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嫁皇后 作者:明月上西楼 简介 新皇登基,举办选秀,安南侯不愿自己的女儿陷入后宫各种势力的漩涡,便决定让不受宠的儿子代替姐姐去选秀。 原本以为只是去走个过场,谁料却因种种原因被皇上一眼相中…… 入宫后的沈之秋与皇上达成友好协议,在深宫中步步为营,想要从最底层一步步走出来。 走到最后发现,欸?怎么和想象中的不一样?... 第1章 替身 北吴皇帝久病逝世,二皇子登基为帝,改年号为惠承。 惠承元年,周太后懿旨,令所有官宦人家送适龄子女入宫选秀,为皇家开枝散叶,延绵子嗣。 子时已过,京城家家户户已熄灯入睡,唯独安南候府居正院灯火通明,安南候沈文伯坐在桌前唉声叹气,夫人李氏在身后替他揉肩,踌躇着问自家老爷,“太后懿旨有何不妥?” “哎!”安南候长叹一声,“先皇病重之时太后垂帘听政这么多年,如今新皇登基,她又不是皇上的生母,如何肯放权。不过是想借着为皇上选秀的名义安排自己人入后宫,却下旨要所有官宦人家都送适龄人选进宫选秀,为她遮掩。” 李氏坐到他身旁,“我们只是陪走个过场罢了,老爷又何必如此伤神,万一我们的女儿有幸被选上,那岂不是大喜?” “妇人之见!”安南候呵斥她,“独孤丞相和太后争斗这么多年,这次的选秀,独孤家定然不会袖手旁观,丞相家的小女儿,如今正是二八芳龄,他岂有不送进宫的道理?” 李氏依旧有些费解,这些朝堂上的弯弯绕绕可比后宅琐事费心多了,她道:“如此皇上便就在他们二人之间选择就是了,大不了都收进宫,何必要我们做陪衬呢。” 安南候叹气道:“话虽这样说,但太后懿旨要我们都送人去,我们的女儿品貌皆是上乘,若是被选上了,我们可就成了太后和丞相的眼中钉,以后必定过的步步惊心。我如今只是个空爵,没有实权,哪里能跟他们抗衡。若是没被选上,她也要在家待上三年才能再许人家,那时她都二十岁了,哪里还能许到好人家?” 安南候此话一出,李氏才算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她瞬间从椅子上跳起来,急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她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嫣然今年十七,二女儿嫣如才刚九岁,要是送去选秀,只有嫣然合适,但听了安南候的一番分析,她现在如何敢再送自己的女儿去选秀,她急的满屋子来回走,抓住安南候的双手,痛哭道:“老爷,你要想想办法啊,我们嫣然不能去选秀。” 安南候也只能叹气,略有些愧对自己的夫人,“我也不愿送嫣然去,可是太后的懿旨,难道要我抗旨不成?” 李氏绞尽脑汁想着办法,“或者,我们将嫣然身边的贴身丫鬟收做义女,送她去选秀?” “糊涂!”安南候打断她,“秀女必须出自官宦人家,这么做要是被查出来,是大不敬的死罪!” 李氏吓懵了,她瘫坐在软榻上,一时也想不到办法,想到自己娇生惯养的大女儿就要遭这份罪,她却无能为力,只剩下痛哭的力气。她哭了一阵,安南候看着也难受,无奈道:“神仙打架,我们凡人遭殃罢了,事已至此,我也没有办法了,只盼嫣然被撂了牌子,我再豁出这张老脸去为她求一门好亲事吧。”说罢站起身准备回屋歇息。 李氏却突然仰头道:“老爷,我想到一个人选。” “什么人选?”安南候看着她。 李氏犹豫半晌,咬咬牙道:“之秋,如今也十七了,他可是侯府正经的嫡长子,他作为男儿,即便在家待上三年再议亲,也并没有什么损失……” “住嘴!那可是眉书唯一的儿子,他怎么能……”安南候出声打断她,沈之秋是他原配夫人的唯一血脉,因为生他的时候难产,原配夫人生下他就撒手人寰,李氏是他后来抬上来的填房。 “老爷,我如此提议绝不是为了一己私欲,之秋从小是我带大的,我待他和之墨一视同仁您都是看在眼里的,只是因为之墨才十岁,不然该是他替他姐姐去选秀的,我也是被逼无奈啊,之秋去了,皇上一定不会选他,到时候咱们既不算抗旨也能安全过关,岂不是两全其美吗?” 李氏一番话令安南候停下了脚步,安南候微微皱着眉背着身沉凝了许久,李氏说的没错,如今社会并不禁南风,太后懿旨也并没有规定必须是女儿身,他送儿子过去,可算是明明白白表明自己中立的立场,想来太后和丞相也不会为难他。皇上不好南风,所以之秋只是去走个过场,怎么看都是上上之策,但要他送自己亡妻的儿子去选秀,他还是觉得有些做不出来,可是一想到嫣然往日乖巧贤淑的模样,他又开始动摇了,他的女儿应该许一个最好的人家,而不是去宫里荒废青春。 李氏压抑的抽泣声触动着他的心弦,送女儿去稍有不慎就惹祸上身,他是个安享闲职的爵位,经不起任何风吹浪打,而送儿子去,却可保一切无虞。想到这里,安南候深深地叹一口气,对李氏道:“只能这么办了,之秋那里,我去和他说。” 说罢叹着气回了内室,留下李氏一个人在前屋抹泪,李氏的贴身嬷嬷见主人夜谈完了,推门送进来一碗安神汤。李氏擦干净泪,拢着有些凌乱的头发,一颗心终于落地。陈嬷嬷夸赞道:“夫人此计甚好。” 李氏喝着安神汤,“眼看着他处处压我的之墨一头,以后爵位难保不是他的,将他送去选秀,即可免了嫣然的灾祸,又可令他传出好南风的名声,以后恐怕也找不到什么好人家的女孩,我养他十七年,已经够有情义了。” “夫人说的是,能为侯府分忧,大公子应该开心才对。” 辑月阁中,一个穿着杏黄色短衫的丫头急的满屋子乱转,边转边骂,“夫人可真是黑了良心啊,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老爷竟也由着她,当真是……” “银杏,慎言!”另一位着藕粉色衣衫的丫头皱着眉打断她的话,“背后议论主子,传出去,又是我们院子的把柄。” 银杏这才察觉自己言行有失,忙止了话头,可面上仍是掩不住的气愤,她看着安静坐在暖阁矮桌前的清秀少年,一张稚嫩的脸气的鼓起来,凑过去对少年道:“公子,银杏不是故意的,奴婢是真的气不过啊,他们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对公子,公子可是侯府正儿八经的嫡长子!” “是啊,正儿八经的嫡长子。”沈之秋苦笑,“正是因为这个身份,他们才会这样对我。” “公子,那你预备怎么办?”藕粉色丫头问道。 沈之秋撇着温热的茶盏,吩咐道:“沉香,传膳吧,我饿了。” 银杏却抢先开口,“公子,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啊?” “再怎么着急,饭还是要吃的,我横不能把自己饿死吧。”沈之秋无力道,沉香听后点头应了声是,转身去小厨房通知传膳,银杏还在屋子里来回转悠,沈之秋被她转的脑仁疼,按着眉心说:“你若无事,去府中的大花园看看荷花开了没,若是开了,摘几朵回来插瓶,别在我跟前晃悠了,热得很。” 银杏虽然着急,但主子的吩咐不敢不做,鼓着脸点头去了。她走后,屋子里总算安静了许多,沈之秋端起茶水轻抿了一口,眼底印出浓浓的失望和不甘。 听之前伺候过他的老嬷嬷说,他娘当初怀上他的时候,府里的李姨娘便已经生了一个女儿了,所以每每看到侯府夫人的肚子,都眼红的很,恨不能将自己的女儿重新塞回肚子换一个长子出来。不知是她诅咒灵验还是侯府夫人命数不好,竟然生下他后就难产而亡,沈之秋自然被送到了李姨娘院中抚养,为着这份抚养嫡长子的恩情,安南候特意抬了她做填房。她原本对沈之秋还算上心,可是后来生了自己的儿子后,便对他懈怠了很多,虽不曾害他性命,但也只是让他空担了个嫡长子的名分,凡事从没有考虑过他,偏偏在外人面前又装得一副慈母的模样,骗过了众人的眼睛,没想到这次终于按捺不住了。也对,她的亲生儿子沈之墨已是童生,等再过三年秋闱的时候中了秀才,也算有功名在身,她怕是为着安南候的爵位来的,若自己在府中一日,爵位便轮不上沈之墨头上去。 沉香将饭菜送来,沈之秋安静地吃着,心中想着心事,饭菜吃进去也食不知味,沉香为他添了一碗汤,也担忧道:“公子,此事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沈之秋喝着汤,淡淡道:“父亲上午来时的态度你也看到了,还能有什么回旋的余地。” “那公子当真要去选秀,这……这未免也太过荒唐。”沉香有些着急。 沈之秋冷笑一声,“他们要我去,我便去走一遭,到时候丢脸的是他们,与我何干,我看李氏那副慈母的模样还能撑到几时。”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外头小厮通传说大小姐到了,沈之秋放下碗筷,站起身来,沈嫣然匆匆忙忙从外头进来,大太阳的正午,她走得急,此时满头香汗,沈之秋见状,吩咐沉香,“上一份冰碗。” 而后对沈嫣然笑道,“外头太阳正毒,大姐姐怎么走的这么急。” 沈嫣然还未开口,两行清泪先流了下来,抽泣着说:“二弟,我对不起你,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我已经去见了父亲,可是……” 沈之秋打断她,递给她一条藏青色方帕,宽慰道:“不是大姐姐的错,父亲有他的考虑,若是叫大姐姐去,说不定以后我们就再难见你一面,这是权宜之计,你不必自责,快些将眼泪擦擦吧,你现在这幅模样,叫外人见了,往后怎么议亲。” 沈嫣然听他这样说,心里宽慰了不少,却还是不忍,她囫囵擦了擦泪,坐下来,看向沈之秋,刚刚擦干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沈之秋看着手足无措,忙又道,“大姐姐这样子,倒像是我真要嫁人了似得,我不过是去走个过场,上午去,晚上便回来了,何苦来的。” 说罢拿过方帕,亲自为沈嫣然擦泪,若说他和李氏不对付,但和这个异母的姐姐感情却极好,沈嫣然自小被教育的知书达理,因着长姐的身份,对弟弟妹妹十分照顾,又因为沈之秋没有亲娘,对他尤其上心,沈之秋方才还气愤不甘的心,看到沈嫣然为他流的眼泪后,也淡然了许多,论这份姐弟情谊,他该替她走这一趟。 擦干眼泪后的沈嫣然红着眼睛对沈之秋嘱咐道:“虽说当今圣上并不喜南风,但是二弟去了还是要尽量低调,你的模样出众,人才也好,难保皇上不会起别的心思,届时你就站在人后,前面各色秀女挡着,那时皇上看的乏了,想来也看不见你。” “我省得。”沈之秋接过沉香端上来的冰碗,放到沈嫣然面前,“大姐姐的心意之秋明白,你不用担忧,横竖我一个男子吃不了亏,吃个冰碗吧,别被暑气扑着了。” 沈嫣然皱着眉叹气,接过冰碗,食不知味地吃了,姐弟两又坐在一起用了午膳,待到下午日头不那么毒了,才回去自己的院子。 选秀的日子定在七日后,官宦人家的适龄子女,由掌事姑姑看过后,统一送往皇宫殿选。 按规矩,这七日沈之秋被要求待在自己的辑月阁,足不出户。 第2章 选秀 永寿宫中,周太后斜斜歪在软榻上,翻看着秀女的名单,待看到安南候府那一页时,忍不住笑出声来。为她捶腿的边旗嬷嬷不禁问道:“太后看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了?” 周太后拿食指轻轻一指,笑道:“安南候这个老东西,为了自己的安稳,竟送了儿子来选秀。” “有这等事?”边旗伸着脖子去望,识字不多的她却还是认得沈之秋三个字的,便也笑道,“这安南候也算圆滑。” 周太后嗤笑一声,揭过这页,这些人物都不是她关心的,翻了一页后,看到了丞相独孤秉德嫡幼女独孤玥的名字,她问边旗,“你可见过这位独孤玥?” 边旗道:“奴婢不曾见过。” “哼。”周太后冷笑一声,“独孤秉德可真是冥顽不化,他以为将他女儿送进宫就能奈我何?后宫可是哀家的天地。” 边旗附和道:“太后娘娘所言极是,再说陛下能不能选中她还未可知呢,咱们周姑娘才貌双全,宛如仙子,到时候陛下心里眼里肯定装不下旁人了。” 太后听得很是满意,收起名册,按了按额角,下了软榻朝床边走去,吩咐道:“你回头去知会皇后一声,让她将意好安排在前面,莫要捱到后头,等的妆面都花了。” “是。”边旗忙应下了,起身服侍太后就寝。 皇后不敢忤逆太后的意思,排列秀女名额的时候,确实是将周意好放在了前面,看到独孤玥的名字,秉着不得罪任何一方的原则,将独孤玥也划在了第四组,而她刚入后宫,琐事太多,许是看花了眼,竟将沈之秋的名字也划在了那一组。 等到了选秀那天,沈之秋下了马车,由掌事姑姑带着进了流云殿的后殿等候,被叫到名字的人将六人一组进到正殿,接受皇上,太后和皇后的选看。沈之秋刚踏入后殿,便迎来了齐刷刷的目光,那些秀女见到他就像见了妖怪一般,刚刚还安静的后殿立时窃窃私语起来,她们可从未见过男子来选秀。 沈之秋不去理会这些异样的目光和讨论,独自挑了个角落坐下,只待最后一组进殿。谁料选秀开始,前面进去了三组人选后,管事的太监便叫到了他的名字,“安南候嫡长子沈之秋。” 沈之秋顿时怔愣住,满脸疑惑看向管事太监,他记得他分明打点过皇后娘娘身边的人,让把他排在最后的,管事太监见他没反应,又扯着嗓子叫了一声,“安南候嫡长子沈之秋!” 沉香推一推他,沈之秋才站起身,无可奈何跟在管事太监身后走进了正殿。 正殿装修的富丽堂皇,脚下大理石面光滑地能照人影,沈之秋和其他五名秀女一起,低着头走进殿内,微微抬头偷瞄了一下殿上坐着的人,只看到一抹明黄色衣角,便听闻管事太监对着名册,一个个念着秀女的名字。 “工部尚书周渊之女周意好,年十五,精音律,字画,刺绣,舞艺!” “丞相独孤秉德之女,独孤玥,年十六,精字画,音律,骑射!” “京兆尹次女……” 傅徇坐在龙椅之上,遥遥看着底下的秀女,兴致缺缺,前几轮都没拿眼睛正看便挥挥手让她们走了。他知道这场选秀为着什么,太后不想后宫中没有自己的势力,所以找来了侄女周意好,丞相大人也不甘示弱从中插一脚,可是傅徇一个也不愿选。他眼看着病重的父皇是如何被太后把持朝政的,如今自己登基,断不能再容忍这两派独大,他掀着眼皮瞟一眼下面的秀女,想着寻个什么由头将他们的人都打发了才好,这一瞟,看到一个男人。 傅徇一下坐直身子,定睛一看,一排六个人中,可不是有一位男子,穿着暗金线绣锦云的月白色锦袍,头发用润白色玉簪半束,正恭敬站在台下,正巧,太监念到了他的名字,“安南候沈文伯长子,沈之秋,年十七……” 六人全部念完,只等着皇上选看,太后看一眼傅徇,见他不说话,于是笑道:“之前看了那么多都没有满意的,哀家瞧着这几个都还不错,皇上仔细看看罢。” “是还不错。”傅徇心中已有了主意,便开口赞了一句。 太后听他这样说,喜笑颜开地就要开口唤周意好上前问话,傅徇却先她一步开口,他指着沈之秋道:“安南候的长子,上前一步。” 沈之秋低着头,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却不得不向前走了一步,只听皇上高高在上的声音又道:“抬起头来。” 沈之秋瞬时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他浑身汗毛倒竖,垂着眼睛微微抬起头,任由大殿上的人打量。傅徇见这人面色白皙,眉目清秀,是个俊俏公子的模样,便笑着对太后说:“母后,朕觉得此人不错。” 太后大惊失色,难以置信地看着傅徇,“他可是男子!” 傅徇依旧笑道,“虽是男子,却深得朕心,他又是安南候的嫡子,身份也贵重,做朕的妃子,再合适不过了。” “荒唐!”太后又急又怒,“哪有皇帝选个男人做妃子的,他又不能为皇家开枝散叶,成何体统!” 傅徇状似安抚道:“母后忘了,圣先祖爷也曾收过男妃,母后此前说,选秀但凭儿子做主,不会说话不算数吧。” 太后一口银牙被咬碎在口中,她之前为了彰显自己放权,确实说过选秀事宜一切任由皇上做主,可她没想过皇上竟然做了这么大的主,眼看着母子二人就要在大殿上吵起来,太后不得不隐忍下来,看一眼沈之秋,妥协道:“皇帝喜欢他,留下便是了,其余几人,哀家看着人品也好,皇帝总要再收几个女子入宫的。” 听到主子们这样说,管事太监忙留下了沈之秋的牌子,只等着皇上再发话。傅徇却大手一挥,“朕乏了,今日就看到这里吧,剩下的人不用进来了,都打发回去。” “皇上!”太后急的站起来,碍于人前不好发作。 但傅徇是铁了心要给太后和丞相下马威,当下也不妥协,依旧笑着扶上太后的肩膀,“母后也累了半日了,早些回去歇着,可别累坏了。” 皇上的话,太后不能明着反驳,只能将一口气吞回肚子里,拂下傅徇的手,怒气冲冲地走了。傅徇转身也和皇后离去,走之前看了一眼沈之秋,他呆愣愣站在原地,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一直到出了皇宫,沈之秋还是浑浑噩噩的,沉香坐在身旁暗自抹泪,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马车停在安南候府门前,刚过申时,安南候一家早得了消息,站在门口迎候,李氏愁眉的面容下是藏不住的开心,安南候眉头紧锁,沈嫣如不谙世事,沈之墨面容惆怅,只有沈嫣然,哭的满脸泪痕,待沈之秋一下马车,她便扑上去,要给沈之秋下跪,“二弟,姐姐对不起你!” 沈之秋下意识扶了一把,才算清醒过来,抬头看一圈众人,默然道:“大姐姐起来吧,这事不怪你。” 怪谁自是一目了然,李氏心中有鬼,忙上前一步,拉住沈之秋的衣袖,抽泣几声,“秋哥儿,我是真不知道你竟能一眼被皇上看中,我若早知道,决计不会让你替你姐姐去……” 沈之秋不动声色拂开她的手,没有说话,也没理任何人,抬脚就往里去,众人见他这副模样在身后不敢再上前搭话。沈之秋一路走回辑月阁,迎面碰到匆匆赶出来的银杏,银杏刚要开口,沉香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银杏忙闭上嘴,扶着沈之秋进屋安置。 永寿宫内,周太后气的恨不能生生捏碎一只玉器的杯子,她将被子狠狠拍在桌面上,玉石杯子在她手下应声而裂,碎成两半,她狠狠道:“好啊!真是好!皇帝如今翅膀**,今天这场戏真是好得很!” 边旗小心翼翼收拾着杯子的碎片,防止划伤太后的手,宽慰道:“皇上初登基,或许是急于彰显自己的权力,等他明白太后的良苦用心,定然会来给太后赔罪的。” “我看未必,我倒没看出来,从前默默无闻的人竟然还藏着这份心思,到底不是我亲生的,始终隔着一层。” 边旗收拾完桌子,给太后换了一杯安神茶,又道,“太后切莫动怒,伤了自个儿的身子,周姑娘那样难得的人才,今日许是皇上真的乏了没看清楚,以后再寻机会引荐给皇上也是一样的。” 太后瞥她一眼,“你老糊涂了吗?落选的秀女哪有再送进宫的道理。” 边旗心中暗骂自己不知好歹,忙请罪道:“是奴婢老糊涂了。” 周太后冷哼一声,不再理她,独自进了内室歇息,吩咐晚膳也不用上了,看样子是真的气的不轻。 丞相府中的景象也好不到哪里去,独孤玥趴在丞相夫人的肩上,哭的梨花带雨,她自出生便被人捧在手心里,从未受过这等委屈,嫁给皇上并不是她终身的理想,但是输给别人却令她觉得丢脸。独孤丞相被小女儿哭的也心疼,慈爱安慰道:“没选上也好,皇宫是个吃人的地方,你这性子真进了后宫也算计不过别人。” 独孤玥还是哭,丞相夫人不解道:“从未听说皇上喜好南风啊,怎么突然选个男人进宫?” 独孤丞相冷笑,“咱们这位皇帝哪里是喜好南风,他这分明是要给我们一个下马威,我从前只当他被太后养成软骨头一个,没想到是我看走了眼。” “那你预备怎么办,看样子太后娘娘今日被气得不轻。”丞相夫人担忧道。 独孤丞相坐下喝一口茶,“任他们母子二人去斗,我静观其变。” 独孤玥哭了一阵,见父母亲只谈论其他的事,也觉得没有意思,大哭了两声,叫道:“我再也不要嫁人了!”然后气鼓鼓地跑了。 丞相夫人忙跟着追上去。 选秀过去了三日,沈之秋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三日,谁来也不见,银杏和沉香两个小丫头急的团团转。第四日,沈之秋屋子的门终于打开了,他散着头发,穿着中衣,站在门口面无表情道:“传膳吧,饿了。” 银杏一听,呆愣片刻,忙应了就朝小厨房跑去,沉香见沈之秋转身回屋,跟在他身后进去为他洗漱穿衣。站在铜镜前套长衫的时候,沉香偷看了一眼自己主子的神情,终是忍不住开口问他:“公子这是想通了?” “想不通又能如何?”沈之秋拿过腰带自己系上,“我一跟绳子吊死倒是容易,连累侯府百十口人。” 沉香眼底含泪,“奴婢为公子觉得不值。” 沈之秋系上腰带,走到桌前为自己倒一杯茶,静静坐着喝完茶,才开口道:“值不值也已经这样了,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普通人家后宅的事情都腌臜的很,何况是皇宫内院,公子哪里懂后宅之事,不该搅进这样的泥潭里。” 沈之秋听后不语,转头看向窗外,抚平衣袖上的褶皱,缓缓开口道:“若是能在无人走过的路上走出来,也算是一种本事。” 银杏将早膳端来,比平时都要丰盛,沈之秋埋头吃了三碗粥四个火腿大包子和两碟小菜。 按例新选的秀女进宫是要安排教习姑姑过府调教的,因着沈之秋是男子,便派了个太监到侯府来教他,太监哪里做过这种事,每日来点个卯,吃两杯茶就走了,所以直到沈之秋入宫,他也不知道自己以后的夫君,当今皇上的后宫到底是什么情景。 第3章 进宫 九月十五,良辰吉日,是沈之秋进宫的日子,他将银杏和沉香都带在身边,侯府众人送他到宫门口,目送着他进去,沈之秋撩开马车帘子,看了一眼面前巍峨宏伟的皇宫,红墙绿瓦,气派非凡,安南候在身后叫他,他也没有回头。 沈之秋被安排在甘泉宫,是一个远离后宫各殿的偏远之处,和其他宫殿中间还隔着一片大大的梅林,像是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想来以前也不会有得宠后妃住在这。甘泉宫面积不大,一共一间正殿,两间偏殿,四个耳室,宫里暂无其他人居住,领他进来的太监说,是特意收拾出来给沈选侍住的。 是了,他的位份是选侍,最末等的那种。 太监将他领到甘泉宫门口,便算完成任务,他朝沈之秋行了个礼,“主子,这就是您以后的住处,奴才就送到这里了,内务府给您安排的奴才已经送到了,您还有什么吩咐?” “没事了,多谢公公。”沈之秋说罢示意沉香给公公递上一个荷包,公公又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银杏用力推开宫门,一股浓浓的灰尘味迎面而来,沈之秋咳嗽了两声,听到两道稚嫩的声音给他请安,“奴才七宝、奴婢墨兰给主子请安。” 沈之秋应声看去,一个宫女一个太监,都约莫十四五岁,恭恭敬敬跪在地上,看起来倒是个老实模样,他点点头,“起吧,里面收拾的怎么样了?” 七宝回道:“回主子,都收拾妥当了。” 沈之秋越过他们走进去,在正殿坐下,桌上已有沏好的热茶,沉香银杏七宝墨兰齐齐在他面前跪下,等他安排。沈之秋喝一口茶,开了口,“我平日里没有很多规矩,伺候我最主要是忠心,其他的我都无所谓。” 四人齐声道:“奴才定一心一意伺候主子,绝不敢有二心。” 沈之秋又道,“我看七宝和墨兰年纪尚小,以后甘泉宫大小事务由沉香负责,不许无故生事,不许背主弃信,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 “行了,各自去忙吧。”沈之秋挥挥手命他们散了,随后唤来银杏,“你去打听打听,七宝和墨兰是从哪里被送来的。” “是,公子。”银杏得了任务离去。沈之秋走出正殿,站在院子里,环视四周,这间小宫殿很是简陋,院子里没有什么花草,光秃秃的立着两个大水缸,只在左偏殿旁边长着一米多高的植物,认不出是什么,院墙上能看到几个枯枝,是旁边的梅林,看来这里冬天的景色会好一些,沈之秋这样想着。 凤仪宫中,傅徇和皇后莫雁珺面对面坐着吃晚膳,几个宫女一声不响为他们布菜试菜,皇后对傅徇说:“陛下,沈选侍今天已经进宫了。” 傅徇怔了怔,才想起来,随口问道:“住在哪里?” 皇后看傅徇一眼,回道:“臣妾想着沈选侍到底是个男人,所以就安排他去了远离后妃居所的甘泉宫,陛下意下如何?” 傅徇点点头,“皇后安排的妥当,你做事总是叫朕放心的。” “为陛下分忧是臣妾的本分。”皇后微红着脸说,两人说着话,傅徇也吃完了饭,他拿过宫女端上来的脸帕擦了擦嘴,对皇后道:“朕预备给傅蕴和宁国公的长孙指婚,婚事就交给皇后去办吧。” 皇后微微吃惊,“陛下的意思是……” “那日选秀母后生了朕很大的气,朕作为儿子,应当先赔罪,朕这位五妹已到了适婚年纪,她是母后的第一个女儿,母后必定将她的婚事看的很重,宁国公是三朝元老,他们家的长孙配得起五妹,想必母后也会高兴。” 皇后听完心中了然,看来皇上是打算安抚太后的情绪了,他初登基,确实不该和太后起龃龉,但还是有些担忧,“可是宁国公手握重兵,陛下……” “朕知道。”傅徇负手走到偏殿的软榻上斜斜坐下,笑着拉过皇后的手,“只要母后高兴,朕就高兴,再者说,区区一个宁国公,岳丈大人又怎会放在眼里呢?” 皇后也放下心来,笑着陪傅徇坐下,应道:“臣妾一定用心安排这场婚事,这么大的喜事,也算是陛下登基的开门红了。” 第二日早朝,傅徇便宣布了这一消息,他没有事先和太后通气,但是太后知道后,果然十分满意,逗着小狗对边旗说,总算皇帝还有良心。自然,丞相的儿子也被升了职,傅徇选秀闹下的风波才算有所平息。 沈之秋入宫三日,一直无人问津,他也乐得待在甘泉宫收拾自己的小院子。银杏打听消息向来很快,很快就摸清楚了七宝和墨兰的来处,七宝来自花房,墨兰来自浣衣局,都是最末等的地方,以前也没见和哪位娘娘走得很近。不仅如此,银杏还打听清楚了现在后宫的格局,当今皇上一共有五位后妃,都是从王府带进来的。皇后娘娘莫雁珺是镇南王之女,皇上还是王爷时候先皇赐给他的正妃;贵妃郑婉儿,太傅庶女,当年王府的侧妃;婕妤林氏,济州知府之女,当年王府的庶妃;还有贵人柳氏和美人王氏,都是王府的侍妾。选秀进宫的,只有他一人。 沈之秋拿着小锄头处理着七宝从花房领来的菊花,听着银杏的汇报,菊花品种不好,长势也不好,想来是花房敷衍了事送来的淘汰品。银杏兴致勃勃说完,见自己主子没什么反应,便有些泄气,小声抱怨道:“主子,您到底有没有听奴婢说呀,目前皇上的后宫,登基以来的第一位妃子,可是您呢!” 银杏原本还为沈之秋气恼,抱不平,但如今沈之秋已经入宫了,她也只想她的公子能在后宫过的好一些。沈之秋载好了秋菊,为他们浇过水后,对银杏笑道:“那还真是高兴呢。” 银杏一眼看出来主子在逗她,轻轻哼一声,拍拍手走了,沈之秋看着东倒西歪的菊花,又看看院子其他地方,叫来七宝,问道:“花房可有翠竹?” 七宝恭敬道:“有的,只是不多,各宫娘娘嫌它们不好看,很少有人愿意种。” “你去领一些回来,栽在西南角,好生照顾。”沈之秋道。 七宝领命去了,竹子是没人要的便宜东西,花房给他了许多,西南角载的满满当当,虽然都还是小竹苗,但院子里也算有些花草了。 当天下午,一直冷清的甘泉宫被敲开了门,皇后娘娘送了赏赐过来,多是玉器摆件,字画玉佩,笔墨纸砚这些男人用的东西,还另外送了一盒子上好的珍珠。皇后的赏赐之后,各宫娘娘也陆陆续续送来了东西,沈之秋全都一一谢过,让沉香收进了库房。 傍晚时分,他坐在矮桌前,拿着赏赐单子细细翻看,郑贵妃和贵人柳氏送的也多是玉器古玩,绸缎布匹颜色也是适合男子的花色,而林婕妤和王美人送来的东西都是朱钗首饰,和红红绿绿的绸缎布匹。这五位的心思如何,沈之秋已心中有数。 银杏扯一扯沉香的衣袖,压低声音对她说:“皇上怎么没有赏赐主子?” 沉香瞪她一眼,示意她不要胡乱说话,心里却也有些难过,看来皇上选主子进宫,并不是因为喜欢他。 赏赐之后,甘泉宫再次沉寂下来,沈之秋还没有被皇上召见,便无需去给皇后请安,其他各宫娘娘也并不会到这偏远的甘泉宫来,沈之秋便终日待在甘泉宫内,收拾庭院,刚进宫时候破败陈旧的宫殿在沈之秋的打理下渐渐换了新颜。 这日天气很好,沈之秋午膳用的有些多,便想出去走走,于是他第一次出了宫门,带着七宝往御花园走走逛逛,权当消食。御花园有一片菊花开的很美,吸引了沈之秋,他迈步往那边去,迎面碰到一行宫女,宫女们见到他,起初惊呆了一下,后才想起来,这是新进宫的沈选侍,于是齐齐行礼。沈之秋点点头命她们起身,排在第一位的宫女许是紧张,一下子没站稳,沈之秋便下意识扶了她一把,那名宫女红着脸再次行礼道谢后,领着其他人匆匆走了。 第二日,沈之秋正要给院子里的秋菊再次施肥,门外来了位公公,说是皇后娘娘传唤。沈之秋愣了愣,并未多问,净手换衣服后,带着沉香随那位公公朝凤仪宫走去。 沉香见里前面带路的公公有一段距离,便小声问沈之秋,“公子,皇后娘娘突然传唤,不知道所为何事。” “这样突然,大约不是什么好事。”沈之秋道,随后又补充一句,“也不是坏事。” 沉香不太明白主子的意思,只能暗暗担忧着跟在他后面去见后宫之主。 凤仪宫宽敞明亮,沈之秋刚走近院子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欢笑声,他踏进去,迅速看了一眼,正殿上坐着穿着常服的皇上,他身旁坐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女人,应当就是皇后了,底下还坐着两名妃子,沈之秋不认识是谁。 他端正走到中间,俯身跪下,朗声道:“微臣沈之秋参见皇上、皇后。” 方才还在说笑的人都静了下来,齐齐看向他,傅徇端着茶盏靠坐在软榻上,一面喝茶一面示意皇后问话,皇后便开口道:“沈选侍,你可知罪?” 沈之秋眉头微蹙,不解道:“微臣不知。” “你还不承认!”一名妃子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他道,“你对小莲做的事,她都告诉我了,你还想否认吗?” “林婕妤,皇上面前,注意分寸。”皇后开口道,说罢又问沈之秋,“沈选侍,林婕妤说你冲撞了她的贴身宫女小莲,可有此事?” 沈之秋努力回想了很久,并不记得有这样一个人,便道:“微臣并不认识小莲。” “你昨日在御花园是否遇到一位宫女?”皇后提醒他。 沈之秋这才明白过来,他在心中苦笑一声,据实以告,“微臣昨日确实在御花园遇见过一群宫女,其中为首的宫女险些摔倒,臣下意识扶了一把,并无冲撞的举动。” “皇后娘娘!”林婕妤又开口,“沈选侍作为一个男人,应当明白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小莲虽是臣妾的丫鬟,但我们主仆平日感情极好,臣妾还想着给她寻一门好亲事,可她昨天回来,哭着说没脸嫁人,臣妾是气不过才来找您的。” 沈之秋依旧跪着没动,皇后问出来龙去脉,看向傅徇,请示道:“此事陛下怎么看?” 林婕妤抽抽搭搭地说:“求陛下为臣妾做主~”那样子,倒像是被冲撞的人是她而不是小莲。 傅徇喝着茶,静静打量着沈之秋,他跪的端正,并没有一丝胆怯或是气愤的情绪,从进门到现在除了回答皇后的话,从无一句为自己辩驳,傅徇将茶盏放到桌上,开口道:“沈选侍行为有失,罚禁足三个月。” “陛下~”林婕妤似乎对这个处罚并不满意。 傅徇被她吵得脑瓜子疼,看她一眼,沉声道:“沈选侍即便是个男人,那也是朕的人,作为主子,何来冲撞宫女一说!” 林婕妤吓得一抖,不敢再说话,只听傅徇继续道:“既然你这个宫女连路都走不稳当,也不必在你宫里伺候了,打发去浣衣局吧。” 林婕妤一张脸惨白,还企图再开口为小莲求饶,她身边另一位一直没有说话的妃子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林婕妤才忍了下来,跪**请罪,“是臣妾管教无妨,臣妾知罪。” 沈之秋也叩个头,“微臣领罚。” 傅徇起身出门,众人跪下恭送,他行至沈之秋身边时,衣摆扫过沈之秋的发尾,空气中多出一丝金桂的香气,他低头一看,原来是又几朵嫩黄色小花落在沈之秋的肩头,大约是来时路过御花园沾染上的。 第4章 禁足 甘泉宫门再次紧闭,这次门口还多了两个侍卫,银杏三人不知情况,急的不知道怎么样才好,公子进宫还没受宠,先受了罚,以后的日子恐怕更难了。沈之秋却浑不在意,银杏跟他抱怨的时候,他还反过来劝她,“反正我也不爱出门,禁不禁足的也无所谓。”银杏被自家主子豁达的心性彻底磨得没脾气了。 禁足对沈之秋来说跟平时没什么不同,若说唯一不太满意的,便是禁足后的伙食直线下滑。以前他虽是最末等的位份,好歹是个新晋的主子,每日膳食虽然不算丰盛,但是三荤三素两份汤还是齐的,如今被禁足,御膳房也不拿他当主子看,三荤直接没有了,剩下的三素分量也不足,一份汤还是冷的,这可苦了沈之秋,东西吃不好,他心情也就不太好,平日越发不开口说话了。 今年冬天来得早,腊月还差几天,就下了第一场冬雪,大雪洋洋洒洒下了两日才停,皇宫内外顿时变得银装素裹。雪后第一天是个大晴天,因着积雪路滑,皇后免了各宫的请安,大家都闭门不出。早朝过后,傅徇独自在承光殿用完早膳,看着外头被太阳照得发光的积雪,就想出去看看雪景。 他只带了金福在御花园闲逛,往日如团锦簇的鲜花都被厚厚的积雪压在下面,御花园除了光秃秃的雪景,再无旁的景色,见傅徇兴致缺缺,金福便提议道:“此时红梅或许开了,那里的景色好,陛下要不去梅林看看?” 傅徇点点头,夸他,“你这个主意不错,白雪就该配红梅。” 梅林是先帝爷年少时候种的,先帝极爱梅花,平时无事便一个人静静地赏梅,因为梅林距离他以前居住的地方太远,傅徇平日很少去,冬日一般都是宫人们到梅林折了梅花拿回来插瓶。 傅徇一路走来,身上也渐渐暖和了,梅林中的红梅开的并不多,更多的是含苞待放的姿态,但是朵朵红梅映着洁白的冬雪,煞是好看,比御花园的景色不知道好多少倍。傅徇在梅林走了几步,见有几株开的很旺盛的花朵随着枝丫伸到了旁边院子,他转身问金福,“那是什么地方?” 金福回话道:“回陛下的话,那是甘泉宫,沈选侍目前住在此处。” 傅徇脑海中浮现出那日在凤仪宫的画面,其他的都记不清了,唯有那人肩膀上的几朵金桂印象深刻,他于是道:“走,过去看看。” “陛下,沈选侍尚在禁足中。”金福提醒。 “无妨。” 傅徇说着就已经朝甘泉宫去了,门口的守卫见到他,立刻俯身请安,转身就要通报,傅徇摆摆手,“不必通传。”侍卫便小心为他打开门。 甘泉宫寂静一片,院子里的积雪也没有清扫,他踩在上面,发出吱呀的声响,但是这个动静并未惊动廊下的人。沈之秋一人坐在廊下,面前摆着一副棋盘,像是在和自己下棋,他穿一件白色锦缎棉袍,棉袍脖子处围着一圈兔毛,怀里抱着一个汤婆子,棋盘旁边的矮桌上放一个小火炉,炉子上温着的不知是酒还是茶。 傅徇就站在院子当中看着,竟有一瞬间的失神,白茫茫的天地间,那人独自坐在那,有种出尘绝世的气质。傅徇又走了几步,靠在柱子上打瞌睡的七宝醒过来看到了他,吓得险些一头栽到雪地里去,忙慌张跪**来,沈之秋才终于发现他的存在。 他微微有些惊讶,站起身不卑不亢地行跪礼请安道:“微臣参见皇上。” 傅徇抬抬手示意他们起来,走过去看一眼棋盘,黑白二子呈焦灼状,不分你我,看来刚才沈之秋是在冥思苦想如何解局。七宝很伶俐的为傅徇搬了把椅子来,傅徇便在沈之秋对面坐下,道:“一个人下棋有什么趣儿,朕与你下一盘?” “微臣的荣幸。”沈之秋重新坐下,示意傅徇先走。 傅徇便执起黑子在刚刚的残棋上继续下,两人没有再说话,旁边小火炉上飘来淡淡的酒香。其他几个无事在屋里休息的宫女也被惊醒,忙前忙后又是为傅徇沏茶,又是给他灌汤婆子。 傅徇看着银杏递给他的汤婆子,皱着眉问她,“怎么,你们主子现在就用这个取暖吗?” 银杏垂首回道:“主子份例的炭已经用完了。”其实是他们现在根本就领不到炭火,平日只能灌汤婆子取暖。 金福听后忙快步走到殿外,对守门的两个侍卫说:“你们干什么吃的!陛下来了还不去搬两个炭盆过来!” 两个侍卫这才反应过来,匆匆忙忙地朝内务府去了。 残局很快被破解,傅徇技高一筹,他落下最后一子,十分谦虚地说了句:“承让了。” 沈之秋忙道,“是微臣技不如人,这个局我想了半日都没有想到破解的方法。” 傅徇拿过茶盏喝一口热茶,环视四周,只见甘泉宫院子不大,却收拾的十分雅致,东面搭了个小棚子,棚子里面有一张方桌和一张躺椅,地上种着许多花,最多的是秋菊,花虽已落败,但看得出长势不错,来年开花应当会非常漂亮;西南角栽了一片翠竹,密密麻麻的,在积雪中露出许多青翠来;院墙上伸进来隔壁梅林的红梅,点点红梅,给这个冬日的小院添了几分色彩。整体看去,不似其他妃子的宫殿那样华丽贵气,却透出一种别样的风味,可见主人心境和品味都不俗。 “你倒会享受。”傅徇发表结论。 沈之秋拿过小火炉上温着的酒壶为他倒一杯酒,道:“一些小心思罢了,收拾收拾看着人也愉快些。” 傅徇看向他的脸,沈之秋原本就清秀的脸在一圈兔毛的衬托下显得更加白净细腻,眼睛似乎大了些,在纤长的睫毛下闪着不明显却十分柔和的笑意,前两次见面都没有仔细看过他的脸,如今细看下来,发现他竟然生的这样好看,傅徇道:“你仿佛瘦了些?” 沈之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禁足后伙食不好,大概是有些清减了。” 傅徇皱眉对金福说:“朕几时说过禁足后伙食也可以不按份例来的?” 金福心道,您都把人禁足了,御膳房自然是看您脸色行事,面上却道:“御膳房那起子奴才惯会拜高踩低,奴才回头就去说。” 傅徇细细喝完杯中的酒,天色已经不早,他道:“这酒不错,朕改日再来和你下棋,记得备上这种酒。”说罢站起身就准备离开。 沈之秋也站起身恭送他,傅徇看着他单薄的衣裳,开口道:“火盆就留在这里,炭火用完了再领一份就是,这样冷的天,也不怕冻坏了。” 银杏心中大喜,忙磕头谢恩,“奴婢遵旨。” 直到傅徇走出殿门不见了身影,沈之秋才从地上起来,银杏扶住他,欢喜地说:“太好了!皇上终于来看主子了!”其余几人脸色也是掩饰不住的开心。 沈之秋将汤婆子递给她,转身收拾着棋盘,看一眼两个燃的旺盛的火炉,心里有些松快,但更多的是失落,从今往后,他每一点好处都要看这个男人的脸色了。 雪融后,凤仪宫传来好消息,皇后娘娘已经有孕三个月,合宫大喜,沈之秋也被解了禁足。 周太后一早去看过皇后后,脸色便不太好,但也只是在回到永寿宫的时候才表现出来,她坐在软榻上拨弄着手里的琉璃手炉,对边旗道:“她倒瞒的好,都三个月了才放出消息来。” “皇后娘娘头一胎,难免小心些。”边旗说。 太后沉着脸,“在周家的姑娘进宫前,不能再有妃子怀孕了,一定要让我们周家的姑娘生下皇帝的第一个皇子。” “太后有好的人选了吗?”边旗疑惑问道,周意好已经不能再进宫了,如今周家她想不出还有谁。 “意好的庶出妹妹,再过一年也满十五了。”太后有些无奈,若非必要,她是不愿用庶出的女儿的,但是周家如今放眼望去,合适的人只有她一个,只是她如今也才十四岁,还要再等上一年,这期间如何防止其他妃嫔怀孕,却是一件难题。 边旗也正是想到此处,便说:“皇后娘娘已经有孕三个月了,怕是不好下手,若她生下一个男孩该如何是好?” 太后冷笑一声,“有命怀也要看她有没有命生下来,郑婉儿当初生大公主的时候,可是险些一尸两命呢,如今大公主好容易长大了,她也变成了个吃斋念佛的性子。” 边旗只觉得背后一阵寒意,道:“奴婢会好生看着凤仪宫的动静,至于其他妃子,您也不必过于忧心,陛下不是个留恋后宫的人,不然也不会到现在只有一个公主。” 太后面色稍微松动,接着边旗的话头说,“这话你说的不错,也幸好皇帝不留恋后宫,哀家才能有这些谋划。”说罢话锋一转,“对了,那日选秀进宫的安南候的儿子如今是个什么情景?” 边旗回道:“进宫后陛下一直没有召见过,十月时还被禁足了,前两天才听说皇上去了一次,没留多久便走了。” “他选个挡箭牌进来,哀家可不能看他这么浪费了,女人能怀孕,他可不会,去把皇帝叫来陪哀家说说话。” 傅徇来得很快,一进来便很恭敬的跪**给太后请安,仿佛还是从前那个唯太后命令是从的二皇子,“儿子给母后请安。” “快起来,地上冷,仔细伤到膝盖。”太后慈爱笑着,招呼傅徇陪她在暖阁坐下,将桌上的茶水推到他面前,关切道,“一早上在皇后那边忙了半日,想必皇帝也累了,坐下来歇歇喝杯茶。” 傅徇笑着接过喝了一口,“多谢母后关心,雁珺初次怀孕,心里有些不安,儿子便多陪了陪她。” 太后也笑,“是该高兴,永淑都三岁了,这才传来第二个好消息,皇帝平日要多看顾皇后。” “这是自然的,母后也不要太担心,太医说过胎像很稳。” 太后满意点点头,又道:“只是也别光顾着皇后,其他人也该一视同仁,哀家听说沈选侍进宫几个月了,皇帝还一直没有召见过,是什么原因?他可是你一眼相中的。” 傅徇依旧保持着恭敬的微笑,回道:“前几个月他因为一些事得罪了林婕妤,朕罚了他,也是想给他立个规矩,免得日后他仗着选秀那日的恩宠恃宠生骄。” “罚也罚过了,别让人伤心才好。”太后劝道。 傅徇道:“母后教训的是。” 这场母子之间的谈话进行的十分愉快,傅徇还留在永寿宫用了晚膳才回承光殿,他歪在软榻上盘算着太后的意思,随后唤来金福,让他暗地里多派些人看顾皇后。睡前喝着安神汤,傅徇突然有点想念那日在甘泉宫喝过的甜酒。 第5章 合作 傅徇再次踏入甘泉宫,大雪已消融,甘泉宫外的红梅开的正红火,沈之秋拿着小锄头,在整理他的花花草草。 傅徇免了他的礼,随他进入正殿暖阁内坐下,屋子里炭火充足,沈之秋接过傅徇脱下的大氅交给沉香收好,亲手为傅徇倒了一杯热茶。 傅徇却道:“朕可不是来喝茶的,你还不将棋盘和甜酒端上来。” 沈之秋道:“已经吩咐她们去准备了,皇上刚从外面进来,喝口热茶垫垫会比较好。” 傅徇对他的温和十分受用,端起茶杯热热的喝了,之后银杏奉上棋盘,墨兰温上甜酒,两人坐在窗边又静静地对弈了一个下午,这一次,沈之秋赢了,他恭敬道:“微臣才该多谢皇上承让。” 傅徇方才下棋的时候安静的太久,因为心中装着事,所以才让沈之秋占了上风,此时听到沈之秋温润的声音,一面捡着棋子,一面看向他,一改之前的亲和,正色道:“或许朕那日选你进宫,是个错误。” 傅徇觉得,他这样的男子,应当在外面立一番事业,而不是被困在这里。 沈之秋认真看了傅徇一眼,挥手令所有人都退下,他又为傅徇倒一杯酒,道:“微臣知道皇上为何选我。” “那你又为何来选秀?你可是个男人。”傅徇问道。 沈之秋喝着酒,说话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香,“家姐大好青春,不愿荒废宫中,微臣当日以为只是来替她走个过场,没想到被皇上当成了挡箭牌。” 傅徇抬一抬眉,“你可知,你这话是死罪?” “皇上若是想治我的罪,今日也不会来和我下棋了。”沈之秋道,“既然皇上选了我,那么我们何不合作一场呢?” 傅徇很感兴趣,却道:“你不过是我的妃子,如何敢跟我谈合作?” 沈之秋缓缓道:“微臣知道陛下如今初登基,正为太后和丞相的势力发愁,当初选我进宫,也不过是为了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可是微臣以为,丞相的势力陛下倒是不用太过担心,微臣以前常听父亲说,先皇在时,丞相大人是十分忠心的,后来先皇病重,丞相大人才开始结党,微臣觉得,与其说丞相大人有意权位,倒不如说他是为了制衡太后。” 傅徇听的震惊,他也曾这样想过,可是那些谋臣无一人赞同,没想到如今竟有人和他想法一致,他看着沈之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沈之秋便继续道:“之所以现在他仍没有收敛,是因为陛下刚刚登基,而且陛下又是太后娘娘一手带大的。所以,若是陛下一心为民,为社稷着想,大约丞相大人并不会有什么大动作。” 沈之秋说罢停顿片刻,见傅徇的神色尚好,便继续道:“但是太后娘娘,陛下您不得不防,她为何抚养您,又为何让您继位,我想陛下比我更清楚,她费心想让周家的姑娘入后宫,也是为了让她们生下皇子,届时,陛下的情形可与现在大不一样了。” 听他缓缓说完,傅徇久久没有说话,空气中只有淡淡的酒香和火盆时不时发出的噼啪声,沈之秋也很识趣没有继续往下说,他今天是赌上性命才说的这番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足够了,以后的命运如何,就看皇上如何抉择了。 沉默许久后,傅徇轻笑出声,“看来,朕选你进后宫,确实是屈才了,你今天这番话,若是传出去,每一个字都能要你的命。” “那么,皇上可愿合作?”沈之秋问。 傅徇道:“你想怎么合作?” “微臣在后宫为陛下铲除太后党羽,前朝若有陛下看不清楚的情景,微臣也可帮着讨论一二,我愿倾尽毕生所学助陛下坐稳天下。” 傅徇听后抬眼看他,“你的条件呢?” 沈之秋望向窗外,淡淡道,“事成之后,只求陛下赐我出宫。” 微风吹过,吹起沈之秋耳后的头发,沈之秋伸手拨开它们,收回视线,将手伸到火盆上取暖。傅徇手里把玩着棋子,抬眉看他一眼,后笑道:“成交,事成之后,朕定会许你无上荣耀。” 一场密谈就这样结束的安安静静,外头天色已黑,沈之秋唤了一声,银杏和墨兰垂首进来点上灯,金福也进来询问傅徇,“陛下,不知晚膳摆在哪里?” 傅徇说:“摆在甘泉宫。” 金福领命出去安排,沈之秋将棋盘收拾干净后,两人又下了一盘。因为傅徇的缘故,今日的晚膳格外丰盛,十荤十素,两盅山参老鸭汤,还有一份金丝燕窝粥,沈之秋吃的十分尽兴,傅徇看着他大快朵颐却依旧优雅得体的吃相,不由得笑了,“原来你这么清雅的人也逃不过口腹之欲。” 沈之秋道:“口腹之欲是这个世上最简单的快乐。”说罢又给自己盛了一碗老鸭汤。 傅徇提醒他,“食不过三。” “刚好第三碗。”沈之秋说,傅徇听后十分无语,只能由他去了,顺便把自己面前的那盅老鸭汤也放到了沈之秋面前。 用完晚膳后,沈之秋继续在院子里摆弄花草,傅徇就站在他身后看着,随口道:“朕看你这小院梅竹菊都有了,就单单少了兰花,怎么不顺便种些?” 沈之秋道:“微臣现在的身份领不到兰花。” 傅徇这才记起来,他如今只是个选侍,兰花这种名贵的花卉,不是他的规格可用的。傅徇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于是吩咐金福:“你明日安排花房种些翡翠兰和蝴蝶兰,明年开春送到甘泉宫来。” 沈之秋还来不及道谢,又听傅徇道,“今日朕宿在甘泉宫。” 沈之秋直起身看向他,十分惊讶地“啊”了一声,傅徇小声道:“既然做戏就要做足全套,母后劝过朕几次了,要朕不要冷落了自己看中的人。” 沈之秋微微皱着眉,却觉得他这话并无不妥,而且有傅徇明面上的恩宠对他以后的行动也大有利处,既然已经达成了协议,两个人又都是男子,也不必扭捏,于是沈之秋便没有反对。 甘泉宫正殿的床不大,平日睡沈之秋一人刚刚好,如今再加上一个男人,就显得有些拥挤了。沈之秋放下帘子,尽量远离傅徇躺下,开口道:“微臣还是去软榻上睡吧,这样挤着皇上了。” 傅徇闭着眼睛,“他们在门外守夜,晚上朕若是睡迷糊了叫人,进来看见你睡在软榻上,还不一定传成什么样,朕睡觉没有那么多讲究,你安心睡下便是,以后像这样同床而眠的次数还多,你不能回回都去外面睡吧。” 沈之秋见傅徇不觉得拥挤,也就不再坚持,躺下后才觉得有一丝尴尬,他自小便没有和其他人睡过同一张榻,身旁躺着一个人,全身上下的肌肉都感觉是紧绷的,他闭上眼,努力让自己忽视身旁人的存在。 沈之秋躺到傅徇身边的那刻起,傅徇便闻到了一股清香,这种香气不似其他妃嫔身上的胭脂气,更似一股书墨味,淡淡的,令人安心,傅徇开口问,“熏的什么香?” 沈之秋不料他会和自己聊天,怔愣之后,回道:“是沉香用我平时洗笔的墨水加上其他一些香料调制的,微臣觉得好闻,便一直用着。” 他说话时微微动了动身子,衣袖不经意扫过了傅徇的手背,傅徇在黑暗中微扬嘴角,道:“睡吧。”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大早,傅徇留宿甘泉宫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后宫,晌午的时候,又有一大堆赏赐送进了甘泉宫,从进宫后就一直备受冷落的沈选侍一时成了新宠。整个晌午,甘泉宫就没有消停过,傅徇的赏赐之后是太后的赏赐,他们二人都赏了,妃嫔们更不会落下。沈之秋穿着雪白的披风,坐在正殿,一个个接待。 除了皇后和郑贵妃没有亲自来,其他人都亲自走了一趟,沈之秋也认清了人,那日林婕妤对他发难时在旁边拉住林婕妤衣袖的人是柳贵人,另一个丹凤眼身材娇小的是王美人。沈之秋接过她们的礼,含笑谢过,林婕妤十分不屑,话也直白,“没想到皇后娘娘大喜,却让你得了便宜。” 沈之秋但笑不语,林婕妤觉得没趣,哼了一声,拉过柳贵人就要走,“走吧,非叫我来,人家可愿意理你?” 柳贵人披着一件粉红的斗篷,五官生的端正,乍看上去,虽不及林婕妤惊艳,但是更加耐看,她笑得得体,对沈之秋道:“我们正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不知沈选侍是否愿意同往?” 沈之秋笑道:“自然愿意,劳烦各位娘娘。” 林婕妤率先走了,柳贵人冲沈之秋微微点头也随着林婕妤转身,一直没说话的王美人看一眼沈之秋,依旧如来时垂着眼默默跟在她们两人身后。 皇后娘娘抱着手炉坐在软榻上,身后垫着软垫,肚子微微隆起,见到她们一起来,道:“雪天路滑,本宫已免了晨昏定省,何必还跑来。”说着让竹芝为她们赐座。 王婕妤十分亲切地坐到皇后身边,说:“那是娘娘心疼臣妾们,可不是臣妾偷懒的借口。” 皇后被她逗笑,视线看向坐在最末的沈之秋,道:“沈选侍那么远的路,原不必来。” 沈之秋站起身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回道:“本该一早就来向皇后娘娘请安的,奈何事多耽搁了,请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眼底闪过一丝失落,依旧含笑道:“本宫没有这么多规矩,你昨日伺候陛下辛苦,何罪之有,起来吧。” 沈之秋谢恩之后复又坐下,几人在凤仪宫陪皇后说话,沈之秋很少开口,只是静静听着,并且静静地观察她们,他觉得,现在的后宫一定有太后的人,只是有几个,是谁他还不能确定。在座的人,除了皇后莫雁珺,其他三人加上另外一个不曾露面的郑贵妃,都有嫌疑。 第6章 侍寝 这日又是大雪,傅徇独自在承光殿用过晚膳,内务府太监捧着个小托盘走进来,跪在他面前请他翻牌子。傅徇算着日子,自那日从甘泉宫回来,又有半月没去后宫了,他批阅奏折头昏眼花,不愿再招来妃嫔伺候,正要摆手令内务府的人下去,余光看到多出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沈选侍”三个字。 傅徇想了想,伸手翻了沈选侍的牌子。 沈之秋坐在轿子上,心里有些忐忑,他没想到内务府竟然这么快制好了他的牌子,这样像个猎物一样被人送去给另一个男人的感觉,实在不太好,他宁愿傅徇去住他的甘泉宫。 承光殿灯火通明,沈之秋到的时候,傅徇正在书桌前写字,见他到了,招手唤他上前,金福对其他御前伺候的人使了个眼色,众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沈之秋走过去看,傅徇在写李白的诗,他行草书,字体苍劲有力,矫若游龙,沈之秋道:“皇上字体的风韵有几分像李白的洒脱。” 傅徇道:“你也喜欢他?” 沈之秋道:“微臣更欣赏苏轼。” “你对食物的执着,倒有几分像他。”傅徇想起那日沈之秋吃饭的样子,忍不住打趣他。 沈之秋笑,不与他计较,问道:“这几日太后恐怕很高兴吧?” “朕终日不进后宫,一进来就是同你在一起,母后自然是高兴的。”傅徇又挥笔写下几个字。 沈之秋又问,“皇上曾经在王府的时候,也这样修身养性少进后院吗?” 傅徇放下笔,“为何这样问?” “皇上五位妃嫔都是从王府就有的,可是皇上成亲这么多年,到现在却只有一位公主,您不觉得奇怪吗?便是再少进后院,也不该这样子嗣单薄。” “你是说,太后从王府就开始防着朕?”傅徇皱眉。 沈之秋继续道:“微臣认为是这样。” 傅徇从书桌后走出来,沉凝片刻后,道:“朕的五位妃子,有的是父皇赐婚,有的是朕自己讨的,没有一位是太后给的,在王府的这些年,朕也确实少去后院,更是从没有听过她们有何冤屈,况且,朕那时极为听话,找不出太后安插人在朕身边的把柄和理由。” 沈之秋道:“此事微臣会细细查明,但愿是我多想了。” 一席话令傅徇陷入沉思,他还是皇子的时候,除了父皇赐给他的正妃和侧妃,他自己前前后后收了好几个侍妾,是众多皇子中后院最热闹的一位,只为显得自己纨绔无用。他曾经也细细留意过后院的情况,从没有发现任何太后介入的蛛丝马迹,因而这个疑虑也渐渐消散,今日沈之秋再提起,傅徇顺着他的话头想,他十九岁成亲,如今二十三岁了,确实子嗣单薄了些,“你觉得谁不对劲?” 沈之秋摇头,“臣跟她们接触不多,还没有头绪。” 傅徇便同意了让他继续查明,谈完了正事,两人一时安静下来,承光殿的灯火被人撤走了几盏,此时光线比较昏暗。到了就寝的时间,沈之秋左右看看,在找他可以睡觉的地方,傅徇已经走到了内室,张着手臂一动不动看着他,沈之秋也满脸疑问回看过去,傅徇皱眉道:“你不过来伺候朕宽衣吗?” 沈之秋愣住,“皇上为何不唤金福进来伺候?” “朕今日翻得是你的牌子,往日这些事都是妃嫔做的,朕现在唤他们进来,不合规矩。” 沈之秋微微蹙眉,不知道还有这种规矩,但即便两人达成了合作关系,傅徇怎么说还是天子,沈之秋作为一个臣子,不敢不从,于是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为傅徇宽衣。 傅徇比沈之秋高一个头,沈之秋站在他面前,刚好可以看到他的唇。傅徇的嘴唇很薄,此时紧闭的,仿佛还含着一丝弧度。沈之秋低下头去,伸手脱下了傅徇的外衣,接着去解他的腰带。傅徇腰身挺拔,腰带上镶着九颗碧玉的翡翠,一侧还挂着玉佩和香囊,他腰带系的紧,沈之秋双手环上去解了半天才解开,两人离得太近,傅徇身上龙涎香气将他团团围住,沈之秋尴尬地全身僵硬,为傅徇脱长衫的手就有些不听使唤,一不小心触碰到了傅徇赤裸的胸腔。 傅徇低着头自在欣赏着沈之秋的动作,看他生疏又紧张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就扬起来,于是起了坏心思,脚下故意踉跄了一下,直直就撞上了沈之秋,沈之秋一下子扑在他的怀里。沈之秋的黑发过于柔顺,接触的瞬间扫在傅徇的身前,带过一丝酥麻和一阵墨香。 沈之秋惊恐地和傅徇拉开距离,垂着头请罪,“臣不小心冲撞了皇上,还望皇上恕罪。” 傅徇看着他微红的耳朵,忍住笑意不再逗他,摆摆手道:“罢了,剩下的朕自己来。” 沈之秋如获大赦,匆忙转身走了,傅徇悠哉为自己换了寝衣后躺下,沈之秋在外面转了一圈,也换好了寝衣,见内室没有其他他可以睡的地方,不得不走进来躺在傅徇身侧。 承光殿的床比甘泉宫大多了,两个人躺在上面还绰绰有余,室内熏着安息香,沈之秋闭着眼睛有些昏昏欲睡,刚刚的小插曲被他用力抛开。傅徇听着身旁人浅浅的呼吸声,侧过头去看,借着床帘外的灯,只能看到沈之秋的剪影,他躺的规规矩矩,双手压在被子两侧,细长的睫毛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抖动,一头黑发铺在枕头上,整个人像一幅展开的画卷。 傅徇看了好一会,翻个身面朝着沈之秋,也沉沉睡去。 之后,沈之秋便成了后宫最炙手可热的人,虽说依旧是最末等的选侍,但是无一人再敢轻视他,内务府上赶着送来最好的东西,翡翠兰和蝴蝶兰也提早被搬到了甘泉宫,乐坏了银杏和墨兰两个小丫头,走在宫里的时候,终于不用再被其他的宫女欺负了。 然而几家欢喜几家愁,其他各位娘娘心里头就不那么痛快了,尤其林婕妤,往日在后宫,可是她最受皇上的喜欢,所以也纵的她骄纵跋扈,可如今皇上都一个多月没来过她宫里了。 林婕妤在永宁宫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茶盏碎了一地,大骂沈之秋是狐媚子,采薇忙劝告自己的主子小心些不要被皇上听到了,林婕妤气道:“皇上都不来本宫这儿来了,怎么能听到!一定要想办法挫挫那个人的气焰!” 林婕妤指甲掐着肉,想着该怎么挫沈之秋的嚣张气焰。 傅徇在凤仪宫陪皇后用膳,如今御膳房对皇后的膳食格外小心,不仅要防着毒,还要防着相生相克的食物,皇后摸着肚子看一眼低头吃饭的傅徇,小心翼翼开口道:“陛下近来似乎很喜欢沈选侍。” 傅徇抬头,怔了怔,笑道:“他品味不凡,见识也多,朕与他能说上几句话。” 皇后笑道:“既然陛下喜欢,何不升一升他的位份。” 傅徇伸碗让竹芝为他添了一碗汤,道:“一时间朕也想不到适合他的位份,此事以后再说吧。” 皇后脸上这才有些松动,搅了搅碗里的燕窝粥,不再多言,低头无声地喝完。 除夕宴前一天,沈之秋站在镜子前任由沉香为他换衣服,他是觉得只是去吃个饭没必要讲究这么多,沉香却不依他,说什么都要给他选一身最合适的,来来回回试了五套,沈之秋都乏了,沉香总算敲定了一套湖蓝色的锦缎长袍。刚刚换下衣服,墨兰急匆匆从外面跑进来,大冬天的跑了一脑袋汗,噗通跪在沈之秋面前,哭道:“求主子救救银杏姐姐!” “银杏怎么了?不要着急,慢慢说。”沈之秋扶起她。 墨兰抽泣着道:“晌午奴婢和银杏姐姐去内务府领主子的份例,回来时路过御花园,我们只顾着说话,银杏姐姐没留意撞到了林婕妤,婕妤娘娘不依不饶,说银杏姐姐目中无人,要罚她,现在正拉她回永宁宫打板子了。” 沈之秋眉头紧皱,看来林婕妤这是冲他来的了,他今日若不出面,银杏被打死也是有可能的。他迅速穿上外衫,让沉香给他系上披风,连手炉都来不及拿便跟着墨兰匆匆朝永宁宫走去。 沈之秋去的时候,银杏已经挨了板子,趴在地上,后背全是血,嘴角也溢出鲜血,看上去奄奄一息,她是从小伺候沈之秋起居的,沈之秋心中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径直走到院子里,行了礼道:“不知银杏所犯何事,娘娘竟动了如此大刑。” 林婕妤坐在正前方,拨弄着新染的指甲,抬眼道:“你们甘泉宫可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主子冲撞宫女,奴才就来冲撞主子,你们宫里的人走路不长眼,都撞到本宫身上来了,怎么本宫罚不得吗?” 