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暗灯》作者:麦香鸡呢   文案:   疯渣冷血弟弟攻 X 自卑凄惨哥哥受   Original Novel - BL - 中篇 - 完结   现代 - 三观不正 - 强制爱 - 骨科   时隔十年,宋谨回到宋家,宋星阑对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宋谨,你真恶心。   前期:不讲道理畜生攻 X 冷静遭罪凄惨受   中期:疯渣攻转傻子哭包攻,都市文转种田文   后期:(可能)追妻火葬场   年下,强制,真骨科,破镜重圆,三观不正,失忆变傻梗,有点病态+狗血 第1章   母亲葬礼过后第二天,宋向平派车来接宋谨。   宋谨将袖子上的黑纱摘下来放进行李箱的隔层,从阁楼上往下走的时候,地板承受不住似的吱呀作响,窗外漏进来的束束光线里,照亮无数正在浮动的细碎尘埃。   他在这里住了那么多年,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这个家这么陈旧冷清。   也是,母亲都没有了,哪里还能算得上是家。   -   宋谨的母亲和宋向平在十年前离了婚,母亲带走了宋谨,留下比宋谨小三岁的弟弟宋星阑给宋向平抚养。   因为离婚时闹得太凶,母亲后来不允许宋谨见宋向平和宋星阑,在她的眼里,宋向平这个不断出轨不顾家的男人算不上是一个父亲。而宋星阑,说起来很倒霉,母亲是自从他出生后才发现宋向平出轨迹象的,于是伴随着婴儿撕心裂肺的不断哭闹和种种婚姻里的噩耗,让母亲对宋星阑充满着宛若灾星的埋怨和厌恶。   宋谨很清楚地记得,当时母亲带着自己离家的时候,才四岁的宋星阑哭喊着要去牵母亲的手,却被母亲狠狠拍开,然后她拽着宋谨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妈妈……哥哥……你们要去哪里……”   这是宋谨对自己弟弟最后的记忆。   后来的日子并不轻松,母亲拒绝了宋向平的补贴,只靠自己紧凑的工资供宋谨上学,她抱怨、唠叨、哭骂,因为诉无可诉,所以她将一切的负能量都展示在了宋谨面前。   宋谨只是安静又沉默地接受下,然后在母亲的情绪平息之后,给她倒一杯热水,或是抽几张纸巾。   他知道生活里有很多难耐之处,他理解母亲的所有埋怨和眼泪。   去秋天的时候,母亲被查出肺癌,之后病痛如山倒般地倾轧过来,母亲的四肢昼夜疼痛难忍,呼吸像是破旧的风箱,每每咳嗽都见血。   宋向平没有出面,只是给了宋谨一笔钱,让他给母亲治病用。   宋谨还在读高二,每天夜里一边看书一边照顾母亲,直到母亲终于捱不过。   母亲对宋谨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吃了太多的苦了,别再像我一样了,我不拽你了。   我不拽你了。   宋谨知道母亲一直觉得对自己心有亏欠,所以她在确定自己不能再抚养宋谨后,让宋谨接受宋向平的安排,回到宋家。   -   司机的车停在楼下,宋谨出了楼梯口,司机帮他将行李箱放进后备箱,然后宋谨上车,安静地坐在后座。   车子开出老旧的城区,驶向繁华的市中心,最后在一栋花园别墅的门栏前停下。   宋向平还没回来,他给宋谨发了信息,说自己今天晚上晚点回来,保姆已经做好菜了,让宋谨看着吃点,然后休息休息。   宋谨一一应下,在这栋房子里,就算他和宋向平有再近的血缘关系,十年未相处,他也只能当个外人。   而宋星阑,都不消多问,在他没有出席母亲的葬礼时,宋谨就明白,自己的弟弟根本已经不在意了。   因为没有感情,所以大概所有的爱恨都是白费力气,没必要浪费情绪。   保姆例行打扫完屋子做完菜就离开了,宋谨上了楼,推开房门,干净宽敞的房间,比他之前的旧阁楼好上百倍。   他将行李箱里的东西拿出来简单地摆放好,然后出了房,隔壁房间就是宋星阑的,宋向平说他今天跟朋友出去玩了,可能也要晚上才回来。   宋谨下楼吃了饭,一下子换到过于空旷的空间,他始终有些不习惯,于是又上楼回房,坐在书桌前打开书。   暑假没几天了,下学期就是高三,宋向平给他换了所更好的高中,依照宋谨当初的中考成绩,他上这所学校其实绰绰有余,只不过衡量了一下学费,因为一个学期七百块钱的差距,宋谨于是没犹豫地选择了另一所稍显普通的高中。   -   在书桌前坐了一个下午,傍晚时分,宋谨给宋向平发消息,说不用请保姆再过来一趟了,中午的菜还剩很多,他自己热一热就可以吃。   宋向平简短地回了一个“好”字,应该是很忙。   晚饭过后,宋谨洗了澡,他擦着头发出了洗手间,听到楼下有动静。   他听见男孩子说话的声音,应该是宋星阑在打电话。   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宋谨觉得自己的掌心好像出了汗,心跳飞速,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十年未见的弟弟。   在声音临近时,宋谨终于按下了放在门把手上的手掌,拉开了门。   宋星阑刚好走过他的房前,刚好挂了电话,刚好侧目看向房门。   宋谨有些猝不及防地跟他对上了视线。   宋星阑继承了宋向平的所有优点,高挑挺拔,眉眼极俊,带着少年人稚气未脱的痞劲,叛逆感几乎写在脸上,看人时有种漫不经心的冷漠味。   他才十四岁,却已经长得和十七岁的宋谨一样高了,而在青春期男孩过度飞扬的气势下,宋谨隐约觉得宋星阑的眼神完全是睥睨和蔑视。   他马上就发现,宋星 阑确实是在蔑视自己。   因为宋星阑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便漠然移开目光,径直往自己的房门口走去。   小时候那个带着奶香咿咿呀呀叫自己哥哥和撒娇着要抱抱的可爱小朋友,在十年的时间里脱胎换骨,变成了面前这个对自己视若无睹的男孩。   宋谨早就料想到这样的场景,然而真的经历时,他还是觉得有些力不从心,难以承受。   “星阑……”宋谨干巴巴地开口,嗓子发紧,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可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叫过了。   他不知道要说什么,他只是觉得,亲兄弟十年后的第一面,不该这样草草收场。   宋星阑一手压在门把手上,闻言转过头,眸子里写满不耐:“别他妈叫我名字。”   然后他进了房间,砸上了门,那记重响在房子里几乎撞出回音来。   早知道是这种对话,还不如草草收场。   -   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宋向平回来了。   宋谨下楼去和他见了面,两人生分又疏离地聊了几句,宋向平让宋谨上楼睡觉,他今天不在家里睡。   宋谨还没有不识趣到会过问宋向平要去哪里睡,他只是点头起身,却又听见宋向平说:“星阑年纪小,脾气不好,跟你也很久没见了,可能一下子不适应,你别跟他见怪。”   宋谨说:“不会的,我是他哥,本来就应该让着他的。”   宋向平颇有些欣慰地笑了笑,拍拍宋谨的肩,然后出了门。   宋谨上楼,进房前他看了一眼隔壁宋星阑的房门,里面 安安静静的,估计是已经睡了。   临睡前,宋谨将自己和母亲的合照从书里抽出来,在床边的台灯下仔细地看了很久。   然后他将照片放在枕头下,关了灯,闭上眼。   新儿子的性格比较差,请大家多担待,以后再骂也不迟(。 第2章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保姆已经做好了早饭,宋谨吃过之后,特意在楼下等了会儿,但宋星阑似乎丝毫没有要下楼吃早饭的迹象。   宋谨于是端了早饭上楼,在房门外站了一分多钟,他才有勇气开口。   “星阑,给你拿了早饭,再不吃的话可能会冷了。”   没有回应,宋谨双手拿着东西没法敲门,于是他又问:“你还在睡吗?我进来把早饭放你桌上可以吗?”   仍然得不到回答,宋谨于是弯下腰,用手肘压下了门把,慢慢地推开门。   他以为宋星阑还在睡,但是床上并没有人。   接着洗手间的门被打开,宋星阑从里面走出来,面容上还带着初醒时的倦意。   一见到宋谨,他的脸上几乎眼见着就浮现起厌恶的怒气,眉头紧皱:“谁让你进我房间的?”   “我……”宋谨微微抬手,示意自己是来送早饭的。   “少在那假惺惺。”宋星阑迈了几步过来,不由分说地往宋谨肩上推了一把,“滚出去,别来我房间!”   宋谨毫无防备地被他一推,手上的热粥晃了出来,洒在了手背上,他倒吸了口气,忍着灼烫咬牙将碗放到一旁的柜子上,这才没有倒一地。   “赶紧滚!”宋星阑指着走廊,声音是压抑过后的冷怒,“别让我看见你!”   “好。”宋谨说。   他重新端起粥,走出了房间。   房门被砸上,宋谨走下楼,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理解宋星阑,正如他年复一年地理解母亲那样。   小时候和妈妈一起抛弃了自己的人,在十多年后重新回到这个家,宋星阑的反应事出有因,毕竟亲情淡薄到可以忽略不计,自己如今只能算是个不速之客。   虽然当时的宋谨才七岁,别无选择,可现在母亲去世了,宋星阑的情绪发泄对象也只有宋谨而已。   他是宋向平的亲儿子,是宋星阑的亲哥哥,现在却不得不变成这副寄人篱下忍气吞声的样子,只能说命运流转,逃不掉的只有他一个人。   宋星阑之后就出了门,到晚上都没再回来,晚饭时宋向平让司机来接宋谨出去吃饭,宋谨坐在宋向平和一个陌生女人的对面,一言不发地吃着菜。   “星阑说跟朋友在外面玩,就不过来一起吃了。”宋向平这么解释道。   其实宋谨都懂,宋星阑只是不想看见自己。   好在马上就开学了,宋谨申请了住校,高三生两星期回家一次,他可以尽量减少自己在宋家出现的频率。   -   开学的那天早上,宋向平亲自陪宋谨去学校。   两人正站在客厅里,宋星阑下了楼,一身利落的球服,手上拎着网兜,网兜里的篮球上写满了签名。   他看也没看宋谨一眼,面无表情地往大门走。   “还有两天就开学了,初三的人了,就知道疯玩儿,多跟你哥学学。”宋向平说。   “他也配?”   宋星阑头也不回,只留下执拗的背影和不屑的反驳。   宋向平无奈地看向宋谨,宋谨只是抿了抿嘴:“没事,他还小。”   -   高三过得尤其快,黑板右上角的高考倒计时不知疲倦地变动着,宋谨一头扎在题册和考卷里,连放假都基本不回家,窝在宿舍没日没夜地学习。   他想拿出尽量优异的成绩,一是不想让宋向平觉得他无能,二是,这或许确实是改变他命运的唯一途径了。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表面上他有富有的父亲和优越的住所,实际上他离无家可归也只有一线之差而已。   在过去的十年里,哪怕住的地方再狭小逼仄,吃的东西再平淡无味,宋谨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因为他和母亲相依为命,不可或缺。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没有人把他当支柱,没有人对他掏心掏肺了。   一整年下来,除了寒假,宋谨回家的次数少得可怜,与宋向平和宋星阑见面的次数也就屈指可数。   就连除夕那天,都是宋谨一个人在家过的,宋星阑去和朋友们跨年,宋向平在微信上给宋谨转了笔钱当做压岁红包,然后说自己今天不回来,让宋谨出去玩。   宋谨一个人坐在漆黑的卧室里,手里捏着与母亲的合照,他看向窗外远处高楼的辉煌灯火,在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之际,他轻声说:“新年快乐,妈妈。”   凌晨三点,房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沉重的响。   宋谨睁开眼,他听到宋星阑的低骂声。   他打开房门,宋星阑就坐在门边,身上传来浓重的酒气。   宋谨没有去扶他,宋星阑不是第一次喝醉了,在宋谨为数不多的回家日子里,他撞见过宋星阑喝得烂醉,好几次。   刚开始时宋谨会急着去扶他,然而下场都是被宋星阑一把推开,然后被指着鼻子骂,什么难听骂什么,仿佛宋谨并不单纯只是宋谨,而是所有宋星阑看不惯的人的合集,要被他放肆地发泄怒气。   才初三,宋谨都想不通,现在的青春期男生都像宋星阑一样么?   “起来。”宋谨说,“你房间在隔壁。”   房子里一个灯都没有开,他们互相看不见表情,宋谨只听见宋星阑有些粗重的喘息。   “滚开,要你管?”   宋谨平静地说:“我没有要管你,你撞到了我的房门,把我吵醒了。”   “嫌吵就滚出去啊!”宋星阑的声音突然响了一些,“在这膈应谁?”   简直无法交流,宋谨叹了口气:“我说什么都是错的。”   “对。”宋星阑跌撞着站起来,凑到宋谨面前,“知道为什么吗?”   宋谨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宋星阑侧头靠近宋谨的耳朵,低声道:“因为你是个同性恋,所以你说什么我都觉得恶心。”   黑暗像是变成了千吨重的实体,一块接一块地朝宋谨狠压过来,他在如雷的心跳中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整个人有种天翻地覆的眩晕感,仿佛被宋星阑身上的酒气侵染了五脏六腑。   见宋谨没有反应,宋星阑笑起来:“被我说中了?”   “你喝多了。”宋谨勉强挤出一句话来,嗓音却发哑,虚浮到极点。   “你跟那男的的接吻照我都有,装什么装?”宋星阑的嗓音里是变声期还未结束的低沉,“然后呢?那天你们接着去干了什么?”   宋谨在初二的时候意识到自己的性向,他从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以启齿的病症,但这个世界也不值得他对谁道出这个事实。他没想过任何关于恋爱的事,他知道之后的路会很难走,他只希望能够靠自己的能力活下去,不需要依附任何人,仅此而已。   那个男生和他同届,因为宋谨是转学生,相貌又出色,白皙秀气的一张脸,多少会引起些注意,对方明里暗里地试探过宋谨许多次,最后宋谨不堪其扰,答应了 [[他的邀约,准备和他在校外说清楚。   谁知道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对方就凑过来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   宋谨当时只是擦了擦自己的脸,说:“以后别来烦我,我没空跟你浪费时间。”   对于宋谨来说,无论是恋爱还是娱乐,全部都是浪费时间,此刻的他没有资本去消耗。   他没想到会被宋星阑目睹,他最不敢启齿的秘密,宋星阑竟然是第一个发现的。   “你跟踪我?”宋谨死死地抠着自己的手心,发着抖问。   “别他妈自作多情了,我就是恰好路过,顺手拍了个照。”宋星阑“啧”了一声,往后退了两步,仿佛在躲避什么脏东西,他说,“宋谨,你可真恶心。”   他从不叫哥,而是连名带姓地叫宋谨的名字。   宋谨知道一个异性取向的男生可能不会轻易理解自己这样的人,可他没想到宋星阑才那么小,就会对同性恋抱有这样的恶意。   随后他想到,宋星阑未必是恶心同性恋,只不过刚好眼前站着的是宋谨+同性恋,所以他理所当然地加深了厌恶感。   “对,我很恶心。”宋谨看着面前一片黑暗里宋星阑的模糊身形,咽了一下喉咙,“影响到你了,真对不起。”   “影响我?你以为你是谁?”宋星阑嗤笑,“管好你自己的破事,别再丢人现眼。”   宋谨未置一词,退回房间关上了门。   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破事需要操心,他只是很想从这个家里逃离,太想了。   他也不恨宋星阑,他只是突然很恨母亲,在除夕过后的几个小时,他在想,为什么母亲不能多坚持几年,为什么母亲不肯再让他觉得自己被需要,为什么他要被安排来面对这样的弟弟。   宋谨宁愿自己和宋星阑一辈子都不再见,也不想要跟他对立站在如今的境地。 第3章   高考临近,宋谨的压力一天大过一天,无论何时抬头看向天空,哪怕烈日再刺眼,他也觉得灰沉一片。   他的成绩很好,可他仍然觉得透不过气。   宋向平时不时会让人送东西来学校,还给宋谨打电话,问需不需要安排司机每天接送他回家睡觉,毕竟学校里的条件比不上家里的。   宋谨拒绝了,家里的条件是好,但是他不想撞上宋星阑。   自从除夕那天晚上的对话过后,宋谨几乎没再和宋星阑交流过,算起来他也没回过几次家。   高考结束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司机接了宋谨去餐厅,宋向平在包厢里等他。   出乎意料的是,宋星阑也在。   宋谨刚灰头土脸地从考场上下来,脸上难掩疲惫之色,他只想安安静静地好好睡上一觉,什么也不管。   “爸。”宋谨走到桌边,喊了一声。   “坐下吧,肯定累了,吃完回去好好休息,三个多月的假期等着你呢。”宋向平笑着说。   宋星阑头也不抬地在玩手机,宋向平多次暗示他无果,只能无可奈何地作罢。   “我已经找好了暑期工。”宋谨坐下来,说,“后天就上班,包吃住。”   “你这孩子,家里又不是没钱养你,打什么暑期工,找罪受啊?”宋向平皱起眉,“别去了,安心在家玩,要是想出去旅游,就跟我说一声,我给你安排好。”   宋谨摇摇头:“就是想锻炼锻炼自己。”   宋星阑低着头冷哼一声:“这么不想在家待着,当初回来干嘛。”   宋向平脸色一变:“怎么跟你哥说话的?”   宋谨根本疲于面对这些,只是轻声说:“没事的,吃饭吧。”   宋星阑嘴里再难听的话他都听过了,这句实在算不上什么。   饭桌上始终围绕着淡淡的生硬气氛,宋向平一边给宋谨夹了菜,一边问他准备报考什么学校和专业,宋谨只是说还不确定,先翻翻报考指南,具体还是要看分数考得怎么样。   其实他早就有了目标,省内的一所大学,他比较心仪其中的工程类专业。   但他觉得没必要说。   宋星阑一句话没说,吃了几口菜就撂下筷子往外走。   “上哪儿去?”宋向平问他。   宋星阑头也没回:“吃饱了,走了。”   “你像话吗?怎么一点礼貌都没有!”   “我说了不想来你非逼着我来。”宋星阑不耐烦地转过头,“我现在犯恶心,吃不下,你还不让我走?”   眼看着宋向平就要拍桌子,宋谨说:“爸,别生气了,马上就要中考了,别影响星阑的心情。”   还没等宋向平说什么,宋星阑就嗤笑:“谁让我犯恶心谁心里有数。”   “宋星阑!”宋向平沉声怒道。   宋星阑置若罔闻,拉开门出去了。   “这小子被惯得无法无天了。”宋向平叹了口气,“我以前一直觉得对他有亏欠,什么事都依着他,给宠坏了,现在又是叛逆期,更不听话。”   宋谨说:“再长大几岁就好了,他心情不好,我也有责任。”   我不该出现在这个家里,不该当他的哥哥,不该是个同性恋。   “你别管他,他就是太任性了,毕竟你们都……都好多年没相处了,他现在又什么都听不进去,很多事情没法理解,脾气差得要命。”   宋谨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点点头。   -   宋向平劝不动宋谨,最后只能同意他去打暑期工。   其实宋谨撒谎了,并没有包吃住的暑期工,他找的是家教的工作,每天包一顿午饭。   至于住的地方,之前在老城区和母亲住的那间房子还在,打扫打扫就能住人,那里才是最适合他的家。   宋谨休息了一天,然后收拾了东西,整理到行李箱里。   他来宋家的时候就只带了一个行李箱,在这儿住了一年,东西一点没变多,仍然只是一个箱子就能全部收完。   宋向平昨天下午出差去了,宋谨拒绝了他安排司机送自己的要求,说自己坐公交车就好。   他拎着行李箱下楼的时候,心情意外的轻松,他果然不属于这里。   刚走到大门前,门被打开,宋星阑单肩背着书包,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他的身后是夏日早晨明丽的阳光,照得少年青春恣意,鲜活有朝气,哪怕那张脸的神色再臭,也敌不过男孩子正当年少时专属的蓬勃气息。   宋谨微怔,宋星阑身上的东西,是他从不曾拥有的,哪怕在三年前同样的年纪里,宋谨也没有过半分与之类似的嚣张轻狂气势。   好像有的人生来就不同,哪怕他们是亲兄弟。   然后宋谨问:“明天不就是中考了吗,你怎么突然……”   “关你什么事?”宋星阑微拧着眉,“轮得到你来盘问我?”   宋谨闭上嘴,拖着行李箱往外走。   “听说你是去做家教。”擦身而过时,宋星阑突然开口,“家教会包住宿?”   “会。”宋谨低着头说。   “骗谁呢。”宋星阑鄙夷道,“说 不定是跟哪个男的同居去了吧。”   宋谨从没觉得宋星阑这么神经质过,好像在宋星阑眼里,自己除了跟野男人乱搞就没有别的事可以做了。   “跟谁同居都不重要。”宋谨稍稍使劲将行李箱提起来一点拎到门槛外,他淡淡地说,“我不会再恶心你了,你不用见到我了。”   “最好是这样。”宋星阑的声音有些低狠,“滚出去了就别再回来。”   “不会的。”宋谨说。   然后他拉着行李箱走过小花园,推开围栏门,彻底迈出了属于宋家的领域。 第4章   宋谨辅导的学生叫方奕,下学期升初三,挺乖的一个男孩子,就是老爱走神,注意力不集中。他妈妈也没什么太高的要求,只说让宋谨监督他做完暑假作业,再把初三的一些知识点提前教一教,让方奕心里有个数就行了。   方奕的父母前 几年离了婚,他跟着妈妈生活。   这天下午,方奕做完一张试卷,说:“老师,帮我批一下。”   “好。”宋谨合上书,拿过试卷仔细地改。   “我明天生日。”方奕说,“明天晚上我爸说会来陪我过生日,我给你留块蛋糕吧?”   “谢谢你,但我不是很爱吃蛋糕。”宋谨说,“你自己多吃点,先祝你生日快乐。”   宋谨不是没过过生日,七岁之前,他的生日有弟弟,有父母,有精致漂亮的蛋糕和小男孩钟意的玩具和礼物。   七岁之后,他的每个生日,都是母亲给做一碗面条,偶尔有几次母亲会忘记或是忙到没空做,也就这么过去了。   宋谨无法衡量这两种形式各自有什么不对,毕竟环境大不相同,但如果能一直停留在七岁之前的生日里,没有人会不愿意。   虚无的梦总是比现实更让人沉迷。   宋谨还记得,母亲说在他十八岁生日的时候,要带他出去过,庆祝他成为大人。   可惜母亲没捱到那个时候。   宋星阑的生日也快到了,过了生日,他就十五岁了。   宋谨看着方奕,他比宋星阑小一岁,脸上总是带着懵懂又天真的表情,乖乖巧巧的,性格很好,和宋星阑是两个极端。   宋谨问他:“你和你爸爸,经常见面吗?”   “不经常,妈妈不让我见爸爸,但毕竟是生日,所以妈妈会同意一次。”方奕闷闷地说,“小时候他们总吵架,我就在想,他们到底哪一天才能不吵架,后来他们真的不吵了,因为离婚了。”   “我宁愿他们吵着,也不想他们分开,我妈妈带我走的时候,我爸一直拉着我的手,让我好好听妈妈的话,要做个乖孩子。”   “以前不懂,觉得他们为什么非要分开,现在好像明白一点了,可能他们确实不适合在一起,这样或许好一点,对吧?”   宋谨看着试卷,如鲠在喉。   他想起当年母亲带自己走时,宋星阑满脸是泪的样子,他那时候还那么小,哭着要去抓母亲的手,却被毫不留情地狠狠拍开。   所以宋星阑和方奕不一样,因为他们被用截然不同的方式对待过,于是长大后也就理所当然地走向了不同的心态。   -   高考分数出来了,宋谨考得很好,报考他的理想大学和专业完全绰绰有余。   宋向平给他打电话,让宋谨回家,一起把志愿给填了。   宋谨没有推脱,虽然并不一定要回家才能填志愿,但是他还是准备回去一趟。   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宋谨背着书包回到了宋家。   走到门前的时候,他突然想起自己离开时,宋星阑的那句“滚出去了就别再回来”,一时间有些犹豫。   但他只是回来填个志愿而已,晚上就走,宋星阑中考结束后大概天天在外面疯玩,他们不一定能碰上。   家里确实只有宋向平一个人在,宋谨谈了谈自己的想法,说第一志愿想填本省的一所大学,已经跟高中老师交流过了,里面的测绘工程专业不错。   宋向平看了看资料,又给自己的朋友打了电话。   挂了电话,宋向平说:“小谨,你要报这个专业的话,本市的X大更适合啊,而且毕业之后你如果想在哪个设计院或者测绘院工作,我打个招呼就能让你进去。”   宋谨不是没考虑过,就连高中老师都劝他直接填本市的X大更好,否则对于宋谨的分数来说有些浪费,但宋谨内心里还是想离这个城市远一点。   见宋谨没说话,宋向平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叹道:“小谨啊,我知道你跟我还生分,但你是我的儿子,我只想多照顾照顾你。以后你要是不愿意回家,我就给你在外面买房子,你一个人住着开心就行,就是别为了避着谁似的非要往外跑,行吗?”   知子莫若父,到底是流着相同的血,就算两个人再疏离,宋向平对宋谨的心理还是能猜到几分。   宋向平又何尝不知道宋谨现在就在原来的那间老房子里住着,只不过宋谨有心要瞒他,宋向平也不想拆穿,但填志愿是关乎未来的事,他还是希望宋谨能够做出最好的选择。   宋谨抿着嘴,倘若宋向平对他不闻不问或是干脆心照不宣地揭过去,他还能果断地做决定,但宋向平却隐晦地挑开了这件事,宋谨反而变得犹豫。   宋向平也许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但宋谨不得不承认,从他回到宋家开始,宋向平确实有在想要扮演好一个父亲的角色,扮演的水平如何其实不重要,宋向平光是有这样的想法,就已经让宋谨狠不下心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爸,你别这么想。”宋谨说,“那就按照您的意思,第一志愿填X大,第二志愿再填我之前决定的那个吧。”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手指紧紧地绞在一起,与其说是在做决定,实际上反而好像是给自己套了更多个无法抉择的选项。   宋向平笑着舒了口气:“好,那就这样,等会儿我出去一趟,保姆已经买好菜了,晚上咱们在家里吃饭,行吗?”   他询问的语气让宋谨有些局促和不自然的难堪,只能点点头,说:“好。”   -   太阳落山,宋向平还没有回来,宋谨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床上的礼物盒,发了很久的呆。   这是他这次回来的目的之一,也许是最重要的目的——他想提前给宋星阑送生日礼物。   方奕的话提醒了他,无论如何,当初最受伤的就是宋星阑,因为他那时还那么小,太多的事情还无法理解,而在成长的过程中又少了许多本该有的情感默化,所以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大家都有责任,没有人能自称无辜。   楼下传来开门声,宋谨打开房门,看见宋星阑正将一块滑板靠到玄关旁,保姆还在做菜,宋星阑往餐厅的桌子上看了一眼,然后上了楼。   宋谨站到走廊上,伸手拦住明显无视了他的宋星阑:“星阑……”   “别碰我。”宋星阑冷着脸打开他的手,“怎么,钱花完了又灰溜溜滚回来了?”   才一段时间没见,宋谨觉得宋星阑又长高了,现在已经高出自己小半个头,看人时垂着眼,冷漠又轻蔑的姿态。   “回来填一下志愿。”宋谨隐忍下迎面扑来的恶意,说,“等会儿就会走的。”   怕宋星阑走人,宋谨接着道:“现在也没什么机会跟你见面,你的生日是在九月份吧?”   宋星阑往后靠在栏杆上,微仰着下巴看过来,不置可否:“所以呢?”   宋谨说:“你等我一下。”   他回房拿了礼物,紧张到觉得自己的手腕都有点抖,他走出去,将礼物盒递给宋星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但是想提前送份礼物给你,祝你生日快乐。”   宋星阑看了他两秒,然后伸手接过礼物,顺手拉开包装袋的蝴蝶结,慢慢把礼物拆开。   其实到这一秒为止,宋谨就该意识到宋星阑的反常的,但是他的心跳得太快,以至于让他忽略了许多不对劲的地方。   在宋星阑伸手拿过礼物盒的时候,宋谨几乎天真地以为,宋星阑的心终于松动了那么一点点。   他看着宋星阑将包装纸撕开,然后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宋谨为他挑的一整套护额、护腕和护膝。   宋谨说:“看你好像很喜欢打球,就挑了这些,玩滑板应该也用得上,不知道你……”   他话还没有说完,宋星阑就一言不发地转身回房了。   宋谨丝毫没有任何受到冷落的难堪,反而因为宋星阑带走了礼物而有些惊喜,他觉得或许自己的弟弟只是在拗着劲傲娇了些,未必真的视自己如仇人。   带着这样的心情,晚饭时宋谨的脸上难得露了些笑容,宋向平都有些意外。   “星阑说在外面吃过了,就不下来吃了,你多吃点。”宋向平说。   “嗯。”宋谨又笑了一下。   晚饭结束后,宋谨说自己要先走了,宋向平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叫了司机来接他。   司机还没到,宋谨和宋向平坐在沙发上喝水,宋星阑突然开门下楼,他的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纸袋,径直走到宋谨面前,宋谨连忙起了身,有些慌乱地看着他。   拿着。”宋星阑将纸袋递过来,“出了门以后再打开。”   他这一举动着实不寻常,宋谨接过纸袋后愣愣地“嗯”了一声。   宋向平笑起来:“给你哥送什么礼物呢?”   宋星阑已经走到楼梯口,闻言回过头,说:“他到时候看了不就知道了?”   坐在车上,宋谨呼了口气,然后慢慢将纸袋打开。   他不知道里面会是什么,因为重量很轻,无法具体感知。   车里没开灯,只有窗外不断闪过的光影,断断续续地照进来。   宋谨看到一张折起来的纸,他把纸拿出来,没有急着打开看,而是去看纸下面放了什么。   只是模模糊糊地看了一眼,宋谨的心就像是从高空落了地,再摔进万丈之下的深渊里。   他看见半个logo,是他给宋星阑买的那些护腕的运动牌子,全都被剪得七零八碎,乱糟糟地堆在纸袋里,每一根凌乱的线头,在闪烁而过的路灯下,都像是张牙舞爪的残肢,崭新的布料味道混合着牛皮袋的纸味,残忍地往鼻腔里钻。   宋谨的双唇有些发干,他一点点地将纸袋的封口折起来慢慢放在大腿一侧的座椅上,然后打开那张纸,指尖都在颤抖。   是一张照片的打印版,黑白的,因为被放大了,所以分辨率很低,有密密麻麻的像素噪点,它们像一只只嗜血的虫,在白纸上排列成两张模糊的脸。   是宋谨和那个追他的男生,男生正侧头亲在宋谨的脸上,这一幕被宋星阑看见了,他还说自己拍了照。   虫子好像动起来了,从纸上爬到宋谨的手背,沿着他的手臂爬满他的脸,在他的脸上组画出与照片里的他一样的表情。   “停车……”宋谨喘着气将纸揉成一个团,攥在手心里,他嘶哑地出声,“叔叔……停一下车……”   “怎么了?”司机有些忙乱地靠边停了车。   宋谨摸索着打开车门,跌跌撞撞地冲下车,跑到路边的树下,弯着腰干呕起来。   他刚吃了晚饭,可却什么也吐不出来,胃部翻涌着搅弄,却只有透明的涎水顺着口腔落下。   “是不是晚饭吃太多了?还是我开得不稳?”司机过来拍着他的背,“送你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宋谨擦了擦嘴角,慢慢直起身子,“不用的。”   他死死地握着那个纸团,仰头咽下喉咙里的反胃感,闭了闭眼,生理性泪水混合着某种隐忍的绝望,从他的脸上滚下来。   “没事了,走吧。”   这是另一种意义的反目成仇,宋谨不愿在宋星阑的身上再做任何努力了,没用的。   宿怨、隔阂、距离、性格、性取向、意识差距,每一个都是一条巨大的鸿沟,每一个。   算了。 第5章   宋谨大学时没有住校,学校离老房子近,来去方便,还能省一笔住校费。   从宋向平的口中,宋谨听说宋星阑上了自己以前的那所高中,成绩还算过得去,只不过脾气愈发的差劲,宋向平当着宋谨的面,不知道骂了宋星阑多少次混账。   “还以为上了高中能懂事一点,没想到还是这副样子。”   宋谨食不知味地嚼着嘴里的菜,说:“他的性格就是这样,不惹事的话就还好。”   “就他那样的,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惹出事来。”宋向平冷哼一声,“都是惯的。”   宋谨淡淡地笑。   吃了十几分钟,宋向平时常看向宋谨,明显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宋谨喝了口水:“爸,是有什么事吗?”   其实宋谨能猜到,宋向平要结婚了。   这个女人和宋向平在一起快一年了,叫袁雅,是个很有气质的老师,三十多岁,没有结过婚,宋向平和宋谨吃饭的时候带她出来见过两回。   宋谨不在乎宋向平要不要结婚,跟谁结婚,他只是希望宋向平别再像从前一样,伤了人家的心,留下苦果。   当然他没有资格指点宋向平什么,大家都是在过各自的人生,当事人满足就好。   “是我和你袁阿姨的事。”宋向平笑笑,“我们商量着,过段时间把证领了,再请大家吃顿饭,她说不弄什么婚礼了,简单一点就好。”   宋谨点点头。   “星阑他……知道吗?”宋谨问。   “我跟他提了提,他没什么反应,不过他向来不在乎这些。”宋向平说,“我看他对什么都不上心,一天到晚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谨没说话,他虽然不了解宋向平在过去的十年里是如何与宋星阑相处的,但他也能猜得到,宋向平对宋星阑在精神上的付出,一定远小于物质上的。   他不相信宋星阑对这件事会毫无反应,只不过他确实也无法揣测宋星阑的想法。   -   不久后宋向平和袁雅领了证,领证的那天晚上,宋向平把宋谨和宋星阑叫了出来,说一家人先一起吃顿饭,过几天再邀请亲戚朋友们聚餐。   宋谨那天刚好出去做测绘,结束之后匆匆到了餐厅,其他人已经在了。   桌子不小,宋向平和袁雅坐在一起,宋星阑坐在离他们最远的对角线一端上,低着头在玩手机。   宋谨走过去,和他隔了两个位置坐下。   他看了一眼宋星阑的侧脸,两年没怎么见,少年脸上的棱角已经凌厉分明,鼻梁高挺,耷拉着长长的睫毛,浑身上下仍然是褪不下去的一股子冷意,看起来对一切都漫不经心。   像是感应到了宋谨的目光,宋星阑缓缓侧过脸,深黑的眸子转向宋谨的视线轨道,不轻不重地对了上来。   好像突然睁眼的兽,目色下蛰藏着警示性的威胁感,仿佛那双眼睛不是在看宋谨的脸,而是撕开他的衣服直接盯住了他的心脏。   宋谨只觉得胸口猛地一胀,仓促地收回了视线。   他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他觉得宋星阑好像变了,从前的宋星阑已经足够锐利,但宋谨却觉得这两年下来,有什么东西已经在宋星阑的身体里彻底生了根,将他骨血里所有的性格因子都肆无忌惮地放大百倍,却不再锋芒毕露,而是演化成了压迫性极强的冷与默,细究时让人不寒而栗。   宋向平他们说了什么,宋谨只听进去六七分,宋星阑一直没说话,袁雅似乎也早就了解宋星阑的性格,没表现出什么难堪之态,仍然温柔地笑着,让他们多吃点菜。   十分钟过后,宋星阑撂下筷子,将手机收进裤袋里,起身往外走。   “去哪儿?饭还没吃完。”宋向平沉声道。   “不舒服,透个气。”宋星阑淡淡道。   他的声线比从前低了些,语气并不尖锐,说的话也平静,较之当初那个张狂桀骜的男孩,确实是变了不少。   然而宋谨却觉得这样的宋星阑更可怕,因为你不知道他的表象下会藏着什么。   宋星阑走后,气氛似乎缓和了一点,袁雅和宋谨 聊了聊,一切都还算和谐。   手机突然响了,是老师打过来的,宋谨起身朝宋向平他们打了个手势,然后出门打电话。   是今天的测绘数据有问题,有一张资料不见了,宋谨想了想,说大概放在另一个资料袋里了,让老师找找。   果然找到了,老师又说了几句话,然后挂了电话。   宋谨低头捏了捏鼻梁,准备去洗手间洗把脸,他刚走过转角,就看见宋星阑靠在不远处的墙边抽烟。   宋星阑微微低着头,侧脸在淡淡的烟雾里不算分明,隐约勾画出轮廓,手指修长,夹着烟时有种堪称艺术感的视觉效果。   宋谨觉得自己大概是测量数据测到魔怔了,连宋星阑身上的线条都忍不住去深究。   已经走到了这里,再折回去就显得刻意,宋谨只能当做没看见,走过宋星阑的身前,去洗手间洗了把脸。   宋谨出来的时候,宋星阑刚好灭了烟。   然后他转过头来,似笑非笑的表情:“我的生日又快到了,准备给我送什么礼物?”   宋谨想起两年前的那个夏天,宋星阑剪碎了他送的礼物,将那张根本就是误会的照片放大数倍打印出来送到宋谨的手里。   他每每想到那天晚上的空气和马路上的车流,那张在光影里摇晃的纸,都觉得有种下意识的反胃。   没人知道,他那天过后做了整整一个星期的噩梦,他梦见那张照片被打印了无数份,贴在校园的每个角落,贴在家门口,贴在大街上,无数的人对着他指指点点,宋向平满脸冷色,而宋星阑站在人群之外,恶劣地歪着头朝他笑,然后张了张嘴,说了一句话。   他说:“你看看你自己。”   宋谨低下头,看见自己一丝不挂,就这样站在人群中央,而周围全是飞扬且模糊的亲吻照片,像是要把他淹没。   幸好只是噩梦,宋谨在漆黑的夜里惊醒时,都这样可悲地安慰自己。   而罪魁祸首现在竟然还能神色如常地问他,准备送他什么礼物。   多刻意的揶揄与恶意。   宋谨觉得自己果然没猜错,宋星阑确实变得更糟糕了。   他没作声,低着头往前走。   “宋谨。”宋星阑叫住他,在宋谨看向他时,残忍地开口道,“你妈才死了两年,你就已经能心安理得地管别人叫妈了?”   宋谨顿住了脚步。   宋星阑不认他们的母亲,宋谨已经无所谓,但如果宋星阑要拿这个来做话题讽刺宋谨,那么宋谨不介意和他对质对质,到底谁对这件事更有发言权。   “跟你有关系吗?”宋谨抬眼盯住他,“既然是我妈,你又有什么资格评价?”   宋星阑不怒反笑,只不过笑意讥讽,他说:“你这副装腔作势的样子,跟宋向平真像。”   宋谨正打算回他一句“你跟他更像”,就见宋星阑伸出了手,攥着他肩上的衣服将他往后推在墙边。   肩胛骨撞到了墙,硌得生疼,宋谨皱起眉:“你……”   “你刚刚在饭桌上朝我看什么呢?”宋星阑低头凑近他,身上淡淡的烟味未消,有种不合时宜的成熟味道,他低声问,“怎么,找不到别的男人了,开始觊觎自己的弟弟了?”   宋谨承认,他承认宋星阑的模样无论是在男人还是女人中都有绝对的吸引力,但是他也承认,宋星阑说的大部分话,都让他觉得恶心。   是的,很恶心,当初念及他年纪小不懂事,又因为父母的事从小没受到正确的性格教育,宋谨试图理解和忍让,但现在,面前的人已经十七岁了,说出的话却比以往更加无耻和肮脏。   宋星阑第一次以弟弟自称,却是在这样的语境里,简直疯了。   “宋星阑,你别恶心我。”宋谨发着抖,咬牙切齿道,“你就只会拿这种东西来说了是吗?”   “这种东西还不够吗,还要我说什么?”宋星阑一手握成拳抵在宋谨耳边的墙上,他的眼里像是突然着了火,在低气压里燃烧得沸腾,“说你跟你妈一走了之把我当死人?还是说她只认你这个儿子觉得我是垃圾?”   “当初做错事的是爸!”这件事终于被正面提及,宋谨有种想要一吐为快的欲望,他拽住宋星阑的衣领,狠声道,“你以为谁想走?你以为过得最不好的是谁?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愤愤不平,你凭什么!”   “凭什么,我还需要凭什么?”宋星阑的眼神狠厉得像狼,有种要食人的冷血味道,“是,是宋向平做错了,我又有什么错?凭什么当年要把怨气嫁祸到我的头上,凭什么把我跟宋向平归为一类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你们就没错吗?你们他妈都是圣人?!”   “我们不是圣人。”宋谨瞬时间就松了那股劲,他突然明白宋星阑心里的槛高过一切,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有用,解不解释其实都没有意义,十几年积累下来的恨意,并不会因为一场争吵就烟消云散。   不必浪费力气。   宋谨放下手,说:“但至少我们跟你不是同一种人。”   “那你们还真伟大。”宋星阑说。   然后他转手掐住宋谨的脖子,将他的后脑勺死死抵在墙壁上,低着头几乎与他鼻尖相对,近在咫尺的眼神切割出让人胆寒的冷意:“宋谨,别一副受害者的样子,我不欠你的。”   他说着慢慢抬起下巴,嘴唇近乎擦过宋谨的唇,宋谨在轻微的窒息感里冷汗直冒,张着嘴瞪大了眼睛,浑身发抖。   “星阑……”宋谨挣扎着出声,声音嘶哑,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有种近乎破碎的惊惧,水亮的目色杂糅着茫然与脆弱。   他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然而这份危险却超乎了他所能承受的任何范围。   “你每次叫我名字的时候,都让我觉得特别恶心。”宋星阑维持着分毫的距离,垂着眼低低道,“恶心到想把你弄碎。”   话毕,新鲜的空气注入口腔,身前的烟草味消散,宋谨喘着气靠在墙边,不敢去看那个高到凌人的背影。   他的弟弟是个疯子。 第6章   过了大约半个月,宋向平在酒店设了席,请了关系好的一帮朋友和亲戚一起吃饭。   宋谨作为时隔多年才回到宋家的儿子,对父亲这边的人都很陌生,但毕竟是宋向平和袁雅的好日子,他不可能窝在角落里沉默逃避,于是只能跟在宋向平身边,向不同的人打招呼,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局促与违和。   “小儿子呢,怎么没来?”有个朋友问。   宋向平端着酒杯笑:“刚放学呢,司机去接了。”   他话音才落,宋谨就看见宴厅的门被推开,宋星阑拎着书包走进来。   “说到就到了。”宋向平也看见了宋星阑,朝他挥挥手,“过来过来,跟你李叔叔打个招呼。”   宋星阑走到他们面前,说了句“李叔叔 好”就径直往前走,找了主桌上的一个空位坐下开始吃饭了。   “不懂事,都给我惯坏了。”宋向平皱着眉。   “没事儿没事儿,小孩子嘛,这个年纪正是不听话的时候,蛮有个性的。”朋友打圆场道。   宋谨侧头,看见袁雅正坐到宋星阑身边的位子上,笑着跟他在说什么,然而宋星阑只是低头吃着菜,连半点转头搭话的迹象都没有,显而易见的不理不睬。   袁雅于是说了几句后就准备起身,起身时她在宋星阑的背上拍了拍,大概是让他多吃点。   谁知一直没反应的宋星阑抬手拍开了袁雅的手腕,说了句什么,看口型,应该是在说“别碰我”。   袁雅的脸色不可避免地沉了下来,倒不是因为恼怒,而是在这种场合下被直白抗拒的尴尬,连坐在旁边的几个人都一瞬间愣住了,有些微妙地面面相觑起来。   宋向平正背对着那桌在聊天,对身后发生的事毫无察觉,宋谨怕他知道之后闹得不愉快,于是他走了几步到袁雅身边,说:“阿姨,您陪我爸去跟客人聊会儿天吧,他喝了不少酒了。”   袁雅抿出一个笑来,却显得有些勉强,她点点头:“好,那你们多吃点,我先去那边。”   宋谨轻轻拍拍她的手臂,说:“好的。”   袁雅走开后,宋谨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他并不想和宋星阑有多余的交集,只希望能够和平地吃完这顿饭,别再出插曲。   宋星阑一直面无表情地在吃菜,随手拿起红酒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仰头喝酒时喉结上下滚动,看起来有种隐约的危险性。   他面前的手机时常亮起,不知道是消息还是电话,宋星阑瞟了一眼过后就再没多给眼神。   不久之后,宋向平和袁雅回到位置上,宋向平已经喝得有点醉了,满脸是掩不住的喜色,招呼大家说一起碰个杯,感谢大家今天能到场。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唯独宋星阑坐着一动不动。   “宋星阑。”宋向平沉沉地叫他。   宋星阑置若罔闻,喝了口酒继续吃菜。   宋向平放下酒杯,他一直是个会做人又顾及面子的人,但或许是今天喝多了,或许是他实在受不了在这样的日子里被宋星阑忤逆,又或许是他对宋星阑的忍耐度在酒精的催促下达到了顶点,总之在这个最不该出现插曲的场合里,宋向平顺着宋星阑的逆反行为,将早就铺垫在生活里的矛盾揪了出来,仿佛不吐不快。   “你不懂事也要有个度。”宋向平盯着他,“别跟谁欠了你似的。”   满堂鸦雀无声,宋星阑灌下最后一口酒,拿起餐巾擦了擦嘴,抬头道:“你当然没欠我,你还教了我不少呢。”   他笑了一下,那笑容在宋谨看来简直堪称森冷。   宋星阑说:“从我还没上小学起你就天天带女人回家演活春宫,给我做性教育科普,不是吗?”   宋谨几乎是下意识地停了呼吸,他完全不敢去看宋向平或是袁雅的表情,他只是觉得自己果然没猜错,宋星阑身上所有的平静里都藏着可怖的暗涌,他总会在最不该的时刻残酷地将表象掀起,露出疯狂到不可理喻的一面,不给人留任何余地。   砰的一声闷响,宋谨的思绪被拉回现实,他整个人哆嗦了一下,抬头看见对面宋星阑白皙的脸上滴挂着红色的液体,不是血,是红酒,宋向平将酒杯砸到了他的头上。   周围的人仿佛也才如梦初醒,拉着宋向平劝他冷静,袁雅慌乱地拿着纸巾走过去替宋星阑擦脸,却被宋星阑按下了手。   他此刻对袁雅的态度还算平和,因为从始至终,矛盾的另一端就一直是宋向平,袁雅只不过是被迁怒了而已。   宋星阑拿起桌上的手机,用手背蹭了蹭自己嘴角的红酒,冷冷地笑了笑:“爸,新婚愉快,我出去接个电话。”   宋向平坐在椅子上,喘着气狠狠地瞪着他。   袁雅一边替宋向平顺着气一边看向宋谨,焦急地说:“小谨,你去看看星阑,别让他出什么事了。”   宋谨很想告诉她,宋星阑是最不可能出事的那个人,他的心硬到你无法想象。   但他只能点点头:“爸,那我先去看看。”   宋向平摆摆手,并不想多说话。   宋谨站在厅外思绪凌乱地平复了很久,他从始至终都像个局外人,其实在场的所有人,除了宋向平和宋星阑之外,全都是局外人,可那两个人毕竟是宋谨血缘最近的亲人,他或许可以在表面上不做任何掺和,但内心里却比谁都想要做点什么。   他抬头呼了口气,走向去往洗手间的通道,如果宋星阑没有离开酒店,应该会是在洗手间。   路过一张半掩着的安全通道的门时,宋谨听见里面有声音。   “宋星阑,你别这样好吗?”   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宋谨顿了顿,站到门边,门里门外的光亮差异并不大,但是也不算明朗,所以宋谨站在那儿还算隐蔽。   他看见一个跟宋星阑穿着同样校服的女孩子正站在他面前,长头发,侧脸看过去非常漂亮,但表情却不太对劲。   “你怎么能说分手就分手啊,我就是跟他聊过天,真的没有什么的,你相信我好不好?”   女孩的语气急切,带着讨好的撒娇意味,宋谨想起饭桌上宋星阑不断亮起的手机,大概都是这个女孩发的,现在直接追到了这里来。   “你们有没有什么,我管不着。”宋星阑的声音淡漠,“分手纯粹是我烦了,别想太多。”   那女孩却不肯罢休,她抱住宋星阑的腰,仰头要去亲他。   宋星阑别过头,眉头皱起。   “星阑……”女孩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宋星阑却按着她的肩将她从自己身上推开,然后抽了根烟出来,咬在嘴里点燃了。   “你可以走了。”宋星阑说。   宋谨无意再继续偷听,他有些疲惫地按了按眉心,觉得自己实在是不怎么像样,竟然在这里听自己高中生弟弟的墙角。   然而他刚准备迈动步子,就听见女孩说:“我不走,你喝多了,我们去开间房好吗?”   宋谨顿住了身子。   他侧头重新看向门里,见宋星阑正低着头,嘴里咬着烟,一只手抬起来勾着女孩的下巴,像是在她的脸上观察着什么。   然后宋星阑拿下唇间的烟,说:“好啊,你在这儿给我口硬了,我跟你去开房。”   他的语气平淡,低垂的侧脸上还有隐约的一道红酒痕迹,在昏暗的灯光和香烟的雾气里有种冷血疯狂的性感,似乎任何东西到了他的手上,都能被稳稳地拿捏。   宋谨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裂开了,他想走,想转过头不去看,可却好像有一只手死死地捏着他的后颈,将他钉死在某个角度上,强迫他透过那道门缝去旁观。 第7章   宋谨以为女孩至少会犹豫,但没想到她居然毫不迟疑地在宋星阑面前蹲了下来,伸手去拉他的校服裤。   宋谨很想告诉他们,楼道里有摄像头。   女生撩起宋星阑的校服,露出一截肌肉线条完美的腰身,内裤的边沿半露在裤腰外,隐约的品牌logo像是一道纹身,裹着白皙的皮肤,显眼的野性。   在女生勾着内裤边沿要往下拉的时候,宋星阑问她:“跟我上过床有那么值得炫耀吗?”   女生一愣,抬起头惊慌地问:“什么?”   “我很讨厌把床上的事拿到外面去讲。”宋星阑吐了口烟,慢慢说,“跟我睡过的不止你一个,但那么爱往外说的,你是头一个。”   女孩怔着没有说话,仿佛为自己无意间触到了宋星阑的逆鳞而感到不知所措。   “别弄了,你走吧。”宋星阑说,“到此为止。”   女生终于站起身,抽泣着往门外走,宋谨正慌忙地想要躲开,就听见宋星阑说:“门口有人,建议你从楼梯下。”   宋谨心下一凛,在耳边嗡嗡的声音中隔着门与女生对上了视线,对方瞪大了一双通红带泪的眼睛。   这个瞬间荒诞又恐怖,带着被戳穿与正面相撞的羞耻感,仅仅只是两秒而已,宋谨却在如雷的心跳中觉得它漫长得像一个世纪,什么都静止,什么都消失,只有心跳声和耳鸣声清晰无比。   女生最后转身从楼梯上跑了下去,宋谨盯着地面在喘气,他能感受到宋星阑正透过门缝在看着他,可他却动也动不了,甚至连开口说话都成问题。   宋星阑一直知道他在门外。   这个事实不啻于惊雷,直直地劈在宋谨的身上。   许久,宋谨伸出手慢慢将门拉开,说:“对不起。”   狡辩或是解释都没有必要,宋谨确实在偷听,他不想在宋星阑的面前做任何挣扎,没意义,宋星阑什么都知道。   宋星阑将烟头扔在地上踩灭,然后问宋谨:“失望吗?”   “……什么?”宋谨已经走到了楼道里,闻言不解地看向他。   “没看到真人秀啊。”宋星阑勾着嘴角,盯着宋谨道,“不过你一个同性恋,对我们这种应该没兴趣吧?”   饶是宋谨偷听有错在先,但如果宋星阑又提起这种事来讽刺他,那确实太无趣了。   宋谨说:“我只是来看看你有没有事,如果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然而未等他转过身,宋星阑就拽住他的手臂,将他往后推到了墙边,倾身压了过去。   他比宋谨高上不少,骨架也发育得趋于成熟,整个人笼罩在身前的时候,宋谨几乎觉得自己无处可逃。   他也确实无处可逃。   “你这种假惺惺的关心就不用了。”宋星阑说。   他的刘海被红酒沾得湿垂,白色校服衬衫上是一整条酒红色痕迹,弥漫成蜿蜒藤蔓的形状,酒味浓烈,夹杂着薄荷烟味,宋谨想起宋星阑之前在饭桌上喝了不少的酒。   但是当宋星阑说出下一句话的时候,宋谨却依旧觉得有种惊心动魄的不可理喻,那根本不是单单用喝醉了就能解释得通的。   宋星阑说:“非要关心我的话,不如你来做她刚才没做完的事。”   宋谨懵了一秒,反应过来之后,他呼吸急促地张着嘴,满脸不可置信的失神。   逆着光,宋谨看不清宋星阑脸上的表情,只知道他说出的话确确实实不在自己的承受能力之内,其他的东西他已经抽不出多余的意识去深想了。   “听不懂吗?”宋星阑伸出手,捏着宋谨的下巴将他的头抬起来,一字一句道,“给我口。”   宋谨的背死死地贴着墙,异样的情绪在胸腔里横生,遏制住他所有的思维,好像面前站的不是宋星阑,不是他的亲弟弟,而是一只没有理智的兽。   “宋星阑……”宋谨抬起手肘抵在宋星阑的身前,与他勉强地保持着脆弱的距离,他咬着牙声音发抖,低狠道,“你有病就去治,别在这里发疯。”   宋谨的眉眼生得秀气漂亮,平常时总显得温柔顺从,哪怕是现在真的发了脾气,也未见半点狰狞扭曲的姿态。从宋星阑的角度瞥下去,仅仅是看起来有些倔而已,带着几分恼怒,眉头微皱,却毫无威慑力。   “谁有病?”宋星阑问,然后他低下头,微微歪着脑袋近距离地看着宋谨那双好看的眼睛,说,“让你给我口就是有病了?那你帮别人口的时候,是你有病,还是你男朋友有病?”   “你别往我身上乱安男人。”宋谨盯着他,“嘴巴放干净一点。”   “不是吗?之前跟你一起看电影的那个。”宋星阑漫不经心地问。   宋谨顿时有些慌神:“你怎么知道?”   他之前的确和一个男生谈过,比自己高一届的学长,对方性格很好,主动追的宋谨,两个人在一起不过两个多月,吃过几顿饭,看过几场电影,然后宋谨提了分手。   宋谨觉得自己确实有病,因为对方对自己太好,他反而无所适从,不知道要怎么去接受。   分手后他想了很多,其实说到底,大概就是自卑,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么好的人。   就像生活在阴暗地里的虫子,被太阳照久了,会奄奄一息的。   “怎么,只准你去电影院了?”宋星阑说,“所以你这是承认了?”   “没有。”