   萧让身形顿了顿,耳朵偷偷红了红:“我今晚肯定睡不着了,怕吵着您。”   云歇嘴角扬了扬:“去吧。”   萧让已走到门边,云歇腹部倏然一阵钝痛。   “……回来。”云歇撑着床榻,呼吸急促。   萧让心口跟着就跳了下,蓦地转身,便见云歇脸色煞白,额上渗着细密的汗,立即奔过去,搂着人满眼都是焦灼:“怎么了?”   云歇下巴抵在他肩上,疼得想骂娘,眼眶霎时红了:“肚子疼……”   萧让后知后觉他是要生了,慌得浑身发颤,立即对外吼着太医,眼眶红通通的,心疼得一阵绞痛。   外头是急促的脚步声。   一切早就准备停当,不会有半分差错。   云歇看着萧让也跟着红眼睛,没憋住气,噗嗤一声就笑了,笑完疼得脸色又白了几分,还有心情打趣他:“刚可自信得很。”   萧让嘴唇翕张,紧张到说不出话。   “……等会儿不许进来,在外面等着,听到没?”   萧让不吭声,只拼命摇头。   “乖,给我留分美好印象。”   萧让不想让他费力继续说话了,只能又拼命点头。   ……   生产的很顺利,临天亮时,萧让听到了孩子的啼哭声,还没来得及高兴,屋子里突然传来了云歇一声惊呼,他瞬间吓得三魂去了七魄,就要往里头冲,迎面碰上抱着孩子出来的沈院判。   萧让看着沈院判黑着一张脸,瞬间浑身发僵发凉,下意识往屋子里瞥了眼。   床榻上,云歇紧阖着眼,一张脸苍白无血色,一动不动。   萧让眼眶霎时血红一片,就要冲过去,却被沈院判眼疾手快得拽住:“别打扰他休息。”   “睡……睡过去了?”萧让魂魄归位,突然觉得又活了。   “那他方才……”   沈院判脸色越发黑,哭笑不得:“他看了眼孩子,惊呼了声,嫌弃地说了句好丑,歪头睡了过去。”   沈院判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当爹的。   “……”萧让心情很复杂。   四舍五入,云歇是被孩子丑晕了。   外头愣着的众人顿时松了口气,笑逐颜开。   “陛下可要看看……”沈院判刚要把孩子递过去,萧让看都没看一眼,和沈院判擦肩而过,提着袍子急不可耐地进了屋子。   沈院判:“……”   天地良心,他抱着的是小皇子,可他爹别说性别都没问,连看都没看一眼。   被一个爹嫌弃,又被另一个爹忽略,沈院判抱着眨巴着大眼睛不哭不闹的孩子,莫名心疼又好笑。   这孩子真的算极漂亮了,皮肤发红发皱都是正常的,陛下和云相这么白,他肯定过些天就白白净净、惹人喜爱了。   沈院判还想为孩子挣一点家庭地位,又把孩子抱了进去,却正好瞧见陛下握着云相的手吻了吻,向来冷淡睥睨的眉宇间皆是心疼。   他好容易把人养的皮肤都会泛光,整个人生动又惹眼,就因为那个讨厌的小东西,现在又憔悴成这样。   云歇睡得沉,萧让捂暖他的手,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才是那个不可饶恕的罪魁祸首,倏然从腰间掏出一柄匕首。   沈院判瞪大了眼,还没来得及制止,就见他面无表情地在修长的手臂上划了一道,然后舒坦地笑了。   沈院判默默咽了咽口水,他这会儿总算懂了,伤害云歇的都得受到惩罚,连陛下自己都不例外。   萧让瞥见门边的沈院判:“何事?”   沈院判忙下意识地把孩子藏了藏:“……无、无事。”   然后抱着孩子掉头就跑。   沈院判真怕萧让给孩子也来这么一道。   这还真不是不可能,毕竟陛下丧心病狂。   ……   云歇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醒来,先下意识摸了摸大大的肚子,发现不在了,感觉像是做梦,然后仰头看到萧让冒出小胡茬的下巴,又觉得真实感扑面而来。   萧让似乎怕弄疼他,自己维持着一个僵硬难受的姿势,云歇的头枕在他手臂里,极舒适。   萧让睡得很浅,怀里人微微动一下就瞬间醒了,他就要爬起,被云歇按住了手:“你睡会儿。”   萧让的眼里血丝密布。   云歇嗓子哑得厉害:“男孩女孩?”   萧让诧异:“相父不知道?”   云歇没好意思说他只坚持到看脸就睡过去了,闷闷道:“你告诉我也一样。”   萧让一怔,终于从梦游状态清醒,操了声:“我也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算了,那看一眼,崽呢?”云歇动了动脖子,没看见。   萧让倏然爬起:“对啊,崽呢?”   云歇表情凝固,满脸难以置信。   承禄见情况不妙,忙凑上来解释:“沈院判先给抱回去奶着了,有护卫守着,云相莫要担心,老奴这就去叫沈院判把孩子送回来。”   依然没能挽救云相将这个不靠谱的爹赶下床的结局。   云歇瞥见一滴血在萧让袖口绕了几圈,晃荡两下,滴到地上,心下一惊,瞬间想通了所有,心口一阵发热,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气顿时消了,出声道:“去叫太医过来看看伤,你回来睡吧。”   萧让顿时笑得眉眼浅弯。   -   第二天一早,皇宫里正式下诏,陛下诞下皇嫡长子,大赦天下之余,富庶地方免税一年,穷苦区域免税三年,一时举国欢庆。   云歇仔仔细细检查了下,确定崽脸上身上都没有红痣才松了口气。   他不介意崽会生孩子,他只是下意识不想他承受那么多,长大以后祸害别人家养的水灵的闺女或者儿子就成,犯不着自己生。   几日后沈明慈上门拜访祝贺,发现并不是他爹说的那么回事,真生的那个抱孩子的姿势僵硬得很,另外一个却娴熟到让他都怀疑是奶孩子的那个。   萧让自从发现崽眉眼间都有云歇的影子,就爱不释手起来,沈明慈逗了会儿孩子却暗暗一言难尽,明明更像小皇帝,那双眼睛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卖乖时水汪汪的澄澈又清透,小皇帝这是自我蒙蔽。   萧让出去了会儿,端着粥进来,因为沈院判偷他崽,连带着也不喜欢沈明慈起来。   沈明慈脖子微微发凉。   萧让径直走到床榻前,从承禄手中接过绣枕垫到云歇背后,云歇就要抢过碗,萧让道:“我喂您。”   云歇脸腾得红了,瞥了眼沈明慈,暗示有人看着,他要脸。   萧让回眸冷瞥了沈明慈一眼,沈明慈立即懂事地背过身。   萧让莞尔:“没人看着了,乖,张嘴。”   完全是哄孩子的语气。   萧让一勺一勺耐心喂着,淡哂着打趣:“云潇都比你听话。”   沈明慈初听到这名儿还愣了下。   “你闭嘴。”云歇羞愤地别过脸。   萧让又给掰回来:“好了好了,朕错了,再吃两口。”   等喂完了,沈明慈好奇问:“云潇是孩子小名?”   云歇点头,微扬了下嘴角:“大名姓萧,小名姓云,名潇,去留无意洒脱纵横的潇。”   沈明慈颇为意外地瞥了眼萧让,小皇帝宠他好友到这地步,他算是彻底放心了。   -   云潇两个月时,云歇彻底恢复大好了。   出门在外又是月夸下威猛、妻儿双全的一家之主。   脸上的人|皮面具终于可以放心退休了。   一家之主这会儿被娇妻吻得情动,激烈地回应着,感觉身上一凉,才猛地清醒,无情地推开攻城略地的娇妻。   娇妻一脸委屈和欲求不满:“相父,五六个月了……”   娇妻他有五六个月没沾过人了。   一家之主身体很诚实,表情却极冷淡矜持,语气不留一点转圜的余地:“会怀孕的,不行。”   真的不行。   一次纵欲,后悔一年。   娇妻很沮丧,一家之主也很沮丧。   大楚朝的避孕措施很差劲,一家之主他不想怀孕,娇妻也不想让他怀孕。   娇妻见过一家之主腿抽筋、睡不安稳、生产时的剧痛和生产后的憔悴,决计不会想再让他中标。   而且娇妻他有私心,不想又当那么多个月的和尚。   于是乎,“不欢”而散。   ……   这日,云歇正逗着云潇玩儿,管家进来,从袖中掏出信:“阿越叫人送来的,还请相国过目。”   云歇站起接过,略略瞧了眼,一时回不过神。   信上阿越说,他前几个月回了趟现在隶属大楚的大昭,刚回京就知道了他小侄子出生的事情,激动难耐,迫不及待想见上一见,已于府上备宴,还说有一事请他帮忙。   好些日子没见阿越,云歇应下,叫管家去回话。   几日后,云歇和萧让造访阿越的宅子。   阿越这几月都在外奔波,向来细腻的皮肤也显得有些干燥,不过眼睛倒是亮了不少,人精神了几分,浑身透着股难言的机灵劲,也没那么柔弱了。   一番叙旧后,云歇开门见山:“何事要帮忙?”   提到这个,阿越的脸上兴奋神色难掩,他屏退下人,小心翼翼地从边上抱起一个不起眼却牢靠的四四方方箱子放到桌上,然后从袖口摸出钥匙轻轻开锁。   阿越从箱子中取出一方小小的锦盒。云歇略略朝大箱子里看了眼,发现那里面是几百个一模一样的盒子,心中隐隐好奇。   萧让挑了挑眉:“何物?”   阿越握着锦盒不着急打开:“陛下,表叔,这是我钟于家族的独有之物,阿越这趟回家,觉得这东西有商机,就费了好大一番劲弄了一箱回来,想请相父帮忙造势兜售出去。”   他说着分别递给了萧让和云歇一个锦盒。   云歇打开看了眼,是个莹白的玉瓶,玉瓶里似乎装着丹药。   云歇以为是什么灵丹妙药,问:“治什么的?”   萧让明显不太感兴趣,把玩着刻着兰花的精美玉瓶,稍显心不在焉。   这种事云歇想帮就帮。   “不是治病的,”阿越顿了顿,脸色有些尴尬,不由地压低了声音,“相父,我们家族为了维系血脉的纯正,大多族内通婚,所以可孕的男子比例高于正常人十倍不止,所以这个东西就很有必要。”   “一开始它在族里还是禁药,被人研制出来后就销毁了,毕竟,”阿越脸色黯淡了瞬,“我族可孕男子大多是依附旁人生存,是附庸,是生育工具,所以这东西根本被禁止使用,一旦被发现是大罪。”   “这些年情况好歹是有些好转。”   阿越看向萧让,倏然就拜了下去。   萧让微诧:“你这是做甚?”   阿越恭敬道:“也是大昭归顺后,我钟于一家,才终于摆脱了一次次迫不得已献上族人苟且偷生的境地,阿越这次回去,族中老人从未这般开心过,谁都不想这样对待血亲,只是逼不得已罢了。”   云歇在这话里倏然想到了他爹。   