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竹马》作者:江甯   文案   外表温润儒雅内心清冷执拗将军攻 X 豁达乐观嘴贱爱臭美美人受   失忆的阿清为求生存,去赏金阁抢任务做,无奈遭人算计,抢了多年没人完成的奇葩任务——勾引镇北将军府少将军顾衍,且被顾衍收房者,赏一千金!   抢到任务但不执行者,赏金阁无限期追杀。三月内完不成任务者,需回赏金阁消除任务记录,并上交罚银。   为保命保财,阿清化身镇北将军府小厮,目标明确,勾引清冷少将军顾衍!   只是,还不等他开启任务,便被顾衍察觉。顾衍为躲避和亲,将计就计,叫阿清假扮他的房里人。   于是,两人互飙演技,各种秀恩爱,虐了一众单身狗。奈何入戏太深,出不来了......   顾衍:“阿清啊,你睡了我,要负责任的。”   薛清:“待我拿了赏金,必八抬大轿,将自己抬进将军府!”   顾衍摇头:“不,你拿不到的......”   当某日阿清终于想起过往时,方才记起,这该死的悬赏令竟是自己当年一时的恶作剧!!(ps:当年的事儿啊,那也是惊天地泣鬼神的一盆大狗血啊!)   所以,他的一千金,就这么没了!   顾衍:“不,阿清,你赚了。”   薛清:“??”   顾衍:“你用一千金,赚到了我......”   ps:1.强强联手,1v1,结局必须HE。   2.攻受少年相识,本文出场时,受失忆且换了容貌。   3.少将军不是真瞎......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薛清,顾衍 ┃ 配角:薛贵 ┃ 其它: 第1章   阿清扒着墙头往演武场撒摸。   这是镇北将军府的私人演武场,占地极广。演武场两边陈列几架兵器,正北有一处点兵台,台上陈列一架巨大战鼓,鼓面还破了个洞。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硕大演武场看起来异常空旷。   演武场正中央跪坐着一个白衣青年,他双手摆在膝盖上,脊背挺得笔直。   青年双目用一条白色布带蒙住,在脑后打了个结,余出的部分随风轻轻摆动。在冷肃的演武场,竟给人飘飘欲仙的感觉,好不真实。   阿清扒在墙头整整一个时辰了,这青年一直跪在那里,一动不动。若是换做自己,别说一个时辰,就是一盏茶的功夫,就坐不住了。   他来镇北将军府已经整一个月了,先是在老将军院子里打杂。   正犯愁怎么接近少将军呢,正巧与他一日入府被分到少将军院子里的小厮与他抱怨,说少将军院子规矩多,又没有油水拿。   阿清仗义凛然,叫那小厮买通管事,他们俩对调了一番。   于是,阿清便成了少将军芙蓉院的末等小厮。平日里,负责院子里的扫洒事宜。   今日刚好在芙蓉院第十天。知道芙蓉院规矩多,他也不乱跑,只管扫院子,免得被人轰出去。   芙蓉院南院墙紧挨着演武场,阿清闲来无事,就爱扒着墙头发呆。好似那演武场对他有着莫名的吸引力,总有些莫名其妙的片段划过脑海。   扒了十天的墙头,演武场上都静悄悄的,偏今日去了一位奇怪的男人。   阿清不禁猜测起这青年的身份来。   虽说是芙蓉院的小厮,可阿清却从未见过这院子的主人。   这可愁煞他了。   要知道,他来镇北将军府的目的,可是专程为了勾引少将军顾衍的。   六年前,赏金阁接到一个奇葩任务,能被镇北将军府少将军顾衍收房者,赏一千金!   此悬赏令一出,天下哗然。   且不说这悬赏令有多滑稽,明明是少将军房中事,竟还要发个悬赏令,引天下女子前赴后继,只为得少将军青眼有加。   就单说这少将军顾衍。   顾衍生母为当今圣上长姐,嘉仪长公主。生父顾东海,少时从军,战功赫赫,乃大梁镇北大将军,素有威名。   而比起显赫的出身,最为世人津津乐道的,还是顾衍这个人。   此人三岁能诗,七岁能武,十岁熟读各家兵书,十三岁便可挽强弓,十五岁打遍军中无敌手,十六岁第一次上战场便斩敌百余人,臂力惊人,武艺精湛。一杆吞云揽月枪,一舞如梨花。   最为世人称颂的,便是顾衍二十二岁那年,率孤军深入大齐穆兰山,奔袭一千里,斩敌近万人,被今上破格封赏为神威将军,并将今上最疼爱的河阳公主赐婚与顾衍。   按说,表兄表妹,青梅竹马,郎情妾意,也不失为一段好姻缘。   但偏偏,大婚当日,迎亲在即,顾衍却紧闭将军府大门,将喜庆红绸全部撤掉,换上丧幡,喜堂变灵堂。听说是为了祭奠一个人。   当朝公主公然被退婚,引得京城一片哗然。   到最后,还是镇北大将军让了兵权,与今上做了个交易,才保住了顾衍。   据说那日后,顾少将军眼疾复发,不能视物,辞去朝中一应职务,在将军府休养身体。   本来少年英姿,大好前程,一生成就该远远高于其父的顾衍,他的人生,在二十三岁那年的灵堂上,诡异的跌落谷底。   从此后,世人谈及顾少将军,只剩一声叹息。   阿清也应情应景的跟着叹了口气。见这里也没甚好瞧的,阿清爬下墙头准备扫院子去,那青年却忽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沉稳清亮,缓缓吐出两个字儿来。   “放箭!”   话音落,四面八方突然袭来一阵箭雨,箭矢裹挟着冷厉的气息,从阿清的头顶擦过,吓的他险些从墙头栽下去。   幸得自己手脚灵活,双腿在墙面上蹬了几蹬,又窜上了墙头。   再抬头望向演武场时,那青年的雪白衣衫,已被鲜血染透。   然后便见那收了自己的老管家顾平,脚步匆匆的小跑过去,招呼了几位小厮,将那青年搀进了演武场东边一处休息厅。   阿清伸了伸脖子,使劲儿往里瞧。   只见那厅中齐刷刷站着一排拎着药箱的大夫。但见人进来了,清洗的清洗,备药的备药,包扎的在一旁候着,一切井然有序,诸位大夫配合无间,似是早已做惯了这样的事儿。   “好生奇怪呀!”   阿清嘟囔了一句,从墙头上慢悠悠的滑下来。一低头,瞥见院中落了一只箭。   他‘咦’了一声,弯腰拾起那根箭来瞧。   这是一根普通的羽箭,唯一特殊的是,在箭簇中间位置安置了一块竹制挡板。这样一来,箭簇没入身体,也只有露出的一小段距离。   阿清比了比,约莫有小拇指甲长短。   中了这箭,顶多就是流点儿血,反正不死人。   不过,想想刚才密如雨下的箭矢,阿清不免抖了抖身子,那青年身上,想必此时已成了马蜂窝了。   阿清嘬了嘬牙花子,兀自嘀咕道:“若没猜错,蒙眼的青年该是少将军。只是,他刚才那般作为,又是何故呢?既要万箭穿心,又不要人死,还真是矛盾。”   顺着墙头,将那根箭扔了过去,阿清顺手抄起一边杵着的扫把,心不在焉的扫着院子。   他得想办法接近少将军才是。谁叫自己被人算计,抢了赏金阁的奇葩悬赏令呢。   他本是想抢江南那边的一起寻人令的,偏紧要关头,被人掉了包!   赏金阁有明文规定,但凡抢了任务,都要严格执行,消极怠工者,就等着赏金阁追杀吧。当然,若三月内完不成任务,可回赏金阁将任务记录消除,同时还要上交一笔罚银。   他如今穷的叮当响,就指着做任务赚钱呢。若任务完不成,反倒折了银子去,岂不是亏死了。   哎,若不是那无尘小和尚烂好心,他们也不至于穷到这份上。还要让他这个大好青年出卖色相。   都说人不经念叨,阿清才刚冒个念头,就听芙蓉院的二等小厮贾成在身后喊了他一声:“阿清,那小和尚又来找你了。”   阿清烦躁道:“不见!”   贾成为难道:“你还是见见吧,小和尚都快把咱将军府当他的寺院了,在门口一坐便是一整日,这叫来往的人瞧见了,成何体统。总之,我把人引到偏房去了,你快去看看吧。”   阿清抓了抓头,将扫把扔到了一边儿,唉声叹气的往门口走。   小和尚又要唠叨他了。   果然,阿清才刚拐个弯儿,还没走到府门口呢,就见一个小炮弹冲了过来,眼看就要撞上了,那小炮弹急急收势,身子前后晃了几晃,稳稳的停在阿清身前。   无尘小和尚九岁年纪,身着一身已经洗的看不出本色的打满补丁的僧服,脖子上挂着一串长长的佛珠,背着箧笥,里头装着小和尚一路捡来的破烂布头,缺口的碗,漏洞的酒葫芦……随着无尘的动作,叮铃咣当作响。   “阿清啊,你身子还没大好,不能操劳,快跟我回去。”无尘小脸紧绷,义正言辞,不容拒绝的把阿清往府门口拽。   “诶诶诶,你行了,我身体没问题。我若不赚钱,咱俩吃风去啊!”   无尘气怒道:“我可以化缘,不会饿着你的。”   阿清嗤笑道:“你快得了吧,化缘能化几个钱。”   无尘不服:“就是赚钱,也不是这么个赚法啊,你可是个男子汉!做什么不好,偏要来……”   阿清捂上他的嘴,低声道:“你可别瞎说,我就是来当小厮的。”   无尘扭过头:“你可别糊弄我了,我都知道了,你抢了赏金阁的散派任务,是来给那顾少将军献身的!”   阿清弹了弹无尘的小光头:“你乱讲什么。咱这是大丈夫能屈能伸。想我阿清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废人一个,空有这幅美貌皮囊,也不能白白浪费啊。一千金啊!只要勾引到顾衍,咱就有一千金了。到时候我给你那庙里的菩萨,重塑金身,多气派!”   阿清说完,又瞪了无尘一眼:“话说回来,我落得今天这地步,还不是因为你。我早就说了,那些人就是骗子,你偏不信,这回好,被人骗的裤子都快穿不上了!”   无尘气哼哼的看着阿清,自觉心虚,也不与他争辩。   阿清不理无尘心事,财大气粗的甩出半贯钱,道:“这是我这月例钱,你先拿着花去。”   无尘眼睛悄悄亮了亮,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随即飞速的将钱收进衣袖里藏好,警惕的往两边瞥了一瞥,又纠结着抠了一枚铜钱儿塞到了阿清手里。   “你留着应急吧。若无事,我便先走了。以后每十日,我来看你一次。这是这十天的药,你收好。”   钱货两讫,无尘笑眯眯的走了。   阿清看着手里可怜巴巴的一枚铜钱儿,哭笑不得。   “哦对了,阿清啊,那药须得忌口……”   阿清一巴掌呼在了无尘嘴巴上:“行了行了,你别念叨了,我都记下了。”   无尘见阿清一脸真诚,这才放心离开了。   阿清耸了耸肩,呼出一口浊气。   还未待转身,便听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你叫阿清?”   阿清回头,见来人正是演武场上的白衣青年。   瞧他换了一身衣裳,仍是白色,领口袖口绣着淡蓝祥云暗纹。趁的整个人深沉内敛。   他高大俊逸,身姿挺拔,独眼睛蒙着一条布带,让他身上萧瑟冷清的气质中,又带着一丝神秘。还有,一种死寂。   微风拂过,带起一阵清幽的药香味道。   阿清不免精神一振:“奴才阿清,见过少将军。”   顾衍薄唇轻启,凉薄的说了一句:“谁准你叫阿清的?”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文古耽《天降傻夫》,现耽《窥天机》,完结古言《凤栖梧》   预收古耽《定风流》,求收藏啊,谢谢。   《定风流》文案:   宣平五年春,前来纳贡的北燕皇子被大齐镇国侯府公子卫昭刺死在盛京戏楼梅苑,众目睽睽。   卫昭天青色直缀上溅了几滴鲜血,仿若一湖清泉上落下几点梅花。他斜倚栏杆,拎着仍在滴血的匕首,一脸无辜的说道:“人不是我杀的。”   素来以铁面无私,冷酷无情著称的通察府监司长孙恪抬眸凝视卫昭,微微点了头,回道:“我信。”   楚末战乱,大齐平天下,至今二十九年。然战乱余波未平,国与国争斗不断,各国细作活动频繁,盛京城内藏龙卧虎,各方势力暗中角逐,只等大厦倾颓,挺进中原大地。   朝臣,商贩,乞儿......朋友,妻妾,同僚......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是细作。   杀戮,背叛,止戈。   千帆过尽,锦衣归来,长孙恪依旧静静凝视卫昭,对他说:“我信。”   忠犬正派攻 x 放荡不羁受 第2章   “谁准你叫阿清的?”   阿清一脸茫然的看着顾衍。   他几个月前清醒之后,便没有以前的记忆了。他不知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自己是谁。那时他身边只有一个无尘小和尚。   无尘说他叫阿清。   “你不准叫阿清。”顾衍微微侧头,只留下这么一句话,便转身出了府。   老管家顾平拍了拍楞在原地的阿清,笑着道了歉:“阿清啊,对不住,一时忙忘了,咱府上,不可以出现名字里带‘清’字的人。”。   顾平没再多说什么,转头看着顾衍清冷的背影,叹了口气。   终究,还是过不去啊。   “管家,为何不许人叫‘阿清’啊?”   顾平摇摇头:“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不提也罢。你记得将名字改了吧。”   “管家,我虽是咱将军府的下人,可我又没卖身。我这名字,可是一出生就取好了的。岂能说改就改!”   阿清横挡在顾平前头,长腿抖着,脑袋歪着,挑了挑眉。大有一副你不说清楚,就别想离开的流氓架势。   顾平看着阿清,有一瞬间的晃神儿,嘴里喃喃道:“像,像极了!”   阿清在顾平面前挥了挥手:“管家,回神儿了!”   顾平一个激灵,揉了揉眉心,他今日这是怎么了,明明不是一张脸,怎么总能在这小子身上看到那人的影子呢。   “不该你问的别问,该干嘛干嘛去。怎么着,不想在将军府干了?”   阿清收回手,得,您是爷。   顾平瞪了他一眼:“你暂且先叫阿思吧。”   阿清撇了撇嘴,这将军府的人,怎么一个二个,都奇奇怪怪的。   狗屁的阿思,老子偏要叫阿清!   他甩着药包,哼着小曲儿往回走,准备找个地方煎药去。   顾衍喜静,芙蓉院伺候的人不多。且平日顾衍并不在芙蓉院住,故此芙蓉院的小厨房一早就荒废了。   阿清寻了个砂锅,又倒腾了个小炉子出来。左右瞧瞧,拎着一应器具,寻了一处僻静地方,开始搭炉子。   脑子里又开始琢磨接近顾衍的事儿。就今日观察,这人性子极冷。他也没觉得自己能完成任务,不过是意思意思,证明自己没有消极怠工。   其实他真正的目的,是从这将军府搞些值钱的物什带走。待三月期限一到,他便去赏金阁交罚银,消任务,拿着剩下的钱逍遥快活去。   当然,若是能成功勾搭上顾衍嘛……   阿清摩挲着下巴,暗搓搓想着,这人除了瞎,其实长的,也还行。就比自己差了那么一点点儿。   阿清沉浸在幻想里,丝毫没有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有这样的想法,有什么不对。   想着那么个清冷萧瑟的人,为自己神魂颠倒的,阿清忽然觉得,这任务,很刺激嘛。   砂锅里的药还在咕噜噜冒着泡泡,熬成了,且得两个时辰呢。阿清无聊的打了个哈欠,靠着一旁门廊,睡过去了。   ————   上京城外地势多平坦,只西郊山脉隆起,连绵成片。小西山是西郊一带山势较为平缓的一处,距上京城也不远。   如今正值春末夏初时节,山中佳木茏葱,放眼望去,一片翠绿,间或点缀着些朴素野花,倒也有几分雅致。   沿着缓坡往上走,可见前方挺拔苍翠大树下,有一处坟茔。坟茔用汉白玉砌成圆堡状,周围用玉石垒了矮墙,坟茔前摆着鲜果糕点等祭品,地上还有一滩尚未干透的水迹,隐隐散着烈酒的味道。   有人来过了。   顾衍没有理会这些痕迹,而是兀自燃上纸钱。   微弱的火焰映衬着冰冷的墓碑,将墓碑上的名字衬的更加鲜红,更加刺眼。   梁威武将军薛清之墓。   白皙修长的手指抚过墓碑上‘薛清’二字,粗粝的石质碑面,将细嫩的手指划破,殷红的鲜血顺着那字迹滑落,将那两个字染的愈发红艳刺目。   “五年,一千八百二十五日。阿清,你恨我么?”   顾衍扯掉那条白色布带,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深处,巨大哀伤涌出眼底,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颚,滴落到燃着纸钱的铜盆里,发出滋滋的声响。   顾亭等侯在一边,闻言轻叹了口气。   五年了,每一年的四月二十八,少将军都要来这墓前,问上一句:“你恨我么。”   虽然,永远都得不到回应了。   顾亭看着冰冷的墓碑,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他俊美的脸上总是挂着明媚的笑,似乎在他身上,你永远看不到悲伤为何物。   他有一双狭长的桃花眼,笑起来弯弯的,闪着迷人的光芒。   他记得薛清六岁便在将军府了,听闻是老将军故人之子,因家人罹难,来投奔老将军的。   进了将军府,便与自己一起,跟着少将军。薛清聪慧机敏,虽年幼,但武功胆识皆不在少将军之下。   在当年穆兰山一役中,年仅十七岁的薛清也在少将军军中,立下不少战功。遥记当年,今上也给了薛清一个封赏——威武将军。   世人提及,谁不赞一声少年风流。   只可惜,次年大梁与大齐一役,薛清深入敌后,却没有等来援军,孤军奋战,万箭穿心而亡。   大齐军士为雪当年穆兰山之耻,将薛清放血风干,扒皮拆骨,异常惨烈。   那年,薛清十八岁。   尚未及冠。   穆兰山谷口常年凄风怒号,有人说,那是薛清小将军在哭泣。   “少将军,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吧。”顾亭见顾衍身上隐隐有血迹渗出,不免有些心酸。   何必要这样折磨自己呢。   顾衍淡淡的应了一声,又重新用布带蒙住双眼,由顾亭引着,下了山。   ——   “听说了么,六年前赏金阁的‘那道’悬赏令,又出现了!”   闻者不必细问,便知这人说的是哪道悬赏令。   赏金阁建立至今已有百年,没人知道阁主是谁,只道这赏金阁屹立百年不倒,底蕴雄厚,但凡有惹了赏金阁的人,必有一百零八种不同死法。   赏金阁算是中间组织,雇主将下达的任务明码标价,由赏金阁发布任务。领了任务的人若完成任务,则雇主除了支付赏金外,会另付赏金阁三成利。   若完不成,则由领任务者上交罚银给赏金阁(这点基于来赏金阁领散派任务的江湖散人太多了,为避免有人看不清自己实力乱领任务而耽搁雇主时间,是以出台了罚银措施,具体罚银数目以任务难度为基准。任务越难,相应的罚银便越少。此条对赏金阁内部人士无效)。   当然,若做任务的途中,人飞升了,赏金阁也会有一系列的抚恤措施。   赏金阁也因其规制严谨,赏罚必究而引得众多江湖人士趋之若鹜。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赏金阁历经百年,自然也接到不少让人啼笑皆非的任务,比如帮着雇主找自家丢了的老母鸡,再比如,帮着雇主家的猪找一只模样好体格好的种猪配种……   甚至有闲的蛋疼的江湖人,排了个历代赏金阁奇葩任务排名。位列第一的便是‘那道’悬赏令。   至今无人超越。   便是倒霉蛋阿清接到的那张,成为镇北将军府少将军的房中人。   因顾衍是今上钦定的驸马,这悬赏令一出,多多少少也涉及了皇家颜面。   人家顾衍都是驸马了,你弄这么一出,这不是公然打河阳公主的脸么。   为避免麻烦,大家都叫它‘那道’悬赏令,其中‘那’字说的绵长又别有深意。   然‘那道’悬赏令还没人完成呢,就赶上少将军退婚一事。河阳公主颜面尽失,险些自尽。   这个时候,众人可不敢再去触霉头。悬赏令就成了烫手山芋。   赏金阁也正好在这个时候,放出消息,称‘那道’悬赏令已封。   六年时间,世人也渐渐将此事淡忘。可就在这几日,又有消息传出来,说有人接了‘那道’悬赏令,还是个男子!   这消息一出,江湖登时炸开了锅。纷纷向那位壮士掬一把同情泪。   顾少将军冷心冷情,这些年不知拒了多少女子。坊间隐隐有些传闻,说是顾少将军好男风。   只是这话传到河阳公主耳朵里,惹的公主大怒,将传话之人尽数责罚,惊得所有人噤若寒蝉。   可越是这样,大家心里免不了越是往那方面想。   如今这位不怕死的壮士已经进了镇北将军府,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被称为壮士的阿清,此时睡的正香。梦里他梦见自己在吃烤乳猪,好大的猪蹄,香喷喷的,还冒着油。   只是,总有一股烤猪毛的味道在鼻尖乱窜,惹的他食欲大减。   还不待阿清伸手去拿猪蹄,便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阿清一个激灵翻身坐起,见到眼前景象,嗷呜一声惊呼。   “着火啦!” 第3章   原是阿清睡着时不老实,长腿一挥,将药炉子给踢翻了,周围的柴火瞬间烧着了起来。   今日刮的东风,火焰随风往东刮,直烧到了东边厢房去。幸好芙蓉院小厮发现及时,救了火。   阿清被水浇醒时,裤腿上已经沾了火星,吓的他赶紧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将火给扑灭了。   “老天,若是再晚来一步,我可就真变成烤乳猪了。”   正当阿清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却见某人气势汹汹的奔他来了!   还不等阿清说话,顾衍迎面便是一脚,将阿清踹飞了出去。   阿清体弱,挨了这一脚,登时吐了口鲜血出来。   他捂着腹部,艰难的抬头看着顾衍。   顾衍气的浑身发抖,小厮跪了一地,战战兢兢不敢抬头。   阿清不知道,这火势蔓延到衍清苑,而衍清苑,是整个镇北将军府的禁地,就连镇北将军顾东海,嘉仪长公主,都不能踏入半步的禁地。东厢房,是重中之重!   “你烧了阿清的祠堂。”顾衍浑身迸发着冷冽的气息,一字一句道:“那里摆着一千八百二十五座长明灯,这一把火扑灭,里面的长明灯也跟着毁了,整整三百座!”   “阿清最怕黑了,他又没了双眼。没有长明灯给他引路,他要怎么办呢,你告诉我,要怎么办呢?”   阿清不知道顾衍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他只觉五脏六腑一阵剧痛。   “少,少将军,损毁的长明灯,阿清会修好的。”   “阿清……阿清。”他喃喃的说着这两个字。   “你不配叫阿清,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能配的上阿清这个名字。我不是说过,你不准叫阿清的么!”   顾衍正在气头上,阿清也犯不着跟他犟。   “是,是。”   发了一通火,顾衍也冷静下来了。   “这个小厮,杖责三十,赶出府去。其余人等,杖二十。”   三十杖,打完岂还有命在!还要赶出府!不行!   阿清伸手抓着顾衍衣摆,费力的抬起头,艰难说道:“东厢房的火,不是奴才放的。”   顾衍脚步微顿:“是你在此地煎药,踢翻了药炉子,火势顺着柴火,借着东风蔓延到东厢房……”   “你有仔细看现场的情况么!”   阿清话音落,全场寂静。谁人不知,顾少将军是个瞎子!你这么说,这不是戳少将军痛处么。   哎呀,惨了惨了惨了。   贾成鸟么悄往后挪了挪膝盖,生怕少将军的怒火烧到自己身上。平白得了二十杖,他想想就觉得脊梁骨疼。   阿清盯着顾衍,继续道:“这火的确是烧到了东厢房,可你想想,东厢房与此处还隔着一道院墙,虽说院墙不高,但若能越过墙体烧到东厢房去,那必然火势极大。”   “从失火到救火,还不到一刻钟,若只凭院子里那一小堆干柴,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铺天盖地的烧起来。”   顾衍薄唇轻抿:“顾亭,去看看。”   得知东厢房被烧,顾亭的怒意不比顾衍少。这会儿冷静下来,也发现事情不对。   可火势太大,这院子里,除了那小厮靠着睡觉的门廊附近还算完好之外,没有一处好地方,东院墙尤为严重。   顾亭用刀柄在灰烬里来回扒拉,除了灰还是灰,什么都没有。   “少将军,烧到这种程度,定是这院墙边上被人洒了火油,或者其他东西。”   “那小厮,你来这里时,可有注意到东院墙都放着些什么东西?”顾亭问道。   阿清当时正琢磨事儿呢,一时还真没注意这些个,不过隐隐约约倒是瞧见那墙根儿底下摆着几个竹筐。   “这柴房平日是谁负责打扫?”   众人面面相觑,包进苦着脸爬了过来,道:“是奴才。咱芙蓉院的人都知道,东厢房是重地,那东院墙边儿上平日都打扫的干干净净,就是有柴火,也从不往东院墙堆放。”   “就是,就是今儿成嬷嬷来找奴才,说她收了些旧衣裳,想要洗洗干净,可她那院子没地儿晾了,就想来柴房这边搭个杆子晾衣裳。成嬷嬷常在府上收那些破烂衣裳,捡好的地方剪下来,东拼西凑的,也能凑上几件好的成衣,换些银钱。”   “这事儿咱芙蓉院的小厮都知道。奴才想着,不过两筐衣服,也不占地儿,就让她担来放着了。”   “少将军,真的就是两筐破衣裳,奴才都检查过了。”   “布料易燃,可也绝对烧不起这么大火,你当真看了?”顾亭斥问。   包进举双手起誓发愿,都快哭了。   阿清沉吟片刻,道:“你每件衣服,都看了么?”   这话问的包进一愣,支吾道:“这,成嬷嬷是咱府上老人了,平日待咱们又极好……”   “那就是没有仔细看过。你又如何知道,她那两筐衣裳里,没有藏着其他东西呢。比如,酒罐子,火油罐子。”   包进一屁股瘫坐在地,成嬷嬷每次来柴房这边儿晾衣裳,事后卖得钱了,都会给自己三五个铜板。他也就只例行公事往筐里瞄两眼,那好意思去翻捡检查。   若真如这小厮所说,那岂不是……   “去唤成嬷嬷来!”   没多久,小厮去而复返,战战兢兢道:“禀少将军,成嬷嬷她,她不见了。”   “不见了啊……呵,真是巧啊。”顾衍的声音虽然一如往常一般沉静,可阿清却从中听到了极致的愤怒。   阿清的手下意识的抖了抖,但依旧没有放开顾衍的衣摆。   顾衍察觉有人一直拽着他,不悦的蹙了蹙眉:“你还不放手!”   阿清道:“奴才,奴才不是故意的。”   这场火摆明了就是有人故意设计,瞧顾衍那番态度,想来也是知道幕后主使是什么人了。   顾衍明白他的意图,而且,从这小厮的气息来看,他的身体应该很差,别说三十杖,就是十杖,也未必挨得过去。他刚要说免了责打,直接将人逐出府去,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儿,道:“你的责罚暂且免了吧。”   阿清松了口气。其余小厮也跟着松了口气,不罚那小厮,那他们是不是也……   “其余人,责罚照旧。”   顾衍留下这么句话,便抬步往外走,临了又道:“这里,恢复原样。”   他是冲着阿清说的。   顾衍走了,顾亭还在,一众小厮跪在地上,缩着脖子,像个鹌鹑似的,生怕被第一个拎出去责打。又不免在心里羡慕那小厮,惹了这么大祸,居然没挨打!   顾亭也懒得理他们,只挥了挥手,叫亲兵将人都带下去。   阿清趴在地上,顾衍那一脚着实重了些,眼下那药罐子也翻了,他还得再找个地儿去煎药,想想就很惆怅。   正郁闷间,只见地上投来一片阴影。他抬头,便见顾亭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不要试图勾引少将军,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我劝你最好趁早改个名字,不然的话……”顾亭攥着拳头,咯吱咯吱直响。   阿清觉得,他若这时候还嘴硬,下一刻那拳头就能招呼到他身上来。识时务者为俊杰。   “管家说,我以后叫阿思。”   顾亭挑了挑眉:“算你识趣。甭管你领了什么任务,最好趁早收起那番心思,当心小命不保。”   阿清猛的抬头:“你怎么知道!”   赏金阁的散派任务虽然不及高等机密任务那般严格保密,但领任务的人,多半都会伪装自己。一是为了保护自己,二是为了任务能顺利进行。是以,虽然满江湖都知道有人领了悬赏令,但到底执行任务的是谁,便不得而知了。   可他却知道了,那少将军呢?   顾亭讥讽道:“整个上京城都知道了,有个貌美青年领了悬赏令,来给少将军献身呢。” 第4章   阿清直觉事情不对,也许是外头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儿。他得赶紧找无尘问问。   门房胡磊远远瞧着阿清捂着肚子晃晃荡荡奔他来了,再想到外头传言,对比阿清这样貌,胡磊连连点头,还真是个俊朗的。比起少将军来,也不遑多让啊。   阿清尽力忽略胡磊投放在自己身上的怪异眼神,道:“那个,胡兄弟,我找无尘有点儿事儿,他就在安定坊十字巷边儿上的草堂住着,你帮我递个话可好。”   胡磊审视了一番阿清,那眼睛在他手里滴溜溜转了好几个来回。   阿清尴尬的咳了咳,摩挲着无尘留给他一个铜板,只觉面上臊的慌,早知道就不给他那么多钱了!   “那个,胡,胡哥……”   “诶,打住,我可当不起。这么着吧,这忙我帮了,当然,日后……”   “日后若胡兄有用得着阿清,哦不,阿思的地方,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胡磊轻飘飘的哼了一声:“你倒是挺上道儿。”   等无尘来时,天边最后一抹夕阳已经消失天际。   见阿清这幅虚弱的样子,无尘大惊:“阿清,你,你怎么了!”   阿清摆摆手:“没事儿,摔了一跤。先别管这个,我有事儿问你。”   “什,什么事儿啊?”无尘低着头,眼睛溜溜转个不停。   “你这几日在外头,可听说过什么特别的事儿?”   一说这个,无尘扬起拳头忿忿道:“满大街都在传,镇北将军府来了个俊俏小厮,要勾引少将军顾衍呢。我若早知道那悬赏令是这个任务,肯定不让你接的!”   “行了行了,现在还说这些干嘛。除了这个,还有别的什么事儿么?”阿清双臂环胸,斜倚在朱红大门上。   无尘挠了挠他的小光头:“别的……哦,过几日就是万寿节啦,听说护国寺的方丈要带着弟子进宫给今上祈福呢。哎,同样都是当和尚的,护国寺的和尚,还真是好运气哪。”   阿清可不理无尘那酸不溜丢的语气,谁叫你当初不好好拜山头,偏跟着那老和尚当什么行脚僧。   “还有呢?”   若没记错的话,今年是今上五十诞辰,必定十分隆重。大梁幅员辽阔,附属小国众多,每年都会派使者来朝拜。   “还有,还有就是这些日子上京城来了不少外族人,听说,还有位公主。反正都是奇奇怪怪的人,我这些日子在街上,化了不少好东西呢。”   阿清翻了个白眼儿,无尘除了念经化缘,对别的事儿都不感兴趣。他也没指望从他这里能得到什么惊天消息。可没办法,他除了无尘,谁都不认识。眼下这个时候,他又不好离开将军府。   不过,这么多人来上京城,外头必定热闹极了。他从赏金阁领任务都是一个多月前的事儿了。   ‘那道’悬赏令如此奇葩,一经现世,怎么也得掀起些小风大浪的,可偏偏憋了一个月,在这种时候爆了出来。   还有那掉包悬赏令的人,他素来谨慎,悬赏令从不离身。虽然自己没了武功,警觉性不高,可他身边还有无尘,有人近了他们的身,无尘是绝对不会发现不了的。   只能说明,这人是个顶尖高手。可一个顶尖高手也不至于去抢散派任务啊。   阿清头很痛,这里头的事儿可不简单。还有今天那场莫名其妙的大火……   “阿清,你真没事儿?我瞧着你脸色不好,今儿的药可吃了?”无尘小脸儿紧绷,担忧不已。   阿清心里一软,道:“没事儿,我待会儿回去就吃药,你先回去吧,若是听着什么消息了,尽可来告诉我。”   无尘纠结着问道:“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消息啊?”   “甭管什么,只要你觉得稀奇,就来告诉我。”   “噢噢噢。你放心阿清,保证完成任务!你还有事儿么?没事儿我就回去啦,我今儿捡了好东西,还没来得及收拾呢,再晚些,天黑就看不见了。”   “看不见不会点灯?”   “矮油,灯油多贵啊!”无尘双手抄袖,一脸嗔怪的看着阿清,一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沧桑模样。   阿清忍俊不禁:“行了,时候不早了,你赶紧回吧。给你的钱你就花,别省着。”   无尘笑眯眯的点点头:“那我可走啦!”   阿清目送无尘离开,转头碰见胡磊,阿清心口一跳,真是的,又忘了跟无尘要钱了!   “胡兄,谢了哈!”   胡磊一脸好奇的看着阿清,道:“少将军真的没罚你啊?”   阿清一愣,转瞬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今儿下晌的事儿。   “啊……这个嘛,没,没罚。”   胡磊朝阿清竖起大拇指:“你厉害!”   阿清笑着挠头:“嘿嘿,一般一般,天下第三。”   “那第一第二呢?”   “哈哈哈,第一残,第二瘫呗。”   顾亭走来,见阿清那副嘻嘻哈哈吊儿郎当的模样,眉头一皱。   “阿思,少将军要见你。”   阿清心里一哆嗦,他小腹到现在还疼着呢,少将军这时候要见他,不会是反悔了,要吊打他吧。   见阿清愣着,顾亭吼了一句:“还不快走!”   阿清一个激灵,小声嘀咕道:“这人一直这么脸黑的么?”   胡磊递了个同情的眼神儿过去:惹了黑面神,请多保重。   阿清提心吊胆了一路,等见到顾衍时,反而踏实了下来。   “顾亭,你先退下吧。”   顾亭警惕的瞥了眼阿清,手在刀柄上拍了拍,以作警告。   阿清乖觉的跪在地上,小声说了句:“少将军。”   顾衍端正的跪坐在几案旁,双手覆在膝上。阿清仿佛又看到了白天那个跪坐在演武场的青年。   他的背影是那样的萧瑟。   不知为何,阿清总觉得这样的顾衍,让他莫名心疼。   然而顾衍下面一句话,却让阿清恨不得捶爆他的头。   “听说,你是来勾引我的。”   阿清:“……”   反正满上京城都知道了,索性破罐子破摔。   “是啊,少将军霞姿月韵,英英玉立,武艺超群,是当世少见的好男儿,奴才虽说是为了任务来的,可见到少将军这等英姿,不免心潮澎湃……”   “你可以留在本将军身边。”   阿清摇头晃脑,继续搜肠刮肚的想要夸赞一番,忽听他说了这么一句,阿清当场愣住,随即猛的咳了两声。   “你,你说什么?”   “本将军说,你可以留下,本将军倒是很期待,你能用什么样的招数,哄得本将军……纳了你。”   阿清清晰的看见顾衍的薄唇微微扬起一抹好看的弧度,虽然依旧凉薄,但那句‘纳了你’,让阿清心里升起一抹异样的感觉。   输人不输阵,虽然不知道顾衍此举是什么目的,但既然他给他机会了,他若抓不住,未免显得太怂。   他笑的眉眼弯弯:“好啊!”   虽是初夏时节,可夜里还是有些凉。阿清身子弱,白日折腾一遭,至今没有好好休息。只觉得这头晕沉沉的,胸腔也火辣辣的疼。   他忍不住,又咳了两声。   顾衍眉头轻蹙:“你身体不好?”   “还,还好,就,咳咳,许是,着凉了吧。”   顾衍招招手:“你过来。”   阿清左右看了看,顶着一头雾水膝行过去,在顾衍身边跪好。   顾衍随手扯了一件青色兜帽披风来,罩在阿清身上,用那种让阿清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温柔的声音说道:“夜里天凉,要多注意身体啊。”   “啊……”阿清张着嘴巴,实在无法理解,顾衍为何突然变了脸。   就在他纳闷儿之际,忽听门外顾亭说话:“拜见长公主殿下。” 第5章   “母亲,这么晚了,有事么?”   顾衍一手搭在阿清腰间,另一只手摸索着替他掖了掖披风,二人这番动作,看起来就像阿清依偎在顾衍怀里一样。   嘉仪长公主怒火中烧,锐利的目光直直的射向阿清,对上阿清那双清澈的带着几分懵懂的眸子,嘉仪心脏猛的一抽,这双眼……   阿清瞧长公主一会儿功夫脸色变了几变,小心翼翼的扯了扯顾衍的衣袖。   顾衍一把捉住阿清的手,闷笑一声:“母亲,您气势太强,吓着阿思了。”   嘉仪难以置信的看着顾衍:“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当然,阿思身体虚弱,我瞧着像是发了寒症,正要叫顾亭去寻大夫呢。母亲若无事,还是尽早回去吧,免得也沾染上寒症。”   嘉仪狠狠的瞪着阿清,直瞪的他毛骨悚然。   “顾亭,带阿思去隔壁,再请个大夫来。”   “是,少将军。”   嘉仪的眼睛没有一刻离开过阿清,这骇人的目光叫阿清如芒在背,恨不得赶紧飞到隔壁去。   这女人,怎么还是这么吓人。   阿清心口一跳,真是奇怪,我为什么要用‘还’,难道我以前见过她?   累了一日,阿清实在支撑不住了,刚沾到床上,就睡过去了。   “阿衍,今儿下晌我与你说的话,你最好,好好考虑,如今满京城都在看我将军府的笑话,你若不想将军府颜面扫地,就速速将那不知廉耻的妖孽赶出府去。”   “旁人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我做我喜欢的事儿,又碍着旁人什么事儿了,母亲多虑了。”   嘉仪双手紧握成拳,骨节泛白,他低声怒道:“清河公主已经到了,你最好收敛些,别坏了南唐与大梁这么多年维系起来的关系。你也知道朝中局势,无论如何,你都必须与清河公主成亲。二皇子早就觊觎南唐的支持,巴不得你如此胡闹呢。这事儿在上京城传的沸沸扬扬,二皇子可出了不少力呢。   “阿衍,你若再任性下去,怕是日后我镇北将军府,在朝中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母亲言重了,母亲是长公主,与今上一母同胞,感情甚笃。我将军府眼下虽无实权,可父亲余威尚在,哪个不长眼的敢触我将军府的霉头,怕是嫌命长了。”   “阿衍……”   “母亲,今上可有下旨要我迎娶清河公主?”   嘉仪愣了愣,道:“我也不瞒你,今上虽没有明说,可确实有这个打算。”   “既然没有明确下旨,母亲,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操之过急,免得弄巧成拙。”   嘉仪也知道这种时候,越乱越容易被人钻空子,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指了指隔壁,道:“这个人,无论如何,都不能留在将军府!”   顾衍笑道:“我院子里的事儿,就不劳母亲费心了。还有,母亲在我院子里安插的人,我都给母亲送回去了。我原也不想这样做,可母亲,为何偏要触碰我的底线呢。”   “你知道的,阿清,是我的底线。”   嘉仪胸膛剧烈起伏,往后踉跄了两步:“你!你要气死我是不是!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母亲当年做那些事儿的时候,就该想到今日局面。”   “你还在怪我……阿衍,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为了我们将军府!”   “母亲,天色不早了,您早早回去歇息吧。”   嘉仪指着顾衍,气的脸色发白,半响说不出话来。由着宋姑将人扶了出去。   “少将军,大夫给阿思诊了脉,说阿思的病很棘手,不过也在好转,该是有人给开了方子。他不便中途插手。还有……”   顾亭一脸神色复杂的看着顾衍,明明阿思毁了清少爷的祠堂,如今人没事儿不说,少将军还要给人诊病,这是几个意思?   “还有什么?”   顾亭敛了心神,道:“还有就是,大夫说,阿思本就身子虚弱,如今又受了内伤,眼下又发了高热,须得好生调养,否则会加重阿思的病情。”   内伤,显而易见,就是顾衍踹的那一脚。   “叫大夫治病,缺什么,尽可从府库拿,务必将人治好了,再寻个人来,好生照顾他。”   “……是。”   顾亭回到隔壁,趴在阿清脸上,上下左右打量了个遍。   “虽说这皮囊的确是美的很,可少将军又看不见他长什么样,怎么就……”   顾亭嘬嘬嘴,依旧仔细研究阿清的样貌。看的久了,越看越觉得这人,当真美极。   要说顾亭见过样貌最英俊的男子,那还是得属薛清少爷。那时大家常说,薛清少爷比天下第一美人还美。   薛清少爷从不介意这些调侃,他总是弯起那双桃花眼,笑道:“完了,我生的这般好看,日后定然讨不到媳妇儿了。因为我爱惨了我这张脸,那些庸脂俗粉,全然入不了我的眼呀。”   可眼前这人,瘦不拉几,又柔柔弱弱的,连薛清少爷一根头发丝都比不过,少将军将人留下,这是要干嘛呢。   顾亭自然知道外头谣言,也知道这人进府的目的。自然对他倍加小心。可少将军也知道的,却偏偏将人留下了。难道少将军空窗了五年,按捺不住了??   顾亭蹲在地上,一脸纠结,一下一下的揪着头发,却始终猜不透少将军的意图。   ————   阿清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芙蓉院的南院墙上,趴着一个六岁小少年。那小少年一身红色锦缎袍子,头发上系着一条红色发带,一双细长的桃花眼,带着懵懂的纯真。   他眯着眼,一瞬不瞬的看着院墙外的演武场。   演武场上一个十来岁的白衣少年,手里握着一杆枪,耍的干净利落。他身边站着一位中年男子,一脸严肃的指导着那少年。   许是红衣少年的神情太过专注,让白衣少年总有种被人锁定的感觉。他蹙蹙好看的眉头,抬头望去,便见那墙头上窝着个红色团子。   定睛一看,白衣少年大惊:“父亲,那墙头上,是个孩子!这么高的墙头,若是摔了可如何是好。”   说罢,扔了□□,直奔那红色团子去了。   他在墙角下堪堪停住,仰着头,张开双臂,一脸担忧的朝墙头上的红团子说道:“小妹妹,你别怕,跳下来,哥哥接着你。”   言罢,就见那红色团子漂亮的脸蛋肉眼可见的皴裂开来。   “小妹妹,快下来啊!你是哪个院子的?身边的丫鬟嬷嬷呢?怎么能让你爬这么高!”   白衣少年锲而不舍。   红衣小少年好看的桃花眼眨了眨,松开扒着墙头的手,作势就要往地上栽下去。   吓的那白衣少年脸色煞白,紧张且专注的盯着红衣少年,生怕她掉下来。   这白衣少年力气极大,红衣小少年落下时,正好被那白衣少年接住,抱在了怀里。   红衣小少年一脸错愕的看着白衣少年,满脑子问号。他可是卯足了劲儿往下跳的,这人竟稳稳的把他给接住了!   还是拦腰抱??   “小妹妹,日后可不许淘气了,这很危险的。”   白衣少年一低头就能看见怀里女孩子的脸庞,不禁咽了咽口水。她眼睛细长,泛着一丝雾气,长长的睫毛抖动着,像是受了惊的蝴蝶。秀气高挺的鼻子下面,是一双红润的嘴唇。   他呼吸一窒,他们将军府何时来了这么一位小仙女。   白衣少年身上干净清冽的气息钻入鼻尖,让红衣小少年清醒了几分,他眸中的危险更浓,小拳头紧紧攥着,思索着该打他的左眼,还是右眼。   算了,还是两只都揍好了。既然他这么瞎,留着这双眼,也没什么用。   还未待红衣少年有所动作,便听得一阵洪亮笑声。   “哈哈哈,阿衍,哪来的小妹妹,这是薛清,是父亲旧友的儿子,因家中逢难,父亲便将人接了来。日后,你唤他阿清便好。”   白衣少年的手僵了僵。   “原,原来是弟弟啊。”   阿衍将人放下,脸色微红,往顾东海身后躲了躲。   顾东海知道儿子内敛,也不调侃,只对阿清说道:“你可以唤他阿衍,今后,你便和阿衍还有顾亭一起念书习武,可好?”   红衣小少年歪着头,看着略有些羞涩的少年,脆生生的喊了一声:“阿衍哥哥。” 第6章   顾衍神情专注的,将白日里熄灭的灯一盏一盏的换了灯油,又一盏一盏的点亮。他眼里满是虔诚,仿佛在他面前的不是一盏灯,而是他的神佛,他的信仰。   案上摆放的牌位,干净的没有一丝灰尘,早已不知被人擦拭了多少遍。上面清晰的刻着一行字:威武将军薛清之灵位。   “阿清,你放心,你的仇,我一定会报的。等我报了仇,就去下面找你赎罪。”   他轻轻抚着那牌位,用轻柔的声音小心翼翼的说道:“阿清,我真的好想再听你叫我一声阿衍哥哥。”   他苦涩的笑笑:“终归是,奢望啊。”   ————   “阿衍哥哥…….”   阿清低声喃喃着。   顾亭听得这声低吟,惊的他虎躯一震。   “你乱叫啥?”   大夫说阿清高热,容易反复,若是夜里还不退烧,恐有危险。顾亭便靠在床榻边上守着。   他盯了阿清半天,见他又熟睡过去,寻思自己适才许是恍惚间听岔了。   阿衍哥哥那是清少爷对少将军的专称,哪个不长眼的敢说这几个字,他顾亭第一个劈了他。   顾亭晃了晃略有些僵硬的脖颈,伸手在阿清额头上试探了一下,继而舒了口气:“总算是退烧了。还真跟个大小姐似的,娇气。”   瞧着天蒙蒙亮了,顾亭起身朝外走去,还得给大小姐备饭去。   在顾亭一肚子抱怨声中,阿清缓缓睁开眼。他眼底的迷茫尚未褪去。   “阿衍哥哥?”   那个白衣少年,若没看错,就是那顾少将军。还有那名唤薛清的红衣少年。   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梦里。   又为什么,这些场景如此熟悉,就好像……亲身经历过一样。   阿清揉了揉眉心,心道:定是昨日那顾少将军太孟浪,吓着自己了。   想到昨日,阿清又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嘉仪长公主。   这母子二人间的关系,似乎很紧张啊。   再瞧瞧长公主看自己的眼神,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去,阿清不禁猜想,柴房的大火,与长公主脱不开关系。   外头谣言满天飞,长公主必是要除掉自己保全将军府的名声。   “哎,还真是一个艰难的任务啊。”阿清叹了口气,坐起身,抱着被子,望着尚未燃尽的蜡烛发呆。   “阿思少爷,您醒了么?”   阿清愣神间听得外头有人说话,他回了神儿,朝外头说了句:“醒了,进来吧。”   来人是包进,瞧他走路的姿势别扭极了,阿清忽地记起昨儿个,这整个芙蓉院的小厮都挨打了,除了自己。   阿清不免有些赧然:“对不住啊,若不是我去柴房煎药,也不会……”   包进将托盘放下,连连摆手道:“不不不,若不是奴才大意,放成嬷嬷进去,也就不会着那么大的火了,还,还险些烧死你。”   总归是有心算无心,阿清也不愿多纠结这事儿。   “包进,日后这事儿莫再提了。”   阿清说的严肃,包进郑重点头。   “阿思少爷,该吃早饭了,您的药,桂嬷嬷帮着煎呢。”   “你为何叫我少爷,我和你一样,都是芙蓉院的小厮。”阿清不解。   包进忙道:“不不,不一样的。今儿早上顾副将去了下房,点了奴才过来,说日后奴才就是伺候阿思少爷的人了。”   包进小心翼翼抬头看阿清,打从他进府,他们这些小厮就在背后议论来着,说有这幅好皮囊,只当个小厮,着实可惜了。后来听到外头传言,再有少将军的那番态度。   他们才恍然大悟,人家早就有备而来,看,这不是一步飞升了!   阿清托着下巴看着包进,顾衍准备的这么周全,目的不纯啊。   正寻思间,顾衍进来了。他抬抬手,包进低头退下了。   “醒了?感觉如何?”   “多谢少将军挂念,阿思一切都好。”   阿清注视着顾衍,又想起了梦里那个青涩又认真的白衣少年。那时少年身上有着好闻的阳光的味道。而此时,他身上只剩无尽的清冷。   “过后我叫桂嬷嬷来教你宫中礼仪,万寿节那日,你随我一同进宫去。”   “进宫?”   “嗯。”   “那,我以什么身份进宫?你的贴身小厮,还是……”   “将军府的入幕之宾。”   阿清反复咀嚼这四个字,忽地笑了:“少将军,你是故意的。”   “哦?”   “昨夜长公主出现,你就对我忽然转变了态度,今日又说带我入宫。联想外头谣言,少将军你,是想坐实了谣言吧。”   “嗯,让我想想,为何要如此呢?因为万寿节,各方来使朝拜,听闻其中还来了位公主。若我所料不错,遣公主朝拜,十之八九是为和亲。而顾少将军此时这般态度,看来,和亲一事多半会落到少将军头上,而少将军,不想和亲。”   “是以,少将军想要推我出来,帮你挡桃花儿。”   顾衍轻笑一声:“你果然聪明,不过,我希望你不要自作聪明。”   阿清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若做成了这事儿,我有什么好处?”   “好处?本将军已经允许你留下,给你机会让你完成任务,你还要什么好处?”   “这不一样的。任务如何完成,是我的事儿。况且,凭少将军的性情,我这任务多半也是完不成的。如今少将军利用我,自然也是要给些好处的。一码归一码。”   “你就不怕我换人?要知道,想入我将军府的人,不在少数。”   阿清笑了笑,伸出一根手指摆了摆:“你不会。第一,外头谣言愈演愈烈,少将军想将计就计,遂了那些人心愿,自然不会将我换走。第二,我也是在长公主跟前过了脸儿的,若少将军这时换人,会让长公主觉得,你屈服了。”   “最关键的,是第三点。”阿清摸着自己的脸皮说道:“你啊,很难再找到我这般美貌的男子了。毕竟少将军姿容天成,总得寻个势均力敌的才行。若不然,如何叫人信服。”   顾衍冷笑:“你倒是自信。”   阿清煞有介事的点点头。   “好,事成后,我许你一千金。你可以拿着这钱去赏金阁消任务,交罚银,剩下的钱,也足够你逍遥快活了。”   阿清又道:“何必如此麻烦,只要少将军纳了我,我届时也能拿到赏金,又不用少将军破费,我还能省下交罚银的钱,这可是一举两得啊。当然,不过是占个空头名分而已,事成之后,阿思必走的远远的,不会碍着少将军的眼的。”   “这件事你不用想了。就算只占个名头,也不行。区区一千金,我将军府还是出的起的。”   阿清摇头叹息:“财大气粗啊!” 第7章   饿了一早上,阿清慢吞吞的挪腾到床边儿,他的腹部还隐隐疼着,不自觉的嘶了一声。   顾衍蹙蹙眉:“弱不禁风。”   阿清浑不在意的说道:“病美人,才更惹人怜惜啊。”   执起筷子在碗里戳了戳,阿清的眉头纠结起来,仔仔细细的将瘦肉葱花粥里的葱花挑拣干净,这才小口小口的喝着。   “头晌跟着桂嬷嬷学宫规礼仪,下晌到我书房,我与你讲讲宫中一些重要的人,免得到时冲撞了贵人还不自知,平添麻烦。”   阿清头也不抬的说了句:“那就多谢少将军了。我这便吃完了,桂嬷嬷在何处,我这就去寻他。”   说着,朝外头喊了声,叫包进进来收拾了。   “你倒是积极。”   阿清穿鞋下了床,许是起的猛了,一阵眩晕,直接栽倒在顾衍怀里。   顾衍嫌恶想将他推开,谁料阿清不容拒绝道:“别动。”   包进挪着小步子进来,瞧见这场面,登时吓的低了头,赶忙收拾了东西,倒腾着小碎步出去了。   这这这,阿思少爷也太胆大了,居然……   走神儿的瞬间,正迎面撞上了顾平,吓的他赶紧跪下:“管家,小的不是故意的。”   “慌慌张张的,怎么回事儿?”   “啊,不不,没,没事儿。”   顾平自然知道阿清被安排在了偏房,他心里也是纳闷儿,生怕少爷被人算计了,这才想着来看看。   一低头,无意间瞥见了托盘上的一小堆葱花,他问了一句:“这饭,是给谁送的?”   “是阿思少爷。”   顾平没再说什么,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屋里,顾衍有些恼了:“你作甚,还不快起来!”   谁料,阿清反而缠上他了。他双臂环着他的腰身,又抽出一只手来,将顾衍的手臂,搭在自己腰间,微仰起头,在他耳边小声道:“做戏做全套,没听见外头来人了嘛。”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边,顾衍浑身一僵,耳朵不自觉的泛起了红晕。他极少与人这般亲近,这人,未免太放荡了。   顾平一脸神思凝重的进了屋,辅一抬头,瞧见屋中两人抱成一团,惊的他踉跄了几步,险些栽倒。   “我滴个老天!”顾平惊吓过度,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使劲儿揉了揉眼睛,他瞧见什么了,他们少将军的手……那是放哪儿了!   “平叔,有事儿?”顾衍声音冷静,手臂依旧环着阿清,似乎这不过是件稀松平常的小事儿。   顾平觉得他受到了巨大冲击,他要找顾亭去冷静冷静。   “没,没事儿,老奴,走错屋子了!”   说罢,踉跄着出了门。   顾衍这才将人推开,又取了帕子,擦了擦手。   这人动作行云流水,阿清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真瞎啊?不会是装的吧。”   顾衍将帕子甩进阿清怀里,冷冷的说了句:“无聊。”   ————   阿清去找了桂嬷嬷,既然答应了顾衍,那就得尽职尽责,总不能对不起人家出的一千金嘛。   阿清可是个良心生意人。   一路走过去,沿途小厮皆窃窃私语,面上无一不带着一丝艳羡,恨不得再钻回爹妈肚子里,好好回回炉。   对此,阿清不置可否,有这么一张俊脸,还真是老天爷赏饭吃啊。   不过……阿清抬头看了眼这大太阳,有些发虚的抱怨道:“桂嬷嬷,可不可以去屋里头学,我可是靠脸吃饭的,若是晒黑了,就不讨喜了。”   桂嬷嬷愣了愣,似乎很久以前,也有人说过这样的话。   那少年长身玉立,英俊的似下凡的仙子。他总是撒娇的与她说:“桂嬷嬷,这太阳太毒啦,可别给我晒坏了,我可是要当天下第一美男子的。”   桂嬷嬷总是笑着嗔怒:“男子汉大丈夫,什么美不美的,叫人听了笑话。”   虽是这么说,可还是给少年递了把花纸伞。   那少年撑开伞,伞骨搭在肩上,双手搓着伞柄,将那花纸伞转的飞快,正如他脸上飞扬的笑意......   桂嬷嬷叹了口气:“先将跪礼学完,宴席上的礼仪,咱们进屋学。”   阿清一听,立马乖觉的行了个标准的跪礼,嬉笑道:“桂嬷嬷,甭管什么礼仪,您尽可说来,我听一遍,就学会了。”   桂嬷嬷也是觉得这人好生聪明。言行举止间,又与薛清少爷极像,尤其是那双细长的眼睛,似是洒满星辰。且这人样貌生的极好。若不是知道薛清少爷故去五年了,桂嬷嬷甚至会在恍惚间以为,他就是薛清少爷。   可惜,故人难再回。   想至此,桂嬷嬷也不禁有几分怅然。   寻思着,少将军这么多年孑然一身,若是这阿思能讨得少将军欢心,也不失为一件幸事。人啊,哪能总陷在回忆里呢,总归要往前看的。   顾亭和顾平躲在一边儿偷瞧,顾亭是怎么看阿清怎么不顺眼,他哼哼道:“爹,你瞧他贱兮兮的样子,以为自己有几分小聪明,就能入了咱少将军的眼,少将军又不是瞎的,他这点儿小心思,岂能瞒得过少将军。”   顾平深深的看了阿清好几眼,道:“顾亭啊,你平时多注意些,若他这人老实,留在少将军身边,也未尝不可……”   “爹!这哪行呢,少将军是阿清少爷的!”顾亭拔高了声音。   顾平一巴掌拍在他脖颈子上:“你小声点儿,非让人知道你偷窥是不。”   话音落,一道暗器凌空飞来,顾亭眼睛一眯,徒手接住那暗器,定睛一瞧,是双绣花鞋。   “老不休的,敢来老娘这里偷窥,滚!”   顾平父子二人脸上红白交加,精彩纷呈。阿清瞠目结舌的看着刚才还一本正经的桂嬷嬷突然大展神威,那父子二人连屁都不敢放一个,赶忙殷勤的给桂嬷嬷竖了个大拇指。   “女中豪杰啊!”   ————   顾衍从阿清房里出来,总觉得有几分心绪不宁。他无意识的摸了摸耳朵,似乎还有余温尚在。   他烦躁的加快了步子,不知不觉的,走到了衍清苑。   他抬头,在一片白蒙蒙的视线中,看到了那个红色团子。   “阿清,以后你和阿贵就住在这里吧,虽说院子小了些,可离我的芙蓉院很近,你瞧,从东边院墙翻过去,就是芙蓉院了。”   阿衍一脸欣喜的拉着阿清,自小只有顾亭那个憨货陪着他,父亲母亲待他又极为严厉。他每日的生活除了念书就是练武,还要秉持什么君子端方。枯燥至极。   如今可好了,他有了个漂亮的小弟弟,可爱极了。   “阿清,你觉得你的院子叫什么好呢?”阿衍温柔的哄着他。   阿清手里握着一根冰糖葫芦,含糊道:“既是我和阿贵住的院子,就叫清贵院好啦。”   薛贵是薛家的家仆。   听少爷这么说,薛贵腼腆的笑笑:“少爷,这不好的,阿贵只是个下人。”   阿清舔了口山楂,酸酸甜甜的,他愉悦的眯了眯眼:“那要叫什么呢?”   阿衍道:“不如叫衍清苑好了。”   阿清抬起黏糊糊的手,伸到薛贵跟前,薛贵拿帕子替他擦了擦。   “少爷,衍清苑是个好名字。”   阿清点头:“那就衍清苑好了。”   顾衍勾了勾唇角,进了衍清苑,扯下了蒙着眼睛的布带,入目便是一座二层小楼。   “我和阿贵住的屋子,叫清贵楼吧。”   红色团子似乎对清贵二字异常执着,阿衍不高兴的皱皱眉。   薛贵小心的扯了扯阿清的衣摆。阿清反应了一瞬,凑到阿衍身边:“那叫,清楼?”   只见阿衍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一片,他别扭的转过身:“叫清阁!” 第8章   阿清的身份,已经被芙蓉院的小厮们默认了。虽然还没有正经名分,可瞧人家夜夜都往少将军房里去,这不是受宠是什么!   一时间,就连整个将军府,都当阿清是芙蓉院的半个主子了。   “阿思,这是少将军送你的衣服。既然成了少将军房里的人了,也不能穿的太寒碜。没得丢了咱将军府的脸面。”顾亭气哼哼的将一叠衣服放到了阿清的床上。   “换好了,赶紧去少将军房里,少将军等着呢。”   阿清觉得,似乎每次见到顾亭,这人都是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   “顾亭,是不是你家金子被谁挖了啊?”   顾亭:“???”   阿清努努嘴:“瞧你整日黑着张脸,我都瞧见啦,你头上,乌云密布的。哎,年轻人,你要听我一句劝,爱笑的男人,运气不会太差。你整日这般……”   顾亭捂上耳朵:“你闭嘴!”   阿清嘬嘬嘴:“行吧,也是个倔强的。”   “阿思少爷,水打好了。”包进利落的拧了帕子递给阿清。   阿清擦了把脸,任由包进替他穿衣裳。   “小包子,你今年多大了?”   “奴才十四啦。”   包进生的白白胖胖的,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还有两个小梨涡,喜庆极了。   阿清道:“黑面神虽说脸黑了点儿,这挑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整个芙蓉院,我就喜欢你这样貌,让人看了就开心。”   “奴才可比不得阿思少爷样貌好。”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阿清本就英俊,就是随便套个麻袋,也能穿出气度来。这会儿穿着靛青色束腰窄袖便袍,倒是趁的整个人愈发清隽,淡淡月光映衬下,好似画中仙。   连顾亭见了,也挑不出半分瑕疵来。   就是可惜,顾衍是个瞎子。捯饬的再好看,人家也看不见啊。阿清兀自腹诽。   其实顾衍找他来,也没什么要紧事儿。关于宫里的事项,他早两日便熟悉过了。   此后每夜,顾衍都招他来房里……   跪着。   没错,就是跪着。   他也不与自己说话,只自顾跪坐在案前看书。阿清素来是个爱凑热闹的,这夜夜在他房里跪上两个时辰,简直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   所幸顾衍是个瞎的,他跪累了,就躲个懒儿,往暖榻边儿上一栽歪。反正他也看不见。   阿清临来时,顺手扯了个话本子,这话本子许是有些年月了,里头的故事乏善可陈。   讲的是穷书生寄居富贵亲戚家,与那府上的小姐情投意合,无奈身份低微,身无分文,这亲事告吹。穷书生为博佳人,奋力读书,终得状元迎娶美娇娘的故事。   当然了,这种话本子,往往都是这般虚幻的美满结局,他倒是未曾见过哪个话本子写了才子佳人相濡以沫儿孙满堂。   阿清无聊的打了个哈欠,挤出了几滴眼泪花儿。他轻轻捶了捶膝盖,瞧着外头月上中天,再有一刻钟,他就可以回去睡觉了。   “脱衣服,去床上!”   阿清正琢磨一会儿叫小包子给他寻个暖袋来捂捂膝盖,忽听一道低沉的声音,倒是吓了他一跳。   他左右环顾,最终确定,少将军是在跟他说话。   “还不快去。”   阿清反应过来,知道是长公主来了。   他倒也不含糊,毕竟是拿了钱陪人家演戏的,他得敬业。   才刚钻进被窝,随后一副结实的身躯也跟着钻了进来。顾衍除去素白里衣,露出坚实的胸膛。   只见他前胸后背,俱是伤痕,没有一处好地方。那伤痕有些红肿,似是旧伤未愈,便又添新伤,反反复复,虽伤口不深,却十分折磨人。   阿清心脏猛的一抽,抽的生疼。   演武场上那抹孤寂凄凉的背影又浮现在眼前,他颤抖的抚上他的脊背,微凉的手指轻拂过那些伤痕。引得顾衍浑身战栗。   他蒙着双眼,其他的感官便异常敏锐。阿清这样撩拨,让他沉寂多年的心,忽地掀起一浪狂潮。   他抓住阿清作乱的手,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透过那白色布带,阿清甚至能看到顾衍清澈的眼眸,就像梦里的白衣少年一样,有一双似太阳般明亮且灼热的眸子。   阿清忽然想看看,想看看这双眼,是否真的和梦里一样。   他鬼使神差的抬起另一只手,一把扯掉了顾衍眼睛上的布带。   猝不及防的,他撞进了一潭冰冷幽深的湖水。   没有光亮,没有神采,这双眼,如枯井无波,死气沉沉。   一瞬间的错愕惊讶过后,顾衍眯起危险的眸子,修长的手指钳住阿清的脖颈。可对上阿清狭长的眼眸时,他却忽然下不去手了。   “阿清……”   门被大力踹开,随即便是嘭的一声,伴随着稀里哗啦的清脆声响。   是桌子被掀翻了。   “妖孽!妖孽!”嘉仪歇斯底里的吼叫,全然没了半分公主威仪。   纱帐遮挡着,只影影绰绰的看到两具交缠的身体。若非宋姑拦着,嘉仪必定冲到榻前,将那祸害从床上打出去。   嘉仪这么一闹,帐内适才弥漫的一股旖旎瞬间褪去,顾衍迷离的眼又恢复一贯的清冷。   他起身穿上里衣,挑开帘子,懒洋洋的往外瞧了眼。   “母亲,深更半夜,您这样闯进来,未免有失体统。”   顾衍眼眸深邃,似寒冰利刃,看的嘉仪心口一跳。   自从五年前,顾衍对外宣称眼疾复发,蒙上布带的一刻起,她便再也没有见过他的眼睛。   没想到,竟是在这种情况下,她看到了。   一股屈辱的感觉顿时涌上心头。   她是大梁最尊贵的长公主,连当朝皇帝都要敬她三分。如今,她却要抛却礼义廉耻,跑到自己儿子房里来……‘捉奸’!   可她也是没有办法,早些年,虽说顾衍不成亲,可也不会做出格的事儿。顶多就是躲在东厢房不见人。她总想着,再过几年,淡了,也就好了。   谁知,不知从哪儿冒出这么个妖孽来,将阿衍迷的神魂颠倒。   她怎能不恨!   嘉仪的眼神太过骇人,阿清不免有些瑟瑟发抖,往顾衍怀里又钻了钻。   顾衍非常配合的将他揽进怀里搂着。   “母亲,我房里的事儿……就不劳母亲费心了,我们,挺好的。”   嘉仪觉得,她若再在这里呆下去,怕是要被他气死了。   宋姑小声提醒了一句,嘉仪深吸了好几口气,缓了语气对顾衍道:“阿衍,既然你喜欢,那便将人收下吧。不过,名分就别想了。待你娶了正妻,再谈这些。”   “谁说我要娶妻了。”顾衍漫不经心的撩起阿清的头发,在手上一圈一圈的绕着。   “你!”   “公主,天色晚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不迟。”宋姑半劝半拽的将嘉仪拉出了房间。   “公主,少爷正在气头上,他是故意跟公主作对呢。听闻那清河公主美艳不可方物,少爷若见了,未必不会动心。男子皮糙肉厚,哪抵得过女子的绕指柔呢。咱们不要操之过急,您这样,只会把少爷往外推。”   嘉仪吸了口气:“是我太冲动了,对付这妖孽,还需从长计议。”   她回头看了眼,恨恨道:“当年好不容易送走了一个,如今又来了一个,简直阴魂不散!”   嘉仪气出了一身的汗,此时夜风一吹,有些凉飕飕的。想到阿清那双细长的桃花眼,她忽地有些慌乱。   “宋姑,你说,这世上真的有鬼么?”   “公主,您别乱想,就算有鬼,也犯不到咱们头上。人又不是咱们杀的,就是算账,也是去大齐皇宫。”   嘉仪似乎又有了些底气:“对,你说的对。”   她看了眼昏暗的四周,月光阴影下,叶子随风沙沙作响,她紧了紧抓着宋姑的手:“我们快些回去吧。” 第9章   顾衍垂眸,沉闷了许久。再回过神儿来,瞥见怀里的人,居然睡着了!   他手还抓着自己的衣襟,脑袋靠在他胸前,红润的嘴唇一张一合,不知嘟囔些什么。顾衍居然好脾气的没有推开。而是用手指轻柔的描摹着他的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亭目送长公主离开,转过头回来就见这番暧昧景象,他整个人都懵了!   天啊,他看到了什么!他们少将军那手!那是干嘛呢!!   顾亭觉得,他家少将军可能魔怔了,作为贴身护卫,他有必要提醒一下。   于是,某人站在门口,咳个不停。   阿清蹙蹙眉,在顾衍怀里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嘴里喃喃道:“阿衍哥哥,好吵!”   顾衍整个人僵住了。   他在说什么啊!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是他听错了么!   “你在叫谁?”   “……”   “说话,你在叫谁?”   阿清不耐烦的扭了扭身子,将整个脑袋都埋进顾衍怀里。   而某人还在门口执着的咳……   顾衍抬头看过去,丢了两个字:“好吵!”   顾亭:“???!!!”   郁闷的顾亭轻轻的关上了门,这里头的事儿,对他冲击太大了,他得去找他爹冷静冷静。   “个小妖精,居然爬到少将军床上去了。呸,不要脸,不害臊,不是男人!!”   “少将军也是,那小妖精不就是生的好看么,浑身跟没长骨头似的,连清少爷一根汗毛都比不上。少将军定是装瞎装久了,真成瞎子了!”   顾亭一路走一路吐槽,等到顾平门口时,他嗓子都冒烟儿了。   他将门拍的砰砰作响,用近乎沙哑的声音喊道:“爹啊,爹!你快起来,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少将军的魂儿被妖精勾走了!”   回应他的是一个鞋底,嘭的砸在了门上。   “滚,别吵老子睡觉!”   顾亭颓丧的蹲在门口,委屈极了。   “为什么所有人都不相信我呢,他真是个妖精啊!”   ————   阿清昨夜意外的睡的很好。他身子虚,本就不宜操劳。顾衍的房里似是燃了什么香,叫他很是安睡。   他似乎又做了奇奇怪怪的梦,只是一觉醒来,倒也记不得多少了。   “小包子,今儿早上吃什么呀,我饿啦!”   阿清如每日一样,穿好衣服,等着包进端水进来。   只是下了床才发觉不对。   这不是他的房间啊!   再一瞧,老天,这不是,这不是顾衍的卧房么!!   昨儿个……   他捏了捏额头,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他们有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儿。   “少将军,吃早饭了。”   是桂嬷嬷的声音。   阿清探头往外瞅了眼,我的天啊,少将军的伙食,也太好了吧!   他不禁咽了咽口水。   “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吃饭。”   阿清这才发现,顾衍也在。而且,他没有蒙着眼。   今儿送饭的是桂嬷嬷,看来在顾衍心里,对桂嬷嬷要比对长公主还要亲近。   只是,好好的,作甚非要装瞎呢。   闻着食物的香气,阿清的脑子也转不动了,索性也不去劳神想那些。   桂嬷嬷上好了早饭,便退下了,随手又将门给带上。   “吃吧。”   阿清回神儿,搓了搓手,笑道:“那我就不客气啦。”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阿清拾起筷子,瞅了瞅桌上的美味佳肴,从中挑了一碗碧粳粥,瞧见有水晶冬瓜饺,又捡了一个,不知是吃到了什么,眉头微蹙,他悄悄抬眼看了看顾衍。   见他低头喝粥,没理会他。便将馅儿里的葱花用筷子小心的抠了出来。这才心满意足的嗷呜一大口吃下去。   一边吃着饺子,一边又盯上了葱油饼。   没办法,今儿这早饭,太合胃口了。   葱油饼被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倒也不用怕吃不完。阿清夹了一块放在小食碟里,认认真真的将上面的葱花挑了出去。   “既是吃葱油饼,却又不吃葱花,那你吃它作甚?”   阿清飞快答道:“我吃的是葱花的味道,又不是吃葱花。”   顾衍筷子微微一顿:“有区别么?”   “当然,葱花的味道是灵魂,葱花本身,不过是个没有灵魂的驱壳。”   “歪理。”   “我就是喜欢这样。”   顾衍夹了一个水晶饺,掉了。   阿清没有注意到,而是自顾吃着,似是想到了什么,他朝顾衍说道:“少将军,昨儿长公主已经来过了,我这两日,是不是可以不用去跪着了。”   “为何?”   “你这院子防守严着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儿是故意让人放长公主进来的,为的就是给她演一出戏。这样一来,短时间内,长公主就不会找你麻烦了。”   “所以嘛,嘿嘿,少将军,您看在我表现这么好的份儿上,能不能放我两日假,夜里,就别叫我去您那屋跪着了。也省得您不自在。”   顾衍泯了口茶,眉梢微挑:“你哪里看到我不自在了?是你说的,做戏做全套,只叫你跪着,又不要你做别的。”   “可是……”   “没有可是,你乖乖来我房里跪着,日后每天早上,都是这般丰盛早餐,如何?”   阿清只纠结了一瞬间的功夫:“成交!”   丝毫不觉得自己亏了的阿清,非常欢快的又夹了一块葱油饼。   顾衍又道:“你有任务在身,我这是在给你机会接近我,你怎么不好好珍惜呢?”   阿清觉得顾衍说不出的奇怪,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暗忖:难道是被我的美貌折服了?   他瞥了眼顾衍,忽地发现他眼中不知何时,竟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采。   依稀有几分梦里白衣少年的影子。   阿清眉毛抖了抖,以拳抵唇咳了咳,道:“那什么,你若这么说的话,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他又偷瞄了他一眼,瞧他唇角若有似无的浮上一抹清浅笑意。心里又暗自生了些警惕,这人,定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了。 第10章   “阿思少爷,您该吃药了。”包进将托盘放下,又垂手恭敬道:“阿思少爷,您这药就剩下一副了。”   阿清点点头:“嗯,无尘会再给我送药来的。”   顾衍眉头轻蹙:“你这药是何人开的?病是何人诊的?是什么病?吃的又是什么药?”   阿清寒症已退,便不再吃府里大夫的药了,大夫说阿清的病情很棘手,这些顾衍是知道的。故此,他已派人出去寻名医公孙简了,只是尚未有消息。   “还有,无尘又是谁?”   阿清笑笑:“无尘啊,就是个小和尚咯。我醒来就是无尘在照顾我了。”   “醒来?你,受了伤?”   阿清挠了挠头:“嗯,无尘说我伤的很重,足足昏睡了五年,反正我醒过来就什么事儿都不记得了。是无尘的师父救了我,不过我醒来后,老和尚就坐化了。   “五年……五年……”顾衍反反复复的念叨着这两个字。   阿清戳了戳顾衍:“少将军,你怎么了?”   顾衍猛的抓住阿清的手:“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阿清茫然的应了一声:“不记得了。”   顾衍沉默的看着阿清,半响,他说:“你先吃药吧。”   “阿思少爷,无尘小师父又来找您了。”贾成在外头知会了一声。   “瞧,这人说来就来了。”阿清撂下碗,刚要出门,又收回了脚步。指了指桌上的点心,道:“可以……”   顾衍点头:“可以,都是你的,你想怎么吃都行。”   说着,取了那条白色布带蒙在眼睛上,在脑后系了个结。   阿清四下看了看,顿时了然,这人,又在做戏了。   他双手交叠身前,脸上扬起一抹明媚笑颜,欢快的说道:“衍哥哥待阿思真是太好了!”   顾衍刚失了视线,乍然听得这一声衍哥哥,登时有些手足无措。   到底为人沉稳,慌乱也只是一瞬间。   阿清故意凑到顾衍耳边,邀功似的说道:“我表现不错吧。”   “很好。”   阿清飞速的捡了几块云片糕包好,又扬声道:“衍哥哥,阿思真是太喜欢你啦!”   说罢,捧着云片糕便出了门。   ……   无尘远远就瞧见一位身着靛青便装的男子,闲庭信步。那衣裳趁的他身姿卓越,气质超然。   “嚯哦!阿清,你发达了!”   无尘一惊一乍的,跑到阿清身边,伸手捻了捻那衣裳料子。触手柔软细滑,舒服极了。   阿清笑着将云片糕递了过去:“大惊小怪,这才哪儿跟哪儿啊!”   无尘纠结了一下,没有接,只道:“阿清,你不会真的,跟了顾少将军了吧。如今外头都传疯啦!”   阿清一挑眉:“都传什么了?啊,让我猜猜,一定说我不知廉耻,雌伏人下。说我妖媚惑主,说我丢尽了天下男人的脸。”   无尘低头抠着手指头:“反正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阿清笑道:“不好听就不要去听,自己开心就行了,管别人说什么!他们啊,就是嫉妒!”   “阿清……那你,你喜欢顾少将军么?”   “哈哈,当然喜欢!我对少将军可是倾慕已久,若不然我费尽心机接近他,是为了什么!”阿清觉得,自己这戏简直太棒了!随时随地,无缝连接。   无尘挠了挠后脑勺:“你不是为了一千金么?”   阿清戳了戳他的小光头:“别瞎说,顾少将军在我心里,别说千金,就是给我江山,我都不换!”   “真的?那就是说,就算你的悬赏令没有被人调包,你也会来找少将军了?可是,你之前哪里记得什么少将军嘛?”