宋谨别过头,避开宋星阑压过来的眼神,道,“分了。”   如果坦白能够让宋星阑少发点疯,宋谨不介意告诉他自己跟前男友还没到口交上床的地步。   “哦。”宋星阑看起来毫不意外,他笑了一声,气息喷在宋谨的侧颈,“也是,你这样的人,确实很容易让人没兴趣。”   宋谨的喉结动了动,没开口。   “哪里都很一般,还爱装,装又装不到位。”他握着宋谨的下颚强迫他跟自己对视,低低道,“宋谨,你其实也很看不起自己吧?”   宋谨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被大卸八块,身上的每一寸都被宋星阑把握得彻底,如果说是因为血缘,凭什么宋星阑把他看得这么清楚,而他却完全捉摸不透宋星阑的任何一点?   “是看不起。”宋谨对上他的眼睛,说,“因为我自己是个同性恋,因为我弟是个疯子,可以了吗?”   原来被他人讽刺都是轻度,自己甘愿承认自己所认为的卑劣的一切,才是最折磨的。   宋星阑半点恼怒都没有,反而像是终于教出了一个满意的学生,他兀自笑起来,一手按在宋谨耳边的墙上,一手掐着他细白的脖子,低笑声在楼道里显得清晰又突兀。   他笑着说:“原来你也知道,同性恋跟疯子是划等号的?”   宋谨忍无可忍,抬起右手握成拳要往宋星阑的脸上砸。   宋星阑一瞬间收了笑,手快地抓住宋谨的腕往墙上压,然后低头,准确无误地咬上了宋谨的唇。   他的动作凶狠而迅速,带着急转直下让人无法预料的发展方向,宋谨拼命瞪大了眼睛,视线却被宋星阑的脸全数挡住,只能看见对方背光的高挺鼻梁和模糊的睫毛阴影。   “唔……”   宋谨在大脑还未反应过来时就下意识地去推宋星阑的肩,他什么都考虑不了了,完全是凭着本能在抗拒,全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经都绷到断裂的边缘,尖叫着岌岌可危。   宋星阑扼住宋谨拼命抵抗的那只手,他的力气大得无法思议,像蛮不讲理的醉鬼,可宋谨知道,宋星阑现在比谁都清醒。   所以他才会以这种方式来侮辱宋谨,因为宋谨是同性恋,是他讨厌的人。   而关于宋星阑为什么会选用这种手段,答案不言而喻,他本质就是个疯子,不讲任何道理,毕竟不是谁都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撕开自己父亲的隐私。   宋谨的双手被宋星阑单手禁锢住压在身后,宋星阑的另一只手掐在他的脖子上,逼着他抬头呼吸,然后将舌头探了进去。宋谨尝到了血腥味,那来自于宋星阑刚刚舔咬他的嘴唇时弄出的伤口里。   疼,麻,唾液混合着血丝,在红酒味与烟味里搅拌出疯狂又腥涩的味道,宋谨挣动不开宋星阑的束缚,被他死死地箍在角落里,被迫接受一个残忍狠厉的吻,眼睛里漫出生理性的泪水,透过宋星阑的肩,宋谨模糊地望见对面墙角里那个闪烁着红点的摄像头。   他几分钟前还在担心宋星阑和那个女孩做了什么被摄像头拍到,如今自己却沦落到镜头下,像个无能为力的死囚,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也只能闭上眼睛承受。   宋星阑勾着宋谨的舌尖恶意地缠弄,耳边的喘息声像临刑前敲响的阵阵丧钟,水渍声暧昧又无情,那么清晰,宋谨的喉结在宋星阑的手心里上下滚动,含糊的呜咽里带着吃痛的抽气声。   他是真的想把宋星阑的舌头咬断。   而他确实也这么做了,在确定如果自己再忍下去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的时候,宋谨一口咬在了宋星阑的舌尖上。   宋星阑一声没吭,干脆地抬头抽离,湿漉漉的唇相互分开,手上的桎梏也随之松动,宋谨直接在宋星阑的嘴角上砸了一拳。   宋星阑被打得偏过了头,他伸出舌尖在嘴角舔了舔,那副样子毫无表情可言,在昏暗的灯光下,像愈伤愈狠的兽。   那双眼睛斜斜地睥睨过来时,宋谨浑身的肌肉都僵硬。   他被宋星阑抓着头发将后脑勺撞在墙上,耳边瞬时嗡的一声,宋谨几乎眼冒金星,整个人堕入天旋地转的失重感里,两腿都发了软。   “宋星阑你别发疯了!”   宋谨已经无暇顾及自己的声音到底是多大,他两眼发黑地靠在墙边,羞耻、惊惧、怒火,以及那些一而再再而三被逼出来的恨意,他从没有那么一刻,希望自己没有这个弟弟。   或者没有他这个哥哥也行,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你咬我,还打我。”宋星阑的声音低沉地随着耳鸣声环绕在宋谨的耳边,“抓你头发都是轻的。”   “宋谨,真动起手来,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下场?”   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现下这个场面还算是在他留情的范围内。   空气里只剩下双方粗重的喘息,宋谨不肯睁眼,似乎这样就能逃避掉一部分的现实。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只要宋星阑给个准确的答案,无论是什么,宋谨都愿意不计代价地去完成,他不想每次跟宋星阑见面都以荒诞的结尾收场,这一次是强吻,下一次又该会是别的什么可怕的剧情,以宋星阑这样的脾性,宋谨不敢想。   “想多了。”宋星阑嗤笑,“让我专门给你提要求,你还不够格。”   能被随便对待的人,确实不够格去要什么答案。   宋星阑像是懒得再待下去,松了手转头就走,沉重的门因为惯性在一张一合,门外的灯光明明和楼道里差不多,此刻却好像更亮出几分,随着门缝的拉长和缩短,在门后的阴暗中投下时宽时窄的光线,却没半分挨到宋谨的脚尖。   宋谨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许久,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钝痛一片,应该是肿了,嘴唇也是,血腥味经久不散,伤口一定很明显。   他记得自己没有带什么东西,也就没必要一定要回宴厅一趟,宋向平现在自顾不暇,自己如果不出现,大家说不定还好受一些。   宋谨转身往楼梯走去,双腿僵硬得有些酸痛,下楼时都觉得吃力。   -   那天晚上,宋谨只给宋向平微信留言说自己先走了,之后的事他一概不知,家里会闹成什么样他也避免再知晓,他只想离宋家远一点。   就像当时初到宋家那样,这种感觉时隔几年又再一次涌现,比从前更强烈。 第8章   暑假里有空的时候,宋谨会去一个大学同学开的甜品店里帮忙,这位同学据说是对自己的专业实在不感兴趣,觉得还不如搞创业,于是拿着家里的钱到处投资开店,只要 是关于吃的,他都上赶着去考察。   店里做甜品的是本市另一所大学的播音系学生,叫唐闵,宋谨负责收银,偶尔忙不过来时,他还要帮忙打包和送甜品上桌。   虽然是在甜品店工作,但宋谨对甜品没有半点兴趣,他不爱吃甜的。   因为八岁的时候,生日那天,宋向平给他订了一个蛋糕。   那天宋谨被邻居的奶奶接回家,母亲还在上班,到家的时候,有个外卖员站在门口,说有一份宋谨的甜品外卖。   是一个精致的小王子蛋糕,宋谨记得自己当时很开心,问外卖员:“是我爸爸送给我的吗?”   外卖员笑着说:“不知道,你可以问问你爸爸呀。”   宋谨便没有再说话,他已经一年没见到宋向平了,连提也不敢提,因为母亲不愿意听到这个名字。   但是那天是宋谨的生日,能收到这个蛋糕,是他一天之中最惊喜的事。   或许是一年之中最惊喜的事。   他将蛋糕抱回家,还跟邻居奶奶说,晚上会送蛋糕去给她吃。   宋谨把蛋糕拆开,小心地插上蜡烛,他没有去动打火机,他觉得很危险,还是等妈妈回来再点蜡烛。   他盯着蛋糕上的小王子看了很久,眼睛里满载着亮闪闪的光,就像从前每一次过生日一样,好像自己什么都拥有。   母亲回到家的时候,宋谨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听到开门声,他猛地睁开眼,飞快地跑到门边,说:“妈妈,你回来了。”   母亲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态,但她还是在狭小的屋子里迅速地捕捉到了空气中的奶油香,与屋子里一切阴冷陈旧的味道清晰地区分开来,格格不入。   她问:“谁给你买的蛋糕?”   宋谨说:“是爸爸。”   后来的记忆就像狂风,卷没宋谨所有的喜悦和期待。   那个蛋糕被砸到了地上,蛋糕上的小王子变成了一地的泥泞,奶油的香味猛烈又浓密,宋谨站在角落里,听母亲哭骂着他没有出息。   “我在外面拼死拼活,你为了这么一个蛋糕,连脸都不要了是吗?!”   至今宋谨想起来,还是无法理解,在一个八岁小孩的心里,蛋糕和脸面到底能有什么关系。   但当时的他只是一声不吭,没有哭也没有发出任何动静,后来母亲骂累了,坐在沙发上抱着头低声哭泣,然后宋谨拿过垃圾桶,将地上的蛋糕用手抓着扔了进去。   母亲通红着双眼,抬起头看他。   宋谨看着自己沾满奶油的手,伸到嘴边,舔了一下。   然后他抬头看着母亲,说:“妈妈,不好吃,蛋糕是苦的。”   母亲再一次哽咽出声,捂着眼睛遮挡住那些眼泪,说小谨对不起。   宋谨没有说话,他去洗了手,然后拿了抹布,把地擦干净。   他再也不要吃蛋糕了,儿时尝过一次苦味的奶油,往后再诱人的甜品也无法唤起他任何的欲望。   对于宋谨来说,蛋糕就像一种条件反射,他在最期待最愉悦的时候被迎头泼下冷水,直接导致他对那件让他快乐的东西有了抗拒与恐惧,再也不想去面对。   而宋谨再一次尝到这种滋味,是在宋星阑身上,那件生日礼物。   当宋星阑收下礼物的时候,当宋星阑将纸袋递给宋谨的时候,宋谨承认,他当时很开心很开心。   所以在看到那堆被剪烂的碎布和那张被放大打印出来的照片时,宋谨在恍惚间又回忆起了十多年前母亲给过他的教训。   蛋糕,礼物,这些原本寓意着美好的事物,被宋谨的亲人,一个是母亲,一个是弟弟,用他们的方式残忍地划分到了与恐惧相等的范围里,以至于每当宋谨感觉到轻松时,总会下意识地怀疑某种打击也将随之而来。   恐惧症也好,应激障碍也好,自我保护机制也好,人总是本能地想要寻求好过一点的方法,哪怕它不那么科学,不那么聪明。   宋谨宁愿永远生活在一屋暗灯之下,什么好东西都见不到摸不着,也不要在金碧辉煌中眼睁睁地看着悲哀来临。   他人逐光,宋谨却只想趋暗。   因为他惹不起,但起码躲得起。   -   今天是周六,天气格外好,店长不在,甜品店里只有宋谨和唐闵,唐闵比宋谨小一岁,已经考过了助理糕点师资格证,梦想是在毕业前通过糕点师认证。   唐闵本身长得帅,又有一把经过筛选出来的播音系学生的好嗓音,平常说话的时候就无比清晰动听,不少客人都是冲着他来的,在店里边坐着吃东西边偷瞄他做甜品,连那位神出鬼没的店长都说应该把甜品店改名叫“活色生香”。   他揽着宋谨的肩,揶揄道:“小美人,你是活色,唐闵是生香,一个颜色好,一个特别香。”   宋谨通常只是看他一眼,对方就立刻收起嬉皮笑脸,严肃地去巡视工作了。   门被推开,迎宾铃清脆作响,宋谨从收银台上抬起头,习惯性地说:“欢迎光临。”   他的尾音以音调微变的趋势停滞,搂着女友进了门的少年并不太意外地看他一眼,然后抬眼看着上方的甜品单。   宋谨在短暂的怔愣过后就看回收银机屏幕界面,却觉得自己一个字都不认识了,连平日里熟悉的按键都不知道该从何下手,每一个都很陌生。   他嘴唇上的伤口前几天才好全,这种部位的伤总是好得特别慢,平时吃点咸的东西都会涩涩地刺痛,愈合又裂开,尤其是宋谨习惯性地爱咬嘴唇,时常把伤口咬破都浑然不知,在尝到血腥味时才如梦初醒。   如梦初醒后才意识到那是他亲弟弟宋星阑亲口咬出来的,耻辱又讽刺至极的一道伤。   而现在,宋星阑就站在他面前,臂弯里搂着一个漂亮的女孩,两人看起来登对养眼得不行,浑身上下都是高中生特有的青春气息,惹眼又出众。   “您好,请问需要点什么?”宋谨开口,眼神擦过宋星阑,去看那个女生。   “等等啊,我再想想。”女生拿手肘推了推宋星阑的腰,“你吃什么啊,我挑不出来哎。”   宋星阑淡淡道:“随便,看你喜欢。”   “那就一个芒果班戟和两个马卡龙吧。”女生点完单,仰起头笑着问宋星阑,“我吃不完你帮我吃呗 ?”   “嗯。”宋星阑懒懒地应了一声。   宋谨低头点单,几次都差点按错地方,最后他看了一眼结算栏,说:“一共63元,请问是支付宝还是微信?”   “微信。”宋星阑说。   “好的,这边扫码。”宋谨用手掌指示了一下扫描器的位置,“请稍等,请问是打包还是……”   “在这里吃。”宋星阑打断他。   宋谨那点期盼他们赶紧走的愿望瞬间落空,他干巴巴地回答:“好的。”   他全程没有看宋星阑一眼,出了单子之后,他如释重负地回身走到玻璃隔窗内的唐闵身边:“芒果班戟和马卡龙。”   唐闵正在搅拌奶油,说:“马卡龙你去夹一下,班戟卖完了,在做,你让客人先等等。”   宋谨于是出了工作间,从橱柜里夹了两个马卡龙放到柜台上:“不好意思,芒果班戟正在做,可能需要你们稍微等一下,这里是马卡龙,可以先找位置坐下,等会儿我给你们送上来。”   女生正接过马卡龙准备说什么,宋星阑就开口了。   “你是不会看着人说话吗?”   这个时间点店里的客人不多,宋星阑的声音不轻不重,但很清晰,他的嗓音本身就低,再加上淡淡的质问语气,显得冷漠,宋谨几乎有点发憷。   女生似乎也愣了:“星阑,你干嘛啊……”   “不干嘛。”宋星阑看着宋谨,说,“看他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样子,很好奇。”   宋谨想把手边的整罐吸管都摔到宋星阑的脸上,但现在并不是什么适合撕破脸的场合,况且他知道自己讨不到胜算,跟疯子较真,吃亏的只有自己。   “不好意思。”宋谨终于抬头看向宋星阑,“请问你还有什么需要吗。”   肩上一沉,唐闵站在宋谨身后,一手按着他的肩,一手将芒果班戟推到柜台前:“加急的芒果班戟到了,请慢用。”   宋谨转头看去,唐闵正笑着看向宋星阑,明明是在解围,他的表情却看不出任何讨好或是故作和气,而是坦诚又直接的,有种旗鼓相当的大方姿态。   宋星阑面无表情地跟他对视了两秒,然后说:“打包。”   “什么呀……”女孩子抱怨道,“之前你说要在这里吃,现在又换成打包。”   “要么你一个人在这里吃。”宋星阑垂眼看着她,不带任何语气地说,“要么打包。”   他说完就将自己的手从女孩的怀里抽出来,转身往门外走。   女孩看着他的背影生了会儿气,转头一脸不开心地说:“帮我打包一下吧。”   宋谨点点头,飞快地将甜品装盒,递到她手上。   “你们认识?”人走后,唐闵问宋谨。   “不认识。”宋谨说。   “高中生还没长大,脾气不太好。”唐闵说,“你别放在心上。”   “不会。”   其实宋谨很想说,这已经是宋星阑脾气最好的时候了。   但如果宋谨知道宋星阑这次的手下留情意味着什么,他一定会在那天宋星阑踏进甜品店的时候就躲到工作间里,不跟他有任何碰面对话的可能。 第9章   这个暑假对于宋谨来说很充实,他和同班的几个同学一起接了些小的项目,除了在太阳底下进行RTK作业,就是对着电脑做GPS数据解算。在分工上,宋谨偏向于做静态数据,所以出去晒太阳的次数还算少,至少一个暑假下来,他几乎没晒黑,只是近视度数稍微加深了一点,有时候看远处的东西都要戴眼镜才能分辨清。   除了做测绘,宋谨待得最多的地方就是甜品店,他偶尔会被唐闵他们闹着逼他吃甜品,但宋谨除了面包,其他跟奶油相关的,他都不碰。   “会吐的。”宋谨说,“我真的吃不了奶油。”   “那看来是我做蛋糕的技术还不行。”唐闵若有所思道,“所以我们宋谨哥哥不愿意吃。”   “哥哥”这两个字无疑是宋谨最难以面对的词汇之一,他勉强一笑:“我真不爱吃。”   “那就算了,走吧,一起吃饭。”唐闵 摘下围裙和衬衫上的领结,说,“不是说去尝尝那家新开的韩式烤肉么,店长说了要请客的。”   “我什么时候说了!”正在对账的何浩蹦起来,“唐闵!除非你有录音,否则不要诬陷我!”   唐闵拿出手机,不慌不忙地真的给放了一句录音。   其实是一条微信语音,唐闵正在跟朋友说话,结果背景里是何浩一句十分掷地有声的“等那家烤肉开了我请你们吃!”   何浩没话说了,一边撕着一天下来堆积的小票一边有气无力道:“行吧,大家去了多吃蔬菜,少点肉,现在猪肉那么贵,烤肉店里肯定以次充好,我不希望你们吃坏肚子。”   唐闵笑着揽过宋谨的肩,朝何浩挥挥手:“好的店长大人,那我们只能多叫点牛肉了,你关了门就跟上来啊。”   唐闵的习惯就是这样,他长得高,宋谨刚好比他矮了一点,很适合当他的支架,他有事没事就爱把手搭在宋谨肩上,把整个人的重量给宋谨匀过去一些,还美名其曰是给宋谨做力量训练。   宋谨:“你只会让我变高低肩。”   夏日傍晚的风温而不热,街道上是来往的车流,对面的商场大楼灯光璀璨,一切都热闹得充满生活气息。   两人走到商场门口,何浩还没跟上来,估计还在店里孜孜不倦地一遍又一遍地对账,宋谨给他发了微信过去,催他快一点。   “哎,那男生好眼熟。”唐闵朝远处看了看,“好像是前不久在店里朝你发脾气的那个。”   宋谨的手一颤,手机差点掉在地上,他抬头看去,但是望远了视线就有些模糊,他又没戴眼镜,完全看不清那些移动的人影里哪一个会与宋星阑有关。   “你看错了吧。”宋谨的声音都有点发虚,“没那么巧的。”   “不知道,看着像,长那么高,一张脸又那么好看,说实话我印象挺深的。”唐闵说,“就是性格不太好的样子,不过这样的男生在 中学里都特吃香,小女孩就喜欢这种类型。”   “不一定。”宋谨收回视线,“性格那么差,不是一张脸就能解决的。”   唐闵侧头看着宋谨笑起来:“哇,第一次听你说这种话,平常看起来温温柔柔的,没想到还挺记仇?”   宋谨心想我这哪里是记仇,只不过是一个正常人在遭受过那些对待后该有的反应而已。   “别看了,应该不是他。”宋谨说,“进去吧,估计人挺多的,先排队叫号。”   “嗯。”唐闵看了一眼手机,“何浩说已经锁门了,马上就过马路。”   宋谨忘了自己有没有回答,他的思绪早就因为唐闵那个关于远处可能出现宋星阑的猜测而变得模糊杂乱起来,今天是开学后的第二个星期,没过几天,就是宋星阑的生日。   宋谨并不想记得这个日子,但他偏偏就是忘不掉,他在很小的时候就计算过,自己的生日和弟弟只差两个月,他们一个出生在秋天,一个出生在夏末。   后来分开的那十年里,每次一到九月,宋谨就会想到,夏天快过去了,在夏天结束之前,是弟弟的生日。   然而他也深知自己和宋星阑的距离以及差别有多大,随着年岁的增长,刚开始那些试图去见一见宋星阑的想法被渐渐埋没,到最后只剩下“他一定不想见我”的笃定猜测,而这确实是真的,宋星阑很讨厌他,讨厌到极点。   宋谨承认,他有病,在过去的十年里,他接受母亲的所有怨气,然而他并未感觉到过度的沉重,反而将那当作是一种被依托与需要的感觉。   他的心理是畸形的,只要对方需要他,他似乎就能为此承受一切,哪怕宋星阑有一秒钟的时间将他当作哥哥,宋谨说不定也会甘愿接受所有,包容所有。   但是宋星阑没有。   -   宋谨隔了一天再去甜品店,已经是下午,唐闵正在切水果。   “来了。”他转头看宋谨一眼,“外面很热吧?”   “是啊,还是很热。”宋谨正准备围上围墙,转眼却看见了唐闵手肘上的纱布。   “你的手怎么了?”宋谨低头去看,“摔了?”   “别说了,挺吓人的。”唐闵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昨天晚上过马路的时候,有辆车直接朝我身上撞,幸好我躲得快,摔在人行道上了。”   宋谨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故意的吗?”   “不知道,说不定是醉驾。”唐闵摇了摇头,“那路口没什么人,我又摔在地上,连车牌号都没看清,车子就开走了。”   “可以调一下周围的监控,说不定能找到车。”宋谨说。   “算了吧,就算找到了又怎么样呢,有些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没事就行了,万一惹着什么不对劲的人,疯起来找我麻烦怎么办?你说是吧。”   他的一席话就像扔在水里的石头,砸得宋谨心跳飞速,他确实比谁都明白这种感觉,就像他永远不敢招惹宋星阑一样,明明做错的是对方,自己却是最小心翼翼的那个。   因为疯子不讲道理,他要你睡不好,你就永远别想做上任何一个梦。   -   第二天下午也是在甜品店里忙,晚上宋谨回了家,这间旧屋子几年都没怎么变,母亲的东西仍然归置在她生前的那间屋子里,宋谨还是睡阁楼,但现在却不觉得狭小了,因为整个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了。   他躺在床上,看着阁楼天窗外凄清的月光,今天是宋星阑的生日,他的弟弟十八岁了。   他们两人之后只会越来越远,从亲兄弟变成仇人,再变成陌生人,成为彼此生命里不会再被提及的部分。   从前宋谨不愿意面对这种下场,但现在看来,这样的结果或许是最好的,有些鸿沟跨不过去,那就别跨了,不必互相为难。   况且在领教宋星阑的种种之后,宋谨已经不再用血缘来欺骗自己了,它并不能代表什么,有时候反而是一种讽刺的累赘,逼得一个咬牙忍让,一个愈演愈疯。   今天晚上并不热,宋谨便没开那个老旧的空调,只是打开了电风扇,宽松的T恤被吹得微微抖动,累了一天,宋谨几乎是闭眼就睡着了。   当他被一阵关门声吵醒的时候,那大概是凌晨了。   电风扇还在呼呼地吹,宋谨在黑暗里茫然地睁开眼,可能是被云层遮住了,窗外已经看不到多少月光,视线里只有一层蒙蒙的深灰,因为有点近视,宋谨这会儿看什么都好像铺纱带晕。   宋谨支起身子,没再听到什么动静,大概是隔壁的邻居晚归,这栋老楼的隔音并不好,哪怕是睡在阁楼,宋谨从前就常常在睡梦中被一些动静吵醒,由于睡眠时的意识不清醒,很多声音都会被玄妙地放大,仿佛响在耳边,他不是没有经历过。   宋谨于是又趴下去了,他将侧脸埋在枕头里,电风扇吹着后脑勺,宋谨秒睡过去。   当他朦胧中听见脚踩在地板上的吱呀声时,他还在模模糊糊地想,自己有时候半夜回家,隔壁邻居是不是也被这么打扰过。   他怀着散乱的思绪将要入梦,房门突然传来异响,那是陈旧的门把手被往下压时摩擦出的刺耳声音。   宋谨就是再没睡醒,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还觉得这不是从自己家发出的响声。   只是还没等他撑着手起身,一只手就按住了他的后颈,将他死死地钉在了床上。   风扇的风像是突然间被放大数倍,照着宋谨的脸不断地呼啸而来,宋谨拼命睁着眼睛,心跳几乎要穿过胸腔,将整张床都震得发抖。   他听到清脆的铁链碰撞以及金属锯齿摩擦的咯咯声。   宋谨很快就知道,那是一副手铐。   因为对方在宋谨被按着后颈无法动弹时,快速又直接地将它铐在了他的右手手腕上,就像人赃俱获时不留情面的警察。   宋谨宁愿自己真的是获罪被捕,也不想面对此刻的一切。   他闻到了酒气,他听到身后的人在沉重地喘息。   喘息也是有音色的,有时候也能听出那属于谁。   是宋星阑。 第10章   预警,强制爱强制爱,是完完全全的强暴,没有道理的强暴,接受不了的勿点   关于宋星阑为什么知道宋谨住在这儿,关于他为什么会开得了大门,甚至关于他今天晚上为什么会来这里,都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此刻,他用一把手铐,拷住了宋谨的手腕。   后颈上的手突然松开,宋谨立刻转过身,抬起尚且未受禁锢的左手,拳头往宋星阑的脸上砸。   朦胧淡薄的月色融合在黑暗里,照得宋星阑半边侧脸微微发亮,他抬手接过宋谨的拳头,另一只手拽着手铐一用力,在宋谨吃痛的抽气声里将他的两只手彻底拷在了一起。   “宋星阑!”宋谨在宋星阑跨坐到他的腰上时低狠地出声,“你要干什么?!”   宋谨真的毫不怀疑,宋星阑今天会杀了他。   宋星阑双手撑在宋谨耳侧的床上,慢慢俯下身,宋谨抬起被拷在一起的双手抵住他的肩,酒气越近越清晰,宋谨身体里本能的警惕感就越强。   他听到宋星阑开口,说了一串数字,宋谨意识到那是一个车牌号。   “什么?”宋谨睁着眼,拼命想要看清宋星阑的脸,却始终只能捕捉到一个轮廓,和他被电风扇吹得发动的发梢。   “你同事没跟你说他差点被车撞吗?”宋星阑俯在宋谨上方,缓缓道。   于是关于唐闵手肘上的伤,关于他说的有辆车往他身上撞,在此刻都得到了答案。   宋谨想都不敢想,他从来都没想过,这件事居然和宋星阑有关。   “你有病吗宋星阑!”宋谨终于反应过来,发着抖朝他吼,“你朝我发疯就算了,关他什么事?!”   宋星阑对他有再多的不满再多的恶意,宋谨虽然不愿意承受,却尚且能够理解几分,只是他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要把毫无关联的人牵扯进来,不论是对人还是对事,都看不出与唐闵有任何关系,那么这样做的意义在哪里?如果唐闵真的出了什么事,宋谨都无法想象后果。   “你们关系不是很好么。”宋星阑掐住宋谨的脖子,凑到他面前低声道,“他要是出了什么事,你是不是就不活了?你看看,现在他就是摔了一跤,你就急成这样了。”   宋谨不知道宋星阑的这种理解从何而来,他们的思维好像从来就不在一个频道上,看待事情的角度和方式总是天上地下,千差万别。   “因为我跟你不一样,我不会找无辜的人麻烦。”宋谨说,“宋星阑,你恶不恶心?”   “不恶心,就像你说的,我跟你不一样,你是同性恋,我不是。”宋星阑说着,掐紧了宋谨的脖子,声音都狠上了几分,“他有女朋友,看不上你这种人,少犯点贱,别一见了男人就不要脸。”   宋谨花了好几秒的时间,才明白宋星阑嘴里的“他”是谁。   他从来只把唐闵当朋友,可惜在宋星阑的眼里,好像对方只要是个男的,就能让宋谨垂涎。   疯子疯子,真的是疯子。   “宋星阑……”宋谨突然陷入了怎么也跳不出的绝望里,就像一个庞大的漩涡,无论他怎么解释,怎么自证清白,其实都没有用。   “你放过我……”宋谨睁眼看着近在咫尺而他却始终无法望清的轮廓,在濒临窒息的断续呼吸里艰难地开口,“我走得远远的行不行?”   宋星阑却没有回话,他稍稍抬起手,将宋谨的双手往上推,按在宋谨的头顶上方,另一只手往下,顺着薄薄的T恤下摆探了进去,微凉的手心贴上了宋谨细瘦的腰。   明明脖子上已经没有了遏制,宋谨却在这一秒里感受到了灭顶的窒息,他僵硬着身子,微微张着嘴,却仿佛被定身,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连呼吸都微弱得可以忽略。   直到宋星阑的手指要触到胸前,宋谨才如梦初醒,他哑着嗓子,声音里是几欲崩溃的颤抖,虚得连尾音都快听不见:“你要干什么?”   “你说呢?”宋星阑反问他。   话毕,他将宋谨翻过身,从身后撩起T恤,然后手指勾着宋谨的裤腰往下扯。   宋谨是在此刻才发现,原来从前的一切都不算什么。   侮辱也好,恨意也好,报复也好,甚至那个粗暴的吻,都可以当做是宋星阑发泄和惩罚的途径,宋谨不想再提,也拼命地想要避及,可他无法想象和宋星阑之间的,有关性的一切。   那还不如杀了他,宋星阑是他的亲弟弟啊。   “宋星阑——!”宋谨的侧脸抵着枕头,在宋星阑的压制下无能为力地挣扎,他发着抖,“我是你哥!”   “我操的就是我亲哥,你是吗?”宋星阑的手隔着内裤揉上宋谨的臀部,他压在宋谨的背上,低头凑到他耳边,问,“是的吧?”   “求你了……”宋谨的一颗心几乎快要炸裂,往下一秒他都不敢多想,只是溃不成军地求道,“宋星阑,我求求你,别这样,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我求你了……”   “别哭啊。”宋星阑的声音里带着阴鸷讥讽的笑意,“哥,做我的成年礼物不好吗?”   他说:“别担心,这次我不会再剪碎了。”   从那年被剪碎的生日礼物,到宋星阑曾经说过的那句“恶心到我想把你弄碎”,宋谨才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   有些报复的欲望从一开始就有迹可循,只是宋谨低估了宋星阑的恶劣程度。   这一声隔了十几年再次听到的“哥”,不啻于一把割裂所有理智与道德的利刃,刀尖抵着宋谨的心脏,要将他往深渊下推去。   宋星阑的手指顺着臀缝探进去的时候,宋谨觉得有什么东西裂开了,碎片砸在他的身上,将他埋得一点都不剩。   宋谨趴在枕头上,半阖着眼,茫然又惊惧地看着天窗外模糊的月光,他的手腕早就挣得鲜血外溢,血腥味和手铐的金属味掺杂在一起,冷冰冰的锈味。   他豆-丁-酱⑽⑷05⑼⑹⑹⑶⑺宁愿宋星阑杀了他。   从未经事的后穴因为本能的抗拒和身体的僵硬而显得干涩难入,宋星阑啧了一声,一手按着宋谨的腰,一手从自己的裤子口袋里摸出一个安全套,用牙齿咬开包装袋,将套子戴在手指上,就着安全套里的润滑液重新往宋谨的身后探去。   冰凉的安全套裹着手指强硬地深入,宋星阑并没有什么耐心扩张,几下之后他就将手指抽了出来,取而代之的是滚烫的性器。   宋谨以为自己已经不抱希望了,可当身后真正抵上那根东西时,所有的羞耻感和背德感重新一涌而上,他突然支起手肘挣扎着要往前逃,却被宋星阑紧箍住腰摁在原地。   “我求你了……”宋谨哭着说,“宋星阑,别这样……求你……”   他很少哭,可是在这样走投无路的时候,眼泪就像那些岌岌可危的自尊,那些他勉强拥有的,不想失去的。   他的哀求从来不会起作用,宋星阑紧贴着宋谨的后背,强硬地将性器送进了他的身体里。   黑暗的视野像是被撕裂,露出满目猩红,宋谨猛地仰起头,无声地张着嘴,眼泪顺着眼尾划过侧脸,掉在枕头上。   一切都晚了,一切都完了。   宋星阑并不给他缓冲的时间,进入之后便不容置疑地抽送起来,宋谨觉得身后像是有一根烙铁,烫得他发痛,每一点细微的摩擦都是撕心裂肺的灼痛,痛得他一点声音都叫不出来,痛得他快要把身下的床单抓出裂痕。   老旧的床被撞得吱呀作响,在静谧的夜里宛如呻吟,宋谨的背上淌满了汗,多数都是因为疼痛,光滑的肩胛骨在黑暗里若隐若现地泛着冷白的光。   太疼了,疼到宋谨连绝望和恨意都被压下,只想求宋星阑轻一点。   可宋谨偏偏咬着牙一声不吭,任凭眼泪流了满脸,却连半丝抽泣都不透露,更别说是恳求。   但宋星阑太了解宋谨的痛点所在,他一边在宋谨的身体里狠顶抽插,一边咬着宋谨的肩,问他:“被亲弟弟操的滋味怎么样?”   “宋谨,你自己听听你下面的水声。”   “你妈的房间就在楼下吧?”   宋谨怎么都想不到宋星阑会在这个时候提起母亲,一句话就像千吨重的洪水,轻轻松松冲破看似坚固的堤防,将宋谨所有的情绪堆到极点,再拍散在潮水里。   而偏偏这个时候,性器摩擦过后穴里的某一点,恐怖的快感陡然冲上脊柱,随着近乎麻木的痛意交织而上,清晰刻骨。   就像明知道罂粟带毒,被迫着嗅了一口,而后眼见着自己臣服在它所制造的幻境之下,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输给身体与生理的动物性本能。   视觉在黑暗的光线里被蒙蔽,将功能分散在其他的感官里,一切感觉都被成倍放大体会,好像掉进热浪起伏的潮水中,快感与痛感、喘息与闷哼、汗水与泪水、委屈与耻辱,每一个都是漩涡,沦肌浃髓,要他不能脱身。   宋谨终于咬着唇呜咽出声,嗓音喑哑,破碎地带着哭腔,随着宋星阑的动作一声声地响起,显而易见的屈辱与隐忍。   就是这样的声音最能激发内心深处的欲念,宋谨感到宋星阑的力度猛然加大,几次之后性器却突然抽离。   宋谨再次被翻过身,宋星阑抬起他修长的双腿架在臂弯里,面对面地进入他。明知光线暗到他们无法对视,宋谨却还是抬起手挡住了自己的脸,腕上的手铐发出哗啦的声响,仿佛另一种异样的折辱。   宋星阑撞得一次比一次重,宋谨哽咽得心脏都在绞痛,哭着大口地抽气,试图让胸腔打开一点,让心脏的痛意缓和一些。   而宋星阑只是俯身往下压,将宋谨的身体对折,更狠地压制住他,一边不停地干他一边问:“哥,你被别人操的时候也这么叫么?”   “滚……”宋谨哑着嗓子满是鼻音,眼泪流得汹涌,双唇发抖,“宋星阑……我要杀了你……”   “为什么。”宋星阑喘着气,故意问他,“跟我做不爽么?”   宋谨紧紧地用手捂住自己的脸,他多希望这只是自己的一场噩梦,等到再睁开眼,一切都是假的,他还能像过去的每一天一样,过着平常的生活。   或者就这么死了也行,只要不用再面对这种情景,死了也行。   漆黑的天色渐趋苍白,黎明即将来临。   透过指缝,宋谨慢慢看清了自己身上的人,冷漠俊极的脸,明明跟自己有着一两分的相像,却天生擅长制造梦魇。   隔着摇晃的缝隙,宋谨的一双泪眼对上了宋星阑的视线,那双眼睛深黑,连欲望都是带着寒意的。   后穴被狠狠一撞,宋谨在身体激烈的感觉与宋星阑的眼神里只觉得呼吸困难,头脑发胀,一阵意识的空白之后,他终于撑不住地晕了过去。 第11章   仍然是没有感情的强暴戏,慎点慎点慎点   “哥哥……你不要走……”   “宋谨,你可真恶心。”   “哥哥……哥哥……”   “我操的就是我亲哥,你是吗?你是吧?”   “哥哥啊……”   “哥,做我的成年礼物不好吗?”   ……   稚嫩的童音与少年低沉的嗓音,四岁的宋星阑与十八岁的宋星阑,极端的对比在梦境里轮番交替,到最后无法分清真假。   宋谨睁开眼,僵硬的身体与不需要动弹就能感知到的疼痛都在残忍地告诉他,全部都是真的。   过去是真的,当下的现实也是真的。   宋谨正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浑身青紫,双手手腕上是刺目的一圈血痕。   房间的另一侧,斜斜的天窗下,宋星阑赤裸着上身微微仰头看向窗外,正在抽烟。   宋谨以为宋星阑昨晚是喝了酒,暴行里冲动成分居多,但没想到他现在居然还能站在这里若无其事地抽烟,而不是在结束后就抽身离去。   是真的很清醒地在发疯。   宋谨扯过凌乱的被子,盖了一角在自己身上,他闭上眼,妄图短暂地逃离这一切。   他是真的想杀了宋星阑,但他知道自己做不到。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无法解释的荒谬情节,也有许多不能理解的疯狂行为,然而当它们叠加在一起,宋星阑作为罪魁祸首,站在他面前,宋谨却没有半点想要报复的意味。   因为他太清楚了,跟宋星阑相比,自己根本使不出什么手段。   脚步声响起,耳侧的床沉了沉,是宋星阑一手压在上面。   他俯视着宋谨,问:“还要装多久?”   宋谨闭着眼毫无反应,他累得只能勉强保持呼吸,其他什么也不想做。   可是烟味和那些他所能感知到的温度却带着压迫性渐渐临近,宋谨睁开眼,宋星阑的唇停在离他嘴唇一厘米的地方。   宋星阑笑起来:“不装了?”   宋谨抬手掐住他的脖子,他的五指发颤,却不是因为用力,而是因为害怕。   因为宋星阑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滚。”宋谨放下手,沙哑着嗓子,“滚出去。”   宋星阑答非所问:“八点了,你今天没有课么?”   “滚。”宋谨闭上眼,重复道。   温热的手心贴上肩头,顺着锁骨往下,像爬过身体的毒蛇,温度被恐惧吞没,只剩冰冷的凉意。   宋谨呼吸发抖,却不肯睁开眼:“宋星阑……”   薄薄的被子被掀开,宋星阑的指尖擦过宋谨的小腹,从两腿之间往后摸,手指挤开穴口,不断有残余的精液往外溢,宋谨听见黏腻的水声,连绵的痛意清晰。   “我求你了。”他的脸色苍白,胸口起伏,“够了。”   宋星阑将他翻过身,将手上的精液擦在宋谨满是指印的白皙双臀上,他淡淡道:“你不上课的话就继续。”   “我要上课。”宋谨费力地抬起手肘支起身,垂着头不往后看宋星阑的脸,只是盯着泪痕斑斑的枕头,“你走。”   “请假。”宋星阑说。   然后他按下宋谨的后颈,整个人压上去,性器挤开臀缝,就着湿滑的精液往里推。   “宋星阑……!”宋谨被他按在枕头上,嗓音全哑,“你他妈疯子!滚啊!”   宋谨以为自己的眼睛已经干涩得流不出眼泪了,此刻却红着眼眶瞬时落了满脸的泪,身上每一处都是痛点,被狠狠地压制着,爬不起也逃不脱,自尊心和羞耻心被踩碎了一地,一切都是颠倒的。   宋星阑一边快速凶狠地顶弄,一边拿过床头的手机,抓着宋谨的手去解锁。   然后他翻开通讯录,宋谨将每个人的备注都写得清楚,宋星阑很快找到了宋谨的一个专业课老师,他无所谓宋谨早上要上的到底是哪节课,直接点进去,按下了通话键。   他把手机扔到宋谨面前:“跟你老师请个假。”   宋谨在泪眼模糊见看见通话屏幕上的名字,心跳在这一刻被推到巅峰,他疯了似的要去按挂断,却被宋星阑拉过右手往后按在后腰上,身下顶得更狠。   “呃……”宋谨被他撞得一手抓紧了枕头,哭着嘶声道,“不要……”   宋星阑俯下身,语气温柔得诡异:“嘘——你要是现在叫床,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喂?”电话接通,老师的声音传来,“宋谨,什么事啊?”   宋谨瞬间屏住了呼吸,宋星阑却搂住他的腰,恶劣地一次次狠狠深入,剧烈的心跳伴随着身体里的不断叠加的激烈疼痛与快感,宋谨几乎将嘴唇咬出了血。   “宋谨?”老师没听到宋谨的回答,又叫了他一声。   宋谨知道无法再沉默下去,他喘了口气,压抑着所有蹊跷的声息,竭力平缓道:“老师……”   “我想请个假。”   “怎么了?生病了啊?”老师问他。   宋星阑突然将手往下,摸到了宋谨的身前,然后他凑在宋谨耳边,用气音说:“哥,你要射了。”   下一秒,让人头皮发麻的快感沿着小腹猛地往上疯蹿,宋谨几乎是顷刻间就浑身冒了汗,两眼发黑,他死死地咬住枕头,拼了命地将那些呻吟和哭声都咽下去。   “有点……感冒……”他忍到心口快要爆炸,以至于真的痛苦地咳嗽了起来,“在医院了。”   “行,我说你那边怎么这么吵呢。”老师说,“那你好好休息,到时候补个假条就行,要上课了,我就先挂电话了啊,记得好好休息。”   “好……”宋谨流着泪,“老师再见。”   电话终止,宋谨哽咽着出声,心悸与羞耻占满思绪,现实一点点地消磨着他的意志,什么都吞噬。   “疯子……”他哭着闭上眼,“疯子……”   “我是疯子,你就很正常了?”宋星阑拿指尖沾了宋谨脸上的泪,随意地捻了捻,将那点湿意在指腹间摩擦殆尽,“宋谨,你看看你,在自己亲弟弟的身下叫得多响,你不疯吗?”   语言的羞辱有时候比实体所带来的伤害更甚,绝望感不断弥漫,宋谨在恍惚中觉得,也许宋家的基因里就带着不正常的遗传,不论是父方还是母方。   年轻时不断出轨的宋向平,极端决绝的母亲,性格扭曲疯狂的宋星阑,和懦弱又畸形的自己。   如果自己不是同性恋,宋星阑未必会用这样的方式侮辱折磨自己。   -   宋谨整整两天没有出门。   宋星阑像是发情期的兽,不知餮足地在宋谨的身上索取和发泄,他将宋谨按在卫生间水汽模糊的镜子上,逼着他看着镜子里的人,神经质地问他:“宋谨,你有没有病啊,我没戴套,你别害我。”   宋谨无望到疲于回首质问他到底是谁在害谁,反正也已经没有意义,从宋星阑第一次强行进入他时,一切就已经不可挽回了,你不能奢望去跟神经病讲道理。   “我有病。”宋谨闭上眼,被顶弄得将额头抵在镜子上,他喃喃道,“宋星阑,你很快就要死了。”   “是吗。”宋星阑喘着气嗤笑,“那你跟我一起死啊。”   -   宋星阑会走,是因为宋向平给他打电话,他已经两天没去学校了。   彼时的宋星阑刚在宋谨的身体里射完,他看着身下满脸泪痕浑身斑驳的宋谨,接起了宋向平打过来的第十二个电话。   “宋星阑,你在外面疯玩也要有个度!”宋向平在那头沉声骂他,“高三的人了,连着消失两天,不读书了是吗?!”   “读啊。”宋星阑一手拿着手机,一手去捻弄宋谨红肿的乳尖,看到宋谨咬着唇喉结滚动,他颇为快意地笑了一下,“马上就回去。”   他这意外副好说话的样子反而让宋向平不知道怎么应对,电话那头显然噎了一下,然后宋向平说:“那就赶紧回学校。”   “知道了。”宋星阑顿了顿,突然问,“你要跟宋谨说话吗?”   宋谨猛地睁开眼,眼眶血红,死死地瞪着他。   “你跟你哥在一起?”宋向平有些惊讶,“他在你旁边?”   “开个玩笑。”宋星阑垂眼淡淡地看着宋谨,说,“挂了。”   宋星阑把手机扔到一边,撑在宋谨身上,问:“是不是觉得松了口气。”   宋谨别过眼,看着天窗。   宋星阑盯着他眼尾的那抹红,上面沾满了不甘又屈辱的泪,看着过分委屈,连带着整张侧脸都隐忍可怜,仿佛让人看到了绝望的极点。   像被踩碎的花,残破的单薄感。   如果宋谨能够像宋星阑一样俯视自己此刻的全身,他说不定也能体会到,想把一个人彻底弄碎是什么感觉。   但他应该绝大可能无法对这种东西感同身受,因为他毕竟和宋星阑不一样,他没有疯得那么彻底。   埋在身体里的性器抽离,带出淋漓的液体,宋星阑随手收拾了一下自己,套上T恤,拿了手机,拉开门走了出去。   直到传来大门被关上的声音,宋谨的身体才机械地颤动了一下。   这两天过于漫长,像置身地狱,颠覆宋谨所有的理智与过往,他已经没力气去深想。   他慢慢地坐起身,看见自己身上青紫错乱的掐痕,看见床单上斑驳的印记,甚至随着他的动作,身后还在往外流着东西。   而这一切都来自于他的亲弟弟。   手机响起,宋谨慢慢伸过手拿起来,看了看屏幕上的名字,然后接通。   “喂?你明天下午不是一般都没课的嘛,来店里吗?还是要出去测绘啊?”   “后天可以吗。”宋谨说。   “你嗓子怎么了?”何浩问。   “一点感冒。”宋谨缓慢地眨了一下干涩的眼睛,“没事的。”   “行,那后天等你啊。”   “好。” 第12章   仍然是没有感情的强暴,慎点   宋谨过了两天去甜品店的时候,唐闵正在做甜甜圈,他自工作间的透明墙里抬头看了一眼,然后愣了一下,脱下手套走出来,问:“你怎么了?”   宋谨慢慢走到柜台里,摘下口罩。   “你嘴巴……”唐闵见宋谨一身严严实实的长袖衬衫和口罩已经深感不解,现在宋谨摘了口罩,在看见他嘴唇上的伤痕时,唐闵彻底瞪大了眼,“怎么回事?”   “生病了。”宋谨走进工作间,拿起围裙套上,在下意识地去挽袖子时,他顿了顿,将袖口又往下扯了扯,严密地遮住手腕上的痕迹,说,“烧得太厉害,嘴唇都裂了。”   “这才几天啊,你怎么就这样了。”唐闵皱起眉,“确定能行吗?要不再休息几天吧。”   “没事,已经好了。”宋谨朝他笑笑,“放心,不会传染给你的。”   唐闵跟着笑起来:“你可不能骗我啊。”   可我就是擅长骗人啊,宋谨心想。   骗别人自己还好,骗自己活着就好。   他的手腕下不止有被手铐弄伤的痕迹,还有一道刀伤。   宋谨想死在母亲的房间里,他不想在阁楼那间房中闭上眼睛,那是他尊严和道德的坟地。   他靠在母亲的床边,刀尖刺入皮肤的时候,宋谨突然想到几年前,有一天他放学后去医院照顾母亲,却没在病床上看见人,他打开洗手间的门,一地的血,母亲歪在马桶边,拿着一把水果刀,半阖着眼睛,看着他笑了一下。   宋谨第一次这么明晰地意识到,原来人的血能够那么红,那么浓。   护士说,割腕自杀失败的人,如果割得深了,伤到了神经,以后的每一个阴雨天,那只手都会疼到你后悔。   宋谨当时问母亲:“不怕吗。”   母亲看着他说:“怕,也突然有点舍不得。”   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宋谨靠在床边木然地流着泪,他不确定自己有什么舍不得的,可是他很怕,当意识到死亡可能真的会因此来临的时候,他很怕。   宋谨在某一刻有想过休学,然后彻底逃离这座城市,但是他已经大三了,只要再上一个学期的课,就可以去外地找实习,否则他的努力就等于白费,昏天黑地的高三就等于作废,他拥有的安全感太少太少了,一纸毕业证于他而言的意义并不一般,既然他决定活着,就要咬牙坚持自己为之努力过的一切。   他原本打算考研的,因为测绘专业基本都需要研究生起步,才会有较大的上升空间,宋谨一直在考研和工作两者之间犹豫,但现在他可以立刻做决定了,他不想考研了,他想尽快工作,离开这里。   宋谨向辅导员申请了回去住校,只要再熬一个学期,他就能去找外地的实习单位,他猜想宋向平有很大可能会在宋星阑高中毕业后将他送出国,到时候一切都会变好一些的,一定会的。   多可笑,真正的受害者连反抗呐喊的机会都没有,而是费尽心血地思虑着如何逃避与掩饰,自我安慰会好起来的,把一切解决的希望寄托在施暴者主动或被动离开的可能上。   更何况,不是每一个受害者,遭受的都是自己亲弟弟的暴行,所有的念头都会在那层关系与其他家庭成员的牵扯下偃旗息鼓,到头来什么都是徒劳的自我挣扎。   -   宋谨很快就搬到了学校的宿舍里,每天上课、出校测绘或是去甜品店兼职,晚上回到宿舍整理数据、做作业。因为他是临时申请的宿舍,所以和另一个专业的男生混住,四人间里只住两人,倒算宽敞,室友的性格不算热情,但很好相处。   今天中午的时候,宋谨下了课,正好碰到在同一层楼上课的室友,两人下了楼,准备一起吃个午饭,再回寝室午休。   然而还没等走下大阶梯,宋谨就看见花坛边停了辆车,宋向平站在车外,朝他挥了挥手。   他的身边站着宋星阑。   此时正是人流量最大的下课时间,宋星阑顶着初秋的骄阳靠在车边,仍然穿着高中校服,相当恣意显眼。   他与宋向平果真是亲父子,模样气势如出一辙,比起宋向平的威严气派,宋星阑的身上蓄满嚣张冷意,不输半分。   相较之下,宋谨觉得自己与他们之间天差地别,除了样貌上的那点相似度,其他地方完全找不到关 联。   父亲与弟弟就站在不远处,宋谨却浑身发麻地冒冷汗,当宋星阑的眼神穿过人海对上他的视线时,宋谨几乎要恍惚地在楼梯上一脚踩空。   那两天荒诞绝伦的场面至今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宋谨死死地挖抠着手心,强迫自己回到现实场景里来。   “我爸来了。”宋谨干涩地开口,“不能跟你一起吃饭了,你先走吧。”   “好。”室友拍了一下他的肩,“那我走了。”   “嗯。”   宋谨一步步迈到宋向平面前:“爸。”   “嗯。”宋向平笑着,“我来找周教授,带星阑跟他谈谈出国的事,看到你们专业的课表,就想着看看能不能碰到你,结果刚好遇上了。”   其实宋向平说了什么,宋谨没太听清,他只听到“出国”两个字。   宋星阑真的要出国。   沉闷的阳光似乎稍微轻飘了一些,宋谨的手心全是汗,他简直想开口问一句宋星阑打算什么时候出国。   “一起吃个饭吧。”宋向平说,“你都在外面,咱们很久没有一起吃饭了。”   宋谨不知道那天宋星阑在宴席上的闹剧是以何种方式收尾,但如今宋向平和宋星阑还能和平地站在一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证明他们的父子关系仍然未曾动摇,说不定过去十几年就是这么相处下来的,那晚只不过是稍微激烈了一些而已。   宋谨唇色发白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也没法拒绝,在这个场景下。   -   袁雅并没有出现,如果宋谨猜的没错,现在宋向平应该是和袁雅住在一起,宋星阑一个人住。   他确实猜的没错,因为宋向平说:“小谨啊,你怎么回学校住了?还是搬回来,现在都是星阑一个人住,空得很。”   “不了。”宋谨说。   要他回去和宋星阑住,那和进地狱没有区别,从前宋星阑只是对他态度恶劣,宋谨就已经不堪忍受拼命逃离,如今他们之间发生了那种事,宋谨怎么可能再踏回去一步。   “你也大三了。”宋向平给他夹了一块排骨,“我给你看好了一房子,离家不远,也是独栋,等过段时间你抽空跟我去看一眼,合适的话就定下来,再装修装修,毕业之前就能搬进去了。”   宋谨仍然平静地拒绝:“不用的。”   “说什么呢。”宋向平皱起眉,“之前你在老房子住着的时候我就想说了,结果现在你又去学校住了,这怎么行。”   宋谨很想告诉他:我只想离你们远一点。   但是他只能勉强笑一下,用延后的方式委婉道:“真的不用,我现在没考虑这些,以后再说吧,行吗?”   宋向平看了他几秒,只能叹气:“行吧,你这孩子。”   宋星阑一直没说话,宋谨连余光都避免涉及到他,只是低着头吃饭,然而他还是觉得每一秒都难以忍受,于是放了筷子,说:“爸,我吃饱了,下午还有课,我就先回学校了。”   “你等等,我送你回去。”   “没事的,就一点路,我自己回去就行。”宋谨起身背书包,“我先走了。”   “那好,路上慢点啊。”   宋谨走出包厢,闭着眼长长地呼了口气,有宋星阑在场的每一秒,都让他如坐针毡。   他去了洗手间,吃饭时手上沾到了菜汤,纸巾擦过后还是有些味道,他想用洗手液洗洗。   宋谨刚抽了纸擦手,洗手间的门被推开,在看到来人的那一刻,宋谨面色苍白地直接往后退了两步,细白的手指死死攥着书包带子,惊惧至极的模样。   “房子都不要?”宋星阑面无表情地步步逼近他,“那你要什么,股份?”   宋谨双唇发抖,根本不想与他有任何对话,他往另一个方向迈腿,想要绕过宋星阑去开门,却被宋星阑伸手拽住了衣领,将他往后推到隔间的门上。   背撞在门板上,沉重的一声响,如果不是背着书包,宋谨怀疑自己的肩胛骨会直接被撞出淤青。   “听说我要出国了。”宋星阑低头盯着他,“你很开心?”   “滚。”宋谨咬着牙,“放手。”   他话音才落,宋星阑就咬上了他的唇。   宋谨闷哼一声,整个人脑袋充血,之前被宋星阑折磨了两天,他们之间一次亲吻都没有,宋谨都快忘了曾经和宋星阑在楼道里的那个满是血腥味的吻,那是他们扭曲关系的第一个转折点。   他死咬着牙抵抗宋星阑的侵入,却因为嘴唇被咬得太疼而禁不住倒抽气,在碰到宋星阑的舌尖时,宋谨没犹豫地往上咬。   宋星阑却突然抬起头,扯着宋谨的领子将他往前拽了一点,然后伸手拉开门,又把他往后推了进去。   “宋星阑……”宋谨的声音听着低狠,却也发抖得明显,“你别发疯!”   宋星阑反手扣上锁,以近乎撕扯的动作将宋谨的书包脱了下来,然后把他压在抽水箱上,从身后去扒他的裤子。   “宋星阑!”宋谨一手撑在水箱上,一手曲起用手肘去撞身后的人,“你他妈滚远点!”   宋星阑避着他的动作,将手指含到嘴里舔了几下,然后直接探进了宋谨的臀缝里,宋谨被死死按着背,整个人支不住地趴在抽水箱上,身后的侵入感清晰强烈,宋星阑低沉的声音里带着威胁:“你再叫响点,每个来上厕所的人都该知道你挨操了。”   “呃啊……”宋谨张着嘴仰起头,“求你……”   “求我什么。”宋星阑草草扩张后抽出手指,拉下自己的校服裤,将硬热的性器抵了上去,声音里带着几分喑哑,“求我操你?”   酸,涨,痛,各种感觉交错着杂糅,一点点强烈着蔓延全身,宋谨拼命地抽着气,双腿都发了抖,却在这时听到了说话声。   “刚跟两个儿子吃了顿饭,大概下午两点到公司,我让助理安排下去。”   那声音熟悉万分,是他们的父亲宋向平。   他大概永远也不会想到,刚刚还在跟自己吃饭的两个儿子现在就在厕所的某个隔间里,弟弟按着哥哥的腰,强硬地进入他的身体。   宋谨的脑子彻底发懵,他茫然地睁大眼睛张着嘴,失神地盯着抽水箱的开关,这几乎与被宋向平亲眼目睹没有区别,只是一门之隔而已,只要他发出任何一点声音,宋向平一定会听出来。   宋星阑却又在这种时刻恶意地往上狠顶了一下,宋谨咬住唇,指尖发颤地按下了抽水按键。   他在抽水声里急促地喘着气,可耻的快感像蚀骨的毒,伴随着疼痛交缠而上。隔着一扇门,他的父亲就站在不远处,胸腔里的背德感达到极点,宋谨连流泪的能力都没有,只有无尽的羞耻和绝望。   “哥,你害怕的时候后面特别紧。”   心跳声,抽水声,呼吸声,耳鸣声,摩擦声,在听觉被胡乱的一切塞满时,宋谨听见宋星阑低喘着在他耳边这么说道。   他只有在做爱的时候才会叫哥,为了更进一步地侮辱与折磨宋谨,而他们之间实在算不上做爱,野兽的交媾都比这像样。   宋向平洗了个手就离开了,狭小的隔间里,沉重的喘息交错,宋谨的嗓子里是压抑过后的细碎的呜咽,随着宋星阑的动作隐忍地响起。   宋星阑突然又开口:“宋谨,你以后还有办法跟别人做么?”   宋谨没有回答,他只是闭上眼,在想自己还有没有以后。 第13章 13-14   13.   宋谨忘记他是怎么从餐厅离开的,宋星阑照样是提了裤子就走人,宋谨在隔间里浑身发虚地待了许久,最后勉强收拾了一下,然后回了寝室,把身体清理干净,再上点药。   室友戴着耳机在看网课视频,宋谨站在浴室里,在花洒的汩汩水流下咬着唇低头哽咽。   他腕上因为戴手铐而挣扎出来的伤痕还没有完全褪去,尤其是腕下的位置,因为皮肤薄软,最容易留下疤痕,或许这辈子都不能消。   就像宋星阑在他身上犯下的罪行一样,一辈子都不能消。   “你怎么了?”   宋谨从洗手间里出来的时候,室友正好摘了耳机,转头看见宋谨泛红的眼,有些诧异地脱口问他。   “没事。”宋谨侧过头,鼻子还堵着,说话时有淡淡的鼻音,“你下午有课吗?”   “有,第一大节,你呢?”   “我没课了。”   “那你要跟小组出去测绘吗?”   “今天没有作业,我应该都在宿舍休息。”宋谨慢慢地擦着头发,“最近有点累。”   “看你脸色不太好,真的要好好休息一下。”室友说,“你要是饿了就给我发微信,我下课了去给你买。”   “好,谢谢。”   宋谨一觉睡到了傍晚,醒来时室友已经在宿舍了,正靠在桌边看手机,听见动静以后他抬起头来:“醒了啊?你睡得真熟,我给你发微信问你要吃什么,你都没回,我猜你是在睡觉,就没打电话吵你了。”   “我也不知道……”宋谨的声音里带着初醒时的沙哑,“感觉做了很多梦,醒不来。”   “做什么梦了。”室友笑着问他。   “一睁眼就记不得了。”宋谨说。   “你晚上可能要睡不着了,饿了吗?”室友问。   宋谨趴在枕头上想了会儿:“不是很饿。”   “那下来吃点水果吧,我买了。”