等他回神时,只见阿越滔滔不绝:“这东西放在以前的大楚或许用不着,现而今今非昔比,陛下治国有方,民风开放,民智渐高,文化发展,丰富的夜间生活部分取代了床榻之事,这东西定会供不应销。”   “别拍马屁,”萧让打断,捻着玉瓶,挑眉问:“你说的这般玄乎,这到底是何物?”   云歇正喝着茶,也好奇地向阿越投去了视线。   阿越又尬了几秒,低下头掩饰莫大的难以启齿,沉默片刻,搓着手道:“避孕之物。”   云歇被茶水呛得咳嗽,慢慢涨红了脸。   阿越朝他投去了诧异的一瞥。   萧让脸上的事不关己立即消失了,倏然坐正,却是故意一脸质疑:“管用么?”   云歇稍稍别过脸,解了解衣襟散散热气。   阿越忙为自己的商品辩解:“自是管用,这些年来从来出半点差池,若不是药效持久且于身体无害,安全又保险,药停后便可恢复如常,我也不敢起了兜售的意,毕竟这种东西出了问题,那可是麻烦事一桩。”   “那倒是,”萧让煞有其事地点头表示赞同,又一副没往心上去的样子,恰似不经意地问:“何人服用可有要求?”   “皆可。”阿越胸有成竹,黑亮亮的眼睛里似乎有金钱的光辉在闪烁。   萧让若有所思地点头,又问:“那此物你准备卖什么价?”   阿越有点好奇,为啥他拜托云歇办事,这会儿问话的却是小皇帝。   他左手拇指摩挲了下右手食指,在萧让面前他不敢狮子大开口,斟酌片刻道:“我运过来的量少,最底层的穷苦老百姓也用不着这些,所以我打算……五百两一盒。”   他说完还胆战心惊地偷瞥了眼萧让。   这东西因为产量小,成本真的很高,再加上他运过来的路费和自己的辛苦费,这价格真的一点不黑。   萧让微微抬眸给边上的承禄使了个眼色,承禄会意,上去清点了下:“一共是一百八十盒,也就是九万两。”   萧让勾唇一笑,勾手叫阿越过来,前所未有的和颜悦色:“你是相父唯一的侄子,也就是我的侄子,都是一家人,这种小事,何须你费神。”   阿越被这突如其来的套近乎砸懵了,直到承禄递上一张十万两的银票才清醒过来,两眼逐渐发直。   “你且收下,这事儿包在朕身上,朕叫人替你将这些都卖出去。”   他瞥了眼一侧明明无地自容却仍强自镇定的云歇,努力绷紧嘴角,同阿越允诺:“若是反馈卖的好,朕叫太医破解了这秘方,批量研制也未尝不可,当时候功劳定不会少了你的。”   幸福来得太快,阿越满脸不可思议,在钱面前,他先前那点积怨瞬间烟消云散,登时笑得眉眼弯弯,自豪难耐,觉得脸腰板都比旁人直了几分。   他终于会自己赚钱了,很快就能真正自立门户了。   阿越看云歇的目光里带着点儿难言的感激,原来他并非只能依附旁人生存。   恭送云歇和萧让回去,阿越在门边看着他二人背影,隐隐约约看到了金山银山。   -   夜幕低垂,乳母把云潇抱走后,娇妻让就乖乖躺好等一家之主临幸。   一家之主今天却似乎沉迷于奏折,兴致缺缺。   萧让知道他是因为白天的事羞愤抵抗着,哀怨地外头叫了声:“相父。”   心不在焉地看着奏折的云歇冷不丁手就是一抖,打定主意不抬头。   萧让努力绷紧嘴角,望着云歇的眼里有细碎的笑意,撒娇着嘟哝了声:“相父,我难受。”   云歇抓着奏折的手微微发紧,面无表情:“你又不会发情。”   萧让轻笑了声,深望他一眼,脸不红心不跳:“可我会发骚。”   “吧嗒”一声,云歇手中奏折给惊掉了。   云歇奏折都不打算捡了,起身找了个借口:“我去看看孩子。”   他刚走了几步,就被过来的萧让握住了腕。   云歇一慌,未来得及叫唤,已被萧让拽着坐到了他身上。   “混账!”云歇怒骂一声,就要爬起,萧让却嬉皮笑脸地从身后环住了他,脸深深埋进了他的颈窝,细嗅那淡淡的清冽的香气。   云歇颈侧的肌肤一阵发痒。   萧让左手在桌底下扯着云歇衣裳间束着的那条羊脂润泽的带子,云歇的脸腾得红了,开始挣扎,萧让的右手却倏忽掰过他的脸,亲昵地在他薄润的唇上蹭了蹭,不满道:“相父,我还没奏折好看么?”   他比先前瘦了些,少了几分伪装的清润雅正,五官多了丝锐利,凤眸越发漆黑深邃,白日里像藏锋的剑,从容优雅,夜间却出鞘,凌厉中透着少年的锐意。   云歇被晃了下眼,不说话。   “让儿想你,”萧让在云歇红的滴血的耳根处低笑两声,“它……也想你。”   “别……”云歇臊得慌,下意识往前挪,呼吸又短又促,胸腔里一颗心跳动得厉害。   萧让才不管,逮回了要逃跑的人儿,轻轻喟叹,带着无限的满足和蓄势待发的耐心:“让儿吃药了,这下总算不用怕怀孕了。”   话毕按着他一点点下去。   云歇浑身不住的颤抖,笼着的长发扑簌簌滑落,他微仰着头,好看的眉蹙着,神情暗含苦楚,眼眶微红,细白的牙紧咬着唇。   扣着桌沿的手发紧,十指泛白。   萧让克制收敛了几分,在背后同他拥吻,细细的吻落在他眉间、唇角,萧让希冀能替他抹去疼痛。   他们太久没这样过了。   云歇的面庞越发绮丽绝艳。   他觉得难受,不免催促,萧让掰过他脸,语气恶劣,莞尔:“相父明明也很想‘我’。”   云歇双目里闪过一丝清明,回头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赌气劲上来,手攀着桌就要起来,冷声道:“出去!”   “从哪儿出去?”萧让笑着追问。   云歇气极:“滚!”   萧让也难受,但他就是想逗云歇,想见他恼羞成怒骂自己的样子。   萧让怕真把人惹毛了自己从此吃素,努力开始讨他欢心。   他被反抵于桌上,脸侧着,无力地喘着气,烟笼般的长发带倒了桌上的毛笔,几本奏折也“啪嗒”掉在地上。   桌面微微晃荡,动静令人面红耳赤。   萧让抓上了云歇的手,只觉他手心烫得厉害,烧心,连带着他整个胸腔都激荡起小火花。   ……   萧让向来觉得,欲没什么可耻的。   爱和欲向来分不开。   他对云歇有无底洞般的欲。   所以他对云歇有弥久而深的爱。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里崽基本是工具崽,番外会倒回去写。   然后不要问我男人怎么生孩子【声嘶力竭! 正文大概还有两三章。 第76章   云潇生下来比普通婴儿稍微重些,长得也很快, 一眨眼就六七个月了。   云潇不哭不闹, 很乖,却也很少笑, 明明才那么一点点大,就常板着个脸像个小大人, 眨巴着双澄澈又乌黑的大眼睛打量努力想逗笑他的两个爹。   云潇脸是肉嘟嘟的,掐一下能出水, 又滑又嫩,像刚出锅的白玉豆腐,令人爱不释手,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上挑眼尾却怎么看都透着丝轻蔑, 像是在嘲笑一脸沮丧的俩爹。   云歇晃荡着手中的拨浪鼓,感到了儿子的嫌弃, 默默地收了回去。   承禄和宫女太监们在一边忍笑。云相和陛下不是第一次在小皇子这儿吃瘪了。   “朕还就不信了。”萧让从太监手中接过竹绳编制的小笼,里头是只个头极大、光鲜亮丽的蝈蝈, 因感受到颤动,叫的声音愈发大。   萧让满怀期待地想让崽看一眼,刚走到摇篮边,就见云潇从袖珍的小锦被里伸出一只小手, 艰难地将锦被往上拉了拉,遮住了自己的耳朵, 人也往下挪了挪, 灵活得很。   脑门上写着大写的一个“吵”字。   云歇看着黑着脸的萧让, 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过去坐下,和儿子拉锯了下,总算拽下了轻遮着小半张脸的锦被:“不打扰你午睡,亲一个。”   小云潇眼睛都懒得睁,不情不愿地微仰了下脖子迎接他,这已不知不觉成了某种条件反射。   萧让在一边暗暗磨牙,嫉妒到爆炸。   云歇身上常年有若隐若现的浅淡气味,崽就靠这个闭眼认人。除了云歇,别人想亲他难如登天。   这臭脾气。   云歇准备回去,在门边问乳母:“他这两日夜间可哭闹了?”   乳母摇头,由衷笑道:“相国,在这伺候的个个都打心底儿喜欢小皇子,他这一点点大的,却比大人还省事儿聪明,宫人挑了灯他就睡,天亮就醒,喝奶也极规律,早一刻晚一刻喂他,他都不太情愿。”   萧让微挑了挑眉,隐隐自豪,又忍不住打趣地瞥了云歇一眼。   小云潇比可比他爹乖多了。   云歇闷了快一年,过了最初带孩子的新鲜劲,就整个人放飞自我了,昼夜颠倒,怎么玩儿都觉得玩儿不够,把孕期里想吃的没法吃的吃了个遍,这股劲到现在还没过去。   云歇被他盯着,脸腾得红了,桃花眼含怒地瞪他,然后若无其事地垂下头。   边上小太监忍不住插嘴:“奴才也觉得真是奇了,就昨日,奴才早上醒了去伺候小皇子起来,结果小皇子早醒了,却不叫唤,就安安静静地等着。”   宫人们争先恐后的说着小皇子的个人事迹,喜爱之情溢于言表,萧让道了句“赏”,拉着云歇出去才莞尔道:“他或许是冥冥中知道他两个爹怕带不好他,才这么听话,让我们省心。”   云歇明明最不信这些,被萧让这么一说,还是心头涌上一阵暖流,回头往小云潇休息的地方望了眼。   云潇很健康,也很乖,打消了他几乎所有的不安。   -   晚间云歇被难得从边关回来的谢不遇邀着进了酒楼,人是直挺挺的进去的,回来时却一步打个旋儿。   “别扶我!”云歇半眯着眼,嘟哝了声推开了握着他手臂的书童。   萧让怕他摔着了,忙迎上去,给书童个眼色让他下去,自己把人搂到怀里。   “怎么喝成这样?”萧让暗暗给谢不遇记了一笔,吩咐着人下去熬醒酒汤。   “我……我没醉!”云歇努力撑着发重的脑袋,眯起眼盯着他仔细瞧了会儿,声音闷闷的,“你谁啊?”   神情茫然一片,一双眼迷离,脸又红又烫,还翘着束呆毛。   他说着就要撂开萧让的手,因为动作幅度过大眼看就要栽下去,萧让眼疾手快把他捞了回来。   “别碰我,”云歇没什么力气挣不开,只能言语恐吓:“你知道我是谁么?”   他氤氲失焦的桃花眼里醉意盎然,眉梢间隐隐透着丝小得意。   萧让心一阵发痒,努力绷紧嘴角逗他:“不知道。”   云歇冷哼了声:“哪来的无知刁民,我可告诉你,我是有夫之夫,我娇妻是当今皇帝,他……他还给我生孩子了。”   静谧的月光为他稍带锐意的眉眼添了几分柔和缱绻,衬得往日里精明得很的人有了点勾人的呆气。   