沈之秋冷着脸道:“奴才犯了错确实该罚,但婕妤会不会下手太重了些?” “本宫今日便是打死她也不为过,你一个小小的选侍倒来挑本宫的错了,要么,她剩下的十板子你替她受了,本宫便饶了她;要么,沈选侍教不好的奴才,本宫替你教了。” 沈之秋看着已经疼晕过去的银杏,她才受了十板子便已这样,再打十板子估计小命就保不住了,林婕妤显然是冲他来的,他不能让银杏替他受苦,于是端正跪下,淡淡道:“臣管教下人无方,但凭婕妤处置。” 林婕妤冷哼一声,朝用刑的太监使了个眼色,用刑的太监便抄起板子朝沈之秋后背打去,沈之秋是主子,他们不敢用全力,一板子下去,后背还是火辣辣的疼,又一板子,沈之秋觉得他的皮肤似乎裂开了。 墨兰吓坏了,趁着林婕妤不注意,偷偷退出人群,转身就朝承光殿跑。她家主子身份太低,不敢忤逆高位的娘娘,要救人,只能去求皇上。 傅徇正在批阅奏折,一听到金福的通报,脸立刻沉了下来,摔下奏折就起身出门。 板子打到第八下,沈之秋已经感觉不到后背的存在了,有温热的液体自后背流下,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因为太疼,他咬破了嘴唇,却依旧没有倒下,一只手撑着地,跪的稳稳当当,额头上冷汗直冒,汗水流到后背的伤口处,刺痛感使沈之秋不得不将下嘴唇咬的更狠。 第九板子正要打下去的时候,永宁宫的门被人撞开,傅徇怒气冲冲走进来,一脚踢开行刑的太监,喝道:“住手!” 林婕妤吓得从椅子上站起来,颤颤巍巍叫了声,“陛下……” 傅徇看向她,眼中的寒气逼得林婕妤连连退后,她企图再开口,傅徇已经弯腰抱起了沈之秋,他的手触碰到沈之秋后背的伤,沈之秋闷哼一声。 “自即日起,永宁宫全体闭门思过,无旨不得随意出入!”傅徇冷冷抛下这句话,横抱着沈之秋离开,墨兰和赶来的七宝沉香也将银杏扶着走了。 林婕妤无声瘫坐在椅子上,双手颤抖,整个人都说不出话。 第7章 韫玉 沈之秋后背被打的皮开肉绽,中衣和血肉粘连在一起,魏太医不得不拿剪刀将他的衣服剪开,再慢慢取下粘连的衣料。沈之秋趴在床上,皮肉分离的时候,他疼的发抖,魏太医从药箱拿出一个鼻烟壶状的物品,递到他鼻子上让沈之秋闻了闻,不多时,沈之秋便睡了过去。 傅徇站在床边看着魏太医给沈之秋清洗伤口、上药,他背后的伤深深扎在傅徇的眼中,他既生气又愧疚,是他没有管好后宫才令妃子们霸道跋扈、草菅人命,想沈之秋往日多么清秀风雅的人物,竟然被打成这样,那厚厚的药膏将沈之秋后背整个覆上,傅徇感觉同时也有什么东西敷在了他的心上,令他胸口一阵发闷。 得知魏太医刚刚给沈之秋用的药会让他睡上一整天,傅徇也没继续守着,回了自己的承光殿。皇后得了消息已在承光殿等他,见他回来便急急问道:“沈选侍怎么样了?” “皮外伤,不碍事。”傅徇扶她坐下。 皇后担忧道:“原本臣妾是要过去瞧瞧的,可是臣妾现在身子重了,甘泉宫又太远,所以就只能干等着陛下的消息。” “无妨,你月份大了不必跑来跑去。”傅徇揉着额头在软榻坐下,脸色看着不太好。 皇后看他一眼,行礼请罪,“臣妾平日只觉得林婕妤为人骄纵些,不曾想她竟这样狠心,是臣妾管教无方,请陛下恕罪。” 傅徇忙拉起她,“她还将这后宫当成王府了,朕知道从前在王府,朕多宠了哪个侍妾一些,她便不依不饶,当时朕只是为了做戏,便任她去了,不想竟纵的她无法无天,看来她这个婕妤也不必当了。” 皇后心里一惊,问道:“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她既认为选侍是最末等的位份可以任人欺负,那不如让她也去尝尝那份滋味。” 皇后听后虽觉得这个处置有些重了,但是碍于受伤的是皇上的新宠,她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能宽慰傅徇不要动气,心中对沈之秋在傅徇心中的分量又高看了一眼,她抚着肚子,不由得想,等她生了孩子,不知道还能在傅徇心中占有多少位置。 第二日傅徇的圣旨就发了下来,婕妤林氏被贬为选侍,禁足半年;另封沈之秋为公子,是等同于嫔位的位份,并赐了封号,称:韫玉公子。这样的封号也算是后宫独一份。 圣旨传到甘泉宫的时候,沈之秋刚刚醒来,后背的伤口敷着膏药,凉丝丝的,过了一夜已经不那么疼了,他趴在床上听完圣旨,命墨兰给传旨的太监递了个荷包。昨天的事情是个意外,他没想到意外竟还让他升了好几档,只是,他在乎的不是深宫内院的位份。 下午傅徇来甘泉宫看他,沈之秋想要爬起来行礼,被傅徇按下,免了他的礼,两人寒暄一阵后,沈之秋道:“经过昨天的事情,臣可以断定,林婕妤不是太后的人。” “如今她已经是选侍了。”傅徇拿起搁置在床边的药罐查看。 沈之秋并未在意她是何等身份,继续道:“若是太后的人,此时对你专宠我应感到非常满意,绝不会下手打压我,所以林选侍大约只是脾气不好,不是太后的人,她暂且可以排除了。” 傅徇看着他,沈之秋的脸没有什么血色,嘴唇也很苍白,上面还有一条自己咬出来的伤口,整个人都透着虚弱,声音也比平时弱了很多,傅徇伸手摸他的额头,“还受着伤,就不必费心想这些了,好好养伤是要紧事。” 傅徇的手冰冷,骤然碰在沈之秋发热的额头上,沈之秋被冰的一激灵,却又觉得冰冰的十分舒服,便没有躲开。傅徇只是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便拿开了,对他说:“今晚除夕夜宴,原本给你留了位置,看来你是去不成了。” 沈之秋笑,“这种场合微臣本来也没有什么兴趣,太过吵闹。” “宴会上的食物可比平日好多了。”傅徇故意说。 沈之秋果然沉默了,面上露出一丝失望的表情,无奈道:“魏太医要臣忌口,如今什么美味都吃不得了,皇上这是在取笑我吗?” 傅徇轻笑出声,外面太阳西下,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上印出点点斑驳光影,空气中熏着墨香,傅徇一时竟有些不想离去。可是除夕宴会他必须到场,于是他颇有些不舍地为沈之秋压了压被角,柔声道:“你好生歇着,无论什么好吃的,朕都给你留一份,等你好了,管叫你吃个够。” 傅徇走后很久,沈之秋都没有回过神来,刚刚傅徇为他压完被角,还摸了下他的头顶,不知是无意触碰到还是有意为之,这种亲密的行为让沈之秋反应不及,非常奇怪,为什么探额头温度时候还冰冷的手掌,放到头顶上后,就暖烘烘的了? 夕阳落下后,沈之秋又睡了过去,他是被爆竹声吵醒的,醒来时看到窗外空中片片炸开的烟花,远处还隐隐约约传来丝竹声,听沉香说,夜宴摆在邀月水榭,倒是离他的甘泉宫很近。他躺在床上,看着稍纵即逝的烟花,听着欢快的音乐声,想着这就是他在皇宫度过的第一个除夕夜。 同样站在院子里看烟花的,还有贵妃郑婉儿,她只去宴会上露了个头便说身体不适先回宫了,此时正站在廊下遥遥看着远处的烟花。贴身宫女桔梗为她披上斗篷,关切道:“外面冷的很,娘娘不如进屋歇着吧。” 郑婉儿看着已经落下的烟火,淡淡道:“新的长明灯可供上了?” “已经供上了。”桔梗答。 “今年加一盏。”郑婉儿道。 桔梗微微一愣,忙回道:“是,奴婢这就去吩咐。”说罢往郑婉儿怀里又塞了个手炉,转身去安排了,她找到经常出门办事的小太监,让他明日出宫的时候去佛寺再点一盏长明灯。 小太监不禁有些疑惑,“还是和之前三盏一样,什么都不写吗?” “对,什么都不写,你去说了,住持自然明白。” “桔梗姐姐,主子到底是给谁点的长明灯,她什么都不写,佛祖怎么知道要保佑谁呢?”小太监多嘴道。 桔梗瞪他一眼,“不该问的别问。” 小太监冲她吐吐舌头,一溜烟跑了,回去伺候的路上,桔梗也不免心中疑惑,她的主子点了这许多长明灯,却从不言明是为谁点的,倒是叫人好奇,不过,主子们的心思不是她可以随意揣测的,所以她也从不多问。 周太后也是提前离席了的,此时正和边旗在屋子里聊天,她边喝燕窝露,边道:“皇帝竟然真的为了一个男人罚了林氏,要知道,林氏可是后宫众人中模样最好的,哀家记得,是那年皇帝随先帝私访济州,见到林氏,亲口找先帝讨的。” 边旗道:“旧爱总是比不上新宠的。” “你说,皇帝这样做到底是做给哀家看的呢,还是他真的对这个沈之秋有了情?从他成亲到现在,哀家从未见他罚过谁。” 边旗为太后吹灭几盏灯,铺着床铺,道:“陛下的心思奴婢也有些猜不透,但无论是做戏还是真宠,他这样倒是正好。” “说的也是,无论怎么宠也生不出皇子来,随他去吧。”太后移步到床边,躺下后又道,“过几天蕴儿要回宫来,你提前准备些,哀家也好些日子没见她了。” 沈之秋养病期间,皇后和柳贵人都派人来看过,送了些东西权当慰问,王美人却没有差人来,她是亲自来的,捧了一盒上好的血燕。两人隔得远远的,也说不上什么话,王美人略坐了坐,嘱咐了几句好生休养便走了。沈之秋见过她两次,第一次没有留下什么印象,只记得她是个唯唯诺诺不爱说话的性子,这次她亲自过来,倒让沈之秋吃了一惊,他看着王美人离去的背影,略有所思。 傍晚傅徇来看他的时候,他便问傅徇,“那个王美人是皇上自己讨的还是先皇赐婚的?” “不是讨的也不是赐的,是朕早些年出宫玩的时候,顺手救的,那时她正要被人卖掉,在街上哭的死去活来,惊了朕的马车,朕就将她带回王府了。”傅徇道。 沈之秋微微眯了迷眼睛,傅徇见状问他,“她有问题?” “没有。”沈之秋道,“那么皇上另一位妃子,郑贵妃,微臣还从未见过,她是怎么来的?” 傅徇略微沉思了一下,缓缓道:“她是太傅的庶女,仿佛是朕当初娶了王妃后,太傅特意来跟朕提亲的,让他家的庶女来做朕的侧妃。” 沈之秋笑,“这么说,贵妃娘娘是思慕皇上已久,才央求太傅大人来说亲的。” “婉儿性格清冷安静,平日跟朕在一起话也不多,她替朕生了永淑,只是永淑生下来就身体不好,有一次甚至连呼吸都没了,我们都以为她活不了了,一个游历四方的云游和尚机缘巧合竟然救活了永淑,从此后婉儿就开始吃斋念佛,越发不爱说话了。”傅徇说罢长叹一声,面色也沉浸下来,似乎又想起那些令人伤心的往事,他看沈之秋一眼,“你问朕这么多问题,怎么?是相中了朕的妃子不成?” 沈之秋暗地里翻个白眼,面上却笑道:“臣还想早日出宫呢,可不想这么早被皇上赐死。” 傅徇轻笑两声,不再与他玩笑,说起了正事,这些天他收到奏报,突厥有些不老实,虽没有大举进犯,但是一直不痛不痒地骚扰和北吴交界的城镇,扰的那里的老百姓人心惶惶不得安宁,朝堂上对此事产生了不同的意见,有人主张主动出击,给突厥一个教训;有人主张和平谈判,以和为贵。 沈之秋也收起别的心思,问道:“陛下怎么打算呢?” “朕打算和谈。”傅徇道。 沈之秋点点头,“微臣赞同陛下的意思,您刚登基不到一年,百废待兴,国库不充盈,不是打仗的时候。” 傅徇递给沈之秋一份名单,“这是今日在朝堂上赞同和谈的官员,你看看。” 沈之秋拿过来细细看着,在其中看到了丞相和安南候的名字,他沉凝片刻,“若是和谈,需派使者前往,陛下心中有人选了吗?” 傅徇伸手一指,指向银青光禄大夫赵云臣的名字,沈之秋看向他,傅徇道:“此人很聪明,能力也好,只是性格古怪,在朝堂上没有什么朋友。” “他的祖父赵老先生学问是一流的,想必赵大人也不会差。”沈之秋点点头,表示赞同。 傅徇却有些惊讶,“你也认识赵老先生?” 沈之秋道:“年少时候有幸跟着他上过课。” “哦?”傅徇轻抚下巴,“这么说起来,我们算是同门了,只是朕怎么从未见过你。” 沈之秋道:“只学了几个月而已,想必陛下那时候还在跟着大皇子听太傅讲学。”说罢又道,“与使臣同往的将军,陛下有人选了吗?” “此事还未定夺,你有什么主意?” 沈之秋又拿过那份名单认真看着,最终选了个名单上没有的人,“臣推荐驸马爷。” “定国公的长孙?” “是。”沈之秋道,“定国公一直以来都有兵权在手,想必驸马爷也不想安稳享乐,不如给他这个机会历练历练。” 傅徇撑着下巴想了很久,最终认同道,“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定国公是主战的,派他的孙子去出使,想必他心中定然十分憋屈,朕就乐意见他们不痛快的样子。”傅徇说着自己倒笑起来,含笑的眼睛看向沈之秋,揶揄道,“你心思坏得很。” 沈之秋也笑,“只有办事越多,才越有出错的可能,出了错皇上才能有所行动,只是这一次他们应当不会有闪失,他们还不敢。” “自然,只是历练罢了。”解决了这些事,傅徇略显轻松地歪在软榻上,抬眼一看,外面已经大黑了,沈之秋在他旁边坐着,后背垫了松软的鹅毛软枕,傅徇这才想起他身上还有伤,忙问道,“聊起来就忘了时辰,你后背的伤势如何了?” “已经不碍事了。”沈之秋饮一口茶,含笑道,“魏太医医术高明。” “还需忌口吗?上回除夕夜宴上的菜,朕已经吩咐御膳房备着了,随时可以给你做。”傅徇状似认真的说。 沈之秋无奈笑了,不知何时起,他在傅徇眼里变成了贪嘴的人,“只怕短时间享用不到了,还需忌口。” 他说完,傅徇便叫了金福进来,吩咐他今日晚膳摆在甘泉宫,菜品清淡温补为主,沈之秋忙道:“皇上不必在这里陪臣吃病号饭。” “无妨,朕对吃的并不讲究。”傅徇说着随手拿起了沈之秋放在软榻旁边的医书翻看起来,竟有不想走的架势,沈之秋看他一眼,欲言又止,翻开另一本未看完的医书继续看。 银杏和墨兰依次进来在房间加了几盏灯,屋内灯火通明,却安静的很,只有书页翻动的细微声音,屋子中央的炭火烘出一室的暖意融融。 第8章 春猎 三月中旬,傅徇开始筹备春猎的事宜,今年春猎选在兰陵围场,距离京城三百多公里外的兰陵山上,是一片物种丰富的地区,前些年刚被圈入皇家围场,与其他围场不同的是,兰陵围场有一片很大的桃树林,三四月正是桃花盛开的时候。 傅徇定了随行的文臣武将,选后妃的时候,犹豫了很久,最终定了柳贵人、王美人和沈之秋。 一行人坐了五辆马车,无数匹马,浩浩荡荡的从京城出发朝兰陵山上去。傅徇的马车在中间,最为宽敞华丽,沈之秋不便和另外两位妃子同乘一辆车,便坐在了傅徇的车上,他总觉得他们后面的那辆车上齐刷刷两道怨恨的目光射在他的后背。 傅徇在一旁看书,见沈之秋略显不自在的样子,不由问道:“怎么了?坐的不舒服?” 他的车上铺着厚厚的羊毛毯子,最为舒适不过,沈之秋轻叹一声,“我总觉得皇上在耍我。” 傅徇听后轻笑出声,“朕如何耍你了?” “你这样明目张胆要我和你同乘一辆车,岂不是在给我拉仇恨吗,后面那两位姑娘若是心里不痛快再打我几板子,我又得卧床不起了。”沈之秋靠在软垫上,后背的伤已经全好,但是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隐隐作痛,这样扎实的板子可不是开玩笑的,银杏被打的一个多月下不来床。 沈之秋话音刚落,傅徇眉头就皱起来,很是严肃地说:“朕看谁敢!反了她们了,你放心,往后朕绝不会再让你被人这样重伤。” 他说话时牢牢看着沈之秋的眼睛,他一双顾盼生辉的桃花眼,对着谁都像是含了三分情,沈之秋被他这样深邃的眼神一看,心头突地一跳,忙不迭避开他,不自在的轻咳了一声,他原是玩笑话,没想到傅徇竟反应这么大,沈之秋拿过一旁的另外两个软枕,含糊道:“那么微臣多谢皇上庇护。”说罢将软枕垫在脑后,闭目养神起来。 傅徇瞧着他慌乱无措的样子,心里十分高兴,伸手给他披上一条薄毯,柔声道:“马上进山了,山上天冷,别着凉了。” 沈之秋只觉得身上被毯子捂得严严实实,热乎乎的温度从肌肤一直延伸到心底,他眼睛睁开一条缝,偷瞄坐在另一边的傅徇,傅徇斜靠马车上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的书,他眉目俊朗,气度威严,单是坐在那里就有一种君临天下的气势。 似是感觉到偷窥的目光,傅徇猛地抬头看向沈之秋,沈之秋被抓个正着,一颗心吓得噗通直跳,慌忙闭上眼翻了个身,耳根却因为私自偷看别人而悄悄的红了,傅徇轻笑一声,没有说别的话。 到了围场之后,后妃们先进各自的帐篷歇息,傅徇则是第一时间去看他养在这里的几匹好马,马场太监早已将傅徇最心爱的破风拉出来遛了几圈,此时见傅徇来了,破风也明显激动起来,傅徇抓住马鞍,翻身上马,一扯缰绳,破风便如同它的名字一样,破风而出,在草原上疾驰起来。 沈之秋从帐篷里出来,就看到飞驰而过的傅徇,那样意气风发,爽朗潇洒,将沈之秋心中的那股渴望也激发出来,他也来到马场,太监说皇上吩咐了,马场的马随便韫玉公子挑。 沈之秋马术并不精湛,挑了匹温顺的,由遛马太监带着,慢慢地跑动起来。草原一望无际,远处的丛林枝繁叶茂,劲风从耳边刮过,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在深宫闷了半年多,心中的郁气今日才算得到抒发。 他绕着小圈子跑了两圈,傅徇已经跑了一大圈回来了,两人翻身下马,太监将马牵走,傅徇看着他,“马骑得不错。” “比起皇上来说还差的远了。”沈之秋长久没有骑过马,这几圈下来,觉得有点累,额头也起了薄汗。 傅徇与他朝猎场走去,边走边道,“好好练练,下次来争取能骑破风。”说罢又道,“会骑马,那箭术如何?” 沈之秋颇有些不好意思,“一窍不通。” 傅徇有点意外,安南候虽然现在已不掌兵权了,但他们从前可是威武赫赫的武将出身,按理说子孙不该不练武,但一想到沈之秋在侯府的地位,便也能知道一二,大概是被压着不让学。 于是傅徇挑了一把轻便一点的弓递给沈之秋,“试试能不能拉开。” 沈之秋微愣,茫然接过,试着拉了一下,只能拉到半开。突然,右臂被人托起,左手也被人握上,傅徇站在他身后,呈环抱的姿势,调整着沈之秋拉弓的姿势,并借助自己的力量,帮他把弓一点点拉开来。 “右臂平举,左臂下沉,手腕放松,肩部用力。”傅徇在身后亲身教学,他说话时呼吸打在沈之秋的耳畔,沈之秋只觉得耳朵麻麻的,他的手心被弓弦勒的发疼,手背上是傅徇温热的触感,后背紧贴着傅徇的胸膛,他们从未贴过这么近,春风过处,两人的衣袍被吹在一块,沈之秋听到如擂鼓般的心跳,不知道是谁的。 柳贵人和王美人远远看着这一场景,谁都没有上前,柳贵人道:“当初他进宫的时候,谁又能想到是这样的场景。” 王美人静静看着,如往常一样没有说话,柳贵人又感叹,“陛下真是喜欢他啊,本宫真为林姐姐伤心。” 王美人这才开口,“韫玉公子温雅俊秀,又生的好看,陛下自然会喜欢。” 柳贵人又看一眼远处还在拉弓的两人,觉得无趣,转身回了帐篷,王美人依旧站在那里,过了许久才回去。 之后几天,每天都会举办围猎比赛,拔得头筹的有大奖。远离了规矩繁多的皇宫,所有人都放松下来,规矩少了,人也玩的开心。沈之秋偶尔会去骑马,傅徇已经将那匹温顺的马赏给他了,还让他试着骑过破风,然而破风认人,沈之秋差点被摔下来,傅徇抢先一步将他接住,两人齐齐摔在草地上。 傅徇笑道:“天高辽阔的感觉真好。” 沈之秋躺在他身边,他们身下是草地,头顶是蓝天,没有约束,没有斗争,没有算计,他回道,“确实很好。” “可若是要人人都能宁静地享受这样的风景,却不容易。”傅徇道。 天上云朵飘过,在他们身上留下深深浅浅的阴影,沈之秋缓缓道:“微臣相信皇上能做到。” 傅徇似是自嘲地笑了一声,“朕自小没有母妃,被太后养在膝下,日夜伪装,不敢有一丝忤逆,费尽心思才让她放心推选朕继位,朝堂上太后势力众多,朕走起来步履维艰,你凭何相信。” 沈之秋转过头看他,微笑道,“就凭皇上心中那股信念。” 他刚说完,傅徇突然起身压了过来,他双手撑在沈之秋身旁,居高临下看着他,眼睛虽带着笑,眼底却有沈之秋看不懂的情绪。沈之秋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浑身都紧绷了,惊道,“皇上这是何意?” 傅徇就这样看着他,看了许久,久到沈之秋手心都冒汗了,傅徇才轻声一笑,开口说:“晚宴开始了,走吧,好好热闹一下,后天可就要回宫了。” 傅徇说完站起身来,沈之秋一颗受了惊吓的心还在跳个不停,躺在那里久久没有动弹,傅徇朝他伸出一只手,“你要在这里过夜?” 沈之秋狠狠瞪他一眼,握住他的手,借力站起来,又气又无奈,“皇上,即便是出了宫也是九五至尊,登徒子这样的行为可不配您的身份。” 傅徇朝他一笑,“就让朕做一回普通人罢。” 他们并肩朝篝火晚宴的地方走,晚霞在他们身后燃透了半边天,照映出一副火红的景象。 这晚是最后一次大规模晚宴,燃起了盛大的篝火,有宫女围着篝火跳舞,傅徇和大臣们推杯换盏,十分热闹。沈之秋坐在傅徇旁边不远的位置,悠闲喝着酒,文臣们不太看得上他,不愿与他应酬,武将则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傅徇身上,没空理他,他倒落了个清净,专心吃着面前的菜肴。 柳贵人在旁边朝他举杯,笑的温婉动人,“玉公子似乎很喜欢这道上汤翡翠卷呢。” 沈之秋伸向那道菜的筷子随即放下,也举起杯,淡淡笑道,“在京城不曾吃过,觉得新鲜。” “臣妾对厨艺略有研究,若是玉公子喜欢,等回宫后臣妾便做些送到甘泉宫,也让玉公子尝尝臣妾的手艺。”柳贵人继续说。 沈之秋静静听着,嘴角始终含着淡淡的笑容,又饮一杯,客套道:“何必劳烦柳贵人,我让我们宫的沉香去瑶华宫请教便是。” “如此再好不过,玉公子,臣妾再敬您一杯,另有一个不情之请。”柳贵人长袖掩面喝完杯中酒,恳切的眼神看向沈之秋。 沈之秋心中了然,只道,“柳贵人要求之事我恐怕无能为力,林选侍是皇上下旨罚的,我若去求情,岂不弗了皇上的威信?” 柳贵人连连点头称是,默默罚了一杯酒,也不敢再说。沈之秋心中冷笑,平日所谓的姐妹情深,也不过如此,若是真有诚意,又何必到现在才不轻不重地提一句。他们今日的寒暄几分真几分假沈之秋不想费心去琢磨,但是既然柳贵人愿意和他示好,他也承了这个情。想到这里,他抬头看着柳贵人身旁的王美人,见王美人也正看着他们,沈之秋微微一笑,举杯朝她示意,王美人似乎有些怔愣,动作十分不自然的回了礼。 沈之秋能明显感觉到,最近这些日子,王美人似乎一直在暗暗观察他,他权当不知道,他倒要看看这个平日闷不做声的美人究竟藏着什么心思。 她会是太后的人吗?沈之秋暗暗想着。 一场晚宴举行到子时左右才散,沈之秋和另外两名妃子一早就离了席,他坐在床边的软榻上看医书,沉香站在他身旁昏昏欲睡,听到外面的动静,沈之秋开口问她,“你去看看外面是不是散了。” 沉香立刻清醒过来,掀着帘子出去看,过了没多久,回来回话,却欲言又止,“是散了,只是……” “只是什么?”沈之秋问。 沉香垂着眼睛道:“只是陛下吃醉了酒,被柳贵人扶着回了她的帐篷。” 沈之秋拿书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翻过一页,又低下头看书,道:“知道了,你也去休息吧。” 沉香走过来为他拨了拨灯芯,有些心疼地说:“公子,需要奴婢帮您做一碗核桃酥酪来吗?” 沈之秋皱眉,“大晚上的,吃这个干什么。” 沉香抬头窥一眼自家主子的神色,见沈之秋面色如常,心里还是有些惴惴,便道,“奴婢怕公子晚上睡不着,看书太晚,待会肚子会饿。” “沉香。”沈之秋放下书,抬眼看着沉香,沉香突然后背一凉,只觉不好,果然沈之秋开了口,“你最近越发话多,伺候我洗漱吧。” 说着收起了医书,沉香立马为他打水洗脸,又服侍他宽衣就寝,再不敢多说一个字。待沈之秋躺下后,沉香才撤了两盏大灯退出内室,在外间和衣躺下。 沈之秋面朝里躺着,睁着眼睛并未睡着,内室只余一盏小灯,昏暗的灯光使视线中的一切都模糊不清,他不由得想起晚宴上柳贵人明媚的笑容,她那样的女人,即便不是美得惊人,也有独特的韵味,那一份温柔大约是男人最无法抵抗的。 身边每晚都有的呼吸声今晚彻底消失了,这本该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沈之秋伸手看一眼自己的手心,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决定什么都不再想,他原本也不该想。 迷迷糊糊正要睡着的时候,外间隐约传来说话声,接着,内室的帘子就被人掀开,沉香掌着灯,身后是伟岸又熟悉的身影,能在这个时间进入他内室的人,除了傅徇,不会有旁人。 沈之秋并未坐起,沉香关好帘子出去了,紧接着,沈之秋的床帘便被掀开,一股并不浓烈的酒气迎面而来,傅徇居高临下看着他,不悦道:“明知道朕来了,竟不起身迎接,你真是越发大胆了。” 沈之秋这才不得不起身请罪,“微臣不知皇上会来,不曾迎驾,还望皇上恕罪。” “好了好了。”傅徇在床上坐下,“朕不过与你开个玩笑,你何必这么认真。” 说罢见沈之秋并未答话,他一手撑在床上,身体前倾,牢牢看着沈之秋,眼中神色明暗交错,似是清醒又似醉酒,他道:“你在生气?” 沈之秋一惊,忙抬起头,诧异看着傅徇,又很快冷静下来,无奈道:“皇上喝醉了,微臣为您宽衣,早些休息吧。” 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被傅徇准确捕获,沈之秋手刚伸过来,傅徇便一把抓住,按下他的手,向前一凑,吻住了沈之秋的唇。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沈之秋身体瞬间僵住,感觉血液都凝固了,唇上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像过电一般,迅速遍布全身,他吓得瞪大眼睛,看着傅徇紧闭的双眼,往日晦暗不明、时而狡黠的眼神,在闭上眼的这一刻,竟然变得虔诚起来。 沈之秋睫毛颤抖的厉害,他另一只手紧张的抓着被褥,似是被施了定身术,直到傅徇的舌尖轻轻撬开他紧闭的双唇时,沈之秋才如梦初醒,猛地推开了他。 傅徇微微皱眉,有点意犹未尽,他轻舔嘴唇,疑惑地看着沈之秋。沈之秋又羞又气,脸色憋得通红,碍于身份,不敢说过分的话,只冷冷道:“皇上是否喝醉后走错帐篷了?” 傅徇眼底分明是清醒的,他眯起眼睛,一言不发看着沈之秋,沈之秋不敢与他对视,只能垂下眼睛,却发现,他的手依旧被傅徇握着,他心头一跳,动了动就要挣脱,却被傅徇握的更紧。 良久,傅徇翻身上床,也不宽衣,在床的另一侧睡下,黑暗中淡淡说了句,“韫玉,睡吧。” 自那之后,沈之秋一夜未眠,那声“韫玉”柔情又缠绵,像是黑夜中暗自绽放的昙花一样,在他心中生了根,令他从此再不能宁静。 作者有话说: 皇上:爱妃吃醋了? 第9章 暴雨 回宫的时候,沈之秋原是不想再和傅徇乘坐同一辆马车的,可奈何他如今的身份没有单独乘车的权力,还是只能和傅徇待在一起。他们十分默契的没有再提那晚的吻,仿佛那只是一场旖旎的春梦,沈之秋当傅徇喝醉了酒,傅徇便由他误会,不曾解释。 沈之秋一路有大半的时间都睡着,傅徇也很识趣的没有再招他,只是偶尔在他身上的薄毯滑下来的时候,伸手为他盖上。他们仿佛又回到相敬如宾的合作关系,只是两人心中有什么变化,或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他们出门在外的这些日子,宫里风平浪静,银杏说凤仪宫一点事情都没有,沈之秋却莫名有些不安,太过风平浪静反而反常,可他又不知道哪里反常,只能让银杏多多留意。 出使突厥的使臣是在初夏时回京的,早朝过后,傅徇与他们在御书房谈话,沈之秋饿着肚子等着,只因下午金福来传话,说皇上要来甘泉宫用晚膳。 一直等到酉时傅徇才来,他穿着明黄色常服,外套一件金棕色外袍,一进来就对沈之秋笑着说:“怕是等饿了?” 沈之秋行一个请安礼,违心道:“微臣不饿。” 说罢两人一同进了正殿,御膳房的太监随即传了膳食过来,沉香在一旁为他们布菜,沈之秋心里惦记突厥的事宜,忍不住开口问傅徇,“出使突厥可还一切顺利?” 傅徇点点头,“赵云臣确实有才,突厥不仅答应不再骚扰我国边境,还同意与我们贸易往来,至少短期内不会交恶。” “赵大人大功一件,皇上不用再为突厥的事情烦心了,可先专心治理内政。”沈之秋说着为傅徇布了一筷子菜。 傅徇叹道,“有才是有才,只是太过耿直,今日在御书房,当着袁弘轩的面,就弹劾他在途径的城镇大肆张扬,铺张浪费,与当地官员结交往来。” 沈之秋听着也有些无奈,“也难怪他在朝堂上没有朋友,不过就是这样的性子皇上才能用的放心,若是哪一日皇上做了什么,我想他也是一样敢谏言的。” “可不是吗。”傅徇笑着看向沈之秋,“他今日就谏言,说朕专宠一个男人,有违人伦,不是明君之举。” 沈之秋险些被呛到,猛咳了两声才缓过来,这话要是放在以前,他是问心无愧的,可是经过那天之后,再听到这样的话,他总有些理亏,偏偏傅徇还说的这么暧昧,沈之秋顺过气后,低头喝汤掩饰自己的脸色,转移了话题,“既然赵大人弹劾了驸马爷,皇上预备怎么办?” 傅徇不甚在意,“这些都是小事,朕敷衍了赵云臣,当场说了袁弘轩几句,将它们一笔带过了。” “皇上之前还说微臣心思坏,其实皇上心思才是最坏的,驸马爷此人仗着宁国公的权势,为人很是高调,皇上这样纵着他,总有一天纵的他不知轻重。”沈之秋淡淡道。 傅徇面带笑意,静静听着沈之秋的话,他知道无论何时沈之秋都能明白他的意图,与聪明人说话,总是轻松的,也就不再解释,又道:“对了,今日早朝,有人参御史中丞孝期出入青楼。” 沈之秋皱眉,“官员严禁嫖、妓,又是在孝期,御史中丞这是一下子犯了两件大事,皇上预备怎么办?” “你觉得呢?”傅徇问他。 沈之秋想了想,放下筷子道:“这个御史中丞为官以来向来没什么作为,又持身不正,臣认为应当罢免,让能者居之,既然这次赵大人立下大功,臣斗胆举荐赵大人。” 傅徇听完沈之秋的话,看向他的眼睛,眼里满是赞许和温和,他柔声道:“韫玉总能和朕想到一块儿去。” 再一次听到这样的称呼,沈之秋的神色微微变了变,没有说话,于是这几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有赵云臣这样的人做御史中丞,想必丞相大人也足够头痛了,虽说傅徇现在对丞相的态度尚在观望,但也不能让他太过独大。 当晚月色很好,饭后沈之秋命七宝将棋盘支在了院子的花棚下,两人坐在院子里对弈,虽已是初夏,夜间的风还是带着些凉意。一盘没下完,沈之秋断断续续咳了两三声,他执起白子,正要落子,傅徇伸手过来抓住他的手,沈之秋吓一跳,白子就这样落错了地方。 傅徇摩挲几下他的手,皱眉道:“夜间风凉,你怎么连外衣也不披一件,手这样冰。”说着唤来沉香,“给你家主子拿件衣裳来。” 沈之秋将手抽回,略带羞赧,心里却又冒出一点点欢喜,他笑道:“微臣并不觉得冷。”说着伸手捡回刚刚不小心掉落的棋子。 “等你觉得冷就该生病了。”傅徇拍一下他的手背,“怎么玉公子这是要悔棋?” 沈之秋做无辜状,“这一步原不是我要下的位置,是被皇上闹得落在这里的,算不得数。” 傅徇哭笑不得,一手撑着下巴,玩味又宠溺盯着沈之秋,“想不到最是雅人深致的人竟也有耍赖的时候。” 沈之秋执意将棋子落在他原本想落下的地方,不去理会傅徇,“微臣从不耍赖。”嘴上这样说着,可行为却是分明。 两人就着是否悔棋又是一番讨论,沉香拿了沈之秋的外衫为他披上,静静退回他们身后服侍,看着自己主子的模样,神色微惊,她家主子此时面色轻快,整个人呈放松的姿态,行为也不似从前沉稳,倒是多了几分孩子气,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沈之秋。 沉香看一眼两人的棋盘,又悄悄看向傅徇,她知道,主子的变化是因为这位一国之君,她为主子的变化感到高兴,却隐隐有一丝担忧,深宫之中,最怕动情。 好天气之后,连着下了几场暴雨,瓢泼的雨水不但没有冲走午后的热气,反而令人感觉更加燥热,夏天就这样随雨而至。沈之秋养在廊下的兰花长势很好,怕它们受不了暴雨的打击,沈之秋忙吩咐七宝将它们搬进屋内,遮天的雨幕中,银杏撑伞快步走来,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皇后娘娘早产了。 沈之秋心中一沉,暗道不好,匆忙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就要出门,沉香拦不住,只能拿着一把大伞紧跟着他朝凤仪宫赶去。 主仆二人走在倾盆的大雨中,不多时,便打湿了半身衣裳,沉香劝道:“公子您的身份不能近身,去了也只能在外候着,何不在宫里等消息。” “我心中不安。”沈之秋一颗心从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被提在嗓子眼,之前那种感觉又冒出来,看来此前的风平浪静的确是暴风雨来前的征兆。 凤仪宫已经围满了人,除了禁足不能来的林选侍,其他人几乎都在,太后旧疾犯了不便出门,便叫边旗守在这里等消息,柳贵人和王美人在偏殿坐着,两人面色凝重,心里揣着什么心思不得而知。 傅徇在正殿来回渡步,面上焦急万分,整个人看起来无比紧张,衣服下摆湿了半截也来不及换。沈之秋正要进门,身后传来匆忙的脚步声,他停下来回头,看到了一直不曾见过面的郑贵妃。 郑贵妃着一身绛紫色素袍,梳着云顶髻,带一副鎏金点翠花钿,双鸾点翠步摇因为走得匆忙,有些歪斜,她的贴身宫女桔梗在身后为她撑着伞,郑贵妃还是淋了不少雨,可她仿佛浑不在意,路过沈之秋,也不曾驻足,径直走了进去。 沈之秋慢下脚步,看着她的背影,略感诧异,他从未听说郑贵妃和皇后交情很好,反而一直听说她们从王府开始就不常来往,宫人都道她们不合。 郑贵妃也只能等在正殿,跟傅徇行礼请安后,两人寒暄几句,傅徇扶她坐下,低语几句,似乎在宽慰她,同时也宽慰自己。 沈之秋站在凤仪宫的院子里,听着雨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看着皇后寝宫进进出出的人,那一盆盆血水,混在暴雨中,给人平添了一丝压抑。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渐渐的小了,终于听到一声响亮的啼哭声划破天际,傅徇激动地站起来,竹芝从内室走出来,满头大汗,跪**回禀:“恭喜陛下,皇后娘娘生下一位小皇子。” 傅徇忙问:“雁珺如何了?” 竹芝面色悲痛,“生产时难产,皇后娘娘大出血,现下昏死过去了。” 傅徇听完就要冲进内室,被竹芝死死拦住,“陛下,产房血腥,陛下不能进去。” 傅徇无奈,只能继续留在正殿等待消息,郑贵妃却不用顾忌这些,起身走了进去。 沈之秋抬脚朝正殿走,才发现站的太久,双腿已经麻了,他忍住不适,走到傅徇身旁,轻声宽慰,“皇后娘娘是个有福气的人,定然会没事的,皇上别太担心。” 傅徇低着头,整个人陷入一种更加紧张的情绪中,沈之秋走过去坐在他身旁,轻轻握住傅徇的手,无声地安慰,傅徇用力回握住他,似乎是想要给自己一点力量。 第10章 泥潭 皇后昏迷了三天三夜,终于转醒,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妃嫔公主轮番侍疾,傅徇也整日守着她,沈之秋碍于身份不便进到内室,只在外面隔着帘子请了安,听闻皇后娘娘叫免礼的声音后,他的心才算落到了实处。 按着月份算,皇后产期应是八月,可如今才七月初,足足早了一个多月,静下心来的沈之秋细细琢磨着,总觉得事出有因,但是皇后昏迷期间,傅徇就已经彻底查过太医院的记录和平日为皇后把脉的太医,脉案和太医都只说皇后娘娘偶有胀气,且孩子较大,只需平日多走动,并未说有早产和难产的风险。 这日傅徇下了早朝,沈之秋便去承光殿见他,几日没见,傅徇瘦了一圈,眼底有掩盖不了的乌青,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想来他这几日也没安过心,看到沈之秋进来,伸手将他招到身边来,按按眉心,有些疲惫道:“这几日没顾得上你,一切可还好?” 沈之秋接过御前宫女雪竹端上来的安神茶,亲自端给傅徇,道:“臣一切都好,只是皇后娘娘的事,臣觉得有些不妥。” 傅徇喝着安神茶,问,“可是脉案有什么问题?” 太医院的脉案沈之秋都一一看过,没有作假的痕迹,他摇摇头,“臣觉得事情不是出在安胎药上,臣想查一查御膳房和皇后娘娘的小厨房。” 傅徇微微皱眉,前朝每日事多繁杂,皇后产子又令他伤神,他精力有限,尚没想到这一层,遂放下茶盏,“你觉得有人在雁珺的食物中动了手脚?可朕严令吩咐了,雁珺每日的吃食必得十分谨慎。” “皇上,臣近几个月闲来无事一直在读医书,书上所著食疗有利有弊,很多食物并不能引人注意,却往往害人性命,臣想彻底查一查。” 傅徇沉下脸来,冷道:“准了。”说罢从书桌的木盒中取出一块金牌递给沈之秋,“你拿着这个金牌去查,若有阻拦的,就地打死。” 沈之秋双手接过,拱手行礼,“微臣遵旨。” 说完了正事,傅徇从书桌后走出来,拉起沈之秋的手,走到暖阁的软榻上坐下,沈之秋看一眼自己被握住的手,挣了挣纹丝不动,便由着傅徇去了。他坐在傅徇身侧,提醒他,“大皇子可要小心照看。” “这是自然,朕亲自选的人,他早产又难产,生下来身体就弱些,真是可怜。”傅徇面上流露出悲痛的神色,那样的场景沈之秋作为外人尚且胆战心惊,何况是作为父亲的傅徇,想起那日从产房抱出来的那个皱巴巴的婴儿,傅徇就觉得难过,“朕向来于子嗣上无福,这是朕的第一个皇子,朕不求他以后有多少才能,只希望他能好好长大。” “一定会的,皇上的孩子必定天之骄子,有天子庇佑。”沈之秋反握住傅徇的手,轻言安慰,他手指瘦长,骨节分明,掌心带着温热的暖意,傅徇握着,脸色终于稍稍好转,他看向沈之秋,“皇宫泥潭一样的地方,你现在可后悔了?” 沈之秋轻笑,“后悔又如何?难不成皇上还能放我出去?” 他是玩笑话,傅徇眼神却依旧深深看着沈之秋,带着沈之秋不敢深看的情绪,“你若是后悔,朕便送你出去,咱们从前的约定也一笔勾销。” 沈之秋心中猛跳,这句话他刚进宫时想过多少次,宫外的大好天空,他曾经渴望过多少次,但他知道一朝入宫,终身都被锁在这里,为了替自己谋一份出路,才有了之前的合作和约定,可如今约定的事情尚未完成,傅徇便要提前兑现,这是沈之秋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他看向傅徇的眼睛,傅徇眼神漆黑深邃,清清楚楚地倒映着他的身影,他们彼此手还交握着,傅徇的体温从指尖传来,是沈之秋无法拒绝的温度。他在心中轻叹一声,闭一闭眼,随后含笑道:“微臣向来不喜半途而废,既然与皇上有了约定,自然要完成,不然岂非言而无信。” 傅徇一下将沈之秋的手抓的更紧,将他扯到身前来,两人贴的太近,几乎鼻尖相触,沈之秋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唬了一跳,抽出手来就要推傅徇,却被傅徇牢牢抱进怀里。 两人胸膛紧贴,心跳声似乎也融为一体,沈之秋的头搁在傅徇的肩上,鼻尖充盈着傅徇的气息,他双手垂在身体两侧,不知该作何动作,一颗心却被包裹的温暖充实,连带着鼻尖都有些发酸。 “韫玉。”傅徇在耳边唤他,“无论你是否后悔,朕从不后悔。” 沈之秋闭上眼睛,将手放到傅徇宽厚的后背,安抚似地轻轻拍了拍。 他喜欢这样的拥抱,或许,也喜欢了这一个人,所以他想陪着他,陪他走过阴暗的泥潭。 得到了傅徇的允准,沈之秋做起事来也毫不含糊,他一点都没声张,只是派银杏和沉香悄悄地查,先去查了御膳房最近三个月的进出食材,查了各宫分别领用了什么,询问皇后娘娘近来的口味喜好。 查了六七日,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御膳房每日进的都是寻常食物,纵有些孕妇不宜食用的东西,也都是其他宫里领去的,而那些东西都从未进过凤仪宫。皇后的口味偏好也无不妥,三个月前胃口好,吃的多了些,导致婴儿有些大,但后面三个月遵照太医的吩咐吃的少了,也没看出有被动过手脚的痕迹。沉香翻着查到的笔录,一句句汇报给沈之秋听,“……皇后娘娘滇南人士,本来喜辛辣,但有孕后十分注意,一律忌口,饭菜吃食从不多放辣椒,后来更是改口开始吃甜食,生产前尤其爱吃赤豆九层糕、桂糖栗粉糕、茯苓馅饼……” 沈之秋凝神沉思,“将这些点心的做法一一写下来,需要什么原料也写清楚。” 沉香领了差事匆忙下去办,晚膳的时候就将皇后生产前用过的点心一一写了下来,还为沈之秋每样做了一份,一共七类,摆了一桌子。沈之秋细细尝过,最后指着一盘白色的糕点问:“这是什么?” 沉香忙道:“这是茯苓馅饼,用料有面粉、核桃、蜂蜜、桂花……” 沈之秋皱眉听着,搁下筷子回屋找了几本书出来,都是他翻看过的医书,匆匆翻了两本,终于在一本书上看到一段话:“……散似甘露,凝如割脂,冰鲜玉润,髓滑兰香①,具除百病、和百药之功效,多食少食不宜伤身②,乃上品。……与芝麻同食,滋阴气、活血性、妇人慎之……” 沈之秋紧紧捏着书页,再次看向茯苓馅饼,这种点心以核桃和蜂蜜做馅,面上撒着少许芝麻,所用蜂蜜和芝麻量虽少,但若每日食用,积少成多,对皇后怀中胎儿十分不利,从调查的笔录上来看,皇后临产前常常食用这种糕点,这大约就是导致她早产的最终原因,胎儿体大又未足月,更是导致难产,险些丧命。 好阴毒的心思!沈之秋将医书狠狠拍在桌面上,让沉香去叫傅徇过来。 “这本医书是民间游医所编,并不有名,想来看的人不多,用此方法的人又十分谨慎,故而大家竟然都没发现。”沈之秋对傅徇说。 傅徇面色阴沉,“有毒无毒?” “无毒,寻常人吃来也无碍,只是孕妇慎用。” 傅徇沉着脸坐在甘泉宫的正殿中,看着桌子上这一盘点心,朝着金福喝道:“给朕查!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残害皇嗣!” 金福一刻也不敢耽搁的去了,天色已黑,各宫听到消息,纷纷开门掌灯,她们不料竟会有这种事。 柳贵人着一件藕粉色荷花团绣的轻纱长衫,与林选侍站在永宁宫门口看着动静,林选侍才被解了禁足,尚且没来得及去看望皇后娘娘,就出了这等事,她禁足后日子清寒,衣裳也不及柳贵人华贵,但是素衣而立,看着更明媚动人,她紧皱着眉,对柳贵人说:“也不知是谁黑了良心,竟做出这样的事情,稚子无辜,便是对皇后娘娘有什么不满,又何必害到孩子身上。” “是这个理,姐姐那日是没瞧见,娘娘生产的时候好生凶险,妹妹在偏殿听着动静都觉得害怕。”柳贵人心有余悸,面色也忧心起来。 两人说着不敢再看,转身回屋继续看绣花样子,柳贵人看着林选侍绣花用的丝线也是下等的货色,不免心疼,拉着她的手说:“姐姐禁足半年,日子过得越发艰难,明日妹妹去禀明皇后娘娘,让她为你做主,宫里的奴才们,惯会趋炎附势。” 林选侍皱着眉,无奈道:“皇后娘娘还病着,别去劳动她,有什么冤屈等这事过了,我自会去跟皇上说,再怎么样,往日的情分总要顾着的。” 柳贵人叹气,“姐姐禁足这段日子皇上可有提过你?可来看过你?甘泉宫那位当初禁足是什么光景,姐姐你又是什么光景?你如今还不明白吗?” “我竟没想到他能盛宠这么久,当真是狐媚子!活了二十年,一个男狐媚子,倒是第一次见,真真不要脸!”林选侍狠狠地开口骂,想着她如今的处境都是拜沈之秋所赐,心中更是恨极。 柳贵人拉过她的手,劝道:“姐姐莫要动气,要想夺回陛下的宠爱,有的是办法,别再去招惹那位了,当初我不过是跟你抱怨了几句,你怎的就动了板子,都怪我少说了一句,忘了姐姐的火爆性子,后来我去找韫玉公子求情,却被他推脱了,也是我无用,让姐姐受这些苦。” 林选侍很是感动,“你我当初一同进王府,情同姐妹,何必说这些,如今我这幅模样,哪里还有能力去动他,夺回陛下宠爱是第一要紧事,你有什么好想法?” 柳贵人凑到林选侍身边,用手掩面,一阵耳语。 作者有话说: 注:①:“散似甘露,凝如割脂,冰鲜玉润,髓滑兰香”摘自郭璞(276~324年)的《蜜蜂赋》。 ②:“除百病、和百药之功效,多食少食不宜伤身”摘自《神农本草经》。 (蜂蜜和芝麻同食会导致流产是西医的说法,尚未得到论证,随便一用,请勿深究。) 第11章 心事 金福查了一夜,刚找出点线索,一大早发现凤仪宫那位涉事的宫女掉到枯井里摔死了,线索就这样断在了这里。傅徇在承光殿将金福他们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但是骂的再狠,也没法继续查下去。 沈之秋劝下傅徇,抬抬下巴让金福等人退下了,他对傅徇说:“其实即便是线索断在这里,皇上心中也清楚谁人嫌疑最大。” 傅徇怒气未消,“她是太后,没有证据,朕动不了她。” “既然动不了,就想点别的法子,总不能白白吃了这个亏。她想害皇上的孩子,闹得皇上的后宫不得安宁,不如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沈之秋轻声说。 傅徇脸色稍霁,皱眉沉思片刻,道:“袁弘轩此人看着一表人才,实则十分纨绔,朕不信他能那样本分,娶了五妹就真的不碰任何女人了,或有外室也未可知,一个不小心外室闹起来,以傅蕴的专横霸道,必定不会干休。” “就算驸马爷没有外室,想法子让他养一个就行,此事臣会知会安南候府的人,他们在宫外,行动起来更加方便。” 傅徇看向他,“是朕无用,不能将太后的势力一举铲除,要你跟着受累。” “太后把持朝政多年,哪里那么好对付,皇上一国之君,维护天下安定才是您的要紧事,皇上才登基一年,臣听闻百姓已经有所称赞,得君如此,实乃百姓之幸。”沈之秋行一个臣子礼,恭恭敬敬地说。 傅徇扶起他,“你我二人,何必闹这些虚礼,走,咱们一起去瞧瞧皇后。” 沈之秋随傅徇一起去到凤仪宫,凤仪宫刚刚有宫女出了事被严肃整顿过,此时所有宫人唯恐犯错都十分小心谨慎,整个宫殿人虽多,却安静的很。皇后斜靠在暖阁软榻上,脸上没什么血色,精神却比之前好些了,看到傅徇和沈之秋一起进来,强压下心中的一丝酸楚,给傅徇请了安。 沈之秋也跪下给皇后请安,皇后抬抬手,虚弱地说:“韫玉公子不必多礼,本宫已听陛下说了,多谢韫玉公子为本宫操心。” “臣作为臣子,理应为皇上皇后效力,皇后娘娘身子可好些了?”竹芝为沈之秋搬了椅子过来,沈之秋坐下回话。 皇后露出一个憔悴的笑容,“好些了,有劳玉公子挂心。”说着对竹芝道,“叫奶娘把大皇子抱来给陛下瞧瞧。” 竹芝应了一声去了,奶娘很快抱着大皇子前来请安,跪在傅徇面前,“大皇子给皇上请安。” 傅徇忙伸手接过襁褓中的大皇子,过了这些天,大皇子脸上身上终于不再是皱巴巴的了,圆圆的眼睛咕溜溜地乱转,一点也不怕生,还将小手从襁褓中伸出来抓傅徇的脸,傅徇一颗心被融化,笑的慈爱无比。沈之秋也凑过去看,那样一个小小的生命就这样延续下去,他只觉得神奇,转念又想到,同样是男子,他这辈子恐怕不会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只是这个想法稍纵即逝,很快就被大皇子的哭声打断。 这边一派喜乐祥和,永寿宫气氛却不太好,周太后怎么也没想到她那样缜密的安排竟然没处理掉大皇子,还险些被人发现,她冷着脸看向边旗,“做事情也不干脆些,如今人没除掉,还给人留下把柄,哀家要你有什么用。” 边旗噗通跪下请罪,“奴婢办事不力,请太后责罚。” 太后瞥她一眼,十分无奈地说:“事已至此,哀家罚你又有什么用,起来吧,这个沈之秋竟有这种本事,看来往后不能小瞧了。” 边旗忙寻着机会道:“周家的二姑娘再过两个月就及笄了,也该送进宫来了,太后现在怕是要打压一下甘泉宫那位,若任由陛下这样宠他,二姑娘进宫后可不太妥当。” “你说的是,之前抬举他是因为他不能生孩子,如今意心要进宫了,他也该让位了,你去安排,寻个由头压压他的风头,没得让皇帝整天沉迷在男人的被窝里。” “是,奴婢遵命。”边旗见太后神色好些了才敢近身为她按头,檀香从香炉中袅袅升起,熏得人昏昏欲睡。 沈之秋当天就给沈嫣然写了信,将驸马府的事情交给她去办。沈嫣然在沈之秋进宫后没几个月就议亲了,许的是户部侍郎的大公子,虽然门第不及侯府气派,但是日子过得很是安稳,大姐夫也是有功名在身的,对沈嫣然又极为尊重,沈嫣然自小聪明谨慎,将这事交给她,沈之秋很放心。 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沈之秋想起了那日匆匆一瞥的郑贵妃,皇后难产的时候,郑贵妃匆忙赶来,担忧的神色无法掩藏,但是皇后转醒后,她便再没有去过凤仪宫,若说她俩关系不好,她那份焦急的模样不像是装出来的,若说关系好,为何一直没有交往。他让沉香从库房寻出一块上好的檀香,吩咐银杏送到广阳宫给郑贵妃,顺便打听打听她和皇后之间的故事。银杏回来的很快,看上去却不太高兴,她闷闷道:“广阳宫宫人个个口风紧的很,奴婢打听不出来什么,只知道贵妃娘娘和皇后娘娘在王府的时候就闹翻了,好像是因为争宠。” 这些事沈之秋听到过风声,从王府跟过来的大多知道,不算什么新鲜事,便摆摆手让银杏下去了,墨兰从外面领着位宫女进来,对沈之秋道:“公子,王美人差人过来请安。” 沈之秋点点头示意让人进来,那名宫女毕恭毕敬地跪下请安,“奴婢给玉公子请安,我们主子听闻玉公子曾对兰陵围场的上汤翡翠卷很感兴趣,特意亲手做了一份,送给公子。” 沈之秋微愣,示意墨兰收下食盒,对那宫女说:“多谢你家主子的好意,改日我亲去景怡宫道谢。” 宫女走后,沈之秋打开食盒,里面放着一盒精致的点心,确实是那日在兰陵围场的夜宴上他多吃了几筷子的东西,那天他和柳贵人交谈时,王美人就在旁边,想必是把他们的对话都听了进去,今日才特意送来这样一份点心,但是她意欲何为,沈之秋却实在想不通,她的一系列反常行为,让沈之秋将她列为重点怀疑对象。 他吩咐墨兰将点心丢掉,走近内室去下那一盘未下完的残棋。 自从大皇子出生后,傅徇多半时间都陪在皇后和大皇子身边,来甘泉宫的次数少了很多,沈之秋闲来无事,又开始和自己下棋。 掌灯时分,银杏为沈之秋端上一碗糖蒸酥酪,看着沈之秋一个人在下棋,不禁感叹道:“自从大皇子出生,陛下也不来陪公子下棋了。” 沈之秋没有说话,沉默地端起酥酪吃着,一边想着如何解棋,偏银杏还没看出他的情绪,瞧着自家主子不争不抢的性子,忍不住提醒他:“林选侍自从解了禁足之后,常常往承光殿跑,今日送一碗牛乳燕窝,明日送一份如意糕,可殷勤的很呢。” 沈之秋放下碗,抬头看着银杏,淡淡道:“你若是再这样多话,以后便不用在屋子里伺候了。” 银杏吓得忙紧紧闭上嘴,猛摇着头,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想说话又不敢张嘴,含糊不清道:“奴婢不敢了。” “今后这样的事,不必再报给我听,甘泉宫以前什么样,以后也一样,去吧。”沈之秋打发了她,端起酥酪继续吃。 忽的一只手放到他的头顶,傅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什么事不必报给你听?” 沈之秋的手顿了顿,又舀了一勺子酥酪吃了,才淡淡开口,“怎么悄无声息地就来了。” “朕进来的时候正听见你在训人,想着就不要惊扰你了。”傅徇在他对面坐下,眼前的棋局已接近尾声,傅徇看着沈之秋淡然的脸,略带歉意的开口,“太医说雁珺生产时落下了病根,往后身子可能一直就这样了,朕怕她心里难受,就多去陪了她几天。” 听着傅徇的解释,沈之秋心酸又无奈,他是天子,后宫佳丽众多,而他只是他其中的一个妃子,有什么权利因为他不来就耍脾气,还让皇上亲自道歉的,沈之秋朝傅徇轻轻一笑,“皇上多陪陪皇后是应该的,无需和臣解释。” 傅徇拉过沈之秋的手,放在手心捏了捏,“你生气了就是朕的不是,朕不是在和你解释,只是想告诉你实话。” 沈之秋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听着傅徇的话,忽而想起他的初衷,他原本只是想和傅徇达成双赢的合作,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暧昧不明,他很明确的知道现在他对傅徇的感情已经不单单是臣子和皇上了,他对他动了心,人一旦动心,就会变得贪得无厌。而傅徇是皇上,他现在有很多女人,往后可能还会有很多女人,自己对他而言,或许只是一时新鲜所以多宠了些,若是以后他厌了,那他就只有被厌弃的份,甚至连宫门都出不了。他想起前不久在凤仪宫看到的大皇子,那是傅徇的儿子,他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儿子,而他沈之秋,若是栽在这人身上,栽一辈子,也只不过是个男妃的身份。 他不想自己变成林选侍柳贵人王美人之类的人,为了一个男人的宠爱,撕破了脸皮,什么都顾不上。今晚听到银杏那些话的时候,他心里是十分难受且生气的,就因为这样,他才越发害怕,害怕以后会变成那样,满是妒忌、占有欲和怨气。 这种想法一旦冒出了头,就像是着了魔一发不可收拾,沈之秋越想越深,开始厌恶这样儿女情长的自己,帝王博爱而寡情,或许还是回到最初的关系,对他而言,最安全也最可靠。 于是沈之秋抽回手,对傅徇恭敬道:“臣没有生气,皇上,之前和你商量过的驸马爷的事情,臣的长姐已经安排妥当了,过不了几天,长公主大概就要闹到宫里来,还请皇上早些想好对策。” 傅徇手里抓了个空,看着沈之秋淡漠的脸色,微微皱起眉,他是不明白为何沈之秋突然对他的态度发生了转变,若是为着他这几天没来,他已经解释过了,他原以为,沈之秋该是懂他的,傅徇沉下脸,“朕今日不想谈公事。” “既如此,现在天色已晚,皇上若是要宿在这里,臣便唤人进来为皇上更衣。”沈之秋一面收拾着棋盘,一面对傅徇说,他这话没有什么错处,可是那样疏离的语气令傅徇十分不满,他觉得沈之秋似乎又变成了他们刚认识时候那样清冷淡漠的模样,前些日子的温情仿佛荡然无存,傅徇下了软榻,沉声道:“你歇着吧,朕走了。” 既然他并不想自己留下来,又何必自讨没趣。 傅徇走后很久,沈之秋都在收拾棋盘,他动作一条不紊,心里头却闷得难受,他凄然一笑,原本就该是这样的,前些日子是他鬼迷心窍,乱了身份。 作者有话说: 沈之秋是喜欢傅徇的无疑,但是他又很害怕这种喜欢,毕竟对方是皇上,后宫佳丽三千,他很怕自己只是其中一个,很怕会因为喜欢变成另外一个人,所以他才想了这么多并且开始退缩,这一章算是他自我拉扯吧。 第12章 摇曳 傅徇走后,连着好几天没有踏足过甘泉宫,沈之秋什么也没说,照旧像以前一样过日子,宫里头开始传出玉公子失宠的传言,沉香银杏等人干着急却也无可奈何,她们不敢再去沈之秋面前多嘴。 这日长公主傅蕴怒气冲冲地进了永寿宫,紧接着,傅徇也被太后叫了去,原来是驸马爷袁弘轩在外养了个外室,现在外室有了身子到驸马府闹起来,傅蕴气不过,才跑进宫来让太后和傅徇为他做主。 傅蕴哭诉完,太后也气得不轻,她的女儿还没有怀孕,却让一个外室有了身子,那外室是个泼辣的角色,将这事儿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的,傅蕴一个公主丢了好大的脸,哭着要和袁弘轩和离。 傅徇在一旁和稀泥,“这袁弘轩实在是不像话,朕原看他一表人才风度翩翩才将五妹许配给他,没想到他竟这样欺负五妹,五妹你若是想好了真要和离,朕便为你做这个主。” 周太后虽然为女儿的遭遇感到生气,但是她却不想放弃宁国公这样一门亲戚,宁国公手里的兵权对她来说诱惑很大,她在六部都有人,唯独缺了军方的支持,于是只能含恨劝傅蕴,“袁弘轩做的是不对,但是这事儿全是因他那个外室所起,也不能全怪他,那些养在外面的女人什么下作的事情都做的出来,现如今她怀了孩子,你这时候和袁弘轩和离,岂不是便宜了她,更落下个不容人的名声?” “母后,难道要我忍下这口气?我忍不了!那个女人仗着自己怀着孩子,口口声声要进府来,我堂堂一个公主,难道要和这样一个下贱之人共侍一夫?”傅蕴气冲冲地说。 太后安慰她,“她不就是怀了孩子,你回去和袁弘轩说,若是他还想继续做这个驸马爷,就好好听你的,人不能接进府,你亲自找人看着,等她顺利生下孩子,你就把孩子抱回来养,至于她,随便处置了就行。” 傅蕴还是气不过,但是她又不是真想和袁弘轩和离,只是一下子被气的没了主意,现在听太后这样说,气性下去几分,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可是一想到这件事京城众人皆知,她就觉得面子上挂不住。 傅徇适时开口道:“朕一会就回去下一道旨,好好斥责一下这个袁弘轩,一定为你出气。” 两人好说歹说,终于将傅蕴劝走了,这事儿一闹,她和袁弘轩的夫妻感情肯定不如从前,傅徇再火上浇油以此事为由,不轻不重地将袁弘轩处罚一通,袁弘轩心里定会对傅蕴的专横有所怨怼,后院不宁,其他事情也不会太平。 这注意是沈之秋提的,傅徇从永寿宫出来,不由得就想起了他,算着日子有七八天没去甘泉宫了,他心里气沈之秋的变化,又想念他的风雅,在心里鄙视自己一遍,还是决定往甘泉宫去。 刚走进御花园,采薇迎面而来,跪下来道:“奴婢采薇参见皇上。” “何事?”傅徇淡淡道。 采薇道:“回陛下,今日是主子的生辰,主子让奴婢来请陛下去永宁宫用膳。” 傅徇是不记得她们的生辰的,想着前几日林选侍的殷勤,林选侍自解了禁足自己确实一次没有去过,既然是生辰,去吃一顿饭也是应该的,吃完正好转道去甘泉宫,便道:“起吧,去回你主子,就说朕稍后过去。” 采薇笑着应了,欢喜地离开,傅徇对金福吩咐,“你去叫御膳房多做点好吃的送去甘泉宫,朕这几日没去,想必御膳房又不太重视他了,他吃不好东西就容易心情不好,再跟他说,朕晚上过去。” “是。”金福领命去了。 永宁宫里摆了满满一桌子菜,还温着酒,傅徇刚进去,林选侍就迎了出来,跪下来请安,满脸的喜气洋洋,“臣妾给陛下请安。” “起吧。”傅徇径直走进去在桌前坐下,林选侍招招手吩咐宫女们进来为傅徇净手,净完了手,她便遣退了所有人,屋子里只余他们两人,林选侍站起来为傅徇倒酒,褐色的酒味道很大,傅徇端起闻了闻,不由蹙眉,“这么烈的酒。” 林选侍笑的娇羞,柔声道:“陛下好久没来了,今日又是臣妾的生辰,臣妾想陪陛下不醉不归。” 傅徇不置可否,端起酒与林选侍碰杯,喝了一口,边喝便吃菜,林选侍殷勤地为他布菜倒酒,一改那日打人时候的泼辣,倒是温柔起来。 饭吃到后面,傅徇已有些微醺,林选侍再为他斟酒的时候,离他很近,纤纤玉手搭在傅徇的肩膀上,粉面含春,柔软的身子紧紧贴着傅徇,娇嗔道:“陛下,臣妾不知道做错了什么,陛下这么久不理臣妾,臣妾真的很想你。” 