室友将从水果店里买的切好的一盒哈密瓜拿起来,“睡了那么久,该口渴了。”   “嗯。”宋谨支棱起身,慢慢地爬下床。   他的意识还是有些昏沉,整个人提不起力气,吃了几块水果过后,宋谨去刷了个牙,又回床上去了。   室友皱起眉:“你真的没有不舒服吗?”   “没有,就是很困。”宋谨喃喃道,“好累……”   是真的很累,有些事情像是压在心头的巨石,没有一时一刻能让他轻松,越积越沉。   “行吧,那你接着睡,我不吵你了。”   “嗯。”   睡到后半夜,宋谨恍惚中觉得自己在不住地打冷战,可是思绪却怎么都无法从张牙舞爪的梦境里脱身,梦里有无数个黑影,巨大的,沉默的,围绕在他身边,团团压制着他,让他出不了声。   “唔……”   宋谨难受地皱着眉,呼吸轻微地发抖,极度不安稳的睡相。   他觉得热,脸上很热很热,脑袋里也是,像是被灌进发烫的浆糊,粘稠成一滩,可是身上却发冷,哪怕紧缠着被子,也觉得好像会从什么角落里透进风。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早晨,室友起了床,他早上有课。   “宋谨?”室友叫他,“你不起来吗?”   他知道宋谨今天早上没有课,但是一般情况下宋谨不会赖床,都是按照上课的时间起床,可现在他都洗漱完收拾好了,宋谨却还是没有要起床的迹象。   “我……”宋谨喘了口气,“头晕,晚点起。”   上铺的床帘挡着,室友看不见宋谨的脸色,只能问他:“真的没事吗?是不是发烧了?”   “可能有点,不严重的。”宋谨说,“我再睡会儿,到时候起来喝点热水,你去上课吧。”   室友犹豫了一下:“那你要是严重了就告诉我,我回来带你去医务室,或者到时候帮你买点药。”   “好。”   门关上,一室安静,宋谨昏昏沉沉地埋在被子里,似睡非睡,整个人都有些糊涂。   他完全不记得是过了多久,敲门声笃笃地响起。   宋谨摸起手机看了一眼,已经是九点多了,是第一大节课的下课时间。   “你不是整个早上都有课吗?”宋谨勉强坐起身,“回来拿东西?”   “嗯。”低沉短促的应声,隔着门,宋谨本身就迷迷糊糊,根本听不出具体的音色。   除了室友偶尔没带钥匙会敲门,几乎也没有别的人来宿舍,宋谨于是下了床,扶着栏杆晃了晃脑袋,然后跌跌撞撞地去开门。   “你中午下课的时候帮我……”   本就虚弱的声音在看到来人的脸时瞬间熄了火,宋谨以为自己是烧出了幻觉,却下意识地想要关门,仿佛就算那真的是幻觉,他也极度抗拒去面对。   宋星阑稍稍使力推开门,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宋谨跌撞着往后退,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身上虚冷的慌,意识却比什么时候都清醒。   宋星阑反手关上门,微微歪头看着宋谨:“又见面了。”   -   14.   宋谨茫然而惊惶地站在原地,一双因为发烧而尤其水亮的眸子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睁睁地看着宋星阑走到自己面前。   “发烧了?”宋星阑抬手摸了摸宋谨被烧得鲜红的嘴唇,问道。   语气并不是关心,说是询问,倒更像陈述,可有可无的态度。   这点触碰好比被蛇咬了一口,宋谨猛地打了个冷战,往后退了一步。   他的脸色泛着病态的红,显然是烧得有些严重了,配上他此刻慌乱的表情,几乎不经意地就能勾起让人想要凌虐的欲望。   “你来干什么?”宋谨终于发出一点沙哑的声音,眼睛里的恐惧几乎兜不住地往外溢。   “来关心关心我哥的学习生活啊。”宋星阑不紧不慢地开口,宋谨最怕他这种语气,闻言站不住似的跌了一步扶着桌沿,却被宋星阑环住腰压在了桌边。   “真发烧了。”两人身贴身,宋星阑近距离地看着宋谨的脸,低声说。   “滚出去……”宋谨发着抖,却被围困得动也不能,他别过头,再次重复,“出去。”   宋星阑的手顺着宋谨的后腰搂上去,在感受到手心里僵硬的身体时,他的嘴边带起一点笑意:“等我女朋友下课了,我就走。”   宋谨转过头死死地瞪着他,咬牙切齿道:“滚。”   “怎么会发烧呢。”宋星阑对宋谨说的每个字都持着置若罔闻的轻飘态度,他抬起一只手轻轻捏着宋谨发烫的耳垂,问,“是因为昨天射在里面了?”   宋谨浑身僵直,喉咙梗噎了许久,才挤出一句话:“宋星阑,你闹够了没有?”   一次两次还不够,要这么折磨他到什么时候?   “我就是很好奇。”宋星阑低头凑近,深黑的眼睛盯着宋谨,“我哥怎么能在那么大的学校里这么受欢迎?”   他们之间的对话永远不在同一个点上,宋谨至始至终只有一个问题,而宋星阑却有千万种强硬的方式将立场站得稳固。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宋谨抗拒这种过于亲密的接触,他侧过脸低声说,“你先把手放开。”   他知道这句话说了也是白说,宋星阑不可能会听从,可宋谨没想到宋星阑在听了之后会干脆将手伸进他的裤腰里。   “放开!”宋谨抓住宋星阑的手腕,抬眼狠狠地瞪着他,“别碰我!”   “喊响点。”宋星阑说,“让隔壁宿舍的人听听。”   宋谨喘着气,却一句话都无法应对,白皙的脸被发烧的热量和耻辱的绯红染得彻底,一路弥漫到脖颈。   “我女朋友说,她们艺院有好几个男的在追你?”宋星阑慢慢将手腕从宋谨的手心里抽出来,继续往宋谨的身后摸,揉捏着他的臀肉,“就因为你在她们学院那边做测绘,你知道他们怎么说么?”   他的另一只手从T恤下摆里探进去,指腹捻上宋谨的乳尖,宋星阑垂眼注视着宋谨眼尾那抹带着水色的摇摇欲坠的红,缓缓开口:“他们说你长得比女生还漂亮。”   “哥。”宋星阑的唇贴着宋谨的侧脸,问他,“我怎么就没觉得你的长相有那种水平呢?”   他每喊一声哥,宋谨心里的恶寒就堆积得多几分,他宁愿宋星阑连名带姓地叫他,而别故意用这样的称谓来恶心他。   “星阑……”宋谨咽了一下喉咙,轻声开口,“今天……不要好吗?”   “我很难受……”他的声音带着颤抖的鼻音,低微恳求,“我从昨天中午开始就没吃什么东西,能不能不要……”   他无路可退,只要有能让宋星阑停下来的办法,他都想试试,示弱也好,哀求也好,再糟糕的他都经历过了,已经没什么别的更好的选择可以考虑。   “那多可惜。”宋星阑的手指滑进宋谨的臀缝里,他大概是看穿了宋谨所想,眼底似笑非笑,“听说发烧的人里面特别热。”   宋谨闷喘了一声,抵住他的肩,他本身就被烧得没什么力气,整个人发软:“求你了……”   “宋谨?”门突然被敲了两声,室友在外面叫他,“你醒了吗?我忘带钥匙了,下节课要小组实操,我回来拿电脑。”   宋谨只觉得心脏猛然停滞了一秒,然后疯狂地跳动起来,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而断续,他恐慌地抬头去看宋星阑,却没在对方脸上发觉半分要收手退场的表情。   “星阑。”宋 谨的声音虚得可怜,“求你,求你了。”   宋星阑好整以暇地垂眼望着他,并不言语。   “宋谨?你还没起来吗?那我下楼找宿管阿姨拿钥匙了。”   “别!”如果室友拿了钥匙开了门,看见自己和宋星阑站在宿舍里却迟迟不出声不给他开门,宋谨都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他惶急地朝门外说,“你等一下。”   室友应道:“噢好。”   “星阑……”宋谨转回头,急得眉头微蹙,迫切至极却只能压低声音,“听话好吗?”   他的语气仿佛在哄小孩,却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在别人看来有多慌乱,仿佛他才是最需要被安慰的那个。   宋星阑眼神无澜地看了他几秒,终于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宋谨仿佛浑身脱力,他匆匆将自己的裤子往上理了理,然后去开门。   “你脸怎么这么红啊?烧得太严重了吧?”室友和宋谨一打照面就皱起眉,“我带你去医务室。”   “没事。”宋谨拉开门,“我等会儿找点药吃吃。”   “啊,他是……”室友进门看见靠在宋谨桌边的宋星阑,愣了一下。   “来拿东西的。”宋谨说,“马上就走了。”   “哦,我也拿了电脑就走。”室友走到自己的桌边收拾电脑,“你不去医务室的话就赶紧吃药吧,拖着也不好,你下午还有课。”   “好,我知道的。”   宋谨话音刚落,宋星阑就直起身往外走,路过宋谨身边时却停了下来,毫无预兆地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   宋 谨被他强迫性地转过头,余光里是室友的背影,心跳快到要撞破胸膛,他猛地睁大了双眼,眼尾的湿意摇摇欲坠,几乎就要落下来。   如果宋星阑在这个时候说什么或做出进一步的举动,宋谨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宋星阑却只是默不作声地俯下身,在宋谨的嘴角上亲了一下。   与其说是亲,还不如说是蹭,极轻地贴了贴,触感淡薄。   可眼下的场景太荒唐,宋谨的心跳还在持续加速,让人一时分不清来源到底是害怕被别人目睹,还是单纯地因为这么一个吻。   直到宋星阑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宋谨脑海里绷得死紧的那根弦才敢稍稍放松,他喘着气盯着地面,有种劫后余生的虚脱疲惫。   “哎?人走了?”室友收拾好后转过身,见宋星阑已经不在了,问,“他是你们专业的吗,感觉完全没见过啊,看着像学弟。”   “不是。”宋谨咽下心里的厌恶与抵触,冷淡道,“他来帮人拿东西,我不认识他。” 第14章 15-17   15.   从那天过后,宋谨开始被迫避免自己一个人独处。   除去上课与小组外出,宋谨几乎都待在图书馆和甜品店,只要身边有别人在,他的安全感就能多一些。   秋意渐漫,天气已经微微转凉,期间宋向平联系过宋谨几次,说让他回家一趟,大家一起吃顿饭,都被宋谨用各种理由拒绝了。   他无法抛弃一切不管不顾地离开这里,那么就只能竭力保持与宋家人的距离。   “明天一起吃晚饭吧?”宋谨正在收拾小票,何浩突然过来揽住他的肩,“你有别的安排吗?”   “怎么突然要一起吃晚饭?”宋谨问。   “我靠,你不是吧?”何浩的脸都皱起来了,“明天你生日啊,我的谨。”   宋谨怔愣了一秒,然后说:“啊……这样。”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过过生日了,久到已经将这个概念从脑子里抽了出去,完全忽略。   他并不看重这一天,也不觉得这一天有什么好庆祝的。   “不用了,没什么好过的。”   宋谨将小票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看着那个纸团在失去外力作用后慢慢舒展,却也只是舒展了一点点,最后仍然是皱巴巴的一团,不会动了。   “那怎么行啊,关心员工是我的职责。”何浩说着转头朝工作间喊了一声,“是吧唐闵?”   唐闵:“是啊,宋谨,好不容易他自愿割肉一次,你就成全他吧。”   宋谨只能笑笑:“那谢谢店长了。”   “客气!”   宋谨家里的事,何浩和唐闵也知道一点,儿时父母离异,后来母亲离世,宋谨回到父亲身边,现在读了大学,就靠自己兼职和做小组项目挣钱,所以关于生日,他们自然不会问宋谨你家里人帮不帮你过,有些事情心照不宣就好。   -   晚上下了点雨,晚饭约在一家日料店,宋谨上个厕所的功夫何浩就把账给结了,据唐闵说,何浩的表情好像真的被割了肉。   宋谨:“账单给我看一下。”   何浩:“不给,我还不知道你的德性,到时候又要给我转钱。”   宋谨还要说话,何浩就打断他:“你闭嘴,今天你生日,等会儿咱们去酒吧,最近好忙,很久都没有夜生活了。”   宋谨有些迟疑:“酒吧我就不去了,不太习惯。”   唐闵:“没事儿,就喝喝酒,我们第一次给你过生日,就想带你去点不一样的地方,是吧?”   何浩很配合地猛点头:“唐闵已经订好桌了都,他说酒吧的账他来结。”   唐闵:“你真的很奸商。”   -   到了酒吧,落座之后,周围的声音有些大,唐闵凑到宋谨耳边说:“台上那个主唱,是我们系里的。”   “你们不是播音专业的吗,怎么……”   唐闵笑起来:“播音系的就不能来驻唱了?咱们店长跟你一样是测绘专业的,现在不是到处在开甜品店吗?我也是播音系的,还不是天天在做小蛋糕?”   宋谨顿了顿,说:“我有点羡慕你们。”   他的声音很低,唐闵没听清,又凑过来一点,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宋谨说。   他好像一直是个按部就班的人,高中的时候为了高考拼命读书,上了大学之后,对于自己的未来职业,他也一直局限在自己的专业里,好像没有想过要做什么突破,没尝试过要走别的路。   他知道自己是个谨小慎微的人,不敢冒险,不敢挑战,因为他没有资本,他很怕自己摔得惨了,要再站起来会很困难。   宋谨想,他这辈子所有的叛逆,大概都用在了性取向上,唯独在这一点上,他虽然知道自己与大多数人不同,但从没想过要改变要纠正,因为根本改变不了,纠正不了。   如果要说意外,那么还有一个,就是宋星阑,他是比性取向还让宋谨无能为力的存在,能把他逼到崩溃,打破人生里的所有常理,四分五裂。   “你俩凑那么近干嘛呢?”何浩刚从吧台那边回来,将一杯贝利尼推到宋谨面前,“给你叫了杯入门的,不烈,你喝喝看。”   “我的呢?”唐闵问。   何浩:“要喝什么自己点,我没空管你,装什么纯情新人?”   鸡尾酒清爽甘冽,带着桃子酒的香甜,宋谨喝了几口之后觉得心情都好了不少,正好台上在即兴演奏爵士乐,听得人晃晃悠悠的,莫名舒适。   “知道你不喜欢太吵的,特意订了这家稍微清静一点的。”唐闵说,“不过现在还算早,再过一会儿,会热闹很多。”   宋谨点点头,又喝了口酒。   “唐闵,跟你女朋友怎么样了?”何浩喝了几口酒就开始眉飞色舞地八卦,“最近都没听见你俩打电话了。”   “分了。”唐闵说,“本来感情也没那么深。”   “啧。”何浩指着唐闵对宋谨说,“看看你这同事,外表一副阳光暖男的样子,实际上很渣!”   “我又没劈腿,渣什么渣。”唐闵笑着把一块水果朝何浩扔过去。   “真的吗?我不信。”何浩接住水果塞进嘴里,说,“我赌你今天晚上就会从这里带个妞回去。”   “赌什么?”唐闵问他。   何浩:“赌上我们甜品店的明天。”   “那你等着倒闭吧。”唐闵说。   三个人有的没的插科打诨了很久,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宋谨在喝了一杯鸡尾酒之后又喝了何浩给他拿的另两杯,他几乎没怎么喝过酒,酒量确实很一般,这会儿已经有些晕头转向,整个人像泡在棉花里,晕乎乎的,但是有种从未体验过的愉悦感,仿佛能暂时忘记一切晦暗的不愉快。   “宋谨你放心喝。”何浩说,“我今天晚上要回学校接女朋友,到时候可以送你回去。”   宋谨撑着头抬眼朝他笑了一下,幻暗的灯光下,他的眉眼极度柔和,何浩一愣,说:“你这气质跟酒吧真的不合。”   唐闵正拒绝了今晚第四个问他要微信的女生,然后他起了身,说:“等我一下。”   宋谨见他往舞台边走,那位主唱显然是认出他了,在中场休息的时候蹲下来跟他说话,接着唐闵回身指了一下宋谨这边的方向,主唱抬头看了看,然后点点头。   唐闵回到座位上,说:“宋谨,今晚给你弄个 难忘的。”   他话刚说完,一束追光就朝着宋谨身上打了过来,不算亮,但也足够显眼,台上的音乐也瞬间停了,几乎所有人都顺着光亮看向宋谨这边。   宋谨愣愣的,他喝了酒本来就不清醒,现在被这么一照,被所有人一盯,整个脑子嗡嗡嗡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还能想什么,就微微睁着眼睛怔在那儿。   主唱并没有说太多客套的开场白,只是笑着看向宋谨,说:“宋谨,生日快乐,给你唱首歌儿。”   然后音乐响起,主唱扶着话筒开口,唱了一首《rainy》。   この雨が止んだら   (等这雨停了)   図書館へ行こう   (就去图书馆吧)   自転車に乗って   (骑上自行车)   のんびりと行こう   (悠闲地去吧)   ヒマワリが好きな   (如果喜欢向日葵的)   あの子が泣いたら   (那个孩子哭了)   麦わらをそっと   (就轻轻地)   被せてあげよう   (把草帽给他戴上)   強がってたのは   (逞强是因为)   寂しかったから   (太寂寞)   一人でいるのが   (一个人的时候)   少し辛かったから   (多少有些辛苦吧)   主唱的声音和这首city pop很搭,清澈里带着几分低哑,日语发音极准,咬字轻缓,把整首歌的潮湿氛围把握得恰到好处,湿湿嗒嗒的,仿佛洒在身上的不是灯光,而是绵绵的细雨。   尾奏结束,追光熄灭。   明明是一首很舒缓的歌,宋谨并不知道歌词具体是什么,可在这短短的几分钟时间里,好像确实有雨落下,就像今晚外面潮湿的天气一样,雨滴落在水洼里,溅起波纹,一圈又一圈,像是能听见滴答的回声。   何浩也过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他说:“唐闵,你靠这种手段泡了多少女孩子了?”   “得了吧,今天第一次用,这不是正好赶上了么。”唐闵笑着转过头,看着宋谨,问他,“喜欢吗?”   宋谨点点头:“喜欢,谢了。”   那几分钟里他全程失神,连惊讶害羞都来不及有,这会儿回过神了,好像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只觉得像一场梦,很短很可贵,可能是因为喝醉了,没空考虑太多。   几个人又聊了几句,突然有人走到桌边:“宋谨。”   宋谨抬头看去,灯光一闪一闪的,他又不是很清醒,花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韩卓?”   “还真是你。”韩卓笑起来,“刚刚听到主唱叫宋谨,我在卡座那边又看不清你的脸,就过来看一眼,没想到真是你。”   韩卓是比宋谨大一届的学长,也就是那个和他谈了两个多月的前男友。   宋谨恍惚了一会儿,他很久没见韩卓了,在微信上也没怎么联系,实在想不到今天会碰见他。   何浩和唐闵并不知道宋谨的性取向,但韩卓作为他的前男友,见宋谨跟两个男生这么坐在这儿,刚刚唐闵上台跟主唱商量给宋谨唱歌的事不少人也都看到了,他难免不会联想到什么。   “你跟朋友来过生日?”韩卓见宋谨一时没反应,又笑着问他。   “是……他们帮我过生日。”宋谨觉得自己有些应付不过来,周围好像又闹得慌,他的脑子有点乱,很想洗把脸清醒一下,于是他起了身,对唐闵和何浩说,“我跟我朋友过去聊聊天,你们先喝。”   听宋谨说对方是朋友,唐闵他们也就没再多问:“行,那我俩继续。”   宋谨站到过道上,晃了一下,韩卓伸手扶住他,低声问:“喝多了?”   “没,就是有点头晕。”宋谨揉了揉眉心,“想去洗个脸。”   “那我陪你去。”韩卓说。   宋谨点点头。   16.   宋谨随手洗了把脸,在洗漱台前站了几秒,然后转身出去。   “脸都湿透了。”韩卓站在通道边,给他递过来一张纸巾,“擦一下。”   “谢谢。”宋谨接过去随手擦了擦脸。   “没擦干。”韩卓从宋谨手里拿回半湿的纸巾,低头替他擦拭着醺红的脸,“喝了多少?”   “酒量差。”宋谨有些不自然地将脸偏开一些,“没事,不用擦那么仔细。”   音乐声和人声都被这条通道隔离在尽头,只是隐隐地传来,光线很暗,韩卓看着宋谨睫毛下的那片阴影,问他:“怎么瘦了?”   “可能最近有点忙。”宋谨抿了抿嘴,“回去吧,别让你朋友等着。”   韩卓却没动,仍然站在宋谨面前,问:“刚刚坐在你旁边的,不是你朋友吧?”   “啊?”宋谨有点懵,抬起头看他,“穿卫衣的那个?”   韩卓没说话。   “不是……”宋谨才反应过来韩卓的意思,“他是我兼职的同事,另一个是店长。”   “那你现在……”韩卓朝他又走近了一点,眼神几乎不加掩饰,“还是单身吗?”   他们本就离得近,宋谨背靠着墙,他不是傻子,哪怕现在有点醉了,韩卓的这句话也够直白,他懂里面的意思。   “我现在不想谈这个。”宋谨有些头晕地皱了皱眉,对于已经没有可能的人和事,他不愿模棱两可地含糊,只想尽最大的可能拒绝。   况且现在自己的身边还有一颗随时会爆炸的不定时炸弹,足够把他心里所有关于感情的希冀都踩灭,他怎么可能再想这些。   “那以后呢?”韩卓问他。   “我不知道。”偶尔会有人经过,宋谨低声说,“回去吧,别在这儿站着了。”   “宋谨。”韩卓握住宋谨的手腕,“以前你也是这样,只会拒绝,又从不说原因,没人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当时你只说分手,我到现在都不明白,到底是因为我哪里做错了,还是你不喜欢我了,或者是别的理由?”   沉默了很久,宋谨说:“是我自己的原因。”   自卑的、敏感的所有不可说的一切,关于原生家庭的不完美,关于童年的种种缺憾,关于性格的残缺,从前只是这些,现在还要加上一条,那就是和亲弟弟之间的乱伦关系,纵使它完全不出于宋谨的意愿,可宋谨知道自己永远不能厮瞒忽略,那是比家庭和性格更让他自觉卑劣的存在。   “我不觉得你身上有什么原因是值得我们分手的。”韩卓说,“你可能根本不清楚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宋谨茫然地看着他的下巴,他对自己所有的认知都来自于自我反省,他走不出画地为牢的圈套,有些东西在心里根深蒂固不可动摇,并不是外人的几句安慰和赞美就能抵消的,何况自己亲弟弟的次次打击,那些诋毁和不屑,宋谨知道宋星阑是出于对自己的讨厌,可对于他的评价,宋谨却不觉得哪里有错。   他确实很一般,哪里都很一般,还试图伪装自己,实际上内心自卑到底。   “宋谨,你已经很好了。”韩卓说。   昏暗的光线里,宋谨看到韩卓低下头凑近自己,他下意识地将手抵在韩卓的肩上,却生不出什么推拒的力气,只是很迷茫,不知道要从哪里找到思绪的开端,也不知道该思考什么。   突然“咔”的一声,很轻,但很清脆,杂糅着远处的喧闹声,明晰入耳,宋谨像是从混沌里蓦然惊醒,别过头去,看见一个人正站在拐角处,嘴里咬着一支明灭闪动的烟。   哪怕看不清脸,宋谨也能立刻意识到对方是谁,他觉得有一股森寒的冷意正沿着墙慢慢爬过来,顺着手臂注射进静脉,滴答一声,冰凉的液体在血液里卷涌了一下,然后蔓延。   精巧的打火机在指间打了几个圈,宋星阑掸了掸烟灰,说:“气氛不错啊。”   宋谨将韩卓推开,整个人像是突然当机,除了这个动作之外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碰上韩卓已经是意外,他怎么都想不到宋星阑也会在,还目睹了他和韩卓几乎快要接上吻的姿势。   韩卓看了宋星阑几秒,然后问宋谨:“你认识?”   宋谨沉默了几秒,说:“是我弟弟。”   韩卓显然有些惊讶,这对兄弟的反差太大,一个是温顺沉静的哥哥,一个是显而易见阴冷叛逆的弟弟,如果不是宋谨亲口承认,韩卓根本不会把这两人联系在一起。   “你跟一个男的在这儿干什么呢?”宋星阑笑了一声,“哥,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种爱好?”   “你先走吧。”宋谨低声说,声音里是微不可察的轻涩颤抖,“有事的话微信上再说。”   这个场景他撑不了多久,宋星阑不会轻易放过他,只能让韩卓先离场。   韩卓犹豫了一下,但眼下这种场景他也不好多说什么,于是点点头:“好,你喝了酒,今天早点回去吧。”   “嗯。”   “先是有同事专门替你点歌,现在又有前男友找你亲热。”宋星阑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韩卓的背影,“过得挺舒服啊。”   宋谨没转头去看他,只是看着地面,说:“刚好碰上了而已。”   “刚好碰上了,再刚好接个吻,然后睡一觉,是这样吗?”   宋谨的喉结动了动,然后他有些疲惫地问:“宋星阑,你到底要怎么样?”   宋星阑看着他的侧脸,慢慢开口:“韩卓,X大大四经院工商管理学三班。”   这句短短的话还没说到结尾,宋谨就猛地转头看向他,眼里的警惕和惊惧被顶角处的灯光照得透亮:“你要干什么?”   之前唐闵差点被车撞的意外蹿进脑海,宋谨两腿发软:“宋星阑,你别发疯。”   宋星阑未置一词,径直走过宋谨面前,看样子是要往通道外走。   宋谨慌张地跟上去,看着宋星阑在光影下线条变幻的侧脸,问他:“你到底要干什么?!”   宋星阑停了脚步,侧头看向呼吸急促的宋谨:“你心里不是清楚吗。”   “宋星阑!”宋谨伸手扯过宋星阑的领子,“你是疯狗吗!看见谁就咬谁?”   “你不是早骂我是疯子了吗。”宋星阑任由宋谨拽着自己的领子,然后他抬手掐住宋谨的脖子将他往身后的墙上摁,“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   他掐着宋谨的脖子,未灭的烟头就夹在他的指间,离宋谨的耳垂只有一厘米的距离,宋谨几乎能清晰感觉到烟头的温度。   “我求你……”宋谨放下手,仰头看着宋星阑,目光里是绝望又恳切的哀求,“我求你,你有什么事冲我来可以吗?”   宋星阑在他的脸上打量了一下:“你这是求我上你?”   17.   宋谨的喉结在宋星阑的手心里滚动了一下,他说:“你讨厌我恨我,根本用不着这种方式。”   “我可以永远不踏进宋家的门,明年实习我就去外地,你很快也要出国了,以后我们会越来越远,我根本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不会妨碍到你的。”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宋星阑松开宋谨的脖子,灭了烟,“不过可能现实比你想象得还要美好。”   他抬眼看着宋谨:“袁雅怀孕了,宋向平在准备移民。”   宋谨愣了一下,又听见宋星阑说:“等袁雅生了孩子,到时候只剩你一个人在国内,宋家的财产跟你也就没多大关系了。”   “宋向平这人,对于不是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儿子,可没有表面上这么慈爱。”宋星阑平静道,“不然他为什么从不开口要你把户口迁回去,为什么从没说要送你出国?他至始至终只说要给你买套房子吧?那是他最大的慷慨了,而你居然还没要。”   听闻这些,宋谨的心里竟然没有多大的意外。   他一直将自己看成是外人,和宋向平相处得也少,没有父子感情是应该的,他未曾对宋向平的财产有过任何觊觎,只是他确实也天真地以为,宋向平有在努力做一个好父亲,那些给予过的关心,温和的笑意,宋谨以为都是真的。   或许确实是真的,但就像宋星阑所说的那样,那只不过是慷慨之下的一点馈赠而已。   “你对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宋谨看着他,“怜悯?嘲讽?”   “比起宋向平,你对我做的事,难道就好到哪里去了?”酒劲在短暂的恐惧中衰退,此刻又渐渐复苏着弥漫上涌,宋谨忍着眼里的泪,“你觉得在我心里,很惦记宋家的财产?你认为还有什么比被亲弟弟强暴更让我恶心的?”   宋星阑仍然面无表情,只是微微俯身凑近宋谨,说:“那不叫强暴,哥。”   “那叫乱伦,你也有份。”   宋谨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达不到宋星阑的那种程度,说什么都是白费。   “哥。”宋星阑伸手抹去宋谨眼尾的湿意,动作暧昧,声音却低冷,“宋向平要是知道你喜欢男人,要是知道我们乱伦,你觉得他会认为是我逼你跟我上床,还是你勾引我?”   宋谨睁大眼:“你……”   “两种可能性都不大,对吧?”宋星阑笑了一声,“但他绝对会认为是你带的头,毕竟我在他眼皮子底下交了那么多个女朋友。”   他拍拍宋谨的脸:“你的把柄真的太多了,宋谨。”   “我只拜托你……”宋谨几乎有些有气无力,“我们之间的事,别扯到别人身上可以吗?”   “我最讨厌跟别人分享,不管是钱还是人。”宋星阑说的话有些没头没脑和答非所问,“没出世的也不行。”   宋谨怔了一秒,然后一股寒意从脚底直接蹿到头皮,他的表情有些不可置信,然而更多的是惊恐失色:“你什么意思?”   “宋谨,你总爱在跟自己没关系的人身上耗费关心。”宋星阑说。   他的手顺着宋谨的薄毛衣下摆往里摸,宋谨瞬间面色苍白地绷紧了腰身,他尚未得到任何答案,就要面临下一个困局,可还没等他有所推拒,宋星阑就低头亲了上来。   他咬着宋谨的唇,舌尖撬开齿关,酒气混合着湿润的唾液侵卷口腔,宋谨原本就还醉着,胸腔里的空气渐渐稀薄,情绪像杂糅的碎沙湮灭而下,余光里是不时路过的人影,他被宋星阑牢牢地桎梏在原地,姿态抗拒,然而无用。   似乎在被强制发生关系过后,所有的底线都被刷低,对于当下的行为,即使可悲又悖谬,然而宋谨却心存侥幸地希望这样能够把宋星阑哄好一些,如果今天在这里将他激怒,宋谨知道自己绝对会遭受更残酷的折磨和羞辱,那太疼了,他连回想都不敢。   大概是宋谨的反抗并不剧烈,宋星阑这次的力道勉强算得上温和,他吮咬着宋谨的舌尖和唇,仿佛带点捉弄的恶意,似乎在公共场合这样对待自己的亲哥哥让他很快意。   旁人以为他们是暧昧的情侣,没人知晓他们的背德关系,以及关系中不平等的压制与屈从。   氧气重新回归,宋谨睁开眼,平静地看着宋星阑的肩,问他:“够了吗?”   宋星阑将手从宋谨的衣服里抽出来,说:“你应该问问你同事看够了没。”   话毕,宋星阑往外走,宋谨无措地转头看去,他看见宋星阑的背影,也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唐闵。   -   何浩喝多了,没接成女朋友,反而要他女朋友从学校里出来接他。   送何浩和他女友上了车后,宋谨和唐闵站在路边,雨已经停了,空气是凉的,一切都像是被洗刷过一遍,干净清晰。   “还头晕吗?”唐闵问他。   宋谨的指尖瑟缩了一下:“不晕了。”   “是被我吓清醒了吧。”唐闵淡笑着说。   “没有。”宋谨摇摇头,“就是有点意外。”   “我看你那个朋友都回到卡座上了,但你还没回来,就想去看看你,不是故意的。”   “不关你的事。”宋谨说,“别放在心上。”   唐闵笑了笑:“我就说上次在店里,他为什么会突然为难你,你的男朋友脾气还挺……”   他说着突然顿住了,才想起那天在甜品店里宋星阑身边还有个举止亲昵的女生。   宋谨淡淡地说:“不是男朋友,认识的人而已,今天我和他都喝了酒,有点过了,以后不会有关系了。”   唐闵抿嘴笑了一下:“不说了,回去吧。”   “嗯。”   -   回到寝室,宋谨刚准备洗澡,手机响了,是宋向平的电话。   “小谨啊,没睡吧?”宋向平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下星期三晚上我安排人来接你。”   “好的。”   宋向平仍然笑着:“都不问问是什么事啊?”   宋谨看着地面:“是您的五十岁生日。”   宋向平似乎是很高兴:“难为你还记得,真是我的好儿子啊。”   如果是过去,宋谨听到这种话,心里或许还会涌上些触动,但是今晚宋星阑的那番话,无论真假各占几分,都让宋谨看清也想清了一些东西。   他其实并不欠宋向平什么,毕竟追根溯源,一切的恩怨都来自于宋向平多年前对婚姻的不忠,对家庭的不负责。   当他拼命想要撇清关系自我远离的时候,原来他的父亲其实从未将他当成家庭的一份子。   伪善的父亲,疯狂的弟弟,这就是他的家人。   宋谨说:“记得是应该的,爸,我这里还有点事,先挂了。”   “好,那你早点睡。” 第15章   周三晚上,宋向平安排司机接了宋谨去餐厅,到场的仍然是宋向平极其交好的亲朋们,宋星阑也在,宋谨将礼盒递给宋向平。   旁人都道宋向平好福气,宋向平大笑着拍拍宋谨的肩,让他去宋星阑 ▄馆里号282⑦88五1 ▄边上的位置坐。   宋谨跟客人打了招呼,然后去宋星阑旁边坐下了。   袁雅的肚子还看不出什么痕迹,大概是刚怀孕不久,还不明显,她走过来跟宋谨说了几句话,让他们兄弟俩慢慢吃。   宋谨盯着自己的盘子,避免任何余光扫到宋星阑,席上热闹非凡,他却只想快点吃完走人。   小腿好像被什么撞了一下,宋谨以为是被谁不小心碰到了,于是缩了缩脚,结果又被撞了一下,说是撞,倒更像是蹭。   宋谨停了筷子,不敢有什么动静,只能小幅度地转头看向宋星阑,对方却面无表情地在吃菜。   “别发疯。”宋谨低声说。   他侧目看过去时有种嗔视的味道,却因为那张脸上实在生不出半点凶相,倒有些莫名的勾人,宋星阑喝着酒瞥了他一眼,意味不明。   这几天宋谨过得很糟,时刻提心吊胆,害怕宋星阑会朝唐闵或是韩卓发疯,甚至此刻他看着袁雅的肚子,都莫名地会替她捏一把汗。   至于他自己,宋谨想不到还会有什么更糟糕的事了,非要有,那只能是死。   这场生日宴会格外热闹,宋星阑没弄出动静来,他停了筷子之后就靠在椅背上抱着手面无表情地看宋向平搂着袁雅在跟别人说笑,像个袖手旁观的看客。   宋谨原本打算吃完就走,但是眼下他无法去扫宋向平的兴,只能坐在位置上吃点水果。   “那才是一家三口。”宋星阑突然说。   宋谨看着自己杯里的饮料,顿了顿,但没有说话。   宴会散席后,宋谨原本要走,宋向平却叫住了他:“小谨,咱们一起回家去,你袁阿姨说做点小蛋糕,你到时候带去学校吃。”   袁雅温柔地对宋谨笑,旁边还有几位客人在,那些“老宋你也太享福了”、“你们家可真是热闹了”的奉承或是羡艳,把宋向平捧得满面笑容,骄傲和满足溢于言表,宋谨觉得自己如果这个时候拒绝,那他跟当初的宋星阑没有两样,但宋星阑天性如此,宋向平只会觉得恼怒,而自己如果做了这样的事,宋向平大概会对他失望。   宋谨觉得自己很贱,明知道自己在这个家庭里没有分量和地位,却还是忍不住去为宋向平的面子设身处地。   宋星阑站在一边淡淡地看着他,宋谨望着宋向平风光意气的笑脸,点点头,说:“好,谢谢阿姨。”   回到家之后,袁雅去厨房烤蛋糕,宋向平与宋谨和宋星阑坐在沙发上,宋向平问了些宋谨的状况,问他在学校过得怎么样,问他实习有什么打算,仿佛事无巨细,宋谨却觉得空洞无比。   移民或许还要过段时间,宋向平不提也正常,但是袁雅怀孕这件事,宋向平从始至终没有开口说过,席上所有的客人都知道袁雅怀孕了,然而宋谨作为宋向平的儿子,却未被自己的父亲告知过,仿佛在宋向平眼里,这件事不用亲口说,宋谨自己会意识到的,会有耳闻的,他没必要特意提及。   宋星阑坐在另一张沙发上,一直没有说话,宋向平喝了酒,说着说着也有些倦了,正好小蛋糕出炉,袁雅给宋谨装了一盒起来,然后又端了一盘拿过来给他们尝。   宋谨吃了一口,对袁雅笑了笑,说:“谢谢阿姨,很好吃。”   “给你装了一盒,到时候拿回学校吃。”袁雅笑着说,“以后要是还想吃,跟我说一声,我做给你吃。”   “嗯。”宋谨点头。   司机到了,宋向平和袁雅起身离开,宋向平说:“今天也晚了,小谨你就在家睡一夜吧。”   宋谨直接岔开话题:“您慢点走,小心门。”   宋向平和袁雅上了车,袁雅坐在后座,说:“小谨,蛋糕别忘了拿,在厨房,那个蓝色的纸盒子里。”   “好,你们慢走。”宋谨说。   他回到房子里的时候,宋星阑还坐在沙发上,宋谨脚步匆忙地往厨房走,宋星阑却突然开口:“等等。”   宋谨停下脚步。   宋星阑起身站到他面前,微微低头去看宋谨的眼睛,问:“哥,能不能请你跟我上楼一趟?”   宋谨看向他,没说一句话。   “要么上楼,要么在沙发上,客厅里有三个摄像头。或者如果你觉得你能打得过我,你可以试试硬闯。”宋星阑的眼神像在看一只围困笼中的猎物,带着饶有兴趣的打量。   宋谨依旧没说话,往楼上走。   宋星阑不紧不慢地跟上去,在宋谨进了房间想要飞快地关上门的时候,他伸手又将门推开,然后迈进去。   房间没开灯,宋谨还没退几步,就被宋星阑抓住了手臂带回身前,宋星阑按住他的后颈,低头亲上去。   宋谨没回应也没抗拒,他被宋星阑推搡着倒在床上,任凭宋星阑去勾缠他的舌尖,他弟弟的手从衬衫下探入,触摸他的腰身。   宋谨突然伸手搂住了宋星阑的脖子,支起腿夹在他的腰侧,宋星阑似乎是怔了一秒,然后有什么像是被点燃了,他更深入地亲吻宋谨,伸手一颗颗解开宋谨的衣扣,抚摸着去揉弄他的乳尖。   暧昧的交缠的细碎声音与急促的呼吸,在黑暗里清晰可闻,宋谨抱着宋星阑稍稍翻了个身,压在他的身上。宋星阑的喘息沉重地占据着宋谨的听觉,他的手顺着宋谨的脊柱向下摸,挤开裤腰,往臀缝里深入,在他的指尖将要触碰到穴口时,宋谨突然抬起头,咔嚓一声,有什么在暗色里一闪而过,然后空气里的火热情欲被血腥味渐渐吞没,世界那么安静,安静到呼吸里的颤抖都一清二楚。   怔愣了几秒过后,宋谨浑身发抖地跌下了床,他在墙上摸了许久,终于摸到了开关,灯被打开,宋星阑躺在床上,衬衫上胸口的位置被弥漫的鲜血映得鲜明夺目。   宋谨知道宋星阑活得好好的,他刚刚趴在宋星阑的身上,还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可是宋星阑从被刺伤到现在,一声都没吭,一点反抗都没有,宋谨在恍惚中觉得他好像真的死了,他慌不择路地开灯,想要确定宋星阑没有死,可他明明知道宋星阑不会死的。   吧嗒,宋谨手中沾血的折叠刀落在了地上,他看到宋星阑慢慢坐起身,鲜血随着他的动作从伤口里往下流,在衬衫上映出一条血红的痕迹。   宋星阑看着宋谨,脸上没什么表情,好像不痛,也好像不生气,他看起来很陌生,宋谨却觉得比任何时刻都恐慌。   “你为什么非要逼我……”宋谨靠着墙,瑟抖地开口,嗓音沙哑,“宋星阑,你怎么就是不能放过我……我杀人了疯了你就满意了是吗……”   他说到最后已经泪流满面,哽咽得不像话:“我要被你折磨死了,宋星阑,你放过我行不行……”   宋星阑抬手按了按自己的伤口,又看了看指尖的血,然后起身朝宋谨面前走。   “你滚啊!!”宋谨溃不成军地流着泪冲他喊,“ 别来恶心我了!!”   他哭着靠墙跌坐在地上,手指深深地插进自己的头发里:“我还不够惨吗,我已经没有家了宋星阑,你饶了我行不行啊……”   他压抑了太久了,他不是真的想要拿刀伤害宋星阑,可他确实无法继续面对了。   宋星阑在他面前蹲下,伸出那只未沾血的干净的手,在宋谨的眼尾摸了摸,帮他把眼泪捻掉了,又替他把衬衫中间的两颗扣子扣了起来。   “你没必要这样。”宋星阑很平静地说,“从你答应跟我上楼的时候我就猜到了,你的演技很差。”   宋谨红着眼眶抬起头,死死地盯着他,他的弟弟永远那么恐怖,冷静旁观,以身犯险去无限止地当一个疯子。   “宋谨,你信不信。”宋星阑朝他凑近了一点,低声说,“以后你唯一的亲人只会是我。”   宋谨咬着颤抖的牙关,睁大血红的双目,一字一句道:“我不要。”   宋星阑却毫不在意地笑了一下,他说:“哥,我下个月就要出国了。”   然后他贴过去,在宋谨满是泪痕的侧脸上亲了一下,接着站起身,带着那个被哥哥刺出的伤口,带着半身染血的衬衫,打开门出去。   房间里一片寂静,宋谨抽噎着向前倾倒,额头磕在地面上,眼泪一滴滴往下掉,他觉得解脱,却又觉得自己好像落入了更深的牢笼。   这下好了,他也是个疯子了。 第16章   宋谨在那之后常常做梦,他梦见宋星阑站在他面前,胸口插着一把刀,血染红了整件衬衫,而宋星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一言未发,就像那天晚上一样。   宋谨惊惧地捂住自己的嘴,却嗅到了近在咫尺的浓重血腥味,他低头看去,自己的双手沾满了鲜血,那把刀是他亲手捅进去的。   再抬眼,宋星阑安静地躺在地上,双目紧闭,面色与唇色苍白,已经没有了呼吸,刀插在他的胸口,像一座冰凉的坟墓。   午夜梦回,宋谨无声地坐在床上,热烫的泪布满脸,室友正睡得熟,黑暗像向心挤压的高墙,宋谨觉得自己是一个纸团,一缩再缩,内脏与神经接连着绞痛。   他明知道自己没有做错,他只是正当防卫,他的反抗合情合理,可他也确实不敢想象,如果宋星阑真的死了会怎样。   宋星阑死了,宋星阑是被自己杀死的。   这两种假设在脑海里交替旋转,宋谨一时竟然分不清,他到底是怕宋星阑死,还是怕自己成为杀人犯。   -   宋星阑出国的前一天,宋向平派人来接宋谨吃饭。   袁雅没来,宋星阑是最后到的,他推开门进来的那一刻,宋谨觉得自己整个人被抽空,灵魂凝滞在半空中,只剩躯体靠着一根脊柱僵持在原地,他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   父子三人分别隔着距离坐在桌边,宋向平一边招呼他们吃菜,一边谈着宋星阑出国的事,宋谨还是这时才知道宋星阑要去多伦多读书,宋向平在那里有公司,房产车子都齐全,保姆昨天已经搬了进去,以后照顾宋星阑的日常生活。   “那边的公司我就不指望你了。”宋向平说,“先给我好好读书,别混什么乱七八糟的圈子,不该碰的别碰。”   宋星阑照样是没开口,想必这些话之前宋向平已经对他说过不少次。   吃完午饭,宋向平没让司机过来,而是叫宋谨一起上了宋星阑的车,让宋星阑先送自己回公司,剩下他们兄弟俩再聊聊,毕竟下次见面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   宋向平走后,车里一片死寂,外面下着暴雨,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声音密集得让人透不过气。   车子驶离宋向平的公司之后,宋谨说:“让我下车。”   “怎么,怕我拉着你车震?”宋星阑看着前路,轻飘飘地开口,然而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仿佛这句话并不是出自他口。   宋谨突然就想明白了,他的慌乱,他的恐惧,他的后悔,其实都那么那么的多此一举。   一切都是宋星阑欠他的,他还回去的那一刀,根本不足挂齿,他也根本不必自责,因为宋星阑在那样疯狂地对待过他后还能若无其事,甚至再三逼迫,宋谨又何必为自己的正当防卫而耿耿于怀,宋星阑该受的惩罚根本远不应止这么一道伤口。   “我要下车。”宋谨再次重复道。   宋星阑没再说话,干脆地将车停到路边,雨滴模糊着两侧的窗,宋谨解了安全带去开车门,然而打不开。   他正要回头,但还没等他把头转向驾驶座,就觉得身后有什么在贴近,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宋星阑握住了宋谨的后颈,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扳过来,凶狠地咬上了他的嘴唇。   宋星阑的吻来势汹汹,不同于以往的发泄和捉弄,反而像是有什么要呼之欲出,不是怒气,不是恨意,可偏偏找不到具体的形容。宋谨在怔愣的这几秒里,突然的一刻,他好像终于感受到了自己和宋星阑之间的血缘联系,因为宋星阑的胸口贴着他,心跳和呼吸出奇剧烈,宋谨觉得自己的胸腔里好像也有什么在往外冲,要跟宋星阑身上那些不可明辨的情绪一较高下,你死我活。   啊,他们真的是亲兄弟,身上流着相同的血,宋谨知道自己终于被拉入沼泽了,他也有了疯狂的恨,上一次他因为恨而出手伤人,这一次,他转过身,用尽全力往宋星阑的脸上狠狠地砸了一拳。   起因是什么并不重要,防卫、自保、反抗,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这么做了,用暴力。   宋谨突然体会到了宋星阑的心情,恨意积攒到一定程度的时候,确实会身不由己,但他起码不像宋星阑一样乖悖违戾像条疯狗,只不过宋谨不确定,如果有一天宋星阑以弱势的姿态出现在面前时,他是否能够忍得住不去报复。   这很难,他的弟弟是他此生最大的噩梦,但如果有反向欺压的机会,宋谨并不知道自己会做到什么程度。   不过这也无需深究,因为这辈子大概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能够和他在距离上遥远地相隔开来,已经是宋谨心里最大的侥幸。   宋星阑被一拳打得偏过头去,他抹了抹嘴角,喘着气看向宋谨,表情却是平静的。   最开始的时候,宋谨反抗,宋星阑会暴戾地抓着他的头发把他的后脑勺往墙上撞,会像发情的狗一样按着他凶残地性交,现在,不论是给他一刀还是给他一拳,他都毫无反应,仿佛宋谨的任何抵抗都已经收效甚微, 只是徒劳挣扎而已。   “疯子。”宋谨盯着他,冷冷地说。   宋星阑面无表情地坐回驾驶座,按下解锁开关,宋谨立刻开门出去,外面的雨下得很大,宋谨却连伞都没开,他只想立刻离这辆车远一点。   然而宋星阑却降下副驾驶的车窗,突然叫他:“哥。”   宋谨停下脚步,回身漠然地看着他,雨水自他的额头和脸颊上落下,将白皙的皮肤浸得湿透。   那一拳砸得狠,宋星阑的嘴角流了血,已经冒出青红的淤伤,他侧头看着宋谨,脸上带着一丝笑意。   古怪、阴冷、疯狂的带血笑意。   他将车位中间的平板拿了起来,打开,然后将屏幕转到宋谨的视线里。   宋谨凝滞地睁着眼,嘴唇下意识地张合了一下,隔着茫白的雨幕,他看见屏幕里的画面,性器在后穴里进出时湿淋的液体,被压在身下的人脸上屈辱的泪和痛苦的表情,那双被手铐铐出血痕的手,昏迷时躺在床上无意识的虚态,遍布全身的青紫痕迹,被掰开臀缝,湿红的穴口,手指插入时往外流淌的精液。   细碎的片段被剪辑成完整的短片,宋谨站在雨里,竟然就这样把整段视频看完了。   他在第一秒的时候就应该意识到接下去会有怎样的场景的,他应该掉头就走的,可是视频里的主角是他,那张满是泪水的脸,哭到眼睛都睁不开,那就是他。   那是他生不如死的两天,宋谨一直以为自己可以控制不再去想,他逼着自己往前看,就算不能往前看,至少也要盯着脚下的路,而不是回头去考究那些满是血泪的过去。   可是宋星阑的残忍程度又一次刷新了他的下限。   宋谨脸上的表情已经趋于茫然和麻木,他颤抖了一下似的往前走了一步,朝车窗伸出手,然而指尖收缩了一下,又停在了半空,宋谨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身体里的人已经在哭叫着发疯,四肢却只能做出这样痉挛般的无意识动作。   他的嗓子好像哑了,张嘴都困难,无法出声。   “本来应该很开心的吧,因为我要出国了。”宋星阑关了屏幕,将平板放回原来的位置,然后他轻轻耸了耸肩,好像有点可惜似的,“现在是不是又轻松不起来了?”   宋谨好像不会说话了,他站在无数的冰冷雨点之下,被迎头洗刷,整个人仿佛要在雨水中融化,快站不稳了。   “哥,我会一直盯着你的。”宋星阑状似认真地说,“等你哪天交了男朋友,我就把这段视频发给他看看。”   “视频的最开头就写:来自宋谨亲弟弟的礼物。”   “不。”双眼近乎失神,宋谨极轻地摇了一下头,木然地又重复,“不……”   宋星阑却慢慢关上了车窗,他的脸在愈渐狭小的缝隙中一点点消失,最后一刻,他说:“哥,再见。”   “不——!”车窗关闭的那一刻,宋谨好像突然被人掐住了脖子,他迈动腿朝宋星阑的车子边跑了一步,想要去掰车窗,却是徒劳。   “宋星阑!宋星阑!”宋谨拍打着车窗,窗上的雨水溅在他的脸上,他带着哭腔不断地叫,“宋星阑!宋星阑……!”   他看不清车里的场景,回应他的只有不断砸在身上的雨点和剧烈的雨声,车子往路中心开去,速度越来越快,直到宋谨的手从尾灯上滑过,他站在大雨里,眼看着那辆车消失在路尽头。   这条街实在是太宽了,宋谨就这样站在那里,失魂落魄,雨水彻底模糊双眼,他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他的弟弟永远地带走了他的尊严和仅剩的那点期望,他一无所有了。 第17章   宋谨到甜品店的时候,唐闵正站在工作间里做蛋糕,旁边是年轻的一男一女糕点师在认真观摩。   何浩一边看账一边听代理店长汇报工作,这家甜品店曾经是他们三个人的主要聚集地点,现在规模又扩大了一倍,人手也很足,何浩说这才有总部的样子。   何浩在这三年的时间里又开了不少分店在其他省市,他的目标是在之后五年内做成全国连锁,三年前的那次聚餐上,他们三个人都喝多了,何浩拿着酒杯,一张脸醺红,说等以后我发达了,你们俩就是最大的股东!   宋谨和唐闵给何浩的店投了钱,宋谨的钱一部分来自于宋向平以前给他的生活费,一部分来自于自己的积蓄,他知道自己在做生意和投资上毫无天赋,也没有冒险的勇气,还不如把钱给何浩,他觉得何浩好歹是商人家庭出身,不至于让他们血本无归,事实证明宋谨的选择没有错,至少这三年来到手的分红还是很可观的。   三年过得真的很快,也发生了很多事,宋谨大四实习的时候,在一次野外测绘中伤了脚,修养了整整半年,医生说他以后无法长时间行走和进行过劳活动了,也就是说,宋谨跟测绘基本无缘了。   他倒是看得很开,心里清楚测绘行业其实并不适合自己,风吹雨打的室外作业太考验体力和耐力,他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的。况且他是本科毕业,在这个圈子里的上升空间有限,所以他准备跨专业考研,算起来现在是毕业一年多,脑子应该还没退化得太厉害,他当下时间充裕,可以慢慢准备。   宋谨腿受伤出院后就回了乡下,那里有外公外婆曾经的房子,当年母亲离婚后带他回去住过一 段时间,不过因为已经十多年没人住了,所以这栋二层小楼在周围一众的翻新别墅楼中显得很寒酸,好在宋谨不在乎这些,按照自己的喜好把房子里重新装修了一下,简单又舒心,他住得很满足。   平常的时候,宋谨会接一些写代码的活儿做做,他的大学同学有稳定的渠道提供,再加上宋谨自学了后期,所以还能接一点修片的单子,对于他来说,这样的生活状态已经足够了。   他从前以为自己会是那种一条路走到底日复一日的人,但生活里发生的每一件事似乎都有可能成为转折点。对于宋谨来说,他的转折点就是那次外出事故,他摔下了山坡,躺在坡底的时候,宋谨想,要是没有缺胳膊少腿,就试试换个方式活着吧,也许会有更适合自己的。   有些思维的转变就在这么一瞬间,当知道宋谨准备回乡下的时候,何浩很惊讶,然而唐闵却没什么反应,他说:“听起来不错,做自己想做的就行。”   宋谨于是就这么做了,目前看来,他的选择是对的。   “哟,小宋进城了?”何浩一抬头看见宋谨,笑着打趣他。   “何总开口了,不进也得进。”宋谨说。   “你看唐闵。”何浩朝工作间抬抬下巴,“我看他挺喜欢做甜品的,一来就开始弄了,也不知道他当初为什么不留在店里,要去做配音。”   “兴趣是兴趣,职业是职业。”宋谨说,“要是因为把兴趣变成职业,丧失了原来的热情,那就等于失去了一个人生爱好,有点得不偿失。”   “有道理。”何浩点点头。   正好出了个单子,店内的,宋谨说:“我去送吧。”   何浩:“宋谨你别告诉我,当店员是你的兴趣。”   宋谨笑了一下,按照单子把一个个单品码放进托盘,去大厅里送餐。   找到了桌位,宋谨说:“您好,您点的甜品到了。”   “哎好,谢谢你!”   几个女生坐在座位上,宋谨俯身把甜品放到桌上,靠他最近的那个女生正拿着一个平板,点开了聊天记录里的一张图片,语气很兴奋:“就是这个就是这个,我姐在多伦多碰到的,是个富二代,边读书边开公司,上次party的时候,我姐说他刚从公司过去,西装都没换,帅疯了我操,她拍了好几张!”   “我看看我看看!”   “妈的好帅啊,看着年纪好小。”   “好像二十一二吧。”   “天,我太馋了,这脸,糊图都挡不住的美貌。”   ……   她们讨论得热火朝天,宋谨淡淡地笑着,把甜品一一摆上桌,在要起身的时候,他往女生的平板上看了一眼。   就是那么不经意的一眼,在看到那张脸时,宋谨好像被人按住了后颈,他维持着微微俯身的姿势,凝滞似的立在原地,所有不堪的屈辱的痛苦的疯狂的回忆仿佛从天而降的一块块巨石,争先恐后地往他背上砸落,就像三年前那场深秋的雨,宋谨站在空旷的大街上,无数雨点跌坠在他的身上。   过了好几秒,宋谨发抖似的重新呼吸了一口。   他慢慢直起身,眼睫动了动,仿佛才回过一点神,然后转身走开。   “有女朋友吗有女朋友吗?!”   “不知道,我姐说他不太爱理人的样子。”   “应该有了吧,绝对有了。”   ……   女孩们的声音慢慢模糊,和大厅里其他声响混合在一起,变成耳旁嗡嗡的杂音。   原来噩梦回潮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只要看到那张脸,自以为已经平复的一切就都会卷土重来。   照片上的宋星阑穿着黑西装,单手插兜拿着酒杯靠在桌边,正在和别人说话,他额前的发被全部往后梳去,露出完整而鲜明的一张脸,宋谨无法从那张略显模糊的照片中对比出宋星阑到底成熟了几分,他只是心知肚明,宋星阑一定越来越可怕了。   宋向平在多伦多的公司现在应该已经完全交到了宋星阑的手里,当一个疯子拥有了属于自己的财富,他的危险性也一定会上升到更恐怖的程度,宋谨简直不敢想如果再次见到宋星阑,他们之间会是什么样子。   宋星阑出国的这三年里,宋谨和宋向平几乎断了联系,那好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彻底分割,宋谨已经有能力养活自己,宋向平或许觉得自己也尽到了最后的义务,再加上实习时宋谨拒绝了宋向平要为他开后门进事业单位的提议,使得他们之间再没有什么可谈。   宋向平并没有移民,因为袁雅流产了,当初宋向平的想法应该是在袁雅怀孕期间办理好移民手续,让孩子直接在国外出生,但袁雅流产后,移民的事却被搁置至今,宋谨甚至怀疑,宋向平好像是在给他自己留退路。   