萧让没想到他醉了还能记得自己是有夫之夫,嘴角不住扬了扬。   “孩子皇帝生的?”   云歇有点心虚,耷拉下眼:“嗯,皇帝生的。”   然后突然又怒了,去拨扣在自己腰上的大手:“混账!你是何人!竟敢套我话!简直放肆!”   “来人……”他叫唤了声,闻声匆匆赶来的侍卫们眼见这场景,立马闭眼转身原路返回,一套动作一气呵成,半点没停顿,生怕再晚点就被陛下剜了眼睛。   云歇眼见自己叫来的人走了,瞬间傻眼了,面上浮上浓浓的戒备:“你到底是何人,竟有这种本事!”   萧让掰回他的脸,忍着笑:“相国忘了,我是你养在外宅的情夫啊,他们都认得我,自是走了。”   云歇表情空白了几秒,怒道:“不可能!本相没有!”   “相国莫非是要翻脸不认人?”情夫一脸哀怨,“我有证据能证明我的身份。”   云歇冷哼一声:“休想诓我。”   萧让手挪到一处,感受到云歇的战栗,莞尔道:“相国这里有颗痣。”   云歇满脸难以置信:“你竟然真的是本相的情夫!”   他有点儿慌,怒道:“混账,你快给老子藏起来,老子娇妻看到就完了。”   说着就粗鲁地将人往屋子里推,见情夫配合地锁上房门才终于松了口气。   萧让差点绷不住,他见人在屋子里躲着他,尽量和他保持老大一段距离,将人逮回来:“相国,我同小皇帝孰美?”   云歇的注意力都在怎么拨开他讨厌的大手上,闻言怒道:“你比他差十万八千里,你给本相放开!”   萧让嘴角翘得没边儿,好容易才挤出个哀伤卑微又不服输的神情:“那于床榻之事,我同小皇帝谁更讨相国欢心?”   云歇的脸不受控制地腾得红了:“你……简直不知廉耻!”   他终于甩开情夫,冷着脸:“谁都比不得他半点!你莫要痴心妄想!”   萧让挑了挑眉,凤眸里浸润着细碎的笑意:“相国把他当宝?”   云歇又冷哼一声,表明自己坚定的立场,上下扫视身材高大挺拔的情夫,一脸嫌弃。   情夫一脸倍受打击的样子,面色发白,好半晌才低如蚊声道:“那我呢……?我……也怀了相国的孩子。”   云歇被这道晴天霹雳劈懵了,愣在原地好半晌没动静,随即痛心疾首,脑子里只有一句——他要婚姻破裂了。   “打了。”   他现在满脑子只有杀人灭口这四个字。   萧让委屈:“我身子骨弱,会一尸两命的。”   云歇面无表情:“那样最好。”   萧让:“……”   云歇跌跌撞撞地摸到一侧的箱子边缘,从里翻着一大叠银票,愤恨地撒到情夫脸上:   “你远走高飞吧。”   银票雪花似的飘落下。   情夫道:“相国既这般绝情,各自天涯前,能否再给我留点念想?”   云歇迟钝的小脑袋还没理解他的意思,已经被他横抱着去了榻上。   -   日上三竿,云歇迷迷糊糊地要醒了,大脑却还停留在情夫对他霸王硬上弓的场面。   腰疼,脑袋疼。   云歇大脑短路了几秒,猛地睁开眼,一摸身侧有人,顿时吓得不轻,又怒又恨:“你个畜生!!!”   他被迷|奸了。   他不纯洁了,他对不起萧让了。   他竟然屈从于酒精,可耻地配合了。   他刚要叫人把边上的情夫千刀万剐,情夫伸出一只修长的胳膊,懒懒道:“再睡会儿。”   云歇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愣住,三秒钟后掀开被子,正对上萧让憋笑的脸。   屋外,目睹了昨晚发生的一切的承禄,听到屋内传来的云歇的咆哮,很努力了还是没控制住笑弯了腰。   云歇埋头狠狠咬上了萧让的肩,直到他吃痛求饶才松口,稍稍泄了几分胸中恶气与难言的羞愤。   萧让摸了摸那个不浅的牙印,似乎喜欢得很,把脸凑到云歇跟前,指了指上头的一道划痕:“相父,我也没讨到好,您挣扎的可用力了,还掐我踢我。”   脑袋里他和情夫的对话一句句闪现,云歇恨不得掐死昨晚的自己,刚决计不搭理狗东西,狗东西又捣乱不让他穿好衣裳,贴上来,附在他耳边低笑问:“偶尔偷情一下是不是很刺激?”   云歇耳朵瞬间红透了,一巴掌毫不留情地呼他脸上:“如果有天你被造反,我们仨被幽禁断粮了,我和云潇也一辈子饿不死,你知道是为什么么?”   萧让一怔,好奇不已:“为什么?”   云歇冷哼:“你这脸厚的够我俩吃一辈子了。”   萧让:“……”   -   一两日后。   皇帝寝宫,承禄正有一茬没一茬地和小太监聊着天儿,便见陛下进来,愁眉不展。   承禄忙迎上去,关切问道:“陛下因何事烦心?”   这几日宫里事忙,承禄就被萧让调了回来,几日没伺候,自是不太知晓。   萧让摆摆手屏退旁人,恹恹地喝着茶:“玩崩了,相父这两天跟孩子睡,不让我进房了。”   承禄心里道了声活该,却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和职责,昧着良心安慰:“陛下哄哄?”   “能试的都试了,”萧让叹气,“就是不理我。”   萧让抿了口茶,抬眸瞥他一眼,随口问:“刚你同那些个小太监说什么呢?”   承禄恭敬答:“聊小皇子。”   萧让一想到儿子就咬牙切齿,这几晚他儿子霸占了云歇。   承禄道:“奴才方才听他们说,小皇子不太爱学语……”   萧让点头,本来没当回事,突然灵机一动。   