无尘脑子一团乱。   “行了行了,你个小孩子家家的,大人感情的事儿,你甭问。你只记得,我喜欢少将军,少将军也喜欢我!我们是两情相悦,谁都别想拆散我们!”   无尘像是忽然松了口气似的:“那就好。”   说着,眼睛往阿清手里一瞟,一把拿过了云片糕,迫不及待的往嘴里塞了一块。   “可真好吃啊!”   阿清笑道:“慢着点儿,没人跟你抢。”   无尘解下腰间酒葫芦,里头盛着清水。他一口点心一口水的,倒是吃了个半饱。   末了,用袖口擦了擦嘴巴。   “你来找我,是有什么消息了?”   “嗯嗯嗯,我这几天收集了好多稀奇消息呢!”   “说来听听。”   “北苍国派最年轻的御史朝拜,昨儿个,那北苍国储也到了上京。都说国储与御史关系非同一般,这次是偷跑出来私会情郎的。”   “还有还有,那沙倭国的人还不及咱们大梁的女子个头高。听说沙倭国的小王子去妓院,还被人当娃娃给赶出来了!”   无尘捧着肚子哈哈大笑。   “早前与师父去了那么多地方,都未曾见过这样奇奇怪怪的人。”   阿清捏着眉心:“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消息!还有,你个小和尚,关注的点是不是有些不大对啊。”   阿清眯起眼:“无尘,你是不是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嗯?”   无尘头摇的拨浪鼓似的。   “是你说的,若是我觉得新鲜的事儿,都可以来告诉你嘛。”无尘还有些委屈。   “行了行了,你啊,别的甭管,多注意南唐使臣的动向。”   无尘哦了一声,倏地抬头:“还真有个消息!”   “讲!”   “季家少爷和南唐公主的侍卫长苏达在如意楼打架啦,嚯,打的可凶了!整个如意楼的大堂给砸的稀巴烂。啧啧啧,这得赔多少银子啊!”   “不过,那苏达武艺真是不错,季家少爷在他手上都过不去五招,后来明少将军也出手了,两人联手也才勉强与苏达打个平手。”   “打架?这无缘无故的,打什么架?”   无尘挠挠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阿清狭长的眼睛眯了眯。   上京城四大将门。   顾,季,石,明。   其中,顾,石两家不涉党争。顾家军守北疆以拒大齐。石家军守西界以拒西陵。   季家是先□□,季家大少爷季康,也是少年成名,与顾衍旗鼓相当。   太子李肃仁厚恭谨,有治国之才,皇帝对其甚为满意。   皇后与长公主关系颇为亲近,是以,这些小辈人倒也相处的不错。   而明家五年之前,在四大将门中处在弱势。   明毅将军大器晚成,与明夫人育有一子一女。其女明姣现为二皇子正妃,其子明钰年二十二,任武卫军副将,负责上京城治安。   五年前,大梁与大齐一战,顾东海任主帅,季康为后援。在最关键一役中,季康因迷失方向,走了岔路,救援不及,使得顾东海被困土城,险些丧命,那一战死伤无数,异常惨烈。   幸得明毅及时调兵,救下顾东海,并在十里沟与大齐主力决战,斩大齐主帅,一战成名。   回京后,论功行赏。明毅当得头功。季康因贻误战机被贬斥。顾东海因顾衍拒婚,主动让出兵权,从此不出将军府,闭门谢客。   这之后,明家开始在上京崛起。   “阿清,你想什么呢?是不是我这消息,又是没用的啊?”   “噢,没想什么。若是南唐那边有什么消息,你再来告诉我。”   “好啊好啊!阿清,下次来,还有点心吃嘛!”   “我给你留着。等你来,一并给你。”   无尘踢了踢脚尖,面上有些羞赧。   “阿清,你可不可以帮我个忙啊。”   阿清挑眉,这小和尚今儿挺反常啊,莫不是瞧上哪家小姐,想要还俗了?   “你说。”   “就是,就是我可不可以在将军府收破烂儿啊。” 第11章   “哈哈哈,瞧,这哪里来的小和尚,要来将军府收破烂儿!”   阿清抬头便见门外站着两位公子哥儿,其中一个身着紫色绣龙形暗花图纹锦袍,手握一柄小扇,端得贵气十足。另一位……穿的倒是人模人样,就是这脸,好似一猪头,许是刚与人打了架。   门房胡磊瞧见来人,忙上前问安:“奴才见过七殿下,见过季少爷。”   七皇子李穆。   阿清眼神瞟向那个猪头公子,看年纪,应该就是季家二少季斐了。   “怪不得这么上不得台面,还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大的吃软饭,小的捡破烂儿,呵!”   无尘揪着打满补丁的僧服衣摆,怯怯道:“施主误会了。我们不偷不抢,靠自己的体力赚钱……”   “呵呵,果真是靠体力啊。”季斐瞪着阿清,冷笑一声。“这小和尚样貌也不错,你怎的不把你的小伙伴也引荐给少将军,没准儿少将军瞧上眼儿了呢,也省得辛苦捡破烂儿了不是。”   李穆听这话说的越来越离谱,怼了怼季斐:“你胡说些什么,谨之不要面子的啊!”   无尘听不懂这些话,还在为阿清抱打不平。   阿清从醒来就跟着无尘了,他知道无尘努力赚钱,就是想给他庙里的菩萨塑个金身。   一路走来,无尘总会捣鼓些破烂东西,拾掇一番,再倒卖出去换些银钱。   虽说凭他这样,或许穷其一生都无法达成目标。可这是无尘的信仰。   信仰不该被嘲讽!   阿清含着笑意的眸子倏然变冷。   “呵,季二少爷莫不是嫉妒了?也是,二少爷如今这幅尊容,与那猪头无异……哎,听说,这还是那苏达侍卫长手下留情呢。若不是明少将军助阵,啧啧,二少爷这张脸,怕是要毁了呢。”   “你!”季斐气性大,性子暴躁。听得阿清如此嘲讽,当即挥拳过去。   无尘脚步一错,将阿清挡在身后,只见他小手轻轻一推,季斐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摔了个狗吃屎。   李穆甩开折扇挡住脸,嘬了嘬嘴。   季斐愤怒捶地,想要再战,却被无尘小脚一勾,摔了个四仰八叉。   李穆直接转过身去,不看了!   无尘双手合十,笑眯眯道:“阿弥陀佛,施主有话好说,暴躁是魔鬼呀。”   阿清笑道:“听见没,我们无尘在教你呢。放心,免费的。你啊,下回若摸不清对方实力,就别瞎逞强。亏得我们无尘善良,若是遇到不讲理的,保不齐一巴掌拍死你了。”   “你啊你,一看你就是没混过江湖的,趁着现在好好学学,若不然迟早有一日,江湖会教你做人!”   季斐气的跳脚:“你懂什么!那苏达诋毁顾少将军不说,还侮辱阿清哥哥!这等人,就算是拿命与他斗,本少爷也愿意。倒不像你,堂堂男子汉,却甘愿雌伏人下,我看你家祖宗的棺材板都要按不住了!”   这不是阿清第一次听人提起另一个阿清了。   这些日子在府上也了解了些细枝末节,比如衍清苑,比如薛清。   这位薛清少年的经历,让他十足佩服,甚至隐隐有着一丝莫名的痛苦。彼时,听季斐又提起此人来,他竟有些无言以对。   “吵什么呢!”   顾亭一见阿清就肝疼儿,瞪了他一眼:“你怎么又惹事儿。”   阿清这个冤哪!明明是他们找上门的好吧!   顾亭不搭理阿清,将二人请进府,又低声道:“那人是个小妖精,你们可别给他迷惑了。二位来的正好,我家少将军被这人蛊惑,失了心智,二位可要好生劝导少将军啊。”   李穆恍悟:“怪不得,谨之那么清冷的人,怎么会如此荒唐!”   “我们也是为这事儿来的,寻思问个究竟。可顾亭,你说的这些,也太玄乎了吧!这世上真有妖精?”季斐嘴巴肿起来,说话含糊不清的。   顾亭回头看了眼阿清,煞有介事的点点头。   ————   无尘攥着衣摆,扭捏道:“阿清,没给你添麻烦吧。”   “别多想,那人该揍。”至于季斐会不会找无尘寻仇,阿清一点儿不担心,就是十个季斐,也不是无尘的对手。   “对了无尘,我回头与管家说说,明儿个你再来听信儿。放心,我瞧管家是个好人,不会刁难咱的。”   无尘摇头:“阿清,我不要做了,你会被人看不起的。”   阿清扳过无尘身子,正色道:“无尘,我们不是天潢贵胄,不是权贵子弟。我们就是普通百姓,要生活。靠自己的劳动赚钱,我们光明正大。这些年你与老和尚游走四方,见过多少事儿,如今只凭别人一句话,就退缩了?”   “我这不是怕你委屈……”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谁委屈,我阿清都不会委屈的。”   就是夜夜得去罚跪……阿清替自己鞠了一把辛酸泪。   听阿清这么说,无尘忙点头:“那成,那我明日再来。阿清你放心,等我赚了好多钱,我就是你坚强的后盾,没人敢瞧不起你!”   阿清捏了捏无尘的鼻子:“你这小和尚,在俗世呆久了,浑身的烟火气。”   无尘双手合十:“心中有佛,所见皆佛。”   ————   “少将军,宫里刚传了消息,说是万寿节那日,在上清园有比武大会。都是各国来的武士。苏达也报了名。今日之仇,我势必要报了的。所以……”   季斐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暗暗朝李穆递眼色。   李穆直截了当:“阿斐想与你借寒月钢鞭。”   季斐一脸期待的看着顾衍。   寒月钢鞭是薛清改良的兵器,共有九节钢节,每两节用圆环相连。每节钢节上安装暗器孔,每孔藏九根银针,拢共可打出八十一根银针。   “苏达使流星锤,这寒月鞭正好可以对付流星锤。我都放下狠话了,比武当日,必叫苏达跪下道歉!”季斐说道。   顾衍沉默良久,久到季斐已经放弃了。   少将军惦记阿清哥哥,他的东西,少将军必定十分珍视,岂能说借就借了。他也真是的,怎能如此唐突呢!   要知道,连皇上想见识那些新奇兵器,都被少将军拒绝了呢。   “可以,你一会儿便随顾亭去兵器库取吧,只记得莫要损坏就是。”顾衍轻飘飘的甩出一句话。   “七殿下,你快掐我一下,我一定是在做梦对不对。”季斐呆呆的拽了拽李穆。   谁料李穆早已僵在当场。   这么轻易…….就借了??   顾亭阴鸷的瞪着晃悠回来的阿清:“你这小妖精,你到底给少将军施了什么妖术!”   阿清一脸茫然。   季斐和李穆生怕顾衍反悔,风一般的从厅里跑出来,将话还没说完的顾亭给拉走了。   阿清呆呆的指了指自己的脸:“小妖精?” 第12章   阿清回来时,顾衍正在院子里抚琴。他懒洋洋的抱着肩膀,斜倚在回廊上,听琴声缭绕,甚为悦耳。思绪又不知飘到了哪里。   再回过神儿来,顾衍已经到他跟前了。   “在想什么?”   阿清看着顾衍,揉了揉脑袋:“没什么,只是总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哪里莫名其妙。”   “就是说不出来,但又觉得奇怪,所以才说莫名其妙。就好似,做梦一般,似真似幻,恍恍惚惚。”阿清摊了摊手。   顾衍轻笑一声。   “曾经倒是有个人,最喜欢听我抚琴。也是站在这里,像你这样,懒散的靠在回廊柱子上。”顾衍指了指阿清。   阿清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这布带不会是有孔的吧,你都看不见我,怎知我如何动作?”   “猜的!”顾衍愉悦的挑挑眉,从阿清身边绕过,走了。   ————   无尘瞪大眼睛看着顾衍书房中一应摆设。   “嚯!这可是前朝名士冯宝寅的画作,千金难求啊!”   “哎呀呀,这不是,这不是老和尚心心念念的西域心经嘛,这可是孤本啊。”   “哎呦喂,这还有阴符心经,上乘武学啊!”   顾平瞧那小和尚一惊一乍的,他那张嘴巴从进屋开始就没停过。   “咳咳,小师父,少将军到了。”   无尘一听,瞬间退到门口,双手合十,一副乖巧模样。   顾平揉了揉眼睛,他没看错吧,这人适才还在里头书柜旁撅着,眨眼功夫就蹿到门口了!!   “阿弥陀佛,少将军找小僧来,不知有何贵干。”   这一副老持模样,还是刚才那个咋咋呼呼的小和尚?!   顾平瞟了无尘几眼,一脸郁卒的关上门,退下了。   “你是何时认识阿思的?”顾衍直入主题。   无尘刚出将军府,就被人给拦了回来。原还想着是不是阿清出事儿了,搞了半天,这人是来打听阿清的底细来了。   “五年前,师父将人捡了回来,我就认识了。”无尘知道,这府上都管阿清叫阿思。   “在什么地方捡的?那时他……什么模样?”   无尘回忆了一番,道:“北边儿,穆兰山。”   顾衍的手猛的一缩。   “哦,当时阿清伤势极重,整个就是个血人儿,我都吓坏啦。那时候人都不出气儿了,还是师傅用了佛门秘药,吊着最后一口气儿。连着三年,日日都要泡药浴,这才堪堪将人救了回来。其后,又一直调养着,也是前两个月,人才清醒过来。”   无尘拍了拍胸脯,如今说起当时情形来,仍旧心有余悸。   “好在师父妙手回春,治好了阿清的伤,又寻了名医将阿清的容貌给恢复了,若不然,顶着一脸疤痕,可毁了!”   说着,又瞥了眼顾衍:“少将军,阿清很俊的,是吧。”   顾衍僵硬的点了点头。   “你的意思是,阿清的脸,也受过伤?”   “是吧,反正我见到他的时候,就是面目全非的。好在修补好了。”   “那个,其实阿清的悬赏令,是被人掉包的,你也知道赏金阁的规矩,阿清是没办法拒绝的。你不要,不要因此看不起阿清,好不好。”无尘小心翼翼道。   “你,如何知道他叫阿清?”顾衍的声音有微不可查的颤抖。   “是师父说的。”   顾衍走到书柜旁,摸索着抽出了一本书来。   无尘定睛一瞧,正是那本西域心经。   “你师父,是不是慧清大师。”   “呀!你怎的知道?”   顾衍唇角漾起一抹笑意:“这本西域心经,还是你师父抵给我的。”   “哦呦,怪不得师父总是念叨着。少将军,当时师父用它抵了多少钱啊?若是赎回的话……”无尘抠了抠口袋里的一贯钱,纠结着要不要赎回来。   谁料,顾衍又将书放了回去:“先放着吧。”   无尘舒了口气。   “阿思的身体,如今是什么情况?”   “哦,师父说了,只要吃完这几副药,就能好个七七八八。只是,阿清伤了根基,身体要照寻常人弱,须得仔细照顾着。”   “少将军,你可不要嫌弃阿清啊。等我赚了钱,我会给阿清买药养身子的,不会给少将军添麻烦的。”   “我怎么会嫌弃他呢。”   顾衍紧握拳头,若他果真是阿清,他怎么会嫌弃!   在顾衍心里,很愿意相信这个人就是阿清。或许,从他大胆扯掉自己蒙着眼睛的布带时,从他那双狭长的眼睛猝不及防的撞进自己的视线时,他就已经相信了。   如今,听了无尘一番话,他是不是可以推断,阿清之所以变了容貌,是因为伤的太重。   只是,五年前的穆兰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若阿清没有死,那么死在穆兰山的那个人,又是谁?   明明他穿着阿清的盔甲,拿着阿清的枪,还有那半块玉佩……   “少将军?”无尘感觉顾衍身上气息不对,便小声的提醒了一句。   顾衍收敛心神,问道:“你们捡了阿思回去,那时候穆兰山是怎样的情形?”   “这……”无尘为难的挠挠头,他那时候才不到四岁,哪里记得那么清楚。   顾衍问过之后,也觉得可笑,便也不再继续追问。   “听说你要在将军府收破烂儿?”   无尘面色一红,支吾道:“哦,就,就是做点儿小买卖嘛。”   “平叔。”顾衍朝门外喊了一声。   “少将军有何吩咐?”   “日后,咱府上的一些旧物,都交给无尘置换。”   “是。”   ————   “啥?!那小和尚真要来咱将军府收破烂儿!少将军同意了!!”顾亭拔高嗓音,气的原地暴走。   “不行不行,爹,这回你可别拦我。听说护国寺的方丈已经进京了,我得赶紧去找方丈来驱邪除妖。那寒月钢鞭借了季少爷,咱也不说啥了。如今穷酸小和尚也来打秋风。若再这么下去,咱将军府迟早被那小妖精给搬空了!”   顾平一巴掌拍在了顾亭后脑勺:“除个屁的妖,那护国寺方丈是你说请就能请来的?”   “那你说怎么办,就任由这小妖精继续作妖?”   顾平恨恨的瞪了他一眼,使劲儿的戳了戳顾亭的脑袋:“想我顾平精明一世,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憨货。什么妖精不妖精的,摆明了是少将军看上人家了。这你都看不出来,白长那对招子了。”   顾平复又嘬了嘬嘴,道:“也不怪少将军动心,这阿思啊,还别说,身上还真有股子清少爷的劲儿。”   “爹你快拉倒吧,就他那弱鸡似的,连清少爷一根鼻毛都比不上。”   顾平踹了他一脚:“枉你也是跟清少爷一起长大的。”   顾亭往旁边一躲:“就是因为跟清少爷一起长大,才看不惯这个小妖精霸着少将军不放。还有,爹你别老踹我。”   “反正你们就是不相信我,哼,等着吧,早晚我找人把那妖精给收了!”   “个憨货!”   ————   阿清自从来了芙蓉院,总是时不时的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   每次,梦里都是那白衣少年,还有红色团子。   但今日,似乎有个憨憨的少年乱入梦境。看着,还有几分眼熟。   “啊呀呀,少爷,不好了不好了,清少爷把你的玉佩给打碎了。”小顾亭咋咋呼呼的,急的直蹦。   “这可是长公主送给少爷的,听我爹说,这是将军送给长公主的定情信物。长公主送给少爷,是希望少爷赠予未来少夫人的。如今打碎了,若叫长公主知道,定要责罚清少爷了。”   长公主素来不喜薛清。阿衍一直不明白原因。   阿清长的这般可爱漂亮,将军府上上下下,没有人不喜欢他的。除了他母亲。   红色团子一脸委屈的蹲在地上,看着那破碎成两半的玉,眼睛溜溜转个不停,不大会儿功夫,便蓄满了水雾。   “阿衍哥哥,不是阿清,是公主,公主要抢,阿清不给,才……”   阿衍秀气的眉头一皱:“怎么又是河阳公主?”   话音刚落,便听一阵尖锐的哭嚎声:“姑母,就是他,他欺负本公主,他还打碎了表哥的玉佩!”   那小姑娘十岁年纪,穿着一身水粉色宫装,模样十分娇俏。正是今上最疼爱的河阳公主。   河阳公主生母早逝,一直养在皇后膝下。皇后仅生有五皇子李肃,对河阳公主自是喜欢的紧。   河阳公主生的俏,嘴又甜,连带着长公主也十分疼爱她。时常将她接到将军府来玩儿。   不过,红色团子很是讨厌她,因为这小公主娇里娇气的,还总缠着阿衍哥哥。阿衍哥哥明明也很讨厌她,她偏没有自知之明。   “怎么回事儿?这玉佩怎么碎了?”   嘉仪公主沉着脸,红色团子也有些招架不住,好吓人的。   “姑母,是薛清打碎的!他偷了表哥的玉佩,还故意在本公主眼前炫耀,说是表哥送给他的,这怎么可能嘛!”   红色团子从薛贵身后探出头来,道:“怎么就不可能了。”   “那明明是……”   “公主,这玉佩是我送给阿清玩儿的,并非是阿清偷的,你无凭无据,莫要诬陷阿清。”阿衍义正言辞。   嘉仪不悦:“阿衍,这玉佩母亲是怎么跟你说的,这是要送给你未来妻子的,你怎么能随随便便给别人把玩。”   “我还小呢,何谈妻子?再说,阿清才不是别人,送便送了。既然已经碎了,倒不如打磨成两块,我与阿清一人一块。”   红色团子揪着薛贵的衣袖,笑眯眯的点了点头。   “你!”嘉仪气怒不已。“荒唐!”   红色团子见人怒了,赶紧往薛贵身后一缩。薛贵回手将红色团子护在身边。   阿衍瞧红色团子总爱黏着阿贵,有些不悦。   “不过是块玉佩,母亲何至于这般生气。阿清与我不分彼此,既然我有信物,阿清也该有的。一块变两块,也不损失什么不是?”   “哈哈哈,阿衍说的是。嘉仪啊,你知道,我早把阿清当半个儿子看了,玉佩碎成两半,咱们将军府,日后也迎两位少夫人进府,多热闹!”顾东海笑道。   “你就惯着吧,早晚惹出事儿来!”嘉仪说不上为什么,总是心里不踏实。   河阳阴鸷的瞪了眼薛清,这个人,是她的头号敌人!别问她为什么,就是一种直觉。   他会,一定会,抢走她的表哥。 第13章   “好了阿清,没事儿了。”阿衍摸了摸红色团子柔软的头发。   “阿衍哥哥,那河阳公主说了,日后要给你做媳妇儿呢。”红色团子莫名委屈。   “我才不要这样娇气的媳妇儿。”阿衍开口拒绝。   红色团子立马笑开了:“嗯,这人太讨厌,阿衍哥哥若真娶了她,阿清就不跟你好了。”   小顾亭吸了吸鼻子,有些纠结:“少爷,你和公主的亲事,可是一早就定下的,就等公主及笄呢。”   阿衍踹了他一脚:“你别瞎说,我又没同意,不作数的。”   “可圣上金口玉言……”   “顾亭,你若再说,我就告诉平叔,你昨儿个尿裤子了!”   “哈哈哈,哈哈哈,顾亭不害臊,这么大了还尿裤子。”红色团子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小顾亭涨红了脸,急的快哭了:“我不说,我不说了还不成嘛!你们别笑了,别笑了。”   “少爷,您昨夜里,也尿床了呢。”薛贵笑眯眯的指了指院子里晾着的被子,上头明晃晃的一滩痕迹。   红色团子气的直跺脚:“阿贵!”   “哈哈哈,你还说我。”小顾亭毫不留情的嘲讽回去。   “阿清昨夜着凉了才尿床的。”阿衍硬憋着笑替他解释。   红色团子一脸郁卒:“阿衍哥哥,你别说了。”   ——   “阿贵?”   阿清睁着一双迷茫的眼。   “阿贵,是谁?”   阿清只觉只要提到这个名字,他就头痛欲裂,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喷薄而出,却始终找不到出口。就在他脑子里横冲直撞,撞的生疼。   “阿思少爷,您醒啦。”包进端着水盆,一脸笑眯眯的。   阿清恍惚间,似乎又看到了梦里腼腆羞涩的少年,他也是这般憨态可掬。总在无形中让人觉得温暖安心。   “阿思少爷,您怎么啦?”包进一边拧着帕子,一边回头看阿清,只见他呆呆的坐在床上,脸上还有一道睡着时压出来的红痕。   “啊,没,没怎么。对了小包子,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将军府啊?”   “哦,奴才是五年前被少将军买回来的。”   “五年前?”阿清嘀咕了一句:“那你可知府上有没有一个叫阿贵的仆人?”   “阿贵?”包进歪了歪头:“没听说过。”   “噢……”   顾衍刚踏入房门,便听得阿清有此一问,他脚步猛的一顿,握着玉佩的手又紧了几分。   踏过门槛的一只脚,退了回来,转身离开了。   顾亭见少将军魂不守舍的模样,更加坚定了要找人来收了那小妖精。   “呐,这是桂嬷嬷给你缝的衣裳,少将军说了,这是万寿节进宫那日要穿的。”顾亭将一身红色衣衫摔在阿清跟前,心里老大的不痛快。   红色衣服,只有清少爷才配穿,顾亭噘嘴小声嘟囔着。   阿清瞄了他一眼,心道,这人怎么这么多年,还是这么憨。   ————   “阿思少爷,这身衣裳真是太趁您了。”   包进替阿清理了理衣领和衣袖,在腰间束上一条白玉腰带,腰带一侧挂着半块玉佩。   “这……这不是……”梦里那块玉佩?   “啊,这个啊,是少将军吩咐带上的。奴才瞧少将军身上也挂着一条呢。”   阿清摩挲着玉佩,有些茫然。   “梦里说,这是定情信物,既然他给了我,就是向大家表明我的身份,都说了,演戏演全套,他倒是细心。嗯,一定是这样。”阿清自顾自的说服自己,虽然他心里总是有种异样的感觉。   “好了么,磨磨蹭蹭的,少将军等了半天了。”顾亭在门外吼了一声。   包进利落的取过披风搭在阿清身上:“阿思少爷,好了。”   顾亭烦躁的等在门口,乍一见阿清这般打扮,登时眼睛就直了。   “妖孽,妖孽啊!”顾亭跺了跺脚,随后跟了上去。   今日便是万寿节,宫门口被各府马车堵的水泄不通。   各府夫人小姐们也只得下车步行。只是,他们并未直接进宫门,而是在宫门口徘徊,似是在等什么。   但见顾府马车缓缓驶来,一个个皆瞪大眼睛往车里瞧。   少将军今日要带那小厮进宫,他们可是早早就打听好的,故此,特意侯在这里,只为一睹那人风采。若是进了宫,他们这些官职低微的官员家眷,座次排的靠后,根本看不见人的。   阿清挑开帘子往外瞅了眼,笑道:“少将军,如今我也是上京城的名人了。还真是感谢背后扇风的人呢。”   “少将军,前头过不去了。”顾平将马车停靠在宫墙边上。   “下车吧,既然他们要看,就让他们看个够,也好让他们知道知道,在我这般美貌之下,他们啊,就该躲回家里去。”   “呵,你还真是自大。”   “这叫自信。”阿清帅气的甩了甩头,嘚瑟道。   “啊呀,你看你看,这这这,这就是那个勾引少将军的小厮?我的天啊,太美了吧!”   “啊啊啊,不行不行,我要醉了,醉了醉了醉了,这真是男子,怎生的比女人还漂亮。”   “怪不得少将军会被他迷惑,这模样,比起当年的薛清小将来,不遑多让啊!”   “哎呦,难怪了难怪了。”   “……”   “顾衍还真敢把人带进宫。”宫墙拐角处,二皇子李端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殿下,顾少将军这般作为,可是明晃晃的打了清河公主的脸,他们这亲事必然是不会成了。”周严说道。   “顾衍不成,不是还有老六老七么。无论如何,这和亲一事,都不会落到本殿下头上的。”   “就算落不到咱们头上,别人也甭想捞到一分好处。”   “周严啊,本殿下有你,真是三生有幸。”   “殿下过誉了。”   被人当猴儿观赏了一路的阿清,好脾气的与那些人闲扯淡,他生的俊,又会说些俏皮话儿,倒是叫原本对他不齿的人,渐渐有了些许好感。氛围也好了不少。   “哼,不过是个玩物,哗众取宠罢了。”总有不和谐的声音乱入。   阿清蹙着眉头望去,便见一美貌妇人,眼角眉梢带着丝丝戾色。   一众人连忙行礼:“见过河阳公主。”   阿清了悟,原来是梦里那个讨厌鬼啊。   河阳公主今年二十有六,听闻当年顾衍拒婚后,今上便将公主指给郑国公家的公子陈恭。自那之后,河阳公主极少出现在将军府,与长公主和皇后之间的关系,也不似从前那般亲厚了。   “阿思是本将军喜爱之人,又并未做什么出格的事儿,公主何必出言侮辱。”   顾衍眼睛蒙着布带,可总给人一种他能看透你内心所想的感觉。虽然他近几年十分低调,但每次出现,身上愈发冰冷的气息,总让人望而生畏。   人们永远都会记得,他是那个孤军深入穆兰山,斩敌近万的神威将军。   “是啊是啊,公主,若小的有什么冲撞的地方,这便给公主赔个不是。”阿清从顾衍身后探出头来,眨巴着无辜的桃花眼,一脸委屈的看着河阳公主。   而对上那双眸子,河阳公主却忽地如临冰窖。   那折磨了她许多年的梦魇,还有那人凄厉的嘶吼……   “你还我眼睛,还我眼睛……”   “啊!”河阳公主突然尖叫着跑开了。   她一定是见鬼了,对见鬼了,那人不会再回来了。不会了……   阿清茫然的戳了戳顾衍:“她这是怎么了?”   顾衍嘲讽道:“心虚……”   ————   成康帝在漪澜殿设宴。   阿清和顾衍抵达漪澜殿时,各国来使和一众大臣已经就位,几位皇子作陪。   殿中原本气氛还算热络,只是自己一出现,忽地安静了下来,众人的眼睛齐刷刷的往自己身上瞄。   那眼神,有惊艳,有赞叹,有不屑,有漠视,有愤恨,有玩索……   不过,阿清通通不在乎,他今儿的任务,是陪顾衍好好演戏。   由小太监引着到了座次上,阿清就跟没长骨头似的,靠在了顾衍肩上。   这一动作引得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太放荡了!”   一众老臣看不过去,皆以袖掩面:“有伤风化,有伤风化!”   顾衍浑身一僵。   阿清顺手捋了捋他的胸膛:“少将军,别紧张,咱演戏呢。”   喷薄出的热气打在了顾衍颈窝,麻麻酥酥的感觉涌遍全身。他不自在的调整了坐姿,将阿清揽在怀里,一手覆上阿清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阿清倒是没注意他多余的动作,而是抽空扫视了一圈。   殿中除了早前见过面的季斐和七皇子李穆外,其余人阿清都不认识。照着无尘的描述,他倒能认出北苍国使还有沙倭国王子来。   “那边与南唐使者闲谈的是二皇子李端。”顾亭低声说道。   原来他就是二皇子啊。   他听顾衍说过,二皇子李端生母德贵妃出身山东大族周家。   山东士族根深蒂固,周家历经百年,颇有名望,故此都隐隐以周家为首,连成康帝也要敬着三分。   再有二皇子妃乃是明毅将军之女。李端手握明家兵权,自太子被废后,朝中呼声也很高。有近一半朝臣都提议立二皇子为储。   而后宫之中,德贵妃的声望势头也处处压着皇后,俨然一副后宫之主的架势。   阿清看着志得意满的李端,摇头笑道:“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啊。”   “那边那位就是六皇子李绩了吧。”阿清指了指一脸恭谨与大学士交谈的青年。   “正是。”   六皇子李绩生母贤贵妃,本族是山西陆家。其兄长陆文翰任中书令,在文臣中素有威望。   早前先太子李肃时期,李绩不显山不露水。也是在李端锋芒毕露时,这人才在众人眼前冒了头。   有个中书令的舅舅,朝中支持李绩的人,也不在少数。   剩下的一些,则多是支持先太子李肃的。只是被李端李绩联手打压,境况不是很好。   这当中便包括季家。   阿清的目光十分自然的转移到靠后座次上自顾喝酒的青年身上。   那青年样貌与季斐有几分相似,却没有季斐身上的活泼,整个人看上去死气沉沉的。   阿清不禁腹诽,不愧是与顾衍齐名的人,当年与顾衍比谁功夫高,如今两人比谁更沉寂。   只不过,顾衍犯错有顾东海扛着,这季康犯了错,就只能自己扛着了。   倒也可惜。 第14章   趁阿清看热闹之际,顾衍剥了一小碟瓜子仁儿给他。惊的顾亭半响说不出话来,这还是他家清冷的少将军?   这一举动自然躲不过那些一直盯着他们的人,只听满宫殿一声接一声的抽气,众老臣再次以袖掩面,不愿直视。   阿清随意的扔进嘴里一颗瓜子仁儿,悄悄给顾衍竖个大拇指:“少将军,演技有进步。”   “嗯。”   “哈哈哈,小王一进上京,便听说了少将军的风流韵事。如今在此见到,果真般配极了,真叫小王羡慕啊。”北苍国小王爷耶律则笑道。   “哼,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罢了。”南唐公主侍卫苏达嘲讽道。   “想当年,薛清小将惊世姿容,到最后还不是被顾家扫地出门,落得那般惨烈下场。如今这位登堂入室,看来在顾少将军心里,这位比薛清小将更胜一筹啊。”   “苏达,你住口,不许你侮辱阿清哥哥。”季斐咋呼道。   “哼,手下败将。”   “你,你等着,上清园比武,我必将你打趴下,给阿清哥哥赔罪。”   “阿斐,休得无礼,还不快退下。”季康严肃道。   季斐就怕季康瞪他,眼下也没了气焰,扁扁嘴,乖觉退下了。   阿清看了一会儿,这才恍悟,原来在季斐心里,只要把那薛清小将跟自己作比对,就是对他的侮辱啊。   他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儿:“我真有那么差劲儿?”   “你很好。”   阿清没想到顾衍居然会回答。   “少将军,咱俩小声说话别人又听不见,你这会儿不用再演了,会让我误会的。”   “误会什么?”   “误会你……误会你看上我了呗。毕竟我花容月貌,姿色天成。”   顾衍笑容清浅:“谁说,是误会呢。”   “啊?”   没等来顾衍继续解释,阿清自顾嘟囔了一句,吃瓜子仁儿去了。   只是上首位两道愤恨的目光,让他有些食不知味。   不用看,就知道是嘉仪长公主,和那位见了自己就跟见了鬼似的河阳公主。   当然,还有几道探究的视线,按座次来看,是德贤二位贵妃,再往下便是淑妃,七皇子李穆的生母。   还有一道若有似无的视线,来自南唐公主。   这位公主倒是有意思了,一言不发,倒是让侍卫大出风头。甚至一来就在如意楼与季,明两家少爷大打出手。不像和亲,倒是来滋事一般。   都说这位清河公主爱慕顾少将军多年,思之如狂。可怎么瞧着,这眼神表达不到位啊。   还不等阿清去探究什么,便听一声高呼。一众大臣皆跪地参拜。   是梁帝与皇后到了。   阿清悄悄抬眼,看见一道明黄从眼前飘过,泰山压于顶般的气势,也从头顶倏然拂过。   果真帝王威仪。   成康帝年过五旬,也算是圣明君主。大梁在他治下,日渐繁华,百姓和乐。   “众卿平身。”   成康帝身边坐着皇后。到底六宫之主,身上气度雍容,饶是正当势的德贵妃,比起皇后来,仍是略逊一筹。   成康帝与皇后伉俪情深,即便太子被废,这后位依旧稳固,没人能动摇半分。   这样,也给了一干老臣一个讯号。   废太子,或许还没到绝路。   李肃被幽禁在止云宫,今日这等盛况,他是不便出现的。   按照惯例,自有礼部大臣表奏一番,再有成康帝说些场面话,各国使臣略表心意,呈上贺礼。   而至于一些国事往来,宴席过后,自有各部官员与各国使臣详谈。   酒宴过半,殿中气氛也热络了起来。   能在这里坐着的,哪个不是各国的精英。大家早就知道清河公主此行目的便是与顾少将军和亲,只剩捅破这层窗户纸罢了。   但如今少将军却公然将男宠带入大殿,这不是把清河公主的面子踩在脚底了么。   “这,小王虽第一次来中原,可也知道,如此盛事,朝中官员可携家眷前来为皇帝贺寿。只是……顾少将军身边那位贵公子……”沙倭国王子高乔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欲言又止。   有人乐意当这出头鸟,大家自然乐得附和,尤其朝中二皇子六皇子一派的人,恨不得看着顾家颜面扫地。   嘉仪在见到阿清的时候,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出,果然,这妖孽就是成心来给他们将军府抹黑的。   正待嘉仪措辞准备将此事圆过去时,顾衍开口了。   “谁说这位公子不是本将军的家眷呢。”   话音落,整个漪澜殿的人安静如鸡。   就连阿清也楞在当场。好半响,他才回过神儿来,扯了扯顾衍的袖子:“少将军,你不是说,就算占个名分也不行的嘛,怎么就,怎么就成了家眷了。”   “此一时彼一时,你安心受着便是。”   阿清已经感受到了身边顾亭投射来的愤怒眼神,他往顾衍身后躲了躲。   “完蛋,又被这憨货给盯上了。”   “这这这,这简直荒谬,男子怎可,怎可……”底下大臣坐不住了。   “男子又如何?既两情相悦,何论男女?”   “哈哈哈,少将军说的对啊,小王佩服少将军勇气!”耶律则笑看了眼北苍国年轻的御史,意思不言而喻。   阿清将脑袋缩在顾衍身后,像个鹌鹑。   这人不按话本子演啊,他要怎么接,难不成真的给他当家眷?   阿清抽空偷瞄了眼成康帝,从他身上却看不出一丝情绪,仿佛殿中争论的事情,于他而言,不过一出闹剧。   只要他圣旨一下,不管顾衍愿意不愿意,他都得娶清河公主。而至于顾衍拂了清河公主的面子,凭大梁如此强国,只需稍稍说些好话,多拿些补偿,南唐必然不会追究什么。   若真如此,他们俩演的这出戏,岂不是个笑话。   “我说少将军,你这计策,怕是要落空了啊,圣上根本不接茬啊。”   “不到最后一刻,胜负尚未可知。”   “本公主原本是属意少将军的,如今见少将军与这位公子感情甚笃,倒不好横刀夺爱了。”清河公主突然开口,又引发了一阵骚乱。   于众使臣来说,这不过是段风流韵事。可清河公主这般拒绝的话一出口,对于大梁朝廷来说,便是一场利益的博弈。   原本盛传今上欲将清河公主许配给顾少将军,一旦顾府得了南唐支持,凭借长公主与皇后的关系,废太子东山再起,也不是不可能。是以,二皇子六皇子一派联手将顾衍宠幸男宠一事极力渲染,人尽皆知。   如今清河公主言明退出,他们目的达成,战火自然就转移到了二皇子与六皇子两派。   当然,二皇子有明家兵权支持,若再得南唐公主,其势头太盛,今上不会允许二皇子坐大。那么和亲最合适的人选,自然就落到六皇子和七皇子头上了。   但二皇子也未必就这么认输。   阿清听了几耳朵,低声对顾衍说道:“清河公主这么轻易就放弃了?难道不是应该打死不服输,要与我各种比试,争夺少将军宠爱嘛?”   “实在不行,用公主之权压着我呗,毕竟我不过是个小厮上位,地位低下,可比不得高高在上的公主。”   “再不济,长公主可是十分看好清河公主的,她们婆媳一联合,我也肯定败北啊。”   对于阿清这些废话,顾衍只轻飘飘的回了句:“以后少看些话本子。”   阿清挠挠头,瞟了眼成康帝,又道:“我是真有些看不懂了,清河公主怪怪的,皇帝也怪怪的。”   顾衍嘴角上扬,抓起一把瓜子放到了阿清衣兜里,道:“慢慢看,这可是一出大戏啊。”   顾衍的话让阿清更是懵了,之后的宫廷表演,他看的索然无味。只觉得宫里的事儿一团乱麻似的,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意,可每个人的笑意都不达眼底。   不过虚与委蛇,各取所需。   “瞧,这满大殿的人啊,都是演戏的一把好手呢。”   阿清只觉一阵烦闷,这些人吵的他头痛。便悄悄退出大殿,往后边儿小花园去消遣消遣。   于宫里的路不熟,他倒也没走远,只在河边站了会儿。   约莫宴会快要结束了,才起身往回走,迎面撞上了一个人,险些将他撞到河里去。   那人连忙赔礼:“小僧,小僧不是有意的。”   阿清踉跄了两步,道:“下次注意些,幸好是撞到我了,若是真的冲撞了什么贵人,你这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是是是,多谢施主。”   “诶,你是和尚?护国寺的?”   听顾衍说,护国寺的僧人们都在泰和殿为皇帝祈福,这和尚怎么冒冒失失的出现在这里?   “是,小僧在为皇帝诵经祈福,中途有些,嗯,坏了肚子,奈何迷了路,不小心冲撞了施主,真是抱歉。”   “哦,这样啊。那你下次小心些,宫里的路错综复杂,走错一条,可就要多走好些冤枉路呢。”   “多谢施主提醒。”   阿清一边为自己的善举感慨,一边往漪澜殿走。   及至阿清落座,顾衍眉头微蹙:“你去哪儿了?身上什么味道?”   “味道?”阿清低头闻了闻,果然有些清淡的檀香味,这人鼻子也真好使。于是便将偶遇和尚的事儿说了。   顾衍闻言,眉头锁的更深了。   “泰和殿在皇宫最北端,距此很远,就算走错路,也不至于走到前殿来。再者,就算是内急出恭,泰和殿又不是没有地方,缘何跑出这么远来。”   “呀,你这么说,倒还真是奇了。那和尚看起来慌慌张张的,也不知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我还真是太善良了,就应该将他按住仔细审问一番。”   “好了,护国寺的事儿自有今上定夺,眼下也没发生什么事儿,暂且不提罢。”   “噢噢,行吧。”阿清说着,又抓了一把瓜子儿。 第15章   今日的宴会,说到底也是索然无味的。照话本子里讲的,这宴会啊,必然要出现些什么劲爆的事儿才算完整。只是,如今时候不早了,宴会也差不多该结束了,还是什么事儿都没有。   阿清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膝盖,无聊的打了个哈欠,好想回去睡觉啊。   就在这时,只见一个老太监神色肃然的走到成康帝身边耳语了几句,便见成康帝脸色剧变,瞬间又恢复如常。   李总管知事情不对,宣布散了宴席。众人也道天色已晚,宴席也该到了结束的时候了,倒也没多想,依次退出。   倒是阿清多看了两眼,心中有所怀疑。   只是宫里的事儿,他也管不着,便拉着顾衍往外走。这时,那老太监又来了。   “少将军,圣上有请,还有,您身边这位公子。”   阿清诧异了一下,心道,难道这老皇帝要秋后算账。   他战战兢兢的抓着顾衍的手,小声嘟囔道:“少将军,我可都是为了你啊,你可不能把我推出去挡雷啊。”   顾衍的手一顿:“不会,永远不会。”   他说的严肃认真,又像是在承诺什么。阿清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如常,又觉自己是多想了。   他们只是在演戏而已。   等到了承德殿,阿清觉得自己果真想多了。除了少将军和自己,几位皇子也都在,还有护国寺的方丈并几位小和尚。   老皇帝也不是秋后算账,而是,真的出事儿了。   “老天,这是出人命啦!”阿清躲在顾衍身后,探头瞧了眼。“还是个和尚。”   再仔细一瞧,还是个认识的和尚。   “少将军,我先前碰到的那个和尚,就是这位。”   这话音刚落,便听一个小太监指着阿清道:“奴才当时远远瞧着,净安师父就是和这位公子在说话,好像是净安师父冲撞了这位公子……”   阿清本想缩着看热闹,这瓜子还没掏出来呢,事儿就摊在他脑袋上了。   “别怕,有我在。”顾衍安抚道。   成康帝的目光此时也落到了阿清身上,帝王的凝视,让阿清瘦弱的小身板猛的一震。   “说说看。”   成康帝凝视他许久,这才缓缓开了口。   阿清连忙跪下,道:“草民当时在河边赏花赏月赏风景,这位净安师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差点儿将草民怼到河里去。幸好草民下盘稳,堪堪收势,若不然,早就成了落汤鸡了。”   “净安师父也知冲撞了草民,还给草民道了歉。说他是内急,又走错了路,误打误撞走到小花园去的。草民还说,要净安师父仔细些,宫里的路复杂,若走错一条,可就绕不回来了。净安师父还与草民道谢来着。”   “嗯,就是这样,没有要补充的了。”   阿清说完,点了点头。   成康帝又凝视他半响,不说话。   阿清被他盯得头皮发麻,他也没说错啊。   “哦,草民当时还感慨了一句,似我这般心善之人,真是少见啊。”   扑哧……   有人没忍住,笑出了声。   “父皇您瞧,就让他解释下案发现场,他倒好,跟说书似的,赏花赏月赏风景,还自夸心善,可真皮。”   李穆说完话,见没人应和,反倒是成康帝瞪了他一眼。   “就你话多。”   李穆缩了缩脑袋,退到一边儿不说话了。   也是,护国寺方丈的小徒死了,他还有心思笑,是不是傻。阿清腹诽道。   “你知不知道,净安师父就是死在小花园里。”成康帝问道。   “这……草民不知。”   “皇上,奴才有话要禀。”还是刚才那个指认阿清的小太监。   “说。”   “这位公子与净安师父有些推搡,奴才是瞧见了的。在公子走后,净安师父就突然倒地不醒人事了。奴才也看的清清楚楚,除公子外,净安师父再没接触过其他人了。”   阿清蹙眉道:“你这小管事,隔的那么远,如何听见我与净安师父说了些什么?再说,哪里有什么推搡,你怕是看花眼了吧。信口雌黄,可不是好习惯哦。”   “还有还有,我且问你,是不是你发现的净安师父的尸体?”   “是。”   “那不就结了,若说最后一个见到净安师父的人,是你才对。谁能保证,你没做什么手脚呢。”   “这,皇上明鉴,奴才那时与御膳房的小德子在一处,他可以证明奴才没有说谎。”   小德子上前回话,与那小太监说的如出一辙。   “皇上,就算是净安师父死前见到过阿思,可这两人又未曾谋面,阿思没有作案动机。”顾衍说道。   成康帝点了点头。   阿清此时也明白了,这是故意往他身上泼脏水。   但正如顾衍所说,他没有作案动机,就算是与净安师父起了争执,也不至于去杀人,这动机立不住脚。   而此时,仵作也验完了净安师父的尸体。   “禀皇上,臣仔仔细细验了很多遍,净安师父该是突发心疾而亡。”   “师父,净安师兄素有心疾,发作也是常有的,也许只是巧合呢。”净慧小和尚说道。   无明大师点点头:“万般皆有缘法,圣上莫要因此困扰。”   “心疾突然发作,总要有些原因的吧,比如,受了刺激。”李端目光投向阿清,似是在告诉众人,净安师父就是因为与他起了争执,才引发了心疾。   成康帝的目光也落到了阿清身上。   阿清心口一跳。   若非要这么说的话,阿清百口莫辩。毕竟身后还有个小太监指着他说自己推搡了净安师父呢。   不过……   “二皇子此言差矣,草民自诩脾气极好,尤其对僧人,更是敬重三分。但草民也有一点疑问。众位师父都在泰和殿为皇帝诵经,为何独独净安师父一个人,跑到了漪澜殿呢?”   “若说是迷了路,也不至于绕出这么远吧。”   “而在漪澜殿之前,净安师父是否又遇到了其他什么人,发生了其他的什么事儿,这些,都还没有调查清楚吧。”   李穆纠结半天,终于也插了句话:“是啊父皇,阿思说的对,那泰和殿离漪澜殿八十丈远呢,净安师父在诵经时走去了漪澜殿,本就可疑。”   虽说他也不待见阿思吧,可谁让他是顾衍护着的人呢。   李端又道:“若这么说,一切也太巧了吧。净安师父走到漪澜殿小花园,碰巧在河边碰到了阿思公子,双方还有些不愉快,然后净安师父就突然辞世了……说不定,净安师父与阿思公子,是旧识呢。”   二皇子这么说,就更耐人寻味了。得,反正这脏水是一定要泼到自己身上了。   “二皇兄这话未免有失偏颇,正如净慧师父所言,也许一切本就是巧合呢。”一直未曾言语的六皇子李绩说道。   “父皇,无明大师也说了,净安师父有心疾,这心疾发作本就突然,倒也未必就怨怪到谁身上。”   “六殿下说的有理,毕竟从泰和殿到漪澜殿这一路上,有太多可能。若非要查个仔细,大可叫沿途宫殿守卫出来指认,这么远的路程,总会遇到几个轮值守军,值夜宫女或太监。也总会有人看到些什么的。是吧二殿下。”顾衍说道。   “顾少将军言之有理,好在本殿下已传令叫各宫人原地候命,不得私自走动。父皇若要查,随时都可以。”李端说道。   “今日乃父皇之寿辰,出了这等事,儿臣以为不宜声张。各国使臣聚集上京,若传了出去,总归有损国威。依儿臣看,还是请无明大师先行主持净安师父身后事。至于净安师父究竟缘何突发心疾,父皇若信得过儿臣,且将此事交由儿臣私下调查。必定给父皇和无明大师一个满意的答复。”李绩中肯的说道。   李端闻言心里一跳,是他心急了,竟忘了今日特殊。   “父皇,是儿臣思虑不周,但此事排查起来着实麻烦,儿臣愿与六皇弟一同调查,还望六皇弟莫嫌弃二哥鲁莽才是。”   李绩平和一笑:“怎么会,二皇兄多虑了。”   阿清看着这两位你来我往,甚觉无聊。他透过缝隙瞧了眼担架上的净安和尚,又仔细想了想当时遇到他的情形。   那时他的确是慌慌张张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眼神也有几分闪躲。虽然仵作验证是为心疾突发,且无明大师也证实了此事。但死因是一回儿事儿,诱发死因的便是另一回事儿了。   也是李端之前一番话给了阿清提示。阿清笃定,这净安和尚在遇见他之前,必定遇到了什么事儿。或许他在这宫里,果真有旧识,也说不定啊。   “敢问无明大师,净安师父是何时入的护国寺?”阿清突然开口问道。   “净安啊,也快五年了吧。乃是贫僧往河南一带游历时,途中偶然救下的流民。净安颇有慧根,与贫僧投缘。且他家逢变故,只余一人,贫僧怜他遭遇,便将人带回了护国寺。”   “又是五年。”阿清自顾嘀咕了一句。   “净安身子素来不好,他早已心中有数。命数如此,也怨不得旁人。”无明大师叫来几个小僧,将净安的遗体抬了出去。   成康帝看了眼净安,幽幽道:“这宫里的路,走错了一条,果真就绕不回去了。”   一时间,阿清倒也没明白成康帝话里的意思。   不过,他与无尘相处许久,也了解一些,他知道接下来护国寺会替净安和尚举行荼毗仪式,然后送入寺中化身窑火化,再收取骨灰,置于海会塔中。而一旦尸体火化了,那么所有的痕迹都将消失。   但阿清认为,净安和尚的死,必定不寻常。   而至于调查的结果,必然会偏离初衷,变成两位皇子的党派之争。   正当阿清拧眉思索间,李端说话了。   “父皇,这位阿思公子乃是唯一当事人,儿臣想,暂且将阿思公子收押。”   “凭什么?”   说话的是顾衍。 第16章   “无凭无据,你凭何将人收押?就凭你手下两个小太监胡诌?”顾衍毫不客气的反驳。   “顾少将军也无凭无据,又凭何说两个小太监说的不是实情呢?”李端说道。   “若要收押阿思,便将本将军一并收押了吧。”   “少将军说笑了,本殿下若是真的收押了你,长公主怕是要拆了本殿下的府邸了。”   “好了,都别吵了。阿衍,这个叫阿思的,就交给你看管,在事情没调查清楚之前,莫叫人随意出走。”   “还有,这事儿就由老二老六一起调查,记着,要私下里调查,切莫声张。出了宫门,便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明日上清园比武,照常举行。”   成康帝发话了,两位皇子倒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阿清倒是能理解成康帝此举,毕竟在自个儿寿宴上死了人,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而无明大师与成康帝私交甚笃,其人识大体,这时提出将人带走,也是全了成康帝面子,表明不愿将事态扩大。   至于二皇子和六皇子的调查,那就更耐人寻味了。   阿清忽地笑了。   “你笑什么?”   二人此时已经离了皇宫,正乘着马车往将军府走。没了在宫里的压抑,阿清此时脑子忽然活泛了起来。   “我笑二皇子和六皇子挖了坑等着别人跳,只怕到最后,反倒会把自己给埋了。”   “哦?何以见得?”   阿清摩挲着下巴,斟酌着说道:“少将军,你说无明大师是不是早就知道净安和尚会出事?”   沉默半响,顾衍说道:“五年前,河南水患,主持赈灾的是先太子。”   “先太子?河南水患?”阿清耳朵瞬间支棱起来。   那无明大师说,他是在河南一带救起的净安和尚,也是在五年前……   “当年,大梁与大齐一战虽说打了平手,双方签订议和协议,自此休战。但因之前先太子错估战情,使得我父亲孤立无援,又有季康援救不及,险些酿成大祸。是以,先太子心中愧疚。”   “而因明毅将军立了大功,二皇子支持者借此事暗示圣上废太子,否则便是对不起边关惨死的将士。”   “然先太子德才兼备,为人宽厚,朝中大半朝臣心向太子,齐齐谏言,这才堪堪保住太子之位。”   “又适逢河南水患,先太子便自请前往河南赈灾,将功折罪。然而赈灾粮食被雨水侵蚀发霉,一时间又难以调集这么多粮食,底下官员企图蒙混过关,未经先太子允准,将发霉米粮给百姓食用。”   “百姓经历灾患,身体虚弱,又食用了发霉的米粮,致多人死亡,此事引发百姓暴动,死伤无数。”   “先太子也因此被废。”   “哦呦,这先太子的运气,果然是差极了。不过,这粮食被毁,也真够及时的。”阿清双手插入袖管,嘬了嘬嘴。   “当年河南赈灾一事,除了废了太子,河南一带官员获罪者不计其数,处斩的处斩,流放的流放,一时间,人心惶惶。”顾衍悠悠说道。   “赈灾粮食可是重中之重,先太子必定派重兵把守。怎么这么轻易就给毁了。”阿清问道。   “先太子率先抵达安城,运粮队随后跟上。却不料暴雨突至,往安城去的路山体滑坡,过不去了。运粮队便撤回奉县,将粮食囤积在奉县粮仓。怎奈何,原本已经修补好的堤岸,突然决了堤,河水倒灌,水势迅猛。”   “奉县地势低,这水势一上来,守河堤的人惊的纷纷后退。运粮队已派出人去通安城的路,此时恐粮食有失,又分出兵力去阻挡退回来的兵士,守粮仓的兵力便捉襟见肘了。情急之下,也只抢走了极少部分的粮食。”   “其余放置在底部的粮食全都被淹,所幸上层的粮食还算干爽。”   “第二日天气转晴,趁着通路的几天时间,湿粮食倒也干了个七七八八,只是运到安城时,已经捂的发霉了。”   “城外灾民越聚越多,路上耽搁了几日,灾民已有□□迹象,还是先太子想方设法才稳住了灾民,只等粮食到了。官员们也知,若再没有粮食,必成祸乱。可如今好粮不多,便将发霉的粮食与好粮掺和在一起,没想到……”   阿清摇头叹息:“这么多巧合连在一起,可就不是巧合咯。”   “但大错已成,太子必废。”   “是咯,那些官员们为了保命,定是将所有过错都推到太子头上,太子罪上加罪,罪不可恕。这孩子啊,也是倒霉。”阿清说道。   “但朝中那些老大臣可都是老油条了,这种关乎国储废立一事,是定会争到底的。这么大的事儿,我还真就不信,这里头没有猫腻。”   顾衍摇头:“那时太子已然失势,季家又遭贬斥,我父亲交了兵权,自此将军府也不再掺和朝中之事。而二皇子却有明家支持,再有六皇子推上一把,朝中人又惯会见风使舵。即便有忠心太子的大臣死谏,也无济于事。”   “河南官员落马,又口风一致,等到处决过后,死的死,走的走,想要重新审理,更是难上加难。这么多年过去,那些老臣四处奔走,不也还是没有任何进展么。”   阿清托着下巴,怏怏道:“勾心斗角,到头来遭殃的,还是无辜百姓。”   “可话说回来,你忽然提起河南水患一事,难不成你怀疑那个净安和尚,与当年之事有关?”   “是你说的,太多的巧合放在一起就不是巧合。结合无明大师的说法,五年前,河南,就只有这么一件大事了。当然,这也只是猜测而已。而净安和尚,死了。”   阿清眼睛滴溜溜一转,忽地抓住顾衍的手:“少将军,咱们夜探尸体去!”   顾衍扯下蒙着眼睛的布条,阿清能清晰的看见他原本死寂的眼睛里此刻泛起了点点星光,叫人迷醉。   他笑意浅浅的看着阿清:“好啊!”   咣当——   马车一个急停,阿清收势不住,直接栽进顾衍怀里。若有似无的,唇角扫过他的脖颈,顾衍大脑嗡的一下。   揽着阿清的手臂,收的更紧了。缓了好一会儿,顾衍方才找回自己的神智,他沉声说道:“怎么了顾亭?”   “没,没事儿,车轱辘硌着石头了。”   顾亭握着缰绳的手攥的死死的,嘴里不停咒骂:“个小妖精,死妖精,敢跟清少爷抢少将军!妖精妖精妖精……”   顾平瞪了他好几眼,只是这憨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魔怔了。   清清浅浅的药香气息钻入阿清鼻尖,叫他莫名觉得心里痒痒的。顾衍正在和外头赶车的顾平说话。   阿清看着他线条优美的下巴,竟鬼使神差的凑上去,蜻蜓点水般的用唇碰了一下。   一触即分。   他舔了舔唇,唇上隐隐带着一丝清甜甘冽的味道。他的耳朵,悄悄染上一抹红晕。   “那个,少将军,你可以放手了。”阿清闷闷说道。   顾衍松开了禁锢他的手,恢复端正的坐姿,目视前方,不再说话。   阿清略有些失望的靠在车厢上,心道,不过是演戏罢了。   “顾亭,去护国寺。”   顾亭为难道:“少将军,护国寺在西山,此时城门都戒严了,咱们怎么出去嘛。”   ————   阿清利落的换上了巡逻卫队的军服,跟着顾衍一起,混进了卫队中。顾亭没法子,只得跟随二人,打掩护。   内城城防严格,混到外城后,守卫便松懈了许多。   出了外城,顾衍轻车熟路的敲响了一户农家的门,很有节奏。那农夫听见动静,忙问:“可是少将军?”   “福叔,两匹马。”顾衍说道。   阿清丝毫不觉得这一切有什么不对的,好似这样的事儿,曾经发生过好多次一样。   这位福叔,看起来也十分面善。   “福叔,这是阿清。”   福叔听此言,先是诧异了一下,不过瞬间,便恢复笑意。   “见过清少爷。”   倒是阿清楞在当场。   这人在说什么?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马背上了。   他纠结了些许,小心翼翼问道:“少将军,你不是不许我叫阿清的吗,那你适才为何,那样介绍我?”   顾衍平静的回了句:“口误。”   阿清‘哦’了一声,拢了拢披风。   也是,瞧他与那位福叔似乎关系不错,而那位福叔也定然认识那个薛清。许是他刚才一时想到了那个人吧。   所以才不自觉的叫错了名字。   不过这位福叔可比顾亭那憨货有涵养多了。少将军说他叫‘阿清’,他就一口一个‘清少爷’叫着呢。   若是换了顾亭,必然又要跳脚了,还要顺带骂他一句‘小妖精’。   差距啊。   乘着夜风,伴随着马蹄哒哒的声音,阿清的心情瞬间开阔了许多。   他心想,莫不是自己以前骑过马?少将军可是上过战场的,他的马术自然是极好,可自己与他比起来,竟也没有落后。   而且,这骑马的感觉,让他很是熟悉,甚至有一种眷恋。   思绪翻飞间,已经到了西山灵翠峰下。二人翻身下马,将马藏在林子里,步行往护国寺去。   顾衍瞧阿清脸色有些苍白,不免心酸:“是不是累了?”   阿清的确有些累,可想到今夜要做的事,阿清却是很有精神的,那点儿累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顾衍见他眸子里有几分激动,会意一笑,又放缓了脚步。   “闪电认主的,从不许旁人骑。”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阿清一脸茫然。   “什么闪电?”   顾衍回手指了指林子,此时已经看不见马的身影了。   “你来时骑的那匹马,就是闪电。” 第17章   阿清眼睛一弯:“闪电闪电,真是好名字,这马定是一骑绝尘的好手。这匹叫闪电,你那匹,一定叫追风了吧。”   顾衍愉悦的点点头。   “嘿嘿,追风配闪电,还真是绝配!”   “是啊,两匹马如影随形,从不分离。”   “那还真是叫人羡慕。”阿清不怕死的又问了一句:“这闪电的主人,一定是那位薛清小将吧,少将军舍得给我骑?”   顾衍答非所问:“闪电从来不许旁人骑的。”   阿清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许旁人骑,那怎么自己……   脑海中弥漫的雾气似乎透出了一点点光亮,一个骑马恣意飞扬的红衣少年飞速闪过,阿清恍惚了一下,还不待他一探究竟,便听远处铿锵之声,乃是从护国寺中传来。   “这是要开始了么?少将军,我们快些过去吧。”   及至两人抵达时,已是一刻钟之后。   不愧是大梁第一国寺,紫气东升,珠光宝华。护国寺占地极广,香火鼎盛,建造奢华。寺中九层浮屠塔,高耸入云,即便在上京城中,也能隐隐瞧见。   不过阿清此时却无心观赏。   只见他利落的攀上朱红院墙,双腿在墙上蹬了几蹬,嗖的就蹿到了墙头上。   他笑容明媚的看着顾衍:“少将军,快点儿。”   他迫不及待想要看看这样清冷端正的人爬墙,会是什么样子。   只是热闹没瞧见,倒是让自己弱小的心灵受到难以磨灭的重创。   顾衍脚尖一点,只一个跃身,便飞过了这道墙,动作行云流水,翩然如仙。   他抬头看着墙上红衣青年,笑道:“你爬墙的动作,挺娴熟的。”   阿清撇了撇嘴:“会轻功了不起啊。”   他磨蹭着要往下跳,谁料,那白衣青年忽地张开了手臂。   “跳吧,我接着你。”   阿清狭长的眸子一眯,计上心头,他嘿嘿一笑:“那你可要接住了啊。”   说罢,使劲儿往顾衍身上扑去,企图将这淡然的人扑倒在地,好见识见识他狼狈模样。   只是……   阿清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近在咫尺的顾衍的俊脸。   他此刻正被顾衍拦腰抱着,双臂十分自然的环上他的脖颈。而让阿清吃惊的是,顾衍抱着他,纹丝不动。   阿清讪笑两声:“顾少将军果真,臂力惊人啊。”   顾衍眉梢微挑:“我十三岁便可挽强弓。”   “少将军威武。”   淡淡月色下,白衣青年笑容清浅,温润如玉。而阿清却忽地想到了梦中那个沐浴在阳光下的白衣少年。   那时的他,笑容璀璨,熠熠生辉。   阿清心中忽然升腾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他总觉得,比起初见时,顾衍身上冷肃的气息已经渐渐褪去,在他身上,已经依稀可以看到那白衣少年的影子。   这种变化,时常让他陷入迷茫之中。分不清倒是是做戏,还是认真。   暧昧的气息在两人中间流转,阿清率先反应过来:“少将军,放我下来吧,这里又没人,咱不用这么敬业的。”   顾衍依言将人放下。“   “僧人们此时应该都在地藏殿,我们快去吧。”阿清催促道。   护国寺很大,两人七拐八拐,才找到了地藏殿。   殿中灯火通明,一行僧人专注的吟诵佛经,无形中竟有种超脱世俗的飘渺感觉。   净安和尚的遗体摆放在地藏殿正中,阿清离的远,有些看不分明。   这时,只听窸窸窣窣的声音,二人忙屏息凝神。   “里头那位就是净安和尚,上头交代了,务必亲眼见到净安和尚火化。你们都睁大眼睛仔细盯着。千万别出了纰漏。”   “老大,看情况,要明日才火化呢。”   “叫你盯着你就盯着,哪那么多废话。”   “……”   顾衍眯起眼睛注视前方,半响,低声与阿清道:“我们回去。”   才走出不远,便听身后有刀兵声传来。似乎是有人要劫尸体……   “如此看来,这位净安和尚,当真死的蹊跷。有人要劫尸,有人又想要尸体消失。可我们若这么回去了,岂不是一点儿线索都没有了。”阿清说道。   二人此时已到山脚取了马,趁着夜色往城中赶。   顾衍却摇了摇头:“我怀疑,地藏殿的尸体,根本不是净安和尚。”   “啊?怎么会?”   “从事发到现在,知道净安和尚已死的人,就只有承德殿的几位皇子以及护国寺的小僧。至于发现尸体的小太监,已被□□起来。但偏偏,净安的尸体前脚才被运回护国寺,后脚便有人跟了来。那么,这些人,必然是承德殿中某个人派来的。”   “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相信净安仅仅是死于心疾突发。”   阿清忽然想起成康帝说的那句话:在这宫里,行差一步,便再也回不去了。   “皇帝也是知道的!”阿清说道。“所以,皇帝与无明大师当时的表现,看似是在大事化了,实则是为引蛇出洞。”   “没错,既是这样,那净安的尸体必定大有文章。若所料不错,净安的尸体,应该还在皇宫。”顾衍说道。   阿清单手握着缰绳,另一只手捏着下巴,眯缝着眼睛说道:“姜,还是老的辣!”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难不成还去夜探皇宫?”阿清说着,又兴奋了起来。   顾衍瞥了他一眼:“回府睡觉。”   “嗨,睡觉多无聊嘛。”阿清说着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清澈的眼眸蓄着些许雾气。   “算了,还是睡觉去吧。明日还要去看比武呢。”   二人将追风闪电送回福叔那里,临走时,闪电对阿清恋恋不舍,那双马眼亮晶晶的,阿清摸了一把,湿漉漉的。   “你,你哭啦。我的小乖乖,你莫不是舍不得我?”   闪电用头蹭了蹭阿清,眷恋之情已经不能再明显了。   阿清指着闪电对顾衍说道:“呐,是他移情别恋了,你可不要怪我哦。”   顾衍拍了拍闪电的头:“快回去吧,日后常来看你便是。”   闪电低吼一声,果然乖觉的跟着追风回去了。   在福叔这里换好卫队军服,阿清笑着对福叔道:“多谢福叔啦!”   福叔摆摆手:“清少爷客气了,都是老奴应该的。”   望着二人走远的背影,福叔忽然老泪纵横:“回来了,可算是回来了!”   本以为回去就能睡觉的阿清,不出意外的在将军府正厅撞见了嘉仪长公主。   或者说,嘉仪长公主就是特意等在此处。   阿清往顾衍身后一躲,委屈道:“少将军,要保护我呀,不然可没人陪你演戏了。”   顾衍抬手将阿清护在身后,侧头说道:“别怕,我在。”   嘉仪强忍着怒火:“这么晚了,你去哪儿了?”   “今晚夜色好,出去走走。母亲这么晚不睡,是有事儿?”   嘉仪指着阿清,愤恨道:“这个妖孽,你赶紧给本宫赶出府去,明日上清园比武,休要叫他再去丢人现眼。”   “母亲这话何意,阿思何时丢人现眼了。有些人不过是嫉妒本将军寻了位如此俊俏的男子罢了,何必在意他们说什么。再说,圣上已经见过阿思了。还要本将军好好照看阿思,最好是,寸步不离呢。”   阿清憋着笑,少将军还真会狡辩,明明圣上是要他盯着自己这个嫌疑犯,不过,看着嘉仪一张脸气的扭曲起来,阿清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你!你就偏要与母亲作对么!清河公主已经拒绝和亲了,你还要怎样!”   顾衍微微一笑:“当然是,娶阿思进门了。”   长公主直接气了个倒仰。   阿清扯了扯顾衍的袖子:“少将军,戏过了啊。可别把长公主气个好歹出来。”   “放心吧,我有分寸。这一关早晚都要过的。”   “啊?”阿清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少将军,您快少说几句吧,公主这几日思虑过度,日日神伤,还不是为了少将军好。可怜天下爱父母心啊,少将军,您就与公主服个软吧。”   “宋姑,本将军十分喜爱阿思,只想将阿思留在身边而已。好了,天色已晚,阿思累了一日,该歇息了。宋姑也快扶母亲回去休息吧。更深露重,可莫要着凉了。”   顾衍说完,揽着阿清的腰,径自回了芙蓉院。   阿清不好意思的回头朝宋姑笑了笑。   嘉仪气的浑身发抖:“这小妖精是在跟本宫示威吗,啊?”   “公主,少将军已经被这人迷惑了,咱们还得从长计议。若阿思在背后说些什么,只会让少将军更加远着公主了。”   嘉仪使劲攥着拳头:“咱们走着瞧。”   阿清刚进芙蓉院,便见包进在门口焦急的张望,瞧见阿清回来了,忙的上前:“阿思少爷,您回来啦,药已经让桂嬷嬷热了好几遍了。”   阿清捂着脑袋,叹了口气:“又要喝药了,也不知老和尚弄的什么方子,苦死人了。”   顾衍笑着拍了拍他的头,像拍闪电一样:“快去喝药。”   阿清一脸郁结的将药喝了个干净,无尘说,这药得趁热喝,还要一口气喝下去,若是中间断了,只会觉得更苦。   阿清这头刚撂下碗,顾衍突然将一个丸子似的东西塞到他嘴里,继而一股清甜的味道蔓延开来。   是糖球。   阿清一脸餍足的弯了弯眼睛:“少将军,你还真是体贴。”   包进红着脸将托盘端了下去,好像自从阿思少爷出现后,他们少将军就和从前不一样了,不再冷冰冰的了。   也是前几日包进才知道,他们少将军,原来不瞎。   只不过除了顾管家和顾副将还有桂嬷嬷之外,芙蓉院没人知道这事儿,如今少将军在自己面前也不避讳了,看来自己也成了少将军的心腹了呢。   不,是阿思少爷的心腹。   “果然是受宠啊。”   包进打了清水侯在外面,寻思等少将军回房,他再进去,免得打扰二人。   只是等了好久都不见人出来,包进又去添了热水。刚到门口便听顾衍吩咐他进去。   包进低着头挪着小碎步进了屋,也不敢抬头,只影影绰绰瞧见阿思少爷已经被少将军哄睡了。   顾衍将阿清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轻声哄到:“阿清,漱口。”   阿清迷迷糊糊的含了口水,在喉咙里咕噜噜几下。   “吐出来。”   阿清乖觉照做,听话的不得了。   顾衍随后又拧了帕子,替他擦了脸,这才将他放下。   阿清半醒半梦间,瞧见包进出去了,嘀咕了一句:“戏够了,终于可以睡了。”   顾衍一时间哭笑不得。 第18章   阿清惦记着看比武,是以起了个大早。眼见着到了夏季,上京城的天儿也一日比一日热了起来。   今日天气不错,阿清只穿了一件红色束腰窄袖便装,黑色绣祥云纹压边儿,配一条黑色嵌宝石腰带,腰间依旧挂着那半块玉佩。一头墨发只用一根白玉簪子束起,略有些苍白的脸色非但没有丝毫减弱他的英俊,反而更添一丝柔弱的美感。而这柔弱在他身上,又糅杂着一股坚韧,叫人移不开眼。   包进每日替阿清换好衣服,都情不自禁的要赞叹一番。   而顾亭见阿清日日都要换一身崭新衣裳,且做工用料皆是上乘,便阴郁的瞪着他,叨咕一句:“小妖精。”   上清园在皇宫以北,原是一处皇家猎场,占地颇广。早有人在此处设了擂台,阿清到时,上清园已经围满了人。   比武大会不比漪澜殿宫宴,气氛要更轻松,不少上京世家子弟摩拳擦掌,期待在此次比武中崭露头角,得皇帝青睐,一步登天。   再往前走,只见围了一堆人,争抢着似是要看什么东西。   “哎呀呀,都别挤,别挤,当心挤坏了,少将军可是要发飙的。”   是季斐的声音。   混乱中,又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天啊,少将军的眼疾好了!”   他话音刚落,周围瞬间死一般寂静,原本争抢着的一众少年人齐刷刷的转头看向一红一白施施然前来的两位青年。   白衣淡雅沉静,红衣热情似火。无论身处何处,都自成一道风景。   顾衍昨夜便将那布带扔了。早上阿清见到他时,还诧异了一下。这人装了那么久的瞎子,怎么突然就不装了。   顾衍只摇头笑道:“装够了。”   “哎,上京城又多了一条惊天消息啊。好了,少将军的眼睛早就有所好转,先前蒙着布带,只是还不适应光线罢了。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散了散了。”阿清摆了摆手,拉着顾衍往自己座位走去。   抬头瞧见被人围着的季斐瞪大眼睛往这边看,手里还握着一条亮闪闪的鞭子。   “那什么东西啊?”阿清狐疑道。   “寒月钢鞭,上次季少爷来府上借走的。清少爷当年改造了这钢鞭,曾当众舞过一次。钢鞭设计精巧,一旦被缠上,便再无脱身机会。不少人不服气,一一上前比试,全都败下阵来,清少爷甚至连暗器机关都用不着开启。”   “后来,后来清少爷出事,这寒月钢鞭便一直保存在府里的兵器库了。好多人都想见识一番暗器的力量,想来今日就能见识到了。”   顾亭这话一语三关。自然是夸奖薛清天资聪颖又武艺高强,无需借用暗器也能打败对手。而季斐就……差强人意了些。自己呢,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弱鸡,就更差劲了。   阿清笑了笑:“那我可得好好看看呀。”   顾衍点头:“是要好好看着的。   及至成康帝和各国使臣到齐后,现场骚动才歇下。成康帝见顾衍恢复如常,只略扬了扬眉,眼神又在阿清身上停留片刻,意味不明的扯了扯嘴角,倒也不似旁人那般惊讶。   阿清虽然不明白成康帝的态度,但他能感觉到,成康帝对他是没有恶意的。   这时有官员宣布比武正式开始。阿清也敛了心神,抓了把瓜子看热闹去了。   先上场的是沙倭国的武士石原,这人身形矮小,使一把长刀,横劈竖砍加直刺,动作简单明了,并不如中原武功那样讲究美观,但每出一刀,都直奔要害之处,刀锋凌厉,又狠又准。   “这套刀法精髓之处不过在于一招一式的专注。没有多余的动作,也不会轻易出刀,但只要出刀,必一招制敌。若是改良一番,倒是可以适用于军队作战中。”阿清看的津津有味,不自觉的跟着点评起来。   “没错,刀法招式干脆利落,且易懂易学。”顾衍点头道。   “但也要考虑灵活性,这刀法固然简单,但大开大合,若稍有防御不当,整个人便暴露在对手面前。”顾亭说道。   “石原必是浸淫刀法多年,你看他已暴露要害之处,但对手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攻入要害,反而更加急躁,给了石原可乘之机。”阿清道。   说话功夫,石原又打败一人,至此已连胜三局。   上清园比武规则便是一人守擂,直到被对手击败,方才下场。继而由胜利者继续守擂,如此进行车轮战,直到最后一人。   顾亭摩挲着手里的刀柄,目露精光,跃跃欲试。   “顾亭,你还等什么,还不快上,咱们大梁威严,岂容小国武士践踏!”季斐扯着嗓子喊道。   季康瞪了他一眼,季斐悻悻的缩了缩脖子:“我又没说错!”   “你还是想想自己怎么办吧,苏达可不是好对付的,被他打成猪头倒没什么,但如今你手里握着的是寒月钢鞭,可别辱没了它的名声。”季康沉声说道。   “你又看不起我。”季斐小声嘀咕。   季康仰头喝下一口酒:“事实如此,当今世上,再没有一人能比得过当年的他。”   季斐有些怀念的抚了抚泛着寒光的钢鞭:“阿清哥哥,你放心,我一定会打败苏达的。”   彼时,顾亭已经上台了。   顾亭是跟着顾衍上过战场的,他的招式不似上京城那些世家子弟那般花哨,而是与石原不相上下,正试图找准时机,直击要害。   顾亭虽说平日里憨憨的,但上了擂台,便瞬间进入状态。棋逢对手,二人战的酣畅淋漓,顾亭想着阿清说的话,专注的盯着石原的要害处,挥刀直刺,在距胸口一寸处,堪堪停下。   “顾亭好样的!”季斐激动的蹦了起来。   石原败退,苏达按捺不住了。   “我来上京城多日,所见都是些绣花枕头,这位武士倒叫我刮目相看,请赐教。”   顾亭知晓如意楼的事儿,这位苏达,季斐和明钰联手,也才勉强打个平手,此人用流星锤,不仅如此,还是内家功夫高手。两人过了几招,顾亭便知道了对手的实力。   “苏达使双流星,顾亭只一柄刀,若再加上盾方是上乘组合。顾亭差在速度,若出手再快一点,苏达完全防御不及。就我观察,在场能敌过苏达的,怕是只有少将军了。”阿清说道。   “哦,你又没见过本将军出手,何以见得?”   阿清愣了愣,一时竟有些发懵。对啊,他怎么会知道顾衍的功夫高低。   顾衍笑了笑,没再追问:“顾亭撑不住了。”   话音刚落,苏达一锤袭来,顾亭躲避不及,跃下擂台。   败。   “连顾亭都输了,不行,我要替顾亭报仇。”季斐咋呼着要上台。   “季二少爷,你还是再等等吧。苏达刚上台便战胜顾亭,气焰正盛,倒不如再等几轮,耗耗他的气力。也,让他膨胀膨胀。”阿清劝道。   季斐怒瞪他一眼:“你这弱鸡,莫要瞧不起小爷。”   “季二少爷,阿思少爷说的对,苏达不好对付,你若此时上去,不出三招,必败。”顾亭难得的跟阿清统一了战线。   “阿斐,你老实点儿。比武也不能光靠一身蛮力,要靠脑子。趁这会儿功夫,你还是好好摸索摸索苏达的招式套路,也省得再被人揍成猪头。”季康道。   “可是,若等苏达再战几轮,我即便打败了他,那也是趁人之危,赢了也不光彩。”   “这擂台比武,本就是这种规则,季二少爷想太多了。话说回来,在对付比自己强大的对手时,更应小心谨慎,知己知彼,而不是逞一时之快。”阿清说道。   李穆怼了怼他:“阿斐,别冲动,忘了无尘小师父的话了。”   季斐下意识的摸了摸肋骨,这才安静下来。   阿清耳朵尖,似乎听见了无尘的名字,他狐疑的看了眼李穆,也正好对上李穆看过来的视线。   他朝阿清笑了笑,还挺和善。   阿清更疑惑了。但眼下也不是追问的时候,便按下嘀咕又去看比武了。   “苏达的流星锤攻击范围广,远近咸宜,手法娴熟,又能缠绞对手兵器。”