他或许在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跟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孩子,而如今的袁雅不知道是否还能做到这一点,给宋向平生一个孩子。   但这些对宋谨来说,已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袁雅是在宋星阑走的那天流产的。   这件事宋谨原本一无所知,毕竟他连袁雅怀孕的事都是从宋星阑的口中得知,但某次他在一家书店意外碰见了袁雅,视线交汇来不及躲避,宋谨只能上去打招呼。   “你好久没回家了。”袁雅似乎有些消瘦,望着宋谨笑,“跟你爸爸闹矛盾了吗?”   宋谨摇摇头,然后他问:“阿姨你还在学校上课吗?怀孕了还工作会不会有点辛苦。”   袁雅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腹,然后抬起头,笑容有些发涩:“孩子……没有了。”   宋谨当时怔怔地愣在原地,下意识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两个多月前,就是星阑出国的那天。”袁雅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她轻轻抿了抿嘴,说,“不说这个了,你快开始实习了吧,有什么方向吗?”   后来他们聊了什么,宋谨通通都不记得了。   整个人好像被什么东西拖着,虚沉无比,连回应话题都生涩勉强,只剩宋星阑的那句话在脑海里清晰回绕:我最讨厌跟别人分享,不管是钱还是人,没出世的也不行。   宋谨第一次知道,原来人是真的会冒冷汗的,在人来人往的书店里,在温柔娴静的袁雅面前,明明周围没有任何人任何东西值得他害怕,他却觉得毛骨悚然。   他不愿意以迁怒的心态将这件事往宋星阑的身上套,可无论谁听到宋星阑的那句话,都无法不将袁雅流产的事与他联系起来,何况是宋谨,他最知道自己的弟弟是个什么样的疯子。   “你怎么了?”何浩见宋谨送完甜品以后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问他。   宋谨稍稍回了神,抿嘴淡淡地笑:“没什么,在想事情。”   何浩像是松了口气:“看你脸色不太好,我还以为你被客人骂了。”   “哪有客人会骂他啊,这么温柔好看的店员。”唐闵摘了手套从工作间里走出来,“走吧,吃饭去。”   外面阳光明媚,是初秋该有的好天气。   宋谨回头望了一眼橱窗,看到那几个女孩还凑在一起看着平板。   她们大概永远无法将那个西装革履年少优越的人与一个阴鸷冷情的疯子联系在一起,这个世界本来就充满伪装,当你没有彻底走进一个人,或是没有被一个人真正恨过的时候,你永远不能描画出对方本真的模样。   -   今天是何浩第一家甜品店开业的五周年,他把唐闵和宋谨叫出来吃顿饭。   宋谨住的村子靠近山脚,虽然交通便利,但离市区远,出来一趟确实也要花点时间,下了高速还得跨一座大桥,今天要不是何浩派了车去接他,他真的不一定会出门。   对于宋谨来说,他只想平静地过好自己的生活,工作、看书、学习,他养了一只橘猫,叫葡萄柚,是同村的一户人家里抱来的,才六个月大,已经快十斤了,很粘人。   “宋谨,我看你都要提前老龄化了。”何浩边吃边说,“以前就不怎么爱说话,现在更安静了,是不是与世隔绝太久了?”   “你别把乡下想得这么落后行吗。”宋谨笑,“人家的小别墅造得比城里还漂亮,地又宽敞,空气也好,舒服多了。”   “是吗?你们村里还有空地吗?我买一块,造个房子,以后养老用。”   宋谨说:“你可以去考察一下。”   “不过现在开发得这么快,说不定到时候你们那儿都得被征用了吧。”何浩突然压低嗓音,“最近被敲门的那个厅级干部,不就是因为这些事么。”   “好像是被体制内的同圈人实名举报的。”唐闵说,“说在私企里有私人股份,全被揪出来了,还牵扯出了几个集团高层?”   何浩喝了口酒:“谁知道呢,这种东西水那么深,说是举报,其实就是排除异己,不过听说跑了两个老总,事发前就溜出国了,鼻子真灵。”   宋谨:“你们在说什么?”   唐闵有些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你家又不是断网了,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宋谨摇摇头:“我平常不看新闻,又不怎么跟村里人唠嗑,确实不知道。”   “没事,反正跟我们也无关,听听就行了。”何浩安慰他,“你安心当个小村民,以后说不定村里拆迁了,你就能富起来了。”   “不安全。”唐闵一本正经地说,“逃出去的那两个老总里有一个不就是搞房地产的么,当初因为强拆闹出过人命,现在又被翻出来了,估计这辈子都要东躲西藏了。”   “听见了吗,我的谨。”何浩认真地看着宋谨,“以后你家要是拆迁,多配合一点,保命要紧,知道吗?”   宋谨被他逗笑:“你发什么神经。”   吃过午饭,宋谨去了书店,想买几本书回去看看,他正站在书架前翻书,就听见有人叫:“袁老师,你也在这儿啊!”   宋谨转过头,是袁雅,跟她打招呼的应该是她的学生。   两年多没见,袁雅好像更瘦了,她侧过脸时,宋谨几乎有些吃惊,那个温柔气质的老师在两年的时间里竟然疲态尽显,大不如前。   和学生打完招呼,袁雅转过身,刚好看见了望向她的宋谨。   -   “这么久没见了,你看起来挺不错的。”咖啡厅里,袁雅慢慢搅拌着咖啡,微微笑着说,“工作都还顺利吗?”   “没有正式的工作,都是在家接散活儿,准备考研。”宋谨说。   “是吗?”袁雅惊讶了一秒,然后又笑,“那很好,准备报考什么专业呢?”   “还在考虑,应该是计算机或者艺设类的。”   袁雅点点头,喝着咖啡没说话。   宋谨顿了顿,问:“家里一切都还好吗?”   袁雅一愣,然后抬起头来,好像有些不可置信,问宋谨:“你不知道吗?”   “什么?”宋谨茫然地问。   “你爸他……逃到国外去了,两三个月前,和我已经完全断联了。”   宋谨怔怔地放下杯子:“怎么会……”   “逃出去的那两个老总里有一个不就是搞房地产的么,当初因为强拆闹出过人命,现在又被翻出来了,估计这辈子都要东躲西藏了。”   午饭时唐闵的这句话突然在脑海里闪过,宋谨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是因为那个被抓的官员?”   “我也不清楚。”袁雅摇头,“这两年集团里本来就出了很多意外,分公司关了不少,名下的产业状况都很差,那么大的公司,好几次资金链都断了。你爸在背后做了什么我一概不知,他逃走的那天是晚上,我一觉醒来,床边没有人了,书房的保险箱里面全空,没过一段时间,房子就被封了。”   宋谨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高楼大厦一夕倾塌,他的父亲现在是个逃犯。   宋谨此刻才意识到这几年他与宋家断得有多干净,居然连这样的事都是到现在才知道。   他握着杯子,指尖无意识地收紧:“那……宋星阑呢?”   “星阑啊……他去多伦多一年多之后就基本接手了那边的公司,还因为股份的事跟你爸争执过,后来他把那个子公司彻底从集团里分割了出去,还挖走了集团总部的几个员工,说是请过去打理公司的,毕竟他还在读书,去年的时候听说他在准备上市,这些都是从你爸的嘴里听到的,他现在怎样我也不太清楚。”   宋谨不知道到底该说宋星阑是有先见之明还是说他无情,因为自己也是一样,拼命地想要和宋家断绝关系,只不过自己是因为三年前的乱伦关系,而宋星阑是因为要独善其身。   宋星阑大概早就明白自己不会成为宋向平羽翼下的公子哥,所以他当年才会那么听话地去多伦多读书,因为那里有宋向平的子公司,而宋星阑的目的应该就是干脆决绝地拿到可以作为基础的财产和资源,然后割裂与宋向平的一切,不管是亲情还是利益。   他的弟弟真是一如既往的冷静和冷情,像一只狼,将野心直接摆到台面上,清醒果断去撕咬属于自己的猎物和血肉。   “那你和我爸……”   “还没有离婚,集团现在还在清算阶段,之后如果有债务……”袁雅慢慢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难怪袁雅看起来会疲老那么多,宋谨现在觉得,宋家或许是个诅咒,与之有牵连的人,都不得善终。   他的母亲,还有袁雅,在这个家庭里未曾得到过多少幸福,却要承受最重的恶果。   自私的父亲,冷漠的弟弟,还有无能的自己,他们的身上流着相同的血,都是诅咒的一部分。   怕有的小读者没有仔细看文案,所以再预警一下,宋星阑会变傻变傻变傻,很突然,反差也会很大,之后会有一段平淡的乡下生活 第18章   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一个多月,宋谨时常跟袁雅通电话,得知已经有律师联系她,说是集团原来的法律顾问,律师告诉袁雅,有一笔资金通过各种渠道从国外流入了集团名下一家子公司中,到时候可以用于填补债务。   那笔钱应该是潜逃在外的宋向平想办法汇过来的,他做了那么多年生意,在国外一定有不少资产,但宋谨其实并不相信宋向平会主动汇款回来,只是他目前也确实想不到别的可能性。   如果情况棘手,宋谨想联系宋星阑。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做这件事,然而生活里总是有那么多让人无能为力的意外,这原本就是宋家的孽,不应该让袁雅平白受牵连,而宋谨自己能力有限,无法提供什么有效的帮助。   但他知道要宋星阑出面应该很难,如果当时宋向平逃跑之后宋星阑回来接管集团,也许就不会走到破产清算这一步,但宋星阑没有,大概是他对这具巨大的空壳毫无兴趣,也没有要替宋向平收拾烂摊子的耐心,所以放任不管。   只是宋谨没想到的是,他还没有联系宋星阑,宋星阑就会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   -   天气渐渐冷了,上次过生日的时候何浩和唐闵来了宋谨家,三个人打火锅喝酒,唐闵知道宋谨不吃蛋糕,就给他做了蔓越莓面包过来,外加一个微单,让他有事没事拍拍乡下风景。何浩则是送了个平板给宋谨,说是给他考研时学习用。   现在一个多月过去了,唐闵送的微单在柜子里生灰,何浩送的平板宋谨只用来看过几部电影。   宋谨觉得他对不起朋友们的一片苦心。   院子里有棵梧桐树,不高,但是枝叶茂盛,看着极其漂亮,漂亮的后果就是宋谨每天都要打扫院子。   今天下午天气还不错,宋谨拿着扫把到院子里,地上满是金黄的落叶,好像永远也落不完,葡萄柚正喵喵喵地试图想要爬上树,但因为身躯肥胖无法跃起,于是作罢,又跑到旁边的秋千架上躺着了。   才扫了没几分钟,院子外传来汽车声,接着是关车门声,最后虚掩的院门被推开,一个人走了进来。   宋谨认识他,是宋向平之前的司机赵海。   “叔叔?”宋谨直起身,很惊讶,“您怎么会……”   “小谨,我们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赵海没等宋谨说完就打断了他,“星阑现在这个样子,只有你能让他听话了。”   宋谨听到这个名字就毛骨悚然,对赵海的话更是完全不解,然而还没等他问出个为什么,赵海就回身打开院门,将一个人拉了进来。   男生很高,穿着卫衣和牛仔裤,头发有点乱,走路磨磨蹭蹭的,仿佛很不情愿。   这一刻来得猝不及防毫无征兆,在看到那张脸的时候,宋谨几乎快把手里的扫把捏碎,整个人面色发白,死死地瞪大眼,他想立刻后退往家里跑,双腿却僵硬着无法动弹,身体都不受使唤。   宋星阑的眼珠子咕噜噜地转了几圈,把院子打量了一番,最后才看向宋谨。   目光彻底滞住,他整个人一愣,然后一张脸都皱起来了,简直是立刻要哭的模样,而他的声音里也确实带着哭腔。   他朝宋谨大喊:“哥——!我终于,终于找到你了!” 第19章   三年前阴鸷暴戾的少年现在俨然是另一副模样,更别提是和两个月前无意中在客人的平板上看见的那个西装革履的人作对比,宋谨完全没时间思考,他发着抖近乎崩溃地冲赵海喊:“你把他带出去!带走!”   赵海显然是被宋谨的反应吓了一跳,他不知道这对兄弟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但是眼下宋星阑已经疯了似的往宋谨那边扑,而宋谨直接摔了扫把跑进屋子,把门砸上了。   宋星阑冲过去,趴在门板上用力地拍,嘴里不断地叫:“哥,哥,你给我,给我开开门,开开门,哥!”   “滚啊!”宋谨在门里冲他大喊。   葡萄柚已经被吓得从秋千架上跳了下去,躲在了院子的角落里。   “星阑,星阑。”赵海跑过去把宋星阑拽住,哄他,“你别砸门,砸坏了门你哥就不喜欢你了,听话啊。”   宋星阑于是真的就安静下来了,他顿了一会儿,然后开始歪着头拼命朝门缝里看,人都快要贴到门上了,他把声音也放轻,说:“哥,我,我不打门了,你别,别生气,好吗?”   宋谨站在门里,他几乎两腿发软,他不相信这个大喊大叫行为痴傻说话结巴的人会是宋星阑,可事实摆在眼前,那就是宋星阑,他三年未见的疯子弟弟。   宋星阑还在门外喋喋不休,宋谨深呼吸了一口气,说:“叔叔,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赵海叹了口气:“星阑他一个多月前回国,你也知道,宋总他现在人不见了,公司也没了,星阑联系了我,说会给我安排别的工作。其实这也不用的,我不给宋总开车,倒是还能当个滴滴司机什么的,但星阑打小的上下学都是我接的,他可能也有点感情,所以要帮我安排。”   “他回来之后说有件事要办,让我第二天的时候去他酒店等他,可第二天我没等到人,给他打电话,是医院那边接的,说是人在前一晚出了车祸,就在你们村子外的那条高速上,头部受伤,昏迷不醒。”   “你们俩的妈妈早就不在了,现在宋总又没个影子,我总不能去麻烦袁雅,这几年你都没和家里联系,我猜你大概是跟宋家断了关系,也不敢来找你,就自己先在医院里照顾着。星阑昏了两天,接着他多伦多公司那边的人就赶过来了,结果星阑醒来以后脑子就不清醒了,谁也不认识,只说要找他哥。”   “谁想到失忆这种事会发生在他头上啊,失忆也就算了,现在人都傻了,还结巴,他公司的高层和助理想把他带回多伦多治疗,结果星阑发疯似的不肯,又喊又摔,最后医生只能给他打安定。”   “在医院里治了大半个月,伤是差不多好了,人还是不清醒,天天念叨着要找你。市里的医院水平是没得说的,连做了十天的高压氧也没效果,公司里的人只能先让星阑在国内待着,让我带他来找你,他们回去继续打理公司,等过段时间再看看星阑的状况。”   “小谨,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我知道你跟家里可能有些矛盾,但星阑现在毕竟都这样了,没爸没妈的,只有你这么一个哥哥,他也只记得你了,刚刚进门第一眼就认出你,除了你他谁都想不起来,你就帮帮他吧,好吗?”   宋谨没有回答,他抱着头蹲在地上,眼眶和鼻子酸得发痛,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为什么宋星阑只记得他,就因为他是宋星阑最恨的人吗?   “我不想见到他,叔叔。”宋谨哑着嗓子开口,那些恐怖阴暗的回忆交织而上,即使过去三年,痛意仍然清晰,他说,“你把他带走好吗,我真的不想见他。”   “可是,小谨……”   赵海话还没说完,宋星阑就蹲在了门前,他摸摸门板,低声说:“哥,我会,会听话的,你,你别不要我。”   宋谨想狠狠地唾骂他,质问他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然而当着赵海的面,当着这么一个已经傻了的宋星阑的面,他觉得说什么都没必要。   “你走吧,宋星阑。”宋谨说,“我一点都不想看见你。”   外面顿时没有了声音,许久,赵海长叹了口气,说:“走吧,星阑。”   “不不不走。”宋星阑直接坐在了地上,抬起头看着赵海,眼眶发红,“我,我要跟,跟我哥待在一起,我不走。”   “那我们先回去吃点东西再来好吗?”赵海骗着他,“你这一个月都没好好吃过东西,都瘦了十多斤了,今天一整天就吃了块面包,你不饿吗?”   “要,要跟哥待在一起……”宋星阑置若罔闻,只是低着头委屈地说。   宋谨没再说话,起身回了房间。   他坐在窗前看着远处的山,觉得很累,很重。   没有宋星阑的这三年,大概是宋谨过得最轻松的时间,他不用担心会在哪里偶遇宋星阑,不用害怕会被强制发生关系,甚至都不再有人对他恶言恶语,他来到这里也不是为了躲避什么,而是想要换种轻松的方式生活,可他怎么就是躲不过。   躲不过三年前的疯子,躲不过现在门口的那个傻子。   就因为他们是亲兄弟,他们是血缘最近的亲人。   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宋星阑的那句“以后你唯一的亲人只会是我”,到了如今,好像确实成真了。   只不过位置互调,宋谨成了宋星阑唯一的亲人,唯一记得的人。   太讽刺了,太荒诞了。   -   宋谨在窗前坐了一个多小时,秋天太阳落山快,外面已经一片昏黑,天与山连成一片,像涂不开的墨。   葡萄柚还在院子里,偶尔喵喵地叫两声。   宋谨站起身,出了房间,去厨房淘米做饭。   他把菜做好后,天已经全黑了,葡萄柚大概是饿了,开始不断地叫,宋谨将菜端上桌,又盛好饭,他在桌边站了一会儿,然后去开门。   宋星阑正埋着头坐在地上,赵海站在一边抽烟,门一开,宋星阑立刻抬起头,双眼通红地看着宋谨。   宋谨没看他一眼,弯腰抱起跑到自己面前的葡萄柚,然后对赵海说:“叔叔,先吃饭吧。”   然后他回身进屋,抱着葡萄柚去猫窝旁边,给它倒吃的。   宋星阑站在桌边不肯坐下,一直看着宋谨喂猫,再看着宋谨起身去洗手,最后看着宋谨回到桌子旁。   “星阑,坐下吃饭。”赵海叫他。   宋星阑一动不动,直到宋谨坐下了,他才动了动,坐到宋谨对面的位置上,小心翼翼地拿起筷子。   没有人说话,宋谨低着头吃饭,赵海给宋星阑夹菜,宋星阑一开始还吃两口就看宋谨一眼,后来大概是真的很饿,再加上饭菜香,他开始主动地去夹菜,埋头苦吃,很快就把一碗饭吃完了。   但是还没有吃饱,他端着空空的碗,看看赵海,又看看宋谨。   赵海拿过他的碗:“我去给你盛。”   “我来吧,叔叔。”宋谨接过碗,“您再吃点。”   宋星阑坐直身子盯着宋谨的背影消失在客厅转角,直到宋谨从厨房拿着碗回来。   宋谨将碗放到宋星阑面前,宋星阑坐在位置上仰头看他:“谢,谢谢哥。”   宋谨没理他,回到自己位置上吃饭。   饭桌重新陷入寂静,宋谨吃完一碗饭,将筷子放下了,宋星阑立刻也跟着放下筷子,宋谨看了他一眼,宋星阑整个人一抖,没忍住打了个嗝。   “把饭吃完。”宋谨说。   宋星阑立刻又端起碗往嘴里喂饭,吃了几口之后意识到自己还没回答宋谨的话,于是他说:“好的,哥。”   -   吃过饭后,宋谨站在门口,赵海去车上把一个旅行包拿下来,里面大概是宋星阑的东西。   “小谨,不管怎样,他都是你亲弟弟,现在成了这个样子,我们也是没办法。”赵海面露难色,“你就先照顾他一段时间吧,好吗?”   这本质上是宋家的事,赵海因为从前的雇主情分做到这里,已经是难得,如果今天换一个人来,宋谨未必会让他们进屋吃饭。   “让您看笑话了,叔叔。”宋谨说,“麻烦您了。”   “哪有啊,我也是看着星阑长大的。”赵海叹了口气,走到宋星阑面前,说,“星阑,听你哥的话,知道吗?”   宋星阑看着宋谨,然后点点头。   赵海摸摸他的肩,端详着他的脸,然后低头抹了一下眼睛:“这孩子年纪还这么小,公司都开得这么好了,现在……”   他没再说下去,吸了口气,对宋谨说:“那我就走了,小谨你照顾好他。”   宋谨没说话,也没点头,只是看着那棵隐在暗色里的梧桐。   院门被关上,汽车声远去,宋星阑站在门边,宋谨没动,他也不敢动,只是看着宋谨的侧脸,手指攥着自己的衣服下摆,一副胆怯又不安的样子。   宋谨转身进了屋,宋星阑刚想跟上去,门就被关上了,差点砸到他的鼻子。   “……”宋星阑有点茫然地看着紧闭的门,“哥?”   -   两个小时后,宋谨打开大门。   宋星阑正蹲在地上,下巴抵着膝盖,闻声立刻转过头来,走廊上的灯照着他的脸,夜里的风很冷,他的鼻子都红了,但也不一定是被风吹的,因为他在哭。   “哥……”宋星阑吸了一下鼻子,眼睛里掉下几滴泪来,鼻音浓重,“你别,别不要我。”   这种与从前判若两人的样子让宋谨有些恍惚,无法将面前的人跟三年前的疯子联系在一起,简直翻天覆地。   “进来。”宋谨说。   宋星阑立刻抹了一把眼睛提着行李包站起来了,宋谨带着他走到卧室隔壁的小房间,那本来是个杂货屋,里面有张折叠床,宋谨刚刚收拾了一下,勉强腾出个地方放床。   其实他整理完之后还洗了个澡,煮了壶水,打扫了房间厨房和客厅,因为他实在不想开门,不想看到宋星阑。   “你睡这里。”宋谨指了指那堆杂物中间的小床,“要洗漱就去洗手间。”   宋星阑把脑袋伸进去环顾了一圈,嘀咕道:“好,好小啊。”   “把你的少爷脾气收收,不住就滚。”宋谨看了他一眼,然后回了自己房间。   “住,住!”隔着房门, 宋谨听到宋星阑在走廊上喊,“谢谢,谢谢哥!” 第20章   早上起来的时候,葡萄柚正在旁边的小沙发上睡得熟,宋谨睁着眼睛清醒了会儿,觉得有点头疼。   昨天晚上赵海和他又通了次电话,说宋星阑每天要吃的药都在包里,用量也都写清楚了,公司那边会定期派人过来带宋星阑去接受检查,因为宋星阑只记得宋谨,所以让他暂时跟在宋谨身边或许是最好的方式,车祸的理赔已经安排律师在进行了,但最终的结果要等宋星阑情况稳定后做个伤残鉴定来判。   宋谨问他:“要是他傻一辈子怎么办?”   赵海没说话,在电话那头唉声叹气。   在旁人眼里,宋星阑年少有为,不是个花天酒地贪图享受的富二代,现在脑子坏了,所有人都觉得可叹可惜,但对于宋谨来说,不论是三年前的宋星阑,还是现在的宋星阑,其实都一样,只是疯了和傻了的区别而已,他都不想见他。   狼就是狼,哪怕瘸了残了,也仍然有尖锐的獠牙,本质还是食肉动物。   可他却偏偏是这只狼的亲哥哥,就算宋星阑完全不记得他了,最终别人也会因为这层血缘关系将宋星阑送到自己身边的,逃不掉的。   宋谨换了衣服起了床,去厨房做早饭,路过隔壁房间,没什么动静,估计宋星阑还在睡觉。   粥煮下去之后,宋谨去喂葡萄柚,然后准备洗漱,他喜欢站在院子的水池边洗脸刷牙,因为空气好,很开阔。   去洗手间拿了牙刷,再次路过小房间的时候,宋谨敲了敲门。   没人应,宋谨于是把门推开。   窗帘还拉着,不过遮光性很一般,屋子里还是挺亮,宋星阑正整个人裹在被子里蒙头大睡,他长得高,小床给他根本不够用,只能缩起来睡。   宋谨抬脚踢踢床沿:“起来。”   被子动了动,接着宋星阑刷地把头从里面探出来,头发乱蓬蓬的,瞪着眼睛看着宋谨。   “哥?”他有点迷茫地叫了一声,然后突然咧着嘴笑起来,“哥,是,是你啊。”   宋谨从来没见过宋星阑这样的笑容,灿烂得不像话,好像恨不得把开心都写在脸上,然而宋谨只要一想起三年前那场雨里,宋星阑拿起平板播放视频前那抹带着血的阴冷笑意,又会立刻清醒。   确实,宋星阑现在这副样子,除了出意外变傻,宋谨想不到任何可以让他主动变成这样的方式,简直天上地下,换做从前的宋星阑,完全是连演都演不出来的。   “起来。”宋谨面无表情地重复,然后转身出了房间。   “好,好的。”宋星阑在他身后积极地应道,然后立马起床穿衣服。   宋谨在水池边洗脸刷牙,宋星阑跑过来站到他身边,宋谨恨不得离他远一点,于是往旁边走了一步。   宋星阑跟着也往旁边走了一步,这一步跨得还挺大,跟宋谨靠得比之前还近。   宋谨刷完牙把牙刷牙杯放到水池边,然后打开水龙头洗脸,宋星阑盯着宋谨的牙刷看了几秒,然后偷偷伸手去拿。   宋谨抬起头,冷着脸看着他。   宋星阑的手僵在半空,表情有点局促,眼神闪躲了几秒,然后他小心地问:“不,不可以吗?”   “这是我的。”宋谨拿过自己的牙刷牙杯,“你自己去你包里找。”   他说完就走了,剩下宋星阑站在原地,思考宋谨说的包是什么包。   最后宋星阑终于想起他确实有个包,于是跑回小房间,打开自己的旅行包,把东西一股脑全倒在床上,翻出牙刷牙膏,又跑到院子的水池旁。   他按下电动牙刷的按键,刷头嗡嗡地震动起来,宋星阑接着往上面挤牙膏,结果被甩了一脸。   等宋星阑鸡飞狗跳地刷完牙洗完脸,粥已经快好了,宋谨正在煮鸡蛋,他昨天早上做了猪肉白菜包,今天蒸一蒸就可以吃。   宋星阑去了洗手间,很仔细地把自己的牙刷摆在了宋谨的牙刷旁边,然后把自己的牙膏放到了宋谨的牙杯里,跟宋谨的牙膏装在一起。   他十分满意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去厨房找宋谨。   “哥,你在做,做什么呢?”宋星阑走过去没话找话,“我,我帮你。”   “不用。”宋谨低头将包子摆到屉笼里,没看他。   “你,你不高,不高兴吗?”宋星阑弯腰,歪头看着宋谨干净漂亮的侧脸,认真地问他,“可,可以告诉我吗?”   宋谨盖上锅盖,洗了个手,说:“我不想看见你。”   宋星阑怔了一下,眼神有些暗淡下去,然而更多的是茫然,他看着宋谨往外走的背影,不知道宋谨为什么这么不喜欢自己。   “喵~”   宋星阑低头,看见葡萄柚正站在自己的脚边,蹭了蹭自己的裤腿。   “小,小猫咪。”宋星阑笑起来,俯身去抱葡萄柚,葡萄柚是只没什么出息的肥橘,它窝在宋星阑的怀里,喵了几声,然后安安静静地眯起眼。   他抱着猫去了院子,宋谨正在洗水果,宋星阑摸着葡萄柚的脖子,笑着说:“哥,这个,这个猫,好乖啊……”   宋谨转头,看见葡萄柚被宋星阑抱在手里,他脸色一变,立刻将手往衣服上擦了擦,走过来把葡萄柚从宋星阑的怀里夺了过去。   葡萄柚被吓得喵了一声,瞪大眼睛看着宋谨。   “你别碰它。”宋谨冷冷地说。   宋星阑愣愣地点头:“噢。”   然而他心里在想:刚刚碰到哥的手了,嘿嘿。   -   宋星阑在早饭时一口气干掉了两碗粥两个鸡蛋五个肉菜包。   宋谨吃完后坐在位置上看着他,宋星阑见宋谨这样,连吞带咽地赶紧吃完了,然后抹抹嘴,问:“哥,你在,在等我吗?”   宋谨问他:“你那天晚上是要来找我?”   “啊?”宋星阑一脸茫然。   昨天和赵海通电话的时候,说起车祸,赵海说那天宋星阑是刚下飞机,立刻就开车出去了,结果上高速不久后出了事,侧前方的一辆车突然爆胎,跑偏侧翻,而宋星阑在飞机上应该是没有休息好,有些疲劳驾驶,所以没能及时刹车做出反应,直接撞了上去。   那条高速就在村子外,宋谨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宋星阑是来找自己的。   然后赵海告诉他,车祸时,宋星阑的车后座上有一个蛋糕。   于是宋谨问了车祸时间,果然是他生日的那天晚上。   他觉得荒唐,觉得可笑,又觉得无解。   三年没见,要说宋星阑是专门回国为他过生日,宋谨是不可能信的,他只知道说不定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宋星阑监视着,所以整件事的重点并不在于生日和蛋糕,而在于宋星阑来找他。   找他能做什么呢,无非就是跟三年前一样,侮辱、折磨、强暴。   如果那天晚上宋星阑没有出车祸,自己面对的将会是什么?那晚唐闵和何浩都在,宋星阑要是到家里来发疯,就真的等于把宋谨三年来好不容易建立起的生活都毁透了。   宋谨并没有阴暗到觉得宋星阑出车祸是活该,但他也是真的后怕,怕那个冷血的疯子再次出现在面前。   “我特别讨厌蛋糕。”宋谨看着宋星阑,一字一句地说,“尤其是你送的。”   宋星阑直视着宋谨的眼睛,好像思考了一下,然后有些认真地说:“那就,就,就不吃蛋糕了。”   然后他起身开始收拾碗筷,他哥一早起来做早饭,自己又吃了那么多,宋星阑觉得碗必须他来洗。   宋谨也没拦着,只是漠然地看向门外。   宋星阑抱着碗去了厨房,没过多久,传来一声清脆的破碎声,宋谨并不意外地起身,走去厨房。   碗被打碎了一个,宋星阑还杵在原地愣着,见宋谨过来了,他立刻蹲下身去捡碎片,嘴里还说着:“对,对不起,对不起。”   宋谨刚想让他别碰了,宋星阑就嘶了口气,触电似的缩回手,看着食指指尖上的伤口。   当初被捅了一刀打了一拳都一声不吭的人,现在倒是会因为这种小伤口而痛了。   宋谨拿了扫把过来打扫碎片,宋星阑站在一边,捏着自己的手指头,有点着急地问:“哥,我的,我的手,流,流血了,怎么办啊?”   “用水冲,再擦干,拿纸包着。”宋谨头也不抬地说。   “噢……”   扫完地洗好碗,宋谨出了厨房,看见宋星阑正坐在门外的椅子上,低头看着他那根被纸巾包成馒头的手指头。   宋谨能清楚地感受到,宋星阑长高了,骨架已经完全长开,五官出落得成熟分明,真人比之前那张模糊的照片更惊艳,如果不是因为傻了,他的脸上不可能出现这种懵懂小心的表情,只会更冷锐更可怕。   原本是外人眼中的天之骄子,现在却成了能盯着自己的手指头看上半天的傻子。   宋星阑听到脚步声后抬起头,看见宋谨站在自己面前,手里拿着创可贴。   “哥。”宋星阑谨慎地开口,“碗,被我,被我打碎了,你是,是不是很生,生气?”   宋谨没理他,蹲在他面前,把他手指上的那团纸巾拿了下来,拆开创可贴,绕着指尖缠了上去。   贴好之后,宋星阑竖着自己的食指,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对着宋谨傻笑:“谢谢,谢谢哥。”   宋谨站起来,垂眼看着他,突然问:“你是来讨债的还是还债的?”   不等宋星阑有什么反应,宋谨又说:“你已经从我身上拿走很多了,我真的没什么可以让你践踏的了,我也不需要你偿还什么,我只是不想再见到你。”   “你为什么是我弟弟啊,宋星阑。”   宋星阑只是抬头静静地看着宋谨,那双眼睛深黑,从前装满了又冷又狠的恨意,此刻却清得发亮,在早晨的阳光下透着澄净的水色。   能当做没发生过吗?能重新面对吗?能忘记吗?   不能。   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宋谨只能逼着自己把宋星阑当做一个全新的人来看待,过去的事无法抹消,然而当宋星阑以弱者的姿态出现在面前时,宋谨确实无法做出任何残忍暴虐的报复。   因为他跟宋星阑不一样,他不想当疯子。 第21章   监督宋星阑吃过药之后,宋谨让他自己把床上那堆从行李包里倒出来的东西收拾好,宋星阑一边胡乱地整理着,一边暗中观察宋谨的动向,当他发现宋谨要出门的时候,他从小房间里蹿出去,问:“哥,你,你要去,去哪?”   “田里。”宋谨说。   他有一小块田地,用来种一些葱姜蒜和蔬菜,会定时去松土除草,顺便摘一点新鲜的菜吃。   “我,我也能去吗?”宋星阑指指自己,目光充满期待,“带,带上我,行,行吗?”   宋谨看他一眼,不冷不热地说:“随便。”   宋星阑兴奋地抢过宋谨手里的锄头,跑去推开院门,回头冲宋谨笑:“哥,哥,我们走,走吧!”   宋谨拿了个水桶和水瓢,走过宋星阑面前,出了院子。   菜地离家不算远,在一个小山坡上,走个五分钟就能到,宋星阑沿途一直在好奇地打量,打量那些漂亮的别墅,他问:“哥,为,为什么别人家的房,房子,这么大,这么漂亮。”   宋谨走在他前面,说:“爱住不住,不然滚。”   宋星阑立刻快走了一步跟宋谨并肩,看着他的侧脸认真地说:“住,住,跟哥在一起,住哪里都,都行。”   宋谨没有兴趣回应他。   到了菜地,宋谨去旁边的小水沟里舀水,宋星阑拿着锄头站在一边,问:“哥,我,我要做什么呢?”   “把菜旁边的土松一松,轻轻铲一下。”宋谨舀着水头也没抬地说。   宋星阑说:“好的。”   等宋谨舀完半桶水直起身,宋星阑已经把那片胡萝卜地掀翻半块了。   他可能真的不太懂什么叫“松一松”、“轻轻铲一下”,每一锄头下去都能掘起三根胡萝卜,宋谨要是再晚点发现,今天整块菜地大概都可以丰收了。   “别弄了!”宋谨冷声吼他。   宋星阑当即停住手,有些惊慌地看向他,问:“不,不对吗?”   宋谨没空跟他废话,走过去拿过他手里的锄头,自己低头松土,宋星阑挺尴尬地站在一边,想道歉,但看宋谨好像生气了,于是还是闭上了嘴。   看了一分钟,宋星阑突然说:“哥,我会了。”   宋谨没理他,宋星阑又说:“真的,真的会了。”   “这个东西,很,很重,你,你给我吧,哥。”   “让,让我帮你吧,哥。”   宋谨直起身来看他一眼,为了堵上他的嘴,把锄头还给他了,说:“刨出来的胡萝卜你自己吃。”   宋星阑抱着锄头猛点头:“嗯,嗯,我吃。”   宋谨过去拿了水桶,弯腰给自己刚刚松过土的菜地浇水,他侧头看了一眼,宋星阑确实是学会了,铲得很小心,那么高的一个人拿着锄头仔仔细细地俯身锄地,看着挺滑稽,然而对宋谨来说,更多的是无法置信。   宋星阑从前是怎样的人,他很清楚,养尊处优,随心所欲,疯狂狠厉,冷血自私,宋谨人生里最痛最恨的经历都是拜他所赐,他虽然没有想过要宋星阑死,但也是真的这辈子都不愿意再见到他了。   可还是见到了,以这种方式,这样的宋星阑。   就算宋谨现在能把宋星阑当一个全新的人来看,但是面对着那张脸,他确实做不到心平气和温和相待,他更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宋星阑恢复了记忆,他们之间会是什么样子。   噩梦重演吗?那真的算了。   只是此刻眼前的宋星阑神志不清记忆全无,就算宋谨狠了心去惩罚他责难他,也并没有意义,倒不是宋谨有多宽容大量,而是有种对牛弹琴的无力感,宋星阑并不会意识到一切的根源在哪里,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 ǚ加二二柒伍一疤六八一八 々得,什么都不懂。   两个人一直没有再对话,宋星阑投入地锄着地,宋谨在各处浇了浇水,又拔了些做菜要用的大蒜和葱,摘了些青椒和白菜,全部放进桶里,快十一点了,该回去煮饭做菜了。   宋星阑的土还没松完,他见宋谨提了水桶准备走,于是起身擦了把汗,说:“哥,我,我留在这里,干完活再,再回去。”   他的脸有点红,鼻子上也冒了汗,眼睛亮晶晶的,像从山里跑出来的小狼。   宋谨问他:“你认得回去的路么。”   宋星阑点点头:“我记得!”   宋谨于是没再多说,转身走了。   回家煮了饭,洗了菜,宋谨一头扎在厨房里,等他把几个菜全做好后,转头一看,外面的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估计要下雨了。   但宋星阑还没回来,宋谨算了下,这段时间已经够宋星阑把隔壁田里别人家的菜地都锄完了。   说不定真的跑去别人的菜地里乱铲了,宋谨叹了口气,拿了把伞准备出门把他叫回来。   他刚走出院门,一个村民就跑了过来,脸上有点慌张,说:“小宋,我看你菜地里好像有个死人,我刚刚要上山,突然看见的,就躺在地里,我都不敢走近去看。”   宋谨直接愣了:“死人?”   “是的啊,穿黑上衣,躺在田里,一动不动!”   宋星阑死了?   宋谨怔了好一会儿,然后下意识地迈步往外走,村民跟在他身边,看宋谨脸色都白了,就问他:“是你家来的客人吗?要不我们喊人一起过去看看吧,好端端地倒在那里,说不定是昏过去了,怪吓人的。”   宋谨好像才回过神,点点头:“您帮我 γ去卫生所叫一下医生好吗?”   “行行行,那我去给你叫,你一个人小心点啊!”   五分钟的路宋谨只用了两分钟就到了,他抬头望去,宋星阑确实躺在菜地里。   宋谨来不及多想,沿着田埂跑上去,看见宋星阑正侧躺着,上半身趴在田埂上,露出一个侧脸。   “宋星阑?”宋谨叫了他一声,声音都有点发抖。   他蹲下去,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宋星阑是因为头上的伤昏过去了,还是莫名其妙地死了。宋谨的脑子很乱,宋星阑昨天才来这儿,满心欢喜地觉得自己找到哥哥了,结果今天就这么倒在田里没动静了。   宋谨不敢去推他,也不敢把他扳过来,只能茫然地叫他:“宋星阑?!”   宋星阑的身子突然抖了一下,然后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他转头看向宋谨:“哥?你怎么,怎么来找我了?”   宋谨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一点,问:“你哪里不舒服?”   宋星阑露出疑惑的表情,然后摇摇头:“没,没有不舒服。”   “那你为什么倒在这里?”   宋星阑想了一下,说:“我,我睡着了。”   宋谨:“……”   他站起身,有些头痛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宋星阑跟着爬起来,顺便捡起地上的锄头,他说:“哥,我都,都弄完了,我们回去吧。”   他又问:“下面怎么,怎么这么多人?”   山坡下的那群村民和两个医生眼睁睁地瞧见宋星阑站起来,一群人静立在远处不会动了,纷纷傻眼地抬头看着他俩。   宋谨花了点时间跟大家解释,说宋星阑是自己的弟弟,昨天刚来的,脑子受了伤有点问题,累了不知道回家,直接躺在田里睡着了,给大家添麻烦了。   医生语重心长地说:“脑子受过伤的话,多静养吧,别让他干重活了,不太好。”   宋谨无言地闭了闭眼,然后点点头。   宋星阑窸窸窣窣地跟在宋谨的身后往家里走,宋谨听到有人说:“多好的一小伙子,怎么傻了。”   “怪可惜的,这么年轻。”   这就是不知情的外人眼里的宋星阑,都替他惋惜,都为他感叹。   宋谨转头看了一眼宋星阑,宋星阑还拿着锄头,大概是知道自己惹麻烦了,他的眼神闪躲了几秒,但最终还是试探性地对宋谨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来。   -   宋星阑午饭又吃了很多,并且他谨记宋谨说的话,把那盘胡萝卜吃了个干净,一点没剩。   宋谨收拾碗筷去洗,宋星阑站在一边,葡萄柚突然跑了过来,宋星阑蹲下身,朝它伸出手,又想起宋谨说不让自己碰小猫咪,于是他的手停在了半空,转过头问:“哥,我可,可以摸一下小猫吗?”   宋谨说:“不行。”   正准备把头伸过去的葡萄柚听见了,也顿在了原地,然后过了一秒,它抬起爪子跟宋星阑击了一下掌,接着跑到宋谨的脚边去了。   葡萄柚边跟着宋谨往厨房走边回过头,对宋星阑喵了一声。   宋星阑蹲在地上,抱着膝盖朝葡萄柚傻笑。 第22章   这段时间宋谨基本没有管过宋星阑,除了监督他吃药和吃饭,其余时候宋谨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写代码、修片和看书,他不知道宋星阑都在做什么,只要不惹事,宋谨一律无视。   对于宋星阑来说,最让他头疼的事情大概就是洗衣服,上次那件因为睡在田里而沾满湿泥的黑色卫衣,他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哼哧哼哧地洗了一整个下午,又因为不会拧衣服,所以那件湿淋淋的卫衣挂在二楼晒了整整四天都没有晒干。   宋谨不用洗衣机,一般都是自己手洗,每次洗衣服的时候,宋星阑就抱着洗衣盆站在宋谨身边看他洗,等宋谨洗完了,他再站到水池前洗自己的衣服。   今天的活不多,宋谨在电脑前坐了没多久就弄完了,葡萄柚在一旁睡觉,宋谨起身出去,想洗点水果,他一般把水果洗好了放在厨房,宋星阑会自己偷摸着过去拿了吃,吃完了宋谨就再添上。   他路过小房间的时候,看见房门虚掩着,宋谨顿了顿,轻轻推开门。   一圈杂物之中,宋星阑正支着膝盖坐在那张小床上,窗帘半拉,他就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秋日午后的太阳暖黄,光晕照在他少年气犹带的侧脸上,空气里飘扬着细碎的尘埃,一切看起来静谧且孤单。   宋谨想到了从前自己住的那间阁楼,小的时候,每次放假,母亲几乎都不在家,因为她要工作。宋谨就坐在床上看着对面那个斜斜的大天窗,也会有阳光照射进来,满目浮动的尘埃,当时自己的心里在想什么,已经完全不记得,或许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孤独地在发呆而已,等到太阳落山,母亲就会回家,给他做晚饭。   就像宋星阑现在一样,没有人可以说话,没有事情可以做,在那些冗长的空余时间里,一个人发着愣慢慢捱过,等到吃饭时间,就开开心心地跑出房间看宋谨做菜,而宋谨每次都不太会理睬他。   宋谨想到这段时间里的一切,宋星阑总是在他面前主动而积极,想要帮他做任何能做的事情,虽然每次都会遭到宋谨的拒绝和冷落,但他的热情似乎不会耗尽,总会在看到宋谨时露出快活的笑容。   宋星阑多伦多公司那边的人跟宋谨通过视频,提出想看看宋星阑,然而宋星阑面对着摄像头却只是一脸茫然,不断地问你们是谁,对面那几个国内集团里从前的老员工满脸叹惋,眼眶都红了。   原本是公司年轻的核心领导人,现在却只能像只被囚禁的小狼一样,每天坐在狭小的房间里,孤零零地看着窗外,等待着晚饭时间到了,能够跟自己的哥哥说说话。   宋谨缓缓眨了眨眼,他不同情宋星阑,他只是觉得很无奈。   如果宋星阑没对他做过那些事,哪怕他们从小到大只是以陌生人的形式相处,到了这一步,宋谨也会竭尽所能地悉心照顾他、陪伴他,因为他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   可是宋星阑曾经真的毁了他,身体和尊严,那是不争的事实,以至于就算他现在完全是另一种模样,宋谨也依然难以说服自己去释怀。   宋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宋星阑。”宋谨叫他。   宋星阑猛地转过头,先是惊诧了一秒,然后瞬间就笑了起来:“哥,你怎么,怎么这么早,就,就出来了?”   他下了床穿好鞋,走到门边,低头看着宋谨,认真地问:“是,是有什么事吗?”   宋谨往后站了一步跟他拉开距离,宋星阑的目光太直白,宋谨别开眼,说:“你要出去走走吗。”   宋星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问:“出去吗?”   “就是随便走走。”宋谨淡淡地说,“去摘点明天要吃的菜。”   “去,去!”宋星阑用力点头,眼睛亮得不可思议,“我,我跟哥一起,一起去。”   下午的天气仍然很好,宋谨带着宋星阑去摘了点菜,后来宋谨看着蹲在地里的宋星阑,问他:“你要不要剪头发。”   宋星阑的头发有点长了,有时候会盖住眼睛,洗头也麻烦,要避开伤口,他来这里只洗过一次头,因为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所以是宋谨帮他洗的。   “要。”宋星阑点点头,“可以剪。”   宋谨于是带着他去了村里的理发店。   理发店老板跃跃欲试:“小伙子想要个什么发型啊?”   宋星阑立刻看向宋谨,宋谨说:“直接剃平头吧。”   “剃平头。”宋星阑帮宋谨向老板重复了一遍,好像这根本不是他的脑袋,他完全不在乎要剃什么发型,宋谨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头上有伤口。”宋谨站在门边说,“叔叔您稍微小心一点。”   “行行行,你放心。”   宋星阑剃头的时候不老实,老爱从镜子里偷看宋谨,怕他把自己丢下,老板已经无数次把他的头扳正,然而还是没用,最后老板没辙了,说:“小宋,你过来吧,你弟他看不见你不行,你站这边来。”   宋谨把目光从远处的山上移回理发店里,和镜子里的宋星阑对上了视线。   宋星阑在镜子里对他灿烂一笑。   剃完头后,理发店老板对宋星阑连连称赞,说整理他是自己经手的最好看最帅的一颗头,搞得宋星阑在出门后还沾沾自喜,跟宋谨说:“哥,老板他,他夸我好看,最,最好看。”   宋谨:“因为老板只给这个村里的人剃过头,你不用这么骄傲。”   宋星阑:“可,可是真的不,不帅吗?”   宋谨:“不帅。”   -   吃过晚饭后,宋谨洗了澡,今天在外面走了不少路,他曾经受过伤的左腿有点受不了,所以他搬了足疗桶出来,接了水,放到房间的小沙发前,准备泡一泡脚,缓解一下疲劳。   宋星阑正要去洗澡,他习惯性地先寻找一下宋谨的踪迹,结果刚好看到宋谨在挽睡裤的裤腿。   他看到宋谨左小腿上的那道疤,整个人怔了一下,然后鬼使神差地往宋谨的房间里走。   宋星阑没踏入过宋谨的房间,因为宋谨不让他进,其实也没有明说不可以进,但是宋星阑能够从宋谨的态度里感受到他抗拒自己进他的房间,所以他一次都没有迈进去过。   宋谨坐在沙发上,有点愣愣地看着宋星阑,他突然一句话没说就进来,宋谨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应对。   宋星阑蹲下身,表情认真地伸手去触碰宋谨腿上的伤疤。   当他的指尖碰上皮肤的那一刻,宋谨好像突然反应过来,整个人面色全白,抬腿踢在踹宋星阑的肩上。   宋星阑的神色太认真了,认真到没有带任何笑意,尤其是他刚剃了平头,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又冷又野,有种痞横的危险性,瞬间让宋谨联想到以前的他。从前那些被强迫的回忆纷纷上涌,宋谨完全是出自本能地抵触与宋星阑的一切皮肤接触,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应激障碍。   宋星阑身子不稳地倒在地上,双手往后撑着地,有些不解地看着宋谨:“哥?”   “你出去。”宋谨低着头喘气,“别在我房间里,出去。”   到了后半句,他的声音已经有些不受控制,音量比平时大了些,好像在吼人,宋星阑立刻起了身,垂着头走出去了。   关门前,宋星阑说:“哥,对不起。” 第23章   之后的几天,宋星阑似乎都在有意避着宋谨,他不再在宋谨做饭的时候跟在身边要帮忙,只是去院子里扫地,等宋谨做好菜了他才进来吃饭。吃饭时也并不说话,安静地吃完,然后收拾碗去洗。偶尔他会问宋谨需要摘什么菜,然后一个人出门摘菜,虽然总是会摘错。   宋谨知道是那天晚上自己的反应太大,给宋星阑造成了阴影,宋谨也清楚,宋星阑并不是因为自己踹在了他的肩膀上而生气,宋星阑只是意识到了自己对他的抵触与抗拒,所以他更小心了,不敢靠近自己。   能怪谁呢,虽然现在的宋星阑确实什么都不记得了,但这不代表宋谨心里的那些阴影和障碍就能一并消失,不可能的。   晚上洗完澡,宋谨出卫生间时刚好看到宋星阑站在小房间门前,葡萄柚站在他的脚边蹭他的裤腿,宋星阑低着头,很想去摸一摸,但是宋谨不让他碰猫,于是他也只能光那么看着。   听见门打开,宋星阑转过头,然后有些局促地往旁边移了一步,离葡萄柚远一点,他说:“我,我没有碰小猫。”   宋谨没有说话,只是擦着头往自己房间走,路过宋星阑面前时他停下来,说:“明天你的衣服放着,我帮你洗。”   宋星阑微微睁大眼睛,立刻拒绝:“不,我,我自己洗就,就可以的。”   “你洗不干净,也不会拧水。”宋谨没看他,只是说,“放着吧,我帮你洗。”   宋星阑这才愣愣地点点头,在宋谨要进房的那一刻,他说:“哥,谢谢你!”   宋谨坐在房间里,今天晚上的风有点大,应该是要下雨,他吹干头之后用了一会儿电脑,就关掉电源拔掉了插头,万一晚上打雷,就不用特意起来拔插头了。   关了灯闭眼,却没能睡着,外面的风声很大,宋谨睁开眼,恰好看见窗帘外闪过一道雪亮的闪电,两秒过后,一声惊雷响起,砸得窗户好像都在抖动。   山里的雷声似乎格外响,葡萄柚被吓醒了,喵了一声,跑到宋谨的床沿上趴着。   闪电不断亮起,雷声阵阵,宋谨的房门突然被敲响,与其说是敲,倒更像是砸,宋星阑在外面叫:“哥,你开开门,哥!”   宋谨的整颗心在雷声与砸门声里瞬间被揪紧,宋星阑从未在半夜时用这种力道敲过他的门,更别说这段时间他那么小心谨慎,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现在却把门砸得震天响。   “哥!求你了!哥!”宋星阑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拍打着房门,“你开开门!哥!”   所有响在耳边的声音混合着同时钻进脑海,宋谨的思绪汹涌着错乱,闪电透过窗帘,时不时将房间照得灰亮,仿佛回到三年多前的那个深夜,阁楼的天窗,灰白的月光,黑暗里推开房门的宋星阑,宋谨在恍然间几乎都闻到了手铐的铁锈味和手腕上的血腥味。   “哥!求 求你给我开开门!”宋星阑哭着叫他,“求你了哥!”   宋谨的脑袋抽痛了一下,他伸手去开灯,幸好还没有跳闸,葡萄柚正坐在床边,警惕地看着房门。   灯光似乎补给了一些安全感,宋谨逼迫自己回到现实里来,门外的不是三年前的宋星阑了,慌乱着哭成这样,跟那个疯子有着天上地下的区别,他们不一样,至少现在真的不一样。   宋谨走到门边,说:“你别砸门,别动。”   拍门声瞬间就停了,宋星阑的声音发抖:“哥,我不砸门了,我听话,你开开门好不好,求你了……”   宋谨吸了口气,将门打开。   宋星阑满脸是泪,眼眶通红,在房间的光线照到他脸上的那一刻,他把门用力推开,伸手紧紧地抱住宋谨。   宋谨霎时间脑袋空白,使出全身力气去推他,甚至下意识地开口吼:“你放开我!!”   “不要,不要……”宋星阑浑身紧绷着发颤,“哥,我真的好怕……你不要赶我走……求你了……”   “你先放开我!”宋谨推着他的腰,命令道,“放开!”   然而宋星阑却将他抱得更紧,脸埋在他的颈侧,眼泪顺着宋谨的脖子流到衣领里,他语无伦次地说:“哥,我好怕……不要骂我,不要打我,不要把我关到楼上……太黑了,我一个人会害怕……求你了……”   窗外传来铺天盖地的沙沙声,暴雨至,倾盆而落,宋谨的听觉被自然的雷雨声和宋星阑不成句子的自言自语填满,葡萄柚在他们的脚边打着转,时不时抬头喵呜一声。   “你先放开我。”宋谨尽量心平气和地说,“我关一下门。”   宋星阑吸了一下鼻子,稍稍松开一点,见宋谨没有反应,他才慢慢放下手,胡乱地抹着脸上的泪,看宋谨把房门关上了。   宋谨抬头看他一眼,说:“去沙发上坐着。”   宋星阑挪了挪步子,走到床边的沙发旁,然后坐下。   他睁着湿红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宋谨,直到宋谨坐在床边。   雷声来得突然,去得也快,好像已经开始变得沉闷而模糊,只剩暴雨连绵,卧室里灯光暖黄,葡萄柚跳上沙发,坐在了宋星阑的身边。   “谁打你?”宋谨问他。   宋星阑的指尖神经性地收缩了一下,他说:“不知道。”   “什么叫把你关在楼上?”   “不知道……”眼泪突然又汹涌地从眼眶里落下,宋星阑的眼神变得恐惧,他看着地面,说起一些模棱两可的胡话,“他……他骂我,打我……把我关在楼上……楼上没有灯……很黑,很小……打雷,很大声……我一个人在里面,我求他开门……可是他不开,我真的很怕……”   宋谨看着宋星阑,他知道这些也许并不是胡话。   宋星阑后来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宋谨曾经想过,除去母亲和哥哥的离家,宋向平一定也负有很大责任,否则宋星阑不会对他视如仇人,与他针锋相对,然而到底发生过什么,宋谨也无从得知,两个当事人不可能会告诉他。   现在想来,大概就是家庭暴力了,打骂过后将幼年的宋星阑扔在阁楼,任凭他被黑暗和惊雷所带来的恐 怖包围。   宋谨对老家的那个阁楼有印象,很小,平常没有人会去,连保姆都不会去打扫,布满灰尘,在父母还没有离婚时,宋向平也曾经恐吓过宋谨,说他要是不听话,就把他关到阁楼里去。   宋谨一直以为那是宋向平吓唬人的玩笑话,没想到他会真的在宋星阑身上付诸实践。   今晚的雷声激起了宋星阑童年时期的深层记忆,他又品尝到了那种恐惧,所以会哭着来找自己。   “是宋向平吗?”宋谨问他。   宋星阑抬起头,满是泪水的眼里一片茫然和无助,他大幅度地喘着气抽泣,却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和反应。   宋谨走到电脑桌旁,从架子上抽了一张照片出来,那是他保存了好几年的和母亲的合照。   他走到宋星阑面前,把照片递给他,问:“上面的人你认得吗。”   宋星阑擦擦眼泪,看着照片。   “痛……痛……”他突然哽咽着说,“很痛……”   “谁痛?”   宋星阑指着照片上的母亲,说:“她痛……”   “你为什么知道她痛?”   “打针……医生打针……”   宋谨蹲在他面前,看着他的脸,问:“你去医院看过她?”   宋星阑摇摇头:“不知道。”   “她看到你了吗?”   宋星阑突然一手按住自己的头,皱起眉,似乎有些痛苦,然而他还是回答道:“看见了,好像看见了。”   宋谨的眼眶已经有些红,问:“她跟你说了什么?”   “她说,她说……”照片从宋星阑的手里滑落,他双手抱住自己的头,哭到声音都嘶哑,“她说对不起……她说对不起……可是我走掉了……我没有跟她说话……我没有理她……”   宋谨抬手遮住眼睛,他突然想起母亲住院时那次突然的割腕自杀,又想起自己问母亲怕不怕时母亲的回答。   “怕,也突然有点舍不得。”   多年未见的小儿子在自己病重时突然出现在医院,然而却没有接受自己的道歉,一言不发地冷冷离开,希望和绝望杂糅在一起,所以母亲想结束生命,却又怀着无可奈何的舍不得。   这就是他们一家人之间可恨的亲情和血缘,将任何美好都磨灭得一点不剩,全部演变成扭曲的恨意与疯狂的割裂欲望,所有人都厌透了想要逃离,然而怨恨却逐渐根深蒂固,以至于到最后谁也没能逃脱,都被困进了纠缠的缚网里。   “他让我喊别的人妈妈……”宋星阑突然抬起头,表情痛苦地抽噎着,“我只有一个妈妈……我不要喊别的人妈妈……”   “可是我妈妈都不要我了……”眼泪滚滚地从他紧闭的双眼里跌落,“我的妈妈不要我了……我讨厌她……是她害我被他关到楼上的……害我被他打……我讨厌她……”   “所以这就是你那么对我的原因?”宋谨放下手,他的眼底通红,却没有流泪,“这就是你侮辱我强暴我的原因?”   他站起来,冷冷地注视着宋星阑:“我当年才七岁,我跟你一样,什么都做不了,你凭什么恨我,凭什么那么对我?”   宋星阑泪眼模糊地望着他,他似乎不知道宋谨在说什么:“哥……”   “你他妈就是疯子,天生的疯子!”宋谨突然情绪失控地朝他大吼,“宋星阑,我没有比你好过多少,父母辈的恩怨你凭什么算到我头上,你对我做的事就能因为这些被原谅了?你跟宋向平有什么区别,残忍自私,阴暗扭曲,你们都是疯子!”   葡萄柚被吓得从沙发上跳了下去,躲到了电脑桌下,宋星阑慌张地站起身,想要伸手去拉宋谨:“哥……”   宋谨却飞快地往后退了一步,看着他说:“还有,她没有不要你,你妈妈她没有不要你。”   宋谨来到这里不久的时候,曾去过二楼,上面是外公外婆的一些遗物,宋谨将母亲的遗物一并安放到这里来,在整理外公的书架抽屉时,宋谨看到一份十几年前的判决书。   原来当年母亲和宋向平打过抚养权官司,母亲想将宋谨和宋星阑都带走,而宋向平决然不会同意,所以母亲在协议离婚后提出了诉讼,想要拿到宋星阑的抚养权,可宋向平有比她优越千万倍的财力,能请到最好的律师,母亲的败诉是显而易见可以预料的。   至于当初宋向平留下的为什么是宋星阑,宋谨都能猜到,因为自己当时七岁,已经记事了,所以宋向平选择了四岁的宋星阑。   然而他又根本无法做好一个父亲,最终使得宋星阑变成了一个性格扭曲的疯子。   眼泪这时才夺眶而出,那些埋藏多年的秘密和隐情像窗外的暴雨一样倾泻,尽管面前的人是个傻子,宋谨却还是想要将事实全部吐露:“妈妈当年为了拿到你的抚养权,和宋向平打官司,可她怎么斗得过宋向平,她不见你,不是因为真的讨厌你,她只是知道要断就断,别那么矫情,她知道你和她以后不会再有关系了,因为宋向平也不许她去见你,你懂吗!”   宋谨失力地跌坐在床上,不受控地哭着说:“宋星阑,为什么我们是一家人啊,为什么我不但要承受妈妈整整十年的埋怨,还要承受你的强暴……我是你的哥哥啊,你就算再恨我,也不能那么对我啊……”   “哥……”宋星阑茫然又慌乱地叫他,“我不恨你……哥,我没有恨你……”   “那是现在。”宋谨流着泪抬头看向他,“因为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指着门:“你出去。”   宋星阑没有动,宋谨突然起身,拽着宋星阑的手把他往外扯,他打开房门将宋星阑推出去,然后关上门。   宋星阑站在门外,他听到宋谨压抑痛苦的哭声。   “哥……你别哭,你打我吧,我不出声,但你别哭,可以吗哥?”宋星阑蹲在门前,轻轻摸着门板,仿佛这样就能抚摸到宋谨的后背给他安慰,他哽咽着轻声说,“哥,我错了,你不要哭,我以后一定听话……”   宋谨没有再回答他。   深夜的暴雨冲刷着起伏的大地,没人能在雨中新生,只有纠缠牵绊的过往仍然盘根错节,拼尽全力也无法拆分。   宋谨最后趴在床上哭着睡着了,而宋星阑一直坐在他门前,直到凌晨时分,秋雨停歇,天色蒙白,他才起身回了小房间。 第24章   第二天宋谨按时起床做早饭,洗脸刷牙,然后拿了自己和宋星阑的衣服去洗。   宋星阑没过多久也起了床,他在洗手间里洗漱完,走到院子里,拿了扫把扫地。   昨天下了雨,枫叶沾在地面上,很难扫,宋星阑就蹲下身一片一片捡起来,宋谨回过头,看见有片湿哒哒的落叶正好掉在宋星阑的头上,宋星阑摸摸头上的雨水,抬头看向宋谨,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对宋谨笑。   宋谨转回头,继续洗衣服。   宋星阑扫好地后就站到宋谨身边,宋谨将衣服过水时有些吃力,宋星阑就伸出手:“哥,我来吧。”   宋谨就把衣服递给他,然后搓别的,宋星阑将卫衣放进水桶里,摇几下,拎起来,摇几下,拎起来,摇几下,拎起来……   “差不多行了。”宋谨往他那边看了一眼,“重新接一桶干净的水。”   宋星阑依言照做,认认真真地冲洗衣服。   把拧好的衣服都装进桶里后,宋谨要拎去二楼晒,宋星阑连忙拿过那一桶衣服,宋谨于是端着比较轻的洗衣盆,两个人往楼上走。   宋星阑将衣服一件件抖落开来给宋谨递过去,宋谨接过后把衣服挂到衣架上。   太阳已经升起,昨夜暴雨过后,空气里是湿润清澈的味道,一切都很干净。   吃过早饭,宋谨去了宋星阑的小房间,替他打扫,宋星阑旅行包里的那些东西被他自己一样一样地码放在旁边的纸箱子上,他的手机里一定有很多重要的东西,所以被公司里的人拿走了,只留下一个平板。   宋谨不可自制地想到三年前他在雨中看完的那个视频,他回头看了一眼,宋星阑站在床边,正在仔细地叠被子。   宋谨拿了平板走过去,让宋星阑用指纹解了锁。   宋星阑看着宋谨,问:“哥,这个你要吗,给你。”   “不要。”宋谨说,“我看看。”   翻来翻去,相册里只有一些合同和资料,想必宋星阑也不会把那个视频放在这里,况且都三年过去了,这个平板应该是新的,未必会留下以前的东西。   宋谨把平板递还给宋星阑,问:“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宋星阑认真地看着他:“我答应。”   “等哪天你好了,把视频删了吧。”宋谨说。   宋星阑没问是什么视频,他只是点头应下来:“好,哥你跟我说一声,我都删掉。”   宋谨其实也没把他的承诺放在心上,他只是突然意识到,好像昨天宋星阑被雷声吓到过之后,说话突然不结巴了,他准备等会儿跟医生还有公司那边的人说一下,这应该也算是一种恢复。   打扫完房间之后,休息了一下,然后宋谨和宋星阑出了门,去菜地里看看,结果半路上碰到几个村民提着水桶,宋谨问:“怎么了?”   “昨天下暴雨,今天山上水库放水,那边的河里说是有不少鱼!”   宋星阑突然兴奋:“哥,我也想看鱼!”   宋谨说:“那就去看看。”   小河不宽,也不深,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有很多村民在了,老人和小孩围在岸边,青壮年们光着脚站在河里捞鱼抓鱼,似乎确实有不少鱼,还挺肥。   自从上次宋星阑“死”在田里,宋谨家有个傻弟弟的消息就传遍全村了,旁边的村民说:“小宋,你也跟你弟弟下水抓抓看,说不定午饭就解决了。”   宋谨知道自己那只受过伤的腿受不了这么冷的水,但是他看宋星阑蠢蠢欲动地很向往,就问他:“你想抓吗?”   “想。”宋星阑用力点头,“想抓鱼。”   “那你下去吧,鞋子和袜子脱了,裤腿挽上去一点,我回家去拿桶。”   “好!”宋星阑立刻弯腰脱鞋,宋谨将他的鞋袜放到树下,然后回家。   等宋谨拿着水桶和网兜到河边的时候,宋星阑已经在疯狂地出风头了。   他借了别人的网兜捞鱼,也不知道是哪里学来的捞鱼技术,总之一捞一个准,但他又没有桶,于是只能先把鱼送给别人,每次他捞到鱼,岸上的人就一阵欢呼,宋星阑就把鱼扔到草丛里让他们自己拿。   “小宋,你弟弟行啊。”村民见宋谨来了,笑着对他说,“这么会捞鱼,眼神真好。”   宋谨笑了一下。   他站在岸边,宋星阑正捞起一条鱼,一抬头立刻就看见他了,举着网兜说:“哥!我抓到鱼了,你把桶给我!”   宋谨说:“你扔到岸上来,我捡。”   “不。”宋星阑说,“你的手会弄脏的。”   他说着就往河边走,走到宋谨面前,小心翼翼地亲手把鱼放进了水桶里。   宋谨听到有人说:“小宋,你弟弟也太偏心了,都舍不得你摸鱼,怕你把手弄脏。”   宋星阑冲宋谨笑了几声,一转头又捞鱼去了,宋谨看着他的背影,表情很淡。   趁宋星阑捞鱼的时候,宋谨去了趟菜地,摘了点做鱼要用的葱姜蒜,然后回到河边,喊宋星阑回家。   大多数鱼都被宋星阑分给别人了,自己的桶里只有五六条,但也够他们吃好几顿了。   宋星阑拎着水桶,还不忘拿上自己的鞋子,宋谨看他光脚走,问:“不冷吗。”   “不冷。”宋星阑笑着说,“有太阳晒着,不冷。”   回去之后,宋谨去给宋星阑接热水,让他泡泡脚,宋星阑坐在小板凳上,宋谨把盆子放到他面前,说:“看看会不会烫。”   宋星阑把脚放进去,摇摇头,说:“刚刚好。”   宋谨蹲在一边看着桶里的鱼,他没杀过鱼,等会儿只能让宋星阑试试,再不行就请邻居帮一下忙。   葡萄柚的两只前爪搭在桶沿上,也朝桶里探头,专注地看着里面的鱼。   宋星阑看着宋谨,突然说:“哥,你以后不要哭了。”   宋谨抬头看他,宋星阑垂下眼,说:“我不想看见你哭,我很难受。”   “我会听话的,我哪里做错了,你就告诉我,我都改,但是你不要哭。”   如果从前的宋星阑是这样的性格,他们哪至于走到这一步。   宋谨重新将视线转回桶里看鱼,说:“错了就是错了,改了也没用的,都已经发生了。”   “有用的……”宋星阑的声音里突然带了哭腔,“只要你说,我就改,改了以后,你就把我做错的都忘记,就有用了。”   宋谨站起身,有些无奈地看着他:“你别哭啊。”   宋星阑红着眼睛抽抽搭搭的:“哥,你别赶我走,别不要我,好吗?”   宋谨目前实在无法给他确定的答案,只能伸手摸了一下他的头,宋星阑刚剃平头不久,摸着有些扎手,宋谨说:“好了,别哭了,去杀鱼。”   宋星阑抹了一把眼泪,说:“我不会杀鱼,哥。”   宋谨没说话,宋星阑于是斟酌着说:“但是我可以试试。”   宋星阑的一句“试试”,把整个院子都试满了鱼血。   宋谨抱着葡萄柚站在门边,看那只被开膛破肚了一半的鱼一次次从宋星阑的手里溜走,噼里啪啦地在地上乱抽抽,最后被宋星阑一脚踩在头上,只能原地甩尾巴。   宋谨说:“算了,找隔壁叔叔杀一下吧,别虐待它了,让它死个痛快行吗?”   “马上就痛快了。”宋星阑说,然后他一刀剁了下去。   宋谨当时心里一紧,真怕宋星阑砍在他自己的脚上。   做鱼的时候,宋星阑一直凑在旁边要帮这帮那,宋谨盖上锅盖,看了一眼宋星阑,发现他脸上被溅了一道鱼血。   “脸脏了。”宋谨说,“去擦一下。”   宋星阑盯着锅,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下。   “还是脏。”宋谨说。   宋星阑又抹了一下脸。   宋谨拽着他的帽子带他去了洗手间。   站在镜子前,宋谨拿了沾水的纸巾往宋星阑的侧脸上擦,宋星阑乖乖地低着头,眼睛近距离地盯着宋谨。   他的眼神直接赤裸,宋谨有些不自然地放下手,将纸巾扔在垃圾桶里,说:“你看什么。”   “哥,你真好看。”宋星阑说。   从前说他哪里都一般的人,现在正诚心诚意地称赞他好看,宋谨一时间都无法确认,傻了的宋星阑,嘴里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以前有人说我很一般,哪里都很一般。”宋谨洗着手说。   “那个人肯定是个大瞎子。”宋星阑笃定地下结论。   宋谨转头看他,嘴边极为难得地带了点笑意,他说:“不知道,以后你见了他,可以问问。”   “我不问。”宋星阑说,“我直接揍他,大瞎子。”   吃饭时,宋星阑专门挑看起来没什么刺的鱼肉悄悄堆到宋谨面前的位置,自己捡了一些稀碎带刺的鱼肉吃,宋谨看了一眼鱼汤碗,从靠向自己的这边夹了几块鱼肉放到宋星阑碗里,说:“我吃不下这么多的,你自己吃。”   这是他第一次夹菜给宋星阑,宋星阑盯着碗沉默了几秒,然后猛吃饭,碗里的鱼肉吃完后,他又开始捡碎肉吃。   宋谨又把大块的鱼肉夹给他:“说了我吃不下,你多吃点。”   宋星阑没吭声,吃完鱼肉后继续捡碎肉。   宋谨正要再给他夹,突然手顿在了半空,问:“你是不是故意让我给你夹菜?”   宋星阑吃着饭嘿嘿两声,摇摇头:“没有啊。”   宋谨:“……”   吃过饭后,宋谨电脑上有活要干,宋星阑说:“哥,我还想去抓鱼,我跟他们说好了的。”   “你跟谁说好了?”   “小强和大俊,还有几个,我忘了名字。”   都是些平均年龄不超过十岁的儿童。   宋谨说:“那你去吧,小心一点,不要忘了把鞋拿回来。”   “好的哥!”   宋星阑拎着水桶欢快地出门了,宋谨看着他高瘦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然后回房工作。 第25章   宋星阑昨天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就跟村里的所有儿童都混熟了,回来时嘴里叼着棒棒糖,他把水桶往水池边一放,跑去敲宋谨的房门:“哥,我回来了。”   宋谨起身打开门,宋星阑还光着脚,卫衣和牛仔裤上全是泥点子,脸也脏脏的,他从卫衣口袋里拿出两根棒棒糖递给宋谨:“哥,他们给我的,你拿着,我洗过手了,不脏。”   宋谨接过棒棒糖,说:“你去洗个澡吧,拖鞋穿上,地上很冷。”   宋星阑点点头,一边往自己的小房间走一边说:“我捞了好多鱼,一个桶都装不下,就分给别人了,他们还约我明天去打篮球。”   总比自己在忙时他一个人待在小房间里发呆好,宋谨这么想着,就说:“那你去吧,别欺负小朋友。”   “不会的哥!”宋星阑在房间里大声说,“他们很好的,还给我糖吃。”   宋星阑洗过澡后,宋谨替他洗衣服,宋星阑就在院子里扫扫地,洗好了衣服,宋谨跟宋星阑把鱼送到了村里的几个老人家里,鱼太多了,他俩实在吃不完。   中午是水煮鱼,晚上宋谨做了红烧鱼,葡萄柚在他们脚边打着转,快馋死了,喵喵喵地叫,宋星阑三番两次看向桌底,最后终于忍不住问:“哥,可以给它吃一点吗?”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不会碰到它的,就放在地上,我不摸它。”   自从一开始宋谨不允许他碰葡萄柚,宋星阑就真的连摸都没去摸过,哪怕葡萄柚缠着他要蹭他的腿,他也只是看着,绝不上手摸。   “你可以放一点到它的盆子里。”宋谨吃着饭说,“再拌点饭进去,不会太咸。”   “好!”   宋星阑夹了块鱼肉到自己碗里,在碗边抠出一个小角落,把鱼肉拌进饭里,然后他去了猫窝旁,蹲下身,将拌好的鱼肉饭拨到小盆子里,葡萄柚迫不及待地狂吃,宋星阑蹲在它身边,笑吟吟地看着   宋谨看了一眼宋星阑的侧脸,曾经满身寒意和戾气的少年现在仿佛真的脱胎换骨,变得单纯又率真,似乎已经看不出原有的本性。   -   今天午饭过后,宋星阑洗了碗,休息了一下,然后他跟宋谨说自己要去打篮球了。   宋谨在他出门前给了他五块钱。   宋小少爷仿佛从来没有见过世面,拿着五块钱惊喜地瞪大眼,在手里抖了抖,又放到鼻子前嗅了嗅,然后兴奋地问:“全都给我吗?”   宋谨很想告诉他五块钱也买不了什么东西,但看宋星阑这么高兴,他又不好打击人家,于是点点头:“嗯,你打完球渴了可以去旁边的小卖部买瓶饮料什么的。”   “谢谢哥!”宋星阑小心翼翼地把五块钱叠好,放进衣服口袋里,然后说,“那我走了!”   “早点回来吃晚饭。”宋谨说。   “好的!”   结果天都快黑了,宋星阑也没回来。   宋谨做好菜,摘下围裙,然后出门去篮球场那边。   篮球场已经空了,小朋友们早就跑回家吃饭了,在旁边小卖部门口的大石头上,宋谨看到宋星阑正坐在那儿,低头吃辣条。   宋星阑吃着吃着抬头一看,发现是宋谨,他整个人一愣,然后立马站起来,一闪身躲到了旁边的电线杆子后面。   宋谨想提醒他,电线杆很细,真的挡不住他这么个人。   “为什么还不回家。”宋谨问他。   宋星阑畏畏缩缩地从电线杆子后面探出半张脸,眼神有些闪躲,吞吞吐吐地说:“把辣条,吃,吃完了就回去。”   “你吃辣条就能管饱了是吗。”宋谨问,“不用吃晚饭了?”   宋星阑摇摇头。   宋谨说:“给你钱不是让你买辣条的,是怕你渴给你买水买饮料的,你吃了辣条还怎么吃晚饭。”   他觉得自己突然化身成了老妈子,但是没有办法,对面站着的是个傻子,只能唠叨些他听得懂的。   宋星阑突然从电线杆子后面站出来,有些急切地解释:“辣条不是我买的,是别人送给我吃的,我没有买。”   “为什么要别人给?你的钱呢?”   宋星阑低下头,像条做错事正在挨批的大狗,他委屈又抱歉地老实交代:“被我弄丢了。”   “可能是打球的时候丢的,我放在口袋里,打完球,我想买东西,就找不到了,可能被别人捡走了……”   “我不是故意的,哥,我也不知道它会丢掉,我明明放得很好了……”   丢失的五块钱让他痛心疾首懊恼自责惋惜悲恸,宋星阑说着说着,伤心得快哭了:“我找了好久,就是找不到……哥,我错了,你以后不要给我钱了,都是我不小心……”   宋谨按了按自己的眉心,问:“所以你是因为丢了五块钱不敢回家?”   宋星阑丝毫意识不到这是件多么滑稽好笑的事,他很认真地点点头,擦了一下眼睛,说:“我害怕。”   “我又不会打你。”宋谨说。   “就是怕。”宋星阑抬起头,天色暗了,他眼底的那点泪光在路灯下闪着颤抖的亮,他说,“怕你不高兴,怕你不喜欢我了。”   说到这里,宋星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十分顺便地问了一句:“哥,你喜欢我吗?”   宋谨摇摇头。   宋星阑哇的一声就哭了:“那怎么办啊……”   宋谨嫌他丢人,抓着他的袖子把他往家里拽:“别在外面哭,回去吃饭了。”   “哥……那你会不要我吗?”   “哥,你会把我丢了吗?”   “我会洗碗,会扫地,会擦桌子,以后衣服我也自己洗。”   “我还会杀鱼,哥,你别不要我好吗……”   他一路都在喋喋不休哭哭啼啼,宋谨听得头痛,皱着眉说:“你消停会儿。”   宋星阑闭了嘴,眼眶红红地低着头不说话了。   -   宋星阑整个晚上都很安静,丧眉耷眼的,安静地吃饭,安静地洗碗,安静地洗澡。   宋谨在房间里和医院那边联系了一下,医院方面说下周会来接宋星阑去做检查。   宋谨出了房间去厨房,他下午的时候做了点芋圆,今天晚上不冷,刚好可以吃点甜饮。   把芋圆倒进玻璃碗里,加了牛奶,放了西米红豆和葡萄干,再切了些芒果和猕猴桃,宋谨捧着一大碗芋圆奶准备去楼上,他不久前在院子里看过一眼,今晚天气好,星星很亮。   路过宋星阑的小房间,门开着。   其实自从宋谨去厨房时宋星阑就在暗中观察了,现在看宋谨抱着一碗甜饮,他忍不住了,坐在床上喊:“哥,你吃什么啊?”   宋谨停下脚步,说:“水果芋圆。”   宋星阑问:“好大一碗,你一个人吃吗?”   宋谨抿了抿嘴:“是啊,边看星星边吃,能吃完的。”   宋星阑已经把脚伸进拖鞋里:“去哪看星星啊?”   “楼上。”   宋星阑彻底站起来:“我也要去。”   他咽了口口水,又说:“我也想吃芋圆。”   宋谨别过头:“哦,那你自己去拿个碗吧,我先上去了。”   二楼的露台上有个楼梯,往上走可以直接到屋顶,屋顶有块小平地,足够坐人。   宋谨在地上铺了张垫子,他坐下还没两秒,宋星阑就上来了,手里拿着个小碗,还知道自己拿块纸板垫在地上。   “还给你拿了纸板呢,哥。”宋星阑说,“原来你带了啊。”   宋谨没说话,把玻璃碗递到宋星阑面前,宋星阑立刻端好小碗接着,看宋谨将水果和芋圆倒在自己的碗里。   “谢谢哥。”   宋谨抬头看着天,慢慢嚼着芋圆,宋星阑喝了一口甜甜的奶,说:“真好喝,哥,你做什么都好吃。”   他转过头看着宋谨的侧脸,说:“哥,你还生气吗,我弄丢了钱。”   “没有。”宋谨说。   从前那样伤害他都不会有任何愧疚和歉意的人,如今为了丢失的五块钱,懊悔担心了整整一晚上。   “以后我要是做错事了,你就骂我,打我也行。”宋星阑说,“就是别不理我,也别不要我,好吗?”   “不会打你。”宋谨望着天空眨了眨眼,“你不是他。”   “他是谁?”宋星阑蹙着眉问。   宋谨终于侧过头去看他,说:“一个疯子。”   “他是不是欺负过你,哥?”宋星阑说着,低头指指宋谨手腕内侧的疤,显然他很早之前就发现了,“我头上也有这个,很痛的,哥,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见宋谨没说话,宋星阑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宋谨的手心。   宋谨瞬间僵了一秒,正要抽回手,宋星阑却已经拉着他的手送到自己面前,在那道伤疤上亲了一下。   他的表情温柔又认真,很陌生,宋谨却觉得有灼热的温度因为那个轻轻的吻,从宋星阑的唇上一路渗透进皮肤里,再被血液传到心脏,带得心跳都重了几分,快了几分。   宋星阑抬起眼看着他,深而黑的眼睛里清澈且亮,他说:“哥,以后谁也不能欺负你,我会保护你的。”   几年前害得他差点自杀深陷泥沼的人,现在反过来 说要保护他,那双眼睛里的光亮那么炙热坚定,宋谨在恍惚中真的觉得,从前的宋星阑已经彻底死了,眼前的确实是另一个人。   “我不用你保护。”宋谨看着他说,“只要你别重蹈覆辙,如果有一天你好了,记得离我远远的,别再折磨我。”   宋星阑自然听不懂宋谨的话,他大概只关注到了那句“离我远远的”,一下子有些急切,他握紧了宋谨的手,说:“我不离开你,哥,你不能丢了我。”   对于这个问题,宋谨似乎永远无法给他肯定的答复,宋星阑盯着他的脸,宋谨的沉默就是在给宋星阑的慌乱与不安加码,他得不到回答,有些懊恼,然而这么近距离地看着宋谨,他突然有种想法,答案可以再等等,说不定宋谨某一天就会给他,但有件事情现在不做,错过了就很可惜。   他凑过去,在宋谨的嘴角亲了一下。   奶香,果香,秋夜里吹来的山风,清冷坠落的月色星辉,轻轻划过耳畔的遥远林声,所有的一切在一瞬间突然被放大,又在一瞬间突然消失殆尽,情绪跌宕着碰撞,最后变成似是而非的隐语。   宋谨垂下眼,将手从宋星阑的手里抽出来,转过头,舀了一勺牛奶喝,然后说:“看星星吧。”   宋星阑看着他,说:“好。”   -   那夜赏星星,宋星阑从未抬头看天空。 第26章 29-30   29.   早上宋谨在刷牙,宋星阑也拿着牙刷跑过来,和他一起蹲在水池边刷,一边刷牙还一边含着一嘴泡沫朝他傻笑,宋谨看了他一眼,回头继续刷自己的牙。   “哥,我今天能出去玩吗?”做早饭的时候,宋星阑站在宋谨身边,问他。   “随便。”宋谨说,“早点回来吃饭。”   “好的。”宋星阑盯着宋谨的耳垂看了两秒,低头凑过去亲了一下。   宋谨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等到觉得不对劲了,蓦地转过头去,宋星阑已经立正站好在假装若无其事地看锅了。   “好香啊,就是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吃。”他还一脸正经地自言自语。   宋谨吃过早饭后就回房间里工作了,宋星阑隔着房门跟他报备了一声,就出门玩去了。   到了中午,宋谨做好了菜,等了几分钟,宋星阑还没回来,他正准备出门去找,宋星阑就匆匆进了院子,说:“一下子忘记时间了,哥,你等我很久了吗?”   “没有,吃饭吧。”   宋星阑风卷残云火速吃完饭,宋谨还在吃,宋星阑等着洗碗,坐在位置上一直盯着宋谨,宋谨被他盯得不自在,就说:“你要出去就出去,碗我洗。”   “那晚上我洗!”宋星阑从椅子上蹿起来就往外跑,跑了两步之后跟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折回来,快步走到宋谨旁边,一手搭在桌沿,一手搭在椅背上,弯腰在宋谨的侧脸上亲了一下。   宋谨还在发愣,宋星阑掉头就溜了。   -   晚上的时候,宋星阑倒是挺准时的就回来了,脸上笑嘻嘻的,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洗碗的时候还在哼歌,宋谨没搭理他,洗完澡之后躺到床上,结果没过几分钟门就被敲响了。   “哥,我能进来吗?”   宋谨合上书,问:“什么事?”   宋星阑把门推开,探进来一个脑袋,说:“有东西要给你。”   宋谨想了想,说:“那你进来吧。”   宋星阑走进来,一脸严肃地坐在床边的沙发上,然后开始掏自己的卫衣口袋。   他掏出来一卷钱。   蓝的黄的绿的红的新的旧的对折的卷边的,全部卷在一起,挺厚实的一卷。   他放到宋谨的被子上,说:“给你。”   宋谨怔了好一会儿,坐起身,问:“哪来的钱?”   宋星阑答非所问:“弄丢了钱是我不对,以后钱都给哥管。”   宋谨拿着钱,问他:“哪来的?”   偷的还是抢的还是偷的还是抢的?   宋星阑却站起身,说:“我去洗澡了,哥。”   宋谨掀了被子跟出去:“宋星阑,你哪来的这些钱?”   宋星阑已经走到洗手间门口了,见宋谨跟出来了,他转过身,朝宋谨挺坏地笑了一下,然后快速扒掉了自己的上衣,卫衣连着里面的T恤一起扒下来的,大喇喇地光着上身,还伸手准备脱裤子。   宋谨立刻掉头回了房间,难得气急地说:“神经病。”   他听到宋星阑在身后幼稚地哈哈大笑。   -   第二天宋谨才起床,宋星阑人就已经不见了,院子里常用来装菜的桶也不在,他应该是去摘菜了。   宋谨做好早饭后,宋星阑就拎着菜回来了,他好像很喜欢吃娃娃菜,每次都会摘。   宋星阑刚坐到饭桌前,宋谨就问:“钱哪来的?”   “粥好香。”宋星阑说。   宋谨有些头痛地按了按额角。   宋星阑洗完碗就出门了,本来他还试图偷亲宋谨,结果宋谨转头盯着他,问:“钱哪来的?”   宋星阑拔腿就跑了。   十一点的时候,宋谨把饭煮下去,然后出了门。   他随手抓了一个路边的小朋友,问:“宋星阑在哪,你知道吗?”   “宋星阑?”小朋友想了一下,“那个很帅的傻子?”   “对,傻子。”宋谨说,“他在哪?”   “小店里!”小朋友说,“篮球场旁边的小店里。”   “好,谢谢。”   宋谨到小店门口的时候,就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老板坐在柜台后面朝他灿烂地笑:“小宋来了啊,你弟在里面的包厢。”   宋谨推开包厢门,包厢里四张麻将桌,三张是空着的,只有一张麻将桌的周围围满了人。   “碰!”宋星阑嚣张的声音人堆里传出来,“四筒!”   宋谨人快晕了,他都不知道这群人为什么会跟一个傻子打麻将,而且宋星阑居然还能赢,昨天拿回家的钱宋谨粗略数了数,大概有四五百。   所以说宋星阑的牌友们输给了他这个傻子?   魔幻山村。   宋谨拨开人群,宋星阑正坐在椅子上抖着腿,嘴里叼着棒棒糖,手里拿着一块麻将在转,嘚瑟至极。   见宋谨来了,有人故意说:“星阑,该回去吃饭了。”   宋星阑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含糊地说:“不急的,我哥还没烧好菜,还能再打一把。”   他话音刚落,宋谨一巴掌打在他的后颈上。   宋星阑差点被打趴在牌桌上,他把棒棒糖从嘴里拿出来,咳嗽了几声,回过头看见宋谨,眼神瞬间慌了:“哥?”   “回家。”宋谨说。   宋星阑在村民们关爱且怜惜的眼神中收拾了钱起身,老老实实地跟在宋谨后头走出了包厢。   小店老板朝宋星阑挥挥手:“下午再来啊。”   宋星阑无言以对,几欲落泪。   宋谨回家之后就开始做菜,宋星阑哑巴似的站在他旁边,不敢说话,也不敢乱动。   吃过饭之后,宋星阑立刻收拾了碗去洗,宋谨洗了点水果放在桌上,然后回了房间。   没过一会儿,宋星阑来敲房门了:“哥。”   宋谨没理他,宋星阑继续说:“我错了,我不应该不告诉你。”   宋谨觉得有点好笑,终于开口:“告诉我了你就可以随便去打麻将了?”   他走过去把门打开,看着宋星阑:“你身上一分钱没有就敢去赌博?输了怎么办?跟人借吗?还是赖皮不给?”   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弄不好就会造成纠纷和不快,宋谨向来不和谁走得太近,他性格就是这样,但如果宋星阑这么下去,宋谨很确定,迟早会出事的,他一个傻子,不懂半点人情世故,万一不小心在什么时候招惹了人家都不知道,等有了麻烦就来不及了。   “我错了,哥。”宋星阑虽然不懂宋谨为什么生气,但他还是乖乖认错,“我以后不玩了,你别生气。”   “宋星阑,你要这样的话,那你别在这待着了,爱去哪去哪。”宋谨说。   宋星阑猛地抬起头,眼眶立刻就红了:“我不这样了,我以后什么都告诉你,我都听你的,哥,你别不要我……”   他一把抱住宋谨,脸埋在宋谨的颈侧,哭着说:“我弄丢了钱,想补给你,我不知道你会这么生气……你都在忙,都没有时间陪我,我一个人很无聊……在那里打麻将好热闹啊哥,好多人在看,就不是我一个人孤零零的了……”   宋谨推了半天推不开他,只好说: “你可以去打篮球。”   “小强他们打得好烂……”宋星阑大哭,“我已经让他们很多了,可是他们还是打不过我……”   宋谨很无奈。   虽然他一直把宋星阑当个傻子来看,但事实证明,宋星阑脑袋受伤之后,记忆方面的损伤是最大的,基本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但他的智商水平似乎没有下降得太厉害,基础的家务活都会做,学东西也很快,虽然看起来脑子不好,但并非真的弱智。   宋谨问他:“你怎么会打麻将的?”   宋星阑吸吸鼻子:“我不知道,我就是会打,他们都说我很厉害。”   “那你有没有问别人借钱?”   “没有,刚开始我就赢了,中间也输过,但是最后还是赢到钱了。”宋星阑把眼泪蹭在宋谨的肩膀上,哽咽着如实汇报。   宋谨顿了顿,问他:“你一个人是真的很不开心么。”   其实他知道答案的,自从那天他推开小房间的门,看见宋星阑孤单地坐在床上看着窗外,他就知道对于宋星阑来说,这样的日子很不好受。   “不开心,哥你都不跟我说话,都不陪我。”宋星阑嗅着宋谨发间的清香,嘀咕道,“你都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忙,我又没有事情做,很难受。”   “你不是有平板吗,我帮你下几部电影,你无聊了可以看。”   “不要。”宋星阑把宋谨再抱紧了一点,固执道,“我想你陪我,我不看电影。”   怎么说呢,宋谨觉得宋星阑刚来那会儿的小心和不安已经基本消失了,本性里的霸道偏执开始冒头,又逮着他一个人剥削了。   但是比起三年前,现在的这点蛮横几乎不值一提。   “你松开我,我跟你商量。”宋谨说。   宋星阑这才把他松开了,红着眼睛看他。   “我以后有空会陪你,你要出去玩也可以。”宋谨说,“打麻将也行,但不管你是什么时候出家门的,中午十点前、下午三点前必须回来,钱输光了就立刻回家,不能问别人借,不能跟别人吵架,能做到吗?”   “能!”宋星阑两眼发亮,“只要你陪我,我可以不出去玩,不打麻将的。”   “我有事情要做,有时候没那么多时间。”宋谨说,“我尽量吧。”   “谢谢哥!”   宋星阑说着,一把将宋谨抱了起来,宋谨慌乱地搂住他的脖子:“把我放下!”   “不放!”宋星阑笑着仰头亲了一下宋谨的嘴巴,直接把他抱出了房间,去院子里转圈圈,毫不顾忌地放声喊,“哥你最好!”   大片的梧桐叶被风落在他们身边,葡萄柚躺在秋千架上晒太阳,眯眼看着那两人,懒懒地喵了一声。   -   30.   从那天宋谨同意宋星阑适度打牌以后,村子小卖部的麻将桌,宋星阑或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不过他一向赢得比输得多,某次宋谨碰到宋星阑的牌友,牌友还问他:“你们家之前是不是开麻将馆的?怎么你弟都这个样子了打麻将还这么厉害?”   宋谨:“我也不知道,他可能是开窍了。”   宋谨给宋星阑弄了一个存钱罐,宋星阑每次赢了钱都放在那里面,他还经常会拿钱出去买零食和水果回来给宋谨吃。   复查的前一天晚上,宋星阑正洗了澡,蹲在宋谨的房间门口逗猫,自从他某一次摸了一下葡萄柚而没有遭到宋谨的阻止后,他就明白,宋谨默许自己碰猫了。   宋谨关了电脑,转头看着宋星阑,说:“明天医院里会有人来接你。”   宋星阑愣了一下,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站起身,问:“接我干嘛?”   “去医院做个检查。”   宋星阑往房间里迈了一步,又问:“还会把我送回来吗?”   宋谨看他的表情那么认真,很突然的有种想要骗骗他的冲动,于是他说:“应该不了,会找别人照顾你。”   宋星阑杵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微微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什么来。   很久以后,他轻声问:“哥,你不要我了吗?”   宋谨低头看书:“嗯。”   “为……为什么?”   “不为什么。”宋谨说。   出乎意料的,宋星阑没有立刻哭哭啼啼地大喊大叫,他走到宋谨的床边,蹲下身抬头看着宋谨的脸,说:“哥,我会听话的,我什么都可以做,我以后学做饭给你吃,我也不出去玩了,不打麻将了,我什么都听你的。”   “你别不要我好吗,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宋谨仍然看着书,却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他想说“不好”,可哪怕只是骗着宋星阑玩的,他竟然都有些说不出口。   宋星阑慢慢抱住宋谨的腰,他哥没有给他回答,他终于忍不住哭起来了,双肩颤动,哭声也隐忍。   “求你了哥,别不要我,别丢掉我,我不能没有你……”   “行了。”宋谨放下书,在宋星阑的脑袋上摸了摸,“骗你的,你明天乖乖跟他们上车,做完检查他们就会送你回来的。”   宋星阑听了,半天没出声。   “嗯?”宋谨推了一下他的肩膀,“生气了?”   “你骗我……”宋星阑仍然把脸埋在宋谨的小腹上,忿忿道,“你又害我哭。”   “谁害你了,你自己那么爱哭。”宋谨说。   “就爱哭,就爱哭。”宋星阑嘀咕着,脑袋在宋谨的怀里乱拱,“你以后不能骗我了。”   宋谨一边推他一边说:“就是开个玩笑。”   宋星阑拱来拱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爬上床了,他凑在宋谨的身前,抬起头,一双眼睛还是红红地带着泪,他说:“哥,你骗我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骗我这个,我会当真的,会很难过的。”   宋谨不太自然地往后靠了一点:“哦。”   宋星阑盯着他的嘴唇,倾过去亲了一下。   宋谨微怔,宋星阑之前不是没亲过他,但是以这种靠近的姿势和认真的神情,好像是头一次,那双湿黑的眼睛直盯过来的时候,宋谨有些发愣。   “哥。”宋星阑又往宋谨面前凑了凑,轻声说,“你的脸好红啊,耳朵也是。”   他在宋谨的脸上亲了一下,说:“烫烫的。”   接着又在宋谨的耳垂上亲了亲,继续说:“也是烫的。”   宋谨懵糊涂了,整个人缩靠在床背,宋星阑还抱着他的腰,一个个轻柔的吻落下来的时候,宋谨恍惚得只能伸手抵住宋星阑的肩,但又好像使不出什么力气,心跳很快,思绪也混乱,想思考一点什么,却找不到开头,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宋星阑亲吻着宋谨的额头和鼻梁,又去亲他的下巴,最后吻重新落在唇上,但不再是浅尝辄止地亲一下,他吮着宋谨的下唇,舌尖轻轻地舔在那瓣温热的软肉上,然后慢慢往里探,划过平薄的齿关,往里触碰到了宋谨的舌尖。   湿润地碰在一起的时候,宋星阑收紧了搂在宋谨腰上的手,勾缠着他的舌头搅弄。他能感受到宋谨的生涩和僵硬,所以动作缓慢温柔,并没有头脑发热地深入,而是带着些许力道地交缠和吮吸。   两人的呼吸渐渐浓重,宋谨攀着宋星阑的肩,他闭着眼,因为害怕近距离地看到那张脸,那双眼睛,可他更想让自己清醒过来,所以他睁开了眼。   是熟悉的脸,比从前成熟一点,也实实在在地比从前温柔和小心,他确实不再是三年前的人。   宋谨忘了过去多久,直到宋星阑抬起头看着他,唇瓣之间牵扯出透明的细丝,宋谨喘着气,很想说点什么,然而却无言。   宋星阑留恋地在宋谨的嘴角亲了一下,他专注地看着宋谨,说:“哥,我好喜欢你。”   心脏的最中央好像有什么突然发胀,用力地撞了一下,不是喜,也不是怒,而是一种无法言喻的茫然,宋谨呆呆地看了他几秒,才说:“我是你哥。”   “是我哥怎么了?”宋星阑并不觉得这两者有什么冲突,他说,“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   “我们是亲兄弟。”宋谨别开眼,好像突然有点失措,“我……”   “有什么关系吗?”宋星阑打断他,“我喜欢你,哥,我们是兄弟,那我就更喜欢你,这就可以了。”   宋谨突然发现,这不是一道选择题,也不是一道判断题,而是主观题。   在宋星阑的眼里,伦理和道德都可以抛却,他不懂,也不在乎。他说喜欢,那就是喜欢,不掺杂任何别的,只是单纯的喜欢,甚至因为宋谨是他哥,所以他更喜欢。   可是宋谨是个正常人,很多事情他无法不去顾忌,但追根溯源之后就会发现,一切的出发点,其实只在于喜不喜欢。   如果喜欢,或许他也可以抛弃一切,那其实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从他初中时意识到自己性取向的那一刻,很多东西他就已经做好准备了。   可是宋谨或许能够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去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但不代表这个选项里会出现宋星阑,三年前疯狂践踏过他的人,此刻眼前什么都不记得的人,就算他们之间曾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也是他的亲弟弟。   他不可能喜欢三年前的宋星阑,可如果是眼前的宋星阑呢?如果一开始宋星阑就以这样的感情和态度来对待他呢?   于是宋谨突然找不到答案了。   他偏过头没再看宋星阑,说:“我要睡觉了,你出去吧。”   “噢。”宋星阑直起身,然后突然很严肃地说,“哥,我下边儿硬了。”   宋谨觉得有一把火直接把自己的耳朵烧着了,辛辣地发烫,他拽起被子盖到身上,脸也藏进去,重复道:“快点出去,我要睡了。”   “那晚安。”宋星阑窸窸窣窣地下了床,见他哥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只剩一点耳尖露在外面,嫣嫣地发着红,他手痒,想去摸摸,但怕宋谨生气,于是又说,“我去睡了啊。”   宋谨没理他。   宋星阑走出去,关上门。   过了很久,宋谨才把头从被子里探出来,头发乱乱的,他转过去看着旁边沙发上的葡萄柚,葡萄柚正襟危坐地在跟他对视,仿佛一个冷静的围观群众。   “不许看。”宋谨瞪它一眼,没什么底气地开口,“再乱看明天不给你吃猫粮。”   葡萄柚摆了一下尾巴,喵了一声,在沙发上趴下去,闭上了眼。 第27章   第二天一早,医院就安排了车来接宋星阑,多伦多公司那边的人也快下飞机了,到时候会去医院见宋星阑。   宋谨没跟着去,他觉得没必要。   宋星阑很老实,吃过早饭后去洗了碗,车子到的时候,宋谨蹲在院子里逗猫,宋星阑站在他旁边,说:“哥,我走了。”   “傍晚就回来了,你不用这样。”宋谨看也没看他一眼,“去吧,中午记得多吃饭。”   “晚上想吃红烧肉,哥。”宋星阑说,“很想吃,吃一块也行。”   “你除了吃还会干什么。”宋谨站起来,“赶紧走。”   “那我走了,哥你要买菜的话,去我的存钱罐里拿钱,都是你的。”宋星阑看着宋谨的脸,一再暗示,一再强调。   “知道了。”宋谨顿了顿,伸手帮宋星阑理了理卫衣帽子,“在外面听话一点,让你做什么就好好配合,别耍浑。”   “嗯。”宋星阑挺认真地点点头,扭头看了一眼门,没人进来,于是他侧过去在宋谨的脸上亲了一下。   他亲完就跑,一边朝宋谨挥手:“我走了!”   -   宋星阑不在家,院子里顿时空旷安静,虽然宋星阑平时也会出去打个麻将什么的,但宋谨潜意识里会觉得他还在这个村子,离自己很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有种过于遥远的味道。   中午自己一个人吃饭,宋谨只做了两个菜,桌子对面的位置空荡荡,自从母亲去世后,好多年宋谨都是这么过来的,他早就习惯了,但现在没有宋星阑坐在对面跟他说话,给他挑菜,一时间确实有些不适应。   吃了没几口,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是陌生的号码,宋谨想了想,还是接起来了。   “喂,哥!”宋星阑的声音很欢快,“你吃饭了吗?”   宋谨转过头看着门外,阳光一片灿烂,今年的秋天似乎格外长,落叶划过半空,掉在地上晒太阳。   “在吃。”宋谨说,“你吃了吗?”   “刚吃完,很难吃。”宋星阑说,“没有你做的好吃,旁边的人我都不认识,他们说什么我也听不懂。”   “你好好配合检查,别闹脾气。”宋谨夹了点青菜到碗里,说,“晚上给你做红烧肉。”   “真的吗!”宋星阑音调都拔高了,“谢谢哥谢谢哥谢谢哥谢谢哥!!!!”   宋谨已经能想象到宋星阑旁边的那些医生和公司员工是什么表情了。   电话后来被宋星阑公司的人拿回去接了,对方跟宋谨说了说宋星阑的检查结果,记忆恢复方面仍然一片渺茫,但好在智力已经有了很大的复原。目前来说,宋星阑还是依赖宋谨,根本离不开他,所以只能请宋谨再帮忙照顾照顾,看看下一次检查会是什么结果。   对方还问宋谨可不可以在平常的时候多试试去刺激宋星阑的记忆,不用太刻意,医生说如果能循序渐进地慢慢来,宋星阑是有恢复的几率的,只是需要的时间会长一点。   宋谨说:“好,我明白。”   他明白,如果宋星阑有一天恢复了记忆,第一个遭殃的人就是自己。   -   傍晚时分,天色渐暗,宋谨忙完了手上的工作,去了厨房做晚饭,他刚开始切菜,就听到大门外的汽车声。   心跳好像在一秒钟之内就被带得快了起来,宋谨盯着砧板,突然不知道是该横着切还是竖着切,他想扭头往外看一眼,但不知道为什么又只能维持着静止的姿势,直到他听见院门被打开,有脚步声响起,穿过大门,穿过客厅,穿过卧室外的走廊。   宋谨最后决定不转头,好好切自己的菜。   有人走到身旁,却没说话,接着又走近了一点,站在宋谨的身后。   背上好像粘了磁铁,能感受到一种莫名的被 η管-理贰捌贰柒捌捌伍壹二零 η吸引着的力量,然而最终还是宋谨吸引了对方,宋星阑从身后抱住宋谨的腰,下巴搭在他的肩上,撒娇似的说:“哥,我好想你啊。”   宋谨手上的动作停了停,然后他说:“手松开,我在切菜。”   “这样也可以切。”宋星阑蹭着宋谨的侧颈,黏糊得要死,“在外面好无聊,还是家里舒服。”   宋谨突然问他:“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医院吗?”   “知道啊,我脑袋不是受伤了嘛,现在还有疤呢。”宋星阑亲亲宋谨的耳垂,满不在乎地回答,仿佛那对他来说根本无关紧要。   “你希望自己好起来吗。”刀刃抵在肉片上没有再往下切,宋谨停了一切动作,轻声问他。   “这个重要吗?”宋星阑反问他,“我现在很开心,哥,跟你在一起就好了,而且我觉得我自己很好,好得不得了。”   宋谨没再说话。   吃过晚饭,宋星阑提出想去屋顶看星星,宋谨于是切了点水果,和他一起上了楼。   但今晚似乎并没有什么星星,月亮倒是很亮,莹莹的一片月色,把稀散的星光都遮盖,高悬在夜幕之上。   宋星阑照例是赏夜不看天,只看宋谨,他一边吃橘子一边盯着宋谨的侧脸,宋谨看着天空,月光落在那张白皙干净的脸上,连睫毛都笼着光。   “哥。”宋星阑突然说,“今天看病的时候,他们说我都忘记了,我觉得很好笑。”   “好笑什么。”宋谨没有看他,只是抬头望月。   “我觉得我什么都没有忘记,你看,我记得你,你那么好,我那么喜欢你,你肯定就是我的全部了,我还需要记什么呢,什么都不用。”   月光也那么刺眼吗,刺眼到宋谨觉得自己眼眶发酸,连着心房都涩痛。   他的弟弟说话这样好听,从前宋谨觉得宋星阑是在将自己往深渊里拽,而今也一样,宋谨站在岌岌可危的悬崖边,道德、理智,险险的一线天,宋星阑拉着他的手,用所有无知的坦诚的告白,把他带入另一个深渊。   宋谨越是回忆着过去的宋星阑有多疯,他现在就会被眼前的人害到陷得越深。   宋星阑剥了个橘子,将经络撕得干干净净,递到宋谨的手里,他说:“哥,今天晚上的星星好少啊。”   “嗯。”宋谨接过橘子,应道,“可能是月亮太亮了。”   “白天怎么没有星星?”宋星阑问。   宋谨吃着橘子,慢慢地说:“白天一到,星星就会熄灭,变成灰飘走。”   就像他们之间一样,但凡宋星阑清醒,夜幕撕裂,星空崩塌,一切的美好都会在瞬间灰飞烟灭。   “所以我喜欢晚上,只有晚上的时候,你才会有时间跟我坐在一起说话。”宋星阑偏头凑过去,自下而上地抬眼望着宋谨,问,“哥,我可以亲你吗?”   宋谨转过头来,他的上方是月华无边的深蓝色夜空,从宋星阑的角度俯视上去,宋谨的眉眼柔软得像今夜的风,发梢拂动,很像宋星阑眺向远山时看见的,被风吹动的树林,秀挺的鼻梁迎照着月光,那是山涧里清澈的小河。   一切都很安静,树叶的沙沙声,田野里偶尔的轻响,风绕过耳畔,细微的庞大的一切,都变成了放轻声响的背景音,为月色下的浪漫造势。   宋谨垂眼别过视线,月光不顾念他,狠心地将他的脸和耳尖上的泛红痕迹都照得清晰,过了一会儿,他转回头直视着宋星阑,说:“好。”   宋星阑水亮的瞳孔里倒映着宋谨的轮廓,他伸手揽住宋谨的脖子,一句话也没说,倾身贴过去,轻轻咬住宋谨的下唇。   辽远的山林,寂静的田野,清谧的月光,隔离世外的盛大又宁静的一切,他们坐在夜空下,深秋的空气凉且清澈,但亲吻是有温度的,橘子弥漫着清香,被握在手心里,像是一个只属于他们的秘密。 第28章   天气渐渐冷了,宋谨和宋星阑去山里挖冬笋,还是邻居告诉他们的,说今年的冬笋冒头得早,特别嫩,现在正适合吃。   早上的时候,宋谨拿了个塑料袋和一把小锄头就带着宋星阑出门了,他们也吃不了多少,就是去挖几根尝尝鲜。   从家里到山上大概要走二十多分钟,宋星阑把东西拿在手里,早上温度低,他问宋谨:“哥,你冷不冷啊?”   宋谨把半张脸埋在外套领子里,说:“还好吧。”   “我有点冷。”宋星阑说,“手冷。”   宋谨刚想问他要不要回去拿手套戴上,宋星阑就把他的手牵起来了,紧紧地握在手心里,转过头来一脸正经地说:“这样就不冷了。”   周围没有人,宋谨没把手抽出来,只是别过头不和他对视。   一路手牵手到了山上,大概是最近挖笋的人还不多,所以走几步就能看见露在泥土外的笋头,宋星阑蹲在地上小心地挖,想挖出最完整的笋。   两个人边说话边找笋,时间过得很快,再加上宋星阑第一次进山,像个好奇宝宝,什么都想摸一摸,什么都想看一看,结果越走越往里,宋谨觉得自己的腿有些吃不消了。   他那条腿自从在测绘作业中受伤之后就承受不了太大的运动量,于是宋谨说:“回去吧,我有点累了。”   “累吗?”宋星阑立刻起身,拎起袋子,说,“那我们这就回家,哥,我背你。”   “?”宋谨微微瞪大眼,“什么?”   “你累了,我背你回去。”宋星阑说着就走到宋谨面前蹲下身,回头说,“上来吧,哥。”   “不用的。”宋谨说,“我又不是……”   “快点!”宋星阑催他,“快点快点,我背你下去,让我背一背你吧。”   宋谨犹豫了两秒,然后趴到了他的背上。   宋星阑毫不费力地就把他背了起来,一步步走得稳且慢,宋谨环着他的脖子,问:“我重吗?”   “太轻了。”宋星阑说,“哥,你要多吃点饭,多长点肉。”   宋谨把头靠在宋星阑的肩上,看着路边的风景,没有说话。   宋星阑突然问:“哥,你的腿怎么了?”   自从那天他看到宋谨腿上的疤,就一直有这个疑问,他当时就想知道原因,可是宋谨抗拒他碰自己,踢了他一脚。   宋谨说:“几年前,我出去实习,搭仪器支架的时候,我不小心踩空了,摔了下去。”   “其实不算高,但是石头太多了,我滚下去之后脚被划伤了,伤口很深,还骨折了。”   “缝了好多针,医生说我好了之后不能走太久的路,腿会受不了的。”   山林空远,阳光细细碎碎地穿过斑驳的树枝落下来,偶尔有飞鸟途径啼鸣,宋谨慢慢地说着话,宋星阑一字一句听得认真。   他说:“哥,以后什么事都我来做,你不要这么辛苦了。”   “还好吧。”宋谨说,“现在也没有很辛苦,都过去了。”   走了几分钟之后,他们碰到了一个村民。   “小宋?你怎么了?”村民见宋谨被宋星阑背着,问他。   宋谨有点窘迫地正想叫宋星阑把自己放下来,宋星阑就开口了,十分振振有词:“我哥的腿不舒服,我背他回家。”   “那你们骑我的车吧。”村民说,“自行车骑到你家会快一点,让你弟带着你。”   宋星阑又抢在宋谨之前开口,他说:“好啊!谢谢叔叔!”   宋谨:“……”   “你会骑车吗?”宋谨问他。   宋星阑说:“应该会的!”   他把宋谨放下来,把笋挂在车把手上,然后自己抬腿跨上车,扭头对宋谨说:“哥,上来!”   宋谨走过去坐在后座,还是有点不放心。   “到时候让你弟把车骑到我家吧。”村民说,“你们回去会路过我家,你给你弟指一下。”   “好的。”宋谨说。   “别忘了啊,记得早点还回来,我下午要出门。”   “肯定给您还回来。”宋谨笑着说,“赌上我弟的明天。”   被赌上明天的宋星阑傻笑了一声,踩了一脚脚蹬,直接往山下疾冲,等宋谨反应过来的时候,车子的速度已经快得要飞起来了,他慌忙地抱住宋星阑的腰,喊他:“你慢点!”   “喔~!”宋星阑迎着风和阳光大笑,“哥!我们回家了!”   “我知道!”宋谨紧紧地搂住宋星阑的腰,忍不住笑着说,“但你还是要骑慢点!”   他们没花多久就回了村子,宋星阑到了山下的平地之后就骑得慢悠悠,宋谨带他在半路就把车子还回去了,然后两个人一起走路回家。   回到家之后,宋星阑蹿进宋谨的房间,拿了他的足疗桶,去洗手间接热水。   “哥,你去床上坐着,我马上就来。”   宋谨于是坐在床边的小沙发上,宋星阑没过多久就端着桶过来了,蹲下身放到宋谨的面前,然后小心地握着他的双腿放到桶里。   “会烫吗?”他抬头问宋谨。   宋谨摇摇头:“刚好,你起来吧。”   宋星阑置若罔闻,手伸进水里,替宋谨按摩脚腕。   “我上次打篮球以后脚很酸,就自己这么按,感觉会好很多。”宋星阑埋头帮宋谨按摩,一边说,“哥,你应该每天泡脚,我每天给你按,会舒服一点的。”   宋谨看着他,宋星阑还在说着话,低着头露出一点点眉眼,极其认真专注。   泡完脚之后,宋星阑拿了布,替宋谨擦干净,还去柜子里拿了袜子替他穿上。   宋谨说:“我又不是不能动了,自己来就行。”   “我也不是不能动啊。”宋星阑颇有道理地说,“我来也行。”   宋谨竟无从反驳。   宋星阑去卫生间洗过手,又去给宋谨倒了杯热水,宋谨已经挪到床上坐着了,两只脚暖融融的,被宋星阑按摩了一阵之后,好像确实不难受了。   他接过宋星阑递来的水,宋星阑顺势坐到床边,问他:“哥,腿还难受吗?”   “不难受了。”宋谨说,“你中午想吃什么?”   虽然宋星阑答应过宋谨不再让他辛苦,但做饭这事儿,宋星阑确实没办法代劳,他咂咂嘴,说:“想吃鸡翅。”   “你去冰箱下面那层把那半包鸡翅拿出来吧。”宋谨说,“放着化一会儿。”   “好的。”宋星阑回答完之后却没立刻起身,他凑到宋谨面前,说,“哥,我今天早上的表现怎么样?”   宋谨有些不解,但还是说:“挺好的。”   “那你亲我一下。”宋星阑歪了歪头,又往宋谨跟前凑了凑,“亲我一下吧,我想要奖励。”   宋谨愣住,可能是水太热了,他觉得自己耳根有点烫,不知道怎么办。   “哥,你亲我一下……”宋星阑用脑袋蹭宋谨的肩膀,跟他撒娇,“我要枯萎了,你快点。”   他的表情又迫切又委屈,宋谨想了想,低下头,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   结果宋星阑立刻反客为主,侧头去亲宋谨的嘴唇。   宋谨感觉自己被摆了一道,但是宋星阑动作快得很,速度地撬开了他的齿关,上来就是湿吻,宋谨手一晃,水差点倒在被子上,他想往后躲,却被宋星阑按住了后颈,更深地亲了上来。   稀里糊涂的几分钟过后,宋星阑和他分开一点,看着正在喘气表情有些失神的宋谨,说:“哥,我喜欢你。”   然后他飞快起身:“我去拿鸡翅了!”   剩下宋谨一个人坐在床上,看着水杯里摇晃的水,赶不上他的反应。   -   晚上的时候,宋星阑先洗了澡,宋谨在进洗手间之前让他去楼上收一下衣服,摸摸看都干了没有。   宋星阑应了一声,立刻上了楼。   他很听宋谨的话,每一件衣服都仔仔细细地摸过去,看看有没有哪件是没有干的。   于是宋星阑在楼上摸了整整十分钟,等他抱着衣服下楼的时候,宋谨已经洗好澡了。   宋星阑把衣服抱到宋谨的房间里,刚准备叠衣服,就听见洗手间里传来响动,然后宋谨叫了一声。   宋星阑立刻起身冲出房间,手都按在洗手间的门把手上了,却还是拼命忍了忍,着急地问:“哥,你怎么了,腿又痛了吗?”   “撞了一下……”宋谨的声音有些闷,好像抽了口气,“没事……”   但是宋星阑觉得他有事,于是他推开了门。   一片水雾之中,宋谨正侧站着在看自己的大腿,他没想到宋星阑会直接推门,有些慌张地转过头,隔着雾气跟宋星阑对上了视线。   宋星阑看着他,先是确定了他确实没事,然后目光往下,落在宋谨赤裸的侧身上。   他的眼神好像有了重量,很分明,担心的情绪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动物性的本能,对吸引自己的人或物的直接打量。   