学语?   他儿子不喜欢说话,到现在仍没叫云歇,他要是教会了……   萧让笑得眉眼浅弯,随手从腰间解下玉佩扔给了承禄:“赏你的。”   然后便火急火燎地去找他宝贝儿子了。   云歇在书房看了会儿书,刚要起身去那边看看崽,管家道:“陛下一个时辰前将孩子抱回宫了。”   云歇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因为六七个月是孩字学说话的关键期,所以云潇被送回来后,云歇便也去教他说话。   崽被他抱着,稚嫩的唇瓣微动,似乎是想努力发出一些声音,云歇只听到了类似于“夫”的气音。   他一开始还不明所以,想了会儿豁然开朗。   萧让白日抱他过去,肯定教他“父皇”这个词了,所以崽这会儿还心心念念。   云歇这会儿还记得狗东西使坏,就不想让他如愿,揉了揉崽嫩嫩的小脸,轻轻道:“乖,母皇……跟我念,母皇,以后看到你父皇就这么喊。”   ……   几日后,萧让自觉教的差不多了,抱着邀功求原谅的心思,又希望向朝臣展示他儿子的聪明伶俐,就效率极高地胡诌了个由头办了个宴会。   陛下设宴,朝臣来的很齐。   宴会进行到一半,萧让让人把孩子抱了上来,自己小心抱过来,坐到了云歇身侧。   “相父,云潇近来会叫人了。”萧让莞尔,眉宇间藏着点得意。   他这声不大不小,听到的人并不少。   还未等云歇答复,萧让就迫不及待:“不信你听。”   他向崽指了指云歇:“他是谁?”   云歇虽然仍记得狗东西的所作所为,却也眼中暗含期待,崽真的会叫他了吗?   崽动了动稚嫩的唇瓣,在一众期待的眼光中,朝云歇眨了眨那双和萧让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乌黑眼睛,发出了软软的小奶音:“母、母、母……”   云歇偷瞥一眼萧让,暗暗得意,崽最先学会的竟然是他教的母皇,这么多人看着,叫狗东西之前作弄自己。   萧让心下着急万分,崽喊错了,他明明想让崽喊云歇喊父亲,怎么这会儿变成了“母”??   他刚要若无其事地捂住崽的嘴,云歇先一步握住了他的手腕,萧让只能一脸生无可恋地由着崽继续说下去。   没事儿,第一句喊错了没关系,还有第二句,不急于这一时,宴会那么长,他有的是机会。   小云潇艰难地回忆着发音:“母……母……母后。”   云歇石化。   朝臣们呆若木鸡。   萧让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头皮发麻开裂。   小皇子好像喊了云相……“母后”???   朝臣们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人群中的谢不遇直接从座位上滑了下来。   狗皇帝第一次有了想刨个洞把自己埋起来的冲动。   承禄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   陛下教小皇子“父亲”的时候,还时不时心有所想地念叨一句“皇后”。   他那日抱小皇子回来,多呆了会儿,见到云歇教孩子“母皇”。   六七个月的孩子大多都是无意识学语,这两边都马不停蹄地教,学的东西充斥孩子的小脑袋,稍一混乱,“皇后”和“母皇”加到一起,各取一字,就成了……“母后”。   小云潇似乎又掌握了个新词,勾着云歇的手,又重复了一遍:“母后。”   这次吐字清晰又不结巴。   朝臣们这次听得清清楚楚,表情逐渐深沉,脑袋飞速旋转。   如果小皇子是喊错了,把本属于陛下的称谓喊到了云相身上,那也应该对着云相喊“母皇”,而绝非“母后”。   母后相对应的只能是父皇,所以……   朝臣们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齐刷刷地看向了涨红着脸的云歇。 第77章   朝臣们被忽悠来忽悠去一年多, 在此刻突然灵光乍现,醍醐灌顶。   陛下的整个计划太过完美,以至于要不是小皇子叫了声母后,他们绝无可能发现那个惊天大秘密。   小皇子是云相生的, 这样那些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异样之处就全部被填上了。   要不是这会儿陛下和云相在, 他们早就齐齐拍脑袋,长哦一声, 开始激烈的交谈了。   首先小皇子的月份就对不上。   陛下只怀了七个月, 小皇子就出生了, 宫里传是早产, 沈院判也这么说, 可是大臣们分明记得陛下迫不及待抱孩子出来那天,孩子生的白白净净胖嘟嘟的。   分明是足月的样子。   当时朝臣就觉得是不是有点大了, 不过他们都是男人,对没足月生出来的孩子具体该有多大没什么概念, 只觉得是陛下所生, 天赋异禀, 以至于下意识忽略了这点。   这么说来,小皇子要真是足月生的, 往前再数两个月……   朝臣们的咳嗽声此起彼伏。   