顾亭神情严肃。   “但也不是没有缺点。”阿清说道。   “这种软性武器防御能力弱。季二少爷手持的寒月钢鞭,手柄处有一方一圆两处机关,方形机关乃是操控各钢节中藏着的钢针暗器,而触发圆形机关,可使九节钢节合在一起,同时末端钢节会探出三寸长的锋利刀刃。”   “再观苏达招式,初始速度力气皆在巅峰,而经历几轮之后,苏达的缺点便暴露了出来。他的功夫全在流星锤上,但下盘已然不稳。季二少爷若能把握时机,打败苏达,便也不是难事。”   “当然,苏达既然能跻身南唐高手之列,除了这流星锤外,还有他惯用的流星镖。季二少须得仔细防范。”   阿清分析的头头是道,而身边几人却全都惊了。   季斐呆愣的看着手里寒月钢鞭的手柄:“你如何知道这圆形机关的用处,连顾亭都不知道的。”   而顾亭早就石化了,连他都不知道的事儿,少将军居然也告诉了这个小妖精。   他失宠了!他不是除清少爷之外少将军身前第一人了。   都怪这个小妖精!   季康和李穆看向阿清的眼神,也有几分探究。   倒不是因为他知道这些,而是,他在说兵器时的神情态度,像极了一个人。   而顾衍淡定的神情,更让两人猜测不已。再看向阿清时,又多了几分复杂。   “哎,明少将军果然少年英雄,能坚持这么久,苏达气息已经不稳了,季二少爷,该你上场了。”   阿清说完,没人应和。他狐疑的抬头看过去,只见大家都直勾勾的看着他。   尤其顾亭,咬牙切齿的,阿清丝毫不怀疑,若不是顾衍在他身后,顾亭铁定要扑过来将他生吞活剥了去。   “都,都看我干嘛。”   还是季斐率先反应过来,他干巴巴问道:“你如何知道这么多,是,是少将军告诉你的?”   这下换成阿清愣住了。 第19章   少将军当然不会告诉他这些!他连寒月钢鞭都是第一次见,可也不知为何,他就这样顺其自然的将这些说了出来。   “到底是不是少将军告诉你的啊!”   季斐揪着阿清问,其余人也都殷切的等着他的答复。   顾衍撩起阿清的头发,在手上绕了几圈,轻笑道:“阿思也真是调皮,他自己在府上乱窜,偷偷跑去兵器库见到了这钢鞭,便兀自研究了起来,是以才发现个中微妙。”   阿清难以置信的看着顾衍:少将军,睁着眼睛说瞎话,不怕遭雷劈么……   “呵呵呵,如此看来,阿思少爷当真是个聪慧机敏的,只研究一番,便能说的如此透彻,在下佩服。”季康道。   阿清硬着头皮扯出一抹笑来:“不敢当不敢当,那个,季二少爷还是快上台吧,再晚些,这擂主可就成了苏达了。”   季斐闻言‘嗷呜’一声,下一瞬,人便已蹿到了擂台上。   苏达见来人,傲慢道:“手下败将,若现在就给爷爷跪下磕头求饶,爷就考虑少打断你一根肋骨。”   季斐握着钢鞭的手青筋暴露,咬牙切齿道:“我说过,必要在上清园将你打趴下,给阿清哥哥赔罪!”   话音落,银色钢鞭伴着点点寒芒倏地飞出,直奔苏达面门而来。苏达祭出流星锤,用力一挽,锁链与钢鞭钢节纠缠一起。   季斐迅速按下圆形机关,只听咔擦咔擦几声机括声后,那银色钢鞭急速收势,鞭尾处寒光一闪,一道三寸长的利刃破空而出。苏达大惊失色,急急后退。   季斐趁势手腕一抖,将流星锤锁链缠的更紧,同时按下方形机括,数枚银针飞出,苏达避无可避,只得弃了流星锤,堪堪在擂台边上停住。   “季二少这是喝了鸡血了,两招之内就逼的苏达弃了兵器!”   “你看好了,是季二少手里的寒月钢鞭厉害。”   “想当年,多少人想要一睹寒月钢鞭的威力,只是薛清小将武功卓绝,就是给他一根柳树枝儿,他也能退敌。而今换了季二少,招式上未见得能比过苏达,倒叫咱们见识到了如此精细武器。”   “真是大开眼界了。如此设计,这武器可攻可守,又可当暗器。当真妙极!”   苏达的脸愤怒扭曲,他嘴角抽搐:“你使暗器!”   伴随着这声怒吼,一记流星镖直直的朝着季斐袭来。   只见季斐脚步一错,上身后仰,灵巧的避过了流星镖。   “哈哈,苏达,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惯用流星镖偷袭,小爷我早就防着了。”   苏达怒极,一次掷出五枚流星镖,而这五枚流星镖在半空中又分散开来,直击季斐身上五大要穴。   季斐见此,只邪邪一笑:“就让你见识见识小爷的真本事!”   只见他见着那镖,非但不躲,反而直冲而上,左右腾挪间,腰身灵活翻转,镖身险险贴着肩膀而过。又见他身体倒仰,几乎贴近地面,但双腿却依旧纹丝不动,好似个不倒翁一般。   苏达那双牛眼瞪的老大,眼里全是难以置信,甚至全然忘了此时他身在比武擂台。   当他反应过来时,便见凌空一脚,将他狠狠的踹下擂台,庞大身躯险些将地砸出个坑来!苏达吃了一嘴的土,狼狈的趴在了地上。   “这,怎,么,可,能!”   季斐掐腰仰头大笑:“苏达,小爷说到做到!”   阿清看着台上少年,嘴角也跟着无意识的弯了弯,似乎从他身上,看到了一个恣意飞扬的红衣少年,寒月钢鞭银蛇月舞,就连这天地在他的光芒下,都失了颜色。   “季二少这招式好生奇怪,似倒非倒,游刃有余,倒似喝醉了酒一般。”   “本少爷自知有不足之处,亦从上次被打败后吸取了经验教训,特意拜了高人为师,虚心求教,这才有今日之成就。”季斐说道。   “季二少爷年纪轻轻,却不骄矜自傲,这份心性,实属难能可贵。”大学士文昱连连点头称赞。   “哈哈,老师眼光独到,季斐少年英姿,我大梁人才辈出,实乃社稷之幸,百姓之福啊。父皇,儿臣以为,季斐聪慧果敢,机智灵敏,多加培养,必成大器。”李绩附和道。   阿清嗤笑一声:“这六皇子还真是个左右逢源的。”   “六弟说的是,不过依儿臣看来,我大梁后辈该百花齐放。放眼今日擂台,明钰副将,顾府侍卫顾亭,沈府三少,英国公世子等等,其表现可圈可点,各有千秋。父皇倒不如组建尚武堂,专门为我大梁培养军事人才。”李端禀道。   阿清又呵呵笑了笑:“这两位皇子可真有意思。六皇子刚顺承大学士的意思推举季斐,二皇子就顺势提出尚武堂一事,给了所有士族子弟一个机会。不得不说,这招着实能笼络不少人心。”   “能被蝇头小利笼络走的人心,不要也罢。话说回来,二皇子提出成立尚武堂,也确实是明智之举。我朝重文轻武,历代武将,或出身将门世家,依靠家学渊源。或从军中走卒一步一步杀敌立功,拼的是自己的命。”   “如今若成立尚武堂,将这些人归拢一处,再请师父教授武功兵法等。假使到最后,成材者仅三成,那也是不小的一股力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大梁军队便会愈发强悍。”顾衍说道。   眼见着要到正午了,阿清座次处的树荫也渐渐消失。他抬手遮住刺眼的阳光,懒懒说道:“既然这样,倒不如让平民百姓也参与其中。”   在场众人闻言,目光齐刷刷看向阿清,竖起耳朵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阿清微微蹙了蹙眉,将身子往后靠了靠,试图避一避阳光。   “呐!”顾衍撑开一把花纸伞,笑着递了过去。   阿清笑弯了眼睛:“少将军真是太体贴啦,阿思,好喜欢你呀!”   身旁一直深沉的季康噗的喷出一口茶水,在场一干人等皆倒吸了一口凉气。   “太放荡了!”   “光天化日之下公然与男子调,情,简直有违妇……啊不是,有违夫……啊呀也不是,有违君子之德!!”   “哈哈哈,我可从未说我是什么君子呀!若是看不惯,不看便是。总之啊,少将军喜欢我这样,我就这样!”阿清将伞骨搭在肩膀,双手自然的搓着伞柄,将花纸伞转的飞快。   顾亭看着阿清这般动作,重重的哼了一声。清少爷最喜欢转花纸伞了,这小妖精居然也学了来!   臭不要脸!   顾衍一手支颐,侧过身子看着阿清,笑盈盈的‘嗯’了一声:“我喜欢!”   阿清也笑眯眯的与他对视,见顾衍眼中波光迭起,瞧他时含情脉脉,深情无限。   阿清小声哼哼道:“少将军演技见长啊!”   顾衍笑:“彼此彼此。”   周围的议论声此消彼长,嘉仪长公主的指甲已经快被掐断了。   阿清只觉脊梁骨忽地一凉,他抬眼瞥了过去,却撞到了河阳公主那双满是惊恐的眼……   让阿清一脸莫名,自顾嘟囔道:“难道我上辈子欺负她了不成?怎么会这么怕我。”   “咳咳,好了,你适才说,要平民百姓也参与进来,这是何道理?”   成康帝适时开口,在场众人也不敢再多言语。   “是啊,这位公子,还望仔细说来。”   大学士文昱素来关心国政大事,虽然是大梁文人之首,可文大学士却并不似其他文臣那样,看不起武将。   阿清歪着头转着花纸伞,说道:“很简单啊,既然设科举为朝廷选拔文臣贤士,那么同样的,再开武举,设定适当考题,为我朝选拔武状元,士族子弟与平民百姓公平竞争,择优录取。选中者,入尚武堂进学。”   “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既是要壮大我大梁军事,便不该仅仅局限于世家子当中。这世上有诸多报国无门的江湖浪子,亦有空余一腔热血,却无处挥洒的山野之民。”   “且,江湖庞杂,能人巧匠甚多,朝廷若能等同视之,汲纳五湖四海能人异士,这才是真正的百花齐放。”   成康帝捏着手里的茶杯,转了几转。   “此事牵扯甚广,且容后再议。不过,组建尚武堂一事,倒是个不错的提议。”   二皇子李端闻言大喜。只是还不等他表态,便听成康帝继续道:“既然涉及武事,那组建尚武堂一事便交由谨之去办。如今你眼疾恢复,国家又是用人之际,实不该再窝在将军府了,平白浪费了一身好资质。”   顾衍起身致意:“圣上教训的是,臣定当为大梁鞠躬尽瘁。”   “嗯,这才不负神威将军之名。”   原来他的字是谨之啊。阿清反复咂摸着这两个字,谨之,恭谨谦逊之,谨言慎行之。寻思寻思着,又看了眼前这个‘一本正经’的人,总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臣还有一个请求。”顾衍说道。   成康帝扬了扬眉:“说说看。”   “臣想举荐阿思做尚武堂的先生。” 第20章   平地一声雷!   顾衍这句话成功的将刚才平息下去的浪潮又给激了起来。   还是滔天巨浪。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阿清只听得见耳边嗡嗡嗡的声响。   他捏着伞柄,愣怔的看着顾衍:“少将军,你,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么?”   说好的‘恭谨谦逊’呢!说好的‘谨言慎行’呢!   阿清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吧。”   顾衍斜睨了他一眼:“没自信?”   阿清撩了撩头发:“我对我的容貌非常自信,可做先生……难道你要我教他们,如何才能长成我这般俊朗模样?”   季斐噗嗤乐了:“你也太自恋了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比阿清哥哥还自恋的人!”   顾衍拍了拍阿清的肩膀:“你可以的!”   阿清一嘬嘴儿:“行吧,你都这么说了,我得配合你啊。不行也得行!”   这边二人自说自话,一众朝臣可坐不住了。纷纷指责顾衍为美色迷失了心智,不能堪当大任。   嘉仪长公主是真的怒了。   “皇上,阿衍一时糊涂,切莫听他胡言。这种人,怎么能当先生,也不怕把好好的世家子给教坏了。”   “就是啊!咱们可是清清白白的家族,岂能容这等不知廉耻之人指手画脚。”   “少将军未免年轻气盛,被这人表象所惑……”   “当初少将军也是勇冠三军,立下赫赫战功的神威将军。想不到如今竟堕落如斯,哀哉!惜哉!”   “阿衍,还不快收回那句话。你当真是被这妖孽给迷住了?那正好,皇上,本宫想请护国寺无明大师,驱邪除妖!让这妖孽现出原形,也省得上京城因他生乱。”   嘉仪长公主越说越激动。   “对对对,父皇,他是妖孽,烧死他,烧死他!”一直不说话的河阳公主突然起身怒指阿清,憔悴的面容因愤怒而变得更加扭曲。   “你口口声声说喜欢少将军,那必定不愿少将军因你而受千夫所指,声名狼藉。识相的,就快点滚出上京城!”   “都别争了。河阳,你也是堂堂公主,说话做事更要注意分寸。嘉仪也是,哪有什么妖魔鬼怪,莫要信口雌黄。”   成康帝又一次开口解救了阿清即将炸裂的耳朵。   “谨之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朕信他。当然,若这叫阿思的,没这个能力,朕可是要连你一起罚的。”   “皇上放心,阿思,不会让你失望的。”顾衍说道。   阿清也跟着点点头,像一条哈巴狗。反正少将军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咯。   顾衍笑着拍了拍阿清的头。   成康帝见他二人这般,以拳抵唇,轻咳了一声。   “皇上!万万不可啊!”嘉仪大惊。他没想到皇帝居然会同意,这太荒唐了!   “是啊父皇,尚武堂干系重大,若不谨慎对待,恐日后会动摇国之根本。”李端急道。   “父皇,二皇兄言之有理,还请父皇三思!”   两位皇子难得意见一致,其实不过是不想这样的好机会落到镇北将军府头上罢了。如今又叫这徒有美貌,没有实才的人平白占了个先生的名额,他们岂能妥协!   “父皇,可别忘了这个叫阿思的,还有嫌疑尚未洗脱。”李端咬牙说道。   成康帝瞥了他一眼,道:“什么嫌疑?”   李端猛的抬头,正对上成康帝审视的目光。他心口一跳,忙低下头:“没,没什么,是儿臣唐突了。”   阿清托着下巴看了会儿热闹,道:“我还真是不招人待见。”   “本将军待见你就行了。”   “也是,管别人做什么,少将军才是我的衣食父母啊!”   “你明白就好。”   众人还在议论纷纷。眼看着一场比武盛会要变成朝政了……   “皇上,这尚武堂一事如今尚未开始筹建,倒不如等少将军拿出一个完整的举措来,咱们再进行商讨不迟。”文昱说道。   成康帝点点头。   李总管会意的传了歌舞表演,又传御膳房准备膳食。此事也算告一段落。   其间,有不打不相识的凑在一处去讨教功夫,也有不服气的,单独挑了空地再比试一场。   当然也有专门拍马屁的。   顾衍冷心冷情,浑身上下都是生人勿近的气质。阿清呢,又是个不受待见的。   那些人知道季斐是必定能进尚武堂的了,且又与顾少将军交好,若不然,那寒月钢鞭岂能说借就借!   季斐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捧着,不免有些飘飘然起来。   “你看他那样儿,若不是有个厉害兵器,哪能让他赢了苏达。他可是连明少将军都打不过的。”平日与明钰玩儿在一处的几个世家子不屑道。   明钰独自饮酒,眼皮也不抬的说了句:“能赢了苏达,还是他有本事。比武光明正大,赢了就是赢了。”   “我这不是替你抱不平么。”   明钰摇摇头:“公平不是绝对的。很多事,行差一步,便是万里之遥。”   “明钰,你说什么呢?你这话,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他抬头看了眼热闹的对面,还有被众人中间眉开眼笑,手舞足蹈的季斐,眼眸里浮上一抹微不可察的羡慕。   阿清吃饱喝足,又从袖兜里取了油纸,将桌上精致小点心一块一块的包好。   “你若喜欢,我叫御膳房多送些过来。”顾衍说道。   “啊,不用啦。无尘爱吃这些,我给他带些回去。这些,也够他吃了。”阿清解释道。   “那好吧。”   阿清将点心包好,放在桌角,抬头看了眼天色,有些忧心的说道:“宴会也快结束了,不知道无尘那边儿如何了。”   “放心,我派了人接应,不会有事。”   顾衍和阿清猜测,成康帝将净安和尚的尸体藏在了皇宫。且,无明大师也定是知情的。便叫无尘混到诵经和尚队伍里,见机行事,打探净安的尸体下落。   阿清当时说夜探护国寺不过是一时兴起,可他瞧顾衍倒是对这事儿的后续很上心。   而且,正如二皇子所说,自己的嫌疑还没洗清呢,总还是要看看,这些人葫芦里,都卖的什么药吧。   还有成康帝,阿清心里总觉得他对自己似乎……容忍度很高啊!   正当阿思揪着头发冥思苦想之际,一道凄厉惨叫从西边传了来。   随后便见小宫女栽栽愣愣的跑了过来,哆嗦着喊道:“皇上不好了,清河公主遇刺了!”   话音落,满堂哗然。   南唐公主在大梁遇刺,这可了不得啊!   “还不快传御医!”   成康帝边说边往西园方向走,众人尾随其后,场面一时混乱起来。   侍卫苏达大怒,吵吵着要给个说法。李端恐他闹起来再生祸端,便叫皇宫卫队将其压制。幸得刚才比武苏达受了伤,若不然,一时间还真难以制服。   接着又赶紧吩咐明钰,令其速速封闭上清园,不准一个人进出。   阿清转了转伞柄,笑道:“又有热闹看了!”   及至众人赶到西园时,清河公主已经被安置在殿中。   “阿衍随我进去,其余人在外间等候。”成康帝说道。   顾衍毫不意外的拉着阿清一起进了殿。   “阿衍,皇上只叫你进去,带他作甚,还嫌不够乱?”嘉仪蹙眉道。   “我与阿思不分彼此。”   “还不快点儿进来,磨蹭什么呢?”成康帝不悦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顾衍朝嘉仪点头致意,然后大摇大摆的带着阿思进去了,李总管并未阻拦……   几人均为男子,早有宫女取了屏风挡在中间。阿清只能看见御医来来回回的。   片刻后,几个老御医颤颤巍巍的跪倒外地:“皇上,臣无能,清河公主她……她殁了!”   “你说什么!你这个庸医,我们公主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殁了!”一个小侍女尖着嗓子喊道。   门外等候的一众大臣还有别国王子使臣,听的清清楚楚。一干老臣登时大惊失色。   “完了完了完了,南唐公主死在我大梁宫殿,这这,这梁子结大了啊!”   几位皇子闻言,也是一惊。不过不知道里面的情况,也只能暂且按捺心思。   屋里的气氛已经接近冰点。   成康帝半响不语,几位老御医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死因?”顾衍率先开口打破了沉寂。   “这,清河公主身上没有明显伤痕,也没有中毒迹象,人就像,就像睡着了一样,但确实已经没有心脉了啊!”   “传仵作验尸。”   来人仍是昨夜给净安和尚验尸的,三十出头年纪。听顾衍说,这人名唤褚萧,目前在刑部任职。   其人公正无私,说一不二,人又不圆滑,是以,同僚们个个高升,就只有他,纹丝不动,在刑部呆了十年,仍是个验尸的仵作。   “敢问,清河公主是否有心疾?”褚萧问身边宫女。   “没有,我们公主身体素来康健,哪来的什么心疾。”侍女没好气儿道。   “那就奇怪了,皇上,清河公主的死因和……”褚萧没有继续说,但成康帝几人已经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了。   “这不可能的,若是清河公主有心疾,臣看脉象也能窥知一二,可刚才,清河公主的身体,确实没有异常。”刘御医禀道。   “那你且再去看看。”顾衍说道。   刘御医一时捉摸不透,便又去瞧了瞧清河公主,这一看之下,竟是一脸震惊。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明明刚才还好好的!” 第21章   刘御医到底沉稳,经过事儿,震惊也不过是一瞬间。   “虽然臣不懂验尸那套东西,可单凭清河公主身上出现的这些痕迹,似乎也并不能断定,是死于心疾。”   “刘御医说的有理,所以,如果要进一步确定死因,就只能将尸体,解剖……”   “不行,我南唐虽不及大梁强盛,可我家公主也是身份尊贵的,王上一向疼爱清河公主。此次来大梁朝拜,被少将军拒婚,颜面无存不说,如今人这么不明不白的殁了,还要糟践我们公主的尸体,你们大梁,未免欺人太甚!”清河公主身边的侍女嚷嚷道。   “大梁皇帝,无论如何,你都要给我们南唐一个交代,不然的话……”   南唐这几年愈发强盛了,且这几年与南蛮又有几分暧昧不清。若因此事与南唐结了梁子,再有人从中挑拨。南唐与大梁的关系势必会深受影响。   往重了说,是会引发边关战乱的。   “这事儿,朕自然会给南唐皇帝一个交代。”成康帝眸光凌厉的射向那侍女,冷冷道:“但还轮不到你一个小小侍女如此放肆!”   “如果非要有个交代,这位姑娘,你是公主的贴身侍女,公主当时是和你在一起,可你却说不清楚个中缘由,也是惹人怀疑呐!”阿清捻着下巴,看着小侍女脸上青白交加。   “我,我真的是不知道,公主突然就晕倒了,我……”小侍女急的快哭了。   “青蓝,这事儿大梁皇帝自有定夺,不会叫公主死不瞑目的。”另一个名唤青樱的侍女倒是沉稳,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儿的青蓝给拽了出去。   成康帝挥了挥手,一众御医也都退下了。   殿内此时只剩成康帝,顾衍,阿清和褚萧四人,一时无话。   “那个,褚大人,你也是经验丰富的老仵作了,为何如此轻易就断定净安师父死于心疾,还有清河公主,你第一眼看去,也怀疑是心疾突发,对吧。”阿清憋不住了。   他从昨夜便有所怀疑。褚萧验完净安和尚的尸体后,紧接着便有净慧小师父证实了净安确实有心计,这样便叫大家相信,净安是死于心疾突发的。   而观成康帝和无明大师的态度,想来他二人应该是达成了什么共识,不仅仅是为了维护成康帝的颜面。   那么清河公主呢?   成康帝笑了笑:“你还真是个机灵鬼。想来你派去宫里的人,此刻应该得手了吧。”   阿清瞳孔猛的瞪大,他这是什么意思,他知道他们派人去探皇宫了!   “不用意外,若不怀疑,便不是你了。”   阿清急了:“无尘他,你不会把无尘给……”   “哈哈哈,你放心,他不会有事儿的。”   “皇上,你知道净安和尚的死因。”顾衍肯定的说道。   成康帝摇头:“不,朕不知,但朕知道,净安和尚,没有心疾。”   “没有心疾!那不是跟清河公主一样!”阿清惊道。   “一样,也不一样。”成康帝说的隐晦。   阿清撇了撇嘴:“这不是等于白说。”   “皇上的意思是,您和无明大师大概知晓净安和尚因何事而死,但清河公主的死,却在意料之外。”顾衍说道。   成康帝静默片刻,笑道:“是,也不是。”   阿清崩溃:“这不还是白说!”   “总之,不管是与不是,都应尽快找出杀死清河公主的凶手。不然的话,南边儿,怕是不消停了。”顾衍沉声道。   “南边儿……”成康帝眯了眯眼,道:“如今守颖城的,是陈岐吧。”   “是。”   陈岐是皇后本家分支的一个小辈。也算是废太子一派现今唯一握有兵权的人。   “嗯,褚萧,朕擢拔你为刑部侍郎,负责主审此案。阿衍私下调查,褚萧会配合你。”   “臣领旨。”   “那……说了半天,净安和尚到底是怎么死的啊?”阿清茫然道。   褚萧眉头蹙了蹙,道:“还无法确定。”   “少将军,咱们夜探护国寺时,有人盯着净安和尚的尸体,我听那人说,要亲眼看着净安的尸体被火化。由此看来,尸体,一定大有问题。与其束手无策,倒不如静观其变。”   “若清河公主的死因与净安和尚一样,那么,若想尸体的秘密不被暴露,必定会有人动清河公主的尸体。”阿清说道。   “没错,我们只需严密设防,但有人来,便可顺藤摸瓜,揪出幕后主使之人。”褚萧附和道。   几人一番商议,倒也大致摸出个方向来。不过,外头等候的一干人,可是急的要跳脚了。   阿清和顾衍从殿中施施然走出来时,天已经擦黑了。   “这些人,还真有耐心。”阿清嘬了嘬嘴儿。   “事关国事,自是要上心点。”   “也未必吧……”阿清懒洋洋的往顾衍身上一栽歪。   “阿衍,大庭广众之下,你要注意分寸。你是镇北将军府的少将军,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嘉仪怒瞪了阿清一眼,转头又与成康帝说道:“皇上,我这话说来你可能不爱听,但嘉仪还是要说。这个叫阿思的,不能留。他定会给大梁带来祸患的!”   “是啊皇上,清河公主本是来和亲的,可顾少将军却将这人公然带入大殿,拂了清河公主的面子。而今,公主又出了事儿,保不齐是你这厮害怕少将军与公主和亲事成,抢了你的地位,而暗害了公主……”李大人说道。   阿清终于明白成康帝为何要顾衍私下调查了,瞧,这还没怎么着呢,这些人就对他口诛笔伐了。若是知道了顾衍亦是此案主审,还不掀翻了天去。   “我说这位大人,你从哪里知道清河公主是与顾少将军和亲的?皇上有下旨么?南唐皇帝有开口么?”阿清不忿儿了。   “这……可大家都知道,清河公主爱慕顾少将军……”   “还有,你说我害怕被清河公主抢了地位,你问问少将军,我的地位,是说抢就能抢来的?”   阿清在顾衍腰间掐了一把,顾衍脊背僵了僵,回手握住阿清作乱的小手,笑道:“阿思的地位,无可替代。”   “瞧见没!再说了,清河公主在宫宴上已经明确表示退出了,不跟我抢少将军了,我作何还要害她!”   阿清掐着腰歪着头,直视李大人。反倒叫那李大人臊红了脸。   “好了阿思,瞧你,李大人看见你都脸红了呢。”顾衍说着,将阿清往他身后拽了拽,用身体挡了别人看过来的视线。   李大人活了一大把年纪,被人如此出言侮辱,这一口气就梗在喉咙,上不来也下不去。   “李卿年事已高,身体不支,还是回府休养吧。”成康帝淡笑着说道。   这回李大人那口气终于咽下去了。   众人见成康帝一句话就叫一朝元老回家养老去了,也都不敢吱声了。   嘉仪更是不敢相信,素来严明的成康帝,为何会如此护着那个阿思。说是要李大人回家休养,其实不过是借李大人来警告自己罢了!难道他也被这妖孽给迷惑了!   “此事朕已交由褚萧查办,定会给南唐皇帝一个说法,众卿不必惊慌。若无其他事,今日的宴会便散了吧。”   “叫几位使臣受惊,朕着实过意不去。”   “梁皇客气了,在南唐公主一事没有查清之前,我等都会留在上京,必要时,配合调查,还请梁皇宽心。”北苍国小王爷耶律则说道。   “有劳小王爷了。”   一场宴会,又是这样匆匆了事。   阿清靠在车厢里,伸了个懒腰,喟叹道:“果然,宴无好宴呐!先是净安和尚,又有清河公主。死因又都如此诡异。你说,这两者之间,会有什么联系么?”   “清河公主是南唐皇帝最宠爱的女儿,其生母是颖城大族上官家的九小姐。”   “颖城?”   “嗯。”顾衍爱怜的摸着阿清的头发,他沉静的眸子里,隐隐浮上一层悲戚。   “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颖城。”   虽不知顾衍为何突然这样说,不过阿清还是习惯性的点了头。   车中一时陷入沉寂。   “我的阿清啊,你总算是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儿了呢!”   阿清刚到芙蓉院,便见一个小炮弹冲了过来。   想起成康帝说的话,阿清还心有余悸,赶忙将无尘前后左右打量了一遍,确认没事儿,这才放下心来。   “说说看,你都查到什么了?”阿清说着,将从宫宴上打包回来的糕点递了过去。   无尘赶紧塞了两口,将两腮撑的鼓鼓的,含糊说道:“哦,你说那个和尚的尸体啊,我找到啦,就在泰和殿一个偏房的地下暗室里。尸体都已经腐烂了,好似一滩泥,我的天,好吓人的!”   “腐烂?”阿清惊讶道。   “是啊,那暗室里臭气熏天,尸体都,都……”无尘将还没有咽下去的糕点一股脑的吐了出去,末了还幽怨的瞪了阿清一眼。   “阿清,你干嘛在我吃东西的时候让我说尸体嘛,都浪费了!”   而阿清却没有理会无尘的埋怨,而是径自蹙起了眉头。虽然他不是仵作,可净安从昨夜死亡至今不过十二个时辰,如今又是春末夏初时节,早晚凉爽,白天也还没到最热的时候。   尸体腐烂也需要一个过程,不可能在短短十二个时辰内,腐烂成这个样子。   “我想,褚大人那边儿,就快有消息传来了。”顾衍说道。 第22章   说曹操曹操到。   顾衍话音刚落,便听顾亭说褚大人求见。   顾衍忙将人请进书房。   “哎呦我说褚大人,您这是掉茅坑里了,什么味儿啊这是!”阿清刚走到褚萧身边,就被他身上刺鼻的臭味儿给劝退了。   褚萧抬手闻了闻,尴尬道:“这,本官来的匆忙,未曾换衣裳……”   “诶呦!你也去找尸体了?嚯!这味儿,怎么好像又浓重了呢。”无尘扇着小鼻子,一脸嫌弃。   顾平瞧了他一眼,没说话。想下晌时候,这小和尚身上的味儿差点儿没把他给熏晕过去,好说歹说,这祖宗才去洗了个澡。更要人命的是,这祖宗非要把那身僧服给洗干净了!   整个芙蓉院这个下午,臭味儿都飘出二里地去了!   “褚大人,事情出乎意料了吧。”   褚萧眉头紧锁,点了点头:“确实,脏器已经完全腐烂,整个尸体,除了骨头还能囫囵个拎出来,旁的,就像一坨烂泥!而且,尸臭味这么大,绝不是普通死亡。”   “是以,本官取了脓血查验,可从血液中,仍然查不到中毒迹象。”   “那就是说,虽然尸体的变化有违常理,但仍找不到半点线索。”顾衍说道。   褚萧沉重的点点头。   “不过,护国寺里‘净安’的尸体已被焚毁,想来害了净安和尚那人,应该觉得此时是高枕无忧了。但他没想到净安的尸体是被掉了包的,而我们也由此确认,净安的死的确不寻常。”   “还有,依褚大人判断,清河公主或许与净安和尚死因相同,那么既然净安的尸体上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倒不如,守着清河公主的尸体,总会找到些蛛丝马迹的。”阿清说道。   褚萧叹了口气:“眼下也只能这样了。哦对了,皇上要我转告少将军。净安和尚的俗家名字唤作张新臣,乃是河南安城知府张应覃独子。五年前,河南水患,牵连甚广,张应覃畏罪自杀。”   “什么罪?”阿清问道。   “贪渎赈灾款,偷工减料,致大坝决堤,奉县被淹。”   “果然与五年前的事儿有关。”阿清嘀咕道:“所以,这个张新臣,既然找到了宫里,那就说明河南那事儿,与宫里的某人有关。奉县被淹,恰好就淹了粮仓,而张应覃又恰好的畏罪自杀,看来,皇帝对河南的事儿,也一直心存疑惑啊。”   “没错,就张新臣所言,张应覃并非畏罪自杀,而是他杀。”   “他杀?那他可有证据?”   褚萧摇头:“若是有证据,便可通过无明大师,直接去告御状了。不过……他手上有一本账簿,是记录河南官员官场往来的……”   “只是,记录中所提及的官员,在当年水患中,或遭贬斥,或被斩首,或流放,也是无从查起。但从账簿记录所看,张应覃,确实是位清正廉明的好官。”   “他也是,太子一派的吧。”阿清忽然说道。   顾衍忽地轻笑一声:“怪不得当年河南牵扯进去这么多官员。看来是上头的人,唯恐账簿泄露,索性来了个大换血。”   “本来这次净安师父进宫,便是要请皇上重新审理河南一案的。只是,他太冲动了,还未等事情有苗头呢,人就……”褚萧惋惜道。   “所以,皇上明面上将净安的案子交给两位皇子调查,实际上,是想要少将军暗中重新审查当年河南一案?对吧褚大人。”   “的确如此,毕竟如今能得皇上全心信任的,也只有少将军了。”   “哎,那看来,如今还是要查清楚,净安和尚昨天在宫里,到底见了什么人。可是,宫里的那些人都被二皇子和六皇子给控制了,咱们即便想查,也查不出什么来。”   褚萧瞧阿清一脸的愁苦,好似这案子与他有天大关系似的,不免好笑:“少将军,有如此贤内助,真是叫人羡慕啊。该传达的,本官已经说到了,天色已晚,就不打扰少将军休息了,告辞。”   “褚大人慢走哈!”阿清起身往外送了两步,对着褚萧的背影左勾拳右踢腿:“屁的贤内助,你才是贤内助,你全家都是贤内助!”   回头正撞上顾衍意味不明的笑意,他双手负在身后,微微往前倾了倾身子,上下将阿清打量了一遍,眉梢一挑,笑道:“贤,内,助。”   这该死的褚萧,不会说话就不要乱说,怪不得这么多年在刑部都不招人待见,啊呸!   阿清输人不输阵,笑盈盈的往顾衍身上贴了过去:“少将军,有如此贤内助,是不是该……意思意思。”   阿清捻起两根手指,在顾衍眼前搓了搓。   “嗷呜!阿清,这里还有孩子啊!你能不能注意点儿!”无尘听他们说案情听的无聊,一时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就被强行喂了一嘴狗粮,虽然他也不需要吧。   但毕竟,他还是个孩子啊!   阿清一时有些窘迫,顾衍轻笑一声:“今日,就赏你,早点儿睡觉吧。”   阿清打了个哈欠,是哦,昨夜去护国寺,回来又应付长公主,也没有好好休息。今儿是该早点儿睡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啊。   顾平咳了咳,将楞在原地的顾亭给拽了回去。   “爹,少将军那话是啥意思啊?说的好像他平时不让小妖精睡觉似的。”   顾平踹了他一脚:“不该你问的别瞎问。”   ————   当然,除了镇北将军府一夜安睡之外,其余各府,彻夜无眠啊。   季斐托着下巴,困的直点头。   “我说大哥,这鞭子你都看了一晚上了,明儿再看不成么?”   “阿斐,明日一早,就去将军府将寒月钢鞭还回去吧。”   季斐蹭一下子跳起来了:“我才用了一次,再,再等等嘛,少将军也没说让还……”   季康一个眼神瞪过去,季斐立马服软:“还还还!明儿就还!”   “阿斐,你要永远记得他,记得这世上曾有那样一个明艳少年。”   季斐听闻此言,也叹了口气:“大哥,我会永远记得阿清哥哥的。可是,那件事也不能全怪大哥,这么多年,你都不去将军府,我知道你怕见到少将军。我也知道,每年四月二十八,你都会在少将军之前,去阿清哥哥坟前祭拜。”   “大哥,阿清哥哥也不会怪你的,你何必将自己封闭起来。”   “他们不怪我,是他们大义,但我却不会原谅我自己,永远不会。”   季康抚着寒月钢鞭的每一节钢节,仿佛看到俊朗少年一脸专注的改装着兵器,他总是笑着对他说:“少庸,你信不信,总有一日,我会制造出最强大的兵器利刃,让敌人听到我大梁兵刃的威名,便吓的哭爹喊娘,再不敢犯我国土半步!”   他将寒月钢鞭擦的干干净净,十分郑重的将它放置到兵器盒中。   “明日,送回去吧。”   “知道了大哥。”   “大少爷,门外有人求见。”   季府的老管家步履蹒跚的走过来。   “季伯,这么晚怎么还不睡。”季康上前将人扶着:“我都说了,这些事不要你做,你就好好养着身体便是。阿富呢?”   “阿富白天累了一天,我如今在府上,那些个活计也都不叫我做,我啊,闲得慌,看看门也行啊。”   季康本就是武将,不善经营,季府的收入除了他的俸禄之外,便是他母亲留下的几间铺面,生意不温不火。   自从五年前遭了贬斥之后,府里的下人们请辞的请辞,走的走,只剩下一个老管家还有季家两位少爷的贴身小厮。   季府平日除了七皇子李穆之外,也没人上门拜访,是以愈发冷清了。   可这么个夜里,却忽然有人到访,叫季康有些疑惑。   然而当见到来人时,季康大惊。   “是你!”   若不是季斐拦着,季康怕是早就一掌将眼前这人给劈了了事。   “大哥,问问清楚,别冲动啊!”   那人蓬头垢面,脸上疤痕交错,但季康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别说只是毁了容,就算是化成灰。   他也认得出。   “杨吏!”   季家军军中向导杨吏。   那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季将军,是我对不起你!”   “想不到,你竟还活着。呵呵呵,真是苍天有眼!”   杨吏膝行几步,朝季康磕了个头:“季将军,我知道我罪孽深重,死不足惜。可当年穆兰山一战中无辜惨死的将士们,不能白死。”   “你还有脸说!若不是你故意带本将军兜圈子,何以救援不及,何以损兵折将,何以……害了薛清!”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我能苟活至今,已是捡了天大的便宜。可是,季将军,难道这么多年,你就没想过要替他们伸冤么!”   季康一记眼刀飞过去:“你这话何意?呵,害人的是你,如今要伸冤的也是你。杨吏,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我知道您不会再信我了,可是,我此来,确实是为当年一事。他们抓了我妻儿老母,威胁我故意拖延,延误战机。我……我儿子才刚出生……是我一时糊涂,可是那些人事后非但没有保全我家人,甚至连我也要一起杀,若不是我躲得快,怕是早已……”   “这五年来,我混的人不人鬼不鬼,谁都不敢相信,独自一人在深山度日,每日每夜都被穆兰山的事折磨着,像是无数的冤魂在撕扯着我。”   “我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他们找不见我,便会放松警惕,是以才从山中出来,绕路南界,从南唐境内走回大梁,我走了整整一年,才找到了季将军……”   “说吧,那些人,是谁?”季康没有耐心听他忏悔,事情既已做了,忏悔,有什么用呢。   杨吏咬牙切齿:“是二皇子!” 第23章   季斐一大早就被季康从被窝里拎了出来,叫他去顾府还鞭子。   “我说大哥啊,这么早,鸡都还没起呢!”季斐睡眼惺忪,趁季康不注意,又钻回了被窝。   随后又似反应过来什么,猛的坐起身,盯着季康那双猩红的双眼,道:“大哥,你不会是,一夜没睡吧。”   “我睡不着,阿斐,你这就去将军府,将这封信送给少将军。记着,不可假手他人,一定要亲自送到少将军手中。”   季康说的郑重,季斐也不敢含糊。   天儿才蒙蒙亮,季斐一路打着哈欠,哈到了将军府门前,正对上一样打着哈欠的门房胡磊。   胡磊看见季斐,还抬头望了望天儿,嘀咕道:“今儿这是什么日子,怎么一大早的都来将军府呢?”   “还有谁来了?”季斐以为他就够早了,没想到有人比他还早。   或者,换句话说,昨夜上京城几乎家家户户,彻夜未眠。   李穆坐在芙蓉院前厅的圈椅上,手撑着脑袋,一点一晃的,要不是季斐及时托了他一把,怕是要一跟头栽出去了。   “阿斐?你怎的也来了?”李穆伸了个懒腰,晃了晃头,试图让自己清醒清醒。   “贾六儿,再去沏壶茶过来。你们少将军什么时候醒啊,真是的,出了这么大事儿,他也能睡得着!”   “七殿下稍安勿躁,顶多再一刻钟,少将军就起了。”   李穆和季斐打小就是顾衍和薛清的跟屁虫,早就被他二人治的服服帖帖的。就连成康帝在他心里,那都得再往后靠靠。不然,你见过哪个臣子敢让皇子等着,他反倒睡大觉的!   李穆嘟囔了两句,也不敢多说话。顾衍他可惹不起啊。   而事实上,顾衍早就起了,只不过,他此时正在书房接待褚萧。   “我说褚大人啊,您不会一宿都没换衣裳吧,这臭味儿,都把我给熏醒啦!”阿清扇着鼻子坐到了顾衍身边,没骨头似的往他身上一栽歪,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又吧唧吧唧嘴。   顾衍坐姿端正,双手覆在双膝上,微微低头看了眼阿清。他能清楚的看到他扇子似的睫毛动了动,上头还挂着晶莹的小泪珠。顾衍嘴角无意识的漾起一抹愉悦笑意。   褚萧尴尬的咳了两声,道:“本官昨儿个换过衣裳的,只是,又去了停放清河公主尸体的地方,是以……”   “咦?清河公主不是昨儿晌午才死的,怎么这么快尸体就腐烂啦?净安的尸体,可是还坚持了两天呢。”   “本官要说的,也是这个。依照尸体腐烂后的状态,还有气味,的确和净安是一模一样,只不过,时间却要提前很多。”   “那昨夜可有人去毁尸灭迹?”阿清问道。   褚萧摇头:“去探听情况的人倒是一拨接一拨的,只是,他们似乎也只关注清河公主的死因还有案件进展,并没有人特别去关注清河公主的尸体。”   “那就是说,线索又断了?”   半天默不作声的顾衍说道:“也或者,两起案件,凶手并非同一人。”   “若不是同一人,为何有同样的手段?”   “既是同样的手段,那为何,尸体腐烂的时间,要差这么久?还有,同样的手段,净安的尸体便过分被关注,而清河公主的尸体却无人理会?”顾衍反问。   “那是因为净安死于心疾是被皇帝误导的,所以那些人顺势而为,只要净安的尸体被火化了,最后无论如何都查不到他们头上咯。清河公主就不一样了。”   “所以,问题还是要回到最初,那就是从这二人的尸体上找答案。”   “本官昨夜翻看了许多关于尸解的杂谈,倒是从一本书中见过此类尸体,只是,到底是不是一回事儿,还需一番验证……”   褚萧在刑部这么多年,自诩是验尸的一把好手,不管是多疑难的死尸,他都有把握让他们‘开口说话’,可这两日所见,让他对自己的专业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有劳褚大人了。”   “这是本官分内的事儿,应该的。只是本官也不敢保证一定能得到确切答案。哎,如今案件似乎还没开始调查,便已经到了瓶颈,咱们接下来,要如何是好?”   褚萧一个头两个大。这可是圣上提拔他为刑部侍郎后指派的第一桩案件,若是处理不好,岂不是……   “褚大人,其他的事情你不用管,只管从尸体上找线索便是。”顾衍说道。   “也好。”   送走了褚萧,顾衍又叫人将李穆和季斐请了来。   “谨之/少将军,我跟你说……”二人见到顾衍,异口同声的开了口。   “哎呀,你让我先说,我可是十万火急。”季斐往前挤了挤。   “我还百万火急呢,我先说!”李穆又把季斐给撞了回去,蹭到了顾衍身边。   “谨之啊,你猜我昨儿见着谁了?”李穆一脸神秘兮兮的。   “谁啊?”阿清好心的配合了他一下。   “河阳!”   “嘁,昨儿上清园比武,大家都去看热闹了,你看见谁也不稀奇啊。”季斐翻了个白眼儿。   “你懂什么,我这么说肯定是看到了不寻常的事儿。我瞧见河阳跟二皇兄鬼鬼祟祟的,不知在说些什么。河阳好像还给了二皇兄什么东西。你们都知道,河阳是皇后跟前养大的,以前太子哥哥在的时候,河阳可没少仗着太子哥哥的势跟那位对着干。”   “后来河阳嫁了人,性情大变,与皇后也不怎么走动了,可也不至于跟二皇兄走的那么近吧。要知道,河阳的生母可是因周贵妃而死,这么些年,河阳何曾给过周贵妃母子好脸色?”   “人都会变的,河阳公主那性子,本就让人捉摸不透。再说了,河阳生下来,宜嫔就走了,虽说是生身母亲,可也没多少感情。真若涉及到什么利益,凭河阳那性情,你以为她会为了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生母,舍弃本该属于自己的好处?”季斐这会儿倒是突然智商在线了。   “所谓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再说了,如今满京城讨论的都是清河公主的案子,你提河阳公主作甚?”   “河阳一直爱慕谨之,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她没能嫁入将军府,这会儿嫉妒清河公主有机会和亲,是以挟私报复,也不是不可能。”李穆争辩道。   “人家清河公主自己都说了,不跟少将军和亲了。”   “可女人一旦嫉妒起来,才不管什么结果不结果呢。”   二人这么你一句我一句,争论了半天,也没争出个所以然来。   “所以,你的意思是,河阳公主因为嫉妒,就跟二皇子联手,杀了清河公主?”阿清总结道。   想想每次见到河阳公主,她都是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阿清深以为,这样的事儿,她绝对做的出来。   李穆点头:“是啊。二皇兄背后有山东周家当钱袋子,还有明家的兵权,如今在朝中的势力极大。所以,无论如何,父皇都不可能叫二皇兄再与南唐扯上什么关系。”   “二皇兄自然也深知这个道理,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也绝不能让别人得到。是以,若河阳找上二皇兄联手杀死清河公主,事后再随便嫁祸他人,岂不是一举多得!”   虽说李穆只凭河阳与李端私下会面就凭空脑补出这么多东西来,但他所言,也未必全无可能。   至少,凭李端的性情,是绝不可能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清河公主嫁给别人的。   “清河公主自来上京之后,除了两次宫宴之外,一直都在驿馆,从不外出,更遑论与人结仇。而上京城事关清河公主的,也只有和亲这么一件事。所以,若以我看,清河公主的死,必定是几位皇子中的某一位做的。”李穆仍旧坚持自己所想。   “哦,对了,七殿下似乎也是某位皇子中的某一位呢,这么说,你不是也有嫌疑了!”季斐嗤笑道。   李穆气怒道:“你还不知道我么,我又不争那位子,再说了,我,我也不想娶清河公主啊!”   “哎呀,我逗你玩儿呢,你看你急什么。”   “七殿下说的不无道理。这么看来,二皇子的嫌疑最大啊。”阿清说道。   “哼,这二皇子人面兽心,两面三刀,恶贯满盈,擢发难数,丧尽天良!那就是乌鸦的下水,黑了肠。八月的丝瓜,黑了心!”   提起二皇子,季斐突然毫无征兆骂起了人,还骂的头头是道。   “我说阿斐,虽然二皇兄平日总欺负我,你也不用骂的这么损吧,你这样,叫我以后如何面对黑黑的二皇兄啊。”李穆话是这么说,实则已经笑开了花儿了。   季斐瞪了他一眼:“我才不是为你,少将军你看,这是我大哥让我给你送的信!若不是你总打岔,我早就给少将军看了。”   顾衍笑着摇摇头,这两个人,什么时候都不忘吵架拌嘴。可当他看到信中内容之后,笑容瞬间凝固。   还在吵嘴的李穆和季斐,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倏然变冷。   “阿斐,你大哥信里到底写了啥啊,少将军怎么……”   季斐一向口无遮拦,昨夜他也是亲眼见到杨吏的,也知道了当年害了阿清哥哥的人,就是二皇子。   若是以往,他定然倒豆子似的说给李穆听。可事关当年,事关阿清哥哥,事关他大哥的清白,在一切都还没有明朗起来之时,他什么都不能说!   “少将军,信送到了,我就先走了,还有,寒月钢鞭,我交给顾亭了。”   季斐说完,拉着一脸懵逼的李穆就走了。   阿清在顾衍身边这段日子,也算对他有所了解。他今日这般模样,必然是事关那位薛清小将了。   他不想打扰他,悄然起身准备离开,却被顾衍按下。然后毫无征兆的跌进一个颤抖的怀抱。   “阿清,别走……” 第24章   “阿清,别走,别走……”   顾衍将阿清紧紧禁锢在怀里,将他勒的生疼。仿佛只要一松懈,他就会飘走似的。   这样的顾衍,让阿清无端心疼,心里缺失的那一块儿地方,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填满了一样,涨涨的,无处发泄,最后只得随着泪水,从眼眶喷薄而出。   “少将军,阿清在呢。”   “不要叫我少将军,叫我阿衍哥哥,可好?”顾衍颤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乞求。   阿清听着他的心跳声,微微弯了弯嘴角,脆生生的喊了一句:“阿衍哥哥!”   这四个字于他而言,似乎是深藏记忆深处的某段曾经,被他刻意封存。而今再次提及,便像是将他隐藏极深的心思,□□裸的坦露在这人面前。   阿清一直以为自己对于顾衍特殊的感情,源于那些莫名其妙的梦境。他对他的喜欢,源于梦境中那个红色团子。   并不是他自己。   但当他口中吐出‘阿衍哥哥’四个字时,他忽然明白了。不是红色团子主导着他的感情,也不是他在主导着红色团子。   而是,红色团子就是他,他就是红色团子!   虽然对于失去的记忆,他至今没有记起,但他的梦里有阿衍哥哥。那个温暖阳光的白衣少年。那个总是小心翼翼讨好红色团子,生怕他不喜欢自己的温润少年啊。   “都过去了,别难过了,好么?”阿清不知道如何安慰人,他绞尽脑汁的想着红色团子以前是怎么做的。   “阿衍哥哥,阿清给你唱歌儿吧。”   他记得在梦里,红色团子夜里睡觉时,总是要阿贵给他唱歌才行。少年阿衍为此郁闷了好久,看阿贵总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后来的某一天夜里,少年阿衍突然将阿贵关在门外,自己则进屋将红色团子堵在了床上。   他腼腆的笑笑:“阿清啊,以后阿衍哥哥唱歌哄你睡觉好不好。”   红色团子一脸惊悚,不,他不想他不要,他只要阿贵!   阿衍哥哥唱歌跑调的啊啊啊!   不管红色团子愿不愿意,少年阿衍强行将他按在床上,自顾的哼起了小调儿。一会儿山南一会儿海北,调儿都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第二天,红色团子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出现在阿贵面前时,叫自小陪着他长大的阿贵心疼的直抽抽。   这还不算完,因为少年阿衍连续几日的洗脑,红色团子成功的接收了少年阿衍跑调儿的曲子。阿贵费了好大的劲儿,都没能给扳正过来。   于是,镇北将军府的上空,经常盘旋着不知名的奇声怪调,搅的整个将军府的人日夜不得安眠,华丽丽的瘦了一大圈。   偏镇北将军觉得自家儿子那是唱的极好,又将此曲添了几句铿锵有力的调调,叫顾家军去学了当军歌唱,一时间,被奉为顾家神曲!   简直要了老命了!   “阿清,你唱的可真好听。”   阿清此时也算旁观者清,也终于认识到了,当年一红一白的杀伤力有多大。而此时顾衍居然说他唱的好听。   是以,他严重怀疑顾衍在音律方面,很奇葩。   但是……   “阿衍哥哥,为何你弹琴弹的那么好听?”   顾衍并不觉得阿清这个问题很跳跃,而是笑着答道:“我只会这一首曲子。阿清说好听,我才学了来。”   阿清闻言,大大的舒了口气。还好还好,红色团子没有完全被带偏,至少,还知道什么好听什么不好听。   顾衍抱了他很久很久,久到阿清的身子已经酸的麻木了。   “阿衍哥哥,你松一松,阿清受不住了。”   这话让正要敲门进来的老管家顾平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左右为难。少将军何时变的这般孟浪急色了,这可是大白天啊!   阿清可不是顾衍,就他如今这小身板儿,破破烂烂的,这么会儿功夫,就酸疼的不行。   顾衍刚才情绪失控之下,没有把握轻重,此时瞧阿清疼的龇牙咧嘴,一股懊恼之意登时涌上心头。   他小心的替阿清舒筋活络。   “是我不好,太用力,弄疼你了。”   “那你下次可要注意些。哎呦哎呦,好疼呀,你再轻点儿。”   “……”   顾平一张老脸涨的通红,已经完全石化在原地。   “爹,你瞅啥呢,公孙先生都等了好久了,咋还不叫少将军出来!”顾亭大嗓门一嚷嚷,屋里两人顿时停下了动作。   “平叔,何事?进来说吧。”   顾平瞧顾亭虎超超的要进去,赶忙横了他一眼,让他一边儿呆着去。   自个轻手轻脚的开了门,低着头往里走。   “少将军,您之前派人去寻的神医公孙简,刚到咱们府上。”   顾平余光略一瞥,瞥见阿清依偎在顾衍怀里,面若红霞,眼若桃花,可真是醉死人了!   少将军又年轻气盛,怪不得总是把持不住呢。   “……平叔?”   “啊?怎,怎么了少将军?”   “平叔,你身子不舒服?怎么有些,心不在焉的。”   “哦,没没事儿,没事儿,少将军还有何吩咐?”   “本将军派去寻人的人,还没有回来,公孙简,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老奴也不知,不过,看此人衣着打扮,言谈举止,应该不是冒牌儿的。许是听到了什么风声,知道少将军寻他,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顾管家,你当神医是大白菜啊,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公孙简在江湖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脾气更是古怪,不知有多少达官显贵求他治病呢。可他若没心情,就是人在他面前死了,也坚决不会出手相救。这样的人,怎么会没事儿闲的自己往别人家跑呢。”阿清笑道。   “总之,人来了,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别想轻易离开。”顾衍理了理衣衫,对阿清道:“我去见见他,你若累了,就回房去休息。”   “嗯,你去吧,我等你回来。”   顾衍拍了拍阿清的头:“乖!我很快就回来。”   顾平瞧二人好似个即将分别的小夫妻似的,依依不舍,你侬我侬……   但,少将军,您要见的人,就在几步开外的正厅……而已。   不用这样吧!   顾衍走后,阿清无所事事,他眸光一瞥,瞥见了被顾衍扔在一边儿的信。   他犹豫片刻,方才执起信来瞧。   “杨吏……”   他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仿佛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名字,而是一个席卷着千军万马,裹挟着滚滚沙尘,沾满了无数鲜血,侵吞了无数凄厉嘶吼的一段……   让他只稍稍一想,便头痛不止的往事。   它像一头困兽,找不到出口,只能用力嘶吼。   阿清死死的扣着脑袋,拼尽全力的想要冲出牢笼……   “阿清,你怎么了,你不要胡思乱想,快快收摄心神!”无尘握着阿清的手,一股暖流顺着手臂涌遍全身。   过了好一会儿,阿清才缓缓睁开眼,他揉了揉眉心:“我刚才是怎么了?”   “你,你又做噩梦了。”   阿清发了会儿呆,那股难受的感觉退散了不少,只是仍旧觉得胸口发闷。   “你怎么在这儿?”他试图找个话题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哦,你忘啦,少将军准许我在府上收破烂啦,刚才包子哥哥给我拾掇了一小车旧物,我正要拉回草堂去呢,这不是来跟你打个招呼嘛。”   “那你还回来不?”   无尘挠了挠小光头,笑眯眯道:“当然回来啦,我想和你住在一处嘛。顾管家说,旧物也不是每日都有,他叫我没事儿的时候在芙蓉院做活计,还给我发工钱呐!”   “那就好,十字巷那边儿乱的很,你总是一个人住那儿,我也不放心。”   无尘不好意思的笑笑:“阿清你对我可真好。”   阿清弹了弹他的小光头:“傻!”   无尘也走了,屋里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   阿清将那封信小心放好,转身出了书房。   顾衍早就吩咐过,不限制阿清的行动,是以,芙蓉院的小厮们,也不管阿清去哪里。   他就这么走着走着,走到了衍清苑。   在衍清苑院门前驻足许久,他的腿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来来回回纠结了无数次,终于下定决心,推开了院门。   这里和梦境中一模一样。一花一树,一草一木,他都无比熟悉。   院子不大,却收拾的干净整洁。一条甬道直通花厅,两旁空地栽种了许多杏树。   花厅前面的门廊下,摆着一副棋盘,上头是一副残棋。   棋子光滑温润,看起来是经常有人坐在这里对弈。   棋盘上的棋路,不似寻常围棋那般中规中矩,而是真正的战场杀伐,每一步,都充满着杀机。   阿清思索片刻,落下一颗黑子,白子便再无力挣脱。   他畅快的笑了笑,起身绕过花厅,又是一段甬路,左右两侧偏房,正房是一处二层小楼,阿清不用抬头,便知上头匾额刻着‘清阁’两个字。   这座院子,这处小楼,他就是闭着眼,也能走出去。   房门发出‘吱呀’的声音,仿佛记忆的闸门被打开,发出古老而又沉重的声响。   入目所见,便是满室灯火。   他一盏一盏数过去,整整一千八百四十盏,五年又十五天。   在灯火的尽头,是一张供桌,上面是新鲜的糕点和果子,都是他爱吃的。供盘后面,立着一座牌位。   梁威武将军薛清之墓。   他注视着‘薛清’二字,心绪翻涌。这是他第一次正视这两个字,也是第一次正视他和薛清之间的关系。   他,是梦里的红色团子,红色团子是后来的薛清。   他,是薛清!   供桌旁的架子上,挂着一幅盔甲,那盔甲残破不堪,早已干涸凝固变了颜色的血迹,渗透进盔甲的每一处,那上头每一个被利箭穿过的孔洞,都在昭示着当时的战况,有多惨烈。   他仿佛看到了那个天真烂漫的红色团子,在刀枪剑雨中奋力搏杀,在最后一丝希冀被无情掐灭时的绝望和孤勇。   他眼中燃起了一团火簇,灼烧着他,他能真切的感受到熊熊烈火的炙烤,这种感觉,让他窒息。   恍惚间,又仿佛看到了那个面目狰狞的人,举着火把,靠近他,那火焰炙烤着他引以为傲的俊美脸庞,滋滋的声音让他头皮发麻。   “就是这张脸,迷惑了圣上,迷惑了夫君,迷惑了阿衍,迷惑了所有人!我要毁了它!毁了它!”   “不要……” 第25章   “……所以,公孙先生突然造访,是为何事?”   “实不相瞒,我是领了赏金阁的任务而来。”   坐在顾衍对面的男子,一身青衫,手握羽扇,笑起来,一双狐狸似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这人面白无须,看不出有多大年纪。但此人大名在江湖中已盛传近二十年,以此推断,公孙简至少也年过四十了。   “赏金阁的任务?”顾衍挑了挑眉,道:“公孙先生如此盛名,出手便是千金,竟也稀罕赏金阁的任务?”   “呵呵,谁也不会嫌金子多不是。”   顾衍斜睨了他一眼:你当我信?   公孙简倒是毫无负担的笑着点头:爱信不信。   顾衍垂眸饮了口茶水:“公孙先生,原本就是赏金阁的人吧。”   “哦呦!顾少将军果然智慧超群,这都被你猜到了!”公孙简十分夸张的瞪大眼睛,好一通吹捧。   “说说看,你又是领了什么任务来的?本将军还不知,我这将军府,到底有什么是值得公孙先生出手的。”   公孙简摇了摇羽扇,狐狸眼一眯,笑道:“我此来,是为保护一个人的。”   “谁?”   “少将军的房里人。有人出十万金专门雇佣我来保护他,期限,三个月。”   顾衍眸光微闪,他往椅背上靠了靠,双臂搭在圈椅扶手上,手指有节奏的轻扣着。   十万金,好大的手笔。到底是谁开出的任务,竟能请的动公孙简。还有,那人又是否知道,阿思就是薛清。   “少将军不用怀疑,赏金阁的任务,可不是谁都敢伪造的。我既开门见山的告诉少将军,也是不想与少将军生了嫌隙,这样我们彼此都不好做。”   “你不会武功,如何保护他?”   公孙简嘬了嘬嘴儿:“这世上,也不是只有武功才能杀人。既然有人出高价雇用我,那自然就有他的用意。总之受惠的是少将军,还有少将军放在心尖尖儿上的那个人,少将军平白捡了便宜,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呢。”   “贪小便宜吃大亏啊,公孙先生混迹江湖这么多年,不会不懂这么浅显的道理。”   “不过……既然送上门来,不用白不用。至于背后的人,本将军自会调查。那么,公孙先生,从此刻起,就请履行你的职责和义务吧。”   “少将军果然有胆识。”   “少将军,不好了不好了,衍清苑失火了!”   顾平跌跌撞撞的跑进来,浑身抖个不停。   “无妨,把火灭了就是。”   阿清已经回到他身边了,衍清苑那个祠堂,他早晚都要撤掉的。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不是啊少将军,有人看到阿思去了衍清苑……”   顾平话还没说完,早已不见了顾衍的身影。   “少将军,火势太大,您不要过来!”顾亭指挥着一众小厮灭火。   顾衍哪里能听见他说什么,他满心满眼只有一个阿清。   若阿清出事,他要整个将军府给他陪葬!   嘉仪长公主斜靠在贵妃榻上,动作优雅的喝着燕窝粥。   “衍清苑那边有动静了吧。”   “听这动静是成了。少将军有多在意那院子,咱们是知道的。上次不过是烧个院墙,就将整个芙蓉院的小厮给重罚了。这回那个阿思作死去了那院子,还‘不小心’把院子给烧了,这样一来,就算他命大活下来了,少将军也绝不会放过他了!”宋姑说道。   “是啊,不单除掉了那妖孽,还把那碍眼的院子给毁了,真是一举两得。我阿衍天资出众,怎能一味耽于过去。若不是心里惦着那薛清,凭阿衍的能力,我镇北将军府必是大梁第一军府。”   “何至于让那个出身低贱的明家冒头,凌驾其他三府之上。让那周贵妃在本宫面前耀武扬威!”   “还是公主英明。”   “我的阿衍身份尊贵,到时再娶几房妻妾,为我将军府开枝散叶,子孙绕膝,和和美美,多好啊……”   “公主!出事儿了出事儿了!少将军冲进衍清苑去了!”在衍清苑附近盯着的侍女急匆匆回来禀道。   嘉仪手里的碗应声落地,也顾不得燕窝粥洒了满身。   “你说什么!这个孽障!那妖孽到底有什么好,他连命都不要了么!”   嘉仪急急去了衍清苑,但见火势冲天。   “快快,叫府上的人都过来救火啊!”嘉仪怒吼道。   宋姑瞧着眼前景象,心里咯噔一声。这么大的火,就算将人救回来了,只怕是……   ————   阿清做了很长的一个梦,一个真实的,又十分可怕的梦。   红色团子长大了,修长如玉的身姿,还有愈发俊美的面容。他总是噙着笑意的,狭长的桃花眼,已褪去了年少时的纯真,蒙上一层若有似无的忧愁。   “少爷,您跟少将军在穆兰山立了功,圣上特封您为威武将军呢,怎么瞧您好像不开心的样子。”   薛贵圆圆的脸庞,也瘦削了几分,五官也变得棱角分明。他笑起来时,两颊有浅浅的酒窝,温暖和煦。   此时,他正坐在衍清苑花厅的回廊里,给薛清剥瓜子仁儿。   “阿衍哥哥也立功了。”薛清嘟着嘴,似乎有些不满。   薛贵笑道:“少将军自幼得镇北将军训练,再加上资质超群,早晚必成国之栋梁。少爷不也常夸少将军厉害么,如今少将军获封神威将军,少爷也该替少将军高兴才是啊。”   薛清摇头:“不是为这。今日在承德殿,圣上给阿衍哥哥赐婚了。”   “赐的是,河阳公主?”   “可不就是那个讨厌鬼!”阿清忿忿道:“她还故意到我跟前炫耀!一想到那个讨厌鬼日后就要入住将军府,还要跟阿衍哥哥同床共枕,睡一个被窝,我就好气!”   薛清使劲儿的踹了几脚他适才倚靠着的杏树,惊的杏花花瓣落了一地。   “少将军跟河阳公主自小一起长大,长公主又十分喜爱河阳公主,这婚事,早就是板上钉钉的了,少爷不是一早就知道了么。”薛贵说话慢吞吞的,却一点儿都不惹人厌烦。   阿清有些烦闷的垂下头:“阿衍哥哥又不喜欢讨厌鬼,凭什么圣上一句话,就要阿衍哥哥娶他不喜欢的人。”   “嘘,少爷,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阿清,你在么?找了你好几次了,怎么还不出来,外头开宴了,再不来,好吃的都叫阿斐他们几个给吃光啦。”   院门外传来顾衍的声音,阿清嗖的一下蹿到薛贵身边,抢过刚剥好的瓜子仁儿,一股脑的倒进嘴里,含糊道:“就嗦偶不债!”   “诶,阿贵,刚我还瞧着一道红影在这儿呢,人呢?”   薛贵笑眯眯指了指清阁:“少将军知道的。”   顾衍笑着去了清阁,轻车熟路的进了一楼里间的书房,抽出书柜上的一本书,扭了扭墙上的机关,书柜登时分开,露出一间暗室。   红衣少年此时就缩在暗室床上的一角,他手臂抱着膝盖,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阿清,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顾衍小心翼翼上前,轻轻晃了晃红衣少年。   “阿衍哥哥还是去哄你的未婚妻吧。”   原来是为这个啊。   “不用难过,阿清日后也要讨媳妇儿的。我爹说了,如今你是威武将军,又得圣上器重,我们阿清生的又极好看,那些高门贵女们都被你迷住了。今日来府上的,多半都是为你来的,抢着要跟咱将军府结亲呢。”   阿清将头埋的更深了,闷闷道:“我才不稀罕呢!我才不要娶妻!”   顾衍轻柔的用手揉了揉阿清的头,他的发丝乌黑顺滑,手感好极了。顾衍很痴迷于顺他的头发。将五指插入发中,光滑的触感顺着指尖划过,似一汪清泉,缓缓沁入心脾。   “阿清,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你又发现什么好玩儿的地方了?”   “是啊,阿清一定喜欢。我们快去吧,瞧你现在,像个小哭包。”   薛清揉了揉眼睛,又使劲儿眨了眨:“我眼睛肿了没有?”   顾衍替他擦拭掉睫毛上沾着的泪珠,笑道:“没肿,我们阿清俊着呢。”   “那就好,你等我换身衣裳。”薛清皱着眉头指了指被磋磨的皱巴巴的下摆。   “好,快去吧,今日天儿热,穿件薄衫就好。”   等薛清换了一身行头出来后,就见白衣男子手撑一把花纸伞,在院门口等着他。   薛清心里那个雀跃啊,转头对薛贵摆了摆手:“我跟阿衍哥哥约会去啦。”   “少爷记得早点儿回来。”   “知道啦知道啦。”   二人行至城郊,去福叔那里牵了追风闪电,追风闪电是跟着二人上过穆兰山战场的,近日回了京,憋闷在福叔家院子里,别提多郁闷了。   如今两位主人大发慈悲,牵了他们出去遛,可给追风闪电兴奋坏了。   不出一刻钟,便已行至西山脚下。   “瞧瞧,好似咱亏待了他们似的,这一阵疯跑,若不是我马术好,早被颠飞啦!”薛清神采飞扬。   顾衍拍了拍闪电的头:“也是好几日没有带他们出来了。”   “诶呀,阿衍哥哥,今日府上可是摆了庆功宴呢,如今咱们偷跑出来,回头长公主找不到人……”   “放心好了,正式的宴席要到晚上才开,咱们赶得及的。”   薛清笑眯眯点头:“那就好。”   心里暗戳戳想着,那讨厌鬼河阳此刻一定满府找阿衍哥哥呢,哼,叫她跟我炫耀!   顾衍只是觉得红衣少年忽然就高兴了,紧绷了一头晌的心终于放松了下来。 第26章   “阿衍哥哥,西山我们都来过好多次啦。”   “我是听阿斐说的,他前几日跟几个小伙伴在西山钟凌峰捕猎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小山谷,那里有特别好看的花儿,都是上京城见不到的。还说那谷中小溪潺潺,景色极美,仿佛世外桃源。我大致问了问,咱们就从这条路走,一定能找到的。”   二人行至半山腰,弃马步行。山中佳木茏葱,凉爽舒适,伴着清新花草香气,还有黄鹂清脆悦耳的叫声,叫人郁闷的心绪一扫而空。   薛清将花纸伞折好扛在肩上,一路走一路哼唱着不着调的曲子。原本停在树上的黄鹂鸟,听见歌声,立马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在山上七拐八拐,总算是找到了季斐口中那个小山谷。   “阿衍哥哥你看,这里的花儿还真是漂亮,季斐那土包子这回还算靠谱。”   “空气清甜,谷中安静,倒是个宜居的好去处。”   薛清自坡上纵身跃下,哈哈笑道:“我决定了,这地方以后就是我和阿衍哥哥的秘密基地了。回头叫人把这周围给圈上,再去敲打敲打季斐几个,让他们以后不许往这儿来。”   “你还真是霸道,阿斐都要让你欺负死了。”顾衍笑着说道。   “没事儿没事儿,大不了回头送他个小弩。就我上次做出来那个,他眼巴巴求了我好些天了。”   薛清说着,将顾衍拽了过来,指着溪边空地说道:“咱们就在这里建个房子,还有那边,把杂草拾掇拾掇,还能开出一块地来,我们可以种些菜。呀!这水里还有鱼哪!哎呀,这地儿真是太好了。”   这山谷本就不大,一会儿功夫就走完一圈了。二人坐在溪边歇脚,顾衍随手折了段柳条,在手里编织着,听着身边薛清絮絮叨叨的说着如何改造这个小山谷。   就仿佛,这里是他们的家一样。   “……你要天天做饭给我吃,我呢,就去种田捞鱼。呀,不好不好,外头太晒了,给我晒坏了就不好了。还是换过来,你去种田捞鱼,我在家做饭好了。”   顾衍摘了几朵野花儿插在柳条编织的圆环上,将花环戴在薛清头上,笑道:“你确定你会做饭?”   “也是啊,做饭烟熏火燎,给我的脸熏坏了,我就成黄脸公啦!”   “那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能做什么呢?”   “我可以给你助威啊!”薛清靠在顾衍肩头,撑开花纸伞,遮住了洒下来的阳光。   谷中静谧,让人内心安静平和。   不知过了多久,薛清听着一阵均匀的呼吸声,他小心抬头,见顾衍已经睡着了。   “阿衍哥哥?”他小声唤了一句。   没人应。   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若是能像现在这样,一直和阿衍哥哥在一起,没有人打扰,就好了。为什么要娶讨厌鬼呢,和阿清在一起不好么?”   “阿衍哥哥,你要是娶了讨厌鬼,阿清可就不跟你好了,真的不跟你好了哦!”   薛清痴痴的看着顾衍,半响,喃喃道:“其实阿清……好喜欢你呢。”   顾衍身体一僵。   他适才根本没睡,只是在闭目养神。阿清叫他时,他以为这小子又要捉弄他了,便故意没睁眼,等着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可是,他听到了什么?   他说,他喜欢他。   他第一次听他说喜欢他。   是哪种喜欢?   像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还是,仅仅是对兄长的喜爱倾慕?   到底,是什么?   顾衍心绪翻腾,纠结于一个确切的答案。就在他饱受煎熬之际,一个软糯的,清甜的,又有些冰凉的东西,贴上了他的唇。   他大脑轰的一声,紧绷的那根弦应声折断。   阿清……亲他了!   薛清未曾有过经验,只在话本子里见过恋人之间的亲昵。是以,只在顾衍唇上轻轻一啄,便退开了。   刚刚尝到甜头的顾衍,大失所望。   其实……还可以再亲一下下的。   等了一会儿,没见身边那人有所动作,顾衍睫毛抖了抖,缓缓睁开眼,入目便是一把撑开的花纸伞,将红衣少年遮挡的严严实实。   顾衍以为阿清哭了,却又怕贸然过去,会让这人觉得害羞。毕竟他才刚刚亲了自己一下。   于是,顾衍假意咳了咳。   果然,花纸伞在听到咳声后抖了一抖。   顾衍故意伸了个懒腰,懒洋洋问:“阿清啊,什么时辰了,咱们差不多也该回了。若是晚了,母亲定要责骂了。”   “哦,好,那,那个,咱们现在就回吧。”   薛清站起身,背对着顾衍,往前走:“阿衍哥哥快跟上啊。”   他余光瞥见顾衍还坐在原处,便催促了一声。   “就来。”   顾衍愉悦的低声笑了笑,看来阿清,果然是害羞了呢。   “这林中没有太阳,你还撑着伞作甚?”   “噢噢噢,我就,就喜欢撑嘛。”   顾衍眉梢一挑:“阿清,你怎么了?怎么脸这么红呢?”   薛清大惊失色:“你看错了,哪里红了,这,这明明是我衣裳红,伞也是红色的,然后,然后就,有光照过来,才,才显得我脸红,而已!”   “哦……那你紧张什么呢?”   “我哪有紧张了,我一直都这样子啊!”   顾衍紧走了两步,与薛清并肩而行。   见红衣少年脸红的似煮熟的虾子,顾衍知道他面皮薄,便也不再逗弄。只暗搓搓的回想着刚才那个清甜的吻。   原来阿清对他,竟有这番心思。那自己要怎么回应才能不显得唐突孟浪呢?   顾衍陷入沉思,二人一路无话。   待回府时,正好刚刚开宴。   河阳公主找了一下午,都没找到顾衍人影,她就知道,表哥一定又被薛清给拐走了。   父皇已经将她赐婚给表哥了,日后等她成了将军府的少夫人,她一定要好好整治整治那个臭无赖!   “东西送过去了?”河阳欣赏着新做的指甲,漫不经心道。   “送到了,公主放心。”   “哼,敢跟本公主斗,看我怎么收拾你。”   “少爷,您可算是回来了,长公主都派人来过好几次了。”就算是急的不行,薛贵说话依旧慢条斯理的。   “哦,这不是赶回来了嘛,没事儿没事儿,我先去换衣裳,阿衍哥哥你等我一起走。”   薛清爱美爱干净,最讨厌身上黏腻腻的,到了夏季,一日换上三两身,也是常有的。   顾衍坐在卧房外间等候,忽地瞥见桌上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盒。   他以为是薛清的新玩儿意,便拿过来瞧了瞧。   刚打开盖子,便见一道亮光,瞬间,眼前只剩一片漆黑。   在卧房换衣裳的薛清听得外间一声惨叫,他急冲过来,只见顾衍捂着眼睛缩在地上。   “阿清,阿清,我眼睛看不见了!”   “阿衍哥哥,怎么会这样!阿贵,快去找大夫来!”   薛贵虽然说话慢,但自幼习武,动作却是十分麻利的。很快就抓了个府医过来。   薛清将顾衍扶到床上,轻声安慰:“阿衍哥哥不怕,阿清一直都在,让大夫好好给你瞧病。”   顾衍握着薛清的手不放,似乎只有他在,他才安心。   那府医知道两位少爷感情好,也没说什么,只管去看顾衍的眼睛。   这一看,惊的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少将军的眼睛被利器划伤,已,已无药可救了啊!”   “不可能,刚才还好好的,再说,哪有什么利器……”   薛贵捡起地上那个盒子,皱眉道:“少爷,这不是咱们清阁的东西。”   薛清看了眼那盒子,心道事情不对,可眼下也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   “大夫,真的就没有办法了?”   “请恕小人医术浅薄,这,真是束手无策啊。”   宴席已经开始了,嘉仪长公主左右等不到人,怒极,带着人亲自来衍清苑走一趟。   却不料……   “阿衍!这是怎么了,啊?怎么回事儿,阿衍怎么病了……”   府医不敢妄动,但顾衍又疼的厉害,便叫薛贵去熬了碗止疼散给他服下。   