傻了的狼也是狼,本性还在,宋谨别过头,扯了浴巾围住自己的下半身,没说话往外走,宋星阑一直愣愣地看着他,直到宋谨和他擦身而过,他说:“哥,你真好看。”   宋谨停下脚步,顿了顿,没转头也没看他,低声问:“哪里好看。”   宋星阑盯着他湿气犹带的干净侧脸,说:“哪里都好看,眼睛鼻子嘴巴好看,手好看,腿长长的,很白,好看……屁股,也好看。”   他的目光落在宋谨未着寸缕的上半身,轻声说:“真的哪里都好看,我很喜欢。”   宋谨终于侧头看他,脸上的红不知道是被水汽熏的,还是别的原因,那双眼睛好像被洗过,连睫毛都是湿的,他微微张了张嘴,好像是要说什么,然而尚未开口,宋星阑就低头亲了过来。   寒夜太冷,宋谨只围了一条浴巾,在宋星阑的手心无阻挡地摸上他的后腰时,周身的冷意好像一瞬间被燃得干净,只剩下灼灼升腾的热量,来自于许多个无法言说的缘由,但此时已经没有时间、没有余力再去思考了。   宋谨抬手搂住宋星阑的脖子,仰头勾住了他探过来的舌尖。 第29章   宋谨的主动像是一针最强效的催化剂,他腰上的手蓦地一紧,宋星阑将他更深地箍到怀里,往后围困在门边,有些凶狠地舔咬他的唇和舌尖,感受着宋谨的身体在自己的掌心里发烫发软。他把宋谨拦腰抱了起来,边和他接吻边去了房间,抬脚踢上门,宋星阑抱着宋谨倒在床上。   喘息声占据所有听觉,心跳带动脖颈发颤,宋谨摸着宋星阑的头发,已经长长不少,凉而柔软,带着长度不一野蛮生长的野性,刚好能被夹在指缝里,宋谨闭着眼,感受自己其他感官能感受到的一切。   湿的吻往下落,宋星阑的头发蹭过宋谨的下巴,宋谨仰起头,手抓着宋星阑的肩,将他的睡衣都弄皱。宋星阑边亲咬着宋谨的锁骨,边伸手去脱自己的上衣。   少年的身材宽阔紧实,宋谨抱住他的赤裸的脊背,两个人的心跳贴在一起,宋谨的眼睛有点酸。   他好像确定了一件事。   那些错的恨的,过去的失去的,黑暗的痛苦的,折磨的侮辱的,是应该随着那场扭转命运的车祸一起死去了,即使仍然不能原谅,但不值得自己画地为牢。   假如世界上有新生,假如宋星阑能,那么他也能。   宋星阑的手往下,虎口夹着浴巾边缘向上推,掌心贴入了宋谨的腿根,触感陌生而真实,宋谨绷紧了脚背,急促地抽了口气,有些不知所措地叫他:“宋星阑。”   “怎么了,哥?”宋星阑抬起头看着宋谨,深黑的眼睛里欲望满溢,表情却担心又认真,“不舒服吗?”   宋谨摇摇头,伸手拿过床头的一罐凡士林,说:“要用这个。”   他也不知道用这个行不行得通,他唯一的性经验就是与三年前的宋星阑,那时候只是尝足了粗暴和疼痛,除去宋星阑刻意的折磨外,润滑不到位也是因素之一,如果今天要给,宋谨希望能够不再那么痛苦。   宋星阑盯着那罐东西看了几秒,接过去打开,食指挑了一些出来,他一手扯开宋谨身下的浴巾,将沾了膏体的手往宋谨的身后放,然后低头去亲他,说:“哥,你告诉我要怎么做,我听你的。”   “你……”宋谨有些羞耻地咬了咬唇,“先别进去,一点点来。”   宋星阑乖乖点头,一边和他接吻一边在穴口轻轻地按,指尖时不时试探着进入一点,感受到宋谨还是有些僵硬,他就按得更小心。   “哥……”宋星阑一边耐心地扩张,一边哼哼了几声,好像有点委屈,他说,“我下边难受。”   宋谨的脸烫得厉害,嗫喏着问:“那你要我怎么……”   “你摸一下吧。”宋星阑亲着他的嘴角,“哥,你摸摸它。”   宋谨几乎无所适从,手才刚往下伸了一点就触电似的收回来了,眼眶都发红:“我……”   宋星阑握住宋谨的手直接带他按上去,仿佛他们之中宋谨才是那个脑袋受过伤一无所知的人,他说:“哥,手伸进去,握着它。”   宋谨闭上眼,勾着宋星阑的睡裤往下拉了拉,慢慢地将手探了进去。   烫,他唯一能感知的就是烫,宋星阑的手指已经一点点地进入身后,宋谨握着灼烫坚硬的性器,所有的感觉都很陌生,他突然有点害怕,更多的是茫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他想睁开眼,想叫停。   然而还未等他将眼皮抬上去,宋星阑就俯身亲住了他的眼睛,宋谨听到他说:“哥,我喜欢你,我最喜欢你。”   “你不舒服就告诉我,难过了也告诉我,好不好?”   宋谨动了动睫毛,他轻声说:“我不难过,我就是有点害怕。”   宋星阑又亲了 亲他的脸,说:“哥,你看着我。”   宋谨睁开眼,望进一双漆黑又泅红的瞳孔里。   宋星阑说:“哥,我觉得你的眼睛很漂亮,所以我不喜欢看它流眼泪,我觉得你也很漂亮,所以我不喜欢看你难过,我想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想做让你开心的事。”   他完全是一副情色又纯情的样子,一边在宋谨的身后搅弄出黏腻的水声,一边红着眼眶可怜兮兮地告白:“我太喜欢你了,哥,所以我总是忍不住,忍不住抱你亲你,我也想要你喜欢我……”   宋谨抿了抿嘴,突然伸手去摸他胸口的那道疤。   “你知道这疤是怎么来的吗?”宋谨问他。   宋星阑摇摇头。   宋谨说:“是我,三年前,我在你这里捅了一刀。”   “你?”宋星阑在宋谨后穴里进出的两根手指瞬间停了下来,他再次问,“哥,是你?”   宋谨蓦然有些平静,他点点头。   他以为宋星阑会害怕,会疑惑,会问为什么,岂料宋星阑眨了两下眼睛,居然就哭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把头埋在宋谨的颈窝里,哭着说,“肯定是我做错事了,可是我都忘了……哥,我以前是不是很坏……”   “对不起……哥……”   宋谨怔了好一会儿,才摸摸他的头,说:“别哭了。”   “哥,你别原谅我。”宋星阑哽咽着说,“我怕你对我太好,有一天我被你惯坏了,又对你做坏事。”   “好了,别哭了。”宋谨顿了顿,说,“你的手指能不能……”   他的意思是要是不做了就把手指拿出来,但宋星阑却边哭边动了动手指,几乎是乱七八糟歪打正着地按在了宋谨的敏感点上。   一瞬间的快感像电流,猝不及防而又清晰刻骨,宋谨猛地抓紧了宋星阑的肩,仰头叫了一声。   感受到宋谨的反应,宋星阑抽泣着抬头看他,带着鼻音问:“哥,是这里舒服吗?”   他问过 之后又在那儿按了按,宋谨被接连的强烈感觉堆得要喘不上气,有些慌乱地叫:“星阑……”   宋星阑低头往下看,他说:“哥,好像流水了,我能进来了吗?”   宋谨现在只想求他别往那儿摁了,他胡乱地点点头,说:“你轻点……”   宋星阑亲亲他的脸,然后拉下睡裤,扶着性器一点点往后穴里挤,湿紧的穴口吞得艰难,然而看着却有种不自觉的热情。宋星阑喘着气,眼眶和鼻尖都发红,他望着宋谨,开始口不择言:“哥,好紧啊……你在把我一点点吃掉。”   宋谨难堪地抬手挡着眼睛,咬着牙说:“你闭嘴。”   宋星阑哪里能闭得上嘴,他几乎是在现场播报了。   “真的,一口一口把我吃下去了。”   “我都被打湿了,好热。”   “太紧了,我不行了。”   “哥,你要摸一摸吗,都是水。”   ……   宋谨忍无可忍,放下手红着脸瞪他:“有完没完?”   但是宋星阑这招显然是有效的,宋谨光顾着为他的骚话而羞耻,对于身下疼痛的敏感度也就降低了,等宋星阑住嘴的时候,性器几乎已经全部埋进去了。   “疼吗?”宋星阑摸着宋谨的眼角,问。   “疼。”宋谨抱住他的脖子,额头抵着他的肩,说,“轻点。”   “好。”宋星阑侧头亲了一下他的耳朵,开始慢慢抽送。   性大概是人的本能,宋星阑按着宋谨的后颈将他贴向自己,硬热的性器一下接一下送入后穴深处。因为前戏做得足,宋星阑的动作也小心克制,宋谨几乎没感觉到多少疼痛,生理和心理上的僵硬紧张开始缓解,他抓着宋星阑的头发,呻吟很细碎地从鼻子里漫出一点,忍不住拿腿蹭宋星阑的腰。   他不蹭还好,他这一蹭,宋星阑呼吸都顿了一下,宋谨不妙地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那根东西好像又涨大了一圈,他还没来得及警告宋星阑别发疯,就被顶得绷直了腰,仰头差点哭出声来。   “对不起,哥。”宋星阑喘得比他还厉害,一边不受控制地狠顶一边为自己洗白,“是你要乱蹭的,我忍不住。”   宋谨有气无力地搂着他的脖子,眼角都泛泪:“你还怪我……你是狗吗?”   “我是狗。”宋星阑亲着宋谨的脖子,下边儿操得凶狠,快感交替着汹涌,说出来的话都含糊不清颠三倒四的,“你里面好热……好紧啊哥,它咬我。”   宋谨的表情有些失神,被撞得面红耳赤,眼睛里噙着泪,眼尾落下一抹桃色,连脖子胸口都是粉的,蔓延的一片,衬得他向来秀气干净的脸上几乎生出了几分艳丽,张着嘴急促呼吸了许久,宋谨也只能勉强地说出一句:“慢点啊……”   声调虚软,尾音发颤,听着根本就像是撒娇,宋星阑觉得自己要被搞疯了,哪里都爽,哪里都舒服,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尖叫着要往外涌,可又挣扎不出来,他只能朝着最让他销魂的地方使力,擦着宋谨的敏感点一次又一次地碾压,把身下的人顶弄得浑身战栗,在高潮的边缘欲哭无泪,只剩嗓子里破碎的声音和涣散的眼神。   宋谨临近高潮,后穴绞得愈发紧,宋星阑一边不肯放弃抽送时带来的快感,一边又被咬得小腹发麻,宋谨哭他也哭,他抽泣着去亲吻宋谨的嘴唇,说:“哥,你别夹我了,我要忍不住了,求你了……”   “太舒服了……哥,我可不可以射在里面……”   宋谨的脑子嗡嗡的,已经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手指深深地陷进宋星阑的肩膀里,最后一刻来临时,宋谨扬起脖子猛然哭出了声,眼泪滚滚地从眼尾滑落,宋星阑几乎与他同时攀顶,既然宋谨没说不可以,那他就痛痛快快地射在了宋谨的身体里。   两个人抱在一起喘着气,宋谨还在发抖,宋星阑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跟他一起哭。   稍稍回了回神,宋谨吸了下鼻子,哑着嗓子问他:“你到底哭什么啊。”   “爽哭了。”宋星阑抽噎着说,“好舒服。”   宋谨咬着唇推他的肩膀:“出去。”   “去哪里?”宋星阑问。   宋谨红着脸咬牙切齿:“我让你拔出去。”   “不可以再来吗?”宋星阑又问。   于是就再来了。   三次过后,宋谨说什么也不肯再来了,他挣扎着要下床洗澡,然而脚刚点地就腿软得差点跪下去,最后还是宋星阑把他拦腰抱起来,去了洗手间和他一起冲洗。   宋星阑看着从宋谨大腿间滑落的那些不明液体,问:“都是我的吗?”   “难道还是别人的吗?”宋谨瞪他一眼。   再回到床上,宋谨一沾枕头就闭眼,宋星阑靠在他旁边,絮絮叨叨地在说一些有的没的,说来说去就是下流话,要么就是没有营养的告白。   宋谨真的很累,有一下没一下地应着他,最后宋星阑沉默了几秒,说:“哥,我还想再来。”   宋谨把被子往头上一盖,再也不搭理他了。   宋星阑不屈不挠,最后靠撒娇和调戏获得了跟宋谨一起睡在一张床上的权力,他把宋谨抱在怀里,亲亲他的头发,说:“哥,晚安。”   宋谨没说话,只是在他的胸口蹭了一下。 第30章   宋谨是被热醒的,他从没觉得被窝能这么暖过。   宋星阑把他牢牢地圈在怀里,下巴抵着他的头顶,还在睡觉。   宋谨用手肘往后戳了戳:“松开。”   “#¥%¥%…”宋星阑含糊了一句,把他抱得更紧了。   “松开啊。”宋谨提了提声音,然而嗓音是哑的,显得说出来的话很没分量。   宋星阑在他的脑袋上蹭了蹭,迷迷糊糊地问:“哥,你醒了?”   “手松开。”宋谨第三次重复。   宋星阑终于把手松开了,紧接着就把脚缠到了宋谨的身上。   宋谨:“……滚回你房间睡。”   宋星阑在被窝里摩挲着宋谨的手腕,嘴唇贴着他的后颈,问他:“哥,昨天你舒服吗?”   话题转变得有点快,宋谨觉得好像更热了,他干脆不说话,闭上眼隔绝宋星阑的骚扰。   两人难得地赖了床,要不是葡萄柚在外面挠门喵喵叫,他们可能得中午才起来。   宋谨枕着宋星阑的手臂,看着窗外初冬早晨的好天气,天空像是被洗过,干净地铺着几朵云,被太阳一照,明朗秀丽。   做饭的时候,宋星阑一直问宋谨会不会难受,会不会痛,会不会累,宋谨把他摸在自己腰上的手拍开,说:“不会,你别烦我了。”   宋星阑说:“不会痛的话,那今天晚上还可不可以……”   “不可以。”宋谨说。   宋谨说到做到,到了晚上,他直接锁了房门,宋星阑刚洗完澡出来,就发现他亲爱的哥哥将他拒之门外了,他扒在门外可怜巴巴地哀求:“哥……你让我进去吧,我想跟你睡在一起,我保证什么都不做,我的床太小了,每天睡觉都很不舒服……”   “不舒服就去菜地里睡,那里很大。”宋谨说。   宋星阑欲哭无泪。   -   第二天,宋谨看了一下天气预报,发现这几天之后都会下雨,气温也会跟着降,寒冬是真真正正地要来了。   他叫了宋星阑一起去菜地,趁这两天天晴,把地里收拾收拾,顺便把熟了的菜都摘回家屯着,以免被雨水泡烂。   宋星阑就像有力气没处撒的大型犬,拿着锄头朝地里猛锄,宋谨都懒得管他,反正菜刨出来了宋星阑自己会吃掉的。   宋谨越不管他,宋星阑越嚣张,路过的村民站在旁边看了会儿,赞叹道:“小伙子腰真好啊。”   宋星阑:“嘿嘿。”   宋谨:“……”   宋星阑干起活来看着很像样,实际上效率低下纯属作秀,搞了大半个下午,菜地还没翻过一半,他喘着气擦了把汗,仿佛比谁都累,说:“好辛苦啊。”   宋谨冷笑了一声:“是啊。”   “哥我们回去吧。”宋星阑对锄地个人秀的新鲜感已经到尽头了,他说,“还有一半呢,弄不完了,明天再说。”   宋谨没搭理他,起身走了。   回家之后宋谨把宋星阑推去洗澡,出了这么一身汗,要是任凭它自由风干,容易感冒。   宋星阑洗澡的时候,宋谨站在房间的窗前剥橘子,葡萄柚坐在电脑桌上,看宋谨把一个个剥好的小橘子放到玻璃碗里。   洗手间的门哐一声被打开,宋星阑穿着条运动裤,上衣也没穿,擦着头发就出来了,直接迈了几步到了宋谨房间里。   宋谨回过头,见他上身光着,皱起眉:“你不感冒心里难受是不是?”   “没带衣服进去呀。”宋星阑一脸真诚地说,“也不冷,外面还有太阳呢。”   宋谨知道说了也白说,干脆就不说,他递了一小半的橘子过去:“吃吗。”   宋星阑张嘴叼住,嚼了几下,说:“酸的。”   “骗谁?”宋谨有点无语地瞪他,“我刚刚才吃了一半,同一个橘子,怎么到你嘴里就是酸的了。”   宋星阑的谎话被拆穿了也不害臊,他笑着把宋谨抱了起来,将他放到窗台上,自己站在宋谨的腿间,仰头笑吟吟地看着他,说:“哥你咬一口再给我吃,说不定就是甜的了。”   午后的阳光侧照过来,宋谨的身后是辽远翠绿的田野,在冬日里也生机勃勃,他的睫毛被照成暖暖的金色,绒毛儿似的笼着光,皮肤白到哪怕只有一点点的颜色变化,都会被看得一清二楚。   宋星阑笑着去摸宋谨发红的耳朵,宋谨垂了垂睫毛,抬手捧住他的脸,低头亲下去。   白天里做爱似乎格外磨人,尤其是葡萄柚还坐在电脑桌上强势围观,宋谨抬腿蹬住宋星阑的肩,轻轻喘着气,说:“把葡萄柚抱出去。”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宋星阑立刻起身,抓住肥橘塞到门外,宋谨又说:“窗帘拉上。”   宋星阑又去拉窗帘,完全没有怨言,毕竟只有把他哥哄好了,他才有机会开一次荤。   窗帘拉上之后,房间里暗了不少,但凑得近了还是能看清对方的表情,宋星阑压在宋谨身上,有些急不可耐地咬他的唇,手从毛衣下摸进去,挑开T恤下摆,去揉捏宋谨的腰。   昏暗里的呼吸声尤其清晰,宋谨几乎是稀里糊涂地就被脱掉了衣服,宋星阑的头往下,舔他的乳尖,宋谨的手指插在他的头发里,咬着唇发了许久的颤,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别舔那里了……”   “哥,我想喝奶。”宋星阑的声音都有点哑,他在宋谨湿肿的乳尖上又舔了舔,说,“想喝你的奶。”   好像有什么在脑袋里烧灼,宋谨难耐地抿起嘴,实在羞于在这种前戏时刻就大肆呻吟,但隐忍的鼻息更撩人,宋星阑抬头亲他的脖子和锁骨,下身隔着裤子在宋谨的腿根蹭,欲望原始且来势汹汹。   宋谨突然有点怕,在这种光线暗沉的环境里,在情欲铺天的宋星阑面前,有些因素太熟悉,以至于他恍惚到不知自己此刻身在何处,面向何人。   “宋星阑……”宋谨颤着声音叫他。   “我在的,哥。”宋星阑亲亲他的嘴角,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幸好不是他。   宋谨摇摇头,抱住他的脖子,说:“没有,就是想叫叫你。”   “我就在这里,哥。”宋星阑摸了摸宋谨的脸,说,“你是不是害怕了?我慢一点。”   “只要不是他我就不怕。”宋谨轻声说,“你和他不一样,你是你。”   “我是我。”宋星阑跟着宋谨的话重复道,“哥,我是你弟弟,我不是别的人。”   “我知道。”宋谨说。   其实宋星阑都察觉的到,两次做爱,宋谨在某些时刻总会突然慌乱和无措,而那些细微的情绪都能被宋星阑准确地捕捉。 大概是因为他们是亲兄弟,有着与生俱来的几分心灵感应,又或许是两人当下的状态过于纯粹,所以宋星阑能够敏锐地感知一切不对劲。   前戏和扩张做足,宋谨感受到的痛意比第一次还少,宋星阑一次次地进入他,在宋谨被快感催生出的细碎呻吟里,宋星阑握着他的脚腕,亲吻他小腿上的伤疤,说:“哥,我以后一定保护你,不让你疼。”   “你要说到做到。”宋谨哽咽着说。   一场车祸割裂出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宋谨已经无法再将他们联系在一起,他不愿再回想起三年前的宋星阑,而眼前的宋星阑,只要他可以给出温柔,宋谨也愿意回报。   这是他的弟弟,全身心地依赖他,宋谨从母亲离世之后就希望有人依赖自己,此刻的宋星阑就能满足他这样的心理需求,相反的,他也可以放心去信任宋星阑,因为他们是对方唯一的亲人了。   亲兄弟又怎么样呢,他们只有彼此了,这样也好,这样最好。   宋谨只希望不要碎,哪怕这是一场梦,就让他梦到底,梦到死,既然已经开了头,就千万别半途破碎。 第31章   过了两天,他们又去了菜地,上次还剩半块地没有翻完,今天是最后一个晴天了。   弄了半个多小时,身后传来人声,宋谨回过头,看见一个老人带着个小孩正往这边走。   是隔壁菜地的主人,那小孩宋谨记得,暑假的时候也来过,很淘气,应该是从小娇生惯养的,放假了来爷爷家,更是被宠得有些无法无天。之前因为他跑去宋谨家玩,拿棍子追打葡萄柚,被宋谨制止了,那小孩之后在村里见到宋谨就朝他翻白眼吐口水,宋谨没放在心上,这种小孩子,越跟他较真他就越来劲,自己只是个外人,放任不管是最好的选择。   小孩子记起仇来还是挺吓人的,过去了快小半年,今天他一看到宋谨,又开始狭着眼拿余光瞟他,嘴里念念有词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他爷爷跟宋谨打了个招呼,宋谨应了一声,然后回过头做自己的事,宋星阑还在勤勤恳恳地锄地,挺认真的。   宋谨蹲在地上施肥,才过了没一会儿,就感觉有什么东西砸在了自己背上,他转过头,看见那小孩正朝他扔土块。   他爷爷在 干活,没看见这边,小孩见宋谨朝他看,还嚣张地朝他做鬼脸,眼珠子往上翻,看着让人有点反感。   宋谨站起身,去了另一边。   结果没过一分钟,又有东西砸在肩膀上了,这次是一块石头。   宋谨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地快收拾完了,马上就能叫上宋星阑回家,宋谨觉得没必要开口,他都能想到小孩的爷爷会说出什么台词,无非就是“他就是个小孩子”、“这个年纪就是调皮”、“你让着他一点”,宋谨不想听。   他站起来,看着宋星阑锄地,还剩最后一点,弄完就能回去了。   小孩不扔石头了,好像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个什么来,宋谨听见咔哒一声,他刚想转过头去看,脸上就一阵尖锐的刺痛,他下意识地抬手摸脸,接着看见一粒绿色的东西掉在了泥地里。   是玩具枪的子弹,塑料的,实心的,很小的一颗,但要是近距离地打在眼睛或者太阳穴上,后果难以预料。   啪的又是一颗,这次打在了宋谨的额头上,疼痛像钝刺,宋谨抬眼冷冷地瞪他,小孩却将头歪来歪去地朝他吐舌头,然后又举起了玩具枪。   “哥,我弄好了。”宋星阑呼了口气,抬头朝宋谨笑,“我们回……”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一个什么东西朝宋谨迎面飞射过去,宋谨飞快地抬起手挡了一下眼睛,然后甩甩手腕,说:“回去吧。”   宋星阑仿佛没听见,他转头看向那个小孩,在看到他手里的玩具枪时,他方才还带着笑意的脸上几乎是一瞬间就结了霜,宋谨看着他的表情,心下一凛。   “星阑……”   宋星阑在宋谨的声音里走了几步到那个小孩面前,直接抬腿在他肩上踹了一脚。   宋谨在原地怔了几秒,直到那个小孩躺在地上哭起来,他才慌忙地去拽宋星阑的手臂:“你干什么?!”   小孩的爷爷听到声音之后立刻冲了过来,把他的孙子从地上抱起来,将他全身上下都捋了一遍,生怕哪里断了碎了。   然后他直起腰拿手指着宋星阑,眼睛瞪得快要裂开:“你有病啊?!”   “他才有病。”宋星阑冷着脸说,“拿玩具枪打人,他爹妈死了吗?没人教他这样很危险吗?”   小孩的爷爷气得发抖,宋谨拼命拉住宋星阑的手,他身上的气势太冷太硬,连宋谨看了都觉得发憷,他低声说:“星阑,我们回去。”   小孩还在哇哇地哭,大叫着坏人去死,他爷爷心疼又恼怒,咬牙切齿地说:“一把玩具枪有什么危险的?我怎么没看见他打人?你们看他年纪小好欺负是吧,你这么大个人往他身上踢,你是个什么东西?!”   “他打没打人自己心里清楚。”宋谨突然平静地说,“或者你看看我的脸,上面是不是还有印子,我们菜地里还有他打过来的子弹。”   “我没打人!我没有!”小孩大哭着反驳,“你们欺负我!打我!坏人!”   “看见没有,看见没有?”他爷爷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铁证,“小孩子又不会骗人,就是朝你们地里打了几颗子弹,你们就动手打他?”   宋谨突然不想为件事解释什么了,没有用,只会纠缠不清,他说:“好,随便他怎么说,我弟弟踢他是我弟弟的不对,我跟您道个歉,但麻烦您把小孩子管管好,哪天真的惹出事了,可能没有今天这么好收拾。”   他说完就扯着宋星阑带他往坡下走,结果还没等他俩转过身,那老人又不乐意了:“你们两个大人欺负完一个小孩说走就走?我家小孩要是哪里被踢坏了你们赔得起?我们要上医院做检查,你们一起过去!”   “你他妈没完了是吧?”   宋星阑甩开宋谨的手,跨了一步到他们面前,伸手掐住小孩爷爷的脖子,他长得太高,俯视下去时有种不容抗拒的可怖压迫感。小孩躲在他爷爷身后,突然尖叫起来,宋星阑直接腾出一只手按着他的脑袋将他掀在了地上。   这个场景太可怖了,宋星阑掐着老人的脖子,一手把小孩推翻在地,身上的暴力和狠厉一触即发,像是青天白日下的恶魔。   即使宋谨知道他是出于对自己的保护,但他仍然心怀震悸,根本无法消停下去。   本性难移,就算埋藏得再好,在某些时候,也会像疯狂的藤蔓一样攀爬而出,改不掉的。   “够了……够了!”宋谨冷声叫他,“宋星阑,住手,跟我回去!”   “我今天要弄死他们。”宋星阑低狠道。   老人的面色发白,膝盖都弯曲下去,小孩缩在地上再也不敢出声,宋谨踉跄地去拉扯宋星阑的衣服,声音都颤抖:“你再不松手,以后别想回家了,也别想再见到我!”   宋星阑猛地偏过头看着宋谨,好像愣了一下,然后他放下了手。   祖孙俩像是看到了鬼,哆哆嗦嗦地抱在一起一声不吭,宋谨也没再说话,转头往坡下走,宋星阑在原地顿了几秒,收拾了工具,跟了上去。   宋谨回到家之后就进了房间,他站在窗边,外面天色阴沉,傍晚开始就要下雨了。   宋星阑洗了把手,然后走到宋谨身后,说:“哥。”   “你是疯子吗。”宋谨开口问他,“动不动就掐别人的脖子,放话说要弄死他们。”   他转过身看着宋星阑,再次问:“你是疯子吗。”   宋星阑的脸上难得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很认真,他说:“那小孩欺负你,我看到了,他们不承认,还要怪你。”   “所以你就朝小孩的身上踢,掐一个老人的脖子?你不理他们或者骂他们都可以,为什么非要这么没轻没重地动手,你想过后果吗?”   “我根本没用力,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宋星阑固执道,“他们做错了,做错了又不承认,他们活该。”   “那要是你做错了呢。”宋谨问他,“要是你以前犯了比他们还严重的错,害我害得比刚才还痛呢?”   宋星阑好像轻轻皱了皱眉,问:“我犯了什么错?”   “我真讨厌你这样。”宋谨看着他,说,“跟他太像了。”   “谁?”宋星阑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宋谨的这种说法,好像无形之中一直有一个人存在于他们之间,怎么也无法摆脱。宋星阑其实很早很早就想问问宋谨,那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他哥将那个人记得这样牢,为什么要一次次地提起,将他们作对比。   宋星阑的神色有点拗,眼眶却红了,他又一次问:“是谁?”   “告诉你有用吗,你忘得一干二净,跟你说了有什么用?”宋谨的牙关发颤,脸色血色褪尽,“宋星阑,我最恨你的本性,最恨你不讲道理偏执暴虐,我不想在你的身上看到半点他的样子,但是你跟他越来越像了。”   “他到底是谁啊……”   宋星阑眼底发红,像是有无数扭曲的带刺的铁丝在脑袋里缠绕,疼痛地混乱成一团。他一无所知,他只知道宋谨真的很讨厌那个人,可现在宋谨说自己跟他很像,说他最恨自己的本性。   他抽着气,眼泪在往下掉,执拗地一遍遍问:“他到底是谁,哥,你告诉我好不好?”   “我求你别拿我和他比了,求你了……”   他哽咽着要伸手去拉宋谨的手,宋谨却往后退了一步,靠在窗台边,红着眼睛说:“该求饶的是我,宋星阑,你千万别记起来,算我求你。”   “你出去吧,我想安静一下。”   宋星阑低着头眨了一下眼,堆积在眼眶里的泪水被推了出去,视线好像清晰了些,他没说话,转身出了房间,将门关上。 第32章   傍晚来临,冬雨淅淅沥沥地落下,寒意阵阵,宋谨松开鼠标,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对着键盘静了几秒,然后出了房间。   宋星阑应该是待在小房间里,宋谨去厨房煮了饭,准备做菜。   冬天天黑得快,宋谨刚切好菜,突然想起还没给葡萄柚喂猫粮。   他好像也是这时候才意识到,葡萄柚似乎有段时间没出现在自己面前了,他们回来的时候还看见它的,但后来就没再见它踪影了,一直到现在。   可能是天气冷,躲到哪里睡觉去了,但一般它都会在宋谨房间里睡的。   宋谨擦干手,去找葡萄柚。   然而找遍了房间客厅和院子,甚至连二楼和屋顶都看了一遍,却仍然没有看到葡萄柚的影子。   宋谨的心越来越慌,葡萄柚很乖的,每次叫它一声它就会回应,它也很懒,从来不会跑出去玩,何况现在外面这么冷,还在下雨。   宋星阑听到宋谨在叫葡萄柚的名字,就把房门打开,视线交错的时候两个人都顿了顿,然后宋星阑问:“葡萄柚不见了吗?”   宋谨有些慌乱地点点头:“哪里都找过了,没有。”   “我房间里也没有。”宋星阑说着就往外走,“我出去找找吧,哥,你在家里再找会儿。”   “那你小心,下了雨路上会滑,天很黑了。”   “好。”宋星阑说。   宋星阑出去后,宋谨又把家里找了一遍,确定葡萄柚真的不在家,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宋谨似乎才回过一点神,猛然想起宋星阑出去的时候没有带伞。   这样阴冷寒凉的冬夜,雨淋在身上会有多刺骨,宋谨连门都来不及锁,拿了把伞就跑出了门。   满世界的雨声和风声,寒风凌冽地迎面吹来,村子里的路灯暗,只够勉强看清脚下的路,周围完全是黑压压的一片。宋谨匆忙地走在路上,他已经将周围的几户人家都问了过去,确定葡萄柚不在他们那里,此刻他茫然地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个方向,他握紧了雨伞,开口喊:“星阑,星阑!”   “宋星阑!”斜斜的雨打在脸上,刺痛的冷,焦灼不安的情绪将宋谨的心和大脑填满,他大声喊,“宋星阑!星阑!”   一边走一边喊了几分钟,宋谨几乎快要走到山脚了,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伞上,他整个人惶然无措,从没觉得这里这么大,方向有这么多,他根本无法确定。   “哥。”远处突然有人应,接着有脚步声响起。   宋谨连忙抬手用手机手电照向前方,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朝自己这边跑,越跑越近,宋星阑的脸出现在光线里,头发完全湿透,面色凉白,嘴唇上毫无血色。   他的棉服也湿透了,雨水顺着下巴往脖子里滚,宋谨跑了几步过去为他撑着伞,慌乱地去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拿纸巾。   “我们回去,太冷了。”宋谨抬手艰难地替宋星阑擦着脸,声音颤抖,“回去洗个澡,我给你做饭吃。”   “没事的,哥。”宋星阑的牙关好像都有点发颤,他把宋谨抱在怀里,伸手接过他手里的伞撑在两人身上,“我们再找找,外面这么冷,葡萄柚会冻坏的。”   提起葡萄柚,宋谨似乎是有点撑不住了,迷茫和悲伤倾刻暴露,他红着眼睛说:“这么大的地方,我都不知道它在哪……你先回去休息一下,我在外面再找找。”   “一起找。”宋星阑揽住宋谨的肩带他往前走,“我在那边都找过了,这里还没有找完,我们再找找。”   他的身上寒意袭人,然而手臂却牢固有力量,宋谨抬起手握住宋星阑揽在他身侧的那只手,冰凉,但宋谨却觉得,哪怕现在冷雨或是暴雪将他们彻底淹没,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的胸腔里也一定会是滚烫的。   “你跟他不一样。”宋谨突然说,“星阑,对不起,下午是我态度不好太着急,冲你发脾气了。”   宋星阑将他搂得更紧了一些,说:“哥,是我脾气太差了,你说得对。”   “可是我不想要你把我跟任何人比,我永远是我,你可以骂我打我不原谅我,但不能总是把我当成两个人来看,我是你弟弟,就算我忘记了什么,就算我变了,我也是你弟弟。”   宋谨转头看着他隐在暗色里的侧脸,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有诡谲的想法在慢慢升腾,可宋谨却没抓住,不是他抓不住,而是他不想抓。   宋星阑一直看着前路,说:“哥,我不想要你喜欢我了。”   “光是喜欢还不够,一点都不够。”   “我要你爱我。”   大雨倾盆,今晚没有打雷,可宋谨却觉得有遥远的惊雷突然降临,闪电破开蒙昧的天际,直达头顶,惨白地照亮他,暴雷在巨响中穿过云雨刺入他的身体,将他彻底击碎。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也知道,宋星阑此刻并不是要他的回答,因为这件事或许根本就不可能有答案,它连面向的对象都是不确定的,注定永远只能是一起悬案。   再往前就是一座桥,才刚要走近,宋谨就听见微弱的猫叫。   他的心脏几乎快提到嗓子眼,脱口而出喊道:“葡萄柚?!”   “喵……喵……”那点猫叫声在大雨和水流声中几乎微不可闻,但宋谨却分明听到了。   宋星阑也听到了,他说:“应该是在桥下面。”   桥下是一条河,河岸堆满石块和杂草,离地面大概有三米多高,坡很陡,宋谨和宋星阑匆忙地到了桥头边,宋谨蹲在地上拿着手机拼命地往下照,终于在雨幕中看见桥下的一块石头旁,趴着一只橘色的猫,是葡萄柚。   它湿淋淋地缩成一团,好像不会动,宋星阑盯着看了一会儿,说:“它的脚被绑住了,绑在一块大石头上。”   “为什么要把它……”宋谨话还没说完,瞳孔就猛地一缩。   宋星阑转头看他,说:“肯定是因为下午的那件事。”   “这么绑着它,雨又下得这么大……”宋谨失神地说,“河水肯定会上涨的,葡萄柚会被淹死的。”   宋谨不愿意以这样的恶意揣测他人,但他知道,事实大抵就是如此。   “我下去抱他,哥,你打好手电。”宋星阑把雨伞交到宋谨手里,“下面好多石头,你不要动,我去就行。”   宋谨点头:“你小心点,慢慢走。”   “好。”   宋星阑按着桥头的石墩慢慢往下爬,雨水打在他的头发和脸上,他随手擦了一把,然后一点一点地朝河边移动,宋谨一直伸手为他打伞,直到宋星阑脱离了伞所能覆盖的范围,他抬起头,说:“哥,你把伞撑好,别淋雨。”   手机的光照在他上抬的脸上,湿透的白,一双漆黑的眼睛在水汽里清晰分明,宋谨有些急切地皱着眉,说:“你小心,现在河水很急,慢点走。”   “嗯。”宋星阑应了一声,回头继续往下挪。   葡萄柚大概是看到宋星阑向自己靠近,叫得更响了一些,凄切又可怜,宋谨鼻子发酸,隔着距离安慰它:“别怕,你乖乖的不要动,哥哥会把你抱上来的。”   宋星阑花了点时间才到葡萄柚身边,坡度实在太陡峭,稍不留神就会滑倒,石块满地,要是在这里摔上一跤,下场会很惨烈。   他踩在泥沙石子交杂的河水边,摸摸葡萄柚的头,然后一点点把它腿上的绳子解开,绳子系得紧,葡萄柚又害怕得老是乱动,解起来很费力,宋星阑蹲在河水里弄了半天,才终于把它抱起来。   看他站起身了,宋谨稍稍松了口气,说:“慢慢来,别着急,看清脚下。”   宋星阑拉开棉服外套的拉链,把葡萄柚捂在怀里,单手撑着坡开始往上攀,雨好像更大了,迎面打在脸上,视线模糊,比下来时还要艰难上几倍。   宋谨一直伸手照着宋星阑脚下的路,宋星阑满手的湿泥,一只手要撑着坡,一只手要抱着猫,在离地面还有一段距离时,他说:“哥,我先把葡萄柚递上来,你接着它。”   “好。”宋谨直接扔了伞,朝宋星阑伸出手,“你小心点,自己先抓稳。”   宋星阑低下头,正想将葡萄柚从外套里提出来,脚下踩住的一块石头却突然一松,宋星阑的身形顿了顿,陡然间失了平衡,整个人歪斜着砸了下去,几乎是在一秒钟之内就消失在了视野里,只传来跌落的声音。   宋谨还保持着伸手接猫的姿势,然而意外发生得这样快,他连反应都来不及。   “星阑!”宋谨慌乱地双手攥住手机往下照,摇晃模糊的光线里,他看见宋星阑摔到了河边,一动不动,半个脑袋淹没在河水里,身旁全是碎石。   宋谨已经无暇犹豫,他撑手往下,几乎是碾着石块滑下去的,身上疼得已经没有知觉了,但宋谨顾不上,他跌撞着到了宋星阑身边,跪在一地的石头上,灯光一照,宋星阑脸上的污泥和额角的鲜血对比刺目,血淌入水中,和浑浊的河水混合在一起。   葡萄柚从宋星阑的外套里探出头来,它被护得很周全,没有受伤,只是浑身发颤。   宋谨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到宋星阑身上,他不敢去挪宋星阑的头,只能扯过外套袖子轻轻地垫在他的脑袋下,然后倾身过去为他挡着雨。手机屏幕湿透,宋谨双手发抖地解锁,打电话给村里的卫生所医生。   报了地点和简单叙述过情况之后,宋谨挂了电话,小心地拿毛衣袖子擦拭着宋星阑脸上的泥沙和血水,哽咽着叫他:“星阑,星阑,你把眼睛睁开……”   “葡萄柚没事了,我们回家……”   可宋星阑只是紧闭着眼,一小半的侧脸被水浸湿,另一半被鲜血染透,皮肤冰凉。   雨还在不断地下,河水湍急汹涌地流淌,身上传来刺骨的寒意,宋谨好像从没觉得这么冷过。   他真恨下雨天,无论是三年前的那场秋雨还是今夜的冬雨,都带给他太深刻、太折磨的经历了。 第33章   宋星阑在简单包扎之后就被送到了市里的医院,他车祸时的主治医生替他查看伤口。   “目前看来只是额头被划伤了,其他的要等片子出来再确定。”医生说,“他淋了太久的雨,现在已经有发烧的症状,先在病房里休息着,如果片子出来之后发现有什么颅内伤,我们会立刻准备手术。”   宋谨苍白着唇,点点头。   他坐在病床边,看着安静昏睡的宋星阑,宋星阑从中午过后就没再吃过东西,一个人顶着冷雨在村子里走了那么久,最后又摔下了坡,宋谨现在什么要求都没有,只希望宋星阑平平安安,快点睁开眼睛醒过来。   没过多久,医生过来了,说检查结果没发现宋星阑有什么内伤,也没有脑积水,只有额头的外伤和身上的一些跌擦,是轻微的脑震荡,让宋谨别太担心。   宋谨松了口气,问医生要了瓶药水,他下坡的时候太急,腿上被磕出不少淤青和伤,后来在等救护车的时候他匆忙收拾了点东西,现在知道宋星阑大概没事了,他准备去换掉湿透的衣服,给自己上点药。   宋谨收拾好之后又坐回病床前,轻轻拉住宋星阑的手。   他听说宋星阑公司那边已经有人上飞机了,因为医生联系了他们,在他们到达之前,宋谨要保证自己寸步不离地守着宋星阑。   半夜的时候,宋星阑发烧得有些厉害,护士替他检查过之后,说不一定是伤口引起的并发症,大部分原因还是由于淋雨着了寒,心率也比较正常,但现在他的额头上还有伤,所以不能急着用退烧药,先物理降温,之后再视情况而定。   宋星阑微微皱着眉,似乎有些痛苦,宋谨拉着他的手,摸摸他的眉头,轻声说:“别怕,我在的。”   宋星阑的手指在宋谨的掌心里轻微地抽动了一下,然后就没动静了。   到了后半夜,宋谨是被吵醒的。   他听见有人在叫哥,声音短促急切,惊惧至极。   宋谨猛地睁开眼,看见宋星阑深深地拧着眉,脸色有点病态地发红,像是昏迷中做了什么噩梦,身子发抖,紧紧地攥着宋谨的手。   “哥……哥……”   宋星阑的呼吸有些哆嗦,极度不安稳,宋谨俯身去摸他的脸,还是有点烫,再伸手从他的衣领里往后摸,发现出汗了。   出汗了就意味着烧快退了,宋谨拿手背贴了贴他的脸,在他耳边说:“星阑,我在的。”   “哥……”宋星阑紧闭着眼,睫毛发颤,好像有泪漫出眼眶,他仍然不清醒地喊,“哥……”   “我在这里。”宋谨牵紧了他的手,轻轻拍他的胸口,“你好好睡觉,别怕。”   宋谨不知道自己安慰了他多久,最后宋星阑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呼吸变得绵长,脸色也趋于正常。   天似乎快要亮了,宋谨坐回椅子上,他差不多一夜没睡,却不觉得累。   外面的雨渐渐停歇,宋谨趴在床边,在想宋星阑要是醒过来了,该给他提前备什么早饭。   想着想着他就睡着了,和宋星阑的手紧牵在一起,一直睡到了天亮。   医生来给宋星阑做了检查,说已经没什么大碍了,现在还处在轻微昏睡阶段,没有意外的话,很快就会醒过来了。   他见宋谨脸上有些疲态,就劝他休息一下,吃个早饭,公司那边的人很快就到了,到时候轮流照顾宋星阑。   宋谨笑了笑:“没事的,我是他哥,照顾他是应该的。”   九点多的时候,宋谨有些饿了,准备出去买个早饭,不知道宋星阑什么时候会醒,也要帮他带一份。   宋谨在离开病房前替宋星阑理了理额前的发,又帮他把被子盖好一点,俯身看了他好久,才轻声走出去,关上门。   宋谨在吃早餐的时候给邻居打了个电话,昨天宋星阑出了事他来不及照顾葡萄柚,就把它托放在邻居家了,邻居说葡萄柚没什么事,早上起来该吃的猫粮也吃过了,现在在睡觉,让宋谨放心照顾弟弟。   看了下时间,公司那边的人也快到了,宋谨打包了早饭,回到医院。   单人病房的门开着,里面传来说话声。   宋谨走到门外,皱着眉有些不快,为那些人的吵闹,就算宋星阑醒过来了,他们也不至于这样放肆地喧哗。   他刚想制止,直到他听见一句:“星阑,你真的可算是记起来了。”   宋谨的脚步滞在原地,脑子有些空,好像思考不了什么了,只能被动地接受那些欣喜的话语。   “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摔了一跤都记起来了。”   “我在飞机上还想呢,要是你这次能够记起来就好了。”   “你好好休养,争取早点出院,公司那边都等着呢。”   ……   不绝于耳的声音来自四面八方,像一条条紧缠的胶带,遮住他的眼睛,封住他的鼻子,捂住他的嘴巴,将他的双腿牢牢粘固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啊,是宋谨吧?”突然有人回身,看到站在门边的宋谨,对那张与宋星阑的长相类型完全相反、却又带着几分抹不掉的相似的脸,他有些欣慰道,“真的要多亏你照顾星阑,快过来,星阑他都记起来了。”   所有人都朝向他看过来,宋谨站在那里,被他们脸上的喜悦表情堵得无法前进。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盼望的宋星阑好起来,都为宋星阑的彻底康复而惊喜,只有他,只有他一个人,在心底阴暗地希望宋星阑永远失忆。   现在他的幻想落空了,梦碎了。   宋谨动了动脚,嗓子发紧,他一步步走向病房内,机械的视线穿过矗立的人影,僵硬地随着脚步转过一个又一个角度,他站在人群最外围,隔着一道缝隙,对上了宋星阑的目光。   宋星阑的额头上还贴着纱布,靠坐在病床上看着宋谨,那眼神真冷静,黑而深,凉得没有温度,好像不带一丝情绪,却无形地压迫着宋谨的每一根神经,与从前一模一样。   这一瞬间,似乎过去两个月里的宋星阑根本未曾存在过,找不到一丝踪迹,仿佛他们是隔了三年多第一次再见,记忆跨过漫长的时间和距离,呼啸着倾轧而来,连仅剩的那点美好都被碾压殆尽。   他们僵持在直线的两端,三年前的那些冲撞与折磨、恨意与恐惧,没能从时间里真正流逝,反而近在昨天的拥抱和亲吻、紧紧牵握了一夜的手,变成了面目全非的遥不可及。   宋谨将手上的早饭放在电视柜上,开口时声音都沙哑,他觉得眼眶刺痛发涩,却有些固执地仍然要与宋星阑对视,宋谨说:“那个视频,你答应过我会删了的,希望你做到。”   他平静地说完这句话,没等宋星阑回答就转身出了病房,关于在外人面前祝贺宋星阑康复的场面话,他一个字都不想说。   宋谨抬头看着头顶路过的一排排灯,外面没有下雨,但是天色阴郁无光。   咔哒一声,蛋糕消失了,礼物不见了,昨日的世界坍塌,只剩最初的一屋暗灯,周围似乎比从前还要黑沉。 第34章   过了两天,有人来宋谨家,大概是宋星阑的助理之一,说是替宋星阑拿走之前带来的一些东西。   宋谨抱着葡萄柚站在走廊上,其实他自从回来的那天早上就把宋星阑的行李一样不落地整理在一起了,并不需要助理费力气收拾。   助理推着行李箱出来,笑着说:“因为宋总好几个月没在公司,事情实在是多,所以他早上出院之后就上飞机了,就没能亲自过来。”   他不知道,宋星阑的不出现,对于宋谨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没事。”宋谨说。   这两天一直在下雨,不大,淅淅沥沥的,阴冷潮湿,寒意入骨,院子里那棵梧桐树的叶子已经全部落光,在凛冬的寒风里枝干发颤。   助理没过多久就走了,宋谨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转身回了房间。   他至今都不知道,不知道宋星阑还记不记得这两个月的事,如果记得,想必宋星阑自己都需要花点时间消化,毕竟失忆的那个人和他大相径庭,做出的事、说出的话,都是与他本人超乎寻常的不同。   宋谨希望他记得,记得他这么依赖自己,对自己说过很多好听的告白,不为别的,宋谨只求这两个月里还算美好的生活,能稍微让宋星阑心软一些,从此以后不要再来打扰他,彻彻底底地一刀两断就好。   可是宋谨又不希望他记得,不希望他记得自己那些默认或主动的亲吻和性爱,不希望他觉得自己也是个疯子,会和失忆的弟弟做那些事,这样看来,反而宋谨才像是真正的傻子,自欺欺人,被一场失忆所蒙蔽,心甘情愿地接受了从前强迫和折磨过自己的弟弟。   那简直比他三年前被宋星阑强暴时还要让他觉得屈辱与低劣。   宋谨突然觉得房子很空,像胸腔里一样空,被茫然和冷意填满,触摸不到任何可以感知的实体。   两天前的雨夜,宋星阑把宋谨搂得那么紧,和他并肩走在漆黑的夜幕下,那句清晰分明的“我要你爱我”,似乎至今还回响在耳边,伴随着喧嚣的雨声,挥之不去。   宋谨有个荒谬的想法——如果那个失忆的宋星阑还能重头再来,他也许真的会给出答案。   条件是,你永远不要恢复记忆。   -   再过半个月不到就是除夕,何浩在微信上问宋谨年三十那晚要不要接他一起出去跨年,宋谨拒绝了。   他也不是第一次自己过年了,已经习惯了看淡所有节日。   小房间的门紧紧地关着,葡萄柚时不时会在门边轻轻挠一挠,嗅一嗅,其实它和宋星阑相处得不错,平常的时候,宋星阑最爱站在门边逗它,拿一张纸巾就能跟它玩上半天。有时候门关着,只要葡萄柚在外面挠一下,宋星阑就会过来开门,然后借着把葡萄柚抱回他哥房间的理由,去宋谨房里待上一会儿。   今天葡萄柚又在小房间外徘徊,伸出爪子挠挠门,宋谨出房间时正好看到,葡萄柚看看小房间的门,又转头看看宋谨,它明明不会说话,宋谨却好像听见它在问:“为什么这个门都不开了?”   “他走了。”宋谨看了葡萄柚一会儿,淡淡地说,“不会回来了,不会给你开门了。”   葡萄柚睁着琥珀色的大眼睛看着宋谨,然后又回头看着小房间的门。   宋谨走过去把它抱起来,葡萄柚趴在宋谨的肩上,依然在看那扇门。   -   除夕那天,因为是乡下,所以一到傍晚,村子里就有人在放鞭炮,葡萄柚被吓得躲在宋谨的怀里一动也不敢动,宋谨摸了摸它的脑袋,给它系上了一条红色的小围巾。   葡萄柚甩甩头,不是很习惯戴围巾。   宋谨去了厨房做菜,葡萄柚跟在他的脚边,外面时不时响起的鞭炮声让它很恐惧。   打开冰箱,宋谨看到一大袋的鸡翅。   那是不久前,宋星阑要他买的。   宋谨记得,那天他问宋星阑:“过年的时候你想吃什么菜?”   宋星阑当时躺在宋谨房间的小沙发上,葡萄柚趴在他的胸口,认真地看他吃桂圆,宋星阑问:“要过年了吗?”   “还有半个多月。”   宋星阑想了想,不解道:“为什么这么早就要准备菜?”   “先囤着。”宋谨说,“不然临近除夕,有的菜很难买,还会涨价。”   尤其是他们这个小山村,因为离市中心有点远,全村的人都在村里唯一一家菜店买肉吃,有时候早上去得晚了点,就基本买不到肉了。   “做一大盘鸡翅。”宋星阑说,“红烧鸡翅,我吃鸡翅就够了。”   宋谨笑了一下:“就算不够也没办法。”   他第二天就去店里买了一整袋鸡翅回来,冻在冰箱里,宋星阑后来连续好几天都缠着宋谨要他先做几个给自己吃吃,宋谨愣是没同意。   现在想想,宋谨觉得他当时应该同意的,因为他不怎么爱吃鸡翅,现在留下这么一大袋,他一个人估计要吃很久才能解决。   宋谨也是此刻才发觉,宋星阑在的时候,自己是有想过要好好过年的,还提前那么久囤菜,但现在一切都没有必要了。   宋谨挑了几个鸡翅出来放在热水里解冻,然后去切别的菜,他今天做菜尤其慢,想着把时间耗过去了,等天一黑,自己吃顿饭就可以洗澡睡觉了,很快就可以到明天,明天就是新年,虽然对宋谨来说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但那毕竟是新年。   锅里焖着菜,酱油用完了,宋谨洗了个手,在厨房里站了几秒,然后转身去了小房间门口,新的酱油和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都在那里面。   推开门,房间里安静一片,小床空荡荡的,宋谨打开灯,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房间里的灯光这么暗。   床也那么小,怪不得宋星阑总说睡得不舒服。   宋谨去箱子里找酱油,呼吸的时候能感觉到细微的尘埃在鼻腔里涌动,好几个箱子都是空的,宋谨觉得自己身上不知道哪个地方好像也很空,无知无觉的一片,直到他摸到一瓶新酱油,沉甸甸的手感为他带回了几分笃实,否则他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飘走了。   有什么东西从边上滑落,撞在宋谨的肩头,落到箱子上。   是几串红色的小灯笼,宋星阑从小卖部里买回来的,他说等过年的那天,要给挂到院里的梧桐树上,再挂一个在葡萄柚的尾巴上。   只是短短的两个多月而已,却因为失忆的宋星阑不停散发的爱意和纯粹,让宋谨走到了如今这种睹物思人的可笑地步,宋谨觉得荒唐,却又不得不承认,它是那样的合理。   这二十多年来,确实没有再比那两个月里的宋星阑对他更赤诚的人了,真的没有。   那样的直率、依赖和爱,完完整整地交到手上,宋谨不接下都不行。   宋谨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他从未如此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极度缺乏的到底是什么,而宋星阑毫无保留地给过他,所以他没办法再忘怀。   也没办法再得到一次了。   “喵……”外面隐约又响起鞭炮声,葡萄柚慌慌张张地跑到宋谨的脚边,蹭蹭他的裤腿。   然后它往床上看了一眼,还以为那里会坐着它的另一个哥哥。   宋谨把酱油握在手里,然后抱起葡萄柚。   “别看了,他不在。”宋谨仰头眨了一下眼睛,将湿透的酸涩逼回眼眶。   他庆幸葡萄柚是只猫,听不出他声音里的哽咽,听不出他满腔的遗憾,也就不会嘲笑他怎么能将思念寄托在一个永远无法回来的人身上。   -   晚饭做好,宋谨端菜上桌,一个人慢慢地吃,何浩和唐闵已经吃了年夜饭出去碰头跨年了,这会儿又给宋谨打来电话,几乎是求着他一起出去玩。   “真的不想出门。”宋谨说,“太远了,正月里有时间再聚吧。”   何浩在电话那头无休止地埋怨絮叨,宋谨听见有人在敲院子大门,他说:“我这儿有点事,先挂了,你们玩吧,过几天我再出门找你们。”   他挂了电话,想着应该是村里的人,因为他早上去村子诊所里想买点药,这几天嗓子有点疼,结果诊所关门了,又正好碰到一个村民,听闻宋谨嗓子发炎,就说自己儿子今天回家过年,可以让他帮忙带药回来,到时候晚点给宋谨拿过来。   宋谨坚持说晚上自己过去拿,但村民比他更坚持,说他 儿子不知道什么点回来,没个准数,反正他到时候给宋谨拿过来就行。   “张伯吗?”宋谨快走了几步到门前,一边开门一边说,“太麻烦您了,我自己过去……”   门开的一瞬间,宋谨所有的后话都被掐断在喉咙里,只剩夜风在耳边吹,连方才不绝于耳的鞭炮声都似乎霎时消停,了无声响,天地寂静成沉默的一片。   宋星阑站在门外,一身黑色的大衣,整个人几乎要融在身后漆黑的旷野里,夜色衬得那张脸冷白清凉,风吹开他额前的发,露出额角一道隐约的伤疤。那双眼睛正如宋谨从前每次看到的一样,也正如那天他在病房见到宋星阑的最后一面一样,漠然的沉深,捕捉不到任何情绪,却比什么都有压制性,像扼在脖颈上无形的爪,让人喘不过气。   宋谨曾许多次为跑出去玩的宋星阑打开院门,宋星阑永远眨着亮晶晶的眼睛冲他傻笑,生动得鲜活无比,可是好像就在那么一秒间,宋谨再打开门,站在眼前的就变成了冷情残酷的旧时心魔,他的噩梦。   缓冲时间永远不够,再过多久都不够,无论什么时候,当记忆完整的宋星阑出现在他面前,宋谨总是能在片刻间就立于崩溃之地。   他的指尖几乎要抠进门框里,他想见宋星阑,却绝对不是眼前的这个人。   明天不更,但是下一章会尽力多攒点字数,虽然在废文这边我不怎么留作话,但是评论我都有认真看的 :-D 第35章   宋谨一推门就要将院门关上,旁边却突然走过来一个人,手里拎了一个半透明的白色塑料袋:“小宋啊,给你把药拿过来了。”   手上的力道被生生压在半路,宋谨怔了怔,重新拉开门,说:“谢谢张伯,年三十还让您跑一趟。”   “哎,就几步路,你这么客气干什么。”张伯将药递过去,好像才看见旁边一身黑衣的宋星阑,辨认了许久,惊讶道,“这不是……小宋的弟弟吗?”   大家都听说宋谨的弟弟在下雨的晚上不小心摔在了河边,去了医院后就再也没回来,宋谨只在偶尔被问起时淡淡地说他弟弟已经恢复了,所以不会回来了。   张伯在昏暗的光线里仔细打量着宋星阑,发现与他之前印象里那个爱笑的男孩子确实相去甚远,光是那么一言不发地站着,就让人有些莫名的胆寒,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跟他说话。   “哦,年三十回来跟你哥过年吧?”张伯回神笑笑,“看来是真的好了,跟以前一点都不一样了,挺好的,恢复了就好,多难得啊。”   宋星阑仍然无言,只是朝他点了一下头,张伯只觉得气氛怪异,却又说不上来。宋谨低头看着手里的药,宋星阑就站在那儿,导致他连在村民面前维持礼貌的能力都一点点消失了,沉默着无法开口说话。   “那我先走了,你们哥俩好好过年吧。”张伯裹紧了外套,“进去吧,外面冷,我走了啊。”   “张伯慢走,谢谢您的药。”宋谨终于抬起头,勉强地笑笑,“新年快乐。”   “你们也是啊,新年快乐!”张伯朝他们笑着挥了挥手,转身走入黑暗里。   旁观者离场,宋谨又陷入了与宋星阑的对立局面中,他觉得自己好像一座种,整个身体都是机械麻木的,心脏如钟摆一样不停歇地原地晃动着,但内里却毫无意识。   “你来干什么。”良久,在呜咽的夜风里,宋谨哑着嗓子开了口。   宋星阑沉默地看着宋谨的脸,目光仿若审视,然后他反问:“你觉得呢。”   这是他清醒之后对宋谨说的第一句话,半个多月前的医院里,宋谨没等宋星阑开口就离开了,现在他突然出现在面前,还是那副老样子,多余的话从来吝啬,却能用寥寥数语就让宋谨不战而栗。   -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又要发疯了,又要让我永无休止地做噩梦,又要再毁我一次。   