永宁宫不知熏着什么香,傅徇闻久了只觉得头疼,他推开林选侍,道:“屋子怎么这样闷,来人,把窗户打开。” 可是外面根本没有人应,傅徇站起身就要自己开门,林选侍在身后抱住他,抽泣起来,“陛下别走,今晚就宿在臣妾这里吧。” 傅徇打开门,夜风一吹,整个人清醒了很多,他拿开林选侍的手,冷着脸道:“朕最讨厌这些下作手段,你这种香,朕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说罢,拂掉她的手,迈步走了出去,只留林选侍一人跌坐在地上,哭的梨花带雨。 哭了一阵,心里知道傅徇不会再回来,林选侍擦干眼泪,站起来唤来采薇,急道:“你快去把柳贵人叫来。” 柳贵人来的时候,屋子里的香味儿已经散了,她看到狼狈的林选侍,皱着眉问:“这是怎么了?” 林选侍脸上满是后怕,战战兢兢说:“你教我的方法我都试过了,熏了香,也给他喝了酒,可是他还是走了,这下该怎么办,若是被皇后娘娘或是太后发现我用了鹿血酒,怕是要处置我了。” 柳贵人按住她的手,安抚她,转身问采薇,“陛下出去后往什么方向去了?” 采薇道:“瞧着像是往甘泉宫去了。” “这下可怎么办,那个狐媚子聪明的很,他又恨我,必定会撺掇陛下狠狠处罚我。”林选侍脸色红晕消退,吓得惨白。 柳贵人道:“如此甚好,姐姐,明日一早你就去太后那里请安,就说玉公子用鹿血酒争宠,伤害龙体。” “可……可鹿血酒是我宫里的,太后会相信吗?”林选侍担忧地问。 “一切交给我,你只管这样说就好了,妹妹一定保你没事。”柳贵人再次安抚,林选侍脸色这才好了些,柳贵人又陪了她一会,才回去自己宫里,回宫的路上,方才还为林选侍着急的脸已变了副面孔。 沈之秋靠在软榻看书,瞧一眼天色已大黑,叫来沉香问:“你去看看皇上今晚还来不来,若是不来,我就歇着了。” 沉香应了一声刚要出去,门外就传来通报声,说皇上到了。沉香忙为傅徇掀开门帘,沈之秋依旧看着书,一动不动,傅徇一踏进来,他就闻到一股酒味,沈之秋蹙眉,站起身给傅徇行礼,“臣给皇上请安。” 傅徇抬抬手示意沈之秋起身,在软榻上坐下,揉着太阳穴吩咐沉香,“去泡一杯醒酒茶来。”说罢拿过沈之秋手里的书,是一本《道德经》,便问:“怎么看起这种书来了。” “闲来无事,养养性子。”沈之秋淡淡回话。 傅徇看他一眼,接过沉香端上来的醒酒茶喝着,“闹了这几日脾气,可消气了吗?” 沈之秋很是无奈,“皇上说笑了,臣从不曾闹脾气。” 傅徇见他这样,也不欲和他理论,不知是林选侍那里的香有问题,还是酒太过烈性,他此时全身都不太舒服,尤其头疼的厉害,也没有精力再去和沈之秋理论,喝完醒酒茶后,就将沈之秋的书抽走放到一边,“夜深了,该歇着了,今日朕宿在这儿,玉公子不会又赶人吧?” 沈之秋再怎么不愿和傅徇太过亲密,身份摆在这里,他不能明目张胆赶人,不过只是在同一张床上睡一觉而已,已经睡过多次,倒也没必要矫情,便唤来沉香为他们宽衣。 再次并排躺在一起,沈之秋的内心却不似从前那般平静了,傅徇身上的龙涎香气和酒气弥漫在整间屋子,熏得沈之秋心突突地跳,那日他那么明确的表了态度,原是想和傅徇拉开距离,可是一见到他,心里还是不受控制的悸动,他压下心中的情意,侧过头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傅徇。 傅徇许是吃醉了酒,已然睡着,沈之秋视线扫过他的轮廓,轻轻阖上眼,这样很好,他想。 夜半,沈之秋是被一种奇怪的动作吵醒的,刚刚从睡梦中醒来,就觉得有人进了自己的被窝,沈之秋心中大骇,猛一睁眼,发现自己被傅徇轻轻抱着,傅徇的手正搭在他的腰身,沈之秋转过头,和傅徇在黑夜中四目相对。 他惊道:“皇上请自重。” 傅徇深深看着他,眼底是化不开的情意,他这时才明白,林选侍给他喝的酒也有问题,那样浓烈的酒味只是为了掩盖里面的东西。他睡至半夜,只觉浑身燥热,掀了被子也是一样,再无法入睡,清醒过来就看到身边躺着如璞玉一般的人,他身上还散着淡淡的墨香,一只手压在胸前,一只手放在耳旁,面对着他,睡得香甜。傅徇一颗心恍若被温水包裹,晃晃荡荡找不到落脚点,却又无比充实,他知道自己早已被眼前的人吸引,也是明确表示出来的,他原以为两人会慢慢靠近,却不料此人一直闪躲回避。傅徇静静看着睡梦中的人,肤若凝脂,薄唇轻抿,纤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抖动着,傅徇还记得那日在兰陵围场的那个吻,那样柔软香甜,是他从不曾品尝过的味道。 越是想,身上便越是燥热,碰巧沈之秋翻了个身,左手不小心搭在了傅徇的身上,傅徇瞬间如同被火撩过,当下就抓住他的手,掀开他的被窝钻了进去。 面对沈之秋的惊慌和质问,傅徇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唐突,他柔声道:“你睡觉的模样真好看。” 沈之秋脸腾的红了,神思还是困倦的,哪里听得这样的话,抓住傅徇放在自己腰上的手就要拿开,却不料被傅徇反握住手,傅徇欺身过来,凑在他的耳边轻轻说:“韫玉,你分明对我有情,为何不敢承认。” 沈之秋被他牢牢箍在怀里,挣也挣不开,耳边又受着他的撩拨,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急道:“皇上想是吃醉了酒,胡言乱语。” 傅徇伸手一捞,将沈之秋按在自己胸膛,吻一吻他的额头,喃喃道:“我是不是胡言乱语,你最清楚,韫玉,我晚上吃的酒有问题,这时候很难受。” 沈之秋大惊,急切地问,“林选侍给你下了毒?”刚刚睡醒的他脑子尚不清楚,一下子没听出来傅徇话里的意思。 傅徇轻笑一声,“你看,你分明还是关心我的。”说着凑过去对沈之秋耳语几句,沈之秋的脸色瞬间变了,下意识就要逃离他的怀抱,说话也磕巴起来,“既……既如此,皇上不如还是去永宁宫吧,再不然,瑶华宫长阳宫或是皇后那里都是好的。” “我哪里都不想去。”傅徇说着,手就已经伸进了沈之秋的中衣里,沈之秋腰身紧致,摸在手里,如同上好的玉石,傅徇一下就沉沦了,沈之秋被这样一摸,身体瞬间软了半边。他从前在侯府,虽说早已束发,但是李氏不管他,从来不曾给他安排过暖房的丫头,他自己规矩又严,辑月阁的丫头们也不敢近身,故而沈之秋平日极为克制,很少有动情的时候,此时被心上人这样撩拨,哪里承受的住。 他抗拒着想要推开傅徇,不知是抗拒的力道不够,还是傅徇力气太大,总之于事无补,两人都是男子,又彼此有情,一时情动,推搡间就渐渐滚在了一起。 屋内只燃着两盏灯,滚烫的蜡油从烛身滚落下来,像极了傅徇额上淌下来的汗珠,一滴滴落在沈之秋光洁的胸前,两人的头发散落在一处,纠纠缠缠,早已分不开彼此。室内灯火摇曳,月白纱帘后面,是缠绵的人影和难耐的声音,映着外头的一轮明月,直教人心神荡漾。 沈之秋知道不该如此,可他的理智尚未清醒便被情.欲牵着走了,彻底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微微一动,只觉身上到处都疼,伸手一摸,身边无人,他身上未着片缕,又腰酸背痛,揉着脑袋叫人,沉香很快推门进来,站在帘外回话:“公子醒了。” “……皇上呢?”想起昨夜的事,沈之秋有些底气不足。 沉香道:“陛下一早上朝去了,吩咐奴婢们不要叫醒公子,说公子昨晚劳累,需要多休息。” 这个傅徇!沈之秋狠狠地想,他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昨晚他们做了什么吗。好在沉香她们都是跟了自己好多年的人,沈之秋红着耳朵,唤了沉香进来服侍他更衣。身上的星星点点尤为明显,沉香仿若未见,垂着眼睛为沈之秋穿好衣裳,银杏和墨兰也端着水进来服侍他洗漱,早膳已经摆好,皆是清淡的粥点,沈之秋一言不发地喝了,心里头把傅徇骂了一千遍。 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决心,被他三言两语给摧垮了,沈之秋鄙视自己。 早膳还未用完,永寿宫来人说,太后请韫玉公子过去问话。 第13章 帝心 永寿宫气氛很凝重,林选侍坐在矮凳上,周太后端坐在主位,阴沉着脸,沈之秋跪下请安,话一说完,周太后就冷冷发话,“韫玉公子,你好大的胆子。” 面对太后的突然发难,沈之秋满心疑惑,强忍着身上的不适,跪着回话,“臣不知所犯何事,还请太后明示。” “哼!还在这里嘴硬,你为了争宠,以鹿血酒危害皇帝的龙体,还不承认吗?”周太后将茶盏重重放在桌上,质问他。 沈之秋心中顿时明白过来,昨晚傅徇确实是对他说过喝的酒有问题,他想他大概是被人陷害了,又或者林选侍和周太后合起伙来给他和傅徇下了个套,他不卑不亢,朗声道:“臣从未用过这种东西,还请太后明察。” “难道哀家还冤枉了你不成?”太后道,“既然你忘了,那就去外面跪着好好想想,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来回话。” 说罢冲边旗使了个眼色,边旗便恭敬站在沈之秋面前,“请”他出去,沈之秋知道太后是冲他来的,无论他说什么,今日的责罚是躲不过了,少说点话或许还能少受点罚,于是一声不吭跟着边旗走到永寿宫的院子里,端正跪下。 边旗挑的地方刚好是小石子路,一颗颗饱满的鹅卵石铺在路上看起来很美观,人跪在上面却尤为难受,这是后宫中人惩罚犯错的宫女太监惯用的手法。昨日刚下过雨,石子路上还很潮湿,沈之秋穿的单薄,寒气从膝盖不停地往身上钻,不到一刻钟,他就感觉膝盖开始发麻。 傅徇今日下朝之后,被工部尚书缠着议事,一直到快晌午才从御书房出来,金福忙上去禀报了此事,傅徇站起身,急道:“怎么不早说!” “您之前吩咐过,议事的时候不许随便打扰的。”这话金福却不敢说,只能跪下请罪,“奴才该死!” 傅徇看都不看他,急匆匆朝永寿宫去。 沈之秋已经跪了快两个时辰,膝盖支撑不住他的身体,再加上昨夜刚行了事,身体虚得很,便开始有些摇摇晃晃。傅徇一进来就看到这幅场景,忙迈步上前扶起他,心疼地说:“平日看你伶俐的很,怎么这会子倒这么听话了。” 他刚说完,边旗走出来行一个礼,道:“陛下,太后请您进去说话。” 傅徇扶着沈之秋走进去,看到满屋子的人,便皱起眉头,给太后请安:“儿子给母后请安。”其余众人也都跪下给傅徇请安。 “起来吧。”太后说。 傅徇站起身,太后抬眸看一眼沈之秋,冷冷道:“哀家没有叫他起来。” 傅徇上前又行一个礼,恭敬对太后说:“眼看着入秋了,地上寒气重,韫玉前几日刚着了风寒,有什么话不如站起来回,仔细伤了身子。” “你怕伤了他的身子,他何曾爱惜过你的身子,不过是冷落了他几日,就使出这种下作手段争宠,跪下!”太后怒道。 沈之秋暗地里对傅徇摇了摇头,自顾跪下,傅徇脸色也阴沉下来,看一眼坐在一旁的林选侍,林选侍不敢跟他对视,吓得扯紧手里的帕子,傅徇对太后说:“想必母后误会了,儿子并不曾用过什么下作的药物。” “用没用过,一试便知。”太后说着冲边旗递了个眼神,边旗掀开帘子,叫早已候在外面的太医进来,太医跪着给一屋子的贵人挨个请过安,太后道:“给皇上把脉。” 永寿宫里的香炉袅袅升起一缕缕烟雾,一屋子人静默不语,傅徇看着满头冷汗的太医,对太后说:“有没有用过药,儿子自己还不知道吗,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太后轻抚着手中的佛珠串,缓缓道:“你总说哀家冤枉了你的爱妃,让太医把个脉,是不是冤枉也不由哀家说了算。” 傅徇知道今日必是要把这个脉了,他还没搞清楚事情原委,不好和太后争论,眉头紧蹙,将手臂伸给太医,太医把过片刻后,跪下来给太后回话:“回太后,从脉象上看,皇上不久前应该服用过壮阳之物。” 太后猛一拍桌,除了傅徇,其他人皆跪了下来,“大胆沈氏!如此你还有什么话说!” 沈之秋还未开口,傅徇便道:“昨夜林选侍生辰,朕晚膳是在永宁宫用的,若是有什么问题,母后只管问林选侍,何必为难韫玉。” 林选侍俯在地上,颤抖着说:“臣妾……臣妾冤枉……” 太后看着傅徇,“你要维护他,不惜拉扯旁人来定罪,那好,哀家一个个问过,也不算哀家冤枉了他。” 说罢,边旗又叫进来御膳房的太监和门房,两人一进门就噗通跪下,抖如筛糠,“奴才给太后、皇上请安,给各位主子娘娘请安。” “说吧。”边旗道。 两人抖了一阵,其中一个颤颤巍巍开口道:“昨天……昨天下午,是……是甘泉宫的墨兰来御膳房找奴才,说要奴才为她准备鹿血酒,御膳房虽有鹿肉,却从不敢用鹿血,可……可墨兰姑娘说是他们主子吩咐的,还给了奴才好大一份银子,奴才……奴才见财贪心,便应了她,在新买进来的活鹿身上放了血交给她,奴才……奴才罪该万死!” “你是该死。”太后道,“拉出去听候发落,皇帝,这下可信了?哀家知道你喜欢他,愿意为他遮掩,可是也要为自己的龙体着想。” 事已至此,傅徇全然明白过来,昨晚从林选侍那顿晚膳开始,便是一个套,就是为着打压沈之秋,这会子其他的人证他也不必传了,必定都一口咬定,是甘泉宫备了鹿血酒,韫玉公子以此争宠,奇怪的是之前太后分明是赞同他专宠沈之秋的,不知为何突然变了,但无论如何,不能任由她这么惩罚沈之秋。 “母后行事雷厉风行,只是这鹿血酒是儿子提议喝的,母后罚错了人,此事就到此为止吧,儿子以后一定注意。”傅徇一口认下。 太后怒目而视,“糊涂!哀家看你是被这个狐媚子迷了心窍,不然何至于此!今日必定要狠狠地罚他,不然这后宫岂不是乱了套!” 傅徇脸色彻底沉下来,“母后罚也罚了,韫玉身子虚,今日朕就先带回去了,若还有什么要处置的,稍后朕自来母后这里领罚。” 傅徇说完,也不顾周太后的脸色,扶起沈之秋,沈之秋跪的太久,双腿已然麻了,借助傅徇的手才堪堪站稳,傅徇皱眉,弯腰抱起了他,在众人震惊的眼神中走出了永寿宫。 太后气的险些昏厥,从养着傅徇那日起,这是他头一次对她这样无礼,竟是为了一个男人,她狠狠捏着手中的杯盏,面色阴沉的可怕。边旗忙挥挥手,命屋子里的人都出去,林选侍吓得半死,匆匆忙忙回了永宁宫,便是她再蠢也知道,傅徇不会放过她了。 众人都走后,屋子里安静下来,周太后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坐在椅子上,指节都泛白了,边旗惶惶不安的上前宽慰她,“太后切莫动气,伤了自个儿的身子。” 周太后沉默良久,才缓缓放开杯子,闭一闭眼,冷笑出声,“很好,你也看到了,皇帝当真是对一个男人动了真心了。” “陛下……陛下或许只是觉得新鲜,宠过一阵就会好了。”边旗犹豫着说。 “不,”太后冷道,“哀家从小养他长大,从未见过他这样袒护一个人,何况他刚刚看沈氏的眼神,不像是贪图新鲜那么简单。” 边旗微微惊讶,“这个沈之秋竟真有这样的能耐吗?” 周太后刚刚紧绷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斜靠在椅子上,眼神凌厉地说:“你去将这件事透露给那些文官御史,哀家就不信他们能坐视不理,从来没有哪一朝的皇帝能专宠一个男人,对待文官御史的谏言他总不能像这样随心所欲。” “是。”边旗领命正要出去,周太后叫住她,“再去内务府吩咐一声,沈氏行为有失,且身子不适,这段时间不宜侍寝。” “是,奴婢这就去办。” 边旗走后,周太后端起茶盏,杯中的茶水已不再温热,冲泡之后的茶叶泛着淡淡的黄色,教人没有胃口,周太后眉头紧锁,用力将茶盏放回桌子上。 养虎为患,这一次周太后是切身体会到了。 傅徇一路把沈之秋抱回甘泉宫,引来无数宫人的震惊,她们纷纷背身跪下不敢细看,但是依旧忍不住侧目,心道前些日子传出来的韫玉公子失宠的消息果然是假的。 沈之秋膝盖还是很疼,浑身更是不自在,他红着脸对傅徇说,“皇上放臣下来,臣自己能走。” 傅徇一言不发,沉默着往甘泉宫走,金福和一干御前伺候的人也远远跟在后面,沈之秋窥一眼傅徇的脸色,识趣的没有再开口。 回到甘泉宫后,早已得了消息的沉香已经备好了药膏,傅徇接过药膏,遣退众人,将沈之秋放在矮凳上,蹲**来,掀开他的裤腿。沈之秋的膝盖红肿一片,有些地方还破了皮,在那样的石子路上跪了两个时辰,想来也不会好。傅徇心头涌起浓浓的心疼,拧开药膏,轻轻敷上去,柔声道:“忍着点。” 沈之秋受宠若惊,堂堂一介天子竟然蹲在他面前为他做这种事,他慌忙站起来道:“让沉香来就好,皇上不必如此,臣不敢受用。” 傅徇按他坐下,抬眼看他,“朕今日来的晚了,害你受罪,是朕不好。” 被他这样的眼神一看,沈之秋又想起了昨晚的事,呆在那里不敢动了,只回避着傅徇的眼神,“皇上不必自责,臣要多谢皇上的维护。” 傅徇眼神冷下来,“或许从永宁宫开始就是个圈套,又或许是林选侍被人利用,总之这次的事是朕不小心着了道,连累了你,太后的目标大概是要打压你。” “我知道。”沈之秋道,“她抬举我这么久,想来也该到打压的时候了,这事皇上还要继续查吗?” 傅徇沉声道:“此事到此为止,再查下去于你我都不利,若是闹到言官那里,怕又是你的罪过。” 沈之秋沉默下来,傅徇的决定是对的,如今太后的势力虎视眈眈,前朝不能出现对傅徇不利的言辞,此事放在普通人家或许是闺阁情趣,放在帝王身上便是荒淫无度。膝盖上的药膏慢慢发热,传出浓浓的药味,傅徇为他涂完药,净了手,坐在沈之秋对面将他上下看一圈,问他:“身上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有一处,但是无论如何沈之秋都不会说,他轻抿薄唇,恭敬道:“谢皇上关心,臣已无碍了。” “昨夜是朕不好,有些孟浪了,你若不舒服,定要传个太医来瞧瞧。” 傅徇堂而皇之说出这样的话,沈之秋险些一口茶呛死,他猛咳了几声,咳得满脸通红,傅徇为他拍背顺气,瞧着他红透了的耳朵,心中微动,不禁道:“韫玉,如今我们也算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了,你前几日的气可消了吗?” 傅徇不说,沈之秋都快要想不起来他前几日的心事了,此时傅徇一提,他便又想起来,心中除了无奈便只有认命,昨夜傅徇诚然太过热情,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沉迷其中,既然身心都付了此人,再来想那些利害关系,未免矫情了些,反正从选秀那日起,他就已经是他的人了,至于往后什么样,等以后再说吧。 只是一想到以后自己一个七尺男儿也要过上担忧“色衰爱驰”的日子,他还是有点难过。 沈之秋垂下眼,“臣并不是气皇上去陪皇后娘娘,臣是在生自己的气。” 傅徇握住他的手,在掌心轻轻剐蹭,“我知道,你作为男儿,要你从此做我的妃子,确实是委屈你了,但是韫玉,我从来没有拿你当一个妃子来看待,我希望你是我的知己和伴侣。我生在帝王家,身边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从小听过多少阿谀奉承,可是我从未安心过,高处不胜寒,和这至高无上的权力并生的就是至高的孤寂。但是遇到你后,我终于感觉到似乎不那么孤独了,在你身边,我总能安心。” 沈之秋心中微震,感受着手心的温度,轻轻道:“若是我以后无法让皇上感到安心了,皇上会放我出宫吗?” “不会。”傅徇吻一吻他的手,“不会有这一天的。” 第14章 新人 第二日的朝堂上,傅徇险些和言官吵了起来,鹿血酒的事终于还是闹到了他们的耳朵里,他们在朝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直言皇上宠爱男妃,颠倒阴阳,有悖人伦,还不知节制荒淫无度云云,傅徇气的恨不得当场摔了他们的折子。 言官中不乏太后党羽,偏偏还有些人虽不是太后党,但是为人过于耿直,也在其中,譬如赵云臣,他苦口婆心劝谏良久,傅徇要退朝他都不让,必须要傅徇给众人一个说法。 傅徇不能当场发作,留下几个言官和赵云臣,去御书房接着吵。 赵云臣慷慨激昂,“陛下,您后宫之事本来不与臣相干,可若您一昧沉迷后宫,贪图享乐,臣等不得不劝。” 傅徇十分无语,“朕几时贪图享乐沉迷后宫了,赵卿不要道听途说些无稽之谈。” 赵云臣又道:“皇上年轻,臣能理解,可皇上是北吴的王,莫要因为一个男人乱了纲常。” 其余人等皆道:“赵大人所言极是啊。” 傅徇懒得与他们再争辩,面无表情道:“那么依各位爱卿看,朕该如何?” 户部尚书上前一步开口道:“臣以为,陛下应废除韫玉公子,重振后宫纲纪。” “大胆!”傅徇拍桌,“韫玉公子乃是安南候长子,安南候几代功勋,为北吴立下汗马功劳,如今他的长子又入宫为妃,并未犯下大错,若是随意废除,岂非凉了功臣后人的心?” 户部尚书乃太后一派,心知自己说错了话,忙不迭请罪,赵云臣道:“蔡大人确实考虑不周,陛下垂怜安南候之心令臣等欣慰,只是男子终究不能为皇家延绵子嗣,臣以为,陛下当以子嗣为重。” 傅徇无奈道:“安南候既把长子送进宫来了,朕理应好好安顿,自然是以子嗣为重的,如今大皇子刚出生,身体又弱,朕心思都放在他心上了,孰重孰轻,朕自有分寸,诸卿不必再说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几位言官见好就收不再继续劝谏,赵云臣见劝动了皇上,十分欣慰,与其他人恭恭敬敬行了礼,齐声道:“陛下英明!” 他们走后,傅徇揉着额头在御膳房坐了许久,这些迂腐言官,真是难缠,但是为了沈之秋的名声,他这几日还是不宜再去甘泉宫,他让金福去甘泉宫传了话,金福没有明说言官劝谏的那些话,沈之秋也明白,如今自己在那些言官御史眼中,已然成了妖孽。 午膳傅徇是在凤仪宫用的,皇后身体依旧不好,如今才刚入秋,她已穿上了毛领衣裳,傅徇摸着她冰凉的手,微微皱眉,“怎么这么冰,若是还冷,叫她们提前把炭盆烧起来。” 皇后温婉道:“臣妾不冷,陛下方才是在和赵大人他们讨论韫玉公子的事吗?” 鹿血酒的事,皇后也知道了,她心里痛心傅徇如此宠爱沈之秋,但是良好的教养让她不能对傅徇发作,见鹿血酒一事已被御史们劝谏过了,也不敢再去触傅徇的霉头,只是象征性地问了一句。 傅徇脸色果然不好,他道:“母后好谋划。” 皇后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劝道:“陛下昨日在永寿宫的举动臣妾已经听说了,臣妾知道陛下心疼韫玉公子,只是再怎么心疼,也该顾着母后的面子。” 傅徇心里也明白昨天的行为欠妥,周太后毕竟是他的母后,他不该直言犯上,但是又实在气不过她的所作所为,于是昨天便没有再回永寿宫,今日却不能不去了,他们还没到撕破脸皮的时候,于是道:“朕知道,晚上朕自会去跟母后请罪。” 皇后听了冲他微微一笑,牢牢握着他的手取暖,心中关于沈之秋有一万个疑问,却没法问出口。大皇子出生后,傅徇倒是常常来凤仪宫,但是从来没有再碰过她,或许是体谅她的身子不好,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皇后不敢深想。从她嫁给傅徇开始,就一直尽着正宫的职责,对傅徇的深情也因着身份礼教不能时时表露,她能感觉到傅徇待她的感情,尊敬有余,柔情不足,她以为天子的感情就是如此,直到沈之秋入宫,她才发现,原来并不是。 想的多了,心里难受,连带着身体也累起来。两人用过午膳,傅徇扶她到暖阁休息,奶娘抱来大皇子,傅徇又陪着大皇子玩了好一会儿,才从凤仪宫出来。 傅徇径直朝永寿宫走去,太后还在歇午觉,傅徇便耐心等着,等了约莫一个时辰,太后才醒来,扶着边旗的手走出来,傅徇恭敬跪下请安,太后眼皮也没抬懒懒地说了声:“起吧。”那样子,是还在生气。 傅徇并未起身,依旧半跪着,请罪似地说:“儿子昨日莽撞,冲撞了母后,特来给母后请罪。” 太后看他一眼,端起参茶慢悠悠喝了一口,才开口道:“皇帝主意大了,哀家老了,受不起你的礼,快起来吧。” 傅徇垂着眼睛,继续道:“儿子不孝,害母后伤心,任凭母后责罚,只求母后不要因为生气伤了自己的身子。” 周太后长叹一声,放下参茶,终于站起来亲自去扶起傅徇,痛心疾首道:“哀家知道你喜欢沈氏,愿意宠着他,只是哀家也心疼你的身子,你以为哀家愿意管着她们吗,我巴不得每日安享天伦之乐,何必为你费心。” 傅徇忙扶着太后坐下,后自己在她身边落座,恭顺说:“是,母后心疼儿子,儿子知道,一切都是儿子的错。” 太后看他一眼,微微皱眉,“你这样专宠一个男人,说到底,还是后宫人少,除了沈氏,其余几人都是从王府带进来的,自然没有新鲜感,上回选秀,你又执意只留下沈氏,更是惯得他不知天高地厚。” 傅徇听着,心中冷笑,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了,选秀一次不成,这是要来第二次了吗。 果然,太后缓缓道,“后宫充盈,皇帝才能子嗣繁盛,哀家内弟的庶女,刚刚及笄,不如就让她进宫伺候皇帝吧。” 如此精细的谋划,只为送一个侄女进宫,傅徇怎能不答应,当下站起身谢道:“多谢母后为儿子着想,母后的娘家人自然是极好的,一切但凭母后安排。” 太后对傅徇的态度很是满意,当下就定了三日后送周意心进宫,母子俩又说了些别的话,傅徇还陪着太后用了晚膳才回承光殿。 独自回到承光殿,他的脸色沉下来,后宫中太后的人还没找出来,如今又要明目张胆安排一个进来了吗,傅徇冷笑,送进来也好,后宫吃人的手段太后未必不知道,既然她都不疼她这个侄女,傅徇自然乐的成全。 面前堆着小山似得奏折,傅徇一个也不想看,一旁的烛火被风吹的忽明忽暗,灯火摇曳间,他想起沈之秋,不知道他此时正在做什么,或许又一个人坐在窗边下棋,又或许在翻看他那些医书,沈之秋气质总是沉静的,偶尔和傅徇待在一起,即便是两个人都在做自己的事,傅徇抬头看着他,心里也觉得宁静。 想的正出神,金福躬身进来禀报他,“陛下,柳贵人送了燕窝百合粥来。” 傅徇脑海中沈之秋的影子被金福的话打破,他烦躁地一挥手,“不吃,让她回去。” “是。”看出傅徇心情不佳,金福忙退下了。 次日早朝,收到急报,河西突发水灾,灾情蔓延两三个城镇,受灾人数数以万计,傅徇急急看完折子,眉头几乎拧在一起,自他登基,这是第一次发生这么大的灾情,他立即道:“当务之急是先赈灾,打开国库,拨款河西,户部尚书和太常寺卿主理此事,河西知州和一干知府县衙协理,务必将灾情第一时间控制下来,安抚民心,以免引发暴乱。” “臣领命!”被点到名字的官员忙跪着接旨。 接着朝堂上就这次水灾的赈灾措施展开了一系列讨论,下朝的时候,已经巳时了,傅徇顾不上午膳,叫金福将睿王傅宸叫进宫来。 看着这位半年多不露面的弟弟,傅徇颇为无奈,“朕叫你来,是不是又扰了你的清净?” 睿王忙笑道:“不敢不敢,只是不知皇兄这么急招臣弟,所为何事?” 傅徇面色凝重,将河西水灾一事细细与他说了,睿王一年有半数时间称病不上朝,故而并不知道此事,此时听完傅徇的话,便道:“皇兄既已安排人前去赈灾,又叫臣弟来作甚,赈灾这种苦差事,我可不想去。” 傅徇道:“朕每年都给河西拨款修筑堤坝,往年汛期从未有事,今年汛期水并不算大,何以突然冲垮了堤坝,朕想让你微服去河西查一查其中的猫腻。” 睿王满脸为难,抓着脑袋推三阻四,“皇兄你是知道我的,吃喝玩乐我最在行,公事却一事无成,派我去怕是会坏事。” 傅徇一笑,“你的本事朕知道,你不愿理会朝政朕也知道,但是此事唯有你去,朕才放心,京中能用之人不多,其他人在此时候贸然出京多少会引起注意,你是随性惯了的,没人会去留意你的行踪,你只管出去玩一圈,顺便帮朕把差事办了。” 傅徇这样说了,睿王不好再推辞,只能应下来,两人在御书房讨论良久,睿王才悄悄出宫,在户部尚书和太常寺卿出京不久后,也随之出京,此乃后话。 水灾之事忙了几日,河西每天都快马送奏折进京,向傅徇汇报灾情,傅徇也将自己关在御书房处理公事,谁都不见,他原是想去甘泉宫找沈之秋的,但是一忙起来,竟然就忘了时间。 这日下午,终于能有片刻的安歇,金福为他奉上安神茶后,回禀这几日后宫的情况,“工部尚书周渊大人的庶女,周昭仪娘娘前日已经进宫了,皇后娘娘将她安排在毓秀宫。” 傅徇这才想起来此事,昭仪的位份是那日在太后那里应下的,既然进宫了,面子上还得过得去,去看看也是应该的,于是他道,“知道了,今晚就去毓秀宫吧。” 毓秀宫雕栏玉砌,布置的很华丽,傅徇去时,周意心携着毓秀宫一干宫女太监在院子里跪了一片,傅徇抬眼看去,周意心虽然刚及笄,但是身段很好,和周渊长的并不像,不知是因为羞怯还是因为紧张,她话很少,从傅徇进门到快要就寝,她和傅徇说的话不超过十句,傅徇也不再理她,独自上床歇息,周意心愣了愣,一言不发钻进了另一个被窝。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傅徇便去了甘泉宫,沈之秋刚刚起床,穿着中衣散着一头黑发,正站在铜镜前由沉香为他穿衣束发。傅徇命沉香等人退下,走上前去亲自为沈之秋束发,沈之秋发间散发的淡淡兰花清香和衣服上的墨香混在一起,只教傅徇心神荡漾,这么久没见,他实在想念的紧,于是凑过去用力闻了闻。沈之秋红着脸别过头,还没开口说话,傅徇先道:“朕没碰她。” 沈之秋先是一愣,随后嗤笑出声,傅徇的样子实在太过可爱,他自然是知道傅徇不会碰她,不为别的,就为着她是太后的人,他也会敬而远之。沈之秋的笑更是勾的傅徇心乱如麻,想起那晚的美好,傅徇心中微荡,他含住沈之秋的唇,在他唇上辗转厮磨,惩罚似的咬了一口,含糊道:“你敢笑朕?” 沈之秋清早起来,就撞上这么火热的人,被他吻得一下软了半边,忙推着他闪躲道:“你小心昭仪娘娘去太后面前告你一状。” “要告便告吧。”傅徇说着,吻一路向下,留恋在沈之秋的脖颈锁骨,一手抱着沈之秋,一手在他腰间轻抚,动情道,“昨日朕要防着人钻朕的被窝,一宿没睡好,今日又早起上朝,现在困得很,韫玉陪我歇个回笼觉吧。” 沈之秋被他撩的气息也粗重起来,这么多日的思念之情被勾起来就难抑制,他双手虚扶着傅徇的肩膀,被傅徇带着压在了床上,床帘翻飞,沉香立在门外听到动静,红着脸去准备热水和早膳。 作者有话说: 今日科普:周太后一生只有一个儿子,就是傅徇的大哥,曾经的太子,傅晖,但是他五岁时候就夭折了,周太后接连又生了两个女儿,傅徇的爹就病倒了再也没法生儿子,周太后这才抚养从小没了母妃的傅徇,想把他培养成自己的傀儡,没想到傅徇竟然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角色。她这么费尽心思送周家的姑娘进宫,是想让她们生下皇子,好架空傅徇,或是想办法逼傅徇退位,自己继续掌权。 第15章 赈灾 早膳时,傅徇把河西的灾情和自己的疑惑告诉了沈之秋,沈之秋觉得他的顾虑不无道理,只是这个睿王,他以前从未听傅徇提过,很是好奇,傅徇喝完碗里的粳米肉泥粥,开口道:“朕这位四弟一向闲散的很,不怎么在朝堂上露面,去年除夕宴会他倒是来了,只是你没去,所以没见过面。” 沈之秋道:“是先皇的四子傅宸吗?” “嗯。”傅徇回道,“他的母妃是父皇的纯贵人,朕先是被她抚养过一段时间,后来大哥去世后才被抱到太后宫中,纯母妃身份低微,又不得父皇宠爱,所以一直过得谨小慎微,但是她很聪明,从不跟太后作对,也从小告诫四弟不可觊觎不该得的东西,因为他们母子一直小心谨慎,四弟又明确表明了没有争夺太子之心,太后才放他们一条生路,只是纯母妃忧思太过,累垮了身子,在父皇病后不久就殁了,太后做主封了四弟为睿王,早早的出宫开府。” “所以一直以来,睿王爷都只留恋风月,很少过问朝政。”沈之秋听后也明白纯太妃的良苦用心。 傅徇轻叹一声,“朕登基后曾劝他回来协助朕,可他拒绝了,不知是真的不爱理事,还是仍有所顾虑。” 沈之秋亲为傅徇倒一杯茶,两人携手走到暖阁,沈之秋道:“赋闲在家太久,或许睿王的性子早已磨得平静了,既然他这次愿意去河西,就说明他心里并不是厌恶政事不愿帮你,皇上待兄弟的一番用心良苦,睿王爷会明白的。” “但愿他能带回好消息吧。”傅徇眉心纠结着说。 沈之秋让沉香拿来两坛酒,笑着对傅徇说:“去年皇上曾夸过这酒好喝,今年我让她们多酿了两坛,等睿王回来皇上拿去给他吧。” 傅徇揭开酒坛上封口的布,酒香立时就蔓延出来了,淡淡的竹叶清气裹挟着果香,清甜诱人,傅徇将盖子盖好,拉过沈之秋的手,笑道:“给他做什么,朕还没喝够呢,就放在你这,朕随时来喝,给他糟践了。” 沈之秋却道:“太后已撤了我的牌子,皇上这段时间还是不要来甘泉宫的好,你总不能一直和她作对,现在面子上还得过得去。” 他这话和皇后前几日说的一样,傅徇知道他们都是为了自己操心,他可以给太后低头,也可以如她所愿纳了周家的姑娘,可是要他不来见沈之秋,他却做不到,刚刚亲热过的场景历历在目,是傅徇从未体会过的快乐。第一次的时候因为是喝了酒,自身的感受反倒没有这一次纯粹,两次欢好下来,沈之秋的每一寸身体发肤都太符合他的心意,连情难自抑时那一声声压抑的低吟,都让他食髓知味欲罢不能。他将沈之秋拉过来坐到自己身前,环抱住他,使坏似得揉一把他的腰身,含笑道:“爱卿太过动人,朕不舍得不来。” 青天白日,沉香她们就在外头,沈之秋实在不习惯和傅徇这么亲热,他身体外倾,摆脱傅徇的控制,故意学着那些老臣子的语气说道:“还请陛下以子嗣为重!” 傅徇爱极了他偶尔的小调皮,当下就凑过去咬住他的脖子,狠狠道:“不如韫玉为我生一个孩子,嗯?” 两人一阵嬉闹,擦枪走火,差一点又滚到床上去了,幸而金福在外传话说有大臣在御书房等着傅徇,傅徇才掐了一把沈之秋的脸,恨恨不平地走了。 沈之秋被傅徇撩的心头乱跳,他理了理衣衫,盘腿坐在窗边看着窗外已经长到一人高的翠竹,不由得想起了刚进宫的时候,那时他无论如何也没想过会爱上这个人。 另一边,周意心早上在傅徇走后,也穿戴整齐恭恭敬敬去给皇后和太后请安,皇后身子不好,早起精神不振,没有见她就打发她走了,太后倒是很高兴,拉着她十分亲密地说话,一点也没有往日瞧不上这个庶侄女的样子。 周太后知道前几日傅徇为河西的事情忧心几天没去后宫,事情刚刚圆缓下来第一个就去了毓秀宫,她甚是满意,看着周意心也顺眼了许多,笑道:“你昨儿刚侍寝,今日不必来的这么早。” 周意心淡淡一笑,恭敬道:“给太后请安是臣妾的职责,不敢懈怠。” “在姑妈这里,就不用拘着了,皇帝喜欢你,是你的福气,往后好好侍奉皇帝,争取早日生下皇子来。”周太后看似十分关切地对周意心说,又命边旗上了两碗蜜合蒸牛乳,放在矮桌上,示意周意心和她一起用些。 周意心听到她的话,端牛乳的手微微一顿,笑的甜美却生疏,“是,臣妾记下了。” 说罢两人又聊了些周家的杂事,亲密的样子倒像是感情很好的姑侄,对于傅徇昨夜的行为,周意心从头到尾都没有提一个字。 请安的过程被跟着周意心一起去永寿宫的宫女莲生一字不落的告诉了傅徇,傅徇斜靠在软榻上,听后很是诧异,他已经做好了周意心跟太后告状的打算,想不到她竟什么都没说,难道说,这个周意心和太后不是一伙的? 他在心中冷笑一声,决定静观其变,抬抬手里的书对莲生说:“知道了,你去吧。” 莲生跪安后,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之后连着几晚,傅徇一直翻了周意心的牌子,敬事房的太监们每晚用轿子将她抬至承光殿,引来其他宫里无数羡慕和嫉恨的目光。周意心坐在轿子里,容颜姣好的脸上却不见欢喜,反而映着浓浓的悲伤,她掀起轿子的窗帘往外看了一眼,黑夜笼罩下的皇宫像一个无尽的黑洞,将她从此锁在里面。 周昭仪一时成了新宠,衬得甘泉宫反而多了几分冷落,沈之秋站在院子里为那些开的过于旺盛的秋菊绑上绳子,听银杏汇报外面那些闲言碎语,毫无反应,他只为傅徇累得慌,每晚要做戏给太后看,第二日又悄悄跑来甘泉宫折腾他,倒是精力旺盛。 蹲的久了,就觉得腰酸背痛,沈之秋揉了揉腰站起来,坐到一旁的躺椅上休息,命七宝为院子里的花草浇水。傅徇今日来的晚一些,进来时脸色便不太好,沈之秋心知有事,屏退左右,和傅徇独自进入内室,傅徇沉着脸道:“四弟昨夜进宫了。” 沈之秋一惊,“睿王回来了?那可有查到什么?” 傅徇冷哼一声,握紧右拳,狠狠道:“查到的东西多了!朕往年拨给河西修筑堤坝的银子竟然大部分进了蔡知易的腰包,他这个户部尚书当得真是好啊!” 沈之秋听后也深感震惊,河西在黄河沿岸,是农耕十分发达的地区,早些年深受水灾的侵袭,先皇在时,曾花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才治好水患,为河西一带修建了堤坝,从此河西才免了水灾,重新繁荣昌盛起来,傅徇登基的这两年,一直有拨款为河西巩固堤坝,却不想竟被蔡知易贪污到自己口袋里,使得水灾重发,劳民伤财。 沈之秋皱眉道:“银子拨到河西数目不对,河西的知州知府怎没上报?” “河西知州早已和蔡知易是一丘之貉,他们擅自改了拨款的数量,中饱私囊,更可恨的是,这次的赈灾款,他们竟也贪了不少,简直是草菅人命!”傅徇恨道。 沈之秋忙问:“那与蔡知易同去赈灾的太常寺卿可是他们一伙的吗?” 傅徇颇为嫌弃,“那倒不是,他蠢得很,被蔡知易瞒的死死的。” “既然睿王殿下查到证据确凿了,陛下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傅徇眯起狭长的眼睛,眼神中射出阴冷的光,他缓缓道:“自然按律法处置,明日他们就会回京复职,到时候一并发落了他们,太后守着户部尚书这个摇钱树也够久了,该放手了。” 第二日早朝,户部尚书蔡知易和太常寺卿就赈灾一事述职完后,傅徇状似满意的笑了,从他们的折子上看,他们的差事办的滴水不漏,一丝错处也寻不到,户部尚书看着傅徇的脸色,暗自庆幸,还没等他将自己会得到的赏赐想完,傅徇便将折子摔在了他的头上,怒道:“蔡知易,你好大的胆子!” 蔡知易吓得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颤抖道:“臣……臣不知所犯何事,但求陛下息怒。” “你不知你所犯何事?呵,众卿可知道吗?”傅徇沉着脸看向众人,其他大人心知不好,齐刷刷跪下,高声道:“臣等不知。” “好,朕现在就让你们看看他所犯何事!传睿王!” “传睿王——”大殿外的太监一声声传下去,睿王傅宸身着绛紫色王爷官袍,端正走上殿来,跪下给傅徇请安:“臣弟参见皇上!” 傅徇沉声道:“你来说。” “是。”睿王领命,站起身,面对着众位大人,一字一句地说:“本王奉皇兄之命,微服到河西,协助蔡大人和李大人赈灾,却不料查出一些惊人的东西,蔡大人,你猜是什么。”他说着看蔡知易一眼,故意停顿片刻,只见蔡知易伏在地上,后背微微颤抖,想来已是冷汗淋漓,不敢答话,睿王轻笑一声,继续开口道:“永丰三十八年,国库拨款三十万用于河西修筑堤坝,最终运到河西的官银仅有十三万两,永丰四十年,河西堤坝破损,引起小规模水患,国库拨款四十万用于修补巩固堤坝,运到河西的却只有十五万两……惠承元年,国库拨款二十万,最终到河西的不足十万,今年四月,国库又拨款十五万用于巩固堤坝,可最终到河西的,仅剩五万两!还有这次的赈灾款,本王听闻国库拨了三十五万两,蔡大人,你猜最后河西收到多少钱?” 蔡知易已经恨不得整个身子都趴在地上了,他颤颤巍巍开口道:“臣……臣不知啊,臣冤枉啊,求陛下明察!” 睿王转身对傅徇行一礼,双手奉上查到的证物,道:“皇上,这是臣弟查到的账目、账册、户部尚书与河西知州往来信件,河西建造堤坝的登记造册,河西部分官员的口供等证物,还请皇上细看。” 金福上前将证物呈给傅徇,傅徇翻看了两页,便猛拍桌案,站起身指着蔡知易,怒道:“你中饱私囊,草菅人命,危害国政,还不认罪吗!” 天子大怒,大殿上所有人噗通跪下,齐声高呼:“陛下息怒!” 蔡知易已吓得快要昏厥过去,一旁跟他一起赈灾的太常寺卿也被吓得不敢说话,他是真不知道这次的赈灾银有猫腻,生怕一个不小心被牵扯进去。独孤丞相静静听完了这一切,暗暗笑了,上前劝道:“陛下,兹事体大,还请陛下明察。” “自然要明察,凭蔡知易一个人是办不了这么多事的。”他冷道:“此事交由大理寺主审,赵云臣,独孤修协理,命赵云臣为钦差大臣,持朕手谕,务必将这一群蛀虫连根拔起,不得徇私!” “是!”赵云臣十分激愤的领旨,丞相独孤秉德和其长子,时任吏部员外郎的独孤修也忙领旨。 独孤秉德看着傅徇,心中微震,这位曾经的二皇子果真和从前大不一样了,原来竟是隐忍了这么多年吗。户部尚书是太后的人,要他的儿子去审,自然不会留情,而赵云臣为人最是刚正不阿,更不可能徇私,看来这一次,傅徇定是要拔出不少太后党羽了。 此事传到永寿宫的时候,周太后十分震惊,她从椅子上站起来,问道:“你没听错?” 边旗忙道:“奴婢没有听错,御前的元角亲口说的,他今日就在大殿当值,说是陛下发了好大的火。” 周太后脸立刻沉下来,手里许是用了力,原本被她抱在怀里睡觉的哈巴狗吃痛叫唤一声,挣开她的手跳下来跑了,太后冷道:“好啊,这个蔡知易,真是好大的胆子,竟背着哀家犯下这样的大事,蠢货!” 边旗道:“他往日用在咱们身上的也没几个钱,想不到竟贪了这么多。” “贪污贪到赈灾的银子上,实在是罪不可恕!他这是该死,不必保了,你去打听打听,我们的入还有谁卷进去了,把名单报一份上来。”周太后简直恨不得立时处死蔡知易,她将他从一个小小的知府一步步提到这个位子,就是为了好办事,蔡知易也算忠心耿耿,想不到竟背着她做了这种事,她再怎么需要银子,也决计不会去动赈灾治水的钱,一群蠢货!这事太大,其他牵扯进来的人一旦定下罪,她根本没有道理去找傅徇网开一面,蔡知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周太后恨得牙痒痒,愤愤地坐回椅子上。 傅徇,她这个好儿子,看来再不能小瞧了,还有睿王,呵,当真是自己心慈手软,放虎归山。 第16章 暗潮 赵云臣和独孤修查了足足两个月,终于将河西贪腐案查了个清清楚楚,涉事官员大大小小一共三十三名,大到公候伯爵,小到知府县衙,每一个人都证据确凿,傅徇在御书房将两人呈上来的证物看了一天,怒火越烧越旺。这是他登基以来查处的最大的案子,涉事的人都是谁的人他并不能十分清楚,但他不想放过任何一个人,当下就按涉事金额大小一一定了罪,身份最高的是文嘉候,他是圣先祖爷在时受封的,如今已世袭三代,从前的文嘉候还算良臣,如今子孙不肖,竟和蔡知易沆瀣一气,傅徇直接夺了他的爵位,蔡知易则是被罢免了官职,关在刑部,按律法处置。 傅徇雷霆手段,旨意一发,朝野惊惧,那些从他登基以来都保持观望或者敷衍态度的官员,或是手上有一些小动作的人都立刻老实起来,至少近期不能触犯天颜,免被波及,因为这件事,傅徇的威望提升了不少。 太后损失不轻,她有好几个远房亲戚和培养的势力都涉及其中了,他们想通过驸马府和周渊的门路向她求情,但是太后一律闭门不见,周渊为了明哲保身,更是称病不见客。蔡知易的家被抄了,仅一个户部尚书家里就搜出白银五百万两以及其他古董字画无数,可见其心之黑。 冬雪就在这样的氛围中悄然而至,拇指大小的雪花打着旋儿落下,不一会就为整个皇宫染上了一层洁白的景色。沈之秋揣着一个手炉站在廊下,仰头看着漫天飘雪,傅徇从屋里出来,为他披上一件湖蓝色披风,关切道:“穿这么少还站在风口。” 沈之秋伸手将披风拉拢了些,道:“好安静啊。” 傅徇伸过手和他握在一处取暖,有些失望道:“才经了大事,又大雪纷飞,宫里自然是安静的,但是这次只打掉了太后一股小小的势力,她的至亲关系在工部和宁国公那里。” “慢慢来,总有那一天的。”沈之秋手心被手炉烤的暖烘烘的,傅徇握着就不想放开了,他道:“户部尚书的位置空缺出来了,朕想让你姐夫顶上。” 沈之秋微愣,“若是因为他的能力出众,我赞同皇上的意思,若是因为我的关系,那么劝皇上收回成命。” 傅徇替他拂掉肩膀上不小心飘落的雪花,道:“自然是因为他有这个能力,他当初是状元郎的身份入朝为官的,做了这么些年户部侍郎,有多少能力朕自然看在眼里,此次河西贪腐案他也出了不少力,理应升迁。” 傅徇这样说了,沈之秋便没有反对,就要跪**谢恩,傅徇忙扶起他,在他脑袋上轻轻敲了下,“跟我还闹这些虚礼。” 沈之秋冲他微微一笑,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就这样安静站在廊下,无声赏雪。 金福从院子里快步走来,躬身对傅徇道:“陛下,柳贵人在甘泉宫外求见陛下。” 傅徇懒懒道:“让她进来。” 柳贵人的父亲,江南刺史,也是此次贪腐案的涉案人员之一,只是他涉及的数额不大,傅徇只是暂时将他收押,还没处置他。柳贵人冒着风雪走进来,她素衣脱簪,一副请罪的模样,见到傅徇便跪在地上,哭道:“求陛下绕过家父这一次,家父定诚心悔过,再也不敢了。”说罢伏在地上,哭的梨花带雨,大雪很快落满了她的衣襟,她却恍若丝毫不觉得冷。 傅徇见她这样,颇有些于心不忍,柳贵人自王府起就一直安分守己,没犯过什么大错,傅徇也没打算因为她父亲的罪责加罪于她,于是他道,“他涉事不多,朕不会要了他的命,你先回去吧。” 柳贵人闻言抬起头来感激地看了傅徇一眼,抽泣道:“臣妾多谢陛下开恩。”她满脸的泪痕,穿的又单薄,此时冻得瑟瑟发抖,实在是我见犹怜,沈之秋看她一眼,默默站在一旁不说话。 傅徇淡淡道:“起吧,大冷的天,不必再跪了。”而后就握着沈之秋的手预备同他进屋,柳贵人在背后含情脉脉的说了声:“谢陛下。”而傅徇已与沈之秋进屋,没再理她。 金福上前扶起她,柳贵人双腿已冻得麻木,颤颤巍巍地站起来,阴沉的目光牢牢看了沈之秋的背影很久,才转身离开。 进屋后,傅徇与沈之秋说起柳贵人父亲的事,沈之秋坐在软凳上,拿一根银签子轻轻拨弄手炉里的炭火,对傅徇说的话不发表看法,傅徇瞧着他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沈之秋笑道:“天色快黑了,皇上还不准备走吗?” “去哪?”傅徇被他的话说的一愣,满脸的疑问。 沈之秋道:“贵人娘娘冒着大雪来请了,皇上不去瑶华宫看看吗?” 傅徇愣怔过后,忽而笑了,这才知道他的韫玉公子在吃醋,他伸手捏着他的脸,沈之秋较刚进宫时长了一些肉,脸上捏起来很是顺手,傅徇笑道:“难得见你吃醋,她不过是来替她父亲求情的,怎么就是来请朕了?” 沈之秋拍开他的手,淡淡道:“柳贵人知道她父亲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从犯,又知道皇上赏罚分明的性子,自然明白皇上不会滥杀无辜,何故在这么大的雪天里,大老远的跑到甘泉宫来求情,再者,就算要求情,今早皇上下朝后还未下大雪,在承光殿不是更好说话吗?” 傅徇失笑,“你倒明白她们的心思,但是朕今日不去瑶华宫。”顿了顿道,“也不在你这儿用膳了。” 沈之秋眼神微微一暗,还没来得及说话,傅徇又道:“你随朕去承光殿用晚膳,朕为你引荐一个人。” 沈之秋有片刻愣怔,随后很快反应过来,问道:“睿王吗?” 傅徇笑着牵起他的手,站起身来,笑道:“走吧,想必他已经到了。” 沉香为两人穿好披风,门外已有步撵候着了,他们一人坐一辆,十几个宫人撑着华盖服侍着他们往承光殿去,一群人浩浩荡荡,踩在积雪上前行,扫雪的宫人纷纷避让。步撵经过永宁宫的时候,林选侍站在殿门口看到了华盖随风飘动的流苏,她黯然地问身旁的人,“是陛下的步撵吗?” 采薇答道:“是陛下和韫玉公子。” 林选侍颓然靠在椅子上,紧紧握着已经没有什么温度的手炉,失神道:“陛下已经太久没有来永宁宫了,是不是已经忘了本宫?” 采薇忙道:“娘娘别多想,陛下总是记挂着娘娘的。” 林选侍凄然一笑,“他从前那么喜欢本宫的,本宫知道,自从上次的鹿血酒事件,陛下就厌弃了本宫,如今这永宁宫跟冷宫有什么区别!”说着直起身看向外面早已不见的人影,道,“如果本宫主动去跟陛下坦白请罪,他是不是就会原谅本宫了,这一切都不是我的本意,是柳贵人的意思啊!” 采薇听得一惊,“娘娘不可!那件事陛下没有处置娘娘已经是万幸了,现在陛下好容易忘了,娘娘若主动提起,还不知道陛下会怎么处置您呢。” 林选侍十分痛苦,“可若他从此不来,本宫活着还有什么趣儿,要是因为这个他能见我一面,也是值得的。” 采薇免不了又劝了几句,林选侍似乎陷入了深深的难过和悔恨中,并没有理她,她这几个月过的浑浑噩噩,一面担心着会被傅徇处置,一面又牵挂着傅徇,傅徇再没有踏足过她的永宁宫,从前他那些脉脉温情的话语犹在耳边,林选侍仿佛突然想通了,从前是不是太过信任柳贵人了? 看着她纠结的模样,采薇眉头深皱,心里满是担忧,她怕自己的主子真跑去跟皇上说这些事,到时候不知道又会引起什么风波。 承光殿中,睿王已等候多时,傅徇与沈之秋才姗姗来迟,见他们进来,睿王忙站起来相迎,他穿一件墨绿色的常服,头上竖着白玉发冠,身材比傅徇略矮一些,面容和他有五分相似,周身的气质较之傅徇,多了一份潇洒,少一分沉稳和威严,他亦打量着沈之秋,冲傅徇坏坏一笑,叫沈之秋:“见过皇嫂。” 沈之秋很是无奈,回了礼,恭敬叫了声,“睿王安好。” 三人相继落座,睿王仍旧明目张胆看了沈之秋几眼,对他笑道:“往日总听皇兄提起韫玉公子,一直无缘得见,今日一见,果真气度非凡,难怪皇兄念念不忘。” 沈之秋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唤了一声站在身后的沉香,沉香立刻捧着两坛果酒上前,沈之秋接过递给睿王,道:“初次见面,这是臣平日无事酿的果酒,还望睿王殿下不要嫌弃。” 睿王几乎受宠若惊,忙站起身接过,惊喜道:“这怎么好意思,我都没要给玉公子准备礼物。”话虽是这样说,两坛酒接的倒是很快,一点没有推拒的意思。 傅徇在一旁笑了,揶揄他:“这酒平日他连朕都舍不得招待,一下就送了你两坛,你可别糟践了。” 睿王笑道:“皇兄这是舍不得?不若臣弟借花献佛,分你一坛?” 傅徇懒得与他计较,命金福传膳,三人坐下,边吃边聊,睿王还算大方,当下就开了一坛酒,三人分着喝了。沈之秋虽与他是第一次见面,却丝毫不觉得拘谨和生疏,睿王洒脱爽朗,待人待物自有一番功夫,沈之秋暗暗觉得,他其实并不是厌恶朝政,他身上有雄图伟略,只是他很好的将它们隐藏起来了。但愿将来他能成为傅徇的得力臣子,而不是他的威胁。 三人一直喝到深夜,睿王没有出宫,在云梦汀州住下,沈之秋则是留在了承光殿,他和傅徇喝的微醺,烛火明暗处,自是一番温存。傅徇解开沈之秋如瀑的黑发,将他的衣裳拉到肩下,露出洁白的脖颈和锁骨,沈之秋肌肤映着黑发,宛如催情的良药,傅徇当下眼神就暗了下来,俯下.身深深地亲吻他,他恼他白日的飞醋,变着法的捉弄他。沈之秋仰着头,环抱着傅徇,热情上头,酒劲也开始上头,只熏的他双眼迷离,彼此缠绵间,他空出一只手扯下床帘上的绳子,明黄色的床帘瞬间落下,将两人重叠的身影牢牢盖住,只留下满室低吟的春色。 窗外雪已经停了,树枝上的积雪随着夜风簌簌落下,夜晚的宫殿寂静肃穆,只有巡逻的侍卫来回走动,侍卫走后,一人穿着披风,整张脸隐藏在披风的兜帽里,踏着积雪穿梭在后宫的巷子中,最后闪身进了瑶华宫。瑶华宫正殿灯火通明,柳贵人穿着一身白狐狸皮毛坐在椅子上,那人见到她立刻跪下来请安,揭下披风和兜帽,竟是采薇。柳贵人十分慵懒地歪躺着,淡淡道:“大半夜的非要见本宫,是出了什么事?” 采薇回道:“今日我们主子突然说要去陛下那里坦白做过的一切,还说只要供出您来,陛下或许会放过她,奴婢劝了好久,不知有没有劝下她,心中不安,故而来告诉您一声。” 柳贵人冷冷一笑,“她终于想起来告状了,总算还不是那么蠢,她还说什么了?” 采薇低着头道:“主子说,她如今处境不好,娘娘您也不去看她了,不知道往日的姐妹情分到底是不是真的,她还说,如果一早没有听你的建议,陛下就不会厌弃她……” “荒唐。”柳贵人颇为不屑,“自己抓不住陛下的心,反而怪起本宫来了,若不是本宫帮着她,就她那蠢笨的脑子,能活到现在?” 采薇听着不说话,静等柳贵人的吩咐,柳贵人拢了拢大毛衣裳,眼底闪过一丝阴冷的光,招手唤采薇上前,在她耳边低语一阵,随后道:“……就按本宫吩咐的去做,既然她想背叛本宫,那必是不能留了。” 采薇略有些惊惧,胆颤道:“此事太大,若陛下连奴婢一起问罪可如何是好?” 柳贵人递给她一个沉甸甸的荷包,笑道:“本宫自会为你求情的,一定保你没事,你放心,事成之后,本宫立刻放你出宫与你的哥哥团聚。” 采薇拿着荷包,咬咬牙,行了个礼,应道:“奴婢遵命。” 说罢,又重新穿上披风,沿着来时的路悄悄地回去了,寂静的黑夜中,除了洁白明亮的积雪,再无其他。 第17章 落水 今年冬天似乎不太平静,河西贪腐案的风波刚过不久,大皇子傅珏又出了事。那是个天朗气清的日子,大雪已经消融了好几日,太阳明晃晃挂在天上,照的人暖烘烘的,冬日的午后被这样的日头一晒,人总爱犯困,沈之秋原是要歇午觉的,奈何御前的人来传话,说是傅徇在承光殿要见他,沈之秋只好穿戴整齐,带着沉香往承光殿去,他想大概傅徇又画了什么新的画作,要他去鉴赏。 傅徇近日闲来无事,突然爱上了画画,上回画了一幅画,神秘兮兮拿给沈之秋看,沈之秋展开画卷,赫然是一副春睡图,画中的男子朱唇粉面,眉目俊秀,散着头发,斜躺在一颗桃树下,睡得酣然,微风过处,落了满身的粉红花瓣,正是沈之秋,沈之秋看的又羞又恼,皱着眉问傅徇:“哪里临摹来的东西,我何曾在这里睡过觉。” 傅徇却道:“怎么是临摹,这是朕脑海中的场景,唐寅有《海棠春睡图》,朕这幅便叫《秋竹春睡图》罢。” “皇上越说越荒唐了。”沈之秋忙就要去卷上画轴,余光一瞥,看到了落款,一个方方正正的红色印章,上书“一叶居士”四个字。沈之秋倏地回过头看傅徇,看到傅徇满脸的戏谑,“朕这个别号如何?” 沈之秋合上画卷,放到一边,轻咳一声,红着耳根淡淡道:“臣对画作并不精通,不能为皇上品鉴,皇上还是好生收着吧,莫再拿出来给人看了。” 傅徇大笑两声,将人揽进怀里,自是一番嬉闹亲热,按下不提。 沈之秋边走边想着这些事,就没太注意身边的人事物,行至御花园的荷花池,沉香轻声咦了一声,沈之秋从回忆中抽身,听见沉香说:“怎么这个时间大皇子在这里玩耍。” 沈之秋循着她的视线看去,前面荷花池旁,正是大皇子的乳母抱着他在池边看锦鲤,周边再没有旁人伺候,大皇子看的兴致勃勃,伸着胖乎乎的小手不停地咿咿呀呀,甚是可爱。沈之秋看着也喜欢,正要上前问安,忽见原本站在池边的乳母脚下一滑,抱着大皇子齐齐跌进了荷花池中,沉香惊呼一声,周围的宫人听到动静也往这边赶,沈之秋离得最近,毫不犹豫冲上去跳进荷花池朝大皇子的方向游去。乳母不会水吓得尖叫连连,手里自然就松了力道,大皇子穿着厚厚的棉袄,此时泡了水,正一点点往下沉,哭声也渐渐微弱下来,冬天的池水冰冷刺骨,沈之秋一个成年男人乍跳下去都冻得浑身激灵,何况小小的婴孩,他奋力划水,终于一把抱住了大皇子,在赶来的宫人帮助下,将大皇子救上了岸,大皇子双眼紧闭,已经没有哭声了。沈之秋心中一沉,解开大皇子身上冰冷湿润的衣裳,从沉香怀里扯过自己的披风为他裹上,探一探他的鼻息,虽然微弱,但还是令沈之秋稍稍松了一口气。 太医闻讯赶来,将大皇子抱去救治,傅徇和皇后也相继赶来,沈之秋不敢离去,仍穿着泡水的衣裳站在一旁,此时嘴唇已冻得发白,傅徇瞧了大皇子的情况,走过来摸一摸他的手,皱眉道:“你先回去换一身衣裳,这里有朕和皇后在。” 沈之秋点点头,由沉香扶着回甘泉宫换衣服,心里却一直突突直跳,这一切发生在一瞬间,他连思考的余地都没有,就跳下去救人了,若是大皇子安然无恙还好说,若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沈之秋怕是说不清了。 他轻叹一声,不再去想,换了干净衣裳后坐在炭盆前取暖,连着打了三四个喷嚏,想来是着了风寒。 沈之秋再被传唤,已是傍晚,凤仪宫坐了满满一屋子人,连平日并不爱露面的郑贵妃也到了,只独独不见皇后娘娘。沈之秋按着礼数恭敬给傅徇和郑贵妃请安,傅徇脸色不太好,点点头让他坐下了,沈之秋心里惦记着大皇子的安稳,开口问道:“大皇子如何了?” 傅徇回道:“池水太冰,他又呛了水,太医院四五位太医一起会诊,堪堪稳住,只是仍在昏迷中,皇后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沈之秋见傅徇的痛苦模样,很想上去给他安慰,但是其他妃嫔都在场,他不能这样明目张胆,傅徇问他,“韫玉,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之秋如实回道:“臣路过御花园,见乳母抱着大皇子在池边玩耍,本想上去问候一声,谁料他们突然摔进了池中,当时臣离得最近,便跳下去救人。”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落水了呢。”柳贵人纤细的手轻抚着怀中的手炉,皱着眉开口。 王美人在一旁接道:“想来是雪后湿滑,粗心乳母一不小心踩空滑倒了。” 柳贵人却不赞同她的说法,“雪都消融好几日了,御花园早已晒干,哪里还会滑倒。” 沈之秋也很疑惑,不禁问道:“乳母呢,或许可以问问她。” 傅徇道:“呛水淹死了。”当时众人眼里心里都只有大皇子,第一要紧事是先救他,等把大皇子救上来再去救乳母的时候,她已经不行了。 沈之秋眉头深锁,乳母为何会带大皇子去池边玩耍?身边又为何没人伺候?怎么这么巧她就淹死了?想不通的事情太多了,这事怎么看都很蹊跷,柳贵人看着沈之秋的神情,似乎很是犹豫不安地开口对傅徇说:“陛下,臣妾觉得,玉公子救人救得太巧了些……” 傅徇闻言冷着脸瞪她一眼,柳贵人吓得一颤,小心翼翼地说:“臣妾不过大胆胡乱猜想了一句,陛下恕罪。” 林选侍在一旁听了,心中乱成一团麻,她原本想去跟皇上坦白的,奈何病了几日,等病好了又出了这样的事,她是不想再跟柳贵人来往了,但是柳贵人此话并不无道理,若真是沈之秋做的,他既可以装成救人来博取陛下的好感,又可除掉大皇子,可谓一举两得,若不是他干的,以此说法也可动摇陛下对他的信任,林选侍是恨毒了他的,巴不得落井下石,于是顺着柳贵人的话说道:“臣妾以为贵人的话不无道理。” 傅徇冷道:“韫玉不是这样的人,朕相信他。” 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郑贵妃看一眼沈之秋,不想再听她们在这里勾心斗角,站起身对傅徇道:“陛下,臣妾想进去看看皇后娘娘。” 傅徇点点头应了,郑贵妃便起身走进后殿,临走时又对傅徇道:“陛下,无论如何,请彻查此事,但愿您不要为了恩宠弃皇后娘娘于不顾。” 