河阳心虚,瞧见薛清好好的,那盒子还在他手上握着,心口一跳,下意识的去看了顾衍。   这才发现,顾衍的眼睛……   “姑母,表哥眼睛看不见了,一定是薛清害的!”河阳先发制人。   果然,长公主一听,忙叫宋姑将府医揪过来询问,这才知道顾衍的眼睛,极有可能治不好了。   河阳公主手心里全是汗,怎么会,怎么会是表哥,表哥为什么要在薛清的卧房,为什么,为什么!   嘉仪长公主此刻却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他指着薛清吼道:“都是你这孽障,整日鼓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这下害了阿衍,你高兴了!”   “不是,长公主,不是我。”   “还说不是你,人赃并获!”河阳紧着道。   “母亲,你错怪阿清了,是孩儿不小心……”顾衍的声音虚弱无力,在长公主盛怒之下,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姑母,还是救表哥要紧。”河阳生怕顾衍又帮薛清开脱,忙的提醒嘉仪长公主。   “对对对,宋姑,还不快带阿衍回芙蓉院!”   药劲儿上来,顾衍此刻也坚持不住了,昏睡之前,还不忘说上一句:“母亲不要怪阿清。”   “来人,将衍清苑封起来,任何人不得进出!”嘉仪长公主怒视薛清:“若阿衍治不好,你得给他陪葬!”   薛清靠着床边坐下,紧盯着手里的小盒子。   这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机关,只要打开盒子,便能触发机关。使得盒子中的细小银针飞出,精准的射入眼中。   薛清此前经常弄这种小玩儿意吓唬人的,尤其是河阳公主。薛清经常做一些唬人的小鬼脸,小虫子模型置入盒中,等着河阳公主打开,然后惊的花容失色。他对此,乐此不疲。   没想到…… 第27章   “少爷,少将军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儿的。”   “阿贵,那个人,想害的是我,阿衍哥哥是代我受过。”   “少爷知道那人是谁?”   “不外乎就是河阳公主了。”   “少爷,河阳公主,日后是一定要进将军府的……如今少爷也长大了,又刚得了封赏,我们不如,出去开府单过吧。毕竟,这里是顾家,我们姓薛。”   “是啊,这些年,因为我,长公主没少跟顾伯伯闹矛盾。可是,若阿衍哥哥的眼睛治不好,我……我就是走了,也难心安。”   “那就等少将军有所好转,咱们就走。不管去哪儿,都有阿贵在,不会叫少爷吃苦的。”   薛清笑了笑:“是啊,阿贵总是对我最好的一个。”   外头的宴席缺了主角,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散的,薛清就这么坐着,一直到天亮,再到天黑……   直到,河阳公主带了几个人冲进了清阁。   “薛清,本公主找到了当世最有名的大夫,他能治好阿衍哥哥的眼睛,不过,以眼换眼,既然是你害了阿衍哥哥,那么用你的眼睛来偿还,是天经地义的。”   薛清闻言,抬起头扫视了进来的几个人,目光停留在一个一身黑衣的人身上。   那人同样也看向薛清,当看到那双细长的清澈眼眸时,他心里亦是一惊。   好美的一双眼。   像是洒满了漫天星辰,摄人心魄。   “你确定,你可以治好他?”薛清沙哑的声音,惊的那人回了神。   “我鬼医最擅疑难外伤,你大可放心。”   “好,那你动手吧。”   “少爷,不可,不可呀!若要换,就用阿贵的眼睛换,少爷!”   鬼医眼睛一亮,本来还道这人如此完美的眼睛若是毁了,简直可惜,如今有人愿意替换,自是好极。   河阳公主见状,赶紧朝左右使了眼色,按下薛贵。薛贵是跟着薛清上过战场的,又岂会将区区侍卫放在眼里,不过几招,便将人打倒在地。   “阿贵,这是我应该做的,不过一双眼睛罢了。以后,阿贵可以当我的眼睛啊。”   说完,乖乖的躺在床上:“鬼医,动手吧。”   鬼医行走江湖多年,也是见多识广。他此来,不过是将军府花高价悬赏,而他又刚好在研究眼伤的治疗,便借着机会揭了榜。   但瞧眼前场面,这公主咄咄逼人,眼神狠辣,看似是对少将军关怀备至,实则是为挟私报复。   这些达官显贵,果然心思复杂。   可看到这浑身充满着哀伤之气的少年,鬼医竟也有几分心软。   “拿麻沸散来……”   “不用,就这样吧,我忍得住。”   “你……确定?”   “嗯。”   鬼医醉心医术,他也是无意中发现眼睛上,其实是有一层薄薄的透明的膜。他曾用兔子完成过一次移植眼膜的试验。而少将军的眼睛,也刚好是伤了眼膜,只需将这人的眼膜换给少将军,便成功了一半。剩下的,就要看移植之后,会否出现一些突发病灶。   总之,过程需要十分小心谨慎,稍有不慎,便前功尽弃。   “河阳,你要永远记得我今日所受的罪。要永远记得啊,记得我这双眼,记得我说过的话……”   薛清美丽的近乎妖冶的眸子,死死的盯着河阳,仿佛穿透了她的心,将她内心深处的黑暗和龌龊全部暴露出来。   她觉得空气压抑的让她无法呼吸,跌跌撞撞的离开了清阁,耳边还有薛清凄厉的叫声,随着夜风钻入耳朵,仿佛在说:“你还我眼睛,还我眼睛!”   眼睛是最脆弱的地方,薛清不知自己是怎么扛过来的。   等到他再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完全陷入黑暗中了。   “阿贵?”   “少爷,阿贵在呢,你不要怕。”   “阿衍哥哥现在怎么样了?”   薛贵默了半响,道:“没听见芙蓉院有什么动静,情况应该不会太差。”   “阿贵,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快到午时了。”   “原来是白天啊……今天,天气好么?”   “有些阴天,许是要下雨了。”   “哦……”   “阿贵。”   “嗯?”   “阿衍哥哥,会不会讨厌我?”   “少爷,您怎么会这么想,这事儿不是少爷的错,少将军不会怪少爷的,更何况,少爷也将眼睛赔给了他……”   薛清想的却不是这个,他对阿衍哥哥存了那样的心思,若是被他知晓,他一定会讨厌自己了。倒不如就这么走了吧。   “阿贵你,你去找房子了么?我们搬出将军府,住哪儿呢?”   “长公主不叫咱们随意进出衍清苑,等少爷稍好一些,咱们趁夜离了将军府便是。等出去了,先寻个客栈落脚,再去找住处。况且,此时将少爷一个人留在清阁,阿贵也不放心。”   “哦,听你安排就是。”   “少爷饿了么?阿贵煮了粥。”   “拿过来吧,总要好好养身体的。”   “少爷能这么想就好。”   ————   在衍清苑养了几日,薛清的身子也不见好,总是反复高热。外头有长公主的人守着,他一时又找不到大夫,手里也没有药,薛贵只能用冷水替他降温,可若再这么下去,少爷必要伤了根基。   薛贵不想再等下去了,大致收拾了些细软,打算趁夜里防守松懈之际,带着少爷闯出去。   “少爷,暗室还有点儿值钱的东西,我去收拾收拾,您先休息一会儿。”   薛贵早就将卧房碍事的东西挪走了,省得少爷不小心磕到碰到。薛清偶尔也会在房中走走,在窗前站上一会儿,吹吹风。   “阿贵,你去忙便是,我自己什么都可以做的。”   薛清俊美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只是这笑容再不及往日那般灿烂耀眼了。   薛贵瞧他又在窗前驻足,微微叹息一声,转身下楼去了。   “……你这孽障……”   长公主人还未进屋,声音便已飘进了薛清的耳朵。   “你将阿衍害成这般模样,本宫本想让你偿命的。但阿衍开口求情,本宫也不好驳了他面子。将军府是不会留你了,你赶紧滚吧。”   薛清回过头,虽然他看不见,还是礼貌性的朝门口方向点头致意:“长公主息怒,阿清,马上就走。”   长公主闻言,冷哼一声,她瞥见床上放着的包裹,命宋姑打开搜查。   薛清眉头一皱:“长公主,你这是何意?”   “你在我将军府白吃白住了这么些年,我们对你也算仁至义尽。既然都要走了,那么将军府的东西,你最好留下。”   薛贵收拾的包裹里,只有几件换洗衣裳和一袋金叶子。   “这衣裳都是云锦缎料子,阿衍对你可真是舍得。”   薛清嗤笑一声:“长公主若喜欢,拿走便是。哦,阿清身上这件,也是阿衍哥哥给做的呢,长公主也一并拿走吧。”   说着,就着手去解腰带。   长公主顿时羞愤无比。   “孽障!本宫真想剥开你的皮囊,看看你究竟是哪路妖孽!你和你死了的娘一样,都是专门迷惑人的妖精。真不知她到底给皇兄和夫君下了什么迷魂药,都死了这么多年了,还对她念念不忘,连她与别人生的儿子都要无微不至的照顾着!”   “够了!我敬你是阿衍哥哥的母亲,所以,这些年,你对我的不好,我都忍在心里。无论你如何打骂我,我都忍得。但你,不该侮辱我的娘亲!”   薛清一把揪住长公主的衣领,虽然他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可他仍能看到长公主那副狰狞的面孔,它早已根植于心底,无法拔除。   “公主!”   宋姑大惊,抄起桌上烛台就冲薛清砸过去,烛台滚烫的灯油溅了薛清一脸。   他白净的脸上登时烫起了燎泡。   长公主瞧这张完美无瑕勾人心魂的脸毁了,眼中竟升起一抹异样的兴奋,就像是,那个女人的脸毁了一样。   “来人,将他按住!”   门外候着的一众丫鬟婆子蜂拥而至,将薛清按在地上。   薛清身子虚弱,完全挣扎不脱。   长公主扯了床幔缠在烛台上,又在上头浇了灯油,点燃。跳跃的火苗靠近薛清的脸,他能清晰的感受到脸上每一处毛孔都在升腾着热气,灼烧着他。   “薛清,要怪,就怪你生了一张和那个女人相似的脸。我阿衍所受的苦楚,就用你这张脸来偿还吧。毁了它,阿衍便再不会受你迷惑了。毁了它,我们将军府便有太平日子过了。”   “你知道么,大齐增兵了。因为你屠了穆兰山近万人,大齐怒了。夫君守在前线,危在旦夕。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顾东海所率顾家军奉命驻守北疆,年前,顾衍请命到军中历练,薛清也一并跟着去了。   边疆时常有些不大不小的仗要打。   年轻人初到边疆,总是怀着一腔热血。是以,与大齐的几场小打小闹的战役,都是顾衍和薛清打的,只是时日久了,未免有些乏味。   一日,二人追击大齐残部时,误入穆兰山深处,所率只有本部兵马一千人。薛清兵行险着,选择主动出击。   小股作战,不能与军队正面抗衡,但却可以以突袭的方式扰乱敌方部署。   如此一来,竟误打误撞的叫他们摸清了穆兰山的地形。   只是,这一千人在最后回到营地时,只剩区区几十人了。   二人到北疆后,第一次损失如此惨重,咽不下这口气,便与顾东海商议,按照穆兰山地形图,主动进攻。   这么多年,大齐与大梁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平和,大齐要隐隐占上风,憋屈了这么多年,顾东海自然也不愿放过这次机会。   若此战成了,亦会叫大齐元气大伤。   但穆兰山地形特殊,他们此次采用突击策略,不宜人多。便只挑选了五千精兵。   顾东海又点派了一万军守在穆兰山口,以防不测。   于是,便有了后来的二小将孤军深入穆兰山,大挫大齐锐气的光荣战绩。   战报传至上京,成康帝大喜,要顾衍和薛清二人回京受封。   大齐遭此重创,短时间内也不会挥军重来。二人便放心回了上京城,顾东海依旧驻守北疆。   可此时,长公主却告诉薛清,大齐增兵了!   “怎么会……不可能的!”   “大齐也是一大强国,遭此屈辱,岂能善罢甘休!都是因为你,我夫君待你这般好,你居然害他至此!”嘉仪怒火中烧,将已经烧透的火把紧贴在薛清脸上……   “我要毁了它!” 第28章   凄厉的叫声传遍了将军府每一个角落。   昏迷了多日的顾衍仿佛陷入了一场梦魇中。梦里,阿清一身红衣,满脸是血,他原本漂亮的眼睛只剩空空的眼眶。两滴血泪顺着眼眶流出,与脸上的鲜血融合。   他满身悲伤,痛苦。他看不到自己,也听不到自己在叫他。他只顾往前走,而在他面前的,是万丈深渊。   “阿清,阿清,回来,快回来!阿清!”   顾衍用力嘶吼,可无论怎样努力,那人都听不见。   ————   “阿清,醒醒,阿清!”   顾衍冲进衍清苑时,大火已经蔓延开了,他在清阁没有看到阿清,便速速进了书房,打开机关,果然,阿清躲在暗室中,衣衫上几处火烧的破洞,所幸人并未受伤,只是陷入昏迷。   不过,阿清的情绪似乎并不稳定,似是陷入梦魇。无论自己怎么叫他,他都不醒。   他将阿清抱在怀里,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叫他。没有用。他便哼唱起他们小时候一起唱的歌……   阿清从噩梦中惊醒,正对上顾衍那双焦急的眸子。   他下意识的挣脱开,蜷缩在床上的角落里,双手捂着脸,将头埋进膝盖。   “阿清,你怎么了?”   顾衍怀里一空,他的心也跟着揪了一下。   “阿清,很丑。”   顾衍先是一愣,后又想起无尘说过,他们捡回阿清时,他的脸,毁了。   “阿清不丑,阿清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哪里丑了?”   阿清使劲儿摇头:“丑,很丑,你不要看!”   顾衍小心翼翼的靠近他,轻轻将他抱着:“不丑,阿清怎样都不丑。我喜欢的是阿清的人,不是这幅皮囊。”   他的语气轻柔,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仿佛那时的薛贵。   他听见惨烈的叫声,立刻从暗室冲出,到了卧房,便见那红衣少年缩在墙角,将头深深埋进膝盖。   地上还有散落的烛台,空气中还弥漫着烧焦的味道。   薛贵心里咯噔一下。   他缓缓走过去,蹲在少年身边。   “少爷,阿贵带你走……”   ……   “阿贵,阿贵……阿贵去哪儿了?”   阿清终于抬头了,他睁着一双迷茫的眼,问顾衍:“阿贵呢?”   顾衍心中隐隐有些许猜测,只是他并不确定阿贵到底还在不在了。只得摇头。   “阿清也不知道阿贵去了哪儿么?”   阿清摇头:“阿贵说,他会一直陪着我,照顾我,可为什么,他不见了呢。”   梦境断了,阿清也想不起来后面发生了什么。他试图去回忆,可每每想到那里,便像是跌入黑暗的深渊,让他恐惧,不敢去触碰。   “我这是怎么了?我们在什么地方?”每次阿清觉得头痛时,便照无尘说的,去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顾衍见他似乎已经从噩梦中恢复了,说道:“这是清阁的暗室。外头失火了,我们在这里躲躲。”   “清阁……”记忆渐渐回笼,阿清也终于想起他是如何到这里的了。   “那个,少将军,我是不是,又闯祸了啊。”   “不会,反正你回来了,这祠堂留着,反倒不好。”   阿清歪着头看着顾衍:“少将军怎么知道,是我呢?”   顾衍撩起他的一缕头发在手指间缠绕。   “你不吃葱花,但又偏偏喜欢吃葱的味道。你知道寒月钢鞭的机关。你熟悉芙蓉院,更熟悉衍清苑。你说话的语气,姿态,还有很多小动作,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过。”   “我……全都记得。”   “从你扯掉我蒙眼的布带时,从你这双总是含笑的眼眸撞入我的眼里时,从你梦中无意识的喊出那一声‘阿衍哥哥’时……我便认出了。”   顾衍扶着阿清的肩膀,让他与自己对视。他鼓足了勇气,一字一句问道:“阿清,你,恨我么?”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阿清,不放过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近乎乞求的,又似期待的,还有等待凌迟的种种矛盾情绪,糅杂在一起。   他不知道,若阿清恨他,他要怎么办。放他走么?不可能的,他守了这么多年,怎么舍得他走。   他甚至自私的希望阿清永远不要想起过去,这样,他就能永远像现在这般快乐,不用承受那些痛苦。也能永远留在他身边。   “恨我么?”   阿清怔怔的看着顾衍,半响,他才呆呆开口:“我,为什么要恨你啊?”   “因为,我在你最艰难的时候,抛弃了你。”   他小心翼翼的抚着阿清的眼睛,那黑白分明的双眸揉碎了一地星光,熠熠生辉。这样一双纯澈无暇的双眼,他们如何忍心……   他声音颤抖的说道:“是我让你失了光明,让你在黑暗中挣扎。让你在边疆受了那么多的苦……”   阿清不在意的笑笑:“都过去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   “你的眼睛,也是无尘的师父治好的么?”   “这个我记不得了。应该不是他,如果是的话,无尘早就吹嘘上天了,说他师父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顾衍将头抵在阿清的额头上。   “我一直以为,你看不见。所以才会在战场失利。我怕你到了下面,会怕黑。所以我每一日都在祠堂点上一盏灯,希望能为你照亮去路。”   “少将军……”   “别这样叫我,我想听你叫我阿衍哥哥。”   “阿衍哥哥,我们都长大啦,再这样叫,会不好意思的。”   “你可以私下这样叫我,若在外面,就叫我谨之吧。”   “谨之,你这个人和你这个字,还真是不匹配。”   顾衍笑了笑:“这是父亲的期望。我也给阿清取了字,只等你及冠,就赠予你,可终究,还是没有等到啊。”   “你给我取了什么字,现在告诉我,也不晚啊。”   “你的字,是羡之。”   “羡之?”   “对,我希望我的阿清,可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无忧无愁,做一个让世人都羡慕的人。”   “你字谨之,我字羡之。真好!”   “谨之,你快叫我的字,让我听听它有多好听。”   顾衍轻笑:“羡之!”   “诶,谨之!”   “羡之!”   “……”   “啊呀,我才想起来,外头还着着火呢。咱们还出的去不。”玩闹了一会儿,阿清这才想起正事儿来。   “放心,顾亭在救火,算算时间,应该已经扑灭了,咱们出去看看吧。”   顾衍十分自然的牵着阿清的手。扭开机关,入目所见,是一片狼藉。   书房已经烧毁了。   “天啊,这得是多大的火啊。”   阿清一边扇着鼻子,一边嘬嘬牙花子。   “这可是我曾经住过的地方啊,好可惜啊。”   “无妨,回头我叫人重新修葺一番。”   二人出了书房时,只见顾府的丫鬟小厮们都在清阁寻人,着了这么大火,人肯定是不行了。但长公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们也只得仔细寻着。   当见到那一红一白两人完好无损的走出来时,一个个呆若木鸡。   “我,我是不是看见少将军的鬼魂了!”   “这怎么可能呢!怎么会一点儿事儿都没有呢。”   “……”   顾亭和无尘都找疯了,也不顾旁人在干嘛,只自顾刨开烧断的房梁,期望人就在下面……   “无尘!”   听见阿清的声音,无尘以为自己幻听了,他跪在地上,哭的上气儿不接下气儿:“阿清啊,你怎么能就这么去了呢,一千金还没拿到啊,你还说给我庙里的菩萨塑金身呢,你言而无信!等你到了下面,我也不给你上坟烧纸钱,让你穷死,饿死,冻死!”   “我说无尘,我都死了,你还咒我当个穷鬼,这是多大仇啊!”   戏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无尘抬头,正对上阿清狭长的眸子,他大惊道:“鬼啊!”   “鬼你个头啊,你摸摸,我还是热乎的呢。”   无尘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果然是热的。   这下他哭的更凶了,扑在阿清腿上,嚎道:“你去哪儿了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我以为,我以为你真的死了呢!”   阿清叹了口气:“无尘乖,这清阁有暗室,我躲在里面了,什么事儿都没有。”   顾亭早就傻了眼,但习惯性防范阿清的神经却丝毫没有懈怠,他脱口而出质疑道:“你怎么知道清阁有暗室,我都不知道呢!”   顾衍对于顾亭这种执拗的憨感到十分无力。   “顾亭,他是阿清,阿清回来了。你与阿清相处过那么多年,怎么一点儿都察觉不到呢。”   顾亭反应慢,可嘉仪长公主却惊的连连后退。   她担心顾衍出事儿,在这守了大半天,好不容易将人盼回来了,没想到,竟听到这么一个消息。   “不可能的!薛清死了,他已经死了!”嘉仪歇斯底里。   阿清对于梦境中的事仍心有余悸,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舒了口气,还好还好。虽然容貌变了,不过好在是没毁,依旧俊美。   “长公主,你为何这么怕我?”   “怕你,本宫怎么会怕你!你不过是个妖孽,本宫一定会找人收了你,阿衍,你快快离他远些,他是妖孽啊。薛清已经死了,这个祠堂是你亲手替他建的,你忘了吗?千万不要被这妖孽给迷惑了啊!”   顾衍淡淡一笑:“我的事,不劳母亲费心。就算是妖孽又如何,我心甘情愿被他迷惑。” 第29章   在场的所有人无一例外,全都傻了。倒是顾平和桂嬷嬷最先反应过来。   “回来了,真的是回来了。我就说,每每瞧着阿思,都能在他身上看到清少爷的影子。哪里会有这么巧的事儿啊。”桂嬷嬷泣不成声。   “是啊是啊,真好。”顾平也凑到桂嬷嬷身边,抹了抹眼泪。   这感觉,怎么说呢,就像是一家四口团圆了一样。   顾亭左右看了半天,嗷呜一声跑出去了:“这小妖精法力太高,阖府的人都给他迷惑了!连我爹都背叛我了!”   “……”   “长公主,为什么……你总是喜欢玩儿火呢?这可是,第三次了啊。”   若非长公主是顾衍的生母,就凭她对自己做过的那些事儿,她早就死了十次八次的了。   “三次?”顾衍疑惑道。转而又想到阿清在看到长公主的瞬间,他下意识的捂脸……   难道……   锐利的目光射向嘉仪长公主,让她不由得浑身战栗。不知是因顾衍骇人的眼神,还是因为原本死去的人,又突然出现。   长公主疯癫大笑:“报应啊,果真是报应啊!”   宋姑将人扶回了主院,自那以后,阿清鲜少再见到长公主了。   而小厮上位的阿思其实就是当年赫赫威名的小战神薛清的消息,也在将军府不胫而走了。   伺候阿清的小厮包进,整个人都是飘飘忽忽的。   “什么,阿思少爷居然是当年的清少爷!”   “我的天啊!我居然伺候了清少爷诶!”   “快快快,快说羡慕我!”   包进满府跑了个遍,逢人就说自己是清少爷贴身小厮,恨不得让整个上京城的人都知道。   这之后,包进伺候阿清更是殷勤,事无巨细,简直比亲娘还周到。周到的让顾衍觉得,这小厮,是不是有些碍眼啊……   “阿清,公孙简就在府上,我让他给你看看。适才在清阁暗室,你昏迷了那么久,我担心你身体受损。”   “好啊。”   先前因衍清苑失火,顾衍一句话没留就跑了,整个将军府又因顾衍冲进衍清苑而闹得鸡飞狗跳,更是没人理公孙简了。   好在这人倒是不见外,找到了芙蓉院的小厨房,自个儿做了顿饭,吃了饭,又坐在花厅继续等人。   “呵,你这人还真是淡定。”   顾衍在阿清与他说开了之后,整个人神清气爽的,顺带的,看别人也觉得顺眼了几分。   “哎,无非就是等个结果咯。若目标人物就这么死了,我这任务也不用做了,岂不是省事儿。”公孙简抬头与顾衍对视,目光却不自觉的游移到他身边的阿清身上。   他瞳孔猛的一缩,是他!   公孙简脸上瞬间的错愕并没有逃过顾衍的眼睛。   他将阿清挡在身后,冷冷道:“你认识他?”   公孙简沉默半响,只道:“有些渊源,呵呵,不过少将军放心。若保护的对象是他,就算没有赏金,我也会去做的。”   “哦?不知公孙先生,可否告知一二。”   “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机缘到了,自然也就知道了。”   公孙简摆明了就是不想说。就怪自己控制不住情绪,让这人给察觉了。   “谨之,公孙先生也没有恶意,你不是要他给我看病嘛,那就看呗,我都困啦,看了病好睡觉啊。”   “嗯,还是这位小兄弟识时务。”   阿清总觉得公孙简看他的目光,有些复杂。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像愧疚,又像欣慰。   可他使劲儿想,也实在是想不出他到底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毕竟他的记忆还不完整,靠的都是那些梦境。   思绪飘摇间,公孙简已经搭上了他的脉。   “……这位少爷的身体受过极重的伤,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没别的办法,好好调养着便是。继续按之前的方子服药,一年后,恢复的七七八八了,我再给你换药。当然,在府上这段时间,保护你,也包括照顾你的身体。你大可放心,有我在,不会叫你出事儿的。”   “那就多谢公孙先生啦。”   “一年后,还找得到你?”顾衍知道这人行踪向来飘忽不定。   “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完成赏金阁的任务,你们将军府大可雇佣我当府医,我会留在这里,直到这位少爷身体恢复,如何?”   “府医啊,府医的工钱可不高啊。不过你这个级别稀少,每月一金,你干不干?”顾衍笑道。   “一金?你你你,你打发叫花子呢!本神医但凡出手,没千金不干,你给我一金!”   “哦,当然了,你若不愿,本将军大可打断你的腿,左右我们将军府,也不差养一个废人的钱。”   “……我干!”   “平叔,写契书来,免得公孙神医,到时候反悔啊。”   “简直卑鄙!”公孙简屁股一挪,侧过身去,不看顾衍,看见他,脑壳疼。   阿清倒觉得这人也挺有意思的。他这般态度,倒好似他求着给自己治病一样。   亲眼看着公孙简签了契书按了手印,顾衍这才放心离开。   “阿清,桂嬷嬷熬了药,吃了药再睡。”顾衍将一碗黑乎乎的药端到阿清面前,早就习惯了的阿清一仰头喝了个干净。   顾衍又十分顺手的拿了颗蜜饯果子给他吃。   “诶,谨之,怎么一晚上都不见顾亭?”   “他啊,定是躲到哪个犄角旮旯郁闷去了。”   “顾亭还是老样子,那么憨的。”   “不用管他,他轴的厉害,等他自己明白过来就好了。”他揉了揉阿清的头发,柔声道:“早些睡吧,若睡不着,我可以唱歌哄你睡觉。”   “……我这就睡,都多大了,哪还用哄的。”   阿清拒绝的十分干脆果断,顾衍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就,很受伤。   许是感受到了顾衍的哀怨,阿清回手摸了摸他的头:“乖,快去睡。”   二人又是一番你侬我侬,这才各自回了房间睡觉去。   包进一边儿麻溜的铺床,一边儿羡慕道:“清少爷跟少将军的感情可真好。”   “小包子。”   “嗯?”   “以后,你叫我少爷就好。”   阖府的人都喊他清少爷,而自己却能喊少爷!虽然差了一个字,但却是天壤之别啊!   少爷这个称呼代表什么?代表自己真真的成了他的心腹小厮了。   包进又飘了……   他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两个小酒窝都跟着雀跃起来。   阿清记得,他小时候,总是喜欢戳戳阿贵的酒窝。   “阿贵有酒窝呢,真好看,为什么阿清就没有呢?不公平。”   阿贵温柔的笑着:“少爷生的完美无瑕,一切都恰到好处,若是添了酒窝,反倒显得画蛇添足了。”   阿清托着腮看着阿贵,对他这套说辞表示很满意:“是呢,阿贵有酒窝就很好看,也是恰到好处呢。”   说着,又去戳了戳。   顾亭也喜欢阿贵的酒窝,每次都试图要去戳一戳,可每次都叫红色团子好一顿揍。   “阿贵的酒窝只有我能戳哦!”   每每顾亭郁闷了,都会躲到西院厨房后面的柴火堆里自顾画圈圈去。   果然……   “我说顾亭,你还有没有点儿出息,多大的人了,还往这躲。”阿清一大早起来,就溜达到西院,果然在柴火堆里找到了顾亭。   “诶呦,掏了这么大个洞。啧啧,也是,毕竟长大了嘛,小时候那洞不够钻了。”   顾亭哼了一声,不理他。   “喂喂喂,不是吧,这么小气的。”   顾亭瞪了他一眼,这人懂什么!他懂什么!   他知不知道自己丢了多大的脸!   小时候,这人就一肚子鬼主意,自己总是挨欺负的那个,每次都发誓要跟这人势不两立,总有一日要将这人给打趴下。   可其实自己心里头,是十分佩服他的。他聪慧,天资出众,又会制作兵器,无非就是碍着男人的尊严和面子,从不当面承认就是了。   免得这人翘辫子翘到天上去。   可……可自己在这小妖精面前,早就暴露了!   他每日都给小妖精洗脑,跟他说清少爷有多好,有多厉害,他有多崇拜清少爷,目的就是让小妖精知难而退,离少将军远点儿。   然而现在,他被告知,小妖精就是清少爷!   那不是变相在清少爷面前承认了自己对他钦佩不已!   他里子面子都丢光光了!!   不过,比起清少爷死而复生,面子算老几,虽然这东西,他也从来就没有过就是了。   顾亭忽然红了眼眶,有些哽咽:“你既是他,为何不早告诉我!”   阿清挠了挠头:“我也是才想起来嘛。”   顾亭吸了吸鼻子:“这么说,你不是故意不告诉我的咯。”   “当然了,咱们是好兄弟,我若早知道我就是薛清,我能避着你么!”   顾亭哼唧两声:“这还差不多。可是,可是少将军一眼就认出你了,我都没有认出来……还那样对你,你不会生气的吧。”   “看在你这么维护薛清的面上,我自然不会生气。这种态度要继续保持,任何试图接近阿衍哥哥的人,你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不能让阿衍哥哥被别人玷污了。”   “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   “那还不快出来!怎么着,你还想在柴火堆安家啊。”   顾亭面色一红,从柴火堆里顾涌出来,憨憨一笑。   “你回来了,真好!” 第30章   将军府的消息并没有避着外人,是以,不过一夜功夫,整个上京城都知道了,那个甘愿雌伏人下,被众人辱骂不知廉耻的红衣男子,就是当年名噪一时的威武将军——薛清!   季康叫季斐送了信后,便一直在家里等着顾衍的消息。   杨吏这个人,事关重大,他不能全然相信。而且,二皇子势大,单凭一个杨吏,还无法轻易的扳倒他。是以,他将此事第一时间告知顾衍,以期借助将军府的力量,从长计议。   只是没想到,等了一夜,居然等回了这个消息。   薛清,还活着!   当然,最不淡定的要属季斐了。   “大哥,这是真的么?这真的是真的么!阿清哥哥他,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我那日在将军府门前,还骂了他。哎呦,我,我真是嘴贱,我怎么能骂阿清哥哥呢!”   “阿斐,你别转了,我都被你转晕了!”李穆的震惊可一点儿不比季斐少。   他此时唯一庆幸的是,那日没跟着季斐一起骂人。   除了季府外,其他各府也都炸开锅了。   有人高兴,有人忧愁。   皇宫承德殿,成康帝与无明大师对弈,李总管站在一旁将外间消息一一汇报。   “各府都在探听情况,也都有不大不小的动作。”   成康帝落下一白子,笑道:“任何事都有意外,而这个意外,足以撼动整个棋局。”   “是意外,还是‘人为的意外’,这差别很大。圣上棋艺超群,运筹帷幄,贫僧甘拜下风。”   “无明大师谦虚了。朕倒是十分期待,这些孩子们,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呢。”   各府不消停,顾府也没好到哪儿去。   这一个上午,来探望薛清的人,一拨接一拨,可给顾平忙坏了。   不过,他忙的高兴。   整个芙蓉院的人都高兴,尤其是桂嬷嬷,竟也破天荒的给了顾平好脸色。这叫顾平是精神抖擞,整个人仿佛年轻了二十岁!   “爹,你瞅你那点儿出息,不就是桂姨给你点儿好脸么,就跟那老孔雀开了屏似的,嘚瑟嘚瑟的,当心嘚瑟大劲儿了。”   顾平踹了顾亭一脚:“不会说话就别说,哪凉快哪呆着去,别在这碍老子的眼。”   “嘁,我找清少爷玩儿去。”   “你少往清少爷跟前凑,不知道少将军烦你啊!”   “少将军作甚要烦我,我表现的可好了。”   “真是个榆木脑袋,少将军跟清少爷不喜欢被人打扰,你说你总往人家跟前凑,碍不碍事儿,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就不开窍呢。明儿爹给你踅摸踅摸,赶紧订个亲事。”   “怎么就扯到定亲来了。我不要!”   “嘿,你!”   “顾亭!演武场比武啊,去不去!”季斐在外头喊了一声。   “诶诶诶,去去去,这就去!”顾亭连个眼神都没给顾平,风一般的跑出去了。   顾平气的直跺脚,转而又欣慰的笑了笑。   “将军府又像从前一样热闹了,真好。”   阿清扒着演武场的墙头,打算直接从这里翻过去,也省得绕路过去。   顾衍依旧在下面接着他,像从前一样。   阿清精准的落入顾衍怀中,羞涩一笑:“谨之,那鼓面的破洞,都多少年了,你也不缝补缝补。要么,干脆直接换个鼓算了。”   “那是我们俩比武时,你一拳打穿的。那次,是我们俩最后一次比武。你看,这演武场和那时一模一样,全都没有动过。”   “就是看着,冷清了些。”阿清又想到初来将军府时,他在墙头看见顾衍跪坐在演武场中央,受万箭穿心……   “阿清,怎么了?”   “哦,没事儿,你瞧,阿斐他们几个打到一起去了,两个人打顾亭一个,都没占上风。”   “顾亭可是自幼跟着咱们一起练武的,这人性子虽憨了些,但练武确有几分天赋。”   “……季斐,你不是拜了第一高手为师嘛,怎么还这么差劲!”顾亭毫不犹豫的嘲讽。   “顾亭,你等着,等我找到师父,我叫他好好教训你!”   “阿清,我去十字巷卖破烂儿去啦!”无尘蹿上墙头,跟阿清打了个招呼。   正在酣战的季斐瞧见墙头上冒出一个贼亮的小光头,大喜:“师父,师父啊!徒弟被人欺负啦!”   阿清看了看季斐,又转头看了看无尘。   无尘一脸懵逼:“师父,叫我么?”   阿清眉梢一挑:“行啊无尘,都当师父了。”   “哪有的事儿,我又不认识他。就是上次在将军府门前,闹了些不愉快,后来,他找到草堂去了,被我揍了一顿。谁知这人第二天又去了,又让我揍了一顿。连着好几日吧,他就再不来了。”   “可是,这人学会了你的醉拳啊。”   无尘‘啊’了一声,恍悟道:“哦,原来他是去偷师了啊。他让我揍他,是想学我的功夫!哼,真是太卑鄙了。”   “被揍几顿,就学了个七成像,季斐也算挺有天赋的嘛。”   “是无尘这种功夫比较适合他而已。”顾衍补充道。   说话间,季斐已经跑到了墙头下边,他仰头对无尘道:“师父,你快帮帮我,把顾亭揍趴下!”   说完,还朝无尘叽咕眼睛。小声道:“你要是给我当师父,我日后全听你的!”   无尘琢磨半响,问道:“给你当师父,有工钱么?”   季斐被他问的一愣,这小和尚掉钱眼儿里去了吧。可是他们季府,也穷啊!不过……七殿下有钱!   季斐狂点头:“有有有,当然有!您看您要多少?”   无尘纠结了半天,道:“每月一贯钱!不能再少了哦。”   季斐差点儿惊掉下巴,就一贯钱?他们家下人每月例钱也不过一贯钱而已。   这小和尚,不是耍他玩儿的吧。   “阿斐,你既要拜师学艺,便要认真对待。虽然无尘要工钱,可他毕竟是你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师。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顾衍提醒道。   季斐也听得出顾衍语气的郑重,遂也不再玩笑,而是规规矩矩的在墙头拜了师。   至于无尘,什么师父不师父的,倒不打紧。重要的是,他每个月又能多赚一贯钱,还不费什么事儿。   “那什么,你若学武,以后我每日卯时到你府上,每日两个时辰。可好?”   “卯时?太早了吧!”   “习武又怕吃苦,那你还是别学了。”   “诶别别,我学,我学!”季斐咬牙道,为了打败顾亭,他一定能坚持下来。这是男人的尊严问题!   “哦对了,你府上要是有旧物的话,也可以交给我哦。”无尘还不忘扩展业务。   “旧物?我们府上都是旧物,要是给你了,我家就啥都没有了。”   季府这些年,全靠几间铺面撑着,过的着实拮据。   “那个,无尘小师父,要么,你连本殿下一起教了。我每月也给你一贯钱,我府上大,旧物多,都交给你置换,可好?”李穆也来凑了个热闹。   虽然功夫最高的是顾衍,可他没有那个胆量去劳烦他啊。   无尘的业务成功拓展出去了,心里高兴,来者不拒,都给收了。这才心满意足的下了墙头,去十字巷拾掇破烂儿去了。   至夜,人都散了。褚萧踏着月色来到芙蓉院。   “褚大人深夜到访,是有眉目了?”   褚萧眉头紧锁,将一张字条递了过去。   字条上只有短短一句话:死于南唐秘药,化心。   “化心?这不光是化心啊,还化了肝脾肺肾呢。”阿清道。“还有啊,清河公主死于南唐毒药,这也太奇怪了吧。”   “确实很古怪,若说是南唐秘药,那么也不排除南唐内部的矛盾。但怪就怪在,净安和尚和清河公主死于同一种药。”褚萧说道。   “那,尸体腐烂的时间,又作何解释?”   “是剂量问题。送纸条的人,还另送了化心。本官将药分成几份,验证之下发现,药效与剂量有直接关系。”   “这种药,似毒非毒,似药非药。是以,不管通过什么方法,都无法验出来。误食之后,会使人胸闷气短,呼吸急促,有窒息感。就像心疾发作一般症状。唯一可以得知非正常死亡的表现,便是这药会促进尸体腐烂,且尸体奇臭无比。而腐烂时间,就在于用药剂量。”褚萧解释道。   “那这个送纸条的人,又是谁,他送这纸条,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怎么感觉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呢。”阿清揉了揉脑袋,愁的不行。   褚萧自然也听说了这人就是当年的薛清小将,是以,他对少将军的事儿这般上心,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顾衍替阿清顺了顺毛,笑道:“这个送字条的人,我们可以假设他是友非敌,或者说,他想利用我们查清真相,也或者,他这样做,就是在提醒我们,大梁的某个人,与南唐有勾结。”   “不过,既然知道了死因。清河公主的事儿,我们倒是可以先放一放。从五年前河南水患一事,查出杀害净安和尚的幕后黑手。自然就知道这化心,是出自谁手了。那么,也可以假定,这人与南唐有关系,进而铺陈开来,清河公主的死,自可迎刃而解。”   顾衍大致梳理了案情的脉络,叫褚萧和阿清豁然开朗。   “只是,五年前那案子相关的人,死的死,疯的疯,要着手调查,只怕会更难。”褚萧道。   “河南的事儿,绝不会是一个人的手笔。目的无非就是把太子拉下马,那么动手的,不外乎就是那几位。既然没有证据,那我们就,制造证据。”   “这,要如何行事?”   顾衍搓了搓手指,道:“无中生有!” 第31章   褚萧得了指点,乐呵呵的回府去了。但顾衍却并未松懈。   “怎么了?是不是事情不对?”   顾衍点头:“是很不对,从净安的死,到清河公主的死。还有突然出现的杨吏,以及这张字条。就好像背后有一双手在推着我们往前走。每一步都像落在他们的算计中一样。”   “还有,杨吏,是从南唐而来。”   “南唐……阿衍哥哥觉得,南唐,有反意?”   “倒也不是,只要南唐皇还在一日,南唐便永远不会反。”   “为何这样说?”阿清有些迷惑。   顾衍有些复杂的看着阿清:“有些事,你还没有想起来,所以不懂。其实,算起来,清河公主与你,颇有渊源。”   “嗯?”   “我先前说过,清河公主的生母是颖城上官家九小姐。而你的生母,是南唐穗禾公主,与南唐皇一母同胞。”   “后来,穗禾公主以和亲公主的身份,嫁给了大梁唯一的异姓王爷,靖南王薛慎。夫妻二人驻守颖城。南唐皇与穗禾公主感情极好,穗禾公主出嫁,南唐皇偶尔会偷溜到颖城,看看自家妹子妹夫。”   “一来二去的,瞧上了上官家的九小姐,便向圣上求娶上官小姐。大梁与南唐两国世代交好,南唐皇娶了上官小姐后,颖城也是繁华一时。”   “听起来,挺不错的啊。”阿清说道。   “是啊,本该很好的。阿清,你还记得你是如何来的将军府么?”   阿清摇头。   顾衍深吸了口气,道:“你六岁那年,靖南王府遭了难。我父亲与靖南王交好,得知消息后,快马疾驰,却还是晚了一步。幸好薛贵机警,带着你躲了起来。我父亲找到了你,将你带回将军府。”   “靖南王府,发生了什么事儿?”   “满门被屠。”顾衍说这话时,似是用尽全身力气。他不知道当年尚年幼的阿清,是如何接受这个现实的。   他从未听他说起过那些悲伤,他永远都开心的笑着。仿佛过往的一切,都被他深深封锁,永远不再提及。   “满门被屠……好惨啊。”阿清似笑非笑。“原因呢?”   “靖南王被诬谋反,与南唐皇勾结,意图自立。”   “哈哈哈,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大梁国力强盛且不说,南唐后面还有个南蛮虎视眈眈。靖南王和南唐皇除非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去谋反。”阿清笑的飙出了眼泪花。   “可就是有人信了。有人伪造证据,假传圣令,就地处死靖南王。”顾衍说道。“当时的情况很复杂,南唐和大梁内部都出了问题,圣上又在病中,朝政交由几位大臣共同处理。而驻兵岭山的陈壁,在得到这个指令时,并没有马上动手。”   “因为陈壁相信靖南王不会谋反。但他最终还是出手了。据陈壁所述,是有人使计诈他,且他手下人被收买,擅自出兵,两相混战在一起。靖南王府出事后,陈壁羞愤自杀。”   “圣上得知此事,病情加重,但还是坚持亲自处理此事。因这事儿是趁着圣上病重才做成的,行事仓促,漏洞百出。很快圣上就将此案审理清楚,以雷霆手段,将参与其中的人全部斩首。”   “此事幕后主使,乃是瑞王李贺。夺嫡之争,素来残酷,李贺不显山不漏水,也是圣上登基后,唯一善终的王爷。若能安分守己,本可颐养天年,却不懂进退,最终落得凄惨下场。”   “我父亲接你回来时,靖南王府的惨案已经平反,圣上本打算叫你承袭靖南王爵位。但因你年纪尚幼,便叫我父亲亲自教导,待成年后,袭爵开府。”   “颖城的靖南王府已经翻修好了,圣上在上京城,也选了一处府邸。只等你成年袭爵,亲自挂上靖南王府的匾额。只是想不到后来,你这一走,便再没回来。”   “原来还有这般渊源。”阿清叹息道。“如今守颖城的陈岐,与陈壁是什么关系?”   “父子。虽然靖南王并非陈壁亲手所杀,但与他也脱不了关系。陈壁谢罪后,陈岐自请命驻守颖城。并为靖南王建祠堂,亲自祭拜,替父忏悔。”   “那,我母亲,与长公主又有何关系?长公主似乎对我母亲,颇有敌意。”   “那些事,我倒是不知了。只道穗禾公主曾在大梁游历,与当年尚为太子的圣上,我父亲,靖南王三人相熟。穗禾公主不是一般闺阁女儿。听父亲说起过,穗禾公主十分有见地,对兵之一事有独到见解。甚至还相助圣上,破了大齐兵马,解了北疆之危。”   “我母亲,当真是巾帼英雄。”阿清脑海中勾勒出一个极为貌美的女子,一身战甲,英姿飒飒。   “阿清的父母,都是当世英雄。”顾衍赞叹道。   此时皓月当空,阿清负手而立,他仰头望着漫天繁星,似乎忆起了些什么。   那也是一个这样的夜晚。一个美貌妇人笑着朝他招招手,那小团子迈着小短腿乐呵呵的跑了过去,甜甜的叫了一声:“娘亲。”   妇人将小团子的手覆在自己的腹部,柔声道:“阿清就要有妹妹了呢,你高不高兴?”   小团子笑眯眯的点头:“高兴,阿清一定会好好照顾妹妹的。”   自那之后,小团子日日掰着手指头算着妹妹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好不容易盼到了,却不想,那夜,府上突然冲进来好多兵士,还有无数黑衣人。   薛贵第一时间带着小团子躲了起来。   等他们再出来的时候,满府疮痍。   一个和蔼的伯伯找上门来,对小团子说:“你的父母遇难了,以后,就跟着伯伯一起生活,好不好。”   小团子非常乖巧的点了点头,乖巧的让人心酸。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其实,还有一个尚未出生的妹妹啊。”阿清忽然开口道。“若她还活着,今年也该十七岁了。”   “阿清,逝者已矣。”   “我早就明白的。算了,不说这些了。圣上叫你筹备尚武堂,这两日也没见你有所动作。若是忙不开,这事儿,不如交给我。反正你们那案子,我也帮不上什么。”阿清说道。   “尚武堂的事不急于一时,你可以慢慢筹措,当心累了身子。”   “我啊,闲了太久了,明日要去兵器库瞧瞧,我大概记得,似乎还有件非常重要的兵器,只做了一半。”阿清搓了搓手,有些跃跃欲试。   “你若是能将对兵器一半的痴迷态度用来对我,我想我会非常高兴。”   阿清斜睨了他一眼:“听这话的意思,阿衍哥哥是嫌阿清冷落你了?这可真是冤枉死了,从进府到现在,我与你可是日日不分离。我这才说要去兵器库,某人就不干了哦。”   “是啊,好不容易与阿清重逢,我真是一刻都舍不得啊。”   “兵器库就在芙蓉院旁边……又不是隔着山南海北。”   “那不一样的,往日,你只要呆在兵器库,无论我怎么叫你,你都不应不理。整颗心都扑在兵器上了。”顾衍似有些委屈。   “哎呀,见到英明神武的少将军这般拈酸吃醋,还是吃冷冰冰的兵器的醋,真是不知羞!”   “有醋吃,也是一种幸福啊。”   阿清忽地一笑:“我一直以为,阿衍哥哥会讨厌我。”   “我为何要讨厌你?”   “因为阿清,对你有那样的心思。”   顾衍笑:“那你又怎知,我对阿清,就没有那样的心思呢?”   他心里无比庆幸,若不是那日山谷,阿清偷偷对他说了喜欢,他想,他这一辈子就要错过阿清了。   “啧,既然这样的话,赏金阁的悬赏令任务,我是不是就算完成了啊。我得赶紧去赏金阁讨赏金了!”阿清暗戳戳惦记着一千金,想着自己终于发财了。   却不想顾衍一句话,将他打回现实。   “阿清,赏金你怕是拿不到了。”   “为何?”   顾衍将手拢入袖中,微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这悬赏令可是阿清的手笔啊。反正不是什么打紧的事儿,你慢慢想,我回房睡觉了。”   “……阿衍哥哥你说清楚嘛!”   ————   阿清因为悬赏令一千金的事儿,愁的一晚上没有睡,快天亮时,才将将睡着,直到日上三竿,还赖在床上。   包进打了水进来,笑眯眯道:“少将军就快下朝了,少爷起来洗漱吧。”   阿清恍惚了一会儿,方才记起。   成康帝将尚武堂筹建一事交给了顾衍,另授其为兵部侍郎,也好便宜行事。是以,从今日开始,顾衍便要日日去上早朝了   没了长公主三天两头找他麻烦,阿清的日子简直不要太爽。   简单的吃了些早点,便琢磨起尚武堂的事儿。   成康帝也不知是当真无人可用还是怎的,两桩案子都交给顾衍去调查。与那些人周旋,着实心累。阿清自是不愿累着顾衍的,便想着先拟个大概出来,再行商议补充。   不知思绪又飘到哪儿去了,他忽然想起,来了将军府这么久,似乎都没有见到镇北将军顾东海。   包进答道:“少爷不知,当年因少将军拒婚河阳公主,咱家老将军为保将军府,主动上交了兵权。那时又正值少将军眼疾复发,老将军遍寻名医不得,便离了将军府,亲自去寻当年为少将军治眼疾的鬼医去了。只是寻了多年无果。哎,这一年倒是有大半年的时间不在府上,今年才进三月,老将军就走了。”   “如今少将军眼疾既已痊愈,想必老将军若是知道了,不日便会回府了。”   包进说着,又摇头叹息,故作深沉道:“咱老将军镇守北疆,驰骋沙场,战功赫赫,忽然没了兵权,就像是整个人的精气神儿都给抽走了一样。依奴才看,老将军出府求医,其实也是想让自己有些事儿做吧。不然整日憋闷在府上,又有那些趋炎附势的京中权贵落井下石,冷嘲热讽,老将军心里,必然也是不好受的。”   “如今不单少将军眼疾好了,又得圣上器重,就连少爷都回来了。老将军一定十分高兴的。”   阿清想起记忆中那个在别人眼中不苟言笑,严肃内敛,但却在自己面前释放温柔善意,总是一脸慈祥的看着自己的男人,他有一双和顾衍一样温暖的眼。在最初失了至亲时,也是这个男人,代替了父亲的角色,给他最好的关怀和爱护。   他,忽然有些想念他了。 第32章   最后一次见到顾伯伯,是什么时候呢?   阿清的记忆有些模糊了。   只是影影绰绰的记得,那时残阳如血,顾东海发丝凌乱,泛青的胡茬上还有隐隐的血迹,厚重的铠甲已被暗红的血迹浸透。磨得光亮的枪尖上沾满鲜血,红缨随着烈烈北风飘扬。   他迎风而立,眸光冷锐深沉。   “顾伯伯,大齐这次突然增兵,很不寻常。若以常理来看,即便大齐这些年愈发壮大,但才经穆兰山一役,大齐折损那么多人马,该休养生息才是。况且,他们将兵力投入北疆战场,就不怕西陇突袭么?”   “所有人都以为,是我们屠了穆兰山,大齐咽不下这口气,才往边疆加派兵力。但就这几日的观察,他们这次增兵,并非一时激愤,而是早有预谋。大齐与西陇必定是已经达成了什么协议。”   “大梁西北,一石一顾,西陇动,则石家军必受牵制。没有强劲的石家军驰援,我们顾家,前路艰难。”   薛清一身红色战袍被风吹的猎猎作响。他脸上带着一张银狼面具,一派肃杀之气。往日含笑的眸子,此刻也染上一层寒霜,又有说不尽的沧桑和忧愁。   “你说得对,我们被困土城已有半月,城中粮草不足,我们坚守不了几天了。”顾东海叹息道。   “大齐围困我们多日却不进攻,无非就是想困死我们,顺便收拾往土城来的其他几路援军。幸好太子殿下早早撤回临安城,我们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薛清说道。   “不过,想要咱们就这样困死,大齐未免有些痴心妄想了。我既能屠穆兰山一次,那自然也有第二次!”   “阿清你……”   “顾伯伯,穆兰山的地形我早已烂熟于心。从大坪山后的山沟趟过去,那边有小路,穿过小路就是穆兰山北。给我五百兵士,我们从后方突袭,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只要打开一个豁口,顾伯伯即率顾家军冲出重围,后退至临安城。与殿下合兵一处。”   “那阿清呢?”   “穆兰山那么大,在哪里都能躲一躲的。顾伯伯放心便是。”   “阿清……”   “顾伯伯,这里没有人比我更熟悉穆兰山了。事不宜迟,就不要再耽搁下去了。”   顾东海私心不希望阿清去犯险,可形势所迫,若再困守下去,顾家军,必全军覆没。一旦被大齐攻下土城,北疆危矣!   “将军,顾重愿与薛将军一同前往穆兰山。”   沉默片刻,顾东海终于点头。并亲点五百精兵给他。   “阿清,让顾伯伯,好好看看你,好不好。”   薛清抚了抚脸上冰冷坚硬的面具,弯了弯眼睛:“待阿清回来,叫顾伯伯看个够。”   顾重知道薛清小将生的俊美无双,其人又极爱美。每每出门,就算是打仗,都要遮着一把花纸伞。   他常说:“边疆的太阳太毒啦。本少爷面皮细嫩,若是晒坏了,可就不是天下第一美男子了。”   起初,军中人都很厌恶这个瘦弱爱臭美的小子。没有一点阳刚之气,阴阴柔柔。可当他在穆兰山展现出不凡的实力之后,就连这爱美的毛病,在军中汉子眼里,都十分可爱。   以至于后来,顾家军中必是常备几把花纸伞,留待给薛小将用的。   顾重手里,就有一把。   顾东海点派的五百兵丁,都是顾家军精锐。他们自然明白此去穆兰山,将要面对什么。   但每个人都没有丝毫犹豫退缩。顾家军,没有孬种。   这些人趟过大坪山,沿着西峰谷一路往北行进。炎炎夏日,暑气升腾,太阳炙烤着大地,晒的人蔫蔫的。   顾重撑起花纸伞,对薛清道:“薛将军,天气闷热,这里有伞遮阳,您不如摘了面具吧。”   顾重不明白,好好的人怎么就突然带着面具呢。面具不透气,这种天气带着,必是要捂出痱子了。薛小将素来爱美,这些日子怎么瞧着,奇奇怪怪的呢。   薛清接过伞,笑道:“这面具是特制的,凉快着呢。你们总说我长的太俊了,我回京后,可是特意找人做的这面具,你瞧,我现在是不是看起来很有气势了!”   顾重道:“薛将军本就勇猛,大齐兵士听见你的威名都快吓尿裤子了,哪还用面具造势。”   “哎,就当是我带着玩儿好了。”   薛清那时年不过十八,顾重也只当这人孩子心性,遂也没再说什么。   而至于带着面具有多难受,只有薛清自己知道。   他唯一庆幸的是,他这双眼,被那人治好了。   从镇北将军府离开以后,薛贵带着薛清在客栈落脚。比起失去双眼,那时已经毁容的薛清,极度崩溃。   他躺在床上,整整三日,没有说一句话。   薛贵片刻不敢离开他身边。   直到剜了他眼睛的鬼医寻上门来,他才开口说话。   “如果你为救我,毁了别人的眼,那么,你还是离开吧。救阿衍哥哥,我心甘情愿。你不必因此而感到愧疚。”   鬼医一生醉心医术,从不理凡尘俗世。可眼前这个少年,却让他莫名心酸。   “你放心,这双眼的主人已经病逝,我是征求了主人的同意,才取的眼膜。”   “那好,有劳鬼医了。”   薛贵将纱帐撩开,鬼医这才看清眼前少年。他完美无瑕的脸上有一大块被火烧伤的疤痕,狰狞恐怖。   他心下一痛,没有去问。而是异常专注的替他治好眼睛。   等薛清能再次视物时,已不见了鬼医的踪影。   那之后,他乖巧的吃饭喝药,休养身体。精神大好之后,随同薛贵一道离了上京。   路过福叔的院子,他只远远望了一望。追风和闪电还在马厩里悠闲的晒着太阳。   “追风闪电,要永远在一起啊。”   银色的面具在晨光熹微中,迸发着耀眼的光芒。   大齐无故增兵,他担心远在边疆的顾东海。眼伤一好,便随薛贵赶往北疆。   于路上遇到了太子李肃。   薛清故意躲过李肃,悄悄打听之下,才晓得,圣上此次派太子监军。   也是,太子成年,可以参政了。此次派太子过去,不过是捞个军功罢了。有顾家军在,也必会保太子无虞。   然而等薛清到了北疆,才知道情况有多严峻。   也幸好,他来了……   越接近穆兰山,众人的心里越是沉重。   土城缺粮,薛清临行时,并未带走一粒粮食。这些天,跋山涉水,靠山吃山,遇水吃水。   及至穆兰山北,已隐隐能瞧见连绵成片的大齐营帐。   顺着山脉往南看去,依稀可见土城上迎风飘扬的顾家军旗。   还有城门下一红一白两个年轻男子,骑着神骏的马儿,神采飞扬。   红衣男子撑着花纸伞,遥指北方,侃侃而谈:“阿衍哥哥,待我的神弓巨弩造成了,必打的大齐老老实实的臣服,再不敢犯我大梁半寸国土。”   风沙吹过,卷起阵阵沙尘。   一红一白两道身影也如过眼烟云,随风而过,揉碎在滚滚沙尘之中,化为虚幻。   薛清遥望土城,心中叹息:“不知,还会不会有那一天了。”   ————   “嘶~”阿清揉了揉眉心,他的头又开始痛了。   “少爷,您是不是不舒服了?奴才去叫公孙神医来。”   “哦,不,不用了。我缓一会儿就好了。”   阿清忽然想到他尚未完成的神弓巨弩。遂起身往兵器库去。   在镇北将军府,薛清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兵器库,他沉迷于制造改装兵器中无法自拔。   辅一进兵器库,正中央摆放的便是一件半成品的巨大□□。这便是薛清口中那个神弓巨弩了。   当时在做到这一步时,遇到了瓶颈,无法再进一步。巨弩体积庞大,重量很重,使用起来操作繁琐。可用于防守,却不适宜攻城。   他本想推翻所有设计步骤,重新来过的。   阿清有些缅怀的摸了摸这巨大□□。出乎意料,上面没有一丝灰尘。   他微微一笑,定是阿衍□□日都来打扫这里。   除了□□,兵器库两旁竖着兵器架,上面陈列着各种兵器。有组装好的成品,也有拆分开的散落部件。   在窗下的大理石几案上,还有一沓兵器图纸。几案左手边书架上,都是两人搜罗来的各种兵器书谱。   所有的一切摆设,一如他离开时那样。没有移动半分。   几案上展开的一副图纸,正是他重新设计的巨弩改装图纸,他坐下来拿起图纸认真研究起来。   这毕竟是五年前的设计图了。虽然阿清这些年没有接触过兵事,但与生俱来的兵器天赋,让他只看一眼便知道这图纸的问题出在哪儿了。   虽说这是当时薛清的第二次改良方案,但此刻,以阿清这个‘旁观者’角度来看,这第二次方案依旧存在很多不足之处。   虽说改良后,可以一次发射更多箭矢,威力强劲。但这种巨弩设计极为复杂,需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无法过多制造。那便偏离了他的初衷。   于是,他开始了神弓巨弩的第三次改良……   “我就说嘛,阿清一旦来了兵器库,就什么都忘了。”   温润的声音钻进阿清的耳朵,他抬头望去,只见那人笑意盈盈,踏着晚霞祥云,深红的朝服趁的他沉稳有余,英姿俱现。   这人连朝服都没换,就来找他了,阿清只觉面上一热。   “你回来了!”他放下笔,绕过大理石几案走到顾衍身前。   “等很久了?怎么不早叫我?”   “瞧你那么专注,哪敢打扰。”   阿清挠挠头,笑道:“我这不是一时思如泉涌,忘了时间。对了,关于尚武堂的建议,我已拟好了。”   阿清回到几案旁,取了几张纸递了过去。   顾衍挑眉一笑:“褚大人有句话,说的很对。”   “什么话?”   “本将军有如此贤内助,真是三生有幸啊。” 第33章   “咳咳,这个嘛,也不全然是为了你。尚武堂乃是于国有益之事,我既是威武将军,自然不能埋没了这封号。”阿清解释道。   “哦,这样啊,那不如,我奏请圣上,也给阿清封个官儿,兵部倒还有个郎中的缺儿……”   “诶,打住,我可不想当京官儿,日日对着那帮老顽固,烦都要烦死了。”   顾衍依旧笑盈盈的看着他。   阿清面皮一红,别扭道:“好吧,我承认,咳,我这是心疼你呢。”   “阿清知道心疼我,我自然也晓得心疼阿清的。我与圣上告了假,明日咱们去西山小山谷散散心吧。”   “告假?我说谨之,你才上朝第一天吧,第一天你就告假!”   顾衍假意叹息道:“留阿清一人在府上独守空房,本将军于心不忍啊。”   “你当我信啊。”阿清翻了个白眼儿,他阿衍哥哥什么时候开始,学的这么不正经了。   “说说吧,今儿上朝都发生什么事儿了?”   二人往芙蓉院去,边走边说。   “哦,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褚大人如实禀报了关于净安和尚的所有调查结果。”   净安和尚的死讯,只有那日在承德殿的几人知晓。而今被告知,在清河公主之前,便已有人中了化心而死。还是在成康帝的寿宴上,死的又是护国寺的小师父。   不仅如此,这净安师父还是个有来头的。五年前畏罪自杀的河南知府张应覃的独子!   可想而知,满朝文武在得知此事之后,会是何等惊恐。   “还有啊,褚大人又言,已经掌握了凶手的证据。只是所涉之人,位高权重,不敢贸然调查。”   “如此一来,就看谁能靠的过谁。只要对方有所动作,我们便可顺藤摸瓜,解决了净安的案子。”阿清说道。   “正是这个理儿,上京城这两日怕是乱的很,咱们还是出去躲躲清静吧。”   阿清又翻了个白眼儿:“躲清静是假,换个地方查案才是真吧。”   “还是阿清最懂我。”   “不过,小山谷已经很久没去了。眼下这个时节,风光正好。我自打来了上京城,就一直憋闷在府里,出去溜溜追风闪电,也挺好。”   是以,第二日一早,在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二人已经乘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走了。   这叫因为睡过头而没有赶上他们的顾亭懊恼不已。只得将一腔怒火都发泄在‘上门寻衅’的季斐身上。   又一次被揍成猪头的季斐毫无形象的,惨兮兮的抱着无尘的腿哭嚎道:“师父啊,你徒弟我好惨一男的。都练了这么多日武功了,还是打不过顾亭。师父啊,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精妙的绝世武功没有教给我,我可是你亲徒弟啊,师父你可不能藏私啊!”   无尘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学武最忌心浮气躁,慢慢来,慢慢来。”   季斐躺在地上,双目无神:“师父你就告诉我吧,有生之年,我能把顾亭打趴下不。”   无尘蹙蹙小眉头,道:“每个人每天都在进步,你进步,顾亭也进步。不过你胜在年轻。或许,等顾亭老了,走不动了,你倒是可以勉强打败他。”   季斐闻言,直接装死挺尸去了……   李穆急匆匆的赶来季府,在季斐身边堪堪停住脚步。   “嚯哦!阿斐,你这是……被谁揍成这样啊。”   “除了顾亭,还能有谁!七殿下,今儿谁也别理我,让我自生自灭吧。打不败顾亭,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李穆努努嘴儿:“不至于的吧。我还寻思找你看热闹去呢,瞧你这幅德行,我还是去找别人吧。”   刚一转身,裤脚被人拽住:“先说说是什么热闹。”   李穆将小扇在手里敲了敲,啧了一声,道:“陈恭死了!”   季斐一个鲤鱼打挺跃身而起。   “咋死的?”   李穆甩开折扇,避开无尘,小声在季斐耳边说道:“马上风。”   “嚯哦!这也太……劲爆了吧!”   “那个,马上风是什么病啊?谁得了马上风?跟羊癫疯一样么?”   二人一低头,便见无尘光亮的小脑袋挤了过来,正抬头看着他们。   李穆咽了咽口水,摸了摸他的小光头,温柔说道:“师父年纪尚幼,还是莫要再问此事了。出家人,该莫问俗世啊。”   “可是,不是出人命了么?”   “命案自有大理寺的人处理,不用咱们操心。啊呀,师父,我府上这几日积攒了好多杂物,都快堆不下了……”   李穆话还没说完,哪里还能看见无尘的影子。   二人哭笑不得,转身便往醉心楼去了。   醉心楼是上京城有名的花楼。楼里的姑娘个个嫩的能掐出水来。不少勋贵子弟恨不得夜夜宿在醉心楼。   陈恭便是其中之一。其人不学无术,荒淫无度。   然而在尚公主后,郑国公耳提面命,陈恭方才收敛许多。只偶尔来醉心楼里散散心,也不敢夜不归宿。   他可是住在河阳公主的公主府,那公主府里,是容不得他撒野的。   毕竟谁都不是镇北将军顾东海,与嘉仪长公主成婚后,又得恩典,不必入住公主府。   “啧啧,这回河阳公主的脸可是丢尽了。”季斐小声叨叨。   “河阳的脸,不是早就丢了么。当年少将军拒婚之时,脸面这种东西,就不属于河阳了。”李穆嘬了嘬嘴儿,又道:“当初河阳与陈恭暗通曲款,被人发现了。父皇为保皇家名誉,将这事儿压下了,而后又匆匆将河阳赐婚陈恭。”   “那时候,河阳仿佛一夜间性情大变了。要说她本就是泼辣不讲理的性子,可成婚后,她整个人都变的阴郁了,还透着一股子狠辣,叫人看了都瑟瑟发抖呢。”李穆假模假式的抱了抱肩膀。   “这事儿,我居然不知道!”季斐咋呼道。   “哎,那时候季康大哥被贬,你们季府愁云惨淡,我上门去寻你,都被赶出来了!”   季斐面色一红:“原来是那时候啊。”   “诶诶诶,看,出来了出来了。”   当朝驸马在醉心楼猝死,事儿可大了。醉心楼里里外外被官兵围了好几层。   虽说李穆是皇子吧,可这种时候,他也不好上前去看。只跟季斐挤在人群里瞧热闹。   “驸马爷昨夜里就来了,刚到里头,就与老鸨子要了两个姑娘,听说后来不够,又要了两个。”   “驸马爷瞧着瘦不拉几的,没想到这么威风啊。”   “嗨,再威风有什么用,河阳公主性子尖酸刻薄,驸马爷这些年必是没少受委屈。我看啊,这是憋坏了,才……”   这些人说话虽不中听,可也确是实情。   陈恭尚公主,便不可纳妾,更别说流连风月场所了。河阳公主虽不喜陈恭,但他毕竟是自己的驸马,又岂能让他在外面胡来。   作为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好色之徒,那种事儿得不到纾解,可是要命的。   “啧啧,有时候想想,真不知父皇将这二人凑在一起,到底是惩罚河阳,还是整治陈恭。”   此案涉及皇室权贵,大理寺的人走个过场,便将此案移交到刑部了。   后续的事儿,上头盯的紧,李穆也打听不到什么。   只道第二日,郑国公突然去跪了宫门,大呼其子乃冤死,请圣上明察。   由此,也引发了朝臣热议。   “郑国公还真敢啊。刑部都确定了陈恭是服用大量助兴药物,在行房之时兴奋过度而猝死。当朝驸马死在花楼里,本就丢尽了皇室脸面,他郑国公居然还敢跪宫门。”李穆撇了撇嘴。   “说不定,果真有冤情呢。郑国公也一大把年纪了,陈恭出了这事儿,圣上不降罪已是幸事。这种时候,他怕是巴不得躲在家里不出门呢,又岂会自己往刀刃上撞。郑国公又不傻。”季斐说道。   李穆摩挲着下巴,眯起眼睛:“能有什么冤情呢?难不成这助兴药,还是别人强行喂给他的不成?若不然的话,陈恭这么多年都夹着尾巴做人,怎么突然就敢大张旗鼓的去醉心楼呢?”   季斐挠挠头,他本就不爱琢磨这些事儿:“哎呀,好了好了,这案子有刑部的人查呢,与咱们何干,殿下快来陪我过几招。”   ……   与此同时,顾衍和阿清已经到了小山谷了。   见到谷中景象,阿清登时傻了眼。   但见潺潺小溪边上立着一座竹屋。屋外是开出的一块菜地,还没有种东西。旁边还有葡萄架,藤蔓绕着竹竿绵延生长,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小凉亭。   葡萄架下摆放竹制桌椅,桌面上放置茶壶茶杯,微微落了些灰尘,许是有些日子没人来了。   角落里还有个小窝棚,不知养了什么。   一切的一切,都和薛清当初与顾衍畅想的一模一样。   “阿衍哥哥,这都是你布置的?”   顾衍带着阿清在这里转了一圈,他柔声说道:“是啊,阿清说要在这里安家,你瞧,我都是按照你说的去布置的。怎么样,可还满意?”   阿清小鸡叨米似的点头:“满意满意,太满意了。”   许是察觉有人侵犯了领地,二黑一路狂吠回来,在瞧见那白衣男子时,矫健的身子猛一个急刹,乖巧的趴在地上,娇羞的汪汪两声。   “这是……”   顾衍笑着介绍:“二黑,福叔送的猎狗,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刚抱来时,还是个小狗崽儿,如今都长这么大了。平日照顾不来,便托福叔照看着。”   顾衍蹲下身子替二黑顺了顺毛:“这就是阿清了。”   二黑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左右瞧了半天,许是觉得阿清比顾衍更美,竟娇羞的在阿清腿上蹭了蹭,以示亲昵。   “我就知道,二黑一定会喜欢阿清的。”   阿清将二黑抱起来,笑道:“阿清也喜欢二黑啊!”   顾衍还记得早些年,英国公府上养了条猎犬,那狗四肢细劲,身手敏捷,阿清见了便十分喜欢。那时自己还托英国公世子替阿清也寻了一条回来,取名为二黑。   只是母亲厌狗,二黑又活泼好动,惊扰了母亲,被母亲给撵出府去了。待顾衍和薛清知道时,已寻不见二黑的踪迹了。   为此,薛清还不高兴了好几日。只是很快就要去军中历练,这事儿便也就此揭过了。   “我一直都记得,那日咱们进宫请旨去北疆军中。你急着回府跟二黑玩儿,连圣上的嘱托都听不进去。得知二黑不见了,你原本明亮的眸子瞬间就黯淡了下去。”   “虽然那之后,你不再提及这事儿,可我知道,你心里是有遗憾的。”   “所以,你养了二黑?”   “是啊。也算是给自己,留个念想吧。”   阿清一脸感动的看着顾衍:“阿衍哥哥,你对阿清可真好。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   “不苦,阿清回来了,什么都值得。”   二黑在阿清怀里拱了拱,它忽然觉得肚子有些涨。   明明什么都没有吃…… 第34章   晚饭,顾衍从河里捞了条鱼,起了灶,打算做一道红烧鱼。阿清从竹屋里取了去年留下的菜种子,在顾衍已经打理好的菜地上,顺着地垄沟种菜。二黑懒洋洋的在边儿上溜达。烟囱升起袅袅炊烟,一派静谧祥和的烟火气息。   晚饭后,简单收拾了竹屋,阿清瞧顾衍点了风灯,似是要出门。   “阿清,咱们去见一个人。”   “谁啊?”   “不熟,不过是个有用的人。”   夜里,林中起了雾气,朦朦胧胧,似梦似幻。风灯烛火昏暗,只在地上投射出一个小的光圈。二黑常在林中走动,有它带路,行路倒是十分顺畅。   二人下山直奔福叔家去。   原本蔫哒哒的闪电见到阿清,瞬间活跃了起来。在阿清身上蹭来蹭去,亲昵的不行。这叫刚刚才受宠的二黑有些吃味,摇着尾巴在阿清身边乱转。阿清一手替闪电顺毛,一手将二黑抱在怀里,玩儿的不亦乐乎。   直到院门叩叩叩响了三声,阿清才将二黑放下,跟着顾衍进了屋。   “少爷,人带来了。”   京中勋贵之家,每家都会养暗人,这些人无一不武功高强,擅长蹲守,寻踪,暗杀。   顾家自然也有暗人,只是阿清从未见过。   眼前这人一身黑衣,相貌平平,没有任何一处让人印象深刻的标志。属于那种丢在人堆里,下一瞬便认不出来的人。   而他身边这个人……   阿清抬头看去,这人骨瘦如柴,皮肤暗黄,双眼浑浊,带着凄苦之色。宽大的新衣在他身上直晃荡,但与他这副形象违和的一点,便是他挺得笔直的脊背。   似乎是一种本能,不管有多落魄,不管遭遇过什么,不管面前的是什么人,脊梁,不能弯。   “这位是……”   “前户部员外郎齐敏。”   那人听得顾衍叫出了他的名字,有瞬间的错愕,似乎那个头衔,那个名字,已经离他很远很远了。   “五年前,太子赈灾河南,齐敏便是随行官员之一,负责赈灾粮饷调动。”说罢,又看向齐敏:“至于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想来,齐大人比我们更清楚。”   齐敏盯着顾衍看了一会儿,方才用沙哑的嗓音问道:“可是,顾少将军?”   顾衍点了点头。   齐敏的眼眶已经发红,他颤抖的问:“太子殿下,可好?”   “太子已被废,幽禁止云宫。”   齐敏捶胸顿足:“奸佞误国,奸佞误国啊!”   “齐大人,圣上已有密旨,勒令重审河南一案。还请齐大人,细细说来。”   回忆当年之事,齐敏连声叹气。   那时他才刚入户部,只是个小小员外郎。赈灾的差事苦不说,稍有不慎,便会落了骂名。是以,户部的人,推来推去,没人愿意去。最终这差事落在了毫无背景的齐敏头上。   他素来敬重有识之士,而此次又能与太子殿下共事,这让齐敏十分高兴。卯足了劲儿,想要大干一场。   只是,天不遂人愿。   河南连降暴雨,大坝决堤,粮仓被毁,百姓暴,乱。一桩接一桩的事儿,让所有人措手不及,心力交瘁。   “下官与张应覃张大人同为山西考生,又是同一期官员,私交甚笃。待到得河南时,与张大人匆匆碰面,说了些大坝修建事宜,便再没有来往。直到奉县粮仓被淹,张大人突然找上下官,他神情憔悴,一脸疲态。言语间颇有怒意,只道奸佞小人,误国误民。”   “下官细问之下,才知,张大人修建大坝,事无巨细,皆亲力亲为,大坝建成,十分坚固,绝不可能如此轻易就被大水冲毁。奈何事情已经发生,张大人难辞其咎。”   “下官察觉事情有疑,张大人走后,便将此事上报太子殿下,本欲再往大坝去查探一番,却不料,当晚便收到张大人畏罪自杀的消息。”   “如此一来,所有的脏水都泼到了张大人身上。太子殿下纵有心替张大人伸冤,奈何灾民已有暴,乱迹象。更有甚者,打砸了张府,说张府的私库里,都是金银珠宝,还有许多米粮。”   “直到赈灾粮食到了,灾民们才消停下来。可没想到,运粮队明知奉县粮仓被淹,米粮已毁,却无人上报,将霉粮混着好粮一并煮了。导致多人死亡。这回是无论如何都压不住了。”   “那些灾民闹僵起来,险些将太子殿下所居住的行宫给砸了。混乱之际,侍卫护送太子殿下离开安城。在太子殿下临行前,叫下官混入灾民中,自行离去。而河南这一摊子事儿,也落到了时任户部侍郎的严淞头上。”   “严淞大刀阔斧,一面组织人修护大坝,一面安抚灾民。随同前来的也有刑部一应官员,负责审理河南官员贪墨一案。”   “户部官员派系极为复杂,下官愚钝,不涉党派。但也知晓,严淞绝非太子殿下的人。换句话说,第二次来河南赈灾的官员,是分属几个党派的。”   “下官依太子殿下吩咐,混入灾民中,只瞧着严淞一行人,将河南官场搅的乌烟瘴气,短短几日功夫,就有数十官员落马。而其中涉及机密要事的官员,全部当场处死。至于押解进京的,无非都是些外围官员,还有一早就被买通的官员。”   “下官知道,太子殿下让下官离开,也是给下官一条生路。可眼看着太子殿下被诬,下官却无能为力。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尽忠报国,不能报答主上知遇之恩,又有何脸面苟活于世。”   “所幸上天有眼,下官无意中搭救了一个病重少年,那少年说,他亲眼看着有一队官兵趁着夜半,凿开了大坝。那时他受了惊吓,一直躲着不敢见人。也是实在饿的受不了,才往县城去讨饭。”   “那那个少年可还在?”