这个回答宋谨连出口都困难,每一句都是悬在他脖子上的行刑刀,仿佛不用等宋星阑亲手实践,宋谨就已经被斩得血肉模糊。   宋谨突然觉得,如果下跪有用,他真的会这么做。   跪在宋星阑面前,求他饶了自己,求他别再发疯,只要有用,宋谨会那么做的。他真的无法承受生活再崩塌一次,他也没有那么强的心脏能继续咬牙隐忍,尤其是当他意识到自己对那张脸确实动了感情,哪怕宋谨一直将他们当做两个人,可宋星阑到底是他弟弟,这点从未变过。   宋谨往后退了一步,表情里满载惊惧与茫然,摸索着去触碰门框。察觉到他想要做什么,宋星阑直接伸手撑住院门,那姿势看着几乎相当于把宋谨揽在了身前,他突然低声问:“你手上是什么药?”   低沉的声音比什么都具刺激性,宋谨蓦地回过神,跌撞着往后又退了几步,站到院门内,声音快要碎在风里:“你别进来行吗。”   “求你了,宋星阑,我求你了……”   宋星阑从未理会过宋谨的哀求,现在仍然是一点未变,他一言不发地踏了一步进门,反手关上院门,直接绕过宋谨往家门里走。   葡萄柚听到声响,从椅子上跳下来跑了几步,却在宋星阑进门的那一刻顿住了脚,耳朵竖起,仿佛开启了警戒状态,大大的琥珀色眼睛直盯着宋星阑,一动不动。   它觉得这个人好像很熟悉,然而更多的是陌生,它不敢靠近。   宋星阑看了一眼桌上简单的几个菜,视线在那盘鸡翅上顿了顿,然后他转过头,宋谨正满脸失神地站在大门外,那是他的家,可他此刻却完全惧于踏入,因为里面站着宋星阑。   宋谨觉得宋星阑好像长高了,但半个多月的时间绝对不可能让一个人长高,宋星阑失忆的时候从不会站得这么笔直,每次跟宋谨说话都恨不得垂头弯腰把耳朵贴到宋谨的嘴边去仔细倾听,而如今他冷冽端挺地站在客厅的灯下,浑身的气势加成,让他看起来高了不少。   这才是真正的宋星阑,增长了年龄和阅历,手中掌握了更多的东西,比三年前的疯子加倍让人心惧。   “你到底要干什么……”   给我个答案吧,宋谨心想,真的别再折磨我了,失忆的那个人已经回不来,他只求不要再受疯子的践踏。   “来吃我哥过年前专门给我买的鸡翅啊。”宋星阑看着他,慢慢开口,“怎么,才半个月,你就忘了?”   闻言,宋谨瞳孔一滞。   宋星阑说的这句话,意味着他都记得。   记得他们在这栋房子里的一日三餐,记得他们一起外出去山上和菜地,记得他们坐在屋顶上赏月赏星星……如果记得的话,宋星阑总该有一些松动,不至于再像从前那样对待自己。   可宋谨马上就想到,既然他记得,那么也就会一并记得他们之间所有的亲吻和情事,记得自己那些半遮半掩的真情流露。   宋星阑回头往餐桌旁走,伸手去拿盘子里的鸡翅,皓白的手腕和深黑色的袖口互相映衬,色比鲜明。   葡萄柚跑到宋谨的脚边,宋谨将它抱起来,以此获得一些安全感。   宋星阑咬了几口就将鸡翅放下了,抽了纸巾擦手,他侧头看向宋谨,宋谨正抱着猫站在夜色下的寒风里,脸色苍白,看起来脆弱得不堪一击。   宋谨动了动脚步,慢慢走到门里,那姿态看起来近乎怯懦,胸腔下是一颗被恐惧填满的心脏,他已经明白另一个宋星阑不会再回来,却永远无法接受这样的宋星阑再站在面前。   “你是不是都记得。”宋谨很轻地问他,“是不是?如果是的话,你就当……看在那两个月的份上,别再……”   他说到这里就截断了语句,因为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怕激怒宋星阑,更怕挑起那些噩梦的回忆,宋谨只是看着他,恳切道:“好不好?”   “是都记得。”宋星阑朝他走过去,声音不大,但很清晰,“记得我哭着找你,记得我求你别不要我,记得我总爱黏在你身边。”   宋谨怔怔地睁着眼,眼底漫上轻微的红,宋星阑说的每句话他都曾经亲身经历过,跟梦一样,回想起来始终觉得难能可贵。   宋星阑走到面前时,宋谨低下头,看着怀里的葡萄柚,怕被宋星阑发现自己泅红的眼眶。   “还记得你问我你哪里好看。”宋星阑继续说,“记得你没拒绝我亲你,记得你主动接受跟我做爱。”   心头顿生异样,宋谨慌乱地抬起头,他看到宋星阑波澜不起的眼睛,黑得像夜,他问:“宋谨,你现在那么怕我算什么?”   宋星阑每多说一个字,宋谨似乎就更清醒一分,他靠在墙边,一字一句地说:“因为你不是他。”   宋星阑仿佛早就料到这个答案,他笑了一下,问:“有区别吗?”   “说到底我都是你弟弟,你还是在乱伦啊,宋谨。”   宋谨知道自己很可笑,但这样被直白地拆穿,对他来说确实过于残酷了。   “滚。”宋谨轻抽了口气,说,“滚。”   “就这么爱自欺欺人吗?”宋星阑盯着他,“我说我喜欢你,你就一点抵抗都没有了,说接受就接受了,宋谨,你真的很缺爱。”   宋谨陷在梦里时从不会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摊开的一颗心,会被温柔地捧起,又被同一个人狠狠地摔碎。   最隐秘的性格因子被不留情地解剖开,无论对方是谁,于宋谨而言,都太残忍了,何况那是宋星阑,在他失忆时,宋谨真的有想过要跟他那样过一辈子。   “这就是你跟他不同的地方。”宋谨吞下哽咽的颤抖,强撑着平稳的语气,“他从不觉得那是乱伦,他说喜欢就是喜欢……”   “所以呢?”宋星阑抬手摸在葡萄柚的头上,葡萄柚窝在宋谨的怀里,有些害怕地塌下了耳朵,大大的眼睛望着宋星阑,宋星阑说,“你还是跟你弟弟上床了,是你自愿的。”   简单一句话就能将宋谨的嗓子牢牢堵住,因为这是个死循环,无论宋谨如何辩驳那些不同,无论他如何将失忆前后的宋星阑清晰区分,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是岿然不变的铁律,足够推翻一切看似充分的借口。   是啊,宋星阑毕竟是他的亲弟弟。   就因为宋星阑是他的亲弟弟,所以宋谨现在要站在这里,承受加倍的折辱和痛苦,要被卷土重来的疯子撕开不堪的伤口。   而那些不堪的伤口,是宋星阑不久之前亲手为他缝上的,他甚至向宋谨承诺,以后再也不会让他受伤了。   何必要这样对他,如果自己注定要下地狱,上天没必要让他被照耀一番的,这样只会使他更受罪。   “哥。”宋星阑伸手扶着宋谨的下颚,将他的脸抬起来,迫使他对上自己的视线,他盯着宋谨的眼睛,问,“我只想知道,你会愿意跟我上床,是因为觉得我蠢可怜我,还是因为你根本就拒绝不了别人的喜欢?”   “或者是,你喜欢我。”   宋谨的瞳孔微微放大,连呼吸都有些哆嗦,其他的原因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所有的重点都被迫指向最后一个可能,他说:“我不可能喜欢你,我不会喜欢一个疯子。”   宋星阑却不在意,问他:“你喜欢那个失忆的傻子?”   宋谨给不了答案,当初宋星阑没有恢复记忆时,在那样的场景下,宋谨都没给出回答,更遑论此刻。   他们僵持着对视,宋星阑的拇指指腹在宋谨的侧脸上摩挲了一下,他突然说:“我知道了。”   他微凉的指尖顺着宋谨的下颚慢慢往上,一路划到眼尾,接托下宋谨眼眶里那抹极淡的泪痕,宋星阑说:“过了今晚我二十二岁。”   “我还有很长的时间跟你耗,宋谨。”   宋谨仿佛亲眼目睹了自己的死刑判决书,一瞬间面色如纸,宋星阑却收回手,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那家人有再来找你麻烦么。”   “谁……”宋谨刚出口便突然意识到,睁大眼睛,“是你干的?”   宋谨在回来之后的第二天就去了村里的一户人家里,因为那家人的房子坐落在路边,如果有人要去山脚,一定会经过他们的围墙外。   那是栋装修精致的别墅,大门口上安了摄像头,宋谨专门去找户主调出了葡萄柚被抓走那天的监控,果然看到了那对爷孙,老人揪着葡萄柚后颈上的皮毛将它拎在手里,小孩拿着一条绳子。   宋谨原本想去找他们对质,结果发现他们家竟然空无一人,直到过年都是大门紧闭,已经整整大半个月。   按理说他们一家人都会聚在乡下过年的,今年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宋谨的声音惊恐得发虚,“你到底干了什么?”   宋谨在这一刻都分不清,他到底是怕那对爷孙出事,还是怕宋星阑沾上洗不掉的血,哪怕是一点点。   “你想得过头了。”宋星阑淡淡地说,“找几个人去了他们家一趟而已,听说还没开口对方就下跪了,连夜收拾了东西躲去他儿子家。”   “宋谨,你要承认,这个世界有时候需要疯子。”   宋谨看着他:“但我不需要。”   “你的意愿并不重要。”宋星阑回答。   他拿起挂在宋谨腕上的药,隔着白色的塑料袋看了一眼药名。   然后宋星阑没再说话,指尖勾了一下葡萄柚的耳朵,转身出门走了。   葡萄柚抖抖耳朵,扭头看着宋星阑,直到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宋谨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唐闵。”   “想通了?要出来玩了?”唐闵问他,“现在来接你吗?”   “不是。”宋谨说,“我明天出来,之后能不能在你家借住一段时间?”   唐闵并没有问为什么,只说:“能,明天我来接你。”   “好,谢谢。”   电话挂断,天际骤然闪过一道刺目的白光,嘹亮的一声巨响,有绚丽恢宏的烟花绽放,将夜幕照得宛如白昼,而宋谨只是低下头,紧抱着葡萄柚站在门内的墙边,仿佛听闻惊雷。 第36章   宋谨在唐闵家里待了半个月,何浩时常过来,三个人一起煮火锅吃饭,有时候唐闵被父母叫回去见亲戚,宋谨就和葡萄柚在他家待着。   宋谨心知肚明,自己只能躲得了一时,只是除夕那天晚上的一切都让他无法消化,无论是宋星阑的态度还是说的话,宋谨始终捉摸不清他的想法。他甚至可悲地意识到,恢复记忆的宋星阑没有对他用强制手段,自己竟然有一丝侥幸的感激。   他对这个弟弟的要求竟然那么低,那么卑微。   元宵节那天,唐闵白天有事,晚饭再回来。宋谨去买了面粉和菜,晚上的时候何浩也会过来,他们俩知道宋谨会做菜,就怂恿他包汤圆吃,宋谨确实没做过汤圆,但架不住唐闵和何浩一唱一和地吹捧,只能说自己试试看。   其实他之前就想试着做了,在村子里的时候,有次邻居家做汤圆,送了一碗过来给他和宋星阑尝尝,宋星阑两口一个汤圆,吃得飞快,然后他擦了擦嘴,说:“哥,这个好吃,你做的肯定更好吃,你也做吧?”   宋谨说:“等元宵再给你做。”   宋星阑问:“那是多久?”   “不久,一个多月。”宋谨回答。   宋星阑整个人都萎靡了下去。   后来宋谨上网查了很多菜谱和做法,他是真的有想过,要在新年的元宵节时,给宋星阑做好吃的汤圆。   可如今无论怎么回忆,脑海都是那张静漠冷然的脸,残忍又嘲讽的语气,声色不动的威胁,操控一切的态度。   不怪我,宋谨想,怎么能怪我,前后的落差那么大,不能怪我把他们区分成两个人,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人。   那样纯粹得发自内心的笑脸,这辈子都看不见了,宋谨做过几次梦,梦见有人笑着叫他“哥”,可当他一回头,视线就变成无际的黑暗,然后会有一只手遮在他的眼睛上,掌心冰凉。   每次都是这样,最后一次做这个梦时,宋谨被捂着眼睛,他听到耳边有人说:“他不会回来了,梦里你也别指望能看见他。”   能说出这样的话的人,不消多想就知道是谁。   不会再有比被现实中的人戳破梦境更荒唐悲哀的事了,于是从那之后,宋谨没再梦见过那个宋星阑,他潜意识里很害怕,怕有一天在梦里,恢复记忆的宋星阑会当着他的面把失忆的自己摧毁。   宋谨觉得自己要得病了,他托着虚幻的梦境,小心翼翼地守护,以至于不敢再去梦见它,怕它被另一个人砸出裂缝。   “我是不是很可笑?”宋谨站在厨房的窗前,午后的冬阳透过玻璃照在他的脸上,宋谨低头看着坐在旁边的葡萄柚,问它,“你会笑我吗?”   葡萄柚仰头望着他,扫了一下尾巴,喵了一声。   门铃响起,宋谨放下手里的菜,洗了个手,他以为是唐闵回来了,然而走到门边宋谨才意识到,门是密码锁,唐闵根本用不着按门铃。   他想透过猫眼往外看看,可是猫眼被门外贴着的福字挡住了,什么也看不见。   “谁?”宋谨站在门里,问。   “我。”   再简单不过的一个字,宋谨却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棍,鼻腔里有片刻被堵塞的窒息感,他僵直在原地,心脏好像炸得粉碎,却又好像紧缩成了一团,不知该怎么形容。   “不开门的话,可以等你朋友回家了,大家一起聊聊。”宋星阑的声音隔着门,低沉却绝不模糊,一字一句传进来,语气不紧不慢,“没记错的话,你这个朋友三年前在酒吧里碰到过我们。”   “我记得我们当时在接吻,后来你是怎么跟他解释的?你总不可能跟他说我是你弟弟。”   “我不介意今天告诉他。”   咔哒一声响,门锁的齿扣发出清脆的声音,宋谨打开门,喘着气看向宋星阑。   宋星阑提了提嘴角,抿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问:“躲我?”   他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往前走,宋谨紧跟着下意识后退,宋星阑迈进客厅,反手关上门,他的眼神很平静,可宋谨总觉得那里面下一秒就能掀起海啸。   脚跟撞在沙发边沿,宋谨无路可退,他的声音有种濒临崩溃的颤抖,问:“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是你答应元宵节给我做汤圆的。”宋星阑走到宋谨面前,俯视着他,将宋谨的恐慌尽收眼底,他说得理所当然,“怎么现在躲在这里做给别人吃。”   “我没有答应你。”宋谨红着眼睛直视他,“我答应的人不是你。”   “你要自欺欺人多久,宋谨?”宋星阑突然伸手将宋谨推在沙发上,曲起一只膝盖抵在他的腿间,人俯下去,手撑在宋谨的腰侧,他盯着宋谨的眼睛,说,“别骗自己了行吗?”   宋谨穿着淡色的毛衣,围了一条围裙,整个人看起来有种柔软可摧的居家 感,然而他的眼神里却带着连他自己都感到荒谬的固执,他问宋星阑:“你觉得你们一样吗?”   “同一个人,为什么不一样?”宋星阑反问他,“跟你住在一起的人是我,跟你接吻的人是我,跟你上床做爱的人也是我,哪里不一样?”   宋谨的手肘撑在沙发上,漂亮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描摹着面前这张脸,突然有点哽咽:“我不喜欢的事,他从来不做,他说不想看到我哭,说希望我开心,说让我以后不要那么辛苦……”   好像亲手将一个美梦掰碎,那些短暂的过往在宋谨的心里有种虚渺的深刻,他尝到了未曾尝过的所有,所以一切都变得难以忘怀。他知道自己可笑、诞妄,但他真的无法否认,自己确实陷于其中,越回想就越不能自拔。   眼泪从眼尾滑入鬓边的发间,宋谨红着盛泪的眼眶,低声哭着质问宋星阑:“你觉得你们有一点点相似的地方吗?如果有,你告诉我是哪里,如果没有,你就从这里滚出去,不然就把他还给我,你能把他还给我吗?”   宋谨觉得自己大概率是真的疯了,竟然会向宋星阑讨要永远回不来的另一个他。   宋星阑垂眼看着他,宋谨的失态就像一罐被打翻在地的玻璃珠子,透明的碎散,可以一颗颗捡起来捧在手里吹一吹灰,也可以去踩上一脚将其彻底碾碎。   “不能。”宋星阑做了那个一脚踩在玻璃珠上的人,他说,“还不了你,他死了。”   宋谨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手肘失力,他整个人倒在沙发上,抬手捂住不断流泪的双眼,他比谁都清楚这个答案,从宋星阑在医院里睁开眼睛的那一秒,有个人确实在同一时刻就已经死去了。   “别躲了。”脆弱的抽泣近在眼前,宋星阑伸出一只手,轻轻按在宋谨的手背,好像有热泪漫过宋谨的指缝,濡湿了宋星阑的掌心,他说,“我来做。”   “他承诺给你的,我来做。”   将玻璃珠踩碎后,宋星阑又做了那个把它们捧起来的人,宋谨闻言一时恍惚,竟哭着失笑起来:“怎么可能……”   他放开手,满是泪水的脸上有种如梦的错乱感,他荒唐地笑着,眼泪不停地往下落:“宋星阑,你别再发疯了……”   “我就是他。”宋星阑面色平静地又一次戳穿宋谨的执念,“不管你怎么骗自己,宋谨,我就是他,发疯的是你。”   “你喜欢他,就意味着你喜欢你弟弟。”宋星阑托着宋谨的后颈将他的头抬起来一些,凑近了,一字一句道,“你弟弟就是我。”   “那我问你……”宋谨不愿在这个他无法面对的问题上无尽纠缠,他半阖着湿红的双眼,好像在看宋星阑,又好像在透过宋星阑看别的人,他问,“你答应过我会删了那个视频,你删掉了吗?”   宋星阑看着他,语气沉静:“三年前就删掉了。”   听到这个答案,宋谨的心里竟然感觉不到一丝的轻松。   他不明白为什么,始终想不明白,宋星阑那年当着他的面将那个视频完整地播放出来,威胁他如果谈了恋爱就将视频发给他的男友,以至于让他战战兢兢了三年,像长在心里的一根早就发黑变烂却怎么也拔不掉的钝刺,而如今宋星阑却轻描淡写地告诉他,视频早在三年前就被删掉了。   自己这一千多个日夜的忡忧与惊惧,到头了原来只是一场可笑的自我折磨。   烂刺在血肉里狠狠搅了搅,没能被拔出来,反而扎得更深,更痛。   “你为什么……为什么……”   宋谨突然呼吸不过来,整个人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已经濒临某种边缘。他好像从没觉得这样绝望,宋星阑的每一步都走得漫不经心,而他却谨小慎微如履薄冰,被对方随意的举动牵引操纵,给自己套上一层又一层的枷锁,画下一个又一个原地的囚牢。   “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   倘若之前还可以流出泪,到了现在,宋谨只能睁着眼,泪水凝聚在眼眶里,一滴都落不下来,反而有渐渐干涸的迹象。他觉得自己的神志已经趋于不正常,精神错乱,无数想得清的想不明的,想要问的想对质的,都汹涌地堆积在脑海里,他好像要死了。   “因为我要你恨我。”宋星阑忽然低头,嘴唇划过宋谨的侧脸,他贴近宋谨的耳畔,低声说,“还要你爱我。”   这一刻,耳边好像有暴雨跌下,思绪回溯到一个多月前的雨夜,那时的宋星阑也用这样的语气,冷静且直白地说:我要你爱我。   外面阳光明媚,宋谨却觉得周身落满大雨。   紧接着宋星阑突然起了身站在沙发边,伸手握住宋谨的肩带着他坐起来,碰巧下一秒,大门被打开,唐闵和何浩边聊着天边进了门。   宋谨在恍惚时根本没有听见门外解密码锁的滴滴声,而宋星阑却听得清楚,并且反应得严丝合缝,一秒不差。   唐闵和何浩猛然见一个陌生人站在客厅里,而宋谨坐在沙发上,脸上明显是刚哭过的表情。   何浩一无所知,但唐闵记得宋星阑,那个当初在甜品店给宋谨难堪,后来又在酒吧的通道里和宋谨接吻的人,那张脸有足够让人过目不忘的本事。   “这是……”   何浩刚要开口,唐闵就按住他的肩暗示他别说话,然后他看向宋谨,问:“宋谨,没事吧?”   宋谨拿手背擦了一下脸,哑着嗓子道:“没事。”   整个屋子陷入沉寂,一直坐在茶几脚边的葡萄柚忽然喵了一声,宋星阑侧头看了它一眼,目光又掠过失神的宋谨,然后迈步往门口走。   他和唐闵迎面相对,宋星阑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可唐闵看着他的眼神,总觉得有些无法言明的压抑。   双方擦肩而过,身后传来关门声,何浩犹犹豫豫地支吾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而宋谨只是起了身,说:“汤圆还没有开始做。”   “我们帮你!”何浩仿佛终于找到理由出声,他积极地举起手,“我帮你洗菜。”   “我帮你和面。”唐闵说。   宋谨红着眼眶笑了一下:“好。” 第37章 41-42   41.   那天宋星阑走后,唐闵和何浩都没有多问什么,宋谨不开口说的事,他们从来不会刨根问底,宋谨又在唐闵家住了一个多星期,准备回乡下。   除夕那晚宋星阑无征兆地出现,对宋谨而言冲击实在太大,他一时接受无能,正好和唐闵他们许久没聚,所以才提出要来唐闵家住一段时间,如今元宵都已经过去,大家上班的上班,工作的工作,再待下去就有过度打扰的嫌疑。   宋谨回乡下前去超市买了些东西,在唐闵家吃顿晚饭,之后唐闵和何浩一起送他回去。   买的东西有些多,坐地铁不方便,宋谨于是打了个快车。   没过两分钟,有车子在面前停下,宋谨看了眼车牌,确定是自己叫的车。   可还没等他走下人行道,驾驶座的车门就打开了,司机竟然是赵海。   “叔叔?”宋谨有些诧异,“您怎么……”   “特别巧吧?”赵海笑着说,“我打前边儿开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你了,还在想会不会是你叫的车,没想到还真是。”   他拿过宋谨手里的购物袋,打开后座车门放进去:“来来来,先上车吧。”   车子开动,宋谨坐在后座,他将购物袋束紧了一些,然后问:“叔叔,您现在是专门开快车吗?”   他记得赵海几个月前将失忆的宋星阑带到自己面前时,说宋星阑原本要给他安排工作的,不知道怎么他现在还是在开滴滴,今天并不是休息日,赵海应该不是出来赚外快的。   “是啊,开了几个月了。”赵海打着方向盘,“趁正式上班前,再开一段时间,赚点菜钱。”   听起来应该是找到新工作了,宋谨笑了一下:“那挺好的,叔叔您之后在哪上班?”   赵海好像是很惊讶,从后视镜里望了宋谨一眼,问:“星阑没跟你说啊?”   宋谨一怔:“什么?”   “他要回国开公司的事啊。”赵海仿佛比宋谨还不解,“我以为你们两兄弟之间,这种事早就谈过了呢。”   “星阑在多伦多的公司不是准备上市了嘛,那边稳定之后他打算回来,好像是找了以前集团名下的一家公司,算是借个壳吧,说是回国发展,之后让我去他那工作。”   赵海说着,笑叹了口气:“他之前还说要给我安排去别的公司工作呢,结果这回突然跟我说他之后要回国了,还说让我别出来开车了,挺辛苦的。这不,我还没上岗他就已经开始给我发工资了,可我闲不住啊,就出来跑跑单子。”   他趁着路况轻松,回头看了宋谨一眼,问他:“你不知道啊?星阑没跟你说要回国的事?”   宋谨的十指紧紧绞缠在一起,他低声说:“不知道。”   赵海愣了愣,似乎是回忆起当时他带宋星阑去宋谨家时,宋谨极度恐惧崩溃的情绪,他至今想起来仍是无解,他还以为宋星阑在宋谨那儿待了两个多月,兄弟俩之间的关系会缓和些,没想到看起来还是很疏离,宋谨竟然连这些事都一概不知。   “可能是星阑他……他忙吧。”赵海安慰似的笑笑,“他年三十那天还飞回来一趟,你也知道,多伦多那边又不放假,他刚回去半个多月,一大堆的事情等着他重新接手。他说是回来查新公司的账,但大年初一早上又飞回去了,来来回回快三十个小时的路程,就待了一天不到,我都替他觉得累。”   宋谨没说话,宋星阑不远千里飞回国,也只是专程在除夕夜来侮辱嘲讽自己而已,旁人看来也许辛苦,可他只觉得荒诞。   “星阑的脾气确实挺不好的。”赵海又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宋谨,见他表情淡漠,便换了个话题,“跟宋总……也有很大关系吧,星阑小时候妈妈不在身边,难免受点罪。”   他有些干巴地笑了笑:“不是我说宋总的不好,他确实……没当好一个爸爸。”   “星阑小时候,有段时间,我真想把他接我家住去。”赵海叹了口气,“宋总训他训得过火,有几回我去你们家,就看见星阑被宋总……那个词怎么说来着,算是虐待吧。”   宋谨看着窗外,纠缠的十指松开又攥紧,血液在皮肤下流动又停滞,他知道宋星阑小时候遭受过宋向平的家暴,那个打雷的雨夜,是宋星阑亲口哭着说的,宋谨知道。   他也依旧是那个观点:无论宋星阑受过什么苦,遭过什么罪,都不是他向自己施暴的理由,永远不是,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这样的报复。   “有一次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拦着宋总把星阑抱了出去,给他买了个冰激凌。他一边掉眼泪一边跟我说谢谢,我问他哪里痛,他只是摇头,我问他要不要回家,他说不要,我又问他想去哪里玩,他说想去游乐园。”   “我就带他去了,他说要坐旋转木马,我问他之前坐过那个吗,他说坐过,跟妈妈和哥哥一起坐的。”   “他那会儿肯定是很想你们的,还那么小,宋总对他又狠,星阑心里肯定最想妈妈和哥哥……后来长大了,脾气变得不太好,性子冷,但对我一直很客气,有礼貌,大概是记着我在他小时候对他好。”   赵海说完,握了握方向盘,感慨道:“幸好他现在长大了,公司开得那么好,我以为他以后都要待在多伦多了呢,没想到他还是要回国来,还想着帮我安排工作。”   宋谨沉默了半晌,才道:“您人这么好,这些都是他应该做的。”   赵海大概是没听清宋谨嗓音里的那几分喑哑,他笑了一下:“哪有什么应不应该的,有人记着你,那是情分。你们俩兄弟现在算是都过上好日子了,论起亲人来,宋家真的也就只你俩了,有什么事大家好好想办法解决,亲兄弟,哪有过不去的坎,你们也没有什么利益上的冲突,我说的对吧?”   宋谨看着他的侧脸,世人多世故,但在某些方面,他们又极度单纯,任凭谁也不会想到自己和宋星阑这对兄弟间阴暗疯狂的纠葛。赵海并不是站在道德高地来做点评,他是真的一无所知,所以劝得诚恳,宋谨不知道,如果赵海听闻了他和宋星阑之间的事,会是什么态度。   他每一句善意的劝慰,对宋谨来说,都是一根针,细密地刺进皮肤里,痛,却不堪言。   时至今日,宋谨真的已经无法分清宋星阑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态在看待自己,他知道宋星阑小时候肯定很想念自己和母亲,也知道宋星阑少年时期恨透了讨厌透了自己,可为什么当他失忆后,唯一记得人还是自己?   那些失忆时所表现出来的依赖、坦率、赤诚,到底是宋星阑内心最深处的隐衷,还是只是单纯的因为脑袋受伤而产生的孩子气的纯粹?   其实答案很清晰,是后者,当宋星阑恢复记忆后站在面前,那些冷漠刻薄的话语,早就让一切都有了定论,可宋谨来来回回无法想通的,永远是那句“我要你爱我”。   那几乎是唯一一句宋星阑在失忆时和恢复后口径一致的措辞,区别是一个让宋谨心头震颤恍然如梦,而一个却让他惊惶万状溃不成军。   -光是喜欢还不够,一点都不够,我要你爱我。   -因为我要你恨我,还要你爱我。   哪个是疯子,真是一目了然。   -   42.   乡下的日子一如既往,冬天还没过去,宋谨在回家不久后把屋子彻底打扫了一番,无意中在厨房的柜子里翻到一小袋的笋干。   那是他去年和宋星阑上山挖的笋,因为挖了不少,两个人吃不完,宋谨就把它们晒成干,到时候也能炒成一盘简单的菜。   笋煮好后,是宋星阑一片片撕下来晒的,因为冷了就不容易撕开,所以要趁热,宋星阑怕宋谨烫着,就把他拦在一边不让他动,自己埋头撕,烫的十指指尖都发红,完事了还哭丧着脸凑过来,要宋谨给他吹吹手指。   真糟糕。   这个家里似乎到处都藏着另一个人的痕迹和记忆,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发现了的未发现的,短短两个多月,真的至于这样深刻吗?   如果是,为什么那个人偏偏是宋星阑?   如果不是,为什么宋星阑能做到?   宋谨心里清楚答案,只是当初那个问他要答案的人已经不在了。   算起来今天是回乡下的第二个星期了,一切都平静如常,可宋谨难免提心吊胆,因为宋星阑每次出现都毫无征兆,宋谨真害怕哪天打开家门,就会看到他站在面前。   宋谨无法考究那次在唐闵家时宋星阑说的那些话,他也不愿去深想,因为没有意义,他只想一刀两断,其他的无论是什么,他都不要。   毕竟宋星阑永远不会给他什么好东西,只有痛和折磨而已。   宋谨将笋干拿出来泡在水里,看分量也只够做一盘,只要把它吃干净,关于过去的回忆,又能少一点了。   手机响了,宋谨擦了擦手将它从口袋里拿出来,是袁雅打来的。   “阿姨?”宋谨问,“有什么事吗?”   “小谨……”袁雅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的涣散感,“我……你爸他,他联系我了。”   心猛地一沉,宋谨握紧了手机:“他回国了?”   “应该没有,看号码,应该不是在国内。”袁雅好像喘了一声,呼吸都急促了些,“他……他说我跟你们兄弟俩联合起来把他弄垮,逼得他现在没个人样,东躲西藏……”   “小谨,我……我担心他哪天会偷偷回国,我怕他找我……”   “什么叫你跟我们联合起来把他弄垮?”宋谨心里不知是气还是莫名其妙,脸色都冷了,“他自己做了那些事,为什么会赖到我们头上?”   “因为他说,当初那笔汇进国内公司里用来偿还债务的钱,是星阑逼着他交出来的。”   “什么……”宋谨微微怔了怔,“是宋星阑逼他汇的钱?”   “是,他说他当时去多伦多找星阑,结果星阑让他把钱拿出来,用来填补公司的债务。他说难怪星阑还在读大学就要跟他分家划清界限,原来我们几个人都是早有预谋。”袁雅咳嗽了几声,“我也不知道他打这个电话是什么意思,我就是……我很怕……”   “换只手拿电话吧,右手还挂着点滴呢。”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陌生的声音,然后宋谨听见袁雅说:“好,谢谢护士啊。”   “阿姨你在医院?”宋谨皱着眉,“怎么了?”   “宋向平前几天给我打完电话之后我就没怎么吃东西,这两天又忙着批开学考的卷子,没休息好,胃溃疡犯了。”袁雅好像是喝了口水,说,“老毛病了,这次特别严重些,所以请假来做了个微创,昨天晚上刚手术完。”   “但早上做了个梦,梦见宋向平来找我了,醒来觉得实在害怕,就没忍住给你打电话了,本来不该打扰你的。”   “可我实在不知道找谁说……小谨,我真的特别怕他哪天突然回国,我已经经不起他再这么打击我一次了……”   宋谨将电饭煲插头拔掉,一边朝卧室走一边问:“你在哪个医院?”   “不用不用。”袁雅说,“你不用过来的,就是这事儿,你跟星阑帮我想想要怎么办才好,我想不出办法,太害怕了。”   “就算他真的回来,也不该让你一个人面对。”宋谨冷静地说,“阿姨,你先别担心,他逃出国才没几个月,风头没过他不敢回来的,现在你的身体最重要。”   他进房间拿了外套,再一次问:“你在哪个医院?”   袁雅没再拒绝,说:“二院。”   “好,我现在过来。”   “那你路上小心。”   宋谨给葡萄柚添了猫粮,现在是中午还没到,他准备去借个车,到时候晚上回来也方便。   他关好大门,一边给村民拨电话一边打开院门,然而脚步还没迈出去就滞在了原地。   路边停着一辆黑灰色的DBS,宋星阑穿了件极其简单的黑色棉服,站在车侧抽烟,听见开门声后他抬头望向宋谨,然后将烟从唇间拿下来。   那真的是很年轻好看的一张脸,少年气还没有完全褪下去,但沉静冷漠的神色和熟练的抽烟动作又给他添了几分恰合时宜的成熟,仿佛正处在一个巧妙的转变过程里,年少轻熟皆有之,无法具体形容,却融合得刚刚好。   电话已经打通,村民问宋谨有什么事。   宋谨知道,既然宋星阑站在这里了,自己今天就只能上他的车,没有别的选择。   “没事,本来想问你借个车的,现在不用了。”宋谨说,“没事了,挂了。”   他把手机放回口袋里,走下台阶,并没有说话,只是打开副驾驶的门,然后坐进去。   宋星阑将烟蒂掷在地上,抬脚踩灭,上了驾驶座。   车里空间小,宋星阑的身上似乎有香水味,不浓不深,清清淡淡的,夹杂着残余的几丝清凉烟味,传过来的时候,宋谨觉得好像有风钻到衣领里,然后沾在脖子上,把他也传染。   车开得不快,算起来这是宋谨第二次坐宋星阑的车,第一次是在三年多前,宋星阑十八岁,那天下着大雨,是宋星阑出国的前一天,后来宋谨站在雨里,眼睁睁地将自己的受辱视频看完。   只要一想到这些,想到从前的任何一个情节,宋谨就会无比清醒,清醒到他想闭上眼,永远不要面对身边的这个人。   只是有些事不得不说,宋谨将目光从车窗外转回来,看着前路,开口:“宋向平给袁雅打电话了。”   “知道。”宋星阑说,“下飞机的时候袁雅给我发短信了。”   “宋向平现在在哪?”宋谨问。   “跑了。”宋星阑的手搭在方向盘上,侧脸看不出什么表情,“他本来躲在温哥华周边的一个小镇里,我一直让人盯着的,半个多月前他跑了。”   “那笔钱……是你逼他拿出来还债的?”   “我不可能拿我的钱替他还。”宋星阑说,“他自己造孽,还想躲在国外过好日子,没可能。”   是啊,宋谨早该想到的,宋向平那么自私伪善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在逃亡的时候将这样一笔钱汇到国内用来还债,以他的品性,根本不会在乎这些后事。   话头在喉咙里咽了又咽,宋谨最终还是没有忍住,他问:“袁雅当年流产,跟你有关系吗。”   当初袁雅告诉宋谨她是在宋星阑出国那天流的产,即使没有任何证据,宋谨第一个怀疑甚至笃定的,就是宋星阑,这个疑虑在他的心头梗了太久,他想知道答案。   宋星阑莫名弯了一下嘴角,笑意却嘲讽,他淡淡地问宋谨,语气却像是肯定的陈述:“你一直觉得是我做的。”   宋谨没有说话,他不想撒谎,只能默认。   “是宋向平。”宋星阑看着前方,“那天我去机场前他们就在家里吵架,后来赵海带我到了机场,本来要送我进去的,结果接到宋向平的电话,说袁雅摔倒了,让他回去一趟。”   “怀孕的老婆摔倒了,第一反应不是叫救护车,而是让自家司机回去接人,宋向平把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袁雅到底是摔倒的还是被他推倒的,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这个自私自利无可救药的父亲,或许算得上是一切苦难的罪魁祸首。   宋向平接连的出轨致使了离婚,幼年的亲兄弟分离,一个日夜承受母亲的怨气与指责,变得自卑残缺,一个遭受父亲的家暴与虐待,变得冷血扭曲。   冲突,碰撞,填补,愈合,撕裂,重创,一切的一切,从十几年前的那场失败婚姻里就已经注定好了,一路走来全都有迹可循,而自己是受害者中最无辜、最惨淡的那个。   宋谨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也从不觉得自己该受这些罪,他知道自己有很多缺点,知道自己不够好,但作为一个普通人,他十几年来所承受的,确实太过度了,不该是这样的。   宋谨突然觉得很累,想闭上眼睛睡一觉,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或许会在被命运碾压之前就结束生命,避免遭受这一切。   可惜太晚了,他被踩得四分五裂,偏偏又吊着一口气死不了,更痛苦了。   “我当初……”宋谨靠在椅背上,侧过头看着窗外,泪水无声无息地从眼尾落下,他轻声说,“当初应该跟着妈妈……”   他说到这里就没了声响,宋星阑转头看着他,宋谨在他看不见的视线里,动了动唇,无声地独自把话说完了:   “……一起死的。” 第38章 43-44   43.   到了医院后,宋谨和宋星阑一起上了电梯,袁雅的病床靠窗,他们穿过病房,在隔帘后看见了袁雅。   女人是太脆弱珍贵的生物,岁月和苦痛总能轻易地在她们的脸上留下痕迹,几年前温柔优雅的老师在经历了流产、丈夫出逃、公司倒闭和病痛之后,变成现在这副消瘦苍白的模样,宋谨心里生出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宋向平真的该死。   他从前知道宋向平是怎样的人,于是只想着和宋家划清关系,然而此刻将一切串联起来,抛去自身受过的伤,对于其他人,比如被虐待过的宋星阑,比如吃尽苦头的袁雅,还有离世的母亲,宋谨从没有一刻是如此希望宋向平以死谢罪。   “星阑也回来了啊。”袁雅靠在病床上,手上还插着输液管,她笑了笑,“很久没见你们兄弟俩了。”   宋谨将路上买的水果放到床边的柜子上,问:“您动手术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就是做个微创而已,很小的事。”袁雅抬头看着宋谨,笑着说,“不想打扰你们,你们自己有很多事要忙,大年初一你们俩还都给我转了钱,有这份心我已经很知足了。”   宋谨大年初一的时候确实给袁雅转了账,不算很多,但对于他和袁雅之间的关系来说,分量也足够了,只是他确实没想到宋星阑也会给袁雅转账。   宋星阑自进病房后就一直一言未发地站在床尾,宋谨给袁雅倒了杯温水,问:“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一提起这件事,袁雅的表情滞了滞,她接过水,说:“他是半夜打来的,我接起来之后他就说我真有本事,跟他的两个儿子联合起来把他搞垮了,弄得他现在不成人样。还说难怪星阑一早就拿了股份跟他划清界限,趁他落难了还逼着他把钱拿出来,谁知道那笔钱是不是用来还债了,说不定都被我们几个分吃了。”   袁雅有些憔悴地垂下眼,叹了口气:“就是这些,但我觉得他已经疯了,就怕他哪天回来找我,我真的……”   宋谨轻轻按住她的肩,刚想安慰她几句,一直没说话的宋星阑突然开口:“只要他敢回来,除了进监狱就是死,你不用担心。”   他的语气很平静,袁雅愣了一下,抬头看他,宋谨心知宋星阑对宋向平的恨意有多深,但听到这样的话,也还是忍不住心头一凛。   宋谨丝毫不怀疑,如果宋向平真的敢再出现,宋星阑会在警察找到他之前就把他解决掉。   “你……”袁雅似乎是斟酌了一下语句,有些担忧地说,“星阑,你别冲动啊,他要是回来了,我们报警就行的。”   宋星阑没有回答,宋谨知道,他宁愿用沉默表态,也不会撒谎着向袁雅保证什么,一旦事情发生,无关冲动与否,宋星阑只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他的弟弟一直就是这样的人。   “阿姨,你别担心,他现在肯定不敢回国的,你先换个手机号,陌生的电话别接。”宋谨说,“有什么事你打电话给我或者宋……星阑就是,别怕麻烦。”   袁雅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袁雅喝了口水,问宋谨:“你是准备今年考研吗?”   “是。”   “那有什么要帮忙的,你尽管联系我。”袁雅温柔地笑笑,“我虽然是教高中的,但是在这方面还是能给一些建议的,你是要在家里备考吗?”   “应该会回市里,租个房子,然后去图书馆学习。”宋谨说,“大致是这么规划的。”   “嗯。”袁雅抿了抿嘴,“找个自己喜欢的专业吧,你肯定都考得上的。”   宋谨点点头,袁雅好像是顿了顿,然后轻轻拉住他的手,拇指指腹摸了摸宋谨的手背,她又看了宋星阑一眼,脸上不知是欣慰还是感叹:“你们都长大了,真好啊。”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虽然我没怎么照顾过你们,也谈不上是你们的家长,但这几年看你们在外面都过得不错,我也很开心。”   宋谨的指尖抽动了一下,袁雅的手心很暖,握上来的时候,丝毫不让人觉得突兀,反而自然至极。那点久违的温度勾着人陷入遥远的回忆,宋谨想起自己短暂的童年岁月,在家庭还没有分崩离析之前,母亲也曾这样握着他的手,而他拉着宋星阑的手。   多可贵又模糊的记忆,彼时年幼的他们永远无法预料到,后来的人生会变成那个样子。   心头被什么东西压得发痛,眼睛是酸的,宋谨避开袁雅的目光,怕她看到自己眼底的红,辗转间却又不巧地对上了宋星阑的视线。   他弟弟的眼神永远冷静,漆黑的,静漠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可看过来的时候,宋谨却没办法忽略掉那种感觉。他似乎第一次发现,原来有些东西,不需要靠眼神,也不需要靠表情,光是视线交错,就能让人觉察异样。   可宋谨辨明不了这种异样的本体,他只是无法承受这种直视,相较过去而言,如今的宋星阑已经克制很多,但宋谨心里余悸尚存,永远没办法消散。   “好好休息。”宋谨回过神,说,“什么都别担心,没事的。”   袁雅点了点头:“你们都没吃午饭吧?我这胃也没办法跟你们一起吃了,别饿着了,去吃饭吧。”   “那我有时间就过来看你。”宋谨说,“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好。”袁雅笑着,“去吧。”   出了住院大厅,宋谨低头往与停车场相反的方向走,他不可能跟宋星阑一起吃饭,到此为止就好。   “去哪。”宋星阑站在原地,问他。   宋谨停了脚步,以背对他的姿势站定,说:“我自己回去就行。”   “要下雨了。”宋星阑说。   宋谨并没有回头:“我会自己回去的。”   他迈步走向医院大门,抬手拦了辆出租,坐了上去。   -   -   44.   宋谨去了图书馆,想借几本书看看,他现在仍然不习惯在电子产品上看书,总觉得纸质的拿在手里舒服些,他也能看得更认真。   正站在书架前翻书,外面突然哗的一声,暴雨顷刻间落下,宋谨有些猝不及防地看向窗外,已经是茫白一片。   他又看了半个多小时的书,雨还是没有变小的迹象,午饭时间已经过了,宋谨准备就近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再想想怎么回去。   他将借来的书装进纸袋里,站在图书馆大门前,雨下得实在大,他又没带伞,好像连迈出去都困难。   “宋谨?”   熟悉却许久未闻的声音传来,宋谨转过头,看清来人后,他怔了怔。   韩卓手里正拿着一把黑色的伞,伞尖朝下,滴着水,他走到宋谨面前,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仿佛这并不是一场久别重逢,而是两人某次下课正巧在同一幢教学楼里碰到。   “很久没见了。”韩卓将伞移开一些,避免水珠沾到宋谨的鞋,问,“你来借书?”   “嗯。”宋 Ψ扣扒一弎弍陆零遛陆伊 e谨把纸袋往上提了提,“借几本书看看。”   “你还是老样子。”韩卓说,“大学的时候你就喜欢在图书馆待着。”   宋谨笑笑:“图书馆里安静。”   雨声很大,好像冲刷掉了一些不必要的尴尬,宋谨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送我妹妹来自习,她今年要高考了,刚从补习老师那里出来,让我送她来图书馆。”   韩卓说着,侧头往宋谨身边看了一眼:“你没带伞?”   “对……没想到会下这么大的雨。”   “你去哪,我送你。”韩卓说。   “不用,我等雨小点,吃个饭就打车回去。”   韩卓愣了一下,笑起来:“我也没吃饭。”   不等宋谨回答,韩卓就撑开了伞,说:“刚从公司出来就去接我妹妹了,没来得及吃饭,一起吧。”   这时候拒绝就有些扭捏过头了,宋谨于是点点头,和他并肩站在伞下,一起往外走。   找了家安静的餐厅,饭吃到一半,宋谨借了个去洗手间的理由,把账给结了,韩卓看到账单后只是淡淡一笑:“我就知道。”   “你请我吃饭,我请你看个画展吧。”韩卓说,“附近有家私人美术馆,新开不久,我之前想去,一直没时间,你就当陪我去一趟。”   宋谨坐下来喝了口柠檬水:“我不太会欣赏画。”   “就是随便看看,没说要你写观后感。”韩卓把餐后水果盘往宋谨面前推了推,“外面雨还下得这么大,回去也不方便,趁这个时间去看一下。”   宋谨点点头。   外面下着暴雨,美术馆里人极少,宋谨和韩卓慢慢地走,一幅画一幅画地看过去,宋谨没说谎,他确实 不懂画,但他也确实喜欢安静,所以一路下来倒觉得舒服自然,就当是接受艺术熏陶了。   大雨一直下到傍晚也没见停,宋谨站在大厅里看着落地窗外的雨,微微皱着眉,韩卓给他拿了杯热水过来,说:“雨太大了,今天可能回不去了。”   宋谨没说话,唐闵这几天在外地录音棚赶配音他是知道的,何浩的新房还在装修,这段时间都住女朋友家,宋谨不可能去打扰他们。   “让你去我家过夜你肯定不同意。”韩卓笑笑,“去酒店住一夜吧,刚才给你订好房间了。”   宋谨一时语塞,但现下这种情况他也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只能同意下来。   韩卓跟这家酒店应该很熟,前台见了他就叫“韩先生”,证件也不用刷,服务生带着他们直接上电梯。   门开后,是间套房,宋谨往里迈了一步就走不动了:“你干嘛……”   “自家酒店。”韩卓关上门,坦然地说,“不用钱,你别这副表情。”   他将外套脱下来挂在一边,说:“午饭吃得晚,你大概还没饿吧?”   宋谨点头:“是不饿。”   “那我让他们晚点送晚饭上来。”韩卓在沙发上坐下,“我跟你一起吃,然后我回家,明天要是不忙,我送你回去,要是忙,我帮你安排司机。”   “真不用。”宋谨说,“明天雨小了我自己叫车回去,你忙你的就行。”   “你总是这样,觉得自己是个大麻烦。”韩卓靠在沙发上朝他笑,“但这些真的就是小事,你不用这么在意。”   宋谨也不想解释什么,抿了抿嘴,说:“我习惯了。”   两个人看着电视,时不时聊几句天,状态不像昔日的恋人,倒更像是老朋友,宋谨很感激韩卓的坦荡和大度,再相遇时不尴尬不别扭,而能够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确实很难得。   一个多小时后,服务员将晚饭送上来,宋谨吃饭的时候不断看向窗外,发现雨已经小了很多。   “我等会儿还是回去吧。”他说,“家里还有只小猫,我怕它晚上饿着,现在雨也小了。”   韩卓抬头看了眼窗,知道宋谨在外面待着也不会安心,于是点头:“嗯,吃完饭我送你。”   “谢谢。”宋谨说。   怕雨又变大,吃过饭后宋谨和韩卓就出了酒店,早春寒意料峭,宋谨缩在副驾驶,看着车窗上的雨滴,祈祷雨再小一点。   “雨应该不会变大了。”韩卓说,“下了半天了,晚上估计会停了。”   “嗯。”宋谨点点头,“不下雨的话,到时候你开车回来也安全点。”   韩卓笑了笑:“多谢关心。”   天黑了,路面湿滑,韩卓专心开车,没怎么说话,出了城之后他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说:“那辆车好像一直跟着我们。”   宋谨一时间怔了怔,他侧头往后视镜看,右后方确实有辆SUV,看不清车型和车牌。   “可能是同路吧。”宋谨说。   “不像。”韩卓又看了眼后视镜,“从酒店出来的那条街就开始跟了,如果只是同路的话,它没必要跟在我们后面,完全可以超车。”   宋谨茫然地扭头往后看,隔着车窗上斑驳的雨滴和灯光,仍然什么也看不清。   “Urus。”韩卓突然笑了一下,“这么好的车,上面的人总不可能是半路来打劫的,你别紧张。”   他话音刚落,后面的兰博基尼突然加了点速度,正巧路过一个路灯,明亮的灯光照亮挡风玻璃,光影变换间,也照亮驾驶座的人。   宋谨猛地睁大眼,心脏像是瞬间被抛出车外,然后又被撞得粉碎。   宋星阑面无表情地坐在车里,微微侧目,看向宋谨的方向。   宋谨不确定宋星阑是否能看见自己,可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宋星阑知道他在这辆车上,知道他和韩卓从酒店出来,光是意识到这点,宋谨就已经战栗得无法预料接下来的走向。   “韩卓……你……”宋谨回过头,有些惊魂不定地开口,“你停车吧,把我放在路边就行。”   “什么?”韩卓诧异地看他一眼,“你要干什么,这条路都没什么车经过,别告诉我你想半路打车。”   “我不知道……”宋谨惊惶地张了张嘴,“我……”   他破碎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完,一道黑影从车窗外闪过,紧接着韩卓握紧方向盘猛踩了一脚刹车,宋谨猝不及防地前倾,下意识地抬手往前撑,一瞬间的作用力强得他觉得自己快要散架了,心脏仿佛已经跳到了喉咙口,再多一秒就会蹦出来。   耳边嗡嗡作响,缓过几分神后,宋谨抬起头,看见那辆兰博基尼正斜挡在韩卓的车前,在淅沥的夜雨下沉默凛冽得像一只巨兽,被路灯照出冰冷的光。   韩卓没说话,只是看着前方。   驾驶座的门打开,长腿点地,宋星阑站出来。   每一滴雨水都被沾上细碎的光,宋星阑立在雨中,隔着雨幕和车窗盯住副驾驶上的宋谨。车灯将他整个人照得清晰夺目,却偏偏照不清眼神,他的身后漆黑一片,庞大得无法捕捉,身上的寒意压迫性地侵袭而来,像展翅欲飞的黑色巨鸟。   宋谨惊溃到连牙关都在发颤,他坐在车里喘着气,看着那张冷白凌厉的脸,只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摇摇欲坠,几欲坍塌。 第39章   韩卓看了宋星阑许久,方才开口问:“是你弟弟?”   “是。”宋谨哑着嗓子说。   三年前的那个生日,如今想起来确实太糟糕,宋谨和韩卓被宋星阑目睹了快要接上吻的场景,宋谨对韩卓说宋星阑是他弟弟。   再后来,唐闵亲眼看见宋谨和宋星阑接吻,宋谨告诉唐闵,宋星阑只是自己认识的一个人而已。   “他为什么……”   “别问。”宋谨轻声打断他,“韩卓,我现在下车,你什么都别问,掉头开回去就好,可以吗?”   他转过头,脸上的表情几乎无法形容,韩卓觉得那好像是什么破碎的前兆。   “算我求你,别管,那是我跟我弟弟之间的事。”宋谨慢慢解了安全带,拿起装了书的纸袋,他的动作看起来井然有序,但每一根手指都在发颤,他说,“你回去吧,今天谢谢你。”   “宋谨……”   宋谨站在车外,朝韩卓笑了一下:“真的没事,他是我弟弟,就是不懂事了点,你回去吧。”   他的那抹笑容过于苍白,苍白到有些绝望,韩卓没有开动车子,而是看着宋谨朝那辆车走过去,然后打开后座的门,坐了上去。   时至今日,如果宋谨还意识不到如何才能让宋星阑正常一些,那他是真的太过无脑了。   服软,顺从。   他弟弟对待强硬的方式就是更强硬,只有屈从,自己才能在他面前找到一线生机。   所以宋谨永远无法做那个躲在韩卓车上畏缩不前的人,他只能开门下车,以求避免更大的悲剧。   宋谨上车后,宋星阑并没有再看韩卓一眼,只是转身坐回驾驶座,接着车子转了个弯,重新向前开去。   韩卓在路中央停留了许久,才启动车子,往前找出口掉头。   他开了没一会儿,想了想,还是打了个电话给宋谨,宋谨接得也很快。   “没事吧?”   “没事。”宋谨说,“现在在回去的路上,你开车小心。”   “那就好,跟你弟弟说一声,以后别这么开车了,太危险。”   窗外的风景是静止的,车子早已停在路边,宋谨坐在后座,看着驾驶座上沉默的宋星阑,说:“好,那我先挂了。”   “嗯,拜拜。”   电话挂断,唯一的人声也消失,整个世界只剩雨点打在车窗上的声音。   宋星阑突然开门下车,拉开后座的门,宋谨靠在另一头的车门旁,低着头,侧脸看起来阴郁不能明辨。   “做了吗。”宋星阑站在车外,干脆又直白地低声问他。   两人在酒店待了两个多小时,接着又一起出门上车回家,这么说来,宋谨也觉得自己看起来确实很像是跟韩卓在酒店里发生了什么   “做了又怎么样呢。”   车里没开灯,光线极暗,可宋谨的眼神似乎还要再暗淡上几分,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惊慌害怕的表情,有的只是涣散到趋于平静的漠然,他问:“要是我跟他做了,你准备把我怎么样?”   “骂我吗?”宋谨兀自笑了一下,“骂我不要脸,骂我贱?”   “还是……”他慢慢抬眼看着宋星阑,问,“再强暴我几次,不分场合的?”   好像到这一刻,什么都变得不重要了,一切都可以抛弃,宋谨什么都不想要了,他不愿意再苦撑了,也不愿意骗自己再活下去了,就这样吧,太累了。   宋星阑站在车外,没说一句话,可他的身上明显有什么在收拢,那些阴沉的冷漠、压迫性的寒意,在看到宋谨异于寻常的神态时,无数情绪都退潮,全都被替换成缄默。   “你会那么做吗?”宋谨轻声问他,“就像三年多前那样,再毁我一次。”   没等到宋星阑的回答,宋谨继续说:“我记得你失忆的时候,问我手上的疤是怎么来的。”   “我的手腕上有三条疤,两条是因为你给我戴的手铐,还有一条,是因为第一次被你强暴后,我觉得自己活不成了,想割腕,可惜最后怕死,又怕痛,就没能割得再深一点。”   宋星阑的身体僵直,雨水滑过他的侧脸,顺着下巴一滴滴落在地上。   “要是那时候狠心一点就好了……”宋谨说着,又自顾自地轻轻摇了摇头,“不对,应该再早一点的,在回到宋家之前,我就应该死了的,就不会有后来的那些事了。”   “哥。”宋星阑终于开口,嗓音沙哑,然而人却只能僵硬着无法动弹。   宋谨仿佛没有听见,他说的每 句话都好像在自言自语,似乎旁边的人是谁已经不重要了,只要有人能听到,哪怕那个人是宋星阑,他也无所谓了。   “你知道吗,你出国之后,我去看了心理医生……”宋谨顿了顿,“可是没过五分钟我就出来了。”   就在那么片刻间,泪水从宋谨的眼尾落下,好像多一秒都盛不住了,他看着宋星阑,哽咽着说:“因为我根本没办法开口告诉医生,我被我的亲弟弟强暴了,就因为这个理由,我连看医生都不敢……”   “吃药没有用……对我来说一点用都没有……这件事这么一直压着我,我好不起来……我没得病,我就是过不去那道坎……”   “你知道这几年我都在做什么梦吗?