她走后,柳贵人嘴角扬起淡淡的笑容,她是没想到郑贵妃竟会开口站在她这一边,她斜斜看向沈之秋,沈之秋自镇定坐着,面上云淡风轻,一丝慌乱也无,柳贵人转而又对傅徇说:“陛下,臣妾也并非跟玉公子过不去,只是此事太过蹊跷,臣妾只是为大皇子伤心,还请陛下彻查。”说着拿起帕子按按眼角,拭去泪痕。 王美人忽而跪下来,说:“陛下,臣妾不信此事是玉公子所为,玉公子是个男子,就算要争宠,也没必要对皇子下手,此事与他而言百害而无一利,况且玉公子平日为人最是和善,待大皇子也温和亲善,之前皇后娘娘早产一事,也是玉公子查清楚缘由的,请皇上明鉴。” 沈之秋听得微微惊讶,他没想到王美人会为他辩解,看着王美人跪在地上的身姿,他愈发费解,这个王美人,究竟是谁的人。傅徇听着他们一来一回七嘴八舌的话,心里头更是烦躁,他从不曾怀疑过沈之秋,叫他来也只是想问问他的意见,谁料想这些个女人竟然认为是他做的,傅徇沉着脸,看一圈众人,最后视线落在沈之秋的身上,沈之秋着了风寒,面色并不好,傅徇关切问一句:“你今日也落水了,可有什么不适?” 沈之秋笑道:“臣很好,皇上不必挂心。” “陛下……”林选侍还要再说,傅徇喝道:“闭嘴!你之前做的事情朕已经不想追究了,少再生事!” 林选侍不敢说话,柳贵人也很识趣没有再提,全程只周昭仪一字未说,门外突然传来太监的通传声,说是太后娘娘驾到。众人立刻起身跪拜,周太后扶着边旗的手缓缓走进来,在傅徇身边坐下,傅徇站起身恭敬道:“天寒露重,母后怎么来了。” 周太后看着跪在地上的一群人,冷道:“有人要害哀家的皇孙,哀家难道还要坐视不理吗?” 傅徇道:“此事朕正在命人彻查,很快会有结果,母后不必担心。” 周太后盯着沈之秋,暗喻道:“韫玉公子总能赶巧遇上这样的事呢,可见其玲珑心思。” 傅徇忙道:“今日是朕传了他来承光殿见驾,他才会路过那里,若不是他第一时间跳下去救人,珏儿还不知是什么情况呢。” 周太后大怒,“皇帝,你专宠他哀家不管你,可万不能因为专宠害了自己的孩子!你这么偏袒他,可有想过皇后和珏儿的感受吗?可真叫人寒心!” 傅徇也收起笑脸,回道:“此事没有证据,母后请不要妄下结论,朕从来不会姑息任何一个对珏儿不利的人,可也不想冤枉好人。” 两人正在争吵的时候,沉香急急走进来,对着跪在门边的银杏耳语几句,银杏忙扯了扯沈之秋的衣袖,冲他递了个眼神,边旗瞧见这一幕,低头告诉了周太后,周太后冲沈之秋道:“韫玉公子,你有什么想说的。” 沈之秋跪着行一个礼,不卑不亢回道:“回太后和皇上,今日臣眼见大皇子落水,心知此时恐有蹊跷,便让臣身边的人去查了,她们刚刚来回话,说是在荷花池边的石桥上发现了蓖麻油的痕迹。” 傅徇大惊,站起身道:“确定是蓖麻油?” 沈之秋道:“是的,沉香发现后第一时间通知了金福公公。”金福正巧从殿外进来,跪下回话道:“禀太后皇上,在大皇子落水的地方确实是查到了蓖麻油的痕迹。” 傅徇大怒,脸色铁青,喝道:“查!朕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金福领命忙去了,太后却还是不依不饶,很是不信道:“但愿韫玉公子不是贼喊捉贼。” 沈之秋淡淡道:“甘泉宫向来都是在御膳房领膳食,从未有过提炼油脂的东西,臣更是从不曾有过这么恶毒的心思。” 傅徇深深看着他,沈之秋抬头的瞬间刚好和他四目相对,两人对彼此眼中的信任坦然分明,沈之秋暗暗给傅徇递了个眼神,劝他不要再和太后争论。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傅徇让众人平身,大家都坐在各自的位子上安静等着消息,没有一个人敢离开,不知过了多久,金福终于回来了,他领着一个宫女进来,复命道:“回陛下,奴才奉命彻查后宫,经过搜宫,在宫女莺儿的房中搜出了带有蓖麻油痕迹的衣物。” 莺儿已吓得面色如纸,进来后就趴在地上一个劲儿的求饶,高呼:“奴婢冤枉!” 林选侍也惊得瞪大了眼睛,只因莺儿是她宫里的人,她满脸的不可置信,看着莺儿,又看着傅徇,不知怎么突然炮火转向了她的身上,急道:“臣妾冤枉,臣妾从没有指使莺儿做过这样的事,还望陛下明察啊!” 傅徇冷眼看着那名叫莺儿的宫女,“这衣服可是你的?” 莺儿一张脸惨白,支支吾吾道:“是……是奴婢的……可是奴婢也不知道上面怎么会有蓖麻油啊!奴婢不知!奴婢冤枉!” 柳贵人口风一下变了,掩面蹙眉道:“既然衣裳是你的,可不是你不小心沾染上的?你快如实招来,兴许还能饶你一命。” 林选侍听她这话,立时反应过来,指着她道:“是你害我,是你!” 柳贵人似乎是受到了惊吓,惊惧道:“姐姐可不要血口喷人,臣妾与你无冤无仇,何故害你,此事若不是姐姐指使,那必然是莺儿一人所为。” 她们话音刚落,跟在林选侍身边伺候的采薇突然抽泣起来,她噗通跪下,远离林选侍,开口哭道:“求陛下恕罪,奴婢有罪!” 傅徇沉声道:“说!” 采薇抽抽泣泣地说:“前几日主子突然叫奴婢进屋,说是要让奴婢去办一件大事,她说她知道只要是晴天,乳母必会抱着大皇子到御花园晒太阳,让奴婢在荷花池的石桥上涂上蓖麻油,她说……她说……”采薇说着不敢再说下去。 “她说什么?”傅徇冷冷问。 “主子说……说要是害得大皇子落水,再将此事嫁祸在韫玉公子身上,那陛下……陛下就会厌弃韫玉公子了……”采薇接着说,“可是奴婢害怕,奴婢又不敢忤逆主子的意思,便假装应了下来,主子当下交给奴婢一罐蓖麻油,奴婢吓得半死,万万不敢去做,便将蓖麻油藏在了宫女房里,后来……主子就没再问过奴婢这件事……奴婢以为主子想通了,没想到……没想到……” 林选侍听完几乎当场疯掉,挣扎着就要上前掐采薇,骂道:“我平日待你不薄,你怎么如此害我!” 傅徇使了个眼色,太监们上前按住林选侍,林选侍拼命挣扎,哭喊道:“陛下,臣妾冤枉啊!臣妾冤枉!” 周太后冷眼看着,开口问道:“当时跟着伺候大皇子的人呢,都去哪了?” 傅徇说:“他们看护不力,每人打了五十大板,听候发落。” 金福忙道:“奴才去问过了,他们说当时被林选侍身边的采薇姑娘叫走,说是林选侍找他们有话说,却只是带他们去领了几件衣裳,回来时就发生了意外。” 采薇一边磕头一边道:“当时主子突然要奴婢去叫大皇子身边的人来,说是为大皇子做了几件衣裳要给他们,奴婢才去叫了人来领走的,奴婢不知道会发生这件事,奴婢有罪,请陛下恕罪!” 傅徇脸色铁青,将手边的茶盏用力掷在林选侍头上,怒道:“如此精密的心思!亏你想的出来!” 林选侍被浇了一身热茶,又气又怕,跪着爬到傅徇身前,扯着他的衣摆哭道:“臣妾真的不曾做过,陛下明察啊!” 傅徇又想起之前的鹿血酒事件,可不就是她和太后串联起来害得沈之秋名声扫地,这次又出现这种事,危害皇子的性命竟然就是为了嫁祸于人,简直令人发指,他一脚踢开她:“你往日的种种行为,朕都懒得处置你,没想到竟纵的你变本加厉,不知悔改,实在恶毒至极,朕没记错的话,采薇是你的陪嫁宫女,跟了你十几年,若不是证据确凿,她如何敢冤枉你?” 林选侍还想再去拉扯傅徇,周太后在傅徇身后冷冷发话,“林氏残害皇子,歹毒心肠,皇帝准备怎么发落?” 傅徇冷道:“传朕旨意,褫夺林氏位份,打入冷宫,终生不得出!若是大皇子平安无事,朕暂且饶你一命,若是有什么闪失,朕定然饶不了你!” 林氏一口气没上来,就此昏厥过去,被太监们抬下去了,采薇趴跪在一旁,瑟瑟发抖,莺儿仍在喊冤,傅徇将她关进了掖庭局,细细审问。经过这一番折腾,所有人都筋疲力尽,柳贵人唏嘘道:“真是想不到姐姐竟然这么想不开。”说罢又对着沈之秋略含歉意道:“玉公子,方才多有得罪,是臣妾多心了。” 沈之秋心中总觉得哪里不对,林氏在他眼里是个没脑子的人,断然想不到这么周全,可是傅徇此时正在气头上,他也不好说什么,听柳贵人这样说,淡然回道:“贵人也是为大皇子忧心,无妨。” 柳贵人对着傅徇柔声道:“陛下,采薇揭发林氏的恶行,也算是戴罪立功,还望陛下网开一面。” 傅徇疲惫地坐在椅子上,按着额头道:“罚三年月钱,送去浣衣局吧。” 见事情查明了,周太后站起身道:“既然事情查清楚了,哀家就先回去了,劳烦皇帝多看顾珏儿。” “是。”傅徇领着众人跪下送她,太后走后,傅徇也命众人散去,他累的很,独自坐在椅子上,单手撑着头,脸色十分难看,大家都出去后,沈之秋走上前,站在他面前,傅徇拉过他的手,疲惫地说:“为何她们总不让朕安心,何必要对孩子下手。” 大皇子还没醒来,沈之秋也陪着他难过,劝慰道:“陛下先去歇着吧,臣守在这里,一有消息立刻去通知你。” 傅徇摇摇头,“朕陪你一起。” 外头天色大黑,金福在凤仪宫摆了晚膳,傅徇却一口没用,沈之秋轻叹一声,命人撤了,跟傅徇一人坐一边,守在凤仪宫里,等着大皇子的好消息。 第18章 小莲 大皇子在下半夜终于醒了,太医急急跑来回禀傅徇,说是已经没有生命危险,只是依旧很虚弱,还需好好医治。傅徇和沈之秋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能落回实处,他们一同进去看大皇子,大皇子醒了一会,这时候熟睡着,胖乎乎的小脸没了往日红彤彤的模样,煞白煞白的,傅徇看着不由得一阵心疼,慈爱地摸了摸大皇子的额头,不忍心再看,嘱咐太医们轮流看护。 没过多久,皇后娘娘也醒了,郑贵妃在皇后转醒之前就已经离开,沈之秋隔着帘子请过安后,也辞了傅徇,先回去了。傅徇坐在床边陪着皇后,今天一天他又气又急,根本没有休息的时间,此时很是疲惫,他握着皇后冰凉的手,劝慰她:“珏儿没事了,你放心。” 皇后还未说话,一行泪先流了下来,她紧紧攥住傅徇的手,哭着问他:“她们为什么总要害珏儿,可怜的珏儿,小小年纪遭了这么多罪。” 傅徇为她擦着眼泪,柔声说:“往后朕不会再让珏儿有事了,你好好养好身子才是要紧的。” 自生产后皇后身子本就不太好,这次又受了惊吓,整个人看上去更加虚弱了,比去年瘦了好多,傅徇握着她的手,都感觉她手腕的骨头格外咯人。皇后忍住眼泪,悲伤地看傅徇一眼,恳切道:“陛下,请您一定要保护好我们的珏儿,他是臣妾唯一的孩子,他若是有什么闪失,臣妾也活不了了。” 傅徇被她的情绪感染的也十分伤感,立刻应道:“你放心,朕一定保护好他。” 皇后听后刚要开口,许是扑了风,连着咳了好几声,原本毫无血色的脸被涨的通红,傅徇轻轻拥着她,为她轻抚后背顺气,皇后咳了一阵后,依偎在傅徇怀中,贪婪地吸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味,虚弱道:“陛下,臣妾的身子越发不好了,后宫琐事繁多,臣妾恐应付不来,还望陛下早日找人代理才是。” 傅徇听得心中猛地一跳,深深皱起眉,责怪她:“休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臣妾不是故意说这些话来刺陛下的心,实在是有心无力,若陛下能找人代理,臣妾也能轻松些。”皇后缓缓说。 傅徇感受着她羸弱的气力,只好道:“此事朕会安排,时间不早了,你又刚醒,不要再想这么事,好好休息,朕明日再来看你。” 说罢将皇后轻轻放在床上,皇后冲他露出个虚弱地笑容,恭敬道:“恕臣妾不能起身恭送,陛下慢走。” 傅徇为她盖上被子,又嘱咐了伺候的宫女太监几句,才离开凤仪宫,外头明月当空,子时已过,傅徇累了一天,让金福传了步撵,心事重重地回了承光殿。 沈之秋躺在甘泉宫,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细细回想着白天发生的一切,总觉得事情不像表面那么简单,柳贵人和林氏原本是冲着他来的,何以后来突然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林氏,而且柳贵人改口之快令人唏嘘,在沈之秋的认知里,她和林氏应当是姐妹情深的,至少表面是这样,难道说她们已经撕破了脸皮?可若真是柳贵人做的,她为何要陷害林氏?还有那个采薇,到底是谁的人? 想不通的事情太多,白天又受了寒,沈之秋只觉得脑仁疼,直到寅时才迷迷糊糊睡着,这一觉醒来就已是天光大亮,沈之秋叫了人,沉香和银杏墨兰忙进屋伺候他起床洗漱穿衣,沈之秋看一眼外面的天色,阴沉沉的不是很好,沉香随着他的目光看去,说道:“今日怕是又要下雪了呢。” “什么时辰了。”沈之秋张着双臂由她们为他穿衣。 沉香道:“已经巳时三刻了,陛下今天早上来过,见您还睡着,便没有打扰,说是晚上再过来。” 沈之秋嗯了一声,穿戴整齐后,膳食也一并上了,他坐着慢悠悠地喝粥,继续想着昨晚的事,招手唤来银杏,“你去打听打听,原先跟着林氏从王府一起进宫来的宫女除了采薇还有没有别人,若是有,想法子叫来。” 银杏应了一声,匆忙去了,沉香为沈之秋布菜,舀了一碗山参老姜鸭血汤,对沈之秋说:“这是陛下特意吩咐御膳房做的,说是主子昨天受了凉,喝这个回回暖。” 沈之秋早起头是有些昏昏沉沉的,但比昨天好了很多,见傅徇百忙之中还念着他,心里也觉得熨帖,当下热热地喝了两碗。用过膳后,沈之秋回到暖阁等消息,天色越来越阴沉,不多时,大雪纷纷扬扬落了下来,屋内燃着炭盆,外头的窗楞上落得雪很快化成水汽,将窗外的景色变得氤氲一片。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银杏回来了,领着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下等宫女,银杏让她等在外头,独自进来回话:“公子,奴婢将小莲带来了。” 小莲?沈之秋觉得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于是点点头,道:“带进来。” 宫女约莫十六七岁,瘦高个,被叫进屋后,整个人显得有些惶惶不安,她始终低着头,俯身跪下给沈之秋请安,“奴婢小莲给韫玉公子请安。” 沈之秋淡淡道:“起来回话。” 小莲小心翼翼站起来,依旧不敢抬头,一双手不安地搓着衣角,沈之秋端着茶盏缓缓问她,“你从前是在永宁宫伺候的,如今在哪做事?” “回公子的话,奴婢如今在浣衣局。”小莲开口。 沈之秋见她的身形也觉得眼熟,又问,“因为何事被罚去浣衣局?” 小莲这才抬头,眼底有一丝惊讶,随后很快又垂下眼去,支支吾吾道:“去年,奴婢在御花园冲撞了公子,被陛下罚去了浣衣局。” 沈之秋这才想起来,去年他刚进宫不久,在御花园散步的时候,随手扶了一位宫女,后被林氏诬陷他冲撞她的丫鬟,被陛下禁足三个月,原来就是她,难怪他觉得小莲这个名字如此耳熟。 他见小莲惶恐不安的模样,便明白过来,小莲怕是以为自己叫她来是为了秋后算账,于是笑笑,道:“我今日找你来,不是为了那天的事情,我是想问问你,你当初在王府就伺候林氏了吗?” 小莲微微诧异,很快回道:“是的,奴婢是王府的家生子,当初庶妃娘娘进府后,陛下就拨了奴婢过去伺候。” “那么,跟着她从王府进宫来的,除了你还有谁?”沈之秋问。 小莲道:“还有采薇姐姐,她是娘娘的陪嫁丫鬟。” 沈之秋抿了一口茶,略想了想,又开口问:“从前你们主子在王府和柳贵人的关系怎么样?” 小莲低着头想了好一会,边回忆边说:“主子进王府时,贵人娘娘已经是陛下的侍妾,主子从济州远道而来,并不是很清楚京中的规矩,远离家乡,有时候倍感寂寞,贵人娘娘便时常来陪她说话……之后有一次,奴婢记得,好像是除夕夜,太后召见王爷和众位妻妾,主子走到宫门外面才发现自己的外袍破了好大一个洞,当时回去换装已经来不及了,主子急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是柳贵人娘娘将自己的外袍和她换了,面见太后时,贵人娘娘因此被太后狠狠地责罚了一顿,罚了她日日去宫里为太后抄经,抄了大半年,主子因为这件事,从此和贵人娘娘关系越发好了。” 沈之秋静静听着,不予置评,接着问话,“那么进宫后,她们也时常来往吗?” “是的,我们主子心思单纯,全仰仗贵人娘娘帮衬着。”小莲说着,偷偷看了沈之秋一眼,犹豫不决继续说,“……当初奴婢在御花园冲撞公子一事,奴婢本没有多嘴,是同行的宫女告诉了主子,当时贵人娘娘刚好在永宁宫陪主子说话,听说了此事,才让主子去找皇后娘娘评理的。” 原来如此,沈之秋在心里冷笑,这个柳贵人心思果然极深,大约在王府的时候看林氏貌美单纯,就步步接近,王府她利用她做过什么沈之秋已无处可寻,但是宫里这几次事情,从他被指责冲撞宫女,到林氏对他大施鞭笞,还有后来的鹿血酒事件,应当都是柳贵人从中作梗,林氏单纯蠢笨,性子又急,柳贵人稍加怂恿,她就亲自动手了,如今柳贵人利用完她,便将她一脚踢开。 这次大皇子落水之事,她先是将脏水往沈之秋身上泼,意图动摇皇上对沈之秋的宠爱的信任,之后又指使采薇诬陷林氏,将林氏罪证坐实,还伤了大皇子和皇后娘娘的身体,可谓是一箭三雕。 好细腻的心思。沈之秋越想越觉得背脊发冷,从前在侯府的时候,他的父亲虽有几房妾室,但是都被李氏压得抬不起头,故而后宅并没有斗的太狠,如今见了,才真觉得什么是步步惊心。 沈之秋想了一阵,放下茶盏,换了个姿势坐着,继续问小莲,“从前在王府的时候,你们主子安排你做的事情多吗?” 小莲摇头,“采薇是主子的陪嫁丫鬟,有什么重要的事主子都是吩咐她做的。” 沈之秋不禁替林氏感到可惜,自己如此看重的丫鬟到头来却背叛了她,不知林氏心里该怎么恨呢,如今怕是她再怎么愚蠢也该想清楚了。 问了这么久的话,沈之秋能从小莲身上得到的信息已经差不多了,于是道:“你往后不必去浣衣局了,就留在甘泉宫伺候。” 小莲大喜过望,她被罚去浣衣局已经一年多,每日都做最重的活,双手泡在水里,天稍微冷一点,就是满手的冻疮,如今竟然能到恩宠最盛的甘泉宫来伺候,她简直想都不敢想,当下就跪下来给沈之秋磕头,含泪道:“奴婢多谢韫玉公子。” 沈之秋淡淡道,“我不管你以前伺候过谁,在我宫里,就要视我为主,对我忠心,若有二心,就不是发回浣衣局那么简单的了。” 小莲连连磕头,“奴婢一定一心一意侍奉公子,绝不会有二心。” 沈之秋唤了沉香进来,带小莲下去休息,沉香没有多问,将小莲领了出去,沈之秋伸手烤火取暖,回想刚刚和小莲的对话,之所以留下她,是因为他觉得放她回浣衣局,大概不再安全。 傅徇是晚膳前过来的,还依旧下着雪,步撵停在甘泉宫外面,金福撑着伞和他一深一浅走近院子,沈之秋在殿外相迎,傅徇与他携手进屋,取**上的墨黑色大氅递给一旁的沉香,对沈之秋道:“你这院子的雪怎么没人扫?” 沈之秋道:“落得厚厚的才好看,扫了光秃秃的丑的很。” 傅徇回头朝窗外一看,笑道:“那你这美景可被朕给糟蹋了,平白多出些脚印来。” “没有脚印也没了生气,这样看起来更好。”沈之秋挑了挑炭盆里的火,为傅徇拂去头发上的一点点落雪。 傅徇握住他的手,道:“这种天气适合吃锅子。”说罢唤来金福,让他通知御膳房晚上在甘泉宫摆牛汤锅子,沈之秋被他说的也有些饿了,笑道:“我好久没有吃过锅子了。” “喜欢吃吗?”傅徇问。 沈之秋点头,“还是以前在侯府的时候吃过,吃锅子要配米酒才好。”说着叫银杏去准备米酒,小莲刚巧进来换炭盆,傅徇见了她有些意外,问沈之秋,“这是?” 沈之秋道:“这是从前在林氏跟前伺候的小莲,去年皇上将她打发到浣衣局了,今天我叫她来问了些话,觉得她干活不错,便做主将她留下了,没有事先跟皇上说,还请皇上恕罪。” 傅徇身上烤暖和了,拉着沈之秋坐下,宠道:“不过是一个宫女,你喜欢就留下,不用跟朕说,甘泉宫若是还缺人,只管告诉金福。” “不缺了,我平时事不多,人多了反而不自在。”沈之秋说罢,问道,“大皇子和皇后娘娘如何了?” 傅徇宽慰他,“今日朕陪了皇后和珏儿一下午,珏儿精神和脸色都好多了,只是还没什么力气,皇后身子依旧不太好。” 沈之秋微微蹙眉,“皇后娘娘生产时伤了身子,又受惊吓,要好生休养才是。” 傅徇轻叹一声,想起皇后说过的话,看向沈之秋,道:“雁珺身子不好,后宫琐事繁多,她想让朕另安排人协理后宫事务,朕的意思是让你来,你意下如何?” 沈之秋一惊,忙站起身推辞,“臣从不曾管过这些事,且臣又是男子,断断不合适,这么重要的事皇上还是让贵妃娘娘来更为妥当。” 傅徇拉他坐下,道:“朕问过她,婉儿不太爱理这些事,柳贵人位份不够,王美人心思太软,周意心就更不在考虑中,思来想去,只有你合适,交给你,朕也放心。” 他说的话不无道理,沈之秋还是觉得不太妥当,待要再开口,傅徇又道,“只是协理,你不用担心,有什么棘手的,直接来找我,我会帮你。” 话已至此,沈之秋不好再推脱,只能应了,说话间,锅子和米酒已经摆好,两人在餐桌坐下,烧的沸腾的掐丝珐琅锅里传来浓浓的牛汤香味,桌子上牛通脊,牛百叶,羊肚,野鸡,雁肉,鹌鹑,黑鱼,鳜鱼,海贝,鲜笋,石耳,苏叶等等食材摆了满满一桌子,沈之秋一时就再不能思考别的事,心里眼里只剩下食物。 第19章 人去 当天雪下得很大,外头树上雪落得厚了,不一会儿就掉一两块砸在地上的积雪上,傅徇和沈之秋坐在厅里,面前的锅子往外冒着滚滚热气,让人看着都觉得暖和,沉香和银杏在一旁布菜,沈之秋吃的心满意足,看着外头依旧飘扬的大雪,端起酒杯敬傅徇,“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这才是人生最大的乐事。” 傅徇亲自为他夹一筷子海贝,隔着滚烫的热气看着他餮足的模样,也忍不住跟着开心,“烦了这几日,总算能好好坐着吃一顿饭了。” 说着两人又满了一杯,沈之秋准备的米酒度数很低,两人喝了一壶多,酒足饭饱。外头雪还没停,无处可以消遣,傅徇也不预备冒雪回去,便让沈之秋准备纸墨,说要作画,沈之秋不知道他又要画些什么惊人的作品来,满心忐忑的给他备了纸墨,还让沉香等人都退了出去,傅徇见状冲他坏坏一笑,“你把她们都赶出去了,谁来给朕磨墨呢?” 沈之秋看他一眼,走上前去挽起袖子,拿起方墨,无奈道:“我帮皇上研磨怎么样?” 傅徇一手拿着笔,一手伸过来揽住他的腰,将人往身前带了带,低声笑道:“再好不过。” 沈之秋已经习惯了傅徇偶尔的不正经,好在此时屋内没有其他人,他倒也不觉窘迫,挥手打掉傅徇放在他腰上的手,专心磨起墨来。傅徇也没再逗他,摊开画纸后便挥毫泼墨,端起了十足的架势。沈之秋默默看着,认真起来的傅徇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他五官生的俊朗,脸型轮廓分明,此时眉头微微拧着,专心致志地作画,侧颜在烛火的闪烁下,让人移不开眼。 傅徇画完一部分,察觉到炙热的目光,抬头看沈之秋,冲他暧昧一笑,沈之秋自觉失态,十分不好意思地回避开他的视线,去看他的画。傅徇今日没有再画什么春睡图冬睡图之类的,而是画了一副白雪红梅,简单的几笔勾勒出红梅凌雪独自开的傲气,平心而论,傅徇的丹青作品其实很好,即便是沈之秋不那么懂画,也看出了几分气韵。 傅徇与沈之秋交换了眼神后,一气呵成将画完成,而后打开腰上挂着的荷包,从里面拿出一枚小小的印章来,盖在了画作的左侧空白处,仍是那个“一叶居士”。沈之秋简直惊呆了,难以置信他竟然将这个印章随身携带,当下便有些说不出话来:“你当真是……” “当真是什么?”傅徇侧过头问他。 沈之秋想不到一个好的形容词,只能在心里骂了他一声登徒子,傅徇指着左侧印章上面空白的地方道:“这里差一首诗,韫玉回头补上吧。” “哪有落款了再去补诗的道理,我不写。”沈之秋白他一眼。 “你总会写的。”傅徇笑着说。 两人正在说话时,金福在门外叫了一声皇上,意思是有话要回禀,傅徇朗声道:“进来回话。” 金福躬身进来,见过了傅徇和沈之秋,才道:“回陛下、韫玉公子,冷宫的林氏去了。” 沈之秋心中一沉,问道:“什么时候去的?” “刚去不久,说是悲愤交加,急火攻心,又受了冻,没挨过这场大雪。”金福回话。 傅徇脸上闪过一丝淡淡的悲伤,转瞬即逝,他默然道:“知道了,她虽有罪,好歹伺候朕这么些年,葬礼就按选侍的规制办吧。” 金福领命退下,沈之秋继续为傅徇研磨,手里的动作却缓了下来,傅徇在听到林氏死讯时候的表情,深深地刺了沈之秋一下,都说帝王薄情,与傅徇相处久了,沈之秋见惯了他对自己的包容恩宠和深情,渐渐地将这个说法在心里反驳下去,如今看来,帝王果真的薄情的。 方才与傅徇笑闹的情绪也因为林氏的死讯而淡了下来,林氏死的冤,柳贵人从出手开始大概就没想要她活着,只是柳贵人做的那些事都只是沈之秋的推断,他没有证据,就不能告诉傅徇。 夜已深,沈之秋与傅徇沐浴更衣后,一同上床歇息,傅徇拥着他,难得的没有动坏心思,他拨弄着沈之秋的发梢,开口问道:“你是觉得我对林氏太过薄情了吗?” 沈之秋身子一僵,不料傅徇竟然看透了他心中所想,一时没有说话,傅徇又道:“从金福回了话之后,你的情绪就一直不对,定然是在想这些事了。” 沈之秋无法反驳,微微动了动,将自己往傅徇怀里挪了一寸,茫然道:“她曾经那么高高在上,如今就这样死了,总觉得唏嘘。” 沈之秋说的含蓄,没有责怪傅徇的意思,傅徇却道:“韫玉,我从来都是个薄情的人,这一点你要知道。” 沈之秋自然是知道的,傅徇从小生在帝王家,又过的艰辛,不可能养出温柔深情的性子,薄情是普天之下帝王的标志,只是听他亲口这样说,他还是有点难过。傅徇伸手紧紧拥着他,在黑夜中睁着眼,娓娓道来,“那年刚娶了正妃和侧妃,因为都不是母后满意的人选,母后便想着法的要给我府里再纳一位侧妃,当时刚好父皇要私访济州,我为了躲避这件事,就主动请求和他一起去了,在济州知府家里遇见了他们家的庶女,长的极美,父皇都忍不住夸了几句,我当晚便跟父皇请求要娶她为侧妃,这是父皇开口夸过的人,母后没有道理反驳,之后我的府里就有了一位正妃两名侧妃和两位侍妾,比其他几位皇子都多,父皇便要我不要留恋后妃之中,要爱惜身子,替他辅佐朝政,这才杜绝了母后给我塞人的想法。” 沈之秋听着,不免想到,林氏和他一样,是作为挡箭牌要过来的,只是林氏对傅徇是真爱,也以为傅徇是因为喜欢她才娶她,到头来落得一场空,想到这里,沈之秋顿时觉得浑身一个激灵,现在的自己,何尝不觉得他和傅徇之间是真爱? 傅徇感受到了沈之秋微微颤抖的身体,握住他放在胸前的手,凑到他耳边道:“我从前对她们每个人都很宠,只要她们不做太过分的事情,我从来都不处罚她们,我原以为这应当就够了,可是遇到你之后,我发现这远远不够,我想给你的不止是宠,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清,但你在我心里,和她们是不一样的,我对她人或许薄情,但对你不会。” “这就是帝王的爱吗?”沈之秋闭着眼睛问,却不等傅徇的回答,又缓缓道,“我突然觉得好沉重。” “我说过,你要是后悔,我随时可以送你出宫。”傅徇道。 他握着沈之秋的手没有用力,屋子里炭火烧的足,他的手心微微出汗,拥着沈之秋的身体也厚实温暖,沈之秋后背抵着他的胸膛,能感受到傅徇强有力的心跳。这个话题从前傅徇就提过一次,那时候傅徇说皇宫是个泥潭,若是沈之秋后悔,随时可以出去,沈之秋选择了跟从自己的心,他说要陪他走过泥潭。此时再看,要走过的,不仅仅是泥潭一样的皇宫,还有一颗不确定的帝王心。 沈之秋在黑夜中眨眨眼,掩盖掉心里那种没来由的恐惧和担忧,翻身将头埋进傅徇的颈窝,没有说话,傅徇身上熟悉的味道令他割舍不掉,他再次选择了跟从自己的心,无论傅徇是否生性凉薄,至少这一刻他的心是滚烫的。 傅徇在沈之秋发顶落下一个轻柔的吻,拉过被子盖住两人,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道:“睡吧。” 第二日傅徇便传了旨意,皇后身体不适,暂由韫玉公子代理后宫事务。沈之秋代理的第一件事便是林氏的葬礼,傅徇说了按选侍的规制办,沈之秋私心还是给她提了一些规制,他没见到林氏最后一面,在她的资料中才得知,林氏的名字是林倩兮,这么温柔的名字,若是没有踏进深宫内院该有多好。 将一切事情打点妥当后,沈之秋由宫巷慢慢往甘泉宫走,身后的太监抬着空空的步撵跟着他,沈之秋却没打算去坐,他进宫一年多了,还从没有好好走过宫里的每一条宫巷,银杏跟在旁边很难得的没有多话,在宫里待得久了,就连银杏也磨平了性子。 沈之秋想到一件事,侧头问银杏,“你上次去浣衣局,可有看到采薇?” 银杏忙道:“见到了,公子要叫她来问话吗?” “不必了。”沈之秋料想采薇定然在浣衣局待不了多久就要消失,或是出宫或是被灭口,这些都不是他关心的,对于一个背叛主子的人,他没有什么话好问,也不会有恻隐之心。 穿过宣明殿旁边的宫巷,沈之秋在转角处迎面遇到了一个人,她着藕白色衣衫,披着一件天青色斗篷,梳着飞天髻,只戴着一只孔雀吐翠嵌宝石步摇,稚嫩的面孔略施粉墨,自有一番含羞未露,幽兰玉立的气质,正是周意心。沈之秋不料会在这里碰到她,忙恭敬行了礼,“微臣给昭仪娘娘请安。”周意心显然也没料到,略有些不安的点点头,“见过韫玉公子。” 沈之秋见她只带了一位侍女,便道:“昭仪娘娘是刚去给太后请安吗?” 周意心怔了怔,道:“是,正要回去,本宫还有事,就不耽误公子了。” 沈之秋福了福,往旁边让了路,恭敬道:“昭仪慢走。” 周意心走过之后,他回过头去看,周意心才十五岁,却已生的亭亭玉立、体态风流,再回想起她刚刚的话,不由得有些纳闷,他刚刚不过随口一问,周意心便承认了是去给太后请安回来,可是这里,并不是毓秀宫到永寿宫的路。 沈之秋没有多想,转身走了,不管周意心是否给太后请了安,他是必须要去一趟了。傅徇让他代理后宫事务,太后很是反对,傅徇以周昭仪进宫时间太短不够了解宫里事务,等熟悉后再慢慢上手为由搪塞了太后,太后虽没有再提,却要求沈之秋每日去给她请安。 想到这里沈之秋就头疼,他是最不喜欢应付这位周太后的,免不了又要被为难一番。 连着去太后那里为她抄了几日的佛经,沈之秋手都要握不住筷子了,傅徇看着心疼,将他的手拉过来亲自给他按揉,心疼道:“你且再忍忍,过两天就是除夕了,到时候我去和母后说,你要忙除夕夜宴的事宜,就不必再去抄经了。” “除夕夜宴也是由我来安排的?”沈之秋听着都头大。 傅徇笑道,“主要是礼部操办,你跟着过过目把把关就行,没有多少劳动。” 沈之秋的手腕被傅徇按摩后,舒缓了许多,拿起笔又要开始抄,傅徇皱眉,“怎么还没抄完?” 沈之秋抖一抖手里的佛经,“还有十几页呢,平日也没见她信佛,要人抄起经书来倒是勤快。” 沈之秋往日总是清清冷冷的性子,谁人说什么他都不会多说一句话,今日难得的抱怨起来,傅徇笑着拿过他手里的笔,道:“我帮你抄。” 沈之秋摇头,“你的字和我的不一样,太后一眼就能认出来。” “无妨,我能模仿你的字。”傅徇说着在纸上写下一个字,确实有几分沈之秋娟秀小楷的样子,沈之秋便由他去,他实在是累了。 外头明月当空,照着还未融化的雪,从窗户看出去,亮堂堂的,沈之秋撑着脑袋看傅徇替他抄经,不禁想起去年除夕前,他还在永宁宫受罚,才过去一年,永宁宫就已经人去楼空,当真世事无常。 第20章 出宫 除夕夜宴如去年一样,依旧摆在邀月水榭,傅徇、皇后和太后坐于正位,其他妃嫔按位份排开,底下则坐着长公主、睿王、驸马爷等等皇室宗亲,无论平时大家明里暗里怎么争斗,此时坐在一起倒是其乐融融,一派祥和,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推杯换盏。沈之秋端坐在周昭仪下首,欣赏着前面红衣水袖的乐妓们跳舞,专心致志的吃着自己面前的菜。 傅徇见他的筷子总是放在那份酒糟天鹅肉上,于是招手唤来金福,让他把自己面前的这道酒糟鹅肉端到了沈之秋的矮桌上,沈之秋转过来看他,微微皱眉,傅徇轻轻一笑,冲他举了举杯子,两个人隔得远,没法交谈,只能以酒示意。沈之秋和傅徇喝了一杯,视线扫过皇后,见她也看着自己,于是恭敬点点头,也朝皇后举杯,皇后淡淡一笑,饮了沈之秋敬的酒,她举止还是柔弱无力,恐怕脸上的好气色也是用脂粉堆起来的。 柳贵人坐在沈之秋的右边,见状也朝他举杯,笑道:“韫玉公子,臣妾敬您一杯,上次的事情多有得罪。” 沈之秋淡淡看她一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淡漠道:“无妨。”而后便再没有一个眼神给她,柳贵人平白碰了个软钉子,将手中的绣帕捏的死紧。 沈之秋又坐了一会,觉得有些闷,便跟身旁的沉香说要出去透气,沉香拿过他的披风,跟在他身后,和他一起悄悄退了出去。 邀月水榭外头三面临水,水面上有一条弯弯曲曲的栈道,栈道中央有个六角亭,坐在亭子里,湖上的微风拂面而过,沈之秋瞬间觉得清醒了很多,他从小就不喜欢这种场合,在侯府的时候,向来是提前告退了然后躲回自己的辑月阁自斟自饮,逍遥自在,可今日太后和皇后都没离席,他便只能老老实实呆着。 又一阵风吹过,带来一丝甜腻的脂粉香,沉香走近低语道:“主子,王美人来了。” 沈之秋回过头,王美人刚好走近亭子里,她微微屈膝,给沈之秋行礼:“臣妾给韫玉公子请安。” 沈之秋道:“王美人不必多礼。” 王美人起身后环顾一周,而后对沈之秋笑,“玉公子怎么不在前厅喝酒,倒一个人在这里吹冷风?” 沈之秋也笑道:“喝了几杯酒,有些闷,出来醒醒酒。” 王美人听后独自坐到石台圆桌的另一面,没有再说话,她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姿色虽算不得上等,但温柔恬静的气质却是胜过旁人许多,此时她这样坐下,像是有意要和沈之秋亲近,却又不说话,沈之秋实在摸不透她的心思,于是开口道:“上次多谢王美人为我辩解,韫玉感激不尽。” 上次大皇子落水一事,有人咄咄逼人,有人沉默不语,唯有王美人一人站在他这边。王美人听后微微怔愣,随后笑道:“公子不必挂怀,臣妾自有私心。” “哦?”沈之秋倒是十分好奇,他一直觉得王美人在刻意留意他的行踪,却一直不解其意,没想到她竟自己说了,“不知娘娘有什么私心?” 王美人视线投向湖中心,有片刻的失神,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臣妾愚笨,陛下不过是顾着从前的情分才留下我,其实早已失宠多年,而韫玉公子宠冠六宫,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臣妾自然想寻得您庇护一二。” 这个理由天衣无缝,沈之秋也无法反驳,但是若她真的是想依附自己挣得一席之地,做的事情未免太少了些,而且沈之秋看的出来,王美人平日里似乎并不是十分看中傅徇的恩宠,但是她既这样说了,沈之秋便就这样信,于是道:“娘娘自有皇上看中的地方,不必这样妄自菲薄,以后若有什么难处,韫玉能帮得上忙的,尽管说。” 这不过是客套话,王美人笑着应了,彼此间再没有其他的交谈,沈之秋吹够了冷风,站起身扶了扶披肩,对王美人道:“韫玉离席已经太久,先告辞了。” 王美人忙起身屈膝行礼,“恭送公子。” 沈之秋离开后,王美人还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眼底的情绪晦涩不明,她的侍女上前将手炉塞给她,道:“主子,咱们也该回去了。” 王美人怔怔道:“你去给皇后娘娘说一声,就说本宫吃醉了酒,没法再入席,先回去歇着了。” 宫女彩娟劝道:“太后和皇后娘娘都没离席,您去告假会不会不太好?” 王美人自嘲一笑,“没人会在意我们的,你去说吧。” 彩娟领命去了,王美人又在亭子里坐下,四周的风渐渐的大了,吹的她头上的点翠步摇玎珰作响。 除夕宴会后,沈之秋忙的晕头转向,宗亲之间的礼单,各宫娘娘的奖赏,诰命夫人的探亲等等琐事,全都要报给他过目,傅徇甚至把给官员的新年赏赐也交给了他,内务府每日在甘泉宫来来回回的禀报各种事情,沈之秋听得头昏脑涨,他在侯府从未接触过管家事务,何况是偌大的皇宫,这比读书写字识文断案不知繁琐多少倍。 这日内务府的总管太监刚刚离开甘泉宫,傅徇后脚就到了,沈之秋正盘腿坐在床上看给睿王府的赏赐单子,傅徇站在他身后看了一眼,出声道:“《锦绣江山图卷》?给他这么好的东西干什么,他又不懂。” 他骤然出声,将沉思中的沈之秋吓了一跳,手中的毛笔应声掉在了赏赐单子上,留下一块黑黑的墨点子。沈之秋抚平心绪,没好气地说:“怎么你进来也没人通报一声,到吓了我一跳。” 傅徇在他对面坐下,笑道:“我到你宫里来,几时要她们通报过,是你看的太过投入才没发现,傅宸的赏赐单子随便写写就行了,何必这么认真。” 沈之秋道,“其他人的可以随便写写,睿王的可不行,他如今已经算是在朝堂上为你做事了,又是你小时候关系亲密的兄弟,不可马虎。”说罢拿起赏赐单子,十分无语,“你看看,都弄脏了。” “明儿让内务府再写一张,我今天是来和你说一件高兴事的。”傅徇看着沈之秋,故作神秘。 沈之秋便问,“什么高兴事?” “明日元宵节,朕来邀请韫玉公子一起去看花灯,不知韫玉公子可否赏光?”傅徇说着,还伸手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沈之秋一愣,“宫里也办了花灯?” 傅徇敲一敲他的额头,“自然是出宫去街上看,你想不想去?” 沈之秋当然想去,他在皇宫已经过了两个除夕,自从进来就再没有出过宫门一步,每日被困在这个华丽的宫殿,说不腻是假的,一想到可以出宫,白天处理琐事的烦躁心情也一扫而光,他笑道:“自然是想去的。” 傅徇握住他的手,“那么明日申时,我让金福来接你。” 金福来甘泉宫接沈之秋,还顺便给他带了一套衣裳,水青色暗绣翠竹的锦袍,步撵就等在甘泉宫外,先乘步撵到宫门口,再换马车,傅徇已在马车上候着了,他穿一件金棕色绣着暗纹的长袍,腰上系着镶玉的黑色腰带,只在一侧挂了个翡翠玉佩,头上戴着黑玉发冠,发冠中间镶着一颗圆润饱满的琥珀石,是个十足的富家公子打扮。沈之秋看了好一会,笑道:“你这样穿很好看。” “平日不好看?”傅徇挑眉。 沈之秋笑着坐到他身边,“平日太过威严,这样刚好。” 傅徇也笑,拉过他的手放在手中捂着,道:“今日不能玩太久,睿王在仙来楼定了位子,我们先去那里吃晚饭,等天黑了再上街看灯。” “怎么突然想到要出宫看灯了?”沈之秋问。 傅徇深深看他一眼,“你进宫一年多了,最近又发生这么多事,我想着带你出来逛逛,皇宫里实在无趣,我也想透透气。” 沈之秋听得心中一片温暖,那日跟傅徇夜谈之后,傅徇现在愈发照顾他的情绪,这于一个帝王来说,已算是难得,沈之秋是个懂得知足的人,他选择继续留在傅徇身边,只是跟从了自己的心而已,他很高兴,傅徇能够珍视他的心。 马车里面铺着厚厚的羊毛毯子,四周都被毡布挡的严严实实,十分暖和,出了宫门没多久,沈之秋便听到了行人嘈杂喧闹的声音,他掀开车帘子往外看,他们已经行驶到京城里了,外面的小贩行人络绎不绝,都是沈之秋记忆中的模样。傅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侧头问他,“想吃糖葫芦?” 沈之秋脸微微一红,这才发现自己刚刚的视线在糖葫芦身上多留了一会,忙道:“没有。” 傅徇轻笑一声,伸手敲敲车门,坐在外面的金福忙问:“公子,有何吩咐?” 傅徇道:“去买一串糖葫芦来。” 金福应该是愣了片刻,忙回道:“是。” 随后马车就停了下来,沈之秋一言不发看着傅徇,觉得自己有点丢人,傅徇捏一捏他的手心,笑道:“从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你是个贪嘴的人。” “你第一次见我,是在流云殿的大殿上,如何就能知道了?”沈之秋瞥他一眼,淡淡问。 傅徇一下被问住了,在他心中,一直把雪中甘泉宫对弈当做是第一次见面,都快忘记前面的选秀事件,一提到选秀,不免又要提到“挡箭牌”,这可不是个好话题,正踌躇间,金福的声音在车外响起,“公子,糖葫芦买回来了。” 傅徇嗯了一声,金福忙打开车门,将两串糖葫芦递进来,道:“老板说是最后两串了,买一送一,一起给了奴才。” 傅徇接过,金福转身又将车门关上,继续往前走,傅徇递给沈之秋一串,糖葫芦颗颗饱满红润,包裹在透明的糖浆下面,看起来格外诱人,小时候沈嫣然总买给他吃,但是十四岁之后就没再吃过了,他咬下一颗,糖浆在齿中裂开,瞬间融化在舌尖之上,山楂果肉酸软,和糖汁和在一起,酸甜适中,很是可口,沈之秋见傅徇只是举着他那一串看着自己吃,便问道:“你不吃吗?” “我不爱吃太甜的东西,这串也是你的。”傅徇笑道。 沈之秋劝他,“一点都不甜,你尝尝看,我想你从小到大大约都没吃过这种东西吧?” “确实不曾吃过。”傅徇看着沈之秋沾了点糖浆的嘴唇,突然有点想尝试一下这种民间小吃了。 他拿过自己手中的糖葫芦咬下一颗,趁着沈之秋不注意,欺身过去,覆上他的唇,舌尖轻轻一推,将那颗糖葫芦推进了沈之秋的嘴里,沈之秋都傻了,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傅徇口中还留着糖浆的甜味,又凑过去将沈之秋唇上粘连的糖浆一并舔掉,笑道:“确实很甜。” 沈之秋脸腾的红了,他嘴里含着一颗糖葫芦,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腮帮子微微鼓起,很是可爱,他红着脸复杂看向傅徇,三两下将糖葫芦咽下,羞怒道:“上次在围场的话,臣又要说一遍了,即便是出了宫,你依然是皇上,登徒子不配您的身份。” 傅徇笑道:“今日,我只是苻公子。” 说话间,仙来楼就到了,两人下了马车,金福和另外随行的一名太监为傅徇和沈之秋穿上披风,二人一起朝楼上走去,剩下的一串糖葫芦被沈之秋拿在手里。 第21章 花灯 小二引着傅徇和沈之秋来到睿王定的包厢,在门口就听到有说话声,推门而入,只见睿王坐在椅子上,身边围绕着三四个婀娜多姿的妙龄女子,大冬天的,她们也穿着粉嫩的纱裙,身上的胭脂香气弥漫在整个房间,睿王不知说了什么,正逗得她们笑的花枝乱颤。 睿王见到傅徇,忙起身引他们入座,看到沈之秋手里的糖葫芦,笑道:“沈兄还真有童真。” 沈之秋将糖葫芦递给他,“你二哥给你买的。” 睿王不太相信地看一眼傅徇,傅徇并不说话,于是笑着接过糖葫芦,咬下一颗,含糊不清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傅徇皱眉看着他身后的莺莺燕燕,不满道:“怎么还叫了这些人来?愈发没规矩了。” 睿王咽下口中的糖葫芦,故作神秘道:“我叫她们来自然是有要事。” “有什么要事,不过是陪你喝酒罢了。”傅徇颇为不屑。 几名女子听到这话,很是不服,又见傅徇和沈之秋一个俊朗一个清秀,便齐齐围上来凑在他们身边,香酥手扶上他们的肩膀,拿过酒杯道:“两位公子眼生的很,想来不曾去过我们无忧阁。” 沈之秋对她们露了个淡淡的笑,侧身避开她们的包围,傅徇还没发作,睿王忙拉开她们,斥责道:“他们可不是你们能陪的人,还不快走。” 几人虽不知道睿王的真实身份,但是却不敢忤逆他,满脸失望地走了,傅徇被屋子里的香气熏得眉头紧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斜斜看着睿王不说话,睿王被他这个眼神瞧得后背发凉,连连请罪,“二哥我错了,但是刚刚花间姑娘的手没有碰到二嫂,真的没有!” 沈之秋忍住笑意,替他解围,“确实没有碰到。” “说好请我们吃饭,自己倒先和姑娘喝上了,既不是诚心要请二哥吃饭,那我们就走罢。”傅徇作势就要站起来,睿王忙道,“找她们真有正事,二哥且坐下来,容我细细给你说来。” 傅徇自顾自喝着茶,睿王道:“今日我来仙来楼时,看到了丞相府的管家刚刚离开,我一时好奇,便叫小厮去打听了一下,原来他是送人来吃饭的,但是他送来的人却又不是丞相府的人,我便又找来无忧阁的姑娘们,让她们去陪那桌客人喝酒,无忧阁的姑娘最擅长的就是在酒桌上套话,一来二去就将他们的底细打听了大半。” 沈之秋闻言很是好奇,忙问,“什么底细?” 睿王压低声音说:“原来他们是丞相私底下找的江湖暗探,专门找来调查宁国公的。” 傅徇抬眉,“独孤秉德在调查宁国公?” “对,进行的十分隐秘,若不是我今日碰巧留了个心,大概也不知道。”睿王说。 傅徇若有所思,“那么他们调查出什么了?” 睿王摇摇头,“这个倒是没能打听出来,他们喝了酒虽稍有松口,但这种重要的内容还是守口如瓶的。” 傅徇拇指不经意在茶杯上摩挲,微微皱着眉若有所思,睿王交代清楚之后见傅徇久久不说话,便和沈之秋交换一个眼神,沈之秋道:“丞相大人还是和太后娘娘过不去,从前宁国公手里有兵权倒没什么,如今和太后结了亲,大约丞相大人十分防备。” 睿王不解道:“虽说宁国公手中有兵权,但却不多,和镇南王手里的兵权相比差太多了。” “镇南王是皇后娘娘的父亲,又世代忠烈,宁国公却不同,他从前就是支持大皇子的,如今又和太后结了姻亲,且他手里的兵权虽不及镇南王,但他掌握的可是京城的督京卫和京城周边城镇的护卫军,不容小觑。”沈之秋缓缓道。 睿王这才顿悟,京城中除了傅徇掌握的禁军外,其他的兵权全在宁国公手中,他若有什么风吹草动,镇南王是赶不过来的。傅徇冷哼一声,阴冷道:“他们要斗就让他们去斗,有独孤秉德帮朕盯着宁国公府,倒是省了朕很多麻烦。”说罢看向睿王,“你在宫外,要多留意这两人的动静。” “明白。”睿王忙道,见他们来了就一直在谈公事,气氛无端沉闷起来,便站起身道:“好不容易出来了,就不谈这些事了,这里的松茸鸡汤做的一绝,二哥和二嫂定要好好尝尝。”说罢拍拍手,唤了小二上菜。 这里的菜果然名不虚传,吃惯了御膳房口味的傅徇和沈之秋味蕾大动,尤其是沈之秋,足足喝了三碗松茸鸡汤,还吃了一小屉高汤羊肉包子,看的睿王目瞪口呆,他惊叹道:“从来不知道二嫂竟有这个食量。” 傅徇笑道:“来时才刚吃了一串糖葫芦,快要养不起了。” 沈之秋被说的窘迫,但是酒足饭饱,他懒得和傅徇计较,慢悠悠地喝着饭后的消食茶,听到楼下传来嘈杂声,站起身朝楼下一看,原来夜市已经摆起来了,街上顿时比下午他们来的时候更要热闹。 三人见状,便下楼融入了人群中,天已大黑,夜市的小摊子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街上人来来往往,摩肩擦踵,金福和另外一个御前太监小心翼翼护在傅徇身前,为他们开路,见他们穿着不俗,旁边的小摊贩齐齐朝他们吆喝着自家的花灯。傅徇单手虚扶着沈之秋的腰将他圈在自己怀里,不让人群冲散他,侧头问他,“看上哪一个了?” 睿王在一旁道:“这些俗物有什么趣,过一会无忧阁门口会摆擂台,赢得头筹的人会奖一盏孙老头扎的花灯,那才是上品。” “孙老头是谁?”对于这些民间的人物,傅徇并不熟悉。 睿王道:“孙老头,京城第一手艺人,擅长做各种东西,一介平民二哥不需要太过上心,只需知道他每年元宵只为无忧阁做一盏花灯,每年都会引得众人打擂。” 沈之秋听后很感兴趣,“如此说来,我倒是想见识一下这盏花灯了。” “无忧阁就在前面的巷子里,咱们这就过去吧。”睿王在前面为他们引路,几人随着人群朝无忧阁走去,门口果真已经聚集了一大群人,睿王府的小厮为他们寻了个好位置,几人刚刚站稳,一位穿着红裙的美貌女子迈着莲花步走上擂台,手中提着一盏精巧华丽的花灯,隔得太远看不清材质,但看样子应当是玉石制品,雕刻成栩栩如生的兔子形状,通体雪白,肚皮处是镂空雕花,烛火从里面照映出来,落在擂台上,随着光影的变化,落在地上的影子竟然变成一只奔跑中的兔子,确实十分别致。那名女子将花灯挂在擂台上,看一圈底下的人群,笑道:“欢迎大家来参加无忧阁一年一次的灯谜大赛,和往年的规矩一样,第一名得主不仅有丰厚的奖品,还能得到一盏孙大师亲手做的花灯,就是刚刚大家看到的这盏了,那么话不多说,咱们现在就开始吧,由我出题,下面有谁想到答案便可来告诉擂台前方的姑娘,第一个说出正确答案的记一分,题目出完后,得分最高的获胜。” 女子说完从旁边的桌子上抽出一张纸,展开来对着人群,只见上书一行标准小楷,写着:闻声知是叶又落(猜一字)。 沈之秋微微一笑,招手唤来金福,在他耳旁低语一句,金福忙走上前去说答案,“答案是‘吱’。”他速度很快,姑娘微微惊讶,笑道:“恭喜答对了。”随后递给他一枚红色小卡片。 人群中一阵骚动,迟了一步的人捶胸顿足,铆足了劲准备在下面的题目中大展身手,接着红衣女子出了第二题:花前心无忘,衷心寻暗香 (打一节气)。沈之秋又很快想起来是芒种,叫金福去领了红卡片。 第三题:园中赏月小窗前 (打二字节日),金福又是第一个说出了答案:元宵。他连对三题,台上的女子微微惊讶,朝着傅徇一行人所在的方向笑着看了一眼,睿王连连拍手,赞叹道:“二嫂果真好才华。” 沈之秋含笑道:“这是从前在侯府的时候,常与大姐姐玩的游戏,太久没玩了,今日勾起了兴致。” 傅徇也笑,“他今日是对那盏花灯志在必得了。” 之后几题,或是沈之秋先想到,或是傅徇先想到,金福只能为他们来来回回的跑腿,不一会,手里攒下了十来张红卡片。三十道题目全出完后,金福以答对十八道题目拔得头筹,一名白衣男子以九道题目屈居第二,眼看着金福领走了那盏兔子花灯,气的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金福将花灯交给沈之秋,犹豫半晌,才尴尬地说:“刚刚那边的姑娘说,头筹的奖品除了这盏灯,还有……” “还有什么?”沈之秋问。 金福偷偷看一眼傅徇,小心翼翼道:“……还有无忧阁免费酒水半年……以及花间姑娘的春宵一夜……” 沈之秋听后愣了,手里的兔子花灯不知是接还是不接,傅徇心中已明白过来这是睿王故意的,便对金福说:“剩下的赏赐赏你了。” 金福吓得恨不得当场跪下,睿王轻咳一声,忙道:“这份礼太大,金总管哪里受得起,不如我替他收了,多谢二哥二嫂。”说着朝傅徇行一个拱手礼,脸上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傅徇懒得理他,和沈之秋一起离开了,刚刚无忧阁门口围了太多的人,此时一起散去,格外拥挤,金福原本是跟在傅徇身后的,一个不留神就被挤开了,他随着人群一边往前走一边奋力寻找着傅徇的身影,累的气喘吁吁,人也吓个半死,早知道这么多人,就不应该让皇上出宫来。好不容易在前面的一棵树下找到了自家主子,提在嗓子眼的心才要落地,傅徇独自站在树下,四处看着仿佛在寻找什么看到金福过来,皱眉问他,“韫玉呢?” 金福下意识便道:“韫玉公子不是和主子您在一起吗?” 傅徇脸色一下子便沉了下来,金福只觉得后背冷汗直冒,还没来得及落地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傅徇又四下看了一圈,人群渐渐散开,根本没有看到沈之秋的影子,此时他们已经离开无忧阁差不多两条街了,傅徇脸色愈发铁青,睿王急急赶来问他怎么回事,傅徇道:“他刚刚说要将花灯给金福拿着,等我转身再找,人就不在身边了。” 金福吓得三魂少了两魂半,弄丢谁都可以,竟然弄丢了这位祖宗,当即扑通一声跪在傅徇面前,“主子恕罪,奴才一定将公子找回来!” 傅徇阴沉着脸,冷道:“找不回来你就提头来见。” “奴才遵命。”金福爬起来一刻不敢耽误去找了,睿王也让身边的小厮去通知王爷府众人寻人,他和傅徇则去仙来楼等消息,傅徇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低气压,纵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睿王看了都不免有些害怕,他小声劝道:“二哥不用担心,我已经让府里人都去找了,二嫂一定没事的。” 傅徇并不说话,紧紧捏着手中的茶杯,手背上青筋暴起,一轮硕大的圆月挂在空中,也再没有观赏的心情。刚刚发现韫玉不在身旁的那一刻心中的慌乱,把傅徇自己都吓了一跳,他当即差一点表明自己的身份,出动全城官员为他寻人,这种恐惧感,是他长这么大以来从未体会过的。 第22章 寻人 傅徇找沈之秋恨不得把整个京城翻过来,而沈之秋此时却坐在无忧阁的某个房间内,满脸疑问地看着对面的男子,那个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之前灯谜大赛得了九分位居第二的人,他一袭白衣,面容清秀,长发半束,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他在人群散去之际趁着傅徇不备,捂住沈之秋的嘴就将他带离了人群,轻车熟路的将他一路带到无忧阁内,才放开他,坐在对面对他怒目而视。 沈之秋看他年纪小,又不是想伤害自己,便主动开了口,“这位公子还是早些放我回去,不然恐有灾祸。” 白衣男子哼了一声,凶巴巴地说:“放你回去也行,你再和我比一场,我今日一定要赢你手上的灯。” 沈之秋微微一愣,将手中的兔子花灯放到桌上,“原来你是想要这个。” “你就说比不比吧!”白衣男子大声说。 沈之秋淡淡一笑,“不比。” “什么!”白衣男子站起身,指着他,“你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本公子现在和你比是看得起你,你竟敢拒绝我,小心我揍你!” 他虚张声势的拳头还没落下,房间的门被推开,一名少女出声呵斥他,“小语,休得无礼!” 被叫做小语的白衣男子看到来人,刚刚嚣张的气焰瞬间熄了下来,走上前去乖顺叫了声:“姐姐。” 那女子二八芳龄,生的明眸皓齿,着一件姜黄色袄裙,眉目之间透着些清冽洒脱之气,她朝沈之秋福了福,道:“实在抱歉,小弟不知分寸,唐突了公子,不知公子家在哪里,徽柔这就让小弟送公子回家。” 沈之秋还未说话,小语在一旁抢道:“姐姐,就是他赢走了你的花灯,我可没有抢他的,我只是想和他再比试一场,他却不肯,好生小气!” 名唤徽柔的女子峨眉轻蹙,低声呵斥,“闭嘴,再多说一句小心我揍你。” 沈之秋心道这两位说话的口气倒真像是两姐弟,随后站起身对徽柔姑娘说,“不碍事,令弟并没有唐突在下,他只是想要这盏花灯,方才令弟说这盏花灯是姑娘的东西?” 徽柔脸色微微一变,眉目间似覆上了一层愁容,却笑道:“小语乱说的,公子无需挂怀,天色不早了还请早点回去吧,今日实在是抱歉了。” “若有什么难处,姑娘不妨直说,一盏花灯而已,在下并非不能相让。”沈之秋道。 徽柔姑娘似乎还在犹豫,小语又心直口快地开口:“这是我姐姐的爷爷做的花灯,她爷爷说要想认祖归宗,至少要做出一模一样的东西才行,爷爷做的东西,花灯是最易得到的,姐姐便想要来好好研究一番,谁知竟被你抢了!” “小语……”徽柔低声阻止。 沈之秋大致听明白了,小语一口一个姐姐的爷爷,想来眼前这位姑娘是孙大师的孙女,她和小语大概并不是亲姐弟,至于徽柔姑娘为何和孙大师脱离了关系,他却不得而知,这种事情也不好过问,正想着,徽柔姑娘轻叹一声,在圆桌前坐下,眉间的愁意更浓,她缓缓道:“当初爹爹不愿跟着爷爷学做手艺活,被爷爷赶了出来,可是他却不知道,我从小便十分喜欢做这些东西,爹爹也从不允许我学,前不久爹爹生病了,临终前说起自己很后悔没有回去看爷爷一次,要我回来找爷爷认错,但是爷爷似乎还在生我们的气,不愿意认我,并说如果我能做出和他一模一样的作品,才承认我是他的孙女。” 原来如此,孙大师年岁已大,做的东西越来越少,其他的玉器摆件都价值连城不能轻易得到,只有花灯是最好的选择,沈之秋拿过那盏兔子花灯,递给徽柔,“既然是姑娘重要的东西,确实是不好夺人所爱,此灯交还姑娘。” 徽柔推脱间,房门又被推开,无忧阁的老板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一群小厮,老板以为沈之秋几人是在此吃饭的客人,曲身对他们道歉,“各位实在不好意思,官府在寻人,打搅片刻。” 说罢侧身让身后的人进来,跟在小厮中间的御前小太监一眼就看到了沈之秋,激动的老泪纵横,冲上前来就噗通跪在他面前,哭道:“公子!!” 沈之秋被他吓了一跳,忙道:“起来说话。” 小太监抽抽搭搭的不肯起身,“公子,陛……主子到处找您,可算找着了,要是找不着您,奴才们也活不成了!” 徽柔和小语互换一个眼神,见沈之秋身份贵重,眼底都不免惊慌,沈之秋对小太监道:“你起来回话,我保你无事。” 小太监才敢颤颤巍巍站起来,几人没等多久,得了消息的傅徇和睿王就赶了过来,傅徇一见到沈之秋,二话没说冲上前就一把抱住他,沈之秋被他掐的快要喘不过气,轻拍他的后背,安抚道:“我没事,害你担心了。” 傅徇这才放开他,上下仔细打量了几眼,确认他没事之后,才放下心来,眼神往旁边一瞥,看到了孙徽柔姐弟,傅徇眼底的神情瞬间冷了下来,沉声道:“将他们绑了,就地正法!” 小语吓得腿软,但还是卯着一股劲想要上前理论,孙徽柔察觉到来人身份不一般,暗自拉住了他,跪下.身请罪,“我们并无冒犯公子的意思,还望贵人饶命。” 傅徇哪里肯听,抬手命人前来拿人,沈之秋忙道:“且慢。”说着对傅徇道,“他们只是想要这盏花灯,并没有伤害我,其中有隐情,你且先听一听,再处置不迟。” 傅徇深深看沈之秋一眼,转身在房间内的椅子上坐下,八面玲珑的老板早已差人送了好茶进来,其余的人都一言不发站在傅徇下首,傅徇端过茶杯不说话,沈之秋走上前去,一五一十将孙徽柔的故事讲给他听,故事讲完后补充道:“他们只是用错了方式,罪不至死,二哥不如饶他们一回。” 沈之秋第一次这样叫傅徇,傅徇抬眸看他,眼底有难以置信的惊喜,沈之秋被看得不好意思,微微转开了视线,睿王也听完了整个故事,他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几眼仍然跪在地上的孙徽柔,对傅徇道:“二哥,不如将他们二人交给我处理吧。” 傅徇想了想,既然沈之秋和睿王都开口了,他又是微服私访的身份,确实不好处以极刑,便挥挥手,对睿王说:“那就将他二人交给你处置了,他们虽没有伤害韫玉,也决计不可轻饶!” 睿王拱手道:“谢二哥。”说着吩咐王府的小厮,“将他二人绑了,送回府里去,我要亲自审问。” 小厮上前将孙徽柔和小语七手八脚的绑起来带走了,那盏花灯还留在桌子上,见房内没有了其他人,沈之秋对睿王说:“王爷,这盏灯劳烦带回去交给孙姑娘。” “好的,二哥二嫂,时辰也不早了,你们该回去了。” 金福提醒了一句时辰,傅徇看着确实不早,便起驾回宫,睿王送别了他们之后,转身回府,把玩着手里的花灯扬嘴轻笑,孙大师的孙女,倒是个妙人。 回宫的马车上,傅徇沉着脸看着沈之秋,方才的紧张情绪荡然无存,沈之秋心知他生气了,笑着握上傅徇的手,难得的放柔了声音,“我真的没事,皇上不必担心。” “你当然没事,和美人在无忧阁中喝酒聊天,自在的很。”傅徇淡淡道。 沈之秋心中想笑,却不敢笑出来,无奈哄道:“我是被绑架过去的,哪里还有心情和她喝酒聊天。” 