朝臣们中的绝大多数都见过越美人,就算没见过, 也被同僚科普过, 乍这么看上去……   朝臣们纷纷看向了一身玄色衣裳的云歇。   即使是这颜色,云相之艳依旧难盖过分毫, 朝臣们暗恨自己迟钝, 陛下虽也是绝顶的美男子,但同云相之美绝不是一个概念。   云相这长相, 分明是有些大昭可孕男子的特征的,更别提他左眼眼尾还有可疑的红色小疤痕。   听说……云相生母也是绝俗的美人。   人群中某几个朝臣倏然想起,陛下宣布自己身怀有孕的那晚,他们在陛下寝宫候着,刚好瞧见云相出来。   那会儿风一吹,他们分明看到了云相微微凸起的罗汉肚。   “!!!”朝臣们恍然大悟,表情扭曲诡异。   那才不是罗汉肚,那是小皇子!!   云相那个时候已经怀孕了,而且少说有三个月!!   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又响起。   云歇本来还想欲盖弥彰尬语几句把这段儿忽悠过去,眼见朝臣们神色变化万千,心顿时拔凉拔凉的,想到他们可能知道当初是自己怀孕了,顿时羞耻万分地别过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萧让在云歇的眼神里感受到了千刀万剐,心里叫苦不迭却又矛盾的兴奋,以至于上挑的眉梢第一时间暴露了自己的真实情感。   云歇顿时心如明镜,恶狠狠地剜了萧让一眼。狗东西分明是故意的,没什么征兆的突然办这场宴,突然抱着孩子过来说孩子会叫人了。   结果孩子叫了母后,肯定是狗东西教的。   他个畜生!!   云歇抱过孩子就准备走,结果怀里的小云潇还嫌事儿不够大,对着云歇竟然又喊了声“母后”。   云歇浑身一僵,黑沉着脸地孩子塞进萧让怀里,拂袖走了。   两个小畜生!!   萧让刚要抱着孩子去追,结果群臣见云歇走了,齐齐拥上来,满脸堆笑:“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恭喜陛下抱得美人归之余还喜获麟儿。   他们自以为一切尽在不言中。   萧让被拦住去路,抱着孩子也不好拨开人群,他这稍一迟疑,云歇人就没影了。   萧让怨气没地儿撒,冷道:“都罚俸三月,给朕滚!”   等着讨好处的朝臣们纷纷缩脖子退下了。   被遗弃的孩子他爹和孩子立在宴会上两相对望,纷纷感受到了凄凉。   -   谢不遇想起那日他之前所见,比谁都笃定当初是云歇怀孕了。   他分明见过云歇腹部隆起的样子,只是当初粗神经没细想。   谢不遇本来还有点气愤,一想到云歇竟然被自己养大的小崽子吃干抹净还搞大了肚子,霎时心疼不已,调转木仓头怪上了萧让。   又暗暗心虚,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当初可是他自以为是逼着云歇去娶萧让啊!他还痛骂了云歇一顿,说他不负责是个人中渣滓……   谢不遇默默捂脸,他这都干了点什么破事儿??   -   事已无可挽回,云歇也懒得再多费心思。   知道了就是知道了,萧让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只能堵住悠悠之口,没办法把已经被知道的东西从朝臣和百姓脑子里再挖出来。   云歇默念了两句不生气,等着大畜生抱着小畜生过来认错,一个时辰过去了,还是没个人影,管家在一边见相国脸越来越黑,快要成为人形冰坨子,不由得心惊胆战,却又忍不住往云歇肚子望。   原来他家相国会怀孕,他也是才知道,管家窃喜了一下,那是不是可以说,相国肚子里很有可能已经有了二少爷或者大小姐?   云歇似笑非笑,声音里带着冰碴子:“再看我剜了你的眼睛。”   管家猛地缩脖子,讪笑垂眸,再也不敢抬眼,暗道陛下不上道,这会儿还不过来,简直是不想过日子了。   管家听完来龙去脉后,默默有点同情陛下,这事儿说起来真不怪陛下,当然也不可能怪小皇子,就是机缘巧合罢了,只是……他家相国也实在是倒霉。   又过了小半盏茶功夫,小厮跑了进来:“相国,陛下下诏昭告天下了。”   云歇心猛地一跳,倏然站起。   他对狗东西下诏这事儿有阴影,狗东西一下诏和办宴会准没好事。   他第一次昭告天下,是说自己天阉。   第二次,是暗示自己有孕在身。   第三次就是这次了。   云歇心惊胆战地从他手中接过誊写卷,扫了眼,却开始发怔。   管家跟云歇日久,最擅长察言观色,他见相国分明眼睛红了少许,立即遣散了屋子里的其他人。   诏书里萧让澄清了云歇身世的来龙去脉,给他爹钟于衍正名,并且赐了谥号爵位,不日便要迁坟置一处风水宝地。   他爹终于不再是永远见不得光,只能靠女装苟延残喘的异乡人。   在孩子七个月的时候,突然意外闹了这么一出,云歇倏然觉得挺好,反正孩子也生了,他羞耻劲头都过去了,被世人知道,就意味着他爹可以重见天日。   云歇笑了笑,他爹那样美好,值得被世人景仰称赞。   萧让提着衣袍下摆进来,见到云歇松了口气,额上还带着点晚露的湿气。   “事有仓促,处理得不好,相父莫怪。”