阿清急急问道。   齐敏摇头:“是下官一时疏忽,轻信于人。那时朝中风向大变,不少依附太子殿下的人,都投了别的皇子派系。下官贸然行事,暴露了行踪,被人追杀。那少年也……”   “是以,这么多年过去,下官都不敢再与朝中之人联络,只在河南一带游走,试图寻找遗留的证据和线索。”   “只是,下官孤身一人,没有半点依仗,蹉跎岁月,却所获不多。”   “齐大人谦虚了。若如齐大人这般还算蹉跎岁月,那本将军这些年岂非形同废人。”顾衍敛了笑意,又道:“齐大人还是不信任本将军啊。”   “少将军说笑了,下官岂会不信任少将军呢。”   “既信任本将军,为何却不说出实情呢?若本将军猜的不错,齐大人口中的少年人,正是张应覃大人的独子,张新臣吧。”   齐敏猛然抬头,难掩脸上震惊。   顾衍笑笑:“怎么,本将军果真猜对了?那也不妨再告诉齐大人,这个张新臣入了护国寺,当了和尚,前几日万寿节,进宫替圣上祈福,却在宫里迷了路,丢了命。”   齐敏扑通跪倒在地:“怎么会!”   顾衍深深的看了眼齐敏:“齐大人手里是有证据的吧,只是你们的时机还未成熟,不宜冒进。或许你也根本不知,净安和尚这次会一同进宫吧。”   “新臣不是冲动之人,这么多年都忍了,不会急于一时的,怎么突然就……”齐敏悲痛不已。   “唯一可以解释清楚的便是,净安和尚在宫里遇见了‘熟人’,而这个‘熟人’,与当年之事有关。齐大人不妨好好回忆回忆。”   “难道是……”齐敏瞳孔猛的瞪大:“难道新臣见到了凿河堤的人!”   “新臣自幼喜欢建筑工事,那时他年纪尚轻,又想出一份力,便主动参与去修河堤。那夜暴雨,他心里不踏实,便想着去河堤那边儿看看。谁知,却碰到了有人凿河堤!那些人也发现了新臣,欲杀人灭口。新臣慌乱中顺着山坡滚下去,再醒来时,张大人已经‘自杀’了。”   “新臣知道张大人的死不寻常,在躲避几日后,方才潜入家中,在密室找到了张大人的手札。后来,下官与新臣偶遇,新臣又将手札抄录一份,交给下官。我二人私下搜集证据,欲上京去伸冤,不想遭人算计,险些丢了性命。”   “那之后,我二人便分开行事,也是很久以后,我才收到新臣的来信,言明他在护国寺避难。下官恐暴露新臣踪迹,这些年,除却紧要事情,几乎不与他联络。是以,此次新臣进宫,下官并不知情。”   “少将军,下官愿将所有证据呈上,请少将军重审此案,让蒙冤之人,得以昭雪!”齐敏重重的朝顾衍扣了一个头。   顾衍忙起身将齐敏扶起来:“齐大人言重了。这几日,委屈齐大人在此处暂住,待上京传了消息来,本将军会安排齐大人面圣。”   “多谢少将军!”   回去的路上,阿清有些沉闷,不知是为当年事情的真相,还是其他。   “阿清在想什么?”   “总是觉得,在权势面前,人命低贱如草芥,在掌权者眼中,可以随意践踏。”   “天理昭昭,人总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顾衍说道。   “阿衍哥哥,你是什么时候盯上齐敏的?为什么我总觉得,对于当年的事儿,阿衍哥哥好像知道很多呢?”   “三年前,我去止云宫见过废太子。他请我帮忙找一个人。若此人背叛了他,杀之。若忠心且能得大用,护之。这个人,就是齐敏。”   “在那种情况下,放走齐敏,又何尝不是一场豪赌呢。好在太子殿下赌赢了。这个齐敏,不单忠肝义胆,更有勇有谋。我手下的人,花了好大功夫才找到他。”   “只是可惜,那时,他与净安和尚已经分开,我们并不知道净安就是张新臣。如果再早一点,河南的事儿,或许早就结了,不会等到现在。”   阿清又不明白了:“废太子被囚止云宫,阿衍哥哥如何得见?圣上不会怪罪?那时候,顾府的处境,也不太好吧。”   顾衍笑道:“想见自然就有办法见面。不过此事说来,也是个意外,毕竟那时,我对河南的事并不关心,只是无意中卷进去罢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小山谷,阿清仍旧继续追问,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顾衍生了火,烧了锅开水,对他说道:“先洗个澡,解解乏,这些陈年旧事,等我慢慢给你说。” 第35章   阿清扒着门缝往屋里瞅,浴桶很大,顾衍两条手臂搭在浴桶边缘,乌黑的长发散落着,将脊背挡了个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见。阿清略略有些失望。   “阿衍哥哥,需要搓背不?”   沉默片刻,屋里传来低沉的声音:“不需要。”   “哦……”   “阿衍哥哥,我们晚上睡一张床么?”   又过了一会儿,顾衍‘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阿清搓了搓手,道:“那阿清先去铺床!”   “好!”   过了很久,顾衍终于洗完了澡。回到竹屋时,阿清已经铺好了床,十分乖巧的盘膝坐在床上,修长的身子左右来回晃着,脸上笑眯眯的,贼兮兮的看着顾衍。   顾衍被他瞧的有几分不自在,耳郭上悄悄爬上一层红晕。   “阿清这般看我作甚?可是我的脸没有洗干净?”   阿清笑着摇摇头,回手从身后掏出一个小坛子来:“梅子酒!阿衍哥哥这里还有梅子酒呐!”   顾衍轻笑道:“我藏在地窖里,这都被你找到了。”   “是二黑,它总在地窖边上转悠,我还以为那里头有好吃的呢,原来是酒啊。今夜月色正浓,不如我们对饮几杯。”   顾衍抬头顺着窗户看了眼黑黢黢的天,点了点头。   虽然没有月色,但有佳人啊!   梅子酒入口醇香清冽,梅香深沉,在唇齿间堆积,几杯酒下肚,伴着氤氲的烛火,人也有几分迷蒙醉意。   “那时,我的眼伤治好了,可醒来却不见阿清。母亲说,你走了,不会再回来了。我一直以为,是我没有给你回应,让你伤心了。”   “我想去找你,可身子一直不大好。这么一拖再拖,拖到了与河阳公主的婚期。那时父亲尚在归途,我本意不愿成婚,可母亲却执意如此。”   “母亲说,父亲在前线打了败仗,若此时忤逆圣上,会惹得龙颜不悦。况且,圣上没有下旨要我入住公主府,而是要河阳公主下嫁将军府,已是天大的恩赐。”   “我担心父亲会因此而受责罚,便没有拒绝。”   “父亲刚好在成婚那日清晨抵达将军府。随之一起带回来的,还有阿清的消息。”   顾衍迷醉的眸子带着些许痛意,忆起那时的事,仍旧有着蚀骨灼心般的痛。   虽然顾东海打了败仗,险些丧命,但有明毅及时驰援,解了北疆之危,于朝廷来说,也是幸事一桩。论功行赏,明家头功,季家遭贬,顾家与太子因错估战局,虽未遭贬斥,但也需上缴罚银。   因顾少将军尚公主,与皇家结了亲,朝臣心知顾家在圣上心中的地位依旧不可撼动,这场喜事,倒是颇得关注,也冲淡了些许沉闷。   “阿衍哥哥,你要是娶了讨厌鬼,阿清可就不跟你好了!”   顾衍独自坐在清阁的回廊里,脑海里闪过的都是和阿清在一起的日子。他笑起来弯弯的眼睛,他说话时丰富的表情,还有他永远都追求完美,哪怕衣服皱了一块都要郁闷半天的小毛病……   “少将军,时辰要到了,该换喜服了。”顾平在院外催促着。   顾衍没有回应。   直到很久以后,有沉稳的脚步声传来。   “阿衍。”   顾衍抬头,在望见顾东海憔悴的神色时,他心下一痛。   他不可以任性的。   顾东海拍了拍顾衍的肩膀,嘴唇微微张合,欲言又止。   战后,他派人去穆兰山寻了好几日,都不见阿清的踪迹。直到明家军扫尾结束,他们必须要返京了,都没有一丝关于阿清的消息传来。   顾东海的心沉到谷底,但却仍旧抱有一丝幻想。他知道阿衍和阿清亲近,但见儿子这般萎靡,到嘴边的话,也被他强忍了下去。   “去吧,该迎亲去了。”   顾衍无力的点了点头。   才刚出衍清苑,就见一个一身脏污的人闯了进来,身后倒了一片小厮,而奇怪的是,府中侍卫却没有上前阻止,而是让这人顺利的进了后院。   待看清来人,顾东海大惊:“顾重!”   顾重浑身血污,不知这一路他是如何走回来的。他重重的跪在顾东海身前,将身后的包裹卸下,解开,摊在地上。   那包裹里,装着一副鲜血浸透的,千疮百孔的盔甲,一截断了的枪尖,还有半块,和顾衍腰间所佩戴的一模一样的玉佩。   顾衍眼前一黑,他强撑着一口气没有晕倒。   “阿清呢?”   “薛将军为解土城之危,亲率两百军引开大齐军主力,在穆兰山口与大齐主力决战。末将率残余一百军守住谷口,薛将军严令,务必坚守一个时辰。”   “几百人对几万人,乃必死之局,所有人拼尽全部力气,战至最后一刻。末将侥幸存活,即刻去寻薛将军,却不想,薛将军及所率部下,全部牺牲。薛将军其人,受万箭穿心,被大齐军士挫骨扒皮,尸身就挂在穆兰山谷口风干!”   顾重重重的磕了个头:“属下无能,没能保护好薛将军,只将薛将军衣冠带回,请将军,节哀!”   顾衍站不住了,靠着顾亭才勉强支撑着身子。   “阿清怎么会,怎么会……”   顾东海痛苦的闭上双眼,虽然这个结果,他早便有所预料,可当真正见到这残破的盔甲时,他心口钝痛。   那个少年,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样明媚耀眼,那样俊朗无双,那样爱美的少年,万箭穿心,扒皮挫骨,死的那样惨烈……   “平叔,吩咐下去,阖府撤掉红绸,全部换成白幡,将喜堂拆掉,搭灵堂。我要替阿清,守灵!”   “是,少将军!”   侍卫将跪在地上的顾重扶起来,一边又去寻府医替他看伤。只是已经来不及了。   侍卫红了眼眶:“少将军……”   顾衍沙哑着嗓子,颤抖说道:“厚葬吧。”   众人忍着悲痛,以最快的速度将灵堂布置起来。   “这……少将军,今日是少将军与河阳公主大婚之日,万万不可啊!”   宋姑与长公主在花园接待前来贺喜的官员家眷,忽听前院来报,长公主大怒。   “夫君,你也不管管,今儿是什么日子,岂能容他胡来,还要不要脑袋了!人死都死了,大不了我们将军府日后替他风风光光的办场葬礼就是,何至于如此!   “宾客已经就位,如今闹上这么一出,岂不是让整个上京城看我将军府的笑话。别忘了,我们顾家军今时今日,不是凯旋之师,朝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顾东海叹了口气:“嘉仪,我的命,我们顾家军的命,是阿清和五百军士,用他们的命,换回来的。”   “那又如何,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就因为死的是那个女人的儿子,你便区别对待?”   “嘉仪,够了!跟你说了多少次,我与穗禾公主清清白白,你为何总是不信!”   “好,我今日不与你争辩这些,但无论如何,这婚,必须成。”嘉仪盯着顾东海,一字一句道:“抗旨不尊,你该知道下场是什么。”   顾东海回头,看着已经完全崩溃的顾衍,轻叹一声。   “顾亭,照顾好阿衍,全府侍卫,听从少将军调遣。本将军,这便进宫面圣。”   “你做什么去!”   “我想让阿衍,做他想做的事。”   前院等着吃喜酒的宾客,忽见顾府侍卫突然出现,把好好的喜堂拆的稀巴烂,那红似火的喜字,也被换成了肃穆的奠字。   “这……”   “我府薛将军战死沙场,少将军吩咐,婚礼取消,为少将军守灵。扫了诸位的兴,还望海涵。”顾平朝在场众人鞠了一躬。   “薛将军?可是那个年纪轻轻就获封威武将军的薛清?”   “正是。”   “怪不得,早前薛清和少将军形影不离,我还纳闷,这么重大的日子,为何独不见薛清,原是……”   “哎,那薛清,今年也才十八岁吧。”   “真是可惜啊,我早前还与顾将军说和,想要结一门亲事呢。”   “死者为大,反正也是来一次,不如留下祭拜祭拜薛小将军。”   “……”   嘉仪虽贵为长公主,但将军府到底不是她的公主府,这里的侍卫,都是跟着顾家父子上过战场的,他们只听军令。   嘉仪怒火攻心,但又不能置之不理,紧着叫仆从安排马车,进宫去求皇后了。   顾衍在灵堂守了三日。   顾东海和嘉仪无论如何劝说,人都不为所动。   顾平知道,此次将军府能安然无恙,全是因为老将军弃了兵权抵了过。可是一个没有兵权的将军府,那还叫什么将军府呢?   少将军如今萎靡不振,身子又虚,就这么在灵堂跪着,作践自己,劝不得说不得,真真是愁死个人。   就在顾平着急上火急的团团转的时候,有人给顾府送了一封信,要少将军亲启。   顾平将信送了过去,紧着又劝了两句,也不知少将军听进去没有。   至夜,人才从灵堂出来。   “平叔,帮我办件事……”   顾衍吩咐完,人便直挺挺的晕过去了,直到五日后方才醒来。   再次睁开眼,顾平已经将事情办妥,与顾衍一一说明。   静默了很久,久到顾平都以为他又睡着了时,顾衍终于有了反应。   “平叔,备马,我要进宫。”   “少将军你……听说河阳公主因少将军拒婚,丢了颜面,日日在圣上跟前哭诉,虽说老将军交了兵权,圣上也不再追究,但毕竟折损皇家颜面,圣上怕是还气着少将军呢,此时进宫面圣,恐怕不妥……”   “无妨,平叔,我只是进宫向圣上说一件事。况且,事因我而起,还是亲自与圣上道歉为好。顶多被他骂几句,不妨事儿。”   顾平隐隐察觉少将军变得不一样了,他语气凌厉,似压抑着滔天怒意,顾平不敢耽搁,急急叫顾亭去牵马,随少将军一同进宫……   成康帝打量着眼前这个如松柏一般的青年。他原本温暖如春的眼,此刻布满寒霜。   “抗旨不尊,还敢来见朕,顾衍,你胆子不小。”   “臣认罪,但在认罪之前,臣还有事要禀。”   “哦?何事?”   “臣要状告河阳公主,蓄意谋杀。” 第36章   成康帝注视着顾衍,半响方才开口:“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顾衍微微一笑,道:“臣有证据。”   说着,将一个不起眼的小盒子拿了出来,这正是当日在阿清卧房里放着的那个,被顾衍无意中打开,伤了他双眼的盒子。   “臣当日便是被这个带机关的盒子里射出的银针伤了双目,而这个盒子的来源,是广源斋。”   广源斋在上京城颇有名气,店里都是些精巧玩意儿,薛清以前常喜欢逛广源斋,尤其喜欢里面带机关的小器物。顾衍时常陪他一起逛。   后来再大一些,广源斋里的东西对他便没什么吸引力了,因为他自己就可以做出比广源斋更精巧的机关来。   是以,顾衍在见到这盒子的工艺时,只看一眼,便知道这盒子是广源斋的。   “广源斋的东西,每一件都会以特殊的标记标注年限。这个盒子,便是今年年后最新制成的,是年节过后,广源斋重新开张出的第一批货。只是里面原本并非盛着暗器,而是吓唬人的小玩意儿罢了。这个设计,还是阿清教给广源斋老板的。”   “依照广源斋的记录,这盒子是在两个月前被人买走的。里面的机关,已经被人替换成银针。巧的是,这盒子后来又出现在阿清房里。也就是说,原本那人,是想刺瞎阿清的双目的。”   顾衍没有给成康帝说话的机会,自顾继续往下说:“臣顺着广源斋的线索往下查,发现购买盒子的买家,是宫里人。又很巧的是,河阳公主身边的侍女突然失踪不见了……”   “还有,在将军府摆庆功宴当天,有顾府的仆从亲眼瞧见有人鬼鬼祟祟的进了清阁,那个人,正是常伴在河阳公主身边的小宫女。”   “若圣上不信,大可召河阳公主进宫对峙,想来,这个盒子,她比臣更熟悉。”顾衍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里的小木盒,眼中却布满杀机。   成康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他依旧淡定如斯。成康帝早便知道河阳公主与薛清不和,原也只当是小孩子之间玩闹,但若顾衍所说乃是实情……   他眼睛一眯,沉声道:“李总管,召河阳过来。”   河阳公主因顾衍拒婚一事,已经快要疯掉了,听闻成康帝传召,以为事情有了转机,顾不得整理仪容便匆匆赶到承德殿。   当看到那抹冷肃的白色身影时,她心中升腾起一抹不祥的预感。   顾衍抬起头,朝她淡淡一笑,修长的手指拈起那小木盒,在她眼前晃了晃:“公主可识得此物?”   河阳公主瞳孔猛的一缩,她如何不知!事后,她一直都在找这个盒子,只是遍寻不到。虽然她早已将那日参与此事的人全部处理了,可一日找不到这盒子,便一日如鲠在喉。   她强自按捺心神,道:“这种东西,本公主如何会识得?本公主还没追究少将军无顾拒婚呢,少将军倒是先质问起本公主来了。也未免太不把皇家放在眼里了。”   “当初少将军伤了双目,还是本公主好心找到鬼医替少将军医治,少将军不领情也就算了,竟当众拒婚,叫本公主成了上京城天大的笑话,日后,又叫本公主如何见人!”   河阳公主最会强词夺理,胡搅蛮缠。不过,既然她提到了鬼医……   顾衍冷肃的眼又添了一层寒霜:“说起鬼医啊,本将军倒是听说,公主带人冲进清阁,威逼阿清,取了他的眼膜给本将军换上……如今鬼医正在将军府……”   “不可能!”河阳突然拔高了嗓音:“鬼医明明已经死了!”   她话一出口,猛的顿住。顾衍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她,就像那个人一样。   “河阳,你要永远记得今日,记得今日我所受的苦。”   “你还我眼睛,还我眼睛!”   “……”   有些事,并不需要什么证据,河阳公主的表现,已经将她彻底暴露了。   顾衍收到的那封信,不知是何人送来的,那信写的匆忙,字迹也是歪歪扭扭。正是这封信,让顾衍开始怀疑清阁发生的事儿。   他要顾平查了两件事,一是这木盒是何人所购买。二是鬼医的踪迹。   因与广源斋老板颇有几分交情,这件事倒也好查。至于鬼医,便是半点踪迹都寻不到了。但河阳公主身边的人,却突然来了个大换血,原本的宫人,似乎在一夜间消失了。   再依照河阳公主跋扈的性子,顾衍相信,河阳一定不会放过鬼医。   刚才那样说,无非就是诈一诈河阳,没想到……   成康帝子嗣并不多,膝下只有六位皇子三位公主,其中两位公主早已出嫁,而河阳公主生母又早逝,成康帝平日对她也多骄纵着。   虽是养在皇后膝下,但自从幼时,河阳知道日后要嫁给顾衍为妻,便亲近嘉仪长公主多过皇后。   皇后性情温婉,成康帝本欲叫皇后多多教养河阳。但河阳却总是三天两头往将军府跑。成康帝担心河阳学了嘉仪那执拗又暴躁的脾气,可瞧着她们姑侄相处的又不错,毕竟日后河阳是要入住将军府的,成康帝便也不过多拘束着了。   想着再大些,河阳懂事了,便也知道收敛了。   没想到……   他眯起眸子,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河阳,大失所望。终究是自己疏忽了对河阳的教养,竟让她伤了阿清!   伤了靖南王唯一的骨血!   承德殿中是死一般的寂静,一呼一吸间,仿佛已过万年。   李总管轻咳了一声,打破这沉寂:“圣上,逝者已矣。”   成康帝攥成拳的手紧了几分,复又松开。河阳公主母族原本不显,但近年间,族中也出了几个颇为不错的子弟,其中官位最高的,便是柳州知府孙琳。   如今朝中局势动荡,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柳州乃江南富庶之地,江南一带本就派系繁杂,若此时因河阳公主一事,将摇摆不定的孙家人逼急了,江南一带失了平衡,到时就不好收场了。   “李总管,传朕口谕,河阳公主愿为生母祈福,入安华寺清修。”   河阳瘫坐在地,她完了。父皇放弃她了。说的好听是清修,事实上,不过是变相囚禁。   当然,这也是在提醒顾衍,此事就此翻过,不能再对外人提及。而成康帝给他的交代,便是终身囚禁河阳公主。   顾衍显然并不领情,他在心里冷笑一声,只是清修么?还远远不够啊。   成康帝看着顾衍倏然变化的目光,想着从阿清走后发生的种种,他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河阳公主入安华寺清修,上京城的人倒并未觉得有多突兀,毕竟出了这样的事儿,换成是谁,都没脸再呆在京城了。   孙家人虽颇有微词,但顾东海交了兵权,又辞去大将军之职,还有顾衍眼疾复发,也辞去朝中职务,在家静养。   听说顾东海为了医好顾衍的眼睛,四处奔波,鲜少在上京逗留,将军府也从此后闭门谢客,淡出朝堂。孙家人,便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至于朝中废太子的谣言,也在久而久之中,渐渐淡化,朝局表面上也趋于平稳。   平静不过月余,上京城又曝出了惊天丑闻。   河阳公主清修不甘寂寞,与郑国公世子陈恭无媒苟合,被安华寺主持师太抓了个正着。   但很快,这件事情就被辟谣,只说郑国公世子思慕河阳公主许久,不过是上山探望佳人。主持师太也澄清了此事,说明是个误会。   又有郑国公世子亲自求到御前,恳请赐婚河阳公主,成康帝不好‘棒打鸳鸯’,便下了这道赐婚圣旨。   上京城中虽有些风言风语,但毕竟是皇家之事,私下说道几日,也就过去了。   这郑国公世子不学无术,如今尚了公主,也算是美事一桩。不过此人常流连花丛柳巷,品行不佳。于女子而言,可真不是一桩好姻缘。   孙家人又不干了。   但对河阳公主来说,虽然她心知肚明这事儿是被人算计了,可嫁给陈恭,却是眼下唯一能离开安华寺的办法了。至于背后算计她的人,只要她出去了,就算上天入地也要将此人揪出来!   瞧当事人都没有意见,这让‘一头热’的孙家顿时尴尬了。   成康帝也知这桩婚事‘委屈’了河阳,便将时任柳州知府的孙琳调入上京城,任太常寺卿。   这看着是升了官儿,还是在天子脚下当官儿,可太常寺卿哪有柳州知府来的舒坦。   孙家人心知肚明成康帝这是对他们不耐烦了,若是再不知收敛,恐怕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原本以为离开安华寺就自由了的河阳公主,显然根本不会想到,嫁给陈恭,才是她噩梦的开始。   本以为陈恭无非就是好色了点儿,在自己的公主府里,想要控制一个陈恭,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但她想错了,郑国公夫人可是个狠角色。虽然婚后他们住在公主府,但公主府里的人,早就被郑国公夫人收买了。陈恭身边,还被郑国公夫人安排了个厉害嬷嬷。   她一个刚从安华寺出来,一清二白的公主,身边又无人可用,哪里斗的过从宅斗中摸爬滚打,经验老道的嬷嬷!   陈恭对她更是半点尊敬都无,将她折磨的体无完肤。在外人面前,这人竟还装老实,一副被自己欺压的不行的窝囊模样!   她想找长公主帮忙,可将军府早就闭门谢客,嘉仪长公主为了顾衍的事儿,终日愁眉不展,哪里还顾得上旁人。   至于皇后,素来就是个安静性子,靠她还不如靠自己。河阳自知心虚,自然也不敢去找成康帝。便找上了太子李肃。   虽说河阳养在皇后膝下,可李肃对她却总是亲近不起来。若非走投无路,河阳也不会去找他。   当然,结局显而易见,李肃严词拒绝,言:“此乃皇妹家事,孤一国储君,怎好掺和旁人的家务事中,这成何体统?”   河阳到处求不到人,回到公主府,又被陈恭好一番折磨,她甚至想一死了之。可就是咽不下心中这口气! 第37章   阿清醉意朦胧间,还是抓住了关键,他攥着顾衍的袖子,摇了摇:“听你这么说来,清河公主和陈恭的事儿,是你设计的吧。若不然,那郑国公夫人怎么就这么有先见之明,将公主府控制在自己手里呢,对吧?”   阿清说着,还打了个酒嗝。   “我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郑国公就陈恭这么一个儿子,还是个不成器的。若是日后叫他袭爵,郑国公府只会江河日下。但若能尚公主,有皇室庇佑,一个废柴世子,再怎样也不会落魄到哪儿去。”   “他们若不动这个心思,我又如何能算计的到呢?”   阿清拍了拍额头,又道:“河阳公主怕是要恨死你们了。她过的这么惨,都没人帮她,肯定要不分青红皂白,像疯狗一样报复世人了。”   “善因得善果,恶因得恶果,不过是她咎由自取罢了。”   阿清又打了个嗝:“那这事儿跟这案子又有什么关系?”   顾衍替他顺了顺气,不紧不慢道:“陈恭死了。”   阿清嘎了一声:“什么时候的事儿?”   “今晨,就在咱们离开上京城不久。”   阿清想问你是怎么知道的,转而想到他身边那些神出鬼没的暗人,心下了然。   他嘬了嘬牙花子:“啊呀呀,这事儿,那又跟陈恭有什么关系?难道陈恭知道了什么,被灭了口?”   阿清拿手在脖颈处比了比,呲牙瞪眼的看着顾衍。   顾衍被他这滑稽的举动逗的直笑。他拉过阿清的手,放在自己手中摩挲着。   “郑国公跪了宫门,称陈恭乃冤死。还说,陈恭死前曾找过他,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   “什么话?”   “他说,若是自己死了,那必定是有人要害他。还说,陈恭留了证据在国公府,只要那人敢灭口,就叫郑国公将证据呈给圣上。”   阿清反应了半天,方才恍悟:“原来这就是阿衍哥哥说的无中生有吧。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证据!是那些人自己乱了阵脚。陈恭一死,你就坡下驴,借陈恭的口吻给郑国公留了信儿,目的还是为了继续引出背后之人。”   顾衍点点头:“很多事情,综合起来看,总会有那么几处疑点的。事出反常必有妖,虽然陈恭表面上表现的是被河阳公主欺压的不行,也不敢去花街柳巷,可事实上,他早就在别苑养了瘦马,花天酒地,半点都不耽误。”   “这种情况下,他却突然出现在醉心楼,你说是不是反常?”   阿清点头如捣蒜,还不忘给顾衍竖了个大拇指。   “若所料不错,今夜,那些人就会动手,去国公府找所谓的‘证据’了。”   “高啊,真是高啊!”阿清连连称赞。   酒劲儿上了头,阿清头晕沉沉的,在顾衍怀里哼哼唧唧喊着‘难受’。   顾衍无奈摇头:“叫你贪杯。”   阿清睡觉向来就不老实,此时又有酒劲儿加持着,手脚更是不老实了。   顾衍刚刚沐浴,衣裳穿的宽松,阿清扒拉几下,便露出大片春光。   他身上斑驳交错的伤痕再一次撞入阿清的眼中,手指轻轻划过伤痕,似心疼,似爱怜,似安抚。   顾衍神经紧绷着,攥起的拳头骨节分明,青筋暴露。   直到湿濡的唇瓣覆上,脑中绷紧的弦哄的崩开了,他猛的弓起身子,不自觉的闷哼一声:“阿清……”   就在他心情忐忑的等着阿清下一步动作时,那人却忽然没了动静。   半响,顾衍低头看了眼,阿清已经睡着了……   顾衍忽然有种莫名的无力感,不禁轻笑出声。他到底在紧张什么,这种事儿,怎么能叫阿清主动呢。   等下次……   顾衍脑海中闪过一些少时跟阿清一起看过的小人书,不禁有些血脉贲张。   他将阿清轻轻放下,替他盖好被子,便起身往浴房去,打算冲个澡。   这时,门外有轻微响动,顾衍眼眸一眯,理了理衣裳,轻手轻脚的开了门。   “少将军,有消息了。”   “是谁?”   “恕平。”   顾衍瞳孔猛的一缩:“他还活着!”   “没错,就是他,属下不会认错。”   恕平,先太子李肃四侍卫之一。在河南赈灾后期,灾民暴/乱闯行宫时,为保护太子而死。   顾衍神情冷肃:“将人看好了。还有,去备马车,接上齐敏,我们连夜回城。”   说话间,顾衍脑中已经转了好几个弯儿,事情的发展,在情理之中,又似乎偏离了轨道……   阿清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顾衍的床上。他顶着乱成鸡窝似的头呆愣了好半响,直到包进打了水进来。   “少爷醒啦!”   阿清挠了挠鸡窝头:“我不是跟阿衍哥哥在竹屋么?怎么……我这是在做梦么?”   包进笑道:“少爷不知,昨夜里少将军就带少爷回来了。少爷喝多了酒,少将军吩咐奴才好好照看着。”   “那他呢?”   “少将军忙去了,哦对啦,少将军刚派人送了口信儿,说驸马爷那案子要结了,今儿在大理寺三司会审,若少爷想瞧个热闹,吃了早饭叫顾亭送您过去。”   “三司会审。”阿清似乎还有些醉意,他揉了揉眉心,恍惚记得昨夜好像说到了郑国公府什么的,这么快凶手就抓到了?   “小包子,快备饭,叫顾亭备车,我吃了饭马上就过去。”   昨日驸马被杀,今日便抓到凶手,如此神速,让所有人大吃一惊。大理寺门前早早就被围的水泄不通。   顾亭带着阿清绕道大理寺后门,转过巷口便瞧见顾衍一身白衣,挺拔如松,他双手负在身后,静静的伫立在门口。   “我来晚了没有?”阿清下了马车急急问道。   “刚刚好。”   “那咱快进去吧。”   “不急,还要再等一个人。”顾衍淡笑道。   “还有谁啊?”   “朕。”   阿清听见声音猛一转头,见成康帝一身便装,身后跟着同样身穿便装的李总管。   顾衍和阿清行了礼,便引着成康帝往大堂去。   此次三司会审,乃是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共同审理。顾衍身为兵部侍郎,自然不好出现在堂中。   是以,在正堂后面垂下帘子,帘后设桌椅,成康帝和顾衍几人便在此处旁听。   季斐和李穆就没那么好运气了,只得挤在百姓堆儿里踮着脚往里瞧。当然还有各府前来打探消息的人,都混在人堆儿里等着。   各部官员已经到位,虽然是在大理寺,但此案由刑部主审,大理寺卿也只坐在次位。   而主审此案的官员,便是前不久才提拔为刑部侍郎的褚萧。   按说,三司会审,刑部该由尚书出面,然成康帝却点名道姓要褚萧主审,这叫众人一时猜测不已,捉摸不定这个刚冒出头的褚大人在圣上心中是怎么个地位,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   当然,这些人显然是想太多了。褚萧这人性子比石头还硬,想拍他的马屁,简直比登天还难。   褚萧正襟危坐,一张脸正气凛然,惊堂木一拍,堂上堂下皆噤了声。   “带人犯恕平。”   阿清只觉这名字熟悉的很,就是一时想不起来。   褚萧将一张画了押的供词示出,问道:“供词上所言,是否属实?”   恕平点头称是。   阿清小声问道:“这,什么时候审的?”   顾衍答:“抓到人犯后连夜审的,全部供认不讳。”   接下来,阿清便听到如下陈述。   “净安师父和驸马陈恭,都是小人所杀。小人乃是废太子李肃四侍卫之一,五年前随废太子赈灾河南,监督押运粮食。运粮队抵达安城时遇阻,小人分派兵力清理官道,并遣运粮队其余人将粮草运回奉县粮仓。”   “小人借勘察地形之由离了运粮队,集合几人前往安城大坝,并故意凿开大坝,引大水倒灌,淹了奉县粮仓。没想到,在凿大坝之时,被人发现,小人追杀途中,那人不慎跌落山坡,由于时间紧迫,只派了人往山坡去寻,若寻到了,直接灭口。”   “其后,天晴路通,小人继续带队前行,与太子殿下在安城汇合。当时百姓已有暴/动迹象,太子殿下急于用粮。小人假传殿下之命,命底下官员将霉粮和好粮混在一起。百姓受灾,饥寒交迫,本就身体虚弱,吃了发霉米粥后,引发急症,不治而亡。”   “在有心人煽动下,百姓开始了大规模的暴/乱。小人与其他三侍卫恐太子殿下出事,保护着殿下离开安城。小人故意落后一步,与暴/乱中假死。其后隐姓埋名,隐藏身份,悄悄潜回上京城。”   后面的事儿,阿清大概都知道了。   “怪不得当初大小官员口径一致,声称是太子殿下下的令,原来是这人假传口令,叫太子百口莫辩。”阿清不免有些忿忿:“太卑鄙了。”   而成康帝和顾衍的脸色,却不是那么好。   阿清不知道他们在忧心什么,只得识趣儿的闭了嘴。   堂上审讯还在继续。   褚萧问道:“你既是殿下近侍,为何要陷害殿下于不义?”   “自然是……受人指使了。”   “何人?”   “河阳公主!” 第38章   恕平话音刚落,堂上堂下瞬间炸锅了。   “怎么会呢,河阳公主可是皇后一手带大,与废太子一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河阳公主怎么会想到害太子呢?太子被废,于她有什么好处?”   “是啊,这人胡诌的吧。”   “肃静肃静!”褚萧拍了拍惊堂木,俯视跪在堂中的恕平:“且细细说来。”   “河阳公主自幼养在皇后膝下,又常往东宫跑,小人作为殿下侍卫,一来二去,便与公主熟识。小人欣赏公主美貌,早就对公主情根深种。”   “当年顾少将军拒婚,公主心灰意冷,到安华寺清修,却遭陈恭侮辱,为保公主名声,圣上下旨为公主赐婚。却不想,陈恭此人纵情声色犬马,公主苦劝不听。又有郑国公夫人打压公主,公主的日子惨不忍睹。”   “公主四处找人求情,又遭拒绝,心灰意冷之下,找上了小人。小人曾劝说殿下为公主出面,敲打敲打陈恭,殿下严词拒绝。不久后,殿下赈灾河南,小人收到公主亲笔书信,信中言明,请小人想办法破坏殿下赈灾一事,事成之后,公主答应,与小人远走高飞。”   “小人受公主迷惑,这才做了那些事儿,并在事成后,回京找上了公主。公主却道,局势紧张,暂不宜轻举妄动。小人便隐姓埋名,留在公主身边。”   “这一留,便留了五年。直到万寿节,在宁武大街碰到了净安和尚。那时他随护国寺一众师父前往宫中,只匆匆一瞥。虽然时隔多年,他已落发为僧,但小人还是一眼就认出了。”   “小人将此事告知公主,公主恐当年之事暴露,命小人除掉净安和尚。于是,在万寿节当日,小人故意露面,将净安和尚引出泰和殿,趁机下了毒。公主说,这毒特殊,中此毒后完全验不出中毒迹象。而且,公主说了,净安是和尚,死后尸身要火化,只要尸体烧成灰,就什么证据都没有了。”   “小人去了护国寺,亲眼看着净安的尸体被火化,且事后打听了一番,得知宫里的消息乃是净安和尚死于心疾突发,这才放了心。不想,那日早朝,大人竟说净安和尚死于化心!”   “公主得了消息,以为小人办事不力,与小人发生争吵,被偶然来公主房里的陈恭听了些去,我们不知陈恭是什么时候来的,不知他听了多少进去。公主只吩咐,此人不能留。”   “是以,小人给陈恭下了烈性合欢散,使陈恭在醉心楼猝死。”   阿清听完,觉得恕平所呈供词,有理有据,逻辑清晰。再想想河阳公主那性子,被逼到崩溃疯狂,这事儿也绝对是她能做的出来的。但这份供词未免有些,太过完美了。   显然,顾衍和成康帝也是这样认为。只是恕平呈上来的证据,那封指使他破坏太子赈灾的书信,确实是河阳公主亲笔所写。而且,这人也的确在郑国公跪宫门后,去国公府偷取所谓的‘证据’,被顾衍的手下当场抓获。   “小人这五年中,多次恳请公主随小人一起离开,不再涉足这些争斗,只是公主不听劝告。近两年,更是变本加厉,豢养男宠。每每想起在止云宫受苦的殿下,小人都懊悔不已。今次本打算为公主做完最后一件事,便离开上京。”   “想不到,马失前蹄,暴露了身份。如此,也是因果报应,小人甘愿伏诛。”   堂下看热闹的人又一次炸开锅了。   “真是最毒妇人心啊!为报一己私仇,竟弃黎民百姓生命于不顾!不念皇后养育之恩,构陷太子殿下,忘恩负义不过如此!”   “这么说来,河南的事儿,太子殿下也是受害者啊!”   “是啊,原来都是这个公主在作怪,太子殿下真是冤死了。”   阿清挠了挠下巴,道:“河阳公主区区女流之辈,又不涉朝堂之事,恕平也只是个东宫侍卫,虽然他陈述的简单,但河南那种情况,想想就知道行动起来有多复杂了。更何况,这只是个开始,后续对河南一事的处理,丝丝缕缕,环环相扣,怎么看都是有预谋的行事啊。”   “不管是不是有预谋,如今都再难查到什么了,这件事,怕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圣上,还要继续么?”顾衍低声道。   听顾衍这意思,似乎后面的事才是重头戏。怪不得成康帝听了恕平的供词,如此平静,或许对于河阳公主的举动,成康帝也有所察觉了。   成康帝凝思片刻,还未待作出决定,李总管带来一个不大好的消息。   河阳公主自杀了!   如此一来,就真真是死无对证了。   成康帝只淡淡的‘嗯’了一声。   “命褚萧去公主府看看,人犯关押天牢,依照大梁律法判处。至于其他的,待褚萧回来再议。”   成康帝明显已经恼怒,却还在克制隐忍,阿清觉得,是不是有外人在场,他不好发作,便扯了扯顾衍的袖子:“不如,我们也去公主府瞧瞧去,多个人,多个帮手嘛。”   顾衍点头,与成康帝告辞,带着阿清扬长而去。   屋里的气压骤降。   “朕有这么吓人!还想着与阿清好好说说话,他怎么就跑了!”成康帝指着阿清似落荒而逃的背影,气的两撇胡子直飞。   李总管道:“圣上,薛小将受了伤,不记得事儿,他不知道圣上对他的好,等他想起来了,自然就与圣上亲近了。”   成康帝怅然的叹了口气:“不管怎样,活着就好啊。”   李总管跟着点了点头,默了片刻,又道:“圣上,那公主……”   “传令下去,褫夺公主封号,其余的,等褚萧办完案,按礼制走吧。”成康帝按了按额头,有些烦躁。   早在陈恭死后,公主府就被控制了。   阿清和顾衍跟随褚萧抵达公主府时,只见跪了满院的仆从,并无悲戚之色,一脸木然。   褚萧推开房门,河阳公主直挺挺的挂在房梁上,一丝皇族尊贵之气都无。   阿清叹了口气,招呼了几个婆子,将河阳公主的尸体放下来。   “确实是窒息而亡,勃颈处除了绳子的痕迹之外,再无其他。”褚萧说道。   其后又例行审问,也没有什么疑点。   “这河阳公主,莫不是真的自杀了?”阿清问道。   “从绝望到有了希望,再到绝望,承受不住,实属正常。”   “可恕平才刚招供,这公主就自杀了……”   顾衍眼眸微眯,淡淡说道:“或许,连河阳公主自己都不知道,她其实才是被利用的那个吧。”   “利用?你的意思是说,河南的事儿,的确是河阳公主所为,但她也是被人当了枪使了,只是她自己并未察觉,还以为是自己利用了恕平。”   “大致是这样。阿清可还记得,太子被废后,我曾到止云宫找过太子。”   “嗯,昨儿就说这事儿了,后来,后来我睡着了。”阿清有些羞赧道。   顾衍笑笑:“那我接着说给你听。”   河阳与陈恭成婚后,性情大变。在郑国公夫人打压下,河阳的日子不好过。且陈恭好色,河阳虽性子跋扈,却也是个美人。陈恭自然不会放过她。   这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生不如死,河阳的处境,就是这样。   而这时的顾衍,也将目光放在了穆兰山一战中。大齐突然增兵,绝非偶然。他要替阿清报仇,就要弄清楚这背后的真相。   顾家军久经沙场,即便大齐增兵,即便没有明家军驰援,也绝不会全无招架之力。   按照顾东海的部署,只要季家军救援及时,他们不会被困土城。但因太子错估战情,没有及时派出救兵。是以,季康只得率轻骑先行奔袭,大部队随后跟上。却不料关键时刻,季康迷失了方向,误了最后的救援时机。   当时领兵的季康,虽然战场经验不足,但为人沉稳,又是太子亲信,无论如何,都不会让顾家军置于险境。   救援军队绕路甘宁,甘宁一带是一片沙漠,常年风沙不断,若没有向导,极易走失。当时任季家军向导的杨吏,常年活动在甘宁一带,对这段路极为熟悉。   虽说向导也并不会每一次任务都能完成,走失之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但放眼整场战役,以及战后各方势力的重新洗牌,这个‘走失’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顾东海不知从何处得知,河阳公主并没有找到鬼医,鬼医或许没有死,是以,为了替顾衍治好眼疾,在上交兵权不久后,就匆匆离京了。且,自这之后,顾东海鲜少回京。   但是顾衍心知肚明,父亲此去并非是去寻什么神医的。只是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因此,留守将军府的他,不好轻举妄动,只能暗中窥探时局。   “之后,河南水患,太子为将功折罪,主动请缨前往河南,那后面的事,你都清楚了。太子回京不久,便被废,幽禁止云宫。”   “我的重心都放在了北疆战事上,对此倒未有多少关注。只是在这时,我发现,一直饱受欺压的河阳公主,似乎有些不大一样了。郑国公夫人是个手段高明的,能在她眼皮子底下翻过身来,单凭河阳公主的脑子,完全不可能。”   “除非,她身边有人指点。”   “但我用了很久的时间,都没有找到她背后的那个人。就连北疆一事,都毫无进展。仿佛身处一场旋涡之中,不由自主的总是被牵着鼻子走。直到齐敏带着张新臣进京却遭人算计,险些被杀。”   “我当时以为,是河南案的幸存者,进京为太子翻案的,还暗道可惜。不想这之后,已经被幽禁一年的太子殿下,突然派人来找上了我。” 第39章   先太子李肃,中宫皇后所出,排行第五。一出生便被寄予厚望。李肃恭谨谦逊,学思敏捷,知人善任,仿佛天生的领导者。六岁便入主东宫,羡煞一众皇子。   宫中从来不乏争斗,在皇子们相继长大后,这么多年,大大小小,也经了不少。各皇子都有自己的班底,朝中渐渐形成几股势力相互抗衡。   在与大齐一战,损兵折将后,李肃的地位开始倾斜。他从不是一个惧怕失败的人,但许是薛清的死太过惨烈,让他心里愧疚自责。去河南赈灾,可以说想要将功折罪,也或者,更多的是想要短暂的逃避。   只是没有想到,这一趟走河南,让他经历了人生更大的挫折。哪怕废掉太子之位,也无法弥补的巨大损失。那么多鲜活的人命,就在他眼前,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这是他每每思及,都悲痛到难以入眠的不堪往事。   “殿下不必过分苛责自己,这些人的算计无处不在,防不胜防。”   顾衍来到止云宫时,看到的便是太子挺拔的身影,面朝西方端正的跪坐着。   “不,是我太天真了,原来在他们心中,为了所谓的权势,可以弃生命如敝履。是我没有保护好他们,是我不够强大。”   顾衍在他身边跪坐下来:“殿下今日召我来,所为何事?”   “谨之,帮我找一个人。若不能为我所用,杀之。若能用,护之。”   “谁?”   “前户部员外郎齐敏。”   顾衍静默片刻,道:“殿下不知,前些时日,齐敏进京了。只是所托非人,遭了算计,逃走了。”   李肃冷笑一声:“那些人,还是不肯放手啊。”   “不知殿下,为何要找齐敏?”   李肃将河南一事简单说给顾衍听:“这个人,若我没有看走眼,是个能力不俗的,本打算处理完河南灾情,回京便向父皇举荐此人的,只是……哎!”   “谨之,我在止云宫一年,起初荒废度日,恨不得一死了之。回想这一路走来,我一心只想让大梁昌盛,并不在意其他兄弟的勾心斗角,很多事情,没有触及底线,我大多一笑置之。但我发现,我错了。”   “对于他们,我还是太过心软了。从北疆到河南,那些人为了利益不择手段,家国天下,在他们眼中,都是可以随时利用的筹码。若我大梁被这些人啃噬,早晚有一天,这天下会轰然倒塌。”   “殿下找我来,就是想说这些么?”   “起初是,我如今已被废,幽禁在止云宫,本也没想着能找到你。但不仅找到了,你还轻而易举的进了止云宫。就在你进来的一瞬间,我似乎想通了一件事。”   “什么事?”   “父皇废了我,其实也是在用另一种方式,保护我。”   “何以见得?”   “谨之有没有觉得,很多事情的发生,都太过巧合,太过恰到好处。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网,将我们一个一个的网住,在关键的时候,发挥致命的作用。父皇废了我,那么皇储之争,便会愈演愈烈。很多以前不会冒头的势力,也会在权衡利弊之后,做出选择。”   “于浑水之中,总是更容易摸到鱼的。”   顾衍本为武将,与朝中政事并不敏感,或者说,他一心向武,不喜勾心斗角。北疆归来后,圣上封他为神威将军,并兵部员外郎。只是还未正式入朝,便伤了双目。   是以,顾衍眼下要做的,是要摸清时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既然圣上和殿下都在怀疑,那么背后之人,绝非寻常。而且,自己可以如此轻易的出入止云宫,也说明,圣上已经默认将自己归为他的人了。   他不禁想,自己之前所作所为,是否已经暴露了,会不会给圣上平添麻烦。   看来,所有的事情,都要重新梳理。替阿清报仇的路,还有很远很远。   他舒了一口气,道:“殿下所托,我定当竭尽全力。”   有了李肃这番话,顾衍才发现,他曾经想的太简单了。本来想要进一步对河阳实施报复,却也只能就此停手。   “似乎我之前真的暴露了一些,河阳从那之后,表现的都很正常,我便将监视河阳的人撤了回来,静观其变。虽然我不知道河阳在这里到底是不是一颗棋子,但往往最容易让人放松警惕的,越不能忽略。”   “我按照太子的吩咐,去寻齐敏的踪迹,也大致了解了河南一案。从中,又牵扯了一些其他事情,越是深究,越发现这里的水,很深很深,似是触不到底线一般。每每以为有了线索,却每每都在最关键的时刻,又断了。”   阿清深以为然:“就像现在这样。看似所有的事情都合情合理,但却又总透着一股不寻常。至少,河阳背后的人,还没有露出破绽呢。”   顾衍将双手拢入袖中:“倒也未必,从此事看来,适时的主动出击,也有很多好处啊。”   “少将军觉得,要继续?”褚萧处理完河阳的尸身,净了手,回来碰巧听到顾衍这一句喟叹,便自然而然的接了话。   顾衍欠身笑了笑:“我想,圣上也是这么想的。”   一头雾水的阿清在第二日才知道他们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上京城最近惊天消息接踵而至,让一众上京子民吃瓜吃到撑。   一大清早的,大理寺门前又围了一堆人。原因就是,五年前随废太子一同前往河南赈灾的前任户部员外郎齐敏,告发刑部尚书林震,户部侍郎严淞,河南府尹赵广等多名高官,要替废太子伸冤!   昨日有在大理寺看热闹的知情百姓,知道河南惨案乃是河阳公主一手设计,太子的确够冤。但天家的事儿,也不是他们平头老百姓能置喙的。而这回又曝出当年多位官员相互包庇,设计构陷忠良,还都是上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可是惊天大案啊!   除了齐敏,还有当年一致力保太子的东宫旧臣,也随齐敏一同前来。   这事儿涉及废太子以及多位高官,大理寺卿也不好做主,早早就将此事报到宫里。   成康帝对此极为重视,派九卿会审。当中有涉及被告官员的,由本部其他官员代替,另派御史台随同监理。   就是当年审理河南案废太子之时,都没有这种规格。   九卿会审,程序繁杂,但成康帝却不给任何机会,只叫将涉案官员全部缉拿归案,迅雷不及掩耳。   这让所有观望的人,都噤若寒蝉,生怕一不小心,踏错一步,万劫不复。   “周严,这齐敏是哪儿冒出来的。怎么就不声不响的到了上京城呢。当年河南一事,咱们也没少推波助澜,今儿被告的几位中,也有咱们的人,要是……要是他们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该如何是好!”   二皇子李端急的团团转。   “这回可是替太子伸冤。父皇这么多年都不废后,早有传言说废太子有望复位。如今若案情真的落实了,那咱们这么多年的辛苦,岂不是白费了!”   周严脸色十分不好,眸光阴沉的盯着眼前的茶杯,仿佛要将这茶杯盯出个洞来。   “二殿下稍安,河南那事儿,咱们出手了,别人也出手了。若要查下去,没有谁是干净的。要死大家一起死。”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就不能说点儿吉利话!”   “二殿下,凡事有舍有得,既然事情闹大了,兜不住了,适当的,有些人也该舍了。”   “咱们努力这么多年,才得了一个刑部,真是不甘!再说,那林震也不是个傻的,咱们如何推他出去背锅?”   “此事不劳殿下费心,小人自有主张。殿下要做的是稳住,稳住咱们手下的人,更要稳住宫里的贵妃娘娘。可千万别在这个时候,捅什么篓子。”   听周严这么说,李端心下稍安。   百姓们似乎从未见过如此景象,往日下了朝就不见人影的官员们,此刻几乎随处可见,无一不四处奔走,或打探情况,或求人攀关系,忙的焦头烂额。   阿清闲不住,拉着顾衍去逛街,瞧着这些官员们一个个急的好似热锅上的蚂蚁,不免有些好笑。   “不知道这次,又能钓出谁来。”   街上人多,无尘也紧着将他拾掇好的旧物搬出来摆摊儿,虽说大家都是瞧热闹的,可人流量大,总会比往日多些生意的。   阿清四处撒摸,正好瞧见无尘满脸通红的向一名女子推销他改装的小扇子。   往日受自己熏陶,练就一副好嘴皮子的无尘,此刻倒成了磕巴了,连句话都说不完整。臊的他从脸直接红到了脖子根儿。   阿清摩挲着下巴,饶有兴致的看着。叫他在自己面前总装的小大人似的,这回吃瘪了吧。   瞧那小和尚手足无措的神情,似乎与脑海中一个小小身影重合了。   那是什么时候呢,好像很久了吧。也是在这宁武大街上。   熙熙攘攘的人群,热闹极了。   “看呀,这就是在穆兰山立下赫赫战功的顾少将军和薛小将。”   “天啊,薛小将好生俊美啊!”   二人回京受封,宁武大街已被禁军开了道,坐下战马追风和闪电似乎也知道人们对主人的追捧,不禁高傲的扬起头,走出了战马的气势。   “阿衍哥哥,你看,这些女子都朝我抛手帕呢。”薛清随手接了一条手帕,引得一众女子连声尖叫。   “阿清一向讨女孩子喜欢,这回若封了官儿,怕是上门求亲的,都要将咱们将军府的门槛踏破了。不过,依圣上对阿清的喜欢,这亲事,看来要千挑万选呢。”   薛清撇了撇嘴:“我可不想成亲。”   顾衍笑:“阿清长大了啊。”   薛清哼了一声,自顾策马上前,闪电似是感受到主人的不高兴,扬起蹄子哒哒哒往前跑,在前头一个小团子跟前,闪电嘎的停下步子,险些将薛清给扔出去。   薛清不耐烦的拍了拍闪电的头:“干嘛呢!”   闪电闷哼几声,薛清低头往下一看,见是一个三四岁模样的小和尚,就在马蹄下,若非闪电及时收势,怕是要……   薛清后背冷汗涔涔,赶紧下了马,问那小和尚可有伤到。   小和尚委屈巴巴,指了指地上被马蹄踩碎的包子,支吾道:“包,包子……” 第40章   薛清蹲下身,从袖袋里掏出一个钱袋来,递给了小和尚,道:“抱歉弄脏了你的包子,这是我给你的补偿,还望见谅。”   小和尚吸了吸鼻涕,小手要伸不伸的,又一边悄悄打量薛清的神色,见他似乎十分认真的样子,便接过钱袋,入手沉甸甸的。他小手拿不住,遂将钱袋放在腿上,从里面掏出一枚铜钱,道:“包子一文钱一个。”   说完,又将剩下的钱还了回去。   薛清笑道:“你这小和尚,倒是不贪。”   小和尚抠着手里的一枚铜钱,眼睛直往那钱袋子上瞟,面露纠结。   “无尘!”一个老和尚挤过人群,见小和尚好好的蹲在地上,也放了心,朝薛清行了一礼:“多谢施主。”   薛清摆摆手:“谢什么,是我不好,险些撞到小师父。”   无尘站起身扯了扯老和尚的衣袖,小声喊了句:“师父。”小眼睛还一个劲儿的往钱袋子上瞟。   老和尚笑着摇了摇头,从包裹里取出一本经书来。   “施主,贫僧将这本西域心经抵给施主,换得施主手里的银钱,不知可否?”   薛清大方道:“大师不必如此,就权当是我给大师庙里添的香火钱了,这经书,大师还是收回去吧。”   彼时,顾衍也追了上来,瞧见这边动静,下马走过来,对老和尚道:“西域心经可是难得的经书,瞧大师手里这本,当是孤本,大师当真舍得?”   “舍得。施主既识得这经书,想必对佛法也颇有研究,今日遇上,也算缘分使然。”   “敢问大师法号?”   “贫僧慧清。”   “慧清大师,这经书,我收下了,若日后大师想要将此书赎回,自可到镇北将军府找我。”   “多谢施主。”   “阿衍哥哥何时喜欢佛经了?”   “略有涉猎,经书可净化心灵,阿清不妨也读读看。”   薛清扁了扁嘴,不大愿意。   慧清大师双手合十:“这位施主说的对,读经可使心胸开阔,有时候,痛苦的来源便是执念,放下执念,心方自由。”   “多谢大师指点。”   无尘笑眯眯的捧着钱袋子对慧清大师说:“师父,早知道你这本书就能抵这么多钱,真该早早就抵了的。这回十字巷的病患可有救了。”   慧清大师弹了弹无尘的小光头,道:“万事万物皆有缘法。”   “师父的意思是,您和适才那位美貌将军有缘咯?”   慧清大师遥望着二人远走的背影,眸光幽深,没有言语。   二人回到将军府,便见河阳公主的车驾在门口,河阳身边的侍女见顾衍回来,小跑着去告知河阳公主。   薛清忿忿的瞪了她一眼:“瞧她这猴急的样子,这还没怎么着呢,就巴巴来将军府等着了。阿衍哥哥怕是不知,鸿胪寺少卿家的小姐,对阿衍哥哥颇为上心,河阳知道后,竟然暗中使绊子,给少卿大人施压,将那小姐匆匆嫁了出去。”   “这等心胸狭隘,又善妒之人,就该好好教训教训。”   顾衍倒是不在意的笑笑:“管她做什么,没的坏了好心情。”   薛清自顾摩挲着下巴,漂亮的眼睛滴溜溜一转,嘴角扯起一抹坏笑来。   “官家小姐怕她,江湖女子可不怕。嘿嘿。”   顾衍无奈的摇头笑笑:“你又有什么鬼点子了?”   薛清眉梢一挑,得意笑道:“赏金阁!”   ————   阿清猛然想起往事,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   原来真的是他!   河阳公主整日无所事事,就会拈酸吃醋。为了整治河阳,薛清便在赏金阁发了悬赏令,称,能被镇北将军府少将军顾衍收房者,赏一千金!   彼时,顾衍薛清刚从北疆立功归来,声名煊赫,再加之二人风流潇洒,乃是无数闺阁女子梦中情人。   这悬赏令一出,惹得江湖女子竞相前往将军府,只为得少将军另眼相待。   那时赐婚圣旨未下,虽说在上京勋贵眼中,河阳势必要嫁给顾衍的。但江湖儿女可不顾这些。只要圣旨一日未下,她们便是有机会的,哪怕做个妾室,也值得啊!   镇北将军府一时间,桃花满天飞。河阳公主整日忙于掐桃花,再没有时间往将军府去了。   “我好懊恼啊!”   顾衍去旁边的小贩那里买了串糖葫芦,回头便见阿清一个劲儿的拍脑袋,一脸可惜之色,询问之下,方才得知,阿清是想起那时候的事儿了。   “一千金啊,一千金啊!就这么飞了!无尘若是知道了,定要嘲笑我了。”   顾衍笑着将糖葫芦递了过去。   “失了一千金,阿清却得到了我,怎么,难道在阿清心里,我还不值一千金?”   阿清舔了舔酸酸甜甜的糖葫芦,道:“阿衍哥哥岂能用钱来衡量。”   顾衍眼眸一眯:“那你当年,为何给我明码标价?”   阿清一噎,尴尬的笑笑,眼神四处乱瞟:“那个,这次的事儿了了,太子殿下是不是该复位了啊。”   他赶紧扯了个话题,将此事搪塞过去。   “太子复位是一定的,只是要掌握好时机,不然怎么能把背后的人逼急了呢。”   “那岂非将太子殿下置于险境?”   “这么多年,太子有哪一日不是在危险中度过呢。”   阿清想了想,深以为然。太子虽被废,但仍有复位的可能。那些人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太子东山再起,只怕这么多年,止云宫的暗杀,一日都没有停歇过吧。   阿清叹了口气:“好难啊!”   ————   九卿会审河南案,在上京城十分受关注,几乎每日都有新消息,每日都有官员落马。   户部侍郎严淞利用职权之便,大肆打压河南系官员,刑部尚书林震借机构陷……   当年多方势力联手,配合无间。今时今日,这些人又一次在刑部的天牢里重逢了。   一时间,唏嘘不已。   而更令人震惊的是,恕平翻供了!   恕平称,当年河阳公主与他,只是相互利用,更多的其实是自己在利用河阳公主。   河南案河阳公主确实要他想办法破坏太子赈灾,但能做到天衣无缝,无非是他背后真正的主子在设计。   而这个人,就是六皇子李绩。   “六皇子?!”阿清看着褚萧带回的证供,心思瞬间翻涌。   那日在承德殿的只有几位皇子,而恕平却非常及时的出现在护国寺,必然是有人给他传递消息。   且当日,二皇子要严查此案,六皇子却打太极似的将这事儿给圆过去了。看似是为成康帝考虑,实则是怕净安的尸体会暴露。   阿清嘬嘬嘴:“这么说的话,也确实说得通。”   “而且,看六皇子最近动向,恕平供词所陈述的,十之八九都是真的。据恕平所言,他入东宫侍卫队,本就是陆文瀚陆大人安排的。从始至终,他都是六皇子身边的一枚棋子。”褚萧说道。   阿清疑惑道:“那为何在这时候将六皇子供出?”   “六皇子承诺,恕平供出河阳公主,此案了结后,会想办法救他出来。但没想到,六皇子竟想杀他灭口。幸好天牢守卫机警,捉了刺客。据刺客所供,他的确是六皇子派来杀恕平的。”褚萧答道。   “圣上怎么说?”顾衍泯了口茶。   “涉案官员按罪论处。中书令陆文瀚被判斩首,陆家阖族流放岭南,褫夺宫里陆贵妃封号,打入冷宫。六皇子幽禁府中,无诏不得出。当年被冤官员,全部赦免,并予以赔偿。”   “废太子李肃,解除幽禁令。”   顾衍点点头:“圣上英明。”   “此案所涉官员不少,如今朝中官员空缺严重,圣上打算开恩科,由大学士主持。”   “朝中是该补充些新鲜血液了。既然此案已结,尚武堂的事儿也该运作起来了。”顾衍道。   “哦,差点儿忘了恭喜褚大人,短短月余,便连升两级,刑部尚书之职,褚大人当之无愧。”   “少将军谬赞了,多亏有少将军在,若不然,哪能这么轻易就揪出幕后主使呢。”   二人一人一句,倒是叫阿清有些懵。   “还真是六皇子啊?就没有什么其他的……”   “人证物证俱在,六皇子自己都承认了,还需要什么呢?”   “那既然净安是中了化心而死,而恕平又是受六皇子所托,这么看来,清河公主的死,与六皇子也脱不了关系了?”   “是与不是,时候到了,自然见分晓。”   “啊?”阿清更是懵了。   顾衍与褚萧相视一笑。   褚萧说道:“南唐豫王不日将来大梁朝拜。”   阿清瞬间了悟:“朝拜是假,兴师问罪才是真吧。”   “清河公主死了这么久了,消息也早就传回南唐去了,可时至今日,方才派人过来,不觉得很有趣么?”   阿清眼睛倏地一亮:“又有好戏看了。”   此次虽说六皇子李绩栽了跟头,但其他几位皇子也受了不少波及。毕竟当年河南案,大家都跟着掺和了一脚。   “丢了刑部,却扳倒了老六,可老六倒了,废太子又放出来了。咱们这回啊,真是白忙活一场。”二皇子李端道。   “啧,话说回来,我这六弟还真是个胆大的,若不是证据摆在眼前,本殿下都不知道,素来喜欢阿谀奉承的六弟,还有这等魄力。”   周严依旧神情阴郁坐在角落。   “对了,父皇开恩科,咱们可得得跟紧了。这事儿不是交给大学士文昱了么,这老头子顽固不化,想在他眼皮子底下成事儿,简直比登天还难。父皇这回是铁了心要整顿朝纲了。要是不能趁机拉拢些人,咱们日后在朝中的日子,必定十分艰难。”   “二殿下,眼下你应该沉下心来,既然知道圣上在整顿朝纲,就该老老实实窝着,别当这出头鸟。”   “至于储位,二殿下不必担心,废太子即便复位,东宫,他也住不长。” 第41章   李肃虽然被解除了幽禁,但成康帝并未立刻恢复他太子之位。是以,这段日子,他倒是十分清闲。   “许久不来将军府,想不到这里还是老样子。”   演武场上,季斐好死不死的又去挑衅顾亭,李穆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只顾煽风点火。   李肃顾衍和阿清三人,则在演武场东边的小凉亭闲聊。   若是从前,阿清必然是坐不住的,要去场上指点一番。他灵活的身姿,高超的武艺,还有对兵器的精通,每每都叫几个小的钦佩不已。   李穆和季斐简直就是薛清的铁杆迷。但凡有人敢说薛清一句不好,这两位必是说干了口水,也要将那人骂的找不着北。   而此时,看着阿清略有些苍白的面容,李肃心中升腾起一抹愧疚和疼惜。眼下别说比武了,怕是连一杆枪,他都提不起来了。   他们本该驰骋沙场,恣意快活,本该是大梁最耀眼的武将的。   “杨吏还在季府?”李肃沉声问道。   “是。”   “他说的那些,你觉得有几分可信?”   顾衍沉吟片刻:“五分。殿下要着手对付二皇子了么?二皇子可不比六皇子那么好对付。山东,周家,明家。若动二皇子,必须在绝对把握的情况下,至少,依现在的朝局来看,并不适合。”   “是啊,连父皇都要对周家忌惮三分呢。”   “还有,殿下真的以为六皇子认了罪,这背后势力就算连根拔起了么?殿下有没有想过,或许六皇子和河阳公主一样,被利用而不自知呢。”   “换句话说,其实我们都在一副棋盘上,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轮到自己。而我们此时要做的,就是要跳出棋局。殿下可有什么打算?”   “以不变应万变。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啊。”   顾衍点了点头:“确实。”   “阿清哥哥,你瞧见了没有,我都能接顾亭十几招了。”季斐一边擦汗一边跑过来献殷勤:“我这样子,是可以进尚武堂的吧。”   阿清笑道:“上清园比武,你打败了苏达,圣上可是金口玉言说了要奖赏你呢,就算你不通过考试,尚武堂都会给你留个位子的。”   季斐一扬头:“那可不行,大家都是凭本事考,我岂能搞特殊,他们不是总瞧不起我嘛,这回就让他们看看,我季斐也是有真本事的人!”   “七殿下,你也是自己考,对吧。”   李穆文不成武不就,本想着跟成康帝要个名额的,他堂堂皇子,若是几招就被人打趴下了,那不是太丢脸了。可季斐自己吹嘘就算了,干嘛还要带上他!   李穆红着脸支吾了半天。   李肃有些恼了:“老七,这么多年,怎么还是这么不长进。距离尚武堂招考还有几日时间,这几日你给我好好练武,别整日只知道招猫逗狗,连阿斐都知道上进,你再看看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李穆低头喏喏道:“知道了五哥。”   末了,还狠狠的瞪了季斐一眼,季斐正沉浸在自己打遍无敌手的梦幻中呢,根本没注意,一脸得意之色,给李穆气了个半死。   六皇子被幽禁后,朝中低迷了多日,在尚武堂筹备招考之时,才有了些许生气。   此次尚武堂考试分文武两科。当然并非科举那般严谨,这文试考的是兵法,兵器,谋略。武试则是按抽签顺序,分组进行比武。整场考试按照文武两科总分数排名,只录用前三十名。   由于是尚武堂第一次开放,又是顾衍和薛清共同主持考试,这两位当年上京城里的神话人物,本身就颇受关注,此一来,但凡京中权贵子弟,皆以能入尚武堂为荣。   京中突然掀起了一股好学之风,势头之盛,甚至已经盖过了特设的恩科。   阿清和顾衍对着一摞试卷,在将军府的兵器库里忙的焦头烂额。   “瞧瞧,这是谁家的少爷,兵典共计十六篇,我挑了最广为人知的计篇来考校,可这说的什么啊,驴唇不对马嘴。”   “还有这个,连兵器都认不全。”   “哦,这个这个,这人半点谋略都不通,即便上了战场,也是给敌军送人头的!”   “哎!”   阿清一边唠叨一边判卷,颇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慨。   顾衍倒是淡定许多:“若他们什么都好,那还要尚武堂做什么呢。”   阿清哼了一声:“这帮小崽子要是落到我手里,看我怎么收拾他们。一个个的养尊处优惯了,可别到时候被训的哭爹喊娘。”   顾衍摇头笑笑。   “这篇倒是不错,对兵典理解颇为深刻,也有自己的想法,见解独到。”   阿清接过试卷,卷面整洁,文章一气呵成,遣词造句且不论好坏,只这严谨的逻辑,倒显得此人颇为老成持重,是个好苗子。   阿清将此文章记下,对这位考生倒是有些期待和好奇。   武试的场地依旧定在上清园。   虽然这次仅是尚武堂初步试验,并不算正规的武举。但消息还是传的广为人知,报考者人数也不少。   由于报考者,有官家子弟,亦有平民百姓,还有江湖人士,起点不一样,比试的过程也很难保持绝对的公正。   是以,阿清和顾衍商量了一番,录用的三十个名额,暂且每种身份的人平均分配。   至于途中出现的一些问题,二人也都谨记于心,以期在未来正式的武举中,能够规避。   整场考试下来,收获颇丰。到底英雄出少年,有这些鲜活的少年人,大梁未来可期。而这当中让二人眼前一亮的,不是奋斗了多日的季斐和李穆,也不是那些技艺高超的江湖人,而是时任武卫军副将的明钰。   由于各自立场的缘故,明钰与他们不甚相熟。甚至因为明家军突起,东宫旧臣对明家更是不齿。尤其是季斐。   但在武试当中,明钰显然与在场参与考试的考生不同,明家依附二皇子,明毅早几年便接替顾东海,镇守北疆。明家军眼下的势头,不得不说,算是上京城第一军门。   而明钰的表现,沉稳内敛,一招一式恰到好处,不骄不躁,不疾不徐,让人赏心悦目。   最终的成绩排名,明钰也当之无愧的成为第一名。阿清这时才知道,那时让他和顾衍眼前一亮的试卷,也是出自明钰之手,这让阿清对明钰的印象,又加深了些许。   此次成绩自然要呈给成康帝查验,对于这三十人,成康帝也算满意,独独七皇子李穆,在官家子弟这一组中,以倒数第一名的成绩勉强入围,让成康帝颇为诧异。   他瞄了眼顾衍,又瞄了眼阿清,咳了一声:“老七也能考进来?你们俩不会因为他是朕的儿子,故意放水吧。”   阿清还以为成康帝对李穆的成绩不满,谁知他竟是惊讶李穆的实力。   “圣上说笑了,试卷都是掩了名字的,武试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哪里容得我们作弊呢?”顾衍笑道。   “就是啊,七殿下这些日子努力上进,若叫七殿下听见圣上这么说,岂不是要伤心了。咱七殿下也是要面子的人。”阿清道。   成康帝深以为然,面露得色。   “阿清回来,连这小子都知道上进了。诶,这季家小子也不错啊,竟得了个第二名。”   “阿斐一向都很努力的。他若敢松懈下来,季康怕是能追他五条街也得给他拎回季府去。”   小时候,季斐和李穆就是上京城里最能混的公子哥儿,季康父母早逝,就这么一个弟弟,哪能给养废了。是以,上京城日日都要上演一出季康追弟的故事。不管季斐躲到哪儿去,季康都能把他揪出来,撵回府里去念书射箭。   “季家箭法,例无虚发。倒是可惜了,季斐没有季康那等天赋,箭术只能算中等。”顾衍情不自禁的感慨道。   “确实如此,我自诩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但弓箭方面,还是不得不承认,季大哥当真是第一人。”阿清也跟着说道。   成康帝看他二人拙劣演技,冷笑一声:“行了行了,别装了,朕也算看着你们长大,那点儿小心思,可瞒不过朕。不就是想启用季康嘛,罗里吧嗦一堆,直说了,朕也不会拒绝。”   阿清眼睛一亮:“当真?”   成康帝道:“朕乃天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况且,当年之事,季康也受到了责罚。既然阿清都愿启用季康,朕还能说什么呢。稍后,你二人往季府走一趟,传朕口谕,启用季康为尚武堂箭术教官,你看如何?”   阿清笑的眉眼弯弯:“圣上真是英明!”   季府冷清惯了,这么些年,除了李穆时常来往,倒也没什么人上门拜访。今日顾衍和薛清突然到访,让季管家手足无措。   “这,大,大少爷跟二少爷在,在后院射箭,请,请二位稍等……”   “诶,季伯,没事儿,我们直接过去就好。这季府我们也来过多次,路熟着呢。”阿清笑道。   季府不算大,片刻功夫便转到了后院。   季康一身短打,神情肃然立在一旁。季斐将弓拉满,一脸痛苦之色,箭离弦,嗖的一声,阿清目光循着箭矢看过去……   “啧,射偏了。”   听见声音,季康猛的回头:“你,你们……”   “哈哈,季少庸,我们大老远儿的来你府上,也不说看座上茶,哪有这般待客之道。”阿清笑道。   季康瞧着阿清的笑颜,恍惚如隔世。虽然早就知道了他就是薛清,但季康从不敢去见他。   自始至终,他都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儿。   季斐扔了弓箭,用袖口擦擦汗,怼了怼楞在原地如雷劈一般的季康,又朝前头吼了一声:“阿富,上茶!”   季斐引着几人往池塘边儿上的凉亭去,往日沉稳的季康,此时却不知怎么办才好,短短的几步路,走的踉踉跄跄,连季斐都看不下去了。   “我说大哥,以前阿清哥哥没回来的时候,你日日念叨着,这回人都在眼前了,你倒还紧张上了。”   顾衍闻言挑眉:“少庸原来日日都念叨阿清么?”   季康就是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他抬腿狠狠的踹了季斐一脚:“别瞎说!” 第42章   季斐被季康踹的‘嗷呜’一声:“你踹我干嘛,我又没说错!”   季康狠狠的瞪他一眼:“还说!”   季斐从小就被季康管怕了,虽然也不知道自己错哪儿了,反正就,不敢吱声了,委屈巴巴的坐在角落里。   这么一来,原本紧张的气氛倒是松快了许多,当然,原本也只有季康一个人觉得紧张而已。   “少将军突然到访,不知所为何事?”   “是这样,尚武堂招生已经完毕,眼下各科教官也基本定下了,但箭术教官,还空着。说到箭术这块,你季家当属第一。眼下少庸赋闲在家,我与阿清此来,是专程请少庸出山,担任尚武堂的箭术教官。”   季康难以置信的看着顾衍:“我,我,这,我戴罪之身,岂能……”   阿清拍了拍季康的肩膀:“事实如何,大家心知肚明,那事儿也不全是你之错。你啊,和太子殿下一样。其实没有人怪你们,从始至终,都是你们自己走不出自己的桎梏啊。”   “季家沉寂了这么多年,不该再这样下去了,就算不为你自己考虑,还有阿斐啊,还有季家神箭,还有等着你重新组建的季家军。”   时隔多年,第一次直面薛清,季康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一起嬉笑怒骂,一起挽弓射月,一起塞外骑马,那些豪言壮志,那些未完成的梦想。   季康心潮澎湃,是啊,阿清都没放弃,他怎么能放弃呢。   “好,这个教官,我担了!”   言毕,似乎又有几分担忧:“圣上那里……”   季斐看傻子似的看着季康:“大哥你傻了吧,若圣上不点头,少将军和阿清哥哥哪里敢私自做主呢。哎,阿清哥哥说的不错,只有你自己认为自己有错。什么戴罪之身,圣上都没这么说,都是你自己瞎想。”   季康脸色一红,横了季斐一眼:“就你话多。”   季斐一扁嘴:“得,我说什么都是错。哎呀,烦,顾亭,走,打一架去!”   “阿斐总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季康摇头笑道。   “我倒觉得阿斐活的更通透呢。”阿清说道。   “是啊,这些年,若非阿斐在我身边,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挺过来呢。这个阿斐,看着吊儿郎当的,其实,他心思细腻,也很会照顾人。能进尚武堂,也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好好培养,日后光耀我季家门楣,指日可待。”   “瞧你这老气横秋的语气,怎么着,这么早就想让路了,你还没老到动弹不了吧。”阿清调侃道。   季康一扬眉:“江山代有才人出。”   顾衍道:“是啊,我们都长大了,总有一日,我们不再是最耀眼的星,但却可以为后来者,照亮前路。”   ————   千呼万唤,尚武堂正式开馆了。   顾衍还有兵部的事儿要忙,是以,这尚武堂的馆主,便由阿清来担任。顾衍只在闲暇时,在尚武堂讲授兵法。   不管之前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在尚武堂,都是一视同仁。   当然,人不轻狂枉少年。这些人,谁都不服谁,凑在一起,那叫一个热闹。   除了在阿清的兵器课,和顾衍的兵法课上没人敢起幺蛾子外,其他几位教官,可给折腾的不轻。   尤其是顾衍从崇文馆请来的教授文学的先生,每节课都给气的吹胡子瞪眼。   用学生的话来说,他们是来学打仗的,又不是要考状元,学这些文绉绉的东西,有什么用。   “难道你们想成为一个只知道打仗的大老粗?学文,并非是让你们有多高的文学造诣,而是让你们明事理,懂礼法。”顾衍严词批评,这些学生个个跟鹌鹑似的,不敢吱声了。   消停日子没过几天,尚武堂又出事儿了。   阿清才不紧不慢的进尚武堂的院子,便见一个小吏哆嗦着跑来:“馆主大人,不好了,里头,里头打起来了,明少将军受了伤……”   阿清眉头紧蹙:“打架?怎么回事儿?”   小吏道:“小的也不知什么情况,起初只是有些口角,往日这些祖宗也没少拌嘴,小的也没当回事儿。适才小的去清扫骑射场地,这才回来,就见他们打在一起,拉都拉不开。”   说话间,阿清已经到了事发地。   只见几个学生压着明钰,拳拳到肉,明钰紧咬着牙,没见还手。   季斐和李穆倒是有心想要拉架,奈何对方出身江湖,季斐倒还能应付几招,李穆就……   是以,大家脸上都或多或少的挂了彩。   “都干嘛呢?有力气没地儿使,要不要绕着尚武堂的院子跑上十圈?”   众人听见阿清的声音,这才罢了手。   季斐和李穆赶紧把明钰给扶了起来,见他吐了一口血,面无表情的对出手那几人道:“今日我不还手,白挨这顿打,并非我怕了你们。记着,下次我绝不会再忍让了。”   说完,又朝阿清行了礼:“馆主,抱歉给您添了麻烦。学生一身脏污,请容许学生清洗过后,再来受罚。”   阿清点点头:“去吧。留下几个知情人,给我说说是什么情况。”   季斐这个大明白当即留下,说道:“这事儿说起来,也不赖明钰。大家来的早,就在一起讨论了一下五年前与大齐的战役。方峥几个在江湖游走,也不知都是跟哪儿打听来的消息,说明家为了上位,嫁了闺女,示好二皇子。又在北疆时,故意抢功劳。”   “更有甚者,还说当初顾家军被困,都是明家军使的诈。总之,说的话吧,不中听,连我都听不进去呢。虽说我平日也挺讨厌明钰这家伙的。但就事论事,明钰就是比我们都强啊。