听到“绑架”二字,又想起沈之秋不见时的焦急心情,现在他安然无恙回到了自己身边,傅徇的气总算消了一些,他用力拍一下沈之秋的手背,斥责道:“以后再到人多的地方就老老实实抓住我的手,宫外的人可不知道你的身份,见你生的好看,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沈之秋连连点头,傅徇一把揽过他坐到自己怀里,沈之秋大惊,立时就想要挣脱,傅徇牢牢箍着他,将他按在自己腿上,沈之秋无奈只能那样坐着,这种暧昧僭越的姿势,使他耳根红了一片,傅徇抱住他,将头埋在沈之秋的怀里,深吸一口气后,才缓缓道:“你知道发现你不见了的时候我有多害怕吗?有一瞬间我以为你厌恶了皇宫的争斗,厌恶了我,一去不回了,若今日寻不到你,我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韫玉,我不知道你竟然已经让我这么在意了,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让我这么在意,我突然很害怕。” 他埋在沈之秋怀里说这些话,似乎带动着沈之秋的心跳一起震动起来,沈之秋听得动容,下意识伸手抱住傅徇的头,安慰道:“我做过的选择从来不会变,皇上不用怕,我会一直陪着你,多高多寒冷的位置都不会离开。” 傅徇仰头,轻轻捏住沈之秋的下巴,覆上他的唇,和他细细的亲吻,唇齿温柔辗转,带着无法言明的情感,将自己内心火热的感情通过舌尖一寸寸传达给对方。吻到动情处,傅徇的手也开始不老实的伸向沈之秋的腰际,沈之秋今日穿的是寻常百姓的便服,腰带非常好解,傅徇三两下就探进了衣裳里面。沈之秋被吻得意乱情迷,但好歹知道马车上不是做这种事的地方,好不容易拉回一点理智,伸手想要推开傅徇,傅徇却抓住了他的命脉,用力一握,沈之秋惊慌叫了一声,再也推拒不了,傅徇腾出一只手敲敲车门,哑着声音道:“开慢一些。” 马车速度渐渐慢下来,但是仍在行驶中,路面时有不平,马车颠簸时,两人便抱得更紧,傅徇宽敞的黑色披风隐隐盖住沈之秋,沈之秋跨坐在他身上,随着马车的行驶起起伏伏,一想到金福会在外面听到什么动静,沈之秋恨不得当场羞死。 回到宫中已是深夜,沈之秋累极了,傅徇便让他和自己歇在了承光殿。 瑶华宫中,柳贵人听着宫女报来的消息,冷笑一声,“这个沈之秋,还真是盛宠不衰啊,你明日将陛下陪韫玉公子出宫的消息告诉太后和其他各宫娘娘,本宫能忍,不知道她们能不能忍。” 如画提醒道:“可是私自调查陛下的行踪是大罪……” “蠢货!”柳贵人冲她翻一个白眼,“放出消息去,就说是甘泉宫的宫人说漏嘴的。” 如画忙应了,瞧着夜已深,正要提醒自家主子早些安歇,柳贵人拨弄着手炉,斜斜看她一眼,“采薇有消息了吗?” 如画心中一凉,忙跪下来请罪:“奴婢有罪,采薇还没找到。” “废物!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就能凭空消失了,本宫就该早日处置了她,滚出去仔细的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如画忙道:“奴婢遵旨!” 宫人们都退了出去,柳贵人依旧斜靠在软榻上没有动,手炉中的炭火已经不多,她眉头深皱,当初采薇被贬到浣衣局的时候,她顾忌着事情刚发生不久,没有贸然动手,等大皇子落水的事情过了,准备对采薇下手的时候,却发现人消失了,采薇的莫名消失让她隐隐感到一丝不安,但是很快被自己强压下去,她安慰自己,或许是想多了。 第23章 雁珺 傅徇和沈之秋元宵出宫的消息在后宫传开后,太后十分不爽,她见之前傅徇总是歇在毓秀宫,原以为周意心能成功的将傅徇的恩宠夺过去,没想到沈之秋依旧在傅徇心中占着一份重要位置,周太后这才发现傅徇对沈之秋是真的喜爱,期望着周意心夺走宠爱大抵是不可能了,当务之急就是趁着周意心还有些恩宠,抓紧怀上龙嗣。 这日,周太后将傅徇叫到永寿宫,要他陪自己用晚膳,傅徇去时才发现周意心也在,当下便明白了太后的心思,他仿若不知,恭敬地给太后请了安,周太后笑道:“新年刚过,皇帝国事繁忙,也很久没有陪哀家吃顿饭了。” 傅徇在饭桌前坐下,请罪道:“是儿子的错,原应该常常过来给母后请安的,只是之前贪腐案还未了结,除夕档口,又逢各地官员调整,因此疏忽了。” 周太后笑的慈爱,“国事要紧,皇帝不必自责,今日要你过来是因为意心,今年是她在宫里过的第一个年,小女孩总是想家的。” 周意心在旁朝着傅徇和太后微微施礼,面上虽带着微笑,但那笑容瞧着只是虚浮在表面,她道:“臣妾的小事竟劳动了太后和皇上,实在是罪过。” “你是哀家的侄女,便是皇帝的表妹,之前的除夕夜宴虽然热闹,只是哀家想着,还是一家人在一起吃顿饭更温馨自在。”太后笑道。 傅徇心里明镜似得,面上却不露分毫,顺着太后的话说:“母后所言极是,意心妹妹今日不必拘束,都是家人,今儿就是顿寻常的家宴,朕先敬意心妹妹一杯。” 傅徇说着举起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周意心不敢生受,忙站起身说了句:“臣妾谢过陛下。”也掩面饮尽了杯里的酒。 周太后见两人和和气气的样子,很是欣慰,拉着他们说了好些从前的趣事,一顿饭吃的倒是其乐融融。用完晚膳,傅徇又陪着太后说了好一会子的话,见天色实在不早了,才起身跪安。 周太后拉着周意心的手,对傅徇说:“今儿也不早了,意心又饮了酒,皇帝好生送她回去吧。” 傅徇哪里有的选择,只能笑道:“母后便是不说,朕也要送她回去的。” 说罢伸手携过周意心的手,一同离开了永寿宫,周意心纤纤玉指,柔若无骨,但是却异常冰凉,傅徇对着跟在周意心身后服侍的宫女道:“把手炉拿来给你们主子。” 莲生忙上前将手炉递给周意心,傅徇便顺势松开了她的手,两人并肩朝毓秀宫走去,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正月里的夜风吹在身上,带来一阵阵寒意,周意心进宫好几个月了,傅徇从没有临幸过她,周意心也从没有任何怨言,连太后也不曾告诉,这实在是令傅徇意外,要么周意心性子太软,要么就是她根本不在乎傅徇的恩宠。 说到底,不过是周太后利用的可怜人罢了,傅徇侧头问她,“你今年几岁了?” 周意心似乎是在想心事,怔愣片刻,忙答道:“回陛下的话,臣妾今年十六了。” 傅徇没有继续问话,一路沉默地走回毓秀宫,傅徇由宫人服侍着先去沐浴更衣,周意心坐在梳妆台前出神,莲生捧着一个小瓶子走过来,小心翼翼问她:“娘娘,这是太后赏赐的药酒,说是可以助孕,是否现在服用呢?” 周意心透过铜镜看了一眼莲生手中的小白瓷瓶,脸上露出一丝厌恶的表情,只是稍纵即逝,她道:“寻个没人的地方悄悄丢出去,别让人瞧见。” 莲生垂着头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之后趁着给傅徇穿衣裳的空档莲生将这件事秘密告诉了傅徇,傅徇便更加确信,周意心和太后不是一伙的。 当晚自是又同床异梦地睡了一夜,既然不是一伙的,傅徇从此也无需担心她去告密。 凤仪宫中,皇后娘娘虚弱地靠在床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毛毯被子,贴身宫女竹芝一勺一勺地喂她喝药,黑黑的药汁一碗一碗的喝进肚子里,身子却不见起效,竹芝常常背着皇后娘娘偷偷抹泪。喝完碗里的药,竹芝顺手送上蜜饯,皇后摇摇头,看一眼窗外,问竹芝:“陛下今晚还是在甘泉宫吗?” 竹芝不忍将这些事告诉给自家主子,却不敢不说,于是摇摇头道:“陛下今晚歇在毓秀宫。” 皇后听后没有太大的反应,傅徇现在依旧每日都来凤仪宫看她,但是却从来不在这里过夜了,皇后知道自己身子早已无法侍寝,但是听到他夜宿在别的嫔妃宫中,心里总归还是难过的,沈之秋独宠了这么久,如今又来了个年轻的周意心,后宫中从来不缺少美人。皇后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事,竹芝知道自家主子伤心了,忙服侍她睡下,刚扶她躺下,皇后便猛烈咳嗽起来,竹芝一面帮她轻拍后背顺气,一面用丝帕捂住她的嘴,皇后咳地床似乎都跟着震动,好一会才缓过来,竹芝拿开丝帕,赫然见到洁白的丝帕上沾着一片暗红的鲜血,她惊得跪下来,带着哭腔喊了一声:“皇后娘娘!” 皇后看一眼沾血的丝帕,凄然一笑,虚弱道:“起来吧,不是什么大事。”其实她已经咳血好久,只是从前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知,自己大约挨不过这个春天了。 竹芝要将这件事禀报给傅徇,被皇后拦下,“自从生产后,本宫身子一直如此反复,陛下已经安排太医院的院判在为本宫医治,告诉他只是平白让他担心,不许说。” 竹芝心中不甘,却又不得不听,只能含泪为皇后擦拭干净嘴角残留的血渍,又为她洗了脸,才服侍她睡下。 由于周太后的介入,傅徇又装模作样的在毓秀宫歇了几晚,今日上朝之后,睿王进宫来,将近一段时间在宫外听到的消息禀报给傅徇,说太后趁着新年调动官员之际,又安插了好些自己的势力到各个州府,朝堂上目前显眼和势大的还是工部尚书和宁国公。 傅徇冷笑,“她行事总是稳妥,但是太稳妥就难免畏畏缩缩,明明想自己掌权,却装着一副只想培养傅家接班人的模样。” 睿王端起茶杯嗅着茶香,抬眼看傅徇,“说起来,宁国公这一条线还是皇兄你自己为她搭上的呢,当初你要不把五妹嫁给袁弘轩,太后未必搭的上宁国公府。” 傅徇白他一眼,“总说你聪明,这时候倒成个蠢的了,宁国公从前就是支持大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和太后早已有所勾结,朕不过是将他们摆到了台面上,说起来,袁弘轩那个外室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 睿王放下茶盏,笑道:“生了个儿子,如今孩子虽抱在五妹名下养着,可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她自己没有孩子倒先给别人养了儿子,五妹心里不知道多憋屈呢。” 傅徇感叹,“不能怪朕不疼五妹,她的性子和太后太像了,总不能让她过的太舒坦,眼看着七妹也要及笄了,不知道太后心里又想攀哪个亲家。” 睿王喝一口茶,“七妹倒是个乖顺的。” “是啊。”傅徇心里盘算着,兄弟两在御书房聊了许久,睿王才出宫去。睿王没有留在承光殿用膳,傅徇觉得一个人吃饭没有意思,便叫金福通知了沈之秋,说要去甘泉宫用膳。 金福来通传的时候,沈之秋正拿着一个浅粉色的香囊查看,闻言点点头示意知道了,金福走后,沉香通知甘泉宫的宫人准备接驾,见沈之秋还拿着那个香囊在看,不免好奇问道:“公子,这个香囊有什么不妥吗?” “你说这是小莲在哪里捡到的?”沈之秋问。 沉香回:“小莲说今日去内务府领东西,路过永巷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一位慌慌张张的侍卫,从他身上掉下来的,奴婢瞧着大约是侍卫的哪个相好宫女送的定情之物,公子何以看了这么久?” 沈之秋在心里暗暗摇头,这个香囊的布料和绣线材质很好,不像是一般宫女能用的起的东西,香囊的材质似乎是蜀锦,而宫里能有资格用蜀锦的,只有婕妤以上的娘娘,上面的绣工也很精细,绣的还是一只彩凤,“身无彩凤**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当真是个定情信物,沈之秋直觉兹事体大,命沉香将香囊好生收好,并嘱咐她不要透露此事。 傅徇当晚在甘泉宫用晚膳,吃着御膳房万年不变的口味,心想沈之秋大概也吃腻了,便提议让沈之秋在甘泉宫开个小厨房,他道:“你这样爱吃东西,御膳房做的菜总是中规中矩,自己开个小厨房,想吃什么就让她们做给你吃,岂不自在。” 沈之秋很早就有这个想法,但是碍于甘泉宫面积不大,没有地方修小厨房,如今他代理后宫事务,若为自己修小厨房难免太过高调,便没有跟傅徇提起,现在傅徇提了,他只好说:“甘泉宫只有四个耳室,刚好够宫人们歇息,再开小厨房,怕是有些拥挤了。” “那还不好说,回头命人将甘泉宫修缮一番,重新建两个耳室。”傅徇道。 沈之秋摇头,“如此大动干戈不太妥当,我如今这样很好。” 傅徇正要再说,金福匆匆忙忙进来跪在两人面前,颤抖着回话:“回陛下,皇后娘娘昏迷了,太医说怕是不太好。” “什么?!”傅徇惊得站起来,沈之秋闻言也心中一沉,忙道:“皇上快过去看看。” 傅徇饭也顾不上吃,站起身就带着金福朝凤仪宫去,沈之秋也没有继续吃饭的心思,搁下筷子暗暗担心,虽知皇后娘娘身子一直不好,却没想到竟然这么不好,如今正月刚过完,还未入春,不知道皇后娘娘能否撑到春天,天气暖和起来,对她的病情大约会好一些。沉香在一旁道:“公子要过去看看吗?” 沈之秋摇头,“皇后娘娘病在闺中,我一个男子不好进入内室,还是等娘娘好一些了再去看望吧。”他私心里是希望皇后娘娘能撑过这一劫的。 傅徇去时,凤仪宫非常安静,宫人们循规蹈矩做着自己的事情,香炉里飘出几缕淡淡的幽香,给静谧的宫殿平添了一丝寂寥,几个贴身宫女趴跪在皇后的床边无声的哭泣,见到傅徇进来,俯身给他请安,傅徇走过去坐到床上,皇后依旧在昏迷中,她面容苍白,双唇也毫无血色,透着病弱的颜色,原本还算丰盈的脸颊瘦的脱了形,整个人躺在厚厚的被子里,看起来毫无生气。傅徇拿起她被子里的手,只觉冰冰凉凉,他心里很是难受,皱眉问竹芝,“怎么回事?” 竹芝跪在床边,抽泣道:“主子自入冬以来,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前些日子强撑着还能起身,今早还喝了半碗粥,下午说是累了想歇午觉,谁知睡到酉时还不见醒来,奴婢才叫了太医过来。” “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娘娘生产时大出血伤了内在,气血亏损,之前因为大皇子的事情又受了惊吓,如今天气冷了,身子越发受不住,气血已快要耗尽,说是……”竹芝说着又哭起来,断断续续的不敢再说下去。 傅徇沉声问,“说什么?” 竹芝擦了擦眼泪,继续道:“说是……如果能撑过这一次,应当还能调理,若是撑不过,便是神仙也无力回天了。” 傅徇听后只觉心头一阵堵闷,推推手让竹芝她们都下去了,将皇后的手紧紧握在手中,皱着眉看着昏迷中的皇后。他当初娶她虽是因为镇南王,但是一起生活了这么久,还是有些情意在的,加之皇后平时温婉贤淑,待人端庄大方,从不苛待宫人,将后宫交给她,傅徇一直是放心的,他对她或许不能算是爱情,但对她的尊重却是后宫独一份,他原以为她能教导自己的嫡长子长大,然后看着他接下北吴的江山,不料却伤了身子,想到这里,傅徇心头越发愧疚,他摸一摸皇后的额头,只盼她能快点醒过来。 傅徇在凤仪宫守了皇后整整一夜,直到卯时金福来叫他,他才洗脸更衣去上朝,一夜未眠的他眼底有浓浓的乌青,他走时,皇后仍在昏迷中。 傅徇前脚刚走,郑贵妃便踏着晨露来了凤仪宫,她免了竹芝她们的请安,悄声一人进到内室,坐在傅徇坐过的位置,静静地看着床上的人,秀美的远山黛紧紧蹙在一起,眼底是散不开的悲伤。 寂静的内室没有一点声音,只有寒风吹的屋外的树枝打在瓦片上的细微声响,郑贵妃低下头轻轻拂过皇后额前的头发,感受着皇后细腻却干冷的肌肤,喃喃叫了声:“雁珺。” 第24章 灯灭 郑贵妃在皇后的床边黯然神伤地坐了许久,清晨的阳光从窗户一缕缕照进来,厚厚的毛毯被子似乎动了一下,接着一个十分虚弱的声音开口叫道:“婉儿?” 郑贵妃猛地抬头,发现皇后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半睁着眼满脸惊讶地看着自己,郑贵妃忙抓住皇后的手,连连道:“是我,我在。” 皇后脸上仿佛笼罩着一层青烟,她扬扬嘴角,露出一个缥缈又开心的笑,深吸了一口气,“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我这里了。” 郑贵妃忍住即将掉落的眼泪,用力握住皇后的手,又是欢喜又是担忧,“说什么傻话。” “当初是我对不住你,我是一时着急才说了诛心的话,害你我生分了这么久,其实我从来没有怪过你……”皇后动了动,将另一只胳膊从被子里拿出来,反握住郑贵妃的手,缓慢地解释,“婉儿,你可还怪我?” 郑贵妃摇摇头,泪水不受控制从眼中滑落,滴在皇后的手背上,她的手还如少女时候白嫩,却已经瘦的不堪一握,郑贵妃含泪道:“我何曾怪过你。” 看着两人冰释前嫌,皇后心中不知有多高兴,她笑得越发开心,但是手臂都放在外面难免受凉,还没说上几句话,又开始咳嗽起来,郑贵妃吓得不轻,忙将她的手全塞回被子,并替她好好的掖好被角,看着只有一个脑袋露在外面病弱的皇后,想到曾经比花朵还要鲜艳明亮的女子,如今竟落到如此地步,郑贵妃心中针扎似得疼,她不禁埋怨道:“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搞成这样,值得吗?” 皇后淡淡一笑,神情是宛如少女般的羞涩和满足,她笑道:“你若是有一天也这样喜欢一个人,就会明白为他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我何尝不明白,我只是觉得他不值得。”郑贵妃喃喃自语。 皇后没有听清,侧头问她:“你说什么?” 郑贵妃认命般一笑,轻抚着皇后的头发,怔怔道:“可是他心里眼里的从来不是你,雁珺,我替你不值。” 皇后面露凄然之色,垂下眼眸,淡淡地说:“这些我无能无力,我只知道从第一眼见到陛下,我的心里便只有他一个人了。”皇后说完看着郑贵妃,略带歉意继续道,“所以当初你进了王府,并怀上了他的孩子时,我才会那么生气,你是我最好的姐妹,我什么都可以和你分享,唯独他不可以。” 郑贵妃听得一阵胸闷气短,这些话五年前在王府,她就说过一次,如今再听,仍是心痛难耐,可她已经不能也不忍再和她计较了,只能轻叹一声,装作听得厌烦,“还来说这些,不怕我再和你生分吗?” “你不会的,婉儿,我一直没有问过你,既然你不喜欢陛下,当初又为什么要入王府为侧妃呢?”皇后定定看着郑贵妃。 郑贵妃突然被问住,不敢直视皇后的眼睛,她稍稍避开皇后的视线,无奈道:“身为庶女,我的终身大事哪里是自己能做主的?” 皇后皱眉,显然不太相信,“可是当初太傅大人只有你一个女儿,据说是当成嫡女来养的,对你十分宠爱,便是嫁给王爷做正妃也是足够的。” 郑贵妃自嘲笑笑,“那些不过都是给外面看的虚名罢了,庶女再怎么尊贵也只是庶女。”如此说辞很是对不起太傅大人,太傅大人当年确实是拿她当心尖上的宝贝疼的,不然也不会在她死活要嫁给傅徇的时候,亲自去王府提亲,只是这些话,她不能告诉皇后。 听她这样说,皇后疑虑渐渐消了,又看她身为庶女如此无奈,心里不免替她难受,她不管不顾又伸出手,捏一捏郑贵妃的手心,笑着安慰她,“不要这样妄自菲薄,你如今也有了女儿,陛下待你也算亲厚,总比嫁给其他人强,陛下是个好人,很好很好,你或者可以试着去亲近他。” 郑贵妃惩罚似的轻拍她的手,“我才不要你和争一个男人,怀上他的孩子已是不可挽回的大错,难道还要一错再错,再让你骂一顿才好?” 皇后笑她浑说,这才看她只身一人来的,便开口问她:“永淑呢?” “她昨天贪玩睡得晚,今早贪睡,我就没带来,下一次再带来给你请安。” 皇后心知自己可能没有下次了,但是没有明说,只是道:“我几乎没怎么见过永淑,只是偶尔在御花园见过几次,她长的很像你,又乖巧懂事,你把她教的很好。” “毕竟是公主,天生就聪明,我并没有怎么教她,倒是皇上平日管教的更多。”郑贵妃说起自己的女儿倒不像说起傅徇那么无所谓,脸上的疼爱无法掩盖。 皇后道:“以后珏儿也交给你照顾吧,在你宫里我放心。” 郑贵妃心头突地一跳,伸出两根手指按住皇后的嘴,皱眉道:“别胡说,你好起来自己带,谁要给你养儿子,麻烦的很。” 皇后笑笑,不再说话,一早上说了这么久的话,头又开始昏昏地疼,脸色越发不好,郑贵妃瞧了,忙将她的被子盖好,轻轻拍在上面,满脸担忧道:“若是累了就再睡一会,是我粗心,你刚醒就缠着你说了这会子话。” “是我见到你高兴。”皇后笑着说,说完又咳嗽了一阵,郑贵妃不敢再和她说话,用手掌蒙住她的眼睛,强迫她睡觉休息,皇后累极了,不一会又睡着,微弱的气息拂在郑贵妃手上,是郑贵妃无法割舍的情绪,她坐在床边看着皇后入睡,一直到日头高照,傅徇来了,她才站起来。 “你来了,皇后醒过吗?”傅徇见到她,有一瞬的诧异,开口问她。 郑贵妃恭敬行礼,淡淡道:“醒过,现在睡着了。” “醒了就好。”傅徇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掀开帘子看了皇后一眼,见她睡得熟,便没有打扰,郑贵妃在他身后行了跪安礼,道:“皇上,永淑现在应该要去上书房了,臣妾就先告退了。” “嗯,你先去吧。”傅徇点点头,郑贵妃便退了出来,凤仪宫外面阳光温暖,湛蓝的天空不掺一丝杂质,像极了她和皇后初遇的那天,只是物是人非,十几年过去,她们早已不是当初天真稚嫩的孩童了。郑贵妃站在凤仪宫院子里仰着头对着日头看了许久,直到看的脑袋发闷才离开,回广阳宫的路上,宫巷悠长寂静,仿佛一生也走不完,这个冰凉残忍的高墙大院,不仅困住了皇后的青春,也永远埋葬了她的梦想。 惠承三年,清明,郑贵妃一直点在京郊普陀寺的长明灯被风吹灭了一盏,当晚皇后莫氏缠绵病榻半年之久,病逝于凤仪宫。 皇上大恸,命皇宫所有人,除了太后,无论妃嫔皇子,无论太监宫女,皆需为皇后服孝三个月,服孝期间不得饮酒作乐,不得穿红着绿,并在第一个月轮番去凤仪宫为皇后守灵。 国母大丧,举国哀痛,皇后逝世当月,京城也安静了许多,往日热闹的欢场连丝竹声都不闻。 皇后去世后一天,京城淋淋漓漓下起雨来,一下就没了个头,天空整日灰蒙蒙的,仿佛上天也在为国之牡丹的陨落而伤心。 傅徇坐在承光殿中,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眼底还有盖不住的乌青,整个人看起来憔悴又沧桑。金福在门口愁眉苦脸守着,心中不知道怎么着急,抬头一看,沈之秋迈步走来,忙迎上去如释重负地给沈之秋请安,之前无论哪个妃子来,傅徇一概不见,大概也只有眼前这位,他会愿意见一见。 沈之秋没让他通报,悄悄推开门走了进去,承光殿只点了四盏灯,傅徇独自坐在黑暗中,沈之秋走到他身边,傅徇听到动静抬头见是他,疲惫开口道:“你来了。” 沈之秋将金福拜托他带进来的食盒放在桌子上,覆上傅徇的手,柔声劝他,“我听金福说你两天没吃东西了,多少吃一些,不然哪有力气守着皇后娘娘。” 傅徇的手冰凉,沈之秋手刚放上来的时候就被紧紧握住了,他的悲伤通过手心温度传到沈之秋心里,沈之秋眨眨眼,红着眼眶继续安慰傅徇,“斯人已逝,你还要保重龙体,北吴的天还靠你撑着。” “我明知她对我有情,还为了镇南王的势力要求娶她,让她误会,耽误了她一生,是我对不起她。”傅徇痛苦道。 沈之秋劝慰,“可是至少她曾经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是开心的,这就够了,我想皇后娘娘不会怪你。” “就是这样,我才更难受,她原不该卷进来的。” 沈之秋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只好走过去,伸手将傅徇抱住,此时的他,是一个帝王最脆弱的时候,他选择了权势却害了一个女人,无疑是残忍的,可是看到这样的傅徇,沈之秋却没有心情去责怪他。皇后和自己一样,早知这皇宫是深渊,却还是选择一脚踏进来,只不过是为着自己的心罢了。 虽不知道自己的结局是什么样,但至少现在,他不想看着傅徇伤心。沈之秋轻轻环抱着傅徇,身上的墨香将傅徇整个包裹住,傅徇伸手猛地将沈之秋按进怀里,脸颊贴在沈之秋的耳朵上,贪婪得深吸一口气,闻着这个令他安心的气息,他闭上眼,一滴泪从眼角滑落,隐到沈之秋的头发中,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说: 皇后娘娘安息~ 郑贵妃和皇后娘娘的番外会有的,我得想想是插在中间还是放在最后。 第25章 番外一:雁字回时 月满西楼 郑婉儿和莫雁珺第一次见面,是在她们十岁那年。 彼时郑婉儿的嫡母还抱着生子的希望,所以对她这个死了姨娘的庶女并不重视,太傅大人虽然疼爱她,但是他在家的时间实在太少,郑婉儿就和天底下所有的庶女一样,小心谨慎地生活着,她性子孤傲,从不与外人结交,虽偶尔出府上街,也没有哪家小姐会邀约。 那是一个天朗气清的上午,郑婉儿带着侍女上街买东西,在南胭记看中一块上好的胭脂,正在犹豫不决间,丞相家的大女儿独孤明也看上了同一块胭脂,她居高临下看着郑婉儿,大有势在必得的架势,她身份尊贵,郑婉儿没有与她争夺的资格,再加上囊中羞涩,她便一言不发将胭脂放下,转身欲走。跟着独孤明一同前来的另一位年纪与她差不多的小姐见状,和独孤明小声说了几句,拿起胭脂追出门来,一把扯住郑婉儿的衣袖,郑婉儿回头,看到她笑得眉眼弯弯,“你拿着吧,明儿姐姐并不喜欢这个,我瞧着你倒是很喜欢。” 郑婉儿被日头照的有些晃眼,她怔愣片刻,将衣袖抽回来,十分冷淡地说:“不用了,我没钱。” 那女孩又笑了,可笑容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嘲笑,稚嫩的脸上满是亲切和天真,她说:“那我送给你,你皮肤白净,用这个一定很好看。” 十岁的小姑娘,就知道什么样的皮肤用什么胭脂好看,再看她通身的气派,必然也是大家小姐。郑婉儿满脸狐疑看着她,要知道,京城从没有哪家的嫡女肯与她亲近的,于是婉儿问她:“你是谁家的小姐?” 她笑道:“我叫莫雁珺,父亲是镇南王,这是我第一次和他一起回京述职,你呢?” 原来是威名赫赫的镇南王的千金,婉儿不欲和她结交,将那盒胭脂塞回她的手中:“郡主身份贵重,你的东西我不敢要,郡主还是拿回去吧。” 莫雁珺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做,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歪头正要再问,那厢独孤明已经买好了东西,出来叫她:“珺儿,走了。” 郑婉儿给独孤明见了礼后,低着头走了,莫雁珺也被独孤明牵着手朝反方向离开,离开前还在冲着郑婉儿大叫:“后日我们要去西郊看赛马,你要不要一起来玩?” 郑婉儿没有理她。 独孤明牵着小雁珺的手,皱着眉说道:“那是太傅府的庶女,你怎的和她玩在一起。” 小雁珺仰着头,天真道:“可是在滇南,我和我父亲妾室生的妹妹也玩的很好啊,我觉得她很可怜,都没有朋友。” “你要学着交往对你有利的人,那才叫朋友,你和她不是一路人。”独孤明年长几岁,一板一眼的交给小雁珺交往的道理,小雁珺却捏着那盒没送出去的胭脂出神,根本没有听进去。 郑婉儿走出很远后,才回过头去看,街上早已没有那名少女的身影了,这么久以来,她是第一位愿意主动和她结交的官家嫡女,还是位郡主,即便郑婉儿心思再怎么冷淡,毕竟只有十岁,她还是渴望能有个玩伴,可是她知道,她和莫雁珺的身份天差地别,根本不可能玩在一起,就连后日的赛马活动,也只有京中贵族嫡女才能有幸被邀去参观,她没有资格去。 在心中轻叹一声,婉儿甩掉那些不该妄想的心思,回到了太傅府。令她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太傅大人下朝回来,竟然给她带来了一张赛马的入场券,说是朝堂上的同僚送的,他又没有别的子女,便给了她。 太傅夫人还老大不情愿,不太想让庶女出去抛头露面,但是太傅大人发了话,她也不敢忤逆,赛马活动当天一早,还是为她张罗了出门的衣裳和马车,并叮嘱了她好些话,不过是不能丢人现眼、不能和别家小姐起冲突云云,郑婉儿一一应过,上了马车,朝西郊马场去。 初春的天气,她穿着一身水蓝色对襟襦裙,头发梳的双云髻,没戴过多的配饰,有着些许婴儿肥的脸上透着她那个年纪少见的沉稳,坐在马车上神思已经飘远,不知道那日的郡主还记不记得她。 马场很是热闹,京城的贵族公子小姐几乎都到了,郑婉儿没有需要交际的人,便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同时环视四周,寻找莫雁珺的身影,她想,若是她来了,自己便去打个招呼,谢她当日赠礼之情,若是她没有来,那便罢了。 看了一圈,没有见到人,郑婉儿失望地低下头来,准备略坐一坐就回去了,一阵风过,她听到叮叮当当的环佩声响,一抬头,又看到一张灿烂的笑脸,莫雁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她面前,正逆着光对着她笑,“你来啦!” 她今日穿的是滇南的骑装,帽子和衣袖上都有流苏,头发梳成一缕一缕的小辫子,看起来可爱极了,郑婉儿被她的热情吓到,忙站起来就要给她请安,莫雁珺拉过她的手,笑道:“不要给我请安,我们今日是出来玩的,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郑婉儿,父亲是太傅。”郑婉儿从未与比人如此亲近,被她拉着手,稍显窘迫。 雁珺道:“婉儿,真是个好名字,以后你别总一个人了,我们做朋友好吗?” 婉儿拘谨道:“郡主身份尊贵,婉儿不敢高攀。” 雁珺鼓着脸,用手指指她:“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也别叫我郡主,你可以叫我雁珺呀!其实我也很寂寞的,第一次来京城,虽然父亲要明儿姐姐陪我,可是明儿姐姐每日有好多课要上,根本没有时间,京城的规矩又多的很,我很害怕。” 郑婉儿方才确实没有看到独孤明,想来今日是莫雁珺一个人来的,又见她确实一副瘦瘦小小的模样,便只能任她牵着手,郑重地点头,“以后你如果想上街玩又害怕的话,就叫人来太傅府叫我,我陪你。”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是好人。”莫雁珺说着摸出之前那盒胭脂,“那么这下你可以收下了吗?” 郑婉儿犹豫片刻,露出一个难得的笑容,接过胭脂,小声说了句:“谢谢。”又想到自己却没什么礼物送给她,一时难为情起来,想着改天一定补上。 两人正在聊天的时候,几个十二三岁的世家公子朝她们走来,见到莫雁珺就道:“看你穿成这样,一定就是滇南来的郡主了吧?你父亲打仗那么厉害,你想必也很厉害,敢不敢和我们赛马?” 莫雁珺并不知道京城的世家公子会挑衅一个小姑娘,故而此次出来只带了两个侍女,此时他们突然发难,莫雁珺心中害怕,不免后退了一步,两名侍女立刻上前护住主子,道:“郡主岂能随便和人赛马,几位公子若想比试,奴婢们愿意领教。” 世家公子脸一横,怒道:“区区一个奴婢,也配跟我们比?她既然不赛马,穿成这样来做什么?莫不是胆小如鼠,一点都没有镇南王的气势,当真丢了镇南王的脸。” 世家公子原不应和小姐计较,奈何他们几个是出了名的顽劣,从不将规矩礼教放在眼里。莫雁珺被针对,急的不知怎么办才好,她虽是镇南王的女儿,但是因为从小身子不好,镇南王并未让她学习骑马射箭,她今日穿这样的衣服也只是因为喜欢,眼看着对方咄咄相逼,身旁也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人群中虽有斥责几名少年的声音,但更多的是沉默看热闹的人,她今日不比,丢的便是父亲的脸,莫雁珺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急的快要哭了,眼泪在眼眶打转。 忽的她被人拉住手拽到身后,郑婉儿站在她面前挡住她,对那几个人说:“雁珺姐姐今日身子不适,不如我替她和几位公子比一比如何?” “你又是什么人?”其中一个纨绔少年指着她问。 郑婉儿淡定自若道:“我是太傅大人的独女,够资格和你们一比吗?” “哼!书呆子一个你拿什么和我们比,要是你输了怎么办?” “若是输了,我任凭几位处罚,若是你们输了,要和雁珺赔礼道歉。”郑婉儿冷着眼说。 几名纨绔少年大笑,心道她简直以卵击石,当下便应了下来。 几人去马场挑马,莫雁珺拉住郑婉儿的手,摇摇头:“婉儿别去。” 婉儿冲她一笑,“你放心,我定要他们来和你道歉。” 挑好了马,各自站到赛道上,郑婉儿没有带骑装来,她的侍女为她绑起衣袖,她翻身上马,小小年纪竟有些女侠的风骨,她在马上转头看向人群中的莫雁珺,雁珺的红衣十分耀眼,郑婉儿暗暗发誓,决不能输。 最后自然是她赢了,她的马在最后一圈的时候,仿若发了疯的狂奔起来,郑婉儿死死拽住缰绳,才没从马上摔下来,马儿跑到终点后,还在往前冲,人群吓得四散开来,郑婉儿用力拽着缰绳,马儿嘶鸣一声,前蹄高高抬起,终于在护栏前停了下来,十岁的郑婉儿像个英雄,在马背上遥遥看着莫雁珺,冲她咧嘴一笑。 那次之后,郑婉儿和莫雁珺的关系越发亲密,雁珺留在京城的时候,就时常在太傅府和婉儿一起玩耍,同桌而食,同床而眠,婉儿的嫡母因为雁珺的身份,对她很是尊敬,连带着对婉儿态度也好起来。 镇南王述职结束后,雁珺回了滇南,彼此便时有通书信,即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从没有一丝生分。 郑贵妃坐在广阳宫院子的角亭里,面前的圆石桌上放着一壶酒,两只酒杯,她饮完杯中酒,失神地看着手心浅浅的伤疤,这是那日赛马留下来的,从此再不能消除。那日赛马她原是赢不了的,最后发了狠,拔下头上的朱钗狠狠刺在马屁股上,马儿受惊狂奔,这才带她赢了比赛,她的手也被缰绳勒的流了血,她一下马就将血擦干净,没让雁珺发现。 她现在已经想不起来当时为什么要那样做,只知道,人群中的那一抹红很美,她不想看她哭。 伤疤历经时光已经变得浅淡,可那日的一草一木,雁珺的一颦一笑,却一直深深刻在她的心里,从没有忘记过。 轻轻抚着手心的伤疤,往事又一寸寸浮上心头。 雁珺十四岁那年,被镇南王送回京城居住,成长为少女的两个人更加亲密,好看的朱钗往往一人一支,若是只有一支,那便每人各戴一天;谁在外吃了好吃的东西,必定会给另一个人带一份;好看的衣裳,也要做成不同色的两套;就连字迹,婉儿也越发像雁珺。 那时候到了年纪的太傅夫人也明白自己于子女上无缘,便开始把婉儿当成嫡女来养,她周身的气度越发让人不敢小瞧。 这日两人坐在闺房里看绣花样子,婉儿指着一株并蒂百合,笑道:“这花好看,我想绣成手帕,送你一个好不好?” 雁珺看了一眼,捂着嘴偷笑,“我听嬷嬷说过,并蒂花是定情的花,我才不要,你绣来送给你的情哥哥罢。” 十四岁的少女已经到了怀春的年纪,婉儿被这样取笑,顿时又羞又恼,扑过来就要撕雁珺的嘴,“好啊,你敢笑话我!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雁珺笑着避开,两人顿时闹做一团,最后是雁珺敌不过,连连求饶,婉儿掐着她的脸,问她:“还敢不敢笑话我了?” “不敢了不敢了,好妹妹饶了我这一遭。”雁珺求饶,婉儿才放开她,轻哼一声,拿过那副并蒂百合,低头细细描起花样子来,雁珺撑着头在一旁看着,小声问:“婉儿真的没有心仪的公子吗?” 婉儿摇头,“管它什么并蒂不并蒂呢,我就想绣两个,你一个我一个,和咱们从前的东西一样。” 然而她的绣帕还没绣好,那年冬天,雁珺却十分激动的将她拉回房间,粉面含春地对她说:“婉儿,我喜欢上一个人。” 婉儿心中一惊,忙道:“什么人?” 雁珺却害羞了,扭捏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是当今二皇子,她今日进宫在御花园和他迎面碰上,立刻就被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神吸引住了,她情窦初开了,婉儿紧紧捏着绣了一半的绣帕,急道:“那么你是要嫁给他了吗?” 雁珺低下头,而后红着脸摇头,“我也不知道,总是还要看父亲的意思。” 婉儿抓住她的胳膊,“不是说好了我们要一直在一起吗,嫁人了你就要搬进王府去了。” 雁珺轻笑,拿手指点一点婉儿的额头,“傻妹妹,你以后一样要嫁人的,就算嫁人了我们也可以永远在一起呀,我们还可以一起看书,一起画绣花样子……” “那不一样!”婉儿急道,她声音很大,吓了雁珺一跳,雁珺怔愣片刻,宽慰道:“好啦,我不过和你说说心里话,没有别的意思,你别急,也别和别人说。” 之后雁珺又说了什么,婉儿一句也没听进去,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是再看到手中的手帕,却觉得怎么也绣不下去。她时时刻刻留意着二皇子的动静,很怕什么时候就传来二皇子娶妻的消息,她的种种行为让太傅产生了误会,以为她看上了二皇子,太傅心疼她,唉声叹气好几日,终于还是将她叫到书房,语重心长地说:“以后你还是少关注一些二皇子的消息吧,没得坏了你的名声。” 婉儿一愣,“他怎么了?” 太傅叹道:“他定了亲了,婉儿,无论你以前有什么心思,以后都好好收着,为父一定帮你寻一门更好的亲事。” 婉儿只觉得心中十分慌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离她而去,她怔怔地问,“定了谁家小姐?” “镇南王的女儿,就是平时和你关系极好的,怎么?她没有告诉你吗?也对,她现在应该被关在府里绣嫁衣,我是说好久没有看到她了……婉儿?” 怎么从书房出来的婉儿不知道,她一路失魂落魄回到房间,将自己一个人关在里面,砸了所有的簪子,撕了那条已经绣完的并蒂百合绣帕,她心中有一股无处发泄的火,她不知道为何而生气,也不知道在生谁的气,可是就觉得心中难受的很,像针扎似得,一下一下,细密又隐晦。 雁珺和二皇子成亲那日,婉儿对着月亮喝醉了酒,跌跌撞撞跑到父亲的房间,说要去做二皇子的侧妃,从来温和的太傅第一次对她发了怒,整个太傅府被搅得不得安宁,婉儿就像是疯了一样,一心只想去做二皇子的侧妃,太傅将她关在屋里十几日,仍然打消不了她的念头,疼爱女儿的太傅不忍再苛责,只能拉下老脸去皇上面前求亲。 婉儿被抬进王府的那天,雁珺一宿没睡,第二日傅徇去上朝,她便将婉儿堵在了院子门口,难以置信看着她,满脸的震怒与伤心。婉儿朝她福一福,“妾身给王妃请安。” 雁珺怒道:“你怎么能……” 婉儿笑道:“姐姐之前说过,我们要一直在一起,如今我进来陪姐姐了,难道不好吗?” 雁珺气的脸色发白,“婉儿,我是真心喜欢殿下的,这世上什么东西我都可以让给你,唯独他不可以,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婉儿收起笑容,盯着雁珺的眼睛,淡淡道:“我只是履行自己的诺言而已,姐姐若是忘了,那是你的事。” 两人不欢而散,从此在王府也再没有说过话,雁珺明里暗里开始和婉儿争宠,婉儿一开始并不屑于傅徇的恩宠,但是看着雁珺对傅徇温柔亲近的样子,心里越发难受,她便也开始和雁珺斗气,她没想到,自己竟然先有了孩子,那时候的她,是真的慌了,斗气归斗气,她从没想过真的争宠。 第一时间去雁珺的院子请罪,她从雁珺眼里看到了深深的伤心,那是一个人被最信任的人伤害后的眼神,雁珺接受了她的道歉,但是却闭着眼说:“你好生养着身子,能为殿下开枝散叶是你的福气,我们的院子隔得远,往后你不必再来了,若有什么需要的,差你身边的人来回禀一声,我绝不会亏待你,从前的情分到这里就罢了,也不要再说对得起对不起的话。” 至此,婉儿再也没有踏足过雁珺的院门,从王府到皇宫,她们一人被封为皇后,一人被封为贵妃,却从此再不来往,从前那些青葱的岁月,被她们尘封在心底深处,无人再提起。 夜已深,一阵夜风吹过,将郑贵妃眼下摇摇欲坠的眼泪吹进风中,郑贵妃手边还放着十年前那盒胭脂,她从来没有用过,里面的东西早已干涸,她却日日带在身边,桔梗为她送来披风,劝道:“主子,夜间风大,进屋去吧。” 郑贵妃端起酒杯,在地上倒了一圈,望着天边的明月,悲怆道:“雁珺,我敬你。” 作者有话说: 这是中间插播的番外,没有完结哦 第26章 封妃 惠承三年的整个夏季都在悲伤的情绪中度过,皇后的丧仪举办的十分隆重,傅徇追封莫氏为懿德皇后,葬于皇陵。 大皇子傅珏依照懿德皇后的遗愿,送到了广阳宫,由郑贵妃抚养。 御花园第一片枫叶落下时,懿德皇后去世的悲痛才渐渐在人们心中消散。沈之秋这几个月又要忙着主持懿德皇后的丧仪,又要遵照圣旨去给懿德皇后守灵,忙的几乎脚不沾地,每日只能睡上两个多时辰,眼看着人就瘦了一圈。傅徇之前瞧见后很是心疼,特意免了他的守灵,可沈之秋还是每日都去,如今总算能歇歇。他坐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屋子里熏着很浓的安息香,身子放松下来,整个人就昏昏欲睡,朦胧间,他似乎闻到了傅徇身上龙涎香的气味,缓缓睁开眼,看见傅徇坐在他对面,拿着他放在那里的书无声地翻看。沈之秋坐起身,按了按眉心,懒懒道:“来了怎么也不出声。” “见你睡着,便没有打扰。”傅徇放下书,伸手过来为他按揉太阳穴,心疼道,“韫玉,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沈之秋淡淡一笑,“算不上辛苦,这也是我分内的事,你今日送走了镇南王吗?” 镇南王在收到女儿病逝的消息后就快马加鞭的赶回了京,一直在京中待到懿德皇后的葬礼结束,今日傅徇才设宴为他送行。 傅徇点点头,“镇南王年迈,雁珺是他最疼爱的小女儿,他很是伤心。” “镇南王世代忠良,皇上定要好好安抚。”沈之秋道。 “这是自然,以后镇南王由他的嫡长子袭爵,我又破格封了他的嫡次子为勇毅候,许了他们滇南的行政所有权,可以说如今他们已经算得上是滇南的土皇帝了。” 沈之秋抬眉,“皇上不怕?” 傅徇垂着眼眸,淡淡道:“如何不怕?只是他们的势力一时半会并没有人可以制衡,且他们世代忠良,镇南王的为人我还是信得过的,至于以后他的儿子们如何,到时候自然会有制衡的办法。” 沈之秋看一眼傅徇,斟酌道:“皇上,臣觉得,睿王值得一用。” 傅徇端起茶盏喝一口茶,应道:“睿王确实值得一用,只是光有他还不够,我是预备将宁国公手里的兵权交给他的,滇南那边,还需考虑新的人选。” “明年科举,会有新的人才进来,届时皇上再去选能用之人不迟,如今有一事迫在眉睫。”沈之秋道。 傅徇抬眼看他,“你是说立后?” 沈之秋点点头,“懿德皇后丧期已过,今年除夕之前,朝堂定会有立后的声音,我想,大概昭仪娘娘的呼声会很高。” 傅徇冷哼一声,“母后怕是早就迫不及待了,此事我有对策,你累了这么多日子了,近几天就不要再想这些事,好好休息几天,脸上都瘦的没有肉了。” 傅徇说着伸手去捏沈之秋的脸,手感确实不如以前好,沈之秋皱眉拍掉他的手,重新在软榻上懒散靠着,打算继续眯一会,傅徇却走过来一把将他横抱起来,带着他走进了内室,他们好几个月不曾亲近,自然是歇了一个缠绵的午觉。 广阳宫中,郑贵妃陪着永淑和傅珏玩了一阵,见两个孩子都犯困了,便叫乳母抱他们下去睡午觉,两个孩子刚走,她沉下脸来,回到暖阁坐下,对桔梗道:“将她带进来。” 桔梗转身出去,不一会带进来一个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女人,那女人被丢进来,一看到高高在上的郑贵妃,忙趴在地上,一如既往地求饶,蜡黄的脸从头发后面露出来,正是从浣衣局消失了的采薇。 郑贵妃拨弄着寸长的指甲,懒洋洋问,“关了这么久,可想清楚了?” “奴婢确实不知所犯何事,求贵妃娘娘明示!”采薇又磕了个头,她怎么也没想到将她带出浣衣局的竟然是从前很少在宫里露面的贵妃娘娘。 郑贵妃仿佛耐心已经用完,朝桔梗使了个眼色,桔梗拍拍手,几个太监拎着一个身穿太监服的人进来,给郑贵妃请了安后麻利退下。被拎进来的太监大概二十岁左右,像是新来的,并不熟悉这里的规矩,一张脸吓得惨白,直挺挺跪在地上不知作何动作。 “见了贵妃娘娘还不请安!”桔梗喝道。 新来的太监忙一个响头磕在地上,嘴里含糊不清说了一句,“奴才给贵妃娘娘请安。” 一旁的采薇听到这个声音,整个人都激动起来,她匆忙直起身,回过头看,碰巧太监也直起身,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采薇哑着声音大叫道:“哥哥!” 太监看到他,原本就惨白的脸更加毫无血色,泪水一涌而出,颤抖着就要过来拉采薇的手,“采薇……你……你这是怎么了?” “哥哥……哥哥……你为什么……”采薇哭着爬过去,刚要碰到她哥哥,屋子里另一个宫女冲上来拉住她,将她甩到一边去。 看够了兄妹重逢戏码的郑贵妃低头对采薇笑道:“你不是想不起来吗,本宫只好找来你的哥哥帮你一起想,本宫见你哥哥做事还算伶俐,便要了他到广阳宫做事,你若是还想不起来,你哥哥的小命可就要断送在你手里了。” 哥哥是采薇唯一的亲人,如今尚未娶妻,竟然成了太监,采薇哭的几乎背过气去,眼泪鼻涕流的一塌糊涂,她跪着爬过去一把抓住郑贵妃的脚踝,哭道:“娘娘!奴婢求求您,求您绕过奴婢的哥哥,奴婢愿意替哥哥去死!求您放过哥哥。” 郑贵妃轻笑,“本宫要你哥哥的命做什么,本宫想知道的不过是你知道的那些事。” 采薇心里惊惧,其实在她被抓到广阳宫第一天,郑贵妃就派人来问过她关于皇后娘娘产子和大皇子落水的事情,当时她为了保命一概推说不知道,苦苦捱到今日,只盼能拖一日是一日,她见平日郑贵妃吃斋念佛,便以为她是个心善之人,这样拖下去或许真的会相信自己是无辜的,没想到她竟然将她唯一的亲人带来威胁她,如今哥哥已经成了废人,采薇便明白过来,郑贵妃是个心思毒辣的人,她不能再让自己和哥哥丢了性命。 采薇不停地磕头,额头上嗑的一片血肉模糊,哑着声音道:“奴婢有罪,但求娘娘恕罪……” 桔梗很有眼力的让其他的宫人都退了出去,采薇的哥哥也被拿布条堵住了嘴,屋子里只有采薇断断续续的声音,夹杂着她的抽泣,一桩桩一件件听起来让人心惊。 这场问话持续了一个多时辰,采薇哭的昏死过去,被人将她和她的哥哥一起抬了出去,其实郑贵妃并没有阉掉她的哥哥,只是吓一吓她,没想到她这么不经吓。 桔梗上前为郑贵妃换了一杯热茶,问道:“采薇说了这么多,可是咱们没有证据,主子预备怎么办?” 郑贵妃冷冷一笑,“证据是拿来给皇上看的,本宫既然知道了这些事,那么便不需要皇上出面,既然不需要皇上出面,有没有证据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若采薇是随意攀咬柳贵人的呢?”桔梗又问。 郑贵妃摇摇头,“不像,她没有攀咬柳贵人的理由,且本宫虽然长久不理后宫事,但是这些年冷眼看着,柳氏不是个安分的,从前在王府的时候,她就有过一些小动作,本宫懒得理她罢了,可没想到,她竟害到了雁珺头上,无论雁珺早产的事她有没有份,珏儿落水一事必然与她脱不了干系。” 桔梗明白了自家主子的心思,又想起采薇和她哥哥,请示道:“不知采薇和她哥哥该如何处置?” “采薇赐酒,她哥哥放出宫去,此事与他无关。” 桔梗应了一声,退下去安排,郑贵妃握着茶杯,方才伶俐的眼神慢慢变得悲伤起来,她拿出怀里的一只戒指,那是懿德皇后生前常常佩戴的,郑贵妃轻轻抚摸着它,喃喃道:“雁珺,我一定为你报仇。” 没过几天,朝堂上果然传出了劝谏傅徇立后的声音,其中多是提到周昭仪,傅徇冷眼瞧着,只叹太后太过沉不住气,当即便宣布,为了悼念懿德皇后,三年不会立新后,往后若是谁再提到立后之事,便发配到边陲之地去,吓得还想继续提此事的官员也都不敢再言。 后位可以空悬,但是后宫不能无人理事,傅徇原还是想让沈之秋继续主理后宫事宜,周太后却不同意,之前傅徇的说辞是周意心刚刚进宫不熟悉事务才暂时由沈之秋代理,如今周意心已经进宫一年,有资格理事。 几番争论下来,傅徇最终妥协,“婉儿要照顾两个孩子没有多余的精力,韫玉代理了这么久事务也都熟悉了,那么以后就由韫玉主理,周昭仪和郑贵妃从旁协理,等昭仪理顺了再说不迟。” 太后虽不喜,但傅徇已经让了一步,她也不再继续逼迫,只想让周意心早些生下孩子,早日名正言顺登上后位。 为了让沈之秋做起事来更顺手,傅徇还提了他的位份,封号仍是韫玉公子,位份待遇却变成了等同于妃位的等级。 如今在后宫,除了郑贵妃,便是韫玉公子位份最高。 沈之秋接到圣旨,心中没有什么情绪,他对这些位份向来不放在心上,但是想到傅徇可能的用意,他还是不免惊慌,若傅徇真是想把他往那个位置上推,他该怎么办? 第27章 废井 年初的时候,傅徇曾提议要给沈之秋修缮院子,后来因为懿德皇后的病情而耽搁了,如今沈之秋已是妃位,再住甘泉宫那样的小地方不合他的身份,要他搬到别的宫,沈之秋又不愿意,他觉得甘泉宫清净雅致,住的舒服,傅徇只好再将修缮院子的想法提了出来,沈之秋这一次没有拒绝。 甘泉宫在原本的面积上扩建一倍,还要在梅林那面开个门,连着梅林修个小花园,这是个大工程,沈之秋只能暂时搬出来住,傅徇做主,将他直接搬去了承光殿。 周太后言辞反对,傅徇自有他的一套说辞,如今能住人的宫殿大多住着嫔妃,沈之秋一个男人不方便和她们住同一个院子,没住人的宫殿又年久失修,思前想后只有承光殿合适。 周太后无语,她从小受的规矩礼教极严,纵使她心里想着要周意心去住承光殿,沈之秋搬去毓秀宫,她也无法说出口,只能变本加厉的惩处沈之秋,让他日日去永寿宫的小佛堂抄写经书,每天抄写到夜半才让他回去,从根本上减少他和傅徇的独处时间。另一方面又愈发勤快地给周意心送有助怀孕的药物,还要时刻关注朝堂上的动向,实在忙的心累。 边旗送上来沈之秋这两日抄写的经书,周太后看都没看就厌恶的丢到一边,看一眼外头的天色,道:“他这几日抄的倒快,竟这么早就抄完了,明日再给他加一本。” “是,只是陛下那里会不会有问题?昨儿和今儿都是陛**边的雪竹来接的人,再过一天怕是陛下就该亲自来了。”边旗小心提醒道。 太后轻哼一声,“他既然想把人养在承光殿宠着,哀家让他受些罪又怎么了,不过是抄抄经书,拜拜佛祖,这是积德的事儿,皇帝不敢多说什么。” “是,奴婢明日会再给韫玉公子加一本。” 太后对这些不甚在意,抬眼问边旗,“怎么意心身子还没有动静,哀家看着这一年来,皇帝虽然最宠沈氏,但是毓秀宫他也没少去,哀家又赐了药,不应该一直怀不上啊。” 对于这件事,边旗也很是纳闷,她进言道:“不然奴婢找个太医给昭仪娘娘瞧瞧?” 太后点点头,“你传话出去,让蕴儿在宫外找一个大夫,宫里面的太医哀家一个也瞧不上,早日看看清楚,若真是意心身子有什么问题,也该早做别的打算,这几年冷眼瞧着,柳氏恐怕是不行了,皇帝对她本就没什么情分,如今来了个沈之秋,更是抛之脑后,不中用。” 边旗心知太后心情不好,不敢触霉头,忙恭顺地应了,“太后别着急,明日奴婢就去找大夫。” 柳贵人住的瑶华宫离傅徇的承光殿并不远,她站在院子里,摇着一面金丝双面绣粉桃的团扇,看着瑶华宫外不远处的宫巷里,雪竹和几个太监打着宫灯引沈之秋朝承光殿走的身影,面色阴冷又嫉恨,“一个男人,竟然狐媚了陛下这么久,如今还缠着陛下搬去了承光殿,简直没有规矩,本宫当真是小瞧他了。” 现已入秋,晚上渐渐起了寒气,如画站在柳贵人身旁,被柳贵人手中团扇带出的风扇的浑身凉兮兮的,她顺着柳贵人的话说道:“如今宫里能和韫玉公子抗衡的也只有昭仪娘娘了……”她一句话还未说完,便感到一丝极寒冷的目光忽的射向自己,柳贵人冷着脸问,“你的意思是本宫已经失宠了吗?” 如画心知说错话,啪啪扇了自己两个耳光,忙俯身跪下,请罪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嘴笨,奴婢有罪,请娘娘恕罪。” 柳贵人看她一眼,没有理她,转身回了屋子,如画见状匆忙跟上去,接过宫女送来的安神茶,亲自给柳贵人奉上,讨好似得说:“奴婢的意思是,昭仪娘娘和沈氏是一丘之貉,主子何不想个办法让他们二人狗咬狗去斗呢,这样主子不就可坐收渔翁之利了。” 柳贵人喝着安神茶,瞪了如画一眼,“周昭仪是太后的人,是不能动的,你傻了吗?” 如画心里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责怪自己怎么把这么重要的关系忘记了,懊悔道:“是奴婢考虑不周。” 柳贵人拿茶盖慢慢撇着茶,琢磨着说:“若是能想个法子跟贵妃娘娘亲近亲近就好了,懿德皇后死的时候,看着贵妃娘娘伤心的样子,原来她们两竟然还是好友,若是能让贵妃娘娘相信是沈之秋害死了懿德皇后,到时候本宫才算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她话音刚落,瑶华宫的小太监跌跌撞撞跑进屋子,一头摔在柳贵人面前,将柳贵人和如画吓了一大跳,柳贵人当即就将茶盏狠狠摔在桌上,眼看着就要发怒,如画上前一脚踢在小太监的肩膀上,骂道:“你做什么这样没头没脑的闯进来!要作死吗?” 小太监似乎吓得不轻,身上抖得厉害,一面给柳贵人磕头一面颤抖说道:“娘娘……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如此慌张,平日的规矩竟然都忘干净了!”柳贵人带着怒容说。 小太监战战兢兢,“瑶华宫旁边的井里,发……发现了……一具尸体……” “你说什么!”柳贵人惊得站起身来,手边的茶盏被她不小心打翻,茶水洒了一桌子。 如画也是大惊,忙问,“瑶华宫的井里怎么会有尸体?你没有看错?” “奴才绝没有看错,如画姐姐也知道,咱们宫外这口井虽然有水,却早已经弃之不用了,奴才今日当值,晚上从那路过,闻到井中似乎有臭味飘来,便打着灯笼去一探究竟,这一看魂都差点吓飞了,那井里千真万确飘着一具尸体!”小太监说起来似乎心有余悸,面色吓得苍白。 柳贵人皱着眉问,“可看清楚是谁了?” 小太监犹豫道:“奴才粗粗看了一眼,瞧着有些像……像是永宁宫的采薇姐姐……” 柳贵人浑身似是被抽去了力气,突然跌坐在椅子上,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席卷全身,她找了这么久的采薇,竟然死在了瑶华宫的废井中,这简直像是一个噩梦和一种无声的警告。如画对于井里的尸体是采薇一事也是惊惧万分,可她顾不上自己,连忙上前扶住柳贵人,担忧道:“娘娘您没事吧?” 柳贵人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扶着如画的手站起来,面色凝重,“去看看。” 如画下意识阻拦,“那种污秽之地,娘娘别去了吧,让三全把尸体清理了就罢了。” 柳贵人冷着脸,“既然有人送了这样一份大礼来,本宫怎么能不亲自去看看,三全,你带路。” 三全忙从地上爬起来,提着个宫灯,在前面带路朝废井去,想起刚刚看到的场景,后背已被冷汗打湿了一层。穿过瑶华宫的两个偏殿和一条小巷子,废井便出现在眼前,周围野草杂生,野草长的有人的小腿那么高,将井口遮的严严实实。 如画扶着柳贵人一步步往废井走,也闻到了难闻的气味,只觉得柳贵人握住她的手越来越用力,整个手心都冰凉如水,如画侧头去看柳贵人,想说害怕就不要过去,但是看着柳贵人的面色,将劝说的话咽了回去。 靠近废井后,三全咽了咽唾沫,提着宫灯的手越发抖得厉害,他进宫时间不长,还没见过死人,难免恐惧。 柳贵人吩咐道:“靠近点,照清楚井里的情况。” 三全将头扭到一边,把宫灯往废井上面提了提,整个井里的情况被照的一清二楚,柳贵人探身去看,一眼就看到一个漂浮在水面上的人,她的脸被水泡的久了,又肿又白,近乎透明,头发在脸四周飘散着,这样一副骇人的画面从小小的井口传出来,巨大的恐惧感直击人心,柳贵人双腿一软,差点失态跌坐在地,幸好被如画牢牢扶住。 尸体虽然泡成那样了,但确实是采薇没错,采薇在王府的时候就被柳贵人收买了,一直在永宁宫为柳贵人办事,办的不止有永宁宫的事也有很多别的事,可以说她知道的秘密不比如画少,此前柳贵人将她打发到浣衣局,也是想过段时间趁机除掉她,没想到她竟然人间蒸发,找了那么久没找到的人,突然出现在瑶华宫的废井中,这怎么看都不寻常。 柳贵人受到惊吓的心一时没有缓过来,如画扶着她远离废井,走到瑶华宫的偏殿里坐下,柳贵人方才回过神来,额上和后背早已是冷汗涔涔。如画轻拍着柳贵人的后背为她顺气,柳贵人坐了有差不多一刻钟,才彻底缓过来,她抬眼看着面前的两人,冷道:“今日的事你们谁都不许说出去,若是有第四个人知道,本宫饶不了你们。” “是,奴婢/奴才绝不透露一个字!”如画和三全齐齐跪下发誓。 柳贵人死死抓着红木圆桌的一角,吩咐道:“三全你连夜将尸体处理掉,绝不可留下一丝痕迹。” 三全虽然害怕,但他更怕被主子责罚,只能硬着头皮应了,柳贵人一刻也不想在这种地方待下去,站起身抓着如画的手回了正殿。 正殿灯火通明,柳贵人仍觉得浑身发冷,采薇那张惨白的脸牢牢印在她的脑海中,怎么都赶不走,她真后悔没有听如画的建议,不该去看。如画在香炉里加了一把安息香,走过来为柳贵人按揉太阳穴,减轻她的恐惧,小心翼翼地问,“主子,会不会是有人将采薇掳走,问了什么东西,然后又将她丢在咱们宫里的井中,想要嫁祸给我们。” 柳贵人闭着眼,“这还用问?但这恐怕不是嫁祸,毕竟那口井除了瑶华宫的人,其他人到不了那里,这恐怕是一种警告,警告本宫,她知道了本宫做的事。” 如画大惊,“那这个人会是谁?” “不知道,谁都有可能,沈之秋一直不喜本宫,王美人与本宫也不过表面情谊,郑贵妃和周昭仪看似平静,可谁又知道她们心里头藏着什么。”柳贵人冷冷道。 “那我们该怎么办?”如画问。 柳贵人冷哼一声,“既然是威胁,那本宫就等着,看看他下一步想做什么,一个不敢现身的阴险小人,本宫怕她做什么!” 柳贵人虽是这样说的,可她心里并没有这么淡定,不过是表面上强撑着一股子气,等熄了灯躺在床上,采薇的脸又难以摆脱地浮现出来,清晰的就像是在她头顶上一样,她根本没有办法好好入睡,好不容易能靠着安息香睡一会,也总是噩梦连连。 