他呼吸微微急促,显然是一路赶过来。   萧让讨厌遮遮掩掩,既然已经被上下心照不宣的知道了,那不如坦而告之,他和云歇之间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他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云歇为他生了孩子。   云歇懒懒坐着,朝他勾勾手。   萧让过去还准备负荆请罪一下。   云歇瞥他一眼:“来认错?”   萧让立即乖巧点头,疯狂甩锅:“相父,这是个意外,让儿不是故意的,是崽……”   云歇从桌案底下小心翼翼地抱出一卷画,缓缓摊开。   他爹的眉眼霎时跃然纸上。   这幅画就是当初萧让送他的那幅。   云歇桃花眼横波流转,严肃问:“罚你以后每年为我画一幅我爹的画像,你受还是不受?”   萧让表情空白了瞬。   以后,每年,云歇是说……   他原谅自己了??   萧让悄无声息中张了张眼,语速极快:“好。”   生怕晚一秒他就反悔似的。   云歇还算满意地冷哼一声,收了画卷。   大畜生收拾完了,他要去见小东西。   萧让没想到云歇接受的这般轻易,拉人到怀里,扣着腰,轻咬了下耳垂,感受到他的瑟缩怕痒,低笑道:“相父,我们再要一个好不好?让儿想要个小黏人精。”   云潇不黏人,让他一点儿都感受不到云歇黏着他的快乐。   “不要。”云歇拒绝的很干脆。   萧让撒娇:“为什么?”   云歇懒得和他废话,敷衍;“你能带好一个再说。”   萧让亲亲他:“那相父既然拒绝了我这个,总得答应我个微不足道的要求吧。”   云歇吃了好几次亏,已经清楚知晓狗东西的套路。   如果萧让先说了个比较难以被满足的要求,他拒绝了,他就不好意思拒绝萧让下一个“微不足道”却是真实意图的要求。   云歇冷哼一声推开他:“别想诓我。”   萧让不依不饶,凤眸里是细碎的笑意,撒娇道:“相父听完。”   云歇勉强掀起眼皮瞅他。   萧让莞尔:“我们二婚,如何?”   云歇笑了:“闲着没事搞重婚?等等——”   云歇脸色一变。   “你这是想娶我?”云歇怒了,“想都别想,我是男人。”   崽喊他母后就喊了,让他真像个女人嫁给萧让,不可能。   萧让把转身就走的人拉回来,摇摇头:“并非如此。”   云歇耳朵动了动。   萧让道:“上次是假成婚,这次是真的,这次不盖盖头,让儿绝不胡闹。”   “相父从来不是让儿的附庸,让儿时不时念叨‘皇后’,也只是喜欢那一对儿的称呼罢了。”   “当然让儿也有私心,希望相父能像寻常夫妻一样,多依赖我几分。”   云歇耳根子向来软,受不了他撒娇软磨硬泡:“大白天的矫情,我还能跑了?结就结,我出人你出力,不准麻烦我。”   云歇心跳得有点快,耳根发红:“我去见云潇了。”   萧让望着他离去的仓皇背影,由衷笑了,自言自语:“怎么和我呆一起这么久,脸皮都不见厚?”   -   大婚在三月后,小云潇刚好会走路了,被萧让征用过去当吉祥物。   皇帝大婚,盛况空前。   仪式前,云歇难得主动亲了亲萧让,微阖眼掩饰心中忐忑,附在他耳边轻轻道:“我从未想过有一日会与人共度余生,但如果那个人是你,我会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萧让笑了笑:“我从未想过与除相父外的其他人共度余生,今日所发生的,是我这些年心底上演过无数次的。”   多年追逐,圆梦时刻。   边上已经会说话的吉祥物面无表情:“腻歪。”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歇一歇更崽番外。   下本开这个:灵异片演员app   文案:   谢池,人格分裂症患者。   表面清冷纯澈不食人间烟火,第二人格却是彻头彻尾的魔鬼,暴力又凶残。   谢池从不谈恋爱,因为第二人格就是他的男朋友。   谢池的梦想是有一天,能拥抱他的爱人。   一场意外,谢池绑定了恐怖片演员app。   app定期发布恐怖片通告,校园惊魂夜、红衣怨灵、鬼嬉戏……   通过试镜的演员将被投放进真实的恐怖环境求生。   谢池开局瞥了眼剧本:第一个被鬼杀害的男六号。   男一号把谢池堵在角落里,手脚不干净:“跟我,我帮你抢戏当男二号。”   谢池笑得温柔纯净,轻摇头:“那怎么够。”   男一号愣。   谢池微微一笑:“谢哥,帮我打爆他的狗头。”   第二人格朝男一号露出凶残一笑。   拍摄结束,男一号:谢池。   别人:艰难求生。   谢池:逆天改命。   集绝对智慧和绝对武力于一身。   从十八线做起,谢池终将是……恐怖片影帝。   ps:医学上每个人格都是独立的人,非自攻自受,随受升级,攻受会分开。两人格可任意切换。   【文案写得差劲,但肯定巨巨巨好吃,信我啊!我超有信心!】   乖巧求个预收加作收~   吉祥物·小云潇在这儿给各位拜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