再说,明家的事儿,又不是他能做主的。这么说他,的确是过了。”   “开始也就是口舌之争,谁知方峥几个越说越激动,就好像顾家军真是给明家军害了一样。这不就,说着说着,动起手了。明钰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愣是不还手。”   “大致,就这么个情况吧。阿清哥哥,明钰受了伤,待会儿,您可手下留情啊。”   阿清斜睨了季斐一眼,见他连连叹息,好似个老妈子,跟着一堆不省心的家伙操心操肺一般,不免有些好笑。   过不多久,明钰换了衣裳回来了,嘴角的淤青还很明显,从他的目光中也未见什么怨怼,倒是一片平静。   尚武堂的学生们分成两对依次站好,阿清站在中间,左右看了看,摇了摇头。   “这几日,你们都白学了。我们成立尚武堂,是为国家选拔栋梁之才,而不是一些整日只知打架,窝里横的纨绔。”   “馆主,我们进尚武堂自然是为报效国家。虽说我们出身低微,但在尚武堂该一视同仁,这些官家子倒好,整日嘲讽我们。”方峥不服道。   “哦?嘲讽你们什么了?说来听听?”阿清笑看着他。   方峥咬牙道:“明少将军文武都是第一,我们不过想请教几个问题,他却爱理不理,这不是瞧不起是什么?”   明钰的好友又不忿了:“你们那是请教问题?请教问题还有问人家家事儿的?明钰的姐姐是二皇子妃,那又怎么了?碍着你们什么事儿了?”   “哼,明家无非就是靠着二皇子,没有真才实学,还在这里耀武扬威!”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又吵嚷了起来。   阿清手里的竹条咯嘣一下折断,发出清脆的响声:“你们吵的这么欢实,当我不存在?”   “方峥,你刚才说那话,意思是我尚武堂招考,有作弊的嫌疑了?”   “没有。”   “尚武堂招考,比武光明正大。在这几日的学习中,谁有真才实学,想必大家心里也都有数。明钰,就是我尚武堂当之无愧的第一名。呵,你们说他瞧不起你们。那试问,你们又真的瞧得起自己了么?”   “出身低微怎么了?地位地下怎么了?这些不是你们可以用言语去攻击别人的理由。”   “人穷不可怕,可怕的是人穷志短,可怕的是,比你们富有,比你们出身高的人,却比你们更努力!明家如何,不是明钰能左右的,也不是你们能随意置喙的。”   “尚武堂的规矩就是,一视同仁!你们日后都将成为国之栋梁,以后也会并肩作战。若都是这样一群不成熟的战友,谁会放心将自己的后背交给你们!”   “尚武堂存在且容许竞争,有竞争才会有动力。但觉不容许欺压同袍,胡乱挑衅。这次算是给大家一个警告,再有下次,逐出尚武堂,绝不姑息!”   众人被阿清这一番训斥,仿佛霜打的茄子,恨不得将脑袋插进□□里。   阿清叹了口气道:“人啊,要学会换位思考,设身处地,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又会如何呢?言尽于此,大家散了吧。”   人群蔫蔫散去后,明钰还站在原地。   他抬头看着阿清,道:“你是一个很好的人,我很羡慕你。”   明钰只比薛清小一岁,只是当年明家不显,明钰也不出挑。不过,凭明钰的本事,若在当年能有机会的话,成就也未必就会比薛清差。   明家在那种情况下接替了顾家镇守北疆,且,明家是二皇子妃的母族,与二皇子早就拴在了一根绳上。成康帝不会容许二皇子坐大,也会忌惮着明家军。   明钰自然也不能像顾衍一样自由,可以随父共同留在北疆。他只能留守上京城,就像一只金丝雀。   阿清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你忍着不还手,其实在你心里,对于明将军当年所为,也是不喜的。谁都想堂堂正正,谁都不愿堂堂将门沦为一个附属,不愿被人说道,是靠女人起家。明毅将军出身寒门,在诺大上京城中,毫无背景,亦无用武之地。而在那个时候,我和顾少将军年纪轻轻便已立下战功,明将军心里压抑愤懑,实属人之常情。”   “虽然靠着二皇子才得了领兵之权,但若没有真本事,又岂能守北疆。”   “有些人呢,之所以不开心,就是因为他们习惯了将本不是自己的过错,硬要往自己身上揽。有什么用呢?无非让自己饱受煎熬罢了。其实啊,只要真正明白自己内心想要的是什么,循着自己的想法走下去,人生哪得不清明呢。”   梨花悄然落下,明钰张开手心,接下一片雪白:“此心若得一株雪,人生何处不清明。信仰,我也有。今日听君一席话,他日拼尽全力,也要守住这份信仰。” 第43章   日子一天天的过下去,许是阿清的那番话敲醒了众人,自那日之后,尚武堂的气氛,异常的和谐。就连文学课上,都不再有人捣乱了。这些人也在不知不觉中,打成了一片。   有人不再自卑,有人敞开心扉,有人不再自我折磨,总而言之,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阿清这颗老父亲的心啊,深感欣慰。   “所谓实践出真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们在尚武堂已经学习了近一个月时间,也是时候考教考教你们所学了。今日,咱们就去城郊东大营,进行实战演练。”   “我们尚武堂分为两个阵营,一方为攻,一方为守。”   “守城一方,由顾少将军率领,把守城郊东大营西侧堡垒。”   “攻城这一方,由我和季教官带领。目标,攻陷城堡,俘获敌方主帅。至于你们中,谁为营将,怎么分配任务,你们自己商议。商量好了,制定有效作战计划。记着,从现在开始,你们所做的一切,都将由你们自己负责。从现在起,你们就是真正的军士。”   这次实战演练是阿清提出的,学习了基础知识,自然要了解实际情况。否则读再多的兵书,也都是纸上谈兵而已。   这次演练征得成康帝同意后,由顾衍挑选东大营兵士作为补充,两营各十五名学子并东大营军士一百人。   “听着,你们馆主我,可是跟那边吹嘘出去了,这次比试,输的一方要给赢的一方,洗一个月的袜子。孩子们,奋斗吧!”   听说输的一方要洗袜子,队伍里顿时一片哀嚎。季斐嚎的最是大声。   季康没好气儿的瞪他一眼:“嚎什么嚎,要嚎也是敌方嚎,这还没开始呢,就认为自己要输,这仗还有的打?”   “就是,可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   阿清笑眯眯看着一众活力四射,年轻气盛的少年人,暗戳戳想着,若是自己赢了,阿衍哥哥可要给他洗一个月袜子呢。嘿嘿嘿。   真美啊!   “咱们这组,我看叫明钰当将军吧,明钰本就当过武卫军副将,他有经验。而且明钰可是文武兼修,在咱们尚武堂样样出色。他当将军,我心服口服。你们瞧着呢?”季斐率先表态。   “我同意。”反正季斐说什么,李穆都同意。这段时间,大家也都发现了这个问题,是以,李穆的态度观点,不用理会。   “我也同意。咱们几个出身江湖,打架倒是在行,兵法什么的,还欠火候。这将军我们肯定当不得。明钰性子沉稳,又有谋略,我觉得他行!”方峥也力挺明钰。   自从上次打架之后,虽然也别扭了好几日,到底知错能改,互相道了歉,这点儿小龌龊也就都过去了。总算没枉费阿清一番心意。   明钰在环视一圈后,没有拒绝这个提议,而是迅速进入角色,依照平日对众人的了解,开始分配任务。   “林树轻功好,作为斥候队,负责打探敌情。”   “阿斐箭术好,你和七殿下带几人组□□队,随时候命。”   “方峥身手灵敏,你和猴子,老许单独组队,作为突击小组,隐在暗处,掌握时机,潜入城堡,我们里应外合。”   “其余人由我带队,正面进攻。”   季康看了眼兴奋的手舞足蹈的季斐,闷闷道:“这小子,在家时,我单独教他,倾囊相授,他偏学不会。进了尚武堂可倒好,跟变了个人似的。你说这死小子是不是跟我这儿藏拙呢?”   阿清拍了拍一脸郁闷的季康,道:“阿斐聪明着呢,你啊,是当局者迷,自己看不出来而已。这小子藏拙,还不是为了让你多关注关注他。”   季康颇有几分愧疚:“是啊,这几年除了教他练箭之外,其他地方倒真是疏忽了。”   “好在这小子皮实,要不然,定要变成季康第二了。上京城可就没有这么活泼跳脱又好玩儿的小子咯。”   阿清阴阳怪气儿,季康笑骂了他一句。   他们这方军士,衣袖系红绸。守城方军士则系蓝绸。待到得城外,阿清和季斐挑了个制高点观战,远远能瞧着城堡中迎风飘扬的蓝色旗帜,淡白的身影伫立旗下,目光在半空交汇。无需言语,也能读懂对方眼中情意。季康悄悄往旁边挪了挪脚步,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将军,他们有埋伏,我们怎么办?”   明钰看了眼地图,指了一条隐秘小路:“我们佯攻过去,将伏兵引出,再诈败退回。阿斐埋伏在侧翼,待敌军出现,放箭,断了他们退路。方峥带人从后路绕过去,拔了他们营寨,继续西进。”   “了解!”   “诱敌之计,明钰的想法很好。可惜对方并不上当,半数人手留守营寨,方峥未必过的去。”季康道。   “看,明钰改变策略了,不再诈败遁走,而是正面攻击,以武力取胜。减轻了方峥的压力,方峥虽然没有拔掉寨子,倒是成功潜入城堡。”阿清指了指山间轻盈的一抹身影。   “这几个人配合的不错。”季康点头道。   阿清继续观战,将每个人的表现收入眼底。   “这些人自主作战能力很强,自身优势显著,但却极少有各方面实力都很平均的人。明钰算一个。但其他人未免差强人意,不适合做统兵一方的大将。少庸,我有个想法。”   “说来听听?”   “我想组建一支奇兵。奇兵不作为单兵出战,而是按组作战。就像现在这样,每组配十人,综合实力对等,每人负责不同任务,分开来,单兵能力足够,而合起来,也是一支无所不能的小队。”   “他们可以突袭,可以渗透,可以为间,可以暗杀,亦可沙场征伐。”   季康听得此言,眼中同样迸发出耀眼的光芒:“好极!”   许是阿清和季康谈论的太过热切,远在城堡中的顾衍莫名觉得自己受到了冷落——阿清,不看他了。   顾衍注视了很久很久,阿清只顾和季康商讨奇兵一事,倒没注意这些。等到他发现哪里不对劲儿的时候,已经晚了。   敌方教官就这么明晃晃的出现在另一方的地盘上……   这让守城的蓝军大受刺激。   他们主帅怎么自己跑去敌方阵营了,这仗还怎么打!   攻城的红军见状大笑,攻劲儿更足了。   阿清看着突然冒出来的顾衍,登时气的跳脚:“我说顾少将军,顾教官,顾大人,顾谨之,你能不能有点儿操守。这是什么时候,你怎么能弃你的兵马于不顾,跑来敌军城头呢,你这不是,这不是,自投罗网了嘛!”   顾衍还没开口说话,就被阿清一通数落,还有些委屈。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阿清一愣:“什么说什么?”   “你们刚才凑的那么近,在说什么?”   季斐无意识的一句话,还是让顾衍上心了。虽然他知道阿清不会喜欢别人,可想到有人觊觎阿清,他就受不了。   想到季斐说的,季康日日都念叨着阿清,他就忍不住的闹心。   阿清摸了摸顾衍的额头:“我说,你没病吧。我们在观战,能说什么。哦,就是我突然有了些想法,还不成熟,想着等回府说给你听呢。你说你这就猴急的过来了,这让你手下人怎么办。现在打仗呢,打仗呢,你是我方军士俘获的目标,知不知道。”   季康虽然不想打断他们,但还是忍不住咳了一声:“那个,仗打完了。”   他指了指已被红军占领的城堡,道:“蓝军败了。”   “这,这么快?”   红军各个志气高昂,再看蓝军,一个个垂头丧气的。   阿清咯咯直乐:“阿衍哥哥,你们输啦,你要给我洗一个月的袜子呢,哈哈。”   顾衍淡笑道:“洗一辈子都成。”   季康觉得他不能再呆下去了。   这仗才刚开始,就打完了,让蓝军的人都很不服气。谁叫他们主帅临阵脱逃,自己跑到敌方阵营去了呢!   是以,当要兑现输赢赌注时,大家都不愿意。   “你们啊,以后都要习惯。想当年我们这些人实战演习的时候,可没少吃这个亏。日后若遇上顾少将军,你们就只当自己队伍里多了个毫无作为随时移动的‘奸细’就好了。”季康酸了一句。   顾衍却不以为意:“我虽然是你们的主帅,但战场上形势千变万化,谁也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意外。我虽然到了敌方阵营,但城还没破,只要你们坚守住城池,就算我‘被杀’,最后也是平局。可谁叫你们没守住呢。”   这锅甩的……   蓝军哀嚎:“少将军无顾跑到敌方主帅那儿献殷勤,这不是,这不是打击士气嘛!还有,真要到了打仗的时候,主帅被敌军所伏,我们自要相救……”   “不,你们首先要明确一个问题,是一个人重要,还是一座城重要。如果真正将这个问题看透彻了,相信你们下次,会做出一个正确的抉择。”   瞧着蓝军被打击的体无完肤,阿清实属不忍:“实战演练,每月一次,这次吸取教训,下次定能更上一层楼。”   好吧,虽然还是要洗袜子,但这安慰也算是,聊胜于无吧。   大家兴高采烈的出来,蔫头耷脑的回去,阿清看着这帮可怜的孩子,再看看一脸坦然,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的顾衍,心好累。   下次,还是别带他了。阿清琢磨着。   “阿清,下个月演练,我要和你一组。”   阿清:“……”他还能说什么? 第44章   平静的日子没有过多久,南唐豫王,进京了。   豫王萧凛,南唐丽太妃所出,虽与南唐皇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这二人感情倒是不错,兄友弟恭。   豫王年过半百,样貌却十分年轻,举手投足间,颇有几分隐士风范。豫王戎马半生,膝下却无子嗣,也未曾有过妻妾。传闻豫王年轻时,深爱一女子而不得,自此心灰意冷,终身不娶,可谓痴情至极。   “豫王殿下,我们公主死的好惨,这大梁皇帝非但不予理会,还将我们软禁起来,不许我们护送公主回南唐。王爷定要为公主做主啊。”青蓝义愤填膺的控诉道。   “青蓝,不得无礼。”青樱呵斥了一句。“王爷此来便是给公主讨说法的,你急什么。”   青蓝撅了噘嘴,不吱声了。   由于清河公主与净安和尚乃中了同一种毒而死,这案情复杂,非一时可以查出真凶。当然,也不排除有他国为了离间大梁和南唐,故意设计。是以,在此案尚未侦破时,前来朝贺的众使臣们,至今尚未离京。   虽然成康帝没有明确让他们留下,但这种时候,谁走,谁的嫌疑大。况且,留下还能看看大梁的热闹,何乐而不为呢。   “此事是我大梁做的不周到,至今尚未破案,叫众使臣逗留上京,还劳烦豫王亲自走这一趟。”成康帝举了酒杯,道:“这杯酒,权当朕,给诸位赔罪了。”   “哎呀,圣上这可使不得,此事干系甚大,圣上此举乃是对南唐清河公主的重视,我们配合圣上,也是应该的。”北苍国小王爷耶律则说道。   “清河公主是皇兄最疼爱的公主,亦是本王最喜爱的侄女。如今人不明不白的死在大梁,皇兄心里难受的紧,若不是小王苦劝,怕是皇兄都要亲自来大梁了。当然,皇兄绝对没有怨怪圣上的意思,只是心里头未免难以接受,毕竟他还希望南唐能与大梁结秦晋之好呢。”   这‘秦晋之好’四字,从他口中说出来,仿佛有种讽刺的意味。   说罢,萧凛状似无意的看了眼顾衍,还有他身边的阿清。目光在阿清身上不着痕迹的停留片刻,半低下头,眼底晦暗不明。   “他这是在给圣上施压啊。”阿清低声道。   “作为南唐皇‘最好’的兄弟,豫王这样说,也无可厚非。”顾衍说道。   阿清摇头叹息:“所谓来者不善,这豫王给人的感觉,可不简单啊。”   “我们慢慢看着就是,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的。如今在我大梁的地界,想做些什么,那也得看咱们愿不愿意。”   “确实,若敢不老实,正好我神弓巨弩初成型,也好拿他试验试验威力如何。”阿清呲着一口小白牙,傲娇说道。   顾衍替他顺了顺毛,目光灼灼的看着他,若非在宴会上,他极力控制自己,此刻只怕早就……   “咳咳,我说你俩能不能注意点儿。”季康实在看不下去了,不得不出声提醒一下。否则,这两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指不定做出什么‘有违风化’之事呢。   “本王听说,顾少将军之所以拒婚,正是为了这位薛小将。如今见薛小将这番姿容,我那侄女,倒也输的不冤。”   “王爷,公主心悦顾少将军,偏横插一个男人进来。奴才始终以为,是这貌美男人恐公主嫁入将军府,抢了他的宠爱,这才暗害了公主。若不然,咱们初到大梁,又未曾与人结仇,公主岂能平白无故就去了。”侍卫苏达说道。   “苏侍卫此言差矣。还是那句话,当初宫宴,清河公主可是当众说明了,不再与我家将军结亲。公主成人之美,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又岂能害她。”阿清说道。   “苏达,无凭无据,怎能胡言乱语,还不退下。”萧凛斥了一句。   苏达阴郁的瞪了眼阿清,不再说话了。   “我怎么觉得这苏达在豫王跟前儿,老实的好似一条哈巴狗。他到底记不记得,自己是清河公主的侍卫,不是豫王的侍卫啊。”   阿清看过去,正对上萧凛看过来的眼神,四目相对,阿清没有闪躲,朝他愉悦的挑了挑眉,似是在挑衅。   这番神情落在萧凛眼中,使得他有瞬间的愣怔,连目光都不由自主的变了。说是柔和,却又带着一丝戾气和不甘。有些复杂。   阿清觉得有些奇怪,兀自嘀咕了句:“我就是长的好看,也不用这么看我吧。”   许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萧凛尴尬的咳了几声。   “清河的事儿,就有劳圣上费心了。”萧凛举杯敬了成康帝一杯酒。   “豫王言重了。”   阿清眼神溜溜转了一圈,心里泛起了嘀咕。   顾衍曾说,找到杀死净安的凶手,清河公主的事儿自然而然的就水落石出了。   而净安是死于恕平之手,恕平后又承认是受六皇子指使,可在六皇子处,却并未发现化心的踪迹,更遑论与南唐有所往来了。   那么这化心……   阿清忽地想起那日李穆说过,他曾在宫里见过河阳和二皇子似乎走的很近,难道是二皇子?   可经过这段时间的调查,虽然每件事都有二皇子的影子,可每件事,他起的作用无非就是推波助澜,从中捞点儿好处。   想来想去,反倒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阿清觉得,这些费脑筋的事儿,他实在是不擅长,还不如琢磨琢磨他已经初步成型的神弓巨弩来的痛快。   这次的宴会是为了给豫王接风,也是宴请各国使臣,为这段时间的怠慢表示一番。   各国使臣在京逗留许久,自然也结交不少京中子弟。而尚武堂的组建,也让一众世家子打成一片。这宴会倒是比以往氛围更加轻松。   萧凛也渐渐收了姿态,许是饮多了酒,眸中有几分醉意。   “娘娘,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奴婢瞧您脸色不好。”皇后身边的宫女担忧的问道。   “娘娘?”   皇后猛的回神:“怎么了?”   成康帝察觉皇后的异样,眉头轻蹙:“皇后若是身体不适,便先回宫歇息吧。”   皇后脸色煞白,勉强的笑了笑:“臣妾扰了圣上的兴致,实在该死。”   “无妨,身体要紧,回宫叫御医好好看看,别耽误了。”   “多谢圣上体恤。”   皇后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朝成康帝福了福身。   “皇后娘娘凤体欠安,该是好好休息才是。若因我等,扰了娘娘安康,岂非罪过。”萧凛似笑非笑的看着皇后。   皇后身体猛的一晃,撞的桌子一震,桌上的各式果盘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成康帝没有多说什么,只叫宫女扶着皇后离开。   李肃目露担忧,嘱咐了宫女几句,在座位上有些坐立不安。萧凛的目光落在李肃身上:“想当年初见殿下,那时殿下才十岁年纪,本王来大梁朝贺之时,殿下还时常缠着本王玩闹。如今竟也长这么大了。本王也老了啊。”   “豫王见笑了,那时年幼,礼数不周,还望豫王殿下见谅。”   “殿下这么说就生疏了。本王对殿下,可是打心眼儿里喜欢呢。”说着,哂笑一声:“许是与殿下一见如故吧,很多感情,就是这么微妙呢。”   李肃直觉他这话里还有别的意思,一时又参悟不透,便也不再接话。   皇后离开后,不知是不是错觉,宴会的气氛总透着一丝古怪。   阿清无聊的打了个哈欠,没骨头似的靠在顾衍身上。顾衍从后伸手,环住他的腰,小声道:“再坚持会儿,就快结束了。”   阿清揉了揉哈出来的眼泪花儿,还不忘盯着萧凛。   “我总觉得这豫王殿下说话阴阳怪气儿的。哎,也是,他一个独居老人,脾气古怪也是情理之中。”   季康就坐在离阿清不远的位置,听他这么一说,刚入口的酒差点儿喷了出去。   他觉得,自己应该考虑考虑终身大事了。不然,他在不久之后,也会成为阿清口中的‘独居老人’。   清河公主的案子仍是落在了褚萧手里。当然,自净安一案后,褚萧一直都在追查此案,只是线索太少,证据又不足。   这夜,宫宴结束,褚萧毫不犹豫的又来了将军府。   “哎呦我说褚大人,您又几日没换衣裳了。”阿清捏着鼻子怪里怪气儿说道。   褚萧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他从一上任,就一刻没休息过。两桩案子搞的他焦头烂额,筋疲力尽。能有时间睡觉就不错了,还换衣裳!   “好了阿清,褚大人这不也是尽职尽责么,你瞧瞧,都这个时辰了,褚大人还忙活着呢。”   顾衍这话摆明了就是嫌褚萧打扰阿清休息了。   褚萧这人吧,性子直,除了跟案子有关的事儿,眼里也容不得其他。而且,这案子,圣上虽是交给他处理。可实际上,真正主导案情走向的,是顾衍。   他白天又不敢明目张胆找上门,只能夜里来了。偏巧今日宫宴,散的晚了些,他又不愿将今日之事推到明天。宫宴一散,便悄悄来了将军府。   没察觉到顾衍语气不爽,褚萧兀自开口说道:“清河公主死的太蹊跷,本官调查了所有可能与清河公主有关联的人,独二皇子嫌疑最大,且,本官确有证据证明,二皇子的确对清河公主做过什么,只是那些并不足以要了清河公主的命。”   “原因你们也知道,二皇子不可能与清河公主成婚,秉着自己得不到,也不能让别人得到,二皇子必然从中动了手脚。可他又绝不能让清河公主死在大梁。是以,二皇子并非直接杀死清河公主的凶手。”   “而化心虽出自六皇子之手,但从六皇子的角度来看,他的目的是设法与清河公主成婚,得到南唐的支持,那就更不可能去杀清河公主了。”   “……所以,褚大人今日前来,就是想说,什么线索也没有咯?”   褚萧一时没搞明白顾衍这话的意思:“这……”   阿清打了个哈欠,心道,这做人能做成他这样不通人情世故,也是没谁了。   “褚大人,你觉得,一个人毫无征兆的死了,又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是他杀,那还有什么?”   褚萧愣怔了半响,犹犹豫豫道:“难不成还是自杀?” 第45章   “自杀?这怎么可能,她好好一南唐公主,又得恩宠。就算少将军拒婚,拂了她面子,也不至于用这种方式去结束自己的命吧。谁好好的,愿意去死呢。”褚萧很快又将自己给否决了。   “那谁又能证明,死的一定是清河公主呢?”顾衍又抛出一个惊天炸雷。   褚萧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褚大人,本将军劝你还是将此事放一放,好好休息休息,你看你这么疲惫,思考问题都僵化了,这样很容易钻牛角尖儿啊。”   褚萧郁闷的走了。阿清蓦地觉得这褚大人的背影,好凄凉的说。   “阿衍哥哥,你说的那些,不是逗褚大人玩儿的吧。”   顾衍身子往后一靠,斜眼看阿清,道:“那你觉得,当初给褚大人送化心的人,是谁?”   阿清‘嘶’了一声,还真是,这个小问题,他一直都给忽略了。   “所以,阿衍哥哥的意思是,这背后还有人,在推着我们继续查案以达到他自己的目的。”   “不排除这种可能。南唐距大梁,路途不算远。当初清河公主出事,南唐使团就以最快的速度传信回南唐了。若清河公主真是南唐皇最宠爱的女儿,早在第一时间便会遣人过来。可清河公主已经死了两个月了,尸体都腐烂成骨头渣子了,南唐才有人来。同样的道理,豫王说清河公主是自己最喜爱的侄女,如果真是为了清河公主而来,那么早在清河公主出事儿之后,人便来了,为何要等到现在呢?”   “还有,你今日也看到了,苏达对豫王和对清河公主完全是两种不同态度。侍女青蓝的表现还算正常,可那个侍女青樱就有些耐人寻味了。这三个公主近侍,似乎只有青蓝一个人是真正关心公主的死活,还有杀死公主的真凶。”   阿清本就通透,虽不擅算计,但人聪慧,一点就通。顾衍话说到这儿,他也明白过来了。   “南唐,出问题了。”   顾衍点点头,从袖袋里取出一封信件。阿清不明所以的接过来瞧了瞧。   “南唐皇被软禁!”   “没错,早在褚萧将化心带回之时,我便派人去南唐查探。消息也是前不久才传回来的。”   “是豫王!可他既然软禁了南唐皇,便等同于掌控了南唐朝局。清河公主死了,他也没必要大老远儿的为了成全什么叔侄之情亲自来大梁走这一趟。随便派个有分量的大臣走个过场也就是了。”   “问题就在于,他亲自来了。”顾衍说道。“所以,我们现在应该按兵不动,看看这个豫王打的是什么主意。如果所料不错,从豫王身上,我们甚至可以揪出那个一直隐在幕后的人。”   “哎,弯弯绕绕,真是晕了晕了,不行了,我要去睡觉补充体力了,明儿还得去给那帮小崽子们上课呢。”   阿清一边儿打哈欠一边往屋里走,顾衍紧随其后。   阿清刚要回身关门,险些撞进顾衍怀里。   “阿衍哥哥,你房间在那边儿呢。”   顾衍笑:“我知道,我来拿阿清的袜子。”   阿清一愣,低声说道:“你拿我袜子干嘛?你该不会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吧。”   顾衍无奈的在他额头轻敲一下:“你忘了,前几日实战演练,我输了。”   阿清猛一拍脑袋,大喇喇道:“可不是,你不说我还真给忘了,来来来,快进来,不用客气,都给你留着呢。”   说着,转头朝他神秘一笑。   顾衍眼皮一跳,直觉不太好。   果然……   顾衍跟着进了屋,一眼就瞧见了整整齐齐摆在床沿儿上的一排袜子。   “呐,还好我袜子够多,不过阿衍哥哥若是再不洗,我明儿还真就没袜子穿了。”   “原是想提醒阿衍哥哥的,只是这两日太忙了,就攒一堆儿了,阿衍哥哥不要介意哈。”   顾衍嘴角一抽抽:“你还真是不客气啊。”   阿清摆了摆手:“嗨,愿赌服输嘛。下次阿衍哥哥若赢了,阿清也得给你洗不是。”   “不会有下次了。”   顾衍叫包进打了水,自顾将床沿儿上的袜子收到盆里,当着阿清的面就搓洗起来。   阿清见此情此景,忽地喟叹了一句:“话本子里说过这么一句‘自此长裙当垆笑,为君洗手作羹汤’。阿衍哥哥出身高贵,却愿意为阿清做饭,为阿清洗衣,为阿清守了这么多年,为阿清做了这么多事儿。阿清无以为报啊。”   顾衍甩了甩手上的水,偏过头,嘴角弯了弯:“那就……以身相许吧。”   阿清侧躺在床上,以手支颐,笑的眉眼弯弯:“阿清不早就是阿衍哥哥的人了么。”   “我的人……”顾衍微微眯起眼眸,一边在口中反复咀嚼这三个字,一边往床铺逼近。   他双臂撑在阿清身体两侧,俯身下去,鼻尖若有似无的在阿清的鼻尖上碰了碰。他能看到阿清扇子似的睫毛抖了抖,明亮的眼眸里,盛着星辰大海,等待他去征服。   顾衍轻笑着摇了摇头:“还不完全是。”   “啊?”阿清有些迷茫。   顾衍唇角一勾,道:“但很快就是了。”   ————   阿清趴在床上,脑袋埋进被子里,缓了好半天,他才敢探出头来。头发乱蓬蓬的,漂亮的眼睛里还含着雾气,浑身像是被什么重物碾压过一般,稍动一动,就酸疼无比。   他看着眼前的青花瓷瓶,从耳朵红到了脖颈。   至此刻,他终于明白顾衍那句话的意思了。   “原来这样才算啊。”   阿清呆愣着,扶着腰挪了挪,探出头去往外瞧了瞧。   “小包子,什么时辰了?”   没听见人答话,倒是有沉稳的脚步声传来。   “醒了?我刚叫顾亭去尚武堂,给你请了一天假,你好好休息吧。桂嬷嬷煮了你最爱喝的碧梗粥,在灶上温着呢,什么时候想吃了,说一声。”   顾衍坐在床沿儿上,看着阿清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懊恼。   他是不是太急了。   许是顾衍的眼神太过炙热,让阿清身上好不容易褪去的热度又蹿了上来。想着昨夜发生的事儿,他红着脸将头埋进被子里。   顾衍以为阿清生气了,有些局促不安。“怎么了阿清,是不是,不舒服了?”   阿清扭了扭身子,闷声道:“我就是……哎呀,你突然,突然那样……”   阿清语无伦次,顾衍却是明白了,他愉悦的笑了一声,原来是阿清害羞了。   费了好大功夫才将某人从被子里拖出来,顾衍想,今日难得休沐,两人在府上过过消停日子,简直太美好。   可谁知,才刚喂阿清吃过粥,季斐一行人便急吼吼的来了顾府。   “阿清哥哥,顾亭说你病了,怎么回事儿啊,严重不严重啊,可担心死我们了。”   刚踏入屋门,便觉一股泰山压于顶般的气势直逼自己而来,季斐打了个冷战,心道,这是谁惹着少将军了,瞧着少将军脸色可不大好啊。   “你们怎么都来了,不用上课的么?”顾衍严厉问道。   “啊,是,是老师教的,要尊师重道,阿清哥哥是我们的授业恩师,老师病了,咱们做学生的不来探望,那怎么好。再说了,就算阿清哥哥不是老师,他病了,我们不也得来探望探望嘛。”季斐道。   说罢,丝毫没有察觉到顾衍的冷气一般往里挤了挤,瞧见阿清趴在床上,季斐咋呼道:“阿清哥哥是肚子痛吗?听说顾府有位神医,有没有叫神医好好瞧瞧啊。”   “顾亭说,阿清哥哥叫唤了一夜,嗓子都哑了。肯定特别疼吧。”季斐捂着心脏,好似他也跟着心疼一般。   “顾亭还说,他去找神医想给阿清哥哥看病,可少将军派人拦着不让进来。阿清哥哥,要么,你去我家吧,我给你找神医看病,肯定不让你受罪。”   说着,还瞪了顾衍一眼。他就不明白了,少将军不是一直对阿清哥哥很好么,怎么会不给阿清哥哥看病呢。   早上顾亭去尚武堂替阿清请假时,情绪不高,季康还以为阿清真的出了什么事儿,顾衍拦着不让说,便随大家伙一起来看看。   可此时,看到顾衍和薛清脸上青红交加,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白了顾亭一眼,又对自家那个还在叭叭叭说个不停的傻帽弟弟递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朝顾衍点头致意,转身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李穆见季康这反应,也犯起了嘀咕,倏然想通,赶紧上前把季斐给拽了过来:“阿斐,谨之怎会苛待阿清哥哥呢,你想多了,阿清哥哥病了,需要休息,咱们还是不要打扰了。”   “可是,阿清哥哥……病还没瞧……”   李穆一把捂上他的嘴:“阿清哥哥没病,你快闭嘴吧。”   季斐不死心:“没病怎么会……而且阿清哥哥脸色那么红,一定是发烧了。”   “你真想知道?”   季斐点头。   李穆将人拖到了将军府外头,四下瞧了瞧,小声在他耳边说道:“你若想知道,日后我教你便是。”   “教?”季斐更加茫然了。   “哎呀,你听我的就是,以后莫要在阿清哥哥和谨之跟前儿提这茬,知道不。”   “为什么?”   “容易挨揍。”   季斐:“……”坚决不提。   李穆双手拢入袖中,回头悄悄看了眼,眼睛溜溜一转,道:“阿斐,你明日可以找顾亭比武哦。”   “这又是为什么?”   李穆嘿嘿一笑:“你听我的就对了。别说我不告诉你,这或许是你在年轻的时候,能打败顾亭的唯一机会。”   季斐一听,当即挺起胸膛。“瞧好儿吧。”   众人散去后,顾亭在顾衍杀人般的犀利目光中瑟瑟发抖。   “少,少将军……”   “去,绕着演武场跑二十圈。”   “……为,为什么啊……”   顾衍深吸了一口气:“看来我得找平叔商量商量你的终身大事了。” 第46章   皇后神情恍惚,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回凤栖宫的。她浑身无力,瘫坐在榻上,禀退了众人。黑暗的环境,总是会将人眼中的惊惧放到最大。   “为什么,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空荡的宫殿里,有低低的回声在回旋,钻入耳中,让人无端毛骨悚然。   “母后?”   “谁?”皇后浑身猛的一僵,手心满是黏腻的汗水。“不是说了,本宫休息了,任何人不准打扰。”   “母后,是儿臣啊,母后身体不适,可有找御医瞧瞧?儿臣很担心。”   皇后深吸了几口气,道:“没什么事,皇儿不必忧心。就是有些乏了,不必劳烦御医,歇一晚,明日便好了。”   凤栖宫没有掌灯,李肃看不清屋中情况,皇后又不叫他进去,他心中忧虑,便在凤栖宫附近寻了偏殿歇息,直觉告诉他,母后今日的表现,很不对。   皇后性情温婉,不争不抢,日日只知礼佛念经,对任何事都是一笑置之。皇后端庄大方,即便是身体不适,也会极力保持,从未有过失态。   可这几日,皇后便有些不大对劲儿,尤其今日宫宴,这么多年,李肃还是第一次见到皇后如此失仪。   “到底是什么事儿,能让母后这般焦虑?”李肃端坐在案前,苦思冥想,也想不出半点头绪,直到天明,都未曾合眼。   不知怎的,自从豫王出现,他心中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第二日清早,李肃简单的洗漱一番,便往凤栖宫去请安,却被大宫女拦下:“殿下,娘娘昨夜睡的不好,这才刚睡下。娘娘说,殿下事务繁忙,不必过于忧心。待娘娘有精神了,自会召殿下过来的。”   李肃没奈何,只得离开:“芍药,若母后醒了,派个人给本殿下带个话。”   “殿下放心,奴婢省得。”   李肃忧心忡忡的离了凤栖宫,心烦意乱下,又不知往哪儿去,不知不觉的,竟走到了顾府。   听了包进来报,阿清小心翼翼的瞥了眼顾衍,只见他适才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的脸,瞬间黑如锅底。   他趴在被窝里闷头笑个不停。   顾衍郁闷的看了他一眼,想过个二人世界,怎么就这么难呢。果然府上不好呆,下次还是带阿清去小山谷竹屋吧。   “我去见殿下,你若无聊,便找个话本子看看吧。”   阿清笑眯眯的朝他摆摆手:“你不是叫我少看话本子嘛,没事儿没事儿,你去忙你的,我正好研究研究我的神弓巨弩。”   说着,将兵器图纸扯了过来,趴在床上,托着下巴,认真琢磨起来。   顾衍沏了壶茶,放在他手边够得到的位置,这才离开。   及至书房,便见李肃坐在圈椅上,拧着眉头,手指无意识的敲打着圈椅扶手,颇有几分烦躁。   “殿下这是怎么了?”   顾衍的声音叫李肃回了神儿,他脑中先是空白一片,随即又想到凤栖宫的皇后,不免叹了口气:“谨之,我最近总有几分心绪难安,也说不上是为什么。”   “殿下许是这几日累着了,难免胡思乱想。”   李肃捏了捏眉心,一夜未睡,眼中疲态尽显:“这个豫王……恐来者不善。”   “殿下既然看出来了,便更应该打起精神,好好防范。莫叫那些背后宵小,钻了空子。”   “可我总有一种无力感,就连那些年在止云宫时,都没有过这种感觉。我甚至觉得,豫王这次,是冲着我来的。”   “殿下稍安勿躁。咱们行的端做的正,身正不怕影斜,没有做过亏心事,便不怕他耍什么花招儿。不管他做什么,殿下只记得,这是在我大梁。容不得他人放肆。”   虽然顾衍也没有说出个一二三来,但有他这番话,李肃莫名觉得安心。   就好像五年前,尽管情况严峻,但是他就是知道,就是坚信,只要有顾家军在,北疆便永远不会失守。   他们总是有这种让人心安的魔力。   李肃告辞后,顾衍一贯清冷的面容,也起了一丝涟漪。有时候人对于未知的危险,是有一定的预知的。李肃性情沉稳,不骄不躁,极少见到他这般模样。而能让他失了往日稳重的,必定是很不好的预感。   眼下圣上尚未恢复五皇子李肃的太子之位,无形之中,给了二皇子李端希望,但同时,也是将这二人架在火上烤。   假设当年北疆之战,杨吏确实是奉了二皇子之命,那么是不是也说明,李端和大齐一直都有往来。他们的目的是侵吞顾家军,扶持明家军以壮大自己的实力。   当年大齐在穆兰山败了薛清后,完全可以趁势一举拿下土城。明家军再强势,作为一支没有经历过几次战役的新编军队,根本不会是当时势头正盛的大齐军队的对手。   可明家军却在那一战中,胜了。大齐损兵折将,甚至在那一役中,折损了一位皇子,不得已而退兵。   其后,大齐朝廷也陷入了血雨腥风的皇储之争,直至今年年关,以皇长子被幽禁,皇四子总览朝纲结束。大齐皇帝年迈,眼下的大齐,可以说全权由皇四子掌控。   若二皇子李端与大齐的人有所勾连,那么他们之间,又达成了一个什么协议呢。为何这么多年,都未曾露出一丝马脚。   再说南唐,南唐与大梁世代交好,就算豫王要纂权夺位,那也是南唐内部的事儿。无论何人掌控南唐,都势必不会与大梁撕破脸面。毕竟南唐夹在大梁和南蛮中间,但凡脑子正常些,都会选择与大梁合作。   可豫王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那么豫王,在这场棋局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顾衍在花厅枯坐许久,脑中渐渐捋出一条线来,只是到底是不是这样,还需要进一步证实。   第二日,阿清和顾衍一同出门,一人往皇宫方向,一人往尚武堂去。   “若是身子不适,再请一日假便是。不必这么心急的。”顾衍颇为忧心的看着阿清略有些苍白的面容。   “嗨,哪就那么娇气了。你是没看见季少庸和七殿下那眼神,若是我再不去,指不定被他们笑话成什么样呢。”   “谁敢笑话你,本将军缝了他的嘴。”   阿清白了他一眼:“缝上嘴你也缝不上一颗八卦的心。”   到了尚武堂,阿清率先下车,顾衍将一个精致的小食盒递给他,道:“都是你爱吃的点心,若尚武堂的饭食不合胃口,就吃些点心垫垫肚子。”   阿清眉梢愉悦的挑了挑:“阿衍哥哥真是细心。”   顾衍温柔的顺了顺阿清的头发,这叫迎面而来,尚未吃早点,腹中空空的季康,猝不及防的被迫吃了一嘴狗粮。   然后望着尚武堂的早点,季康颇有几分食不知味的感觉。   顾亭那倒霉蛋,被顾衍罚跑,累了个半死,今晨华丽丽的迟到了。顶着饿的叽里咕噜的肚子,又被先生罚了站,简直惨不忍睹。好不容易挨过去了,这季斐好死不死的来挑衅他!   当然,顾亭纵然累到极致,但这一早上就丢了脸,让他自觉男人的尊严受到了挑战,于是,季斐便成了他找回男人尊严的发泄口。   原本听了李穆的话,自信满满的季斐,又一次被顾亭揍成了猪头。   他握着两颗滑溜溜的鸡蛋,在脸上滚来滚去,小嘴撅的高高的,十分委屈的控诉道:“你不是说今日挑衅顾亭,一定能打败他的嘛。”   李穆用小扇遮脸,不忍直视道:“谁知道顾亭都这样了,还能硬撑着一口气去揍你。果然,镇北将军府的人,不能轻易招惹。阿斐啊,你以后,还是老实点儿吧。”   季斐秀气的眉毛瞬间耷拉下去了:“这么说,我这辈子都打不败顾亭了。”   李穆拍了拍季斐的肩膀:“顾亭是跟着少将军上过战场的,真刀实枪拼过的人,总归是跟咱们不一样的。”   “战场……”季斐颇有些向往。“日后,我也会上战场,用我所学,守护我大梁边境。”   这之后,季斐再也不去挑战顾亭了,上课也不偷懒犯困了。就连李穆日常找他出去闲逛,都被他推拒了。这让季康欣慰的同时,又觉得自己受到了打击。   他耳提面命这么多年,都没能让这小子意识到保家卫国的责任和信念,可在尚武堂短短月余,这死小子的性格就来了个天翻地覆的变化,让他始料未及。   哎……怎么办,莫名有种被所有人都抛弃了的孤寂感。   好在阿清还算有良心,在那日实战演练中提到过组建奇兵一事,这几日功夫也草拟了个章程出来。在与顾衍商议后,又将这章程送到了季府,若没有什么纰漏,便打算呈交圣上,将此事付诸行动。   成康帝对顾衍和薛清一向是信任有加的,这东西他只看了一眼,便立马敲定。阿清的意思是,这奇兵最好不为外人知晓,作为大梁最隐秘的一支军队。   是以,成康帝没有惊动任何人,几人一番商量后,将此事交给季康去办。   没办法,阿清病娇一个,他只负责说说话,顾衍又有兵部的事儿要忙,独独剩他一个闲人了。   是以,这段日子,季康都在观察着,尚武堂第一批录用的人,都比较符合要求。于是,他提议扩招,待送走各国使团后,正式启动大梁的武举考试。   而与此同时,尚武堂首批三十人,也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季康潜移默化的按照阿清的标准训练着……   但所有人都知道,一切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   上京城这几日,不知从何时何地开始,竟流传起了当年靖南王薛慎的事迹…… 第47章   “……薛慎薛将军乃是咱大梁立国以来,第一位以异姓封王之人。据说,当年我朝历经九王夺嫡,河北叛乱之后,国力衰微。大齐趁机侵犯我大梁国土,大梁风雨飘摇,边关百姓苦不堪言,是薛将军力挽狂澜,平息北疆之争。后又奔走南唐,平南蛮,定南界。真乃是我大梁英雄也。”   “说道薛将军,又不得不说说南唐穗禾公主。听闻,这穗禾公主乃巾帼英雄,女中豪杰。女扮男装在我大梁游历,与薛将军一见如故,并陪同薛将军定北疆,安南唐。伉俪情深,鸳鸯眷侣,羡煞众人。其后,穗禾公主与薛将军缔结良缘,安守颖城,我大梁与南唐和平共处,南界繁华一时。”   “可惜,天妒英杰,薛将军安分守己,为我大梁立下汗马功劳,末了却遭奸人陷害,家破人亡。所幸苍天有眼,薛将军沉冤得雪……”   “哎,人都没了,再昭雪又有何用啊。”   “谁说不是呢,薛将军护我大梁这么多年安定,到底是什么人,如此心狠手辣。”   “……”   阿清坐在茶楼角落里,听着说书人讲他父亲的故事。   他出生在颖城,那时父亲身上早已褪去战场上的戾色,成了和别人一样的普通父亲。   他有时严厉,有时温暖。他记得,父亲常喜欢把他抱在怀里,坐在院子里的紫藤树下,给他讲过去军中的趣事儿。   母亲总会拎着父亲的耳朵,叫他莫说那些血腥的事儿:“孩子还小,若吓到了还了得。”   父亲总是含笑对母亲说:“我薛慎的儿子,日后也必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岂能被这等小事吓坏了去。”   小小的团子窝在父亲温暖的怀抱中,咯咯直乐,也学着母亲的样子,去拎父亲的耳朵。“阿清不怕,不怕哦。”   薛慎瞪起眼睛,小小团子还是不肯松手,他无奈又委屈的对妻子撒娇:“瞧,咱儿子胆子大着呢,连他爹的耳朵都敢捏。”   母亲大笑,她笑起来时,美丽的眸子里盛着星光,比满院子盛开的紫藤花还好看。小小团子怎么看都看不够。   “……传闻穗禾公主美艳无双,就连当今……都十分欣赏呢。且穗禾公主在南唐时,那争抢着要当驸马的人,都能绕着咱大梁皇宫好几圈了。”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若世上真有这等奇女子,我就是拼了命,也要跟薛将军抢夺一番。”   “你可得了吧,就凭你,连薛将军一根毛都比不上。”   “嗨,我这不就是想想嘛。”   听着众人越说越离谱,阿清眉头微蹙。走了几个茶楼,说的故事大抵都是关于靖南王的。更有戏楼里,甚至编出了不少的话本子。演尽了当年的一番爱恨情仇——连阿清自己都不知道,这些匪夷所思的事儿,都是怎么编出来的。   当然,你若仔细去听,大概不过就是靖南王有多英俊潇洒,风流不羁,惹的多少女子爱慕。穗禾公主有多美丽端庄,引得无数女人嫉妒不已。   虽然说的隐讳,可阿清还是从中辨别出了,这当中有长公主,甚至皇后的影子。   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阿清唇角勾了勾,这么快就动手了么。   在这个时候提及当年靖南王府灭门案,他们想干什么。   “空穴不来风,无缘无故提到当年之事,一定有所图谋。靖南王府案发生的突然,处理的也很迅速。结案之时,瑞王亲口承认,是自己不甘俯首称臣,意图分化靖南王和圣上之间的关系,借机毁了靖南王,断圣上一臂。涉及此事的一应官员,也都得到了相应处罚。”顾衍说道。   阿清道:“你那时说,是瑞王行事仓促,才让圣上抓住马脚,一举歼灭。可回想起来,若瑞王有能力调动这么多人,甚至将手伸到颖城去,那么他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豫王出现后,紧接着便传了当年旧事,我猜测,当年靖南王府案,少不了豫王的身影。”   顾衍点头:“没错。凡事总有目的,咱们大梁如今最为重要的一件事,便是皇储之争。也就是说,突然提及此事,目的便是阻止圣上恢复五殿下的太子之位。毕竟当年进攻靖南王府的人,是皇后的母族,陈家!”   “当年陈壁说,起初收到剿灭靖南王府的诏书时,他并未动手。可最后还是动了手,是因为手下人被收买了。陈家作为皇后母族,大是大非上,绝不含糊。陈壁其人,也颇有将门风范,他带出来的兵,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可当时,陈家军中却有近大半的人突然反水,其中不乏陈家亲军。那么问题就在于,究竟是谁收买了陈家军。”   “这个问题,在揪出瑞王之后,便被众人忽略了。陈壁自尽,此事也无从查起。而今旧事重提,我也是突然才想到这一点。私以为,这或许才是问题的关键。”   “当时年幼,看不懂朝局。靖南王府出事后,陈家忽然沉寂了。说是因为陈壁害了陈家军,陈家众人无法面对圣上,是以慢慢淡出了朝廷,倒也说的过去。可如今想来,这当中又似乎总有些不寻常的地方。”   阿清品了品这话中意思,瞳孔微缩:“陈家人,过于自责了。”   “没错,凡事都要有个度,陈家人态度太过谦卑,总是让人觉得,他们在心虚。”   “可心虚什么呢?殿下说,这几日皇后情绪不对,只说身体不适,对殿下避而不见。就在豫王进京之后,你说……”   阿清放下茶杯:“皇后一定知道些什么!”   二人从茶楼出来,已暮色渐沉。因近日兴起的靖南王旧事,大街上倒是比往日热闹许多。   阿清和顾衍没有坐车,而是沿着宁武大街往回逛。偶尔会停在小吃摊前,买上些上京小吃。   “阿衍哥哥,我们去吃汆丸子吧,就如意巷口那家,好久没吃了呢。”   “好啊。”   二人寻了角落坐下,见街上车马往来,行人嬉笑怒骂,伴着小贩叫卖的声音,好不热闹。   “好好吃饭,吃饭的时候,不要总是去瞧热闹。”顾衍夹了小菜在阿清碗里。   阿清却始终盯着如意楼看。   顾衍回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疑惑道:“怎么了?”   阿清摇了摇头:“没什么,刚才好像看到了一个很熟悉的背影,只是一时间,想不出是在哪儿见过。”   “许是早前上京城的哪位朋友吧。”顾衍说道。   阿清按下心中疑惑,低头吃丸子去了,只是心里却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似乎有什么秘密就要喷薄而出一样。   他用力去回想,却总是看到一片模糊。   对于那些丢失的记忆,阿清已经捡的差不多了,独独穆兰山中发生的事儿,至今碰不到一丝一毫。   他有着强烈的直觉,当年的穆兰山,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儿,绝非顾重说的那么简单。   心不在焉的吃完了汆丸子,再回到将军府时,天已经黑了。   宫里传了消息回来,称皇后身体抱恙,昏迷不醒,御医束手无策。   “束手无策,皇后身体一直康健,怎么就……”阿清眉头紧锁。他本想试探皇后一番的,可这个时候,人昏迷不醒了……   焦躁的阿清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正好碰到了刚从外面回来的公孙简。   阿清眼睛溜溜一转,笑嘻嘻上前,道:“呦,公孙神医这是上哪儿遛弯儿去了。”   公孙简白了他一眼:“药铺,你的药快吃完了。”   “哦,公孙神医真是尽职尽责啊。”   “嗯,毕竟也是拿了别人钱了,我可是有操守的人。”   “哦……”   公孙简一见阿清这神情,两条眉毛一抖,道:“说吧,又有什么事儿让我办。”   阿清抚掌大笑:“公孙神医真是善解人意,一点就通。这不是,有个棘手的病人嘛……需要公孙神医走一趟。”   “什么病人,在什么地方。”   “当今皇后。”   公孙简眸光一闪,道:“皇后病了找御医,你找我干嘛。”   “御医治不好啊,你不是神医嘛。”   “我是神医,又不是神仙。没有传召,谁能进后宫。我可还想多活几年呢。”   说完,公孙简抱着药包就要走,却被阿清拽住了衣角:“诶,别急着拒绝嘛。我有办法让你混进后宫,绝对保证你人身安全。”   公孙简气的两条眉毛都要飞上天了:“胡闹,这简直是胡闹。我的任务是保护你,除此之外,想都别想。”   “保护我啊……”阿清笑眯眯的,让公孙简心底莫名有些发寒。   果然……   “那我去皇宫,你是不是也得贴身保护!”   公孙简气的已经说不出话了,只得认命:“我去!”   阿清转头朝顾衍得意一笑,眨了眨眼:“阿衍哥哥,剩下的事儿,交给你啦。”   顾衍无奈的点了点头。   夜探皇宫可比夜探护国寺来的刺激多了。阿清摩拳擦掌,带了一堆他新近研究出来的轻巧暗器在身上,看的顾衍直发笑。   “阿清带这么多防身武器,这是信不得我了?”   阿清笑道:“那哪儿能呢。我如今身娇体弱的,阿衍哥哥总有顾不过来的时候,备着,以防万一。你可别小瞧了这些暗器,好用着呢。”   “阿清的东西,我可从来没有小瞧过。”   阿清竖了个大拇指:“有眼光!” 第48章   三人换好装束,假扮宫中内侍,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凤栖宫。顾衍眉头微蹙,心道这一路未免太过顺利了些,心下留了心眼儿,在门口把守。   毕竟是皇后寝宫,阿清也不敢太过放肆,背过身去,撩起纱帐,朝公孙简使了眼色。   公孙简低垂着头,挪着碎步到了床榻前,见阿清并不回头看。他也没有把脉诊病,而是取出一粒丸药给皇后吞服,又假意在她身上几处穴位施了针。   一盏茶功夫,便听得嘤咛一声,公孙简立即退出,朝阿清道:“暂时清醒了,有什么赶紧问,我去门口守着。”   顾衍看了公孙简一眼,心中虽有疑惑,却没有在这时问出。只是朝他点点头:“有劳了。”   公孙简退出寝宫,关上门,便见李总管突然出现,公孙简却并不意外,而是由着他引着去了隔壁寝殿。   成康帝在这里等他。   “圣上。”   公孙简刚欲行礼,被成康帝虚扶了一把:“公孙先生不要客气。这一夜折腾先生两次,委实过意不去啊。”   公孙简摇头笑道:“谁让阿清那小子这么机灵。”   成康帝望着无边夜空,声音也有几分缥缈:“你说,阿清会不会……”   “圣上宽心,阿清和少将军心胸宽广,凡事以国为先,不会冲动行事的。以阿清那般聪慧头脑,圣上以为,靖南王府的事儿,他就真的一点儿都没有怀疑过么。”   成康帝叹了口气:“阿清出身尊贵,本该是靖南王世子,无忧无虑,却自幼颠沛,又因河阳遭难,为大梁险些牺牲。薛家如此忠义,终究是朕,亏欠了他们啊。”   “为天下计,圣上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   凤栖宫内,皇后缓缓坐起身,当看见眼前的阿清和顾衍时,有一瞬间的愣怔。   “你们怎么在这儿,本宫,本宫怎么了?”   “娘娘莫慌,娘娘病了,一直昏睡,我们请了神医为娘娘诊病。眼下娘娘也只是暂时清醒。我们此来,是想问娘娘一些旧事,还望娘娘如实告知。”顾衍说道。   皇后这几日精神恍惚,自然是为了那桩旧事,听闻顾衍有此一问,又见阿清目光灼灼的双眼,皇后叹息一声:“早晚是瞒不过的。”   “这事儿若要说起来,要追溯到十八年前了。年关将至,各国遣使臣前来大梁朝拜。那一年南唐派了豫王殿下和芷兰公主。南唐皇也有意在大梁为芷兰公主寻一门亲。是以,豫王请求本宫将芷兰公主带在身边,帮忙相看着。”   “芷兰公主貌美,性情温婉贤淑,本宫对她很是喜欢。若不是当时太子年幼,本宫倒真想撮合撮合的。那年芷兰公主在上京并未寻到喜欢的男子。南唐皇和圣上也不强求,一切以芷兰公主的意思为主。”   “于是,芷兰公主在各国朝拜后,便随豫王一同回南唐了。那之后,芷兰公主倒时常与本宫通信。当时河阳还小,连话都说不清楚。本宫膝下也没有个说知心话的闺女。芷兰公主年纪虽小,倒很是善解人意,本宫与她颇为投机。”   “来往有几个月时间,芷兰公主不再往宫中寄信,本宫心里惦记,打听之下方知,芷兰公主病逝了,本宫伤心了好一阵子。还没等本宫缓过神儿来,圣上又病倒了。”   “都说病来如山倒,圣上平日身体康健,哪成想这一病,险些就去了。若不是几位大臣在,朝中怕是要乱成一窝粥了。也是在那个时候,颖城有靖南王谋反的消息传回来。”   “朝臣自然不会相信,可消息越传越邪乎,还有确凿证据。圣上一病不起,朝中大臣又不敢轻易下决定。再后来,又说靖南王已经占了南界,要打过岭山去。”   “当时守岭山的,是本宫的族兄陈壁。朝臣们已经坐不住了,是以,叫本宫书信一封,命陈壁见机行事,若靖南王果真有谋反之意,立斩。”   “后来,事情的发展便不在本宫掌控之中了。只道陈家军攻陷靖南王府,王府众人,无一生还。”   “本宫心中不安,却又说不清是哪里不对。直到圣上清醒后,得知此事,急火攻心,差点儿昏死过去。圣上拖着病体,以雷霆手段处理此事,揪出了背后设计的瑞王一干人等。”   “陈壁失职,被缉拿回京,只说部下被人收买,这才导致靖南王府惨案。至于被谁收买,却是含糊其辞。此案牵扯到靖南王,本宫知兹事体大,遂买通狱卒,见了陈壁一面。”   皇后说道此处,眼中尽是懊悔和自责。她抚着胸口,深吸了一口气。   “陈壁说,写信给陈家军的人,是本宫。他不会看错,字迹,还有本宫的私印,甚至连说话的语气措辞,都与本宫一模一样。本宫从未写过这样的信,可连陈壁都相信那信是真的。陈家军也信了。若要半数以上陈家军服从,唯有本宫才有这个能力。”   “本宫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陈壁说那信他已经毁了,知情者也全部除掉,他叫我不要声张,只当什么都不知。”   “本宫害怕啊,哪里敢说。正逢瑞王被捕,此案也算了结。陈壁自尽,本宫也将此事瞒下了。这之后,陈家也在本宫刻意安排下,远离朝堂。那时圣上刚立皇儿为太子,本宫心有愧疚,日日吃斋礼佛,为靖南王府众人祈祷。”   “事后很久,本宫才敢回想此事。那封书信已毁,无从查起。本宫便从身边伺候的人开始逐一排查,没有可疑之处。后来,无意中听大宫女提起芷兰公主的事儿,本宫才猛然记起,除了身边的人之外,能拿到本宫字迹和私印的人,也只有芷兰公主了。”   “他们完全可以将本宫寄去的信临摹,再拓出私印伪造信件。那时,本宫方才后知后觉,芷兰公主死的太突然太蹊跷。只是在芷兰公主背后主导此事的人是谁,本宫尚不知。提心吊胆的过了两年,没人再提及此事,本宫也稍稍放了心。安稳的过了十几年。直到,豫王出现。”   “朝中时局,我不懂,也不关心。但从近日发生的事儿来看,豫王此时出现,必然有所图谋。本宫曾偶然听皇儿说起过,当年靖南王府案,南唐有人动了手。再联想当年,豫王总是有意无意出现在本宫和皇儿身边,本宫忽然意识到,当年的事,或许与豫王脱不了关系。”   “本宫,害怕了。若当年陈壁将信留下,或许还能从中发现些蛛丝马迹,查到伪造之人。可坏就坏在陈壁毁了信,又将见过信的人全部除掉。如此一来,即便事情并非本宫所做,也无力辩驳。没了线索,查不到背后之人,更给豫王那些人留了时间谋划。早知会有今日,当年就算拼了命,也该与圣上承认了此事啊!”   “你们不知道,豫王在进京之日,便给本宫送了‘大礼’,都是本宫那些年与南唐往来信件。试想,有一位私通他国,甚至间接害死靖南王的皇后,我陈家必然获罪,皇儿与太子之位,亦是无缘。他们想彻底绝了皇儿的路啊!”   皇后言至此,心绪难平:“朝中局势,你们比本宫更明白。圣上这些年与周家人周旋,若皇儿因此失了太子之位,呼声最高的二皇子一派必然想尽办法逼迫圣上。周家人狼子野心,一旦二皇子得了储位,圣上也必受其掣肘。”   “本宫久居深宫,见惯了宫中嫔妃的尔虞我诈,却没有防备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让人钻了空子,模仿本宫笔迹调动了陈家军,害死靖南王。本宫悔啊!”   当年靖南王府一案,若不是陈家军攻陷王府,又死守岭山,绝了薛家军退路。靖南王府不至于一夕之间 ,毁于一旦。   大梁法制宽松,除了谋反等大罪株连九族外,其余罪名,最多不过本族流放。陈壁言陈家军出了叛徒,陈壁顶多以治军不严,错估时局获罪。是以,陈壁在得知靖南王乃是被诬陷之后,第一时间毁了‘那封信’,保护了皇后和陈家人。   却不想,陈壁此举,正中他们下怀。   “看来那些人对皇后和陈壁的性情很是了解。”顾衍说道。   “能隐忍十余年,他们的毅力,也着实叫人佩服。”阿清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皇后或许不知,凭圣上明察秋毫,他们私底下的小动作,大抵是瞒不过圣上的吧。今日能如此轻易的进了凤栖宫,若不是圣上提前安排,岂能如此顺遂。   至此,阿清也不愿再问下去了。   “娘娘且宽心,此事,娘娘也不过是被人利用罢了。”   皇后泪眼婆娑的看着阿清:“你,不怪本宫么?”   阿清笑道:“皇后这么多年为我薛家诵经,陈岐守着我靖南王府的祠堂,多年如一日。阿清,哪里还会有怨气呢。人家是有心算无心,谁能料想呢。”   “阿清……”   “娘娘,这件事娘娘不用再想,也不要再插手了,更不要告诉太子殿下。圣上会处理的。”   皇后错愕的看着阿清,他唇角弯了弯,带着安抚的力量。皇后瞬间明白了,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只有自己一个人,以为他们不知而已。   皇后苦笑一声:“本宫,何其有幸。皇儿,何其有幸。”   再回到将军府时,天已破晓。   这一夜,没有人能睡得着。   “圣上从未忘记过我靖南王府。所料不错,当年事,潜在暗处最深的那个人,就是豫王了。圣上或许什么都知道,但他却不能逞一时之气。大梁,南唐,他们要以天下为先。”阿清望着东方一抹鱼肚白,心情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顾衍拍了拍他的肩膀:“后面的事儿,交给圣上吧。趁着时候还早,去睡一会儿吧。”   “好,到时辰记得叫我,我可不想再让顾亭去帮我请假了。”   顾衍会心一笑:“好。” 第49章   二人离开凤栖宫后,皇后便又昏睡过去了。次日,从宫中传了消息出来,称皇后遭人暗害,中毒昏迷不醒。   而街上关于靖南王一案,也有了新的说辞。若有似无的将南唐也牵扯进来,众说纷纭,一时竟有几分扑朔迷离。   事件发酵了几日,直到豫王在驿馆被伏。这当中曲折,阿清并未参与,但大致也猜的到成康帝的意图。   皇后‘中毒’昏迷,成康帝命人不遗余力彻查是何人暗害皇后。直至在宫中捕获替豫王给皇后送信的宫女。并称此女心怀叵测,谋害皇后,勒令说出背后主使之人。   宫女受不住刑罚,‘供出’指使者正是宫里的兰嫔。兰嫔喊冤,当夜,自尽于寝宫。事情便到此为止,但仍引人遐想。众所周知,兰嫔是周贵妃一派的,平日可没少给皇后上眼药。   此时正值皇储之争,皇后突然‘中毒’昏迷,五皇子日日于凤栖宫守护,政事一概不理,又让二皇子出了不少风头。   是以,众人私下皆以为,是周家人,动手了。   若豫王此次果真为皇储之争而来,那么这个时候,必会有后续行动。而他唯一的筹码,便是当年皇后无意流入芷兰公主手中的信件。   他想通过此事做文章,高调指出,是皇后私通南唐,暗害靖南王府,并在前几日街上流行的‘靖南王旧事’中,隐晦的提及,皇后因圣上对穗禾公主有情而妒。   一切铺垫,恰到好处。   但成康帝却联手清河公主,反其道而行。从他踏入上京城的一刻,便展开全方位的压制,豫王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当然,这事儿不会让上京百姓知道,甚至连朝中大臣,都全然不知。   豫王被秘密带到泰和殿。殿中仅有成康帝,阿清,顾衍,还有清河公主的侍女青樱。   豫王看了眼青樱,忽地笑了:“公主,高明啊。”   青樱也朝豫王礼貌的笑笑,撕下带着的面具,露出一张美艳脸庞,正是已经‘死去’的清河公主。   阿清和顾衍见此,却丝毫不意外。很多事,到了一定程度,自然而然的,就会明白症结所在。对于清河公主之死,圣上不见一丝急躁和忧心,必是一早便知道了的。   而今,成康帝将他们几人聚在此处,也是想将此事私了。   豫王道:“清河诈死,跳出此局,当了旁观者。又能从苏达那里探听本王消息,故意引本王入局。若不然,依本王的计划,还不想这么快就暴露自己,掌控南唐朝局。哎,可惜啊。想来,我那皇兄此刻应该在南唐的皇宫里,笑话本王吧。”   “豫王叔藏的太深了,若不这样做,谁知道什么时候,豫王叔会跳出来咬我们一口呢。本来啊,我和父皇也并不知道藏在暗处的人究竟是谁,不过是碰个运气罢了,没想到,把豫王叔给碰来了。”   “我父皇这么多年,未曾亏待过王叔,连丽太妃都一直敬着,由着他在后宫作威作福。豫王叔究竟有什么不满呢?”   许是已经知道自己败了,败的毫无预兆,败的彻底,败的再无还击之力。豫王的心情也忽然放松了。   他转向阿清,看着这张有些陌生的脸,摇了摇头,道:“无非是思一人而不得罢了。”   清河公主叹了口气:“是穗禾姑姑吧。”   阿清惊了。豫王和穗禾乃同父兄妹,岂能……   “表兄莫急,其实,关于穗禾姑姑的身份,一直是我南唐皇室一个秘密。穗禾姑姑并非皇祖母所出,而是从民间抱养的孤女。”   “当时,皇祖母产女,女婴身体孱弱,刚出生没多久就去了。皇祖父恐祖母伤心,便从民间抱了孤女充当是那个女婴。母女血脉相连,皇祖母自然知道这女婴并非自己亲生。但也将一腔爱女之心投注到女婴身上,甚为疼爱。”   “此事父皇也是知晓的,只是不知豫王叔是从何处听说了这件事。我听父皇说起过,豫王叔曾向父皇请旨,求娶穗禾姑姑。父皇大惊。即便穗禾姑姑并无皇室血脉,但南唐子民都知道,她是穗禾公主,先皇与太后所生。”   “而且,当时穗禾姑姑在大梁游历,早已对靖南王情根深种。穗禾姑姑性情刚烈,若不能与靖南王相守,势必会以命相搏。而两国联姻,对南唐的好处也是极大。这种时候,父皇自然不会应允豫王叔,便与豫王叔陈说利弊。”   “豫王叔此后对这件事绝口不提,父皇还以为豫王叔想通了。没想到……”   清河公主轻笑了一下:“豫王叔这些年表现的太好了,完全一副为南唐大计劳心劳力的典范。起初我们怀疑豫王叔时,根本想不通,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豫王叔变成这样。如今听王叔此言,倒是明白了。无非情之一字。王叔这么多年,从未放弃过,已成执念。”   “既然你深爱穗禾姑姑,那又为何,杀了她?”   豫王眼眸充血,他低声嘶吼:“我没有杀她!我怎么会杀她!从始至终,我不过想杀了薛慎而已。杀了薛慎,断梁皇一臂,联手瑞王,分化大梁朝廷。借瑞王之力,助本王掌控南唐。只要没有这些碍眼的人在,本王想娶穗禾,谁能阻拦!”   他说着,目光又阴郁了几分:“穗禾果然是个烈性子的,得知薛慎已死,竟丝毫不犹豫的一刀结束了自己的命。薛慎对她就这么重要么!凭什么!本王有哪点比不上薛慎!”   “我父亲从不会因一己之私而至他人性命于不顾。我父亲有一颗心怀苍生,悲天悯人的心。我父亲懂母亲,母亲亦明白父亲。他们心心相通,岂是你这等小人能看透的?”   “萧凛,你不要再拿我母亲当借口了。这么多年,你沉迷权势,究竟是为了母亲,还是因为你自己已被权利带来的好处迷惑,你自己心里清楚。你想要的,恐怕不仅仅是一个南唐吧。”   “是啊,本王想要这天下,那又如何呢。既然败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可你们真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么?”   “你什么意思!”   豫王大笑不止,忽地呕出一口鲜血来……   “不好,他吞毒了!”顾衍眼疾手快,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豫王死了。   努力了这么久,钓出了豫王这条大鱼,解除了南唐危机,但对于大梁来说,豫王临死前的那番话,还是让众人心里不是那么好受。   当年的靖南王府案,至此有了彻底的了结。可阿清心里,却早已没了大仇得报的畅快。   清河公主案也结束了,成康帝只命刑部褚萧拟个章程,道清河公主案真凶已经落网并处死。南唐使团带着清河公主的遗骸,回南唐去了。   虽然案子结的莫名其妙,但朝臣却没有一个敢质问的。毕竟早早了结此案,对大梁才是最好的。   而清河公主回到南唐后,南唐皇要如何解释公主死而复生,豫王又是如何死去,那就是南唐自己的事儿了。   唯有褚萧,这个直接接触清河公主案的人,至死都不知道,这案子的凶手到底是谁,也成了他此生一大憾事。甚至还将此案编撰到个人手札中,以供后人参详。   这一切都在成康帝一手操控下结束了。皇后,五皇子以及朝中所有人,都不知道平静的背后,经历了怎样一场血雨腥风。   此事过后,成康帝下旨,恢复五皇子李肃太子之位。   一切如常。陈家人不入仕,皇后依旧吃斋念佛,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在此事中,默默相助南唐皇夺权的顾东海,本以为结束后就可以回京见见阿清了。却不想,成康帝一封密信,命他秘密过南唐,入北疆。   更大的暴风雨,就要来临了。   阿清这几日少有的低落,顾衍知道他心里难受,也不打扰,只默默陪在身边。   阿清素来不是个爱钻牛角尖的性子,郁闷了几日后,便雨过天晴了。逝者已矣,不管究竟缘何而死,终究是尘归尘土归土,十几年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顾衍见阿清又恢复了往日跳脱的性子,心中略略酸涩。当年那个红色团子,是怎么熬过来的呢。他还那么小……   “阿清,这几日入暑,天气闷热的厉害。我们不如往小山谷避暑去吧。”   “诶,好啊,好久没去了,都想二黑了。顺便把追风闪电也牵出来溜溜。哎呀,我上次种的菜,都熟了吧。这么久没人打理,会不会枯死了啊。”   “放心,福叔照看着呢,不会枯死的。不然你以为,前几日吃的新鲜青菜,又是从何处来的?”   “啊?你是说,桂嬷嬷前几日炒的小菜,都是我自己种的啊!”阿清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一脸兴奋。“我就说嘛,那菜那么清甜,还纳闷到底是什么人才能种出这么好吃的菜呢。”   “是啊,阿清种的菜,最好吃了。以后可要多种一些啊。”   阿清忙不迭点头:“多种些,回头给圣上也送去尝尝鲜儿。”   “圣上若知道了,定然十分高兴。”   “他高兴了,我那尚武堂还能趁机捞一笔。你是不知道,最近神弓巨弩投入试用,有些不足之处要改进。我跟兵部备了案,又去户部讨要银钱,到现在都没批呢。”   “圣上最近忙着,恐是处理不及。你啊,直接给圣上递折子不就得了。”   “我这不是按章程走嘛,哪好意思总走后门。再说了,我得让别人看看,我可是在认真做事的。省得整日没事儿闲的,总在我背后嚼舌根。”   顾衍点头:“确实,该让人知道的时候,就得让人知道。”   二人说着,出了芙蓉院,从公孙简那里拿了药,叫顾平备马,准备去城郊。   桂嬷嬷包了几样阿清爱吃的点心,又将煮好的绿豆水盛在水袋中,取了花纸伞递过去:“太阳毒,这天气出门,怕是要晒死了。”   阿清提了提桂嬷嬷准备的东西,嬉皮笑脸道:“有桂嬷嬷在,可晒不坏。”   顾亭阴郁的侯在一边儿,看着二人出去逍遥了,嘟囔道:“又不带我。”   顾平踹了他一脚:“今儿褚大人给介绍了承庆门守将家的闺女,赶紧回去拾掇拾掇,去相看相看,别让人闺女久等。”   顾亭闷闷道:“知道了知道了。催什么催,怕人不知道你要跟桂嬷嬷独处似的。”   顾亭说完,身形一闪,巧妙的避开了顾平伸出来的一脚。这一脚踹空,直接闪了顾平的老腰…… 第50章   山中静谧,避开俗世喧嚣,让人抛却烦恼忧愁,自在清静。山谷中升起的一抹孤烟,给山中岁月平添一丝眷恋之感。   而小山谷竹屋前的人,却没有想象中那么惬意。原因无他——他们伟大的二黑招惹的一条小白狗(阿清唤它二白),要下崽了。   全员戒备!   阿清眉头紧皱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瞪着二白,生怕错过一丝不对。   “公孙神医,你说二白要是生了,这狗崽会不会是花色的啊?”   公孙简绿着一张脸,阴沉的顶了一句:“我怎么会知道!”   “你不是神医嘛!”   公孙简险些气了个倒仰:“我是神医,不是兽医!哼,本神医活这么多年,都没干过接生的事儿,想不到第一次竟然给了一条狗!”   公孙简昨儿熬了一宿研究药方,大清早在被窝睡的好好的,却被顾亭那个憨货二缺连人带被子给拎上了马,二话不说就往郊外跑。呛了一肚子风不说,连口早饭都没有。在这破院子里,蹲了快大半日了,二白也不见有要生的迹象。   “阿衍哥哥,二白不会难产了吧。”   顾衍轻轻拍着阿清的手,柔声道:“别担心,公孙神医在,不会有事儿的。”   阿清扁着嘴,略有些担忧:“我可是连名字都想好了。”   顾衍笑问道:“叫什么?”   “二花!”   公孙简被他二人的对话搞的无语极了,烦躁的揉着头发继续蹲在原地等……   “快了快了,顾亭快去端热水!”   阿清一听,登时也跟着着急了起来。搓着手在原地直打转,仿佛要出生的是他的孩子一样。而‘罪魁祸首’二黑,还一脸惬意的躲在一边儿晒太阳呢。   阿清瞪了它好几眼,二黑才迟钝的摇着尾巴贴了过来。夹在阿清和顾衍中间探头探脑的瞧着。   一番折腾以后,二白成功的下了一窝崽儿——都是黑崽儿。   阿清张大嘴巴瞅了瞅二黑,只见二黑瞧见那一窝黑崽儿之后,眼睛立马亮了,连尾巴都摇了比平时欢实了。在阿清脚边趾高气昂的绕了好几圈,仿佛在示威——瞧老子厉害不,一窝都是黑崽儿!   阿清有些牙疼:“阿衍哥哥,好像,不能叫二花了。”   “……”   刚出生的小狗崽很弱小。连带着平日活的很糙的二黑,都放缓了动作。小心翼翼的看护着,俨然一副‘慈父’形象。   小狗崽儿被阿清和顾衍还有二黑围住了,顾亭费了半天劲儿才挤了进来。看着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饶是不开窍的顾亭,也觉得甚是可爱。   “二黑都当爹了啊。”顾亭语气有些微不可查的羡慕。   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张麦色的脸莫名浮出一抹高原红来。自顾自的扑哧乐了一声,然后像是觉得不好意思一样,忙捂上嘴,眼睛溜溜看了看专注看狗崽儿的二人,自以为没被发现一样,悄么声的退出去了。   阿清疑惑的看了他一眼,问顾衍:“顾亭这是咋了?”   顾衍掀了掀眼皮道:“红鸾星动,喜事将近。”   阿清一嘬嘴:“这回平叔该放心了。”   顾衍又将目光放在阿清身上:“那么我们呢?”   “我们?我们怎么了,我们不是挺好的么。”   顾衍摇头笑笑:“等父亲回来,我会给阿清一个‘名分’。”   阿清倏地红了脸:“这个时候,你说这种话作甚。”   顾衍道:“某人说,待拿了赏金,就八抬大轿将自己抬进将军府大门。结果赏金没了,某人非常不自觉的将此事扔在了脑后。可我记得呀!阿清自己不入门,那我得把阿清抬回去啊!”   公孙简刚过来要瞧瞧他人生中第一次接生的小狗崽儿,就又被迫塞了一嘴狗粮。他迈出去的脚嗖的收了回来。瞧瞧二黑一脸嘚瑟样儿,还有顾亭思春的呆样儿,一边儿还有两个无时无刻不在撒狗粮的无良人。   他看着湛蓝天空,摇了摇头:“就我一个孤家寡人啊。”   “阿衍哥哥,二白生了,我们是不是要摆庆生宴啊。”   “阿清喜欢,咱们就摆。”   “那好,就今日吧。趁天儿还早,咱们叫上少庸,阿斐,七殿下他们一起热闹热闹。顾亭,你脚程快,去城里叫人,记得买些酒菜。”   顾亭心早就飞到城里去了,此时乐不得被支使呢,立马笑着应了。   福叔瞧这里碗筷不够,也紧随着顾亭下了山,回自家挑了一担过来,瞧着有破旧棉布,也一并捎上。沿途砍了些竹子,打算给狗崽儿们搭个窝棚。   及至日头西斜,顾亭带着一大帮人呼啦啦的上了山。季斐这个爱凑热闹的,把尚武堂几个玩儿的来的学生都叫了来,连明钰都来了,这叫阿清大为惊讶。   而更为亮眼的是,在一众糙汉子中间,还有一个俏生生的姑娘家。转过眼再瞧顾亭扭捏的模样,阿清心下了然。这必是褚萧给顾亭说的那位承庆门守将家的闺女。   那姑娘在一众男儿当中,却并未显得缩手缩脚,而是利落大方。