如此几天过去,这日晚上三全又失了魂一样地跑进来,说是井里闹起了鬼火,柳贵人将手中的书摔到一边,憔悴的脸上是止不住的烦躁,她不信邪地又要去看,如画见到了主子前几日的不安,拼命地拦住,柳贵人横眉怒道:“什么鬼火不鬼火,三全子这个孬种被死人吓得都开始说胡话了,本宫倒不信世上真有鬼魂!” 几人只好又前去,这次柳贵人没有上前,只是站在偏殿的窗户上看,废井周围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柳贵人正要发火地时候,只见井口的方向突然飘起来点点淡蓝色的微光,一团一团的蓝色火焰毫无目的地飘着,不一会又自行熄灭。 三全吓得一屁股摔在地上,颤抖地指着那些光,哭道:“娘娘,那就是鬼火,从前从来没有的,是采薇,采薇回来了!” “胡说!”柳贵人怒不可遏地呵斥他,“死人怎么会再回来,不过是活人的鬼把戏,明日搬块石头来将这口井死死封住,本宫看看谁还敢回来!” 此事一闹,柳贵人愈发睡不好,她心里虽然知道这些可能是有人故意为之,可是却无法避免的害怕,那种自心底生出的恐惧是无法用言语镇压的,她将整个瑶华宫彻底调查了一番,想要查出采薇尸体出现那几天有什么可疑人物出现在瑶华宫,却一无所获,这个结果令她更加担忧,她的寝殿从此灯火通明,就连睡觉也点着灯。 第28章 佛经 冷宫闹鬼的消息是在鬼火事件后七天出现的,有宫女说是看到了冷宫窗户上飘着的淡蓝色火焰,还听到冷宫里面传来凄惨的哭声。北吴建朝以来,死在冷宫里面的废妃很多,但是从未听说过那里闹鬼,回想起最近死在冷宫的人,是林氏,她死前确实是一直在喊冤。 闹鬼事件在后宫里传的沸沸扬扬,宫女太监闲来无事都说是林氏被人陷害,阴魂不散回来找人报仇了。 流言传到承光殿的时候,沈之秋正在冥思苦想为傅徇的新画作题字,金福躬着身子把这些话回给傅徇和沈之秋听,沈之秋放下笔,问金福:“流言从什么时候开始传的?” “大约是几天前。”金福回忆着。 “知道哪里传的最厉害吗?”沈之秋又问。 金福想了想道:“好像是瑶华宫周围传的最厉害,景怡宫和毓秀宫也有,陛下,是否要镇压一下这些流言?” 傅徇拿着毛笔在画作上又添了一笔,看一眼沈之秋,对金福道:“不必管这些,你下去吧。” “是,奴才告退。”金福行了跪安礼,退着身子出去了。 沈之秋觉得好奇,便问傅徇,“为何不打压?这样的事情要传到宫外去可不太好听。” 傅徇依旧在端详自己的画作,随口道:“这种把戏不过是人为的,有人想借此制造什么事端,我不过是顺水推舟看看到底目的是什么,再怎么闹鬼总归闹不到承光殿来。” 沈之秋还要再问,金福却又悄声走了进来,心虚地看一眼沈之秋,对着傅徇禀道:“陛下,柳贵人来了,说有要事要见您。”沈之秋在这里,有别的妃嫔来,他原是不该进来禀告的,可是柳贵人说的严重,又着急,他不敢不回禀。 傅徇听后头也没抬,扬了扬手中的画笔,不甚在意道:“让她进来。” 柳贵人只穿着简单的落霞色对襟襦裙,外头罩一件藕白色外袍,身形比之前纤瘦些,行动起来如弱柳扶风,只是脸色不怎么好看,看起来憔悴的很,似乎没有休息好,她提着一个精致的小食盒,进门后先看了沈之秋一眼,才盈盈拜倒,给傅徇请安,“臣妾给陛下请安。” 傅徇这才放下画笔,抬头看他,淡淡道:“有什么事起来回话。” 柳贵人缓缓站起来,笑着走近傅徇和沈之秋,将食盒放在桌子上,对傅徇笑道:“臣妾想着秋天干燥,特意炖了两盅雪莲百合汤,给陛下和韫玉公子润润喉。” 她边说着边打开食盒,里面确实放着两个一模一样的琉璃盅,有隐隐的百合香气飘出来,沈之秋心中赞赏柳贵人的手段,她想的倒是周到,连他那份也一起准备了,看起来竟是一点也不介意他住在承光殿。 傅徇见了很是受用,昨夜沈之秋断断续续咳了半夜,要了几次水,想来确实是体内干燥,于是脸上便有了些笑意,对柳贵人说话的语气也慢下来,“你有心了,只是别光顾着我们,自己回去也多用一些。” 柳贵人脸上立刻浮现出欣喜,忙道:“谢陛下关怀,臣妾宫中还炖了老鸭汤,文火足足炖了一整天,只是老鸭汤要热热的喝下去才好,便没有带来,陛下不如去臣妾宫里用一些?”说罢看一眼沈之秋,“韫玉公子也同来吧。” 沈之秋淡淡一笑,“多谢贵人的好意,我素来不喜吃老鸭汤,就不过去叨扰了。” 傅徇听着心中想笑,却丝毫没有表露,他淡淡笑着,对柳贵人道:“才刚用了午膳,吃不了这么多,你自己回去用些,既是炖了一天的好东西,不要浪费了。” 话已至此,柳贵人心知今日是请不到傅徇了,狠狠地在袖中将手握成拳,十分端庄地屈了屈膝,得体道:“是臣妾考虑不周,那臣妾不打扰陛下了,先行告退。” 傅徇点点头,再不去看她,柳贵人退出殿外时,抬头又看了一眼沈之秋,刚好和他的视线相接,两人眼中都没有什么好颜色,柳贵人朝他淡淡一笑,转身退了出去。 她走之后,傅徇才从书桌后面走出来,一把揽住沈之秋的腰,掐着上面的肉,笑道:“你分明喜欢吃老鸭汤,昨儿还暗示金福让晚膳的时候上了一大碗,今儿怎么又不爱吃了。” 沈之秋不去看他,掰开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淡淡道:“皇上若是想吃,自去吃就是了,想来柳贵人还没走远。” 傅徇顺势抓住他的手,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很少看你吃醋,竟几次都是吃了柳贵人的醋,怎么?韫玉公子是觉得她尤其动人吗?” 沈之秋看着柳贵人离开的地方,冷着眼神道:“动不动人我不知道,我只是不喜欢她。” “真巧,我也不喜欢。”傅徇笑道,揽着沈之秋走向桌子前,指着那副秋叶图,“画已经完成了,字可不能再赖了。” 沈之秋无奈,只能拿过桌上的毛笔,略想了想,挥笔提了一首七言绝句,最后傅徇又在上面盖上了那个专属于他的印章。 这边满室春意,瑶华宫却是一片寒冷,柳贵人回去后就气的砸了那碗备好的老鸭汤,如画指挥人麻利的将残渣收拾干净,上前为柳贵人揉肩,劝慰她:“娘娘别生气,今日是因为韫玉公子在那里,陛下才不来的,下一次寻个韫玉公子不在的时候再去请,陛下一定会来的。” 柳贵人杏眼含怒,“从前陛下最喜欢本宫的温柔,如今竟然看都不看,当真是被那个狐媚子迷了心窍了。” “娘娘,不如咱们去求求太后,她一直是帮着您的。”如画提议。 柳贵人听后更是生气,“从前是帮着本宫,自从周意心进宫了,太后渐渐就不再理本宫了,有血缘自然是不一样的,想来以后太后也用不上本宫了。” 想到这里,柳贵人越发觉得胸闷,在王府的时候,她不是最得宠的那个,上面有王妃压着,身边还有个貌美如花的林氏威胁着,她出身一般,模样也一般,不过是父亲帮着二皇子办事得力了些,二皇子才收了她以示恩宠,她想要得到傅徇的宠爱,就必须比旁人付出更多的努力。太后就是在这个时候找上她的,面见太后时衣衫破损被罚抄经那几日,太后身边的嬷嬷细细地将太后的意思说给她听,只要她和太后合作,太后定然保她盛宠不衰,柳贵人像是见到了靠山一般,几乎没有犹豫便同意了,从此成了太后的眼睛,将傅徇的一切行踪都报给太后知道,太后果然有手段,傅徇对她也越来越温柔。 可是好景不长,进宫之后一切都变了,横空出现一个沈之秋,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好不容易除掉了林氏和皇后,竟然迟迟动不了沈之秋,自己还惹了一身的麻烦。如今太后已然帮不了她,她再想夺回宠爱,只能靠自己。 如画见自家主子心思郁结,便提醒道:“娘娘昨夜没睡好,这时候不如去歇个午觉吧。” 柳贵人摇摇头,站起身,扶着如画的手,“横竖睡不着,不如去御花园走走。” 如画笑道:“今儿天气好,正是晒太阳的好时候呢。” 说罢吩咐几个宫女和太监远远跟着伺候,扶着柳贵人的手朝御花园走,御花园的秋菊开的很好,各种颜色团抱在一起,令人心生愉快,看到这样的好景色,这几日一直笼罩在柳贵人心中的恐惧和烦躁也渐渐消散,她不由得放慢了脚步细细欣赏着,在假山的转角处,迎面遇到了郑贵妃。 郑贵妃只带了一个侍女,目不斜视地走过来,柳贵人见状,忙屈膝请安,她几乎没有在御花园见过郑贵妃,也不觉得郑贵妃是有闲情散步赏花的人,凑近了才闻到淡淡的檀香味,想来她应当是刚从宫里的普贤堂过来。 郑贵妃见到柳贵人,停下脚步,受了她的礼,微微点头算是回应,又打量了柳贵人几眼,淡淡道:“贵人似乎憔悴了许多。” 柳贵人不料自己的脸色已经这么明显,只好赔笑道:“许是这几日睡得不好,娘娘这是出来晒太阳吗?” 郑贵妃道:“抄写了两本经书本预备送去普贤堂供奉,不料去了才发现经书有破损,不宜供奉,便带了回来。” 柳贵人从不信佛,也不懂佛,但是郑贵妃自永淑公主被游僧救活后,一直吃斋念佛,修身养心,从不参与皇宫内外的各种斗争,柳贵人之前还想着拉拢她,此时偶遇,正是机会,便顺着她的话说道:“娘娘每次都亲自抄写佛经拿去供奉,真可谓是一心向佛,佛祖一定能明白娘娘的诚心。” 贵妃娘娘道:“亲手抄写,方显诚意。”说罢看一眼柳贵人,朝跟着她的桔梗扬扬下巴,桔梗立刻将那两本经书捧上来,郑贵妃道,“方才听贵人说晚上睡不好,这两本经书既然已经无法供奉,不如送给贵人拿回去看看,心静了,自然能睡着了。” 贵妃赐物,柳贵人不敢不收,十分恭敬地亲自接过,经书用藏青色方帕包着,柳贵人小心翼翼交给如画,又对郑贵妃施了个礼,道:“臣妾多谢娘娘关怀。” 郑贵妃不甚在意道:“宫里还有事,本宫先走了。” “恭送娘娘。” 郑贵妃走后,柳贵人掀开方帕,打开经书翻了两页,很是不屑地合上,继续赏花,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回去后也没再管那两本经书,随意丢在一边。 当晚柳贵人和往常一样,燃了很多安息香,却依旧很晚才入睡,刚刚睡着没多久,又开始做噩梦,这次不仅梦到了一脸惨白披头散发的采薇,还梦到了眼睛瞪得大大哭着说自己冤枉的林倩兮,看她们二人齐齐朝自己走来,柳贵人惊叫一声,猛地坐起,后背又被冷汗浸湿。 如画听到动静,忙掌灯进来,掀开帘子看到柳贵人一如既往的情景,一面心疼的帮她擦汗,一面轻拍她的后背安抚她。 “娘娘别怕,奴婢一直在这里。”如画轻声说。 柳贵人抚着胸口,额头还有冷汗冒出来,显然吓得不轻,喘息间,她余光看到了白天被随意丢在一旁的那两本佛经,于是指着它们对如画说:“把那个拿来给本宫瞧瞧。” “可主子不是说这个没有用吗?”如画道。 “有没有用看看才知道。” 如画便将佛经拿来,并为柳贵人点上灯,柳贵人一页页翻看,每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却看不懂,她皱着眉一字字去看,书页上还飘着淡淡的檀香,看了几页,刚刚受惊的心竟然慢慢沉静下来,最后她是捧着佛经睡着的,这一觉一直睡到天亮,再没有做噩梦。 如画开心坏了,小心地将佛经收好,“没想到竟然真的有用,佛祖保佑。” 柳贵人却不以为然,她淡淡瞥了一眼佛经,对如画道:“你晌午去找一位太医来瞧瞧这两本书,本宫总觉得不会这么神奇,若是郑贵妃在上面动了什么手脚也未可知。” 如画听后一刻不敢耽误,服侍柳贵人用过早膳后就去了太医院,找来的是柳贵人一直信得过的钱太医,钱太医用方帕十分虔诚地捧起佛经,闻了又闻,最后摇摇头,“回娘娘,佛经上除了檀香和沉香,再没有其他的东西,这两样都是于睡眠有益的,娘娘不必担心。” 柳贵人这才放下心来,如画打赏了钱太医,钱太医躬身退下,柳贵人斜倚在贵妃椅上,随手翻着佛经,懒懒道:“原来信佛还有这个好处,贵妃娘娘的这个恩情我记下了,当真是要好好结交一番呢。”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钱太医从瑶华宫出来,并没有回太医院,而是进了宫巷旁边一间空着的耳室,耳室中没有点灯,阳光也照不进,此时光线很是昏暗,一个宫女站在暗处,手中托着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对钱太医说:“做得好,只要你守口如瓶,以后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钱太医接过荷包好生收好,恭敬道:“臣明白。” 作者有话说: 或许有人会觉得郑贵妃是个信佛之人,不会用佛经去害人,这里解释一下,郑贵妃送给柳贵人的佛经不是真的佛经,她只是随便写写,反正柳也看不懂,所以不算是对佛祖不敬,而且我觉得郑贵妃也不是真的信佛,她从前只是懒得去争斗。 然后呢,这几章主要是要把柳贵人解决掉,所以主角戏份会少一些,后面慢慢会多起来哒,最近几天大家一起愉快的看宫斗吧! 第29章 柳折 十一月初八,是永淑公主五岁的生辰,从前永淑公主生辰没有大办过,郑贵妃觉得永淑出生时遭了罪,不宜太过热闹张扬,所以往年的生辰,都只是傅徇过去陪着吃一顿饭,今年她五岁了,礼部又提及操办生辰宴的事,郑贵妃便应下了。 只是依旧没有大办,只请了皇室宗亲和几个亲近的大臣,宴席摆在绛雪轩,该到的人都到了,永淑穿着一套大红色的齐胸袄裙,头发梳着两个如意髻,脖子上戴一把赤金吉祥锁,跟在郑贵妃身侧,脸上虽然有掩饰不住的兴奋,但是却十分规矩,才五岁,已然能看出公主的沉稳气度。 众人都送了礼,沈之秋没有准备什么金玉器具,而是送了一盆他自己亲手养的莲瓣兰,兰花养的极好,花容典雅,端庄独特,郑贵妃接过,淡淡说了句多谢,沈之秋看着跟在郑贵妃身旁的永淑,她的表情神态与郑贵妃如出一辙,于是笑道:“公主小小年纪,就已经仪态端庄,贵妃娘娘教子有方。” 郑贵妃面上淡淡的,对沈之秋这个抢了雁珺夫君的男人十分看不上,冷冷开口,“本宫自己生的女儿,自然用心教养。” 沈之秋不去理会她话里的讽刺意味,行了个礼,笑着摸了摸永淑的头,正要离开,柳贵人身边的如画匆匆赶来,一看郑贵妃和沈之秋都在,慌忙给他们二人行了跪礼,面色悲戚道:“给贵妃娘娘和韫玉公子请安,我们娘娘身子不大好,今日来不了了,奴婢特来告假。” 沈之秋暗自想来,确实有一个多月没有见过柳贵人,原来竟是病了,他位份不及郑贵妃,虽然担着代理后宫的业务,却还是等着郑贵妃发话。郑贵妃听后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甚至都没有看如画一眼,只冷冷说了句:“知道了。”连吩咐太医去瞧瞧的话都没有提。 如画领了恩准,辞了郑贵妃和沈之秋,赶着回去照顾柳贵人。她走后,沈之秋对郑贵妃道:“一个月前见到柳贵人还只是有些憔悴,想不到竟病了。” 郑贵妃淡淡道:“生病这种事,谁又能预见呢。”说罢牵着永淑的手走进了宴会厅,沈之秋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已明了几分,柳贵人的病来的蹊跷,从上回宫里闹鬼开始,她的脸色便不对,看来闹鬼的戏码是为她特意上演的。 傅徇过来时,正好看到郑贵妃和沈之秋说完话,见沈之秋呆愣愣站在原地,上前抓住他的手,轻轻捏一捏,问道:“你和贵妃在聊些什么呢?半天回不过神。” 沈之秋侧头看傅徇,想起郑贵妃刚才的讽刺,冲傅徇轻轻一笑,“在聊生儿育女的事,真羡慕贵妃娘娘有个那么乖巧的女儿。” 看着沈之秋这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傅徇心中大叫不好,他将沈之秋拘在身边,就是从此断了沈之秋的儿女福,而他自己却有了一儿一女,这对沈之秋是极为不公平的,若是沈之秋真的追究起来,他恐难以应对。 傅徇牢牢抓着沈之秋的手,凑近他笑道:“韫玉这是想养女儿了?不如在宗室中寻一个好的过继到你名下可好?” 沈之秋佯装不喜,“贵妃娘娘说,自己生的女儿才是最亲近的,养别人的有什么趣儿。” 傅徇听他这个语气,便知道他没有生气,使坏的用手指抠着沈之秋的手心,附在他耳边说:“既然如此,今晚韫玉公子便为朕生一个女儿好了。” 傅徇在沈之秋面前已经不再自称朕,这时候故意这样说,倒令沈之秋不好意思起来,原是想逗逗他,没想到自己竟被戏弄,眼看着两人就要踏进绛雪轩,沈之秋侧身拉开与他的距离,回身瞪他,“与你生不出来,等以后皇上放臣出宫了,臣自然与旁人生一个。” 傅徇隔着衣服狠掐他一把,恶狠狠道:“你敢!” 玩笑间两人便走进了绛雪轩,众人忙起身高呼万岁,沈之秋早已挣脱了傅徇的手,自退后一步,不再和傅徇并肩,而是跟在他身后走进去落座,傅徇感觉到他的行动,握住空空的手心,没有说话。 晚宴结束后,郑贵妃吩咐宫女将昏昏欲睡的永淑先带回宫休息,她扶着桔梗的手恭送完傅徇,才慢慢往回走,行至瑶华宫前,看着紧闭的宫门,她冷笑一声,对桔梗说:“寻个空将柳氏那里的两本经书换回来毁掉,安息香也可不用再加料了,如今毒已浸入她的肌理,只需慢慢等待即可,留的久了反而留下祸患。” “是。”桔梗点头应下。 一阵夜风吹过,御花园的枫叶随着夜风飘落满地,郑贵妃和桔梗的绣花鞋踩在上面,发出轻微的簌簌声,像这个皇宫每天都在上演的无声秘密。 甘泉宫还未修缮完成,沈之秋如今依旧住在承光殿,他身上担着代理后宫的职务,当天宴会自然是最忙碌的那个,晚上回到承光殿,沉香服侍他脱下厚厚的礼服,他才觉得身上顿时轻松了许多。他穿着中衣坐在偏殿的矮凳上,让沉香为他按揉肩颈,傅徇换下龙袍,穿一件常服走进来,示意沉香等人都退下了,走上前去亲自为沈之秋按揉肩膀。 感受到肩膀上力道的变化,沈之秋便知道是他来了,没像从前那样诚惶诚恐地阻止他,而是安静坐着,仍由傅徇为他按摩,问道:“这么晚了皇上怎么还不休息。” “见你迟迟不过来,来看看,今日白天累到了?”傅徇关切的问。 沈之秋觉得肩膀舒服了许多,遂轻拍傅徇的手,站起来,面对着傅徇,道:“没有很累,只是这衣服里里外外穿了这么多层,重的很,还是平日寻常的衣裳穿起来更舒服。” 傅徇揽过他的腰,将他带进自己怀里,环抱住他,低下头,额头与他的额头相抵,柔声道:“如今才到这个位置,你就觉得礼服繁琐了,以后若是到了更高的位置,那该怎么办?” 沈之秋心中突的一跳,皱着眉道:“皇上晚上吃醉了酒吗?怎么胡言乱语起来,如今这个位置已经很好了,我并不想再走到多高。” 傅徇伸手轻抚沈之秋披散在肩上的黑发,摸摸他的耳垂,动作温柔又怜爱,他看着沈之秋的眼睛,缓缓道:“今日踏进绛雪轩的时候,你松开我的手退到了我身后,那一刻,我觉得身边好像突然空了,我想要你永远能和我并肩站在一起。” 傅徇的话和他的动作像一根轻柔的羽毛,轻轻扫在沈之秋的心上,他的心一下子被傅徇包裹的暖融融的,他将头靠在傅徇的肩上,伸手抱住傅徇紧实坚挺的腰身,闷闷道:“你能这么想,我已经很高兴了,可是那个位置太高,我不能也没有资格坐。” 傅徇吻着他的头顶,“我会让你有资格坐的。” 沈之秋没有说话,他不太敢往那么高的方向去看,他当初选择留在傅徇身边的时候也从没想过这些,只要傅徇心里只有他一人他便已经足够了,这些身外之物从不是他的兴趣所在,可是今天傅徇说想和他并肩站在一起的时候,沈之秋还是忍不住心动了,心动的不是权力,而是站在傅徇的身边,像一对真正的夫妻那样,并肩而立,举案齐眉。 知道自己想的太多了,沈之秋晃晃头,企图赶走脑海中的幻想,傅徇被他的头发蹭的脖子痒痒,按住他的头不让他乱动,低下头就吻了上去,唇齿缠绵间,两人动情难耐,彼此拉扯着衣衫,已经没办法再去承光殿的正殿了,于是傅徇便就歇在了偏殿里。 吹灭烛火后,沈之秋才想起来忘了禀告柳贵人的事,可是思绪刚冒出了一点头,身体便被傅徇翻了过来,他再不能去想其他的事,牢牢抱着傅徇的手臂,沉溺在他的热情中。 柳贵人的病在冬天到来的时候加重了,已经卧床不起,整个人眼见着消瘦下去,皮肤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太医院的太医轮换着给她把脉开药,却是一点起色都没有。都道她是惊惧太过,忧思过甚,心急气燥引起的气血不调,具体是什么病,没有一个人能说的清楚。 太后是早已将柳贵人视作弃子了,当初她策划的除掉郑贵妃的女儿和大皇子的计划,柳贵人一件都没有办成功,只是堪堪除掉了一个已经顺利生下儿子的皇后,太后对她早已失望,此时听闻她重病,只是派了永寿宫的一个嬷嬷前去探望,连边旗都没去。 傅徇原是要去瞧瞧的,前几次都被沈之秋借故拦住了,这日,如画又哭着来御书房请傅徇去看望柳贵人,傅徇已经明白了沈之秋的心思,便命金福带着些补品药物前去看看,没有亲自去。 沈之秋坐在御书房的矮桌前看书,看着傅徇批阅奏折的样子,低着头问道:“你可是觉得我太过无情?” 傅徇闻言抬头,回道:“你总有你的原因,我即便去看了也于事无补,我又不是太医,医不好她的病。” 沈之秋放下书,仰头看着御书房窗口照进来的阳光,淡淡道:“其实我并不讨厌你的任何妃嫔,她们也都是可怜人,你平日去看她们或是想要宠幸她们,我并不会说什么……” 傅徇笑着打断他,“瞧瞧,越说越没边了,自从和你交心,我几时宠幸过旁人。” “我知道。”沈之秋轻叹一声,“你便是宠幸,我也不会说什么,只是独独柳氏不行。” 傅徇颇为好奇,索性放下奏折,走过来坐到声之秋对面,问道:“她得罪过你?” 沈之秋看着他,考虑片刻,将之前对于大皇子出生和落水的猜想全都告诉了傅徇,傅徇越听脸色越沉,待沈之秋说完,傅徇脸色已十分难看,“这些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我虽有猜想,却没有证据,告诉你你也不能处置她,这次她病的蹊跷,想来应该是有人借助闹鬼的事情暗中下了手,这是柳氏该有的报应,所以我不想让你去看她,你若去看她,才是凉了懿德皇后的心。” 傅徇暗自握拳,“即便没有证据,我也自有别的法子处置她,这种事由我来做总比你来做的好,若是你出手留下什么把柄在别人那里,到时候我还要费心保你。” 沈之秋心中一暖,不想傅徇在意的竟是这个,他笑道:“皇上放心,这件事我没有沾手。” “那就好。”傅徇点点沈之秋的额头,“往后再有什么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不管有没有证据,我都站在你这边。” “那我若是想陷害别人,凭空诬告呢?”沈之秋歪着头问,一国之君说了这样的话,他心里十分感动,忍不住就想使使小性子。 傅徇敲一下他的头,无奈道:“你若是这样的人,我也只能认栽了。” 最后,傅徇也始终没有去看望柳贵人一眼,并且暗中下了令,命太医院的太医们不必再为她医治,柳贵人的病便越发严重。 今年的雪来的晚一些,十二月中旬才下下来,一夜大雪过后,皇宫各处都落满了厚厚的一层,出行不便,天气又冷,众人都待在自己宫里足不出户。 傅徇午睡的时候,沈之秋睡不着,坐在承光殿的软榻上看书,承光殿地笼烧的极为旺盛,他只穿着单薄的长衫也觉得浑身暖和,金福躬着身子悄声进来,见到他,俯身回禀:“禀韫玉公子,瑶华宫的柳贵人怕是不行了。” 沈之秋抬头看一眼窗外的大雪,轻叹一声,放下书站起身,轻声道:“皇上睡着,就别惊动他了,我去看看。” “是。”金福招手唤了沉香和雪竹上前为沈之秋穿衣,一门之隔的世界,寒风刺骨,沈之秋拢紧了披风,踏着积雪一深一浅地往瑶华宫走,经过御花园的时候,看到许久不见的周意心搀着宫女的手匆匆走过,没注意到沈之秋一行人。周意心路过的时候,刚巧起了一阵北风,风吹起她的披风一角,露出了她挂在腰上的玉佩和香囊,沈之秋脚下猛地一顿,心头闪过一丝惊愕。 “主子,怎么了?”沉香见他停下脚步,不由问道。 沈之秋淡淡道:“无事。” 第30章 朝暮 瑶华宫大门紧闭,沉香敲了两下,门从里面打开,如画激动万分地来开门,看到来人是沈之秋,表情僵在了脸上,转而变成失望和厌恶,可她还是不得不跪**来给沈之秋请安,“奴婢见过韫玉公子。” “柳贵人怎么样了?”沈之秋问。 如画以为沈之秋是奉了皇上的命来看柳贵人病情的,心中虽然不喜,却也不敢阻拦,低着头道:“回公子的话,我们主子不太好。” 沈之秋撩开披风,抬脚走进去,“我去看看。” 屋子里只燃着一个地笼,烧的并不旺盛,温度和外面差不了多少,门窗都紧闭着,厚厚的帘子遮住了光线,整个屋子视线昏暗,角落里的香炉燃着浓浓的熏香,沈之秋刚迈进来,就被呛的咳了好几声,他视线扫过香炉,光凭气味就能闻出来,这香有问题,他轻轻皱眉,柳贵人如此聪慧的人,怎么会没有察觉出这香里的问题,如画跟在后面也进了屋,沈之秋便问她:“你们主子既然病着,怎么还用这么浓的香?” 如画垂首答道:“主子之前睡眠不好,需要安息香来调理,如今更是离不了了。” 原来是在香里加了令人上瘾的东西,沈之秋装作不知,避开香炉走进去,暖阁里的视线更加不好,柳贵人躺在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被子上还搭着一层狐狸毛皮的毯子,听到动静,强撑着支起身子,满脸的期待在见到沈之秋的那一刻化为失落,不知是起的猛了还是见到沈之秋心中恼怒,她剧烈咳嗽起来,如画忙上前去为她顺气。柳贵人整个人虽然消瘦了,但比起懿德皇后病重的时候要好得多,但是她的脸色却比懿德皇后更差,除了苍白,还泛着淡淡的青色,唇色偏紫,面容早已没了从前的风采,骤然看去,仿佛老了十几岁。 柳贵人咳了一阵,终于顺过气来,面色不善地看着沈之秋,冷冷道:“怎么是你来了。” 沈之秋自顾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有宫女上了茶,沈之秋道:“听金福说你病重,所以我过来瞧瞧。” “陛下呢?”柳贵人含着一口气问。 沈之秋道:“他在午睡。” 柳贵人突然激动起来,指着沈之秋骂道:“是你不让陛下来看本宫的,一定是你,你这个妖孽!” “你觉得皇上知道你做的那些事了,还会来看你吗?”沈之秋把玩着茶盏,淡淡道。 柳贵人眼神忽的变了,浮上恐惧和担忧,她眼神闪躲了一下,而后又瞪着沈之秋,“你在胡说些什么,本宫何曾做过什么,都是你蛊惑了陛下!” “多行不义必自毙。”沈之秋说着看她一眼,“我今日来除了来告诉你这个道理,还想问问你,从王府开始,太后指使你做过什么事?” 柳贵人用怨毒的眼神盯着沈之秋,忽而笑了,阴恻恻的:“本宫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再怎么得意,也不过是个生不出孩子的人,你以为陛下能宠你到几时!” 沈之秋看柳贵人疯魔般的样子,便知道是问不出什么来的,从王府到皇宫,傅徇身边出的大小事大抵都与太后有多多少少的关系,他今日来只是想得个准话,却不料柳贵人竟然这样恨他,到死也要诅咒他,沈之秋掸掸衣袖,站起身对柳贵人道:“你一心一意跟着太后,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到头还不知悔改。” 沈之秋说完再没看她,转身就准备出门。 柳贵人激动地半个身子都探出床外,冲沈之秋的背影叫道:“是你害我!是你害我!” 沈之秋头也没回,“我从没害你,害你的是你自己。” 瑶华宫的熏香实在太过浓烈,沈之秋一刻也不想多待,见到柳氏这幅样子,便知道她活不过今晚了,既然她到死都不肯悔改,那便没有什么好说的,沈之秋向来不是个以德报怨的人,想到此前他被打被诬陷,想到大皇子小小年纪就受那么多苦,他就觉得柳氏的下场是她该得的,她或许曾经是个爱慕傅徇的温柔女子,可是却被欲望熏染的变了心性。 柳贵人到死也没见到傅徇一面,天黑的时候,她的世界好像突然明朗了,她仿佛又回到了初进王府的那天,傅徇那么伟岸英俊,温柔多情,是她待字闺中时梦中情郎的模样,可是她的情郎身边却还有那么多比她貌美比她有才华的女人,她想要得到傅徇的爱实在是太难了,所以她选择了这样一条路,却不知道是自己亲手将她和傅徇的距离越拉越远。朦胧的视线中,傅徇还如初见时那样,笑着朝她走来,伸出手对她说,“在京城生活若有什么不习惯的,只管去和金福说,不要觉得拘束。” 那时候她在傅徇眼里,即便不是最美,但是至少依旧温柔。 柳贵人去的悄无声息,瑶华宫上下大哭一场,外面却仿佛一点声音也听不到,没有一个人来看,只有黄昏的时候,王美人过来送了一程,如画扶着柳贵人的尸首,哭到几乎昏厥,她是从小就跟在柳贵人身边伺候的,不管柳贵人对别人如何,对她一直都很好,想到柳贵人如今的凄凉处境,她若独活在宫里,大约也没有什么好下场,于是在为柳贵人哭灵一天后,如画触柱而亡,殉了主。 傅徇没有追封柳氏,以贵人的礼仪将她安葬,对她的娘家也没有什么安抚,这已经算是一种广而告之的惩罚,沈之秋揣着手炉站在承光殿的廊下,天上飘着小雪,承光殿的宫人们来来去去,做着自己的事,仿佛一到冬天,皇宫就变得特别安静。 边旗嬷嬷从门外走进来,对沈之秋行了个礼,“奴婢给韫玉公子请安。” 傅徇听到她的声音,从屋子里走出来,问她:“还下着雪,边旗嬷嬷怎么突然来了。” 边旗又给傅徇行了礼,毕恭毕敬地说:“回皇上的话,太后说甘泉宫已经修缮完成,请韫玉公子尽快搬回去。” 傅徇正要开口回绝,沈之秋拉了拉他的衣袖,笑着对边旗说:“劳烦嬷嬷亲自跑这一趟,明日我自会搬回去。” 边旗话传到了,也得到了回答,又给傅徇和沈之秋行了个礼,转身回去复命。见她走远,傅徇不悦道:“搬回去作甚,如今你在这儿都住习惯了,搬回甘泉宫,我要见你还要经过内务府,多麻烦。” “再麻烦也不成,我住在这里原本就不合规矩,太后能忍到现在已经算是极限了,若我明日还不搬走,后日恐怕就要遭罪了。”沈之秋叹气道。 傅徇皱眉,“她真是越发爱管闲事,大概是瞧着我又好些日子不去毓秀宫了。” “听雪竹说,前几天傅蕴长公主从宫外带了个名医去毓秀宫给昭仪娘娘把脉了,你可知是为了什么事?”提到周意心,沈之秋想起了前几日在雪地相遇,看到她身上挂着的那个香囊,如果他没看错,那个香囊和之前小莲捡到的应该一模一样。 傅徇揽着沈之秋的肩膀朝屋子里走,冷笑道:“不过就是为了她怀孩子的事罢了,凭她请什么名医,这事也治不了。” 沈之秋静静听着,没有说话,周意心一直没有被傅徇临幸,这对于任何一个女人来说都是无法接受的事,嫁了人,却还守着活寡,怎么说也该去跟娘家人哭诉一番,可是她却丝毫没有跟周太后提起,仿佛是有意不想让人知道,这事儿或许和那个香囊有关。 第二日,沈之秋早起就搬回了甘泉宫,他走的时候傅徇还在上朝,等傅徇上完朝回来,承光殿已经人去楼空。沈之秋住在这儿的这些日子,每次傅徇下朝回来,沈之秋总是会迎上来,为他取下朝冠,再冲他温和一笑,而后两人净了手,坐在一起用早膳,一面吃一面讨论着早朝上的国事,而后就是一同去御书房,傅徇批阅奏折,沈之秋就坐在窗前看书,两人虽然少有交流,但是一抬头便能看到对方,彼此心里都有一份依赖,尤其是傅徇,沈之秋没来的时候,承光殿和御书房总是只有他一个人,金福之流虽然伺候左右,却说不上话,和沈之秋相处久了,他越发依赖他,只要有他待在身边,傅徇就觉得屋子都暖和了许多。 如今他搬走了,承光殿又只剩下他一个人,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傅徇暗自叹气,独自净了手,金福传了早膳,傅徇独自坐在桌前,没有吃东西的胃口,今早上的朝堂上,赵云臣又和独孤修吵了一架,这种趣事儿也没人可以分享,着实闷得慌。傅徇喝了两口粥,问金福,“他什么时候走的?” 金福忙道:“元角说韫玉公子在您上朝后不久就走了,走之前说今天早上风格外大,要元角把您的大氅送到了奴才这儿,您下朝穿着会暖和一些。” 傅徇放下碗,费了好大的心力才忍住不去甘泉宫见他,人才走,他后脚就跟去了,传到太后那里,不一定怎么惩处沈之秋呢,傅徇指着桌子上的一道松仁牛肉馅饼对金福说:“这道菜不错,送一份到甘泉宫,再去看看他还需要什么,一并准备了,如今他自己开了小厨房,要用的东西恐怕不少。” “是,奴才这就去办。”金福躬着身子退出去,在门口长叹一声,招呼了两个小太监,一同往甘泉宫走,心道韫玉公子在承光殿住着挺好的,至少他不用再来回跑了,要知道甘泉宫和承光殿实在隔得有些远,跑两趟下来,他一天的饭就白吃了。 甘泉宫这边,沈之秋用完膳,吩咐小莲拿出她之前捡到的那只香囊,又细细地看了一遍,回想着周意心腰间的那个,确实和这个一模一样,沈之秋心中更是惊愕,一个大胆的猜想逐渐浮上心头,他唤来银杏,将香囊递给她,“你照着这个香囊绣一个相似的出来,不需要一模一样,只要让人乍看上去是同一个就行。” 银杏拿着香囊看着,不解道:“这不是上回小莲捡的侍卫的东西吗,公子您要香囊的话,银杏给您绣个新的,比这个好看。” 沈之秋道:“不是我要,你照着我的吩咐做就是,绣完之后让小莲拿到侍卫所去问问,看看有没有人认领。” 银杏虽不解主子的意思,还是恭顺地拿着香囊下去了,她的针线活很好,只要颜色和图案相近,能绣的有七八分像。这一切吩咐完,金福带着傅徇的旨意来了,沈之秋看着那盒精致的松仁牛肉馅饼,轻轻扬起嘴角,心情大好地赏了金福一袋金叶子。 甘泉宫整修之后确实大了很多,金福领来的奴才,沈之秋只留了两个厨娘,其他的都没要,他不喜欢宫里的人太多,故而虽已是妃位,却还是只有沉香、银杏、墨兰、七宝和小莲在伺候。夜里沈之秋和衣靠坐在床上看傅徇写的诗集,沉香从小厨房端了一碗牛乳小米粥过来,笑着对沈之秋道:“公子这是不习惯了吗?” 沈之秋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有说话,确实是有点不习惯,身边骤然没了那个人,饮食起居都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沈之秋想起傅徇提过的那件事,如果他真的到了最高的位置,是否会像懿德皇后那样,还是独守着至高的权力和华丽的宫殿呢?那与现在又有什么不同。 不过寻常人家的夫妻尚且没有同起同住在一间屋子,他又如何能幻想这种生活。那几日借住在承光殿的日子,就算是上天赏赐的快乐了。 抛开这些念想,沈之秋吃了小半碗宵夜,漱了口后,吹灯睡下,既然爱上的人是皇帝,那么长夜孤枕,总要习惯的。 第31章 香囊 银杏针线活果真好,两天就将香囊绣了出来,沈之秋从她手里接过来的时候,便觉得这个香囊足以乱真。他叫来小莲,将银杏绣的这个香囊交给她,让她去侍卫所问问看有没有人来认领。 小莲依言去了,一个时辰后回来复命,“公子,奴婢拿着香囊去问了,有一个侍卫乍看到奴婢手里的东西,特别激动的冲过来说是他掉的,可是奴婢把香囊交给他后,他细看过,又说看错了,不是他的东西。” 沈之秋将一正一假两个香囊捏在手里,心里已有了分晓,他十分震惊,没想到周意心不在乎傅徇的恩宠竟是这个原因,这件事实在是太大了,他从前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一层,他沉着脸问小莲:“那个侍卫是什么人?” 小莲是个机灵的,在沈之秋要她拿着香囊去认人的时候就知道此人定有用,于是便细细打听清楚了,“他叫方凌,是西六宫的侍卫,平日主要负责瑶华宫、长乐宫、毓秀宫的安全,年初奴婢就是在毓秀宫门口的宫巷上撞到他,然后捡到了那个香囊的。” “何时进宫当差的?”沈之秋又问。 小莲道:“听小青子说,他仿佛是去年底,懿德皇后病重之时被调进宫来的。” 沈之秋暗暗蹙眉,周意心去年秋进宫为妃,年底这个叫方凌的侍卫就进来了,两人还戴着一样的“彩凤”香囊,若说巧合,那也太巧了,而且从小莲的描述看来,方凌是极为看重这个香囊的,他大概也没有告诉周意心香囊已经丢失,否则周意心不会继续戴着它。 至于他们是在宫里认识的,还是在宫外就已经私自来往,沈之秋不得而知,但是看周意心初进宫时的表现,他们在宫外就结识的可能性很大。 沈之秋拿着方凌丢失的真正香囊看了一天,最后还是决定将此事告诉给傅徇,这也是斩掉太后安插在后宫人选的最好办法,周意心看起来虽不是太后的人,但她终究是姓周的。 沈之秋漏夜去承光殿见傅徇,进门后就让殿里所有的宫人都退了出去,傅徇放下奏折,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不解道:“这是何意?” 沈之秋拉过傅徇坐下,从怀中掏出那个香囊递给傅徇,“你看看这个。” 傅徇拿过去看了两眼,随口道:“这仿佛是出自哪个女子之手,绣工不够精细,你从哪里得来的?” “若有一个男子佩戴在身上且十分珍惜呢?”沈之秋问。 傅徇笑道:“那这必定是他的心上人送的,你瞧,上面还绣着一对儿彩凤。” 沈之秋看着傅徇,斟酌着不知道怎么开口,这事对于他来说都过于震惊,对于傅徇更不用说,傅徇看着沈之秋为难的样子,不禁问道:“这是怎么了?” 沈之秋试探地开口,“若有一个办法可以将昭仪娘娘赶出宫去,你会做吗?” 傅徇轻哼一声,“那自然是极好的,她虽然看起来和太后不是一路人,可是谁又知道她心里想些什么,且她在宫里一日,太后就盯着我一日,烦得很。” “我现在有一个办法,只是……”沈之秋欲言又止。 傅徇抬眉看他,“只是什么?” 沈之秋垂下眼眸,小声道:“只是皇上会受些委屈。” 傅徇听他这样说,又看着手里的香囊,回想着沈之秋刚刚说的话,心里立刻明白过来,他收敛笑容,将香囊紧紧捏在手里,沉声道:“这香囊你从哪里得来的?” 沈之秋见傅徇已经猜到了,只好直说,“是在一个叫方凌的侍卫身上捡到的,我前几天在……昭仪娘娘身上,看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 “啪!”傅徇将香囊狠狠拍在桌子上,脸上已带了怒容,眼神冷冷盯着香囊不说话,他虽然不喜欢周意心,可是周意心如今已经算是他的女人,作为皇上的妃子,暗地里和侍卫苟且,是任何一个帝王都不可能接受的事情。 沈之秋伸手过去小心握住傅徇的手,轻声道:“不如就将此事交给我来办好吗?” “你预备怎么办?”傅徇沉声问。 沈之秋将此前想好的方法说出来,“这件事不能由你来处置,只要你出面,无论真假,太后定然会认为是你或者我在诬陷昭仪娘娘,只有她亲眼看见,由她亲自处置,才是最好。” 傅徇听后冷着脸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就交给你去办,周意心怎么处置我不管,这个侍卫,不能留活口。” 沈之秋心中一沉,微微蹙眉,没有说话,轻轻点头应下了。他将香囊从傅徇手中拿过来,小心收好,才唤了雪竹等人进来伺候,这件事两人都没有再提,沈之秋在承光殿陪着傅徇批阅奏折,见夜深了,也就顺便宿在了那里。 第二日傍晚时分,沈之秋带着香囊来到毓秀宫,他在殿门口脱下披风交给沉香,让沉香候在外头,独自走了进去。周意心穿着嫩黄色夹袄,端坐在桌前,见沈之秋进来,站起身朝他屈膝行了个礼,不咸不淡道:“韫玉公子怎么突然到臣妾这里来了。” 她的屋子里只有两个宫女在伺候,沈之秋扫她们一眼,道:“昭仪娘娘还是让她们出去比较好。” 周意心眉心微蹙,却还是照着沈之秋的意思让两名宫女都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炭盆里的炭火烧的噼啪作响,沈之秋没有卖关子,直接将香囊掏出来放在周意心面前的桌子上,笑道:“这是我之前捡到的,听说是娘娘的东西,特来送还。” 见到香囊的那一瞬间,周意心脸色就变了,原本还无甚表情的脸上惊惧乍现,她猛地站起身,下意识去摸挂在腰间的东西,发现自己那枚香囊还好好挂在身上,脸色更是白了几分,她强撑着一口气,否认道:“这不是我的东西,玉公子想是认错了。” 沈之秋指着周意心腰间被她捂住的地方,淡淡道:“这不是和娘娘身上挂着的一模一样吗,怎么会不是娘娘的东西?如若这样,那我只能去问问太后或是皇上了。” 周意心败下阵来,手指有些微微颤抖,她撑着桌面坐下来,抬头问沈之秋,“你想怎么样?” 沈之秋道:“我知道娘娘不愿在宫中为妃,若我说我能帮娘娘出宫与心上人团聚,你可信我?” 周意心冷冷一笑,姣好的容颜上还有些未褪去的恐惧,却依旧嘴硬,“臣妾没有心上人,臣妾的心上人就是陛下。” “娘娘若是这样说,那我就当没有见过这个香囊,我不会与娘娘为难,但是你也从此将一辈子困在这个深宫里,你与方侍卫也只能一辈子遥遥相望。” 听到方凌的名字,周意心肩膀显然动了一下,可她还是没有任何动作,沈之秋又等了一会,摇摇头将香囊往她面前推了推,起身准备离开。周意心却在他身后开了口,哑着声音问,“你有什么办法?” 沈之秋停下脚步,心道人人果真都逃不过一个情字,他回身坐下,将计划仔细地说给周意心听,这是个釜底抽薪的计划,只要成了,她必然不能在皇宫继续待下去,连带着周家也会受到不小的波及,周意心听完紧蹙着眉,担忧道:“你如何保证我和……他的安全?这可是掉脑袋的大事,陛下怎么肯放过我们。” 沈之秋定定道:“我既然说了帮你,就一定能做到。” 周意心犹豫半晌,最后咬牙应道:“在这宫里熬着,也和死了没差,倒不如搏一把,我答应你。” 沈之秋又与她说了一些细节,两人密谈了大半个时辰,他才出来,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沥的小雨,寒风夹杂着细雨,吹在身上一阵阵寒意,沉香忙迎上去为沈之秋穿上披风,银杏拿着伞候在一旁,沈之秋辞别了送出门的周意心,对沉香道:“走吧。” 行至毓秀宫外不远处,迎面碰到了许久不见的王美人,她的宫女为她撑着伞,正朝这边走来,见到沈之秋,忙屈膝请安,沈之秋心思不在她身上,微微点头示意她起身,王美人笑道:“玉公子是刚从毓秀宫出来吗?” 沈之秋一愣,诧异于王美人竟然这么了解自己的行踪,含糊道:“宫内事务上有些事,方才正与昭仪娘娘商讨。” “臣妾正要去跟昭仪娘娘说话,不想来晚一步。”王美人道。 沈之秋与她没有什么好应酬的,便道:“那就不耽误王美人了,我先行一步。” 王美人侧身为他让路,看到沈之秋衣摆被雨水打湿了些许,白色的锦袍上落了雨,颜色就比其他地方深了一些,衣摆打在靴子上,带出点点雨滴,王美人垂着头,直至视线里再看不到那一抹白,她才抬起头来,朦胧的雨帘里,沈之秋已然走远。 王美人站了片刻,也转身往回走,帮她撑伞的宫女疑惑道:“主子不是要去陪昭仪娘娘说话的吗?” 王美人道:“不想去了,回宫吧。” 第32章 一心 今年的除夕夜宴傅徇特意让周昭仪来负责,周太后得知后很是欣慰,高兴地对边旗说,皇上这是要历练周昭仪,好让她多些经验,这样于她以后登上后位也有好处。 除夕之后,周昭仪便卧床歇了好几天,说是身上提不起力气,总觉得懒懒的想睡觉,却又不肯传太医,只说是自己这几日忙于后宫事务,累着了。周太后端着一盅人参红枣粥坐在窗下,听到毓秀宫的宫女回禀此事,宫女走后,太后搅着碗里的粥,沉凝半晌,忽的抬起头,对边旗说:“意心这个症状,难不成是有喜了?” 边旗听后也觉得有可能,笑道:“那可要恭喜太后了,只是昭仪娘娘不肯让太医去瞧,总得要瞧过才好放心啊。” “说的也是,意心年纪小,大概自己还没发现呢,明儿你找个太医去瞧瞧。”一想到周意心可能怀了傅徇的孩子,周太后就止不住的高兴,大皇子傅珏从小造了那么多罪,是个体弱多病的,要是周意心能生下一个皇子,再当上皇后,那天下自然还在她的掌控之中。 第二日,还没来得及去找太医,傅徇一早便来永寿宫给太后请安,太后心里高兴,对他的态度也越发好了,母子俩在暖阁说了好一会儿话,太后还留了傅徇在永寿宫用午膳。 太后抱着那只雪白的哈巴狗,边逗着边对傅徇说:“这几日意心病着,皇帝可有去看过啊?” 傅徇忙道:“原本是想去看看的,可是她却推脱了,说是没什么大碍,病中没有上妆,不宜面圣,儿子也就没有去。” “哀家看哪,她哪里是病了,这是借故躲懒呢,这孩子从小就这样,不愿意操心,前几天的除夕家宴她一个**办,恐怕是累着了,真是孩子气,这样娇气以后怎么能当大任。”周太后看似责备,实则暗喻,字里行间都在说周意心是个当皇后的材料。 傅徇心里冷笑,面上却还是恭敬笑着,顺着太后的话头往下说,“意心年纪还小,多历练历练就好了,今日儿子留在母后宫里用膳,不如叫意心也过来吧,去年母后就说过,咱们是一家人,一年到头总该安安静静坐着吃顿饭。” 听傅徇这样说,周太后心里不知有多高兴,她真以为傅徇是看中她们这一家,看中周意心的,顺势想到傅徇再怎么宠爱沈之秋,到底是个生不出孩子的,没有固宠的能力,于是笑道:“皇帝难得和哀家想到一块儿去了,只是意心病着,怕是不愿意起来。” “方才母后不是说她只是借故躲懒吗,让边旗嬷嬷去请,就说朕和母后都在这,朕想着,她总不会不来。”傅徇提议。 周太后笑着应了,唤来边旗,吩咐道:“你带个太医去毓秀宫瞧瞧意心,若是没有大碍,叫她来永寿宫用膳。” “奴婢遵命。”边旗领命而去。 傅徇又和周太后继续说话,聊着今年朝堂上官员的变动和边塞的事宜,傅徇道:“前年和谈后,突厥老实了一阵子,最近又开始不安分了。” 周太后心中一动,想到自己的小女儿,傅冉如今已经十五岁了,担心傅徇会为了改善和突厥的关系,而提出和亲的做法,于是忙道:“突厥如此猖狂,皇帝不可轻易饶恕,如今国库充盈,若是他们继续作乱,定要出兵平乱才是。” 傅徇对周太后心中的想法了若指掌,他今日对她提起突厥的事情,也是想提醒她一下,便道:“母后说的是,自然不能饶恕的。” 母子二人正说着话,去了不久的边旗匆忙回来了,她走的很急,看起来失魂落魄的,进来先是看了傅徇一眼,而后颤抖着跪**来,给太后复命:“禀皇上,太后,奴婢……奴婢按您的吩咐去毓秀宫请了昭仪娘娘。” 周太后见她这样一副样子,不由问道:“怎么?意心不肯来吗?” 边旗仿佛受到很大惊吓一般,脸色惨白,她对屋子里伺候的几个宫女说,“你们都出去,将门关好。” 宫女们依言出去了,顺手带上门,屋子里便只剩下三个人,太后对她这个行为十分不解,皱着眉问:“到底是怎么了?” 边旗身子还在微微颤抖,一改往日稳重的做派,低着头忐忑道:“回皇上、太后,奴婢……奴婢死罪,奴婢遇见的事实在是太过惊人,奴婢……奴婢……不敢说。” 边旗是跟了周太后几十年的老人,行事一向极为稳重,她是周太后身边的第一人,年纪又大,傅徇有时对她也颇为尊重,在宫里的地位可见一斑,她帮着周太后处理过成百上千的事件,从来没有哪一件事让她害怕成这样的,周太后便心知恐真是大事,还未开口,傅徇在一旁沉声道:“说。” 边旗脑袋死死抵在地板上,深吸一口气,犹豫半晌,才吞吞吐吐道:“奴婢……奴婢奉陛下和太后之命,带着太医前去为昭仪娘娘把脉,可是行至毓秀宫门口的时候,便被宫女拦着不让进去,奴婢见她们行为慌张,心里担心昭仪娘娘有事,便不管不顾地闯了进去……可是奴婢行到殿门口,昭仪娘娘的贴身宫女莲生也冲出来阻拦奴婢,奴婢没办法,只能拿出太后的名义硬闯,刚闯进去,迎面便和昭仪娘娘撞了个满怀,慌乱之余,奴婢视线扫过屋内,在软榻上……软榻上……看见……看见……”说到这里,边旗支支吾吾不敢再说下去。 “看见什么?”周太后攥着手炉,沉着脸问。 边旗也不敢抬头看主子的神色,只能继续道:“奴婢看见……一个男人,躺在毓秀宫的软榻上,奴婢一开始以为自己看错了,或者是哪个不懂事的小太监乱了尊卑,推开昭仪娘娘进去细看,才发现那人并不是太监,穿着的是宫内侍卫的服饰,只是不知是喝醉酒还是生病了,正睡的不省人事……” “放肆!”周太后勃然变色,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指着边旗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边旗忙不迭地叩头,一个又一个,哭道:“奴婢所言不敢有一丝假话,此事跟着奴婢一起去的太医也见到了,真真是个男人……” 话已至此,周太后已说不出话,她其实明白边旗不是个信口开河的人,质问也只是为了掩盖她自己内心的震惊,她简直难以置信,平日乖巧温婉的周意心竟然这样放浪,她脱力般跌坐在椅子上,此前的欢喜早就一冲而散,只觉得自己费心筹谋的一切全都付诸东流了,发生了这样的丑事,周意心是决计不可能活命了,若是傅徇连坐问责,连带着周家或许都要遭殃。 傅徇从刚才起就脸色铁青,一只甜白釉的瓷杯被他捏在手里,在他手中留下深深的印记,他仿佛是不敢相信,又似乎是奇耻大辱,一直没有说话。屋子里的气压瞬间变得极低,边旗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个不小心牵连到自己。 长久地沉默之后,傅徇阴沉着脸,怫然不悦道:“他们如今在哪?” 他语气极为寒冷,边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回道:“奴婢将她们连同那个太医一起关在了毓秀宫,没有声张。” 傅徇站起身,冷着脸平静道:“凡是知情此事的,一律杖杀,那个侍卫处死,至于周氏,那是母后的人,母后自己处置吧。”说罢,他拂袖而去。 傅徇的语气虽然平静,但是听得人后背寒气阵阵,他走了好久,周太后才垮了身子,边旗忙上前扶住她,劝道:“太后您息怒。” 周太后又气又恨,面如纸色,她怒道:“将周意心和那个侍卫关押起来好好的审问,哀家要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竟然瞒了哀家这么久,至于其他人,按皇帝的意思办,此事不许声张,若是再有任何人知道,你也不必活着了。” 边旗心中一凛,忙跪下发誓,必定将此事瞒的死死的。 周意心就这样被关押在毓秀宫内,毓秀宫的宫人一夜之间全部消失,毓秀宫也封了宫,外人没有得到一点儿消息,不知到底所为何事,种种猜想在宫里到处传播。有说昭仪娘娘得了重病传染了全宫的人,大家一起死了,也有人说上回宫里闹鬼的事和毓秀宫有关,毓秀宫被鬼魂报仇了,更有人说昭仪娘娘怀了死胎,胎死腹中一尸两命,大为不详所以封宫。无论是哪种原因,总之毓秀宫在人们眼中变成了个不详之地,再也没人敢靠近。 周意心和方凌都受了刑,两人分别被绑着,遥遥相望,看着周意心身上的血,方凌心疼道:“何苦要来这一出,害你受这么多罪,你一直在宫里好好做娘娘,以后还能做皇后。” 周意心笑了,笑的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开心,她痴恋地看着方凌,他们同在宫里这么久,却没有哪一次能像现在这样明目张胆的看着对方,她道:“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受再多的苦我也愿意,或许当初我就应该和你私奔,而不是被家人摆布,进宫当一个傀儡。” “能每日都看到你,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方凌痴痴道。 周意心安慰他,“韫玉公子说过会救我们出宫的,等出去了,我们立刻远走高飞,再也不回京城来了。” 方凌皱眉,“他能做到吗?” “若是不能,我便和你死在一块儿,那也比现在好。”周意心道。 方凌十分感动,想要将她紧紧拥进怀里,奈何双手却被绑着,不能靠近她一步。 他们被关了五日,有天夜里,太后的人突然来了,将他们偷偷带离毓秀宫,往宫中的掖庭司走去,周意心心里明白,该审的都审了,这是要处决他们了,这事儿是个丑闻,自然只能在深夜悄悄进行。最后他们会被灌毒酒,再被拖出去丢弃在乱葬岗,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宫中。 周太后之前口口声声多么疼爱她这个侄女,一旦她不能为自己所用,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连座土坟都不愿意给周意心立,就这样将她永远抛尸于乱葬岗。 当晚,沈之秋一夜未眠,天微微亮时,七宝悄声推门进来,沈之秋忙坐起来,问道:“事情可办妥了?” “回主子的话,奴才按您的吩咐换了昭仪娘娘他们的毒酒,又将两个死囚穿上了他们的衣裳,丢在乱葬岗替他们,奴才在死囚脸上涂了蜂蜜,过不了几天他们的脸就会被虫子咬烂,不会有人发现。”七宝回道。 沈之秋又问,“他们二人呢?” 七宝道:“奴才托人雇了一辆马车,等他们醒来的时候,怕是已经出城了。” 沈之秋一颗心才放进肚子里,这件事他是瞒着傅徇做的,依傅徇的意思,周意心和方凌肯定一个也不能留,他就算对周意心没有什么心思,但是那终究是他的女人,他不会允许这样的女人还活在人世间。可是沈之秋觉得,周意心和方凌也是无辜的那方,他们两情相悦,却因为周太后的私欲被生生拆散,他上次特意问过周意心,她和方凌在宫中只是偶尔见面,从来没有逾矩的行为,他们罪不至死。 沈之秋点点头,让七宝退下,自己复又躺下,想着这整件事,心里满是唏嘘,皇宫这个华丽无比的笼子,有人争破了脑袋也要进来,可有人却一刻也不想多待,有人为利,有人为情,世上的真情本就难能可贵,他不想看到有情人只能是以死相殉的结局。 傅徇早起上朝,金福为他呈上龙袍和头冠,躬身在他身边说:“陛下,甘泉宫的宫人昨夜去了乱葬岗。” 傅徇眼神忽而暗下,他伸着手臂让金福为他穿衣,闭着眼道:“知道了。” 第33章 君臣 周昭仪莫名其妙从宫里消失后,后宫的气氛好长时间都不对,各种流言乱传,沈之秋下令将流言传的最凶的宫女和太监抓起来杖责二十大板,才将流言压住了一些。 这日,沈之秋因为一些宫内事务去广阳宫找郑贵妃商议,到了之后才发现王美人也在,他们互相见了礼,郑贵妃正在教傅珏写字,沈之秋见傅珏比之前长的壮了些,不由笑道:“贵妃娘娘将大皇子养的极好。” 郑贵妃头也没抬,“那也不及韫玉公子,将这后宫治理的这么干净。” 她意有所指,沈之秋笑笑,不甚在意,郑贵妃教傅珏写完最后一个字,便让嬷嬷们带他下去玩,这才抬头看一眼沈之秋,面无表情道:“往后宫里的事务,韫玉公子不必来问本宫了,你自个儿做主就是,本宫原本就不爱管事,如今养着两个孩子,更是没有精力。” 沈之秋道:“贵妃娘娘为尊,臣只是协理,不敢擅专。” 郑贵妃轻蔑一笑,“还有你不敢的,你在陛下耳边随便说句话,比我们说十句都顶用,韫玉公子就不要谦虚了。” 沈之秋知道她为了懿德皇后一直瞧不上自己,不想和她争论,王美人在一旁打圆场:“贵妃娘娘和玉公子都是极聪慧的人,谁人处理事务都是一样的,好在如今后宫人少,倒也不怎么费心,如今只剩咱们三个人了,可不要再互相争论了,玉公子也不是那种会跟陛下争宠的人。” “没想到王美人倒是了解玉公子呢。”郑贵妃笑道,“可不知哪一日他将咱们两个也清理干净了,本宫看到时候你还会不会帮他说话。” 沈之秋虽然不愿和郑贵妃计较,但是被这样冷嘲热讽,心里总是不好受,他将宫里的事务粗粗交代了一遍,便不再多留,一言不发离开了广阳宫。他没有想过和任何人达成联盟,但是也没想过要伤害任何人,郑贵妃一直是个直爽犀利的人,她的话沈之秋面上虽不介意,但到底还是刺进了心里,一整天都没什么好心情。 晚膳前,傅徇来了甘泉宫,沈之秋打起精神来迎他进屋,顺便通知小厨房准备晚膳,傅徇这个时候来,定然是要在甘泉宫用膳的。正月已过,气温回暖了些,甘泉宫的花花草草有了含苞的迹象,傅徇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才拉着沈之秋的手进屋。 “许久没有和你下棋了,今日不如来一盘?”傅徇提议道。 沈之秋笑着应了,墨兰呈上棋盘,两人坐在窗前的矮桌上对弈,沈之秋心情不好,心思便不能集中,连着下了两盘,都落错了子,最后输给傅徇,傅徇抬头看他,“这不该是你犯的错,你今日似乎心不在焉,发生了什么事?” 沈之秋不想让傅徇听他抱怨这些与人不睦的小事,更不想担上个背后说人坏话的名声,于是便冲傅徇笑笑,道:“没有什么事,只是许久没和你下棋了,一时有些生疏。” 傅徇收捡着棋盘上的棋子,意有所指道:“上回我就和你说过,若是有什么事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不要瞒着我自己处理。” 沈之秋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便道:“真的没事,刚刚两盘下的不好,想必你没有尽兴,不如再来一盘?” 傅徇听后将手中的一枚黑子不轻不重地丢到棋盒里,和其他棋子碰撞发出不小的声响,沈之秋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立刻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略带疑惑地看向傅徇。傅徇轻捻手指,抬眸定定看着沈之秋,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错了片刻,傅徇开口道:“为什么瞒着我放了周氏和那个侍卫?” 沈之秋心猛地一沉,还拿着棋子的手不禁轻颤了一下,他不料此事竟然会被傅徇知道,当初明明商议好了的,此事由他一手策划处理,傅徇只说了如何处置他们,却答应过他不会插手,沈之秋自认做的十分隐秘,连周太后的人都没有发现,却被傅徇发现了,想到这里,他思绪陡然顿住,原来他竟然一直在监视着自己吗? 沈之秋只觉得后背升起阵阵寒意,他避开傅徇的视线,定了定心神反问道:“你派人监视我?” 傅徇皱着眉头道:“那天在御书房,你来找我说这件事,我说要处死方侍卫的时候,你的脸色就不对,我才叫金福留了个心,原来你当真放了他们。” 沈之秋后背立得很直,头却微微侧低着,原本偏向傅徇的身子也不经意拉开了距离,他以为一切天衣无缝,竟然早被眼前人看透,虽然傅徇将监视他的理由说的这么冠冕堂皇,沈之秋心中始终不痛快,脸色便淡了下来,他淡淡道:“臣只是觉得周氏和方侍卫罪不至死,既然皇上也不喜欢周氏,不如放他们出去,也算成全了他们的心意。” “我是不喜欢她,可这样的丑事,你留他们一命,日后若是周氏身份被人揭穿,堂堂皇妃竟和一个侍卫私自出逃,你想过我的处境吗?”傅徇牢牢看着沈之秋,面露失望之色。 沈之秋沉默片刻,道:“那终究是两条人命。” “你心肠软,我是知道的,我也早和你说过,有事要同我商量,只要你说,我并非不能放过他们。”傅徇眉头微皱,停顿片刻后不悦道,“你总是这样自作主张。” 沈之秋听到最后一句话,惊得睁开双眼,整个人呆呆定在了那里,一股悲戚难抒之情自心底升起,双手渐渐冰凉。这些日子以来傅徇对他太过宠爱,竟然让他一时忘了两人的身份天差地别,他是高高在上的君主,而自己只是他的一个附属品,原来是他把自己看的太高了,他暗自撑着矮桌的扶手下了座榻,掀开下袍,端正跪在傅徇身前,行了个大礼,哑着声音道:“臣行为逾矩,请皇上处置。” 傅徇在他跪下来的时候就站起身来,刚要上前扶他起来,就听见他说了这样一句话,他伸出的手顿时悬在空中,脸上也失了颜色,他本来只是想来提醒沈之秋一句这件事兹事体大,容易造成不好的影响,却不料引他误会,用这样的行为生生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这话在傅徇听来,就是偏执地堵了一口气,不愿意承认自己做错了事。傅徇静静站着,并不出声,沈之秋便就一直保持着跪拜的姿势,丝毫未动,傅徇瞧着他的样子,已面有愠色,“你以为我今日是来向你问罪的?” “皇上圣心,微臣不敢擅自揣度。”沈之秋淡淡道。 傅徇听他一口一个皇上和微臣,越发生气,今日的话题已谈不下去,他不再多说,满面怒容的拂袖而去,没有问沈之秋的罪,也没让他起身。 沉香在屋外见傅徇面色不善的离开,自家主子也没有送出门,心里担忧,推门进来看,才发现沈之秋依旧跪在地上,沉香大惊失色,忙跑上前来搀扶沈之秋起身,沈之秋扶着沉香恍惚站起身来,面前除了一盘残局,再无其他。 他心中悲凉,脱力的在榻上坐下,恍若失神般的将剩下的棋子一枚枚捡进棋盒里,沉香心里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道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看见沈之秋的神色,也不敢问,只能招呼银杏为沈之秋端上热茶。 刚刚的对话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两人并没有什么争吵,甚至连大声一点的话语都没有,可是傅徇平静地说出那样的话,更令沈之秋难受,想起上午郑贵妃的讥讽,心里不由得自嘲笑笑,当真是太看得起他了。 傅徇骤然离开,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甘泉宫上下相视失色,一个个低眉顺眼,小心伺候着沈之秋用晚膳,无人敢多问。 以为傅徇要在甘泉宫用膳,所以小厨房的晚膳准备的很丰盛,此时满满一桌子摆在面前,沈之秋看着越发觉得讽刺,他挑了几样小菜留下,对银杏道:“剩下的撤下去,你们就着用一些,不必在跟前伺候了。” 银杏几人面面相觑,将菜撤下,只留沉香一个人守在沈之秋身边。 傅徇回到承光殿,憋着一肚子火,金福今儿恰好轮休,是元角陪着傅徇去的甘泉宫,元角年纪小,遇到龙颜不悦,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慌忙找人将还在休息的师傅金福叫了回来。 金福匆匆赶来,小声问元角:“这是怎么了?” 元角愁眉苦脸道:“奴才也不知道,从甘泉宫出来就这样了,不知是不是和韫玉公子起了什么争执。” 金福朝元角使了个眼色,让他退下了,自己上前伺候傅徇。傅徇面色忿然地坐在桌前,拿起一本奏折看了片刻,又将奏折丢开一边,金福端着安神茶小心翼翼上前,劝道:“陛下息怒。” 傅徇端过茶水,喝了一口,将茶盏重重放下,问金福,“朕并日对韫玉是否太过纵容?” 金福心思飞速转着,想着怎么说才不至于再次惹怒傅徇,他在傅徇身边伺候了十几年,见傅徇平日对沈之秋的种种,便知道沈之秋是走进了皇上心里的人,今儿这样大抵是吵架了,但是傅徇能这样问他,他却不敢说一句沈之秋的不是,只好含糊其辞,“韫玉公子为人温厚宽和,又品貌非凡,陛下是喜欢他才对他好,寻常人家的夫妻间尚且偶有不睦,陛下您与韫玉公子想法有争论也是有的,明日等公子想通了,自然会来和陛下请罪。” 傅徇听后觉得金福说的有些道理,他气的不过是沈之秋对他的态度,他都没有对他生气,沈之秋反而先对他拉下脸来,傅徇揣着一肚子气独自歇下,等着沈之秋主动来找他。 可是一连几日,沈之秋都没有出现,傅徇气的罚了金福三个月的月钱,金福没处说理,只能在暗地里苦脸叹气,真真是主子打架,奴才遭殃。 傅徇和沈之秋谁都没有主动求和,两人就这样暗自教着劲。 作者有话说: 秋秋之前和傅徇感情一直很好,两人之间也从来没有什么虚礼,在永淑生日那天晚上傅徇说了那些话之后,沈之秋更是以为自己在傅徇心里可以担得起一定的重量,也想过和他并肩而立。可能傅徇那句自作主张伤了他的心吧,他觉得他们之间还是有区别的,皇上毕竟是皇上。而傅徇气在秋秋突然疏离的态度,所以不欢而散。两个人生气的点不一样,没法谈。 第34章 祸临 这日,禁军统领来御书房见傅徇,商议突厥事宜。之前和谈后,两国保持了一段时间的友好往来,可是突厥生性好战,和平的状态并没有维持多久,近段时间边关的驻军来报,说突厥又有了小规模的动作。 傅徇忍了一次,这一次他不打算再忍,近几日上朝和下朝后便都在为此事繁忙,突厥动作不大,所以傅徇还没打算出兵,只是加强了边关的驻军数量,并在京中暗自观察筛选一旦两国开战可以上前线当主帅的人选。 朝堂上的事务一多,后宫更是顾不上了,和沈之秋的矛盾也被有意无意的搁置了。 如今后宫仅有三人,三人之间都没什么亲厚的感情,所以彼此很少来往,整个后宫显得冷冷清清。 沈之秋提着个小水壶和小土铲,弯着腰在甘泉宫的花园里浇花,甘泉宫翻修之后,在靠近梅林的那面墙上开了个月亮门,将梅林圈了一片修成了甘泉宫的小花园,如今已经立春了,沈之秋看着梅林除了梅树再没有别的,便沿着小花园的边沿栽了些三色堇,又在院墙上移植了一排蔷薇,每日都亲自来为这些花花草草浇水施肥,照看的十分小心。 自从那日争执过后,傅徇再没有踏入甘泉宫一步,沉香等人每日眼巴巴盼着,甘泉宫却还是一日日冷清了下来。沈之秋面上看着跟没事人一样,仿若又回到了初进宫的那段时间,自得其乐,可他心里怎么想,没人知道。 他侍弄完花草,起身将水壶和小铲子交给七宝,小莲端着干净的水上前为他净了手,他拿过一本书,躺在院子花架下的躺椅上翻看起来,沉香默不作声地在她身旁圆桌上为他备好茶水和点心,又给他拿了个鹅绒软垫过来,不经意看去,才发现沈之秋手里的书没有翻过页,沉香诧异看向主子的脸,见他眼神没有焦距空空看着前方,显然思绪早已飘远。 沉香在心里轻叹一声,心事重重地回了屋子。 后宫虽然人少,但是一些奴才们趋炎附势的习性还是改不掉,傅徇从甘泉宫怒气冲冲出来后再也没回去过的消息不知道怎么传了出去,他们见甘泉宫日渐冷落下来,安静观望了一段时间,还是没有复宠的样子,便以为沈之秋从此失宠了,开始巴结起广阳宫,郑贵妃膝下养着两个孩子,日后恐将是续后的不二人选,她自己对此浑不在意,但是各处的奴才们还是上赶着讨好她。 这日,墨兰从内务府回来,偷偷在院子里抹眼泪,沉香看见了,去问了一句,墨兰还没来得及说话,银杏便在一旁气呼呼地开口抱怨,“内务府那起子小人,从前我们公子得宠的时候他们恨不得天天上赶着来巴结,如今陛下只是一个多月没来,墨兰去领个月钱都要被挖苦一番,真是狗眼看人低!” 银杏一着急,声音就不免大了些,沉香忙捂住她的嘴,朝屋子看了一眼,确认沈之秋没听到后,才小声对银杏说:“这种事以后不要在院子里说,免得主子听见了心里难受。”又问墨兰,“那么月钱领到了吗?” 墨兰委屈巴巴说:“领是领到了,只是内务府的徐公公说,之前每个月咱们都领的多了,这个月要把之前多领的扣出来,只给了这些。” 沉香看着墨兰手里的银子,心里虽生气,却还是安慰她,“咱们宫里花钱少,这些够了,此事不必再讨论,若是以后主子再得势,你们也万不可去内务府理论。” 银杏噘着嘴嘟囔道:“上午主子还说昨儿上的那道松香薄荷鹅肝卷很好吃,要今天再上一份,可是如今咱们宫里早已领不到鹅肝这样珍贵的食材了,我正发愁呢,这可怎么办?” “晚膳我来准备吧。”沉香叹着气道。 最后是用鹅脯代替了鹅肝,沈之秋吃出了异样,但是他什么都没说,还是安静地吃完了,晚膳撤下去后,他才对沉香说:“你近日盯着点她们,不要让她们与外人起了口舌争执,咱们甘泉宫只管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外面什么样与我们不相干。” 沉香垂首应是,然后小心翼翼问道:“主子,陛下……还会来吗?” 沈之秋沉默半晌,淡淡道:“不知道。” 傅徇不来,沈之秋也不会主动打听,如今对于他的动向一无所知,只知道他一直在前朝,没有来过后宫,他似乎将一切都抛在了身后。 晚上吹了灯后,沈之秋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许久睡不着,床帘是浅褐色的月光纱,月光和灯光透过来,会变得像水一样温柔荡漾,之前在承光殿,沈之秋随口夸了一句喜欢,傅徇便差人给他送了几匹过来,如今再看,只觉得心口堵闷。 傅徇会将一切最好的东西都给他,可是却不允许自己的权威受到一丝忤逆,他之前口口声声说想要两个人并肩而立,现在沈之秋才明白这个并肩而立大概也不是真的并肩而立,他们有了争执,只要傅徇不来,沈之秋便毫无办法,只能永远被困在这里,两个人的地位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只是沈之秋忘了而已。 或许是自己贪得无厌吧,沈之秋拉起被子将自己埋在被子里,闭上眼想着,身旁的位置空荡冰凉,一如他此时的心境。 傅徇看完奏折已是子时,他按按眉心站起来,金福很有眼力的上前服侍他宽衣,傅徇略显疲惫地吩咐金福,“睿王提议过几天去春猎,朕已经同意了,正好借此机会看看京中那些武将的能力,春猎的事宜你好生安排。” 金福忙道:“是,奴才会打点好陛下的行程,只是……”金福窥一眼傅徇的神色,试探着问,“这次春猎,不知陛下准备带哪位娘娘同行?” 傅徇缓缓睁开眼,眼中的情绪晦涩不明,定了定神后,问道:“他最近怎么样?” 这个“他”指的是谁,金福自然明白,傅徇不去后宫,金福自然也不会去,内务府那些事没人来回禀,所以他对甘泉宫的处境并不是十分清楚,于是回道:“奴才听说,韫玉公子并不怎么出门,也不怎么理事了。” 傅徇冷着脸,“他还要和朕置气到什么时候?” 金福大气不敢喘,小心提议,“陛下此次春猎要带上韫玉公子吗?” 傅徇拿过寝衣自己换上,不悦道:“不带,朕自己去。” “是,奴才这就吩咐下去。” 金福走了之后,承光殿只剩下傅徇一人,他兀自坐在床榻上,撑着床沿,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这段时间前朝事务繁多,白天很少有时间想起沈之秋,一到夜里,傅徇就不免会想起他,想起他那日跪在地上,满是抗拒的姿势,傅徇自认已将他捧在了心尖尖上,却不知他还是这样戒备,一言不合就摆出君臣那一套来,如今还犟着不肯先来低头,果真恃宠而骄,合该冷他一段时间。 傅徇叹着气独自睡去,不再多想。 春猎的队伍五天后正式出发,去的依旧是兰陵皇家围场,傅徇出发当日,沈之秋才得到消息,他略感惊讶,下了座榻来到门口,可是甘泉宫离得远,他什么也看不见,清风拂过,沈之秋莫名觉得眼底有些干涩,他垂下眼眸一言不发回了屋子。 沉香给他奉茶,顺嘴提了一句,“陛下此次春猎,随行的只有前朝大臣。” 沈之秋没有应声,只点点头示意知道了,后宫不得干政,自从与傅徇疏远之后,沈之秋对朝堂事务一概不知,此次春猎或有原因,又或是单纯的散心,不管是什么,都与他毫无关系。 傅徇走后,后宫越发安静了,如今没有皇后,以郑贵妃为尊,郑贵妃向来不愿其他人去给她请安,于是后宫三个人便都在各自宫里闭门不出。沈之秋院子里的花草被他打理的极好,相继开了花,甘泉宫春意盎然的,看起来倒是赏心悦目。 这日,沈之秋正在廊下煮茶,甘泉宫的门被叩响,银杏开了门,见王美人安静站在门外,银杏略微惊讶,给王美人请了安后,侧身将人迎进来。 王美人只身前来,沈之秋也满心疑惑,但是人既然来了,他断然没有往外赶的道理,站起身与她互相见了礼,王美人看着他煮茶的工具,温婉一笑,“叨扰了。” 沈之秋让银杏为王美人上了茶水,两人在侧厅坐下,沈之秋才问,“不知王美人突然到访,所为何事?” 王美人面露惊讶之色,诧异道:“不是公子请臣妾前来的吗,说是甘泉宫蔷薇开的极好,邀臣妾前来一赏。”说罢环顾四周,“贵妃娘娘还没到吗?” 沈之秋心头突地一跳,暗道不好,还没等他起身否认,甘泉宫的门便被人从外面撞开,他忙走出去看,边旗带着好几个太监,将甘泉宫围了个水泄不通。王美人也察觉到事情似乎不是这么简单,跟在沈之秋身后走出来,边旗看到二人,拿出周太后的手令,扬声道:“将他们二人绑了,送到永寿宫去!” 几个太监便要上前绑人,沉香几人不知道原因,只能死死上前拦住,奈何边旗带来的太监力气极大,将她们掀翻在地,上前就要拿人,沈之秋沉下脸来,喝道:“大胆!”他的气势吓到了几人,沈之秋挺身而立,不动声色质问边旗,“不知韫玉所犯何事,太后凭何拿人?” 边旗道:“你们二人趁陛下不在,私自苟且,秽乱后宫,奴婢凭太后懿旨前来调查,还请二位主子跟奴婢走一趟。” 王美人听到这两个词,吓得脸都白了,她确实是接到墨兰的通传才只身前来的,不料竟是个圈套,可她自己心里有鬼,此时吓得说不出反驳的话,腿一软,就要倒下,慌乱中扶住了身边的门框才不至于丢脸。 沈之秋听后满脸的不可置信,震惊后忽而笑了,看来周太后要趁着傅徇不在处置他了,之前的种种行为包括揭穿周意心的事,想来周太后已经怀恨在心,不准备再留他了,可是这个罪名未免太大,他正言厉色道:“嬷嬷可不要信口雌黄,污人清白。” “是不是诬陷还要太后审过才知道。”边旗说罢冲着那群太监道,“还愣着干什么?” 太监顾不得沈之秋的身份,边旗有太后的手令,自然是以太后之命是从,于是上前将沈之秋和王美人牢牢扣押住了,沈之秋挣扎几下,却根本挣脱不开,在沉香几人的哭喊声中,被边旗押着去了永寿宫。 第35章 审问 沈之秋和王美人被直接带到了永寿宫的一间暗室,所谓暗室,及四面都是高墙,只在一面墙上开了个小门和一扇小窗,常年不见天日,有的娘娘主子喜欢在自己的宫殿里修个暗室,用来关押审讯罪人。 永寿宫的暗室点着两盏灯,只能照亮沈之秋周围的一小块区域,那些太监将他们二人绑来后就走了,沈之秋抬头看去,周太后坐在他的正前方,面前的小几上放着一个灯笼,边旗恭敬站在旁边。沈之秋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跪在地上,丝毫动弹不得,周太后幽幽开口道:“你们好大的胆子。” 王美人吓得只知道哭,沈之秋看不清周太后的模样,但他知道此时她一定满脸的得意,他端正跪着,冷冷道:“太后娘娘胆子也不小,私自处置后宫妃嫔这样的事也敢做。” 周太后动了一下,烛火的在她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她冷哼一声,“哀家是这后宫的主人,有什么不敢做的,陛下既然管不好,只能哀家替他管了,你们还不从实招来。” “不知道太后希望我们招认什么?”沈之秋毫不露怯,定定地问。 周太后道:“你们这对狗男女,以前就多有往来,这次趁着皇帝出宫,更是明目张胆暗通款曲,还不认罪吗!” 沈之秋气急反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哀家让你们自己招,是给你们机会,免受皮肉之苦,既然你如此冥顽不灵,边旗,拿给他看。”周太后对边旗说。 “是。”边旗从身后拿出一长条的木质盒子,走到沈之秋和王美人身前,打开来,里面是一幅画,边旗慢慢将画卷展开,借着暗室微弱的光,沈之秋看出来画中的人是他,他骑在马上,疾驰而来,笑的意气风发,画的应该是那年他同傅徇一起去春猎的场景。 这画显然不是他或者傅徇的手笔,正好奇出自谁之手时,一旁的王美人惊呼出声,扑身上前,就想抢走这幅画,沈之秋满脸震惊看着王美人,心中大为惊骇,他从来不知道王美人竟然藏着这样的心思。 边旗迅速将画收好,周太后嘲讽一笑,开口道:“王氏作为皇帝的妃嫔,寝宫里却藏着你的画像,都这种处境了还想抢夺,事到如今,你们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这个信息太过惊人,沈之秋一时难以消化,整个人都有点发蒙,他原以为周太后是凭空诬告的,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一层缘故,如此说来,倒真像确有其事一般,可他实在是冤枉,此事若是添油加醋被傅徇知道,他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还没等他想到对策,王美人跪着一步步挪到周太后脚边,猛地磕了几个响头,哭道:“太后!此事是臣妾一人所为,跟韫玉公子毫无关系,他也是不知情的那方,您要罚就罚臣妾好了,求太后放过韫玉公子。” 听她这样一说,沈之秋绝望闭上眼,心想这下完了。 果然,太后对王美人的话十分满意,笑道:“瞧瞧,多么令人动容的感情,沈之秋,你作为一个男人,竟然忍心自己的心上人为你受罚吗?” 沈之秋义正言辞道:“太后请慎言,臣与王美人之间清清白白,绝无半分私情。” “王氏都已经招认了,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呢。”周太后说罢冲边旗使了个眼色,边旗便拿着一张供书上前展示在沈之秋面前,周太后继续道,“你将这份供状按个手印,等皇帝回来,哀家也好有个交代。” 沈之秋看都不看那份供状,用寒气逼人的眼神盯着周太后,“你若是想处置便处置,但是要我签下这种东西,想都不要想。” 周太后似乎是轻叹一声,站起身来,对边旗道,“他既然这样不识相,就好好审问一番,直到他认罪为止。” “是。”边旗收好供状,转身扶着周太后离开,他们走后,暗室又安静下来,只有王美人断断续续的哭泣声,沈之秋刚刚憋着的一口气瞬间散了,他的肩膀无力的塌下来,周太后的意思,恐怕是要用刑了,沈之秋要说不害怕是假的,宫里的手段一向最为阴暗狠毒,他不知道迎接他的会是什么。 甘泉宫如今已被封住,沉香几人被关在屋子里,不得随意出入,沉香心里头急的都快着火了,可是却无计可施,银杏一步步挪到她身边,将后背紧紧靠着她,沉香明白过来她的意思,悄悄的给她解开了手上的绳子。 银杏趁着守卫的太监不注意,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一路狂奔地来到广阳宫求救。郑贵妃正哄了两个孩子午睡,就听到桔梗的通报,她不耐地披一件外衣,坐在偏厅见银杏。 银杏痛哭流涕地将整个事情的经过哭诉了一遍,末了,哭道:“求贵妃娘娘救救我们公子。” 郑贵妃听到银杏的话,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她翻一个白眼,道:“太后这么大年纪了,好好颐养天年就是了,闹这一出干什么呢,那个沈氏即便对皇上无情,也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更何况看他往日的样子,哪里像是对皇上无情的,这话也只有太后自己相信吧。” “娘娘明察,可是如今我们公子已经被带去了永寿宫,陛下又不在宫里,这事只有您能做主,求您救救主子。”银杏不住地磕头。 桔梗见她额头都磕破了,忙上前扶起她,抬头询问自家主子的意思,郑贵妃十分无语,“太后要是真把他们俩弄死了,以后这后宫的事务岂不是落到本宫一人身上了?” “娘娘,那咱们要去永寿宫吗?”桔梗问。 郑贵妃摇摇头,对桔梗道,“此事本宫去了也不管用,你让小成子拿着我的手令,出宫去请皇上回来,这事只有皇上能做的了主。” 桔梗忙应下,郑贵妃又道,“要快,不然就真来不及了。” 桔梗去后,银杏感激涕零,不住地给郑贵妃磕头,郑贵妃看的不耐烦,打发了她。 沈之秋和王美人被从暗室带到了掖庭司,关在不同的房间,关押沈之秋的房间不大,大大小小的刑具却很是齐全,房间里站着四个嬷嬷,个个膀大腰圆,一看就是常做些审问犯人的工作。 沈之秋被双手平举地绑在柱子上,还没等他认清楚四个嬷嬷的脸,一鞭子就落在了他的身上,她们用的鞭子极细,又沾了水,抽在身上,一下子就打的皮开肉绽,沈之秋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被打的地方火辣辣地疼,脸色瞬间就白了几分。 一个嬷嬷道:“不管你以前是什么主子,进了这儿,那就都得听我们的,太后吩咐了,必得让你如实招供,你早些说,我们也少费点力气。” 沈之秋疼的很,咬紧下唇一言不发,第二根鞭子很快又落在了他是身上,他疼的闷哼一声,额头已起了冷汗。嬷嬷们没有什么耐心,脾气又暴戾,沈之秋的沉默似乎点燃了她们的施暴情绪,抡圆了膀子,一次次都用尽了全力。 一阵鞭刑之后,沈之秋身上被抽了十几鞭子,纵横交错,抽破的衣衫沾着血肉嵌进伤口里,沈之秋疼的快要支撑不住,他在侯府的时候虽然不受待见,但是侯爷和李氏也从未动过他一根手指头,从小细皮嫩肉养起来的,哪里受得了这个。 几个嬷嬷似乎是打累了,出去休息了,沈之秋微眯着眼,朦胧中脑海里浮现出傅徇的身影,他下意识开口唤他,之后便疼晕了过去。 他是被凉水泼醒的,醒来时,四个嬷嬷又出现在眼前,沈之秋动了一下脖子,牵连着浑身的伤口都疼起来,嬷嬷说:“这份供状,你签还是不签?”说着将那份供状拍在他面前。 沈之秋掀着眼皮看她们一眼,复又闭上,懒得理她们,几个嬷嬷交换了个眼神,拿起两边的夹板上前,左右夹住了沈之秋的双手。沈之秋的手指纤长,骨节分明,傅徇一度很喜欢它们,可是此时也只能成为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夹板上的线一拉,沈之秋便是钻心的痛,十指连心,痛的他整个心都抽搐了,他头上大汗淋漓,双唇已经被他咬下了深深的血痕,鲜血从嘴角流出来,一滴滴滴在地上,他又疼晕了过去。 掖庭司不见天日,沈之秋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几天,总之仿佛关了很久很久,他身上的旧伤口刚刚干涸,又添上了几道新的伤口,昏过去几次他也不记得了,朦胧中傅徇的影子也开始模糊起来,思绪渐渐涣散,身上的痛感也变得麻木,他觉得,恐怕是撑不过去了。 兰陵围场离京城虽说不远,坐马车也要四五日才能回来,小成子的马脚程不快,足足跑了两天才到,他气都没喘匀,就第一时间告诉了傅徇回去救人。彼时傅徇正在帐篷里和睿王以及几个大臣研究突厥的地图,他闻言摔下手里的地图,来不及交代任何事,便冲出了帐篷,几个大臣面面相觑,睿王忙吩咐金福,“派禁军速速追赶皇兄,务必沿途保障他的安全。” 傅徇骑着破风快马加鞭,连夜往回赶,破风如其名,速度极快,傅徇回到宫里的时候,正值深夜。 傅徇回来的突然,宫人们根本来不及禀告太后,他铁青着脸,一路将破风骑到了后宫,马蹄声惊得各宫都点亮了灯,行到掖庭司附近,他翻身下马,朝掖庭司疾步而去,脸上的神色看起来十分骇人,值夜的宫人们见状慌忙俯**来,不敢行动。 关押沈之秋的牢门被傅徇一脚踹开,里面正在打盹的几个嬷嬷惊得蹦起来,回身就要开骂,见到来人,瞌睡都吓跑了一半,丢下手里的刑具就要下跪,傅徇上前一脚踢向距离最近的嬷嬷的肚子,嬷嬷被踢飞撞在墙上,喷出一口鲜血,当场毙命,剩下的几个魂都要吓飞了,立刻跪下来请罪,抖如筛糠。 沈之秋还在昏迷中,傅徇看着他的样子,竟然有些不敢上前,沈之秋浑身上下都是血,几乎分不清哪些是伤口,哪些不是,衣衫已经破烂不堪,早已被鲜血染红,紧紧贴在身上,他的双手****,呈散开状僵硬地张开着,头发凌乱的搭在额前,头上湿漉漉的,不知是水还是汗,嘴唇上有个深深的牙印,嘴角的鲜血已经半干,整个人奄奄一息,傅徇不敢碰,害怕一碰他就碎了,他将手伸到沈之秋的鼻子下,感受到了微弱的鼻息,悬了一路的心才落了地。 那么风姿雅悦,仿若谪仙一般的人物,他才离开了几天,竟变成了这副模样。 得了消息赶过来的元角也惊呆了,他呆愣片刻,小心翼翼换了声,“陛下。” 傅徇脸色冷若寒冰,冲元角等人道:“还不过来解开!” 元角几人忙不迭上前,小心翼翼将绑着沈之秋的绳子解开,傅徇脱**上的披风,轻轻包裹住沈之秋,却不敢伸手抱他,他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好的,他不知道往哪碰,轻轻一碰都是钻心的痛。可是他却不得不将人抱起来,接触到沈之秋的一瞬间,沈之秋疼的闷哼了几声,眉头深深皱起,额上又冒出冷汗,可是依旧没有转醒。 傅徇的心就像针扎似得,他将沈之秋小心抱在怀里,柔声道:“忍一忍,很快就不疼了。” 带着人行至门口,他停下脚步,对元角道:“所有参与过此事的奴才,一律杖毙,不得留全尸!” 元角惊骇,忙跪下领了旨意,身后那些掖庭司的嬷嬷们有的吓得昏死过去,有的开始哭天抢地,但是很快被元角带来的御前侍卫封住了嘴拖了下去。 第36章 委屈 傅徇找了太医院资历最深的太医来给沈之秋治疗,沈之秋身上鞭痕无数,新旧不一,纵横交错,鲜血几乎将他的衣服染成了红色,血迹干涸后,衣裳牢牢粘在伤口处,好几名太医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将衣裳剥离,又给沈之秋擦干净血污,等清洗了一遍后,沈之秋身上的伤口才清晰地露出来,傅徇一眼看去,下意识握紧了双拳,太可怖了,他难以想象沈之秋受刑时候有多疼,光是看着,他都觉得受不了。 沈之秋虽然都是皮外伤,但是伤口太多,加上他这几天下来,惊惧过度,身体很是虚弱,一直昏迷不醒。太医们轮番守着为他上药换药,清洗伤口,期间,沈之秋还发起了高热,且热度一直不退,急的几个老太医连夜开会商量医治的方法。 傅徇守在沈之秋的床边,静静看着他,沈之秋嘴唇上的伤口敷着药,整个脸惨白惨白的,毫无血色,伸手摸上去却又滚烫,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做了噩梦,沈之秋眉心一直紧蹙着,额头上也时不时冒出虚汗,傅徇拿着手帕沾了凉水,替他擦拭脸颊和额头,沈之秋动了动,在昏迷中叫了一声,“皇上……” 傅徇听得一怔,停下手里的动作,低下头去,想要听他再说些什么,只听见沈之秋又含糊不清叫了一声,“傅徇……” 傅徇的心像是突然被这一声呼唤给用力揪住了一样,疼的他喘不过气来,他低下头,轻抚着沈之秋的脸,回应道:“我在这。” 之后沈之秋紧蹙的眉心才有了些许的舒展,安静下来,再没有了动静。 几名太医会诊之后,终于将沈之秋的高热慢慢降了下来,只要不再发高热,性命就暂时无忧,太医院院判松了一大口气,他心里明白这位主儿要是治不好,他们太医院估计得集体陪葬,他一把老骨头亲自上阵忙前忙后折腾了几天,沈之秋的伤势才算控制住了。 当日参与关押审问沈之秋的所有奴才除了边旗全都被处死了,后宫一时间笼罩着紧张的气氛,宫人都晓得天子大怒,不敢行差踏错半分,永寿宫也没有别的动静,傅徇从回来后就一直在前朝和甘泉宫两头跑,没有去找过周太后,对于边旗的处置,他没有另外的吩咐,元角等人也不敢擅动。 这日早朝之后,傅徇依旧来了甘泉宫,在门口就被告知,沈之秋醒了,他面露欣喜之色,大步跨进去,沈之秋垫着个高枕,沉香正在床边,端着药碗一勺一勺地给他喂药。 见傅徇进来,沉香忙站起身预备行礼,傅徇免了她的礼,伸手接过沉香手里的药碗,挥挥手让她下去了。沉香走后,傅徇掀开外袍在床边坐下,舀起一勺子药汁,亲手喂到沈之秋的唇边。 沈之秋嘴唇上的伤口不深,此时膏药已经拆了,只留下一个浅浅的伤痕,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血色,身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双手也被紧紧包扎着,轻轻一动,浑身都是钻心的疼,他半睁着眼,看着傅徇,在勺子喂到嘴边的时候,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烫吗?”傅徇将勺子收回来放在自己的嘴边试了试温度,又重新喂给沈之秋,柔声道,“不烫,张嘴。” 沈之秋就那样静静看着傅徇,原本尚能忍受的疼痛似乎一下子被放大了无数倍,之前受刑受辱的场景又一幕幕覆上心头,顿时觉得又有无数根鞭子抽打在他的身上,他疼的皱起眉头,傅徇见状忙放下碗,轻轻抚着他的脸,心疼道:“是伤口又疼了吗?” 他低着头,身上熟悉的气息牢牢包裹住沈之秋,沈之秋浑身的疼痛似乎一起涌上了心头,鼻尖一阵发酸,两行清泪不自觉就顺着眼角流了下来,滴落在枕头上,他忙侧过脸,不想让傅徇看见。 傅徇已然看见,他头一次看沈之秋哭,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用拇指小心替他擦去眼泪,哄道:“对不起,我不该丢下你一个人。”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沈之秋此前所有的委屈都有了着落,更是忍不住,他嫌丢脸,顾不得身上的伤,整个人钻进了被子里,把自己盖住,无声地流泪,傅徇顾着他的面子,没有将被子掀开来,只是一下下轻拍着他的头顶,继续哄道:“别埋在里面,出来把药喝了再去睡觉,听话。” 被子里面一动不动,傅徇耐着性子等了一会,才伸手掀开来,沈之秋眼泪已不见了踪影,只湿漉漉的睫毛出卖了他的内心,他眼尾泛红,抬眸无声看一眼傅徇,傅徇被他这一眼看的整颗心酸胀难受,忙端起药碗,劝道:“再不喝就要凉了。” 说罢又一勺勺地喂,沈之秋这才张开嘴,一滴不漏的全喝了。 傅徇替他擦掉嘴角的药汁,撤下高枕,柔声说道:“还疼吗?要不要睡一会。” “你信了吗?”沈之秋开口,哑着声音问。 “信什么?”傅徇问。 沈之秋依旧虚弱:“太后说的那些话。” “你觉得呢?”傅徇轻轻敲了敲他的额头,“好好养伤,不许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王美人……” “我已经让她回景怡宫了,她的事之后再说,我现在没有精力去管旁人。” 傅徇给沈之秋盖好被子,手指扫过他嘴唇上的伤痕,温柔抚过,不禁皱眉道,“当时一定很疼,咬的这么深。” 沈之秋抿了抿嘴,后知后觉,“会留疤吧。” “那也没关系,我们韫玉还是好看的。”傅徇说罢,低头在他的伤疤上印上一个浅浅的吻,沈之秋太久没和傅徇亲近,一时红了脸,羞赧地别过头去。 傅徇给他掖好被角,眼中露出一丝阴冷的光,他道:“你放心,你受的一切我一定为你讨回来。” 沈之秋垂下眼,没有说话,他平白遭了这么大一份罪,自然是要讨回来的,可是傅徇现在有能力跟周太后抗衡吗?若是因为他翻脸,最后导致了不好的结果,那也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傅徇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道:“我自有办法,你好好睡一觉,我先去处理一些事情,晚上再来看你。” 沈之秋点点头,傅徇又俯身亲了亲他,才起身离开。他带了一个侍卫,径直朝永寿宫走去,脸色也渐渐阴沉下来,永寿宫很安静,外院的宫人看到傅徇,纷纷跪下行礼,傅徇没有让人通报,直接走了进去,太后端正坐在正厅里,像是早知道他会来一样,边旗在太后身边伺候,见傅徇进来,跪下来给他请安。 傅徇回身抽出侍卫身上的刀,瞬间架在了边旗的脖子上,边旗脸色蓦地煞白,周太后惊得站起身,急道:“皇帝,你疯了吗?” 傅徇冷道:“朕已下令,所有参与过此事的人一律杖杀,边旗是您的人,没人敢动,只有朕亲自动手了。” 说罢,刀又朝着边旗的脖子近了几寸,边旗吓得魂飞魄散,却半分不敢动,周太后疾步走到傅徇身前,冷笑道:“你为了一个不守节的男人,现在要对服侍了哀家几十年的人动手了,皇帝,你真是疯了!” “朕自己的人什么样,朕心里清楚,用不着母后来替朕管教,您还是先管管好自己的宫人吧。”傅徇和周太后相对而立,气氛剑拔弩张。 傅徇的刀没有收回的势头,锋利的刀刃已划破了边旗的皮肤,在她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周太后脸色越来越差,焦急之色无法掩饰。傅徇看够了她们的害怕,冷笑一声,撤回刀,插进侍卫的刀鞘,边旗捂着脖子瘫软在地上,险些昏死过去。 傅徇走过去坐到太师椅上,正言厉色看着太后,缓缓道:“一直以来,朕都念着你的养育之恩,奉你为尊,可是你贪恋权位,把持朝政,操控朕的后宫,朕对你一忍再忍,你却变本加厉,如今朕不想再忍了。母后,你若识时务,从此后安静颐养天年,朕还是会奉你为母,尊你为太后。如若不然……” 周太后怒形于色,凌厉的眼神盯着傅徇,气急反笑,“如若不然?你还想弑母不成?” “那自然是不敢的,北吴以孝为先,再怎么样,朕都不会动你。”傅徇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只是,突厥一直不安分,朕正头疼呢,眼看着七妹到了嫁人的年纪了,想来想去,和亲是最好不过的。” “你敢!”周太后大喝一声,显然已经无法淡定,突厥蛮荒之地,她娇嫩的小女儿怎么能到那种地方去和亲,“那可是你亲妹妹,你也忍心?” “朕有什么不忍心的,朕已经给四妹寻了个那么好的驸马,七妹总要为北吴做些贡献的,母后,七妹能嫁什么样的人,还不是取决于你。”傅徇笑道。 周太后一口气生生憋在胸口,险些呕出血来,傅徇这是明摆着要她表态,她虽心有不甘,但是却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小女儿被送去和亲,她气得恨不得将一口银牙咬碎,对峙良久,周太后妥协道:“你后宫之事哀家再不搀和,从此永寿宫不过问任何事务,你就权当没了哀家这个人。” “母后圣明。”傅徇站起身来,跪安礼都没有行,转身走了,他心知周太后决计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他今日提起和亲,不过就是要激怒她,只有彻底撕开母子之间虚伪的面具,后面的事情才会更加好办。 他忍了这么多年,不想再忍下去了。 作者有话说: 老早就想看秋秋哭了,终于看到了,心满意足! 好想让他多哭几次QAQ 傅徇:再给你一次说话的机会 第37章 湮灭 傅徇和周太后彻底闹翻后,周太后确实是安静了下来,永寿宫整日闭着门,倒真有些像她所承诺的那样不再管事。睿王在御书房喝了两碗茶,听着金福对傅徇汇报这些事情,金福走后,睿王道:“她真有这么听话?” 傅徇轻哼一声,“不过是摆摆样子罢了,朕让你做的事情怎么样了?” 睿王把玩着手里的茶盏,道:“我已经秘密和丞相联系过了,他表示愿意合作。” “他和太后斗了这么多年,手里一定有不少她的把柄,愿意合作是最好的,只是少不得斗完太后又要来斗他了。” 睿王笑道:“他一大把年纪了,还活的到几时,他儿子倒是个好的,上次春猎表现很不错,皇兄怎么打算的?” 傅徇在睿王对面坐下,说道:“朕打算封他大将军,将突厥的事宜交给他来办。” 睿王听后点点头,“臣弟和皇兄的想法一样,此人值得一用。” 傅徇将茶盏撇了撇,喝一口茶,沉凝道:“你多多留意宁国公的动静,他们定然不会这么安静,朕预备借这次突厥战事将太后的爪牙连根拔起。” 睿王听后忙站起身,行了个拱手礼,正色道:“臣弟领命。”说罢又抬起头,“皇兄这是下定决定了?因为韫玉公子吗?” 傅徇眼神冷下来,“她野心一直很大,当初会选朕继位只不过是以为朕好操控,如今发现一切并非她想的那样,她定然会想别的办法,她的势力在朝堂上埋得越久,隐患越大,从前不动,只是因为朕刚刚登基,时机不够,如今,朕已不需顾虑什么了。” “臣弟定誓死为皇兄效力,宫外的事情就交给我了,皇兄放心。”睿王当即表态。 傅徇走上前拍拍他的肩,笑道,“你做事,皇兄自然是放心的,你自己待会儿,朕去看看韫玉。” “皇嫂好些了吗?”睿王问。 “伤口在慢慢恢复,比以前好多了。”傅徇道。 睿王笑道,“那就好,等他好了我还要问他要两坛子酒呢,皇兄你去陪陪他吧,臣弟先出宫去了。” 辞了睿王,傅徇换了身衣裳,没传步撵,沿着御花园朝甘泉宫走去,心里想着周太后的事。如今突厥虎视眈眈,这一仗迟早要打,万一到时候周太后连同宁国公在战争时期有所行动,那倒是令人棘手,倒不如他自己先借着与突厥的战争来制造什么事端,占据主动权,但是他现在还找不到能将宁国公和太后一击即中的证据,只能期盼睿王查出点什么有用的。 刚刚行至御花园的观景亭,忽见斜前方浓烟乍起,傅徇忙停下脚步细看,御花园各处的宫女太监也纷纷拿着水桶往烟起的方向跑,金福眺望两眼,躬身回禀,“陛下,这方向似乎是景怡宫。” 傅徇眉头微皱,沉眸不语,一个太监匆匆跑来禀告,“启禀陛下,景怡宫走水了!” “知道了,命人灭火,不要让火燃到别处去了。”傅徇淡淡吩咐。 那个小太监领命去了,金福没有说多的话,垂首跟在傅徇身后,傅徇一刻也没有停留,负手朝甘泉宫走去。 沈之秋如今已经可以坐起身,只是双手依旧不能自如,他披着一件外衣,斜靠在床上,沉香拿着一本书站在他身前,为他一句句地读,傅徇进来时,正好听到几句,听起来像是个话本子。 见傅徇进来,沉香行了礼后将书放在矮桌上,自觉退下,傅徇走过来拿起书一看,果然是个话本子,于是看着沈之秋,笑道:“怎么开始读这个了,从前没见你读过这类书。” 沈之秋道:“如今整日躺在床上,闲着无事,杂学旁收的,消遣罢了。” 傅徇伸手将沈之秋披在身上的衣裳拢了拢,拿起他的右手查看,手上面还是缠着纱布,傅徇轻轻碰了碰,“还疼吗?” 沈之秋摇头,“不疼了,太医说再过一天就可以拆了。” 傅徇将那只缠满纱布的手放在手中虚握了握,心疼道:“好好的一双手成了这副模样,我真应该将那些人五马分尸,宫里竟还有这么狠毒的刑具。” 沈之秋看一眼自己的手,淡淡道:“后宫阴毒的刑罚太多了,很多时候你是见不到的,不然为什么大家都说后宫是吃人的地方呢。” “那是以前,今后北吴的后宫交给你来管,我相信,一定不再是这样。”傅徇牢牢看着沈之秋,像是给了他一个无上的承诺,也给了他沉重的枷锁。 沈之秋眼神变了变,带着一丝闪躲和抗拒,他依旧记得之前和傅徇那次争执,那次之后,他分明告诫过自己,不该想的不要想,可是此次受伤后傅徇对他的种种都表明,他在傅徇心中应该还是占了很重要的位置。他不免想到,当初不过是以妾的身份进宫的,如今能得到这样的重视,应当感恩戴德,不该再如此矫情。或许是身体不舒服,整个人就更加多思,这些事儿他一时想不清楚,也不想再费心,于是只道:“此事以后再说吧。” 两人刚谈完,金福在外敲了敲门,隔着门回禀傅徇,“陛下,景怡宫的火已经灭了。” 傅徇问道:“可有人伤亡?” 金福回道:“宫人们都没事,只是……王美人将自己锁在屋子里,所以没能救出来,听景怡宫的宫女说,火就是从正殿里烧起来的。” 傅徇侧着头,面容隐在暗处,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淡淡道:“知道了,按选侍的规制安葬了吧。” 金福领命走后,沈之秋才于震惊中回过神来,怔怔问道:“景怡宫着火了?” 傅徇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沈之秋察觉到他的情绪,不敢再多问,王美人画的他的画像傅徇是看过的,自然也明白了王美人不为人知的心思,这种宫闱秘闻,是不能为外人道的,更何况此次还和他扯上了关系,傅徇心中定然比上次还要生气。 沈之秋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还是有一丝心虚,他抬起包的严严实实的手覆在傅徇的手上,小心翼翼道:“此事也十分出乎我的意料,我并不知道她什么时候……” 傅徇抬头看他,“我相信你,我只是在想,身在我这个的位置,看似至高无上,其实有时候连真心都得不到,说起来,也算是一种悲哀。” 沈之秋听得心中一沉,一股凄凉感应运而生,傅徇此前就说过,他从小到大一直活在周太后的管控之下,从不敢对任何人有一丝真心,所以是个万年孤独的命理,如今周氏和王氏接连出事,他愤怒之余,更多的应该是悲哀吧,他没有将真心赋予他人,他人自然也不会回馈真心给他。 可是总有例外的,沈之秋道:“无论你处在什么位置,我这里总是只有你一个人的。” 沈之秋说着,抬起他的手碰了碰自己心脏的位置,傅徇定定看着他,良久后,微微扬起嘴角,捏住他的脸,道:“原来要这样,你才会对我吐露真情吗?” 沈之秋的脸被捏的鼓起来,他摇摇头挣脱掉,红着耳朵没有说话。进宫这么久,见了这么多死亡之后,王美人的离去已经没有多少震撼了,但仍是免不了唏嘘,一直以来,他对王美人的印象极淡,除了仅有的几次见面,再没有过多的交集,他实在想不通王美人为什么会对他抱了不该有的心思。 景怡宫正殿经了大火后,变成了一片废墟,王美人的贴身宫女彩娟坐在偏殿抽泣,刚刚哭的累了,这时候已经哭不出声,另一个宫女抱着一堆东西走进来,红着眼睛对彩娟说:“彩娟姐姐,这是主子房间没被烧毁的物件,我来问问你该怎么处置。” 彩娟接过来翻开看了看,多是些金玉首饰,有些被火烧的已经看不清原本的样子,有些虽然熏黑了,但仍是完好无损,彩娟翻出一块荷花状的白玉玉佩,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然后将它在身上擦干净后,收进了怀里,她道:“其他东西你看着处置了,这一样我拿去给主子陪葬。” 宫女从没见过这块玉佩,好奇问道:“这是主子从娘家带来的吗?” 彩娟摇摇头,转头看向窗外,视线落在空中,她缓缓道:“这是从前主子在街上被父亲逼得走投无路,有人救了她,将此物交给她救急用的,主子的父亲将这个玉佩当了换了银子赌钱,才没有将主子卖掉,后来主子有钱了,寻了好久才将它赎回来。” 宫女不解道:“可是我听说,主子当时是被陛下救了带进王府的啊。” “那是之后的事了。”彩娟淡淡道,说罢沉默了很久才从回忆里抽身,她对那个宫女道,“行了,去忙吧,没有人来送主子一程,咱们也得好好送送她。” 第38章 密谋 被烧死的人怨气太重,灵魂会被困于人世间,得不到轮回,王美人死去的方式太过惨烈,她没有家族势力,连亲人都没有,自然不会有人为她超度,若她的魂魄长困于此,她将永远无法安息。沈之秋想了三日,还是觉得心有戚戚,于是他让人从库房找出一份之前王美人送的玉器,那上面多少有她生前的痕迹,命银杏将物件带出宫去交给沈嫣然,在宫外的佛寺请高僧为她超度,算是了她一个心愿。 此事沈之秋依旧没有告诉傅徇,他也已经做好了被傅徇知道后生气的打算,但是这一次傅徇似乎没有精力再留意他的动静,此事也不曾发觉,他除了每日定点来查看沈之秋的伤势,其他时间都待在御书房很少出来,沈之秋知道,大概是突厥终于开始行动了。 傅徇每日散朝后都会叫几个肱骨大臣去御书房商量突厥的事情,突厥在进行了几次小规模的动作后,终于露出了真面目,边防驻军来报,他们开始在距离北吴边境一百公里的地方安营扎寨了,很显然是一副要攻打城池的打算。 边防虽然有镇南王的一部分军队驻守,但是京中还需要派人前往,他此前已经封了独孤修为大将军,此次与突厥的对战,自然是要派他去历练一番的。今日刚刚将这些事商议完,睿王急匆匆进宫来面圣,看他着急的样子,傅徇知道他是有所发现了,于是遣退了所有人,单独接见了睿王。 睿王这段时日一直密切注意着宁国公府的动静,终于让他拿到了把柄,他对傅徇说:“不知皇兄可还记得去年我们在宫外看花灯的时候遇到的那名女子?” 傅徇回想了一下,“那天遇到的女子很多,不知你说的是哪一位?” “就是绑架了韫玉公子的那位,孙大师的后人。”睿王提醒道。 提到她,傅徇总算有点印象,当初可把他气的不轻,他皱眉道:“不是让你处置了吗?” 睿王请了个罪,道:“她是孙大师的后人,得了孙大师的真传,难得的手艺人,臣弟便斗胆做主留下了她,并暗中组织让她和孙大师团圆,后来孙大师弥留之际便将毕生所学全传给了她。” “那又如何?”傅徇不知睿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睿王缓缓道:“此女名叫孙徽柔,在臣弟府中生活了半年,后来臣弟让她扮成无忧阁的风尘女子,成功潜入了宁国公府,她在宁国公府一面替我打探消息,一面慢慢展露出她出色的手艺,终于成功引起了宁国公的注意,宁国公开始调查她,被他查出了徽柔和已故的孙大师之间的关系。” 听到这里,傅徇明白了个大概,他撑着下巴道:“所以宁国公开始利用他为他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没错。”睿王道,“之前只是让她做一些印钞的模板或是其他人的印章之类的,这些都算不上大罪,前天徽柔突然传信与我,说宁国公要她做一个要命的东西。” “什么东西?”傅徇问道。 “虎符。”睿王轻轻吐出两个字,抬头看向傅徇的神色。 傅徇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浮上愤恨之色,良久,他冷笑一声,“母后这是终于等不了了吗?” 睿王道:“宁国公只让她做,却没说原因,臣弟想,大概是母后觉得皇兄已经不能为她所用,所以要起兵造反了。” “京城禁军和离京城最近的西郊大营调兵的虎符,一半在他们将领手中,一半在朕这里,宁国公哪里来的模板能复刻?”傅徇问。 “虎符几代传下来,太后那里必然早留了拓片,徽柔手艺高,做出来的东西往往十分逼真,到时候若是宁国公拿着虚假的虎符去调兵,西郊大营的将军和禁军统领未必会看出端倪。” “很好。”傅徇冷笑一声,“朕正愁找不到他们的把柄,如此一来,倒是正好,不如将计就计,圆她们一个梦吧。” 之后,傅徇和睿王一直在御书房谈了两个多时辰,睿王才从宫里离开。突厥的战报在第三天抵达傅徇手中,战报上写,突厥的军队由突厥世子带领,已经向边境城池进驻了五十里,并与边防驻军展开了第一次交锋。 傅徇接到战报后迅速下令要派人前去增援,他在朝堂上坚定道,此战是他登基后的第一战,只许胜不许败,于是命独孤修为大将军,睿亲王为督军,率西郊五十万大军前往边境百集城击退敌军。独孤修和睿王领旨之后,立刻点兵,一天之后大军浩浩荡荡朝百集去了。 独孤修与他父亲不同,他自小习武,又熟读兵法,傅徇曾几次夸过他的用兵才能,睿王更是理智聪慧,他们二人再加上五十万大军,此战的战况沈之秋不怎么担忧,他担忧的是另外一件事,傅徇为了打赢这场战争,几乎将京城附近的所有军队都派出去了,若是有人趁虚而入,怕是不好。 傅徇抚平沈之秋皱起的眉头,道:“伤才刚刚好,又开始操心了,太医说了,你身子还虚得很,不可劳累。” 沈之秋依旧皱着眉,“我还是担心,永寿宫太安静了,我总觉得不妥。” 傅徇之前和睿王商议出来的计划有些风险,他不想让沈之秋担心,于是没有告诉他详细的计划,只是说:“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你放心好了。” 说罢,金福躬身进来回禀,说是赵云臣有事求见傅徇,傅徇听后直叹气摇头,命金福将人赶走不见。沈之秋不免疑惑道:“赵大人找你或许有重要的事,为何不见。” 傅徇颇为无奈:“这几天他天天来见我,我也以为是有要事,可他只是向我申请上百集去做军师,何等荒唐,我放着身经百战的军师不用,派他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御史大夫去前线做军师,他不要命我还可惜了一个大臣呢。” “赵大人为何突然要自荐去做军师?”沈之秋也很不解。 “瞧他那着急样子,倒像是担心谁的安危,我瞧着这次的队伍中,他也只与独孤修相熟些,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猜想罢了,他们之前一言不合就在朝堂上吵起来,不像是关系好的样子。”傅徇说罢,对沈之秋笑道,“别去管他,你终于能下地了,不如我陪你去外面走走,甘泉宫翻修后,小花园什么样我一直没空去瞧瞧呢,听说韫玉公子打理的极好?” 沈之秋有些不好意思道:“就是种了些花,算不上打理。” 说罢傅徇扶他起床下了榻,沉香立即拿来披风为他穿上,两人携手出门,去甘泉宫的小梅园赏花散步去了,沉香命小莲准备了热茶和点心,放在小梅园的角亭里面。梅园的梅花还没到开花的季节,只有光秃秃的树枝纵横交错着,蔷薇和三色堇倒是开的极好,春天早已过了,也没见怎么凋零。 傅徇牵着沈之秋的手,两人漫步于花架下,夕阳西下,余晖在他们身上投下金灿灿的光影。 永寿宫里,周太后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斜阳,面色凝重,边旗站在她身旁随着她的目光看去,两人谁都没有说话,长久的沉默后,周太后开口道:“外头传来消息了吗?准备的怎么样了?” 边旗忙道:“已经准备妥当了。”说罢略有些担忧又道,“太后,此事一旦开始,便再没有回头的余地了,到时候若是……长公主也会受到牵连。而且,我们如今没有合适的人选能担大任。” 周太后眯起眼睛,眼底射出阴冷的光,她冷道:“周家是没有合适的孩子,皇帝不是还有个儿子吗。皇帝如今这样忤逆,还是因为哀家当初养他的时候太晚了,如今他儿子年纪还小,从小养大,自然亲密一些。” 边旗不再多话,她已经明白了周太后的意思,她如今策划的这件事,就是为了逼皇上退位让贤,将皇位交给才两岁多的大皇子,大皇子还这么小,自然是太后代为理政,从小控制在手里,等他长大,也没有能力再与太后抗衡。 此计好是好,但是万一失败,便是万劫不复,边旗心里仍有些担心,可是太后上回被傅徇气了个半死,已然等不了了,她是一个不允许别人忤逆她的人,想到这里,边旗轻叹一声,无论太后做什么决定,她只能追随在她左右,她收起劝说的话,转而道:“长公主那里传话进来,问什么时候行动。” “不急。”周太后道,“等大军到了前线再行动,届时我们将禁军掌握在手中,再加上宁国公手里的督京卫,大军都在前线,哀家倒要看看,谁还能来帮他。” 作者有话说: 我越来越短小了这可如何是好! 不要怀疑,赵大人和独孤将军是一对儿……还没发现自己心意的……CP 周末快乐,明天写老傅反杀,我最不会写这样的情节了,头秃,可能会卡文,如果卡文,申请休息一天。 第39章 反击 独孤修和睿王率五十万大军日夜赶路,终于在二十天后抵达了百集,有了这强有力的增援,百集原本的驻军顿时觉得有了底气,士气大增。为了更加鼓舞军心,傅徇决定出宫到普陀寺祭天祈福。 因为时值战事,傅徇不欲铺张,一切从简,便只带了两千禁军护驾前往普陀寺。普陀寺位于距离京城五十公里的普陀山顶峰,是北吴皇家出资修建的一座皇家寺庙,平日大多是官宦人家或是京中贵族在此上香祈福,此次傅徇要去,寺庙提前几天就清了场,确保皇上祭天的时候,没有闲杂人等打扰闹事。 得知傅徇只打算带两千禁军出城,沈之秋心中的不安越发明显,他早膳都来不及吃,听闻傅徇下了朝,忙赶去承光殿见他。傅徇下了朝正在用早膳,见沈之秋匆匆赶来,便知他没有吃饭,招呼他坐下一起吃。沈之秋心事重重坐下,说道:“我吃不下,我不放心。” 傅徇替他舀了一碗鸽子汤,宽慰道:“去的也不远,只走到普陀寺,别担心。” “你便是体谅现在是战时,想一切从简,那也该多带些人。”沈之秋又道。 傅徇笑道:“带那么多人做什么,我又不是去打仗,你放宽心,最多五日,我便回来了,嗯?”傅徇说着捏捏沈之秋的脸,用实际行动安抚他不安的心。 沈之秋虽然还是不太放心,但是傅徇说的也有道理,他想或许是自己太过杞人忧天,遂强迫自己安下心来,心想太后再怎么大胆也不会起兵造反吧。 两人一起吃了一顿早饭,傅徇便收拾着出宫了,沈之秋一言不发地回甘泉宫,在回去的路上又细细想了这段时间以来傅徇的举动,突然福至心灵,心道傅徇该不会是在进行什么计划,准备趁此机会将太后党羽一网打尽? 他在御花园猛地停下脚步,回身去望向宫门的方向,心里懊悔不已,刚刚应该极力要求和他一起去的。他双手紧紧交握着,心里担忧更甚,不管有什么计划,只盼傅徇能平安回来。 傅徇前脚刚走,宁国公府就接到了周太后的密函,宁国公将密函看完后放在烛台上烧掉,让人叫来孙徽柔。孙徽柔一副国公府丫鬟的打扮,但是周身的气质又比丫鬟要清雅一些,她恭敬站在宁国公书房里,手上拿着一个木制盒子。 “可是完成了?”宁国公看着那个木制盒子问道。 孙徽柔答道:“已经完成了,请国公爷鉴定。”说罢上前一步,将盒子递给宁国公。 宁国公接过盒子,缓缓打开来,只见盒子里面的黄色绸布上安安静静躺着半块虎符,宁国公将虎符拿出来放在灯光下细细看了很久,脸上露出激动不已的表情,他笑道:“真是好手艺啊,做的简直和真的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孙徽柔微微垂首,谦虚道:“国公爷谬赞了,奴婢手艺其实不及爷爷十分之一,只学到了皮毛,若能助国公爷一臂之力,也算徽柔报答了国公爷的救命之恩。” “好!有了此物定然所向披靡!”宁国公道,“若此事成了,定记你大功一件!” 孙徽柔面露高兴之色,忙行了个礼,“奴婢多谢国公爷。”说罢见宁国公一心都在虎符上面,便道,“若是国公爷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就先退下了。” “去吧。”宁国公点点头命她下去了,孙徽柔刚走出门,宁国公唤了一声“来人”,书房里立刻闪身进来四个劲装的侍卫,宁国公沉声吩咐道:“将她关押起来,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许见。” “是。”四个侍卫领命去了。 宁国公拿着虎符,眼底的光在灯火下,变得阴狠而又野心勃勃。他们宁国公世代为武将,在北吴成立之初,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起初手里的兵权远远不止于此,曾一度坐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先帝在时,因忌惮他们手里的兵权,便开始打压制衡,前前后后以各种理由撤走了宁国公手中大半的兵权,如今只剩下督京卫和京郊两座城镇的驻军还在他们手中,兵权不如从前,在朝堂上的地位便不如从前,这种落差是他们不能接受的。如今新皇登基已经快四年了,对他们的态度依旧冷淡,宁国公不禁开始担忧起自己的未来,若是再过一两年,傅徇的皇位坐稳之后,再来打压他们,那他们可真是一点好处都捞不到了。 倒不如趁现在,亲手将自己从前的风光挣回来,反正背后靠着周太后的权力,一个女人又能嚣张几时,等此事成了,再将她一脚踢开就是。 宁国公打的如意算盘在他看来万无一失,这次傅徇祭天祈福便是最好的时机,普陀寺那种荒芜的山上,等自己携带大军前往,还不是如瓮中捉鳖一样容易。 得知傅徇已在普陀寺安置下来,宁国公便开始着手准备了,他连夜召集了自己掌管的督京卫集合待命,又亲自带着虎符前往禁军和西郊大营,说傅徇在普陀寺遇到了危险,特派人回来命自己带兵前去救驾。 禁军统领跟着傅徇去了普陀寺,剩下的副统领本来就和宁国公的外戚沾了点亲故,见宁国公亲自前来,又拿着虎符,毫不犹豫就信了,连符都没有验,便迅速召集了剩下的禁军听命于宁国公。 西郊大营的军队大部分已经随睿王去了前线,如今只剩下不到一半,宁国公要调走三万,徐将军不如禁军副统领那般好糊弄,就算是宁国公亲自来,他也走了标准的流程,拿出自己手里的一半虎符,与宁国公手里的校验,验过之后,发现并无不妥,宁国公还执有皇上的手谕,这才信了他的话,立刻调遣三万将士,交归宁国公使用。 西郊大营的将士加上督京卫再加上禁军,一共足足凑了五万大军,连夜出城,赶往普陀山,此次造反,宁国公亲自上阵指挥,他的儿子做先锋,直击普陀寺。 或许是傅徇听到了风声,大军到达普陀山脚下的时候,就有一队禁军在此设下了埋伏,宁国公没有料到这一层,但是他仗着人多,硬生生闯出了埋伏圈,之后,他命军队分为两组,一组急攻,一组缓缓跟进,虽然普陀山的地形易守难攻,但是傅徇只带了两千人,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急攻的那组很快扫清了沿途的阻碍,一直打到普陀寺的头天门,寺庙里的武僧在山门口摆阵迎接,面对着浩浩荡荡的军队,无异于以卵击石。 宁国公的儿子袁朗带着急攻的队伍在山门口喊门,他大叫:“普陀寺众僧挟持陛下,有造反嫌疑,臣特来救驾,众将士务必保证陛下安危,对阻扰者,格杀勿论!” “是!”众将士大呼! 傅徇在寺庙里听到这一声对话,止不住冷笑,造反就造反,还打着勤王的旗号,真是脸大。听着外面的打杀声音越来越近,普陀寺众僧又急又气,急的是人少恐抵御不了进攻,气的是他们凭空污蔑普陀寺的名声。 住持站在傅徇身边,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捻起手中的佛珠,对傅徇拜一拜,缓缓道:“陛下,老衲觉得时机到了。” 傅徇放下手中的茶盏,安静听了一会,外头的声音确实已经杀到三天门来了,傅徇于是点点头,“可以收网了。” 住持回一个礼,冲站在门口的一个长老示意,长老立刻推门出去,不多时,普陀寺众僧房屋舍,后山丛林中,一齐涌出无数个身穿盔甲的将士,他们速度之快,吓得那些不知情的僧人呆若木鸡,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处在何方。 很快,外面原本单一的攻打声变成了交战的厮杀声,傅徇隐藏在普陀寺的将士数量并不多,只有一万人,但是各个都是精锐,很快就将宁国公的先锋队打得节节败退。 袁朗不知道傅徇竟然留了这么一手,当下就吓个半死,但手底下一点没有放松,甚至比此前进攻的更加凶猛。傅徇既然设了埋伏,那就说明他必然知道了他们的计划,此事已经开始,断然没有回头的余地,只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了。 袁朗另派人下山通知他的父亲宁国公,要他派第二队迅速上山增援。宁国公得知这个消息,也是十分震惊,他没想到傅徇竟然是特意做了个局引他往里钻,想到这里,他气极了,下令剩下的将士迅速上山增援。就算傅徇有埋伏那又能怎样,一个普陀寺能藏的了多少人,他五万大军齐上阵,不信攻不下来。 可是他们后续的部队还没走到山门,身后便传来了马蹄声和呼喊声,一群黑压压的骑兵迅速朝他们冲来,带起的尘土飞扬,漫天灰尘中宁国公甚至看不清他们到底来了多少人,只认出了冲在最前面的将领是睿王。 他心里猛地一沉,便知道完了,他们此时身处半山腰,退无可退,只能迎面接上睿王骑兵的攻打,步兵打骑兵,本就实力悬殊,更何况睿王带来的骑兵还是精锐部队。 