他眼睛一扫,在阿清身上停住,上前朝他拱了拱手,又朝顾衍点头致意,道:“小女子名唤罗琼,一直钦慕薛将军和顾少将军,不巧在街上偶遇顾亭大哥,听说此处有喜事,央着顾亭大哥带小女子一并前来。冒然到访,还请将军勿怪。这是小女子特意挑选的礼物,望将军笑纳。”   阿清笑眯眯的接过,瞧见是做工精致的一对儿项圈,心中喜欢。   “罗小姐真是太客气了,您能来添一份喜气已是荣幸,还带什么礼物啊。”阿清说着,将项圈套在了二白脖子上,倒是很衬。二黑滴溜溜看了一圈,也朝阿清扬起头。   阿清笑着将另一个项圈套上:“你倒是不吃亏。”   原本这些小子瞧顾亭带了女子来,还有些别扭,可适才爬山,人家姑娘连气儿都不喘,一口气跟着爬了上来,未见一丝狼狈。言行举止落落大方,一瞧就是练家子。   “罗小姐真不愧是将门之女。”季斐由衷赞叹道。   “你还说人家,瞧瞧,人家第一次上门,就知道带礼物来,再看看你们自己。空着手!也好意思!”   这些人这段日子被训的,脸皮是越来越厚了,笑嘻嘻道:“我们这不是买了酒菜了嘛。好了好了,咱们赶紧分工做饭了,都别杵着了。”   原本都是些上京城的公子哥儿,哪里下过厨房。不过近期的野外实战,可给这些养尊处优的祖宗们折腾够呛,一个个的回来,皮实了不说,还都成了半路出家的大厨了。   阿清也不凑热闹,由着他们折腾去。   顾亭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对罗琼说:“罗小姐,狗崽儿刚出生,只能看着,怪无趣儿的,我们去河里插鱼吧,晚上也好添个菜。”   “行啊。”   阿清一听,心道这顾亭是不是傻,带姑娘去插鱼!人家姑娘都注重礼仪,你带人家上河边,弄了一身水,姑娘狼狈不,尴尬不,也就是罗小姐性子好,若换了别家姑娘,早跟你急了。   心中暗叹了口气,阿清忙抬手阻止。   “诶那个,不用啦不用啦,那盆里有鱼,早上谨之捉了几条,够吃了。我瞧那边儿山沟里果树结果子了,不如你们摘些回来,左右饭也要很久才好,正好拿回来闲噶哒牙。”   罗琼也知道自己在这儿帮不上什么,冒然前来,已是不妥,她知道阿清这是故意将她和顾亭支开,好让他们多相处,自然也承了阿清的人情。   “那也好,西山野果子鲜嫩多汁,眼下正是好时候。我们可得多摘些回来,留待回府,还能做些果酥饼吃。”   顾亭是个没注意的,自然罗琼说什么是什么。   阿清笑了一声:“想不到顾亭这憨货,倒是挺有福气。”   顾衍回望阿清:“我更有福气!”   “少将军又洒狗粮了!”一众少年人跟着起哄,阿清赶牲口似的将人哄散,转头继续看狗崽儿去了,通红的耳根和脖颈昭示他心中羞涩。   顾衍无声的笑了笑。   及至傍晚,饭菜做好了,顾亭和罗琼二人也回来了。不知为什么,阿清总觉得顾亭脸上有着可疑的红晕,整个人晕晕乎乎的,筷子拿反了都不知道。   哎,陷入爱情的男人啊。   “都别跟我争,明钰做的爆炒野山鸡,我上次吃了,一直惦记着,今儿终于能大饱口福了。”季斐一上桌,就将爆炒野山鸡划拉到自己的领地,季康都快把他瞪出窟窿了,也不见他撒手。   果然是真爱。   李穆有些不大乐意:“我做的莲蓬豆腐也很好吃的!”   “豆腐又不是肉!”   季斐刚要下筷子,便见凌空飞来七八双不知是谁的筷子,纠缠在一起,目标是盘子当中那只鸡大腿。   只见众人眼疾手快,纠缠不休,叫人看的眼花缭乱。   直到,斜刺里突然出现的一双竹筷,快准稳的钳住了那块鸡大腿,众人眼睛紧紧盯着,直到那油滋滋的大腿肉落到了阿清的碗里。   “阿清最喜欢吃鸡腿了,慢慢吃,不要急。”   原来是少将军出黑手了,得!他们认了。很快,众人又将目光锁定在埋在边上的另一块鸡大腿上。   又是一番激烈争夺,顾亭险胜。   “不好意思了诸位,罗小姐也喜欢吃鸡腿肉呢。”说着,得意的将鸡大腿放入罗琼碗中,眉梢挑了挑。   阿清心道,若此时给顾亭安条尾巴,那尾巴都能翘上天。   罗琼不好意思的笑笑,终于露出一丝女儿家的扭捏。在场众人一阵起哄,叫他二人全都闹了个大红脸。 第51章   酒过半巡,大家有些微醺。   福叔在河边架起一堆篝火,几人抱着酒坛子围坐在篝火旁,波澜的河面映衬着火红的火光,显得格外绚烂。   “你们知道嘛,我爹最近对我态度可好了。从前只知道招猫逗狗的,眼下能进尚武堂,可给我们家争光了。我爹在同僚面前,也能抬起头了。再不用被人说道他儿子是个纨绔了。”   “哎,我们被迫流落江湖,四海为家,素来看不惯你们这些纨绔子弟。没想到,这段日子接触下来,倒真是叫人刮目相看。”方峥也跟着感慨了一句。   “这大好日子,就别说这些矫情话了,咱们能有今日,那都是阿清哥哥和少将军的功劳。来来来,咱们敬他们一杯!”季斐拎着酒坛子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喝酒!”   阿清惦记着照顾小狗崽儿呢,便只浅酌了几口,剩下的,都推给顾衍了,反正这人酒量好着呢。   “我说明钰,你跟我大哥坐一起说啥呢。还不过来喝酒!”季斐敬完顾衍,又将炮火转移到明钰身上。   彼时,明钰正向季康请教箭术。虽然明钰各科成绩都很好,但单论箭术,他还是不及季斐的。   况且,他这人孤僻惯了,今日能来这里聚会,已是破天荒头一遭,若是被二皇子知道了,还指不定说他什么。   尚武堂这个地方,培养的都是日后的栋梁之才,任谁都想分一杯羹。二皇子没有得到尚武堂的主事权,便叫皇子妃回家与弟弟明钰说和,让他在尚武堂笼络些人才,日后也好为二皇子所用。   明钰只是个武将,他心思不在朝廷的勾心斗角上,尚武堂于他来说,是个纯粹的地方。这里的学生虽然也分帮结伙,甚至一个小团队里,还能再生出几个小团队来。可无非就是年轻人闹着玩儿。   他们始终谨记尚武堂的初衷,守卫国土,尽忠报国。   他喜欢这里,自然不愿意亲手毁了这个纯净的地方。   二皇子三番五次催促,皇子妃在中间也不好做。明钰心中烦闷,却也无从发泄。   “明钰,瞧你,明明还年轻,却整日老气横秋的,成什么样子了,还不过来跟咱们喝酒。”方峥跟着起哄。   季康心知明钰心中苦闷,但这种事,也不好相劝,只得拍拍他的肩膀:“去吧,在这里,什么都不要想。”   季斐见他慢吞吞的起身,有些迫不及待的将人拽了起来,勾着肩膀将人拖了过来。   “明钰咋跟个大姑娘似的,人家罗小姐都比你能喝呢。”   李穆吐槽了一句,顺便将季斐的胳膊从明钰身上拿了下去,季斐一个踉跄,直栽进李穆怀里,嘴里还不忘指使别人给明钰拿坛子酒来。   大家喝的东倒西歪,拉着明钰过来又开始新一轮的调侃。明钰插不上话,只静静的听。一字一句都不落下,对于这样的时光,他十分珍视。   “少将军,清少爷,天晚了,我去送罗小姐回家了。”顾亭起身,拿了个不知从哪儿翻出来的袋子,将各色果子分别装了一些,他还记得罗小姐说,她喜欢青果子做的果酥饼。   阿清深感欣慰,这顾亭总算还不是完全没得救。   顾亭走后,福叔将桌上一片狼藉拾掇一番,又去厨房炒了些花生给他们下酒吃。   那些年轻人吵吵闹闹,小山谷里热闹极了。   “阿衍哥哥,我们那时候也是这样的吧。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就是那战神下界,拯救苍生万物的。多傻!”   顾衍笑笑:“理想总是要有的。”   阿清双臂枕在脑后,叹息一声:“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要走,活在当下,不问前程。”   酒过三巡,年轻气盛的小子们也都有了睡意,明钰自斟自酌,嘴角始终含着笑意。   他听见了。   但行前路,莫问前程。   顾亭去而复返,脸色很不好,阿清刚要去问是不是人家姑娘拒绝他了,便听顾亭急道:“少将军,府上出事儿了!长公主失踪了!”   这一句话瞬间惊起千层浪。   原本已经睡过去的人忽地清醒了。   顾衍眉心一跳:“怎么回事儿!”   “听府上护卫说,夜里突然有一队黑衣人,冲进主院,那些人各个武功高强,护卫不是对手,隐在暗处保护的暗人拼力抵抗,奈何黑衣人数众,暗人无暇他顾,被黑衣人钻了空子,将长公主带走了。正巧无尘在府上,听见动静赶紧追了过去。眼下还不知是什么情况。还有,那些人留了字条。上头说,若要长公主平安,就叫清少爷一个人带着神弓巨□□来城郊十里亭交换。”   顾衍眉头紧蹙。果然是冲着神弓巨弩来的。   “阿衍哥哥别急,那些人既然是要我的图纸,那么长公主眼下一定不会有生命危险。我现在就去十里亭……”   顾衍拳头紧攥:“阿清,你失了武功,若一人独去,岂不是送死。”   阿清道:“你什么时候见我这么听话了,他们说一个人就一个人啊,我又不傻。看,咱们这里这么多人呢,还保护不了我?不过嘛,为了保险起见,我们最好兵分两路。”   阿清如此分析,顾衍也冷静了下来。   “那些人狡猾,未必就会将长公主带去十里亭。既然无尘已经追过去了,他定会在沿途留下记号,我们顺着记号找过去,自然能寻到长公主踪迹。若长公主果然在十里亭,那正好,我们一齐对敌。若他们耍诈,救了长公主后,放信号弹。我们这边也不用顾忌什么了。”   “阿清哥哥说的对,少将军,我们这么多人在,一定不会让长公主出事儿的。”   阿清一向胆大心细,如此安排甚为妥当,顾衍自然同意。“那好,大家下山,分头寻找,记住不要暴露行踪。顾亭带几个人循着无尘留下的记号找人。少庸阿斐,我们几个配合他们行事。”   “是,少将军!”   阿清见顾衍脸色不好,知道他是担心自己。   “阿衍哥哥,你忘啦,我身上暗器多着呢,再不济,还有公孙神医暗中保护。一定不会有事儿的。你们见机行事,一旦救了人,速速撤离,不必与他们纠缠。”   顾衍勉强的扯了扯嘴角,不管这背后是何人设计,他都要让他们付出惨痛代价。   明钰踟躇片刻,道:“少将军,我随顾亭去救人。”   顾衍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福叔留下善后,眼见着一大群人呼呼啦啦下山去了,面上浮上一抹担忧。并未注意到,二黑已经悄悄跟上去了。   夏季的夜晚,总是无端给人一种闷热的烦躁感。   阿清提着灯笼,在寂静的官道上一个人慢慢往前走。   十里亭在氤氲雾气中显得若有似无,影影绰绰的能看见几个人影。   阿清走近了去,瞳孔微微一缩。   是那个人。   那日他随阿衍哥哥一起吃汆丸子时,在如意楼门前瞧见的一个熟悉的背影。正是眼前这个。   他伫立片刻,死死盯着那个人的背影,仿佛这个背影,能穿透层层迷雾,抵达他心里永远不想触及的深渊。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自按捺心神,步履坚定的往前走,直到在十里亭石阶前头停下脚步。   “图纸带来了,人呢?”   那人转过身来,他脸上带着面具,声音在面具后显得闷闷的。   “你倒是守时。”   “废话少说,人呢?”   那人笑着抚掌三下,便有黑衣人架着一位女子出现。那女子衣着发式都和长公主一模一样,额前有些碎发遮挡着眼睛,模样颇有几分狼狈。   阿清眯起眸子,盯着那女子瞧了片刻。   “看什么看,还不快放了本宫,本宫今日遭的罪,都是因为你。”   阿清眸光深邃,嘴角若有似无的牵起一抹玩索的笑意。   “长公主说话最好客气点儿,你的命,可拿捏在我手里呢,我想救便救,不想救,便不救。”   “你是怎么跟本宫说话的!”   阿清双手提着灯笼,嘬了嘬牙花子:“其实呢,长公主又非我生母,我们本就没什么感情可言。你呢,又不同意我和阿衍哥哥在一起,阿衍哥哥又不好强逼你。横在我们中间,真是叫人烦的紧。倒不如……”   阿清眉梢一挑,目光落在那带着面具的人身上,轻笑道:“倒不如借着这位兄台的手,帮我个忙好了。”   那人倒是配合的将刀架在长公主脖子上:“你真的想好了?她可是顾少将军的生身母亲。”   阿清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转身欲走:“既然我不想救,那这图纸,也没必要给你们了。至于杀不杀长公主,你们请便。哦对了,今日如果你们叫少将军来,想必他是愿意救人的。只可惜,你们以为我是软柿子好拿捏,这可打错算盘咯。”   “哦还有。”阿清刚迈出的步子,又缩了回来。“不要试图耍花招,你怎么就这么肯定,图纸一定在我身上呢?将军府的兵器库你们一定也找了吧,哎,怕是什么都找不到吧。我也不妨告诉你们,那兵器库就是个摆设,真正的兵器库,早就被我挪了地方了。”   黑衣人显然气的不轻,刀在长公主脖子上,明显的划出了一道血痕。   “薛清!你若不救我,阿衍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你们一辈子也别想在一起!”   躲在暗处的季康几人目露担忧,阿清在干什么?他小心翼翼的瞥了眼顾衍,只见他嘴唇紧抿,眼神紧紧的盯着阿清,连个余光都没给长公主留,他一时有些不明所以。   “少将军,这……”   顾衍伸出食指在唇上比了比:“她不是母亲。” 第52章   季康瞪大眼睛看了半天,明明是长的一模一样,连说话的语气都如出一辙。长公主不喜阿清,这些他们是知道一些的。而且长公主也唤少将军‘阿衍’,似乎没有什么破绽啊。   顾衍小声道:“从她说第一句话开始,阿清便认出了。”   “母亲虽然不喜欢阿清,这种时候也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但有一点,不管母亲曾经做过什么,只要是我将军府的人,是我顾家的人,断没有贪生怕死之徒。”   “母亲虽不懂兵事,但这些人大费周章想要神弓巨□□,母亲自然知道,这是极为重要的东西。不管怎样,她都不会让这样的东西落入心怀叵测的人手中。因为她是大梁长公主,是圣上亲妹,是镇北将军顾东海的妻子。”   那边,局势仍在僵持着,似乎不管‘长公主’怎么说,黑衣人如何威逼利诱,阿清都死咬着不松口。   一副你想杀就杀,管我什么事的散漫态度。   “阿清在拖延时间。”季康也看出苗头了。   “我们只管盯着阿清,别让他陷入危险中。只等顾亭那边信号弹一响,我们立即撤离。”   不出阿清所料,那个女人确实不是长公主。   真正的长公主其实也在不远处。十里亭身后有一处山坳,那里有个天然形成的岩洞。长公主就被绑在这里,周围有几个黑衣人把守。岩洞窄小,仅能容纳一人,且岩洞背后是山石,只有一个出口。也就是说,他们若要救人,只能正面进攻,干掉把守洞口的黑衣人。   可一旦动手,长公主又在他们手里,他们投鼠忌器,必会受其挟制。救不到人,十里亭的那些人也会陷入危险。所以,他们必须要想办法先将长公主从洞中引出来才行。   顾亭几人与无尘接上头了,在暗处守了半天,也不知从何下手。   僵持了半天,明钰招呼众人,低声说道:“这里不是完全没有出路的。我知道在山坳中间,有一条缝隙,很窄,不能容人通过,他们自然也不会在那里留人看守。只是,从这里到山坳中间,又不被黑衣人发现,着实考验功力。”   “林树,这里你轻功最好,你试着从南边那颗树上翻过去,不要惊动黑衣人。到了缝隙口,你只需引起长公主的注意。长公主心思通透,是个聪明人,她知道有人来救她,必会有所动作。我们只需配合长公主行事就好。”   “我们只有一刻钟时间,若计划失败,长公主没有发现你。速速将这药粉洒向洞口黑衣人身上,趁他们慌乱时,翻入洞中,将长公主保护起来。方峥发信号弹,少将军见信号会保护馆主撤离。我们这些人正面进攻,以最快的速度救出长公主。”   “好。”   “三人一组,分别埋伏在两翼,他们都是高手,我们打配合战。”   “明白!”   “注意安全。”   严格意义上说,这是尚武堂众人第一次真正面对敌人。这和实战演练不一样,稍有不慎,救不救的出长公主另说,连命都有可能交代在这儿。是以,大家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嘉仪长公主生来尊贵,公主威仪,任何情况都不容践踏。即便此时她很狼狈,但目光中自然流露的气势,仍旧尊贵不可侵犯。   她知道这些人绑了她来,无非是为了兵事。顾东海出走多年,对她当年赶走阿清,心有埋怨,是以故意躲开她,不愿面对她,嘉仪心中明白。但嘉仪也知道,他在外面这么多年,绝不仅仅是为了逃避,一定是为了做某件事——甚至是关乎国之存亡的大事。   今日出事儿,许是顾东海暴露了,也或者,是为了阿衍和薛清而来。她纵然不喜薛清,但薛清的本事,她是知道的。大梁军中改良的兵器,都是出自他手。有人觊觎,也实属正常。   眼下她受制于人,这些人必定逼迫阿衍与他们达成某种协议。她心中略有担忧。   本就烦躁不安的心,在洞中突然掉落的灰尘全都洒在头上时,更加烦躁了。   可灰尘仍旧不停,嘉仪恼怒的皱了皱眉。她抬头看了眼,月光透过缝隙在岩洞中投射一条极淡的光晕。借着月光,她隐隐约约看见缝隙处似有一双眼在看着她。   她心中一跳。   是了,这些人抓了她是要与将军府谈交易,阿衍自然也知道她被绑架了。一定会派人来救她。   她朝顶上那双眼点了点头,算是接收到了他给的信号,只是不知道他们如何行事。嘉仪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除了黑衣人把守的洞口,再没有其他出路。   她隐约明白了他们的意图。   “啊呀,本宫突然心痛,这洞里太憋闷了,快扶本宫出去透透气儿。”   “省省吧,我们主子谈事儿呢,你最好老实点儿。”   “别装了,你们抓了本宫绑在这里,不就是想从我将军府图谋点儿什么东西嘛。本宫身子不大好,眼下连气儿都喘不匀,若是一下子憋死了,看你们如何跟主子交代。”   果然,洞口黑衣人闻言,有些松动了。   嘉仪趁势说道:“你们几个功夫高手,本宫不过是个弱质女流,手无缚鸡之力。不过是从洞口挪到外头透透气儿,还怕本宫跑了不成。那你们岂不是太没本事了。”   说着,嘉仪故意加重呼吸,好似随时都要昏死过去一样。   黑衣人终于松动了,将嘉仪从洞里拎了出来,毫不怜惜的扔在了地上。   嘉仪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给本宫松绑,你这样绑着,我血液流的不畅通。”   黑衣人依言照做,反正这人在眼皮子底下,也跑不了。   一直隐在洞顶的林树伺机往前挪了挪。嘉仪也聪明的往洞口边上靠了靠,尽量远着这几个黑衣人。   林树朝对面打了个手势,便听对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黑衣人警醒着,回头去查探那边状况。   林树一个翻身跃下,在半空中将粉末洒出,黑衣人一时看不分明,林树从混乱中一把抓住嘉仪长公主,迎面迎上黑衣人一击,他一手提刀,横挡在胸前。   千钧一发之际。事先埋伏好的学生从三面进攻,将黑衣人紧紧包围在中间。林树护着嘉仪左躲右闪,伺机跳出战斗圈。   一抹红色信号弹在半空中炸开,顾衍也隐隐约约听见远处的刀兵声。   “他们动手了。阿斐,放箭。”   季斐三人弯弓搭箭,箭矢贴着阿清身侧直射入十里亭中。黑衣人瞳孔猛的一缩。   “你使诈!”   阿清打出暗器,笑道:“许你拿假公主糊弄,就不许我们将计就计,可真是笑话死人了。”   周围黑衣人将那带面具的人护在中心,那人仰天大笑:“既然我得不到,那么任何人,都别想得到。”   只见他一挥手,便听周围树叶沙沙作响。顾衍心口一跳,暗道不好。   漫天箭矢如雨下,直奔着站在中央毫无遮挡的阿清而去。   顾衍目眦欲裂,他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冲上前去,那个折磨了他多年的噩梦又重新浮现脑海。   杀的昏天暗地的战场上,一个年轻的小将浴血奋战,周围都是敌军,他被包围在中间,是那么的无助,却又那么坚毅。   箭雨袭来,那浑身浴血的年轻小将粲然一笑,□□抵在下颚,枪尖戳入地下,散落的黑发随风飘扬,呼啸而过的风凄厉的怒号,连天地都为之变色。   万箭穿心,他依旧岿然不动。   嘈杂的战场忽然出现了一串狗吠,顾衍猛的回过神来,阿清就在他一步之遥。   来不及了。   只见二黑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直扑向阿清。阿清被扑到,顺势在地上滚了几圈,借着粗壮的树干,躲过了这波箭雨。   顾衍吞云揽月枪,在月色映衬下,犹如一条银蛇,几招便将箭矢挡了回去,他就地一滚,与阿清凑到了一处。   季康见二人无事,也放了心。只见半空中又炸起一枚蓝色信号弹,季康知道,那边得手了。   大地忽然震颤,从远处传来一阵轰鸣。   黑衣人脸色剧变。   “快撤,是武卫军!”   原是顾亭在得知长公主被绑后,急的晕头转向,本该进宫向圣上请旨,可少将军不在,他们无诏不得入皇宫。   而且,当朝长公主半夜被掳,涉及女子名节,不能大张旗鼓的找人通传,否则被有心人揪住,必会闹的满城风雨。   还是罗琼心思一转,正巧今日承庆门当值的,就是她父亲。她叫顾亭速去山上通知少将军,自己则往皇宫去了。   承庆门是距承德殿最近的一道宫门,也是把守最严密的一道。罗琼收买了守外宫门的侍卫,说是家中有要紧事,要跟罗将军说几句话。   承德殿是圣上办公的地方,承庆门的守将也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家世清白之人。但凡有关承庆门的,都不能掉以轻心。这侍卫自然不敢随便应承。   眼看着就要到宫门落钥的时刻了,罗琼着急的不行。正巧这时,褚萧从里头出来了。罗琼心下一喜。   听说褚大人为了刑部律法改革一事,忙的焦头烂额,是以,这么晚才回家,也并不稀奇。   “褚大人!”   褚萧正琢磨圣上说的那些要点,猛然被人吼了一声,吓的一个激灵。   “罗家闺女啊,这么晚了,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褚大人,你过来,我有要紧事要说。”   褚萧倾身过去。罗琼小声在他耳边说道:“长公主被绑架了。”   褚萧一惊,而这时,宫门已经落钥了。   褚萧灵机一动,大声道:“薛清小将被绑,命在旦夕!” 第53章   守门侍卫一听,不待褚萧再多说什么,赶紧一声一声往前通传,只听寂静的夜里,道道宫门都在相传:“薛清小将危在旦夕……”   成康帝被褚萧那个又犟又硬的脾气折磨的不轻,这刚要躺下,便听李总管来报,腾的一下坐起身,速速传召褚萧。   褚萧说明来意,成康帝赶紧点拨一千武卫军,速去十里亭营救。   也幸好武卫军来的及时,不然,光凭他们几人,即便能撤走,身上也必定被戳出许多窟窿来。   不过,虽然过程曲折了些,总算是有惊无险。   只是,阿清陷入昏迷,足足两日都没有醒来。顾衍一刻不离的守在床前,神情憔悴。   “公孙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阿清他,怎么了?”   公孙简已经给阿清做过检查,他身上仅被箭矢擦破了皮,并无大碍。脉象来看,弱是弱了些,可平日他脉象也并不强劲。一切都很正常,但人就是清醒不过来。   他面上浮现一抹担忧。   想当年,大和尚救回阿清时,他足足昏睡了五年才醒。眼下这种情况……往好了说,许是过两日就醒了。往坏了说,一年,五年,甚至是一辈子,都会像现在这样一直睡着。   顾衍轻抚着阿清苍白的脸庞,柔和的说道:“不管多久,我都等得。”   这些日子,来看阿清的人一波接一波,连成康帝都亲自来了,只是阿清什么都不知道而已。   他陷在一场梦境里,陷的很深很深。   ————   早春时节,柳条抽了芽儿,嫩绿嫩绿的,一个小团子在嬷嬷的保护下,扒着凳子慢吞吞练习走路。   他小短腿肉肉的,走的东倒西歪,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肉团子晃来晃去,滑稽极了。   不远处,一个美丽女子朝这边走来,小团子立马笑开了。呲着刚长出来的两颗洁白门牙,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好似年画里的福娃。   “娘亲!”   穗禾笑着将小团子抱了起来,寻了个椅子坐下,小团子这才注意到,穗禾身边还有一个瘦弱的小少年。   靖南王府只有他一个少爷,平日都是父亲母亲哄着他玩儿,今日突然来了个小少年,小团子立刻手舞足蹈了起来,小肉手指着少年,十分欢快的在穗禾怀里扭来扭去。   “哥哥,哥哥。”   “这是阿贵,以后阿贵陪着阿清玩儿好不好。”   小团子忙不迭的点头,小身子使劲儿朝前探,伸出小肉手握住了阿贵的手指。   少年羞涩的笑了笑,露出两个漂亮的酒窝:“少爷。”   阿清瞬间就被他的酒窝迷住了,戳了戳阿贵的脸颊,又戳了戳自己的脸颊,随即耷拉下脑袋。   “阿贵有,阿清没有哦。”   “少爷怎么都好看。”   那之后,小团子成了小少年的小尾巴,走到哪儿就跟到哪儿。走不利索的他磕磕绊绊,即便摔倒了,也从来不哭,更不会责骂下人。只是特别爱淘气。府上就没有小团子去不到的地方。靖南王的书房常常被小团子搅的乌烟瘴气,靖南王平日里舍不得用的上好墨汁,总是被小团子拿来四处乱画。每每靖南王都被小团子气的火冒三丈。   小团子后来发现了,他爹对阿贵的容忍度特别高。当然了,阿贵也一向老实本分——除了帮自己隐瞒‘犯罪事实’之外。是以,小团子只要惹了祸,就习惯性的往阿贵身后一猫,再装可怜的哭嚎几声,等她娘亲来解救。   王妃心疼儿子,逮住靖南王就要教训一番。靖南王怕王妃,阖府上下都知道。小团子也是揪住了这点,才有恃无恐。   阿贵知道小团子的小套路,总是很有耐心的护着他,他的眼睛从来不会离开他,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小团子,仿佛小团子就是他整个世界。   后来,阿贵开始跟着靖南王习武,无聊的小团子坐在自己的小板凳上,吃着阿贵提前给他剥好的瓜子,默默等着阿贵。   阿贵看着小团子从蹒跚学步到四处调皮捣蛋。小团子也看着阿贵从一个瘦弱少年变成如今挺拔模样。   “阿贵,以后我长大了,要去当威风凛凛的大将军。骑高头大马,拿着最厉害的兵器,我要成为比我爹还厉害的人,再也不让我爹打我屁股了!”   小团子长大一些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肥嘟嘟的,可脸上还是肉肉的,让人总忍不住想去捏一捏。   阿贵每每听见这话,总是温柔笑道:“少爷一定会做到的。”   “阿贵也要一起,阿贵武功那么厉害,也能当大将军!”   “阿贵不当将军,阿贵会一直陪着少爷的。”   小团子拧眉想了一会儿,只要有阿贵陪着,是不是将军,好像也无所谓。便笑眯眯的点点头。   “阿贵要一直陪着我哦,嗯,还有妹妹!”   小团子总是执着的认为母亲肚子里的一定是妹妹。他喜欢妹妹。他爹也喜欢女儿。这段日子爹总是特别黏娘亲,连正事儿都不干了。小团子这回可以撒欢儿的玩儿了。等妹妹出生,他还要带妹妹一起骑大马,捉蟋蟀,给妹妹摘花儿,给妹妹吃他最喜欢的零嘴儿……   直到那日,冲进府里的黑衣人打破了小团子所有美好的幻想。他忘不了爹最后看他的眼神,满眼的不舍和心疼。爹将他推给阿贵,叫他们躲起来,无论听见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阿贵护着小团子躲在潮湿的地窖里,听着外面刀剑相碰的声音,还有惊恐的叫喊声,痛苦的嘶吼声,就像做了一场噩梦,只要醒来,一切都还是老样子。   爹还是那样严肃又慈爱,娘亲也依旧眉眼温柔,嬷嬷给他做了云片糕,小六子帮他捉蟋蟀……   不知过了多久。阿贵小心打开窖口,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虽然早已料到会是这种结局,阿贵还是忍不住泪目。   远处有脚步声,伴着骂骂咧咧的声音:“仔细找找,那么小的孩子,能跑哪儿去。”   阿贵赶紧关上窖口,示意小团子不要出声。这窖口隐秘,不易被察觉,但凡事总有意外,阿贵浑身已经被汗水浸透了。他不知道,若被发现,仅凭他一个人,能不能把少爷平安送走。   小团子十分懂事的依偎在阿贵怀里,连哭都是悄无声息的。   阿贵从小挎包里掏出一块云片糕,掰碎了,一口一口的喂着小团子。仿佛这样,就能消退他心中恐惧一样。   这小挎包是嬷嬷给缝的。因为少爷爱吃零嘴,嬷嬷每天都会做些小食,放在阿贵的挎包里。这样少爷想吃的时候,随时都能吃到。   小团子昨日犯了错,被王爷罚抄书,昨天的零嘴,他连动都没有机会动。王爷正襟危坐在一边儿,亲自盯着小团子。阿贵也爱莫能助——虽然对于小团子向他投来的委屈眼神,他看着着实心疼。   不知又过了多久,外面似乎没了动静。阿贵僵直的身子这才稍稍缓和了下来。   他蹙眉想着,那些人没有找到少爷,不会善罢甘休的。外头情况不明,倒不如在地窖多留两日。   他们没有水,阿贵就用刀割开自己的手腕喂给小团子,已经有些发烧的小团子本能的吸允着。   实在撑不住了,阿贵虚弱的靠在墙上,想着今日说什么也要拼一拼。不能再被困下去了。   就在这时,一道明亮的光线闯入,阿贵被刺的睁不开眼,他本能的将小团子护在怀里。   “什么人!”   “我是顾东海,下面的可是靖南王的遗孤?”   顾东海,阿贵凝神思索。这人倒是常听王爷提起,是他当年最好的同袍。阿贵心思百转,不知这人是否可信。可在他纠结间,人已经跳下来了。   “孩子,别怕,我是专程来找你们的。这里危险,我们尽快离开。”   被困几日的阿贵早已精疲力竭,但仍旧死死的护着少爷。顾东海没法子,只得拎起阿贵,将两人一同提上了窖口。   一路戒备,直到进了京,来到将军府,秘密见了当今圣上。   阿贵这才知道,他们王府遭难,原是被奸人陷害,王爷王妃不会再回来了。   “阿清啊,你的父母不在了,以后就跟着这位伯伯一起生活,好不好。”成康帝爱怜的摸着阿清柔顺的头发,阿清能清楚的看见,这位帝王眼中,还有隐忍克制的泪花。   他乖巧的点了点头,手却紧紧的攥着阿贵的手。从今以后,阿贵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那之后,记忆似乎重叠了,他来到了那个他无比熟悉的将军府,遇到了那个他十分喜欢的人。   他一身白色短打,额头上还有晶莹的汗水,站在墙头下,张开双臂,温柔的笑着对他说:“跳下来,我接着你。”   梦境转换。繁华上京消失在记忆中,被漫天的黄沙覆盖。   刀兵声不止,战马嘶吼着,铁蹄卷起阵阵沙尘,犹如海浪,将要吞噬掉所有。厮杀声,呐喊声,铿锵有力的战鼓声,都在这巨大沙尘暴中淹没。   “顾伯伯,太子殿下已安全撤离,我们速速撤回土城!”   混乱的战场中,一个持银枪带银面具的红袍小将,镇定自若指挥着,仿佛有了那抹红色,大家便有了主心骨一样。   大齐增兵后,土城的百姓就已经迁移到临安城去了。除了顾家军和不多的粮草外,土城什么都没有。顾东海加固了土城防御工事,只等太子殿下到临安城后,派援军驰援。   冷清破烂的街道上,阿清随便寻了个破败的小酒馆。店家走的匆忙,酒窖里还有好多酒。阿清顺手取了一坛子,在地上压了一贯钱。   “阿贵,来,坐下陪我喝酒。” 第54章   薛贵拿了两个碗,倒满了酒。默不作声的陪着薛清。   薛清摘下面具,他并不在意在薛贵面前露出自己那张满是疮疤的脸。他仰头喝光了一碗酒,酒入愁肠,酣畅淋漓。   “阿贵,你跟我这么多年,我的脾气秉性,你都很了解。眼下我们被困土城,城中少粮,援军又不知何时能到。大齐攻势凶猛,我们恐坚持不了多久了。”   “若与大齐军正面交锋,仅凭城中这些残余兵力,我们必定伤亡惨重,甚至会,全军覆没……从此处过大坪山,可以绕到穆兰山北,从敌后突袭,便能给顾家军争取撤退的时间。眼下,了解穆兰山地形的,只有我。”   说着,又给自己倒了碗酒。   “阿贵,我是大梁的威武将军,我有责任肩负起保护大梁疆土的义务。当然,私心里,我也是为了阿衍哥哥。顾伯伯身陷土城,不管怎样,我都希望他能平安回去。”   “我不希望,阿衍哥哥也没了父亲。”   他望着残破的街道,叹了口气,声音也低沉下去:“此去穆兰山,有死无生。阿贵你……走吧,我不想你陪我去送死。”   说道最后,连他自己都没有了底气。   薛贵静静的听他说完。   “少爷,你知道阿贵在来靖南王府之前,在做什么么?”   薛贵突然说起这个,让薛清有些猝不及防。他茫然的摇了摇头。关于薛贵的过去,娘亲只告诉他,他是战争的遗孤,没有父母亲人。是以,那时还是个小团子的薛清,从不问阿贵的过往。   他怕勾起他不好的回忆,因为只要薛贵还是靖南王府的人,他都会好好罩着他,让他再也不用受苦。   “大齐和大梁相争数十年,大小仗打了无数次。每一次都有不少百姓流离失所,有很多年幼的孩子失了双亲,被迫流浪。饿死的,冻死的,被人打死的,不计其数。”   “我不记得我是从哪里逃难来的,从我有记忆起,就跟着那些因战争而流亡的难民们一起流浪,我们翻过无数崇山峻岭,也走过荒无人烟的戈壁,我们啃过树皮,喝过雪水。每天都有人倒下,越走人越少。但他们依然保持善良,只要找到食物,都会预先留给队伍中的小孩子,从不争抢。”   “我们期待找一个能收容我们的地方,可每到一处城镇,却遭到无情的驱赶。直到我们从北疆走到了南界,遇到了王爷。”   “那天,他骑着神骏的马儿,在颖城的城门前停下。阳光打在他挺拔伟岸的身上,像是救世的天神。我们听见那守门的士兵喊他王爷,就好像又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在城门前跪了一地,苦苦哀求着‘求王爷收留我们吧’!”   “他严肃的脸上顿现一片阴霾,我们以为他和别处的大官儿一样,又要像赶牲口一样将我们赶走。”   “谁知,他却下了马,蹲在我身边,问了一句‘你们是从何处来的’。”   “他听完我们的哭诉,神色更加不好了。我眼见着他朝我们鞠了一躬,目光中满是愧疚之色。他说,没有让边关百姓过上安稳的生活,是他们军人的无能。他还说,他会尽他最大的努力,帮助我们建立家园。”   “后来,我听嬷嬷说,王爷找到王妃,二人商议,将靖南王府全部财产拿出,将颖城下辖一处荒村划给了我们,并帮着我们建造房屋,开垦荒地。”   “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对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倾尽所有去照顾。那时我便发誓,我要用一辈子去报答他。”   “终于有一天,我鼓起勇气,对他说‘王爷,我想跟着您。’没错,我不想从军,不想建功立业,只想跟着王爷,为他做力所能及的事儿。”   “那时,我七八岁年纪,瘦瘦小小的,本以为王爷会看不上我。没想到,他蹲下身,和蔼的捏了捏我没有多少肉的脸蛋,笑着与我说,‘我家里有个爱淘气的小子,你愿意陪着他么?’。”   “幸福来的太过突然,我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王爷答应我了。转瞬便是狂喜,我疯狂的点头,说,愿意,我愿意,我一辈子都陪着少爷!”   “他问我的名字,可我没有名字,队伍里的人都管我叫福财,王爷笑笑,对我说,这个名字不趁我,不如取名为贵,意为珍贵,就唤作薛贵。”   “我初到王府,嬷嬷给我做了新衣,王妃将我接了来,带到少爷跟前。那时少爷会说话了,王妃将你抱在怀里,你伸出胖胖的小手攥住我的手指,就像冰天雪地里的一口热汤,足够暖化人心。你对我笑着,那笑容就像春回大地,我想着,哪怕舍了命,也要一辈子让少爷永远这样开心的笑。”   “可有些事,终究无力回天。”   薛贵从来都是个不爱多话的人,薛清也是第一次听他说了这么多话,也第一次知道了薛贵的过去。   “少爷,阿贵跟了您这么多年,怎么会在这种时候离开少爷呢,说好了要陪少爷一辈子的。”   薛清不再纠结,他端起碗跟薛贵碰了碰:“好,一辈子!”   ————   “少爷,少了我们这些人,估算土城中粮草,还能再坚持三日。”   薛清回头看了眼在一旁小憩的军士,低声道:“阿贵,我打听过了,今次大齐的主帅是他们的一位皇子,我们这几百人,面对大齐主力军都不够塞牙缝的。倒不如潜入大齐军帐,若能生擒了大齐皇子,能省不少功夫。就算擒不到,也要毁了他们的屯粮。”   “少爷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二人从队伍里点派了几个身手不错的兵士,将剩余兵士交给顾重,尽量隐蔽,不要被敌军发现。   大齐军帐依山而建,打听好粮仓的位置,那几名士兵依命侯在附近,以待时机。薛清和薛贵则趁机换上大齐军服,混入大齐守军中。   夜里天黑,看不分明,是以他们并未被人察觉,倒是一路顺畅的靠近了主营帐。   薛清将耳朵贴近,听得帐中有人说话,当中一人,他十分笃定,是上京口音。   在这种时候,有上京人在大齐皇子的军帐中,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薛清按下心中疑惑,仔细听着。   “……三殿下放心,一切都已安排妥当。石家军被西陇人缠的脱不开身,无暇他顾。我大梁太子殿下粗通兵事,不足为惧。季家军中已布好内应,被困土城的顾家军,永远都等不到援军了。”   “届时,三殿下挥军直扑土城,必叫顾家军全军覆没!”   “陆先生此番设计,天衣无缝,小王佩服。你放心,小王也会遵守诺言,待了结了顾家军,自会佯装败给明家军,退守穆兰山,再奏请我父王,请旨撤兵,与大梁和谈。”   薛清紧攥着拳头,心乱如麻。土城没有援军了,那顾家军该怎么办。   “……小王真是可惜,身边没有陆先生这等谋士。想当年,陆先生联手瑞王,坑了靖南王,除掉我大齐最强劲的对手。如今又联合小王,将顾家军也除了,断了太子的左膀右臂,陆先生真是高明。贵国皇子下有陆先生相助,他日必荣登宝座。”   “借三殿下吉言。”   “当然,陆先生也别忘了,待您大事做成的那日,北疆六城,可都要尽归我大齐所有啊。”   “三殿下把心放在肚子里,三殿下助我,我自然也会相助三殿下夺嫡。我们互惠互利,眼下可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   后面说了什么,薛清没有听清楚,在听到靖南王三个字时,他的脑袋就轰的一声炸开了。   原来他父亲是死于这样的阴谋。原来皇伯伯也被蒙在鼓里,他们推瑞王出去背下所有罪名,可真正的凶手还逍遥法外。   “少爷,冷静点儿。”   薛清从未在人前表现过他脆弱的一面,可六岁失去双亲,阖府被屠,他怎能不想,怎能不念,怎能不恨!   他眼睛布满血色,低吼道:“阿贵,杀我父母亲人的凶手就在这帐中,他们还设计要害顾伯伯,害太子殿下。这样的恶人,岂能让他活在世上。”   “少爷,杀了他又如何,背后真正获益的人不只他一个!”   薛清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是啊,能运作的如此天衣无缝,大梁,南唐,大齐,西陇都或多或少的参与其中,成了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若要将这股势力彻底拔出,真正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   “什么动静?”帐内大齐三殿下突然出声,守帐军士立刻开始搜查。   眼见着那人就要到他们身边盘问了,薛贵的手已经握住了刀柄,全神戒备。就在这时,北方冲天的火光照亮半个夜空,大齐军士顿时乱了阵脚。   “殿下,不好了,粮仓着火了!”   营帐的帘子被人粗暴的掀起来,大齐三殿下怒气冲天。薛清在混乱中注意到他身边一个布衣男子的背影。   薛贵一直盯着周遭情况,但见乱的人仰马翻的地方,便赶紧拽着薛清奔逃。就这一闪而过的瞬间,薛清与那布衣男子打了个照面。   那张脸清晰的印在薛清的脑海中。   是他!   慌乱并未持续太久,待大齐军士回过神儿来,便速速整军救火,抢救还没有被火烧到的余粮。   薛贵薛清二人若是再晚一步,就要被困死在大齐营帐了。   烧粮仓的几位顾家军兵士早一步到约定地点等着薛清,待看到二人狼狈归来时,都松了一口气,似有一种劫后重生之感。   而薛清隐在面具下的脸色,却愈发凝重了。   他站在高处,看着已经恢复秩序,积极救火的大齐军士,眼中浮现深深的忧虑。   他们已经孤军深入,况且,就凭他们这些人,就算赶得及再回土城,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他最大的力气,拖住大齐进军的脚步。   顾伯伯领兵多年,眼下都没有等来援军,他心中必有计较。只要他能拖出大齐主力军,就能给顾伯伯留下更多的时间。   只要顾伯伯在一日,顾家军,永远不会倒! 第55章   为了给和他一起来穆兰山的军士们留一点希望,薛清和薛贵十分默契的保持缄默,并未告诉大家,土城没有援军了。   连顾重也不知道。   次日天明,斥候来报,大齐拔营了。   薛清看着手里的地图,在地图上圈出一个点来。   “这葫芦谷是往南的必经之路。谷中狭窄,仅容两马并行。左右都是密林,适合设伏。”顾重说道。   阿清点了点头:“葫芦谷确实是伏击的好地方。但你能想到,大齐军士也能想到。大齐经昨夜粮仓被毁后,势必会更加小心谨慎。若我所料不错,大齐必会先派一只先遣军探路,没有问题后,大部队才会继续行进。”   “我们人手不多,箭矢有限,葫芦谷范围大,伏击造不成什么损失。”阿清抿着唇,在地图上继续搜寻,最后,他手指落在地图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我们在狮子崖设伏,敌军过了葫芦谷没有遭遇埋伏,便会松懈下来。若要抄近路,他们会走狮子崖。狮子崖巨石多,我们可借地形之便,抛巨石,阻断他们去路。”   “可若他们太过小心,宁可绕路也不走狮子崖呢?”顾重提出疑问。   “不,他们一定会走这条路。”薛清心里清楚,因为他们早有约定。   若不是昨夜误打误撞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他自然也会犹疑。但正因为听见了,他知道原本大齐昨夜里就要拔营的,却因为粮仓失火,延误了出发时机。那个大齐皇子清点兵力,派人搜查纵火者,就折腾了一夜,直至天明方才消停。此时必是一刻不停缓的往葫芦谷赶来。   如此一来,在葫芦谷没有遇到伏击,他们松懈的同时,也会加速前进……   “顾重,你带一百人,从山路穿过,在狮子崖脚两侧设绊马索伏击。阿贵,你带两百人上山,给我搬石头,有多少搬多少,置于崖边,但见人仰马翻,立刻抛石砸击。”   “其余人,跟我去灌沙袋,在兰河上游截断水流,但见有敌军冲过狮子崖,撤回沙袋,借水势淹了敌军。”   “所有人,完成各自任务后,不得拼杀,原路撤回,我们在兰河上游汇合。”   “是,薛将军!”   “少爷,阿贵跟你一起……”   薛清摇摇头:“阿贵放心,我不会有事儿的,这才仅仅是个开始而已。更艰难的,还在后面呢。”   说着,他笑了笑,又低声道:“左右我们都是要死的,到了黄泉路上,阿贵还能继续陪着我,也不算食言。”   “好!”   果然一切都在薛清的预料之中。大齐军队过葫芦谷时,事先派了一小队人马探路,谷中空旷,两侧密林间或听见清脆鸟叫声,并无伏击痕迹。   大齐主力军片刻不停留的穿过葫芦谷,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立刻整军,全速前进!”   过了葫芦谷后,便是一片平原,足够骑兵施展开,往前路面渐渐变窄。骑兵由五列队变三列队,过狮子崖。速度却并未减缓多少,是以,当看见前方绊马索时,已来不及收势了。   马声嘶吼,骑兵一个接一个的从马上掉落,后来的骑兵收势不住,也跟着摔下了马。前军突发状况,后军不明所以,一个劲儿的往前冲,越积越多,场面一度混乱。   薛贵估算着时间,差不多骑兵前军已经陷入崖脚,即刻下令往崖下推石头。   巨石裹挟着碎沙石,从高处快速滚落,还来不及反应,便迎面被巨石砸死。一声接一声的凄厉哀嚎响彻整个狮子崖。   “三殿下,前面有伏兵!”大齐兵士速速回禀。   三皇子从昨夜到现在一直处于一种烦躁的状态:“伏兵?顾东海都被我军困死在土城了,各方援军没有一路能成功接近土城,这里又是哪儿冒出来的伏兵?”   “小,小人不知。”   三皇子一鞭子落下,那小兵身上顿现一条血痕:“什么都不知道,你干什么吃的!再去探!”   身边三皇子的军师捋了捋胡须,道:“常人设伏都会在葫芦谷,可这人却放弃葫芦谷,选在我们未必会经过的狮子崖,这人要么是知道我们的作战计划,要么就是,对战场局势的把控极为精妙,是个将才。且此人必定十分熟悉穆兰山的地形。”   “看这打法,倒与年前那次有些类似。或许,顾东海早就派了那人过来牵制我们。”   “谁?”三皇子烦躁的问。   “薛清。”   三皇子眸光微眯:“就是那个孤军深入穆兰山,屠我大齐近万军士的军中新贵,与顾家军少将军顾衍形影不离的美貌小将?”   “正是此人。我们的情报不会有误,土城缺粮,顾东海兵力不足,那么埋伏在狮子崖的伏兵不会太多。我们只等他们放完石头,清理前方堆积的尸首,便能安全通过。”   “若那人手中有足够的兵力,早在葫芦谷,我们就要损兵折将了。而且,我们已经走到这儿,断不能再原路返回,绕兹宁道走,我们赶不及与大梁约定的时间。”   三皇子心中忿忿:“军师,这人既然是个将才,那就不能留了。他屠我大齐这么多兵士,必要他挫骨扬灰,方能泄心头之恨!”   “三殿下放心,我们大齐主力军在此,饶他花招再多,也拼不过我们五万人。”   巨石用完了,大齐军士开始清理狮子崖通道。此时,薛贵已率军往兰河上游方向行进。   大齐军士颇有几分狼狈的赶到兰河时,生怕此处有埋伏,顾不得休整,直接上了木桥。   才行至一半,木桥以摧枯拉朽般的态势轰然倒塌。桥上的人陷落水中,挣扎着要爬上来。就在这时,只听轰的一声,大地似乎颤了颤。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便见水势滔天,像一条巨龙,张着血盆大口,席卷着凉意奔袭而来。   这一路走来,三皇子已经暴躁的不成样子。这时候若要修桥,不知要耽搁多少功夫。待水势褪去,河面恢复平静之时,三皇子一声令下,叫前方兵士人叠人,搭成‘人桥’,后面的兵马则踏在‘人桥’上,毫不怜惜的过了河。   再往前,是一条颇为平整的大路。过了这段路,又是一处开阔平地。薛贵抵达时,薛清便派他往大路两侧竹林里去砍竹子。   将竹子砍成段,每段有一头削尖。待水势尚未褪去时,薛清带人与薛贵汇合,拿了削尖的竹子,在平地挖坑,将竹子埋入其中,只露出尖尖的锋利的头。   待大齐军至,马蹄被锋利的竹尖刺破,后来的步兵脚掌被竹尖穿透,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顾家军至此并未折损一兵一卒,只顾着看大齐军的热闹了。   当中有一兵士笑道:“薛将军,您这计策真是层出不穷。这种没法设伏的地方,还能用这手,真是开了眼了。要是我,肯定早就麻爪了。”   “薛将军跟少将军可是咱顾家军战神,当然跟咱们不一样。你要是能想到,你早就晋升了,还用当个小兵。”   “去你的,当个小兵我也乐意,谁让咱是顾家军的小兵呢。”   “这话说的在理,只要让我在顾家军,就是当个火头军我都愿意。当然,要是能跟着薛将军,那我就更乐意了,嘿嘿。”   “……”   兵士们还有力气调侃说笑,但薛清知道,真正的战役,就要来了。   暮色降临,薛清带着这些仅存的兵力,已经和大齐军士周旋了近一日的时间。他们眼下躲在密林里,生啃着从林子里挖出来的芋头。薛贵和几个出去找食物的兵士,费了好大劲儿才找到几个野果子。   都留给了薛清。   薛清没有推拒,而是笑着接过了。因为他知道,这是兵士们的心意,只有自己吃了,他们才会高兴。   就连生啃芋头,都啃的十分欢快。   清点了人数,在大齐通过竹尖阵之后,薛清带人打了几个小伏击战。算是第一次与大齐主力军碰面。   几番过后,他们身上除了佩刀之外,什么都没有了。原本的五百人,在拼杀过后,也只剩不到三百人了。   他们各个浑身浴血,泥土混着鲜血,身上没有一处好地方。可他们没有一个人抱怨。   那么紧急的情况下,失去战友,连事后收捡尸体都没有时间,没有机会。他们只能默默的看着回来的人,在心里想着那些没回来的人。找了竹片,将他们的名字刻在上面,挂在胸前。   这样,就永远都在一起了。   后来有人提议,将所有人的名字都刻在竹片上,这样省得最后死去的人,不会被人记得。   薛清也拿起竹片,工工整整的刻上了自己的名字。   天将明的时候,薛清设置的最后一道埋伏圈,被大齐破了。   再往前,便是穆兰山谷口了。   他手臂,肋骨,小腿,好几处都被利箭刺伤,伤药用完了,只能用布包简单包扎上,眼下血迹已经干涸,伤口结了一层薄薄的痂,稍一动,便裂开了。   自失了双目,复又重新恢复光明后,薛清的身体因为一直没有好的条件将养着,已经大不如前。更别说,到了北疆后,日日都神经紧绷,战事频繁。   在穆兰山这两日功夫,他的精神已经不济,此刻也是勉力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但薛贵知道,他又发高热了。只是自己隐忍不发罢了。就像当年王府出事,他从未在自己面前哭过。   他总是笑着对自己说:“阿贵啊,我可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要一直陪着我啊。”   薛贵有好几次撞见少爷独自一个人的时候,望着漫天繁星,笑的十分灿烂。他对星星说:“我知道爹娘就在那里看着我。娘说我笑起来特别好看,喜气洋洋的,她喜欢看我笑。所以阿清不哭,永远都不哭。阿清会活的很开心,很快乐。爹娘看见阿清快乐,就会很放心了,对吧。”   这样好的少爷,为何让他承受这么多苦痛呢。   很快他们就要启程去穆兰山口阻截敌军,顾重在整军,还有十几人往前探路去了。   薛贵假意有话说,将薛清引到了背面一个岩洞中。他刚要开口询问,忽觉四肢无力,动弹不得。   “阿贵你做了什么……” 第56章   薛贵小心的将他放倒,让他靠着岩壁。又小心的将他裂开的伤口重新包扎起来。   “少爷,在大齐的军帐中,你也听见了。害死王爷王妃的人,眼下还逍遥法外。父母惨死,大仇未报。所以,你不能死。”   “圣上和顾将军对您这般好,可有人却在背后谋划着夺嫡之争。少爷看见了那人,知道了他们的阴谋。所以,你不能死。”   “你要好好走出穆兰山,去告诉他们。若贼人奸计得逞,大梁势必陷入水深火热中。还记得王爷说过的话么,他平生最大心愿,便是百姓不再受颠沛流离之苦。少爷,您要继承王爷的遗志。所以,你不能死。”   薛清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薛贵动作轻缓的替他除去盔甲,与自己的盔甲互换。   “少爷,阿贵从来都听你的话,不管你说什么,阿贵都做的到。你小时候淘气,每次都是阿贵帮你打掩护呢。”阿贵笑着摇头,忆起往昔,亦有一番眷恋和怀念。   “哎,可这一次,阿贵要食言了啊,阿贵不能陪少爷一直走下去了。”   薛清的胸腔火辣辣的疼,通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薛贵,他说不出话,连抓着他的力气都没有。   昏睡前,他看见阿贵拿走了写着他名字的竹片,挂在了胸前。   他笑着对自己说:“好好活下去,少爷!”   ————   “阿清,阿清,你醒了么?”顾衍在床前已经不知守了多少个日夜了。憔悴的布满血丝的眼睛,还有乱糟糟的胡茬,都在昭示着他此刻有多糟糕,多狼狈。   “公孙先生,阿清流泪了,他流泪了,是不是要醒了,你快看看。”   公孙简也没闲着,除了给二黑治伤之外,就是研究阿清的药方。这人已经昏睡了半个月了,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今日忽然有了反应,是个好兆头。   公孙简急匆匆的跑进去,搭上阿清的脉搏,屏息凝神。   “怎么样?”顾衍急切问道。   公孙简拧眉摇了摇头:“还是老样子。不过既然流泪,人应该是有意识的。再等等吧。”   顾衍明亮的眼睛瞬间黯淡了下去。   “没事儿,至少,还有希望。”   公孙简看了眼顾衍,欲言又止,叹了口气,出去了。   无尘一直照顾二黑,二黑被利箭刺穿了身体,险些丢了命。好在公孙简治外伤很有一手,保住了二黑。   不然若阿清醒来,知道二黑为救他而死,必要伤心了。   为了方便照顾,顾平把二白和小狗崽儿都接到了将军府。顾衍偶尔会抱着小狗崽儿放在阿清身边,柔软的小家伙依赖的趴在阿清身上。好像知道眼前这人睡着了,小家伙总是静静的陪着。有时也会用小爪子轻轻的拍拍他的手。   无尘在门外看了一会儿,踌躇着进了屋。   “少将军,小五也要来陪阿清呢。”   由于二白辜负了阿清的期待,没有生一窝花狗崽儿,阿清事先取好的‘二花’没了用武之地。   顾衍便将这一窝狗崽儿依次排序,分别取名小一,小二……小五。   无尘将小五抱了过来,放在床上。小五非常自觉的找到阿清的臂弯,趴了上去。   “那个少将军,我来看着阿清吧。”   “不必了,我想亲自守着。”   “可是……”   无尘抓耳挠腮,突然灵机一动:“少将军,阿清这人毛病忒多,尤其爱干净。您说您都半个月没洗澡了,也不怕熏着阿清啊。阿清可爱美了,更爱看长的美的人。少将军如今这般憔悴,阿清看了会不喜欢的。”   顾衍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果然有一股馊味儿。他眉头微蹙,面上浮起一抹红晕。   他咳了一声:“无尘,你要看仔细了,一丝变化都不能错过,一旦有事儿,要赶紧叫公孙先生过来。记得了!”   无尘忙点头:“记得记得,以前师父给阿清治伤的时候,都是我照顾呢。”   无尘不说还好,一说起这,顾衍又有些不高兴了。   无尘适时的闭了嘴,目送顾衍进了浴房,这才在阿清身边坐下。他趴在床上,撅起嘴。   “阿清,我可怜的阿清。睡了五年才刚醒,花花世界还没看够呢,就又睡了。不过你放心,有那个公孙简在,你不会有事儿的,这人厉害着呢。悄悄告诉你哦,就在前不久,我啊,知道了一个秘密。不过我现在不能告诉你。”   “得等你醒过来,我才告诉你哦。”说着,他戳了戳阿清的脸颊:“要快点醒过来啊。”   ————   薛清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一双柔软的小手在他脸上戳来戳去的。   “好多血啊,受了这么重的伤,一定很疼的吧。”   说话的是个小娃娃,小奶音很好听。他身上若有似无的,还有一丝檀香的味道,很好闻。   他费力的睁开眼,果然见到一个萝卜头小和尚蹲在他身边,他小脸儿紧绷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好像自己随时都能消失似的。   这小和尚十分眼熟,薛清想了想,费力的牵起嘴角朝小和尚笑笑:“原来是你啊。”   小和尚小小的嘴巴登时张大了:“你认识我?”   薛清点了点头。他此刻浑身痛的厉害,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着全身的骨头,若不是他定力非常,早就被这又痛又痒的感觉折磨死了。只得强忍着,跟小和尚说话,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我这是在哪儿啊。”   “哦,在我和师父住的寺庙里。师父是主持,我是小沙弥哦。师父就只有我一个徒弟,我今年三岁半了,师父说,等我长大了,就能接过师父的衣钵,当庙里的主持了。对了,我叫无尘!”小和尚末了还补充了一句,带着一丝骄傲和得意。   “你是谁啊,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啊。”   “我是谁?”   薛清的记忆有一瞬间的错乱。他头痛的厉害,说不出一句话来,眼前一黑,便又昏死过去了。   似是又回到了穆兰山上。他在岩洞里不知昏迷了多久,再醒来时,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了。   他不管不顾的冲出去,往穆兰山谷口走,可腿上的伤口有些发炎,这几日也没有好好吃过饭,腹中饥渴难耐,浑身乏力。此处距穆兰山谷口还有很远的距离,可他一刻都等不下去了。   他砍下一段树杈当拐杖拄着,一瘸一拐,磕磕绊绊的往前走。渴了,就在河边掬一捧水喝,饿了,便就地挖些野菜充饥。他高热未退,整个人迷迷糊糊的,他也不管对不对症,看见有药草,便摘了吃掉。糊涂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吃了什么草药。   这样走了一天一夜,方才看见穆兰山谷口。那里是风口,常年风沙极大。四周怪石嶙峋,飓风在谷中横冲直撞,发出如困兽般的凄厉嘶吼。   漫天的黄沙将尸骨覆盖,薛清扔了拐杖,跪倒在面前的一副尸骨前。不知过了几日,早已看不清尸骨的样貌,这尸骨和穿着大齐军服兵士的尸骨纠缠在一起,双手死死的抱着大齐兵士的腰,不知用了多大力气,那手指已经嵌入腰腹之中。   尸骨腐烂,黏连在一起,已经无法分开。   薛清小心的在尸骨上摸索,没有发现他们事先写好的竹片。他心头一凛。   再往前,那具尸骨已经被人拦腰斩断,但上半身依旧死死的抱着前面大齐兵士的腿。锋利的刀刺透脊背,上本身也已几近被砍成两半,但那双手依旧没有松开。   薛清同样也没有在他身上找到竹片,一具接着一具的找下去,这里拢共三百八十二具大梁顾家军兵士的遗骸,一个竹片,都没有找到。   “有人活着!一定是有人活着!”他激动的不能自已。   风沙渐渐小了,沙尘有些散去,阳光冒出头来,忽地有一道刺眼的光冲入眼底。薛清下意识的朝着那发出光亮的地方爬过去。从黄沙中翻出了一只银狼面具。   他不能再熟悉了。   面具上沾满了鲜血,血迹已经干涸。他小心的一点一点的将血迹擦拭干净。又是一阵大风刮过,露出深埋沙地的尸骨。   还有一根粗糙的麻绳。   他扒开沙土,挖出深埋沙中的麻绳,两股麻绳纠缠在一起,下面拴着两块竹片。   竹片上清晰的刻着两个名字。   薛清,薛贵。   薛清不知道自己在看到这竹片时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只觉得五脏六腑剧烈疼痛,浑身的骨头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他猛的咳出一口鲜血,不省人事了。   ……   “师父,师父,快来看看,他这是怎么了。适才还好好的呢,怎么又晕过去了。”无尘焦急的声音钻入薛清的耳朵,只是他已没有力气去回应了。   “穆兰山一带有专门以吸食人血为生的毒虫飞蚁,他伤口发炎,又被毒虫咬过。再加上他胡乱吃了草药,误食了一味食骨草。他身体本就虚弱,如此一来,能保住性命,已是幸事。”   无尘蹲在床边,神情纠结。   “师父,他好可怜啊。师父一定要救救他!”   “阿弥陀佛,他的父母当年救大梁百姓于水火,保境安民,却死于非命。他亦心怀大志,舍生取义。善因得善果,渡过此劫,他日,必定福泽深厚。”   无尘挠了挠头,茫然道:“师父怎么知道这么多?难道师父您也认识他?”   慧清大师道:“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不提也罢。还是那句话,一切皆有缘法。”   那之后,薛清一直在半梦半醒间,小和尚一直在照顾他。直到有一日,他迷蒙间,似是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一身黑袍,连说话的声音都是如此熟悉。   “我做过多次试验,有绝对的把握可以将他毁掉的面容修复,只不过,修复之后,他的容貌会发生改变。”那人如是说。   “只要他还是他,一副皮囊而已,变了就变了。若是恢复了从前的容貌,怕是只要他一出去,麻烦就找上门了。”慧清大师道。   那人深以为意。   “既如此,我便动手了。”   “好,我会随时关注他的身体状况。” 第57章   那人不知给薛清喂了什么药,总之吃过药后,他的神志依旧清醒,只是浑身麻麻酥酥的,没有了疼痛的感觉。   他能清晰的感受到尖刀在削骨的声音,也能感受到银针细线在皮肤穿过缝补的声音。   等了不知多久,再次睁开眼,他第一件事便是要无尘拿镜子给他看。   他浑身动弹不得,无尘将镜子举在他面前,他左右看了看,是一张陌生的脸。但依旧很美。   “……你的医术又精进了。”门外传来慧清大师的声音。“只是不知道鬼医何时开始乐善好施了。”   “鬼医?是他治好了我的脸?”薛清嘀咕道。   “……你知道,我喜欢一切完美无瑕的东西。他有一双纯澈的眼,有一张倾世无双的容颜。这样的人,若是毁了,实在可惜。”   慧清大师笑道:“说到底,你还是心存善念。心存善念的人,又怎么会成为江湖上口碑极差,见死不救,枉顾人命的鬼医呢。”   鬼医也笑了笑:“哪有什么善念,不过是我自己的一念之间罢了。我见死不救的时候,还少么?”   清风掀起他的兜帽,露出一张白皙脸庞。如果是阿清在,一定第一眼就会认出,这人,正是在将军府领了悬赏令来保护他的神医,公孙简。   “我的任务完成了,你可以开始了。”   慧清大师沉重的点了点头:“他中毒已深,即便治愈,此生也再无法习武,他的身体会比正常人都要虚弱,甚至连重物都提不起来。更别说,战场杀伐。不知道这消息对他来说,是不是比死了,更加惨烈。”   “有的人,天生就是打不倒的。是明珠,不管身处怎样的环境,不管经历怎样的痛苦,都永远不会蒙尘。”   “哎,他本出身尊贵,却尝遍了常人不能及的苦难折磨。”   “只有经历过磨难,才能开出更美的花朵。”   ……   从这日起,薛清连短暂的清醒都没有了。他一直在沉睡着,没有丝毫知觉。   等到再一次清醒,他睡着时陪在身边的小和尚,已经长大了。   “师父说你今日会醒,果真就醒了呢!”小奶音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清脆的少年嗓音,依旧悦耳。   薛清揉了揉眉心,好奇的打量着这周围。   “你是谁啊?”   无尘惊讶道:“你不记得我啦?我是无尘啊!”   “无尘?”薛清仔细回想,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这是什么地方?”   “哎呦,之前告诉过你的啊。这是我和师父住的寺庙。我师父是庙里的主持,我是小沙弥。我今年八岁半了,师父说等我长大了,就让我继承他的衣钵,当这庙里的主持!”少年和尚说了一堆,面上难掩激动和得意之色。   薛清却是一脸茫然。   “那,我是谁啊?我怎么会在这里?”   无尘瞪大眼睛:“你,你是阿清啊,你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不会是睡傻了吧。”   “师父,师父,阿清傻了,你快来看看啊。”   慧清大师从容的进了屋,先是替阿清把脉,脉象虚弱,但对于他的情况来说,这样的脉象,证明他恢复的不错。   “他,或许是失去了记忆。”   “啊,那怎么办啊?”无尘有些焦急。   “无妨,忘记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日后机缘巧合下,也未必不会再想起。总之,只要人还活着,那么一切都好。”   阿清虚弱的笑笑:“大师说的对。听无尘说,您为了给我治伤,劳累了五年,我也昏睡了五年。想来,我必是受了很重很重的伤。伤成这样,过去的事儿,也未必就是什么好事儿。倒不如忘了,一干二净,也不会有痛苦。”   “你能想的开就好。”   阿清醒了以后,身子虽是虚了些,可却能下地活动了。他总是坐在庙门口发呆。   不知为何,缺失的记忆,让他心里空空的,他有些彷徨无措,甚至是恐惧害怕。   心中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不能死,不能忘。   在庙里养了几个月,身子愈发结实了。可救了他的老和尚,却在这时坐化了。   无尘继承过老和尚的衣钵,成了这个庙里的主持。底下没有一个小沙弥。   “阿清,我要出门游历去了。你看,我庙里的菩萨金身才塑了个底座,我要去化缘,为菩萨镀金身。你和我一起吧。”   这庙里算上老和尚,就只有他们三个人。如今老和尚走了,就剩下他和无尘了。   若是在这里一直住下去,他怕早晚有一日,他头上就长蘑菇了。是以,无尘刚一提出来,他立马举双手赞成。   “对了无尘,你可不可以带我去当年捡到我的地方看看。”   无尘一斜眼,小脸上似乎还有些惊恐:“你去那儿干嘛?你该不会是要去找记忆吧。”   阿清道:“就是想去看看。至于记忆找不找的回,随缘吧。”   无尘小嘴一撅:“你当真要去?”   “去!”   无尘费力的将箧笥背在肩上,不情不愿道:“那好吧。”   阿清赶忙殷勤的要接过他身上的箧笥:“这东西重,我来背。”   “诶,不用啦。这也是一种修行,要自己背的。再说了,你身体不好,累坏了怎么办。师父不在了,我可不懂医术的啊。不过你放心,我会尽力好好照顾你的。”   阿清一脸感动:“无尘,你对我可真是太好啦。”   无尘翻了个白眼儿:“快走吧,那地方瘆得慌,若是去的晚了,怪吓人的。”   “你个小和尚,还怕这?”   无尘摇头:“修行不够呗。”   二人一路边走边歇脚,慢慢欣赏着沿途风景。阿清看到了不同于小小寺庙的磅礴山脉,有着气吞山河之势。   终于在半月后,抵达了穆兰山。   “呐,就是这里了,穆兰山战场。”   穆兰山谷口,狂风呼啸。大风刮过,露出沙地里深埋的皑皑白骨。阿清忽然觉得心口一阵钝痛。   “阿清,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早就说了不叫你来这里。”无尘吓的手忙脚乱,从箧笥里翻出一瓶药丸,给阿清喂下。   “无尘,可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无尘挠了挠小光头:“我怎么会知道嘛。反正,我和师父捡到你的时候,这里都是战死的将士们。你就趴在那里,手里握着两块竹片。竹片被你捏碎了,你手上都是血,可吓人了。”   “或许,你就是幸存的将士吧。”   阿清静默半响,点了点头:“我们走吧。”   他们没有原路折回,而是一直往南,刚踏出穆兰山谷口,便见前头立着一块碑,碑上仅有四个字——顾家军魂。   旁边有位老汉,坐在那里抽着烟袋,身边放着一担柴。   他见阿清在碑前驻足,便问了句:“小友可是顾家军的熟人?”   阿清摇了摇头:“我也不记得了。老先生知道这里发生过的事儿?”   那老汉好奇的看了他一眼,自顾说道:“五年前,大齐就快打到土城了。虽然顾家军已经将百姓迁移到临安城。可毕竟临安城不是自己的家。我们的家,就要被大齐的铁蹄踏破了。”   “大家都以为顾家军要守不住了。没想到,薛清小将率领五百顾家军士,深入穆兰山,拖住了大齐五万主力大军。为顾家军争取了时间,等来了明家援军,共同破敌,击退了大齐,保住了土城。”   “哎,五百人对五万人啊,想想就知道有多艰难。可薛清小将愣是拖住了大齐整整一天一夜。这谷口,是他们决战的地方。薛清小将力战不退,被大齐兵士万箭穿心。为泄心头之恨,连尸首都不放过。扒了皮拆了骨,就挂在谷口风干……”   “你听,穆兰山的风声,是薛清小将在哭泣啊。他那时候,才十八岁啊,该有多疼啊!”   老汉说着,抹了抹眼泪。   “顾家军都是好样的。可圣上说,他们打了败仗,伤亡惨重。要明家军接替顾家军,镇守土城。顾家军撤走那日,土城干干净净。我们走的时候什么样,回来的时候还是什么样。这样军纪严明的队伍,就这样撤走了,我们土城百姓,都很想念啊。”   “后来,有人无意中在这里发现了一个木头刻的碑,上面用血写了‘顾家军’三个字。风吹日晒,木头眼看着就要断了。是乡亲们凑了钱,换了块石碑,请了当地最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刻上这顾家军魂四个字。”   “每年清明,我们都会来这里祭拜。让他们知道,他们没有白白牺牲,世人没有忘记他们的功勋。”   阿清的眼睛酸涩无比,未等眼泪流下,便被这强劲的风吹干了。   老汉说的这些,竟让他有种感同身受的感觉,他闭上眼,便是漫天黄沙下的凄风血雨和将士们惨痛的哀嚎。   无尘盘膝坐在墓碑前,手握佛珠,一遍一遍念着往生咒,直到这山谷中的风势渐渐缓和。   “阿清,你可有想起些什么?”无尘小心翼翼问。   阿清摇了摇头:“只要去回想,我的头就会很痛,像要炸开一般。”   “那就不要想啦,师父说了,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意。哎呀,我们出门许久,身上带的钱都花光了,我们就要没钱住客栈了,不要想这些了,还是想想怎么赚钱吧。”   无尘成功岔开话题,阿清一拍脑袋:“可不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这还真是个问题。”   “那我们赶紧走吧,老先生说了,可以去他家里借宿一宿。咱们明日再启程,趁早到下一个城镇,我置换些旧物,换些银钱。哎,还要存着钱,给你买药,生活啊,总是诸多苦难。”无尘小嘴叭叭道。   “诶,你放心,等我熟悉了这花花世界的生存规则,自会赚钱养活自己。到时候,赚了大钱,我跟你一起,给你庙里的菩萨塑金身,权当我积德行善了,如何?”   无尘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施主真乃善人哉。” 第58章   梦境由过去的凄惨,变成了后来的鸟语花香。他和无尘走过名山大川,看过秀丽山河。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见过世间人情冷暖……   从再次踏入上京城的那日,梦境似乎又重叠了。他无数次的梦见和顾衍吃汆丸子时,如意楼门前看到的那个熟悉的背影。   是他!   “阿清的脉象趋于平稳,甚至比从前更加有力。”   公孙简日日都来给阿清把脉,观察他的情况。“这样看来,他的身体已经好转。相信过不了多久,人就会醒来了。”   顾衍自那日被无尘嫌弃邋遢之后,日日都会将自己清洗的干干净净,坐在床前陪着阿清。   公孙简也终于松了口气。   那样的少将军,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着实吓人。   十里亭风波过后,成康帝速速派人追查那些人的下落,几番查探之下,发现这伙人,是受命于一个叫周严的谋士。而这个谋士,是二皇子府的幕僚。   “李总管,这事儿,你怎么看。”成康帝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看似漫不经心,但跟随他几十年的李总管知道,圣上的怒火,已经达到了极点。   因为他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主意打到薛清的身上。   “南唐豫王死前说,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依老奴看,他们这些人,应该在很多年以前,就秘密联合在一起了。靖南王府事发,只是一个开始。此后的土城被围,西陇进兵,都是他们一环接一环的计策。他们的目的是,除掉圣上和太子最有力的支持者,进而扶持自己的势力。”   “当年明家军能轻易击败大齐主力军,或许是他们已经达成了什么协议。若不然,大齐胜利之师,岂能轻易退兵。”   成康帝点点头。“你啊,真是一只老狐狸。”   “不敢当不敢当。”   “那你说说,眼下太子复位,老六被幽禁。他们在过去那几桩事中,也折损了不少人马。既然所图不小,此时就该继续韬光养晦,怎么就突然忍不住,跳了出来呢。”   “这……或许跟薛小将军回来了有关。他们挟持长公主,为的是薛小将手里的神弓巨弩。他们忌惮这东西。”   “你这样说,倒也不无道理。朕倒是真的迫不及待想知道,背后算计的人,究竟是谁。”   “圣上稍安,鱼饵都煨好了,就等鱼儿上钩了。”   ————   “先生,你不是说事情做的很隐秘么,怎么就,怎么就被人察觉了。父皇现在已经盯上我了,这可怎么办啊。”   李端仿佛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   “母妃在宫中什么都打探不到,也不知道父皇到底是怎么想的。如今就像一团乱麻,一点儿头绪都没有,咱们就是想找人疏通疏通,都无从下手。”   周严始终阴沉着一张脸:“殿下,这种时候,您急也没有用。既然事情一团糟,索性就什么都不要理会。殿下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现在不犯错,圣上就抓不到咱们的小辫子。”   “再者,圣上虽然盯上了咱们,可没有动手抓捕任何一个皇子府的人,说明圣上手里没有充分的证据。殿下若是自乱了阵脚,万一行差踏错,可就是万劫不复啊。”   李端本就是个有勇无谋的人,这些年能有今日,全靠周严和周家人。   “对,你说的对。幸好有你在啊。你放心,等咱们渡过此劫,我会书信一封给外公,让他将你改在舅母名下,跟表兄一样,有周家嫡子的名分。”   