原来他竟然没有去百集,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圈套! 宁国公被睿王斩下马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想清楚这一点。 “宁国公企图谋反,在场所有将士,不知情者立即放下兵器,本王暂且饶你们一命,执迷不悟者,杀无赦!”睿王振臂高呼。 宁国公带来的将士有的终于明白过来自己在助纣为虐,有的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根本搞不清楚谁对谁错,他们只知道要想保住自己的小命,此时停手是最好的选择,于是纷纷放下武器,宁国公这边一下子军心涣散,彻底没了抵抗之力。 周太后坐在永寿宫假寐静等消息,手里数着一串佛珠,突然,佛珠串线毫无缘由地断了,紫檀木的佛珠七零八落掉落在地上,崩的到处都是。周太后心里一惊,倏地睁开眼,坐起身来。 边旗正巧推门进来,整个人前所未有的慌张,周太后见状更是不安,忙站起身问道:“情况如何?” 边旗噗通一声跪下,哭道:“败了。” 周太后浑身失力,跌坐在椅子上,手里剩下几颗佛珠也应声而落,一颗砸在她的鞋子上,转了两圈,才咕噜噜滚下去。她只觉得天旋地转,脑袋里似乎有无数人在吵闹呐喊,吵得她无法安宁,她瘫软在椅子上,用力撑着头,面如死灰,这次是一点颜色也看不到了。 第40章 选择 宁国公造反一事在京城引起轩然大波,袁朗在普陀寺当场便被斩杀,宁国公及其党羽被生擒,押送回京,关在天牢里,平日和宁国公来往密切的朝臣也或多或少受到了牵连,或是被抓,或是被调查。独孤丞相趁着时机在朝堂上参了宁国公一本,将他平日暗中调查出来的东西全都汇报给了傅徇,其他人见状,纷纷上前告状。经大理寺调查整理,宁国公府共有罪证六十八条,其中最大的是意图谋反,最小的是强占他人土地。 傅徇雷霆大怒,亲自审理宁国公谋反一案,最后宁国公被削去爵位,判腰斩,宁国公府男丁流放番州,永世不得回京;女眷没为宫婢,世代不可摆脱奴籍。谋反案中其他的同谋亦被削去官职,判了斩立决,工部尚书周渊虽然没有直接参与谋反一事,但因为他和宁国公平日来往密切,也被傅徇摘了乌纱帽,丢进了大牢里。 长公主傅蕴从皇室除名,贬为庶人,和驸马爷袁弘轩一起被赶出了京城,任他们自生自灭。 至此,周太后所有的势力全都被斩断,傅徇没有问周太后的罪,因为在这场谋反案中,她并没有出面,世人并不知是她在背后指使的。但是傅徇对周太后亲族的处置,无疑比问罪她更令她绝望,傅蕴被赶出京的时候,七公主傅冉尚且哭着在承光殿门口求情,永寿宫的大门却一直紧闭着,恍若丝毫不在意。 傅冉哭的累昏了过去,傅徇着人将她送回储秀宫,他在书桌前写着对宁国公一干人等的处置圣旨,沈之秋站在一旁替他磨墨,全程一言不发,傅徇写完一行字,抬头看他,见他表情还没有松动,不由得有点懊悔,便放下笔,哄道:“我都安全回来了,你就别再恼我了。” 沈之秋依旧沉默地研磨,傅徇一把抓住他的手,凑到他跟前,赔笑道:“韫玉?秋秋?” 沈之秋听着他奇奇怪怪的称呼,皱眉道:“陛下自重。” “终于肯说话了?”傅徇将他的手握在手里轻轻揉捏,笑道,“那天我刚从普陀寺回来的时候,你冲上来就一把抱住了我,都顾不上旁边还有人,怎么现在倒开始生气了。” 沈之秋看他一眼,“这么危险的事,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你知道我在宫里接到消息的时候,有多着急吗?” “我就是怕你担心才没告诉你的。”傅徇将沈之秋拉过来抱在怀里,让他坐在自己腿上,双手环住他的腰,低语道,“我是想解决完一切再告诉你的,没想到还是让你担心了,不过看你为我这么着急,我很欢喜。” 沈之秋被傅徇抱在怀里,丝毫动弹不得,他和傅徇近在咫尺,傅徇说话时,嘴还若有似无地碰着沈之秋的鼻子,沈之秋心里软的一塌糊涂,此时再大的脾气也尽消了。他刚刚不说话只是依旧后怕,这样危险的计划,万一哪里出了纰漏,后果将不堪设想,但是傅徇一切平安,他就什么都不怕了。他难得的主动靠近傅徇,与他脖颈相交,低下头喃喃道:“一切终于都结束了。” 傅徇将沈之秋往上托了托,捧着他的脸,额头与他互抵,含情脉脉看着他,“进宫时你与我的交易,现在算是完成了,韫玉,谢谢你一路陪着我。” 沈之秋想起那个交易,心里有些好笑,当初还真是年少轻狂,怎么敢大言不惭地跟皇上做交易,便有心逗傅徇,“交易既然已经达成了,陛下该许臣出宫了。” 傅徇正色道:“这是自然,朕一言九鼎。” 沈之秋微微一愣,环抱着傅徇的手就松了下来,傅徇看着他微妙的表情变化,忍不住笑了,他掐一把沈之秋的腰身,笑道:“等这些尾事处理完,我带你出宫去玩,马上又要到除夕了,今年我们在宫外过年好吗?” 此出宫非彼出宫,沈之秋反应过来又被戏弄了,转头就在傅徇的脖子上咬了一口,他下嘴轻,傅徇“嘶”着倒吸了一口凉气,倒不是疼的,而是痒的。之前忙于各种事务,他已经很久没有和沈之秋亲热了,此时被沈之秋一撩拨,整个人都火热起来。他抱着沈之秋,将他用力按在怀里,使坏地向上一顶,沈之秋就感觉到了他的变化,意识到自己点了火,沈之秋下意识就要逃,但是傅徇已经扯开了他的衣领。初冬的季节,沈之秋的肌肤裸露在外,也没有感觉到冷,很快被傅徇的亲吻覆上。亲吻之下,沈之秋也动了情,他挣扎着道:“去……内室。” 现在还是白天,他们就在承光殿的小书房里,万一金福或者雪竹进来回禀什么事,一定撞个正着。傅徇却仿若未闻,他一手托着沈之秋的后脑勺将他按向自己,一手伸在下面解开了沈之秋的腰带,顺势滑进了他的衣服里面。 沈之秋被摸的浑身瘫软,再也没有挣扎的力气,只剩下仰头喘息的份。傅徇一把抓住他的要害,凑在他耳边诱惑道:“上回在无忧阁,你叫过我什么,还记得吗?” 沈之秋回忆起来当时情急叫出口的称呼,一下子红了脸,“不……记得了。” “你分明记得的,乖,再叫一遍来听听。”傅徇用力按了按,沈之秋瞬间绷直了身子,额头沁出难耐的薄汗。 他坚持不肯叫,傅徇就变本加厉地折腾他,折腾的他无法舒缓,一心只渴望傅徇能让他舒服,最后实在没法子了,他闭上含了雾气的双眼,将头搁在傅徇肩膀上,羞赧叫了一声:“……二哥。” “乖,二哥疼你。”傅徇被这一声含羞带喘的声音叫走了心魂,再也忍不了,将沈之秋抱起来又重重坐下,两人之间再也没有一丝缝隙。 金福从外面回来,刚要推门进去,隐隐约约听到一点动静,他即刻愣在当场,犹豫了半晌,还是觉得应该禀报一声,于是轻轻敲了敲门,道:“陛下,赵大人说有事找您商量。” 隔了好半天,里头才传来傅徇的声音,“让他候着!” 金福忙道:“是。”说罢又凝神细听了一耳朵,一下子听得面红耳赤,轻咳两声,走到离门不远处的石柱前站定,这里既听不到屋子里的动静也能守着不让不懂规矩的人乱闯。 金福摇摇头,望着天心道,年轻就是好啊。 宁国公一案之后,傅徇顺利的收回了宁国公手里督京卫和周边两座城镇的驻兵兵权,他着手更换了虎符的样式,预备让睿王接管这几支军队,兄弟二人在御书房聊了半日,傅徇本以为经过这些事,睿王应该协助他一起治理国家,却没想到遭到了拒绝。 傅徇十分不解,“你还有什么顾虑,不妨直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又经历了这些事,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睿王沉默良久,问道:“皇兄是否一直在找徽柔?” “是,宁国公府抄家的时候便没有见到她,如今正在通缉,此人虽是你安排进去的细作,但是她的手艺太可怕,朕断然不能留她。”傅徇道。 睿王抬头看着傅徇,淡淡道:“徽柔在臣弟府中。” 傅徇闻言眉头轻皱,他亦看着睿王,眼底的不解和审视毫不遮掩,睿王又道,“当初宁国公将她关押起来后,我就派人将她救了出来,一直在我府中,之前没说,是臣弟的错,请皇兄恕罪。” 联系起前前后后的线索,傅徇心中已明白过来,他问道:“你和她?” “是,我和徽柔有情。”睿王轻笑道,“从前我一直自诩潇洒王爷,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自从遇到她,我才发现人终究是要定下心来的,徽柔在王府的那半年,是臣弟最开心的时光,后来因为我们的大计,我不得不送她去宁国公府,之后我虽然后悔,却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如今大事已成,我不想再让徽柔受到伤害,请皇兄成全。” 傅徇皱眉道:“这就是你要放弃掌管兵权的原因?” 睿王点头,“徽柔已经说过以后不会再做任何东西,但是臣弟知道,只要臣弟掌有兵权,皇兄定然不会让我和她在一起,如今我只想做回从前的闲散王爷,用这几年的功勋,求皇兄绕徽柔一命。” 睿王说的诚恳,傅徇无话可说,他是很忌惮孙徽柔的手艺的,若是睿王同时拥有兵权和这个女人,傅徇定然无法入睡,即便是亲兄弟,他也不能不防,只有处死孙徽柔,才能放心让睿王掌管军队,可如今睿王主动开口,要放弃这一切,不得不说,很是令人震惊,在他心里,他这个弟弟向来是个多情的人,从未见过他如此正经。 “你若真的甘心当一个闲散王爷,这几年又何必帮朕。”傅徇沉声问。 睿王看向窗外,许久,才缓缓道:“我不过是想将周太后拉下来,为我母妃报仇。” 这个原因傅徇之前就已经想到了,纯母妃一直生活在周太后的淫威之下,不敢有一丝喘息,她最后的病来的更是蹊跷,睿王从前没有出手,大概是因为周太后势力太强,他没有抗争的本事,后来见傅徇开始对付周太后,他才开始相助他。纵然是这样,傅徇也不想失去睿王这么强有力的臂膀,他眸色暗沉,依旧劝说道:“孙徽柔不过一介风尘女子,你又何至于此,为了她连权力都不要了?” 睿王淡淡一笑,“她和权力不是能相提并论的,若是换成皇兄,有朝一日,要让你在天下和韫玉公子之间做一个选择,你又会如何呢?” 傅徇听到这个问题,眉头深深地皱起来,没有回答。御书房内光线渐暗,他们密谈了快两个时辰,睿王既然说的如此决绝,定然是不愿回头的,傅徇也不欲再为难他,他长叹一声,摆摆手道:“罢了,难得你认真一回,皇兄怎能不成全你,朕会赦免孙徽柔的罪,但是你要保证她今后的行为,若有一丝不妥,朕照样会处置她。” “臣弟多谢皇兄成全。”睿王站起身,给傅徇行了个跪礼。 沈之秋原本欲推门而入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最后缓缓滑落下来,外面下雨了,他特意制止了金福,亲自来给傅徇送雨具,没想到在门口听到了兄弟俩的对话。睿王问的问题,傅徇到最后也没有回答,沈之秋茫然站在御书房的廊下,看着自己被雨水打湿的长靴,心底似乎生起了一点点若有若无的寒意,片刻后,他伸手掸掉衣服上的雨滴,抬起头重新叩响了御书房的门。 没回答也好,无论傅徇选择哪一个,他都承受不起。 第41章 雪夜 因为睿王拒绝了接管兵权,傅徇最后决定成立督京卫司,安排一个新的职位:督京卫主司,来掌管从宁国公手里收回的兵权,主司人选两年轮换,不再由一人独大。朝堂上其他的官员也进行了一系列调整,如今的朝堂,和傅徇初登基的朝堂相比,早已天差地别。 傅徇用了四年时间,将自己的皇位牢牢巩固起来,如今,再没有什么势力能轻易与他抗衡。与突厥的第一次交战也大获全胜,独孤修带着军队凯旋而归,傅徇大喜,嘉奖之外,另封了独孤修为第一任督京卫主司。 一切事情料理完,京城开始下起了大雪,这一场雪下得比往年任何时候都大,仅仅半天,皇宫就被覆盖上了厚厚的一层。傅徇看一眼窗外的积雪,对沈之秋道:“这么大的雪,今儿就歇在承光殿吧。” 沈之秋顿了顿,笑道:“好。” 自从那日在御书房偶然听到那个问题后,沈之秋心里就产生了一个结,这个结像万恶之源,总是诱惑着他去探寻那个问题的答案,可他自己深知,有些事情,不能追究,一旦深究,最终便会万劫不复。 他很好的掩藏住心里的魔鬼,如往常一样和傅徇相处,这一次,傅徇仿佛也没有看出端倪。 腊月十五,傅徇履行了承诺,决定带沈之秋出宫。今年过年,他尤其轻松,后宫中人少,他也不打算办除夕夜宴,将一干事情安排好之后,十六日一早,就和沈之秋上了马车,一路南下。 他们沿彭城、宛丘、最终落脚广陵,因为是单纯的出来玩,并不着急赶路,他们一路走一路玩,遇到稍微大一点的城镇,总要歇上一天。除了暗中保护的护卫外,傅徇带在身边的只有十几人,他们扮作富贵人家的少爷,体验着各处的风土人情。 行至广陵的时候,已是腊月底了,当地不似其他城镇都在为年节做准备,反而因为年底更加热闹。广陵是个水乡,也是北吴重要的商贾之地,此处各地人员来往频繁,文化相融开放,又因地处江南,女子多温婉多情,于是风月场所更是北吴数一数二的出名,除了乐馆春楼,还有别具一格的画舫游船,许多文人雅士总在此地流连忘返。 傅徇他们的马车刚刚进入广陵城内,便觉此地异常繁华,沈之秋忍不住掀开帘子去瞧,大街上形形色色的人,衣着皆鲜艳亮眼,男女同行者有之,奇装异服者有之,吟诗作画的更有之,对于他们这种显眼的外来人士也并不特别在意,开放程度竟比得上京城了,沈之秋不由感叹道:“这确实是个好地方。” 傅徇笑道:“我这个四弟,别的暂且不提,吃喝玩乐是数第一名的,他既然推荐了这个地方,自然错不了。” 傅徇顺着沈之秋的目光看了一圈,当即决定就在此地安顿下来,金福迅速去包下了一间客栈,忙前忙后将两位主子安顿好。客栈见来人财大气粗,很是大方地送了一桌晚餐,傅徇摆摆手赏给了随行的众人,牵着沈之秋的手出门去了。 沈之秋其实已经饿了,不解问道:“不吃晚饭吗?” “我们出去逛逛,四弟说广陵夜市上好吃的很多,我们去见识一下。”傅徇捏了捏沈之秋的手心。 二人顺着广陵的街道一路慢慢往前走,天已黑了,但街上仍是热闹非凡,街灯十分亮堂,街边的商铺时不时飘来酒香或是脂粉香,街上有很多如他们一般的行人,有的是赶路,有的是游玩,吵吵闹闹的好不热闹。沈之秋和傅徇牵手走在其中,走走看看,时有说笑,因为两人都气质出众,难免引得旁边的女子注目。 当地女子十分大胆,摘下头花就往沈之秋怀里抛,笑道:“这位公子好生俊俏,不如来奴家的店里喝一杯酒吧,不收你钱。” 沈之秋被调戏的顿时满脸窘迫,他顺手接住头花,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傅徇一把拿过,对着老板娘说:“这位俊俏公子已有心上人了,怕是喝不了老板娘的酒了。” 那老板娘也不恼,对于傅徇和沈之秋的关系更是见惯不怪,依旧笑着招手,“那就请公子和他的心上人一起进来喝一杯,奴家店里的酒可是广陵城数一数二的好。” “多谢,我们暂且先逛逛,改日再来讨酒喝。”傅徇将头花抛还给老板娘,沈之秋侧头微微点头致意,面上的窘迫终是散了几分。 老板娘接住头花,在他们背后说道:“往前走两个路口左转就是广陵城最热闹的夜市,公子定要去逛一逛。” 走出那家店铺老远后,傅徇还是能闻到残留在他和沈之秋手上淡淡的胭脂香气,傅徇感叹道:“民风如此开放,怪不得四弟总是在此地流连忘返。” “你莫不是也想和四公子一样?”沈之秋笑着问,不由得就想起了那天睿王问的那个问题,这几日沿途玩的开心,他一直没有刻意去想,此时问出口,多少带了点试探的意思。 傅徇轻笑一声,“我可没有四弟的福气。” 沈之秋垂下眸子,没有再问,傅徇心里装着天下,自然不可能在温柔水乡留恋太久,他有他的雄图霸气,大约也不会为了谁而放弃。 两人一时沉默下来,沿着人群往前走,转过一个街口,眼前突然熙攘起来,街上的灯明显比其他地方要多,除了开门做生意的铺子,更是有很多摊位坐落在街道的左右两侧,行人也比其他的街多出几乎一倍,想来这就是著名的广陵夜市了。 刚行至路口,一阵扑鼻的烤肉香气就飘散过来,傅徇和沈之秋都没有用晚膳,不免有些饿了,傅徇瞧着前面有好多卖小吃的摊位,便拉过沈之秋的手,问道:“有什么想吃的?” 沈之秋略有些惊讶,“你要陪我吃这些东西吗?” “有何不可,既然来了人家的地方,当然要入乡随俗。”傅徇道。 他虽这样说,沈之秋却不敢让他在路边乱吃东西,本不欲买,可傅徇坚持,沈之秋也只好跟着他一路逛过去,烤鸭、熏肉、羊肉灌汤包、鸡汤馄饨等等小吃应有尽有,老板商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铁锅和笼屉打开后,扑面而来的香气飘散在整个夜市的上空,沈之秋一眼看过去,感受到了浓浓的烟火气。 心里的馋虫被勾起来,他走过去,在馄饨摊前坐下,要了两碗鸡汤馄饨。身旁的桌子上坐着的是几个江湖人士,沈之秋看着端正坐在对面的傅徇,他个子高,衬得馄饨摊的桌子更小了,两相对比,就有点格格不入的感觉,很是不搭。沈之秋抿嘴偷笑,“你大概从没有在这种地方吃过东西吧?” 傅徇摇摇头,虽是第一次来这种吵闹的地方,却并不拘谨,他问沈之秋,“你小时候会出府上街偷吃吗?” “会啊。”沈之秋道,“小时候不爱吃大厨房做的菜,大姐姐就偷偷带我们溜出来买吃的,西街路口的王大娘卖的馄饨最好吃。” 他刚说完,店家便端上来了两碗热腾腾的馄饨,傅徇便笑道:“那你尝尝,这个比起王大娘的,哪个更好吃。” 沈之秋将两个碗都端过来放在自己面前,一边尝了一口,过了一会,才将其中一碗推到傅徇面前,金福没有跟在身边,试菜这种事只能由他来做,沈之秋做的自然,傅徇却皱起了眉头。他看着沈之秋,责备道:“这种事以后不许再做。” 沈之秋一笑,“不敢有丝毫闪失。” “你若这样小心,以后我怎么敢再带你出来偷吃?”傅徇道。 沈之秋笑笑,指着傅徇的碗说,“凉了就不好吃了。” 于是两人坐在人群中,感受着热气腾腾的香味,伴随着嘈杂的闹市声,吃完了一大碗馄饨,这是傅徇生平第一次吃这种东西,碗筷都算不上精致,甚至有些破旧,但是却吃得无比满足,馄饨汤一直暖进胃里,是这个冬日别样的温柔。 “哪一个好吃?”傅徇付了钱,还继续着刚才的问题。 沈之秋想了想,道:“王大娘的馄饨味道浓一些,但我更喜欢这一家。”说罢看一眼傅徇,眼神透出点点羞赧,“因为这次是和你一起。” 难得沈之秋会说出这样的情话,傅徇很开心,又将他的手拉紧了一些,放到嘴边哈了一口气,问道:“冷吗?” “不冷。”沈之秋含羞道。 再往前有一家卖面具的摊位,上面的面具千奇百怪,但各个都很精致,好多人在这里买了面具就直接戴在了脸上,迎面走来,像是群魔乱舞。沈之秋好奇地凑过去看,一眼就看中了一个孔雀的面具,孔雀羽毛做的逼真华丽,迎着光看,仿佛能活过来。老板忙凑过来介绍道:“公子好眼光,这是我这儿的镇店之宝,这可是真的孔雀毛做的呢。” 沈之秋笑笑,刚要放回去,傅徇已经伸手付了一锭银子,道:“我们要了。” 这远远超出面具的价钱,老板笑的合不拢嘴,夸道:“两位公子品貌不凡、器宇轩昂,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傅徇听得高兴,又赏了他一锭金元宝,沈之秋忙拉着他离开了。傅徇拿过沈之秋手里的面具,试着在他脸上比划了一下,“不戴上吗?” 沈之秋想了想,买都买了,反正是在外乡,偶尔任性一回也无伤大雅,于是点点头,傅徇便伸手为他戴上。沈之秋今日穿着一件天青色的长衫,外头是雪白色镶金线的大氅,如鸦羽一般的黑发半束着披在身后,配上这个翠绿的孔雀面具,顿时变得高雅神秘起来,眼神透过面具看向傅徇,带着勾魂夺魄的气势。 傅徇心弦被他一眼拨动起来,他真想在此刻轻吻他。沈之秋移开目光,戴了面具之后,与傅徇牵手而行的动作就更加大胆起来,没走两步,天上落下了纷纷扬扬的雪花。 沈之秋抬头看去,雪落在他的唇边,带着冰凉的气息,很快便落满了他的衣襟。傅徇四下查看了一番,见前面的河道中停着三四艘画舫,有婉转的曲调远远飘来。 他们选了其中一条画舫暂时躲避风雪,挑了个靠窗的包厢,要了一壶温酒和几分点心,包厢里有一个帘子隔开的区域,是供乐姬弹琴的,他们的酒刚上来,一位身材婀娜多姿的乐姬抱着琵琶随着走了进来,冲他们微微屈膝弯腰,道:“两位客官想听点什么?” “随意。”傅徇道。 乐姬又点点头,掀开帘子坐下,很快,悠扬的琵琶声在包厢里响起,她弹的是《春江花月夜》,画舫旖旎的灯光映着外头的漫天雪花,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沈之秋取下面具,给自己和傅徇倒了两杯酒暖胃,拿起一块翡翠糕,正要入口,傅徇开口叫他,“韫玉。” 沈之秋抬头不解地看向傅徇,傅徇喝一口酒,缓缓道:“我一直在等你问我。” 沈之秋心陡然一沉,脱口而出,“问什么?” “问那天四弟提出来的问题。”傅徇道。 沈之秋缓缓放下手中的翡翠糕,垂下眼眸不说话,他以为他掩藏的足够好,却没想到还是被对面的人看穿了,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傅徇道:“有什么事你可以问我,不必自己闷在心里。” 沈之秋转向窗外,看着满天飞雪,又回头看向傅徇,笑道:“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有的事,也不一定要一览无余,我现在很满足,真的。” “你不问,就是擅自替我做主了,”傅徇道,“这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沈之秋不再说话,一时间,包厢里只有琵琶悠扬的声音和小火炉上的热酒传出来的咕噜声,良久,傅徇从怀中掏出一个木制的盒子,放在沈之秋面前,盒子有巴掌大,降香黄檀材质,上面有精致的雕花。 傅徇打开来,里面是一枚明黄色的印章,印章上雕刻着一只飞天的凤凰。 “我想要的,是你陪我一起坐拥这天下。”傅徇道,“韫玉,我要你做我的皇后。” 作者有话说: 地名全是胡诌的,与任何时代的历史都无关。 第42章 封后(正文完) 沈之秋不知道自己愣了多久,他在听到傅徇那句话之后,手里的翡翠糕应声而落,那就那样傻傻看着那枚凤印,半天没有说话,直到乐姬换了新的曲子,一段行云流水般的轮指声传来,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傅徇曾经很多次暗示过想要沈之秋做皇后的意思,却从来没有正式提过,沈之秋没想到他这次出门竟然还将凤印带在了身上,那必然是出发之前就想好了这件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决定的呢?从那些暗示的时候,还是从睿王问了那个问题之后? 沈之秋最近无数次想到那个问题,天下和他,到底傅徇更看重哪一个,他有时候想知道答案,有时候又不想知道,就这样矛盾的自我拉扯着。傅徇却将这个问题解决的如此完美,他是个好皇帝,北吴在他的治理下国泰民安,他如今邀请自己和他坐拥天下。 何德何能,沈之秋想,他从来没有为北吴做过什么事。 他犹豫了,尽管他心里很渴望能与傅徇成为真正的夫妻。沈之秋蜷起双手,不安道:“多谢二哥抬爱,只是韫玉恐不能答应。” 傅徇皱眉,“为何?” “古往今来,从没有男子做皇后的先例,且我一于社稷无功,二于子嗣无福,受之有愧。”沈之秋道。 傅徇眉头轻舒,他握住沈之秋的手,将他的手指一点点打开,最后彼此十指相交,他道:“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从前没有男后,不代表一直不能有,你进宫多年,为我出谋划策,替我管理后宫,助我铲除太后势力,怎能说无功,至于子嗣,你若在意,大可以过继一个宗室的孩子到你名下。” “可是……”沈之秋还在挣扎。 “所有的一切后顾之忧我都可以替你清扫干净,我要的只是今后每天醒来的时候,能看到你在我身边。”傅徇打断他。 他的眼神太过炙热,仿佛直直烧到了沈之秋的心里去,沈之秋胸口滚烫,所有的拒绝和犹豫都被烧为灰烬,只剩下一个念头,陪在他身边。沉默良久后,沈之秋终是逃不过自己的内心,于是红着眼眶点了点头,一不留神,一滴泪滴在了凤凰的头顶上。 傅徇伸手替他拭掉泪水,将凤印盒子盖好,递到他面前,沈之秋伸出双手接过,那一枚小小的印章似乎有千斤重,实实在在压在他的手里,也压在他身上。窗外雪未停,依旧洋洋洒洒下着,透过画舫的雕花窗子看出去,黑夜衬着白雪,朦胧又宁静,桌上的酒壶中飘出淡淡的酒香,傅徇伸手倒了两杯,递一杯给沈之秋,笑道:“后君,今日不醉不归罢。” 听着这个陌生又带着庄重的称呼,沈之秋微微红了脸,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傅徇赏了弹琵琶的乐姬两锭金子,又叫来老板娘,包下了整艘画舫,决定今晚就宿在这里。 画舫的房间都布置的极为雅致,老板娘特意挑了一间淡雅风格的上房给他们,月白色的纱帘一层层的遮盖着,灯光透过来也平添了几分温柔,傅徇拥着沈之秋,一面亲吻着一面掀开层层纱帘往里走,彼此身上都是满溢的热情似火,陌生的城镇,新奇的画舫,一切都像是催情的良药。不知哪里来的微风吹的纱帘迎风飘动,灯火忽明忽暗处,是紧紧相拥的人影和盖过风雪的低吟。 外头其他的画舫依旧热闹,不同的曲调传来,在此处交汇成最动人的旋律。 金福找了傅徇一夜,差一点就报官了,傅徇终于牵着沈之秋全须全尾的回来了,金福都快哭了,“陛……公子,您昨晚上哪去了,可急死奴才了。” “别哭丧着脸,陵江边上第三艘画舫,你去重重的打赏她们,等我们走后,通知当地知州,派人专门管理,再只许唱曲喝酒,不许闲杂人等上船厮混。”傅徇对金福吩咐道。 金福吓得瞪圆了眼睛,看看傅徇,又看看沈之秋,不敢想象他们昨晚是怎么过夜的,见傅徇又要斥责,他忙应了一声,一阵风地出去安排。 一行人在广陵又待了两天,才折返回京,到达皇宫的时候,已是正月初十。官员尚在休沐中,无朝可上,傅徇除了处理官员的请安折子,便是和沈之秋待在一块。 这日午后,趁着沈之秋午睡,傅徇来到了广阳宫,永淑和傅珏两个小脑袋凑在一起,趴在地上玩雪,见傅徇来了,傅珏反应很快的跳起来,跑到傅徇身前,脆生生地叫:“父皇!” “父皇不在宫里的时候,珏儿可有乖乖听话?”傅徇慈爱的问。 傅珏用力点点头,“自然是很听话的。” 傅徇摸摸他的头,招手唤来恭敬站在一旁的永淑,永淑这才走到他身边,傅徇道:“永淑仿佛不乐意见到父皇?” 永淑摇摇头,婴儿肥的脸一板一眼地说:“母妃说永淑是长姐,要懂的端庄。” 傅徇被她小大人的模样逗笑,抱着两个孩子玩闹了一会,才站起身看向郑贵妃,郑贵妃会意,让嬷嬷们将两个孩子抱下去,随着傅徇一道进了内室。郑贵妃屈膝行了个礼,问:“不知陛下有何事吩咐?” 傅徇让她起身,喝一口茶后,缓缓道:“朕打算立珏儿为太子。” 郑贵妃有一丝的惊愕,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微笑,她道:“本该如此,珏儿是懿德皇后的独子,也是陛下的嫡长子,自然是太子的不二人选。” “另有一件事,朕还想来问问你的意见。”傅徇又说。 郑贵妃看他一眼,“陛下是想封韫玉公子为继后了吗?” 郑贵妃很聪明,与她这样的人聊天看似轻松,却时而让人无力招架,傅徇略有些愧疚,“你生有永淑,又抚养着珏儿,此事朕理应来问问你的意见。” “臣妾没有意见。”郑贵妃语气平缓道,“臣妾没有做皇后的打算,也没那个本事,陛下要选谁做继后,那是陛下自己的事,臣妾只有一个要求。” 傅徇对她豁达的态度有些意外,脱口问道:“什么要求?” 郑贵妃道:“无论谁做继后,珏儿都要待在广阳宫,由臣妾抚养,这也是懿德皇后的遗愿。” 傅徇原本还有意将傅珏带去给沈之秋抚养一阵子,堵上外面朝臣的话头,可是郑贵妃既然如此说了,他反而不好拒绝。郑贵妃一生性子都极为淡泊,难得肯为了两个孩子费心,傅珏养在广阳宫,傅徇倒也放心,于是道:“如此甚好,只是要辛苦你了。” “算不得辛苦,只希望陛下立了新后,不要忘了懿德皇后。”郑婉儿直直看着傅徇的眼睛,似乎要将傅徇眼底的愧疚看穿,傅徇却很快掩藏起来,他站起身,露出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笑容,道:“那是自然。” 从广阳宫出来,傅徇直接回了甘泉宫,陪沈之秋一同午睡,这么重要的决定,按道理来说,应该让太后知道的,可是自从谋反事件后,傅徇就再没去过永寿宫,周太后也没有露过面,傅徇依旧以太后的身份供养着她,但却不再拿她当母后。 正月二十前,傅徇招了一次睿王进宫,睿王还是以前的闲散王爷模样,但是大约是婚后生活幸福,整个人红光满面的,傅徇交给了他几个秘密任务,睿王接到的时候,眉头都拧在了一起,直呼:“堂堂天子,怎么做这种事!” 傅徇没有理他。睿王将事情办妥后,官员们的休沐时间也结束了,新年第一天上朝,傅徇就宣布了两个重磅消息,一是决定立嫡长子傅珏为太子,来日继承大统,二是要封韫玉公子为皇后。 两个消息砸下来,砸的下面的文武百官头晕目眩,引起了轩然大波,他们一时不知是该劝谏立太子的决定太早了,还是劝谏继后立得太过随便了。 最终,立太子的事情暂无异议,封后的事情引起了激烈的讨论,基本都是反对的声音,说韫玉公子身为男子,从无子嗣,没有资格封后,又说自古以来从没有男子做皇后的道理,还说皇上偏宠男妃,本就有违阴阳纲常,等等言论,七嘴八舌的。傅徇撑着头,安静听他们说着,看着从前反对声最大的赵云臣这次没了声音,倒是觉得新鲜。 “众位爱卿说完了吗?若有异议着,下朝后单独来御书房见朕,朕与你细细理论。”傅徇出声道,文武百官闻言面面相觑,不知道皇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一听到单独理论几个字,总觉得不是什么好话。 散朝后,果真有些臣子愤愤地来了,金福和元角安排他们,一个个去御书房见傅徇,进去的时候慷慨激昂,出来的时候面色苍白,一连几个都是如此,吓得后面排队的官员惴惴不安,匆忙就出了宫。 傅徇和睿王坐在御书房内,见没有人了,睿王才歇下来喝一口水,翻着面前的资料道:“你让我查了二十几个人的把柄,如今才用了十个,剩下的人还来不来了。” 傅徇坐在对面,翻着那些资料,里面大多是他认为会反对的最厉害官员的罪证,罪证不大,但若是傅徇真的追究下去,有的会被贬谪,有的会被没收产业。北吴是严禁官员嫖/妓和私设产业的,这些与百姓无害,但是罪名的大小,全是傅徇一人说了算的。 傅徇告诉他们,这些事他早就查到了,之所以一直没有处置,是因为韫玉公子说他们才能出众,这样的小污点不足以掩盖掉他们的功绩,所以才压了下来。几个官员吓得胆战心惊之余不免对韫玉公子心怀感激。 睿王无奈道:“为了娶个皇嫂,派人去调查官员的行踪,皇兄,臣弟当真不知该怎么说你了。” “那就闭嘴。”傅徇道,“这些资料收起来,如还有人来,继续给他们看。” 之后几天,朝堂上依旧有反对之声,只是一天天少了下去,后来,赵云臣赵大人的一番言论将大家说的心服口服,他说:“皇上贵为天子,天子立后,虽是国事,也可算家事,既是家事,陛下大可以自行做主,陛下是和韫玉公子朝夕相处的人,自然是了解了韫玉公子的人品才愿意做此决定。立后立贤,只有贤德良善之人,才能协助陛下管理后宫诸事。北吴的男人,上至公候伯爵,下至普通老百姓,皆可以娶男妻,陛**为一国之君,又有何不可呢?” 一席话,说的朝堂上鸦雀无声,傅徇也听的呆了,他简直为之震惊,这还是从前那个迂腐守旧的御史大夫吗? 立后的事在经历了好几天的争论后,终于定了下来,文武百官,是傅徇最后争取的人,至此,立沈之秋为后的事再也没有任何阻拦。 三月初十,傅徇下旨,立皇长子傅珏为太子。 五月初五,傅徇拟好诏书,由沈之秋为他盖上玉玺印章,册文曰:朕承上天恩德,内治乃人伦之本。教型家国、壸仪实王化之基。咨尔沈氏,乃安南候长子,温秀儒雅,雅人深致,卓尔不群,深得朕心,特以册宝立尔为皇后,赐居承光殿,正位中宫,钦此。 诏书即日下发,昭告天下,同时追封了沈之秋的生母,安南候已故嫡妻白氏为一品诰命夫人。 落日熔金的夕阳中,傅徇和沈之秋并肩站在流光殿的顶层,眺望着远方,京城和皇宫一览无余,远远看去,似乎能看到北吴大好的河山。两只喜鹊扑腾着翅膀,落在屋檐的瑞兽上,叽叽喳喳的,唤醒了平静的傍晚,帝后的手始终十指紧扣,从此不再分开。 “微臣在后宫为陛下铲除太后党羽,前朝若有陛下看不清楚的情景,微臣也可帮着讨论一二,我愿倾尽毕生所学助陛下坐稳天下。” “成交,事成之后,朕定许你无上荣耀。”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此就完结了啊,谢谢大家一路看到这里,最初这个脑洞是因为玩了一个后宫游戏突然产生的,没想到一写就写了两个月,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结局和归属,后宫的斗争,从来都不会是平静的,这篇文只是写出了其中百分之一而已,我能力有限,能表达的不多,只是想将他们的故事讲清楚,希望我讲清楚了。 后宫中的人都是可怜的,每个人都在爱着,有些爱有了归宿,有些永远埋在雪地里。 《代嫁皇后》10月20日开文,到今天刚好两个月,大家的评论和鼓励是我更新下去的动力,谢谢每一个看文的人,谢谢大家的评论海星和打赏,爱你们么么哒! 封后大典和婚后日常会在番外奉上,再次鞠躬,晚安。 第43章 番外二:封后大典 甘泉宫内,沈之秋寅时就起身了,由沉香、银杏和小莲为他穿衣打扮。男人和女人相比较,需要在打扮上费心的事情少得多,沉香还是一丝一毫也不敢耽误,从几天前起,她整个人便处于一种紧张的状态,沈之秋原本平和的心境在她的影响下竟然也有了些许紧张感。 沈之秋坐在铜镜前,银杏给他把头发一缕一缕梳上去,用一个白玉发冠束着,沈之秋平日头发都是半披在脑后,极少梳的这么正规,此时看去,较之平时,少了些随性慵懒,多了一份英朗。他看向铜镜中的人,一时有些恍惚,银杏在一旁笑道:“公子真是奴婢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沉香在身后提醒她,“还叫公子?如今该称呼后君了。” 银杏吐吐舌头,撒娇道:“奴婢叫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今后会注意的。”说罢在梳妆台上挑了一朵金色的钿花,贴在沈之秋的眉心,沈之秋皱皱眉头,伸手将钿花扣掉,对银杏道:“叫什么都可以,无妨。” 银杏看着被扣下来的钿花,不禁道:“后君戴上这个很好看,不用吗?” “不必如此繁琐,一切从简。”沈之秋吩咐,只允许银杏在他的发冠上加了一根白玉簪子。 “陛下特意吩咐了,封后大典要隆重地办。”沉香道,说着放下手中的熨壶,转身道,“后君,吉服已经熨妥当了。” 沈之秋闻言站起身,双手平举,由她们为自己穿上吉服。大红色的吉服分为两层,里头的里衣只在衣领处绣了金竹,外头的长袍却极为考究,除了胸口和后背各有一只金光闪闪的麒麟外,衣摆和袖口还对称排列着许多小的瑞兽,麒麟和瑞兽的眼睛都镶嵌着上等的玉石,放在阳光下看,金线和玉石相交辉映,熠熠发光,华丽非常,据说请苏州皇家御用的三十个绣娘绣了整整两个月才完成。 沈之秋将吉服穿上身,沉香和银杏立时看呆了,大红色的衬托下,显得沈之秋面容格外白皙,灿若辰星的眸子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更加令人着迷,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谪仙般出尘的气质。 银杏一下没忍住,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偷偷背过身去抹眼泪,小莲忙上前劝慰她,“今儿是主子的好日子,姐姐怎么还哭了。” 银杏只是抽泣,也不说话,她从小伺候在沈之秋身边,在侯府见惯了夫人对他的冷漠和苛待,进宫后,又看着他糟了那么多罪,如今能穿上这样一身衣裳,站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其中的艰辛,无人可以诉说,她觉得她们主子配得上世间最好的一切,只是这一切来得太迟了。 沈之秋见状,心知她是在为自己高兴,感动之余也劝道:“当初我进宫的时候你就哭了一阵,在宫里被打的时候你又哭了一阵,如今怎么还哭呢,你这么爱哭,今后跟着我去了承光殿伺候,小心陛下罚你不许吃饭。” 银杏立马止住了哭声,难以置信地问,“公子要带奴婢去承光殿吗?” “那是自然,你和沉香是我最信任的人,自然不会落下你们。”沈之秋道。 他被封为皇后时,傅徇特意下旨,赐居承光殿,以后和他住在一起,甘泉宫也为他保留着,梅花开的时候,可以回来观花赏雪。如此,甘泉宫倒像是他在宫里的另一个娘家了,沈之秋便决定将沉香和银杏一起带去承光殿,留下小莲和七宝照看着甘泉宫的花花草草。 银杏立刻转哭为笑,吸着鼻涕笑道:“银杏一定永远追随公子,侍奉公子左右。” 沈之秋收拾妥当后,傅徇安排的册封使便带着仪仗队来到了甘泉宫外,七宝扶着沈之秋出门,册封使立刻跪下行了大礼,朗声道:“臣奉皇上之命,特来迎接后君,后君吉祥!” 册封使身旁的太监高高举着一个托盘,盘内放着皇后的凤印、册宝、诏书。沈之秋受完了礼,抬起手道:“平身。” 册封使在甘泉宫又读了一遍封后的诏书,这才从七宝手中扶过沈之秋,将他迎上步撵。沈之秋坐上步撵后,仪仗队循例鸣了三遍礼炮,一行人才浩浩荡荡的抬着沈之秋往流光殿走去。 沿路路过的宫女太监全都俯身跪下行礼,口中高呼:“后君吉祥!” 大概走了两炷香的时间,终于来到了流光殿门口,文武百官早已整整齐齐候在那里,沈之秋在步撵上遥遥看去,傅徇站在流光殿的阶梯之上,也正看向他。 沈之秋轻轻一笑,在流光殿门口下了步撵,辞别了册封使,迎着朝阳,拾阶而上,朝着傅徇走去。流光殿鸦雀无声,只有沈之秋靴子的厚底踩在汉白玉台阶上的声音,一阵一阵,回荡在整个皇宫。 几年前的那场选秀,得知自己被皇上选中,要入宫为妃的时候,他将自己关在辑月阁好几天。那时候他在想,到底是为什么,他一个堂堂大好男儿,竟然沦落到要去给另一个男人当妾室的地步,当时他不是没有想过一了百了,可是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这是懦弱的人才会做的选择,上天既然要让他经历这一遭,那他便去,若是能在无人走过的路上走出来,也算一种本事。 进宫后,他与皇上达成友好协议,处处留心,步步为营,为的就是能靠着自己一步步从最底层重新走出来。 可是没想到,最后竟然走到了这一步,是哪一瞬间出了问题,他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或许是第一次躺在傅徇身边的时候,又或许是兰陵围场上的第一个亲吻。他对傅徇的动心是计划之外的变故,这个变故日复一日变得强烈,且无法割舍,他是害怕的,同时也是欢喜的。 他曾一度对傅徇的帝王之心产生犹豫,又一次次为傅徇打破顾虑,如今他成为了傅徇的皇后,从此要和他一起并肩而行,心里眼里便只剩下傅徇看向他时的炙热眼神,再也想不了其他。 沈之秋踏上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傅徇伸手拉住他,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都笑了,傅徇轻声说:“后君,你走的太慢了。” 沈之秋一笑,“是台阶太长了。” 傅徇紧紧握着他的手,柔声道:“今后,我陪你一起走。” 帝后并肩站立在流光殿的正殿门口,底下的文武百官立刻跪**来,行了三叩首的大礼,齐声高呼:“愿皇上皇后鸾凤和鸣,永结同心!” 礼炮声应声响起,远处,旭日东升,和煦的阳光一寸寸洒满了巍巍宫阙。 封后大典之后,沈之秋又陪着傅徇出宫去祭天,等祭天完回来,已是戌时,沈之秋累极了,只想快点脱**上厚重的华服,轻松轻松。傅徇却不让,他带着沈之秋在离承光殿还有一段距离的宫巷就下了步撵,沈之秋心中有疑虑,却没有出声,跟着傅徇步行回承光殿,穿过御花园,刚转过一座假山,前面突然灯光大亮,入眼处是满眼的红,红布幔,红灯笼,连树上都挂上了红绸缎,一路蔓延到前方。 沈之秋诧异地回头看傅徇,傅徇不说话,只是笑着朝他伸出一只手,沈之秋愣了愣,将右手放在傅徇的手掌心里,傅徇便牵着沈之秋往前走。途径之地,洋溢着浓浓的喜气,一路走到承光殿的宫门口,沈之秋才看到上面贴着两个大大的喜字,气派的宫门两旁挂着大红灯笼,烛光透过灯笼照出来,映出沈之秋脸上的惊喜。 除了这些,承光殿寝宫还燃着一对硕大的龙凤红烛,床帘床铺全是一水的大红色,沈之秋走过去看,红色绸缎的被褥上,竟然还放着红枣花生和桂圆这类东西,他哑然失笑。他知道傅徇是想给他一个洞房花烛夜,但是这些东西却是摆错了地方,对于“早生贵子”这种事,他是无能为力的。 沈之秋只觉得好笑,并不恼,他知道傅徇这是存心戏弄他,于是笑道:“陛下的心思还真是别致。” 傅徇拿起一把花生,对沈之秋道:“这都是那些老嬷嬷准备的,她们说即便皇后是位男子,也要全了这些礼数才算得上是吉祥,可不是我的意思。” 沈之秋不予置评,忙了一天,累的腰酸背痛,他将那些东西掀开一边,在床上坐下,顺手摸了一粒红枣喂进嘴里,抬眼看着满室的灯火,又看看身旁的人,突然觉得仿佛没那么累了。 红枣刚吃进肚子,雪竹带着几位嬷嬷进来了,端着两杯酒,跪在他们面前,笑道:“请皇上皇后共饮合卺酒。” 傅徇端过两杯酒,递给沈之秋一杯,沈之秋红了脸,与傅徇饮了交杯酒,雪竹她们见状,立刻扬声道:“恭贺皇上皇后永结同心!” 傅徇心情大好,“赏!” 雪竹和嬷嬷们谢了赏,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沈之秋和傅徇两个人,傅徇走过来将手扶在沈之秋的肩膀上,问道:“累吗?” 沈之秋点点头,“最累的是你,你昨天还去了宗庙告祭先帝和先祖,今日又忙了一天。” “可我并不觉得累,我很欢喜。”傅徇俯身吻在沈之秋的鼻尖,他嘴唇温热,眼光中烛火跳动,沈之秋一颗心不可避免的噗通跳动起来,明明已经相处这么多年了,他还像个懵懂的少年一般,会为了这个人心动不已。 此情此景,傅徇也很难不心动,但是他顾忌到沈之秋的身子,怕他累了一天承受不住,便及时打消了自己的念头,来日方长,他还有一生的时间去陪他。 于是傅徇只是亲吻了沈之秋的鼻尖和唇瓣,便不再继续,额头抵在沈之秋的额头上,道:“今天是我们的洞房花烛,本来是春宵一刻值千金的,但是你累了一天,还是不要累坏了,叫奴才们进来服侍我们沐浴更衣吧?” 沈之秋闻言心里动了动,却没说话,他抬头看傅徇一眼,伸手环住傅徇的脖子,红着耳朵凑近他小声说:“我并不觉得累。” 他这样主动的要求,令傅徇大为惊喜,当下便一把将他抱起来,坐到自己腿上,按揉着他傅腰身,笑的不怀好意,“从没见过韫玉这样主动。” 沈之秋不再说话,只是将头靠在傅徇的耳边,轻轻的蹭着,傅徇整个人被蹭的烧起来,动手解了沈之秋身上的华服。 两人的衣裳一件件落地,红色的床帘被放下来,将他们收进一方小小的天地,沈之秋被傅徇放在床上,仰躺着,发冠也脱了,此时头发散在床上,一半红一半黑,是最极致的美。傅徇伸手拿出床边暗格里面的东西,一只手在身下温柔地为沈之秋抚摸,另一只手拾起一粒红枣,含在口中,俯身下去,吻住沈之秋,唇齿交融间,满是红枣的香甜气息。 龙凤红烛燃的红火,将床帘里面的天地也照的亮亮堂堂的,沈之秋粉面含春,细软的腰肢随着傅徇的动作上下扭动着,所有细碎的声音全被傅徇尽数吞进了肚子。 沈之秋趁着傅徇的吻游弋到脖颈的时候,仰着头喘息道:“……压到花生了,硌得慌。” 傅徇便将人翻了个面,从身后抱着他,侧身进入,沈之秋死死抓住他的双手,傅徇贴着他的耳朵诱惑道:“后君,叫一句好听的来。” 沈之秋摇着头,不知道该叫什么,傅徇便闹得他不得安宁,沈之秋想起傅徇之前的恶趣味,只能开口叫道:“……二哥。” 傅徇却说不对,抽身出来,又迎面压上去,一把箍住了沈之秋的命脉,沈之秋轻呼一声,额上满是难耐的薄汗,实在不知道还能叫什么,彼此交缠许久之后,沈之秋理智已经被情/欲占领,他手脚牢牢缠在傅徇身上,忍不住的轻吟,最后含含糊糊开口唤了一声:“夫君……” “乖。”傅徇这才满意,猛地折腾起来。 沈之秋累极了,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第44章 番外三:杂记 沈之秋封为皇后之后,傅徇经常让他帮着看奏折,沈之秋自小读的书多,在国事上总能陪着傅徇讨论一二,有时候还会给出有效的建议,傅徇便越发放心,一些不重要不紧急的折子便直接让沈之秋代为处理了。 这日,傅徇在御书房和大臣商量事务,沈之秋独自在承光殿看金福呈上来的一批奏折,其中一本拿着看了好半天,手中的朱笔也没能下批注。傅徇回来的时候,沈之秋仍是那个动作,手里拿着折子,眼神却出神看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傅徇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开口打断他的思绪,“想什么呢?” 沈之秋这才回过神来,他看着傅徇,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伸手将手中的奏折递到傅徇面前,道:“今日的折子,我不敢轻易做主,你不如亲自看看。” 平日收上来的奏折,都有专人替傅徇收捡分类,傅徇能交给沈之秋办的,必是他能做得了主的,听他这样说,不禁好奇,拿过来一看,这才明白沈之秋因何为难。 折子是一位文官呈上来的,说如今皇上的后宫寂寥,不利于繁衍子嗣,提议举办选秀为皇上充盈后宫。 傅徇轻声一笑,“你是皇后,这事儿怎么做不了主了,这原是该你做主的事情。” 沈之秋不说话,选秀是归皇后管,但是他却不知该怎么管,让他为傅徇安排选秀,心里难免膈应,可若压下去不同意,又不是贤后所为,所以他踌躇了。思虑再三,他拿过朱笔,正要批示,傅徇按下他的手,看着他道:“韫玉要替我选妃了?” 沈之秋垂着眼眸道:“皇上的后宫确实寂寥,理应充盈。” 傅徇不言,拿过朱笔和奏折,在上面写了个大大的“驳回”,然后将奏折放到一边,沈之秋看着他一系列动作,有些微惊,但也在意料之中,他心里不安,于是道:“若是一直不选秀,朝臣难免议论纷纷。” “他们若是放心将自己的女儿送进宫来独守空房,那我也乐的成全。”傅徇道。 沈之秋不料傅徇如此坚定,便不好再说什么,心里隐隐冒出一丝欢喜来,能被人一心一意对待,总是好的,于是道:“不知道如今我在哪些老臣子眼中,成了怎样的善妒狐媚子,竟霸占着皇上不近女色了。” 傅徇笑道:“朕早就不近女色了,后君才知道吗?” “如此说来,回头臣子们又要想着送好看的小公子进宫来了。”沈之秋道。 傅徇佯装叹气,“好看的小公子有一个就够了,再多可养不活,你如今越发馋嘴还挑食,我那日瞧着御膳房总管太监的印堂都发黑了,全是你给闹得。” “胡说。”沈之秋面露窘迫,“他们每日送什么来,我便吃什么,几时挑食了。” 傅徇笑,“你是不说,可好不好吃全都写脸上了,金福那个人精什么看不出来,自然会吩咐下去。” “那可不管我的事。”沈之秋说着拿过下一份奏折看着。 傅徇撑着头笑,坐在对面安静看他处理奏折,越看越喜欢,站起身就将沈之秋抱起来,沈之秋手里还抓着一个请安折子,惊呼一声就被傅徇压到了床上。 这日,独孤修来御书房见傅徇,求傅徇为他赐婚,傅徇很是惊讶,独孤此人一向高冷孤傲,是个武人的性子,竟然会主动求赐婚,那必是对对方很上心了,问及是哪家的姑娘时,独孤修摇摇头,说是一位男子。 竟然是御史大夫赵云臣。 傅徇愣了半天没回过神,平日在朝堂上,他们一言不合就吵起来,没想到私底下竟然是这么回事。 独孤秉德被此事气的不轻,在府中愤愤地对夫人说,皇上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带坏了他的儿子。 这些大不敬的话,傅徇自然没有听到。 封后大典一年后的一个秋天,永寿宫传来讣告,周太后病逝。她已经两年没有迈出过永寿宫半步,如今骤然去了,想来应当是当日谋反之事后,急火攻心,郁气凝结与心,才一病不起的。 她是抚养傅徇长大的人,北吴重孝,傅徇自当以身作则,他以太后的最高规制为周太后办理了丧仪,却没有去见她最后一面。 傅珏近日总爱往承光殿跑,明面上说是来给父皇请安,实际上总是在偷偷看沈之秋,他对父皇的这个皇后特别好奇,为什么是个男人呢。 他去问郑贵妃,“郑母妃,我应该叫后君什么呢?叫母后感觉好奇怪。” 郑贵妃摸着他的头说道:“你的母后只有懿德皇后一人,你可以和其他人一样称他为后君。” “后君好厉害,上回太傅布置的功课,我并不是特别理解,本来想去问问父皇的,可是父皇在见大臣,是后君为我讲解的,他讲的比太傅还要好。”傅珏胖乎乎的脸上满是仰慕。 郑贵妃道:“你父皇总说他文采出众,以后你若还有不会的,也可以去问他,想必他会很乐意教你。” 傅珏听后欢天喜地地拿出一堆书往承光殿跑,那些书太傅总不让他看,说是年纪太小不宜看这些高深的书,要循序渐进。 沈之秋虽然也是这样的说法,但是只要傅珏感兴趣的,他往往还是会为他讲解一二,一来二去,两人就越来越亲密无间,傅珏赖在承光殿的日子也越发多了。 傅徇终于瞧出了端倪,这日闲来无事,他在承光殿练字,沈之秋本来在一旁为他研磨,傅珏屁颠屁颠跑进来,扯着沈之秋的袖子要他为他讲功课。 傅徇皱眉道:“功课不懂的,去问太傅。” 傅珏嘟着嘴道:“太傅老头子,讲的不如后君讲得好,儿臣喜欢听后君讲书。” “你又不给他发太傅的俸禄,倒缠着他做太傅的差事,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傅徇逗他。 傅珏听后歪着头想了想,对傅徇奶声奶气地说道:“父皇的皇后自然是父皇发俸禄,怎么赖上儿臣了,儿臣的钱要留着给将来的太子妃的。” 一席话逗乐了沈之秋和傅徇,傅徇字也练不下去了,索性放下笔,抱起傅珏,牵着沈之秋,一起走到承光殿的偏厅,将傅珏放在书桌前,和沈之秋一起教他功课。 偏殿里的花瓶里,插着从梅林摘来的梅花,地笼也烧的旺,烘出一室的暗香浮动,岁月静好。 作者有话说: 双更完成,这个番外算是婚后的一些日常吧,是想到哪写到哪的,交代了一些小事,之所以让太后一年后才死,是因为如果她前面就死了,傅徇是要为她守孝三年的,就没办法第一时间娶秋秋啦! 最后,《代嫁皇后》至此全篇完结啦!再次谢谢大家的支持! 下一个坑可能会是一篇现代年下小甜饼,或者民国年上小甜(虐)饼,至于具体开哪个,要看哪个写的更顺手,作者脑洞变化大,若以上都不是,那么一切以新坑为准。由于年底工作忙,新坑预计明年年初开,希望大家继续支持哦~ 在这里感谢大家的收藏打赏和评论,还有小伙伴的长评太感人了,你们的评论是我码字的动力!希望下个坑还能见到大家~~ 提前给你们拜个早年!爱你们(づ ̄3 ̄)づ╭?~ 第45章 番外四:后君兼职啦 慧承八年,北吴科考结束,此次科考人才济济,许多优秀学子崭露头角,经过层层选拔,傅徇钦定殿选前三甲。前三甲各个文武双全,且容貌俊朗,傅徇对于北吴能有这样的人才欣慰不已,当天便在邀月水榭设宴款待他们,并请了亲近的官员作陪。 沈之秋坐在傅徇身旁,看着底下推杯换盏的人,他们高谈阔论,讨论的都是这次科举的逸闻趣事,状元郎穿着一身红色锦袍,头戴绢花,被众星捧月般地围在中间,一杯又一杯地喝酒。傅徇也笑着看向他们,转头对沈之秋说:“此次科考我并未想到会是这样空前的盛况,真想不到北吴竟有这么多优秀的学子,北吴的未来有指望了。” 沈之秋亦笑道:“既是如此,你该缩短每届科考之间的时间,免得浪费人才。” “是这个理,之前赵云臣提议在各地大兴学监,果然有效果。”傅徇道。 两人刚说完,榜眼端着一杯酒走上前来,十分恭敬地给傅徇和沈之秋请安,“学生参见陛下、后君。” 傅徇抬手,“平身吧。” 榜眼梁辰站起身,朝着傅徇福了福,转而对沈之秋说:“早就听闻后君学识渊博,且写得一手好字,今日有幸得见,不知后君可否指点学生一二,也算学生三生有幸了。” 沈之秋微愣,他知道如今的青年思想开放,却不曾想过他们这么大胆,在皇宫重地,当着天子的面,就要和他比试文采,当真是少年无畏。沈之秋淡淡一笑,“榜眼郎果真青年才俊,今日一见,方知坊间传闻不假。” “不知后君说的是什么传闻?”梁辰不解道。 沈之秋轻笑,“传闻京城待嫁的小姐,几乎挤破了贡院外头的墙壁,只为见梁公子一面。” 梁辰闻言面露羞色,却暗中自带着一分得意,他微微扬着下巴,行一个拱手礼,“后君取笑学生了,学生只想着一慕后君风华,还望后君给学生这个机会。” 沈之秋不再回话,只含笑看着他,这样的要求,他是不可能答应的,且不说他现在的身份不适宜应邀,就算是普通白衣,他也不会去和炙手可热的殿选前三甲之一切磋才学,输了自然不妥,若是赢了,又显得自己风头太过,不够稳重,所以他只定定看着梁辰,扬起酒杯遥遥敬了他一杯酒,算是答复。 偏梁辰不解其意,还要再说,傅徇开口道:“你要和他比是比不过的,回头再折了你的名声,你若要比,现放着状元和探花,不若你们就以酒为题,各题一首诗来给朕听听,也算助兴了。” 皇上发话,众人不敢不从,三位纷纷停下手中的应酬,不假思索就做出了几首对仗工整的律诗。沈之秋静静喝酒,没有再说话,底下吟诗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盖住了沈之秋的那点小心思。高台下的年轻人年少成名,意气风发,眼角眉梢都带着明晃晃的骄傲,那是他们应得的东西,在不久的将来,他们会在朝堂上拥有一席之地,为北吴的政事出谋划策。沈之秋想,若是自己当初没有被送进宫,会不会也能是其中一员呢?只是这种想法很快被他压下去,他如今这样,已经很好了。 正出神,放在酒杯旁的手被人握住,他抬头就看到傅徇已然站到了自己身后,冲他笑道:“看你坐在这里也无趣,不如出去透透气。” 沈之秋视线扫过台下,众人已挥毫泼墨,凑成一团,早没人顾得上他们,于是点点头,拉住傅徇的手,道:“好啊。” 他们出了邀约水榭,沿着外面的湖畔缓步而行,夜风从湖面吹过来,带着丝丝凉意和一缕花香,沈之秋深吸了一口气,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傅徇凑过来,摘下随风落在他头上的一片黄色花瓣,看一眼沈之秋,道:“怎么几年过去,你一点都没变。” 沈之秋瞪他一眼,“惯会胡说,人哪有不变的,我初进宫时十七岁,如今已经二十五了。” “是变了,我忘了,韫玉前天还变着法告诉我宫里尚衣局的嬷嬷们说你长高了些。”傅徇一本正经的说。 沈之秋恼羞成怒,就要甩开他的手,傅徇却紧紧握着,见到沈之秋的生动模样,十分怜爱的将他拥进怀里,湖边的垂柳枝条随风轻轻拂过他们的肩头,沈之秋象征性地挣了挣,便由他去了。 这里少有人来,即便有宫女太监路过,见到这样的场景,也只会绕路避开。 傅徇双手环着沈之秋的腰,问他,“你可知道此次殿选的题目是什么?” 沈之秋疑惑地摇摇头,殿选当日,他并不在场,殿选的题目也是礼部的科考司拟好了拿给傅徇裁夺,他其实是有点好奇的。 傅徇却不继续往下说,他带着沈之秋来到湖中央的角亭坐下,拍拍手唤来远远跟着的金福,金福立刻捧着几分答卷上前来,傅徇递给沈之秋,“这是他们殿选的答卷,我让人整理出来了,你看看。” 放在最上面的就是前三甲的,沈之秋拿过来一看,立时傻了眼,上面的文章太过眼熟,有一回他下棋输给傅徇,被傅徇罚着写了一篇策论,而这些殿选的文章,便是和那篇策论主题一样的,只是答题者众,思路各有不同,唯有状元的那篇文章,和他曾写过的立意相近。 沈之秋抬头询问着看向傅徇,傅徇道:“当时我便有心想让你为殿选出题,但是我知道你一向不爱逾矩,所以才想了那个法子,你那篇策论,当真精妙绝伦,令我眼前一亮,我当下便决定,就以此为题,来进行殿选,自然,选拔标准也是依着你的文章来的。” 沈之秋有些受宠若惊,不安道:“这是不可儿戏的大事,你怎能这么草率。” 傅徇道:“哪里草率,那是我第一次看你写策论,我一直知道你学问好,却不知道这么好,其实你才是我心中最好的状元人选,只是你已早一步成了我的皇后,那么这个状元的位置只好便宜别人了。” 沈之秋听得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道:“我怎么觉得你又在取笑我。” 傅徇拿过他的手,轻轻摩挲着,正色道:“韫玉,今日给你看这些,也是想问问你的意见,我预备让你接管礼部的科考司,今后科举的一切事宜都由你来负责,可好?” 沈之秋惊得半天说不出话,他定定看着傅徇的眼睛,似乎要看出说笑的成分,可是傅徇却认真的很,沈之秋沉默半晌,才开口道:“这恐怕不合规矩,历来没有后妃处理前朝事务的,还是科考这样重要的事务。” 傅徇柔声道:“可是你不仅仅是我的皇后,你还是我最得力的帮手,由你考验每一届的考生,我很放心,韫玉,你可愿意帮我?” 沈之秋一颗心不受控制地跳动着,他曾经多少次渴望能在皇宫外面的世界一展拳脚,可是却被困在后宫方寸的天地,当然,他也是自愿留在那里的,他虽羡慕及第的状元,却早已卸了自己的这份心思,他总是想,能将后宫治理好,能安静陪在傅徇身边,已经很满足了,可如今,傅徇却许了他这样一个机会,说不高兴是假的,但除了高兴,更多的是感动,傅徇把他每一份小心思都牢牢看在眼里,并付诸行动,他用所有的一切告诉沈之秋,他愿意给他最好的尊重。 沈之秋抿着下唇,凑过去靠在傅徇的肩上,不说话,傅徇抚着他的黑发,在他耳边说:“你是我心中唯一的状元,我希望你今后能帮我带出更多的状元,北吴的朝堂终究还是属于这些少年的,我希望等将来珏儿继位的时候,能有一个朝气蓬勃的北吴。” 沈之秋重重点下头,像是接下一份极其重要的责任,坚定道:“臣一定不让陛下失望。” 傅徇伸手捧起他的脸,看着他眼底耀眼的光,微微扬起嘴角,吻向了他的唇,唇齿间淡淡的酒香唤醒两人心中几年如一日的柔情,所有的信任和深爱,在这个深夜,如湖水般,静谧且清澈。 作者有话说: 本来完结了,看到收藏破两千了,还是再加一个番外吧,随便写写,大家随便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