周家嫡子。周严半低下的头遮掩了他眼中浓烈的恨意。周家世家大族,等级森严,嫡庶之间,就像隔着一道天堑。   周家枝繁叶茂,人丁兴旺,最不缺的就是庶子庶女们。对于这些世家来说,只有嫡系才是真正的周家人。   他们这些庶子庶女们生来就是给他们当奴才使唤的。若不是自己有些谋略,被送到二皇子身边当个幕僚,恐怕此时还在周家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他永远记得他的生母,身份卑微,连府上管家都不将他们母子放在眼里。那时他便发誓,要成为人上人,站在最顶端,看着这些平日里骄傲的世家嫡子,在他脚下求饶。   “那就多谢殿下了。”   李端心急火燎的,并未听出周严这句话中带着森森寒意。   想着每次出事儿,都是有周严在,每每都能化险为夷,这次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便往府上小妾的房里快活去了。   二皇子妃在房间等了一夜,都没等来李端,脸上尽是失望失色。   直到天明,李端才一身轻松的回了屋,看见皇子妃,便气不打一处来。   “真不知道你那好弟弟是怎么想的。叫他在朝中结交大臣,他不干。叫他在尚武堂笼络人才,他也不干。撮合他和吏部尚书家的闺女,他还是不干。这回倒好,居然跟着尚武堂那帮人一起,坏了我的好事。你说说,他到底要干嘛!”   “殿下息怒,明钰他还小,他……”   “你快得了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心里可瞧不上我呢。这回太子复位,他怕是巴不得呢。呵,你可别忘了,没有我,就没有你们明家今日。明毅镇守北疆这机会是怎么来的,你们可要好好记得。”   皇子妃脸色煞白,脚下一个踉跄。   “再给你一次机会,叫明钰接近薛清,拿到神弓巨□□。不然的话……”   “不然怎样!”   明钰本想来府上看看姐姐,却被他听到了这样的话。当年的事儿,他并不知情。无论事后怎么询问,父亲都闭口不谈。   如今听二皇子这样说,当年明家军接替顾家军,果然有猫腻。   “二殿下,你倒是说说,当年,是怎么回事儿啊?”   李端也不知道怎么的,对这个明钰总是有点儿怕怕的。这人别看年纪轻轻,却终日阴着一张脸,好似谁欠了他钱似的。早两年,有人在背后说了几句明家坏话,明钰知道了,当场就把那人给揍了,到现在,那人还瘫在床上呢。   “大人的事儿,你插什么嘴。”   明钰笑笑:“二殿下,你如此遮遮掩掩,想来当年与明家做成的交易,也是见不得光的吧。你拿这事儿威胁我姐姐,莫不是脑子被驴踢了。抖出了明家军,你能捞到什么好处呢?你可要想清楚,在你们达成共识的时候,明家和你就拴在了一条绳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就算你对姐姐不满,对我不满,那也得忍着。等你真正能够到那位子的时候,或许才有能耐料理了我们。当然,我说的是‘或许’。”   明钰似笑非笑的看着二皇子脸色剧变:“你别胡说!能,能有什么事儿。我跟皇子妃夫妻俩闹了小别扭,跟你有什么关系。”   “原来是闹别扭啊。你们小两口的事儿我可管不着,但我就这么一个姐姐,二皇子可悠着点儿。我这人在上京城是出了名的脾气爆,手里也没个轻重,你说……”   “你威胁我!”   “这怎么能是威胁呢,这是为了殿下你好啊。”   李端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甩甩袖子走人了。   皇子妃有些担忧道:“明钰,你招惹他干什么。”   “姐姐放心,这人胆小如鼠,怕他作甚。他若要成事,还得靠咱们明家军。”明钰不屑的说道。   “不过,话说回来,姐姐,这么多年了,我也长大了,当年明家军到底与二皇子做了什么交易,还有当年北疆顾家军惨败的事儿,你究竟知道多少?”   皇子妃眼神闪烁:“我一个闺阁女子,哪里知道那些事儿,等父亲回来,你去问父亲吧。”   “姐,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也是明家人,你们为何要瞒我呢?”   皇子妃叹了口气:“明钰,有些事,不让你知道,是为了你好。”   “姐,你告诉我实情,才是为了我好。不要让我总是胡乱猜测了,好不好。”   皇子妃沉默不语。   明钰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父亲,果然做了对不起顾家军的事儿,对不对?”   皇子妃终于艰难的点了点头……   镇北将军府,一道紫色身影飞速掠过。   “少将军,不好了,杨吏跑了!”季斐扶着门框大口喘着粗气。   顾衍神情一凛:“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在不久前,有人冲到我家,将杨吏带走了。来人都是高手,看武功身法,倒有些像那日十里亭的人。我大哥已经跟上去了,我这不是赶紧过来告诉少将军一声。”   “这个杨吏,果然不简单。”   “是啊,现在怎么办啊。跑了杨吏,当年二皇子做的那些丧尽天良的事儿,谁来证明。我季家军受的冤屈,谁来洗脱!”   “阿斐你别急,让少将军安静一会儿。”李穆气喘吁吁的从后头追上来,这个阿斐,什么时候跑的这么快了,他都要累死了。   “我能不急么,这这这,人是在季府被劫走的……”李穆顾不得喘气儿,赶紧将季斐拽到了花厅,让顾平上了茶,平复平复季斐这颗暴躁的心。   “少将军一定会有对策的,你就别跟着瞎操心了。天理昭昭,沉冤总会昭雪。那些枉死的人,一定会讨回公道的。”   李穆总算是说了句好话,让季斐焦躁的心,安静了不少。   至夜,季康来了将军府,他眉头紧皱,面带愧色:“我没有追上,叫他们跑了。”   顾衍摇摇头:“无妨,他们大费周章将人带走,而不是直接将他杀死,那么杨吏对他们来说,一定还有用。我们且按兵不动,看看他们打的什么算盘。”   “眼下也只能这样了。”季康疲惫的说道。 第59章   没有让他们久等,次日天明,大理寺的鼓又一次被人敲响了。而敲鼓的人不是来报案的,他是来自首的!   “罪民杨吏,前季家军军中向导。五年前北疆一战,因受人指使,故意将季家军引入错误路线,延误驰援顾家军时机,致使顾家军损失惨重,险些全军覆没。”   “罪民自知罪孽深重,不可饶恕。幡然醒悟后,实不愿季家军平白受冤。亦不愿当年枉死之人得不到平反。罪民一路逃亡,躲避指使者追杀,终于有机会跪在堂下,自述罪孽。”   “请大人明鉴,还季家军一个清白。罪民愿呈上证据,告发当年指使者,正是当朝二皇子!”   此言一出,上京城登时炸开窝了。   “……什么,听说当年顾家军惨败,是受了二皇子陷害,我滴妈呀,二皇子平日看着人模人样,想不到如此心狠手辣。”   “是啊,那可是顾家军啊,尽心尽力守护大梁疆土的顾家军啊,他们怎么能忍心!”   “季家原是被这人误导,走了错路。咱们还以为是季家军做事不力,害了顾家军。这么多年,季家铺子被排挤的,都快开不下去了。季府过的那么惨淡,都是拜这人所赐。”   “我天,当年我还跟着那些人一起骂季家军呢,嗨,现在想想,真是笨死我了。”   “好了好了,快别说了,听听那人还有什么要说的。”   杨吏跪在堂下,大理寺卿都快把眉毛揉掉了,这一天天的,怎么就不消停呢。这出的都叫什么事儿啊。   告发的人,一个比一个来头大。前些日子才处理了河南案,这回好,又来了个北疆案。   “……大人,当年之事,乃是二皇子背后设计,环环相扣。除了误导季家军之外,还有明家军。明毅将军当年只是个五品武将,在朝中不显。将女儿嫁给二皇子后,才被二皇子提拔,争取到了去北疆的机会。”   “早在顾家军被围土城之时,明家军便已经在附近埋伏了。他们没有营救顾家军,而是相助大齐,攻击各路营救顾家军的援军。事后,他们将败退的援军整合,才有了后来明家军的雏形。”   “等到顾家军困守不下去,准备冲出重围时,明毅才率军赶到。因为早已与大齐有了协议,大齐军在进攻几次后,佯装败退。是以,人们都以为,是明家军击败了大齐,保住了土城。而顾家军,却吃了败仗,溃不成军。”   “当然,大家也都知道,顾家军能坚守这么多日,都是因为有薛清小将深入穆兰山,拦截大齐主力军,给顾家军争取了时间。”   “大人,罪民所言,句句属实,这是当年二皇子收买罪民的证据。哦对了,当初收买罪民的,是二皇子身边的幕僚,他叫周严。也是山东周家庶出的儿子。”   这些人来头不小,大理寺卿在没有成康帝旨意的情况下,是不敢私自拿人的。正巧这时去宫里的人回来了,带来成康帝口谕,将那个叫周严的人缉拿归案。   周严起先抗拒招供,在受刑之后,人也老实了,交代了这些年帮二皇子做的事儿,甚至承认了,当年的河南案,也是自己在背后替二皇子谋划,六皇子不过是替二皇子背了黑锅。   甚至还说,明家军在北疆招兵买马,队伍扩大,已经完全超出了朝廷规制。   成康帝一怒之下,将二皇子囚禁在府中,将在朝任职的周家人也关押在府中,并未将人下狱。   众朝臣知道,成康帝这是忌惮远在山东的周家本族。   周家底蕴雄厚,但与早两代比起来,还是式微。他们全心全意辅佐二皇子,不过是想再一次让周家走向辉煌。若此时料理了二皇子,将周家逼急了,反倒不好。倒不如趁此机会,好好与周家谈一谈。   但事情往往总是出乎意料。   在上京城百姓还没有开始骂二皇子,骂明家军的时候。有人夜闯天牢,杀死杨吏,又劫走了周严。   而原本囚禁在府上的二皇子,不见了踪影。   城郊的破庙里,李端抱着肩膀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周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那个杨吏怎么突然出现了。他不是早就死了嘛!”   漆黑的破庙,阴风阵阵,李端已经吓出了哭腔。要不是周严还在,他怕是早就崩溃了。   “还有,你,你不是被关进天牢了么,我也被囚禁在府上,那到底是谁救了咱们出来?”   周严对他依旧恭敬如初:“殿下,这种时候,除了周家,还有谁能管咱们。”   “周家,是外公他们动手了?这这这,这怎么能行呢。劫了天牢,劫了皇子,这可是要杀头的呀!”   “殿下,咱们以前做的那些事儿,哪件拿出来,不够杀头的罪名?”   李端张了张嘴,不说话了。   “殿下,眼下已经到了非常时期。”   “什,什么意思?”   “杨吏供出当年北疆战场主使者是殿下你,还供出了明家军。咱们已经完了。但咱们不能就这么认输。山东有周家,北疆有明家,只要咱们联合起来,倾覆这大梁天下,不成问题。”   李端吓的一惊:“你,你要造反!”   “哎呀,等殿下荣登大宝,什么造反不造反的,还不是殿下说了算。殿下就是这天下的主宰啊!”   李端本就没主意,这么一说,倒也是条出路:“对对,你说的对,我周家在山东盘踞多年,势力非凡,连父皇都忌惮三分。咱们一定能成,一定能成。”   周严冷笑了一声。   李端浑身是汗,他突然抬头:“我母妃呢,我母妃可救出来了?”   “殿下放心,娘娘被周家人带走了。”   “什么?为什么咱们不跟母妃一起走,咱们不是回山东么?”   “殿下糊涂了。山东虽有周家,可兵马不足。咱们得去北疆,接手明家军啊。”   “噢噢噢,可是,可是北疆你去就行了,往常这些事儿也都是你在做,我,我还是去周家吧。”   “殿下,只有您在明家军中,军心才能安稳啊。”   李端虽然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但周严这么说,他若不去,岂非失了气概,日后,他可是要当皇帝的人。   周严三言两语将人骗到了北疆明家军中,而当周家人知道消息时,一切都晚了。   任谁好好的,愿意去当反贼呢。   周家家主得知此事后,气了个倒仰!他们本来已经向成康帝妥协了,只要饶过二皇子,他们自会交出山东大权。只要人还在,就有东山再起的一日。   可谁承想,这二皇子好死不死的跑到北疆,竖了反旗!   他们周家虽然在某些方面威胁着皇权,可目的都是为了扶二皇子上位。周家延续百年,从未出现过一个反贼啊!   眼下可倒好……   周家家主一夜间愁白了头发。   “父亲,咱们妥协了成康帝,周家势必元气大损。既然二皇子在北疆有兵马,咱们周家又掌山东。倒不如拼一把,反了。到时只要二皇子登位,是非曲直,全由咱们说了算。”   “是啊父亲,谋反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二皇子已经反了,咱们周家无论如何都逃不脱,反正左右都是一死,拼一拼,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周家家主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好,那就反了!”   周家行动迅速,一夜间便联合了山东其他几大家族,统一战线,直逼雍州而去。   而远在北疆的明毅,在接到二皇子后,迅速从土城撤军,一路往南,行至渤海关。   大齐伺机进攻土城,在安稳了五年后,土城百姓又一次身陷战火之中。   就在百姓哀嚎之时,顾家军旗乘风而来,那铁画银钩的顾字,裹挟着坚不可摧的力量,在大齐军至时,护住了土城。   顾东海,回来了。   战争,一触即发。   “反了反了,周家人反了,马上就要打到雍州了。”   雍州,皇城所在,打过雍州,军队便可长驱直入上京城,直逼皇宫。   大梁,危在旦夕。   “七殿下,你有没有见到明钰?”季斐急吼吼的问,手里还握着一枚令牌。是一大早,明家一个下人交给他的,可以调动武卫军一个营的令牌。   明钰是武卫军副将,手里有兵力,并不稀奇。且明钰有能力有手腕,他那一个营的兵士,可以说已经成了他的私军了。   是以,季斐当然明白,明钰将这令牌交给他,意味着他将自己手下一个营的武卫军交给了季斐。   若不然,明毅在北疆已反,没有这令牌,明钰又不在上京城,谁知道这些人会做出什么来。虽然一个营的兵力并不多,但对于眼下这种情况来说,上京城已经经不起乱了。   “我怎么会知道。”李穆见季斐心急明钰,小心眼儿的白了他一眼。   “明家的事儿抖落出来以后,明钰就不见了踪影,你说他能去哪儿啊。”   “不是我说跟你有什么关系,明家做了那种事儿,你以为他还有脸呆在上京城?你知不知道,明家险些害死了顾将军,还有阿清。”   “可是,这些事和明钰又没有关系,他是咱们尚武堂的人,咱们三十人,说好的都是好兄弟,一个都不能少!”   不知想起了什么,季斐忽然眼皮一跳:“对了,二皇……不是,明钰的姐姐在哪里?”   李穆道:“掖庭狱。”   “……那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哎呀你放心,我已经找太子哥哥说了,不会叫明小姐受罪的。”   季斐看了他好几眼,道:“我以为你也会迁怒明钰,毕竟当年那事儿,也让太子背了锅。”   “你看,你这不是小人之心度君之腹了。孰是孰非,我分的清。”   “我就知道,七殿下是善良的人。若不然,当年我家遭了那样的事儿,全上京城的人恨不得都远着我们家,就只有殿下惦记着我们。若不是殿下暗中照顾着我家的铺子,我们季家,怕是早就在上京城无法立足了。”   “行了,你记着我的好就成,陈年旧事,不提了不提了。”   “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明钰不是给了你令牌么,我看咱们赶紧叫上尚武堂的兄弟,先将这一个营的武卫军接管过来。然后再去将军府,看看少将军是怎么个意思。”   “那不找明钰了?”季斐小心问道。 第60章   李穆险些要气炸了:“明钰明钰,你怎么就知道惦记明钰呢。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是上京城的安危重要,还是明钰重要。你忘了少将军怎么跟咱们说的。一人之危,哪比得过一城之危。”   季斐被他一番呵斥,委屈的努了努嘴,小声道:“如果换成是你不见了,我也会这样心急的。”   原本炸毛的李穆一听这话,瞬间觉得心里舒服了不少。   “算,算你还有良心。哎呀好了,明钰厉害着呢,谁能把他怎么的。咱们先干正事儿。”   二人集结了尚武堂的其他人,众人都默契的不提明钰。但从每个人的眼神中,大家都看的明白。不管明家军做了什么,只要明钰不走错路,只要明钰还愿意回来。他们还会像从前一样接纳他。   他们三十个人,一个都不能少。   有了明钰的令牌,武卫军悉数听从季斐号令。眼下叛军还在雍州,季斐让武卫军在东大营待命,自己和李穆往将军府去了。   “阿清哥哥还没有醒来?”季斐几乎日日都要来看看阿清,每日都盼着他能醒过来,可每每都叫他失望了。   “外面现在什么情况了?”顾衍直接问道。   “哦,明家军兵指渤海关,顾家军镇守北疆与大齐军对战。至于周家,眼下已经集结了兵马在雍州城驻扎了。”   顾衍眉头微蹙,在顾家军接管土城之后,他便知道父亲这些年一直在私下招募兵马,为的就是防着这一日。看来圣上对明家军,也是不信任的。   “若我所料不错,二皇子当初与大齐达成的协议应该是割让北疆六城。所以,在二皇子到北疆后,才毫无顾忌的率军往渤海关去。但他们谁都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一个顾家军。”顾衍说道。   李穆想了想,道:“二皇子未免太胆大了,大局未定,就先将六城弃了,万一大齐反悔,得了六城还不够,继续往前攻占,那二皇子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顾衍摇摇头。   “渤海关守将朱刚是前宫中禁卫军大统领,圣上的嫡系,完全忠心圣上。若此时大齐敢趁虚而入,只要二皇子没有傻到极致,都会与朱刚联手抗敌。若不然,最先倒霉的,肯定是自己。而且,大齐眼下才刚刚结束夺嫡之争,国力大损。皇四子虽然总领朝纲,但还没有完全站稳脚跟。这个时候,他们是不会想起刀兵之戈的……”   说到此处,顾衍心有疑惑。   “我想,他们当初达成的协议是双方都能稳定朝局后,这六城才能割让出去。但显然,二皇子此举比他们预期的时间早了很多。杨吏突然出现告发了二皇子,还有那个周严,不过刚动了刑,便将所有的事儿都给招了。”   “而周家却没有弃了他,反而让这人协助二皇子继续往北疆去。这么看来,这里头的事儿,倒是大有文章。”   季斐挠挠头:“没听懂。”   顾衍揉了揉眉心,心里总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一切看似明了,可仔细想来,又有许多扑朔迷离。   圣上既能让父亲这么多年都隐藏在暗处招兵买马,重组顾家军,防患于未然。还有当时与南唐公主合作,揪出南唐豫王之事,怎么看,圣上都像知道了什么。   那么这次,也是圣上下的网么?   “总而言之,大家要小心谨慎,不要轻易相信别人。眼下重中之重,便是护住上京城。”   阿清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心中焦急的不行。可他不管如何努力,都醒不过来,仿佛陷入了梦魇中。越是挣扎,越是束缚的紧。   那个人,那个熟悉的背影。他看到了,他看到他似乎转过头对他笑。   笑他无能,笑他没用。   “……就算你活着,那又如何。你依旧奈何不了我。待我控制了上京城,你们,全都得死……”   “不要,不要……”   ————   官道上,逃亡的百姓们扶老携幼,哭声震天。明钰一人一骑,沿着官道边儿上缓缓行进。   这些难民都是从濮城逃难来的。明家军撤离北疆后,直捣濮城。濮城大族倒戈的倒戈,被杀的被杀。二皇子带人占了濮城,将濮城粮仓据为己有。并逼迫百姓将各家粮食全部上交。   濮城百姓哪里经历过这事儿,这仗打起来,要是没了粮食,那和等死有什么分别。   百姓抵抗不从,二皇子便派兵屠杀百姓,并将百姓驱赶到渤海关脚下。   百姓不懂战事,他们哭嚎着逃出了濮城,一心想要进渤海城避难。可这种时候,渤海城坚决不能开城门。   一旦心软开了城门,必有明家军跟着百姓混入城中,一旦渤海关失守,明家军便可长驱直入,攻占渤海七城。渤海城占尽天时地利,一旦渤海城沦陷,这整个北部都将陷落。   二皇子急于攻占渤海,连这等计策都想得出。明钰恨不得这就将这乱臣贼子斩于马下。   一方面,他恨。另一方面,他也为有这样的父亲而感到耻辱。   军人的使命是保护一方百姓平安,可他们明家军在做什么!助纣为虐,当了叛贼,弃百姓性命于不顾。   明钰没脸再看这些百姓,他使劲儿催马前行。他要加入这场战争,他要正面与他的父亲对抗,他要问上一句: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权势在他们眼中就是如此重要么!重要到可以泯灭良知,丧尽天良!   他一人一骑到了博海城的南城门。渤海城全城戒严,在诺大的城门前,他的身影显得这样的孤寂和渺小。   他抬头望着城墙上肃然挺立的渤海守军,还有城头上飘扬的大梁军旗。他曾经多么渴望能够光明正大的站在战场上,酣畅淋漓的和侵占大梁国土的敌军对战。   只是他做梦都没想到,第一次踏上北部的土地,他的敌人,是他的父亲。   按下心中翻涌的情绪,他仰头大喊:“明毅之子明钰,求见朱将军!”   城墙上立刻戒备起来,无数支弓箭对着他,他相信,只要自己动一动,那密密麻麻的箭矢,绝对能将自己射成马蜂窝。   他知道他该死,可他现在还不能死。   他将双手高举过头顶,继续道:“明毅之子明钰,求见朱将军!”   朱刚听说是明钰,心思急转,匆匆来到城墙,见下面仅一人一骑。那年轻人一身便装,背上一杆□□,风尘仆仆,有些狼狈,但腰杆依旧挺的笔直。他倔强的仰起头,一句接一句的喊着:“明毅之子明钰,求见朱将军!”   朱刚抬抬手,守门的兵士放下吊桥,明钰下了马,牵着马过了吊桥,将马匹和兵器交给了守门的兵士,态度谦卑,诚意十足。   兵士将他带到演武场。这里的演武场规格不如镇北将军府那般宏大。但五脏俱全,演武场上有兵士在演练阵法,喊声震天,气势恢宏。   明钰在任职武卫军副将时,也练兵。不过东大营的几千军,和真正战场杀伐的正规军,气势上便输了一大截。   明钰看的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朱刚暗暗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近处看他,白净的脸上已经泛起了胡茬,疲惫的眼睛在见到练兵时,瞬间溢出了光芒。   朱刚是五年前才掉来渤海城的,明家的事儿,早前在上京城,他也听说了一些。心里也替明钰这孩子感到可惜。   只叹他生错了人家啊。   “说吧,你见本将军,有何贵干。”   明钰转过身,先是朝朱刚行了个礼,道:“明钰愿助朱将军,破敌。”   那‘破敌’二字仿佛用尽了他毕生气力,说的无比坚定。   朱刚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你打算如何破敌?”   “我……”   朱刚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要我拿你来要挟明毅屈服?他既然敢走这条路,就不会轻易妥协。你有这份心,本将军很欣慰。你还年轻,既然从上京城出来了,那就走吧,走的远远的。这些是非,你还是不要参与其中了。”   “将军……”   “走吧,我朱刚不是趁人之危之徒。顾家军已经抵达望海城了,二皇子,没有退路了。”   朱刚没有留下明钰,明钰也清楚,只要顾家军到了,前后夹击之下,濮城,绝无招架之力。   他背着枪,骑着马,孤独的在官道上游走,茫茫天际,他找不到归途。   大地一阵轻颤,他知道,濮城,打起来了。   当年的顾家军败的有多憋屈,此时就有多激动。这么多年的隐忍,终于在此刻爆发了。   大齐军进攻土城,不出一日,全军覆没,全线崩溃。顾家军将大齐残余兵力逼至穆兰山谷口,直至退无可退。   这一战,让大齐彻底吓破了胆。   土城的防御工事,一排排的摆放着神弓巨弩,但有靠近土城者,全部被诛杀殆尽。大齐兵士此后,再不敢靠近大梁一步。   其后,顾东海令顾家军主力留守土城,亲率一万铁骑杀奔望海城,阻断二皇子退路。   不容丝毫喘息的,与明家军展开了对决。   二皇子吓的瘫坐在军帐中:“周严,怎么办,完了,我们完了!”   早在顾东海占了土城后,周严就直觉不好。眼下人已经追到望海城了,他必须给自己找退路了。   只要周家还能坚持,那就还有机会,他们还不算输。至于这什么废柴二皇子,管他去死!   周严不顾二皇子的哭闹,赶紧收拾了包裹,带着随身侍卫,悄悄走人了。   蠢笨的二皇子,也总算明白了,他们都被周严给耍了!   “完了完了,明将军,咱们怎么办,怎么办啊!”   “骑虎难下,只能硬拼了。”明毅看不惯二皇子这般窝囊模样,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往城墙观战去了。 第61章   明毅在城墙观战,战袍在风中鼓鼓作响。他出身贫苦,在顾家两个小子都封了将军时,他还是个五品武将。   他不甘,不服。他自觉不比顾东海差,只因一个低贱的出身,他与他就是天壤之别。凭什么!   二皇子向他抛来橄榄枝,他不是没有犹豫过。可比起受人敬仰的权势来说,这点儿委屈算的了什么。只要他的名望超过了顾家军,这些污点,又算的了什么!   “顾东海,我已经没有退路了,这一战,我一定会向你证明,我明毅,不输任何人!”   明钰一直在望海和濮城之间来回折返,他知道,事到如今,明家军必败。但他仍希望父亲可以回头,不要再继续错下去了。他准备了无数措辞,却不知要如何开口。   他忽然间,没有了面对父亲的勇气。   他将马拴在一边儿,垂着头坐在路边的石头上,目光呆滞的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脑海里闪现过很多很多。   在他小时候,他的父亲也还年轻,是一个憨厚的,疼爱子女的好父亲。父亲武功高强,也很努力,没有一日休息过,坚持习武。他梦想着以后也可以成为父亲那样的人。   后来,父亲时常抱怨没有机遇,一辈子碌碌无为。可他并不这样认为。顾家,季家,石家,是几代人传下来的将门之家,他们的祖先也是从默默无闻到天下闻名。   他们有今日的辉煌,也是几代人的鲜血累积而成。他坚信,只要踏实努力,他们明家也会有那样的一天。   可偏偏,父亲着了魔一般,将姐姐嫁给了二皇子,让明家无端涉足党派之争。父亲还是不明白,圣上从未有立过二皇子之意,这条路,他从一开始便走错了,对于明家来说,这就是一条不归路。   父亲镇守北疆后,自己留守上京城,谨小慎微,尽量远离二皇子一派,只为明家能少些罪孽。   可终究是徒劳无功。   他忽然又想起了尚武堂的伙伴们,他们此时,定然对他失望至极吧。他小心的回忆着那日在西山小山谷的一切。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也会有这么多的朋友,真心真意待他的朋友。   如果一直不曾拥有,便也不会想念。可一旦拥有过,便再也舍不得了。   被风裹挟着砂砾吹入眼中,双目刺痛,他使劲儿眨了眨,没让眼泪流下。   “……周先生,半路杀出了顾家军,我们和大齐的协议没有完成,会不会……”   “无妨,大齐眼下还自顾不暇呢,没空理会咱们。二皇子和明家军不过是个诱饵,牵制住顾家军便可。算算时间,上京城的人应该快要动手了。只要他们成了,咱们也算没有白费功夫。”   “咱们现在得赶紧赶回上京城去,可别让那些人捞了功名,咱们劳心劳力的,反倒分不到功劳。”   “听先生的……”   周严一行人在林中歇脚,不巧,明钰就在他们身后的大石头后面小憩。   乍然听到有人说话,明钰立刻警醒起来,他们说的话模棱两可,明钰没有听的太明白。但大致猜得到,这个二皇子手下的谋士周严,倒好像并不是相助二皇子的。听他的意思,他们背后还有主子,就在上京城。   难道,上京城有变?   明钰心口一跳。   他暗中观察那几人,除了周严外,还有五个护卫,没有高手,只是普通护卫。明钰暗中松了口气。   他得想办法把周严活捉,送到顾将军帐中,好好审问。   周严几人完全想不到这背后还有人窥视,这些年在二皇子府,周严不说养尊处优,但至少一点儿苦头都没吃过。   眼下遭了这罪,简直要了老命。他叫两个护卫去打些野味来充饥,身边只留三个人。   明钰心里冷笑,真是天助我也。   他捡起一个石子,朝着对面方向掷出,护卫听见有动静,赶紧上前去查看。明钰趁机冲出,一枪一个,挑了周严身边两个护卫,那上前查看的护卫赶紧回防,却晚了一步,被明钰掷出的飞针伤了左眼,痛苦的倒在地上。   另外两个去觅食的护卫,早就不知走到哪儿去了。明钰见周严挣扎,一掌劈晕了他,将他扔在马上,策马直奔望海城去了。   顾东海在见到明钰的时候,不可谓不诧异。   在见到周严时,又瞬间明白了明钰来此的意图。   “顾将军,我无意中听到了周严和他护卫所说的话,他们是在故意拖延顾家军,方便上京城的某人成事。顾将军还是速速审问周严,看看他们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若果真关乎上京安危,还望,还望顾将军暂时放下过往恩怨,能与我父亲和谈。至于我父亲那里,我会去劝他。”   “我知道一切都是我父亲跟着二皇子挑起的,可这种时候,我们不能再继续缠斗下去了,不然只会让真正的敌人得逞。”   顾东海思虑一番,严肃的点了点头。他目光转向明钰,似惋惜的叹了口气,道:“明钰,此事多谢你了。待解决了一切,我会向圣上求情,留明将军一命。”   明钰大喜过望:“多谢顾将军。”   顾东海摇摇头:“你不该谢我,你要谢的,是你自己。因为你的正义,因为你的坚持,因为你的忠肝义胆,明钰,你是好样的。”   “顾将军谬赞了。”   “好了,你先去休息吧,等这边有了消息,我会通知你的。”   顾东海将周严带去了军帐,命人用冷水将他泼醒。周严在见到顾东海的一刹那,心都要跳出来了。   “顾,顾将军……”   顾东海并不屑于去看他,也不愿浪费时间。“说吧,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军帐两旁立着威武的顾家军军士,他们个个目光凶狠,仿佛军帐中间的周严,是他们的猎物。   是了,当年若不是这人在背后设计,他们顾家军岂有那般惨烈下场。他们的薛小将又怎么会变成今日这番模样。   帐中弥漫着嗜血的气息,周严绝对相信,但凡自己说错一个字儿,他们立刻就会扑上来,将自己活活撕碎。   气压越来越低,压的他喘不过气儿来。一阵一阵的往外冒虚汗。   他强打起精神:“我若说了,你能否放我一条生路。”   “本将军对丧家之犬,不感兴趣。”   周严抿唇看着他,道:“我们提前放杨吏出来,让他供出二皇子,我从中斡旋,将二皇子带到北疆,让出六城,攻陷渤海,顺势逼山东周家出山,直逼雍州皇城。本来计划好好的,但半路杀出了顾将军你,让我们的计划落空。”   “不过这也没什么,渤海虽然眼下攻不下,日后会有些麻烦。可只要京里的六皇子逼宫成功,正大光明的登上皇位,区区一个渤海,岂敢不服。”   顾东海惊的站起身:“你说什么!六皇子!”   “哈哈哈,没想到吧。河南案揪出六皇子,你们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可那时候,才是真正的开始啊。这招就叫做,以退为进,潜伏在暗处,才好下手呢。你们所有人都关注着二皇子,谁能想到,六皇子才是真正的赢家呢。”   顾东海即刻命手下往上京城传信,周严冷笑道:“晚了,这个时候,雍州已经全面被包围,别说送信了,就是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顾东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目光死死的盯着周严,阿衍,阿清还有圣上,他们都在上京城,阿清那小子一向机警,对,不管发生什么,他们一定会坚持下去的。只要自己及时赶回去,一切都还来得及。   “来人,把周严压下去,去请明钰过来。”   明钰也没有料到,还会有这样一出事儿,他们始料未及。此时,他暗自庆幸自己将东大营交给了季斐,只盼着他练出的几千人,能够保护好他们。   “顾将军,我这就去濮城找父亲陈说厉害,请相信我。”   顾东海并未将全部希望寄托在明钰身上,明毅这个人,他也算打过几次交道。他不认为,在这种情况下,明毅会大义凛然的与顾家军合作。只是,他们的时间不多了,若能避免刀兵相见,那是最好。   是以,在明钰去濮城之时,他已命人往渤海城送了信,命朱刚派五千轻骑,驰援雍州。其余人,坚守渤海城。   果然不出顾东海所料,明毅的执念已经成了心魔,无论明钰怎么说,他心中只有一个声音,他要和顾东海对阵。他要向世人证明,他明毅有足够的能力。就算没有二皇子,他依然有能力镇守北疆。   “明钰,事发之时,我便让管家带你走。没想到你半路自己跑了。我还担心找不到你,你又自己找上门了。父亲此去,是与顾东海决一死战的,不管结局如何,我都认了。届时,你自己离开这里,好好活下去吧。”   明钰在踏入濮城时,就被明毅给绑了。   “父亲,你别在执迷不悟了。顾将军说了,他会向圣上求情,放过父亲。只要父亲与顾家军合作,共同解了上京城之危,将功折罪,咱们明家就还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明钰,你不懂,很多事情,一步错步步错,父亲从一开始就走错了,只能将错就错。我这一生的执念,就是光明正大的打败顾东海,而这个机会,就在眼前。”   “父亲,你是军人,你的职责是保卫国土,你常常教导我,要以国事为先,可你看看,你现在在做什么!”   明毅摇头轻笑:“不,你不懂,你不懂,我一定要打败顾东海,一定要!”   “你疯了,真是疯了!”明钰嘶吼着,可依旧撼动不了已经疯魔的明毅。   这,注定是一场悲剧。 第62章   兵临城下,顾东海列阵迎敌。   “明毅,想不到你竟如此执迷不悟,难道你就没有考虑过明钰么?一旦今日开战,明家将永远都是叛臣贼子。”   “这种时候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顾东海,开战吧。”   明钰绝望的坐在帐中,听着外面震天的喊杀声,一颗心沉落谷底。   “副将,你放开我,此战父亲必败,我必须要去战场上阻止他,他不能再错下去了,更不能拿明家军做赌注。”   明钰泪流满面,副将也跟着叹了口气:“将军之命,小人……”   “副将,都什么时候了,你再犹豫,一切都来不及了。”   “少将军,你就算去了战场,也无济于事的。”   “总比在这里枯坐好,去了,还有一丝希望。”   副将终于点了头,替明钰松绑。明钰拿起兵器,纵马出了濮城。   外面已经打成一团了。   明毅和顾东海在各自阵中指挥,眼看着两方主将就要交战了。   明钰一马当先,迎上了明毅,当头便是一刺:“父亲,停下来,快停下来!”   明毅已经杀红了眼,谁阻拦他,他便杀谁,哪怕对方是他的儿子。   “滚开!”   父子二人在阵中交战,明钰不忍伤害父亲,只守不攻,而明毅急于去找顾东海,哪里顾得上明钰,恨不得快点儿将他打下马。   明毅虽久经沙场,但此刻太过心急。明钰性情沉稳,且武功青出于蓝,被父亲逼急了,也终于开始反击了。眼看□□就要刺入明毅胸膛时,顾东海出手了,他提枪挑开了明钰的枪,明毅见是顾东海,抬枪便刺,顾东海回手一刺,正中明毅胸膛。   冰冷的枪尖刺透胸膛,明毅呕出一口鲜血:“顾东海,不公平的。”   顾东海拔出枪尖,明毅随之跌落马下。明钰连滚带爬的到了明毅身边:“父亲!”   明毅艰难的睁开眼,只说了三个字:“我不配。”   顾东海立在一边,对明钰说道:“你的父亲,是我亲手杀的,若要报仇,待我解了上京之危,你可随时来找我。”   明钰红着眼眶看着顾东海:“顾将军,谢谢你。”   所有人都看的清楚,刺入明毅胸膛的,本该是明钰的□□。为了让自己不背负弑父的骂名,顾东海才出手。明钰心知肚明。   “顾将军,我可以和你一起,去上京么?”   顾东海点点头:“只要你愿意。”   明钰擦干眼泪,对已经溃败的明家军高喊道:“有愿意随我去上京城的,站出来!”   众兵士只知听命行事,眼下更是看不懂了。副将第一个站了出来,其后稀稀拉拉的也站过来许多人。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回上京,将功折罪,才有活路。若留下,便是叛军之名,必死无疑!”   众兵士一听此言,毫不犹豫的站到了明钰身后。   明钰请顾东海给他留了半日时间,将明毅的尸身葬了,这才整军出发。   而此时的上京城,已经乱了。   周家本族人不多,这次围困雍州城,是集结了山东几大豪族一起,并承诺事后给他们诸多好处。   可没想到,就在周家破了雍州,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另几大家族突然反水了。称他们是六皇子派来勤王的。   上京城的境况也好不到哪儿去。左武卫军哗变,包围了皇宫。成康帝和一众朝臣还有众宫人被困承德殿。   “老六,你真是好样的啊。隐忍这么多年,还真是苦了你了。”   六皇子李绩轻笑道:“父皇谬赞了,这么多年,儿臣还是第一次听见父皇夸赞儿臣呢。”   成康帝眯着眼盯着他,帝王的威仪,不管何时,都是不容侵犯的。饶是眼下李绩占了先机,可他还是惧怕成康帝这样的眼神。仿佛一眼就能将他看透,他那点儿小心思,不管如何隐藏,都逃不过父皇的明察。   “父皇,你不要这样看着儿臣。”   成康帝冷笑:“怎么,心虚了?”   李绩紧抿着唇,避开成康帝的眼神,将目光落在了跪坐一旁的太子李肃。这种情况下,他依旧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父皇最欣赏的,不也正是他这一点么。   “太子殿下,您贵为储君,眼下却成了笼中鸟,输给了你最看不起的弟弟,这感觉如何啊?”   李肃笑着摇摇头:“六弟误会了,咱们都是父皇的儿臣,都是兄弟,孤从未看不起你,一直以来,都是你自己看不起自己。”   也不知是哪句话戳了李绩的心窝子了,他大笑几声,道:“都是父皇的儿臣,可凭什么你生来就比我们尊贵。凭什么我们如何努力,父皇都不会高看我们一眼,而你却能常常得到父皇的夸赞,甚至会得到父皇亲自指点功课。都是父皇的儿子,凭什么要差别对待!”   “我们从出生开始,就低你一等,从出生开始,就被你压着。都是兄弟,你却以‘孤’相称。还有日后你是要坐上皇位的,我们却要向你臣服,凭什么!”   李肃有些怜悯的看着他:“就凭现在这样,孤虽身陷包围,却依然不骄不躁,这是父皇说的,君子风范。反观六弟,歇斯底里,哪有半点皇家子弟的威仪。”   “就凭当年,你因一己之私,放水淹粮仓,致无辜灾民惨死,又构陷忠良,扶持自己的势力。就凭现在,你为一己之私,挑起北疆之争,让百姓陷于战乱,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就凭眼下,你为心中私欲,弃百姓性命于不顾,逼宫谋反,不忠不孝,大奸大恶,像你这般肮脏龌龊,凭什么要天下人臣服在你脚下。”   “李绩,你枉为李家人。”   “哈哈哈,我枉为李家人,那么你就够格了么,你以为你这太子之位是怎么来的。你以为你们陈家急流勇退是为了什么,你以为你那皇后生母日日吃斋念佛又是为了什么。不过是因为你们欠了靖南王府的命!因为你们心虚!”   “够了,李绩,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成康帝怒意滔天,如果眼神能杀人,李绩此刻已经死了八百回了。   “父皇,你恼羞成怒了?你心虚了?李肃对你就这么重要么,陈家做了什么,你不会不知,就为了保住太子之位,隐瞒了当年事实,你可真是一位称职的好父亲啊。”   李肃万年不变的冷静脸,终于有了一丝裂缝:“李绩,你到底在说什么?”   “哎呦,我们处变不惊的太子殿下,脸色终于变了啊。”   “皇儿,莫听他胡言,你想知道什么,母后会告诉你。”   成康帝抬手阻断了皇后的话,对李肃道:“那件事,是个误会……”   听完了成康帝所言,李肃半响说不出话来。虽然一切都是母亲无心之失,可倒底陈家还是动了手,又将实情隐瞒。他们果真,欠了靖南王府的命啊。   “母后,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隐瞒。这样,让我以后如何面对阿清,如何面对阿衍,如何有脸面,坐这储君之位。”   “皇儿,一切都是母亲的错,不怪你,你不要自责,好不好。”   “啧啧啧,还真是母子情深的好戏啊。我的太子殿下,既然你没脸坐这位子,不如把它让给我啊,我可不介意。”李绩冷笑道。   成康帝没有言语,只在心里叹了口气。太子的软肋就在于太过重情,此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不如让他早早知道了,只要他能过了心里那关,迈过这道坎,日后必将无坚不摧。他也能放心将这大梁的江山交付给他。   可若他过不去……   就权当他这些年,看走眼了吧。   一个有软肋的人,是不能堪当大任的。   “皇儿,还跟他们废什么话,速速了结了他们,皇儿也好早日荣登大宝,让母妃也尝尝皇太后的滋味。这么些年,母妃在宫里左右受气,受了周贵妃的气,皇后又不替咱们出头做主,真真是憋屈死了。”   “母妃别急,这些人已经落到咱们手里了,不足为惧。还有将军府和尚武堂那些人,待收拾了他们,再料理这些人不迟。只有捉住了将军府的人,才能威胁顾东海,彻底解了咱们后顾之忧。”   “你心里有数就好。对了,你外公他们可回来了?”   “都在路上了,很快就进京了。”   “那就好,皇儿,这些年可都亏了你大舅舅出谋划策,若不然,哪有咱们今日。等你登了基,可得给你大舅舅封个大官儿。你表妹等了你这么多年,待你登了基,废了你那没用的正妃,立你表妹做皇后,可知道?”   “母亲,这些事儿不急,以后慢慢再议不迟。”   李总管在心里冷笑。这事儿还没成呢,就开始谋划起以后的事儿了。六皇子这人心狠手辣,这么多年受陆家人的辖制,怕是早就心里有气了。等他登了基,陆家的下场,可好不到哪儿去。   圣上说的对,这样的人,杂念太多,心中总想着富贵,权势。身边还有那些个拖后腿的。再厉害,也不过是外强中干,纸老虎一只。成不了大事儿。   只是可惜了太子殿下。若他真的钻了牛角尖,圣上必会大失所望。只盼着太子殿下能坚强起来,不要辜负了圣上和薛小将的一番苦心。为天下计,肩负起他身上的责任才好啊。   承德殿中一时无话,落日的余晖照进了殿中,灰尘在半空中漂浮着,殿中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中,静的,能听得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所有人都静静的等着,因为所有人都相信,只要镇北将军府还在,只要顾家军还在,只要薛小将和顾少将军还在。他们,就一定能迎来曙光。 第63章   长夜漫漫,仿佛一眼看不到尽头。成康帝和众朝臣们已经被困在承德殿一天一夜了。有承受不住的大臣们,早早就吓晕了过去,甚至更有甚者,在成康帝骇人的眼神中,瑟瑟发抖的投靠了六皇子李绩。而剩下的朝臣们,则都自发的站成一圈,将成康帝和太子护在身后。   “父皇,天就快亮了。想好了么,交出传国玉玺,再写一道禅位诏书。儿臣倒是可以让父皇当个闲散的太上皇,给父皇无上尊荣。否则的话……”   李绩不怀好意的看着太子李肃。   “再过一个时辰,父皇若还是下不了决定,儿臣会帮父皇下这个决定的。”   若不是搜遍皇宫都找不到传国玉玺,李绩对成康帝怕是不会这么客气的。   忠心的朝臣们声泪俱下,痛心疾首,捶胸顿足,怒斥李绩逆臣贼子,大逆不道。哀痛天道不公,让小人得志,正统蒙难。   成康帝依旧闭目养神,大殿中笼罩的阴云,压的众人就快喘不过气儿了。   就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原本安静的皇宫,突然出现了一阵骚乱,紧接着便是震天的喊杀声。   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有熹微的光线透过承德殿的窗,在玉石铺成的地面上,投射出几道阴影。   天亮了。   喊杀声却没有歇止的意思。   “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兵马?”李绩背对着光线,整张脸埋在昏暗中,说不出的阴沉。   “是,是右武卫军在东大营驻扎的五千军,原是明少将军统领,如今交到了季少爷手中,跟着七殿下带人冲进皇宫,联合承庆门守将罗义,与禁卫军厮杀。”   “罗义!好个罗义!”李绩狠狠的攥起拳头,却无处发泄。   承庆门是通往承德殿的最为重要的一道宫门。李绩在很早就开始策反罗义了。当然,他不是以自己的名义,而是以那个一直被放在风口浪尖的二皇子李端的名义。   只不过罗义这人性子执拗,脾气古怪,又一根筋。很多话也不好跟他说的太直白,可这人也不知是脑子不好使,还是他们话说的太含蓄。   总之就是,无论与他说什么,这人都不主动,也不拒绝。态度暧昧,吊足了胃口。   偏此人还深得成康帝信任,相当于只要收拢了罗义,就可完全掌控承庆门,亦可事半功倍。   就在前不久,罗义终于开窍了。李绩本来将信将疑,后来得知是罗义早前在军中一个同袍,被擢拔为禁卫军副统领了。这人原也不过是安和门守将罢了,还不如罗义呢。而十几年如一日把守承庆门的罗义,自然心有不服。再加之那褚萧给他闺女说和了镇北将军府的家将顾亭,这罗义心中颇有些怨怼。   镇北将军府如今空有名号,没有兵权,若太子顺利继位还好,若不能……将军府的处境属实尴尬。而这些,自然逃不过一直盯着罗义的周严。   周严趁他踌躇犹豫之际,假意请罗义喝酒,将他给灌迷糊了,说以利害。二皇子李端趁热打铁,承诺事成之后擢拔罗义为大将军,封其女罗琼为贵妃。   嫁给顾府的家将和当贵妃相比,后者可是泼天的富贵了。再加上李端等人言语挑拨,糊里糊涂的罗义就这么上了贼船。   那之后,罗义也尽心尽力的做好一个上了贼船的贼寇应该做的事儿。直到李端在北疆竖了反旗,直到李绩从皇子府出来,直到承德殿被李绩包围,成康帝和太子殿下生命垂危。   罗义终于等到了本该属于他的使命,策反了近半数的禁卫军,在天亮前,打开承庆门,迎李穆和季斐进宫,杀奔承德殿救驾。   至此,李绩也终于明白了。自始至终,他都以为是自己在掌控棋局,可事实上,每个人都是对方手里的一颗棋子。或许没有将你放在显眼的位置,也或许根本没有注意到你,但只要还在这棋盘上,早晚都会发挥出棋子的作用。   或许他们不知道这背后所有的设计都是他,可并不妨碍他们将计就计。不管是二皇子还是他,但凡有人打了承庆门的主意,自然是心怀不轨。罗义只要假意投诚,待到事发后,不管是谁反了,只要有罗义在,承庆门便不会丢。   李绩阴鸷的看着坐在龙椅上稳如泰山的成康帝,仿佛自己所做的一切,在他眼里就是个笑话。   他以为自己可以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将所有人都踩在脚下。可最终,自己不过是个跳梁小丑。   “……哈哈哈,哈哈哈,你以为这样我就会认输了么。”他拔出佩剑,直抵在李肃脖颈处,皇后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   “你放开皇儿,有什么恨,冲着我来!”   李绩邪邪的一笑:“要你有何用?父皇,快快交出传国玉玺和禅位诏书,不然的话,你就别想再见到这个你从小到大都寄予厚望的儿子了。”   成康帝波澜不惊的瞥了他一眼,不知是不是李绩的错觉,他总觉得父皇看他的眼神,已没有了恨。而是一种莫名的可怜,同情,还有浓烈的失望。   再仔细看去,那双已经历尽沧桑的眼,又恢复了往日的严肃。   人心中总会有敬畏,不管李绩是如何大逆不道,甚至想过弑君篡位,可在成康帝幽深的目光下,他心底最深处的畏惧和臣服,已经开始滋生蔓延。   他握着剑的手有些发抖,皇后一瞬不瞬的盯着,生怕一个不小心,太子就被抹了脖子。   “……我再说最后一次,交出传国玉玺……啊!”   李绩话未说完,便被凌空飞来的一根银针打中虎口,他整个手臂酥酥麻麻,如被千万只蚂蚁啃噬。接着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大地也跟着一阵颤抖,像是一道古老的大门打开,发出沉闷的轰鸣声。   随后便见承德殿的玉石地面裂开了一道缝隙,将李绩和成康帝一干人隔离开来。   大臣们完全没有做好准备,要不是有人眼疾手快的扶住那些老臣,只怕他们早就掉到缝隙里去了。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之时,从缝隙中忽地升起一道铁栅栏,那栏杆上镶嵌着暗箱,仔细看去,每一个暗箱里,都盛满了暗器。而操控这暗器的机关,就在成康帝的龙椅扶手上。   隔着这么一道铁栅栏,父子对望无语。   那些早早就倒戈了李绩的大臣和后宫嫔妃们悔不当初,而这些已经到了安全地界的大臣内监们,则喜极而泣。   看吧,他们的圣上永远都运筹帷幄。   成康帝颇为得意的抚了抚扶手上的圆形机关,像是故意说给大家听似的。   “薛王兄生了个好儿子啊,当年薛王兄护佑我大梁疆土,无怨无悔。今时今日,他的儿子薛清,又保护了朕,保护了大梁的忠臣。承德殿的机关,早在六七年前,就被阿清改造了,朕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然真的派上了用场。”   “朕也不知,此时是该高兴,还是该失望。薛王兄有这样出色的一个儿子,朕为他骄傲。可朕呢,朕的儿子日日夜夜都在算计着怎么弄死他的父皇,怎么弄死他的兄弟,怎么坐上这把黄金打造的龙椅!”   “还有你们!”成康帝怒指匍匐在大殿中的朝臣们,声色俱厉道:“你们枉为人臣,整日汲汲营营,勾心斗角,尸位素餐,不曾为国为民做过一件实事,倒是在各个党派之间蹦跶的欢实。”   “这样的人,不配为我大梁朝臣!”   李绩痛苦的倒在地上,那银针上不知涂了什么,他眼下半个身子都动弹不得,陆贵妃吓的花容失色,早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一遍一遍的喊着李绩的名字,一遍一遍的问陆家人什么时候到。   “……贵妃娘娘,您不用念叨了,陆大人这不是来了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承德殿外的喊杀声已经渐渐消失了,一白一红两个青年男子从殿外从容不迫的走了进来。   初升的旭日散着灼热的光芒打在这二人身上,仿佛从九天之上走下来的仙人。   在他们身后,一个素衣男子被几个人押着,身形佝偻着,十分狼狈,眉宇间还有几分戾色。   陆贵妃循着阿清的声音看过去,但见来人,心头一惊:“大哥!”   来人正是原中书令陆文瀚嫡长子陆庸,也是五年前,阿清在穆兰山大齐军帐中看到的那个奸细。   所有的一切,都是陆家人布的局。在六皇子很小的时候,陆文瀚便开始布局了。   无论是太子的近侍恕平,还是二皇子的幕僚兼族弟周严,都是陆文瀚和陆庸一手安排。而可笑的是,太子和二皇子,都无比的信任这两个人。二皇子更甚,因为他从来都想不到,周严会背叛周家。这些年他以为自己站在了顶端,可事实上,所有的一切,都是陆家人推他上去的。   这也是陆文瀚的高明之处。而他,也的确有这样的手腕和魄力。   齐敏抖落出河南案,是陆文瀚始料未及的。但他飞速的做出决定,将计就计让六皇子认了罪,陆家全部退出朝局。由此让太子和二皇子两相争斗。再故意放出杨吏和周严,使得二皇子和山东周家不得不反,牵制住北疆和雍州,六皇子这时出府,控制整个上京城。   若是没有突然出现的顾家军,光凭渤海城朱刚,断然挡不住大齐和明家军。这整个大梁,势必天翻地覆。   总归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陆庸算计不到的,又何止一个顾家军呢。   还有阿清啊! 第64章   阿清昏迷多日,不见醒来的迹象。然眼下北疆战乱,周家造反,上京人人自危,顾衍心急如焚。   “阿衍,眼下国难当头,你身为我镇北将军府的少将军,应该肩负起身上的责任来。”   长公主鲜少出主院,可如今这个时候,她也坐不住了。她的丈夫还在北疆,前有大齐,后有明家军。每时每刻都在刀尖上行走,叫她如何不惦念。   周家人已经快破了雍州了,到那时,即便顾东海在北疆胜了,没了上京,他亦是孤立无援。   顾衍又如何不知这其中利害呢。只是他不能轻举妄动,上京城如今忠奸难辨,谁是人谁是鬼,不到最后,难见分晓。一旦他迈错了一步,必将万劫不复。   长公主见他默不作声,以为是害怕自己趁他不在之时,又将薛清赶出将军府,心中颇有不快。   “你放心,都到如今这份上了,你与薛清的事儿,我不会再管了,更不会再趁人之危,将人赶走了。不管怎么说,他变成如今这样,也是为了救我。”   顾衍有些无奈。   “母亲,你误会了。我只是在衡量一下眼前的局势,只怕我们动手之后,会有人黄雀在后。”   长公主虽不懂政事,但人聪敏,顾衍这么一说,她也大致明白了。二皇子在北疆竖了反旗,周家围困了雍州,看似是他们占了上风。可事实上,上京城的形势依旧复杂。   也就是说,如果一切果真是二皇子在背后操控,那么他在上京城的根基一定不浅,就算被逼到绝境,也不至于大老远跑到北疆去造反。那么就只能说明,二皇子的身后,还有一个人。   而这个人,才是真正掌控全局的始作俑者。   “如今我们处在被动,万事需谨慎小心,顾亭,你叫季康过来,我有事与他相商。”   长公主知顾衍事务繁忙,也不做打扰,只命人给芙蓉院送了些药材,便回主院去了。   顾平看着长公主略有些寂寥的身影,微微点了点头。不管怎样,长公主也算接受了清少爷,这样他们少将军心里也会好受些。   不管长公主过去做过什么,她都是少将军的生母,若能化解恩怨,自是皆大欢喜。若母子二人一直像过去那样互相敌视,清少爷心里也是不愿的。他待少将军好,也不会希望少将军因他而母子失和。   当然,长公主不会像老将军那样视清少爷如己出,但只要保持如今这样互不干涉,就已经很好了。   只是少将军好不容易将清少爷盼回来了,清少爷又陷入昏迷中。哎,为什么总是让这两个年轻人,遭受这么多的波折呢。   “清少爷啊,快快醒来吧。少将军虽然表面上云淡风轻的,可老奴知道,他心里害怕呀。他害怕清少爷突然就这么不声不响的去了,这两个月来,他夜夜不曾安眠,眼见着整个人,又瘦了一圈了。”   “清少爷不知道吧,五年前,少将军眼睛受了伤,他清醒之后,不见了你,可吓坏了,老奴怎么劝都不听……”   说起往事,顾平也不免湿了眼眶。   阿清一直在重复着穆兰山的可怕梦境,像是一团黑雾缠在身上,无论如何挣扎,都挣不脱,直到一双枯瘦的手使劲儿将他拽了出来,他甚至有一种灵魂出窍的感觉,整个人飘飘浮浮,找不到重心。   直到黑雾散去,眼前朦朦胧胧的,似乎是他极为熟悉的将军府。   他看到了那个自己做梦都想见到的白衣青年,又不知这是梦境,还是真实。   “……平叔,阿清去哪儿了,他去哪儿了啊?他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是不是因为我没有回应他,没有告诉他,我心里也是喜欢着他的。所以,他生气了,他不理我了对不对。”   顾衍神情憔悴,面色苍白,他往日温和的眸子里盛着水雾,顺着瘦削的脸庞滴落。   顾平在事后知道清少爷被长公主赶走后,心里急的不行,他派了人出去找,可找遍了他们平时爱去的地方,也不见人影。他心里也慌啊。可他也不能直接告诉少将军,人是被长公主赶走的。   “少将军,清少爷怎么会生你的气呢,他许是,许是有要紧事要做呢。”   “他哪里有什么要紧事儿,往日他粘我粘的厉害,哪里舍得离开我。一定是阿清伤心了,才不理我了。不行,平叔,我要去找阿清。”   顾衍挣扎着要下地,顾平阻拦不住,还是桂嬷嬷端了药进来,劝他先将药喝了再去寻人不迟。   这药有安眠的效用,顾衍喝了药,不久便睡下了。   只是每日醒来第一件事,便是要出府去找阿清。就是这身子一直不大好,长公主又派人守着芙蓉院,他没办法出去。   直到他与河阳大婚那日,顾重带回了薛清那件带血的盔甲,顾衍整个世界崩塌了。   在得知自己的眼睛是用阿清的眼睛换回的,他已经彻底崩溃了。   在进宫告发河阳公主之后,从前那个温暖如旭日的少将军不复存在了,没有了阿清,他的世界只剩寒冬,没有一点活力,只有死寂。   他取了一条束发用的白色布带,蒙住了双目。宣称眼疾复发,再不理朝中事。   “少将军您这是……”   顾衍一身白衣,站在清阁的回廊下,蒙住双眼的白色布带随着微风轻飘。   “平叔,我这双眼是阿清给的,那样一双纯澈明亮的眼,我怎忍心让他看见这世间污浊,还有那些肮脏的人心。”   说到此处,顾平也有些泪目。   “平叔,将清阁收拾出来,我要给阿清建个祠堂。”   从那日起,顾衍便一直宿在清阁,他亲手替阿清写了牌位,每日清晨,都要换上阿清喜欢吃的东西供奉在牌位前,每日黄昏,他都要亲手点上一盏灯,日复一日,但凡有哪盏灯熄灭了,他都要仔细的重新将他燃起。   他还另写了一个牌位,上书神威将军顾衍之灵位,他将那牌位藏到了阿清的牌位后面。   “没有替阿清报仇,我可没有脸面跟阿清并肩而行。就这样默默的守护着吧……”   画面转换,又到了镇北将军府的演武场。   一个白衣青年跪坐在演武场中央,白色布带蒙住双眼,在脑后打了个结,余下的部分随风轻轻飘荡。   他身边跪了一地的仆从,都在苦苦相劝:“少将军,使不得呀,使不得呀!”   顾衍唇畔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去年的今日,阿清在穆兰山,受万箭穿心,挫骨扒皮,他受得,我也受得。”   “少将军,这不是你的错,你何苦要如此折磨自己呢,清少爷若泉下有知,一定会伤心的。”   “平叔,你不懂。我只想尝一尝阿清过去受的苦,让我知道阿清的痛,让我永远不要忘记那些人对阿清做了什么。让我知道,我还活着,不是一具行尸走肉。”   “平叔,若不是这事件背后扑朔迷离,我早早就随阿清去了,何苦撑到今日呢。你放心,那箭矢被顾亭做了防护,不会伤到根本。阿清大仇未报,我又怎么会死呢。这样即便到了黄泉地府,也无颜面见阿清的。”   顾平拗不过他,只得放任他去作践自己。   随着如雨一般的箭矢落下,顾平心惊肉跳。那个瘦削的青年就跪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箭矢没入身体并不深,便已见血流不止。可想而知,当时的清少爷,在那样的情况下万箭穿心,又是如何的绝望啊。   阿清忽觉心口一阵钝痛,脑海中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少爷,你要好好活下去,要替王爷报仇,替枉死在穆兰山的顾家军报仇啊……”   ……   看着眼前依旧安睡的阿清,顾平叹了口气,他绝对相信,若清少爷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了,他们少将军会毫不犹豫的追随他而去。   “平叔,你在这里啊,无尘呢?往日不是一直在阿清跟前照顾,怎么今日不见人影了?”顾衍揉着眉心从外头走进来,一脸愁容。   “少将军。”顾平敛了神色,这也是才想起,今日还真没见到无尘。往常这个时候,不用人招呼,就颠儿颠儿跑过来问晌午吃什么了。   “可能出门去了吧。”   无尘武功高,顾衍倒也不担心,只当他出去做事了。   “少将军脸色不好,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没什么,只是与少庸说了说眼前的局势……”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炸起,阿清似乎又看到了那个阳光下朝自己伸出双臂的少年,他笑着对自己说:“跳下来,我接着你。”   那是阿清最怀念的岁月,美好的让人沉醉。   紧接着,又猛然想到了那个出现在穆兰山大齐军帐的陆庸。他要断了大梁命脉,毁了将军府,甚至要割让他的父辈们拼死守护的北疆六城!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阿清虚弱的声音猛的敲在顾衍心头,他身体不受控住的奔了过去。   “阿清,你说话了,你醒了?”   阿清眉头紧蹙,又似陷入梦魇,无法抽身。   被灭门的靖南王府,惨死穆兰山的顾家军,总是默默守在自己身边,到最后却尸骨无存的阿贵,还有陆庸那张狰狞的脸……   “是陆庸,是陆庸!”   阿清猛的坐起身,湿哒哒的汗水黏在身上,只是他此时已顾不得干净了,紧紧拽着顾衍的袖子,一字一句道:“真正的主谋是六皇子和陆庸!” 第65章   阿清大致说了说他和阿贵在穆兰山看到的情况,这一切,让一直处在迷雾中的顾衍,心中登时通明。   “原来如此!”   “少将军,我们眼下怎么办,如果是六皇子,那么眼下上京城怕是……”顾亭忧心道。   顾衍与阿清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坚定。   “敢不敢赌!”   就像五年前他们在穆兰山中一样,同样是绝处,但只要放手一搏,绝境亦能缝生,大破方能大立。   还是老样子,顾亭永远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永远跟不上他们的思路,但他坚信,只要有他们在,哪怕压下来的是天,他们也能捅出个窟窿来。   虽然不是在战场,可顾亭身上却热血沸腾。   ……   承德殿此时已经被李穆和季斐带来的人包围了。反叛的禁卫军统领被俘,禁卫军群龙无首,很快就溃败投降了。   在成康帝的身边,整整齐齐的站了一排黑衣人,无需试探,懂行的只一眼便知,这些人都是一顶一的高手。   李绩目眦欲裂:“这些都是什么人!”   阿清嗤笑道:“六殿下傻了不成,圣上当了这么多年皇帝,手里能没几张底牌么。你们啊,太单纯,太天真,以为造个反就能颠覆皇权了?醒醒吧!”   其实阿清心里也郁闷着呢。   这成康帝太鸡贼。他也是前不久才知道,原来驰名天下的赏金阁,竟然是皇族人所建,历代只有承袭大统的大梁皇帝才能接手赏金阁。   而赏金阁虽为皇族始建,但为求公正,且保证赏金阁不沦为某代皇帝的私有物,皇族不能直接控制或命令赏金阁。赏金阁自有自己的规矩,哪怕是皇族也要绝对服从。   只不过,皇族手中有一块令牌,也是历代皇帝传下来的。但凡有亡国之祸,皇帝可持令牌求助赏金阁,赏金阁会倾囊相助。   那日他醒来,不见了无尘,事后才知,无尘是奉了成康帝之命,拿着令牌往赏金阁求助去了。   阿清咂摸咂摸,忽然咂摸过味儿了,合着无尘和老和尚都是赏金阁的人啊!   无尘小心翼翼的揪着衣摆,看着阿清的脸色,小声道:“师父领的任务是无限期保护阿清,师父当年坐化之后,就将这任务传给了我。”   阿清始终眯缝着眼盯着无尘,盯的他头皮发麻,无尘大脑急速飞转,又赶忙道:“噢噢噢,那个当初将你的悬赏令掉包的,也是我啦。”   阿清本还没想到这儿,听无尘一说,他又气的肝儿疼。   “是圣上吩咐的哦!”   阿清眼睛一转:“所以,老和尚保护我的任务,也是圣上发布的咯?”   无尘点了点头。   “就,就在我和师父在穆兰山捡到你之后,才领的任务。”   无尘不知道阿清的过往,只是师父叫他保护阿清他就保护阿清,师父叫他听圣上的话他就听圣上的话。   “我又不知道那悬赏令是要你勾引少将军,要是早知道,我才不换呢。”无尘还有些委屈。   阿清的注意力却不在这里,他只是想,圣上果然是圣上,能想到所有别人想不到的。那些人在布局的同时,圣上又何尝没有在布局呢。   他将自己引来将军府,自然也是为了他好。但同时,圣上必然也是笃定了当初穆兰山的事儿非比寻常,自己一定知道些什么。   而能唤起自己记忆的,在这世上,恐怕就只有顾衍了。   “真是条老狐狸。”   不用想了,公孙简必然也是奉了圣上之命,专程照顾他身体的。阿清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不过他傲娇的想,自己是一定不会跟老皇帝说感激的话的。   谁叫他什么都不告诉自己了。   随着顾东海和明钰千里奔袭,解了雍州之危,上京城的内乱才真正平息。   二皇子和周严从北疆一路被人押送回来,直接关进了天牢。就关在六皇子李绩的隔壁。   这兄弟两人见了面,全都红了眼,恨不得手撕了对方。只是悔恨无用,最终等待他们的,只有一杯毒酒。   对于这次参与其中的叛臣,成康帝全部严惩,周家,陆家全族斩首,其余人全部流放苦寒之地,永世不得归京。在承德殿公然反叛的朝臣们,全部革职收押,其子孙三代不得入朝堂。   这次惩处,是大梁立国以来,最严苛的一次。目的也是为了警示后来者,做好你臣子的本分。   这些人落了马,朝中一下子空出大半的官员来,六部忙的脚不沾地,原本因为皇子造反而耽搁了的科举考试,被提到了首位。   各部官员互相配合,认认真真为朝廷选拔人才,大梁朝廷空前的热忱忙碌。   “七殿下,你见到明钰了么?那日破了雍州,明钰也有功劳,我还想着联合尚武堂的人,给明钰求情呢,谁知一回头就不见了人影。”季斐面带一丝焦急。   李穆不爽的说道:“找明钰,找明钰,你怎么就知道找明钰啊,明钰有手有脚,那么大人了,能出什么事儿啊。”   季斐扁扁嘴:“我这不是,这不是担心他嘛,问问怎么了。”   李穆没好气儿的白了他一眼:“跟我来,方峥几个在城外见着人了,不知道能不能将人拦下。”   季斐一听,赶紧跟着李穆去了城外,离着老远,就听见打斗的声音。   “……明钰,二皇子和六皇子都死了,但圣上没有动皇子妃,也没有动明家投诚的军队,圣上这是在给你出路,你又何必这么执拗。”   “是啊明钰,别打了,快跟我们回去吧。你此次救驾有功,圣上是不会对你怎样的。”   “让开,别挡我的路,你们不是我的对手。”   “嘿,从前或许不是,现在可不一定了,兄弟们,列阵,让明钰看看,咱们这些日子,也不是白练的。”   尚武堂的学生们在季康刻意训练下,不仅武功大有所成,长时间都在一处吃住生活,早已让他们的默契非比寻常。   明钰再厉害,也是单枪匹马,如何抵得过这些人团结一致。   “明钰,我们尚武堂是个整体,一个都不能少!”   明钰打累了,他坐在地上靠着树大口喘着粗气。   “你们不用劝了,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可我父亲做了那样的事儿,是诛九族的大罪。圣上对我网开一面,我很感激,也更加感激你们从未放弃过我。”   “可是,我终究是明家人,是叛臣明毅的儿子,就算我救驾有功,也抵不过父亲叛乱,让北疆百姓流离失所的罪过。我留在京城,只会让大家都记得那些事,留下也不过徒增烦恼罢了。倒不如一走了之,让那些不堪的过往随着时间渐渐湮灭。”   众人沉默了。   就算他们不介意,可上京城的百姓呢,哪怕明钰心思清明,一身正义,可终究抵不过他父亲是叛逆之臣。他越是出色,人们越是会记得。   这就是打在他身体的烙印,永远无法磨灭。   “明钰,男子汉大丈夫,要做于国有用之人,你这样自暴自弃,岂非浪费了一身本事。”季康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   明钰苦笑:“哪还有我的用武之地。”   季康道:“有一个去处,只是不知你是否愿意。”   众人齐刷刷的看着季康,就连明钰的眼中,也绽放了微不可查的光芒。   季康继续说道:“一旦去了那个地方,你就不再是明钰,你的名字只会是一个代号。或许会让你一生都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即便你立了不朽功勋,也不会被人知道,更不会被人记得。”   “若自己做的好事都要被人知道,那也便失去了做好事的意义。所以,只要是于国有益,不管什么事情,我都做得。”明钰站起身,一字一句,说的铿锵有力,十分坚定。   季康笑着点了点头:“暗兵,我和阿清的意思是,由你来组建大梁的暗兵。”   暗兵,与奇兵相对的一只兵力。所学都与奇兵相同,甚至训练要比奇兵更加残酷,他们永远活动在暗处,刺杀,死间,但又绝对忠心,有着非同凡人的毅力。   虽然不能正大光明的出现在战场,但他们的作用却是无可替代的。   明钰目光坚定:“放心,我必会让暗兵在我手上发扬光大!”   “明钰,虽然我们日后不能在一起了,但你永远记得,我们尚武堂,一个都不能少!”   季斐率先伸出手,李穆随后搭上,然后便是一只接一只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   “好兄弟!一个都不能少!”   ————   顾衍和阿清就站在西山的峰顶,看着下面一群热血青年,就好似时光又回到了他们那个时候。   顾亭,少庸,太子,还有尚未随父镇守西界的石家兄弟,那时的他们,也是一腔报国热血,也曾鲜衣怒马,也曾风流一时。   “殿下,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要承担的责任,只有真正内心强大,才会没有软肋,才会让敌人找不到弱点,才会更好的治理天下。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我们都不在意,殿下又何必囿于困苦呢。”   “你看看这万里山河,看看你的子民们脸上的笑容,你从小的志向,便是成为圣上那样的圣明君主,再创大梁盛世。若没有强大的定力,又如何能做得到呢。”   李肃目光幽深的看着底下玩闹在一起的年轻人,似是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脉,他转身朝顾衍和薛清深深的鞠了一躬。   “孤有如此挚友,真乃幸事,受教了。”   再抬起头时,李肃的目光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稳,而这沉稳中,又多了些许通透和豁达。   望着李肃离开的背影,顾衍说道:“这次之后,大梁天下必是一派海晏清河,繁荣昌盛。”   阿清将双手拢入袖中,笑的眉眼弯弯:“顾伯伯就要回来了,阿衍哥哥可想好了,什么时候下聘啊。”   顾衍眉梢愉悦的挑了挑:“聘礼早已备下多时了,只等父亲回来呢。”   阿清笑着从袖袋中掏出一张纸来,道:“圣上的礼物都准备好了,呐,圣上将小山谷所在的那座山划给咱们啦,以后,那就是咱们的家了。咱们可以建房子,开垦荒地,种种菜,养养二黑他们,还能圈出个马场来,追风和闪电就能撒欢儿的跑啦。”   顾衍笑意盈盈:“圣上怕是想日日都吃到阿清种的菜吧。”   阿清撇撇嘴:“老狐狸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不过,可不能白给他吃,想吃拿钱买咯,咱们也得养家糊口,处处都用钱呐。”   顾衍斜睨着他,笑道:“这还没嫁过来呢,就开始精打细算了,褚大人真是好眼光,阿清果真是我的贤内助啊!”   阿清傲娇一扬头:“本小将上得战场,下得厅堂,你娶了我,绝对不亏!”   “……阿清,圣上说啦,要在你家隔壁给我建个庙呐,我就是堂堂正正的主持啦。以后闲来无事,记得到我庙里烧些香火啊!”   无尘在对面山上挥舞着手臂大喊:“要多捐些香火啊……”   顾衍扑哧一乐:“我终于知道阿清这财迷的劲儿,是打哪儿学来的了。”   阿清转头看着顾衍,嘴角上扬,美好的笑容里漾出一朵清甜的花儿来。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岁月情长,竹马成双。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到此完结啦,给自己撒花儿!感谢支持到最后的小天使。另有完结文《天降傻夫》《窥天机》《凤栖梧》,希望多多支持。   接档文--《定风流》希望大家继续支持呀!   文案:   宣平五年春,前来纳贡的北燕皇子被大齐镇国侯府公子卫昭刺死在盛京戏楼梅苑,众目睽睽。   卫昭天青色直缀上溅了几滴鲜血,仿若一湖清泉上落下几点梅花。他斜倚栏杆,拎着仍在滴血的匕首,一脸无辜的说道:“人不是我杀的。”   素来以铁面无私,冷酷无情著称的通察府监司长孙恪抬眸凝视卫昭,微微点了头,回道:“我信。”   楚末战乱,大齐平天下,至今二十九年。然战乱余波未平,国与国争斗不断,各国细作活动频繁,盛京城内藏龙卧虎,各方势力暗中角逐,只等大厦倾颓,挺进中原大地。   朝臣,商贩,乞儿......朋友,妻妾,同僚......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是细作。   杀戮,背叛,止戈。   千帆过尽,锦衣归来,长孙恪依旧静静凝视卫昭,对他说:“我信。”   忠犬正派攻 x 放荡不羁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