我总是梦见我被你按在床上,一件衣服都没有穿,我转过头,看见妈妈就站在旁边……”   “我想让妈妈救救我,可是我说不出口……等我醒过来,发现妈妈已经去世了,根本没人能救我……”   “我真想问问你,宋星阑……”宋谨哭着说,“你如果真的讨厌我,为什么不直接把我杀了,我不会怪你的,可你偏偏要让我生不如死,你就那么恨我吗……”   “我到底哪里做错了啊……”宋谨弓着腰,头抵住前座的椅背,手指深深地陷进自己的头发里,他嘶哑着近乎崩溃地质问道,“离开家的时候我才七岁,我跟你一样,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做不了……我在妈妈的怨气里活了那么多年,回家以后,我把你当成唯一的亲人,宋向平对我怎么样我真的无所谓……我真的很想很想当好你的哥哥,想弥补你,想对你好……”   “就算……就算你不喜欢我,为什么非要用那种方式对我……”宋谨大口地喘着气,一手摁住自己绞痛的心口,断断续续地哭着,“我要死了……宋星阑……你把我毁了之后又失忆,缠着我不放……等我像个傻子一样动了感情,你又恢复了……你别折磨我了……”   原来倾诉也是这样一件痛苦不堪的事,因为对面站着的是罪恶的根源,是始作俑者。   雨点渐渐变小,宋星阑的手指抽动了一下,然后整个人都像是能重新活动了,他缓缓俯身进了后座,伸手去拉宋谨的手臂。   “别碰我!”宋谨甩开手,后背紧贴着车窗,他的脸上满是泪水,整个人碎得彻底,他活到现在,根本已经不需要任何导火索来刺激,他就像一个满是裂缝的玻璃杯,哪怕只是轻轻一放,都有可能让他四分五裂彻底崩盘。他痛楚地颤动着唇,仿佛用尽了力气,才勉强再吐出一句话来,“宋星阑……你就……就放过我吧,我没办法再这样下去了……没……没办法了……”   “对不起。”宋星阑在昏暗中看着他,声音传到宋谨的耳朵里时,好像很遥远,可字字清晰,他说,“哥,对不起。”   宋谨仰头半阖着眼睛,泪仍然流不止。   他从没想过宋星阑会说对不起,他一直觉得宋星阑应该给自己道歉,也一直觉得宋星阑不可能会道歉,可当这一句对不起真的响在耳边,宋谨才发觉,这三个字比废纸还不值钱。   他背负着噩梦苦撑了这么些年,如果因为一句对不起就能平复、就能揭过,那他才是真的贱。   “别跟我道歉……我不想听……”宋谨死死地缩在角落里,呼吸都哆嗦,他抽泣着说, “你就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这样就行了……好吗……”   宋星阑不回答,伸手将宋谨揽过去抱在怀里。   宋谨疯了似的挣扎推搡,喉咙里发出极度痛苦压抑的声音,好像是哭,又好像是被捂住嘴巴时隐忍的呜咽。他觉得自己真的离死不远了,情绪已经冲破到顶点,再下去就只能是死亡,像气球爆炸,他怀疑自己下一刻就会砰的一声,然后消失得干干净净。   可宋星阑只是把他越抱越紧,像是有心灵感应般的怕他真的消散在面前。他的脸贴着宋谨的侧颈,脸上的雨水冰凉,沾在宋谨的皮肤上,但呼吸又是热的,不断地传入颈间。   他的声音有些发抖:“哥,我错了,对不起。”   宋谨像一条濒死的鱼,张着嘴想要寻找水源,他的下巴搭在宋星阑的肩上,胸腔狠狠地抽动了几下,才战栗着喘出一口气,伴随而来的是低哑的哭声,每个字都是咬碎了吐出来的:   “我不想听啊……”   下了整整半日的寒雨停歇,只偶尔有几滴雨水从树梢枝头坠下,吧嗒落在车窗上。宋谨抽噎着张嘴喘息,这一场压抑多年的爆发耗尽了他仅剩的力气,身体、心理、情绪、神经,每一处都奄奄一息地叹着疲惫,意识和血肉被抽空,像具空洞的躯壳,累得只剩呼吸的本能。   宋谨觉得自己好像在飘,马上就能飘到一个安静得没有任何声音的地方,可有时候他又觉得自己在下沉,一直往下,没有尽头,不知道哪一刻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他慢慢闭上眼,虚脱地松开了紧攥着宋星阑外套的手,紧绷的身体瘫软下去,只剩轻微的抽搐。   宋星阑一直抱着他,直到宋谨脱力地懈了劲,陷入枯竭的昏睡,他才慢慢抬起头,在路灯照进来的残光里凝视着宋谨湿润的眉眼,然后轻轻抵上他的额头。   被雨水淋过,宋星阑的额头是凉的,宋谨因为情绪起伏,皮肤有滚烫的温度,宋星阑与他相贴着,好像是在汲取一点暖意,他的哥哥已经破碎不堪,可怎么还是这样让人眷念,半点也不想松开。   宋星阑的手指在宋谨柔软的头发里摩挲了一下,用微不可闻的气音说:“哥,我们回家。”   他松开手,轻缓地将宋谨放倒在后座,宋谨带着鼻音梦呓了一声,自动蜷缩成一团,宋星阑脱下外套盖在他身上,拿指背把宋谨脸上的泪蹭干,然后下了车,回到驾驶座。   半个多小时后,车子停在院门外,宋星阑去了后座,从宋谨的外套口袋里拿了钥匙,把他从车上抱下来。宋谨睡得很熟,也许是真的太累了,也许是他放弃了,一直到宋星阑抱着他进了房间,宋谨都没有睁开眼。   宋星阑帮他脱了鞋,在伸手去拉外套拉链时,宋谨忽然抬手抓住自己的衣领,微微皱着眉,睫毛因为沾了泪,粘黏在一起,漆黑而长的一簇簇,鼻尖泛红,看起来很抗拒。   “我不动你。”宋星阑轻轻掰开他的双手,说,“把外套脱了。”   宋谨仿佛也实在没什么力气,手耷拉下去,头往另一侧歪了歪,再次陷入熟睡。   宋星阑替他脱掉外套,盖上被子,然后去洗手间拿了热毛巾,给宋谨擦脸。   宋谨偶尔颤动一下睫毛,皱皱眉,透白的皮肤被热毛巾染上一些红,到最后他整个人往被子里缩,不愿意再被碰脸了。   宋星阑把毛巾挂回去,然后回到房间,帮宋谨捻了捻被子,葡萄柚一直站在他身边,不声不响的,只是抬头看着他。   房间里很安静,可即使这么安静,宋谨的呼吸声也几乎难以听闻,总让人怀疑他的存在与否,他仿佛比风比烟还要缥缈了。   宋星阑在床边站了一会儿,然后弯腰将葡萄柚抱起来,葡萄柚喵了一声,有点紧张地瞪大眼,看着宋星阑的脸。   “他睡了。”宋星阑看着床上的宋谨,低声说,“我们出去,别吵他。”   他抱着葡萄柚往外走,关了灯,又关上门。 第40章   宋谨早上醒来的时候外面正在下雨,淅淅沥沥的,他觉得身上闷,摸了一下才发现自己还穿着毛衣和裤子。   眼睛有点难受,像是肿了,宋谨抬手揉了揉,然后坐起身。   还是累,灯枯油竭般的疲倦,脑袋发空,什么也不愿意去想。   但尽管这样,昨晚的记忆还是一点点浮现,关于那些惊恐、崩溃、发泄,还有被宋星阑紧抱时挣扎不得的纠缠感,几乎逼得宋谨此刻想倒头再睡下去,就别醒了。   他伸手拿过沙发上的外套穿上,慢吞吞地下了床。   走到门边,听见外面有模糊的说话声,宋星阑没走。   宋谨打开门,宋星阑正站在大门边,应该是在打电话。   “招股书上的发行价区间再缩小,你们跟分析师今晚给我一个准确的数字,等我回去之后开会敲定。”   “下周就是定价谈判,承销协议签下来之后就要准备交割,上飞机前我要看到律师发过来的所有交割文件。”   “目前定的后续发行间隔时间很短,你们确定一下证监会那边需不需要审核后续发行的注册文件。”   “这个还用我再多说么,让他自己准备好辞职报告,我不想弄得太难看。”   “就这样,其他的等我回来再说。”   宋谨慢慢走到门边,看见宋星阑正站在走廊上,一手拿着手机,一手夹着一根燃了一半的烟,垂在身侧,白色的烟和院子里落下的雨仿佛交缠在一起,朦胧又凄冷。   “喵……”坐 在宋星阑脚边的葡萄柚看到宋谨,叫了一声,走过来蹭他的裤腿。   宋星阑跟着声音转过头来,他脸上的疲态有点重,在看见宋谨的那一刻,他似乎是怔了一下,然后放下手机塞进外套口袋,又将烟扔在地上踩灭,犹豫了片刻,开口:“哥。”   真难得,宋星阑清醒时,每次叫宋谨“哥”,都带着嘲讽或压制,其实对比起来语气都差不多,但今天这一声,好像确确实实有些不一样了。   其实从昨天他开口说那句“对不起”时,很多事情就已经被揭到台面上了,只是宋谨疲于去想,他不相信宋星阑会良心发现痛改前非,但其他的理由又不得而知,索性放弃思考。   宋谨没有吭声,转身去洗手间,洗漱完之后他走向厨房,准备做早饭。   “早饭在桌上。”宋星阑站在他身后,说,“别做了。”   宋谨置若罔闻地继续往前走,宋星阑迈了两步走到他身后,拉住他的手腕:“哥。”   宋谨不轻不重地甩开他的手,看着他不说话,宋星阑站在原地,说:“我知道你累,别做了。”   “好啊。”宋谨疲惫地阖动了一下眼睛,“你现在走,你走了我就去吃。”   “我十点半的飞机。”宋星阑低声说,“很快就走。”   宋谨没力气跟他多说话,绕过他回了客厅,看到桌子上摆了一罐粥和几叠小菜,应该是让人做好了送过来的。   他走到桌旁坐下,拿起调羹喝粥,粥里有瑶柱和咸骨,不寡淡,很新鲜,因为被晾了一会儿,所以温度刚好。   宋星阑站在宋谨旁边,看着他安静苍白的侧脸,说:“你备考的时候,去这里住。”   他从外套口袋里抽出一张折好的纸放到桌边:“上面是地址和大门密码。”   宋谨头也没抬:“不用。”   “那是你的房子。”宋星阑说。   调羹在瓷罐边沿磕了一下,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宋谨抬起头来看着他。   “车库里还有三辆车,也是你名下的。”宋星阑垂眼和他对视,“你如果不喜欢,就随便处置。”   宋谨仍然没说话,低头喝了口粥,然后问:“你在补偿我?”   宋星阑顿了一下,说:“不是。”   “那是怎么样?”宋谨望着面前升腾的热气,他问,“是看我可怜,施舍点东西给我,还是说觉得给我这些,过去的事情就一笔勾销了,就当我那时候是卖给你被你操了?”   最后半句,宋谨的声音有点抖,他从没说过这样的话,出口时觉得真是折磨,心脏像是被用力地捏了一把,绞缩着发痛。   自我承认这些不堪的事实,果然比被他人讥讽来得更痛。   “不是。”宋星阑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说,“很早之前就……”   “很早之前是多久?”宋谨看向他,平静地打断,“如果是在你第一次强暴我之前,那我就原谅你。”   “如果不是,那就没有必要。”   答案显而易见,并且双方心知肚明。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宋谨无法从疲惫的漩涡里抽出身来,他撑着额头看着碗里的粥,说,“我一直一直想不通,如果你讨厌我,大可以找人打我,甚至把我弄死,你本人应该离我远远的,看都不想看我一眼。”   “可你当初一边说我恶心,一边又和我发生关系,如果说当初你十八岁不懂事,那么现在呢?为什么还要一次次出现在我面前,是不是看到我害怕的样子,你很有快感,或者说,你很享受我的痛苦?”   “不是。”   宋星阑的视线一直落在宋谨的侧脸上,说出了今天早上的第三个“不是”。   宋谨失笑了一声,突然问:“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他吗。”   “他跟你完全相反,说的话很浅薄,很好懂,最重要的是,他很喜欢我,喜欢得很干净很纯粹。”   “除夕那天你问我,会愿意跟你上床,是因为觉得你蠢可怜你,还是因为我拒绝不了别人的喜欢,又或是因为我喜欢你。”   眼睛在热气里被熏得有点湿,但眼眶涩痛欲裂,好像分泌不出什么眼泪,只是酸,宋谨无意识地搅了一下粥,说:“我想我确实拒绝不了,但不是别人的喜欢,是你的喜欢。”   宋星阑倏地抿住唇,下颚绷成一条凌厉的线,宋谨昨晚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崩溃后告别的宣言,他流着泪说了那么多,让人怀疑他之后是否还会开口提及类似,可此刻宋谨坐在那里,表情沉静地讲述那些他明明一辈子都不会吐露的事实。   这比避之不谈更可怕。   “以前也有人对我好,说喜欢我,类似的。”宋谨慢慢地说,“但我好像都没办法接受,没办法接受一个跟自己完全没有关系的人这样对我,我会害怕,我觉得自己身上没有值得他们依赖的地方,到最后,一走了之的人肯定会是对方。”   “但你那个时候,好像完全只看得见我一个人。”袅袅热烟中,宋谨的眼神放得很空,好像陷入到某种回忆里,他甚至轻轻笑了一下,“只记得我,只认我这个哥哥,说我们既然亲兄弟,那你就更喜欢我。”   温和的声音就此停住,宋谨看向宋星阑,脸上的表情褪尽,他淡淡地说:“宋星阑,我到这一刻还把你当成我的弟弟,不过是因为你沾了他的光而已。”   宋星阑的神色似乎瞬间变了变,有种难以言明的轻微痛色。   伤人的话其实无需多说,几年前宋谨与宋星阑争锋相对时都给过彼此痛楚,比如唇上的咬痕,强硬的性事,刺入胸口的利刃,砸在嘴角的拳头,很多很多,言语上的也有,一个说恶心,说乱伦,一个说疯子,说滚,都有。   但到了现在,激烈的冲突已经不适用,宋谨无力再为此付力交手,他们之间从来算不上体面,如果最终能有一个不见血的结局,就算是万幸。   他相信宋星阑较三年多前更成熟了一些,否则自己早在他恢复记忆之后就被翻来覆去地折磨上许多遍。宋谨清楚,那段失忆的时光,对宋星阑确实产生了一些影响,但程度深浅就无法具体衡量。   所以宋谨会说这些,他真的希望,不要再折腾了,到此为止吧,如果失忆的宋星阑再也回不来,那么他至少可以保留一些还算美好的回忆,而不是被清醒的疯子一点点碾磨殆尽,那很残忍。   手机铃打破静止的空气,宋星阑把手机拿出来,沉默地挂断,他一直没说话,宋谨却觉得他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可能来自于亲兄弟间的某种感应。   但宋谨已经不想听了。   “是催你去机场的吧。”宋谨舀了一口粥喝下去,说,“公司马上要上市了,肯定很忙。”   “是快了。”宋星阑终于开口。   “那就走。”宋谨说,“以后别再出现了。”   外面的雨渐渐小了,但仍然能听见雨滴落在地上的声音,宋星阑动了动唇,说:“之后我会回国。”   宋谨抽了纸巾擦嘴,没有抬头,而是问:“是不是我不反抗,听你的话,你才会让我不那么痛?”   宋星阑的声音很低:“不是,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是吗。”宋谨像是听闻了一个荒谬绝伦的笑话,他笑了笑,说,“我想你离开这里,永远别再让我看见你,你做得到吗,你会这么做吗?”   “不会。”宋星阑回答。   宋谨便没再说话,起身绕过宋星阑,回了房间。   -   再出房间的时候,家里已经没人了,雨也停了,宋谨拿了个袋子,准备去菜地里摘点菜。   出门时正碰到邻居路过,宋谨自从回来之后就没见过他,听说是去儿子家住了一段时间。   “叔叔。”宋谨朝他笑了一下,“回来了啊。”   “是啊,早上刚回来的,我看你弟弟也在?”邻居问,“我说你家门口停的那辆车怎么这么高级,一看,原来是你弟站在门口,好像有人给他送早饭过来。”   邻居感叹似的:“跟以前真是一点都不一样了啊,元宵节那天碰到他我差点没认出来。”   宋谨关门的手顿了一下,问:“元宵节?”   他只记得元宵节那天下午宋星阑去唐闵家找自己,不知道邻居是怎么看见宋星阑的。   “对啊,元宵节晚上,很冷啊,我儿子半夜来接我去他家,我看你弟弟就站在大门口。”邻居说着还指了一下宋谨脚下,“就你这个位置,一个人站着,我问他来干嘛,他说没什么。”   “我跟他说你这段时间都不在家,让他打个电话问问你在哪,他只是点点头,然后一直站到很晚,快十二点了。后来我走的时候,看见他手里拿着一个孔明灯,点着了,我还跟他说别放,飘到山里容易着火,他跟我说他知道的。”   孔明灯。   大概是儿时的记忆太少太珍贵,所以宋谨总是记得很清楚。   那是父母离婚前,宋谨忘了那个孔明灯是怎么来的,他拿着水彩笔,和宋星阑跪在房间里的小桌旁,宋谨说:“这个灯会变大,会飘起来,里面还会亮。”   宋星阑当时才四岁,他问:“会飞起来吗?”   宋谨点点头,说:“在上面写东西,愿望就会实现的。”   宋星阑眨眨眼,问:“什么是愿望?”   宋谨问:“你想要什么?”   “想妈妈带我们……出去玩。”宋星阑回答。   于是宋谨握着水彩笔,在孔明灯上一字一句地写:希望妈妈带弟弟和我一起出去玩。   两颗小脑袋凑在一起,见宋谨写完字,宋星阑期待地问:“可以飞了吗?”   “还没有,要等到……”宋谨想了一下,说,“要等到元宵节,过年以后,会有个元宵节,那个时候让它飞走,愿望就可以实现。”   但是还没到除夕,父母就离了婚,兄弟俩一分别就是十年。   那个孔明灯被宋谨和宋星阑藏在玩具箱的背后,没能有飘向天空的机会。   宋谨告别邻居往外走,宋星阑在元宵节那晚点燃了十几年前约定好的孔明灯,大概意味着他也记得。   一个四岁的小孩能记住什么,很难说,完整家庭的回忆对他们兄弟俩而言都太稀少,有时候把一件小事烙在心里记上多年,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是真的都太晚了,想念变成恨意,变成伤人的刀刃,指向曾经最思念的人,覆水不能收。 第41章   一个多月后,是母亲的生日,宋谨去了墓地。   母亲在临终前对宋谨说,她生前没怎么过过生日,让宋谨以后要是想祭拜她,就在她生日的时候去,不要在忌日那天。   于是宋谨从来只在母亲生日那天去墓地,墓地就在山的另一侧,宋谨的外公外婆也葬在那里,虽然有点荒凉,但宋谨知道,母亲睡在那里会很安心的,因为她的父母离她很近。   今年的雨水似乎特别多,整个早春一直处在湿冷的雨天里,今天还稍好一些,早上没下雨,宋谨拿了伞和纸钱,放到电瓶车上,然后出了门。   电瓶车是二手的,前段时间从一个村民那里买来的,只花了几百块钱,用废了就废了,也不心疼,偶尔出行时可以派上些用场。寒雨连绵,宋谨那条受过伤的腿时不时会作痛,现在有了电瓶车,也能方便些。   宋星阑离开后的这一个多月里,一直陆陆续续让人上门来,换空调,换热水器,还给葡萄柚弄了间豪华温暖的猫窝,到后来宋谨一律不放人进门,只说让他们回去,自己不需要。   他确实不需要,宋星阑不在的那三年里,自己一个人过得好好的,后来失忆的他插足而入,没过多久又恢复清醒,把生活搅得一团糟,宋谨不想重蹈覆辙。   自己该说的都说了,该表态的也表态了,真的没有精力再耗了。   刚到墓地就下雨了,宋谨撑着伞蹲在母亲的墓前,看着那团燃烧的火焰,他见别人在祭拜的时候跟墓碑都很有话聊,什么最近家里过得还不错,保佑一家人今年如何如何,要是缺钱了就托个梦什么的……   宋谨不知道要说什么,脸被火气染得有点热,雨滴砸在伞上,他看向墓碑上的那张黑白照片,沉默了一会儿,说:“妈,我现在还行,宋星阑也过得很好,公司已经上市了。”   “再过段时间,我准备回城里,租个房子安心备考,等考上了我就来看你,跟你说一声。”   “那天我跟他说了很多,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那些,感觉不像我,可我总觉得必须要说,要说得绝,要说得清楚,也让宋星阑想想清楚。”   “要是你知道我和他弄成这样……会骂死我的吧,以前一直不敢跟你说。”   “宋星阑不是个好弟弟,我也不是个好哥哥。”宋谨顿了顿,“正常的哥哥怎么会跟自己的弟弟……之前我总用他们不是一个人来骗自己,但想想,就算他失忆了,他也还是我弟弟,我确实是做错了。”   雨越下越大,地上弥漫的雨水将那堆火焰熄灭,只剩残烟朦胧,宋谨站起身,大雨将周围刷得蒙白一片,满世界密集的哗啦声,天色暗淡,寒意笼罩。   他将灰烬彻底踩灭,然后从小路出去,下了一个小山坡,走到电瓶车旁。   宋谨有想过二手的电瓶车应该不经用,但没想到这么不经用,就淋了几分钟的雨,它彻底不会动了,不知道是电瓶被水沾到了还是哪里出了问题,总之它废了。   从这里到 山脚还有段距离,而且都是泥路,从山脚到另一边的山脚也有很长一段距离,雨下得这么大,要是走回家,自己这条腿应该也不用要了。   雨伞被雨打得在颤抖,宋谨想了想,重新往山坡上去,那里有个小亭子,能暂时避一避。   天愈发阴沉了,周围是耸立的林木,另一边是阴沉的墓地,说不害怕是假的,宋谨收了伞,靠着柱子蹲下去,拿出手机,本来想麻烦跟自己关系稍好的一个村民来接一下自己,谁知道手机竟然断了信号。   人倒霉的时候总是祸不单行,宋谨叹了口气,把手机放回口袋,雨下得更大了,穿过亭子飘到身上和脸上,风也冷,周围呼啸的一片,宋谨将脸埋在膝盖里,他的鞋子已经湿了,裤腿也湿,贴在小腿上,冰冷刺痛。   算了,宋谨安慰自己,比起其他的,这就是件小事而已。   只是这么待着也不是办法,已经临近傍晚了,要是雨一直不停,自己总不可能蹲在这里过夜。   宋谨慢慢站起来,蹲得久了,腿有点疼,他走了几步,费劲地撑开伞,眼下也只能走回去了,说不定半路能碰到车,看运气吧。   出了小亭子,宋谨沿着坡路小心地往下走,那辆电瓶车还杵在雨里,十分孤苦伶仃。   但宋谨现在自身难保,无暇顾及它了。   没走两步,脚被一根细蔓绊了一下,宋谨一个趔趄,单膝跪地摔了下去,一只手肘撑地,一只掌心按在碎石上,伞也扣在了地上,被压得变了形。   雨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宋谨抽了口气,想站起来,但膝盖实在痛,他只能勉强先撑好伞,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心思为自己遭遇哀叹了,宋谨用一条腿支着身体,小心地直起身子。   风力突然又大了些,穿过树林,绕出诡异的声响,宋谨手里的伞被吹得左摇右晃,天好像更暗了,心里突然升起浓重的恐慌,宋谨瘸着腿往前挪了一步,强迫自己别乱看,赶紧往前走。   可人一旦有了某种想法,越是压抑它,就越是逃不开,宋谨低着头极力克制目光,但余光里总会瞟到些什么,摇晃的树,雨幕里不清不楚的黑影,甚至他已经开始觉得背后有什么东西在跟着自己。   越想越慌,无助感欺压而下,宋谨一瘸一拐地往坡下走,伞也撑不稳,整个人被淋了个彻底,可他完全不敢停下脚步,极为狼狈地想要逃离。   心惊肉跳之际,模糊的汽车行驶声在远处响起,视线忽然亮了亮,宋谨侧过头,看见山路那头出现一辆车,灯光亮眼,车轮碾着泥泞,一路朝自己开过来。   明明看不见车里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宋谨下意识地觉得那应该是宋星阑。   整个人好像瞬间松懈了下来,宋谨站在原地,看那辆卡宴在离自己两米外的地方停下,干净的车身已经溅满泥沙,驾驶座的门打开,宋星阑下了车,撑开一把黑伞,踩着湿泥往宋谨面前走。   那张脸在昏暗中衍生出一种别样的感觉,即使在过去这个人是自己的心魔,但宋谨不得不承认,至少这一刻,他的弟弟给了他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宋谨也曾体会过安全感,与朋友在一起的时候,自己抱着葡萄柚窝在房间里的时候,都是一些很简单的时刻里,但从宋星阑身上获得类似感受,确实是第一次。   有那么一秒,宋谨想起葡萄柚走失的那晚,宋星阑也是这样从雨里走向他。   宋星阑走到宋谨身前,将宋谨手里那把形状糟糕的伞拿走扔到一边,然后把自己的伞撑过去,看着宋谨的脚,眉头微微拧着:“摔倒了?”   似乎很久没听见他的声音了,宋谨点了一下头:“嗯。”   “去车上。”宋星阑扶住宋谨的肩,低声问,“能走吗?”   “能。”宋谨说。   宋星阑揽着宋谨的手臂,几乎快把他提起来,为宋谨减轻了大部分脚上的压力,两个人走到车边,宋星阑拉开后座的门,宋谨看着自己的鞋和脚下一塌糊涂的泥路:“你的车……”   “上去。”宋星阑说,“别管车了。”   宋谨被他扶着上了后座,然后宋星阑收了伞,上了驾驶座,结果发动车子后发现轮胎陷在泥里开不了了。   虽然同为开不了,但怎么说轿车也比电瓶车多个顶,起码能在车里躲躲雨。   宋星阑试了几次后确定开不出去,于是下车来了后座,他拿起旁边的一个袋子,说:“衣服换一下。”   一条毛巾,一件T恤,一件毛衣,一条裤子,一双袜子。   车里暖气开得足,宋谨拿纸巾擦着脸上的雨水,说:“没关系的,我坐会儿就不冷了。”   “脱了。”宋星阑看着他,有些不容置疑地说,“看看摔得重不重。”   烧纸钱是为了渲染一下气氛,希望大家不要因为这个而狙宋谨… 第42章   车外大雨滂沱,衬得车里有种封闭的安静,宋谨默了一秒,伸手拉开自己的外套。   宋星阑拿过他的外套往前放到副驾驶座,然后抬起宋谨的脚放在自己的膝上,宋谨缩了一下腿,有些局促地低声说:“脏。”   他极度不习惯宋星阑这样,他们之间的相处一直以来都饱含着尖锐的冲突,宋谨抗拒、抵触,是因为两人过去所有的矛盾,但此刻放在这样一个简单的场景下,那些情绪可以先收一收,宋谨只是单纯地不适应这种状态。   宋星阑没说话,握着宋谨的脚腕将他的鞋子和袜子脱掉,然后拿过毛巾替他擦干净。他低着头,露出一个白皙的侧脸,说:“你换衣服。”   雨水早就渗进了衣领里,身上冰凉一片,宋谨看了宋星阑一眼,然后抬手将自己的毛衣连着里面的T恤都脱了下来,空调暖热的温度贴上皮肤,宋谨的身体生理性地颤了一下,幅度很小,但宋星阑还是感觉到了,以为宋谨是哪里不舒服,于是抬头看他。   视线交错的时候,连沉默都变成了尴尬的暧昧,明明车子很宽敞,可宋谨还是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狭窄压迫,宋星阑的眼神里总带着沉静的审度感,没什么情绪,却始终让人想要避免直视,即使宋谨知道宋星阑应该不会再发疯,但他仍然无法承受这种对视。   “冷吗。”宋星阑的目光扫过宋谨光裸的上半身,最终定在宋谨的脸上,说,“我再调一下温度。”   “不用。”宋谨低头套上干净的T恤,一边穿毛衣一边说,“不冷。”   T恤和毛衣都是宋星阑的,比宋谨的尺码大了不少,袖子长,领口也大,宋谨摸了摸自己露在外面的锁骨。他的头发被弄得有点乱,背靠车门坐着,在暖黄的灯光下,宽松柔软的衣料和凌乱湿漉的发给他添了些不合时宜的慵懒感,从眉头到锁骨,皮肤是晃眼的白,笼着光,看着很温和,漂亮又秀气。   宋谨的脚没被弄脏,只是湿了而已,宋星阑替他擦干之后,把毛巾放到一边,说:“裤子换了。”   宋谨很想拒绝,但他全身上下最该换的就是那条湿透的沾了泥的裤子,实在没理由说不。   “你上前面坐着吧。”宋谨说,“两个人在后座,地方小,不方便换。”   宋星阑没回答,将宋谨的双腿放回座位上,然后他整个人单膝跪了下去,把椅座的空间都让给宋谨,说:“脱吧。”   没有人能在这种狭小的空间里被人单膝跪地看着脱裤子而泰然自若,就算有,这个人也绝对不会是宋谨,他觉得自己的脸都烫了,但到了现在要是再犹豫就显得过度矫情,况且湿裤子贴着腿确实冷,于是宋谨低头拆了运动裤的带子,虎口夹着裤腰往下推,宋星阑帮他拽住裤腿,说:“抬一下腰。”   宋谨抬了抬腰,宋星阑顺势拽着裤腿往下拉,整个场景有种画卷慢慢摊开的意味,宋谨的双腿在裤子下褪的过程里一点点展露,宋星阑握着他的小腿抬了一下,把裤子完全脱掉了。   宋谨一手扯着毛衣下摆挡住腿根,一手去拿干净的裤子,结果宋星阑起身坐回了座位上,把宋谨的腿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低头去看他膝盖上的伤。   不算严重,只不过宋谨皮肤白,一点点的红痕淤青在上面都显现得尤为清晰,看着刺目,宋谨也没那么娇气,他动了动腿,说:“没事,回去擦个药就好了。”   “小腿呢。”宋星阑替他捏着受过伤的小腿,问,“会不会痛。”   宋谨想说不痛,但顿了顿,他还是说:“这段时间总下雨,有时候会痛。”   宋星阑点了一下头,仍然替宋谨按摩着小腿,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瘦了。”   他失忆时,在知道宋谨腿受伤的原因后,给宋谨按摩过不少次,时隔几个月,再做这件事,从手感上确实能清楚地估量出宋谨是胖了还是瘦了。   回忆好像和现实重叠了,无论是熟悉的脸还是认真的表情,宋谨别开眼,说:“好了,我穿裤子。”   宋星阑拿过裤子替他套上,宋谨的腿确实很漂亮,伸直弯折间有种让人移不开眼的美感,宋星阑曲起一只膝盖抵在座椅边沿,弯腰在宋谨面前俯身,说:“抬腰。”   宋谨双手撑在座椅上将胯抬起来,宋星阑帮他把裤子穿了上去,指背蹭过宋谨光滑的腿侧,温热微麻的触感。两个人靠得近,宋谨被宋星阑的阴影笼罩,能嗅到他身上清冽的香水味,视线里是一抹线条优越的下巴弧度,再往上,薄抿的唇,挺拔的鼻梁,深黑的眼睛。   宋谨偶尔会在宋星阑的脸上找到几分自己的神似,但他们单看五官和长相类型又极为不同,一个凌厉一个柔和,或许跟性格也有很大关系。   总感觉温度上升了不少,外面还在下暴雨,可是好像已经听不到雨声了,耳朵里一清二楚的只有双方的呼吸,安静的空气变得有点黏糊,暗中将一些隐晦的不可说粘连在一起。只是对视而已,但宋谨依然撑不住,仿佛再仰一仰头,自己的唇就会碰到宋星阑的下巴,让人有些分不清回忆和现实,他垂下眼扯了扯松垮的衣领,问:“你公司怎么样了。”   话题开始得很生硬,但宋星阑没拆穿,只是又看了他几秒,然后坐回了另一头,边给宋谨穿袜子边说:“还好。”   宋谨点点头:“嗯。”   穿好袜子后,宋星阑拆了包湿纸巾,拉过宋谨的手,从手腕到十指,全部擦了一遍。其实从宋星阑给他按摩小腿开始,宋谨就好几次想开口说他自己来就可以,但他不得不承认,宋星阑此时跟失忆时的样子真的很像,像到他舍不得说停。   宋谨知道自己心软,永远无法拒绝那样的宋星阑,虽然他说宋星阑只是沾了那个人的光,但其实没有区别,宋星阑是他的亲弟弟,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倘若清醒的宋星阑真的能和失忆时那样对待自己,自己可以为此再心软一次吗?   宋谨想不出答案,他也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既然宋星阑不同意消失在自己面前,不同意和自己一刀两断,那么他也做不了什么。只要宋星阑不再发疯,宋谨愿意把一切交给时间,交给未来,交给什么都行,反正他敌不过宋星阑,永远都敌不过。   他确实累了,也碎过了,宋星阑要是有意让他再碎一次,宋谨确定自己真的可以头也不回地去死,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我一直想问你。”宋谨靠着车窗,身后是在玻璃上流动的雨珠,车外动态的液体与车内静态的他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很舒服的画面,他看着宋星阑,问,“那天晚上,我们去找葡萄柚。”   “你跟我说,你不想要我喜欢你了,光是喜欢还不够,你要我爱你。”   “当时我总觉得你好像变了个人,很冷静,很有条理,你那时候……是想起来了吗?”   宋星阑用湿纸巾擦了一下自己的手,然后他握住宋谨的脚腕替他捂暖,说:“没有。”   “但是有种预感,觉得自己马上要想起什么了。”   “又怕清醒之后忘记了,所以跟你说了那些话。”   听起来真像是遗言,失忆的人察觉到自己将要恢复记忆,害怕清醒的自己无法再将告白说出口,于是在最后关头向宋谨吐露,希望宋谨能记住他赤诚的心意,记住他单纯爱着的模样。   或许宋星阑当时是想要一个答案的,他想听宋谨说爱他,如果不爱,喜欢也行,在记忆恢复之前,那个宋星阑应该真的很渴望着宋谨的回答。   这就是宋谨一直念念不忘的原因,他被那样地喜欢过、爱过,所以后来在面对清醒的宋星阑时,他一次次地崩溃、瓦解,因为始终无法接受这样的转变。   宋谨抬眼望着车里的灯,问:“那你会觉得我很可笑吗,总是把你区分成两个人,在你失忆的时候……”   他有些酸涩地笑了一下:“跟你乱伦。”   “只是互相喜欢而已。”喉结滚动,宋星阑的声音有点低哑,“不是乱伦。”   “是你自己说的。”宋谨慢慢眨了眨眼,灯光倒映在眼底,像一泓清澈又凄凉的秋水,他说,“你一遍遍地提醒我,那是乱伦,是我发疯,跟自己的亲弟弟上床,是你说的。”   宋星阑垂着头,半晌,他说:“哥,对不起。”   宋谨看向他的侧脸,问:“你是不是觉得失忆时候的自己很丢人,那两个月对你来说,是不是很耻辱?”   “我没有那么觉得过。”宋星阑说,他转头看着宋谨,“但在看到你的态度之后,我发现你把我分成了两个人。”   宋谨淡淡笑了笑:“你觉得这能怪我吗?”   宋星阑沉默下去,他的掌心笼着宋谨的脚腕,两个人的体温交叠在一起,宋谨仰头轻叹了口气,说:“算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说的“算了”是指什么东西“算了”,有些话对质到这里就好,再深的说出来他们此刻未必能好好思量,还没到那种靠三言两语就能解开心结的地步。   雨小了一些,宋星阑下了车,去后备箱拿了块木板绑在轮胎上,把车开出了泥坑,一路开到院子外,宋星阑将宋谨抱回了房间,接了热水让宋谨泡脚,然后找了药水涂在他的膝盖上。   “你这次什么时候回多伦多。”宋谨问。   “晚上的飞机。”宋星阑说,“前天回来的,处理了一点这边公司的事。”   “那你早点走吧,我这里没有晚饭做给你吃。”   宋星阑“嗯”了一声。   “回市里之后,你住在我上次说的那套房子里。”宋星阑拿棉签在宋谨的膝盖上轻点,说,“我不会过去打扰你。”   宋谨靠在沙发上,有些疲惫地闭上眼:“再说吧。” 第43章   雨季似乎终于过去,晴天开始变多,气温也升高了一些,宋谨把家里彻底收拾了一遍,整理了一个行李箱,回市里备考。   宋星阑给他打过几次电话,说起来很荒谬,他们这对亲兄弟二十几年来都没有留过对方的联系方式,宋星阑第一次给宋谨打电话时,宋谨看着那个陌生的号码,发现是国外的,他还以为是宋向平,深呼吸了几次才接起来,想看看宋向平能对自己说出什么话。   结果那边似乎也没预料到宋谨会接,顿了几秒,声音才响起:“哥。”   宋谨愣了愣:“什么事?”   “什么时候回市里。”   “再过几天。”宋谨说。   “住哪。”   “先去唐闵家住几天,然后找房子。”   电话那头没动静了,宋谨窝在沙发里,摸着趴在自己腿上的葡萄柚,问:“如果这样的话,你是不是又会去唐闵家?”   宋星阑不撒谎,他说:“是。”   宋谨现在想起来,对唐闵还是觉得很抱歉,当初宋星阑不分青红皂白找人开车撞他,上次又莫名其妙出现在他家,宋谨真的不能再逮着唐闵一个人祸害了,他不想搞到最后没朋友了。   宋谨捏了捏鼻梁,说:“我去你给的那套房子里住。”   谁知道宋星阑沉默了几秒,问:“就那么心疼唐闵么。”   “……”宋谨突然不知道该怎么交流下去,他说,“宋星阑,你讲点道理,他是我朋友,我不想他被我再牵连一次了,有问题吗?”   “没有。”宋星阑说。   宋谨再一次无言以对。   “你要搬的时候,我让赵叔叔来接你。”   “不用,东西很少。”宋谨说,“我……”   “自己家有司机,没道理要坐别人的车。”宋星阑打断他,用了宋谨刚才用过的句式,问他,“有问题吗?”   宋谨揪了一下葡萄柚的耳朵,说:“没有。”   葡萄柚:“喵!”   -   回市里的那天天气很好,赵海来接宋谨,帮他把行李箱拿上车,宋谨拎着猫笼带葡萄柚坐在后座。   “那小区真的贵,我还以为星阑是给他自己买的。”赵海开着车,说,“结果他说那是你的房子。”   他笑着从后视镜里看了宋谨一眼:“星阑是真的长大了,知道对自己哥哥好了。”   葡萄柚趴在腿上打着盹,宋谨低头摸着它的背,没有说话。   “小区高档,安保就好,保安靠眼睛记人,只放业主出入,其他脸生的一律不让进,你一个人在里面住着也能安心。”   宋谨的睫毛颤了一下,他似乎意识到为什么宋星阑要他去那里住了。   安保如果到位的话,自己在小区里至少可以不用担心宋向平会突然出现,就像赵海说的,他可以在里面住得安心一些。   车窗外是飞速驶过的早春风光,从田野去向城市,宋谨靠在椅背上,心里说不上有多愉快,但至少比以前轻松很多。   -   赵海之前应该和宋星阑来过,他摇下车窗跟保安打了个招呼,保安朝他敬了个礼,然后看向后座,赵海笑道:“真房主来了。”   保安意会,笑着向宋谨点了个头。   车子开过林荫道,里面的房子并不是按规整的线条排列,而是错落分散的,看起来像个自在的小村子,有树有水,很清静。   推开门的那一刻,宋谨一眼就发现这里的构造和自己乡下的房子很像,一个院子,一幢独栋楼,甚至院子里的树下还放着一张与家里差不多的木质秋千架。   葡萄柚原本还有点紧张,一看到秋千架,它突然伸出脑袋喵了一声,有些蠢蠢欲动。   “看来你这小猫也挺喜欢这里。”赵海笑起来,“我就觉得这里跟你乡下那边的屋子很像,我跟星阑说你肯定住得惯的。”   宋谨点了一下头:“嗯。”   他在乡下这几年,看惯了开阔辽远的风景,突然回到城市,难免有些不习惯,但这个地方,或许真的已经算是这个城市里最能让他感到舒适的处所了。   不像从前的阁楼一样逼仄阴暗,不像宋向平的别墅一样空洞冷然。   -   在咨询过大学的专业老师,又和袁雅讨论过后,宋谨最后决定报考建筑学,学校仍然选定他之前的那所大学,毕竟是省内数一数二的重点,而宋谨已经不想孤身一人去外地重新开始生活了。他所有的记忆,所有的经历,好的坏的,都在这个城市里,纠缠却也熟悉,盘根错节地长在生命里,宋谨没力气去撕扯,现在似乎也没有撕扯的必要了。   和在乡下的生活没什么区别,宋谨自己买菜做饭,下午去图书馆看书,晚上的时候忙点工作,只是他有时候会想,不知道自己乡下的那块菜地怎么样了,他在回城之前把菜地的使用权给邻居了,邻居说等宋谨下次回去,地里有什么就摘点带回来。   宋谨回到城里之后,宋星阑只给他打过一次电话,问他住得怎么样。   宋谨说:“还好。”   然后气氛就陷入寂静,宋星阑在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说:“那我挂了。”   宋谨:“嗯。”   那些微妙的东西宋谨从不会去刻意捕捉,他在此之前已经把该说的、能说的,多多少少都说出来了,如果他们能就这样维持在一个平衡的角度里,哪怕这个角度是尴尬的、生涩的,那也没有关系了,只要不像以前一样就好。   原谅谈不上,真的谈不上,恶行永远无法抹去,只是宋谨想放过自己,他的生活开始重新有一些奔头,比如考研、比如未来,他想慢慢往前走。   -   今天宋谨从图书馆里出来得早,早春的风清凉,他盖着毯子坐在阳台的榻椅上看书,太阳快下山了,余晖朦胧又柔和的一片,葡萄柚蜷在椅子边睡觉。   有风吹过,宋谨按下一张被吹起的书页,葡萄柚却突然抬起头,视线穿过阳台的玻璃栏杆,往楼下的院子大门看。   那是道黑色的镂空院门,不大,宋谨顺着看过去,看到门外站着一个人。   隔着门和周围的树影,看不清脸,但宋谨知道是宋星阑。   宋谨放下书,抱起葡萄柚,下了楼。   他打开大门,走下台阶,穿过院子的小径,走到院门前,隔着门栏,看见宋星阑站在那里,黑色的外套,面容被镂空雕栏切割得不甚分明,但有些风尘仆仆的模样。   “哥。”宋星阑站在门外,叫他。   “你说过不会来打扰我的。”葡萄柚在怀里挣扎了一下,宋谨将它放到地上,说。   “来看看。”宋星阑说,“本来站一会儿就准备走的。”   “葡萄柚发现你了。”宋谨低头看着那只很没有出息地在扒门缝、想要出去与宋星阑会面的肥橘,说,“以前没觉得它眼神这么好。”   宋星阑蹲下身,伸出手指,跟葡萄柚在缝隙里击了个掌,然后他站起来,抬眼,目光穿过门栏的花纹,看着宋谨,问:“晚饭吃了吗。”   “没有。”天有点凉,宋谨把毛衣袖子往下扯了一点,说,“晚点再吃,还不饿。”   “嗯。”宋星阑往前走了一步,手伸进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很小的东西,隔着门递进去,说,“飞机上一个小孩给我的,他说很甜。”   是一颗包装精致的小糖果,在傍晚昏暗的光线里,折射着漂亮的光。   宋谨想起小时候,他和宋星阑都爱吃糖,但没有为此争抢过,因为宋谨都会把糖多分一些给宋星阑。他们坐在房间落地窗前的地毯上,一边等待窗外天空中飞过的小鸟一边吃糖,偶尔宋谨还会拿纸巾替宋星阑擦擦口水。   小孩子好像都挺喜欢吃糖的,童年的那抹甜味有时候很容易在岁月里消散,让人以为没有存在过,但仔细回忆起来,其实多少都能想起一些,至少当时愉快单纯的心情,从不作假。   宋谨抬手,接过那颗糖,问:“你不吃吗。”   好像有点幼稚,一颗糖而已,却弄得这样郑重其事,仿佛两个偷偷会面分享糖果的小孩。   “小时候都是你让给我。”宋星阑凝视着宋谨低垂的眉眼,说,“以后都给你。”   宋谨捏了捏糖果的包装,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笑了一下,但眼睛又很酸。   宋星阑记得的东西不比他少,在他们幼年为数不多的相处记忆里,一点一滴都因为后来的分离而变得难以忘怀,只是曾经的宋星阑将它们套上了恨意,被蒙蔽也好,扭曲偏执也好,使得他们越走越远,彼此的距离里满是血泪和仇恨。   做错了就是做错了,宋谨从来都是这样认为的,但他总忍不住幻想,如果宋星阑没有那样做,该有多好。   “你要说到做到。”宋谨抬起头,隔着黑色的雕纹,望向宋星阑的眼睛,说。   “会的。”宋星阑回答。   天际挂着一轮淡薄的弯月,凉风吹 动早春的叶,他们站着对视,虽然仍隔着一道门,可那真的已经是很近的距离了。   葡萄柚站在他们之间,突然抬起头,望着昏黄天空中划过的一道流星,喵了一声。 第44章   天气渐渐热了,宋星阑在忙着多伦多方面的最后交接,国内的公司也早已开始运行,等宋星阑回来后,会把重心转移到这里。   应该是真的很忙,他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国,倒是宋谨有次实在忍不住,主动给宋星阑打了电话。   “喂。”   对面的声音有些空,也有点低哑,听起来似乎很累。   “一直想问你。”宋谨站在客厅里,犹豫了一下,说,“这栋房子里,哪里有摄像头?”   自从那年看过自己的视频之后,宋谨对这类事物有着后遗症般的抵触和警惕。他在搬进来之后仔细地观察过,客厅里有两个摄像头,楼层走廊里各有两个,但不知道房间里是否会有。他担心过,因为无法完全信任宋星阑,又觉得自己瞎猜也是徒劳,所以决定亲口问问。   “客厅,走廊,还有大门。”宋星阑说,“其他没有了。”   他问:“你担心我在房间和洗手间装摄像头?”   明明是宋 星阑最初有错在先,然而现在被他这样一问,宋谨倒觉得好像是自己怀疑过甚疑神疑鬼,于是他说:“没有,只是问一下。”   宋谨其实还想问,摄像头的监视屏是不是连着你那边。   但这个问题似乎过于尖锐,况且宋谨觉得宋星阑总不可能空到会专门监视自己在家的日常生活,因为那很平淡无聊,没什么可看的。   “嗯,我下个月正式回国。”宋星阑说,“这段时间,你尽量早点回家,最好自己开车出门,少走路。”   他这句话来得突然,宋谨不自觉地握紧了手机,问:“宋向平是有消息了吗?”   “没有。”宋星阑说,“只是我太久没回国,想跟你说一声。”   曾经生活里的噩梦变成了为自己提供居所和庇护的一方,而那个当初看似慈爱的父亲,突然摇身变为难以预料的不定时炸弹,宋谨时常觉得荒谬,为什么他所受的罪,都来自于与他血脉相连的家人,每一个。   只是一想到宋星阑不再是自己的噩梦,宋谨觉得其他也没什么了。   他无法准确捕捉宋星阑转变的原因,如果仅仅是因为那晚在车里的崩溃痛哭,显然不成立。宋谨已经忘记自己当时说了什么,但综合起来,分隔的三年、失忆的两个多月、清醒后的种种碰撞,那天晚上的哭诉,将一切都化为了满是血泪的言语,濒死的绝望和常年累积的痛苦,被一字一句地说出口,如果宋星阑仍然什么都没有听进去,什么都没有放在心上,宋谨大概永远不会再跟他多说半个字。   可宋星阑似乎有在改变,这是宋谨最终愿意住在这里的原因。   “我知道了。”宋谨说,“那你也小心,工作别……”   他顿了顿,说:“别太辛苦。”   此后是几秒的空白,电话里传来细微的电流声,然后宋谨听到宋星阑说:“好。”   “哥,在家也记得穿外套,不然容易感冒。”   宋谨“嗯”了一声:“知道了。”   -   最近宋谨打算带葡萄柚去做绝育,春天来了,小猫咪蠢蠢欲动,发情持续了一个星期,过后宋谨觉得还是早点带它去解决一下比较好。   到了宠物医院,宋谨把葡萄柚交给医生,他预约的是一个多星期后的手术,现在先带葡萄柚来做一下术前的各项检查。   做检查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宋谨去了走廊上接电话。   是个陌生号码,不是境内的,宋谨接起来:“喂?”   “小谨……”   宋谨忘了自己已经多久没听到这个声音,来自于他的亲生父亲,沙哑低沉,找不到半点从前的风光潇洒。   “你找我干什么。”手心冒汗,然而宋谨的语气却冷静。   “你也跟宋星阑一样是吗?!”宋向平的声音突然间就高了一些,仿佛刚开头那声‘小谨’只不过是一个试探,试探宋谨的态度。   “我就知道……你们兄弟俩合起伙来掏我的钱,现在见我在外面逃命,你们开心死了吧?”   连伪善都不存在了,父子间礼貌维持着的 面具被撕碎,宋向平没对宋谨这样说过话,可到了这一刻,宋谨心里却没什么意外和慌乱,他早了解自己的父亲是怎样的人。   “没人图你的钱。”宋谨看着玻璃墙外的街道,“你自己犯了事,跟谁都没关系,别再联系我们了。”   “哈哈哈哈哈哈……”宋向平神经质地笑起来,“你们过上好日子了,就一个个想摆脱我是吗?没有我,你们能有现在这种生活?!”   “没有你我们会过得更好。”宋谨说,“你自己最清楚你对这个家做了什么。”   宋谨其实很想歇斯底里地质问宋向平,质问他作为一个集出轨、家暴、贪污、害命于一身的逃犯,到底有什么资格来埋怨他们,但想想已经没有必要,宋向平对自己而言已不再是父亲,甚至连正常人都算不上,那些字字血泪的控诉,不会让这种人有半分醒悟,只会让宋向平觉得他是在落井下石而已。   “我他妈没在你们身上花过钱吗?!当初说给你买房子你不要,原来是等着更大的啊,宋星阑给你买的房子住得舒服吧?这小子,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小小年纪就拿我的公司去赚钱,你们俩当初在我面前是装得那么不合吧?背地里不知道怎么联合起来暗算我,一群白眼狼!”   “就算没有你的公司,星阑也能做得很好,他拿的只不过是他应得的。”宋谨似乎已经能想象到当年宋向平会用怎样的语气和态度虐待宋星阑,他说,“你在星阑小时候对他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明白。”   “哈哈,我他妈就是打了他几顿,小孩子还打不得骂不得了?”宋向平呼吸急促,情绪激烈得仿佛可以透过话筒摔在耳边,“他就是个疯子!十二岁就敢跟我动刀子让我别再碰他,这他妈不是疯子是什么!”   宋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在他回家后,宋向平对宋星阑的态度看起来会那么正常,甚至有些讨好,大概是因为宋星阑在十二岁时因为不堪家暴而跟宋向平动过刀,所以宋向平转变了态度,不敢再动这个儿子。   只有疯子才知道疯子的可怕,宋向平是疯子,宋星阑也是。   “是你把他逼疯的。”宋谨说。   “对,对,你们都是好人,就我该死!宋谨,你表面上看起来什么都不要,其实到最后什么都落到你手上去了。宋星阑买过一份巨额保险你知道吗,受益人是你!他要是出意外死了,你知道自己能拿多少钱吗?哈哈哈哈,就你们是一家人,就你们相亲相爱!”   别的好像听不见了,低狠的声音,粗重的呼吸,都没有了,宋谨只记住了一件事——他是宋星阑的保险受益人。   仿佛是在这一刻,宋谨才清晰地意识到,他和宋星阑,对彼此来说,确实是世界上仅存的亲人了。   “宋向平。”宋谨慢慢开口,“我其实希望你活着,希望你别死。”   他一字一句地说:“我怕你死了以后,去扰我妈妈的清静。”   所以,你就这么赖活在这个世界上吧。   -   宋谨带着葡萄柚出了医院,因为附近在修路,街口封了,所以宋谨把车停在了另一条街边,他自从跟宋星阑打过电话之后就开始开车出门,为了安全起见。   他掐断了那个电话,因为不想再听到宋向平不分青红皂白疯子般的指责和诘问,宋谨扪心自问自己没有做错事,所以相应的,任何责骂都摊不到他的头上来。   宋谨走了几步,想了想,给宋星阑打电话,准备跟他说一下宋向平的事,顺便把宋向平的电话号码发了过去,看看宋星阑能不能查查人在哪。   但是没有打通。   宋谨对着手机看了几秒,然后把它收进口袋,往巷子里走,穿过巷子,他的车就停在对面的街边。   天已经暗了,葡萄柚趴在笼子里,两只大眼睛望着前路,然后它突然转过头,看着笼子另一头,也就是宋谨身后的路,喵了一声。   穿堂风阴冷,吹进脖子里,宋谨忍不住缩了缩肩,有窸窣的脚步声响起,宋谨下意识地往后看去,昏沉的暮色下,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平平无奇的过渡章 第45章   对面的人戴着黑色口罩,如果他手里的那把匕首不那么明显,宋谨也许只会把他当成普通路人。   刀刃上的亮光几乎要刺进眼里,没时间再犹豫,宋谨转身就跑,可狭窄的巷子好像没有尽头,手上还拎着猫笼,葡萄柚在笼子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叫声,脚步已逼近身后,冰冷的刀锋仿佛已经抵在后颈,宋谨连头都不敢回。   肩膀被碰了一下,不知是那人的指尖还是刀尖,宋谨在惊惶与激烈的心跳中生不出任何想法,有什么堵在胸口,他只能想到,宋向平的电话果然只是为了确认他的态度,当他发现自己这个看起来还算听话的儿子原来也没有一丝情分可言,所以直接让人动手了,真杀了他也许不至于,但宋谨也大致能预料后果。   很难说荒谬和惊恐到底哪种情绪在心里占得更多,求生的本能上涌,宋谨的脑海里最后出现的是宋星阑,这个名字定格下来的时候,他狠狠地咳嗽了一声,像是突然能说话了,艰涩地开口:“救……”   一句“救命”还没有完整出口,前方的巷口突然出现一个人,摇晃的视线里只能勉强勾勒出他的身形,可一瞬间好像有只手托住了心脏,宋谨喘着气张了张嘴:“宋……”   宋星阑几乎是几步迈到宋谨面前,握着他的肩将他挡在身后,又抬手接过对面直刺而来的刀刃,一个压肘反手将那人按在了地上。   细微的尘埃浮动,宋星阑穿得很简单,黑色的卫衣和黑色的鸭舌帽,应该是刚下飞机,他曲起膝盖抵在那人的背上,抬头朝另一个巷口跑来的人低声道:“你他妈是废物?!”   他的语气不强烈,但声音低狠,听着胁迫性更甚,显然是真的动了怒。   “对不起,是我疏忽。”对方冲过来接手宋星阑按住地上的人,说,“原本在进来的那个巷口守着的,但没想到宋先生……”   他心有余悸地看了宋谨一眼,说:“没想到宋先生换了一个巷子走。”   宋星阑拽 着那人的头发将他抬起头来,宋谨在他身后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低着嗓子问:“宋向平都自身难保了,手还伸得这么长?”   那人死咬着牙没说话,宋星阑站起身,一脚踩在他的脑袋上,问:“他要你对宋谨做什么?”   车流声被隔绝在巷子外,周围一片寂静,宋谨只能听见粗重的呼吸声和几丝痛苦的呻吟,对方仍然不开口,宋谨挪了挪脚,说:“星阑……”   宋星阑转过头,帽檐刻画下阴影,将他的脸切割成半明半暗的颜色,那道下颚线尤其分明,他冷冷地说:“别告诉我你现在要替他求情。”   宋星阑这副样子很熟悉,仍然是那个心狠起来不讲半点道理的人,宋谨咽了一下喉咙,说:“不是,你的手……”   他刚刚挡刀的时候手掌似乎被划伤了,现在正有鲜红的血顺着手指往下滴。   宋星阑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转回头,说:“带走,把宋向平的下落问出来。”   “好。”   “要是不肯说。”宋星阑将带血的匕首扔在地上,清脆的一声响,他说,“查底细,让他尝尝家人被追杀是什么滋味。”   “明白。”   然后宋星阑回身,拽住宋谨的手腕,带他往外走。   “我带你去医院。”宋谨发动车子,声音有些颤抖。   “不用。”宋星阑摘了帽子靠在副驾驶,皱着眉闭上眼,“去你家。”   他身上的冷意和怒意还没有褪下去,让人有些胆寒,可宋谨只是飞快地抽了几张纸巾按住他的伤口,说:“不行,去医院。”   “哥。”宋星阑反握住宋谨的手,说,“去你家。”   “先去医院。”纸巾迅速被血浸透,宋谨咬牙坚持道,“听话,星阑。”   宋星阑睁开眼,目光转向宋谨,看了他几秒,最终点了一下头。   -   从医院出来已经是晚上,宋谨开车带着宋星阑回了家,去医院的决定是对的,因为宋星阑手上的刀口不浅,差点伤及筋脉,医生嘱咐不能碰水,按时回医院换药。   车里很安静,宋谨在经历了一场惊魂追逃之后,突然有很多话想要问出口。   “宋向平给我打电话了。”宋谨开着车说,“还是那些跟袁雅说过的话,骂我们是白眼狼。”   宋星阑闭着眼没说话,宋谨沉默了一会儿,问:“小的时候,他打你……疼吗?”   这个问题很可笑,那是血淋淋的家暴,如果不疼,宋星阑不至于成长得那样扭曲,更不至于与自己的父亲执刀相向,可要是真的谈及此事,似乎除了这样问,也想不到更好的表述。   “忘了。”宋星阑回答。   怎么可能会忘,只是不想再提而已。   “本来想给你打电话告诉你的,但是没有打通。”宋谨说。   “另一个手机在飞机上关机了,后来没开。”宋星阑说,“之后在国内,那个号码应该不用了。”   “刚刚另一个人是谁。”宋谨抿了抿嘴,问,“你一直让他跟踪我吗?”   “是。”宋星阑并不撒谎,“从袁雅说宋向平给她打电话开始,我就安排了人监视你们。”   “下飞机的时候看到他给我发的消息,说你在宠物医院,我就过来了,结果路口封了,只能从小巷进,刚好碰到。”宋星阑皱了一下眉,“跟了这么久,关键时刻掉链子。”   “他应该也没想到我会换个巷子出去。”宋谨说,“你别……”   “收了钱就要把事办好。”宋星阑低声说,“如果我今天来晚了,那把刀就捅在你身上了。”   他的语气有些讥讽:“宋向平以前的手下都被处理得差不多了,他估计也山穷水尽了,只能派这种货色出来最后赌一把。”   宋谨的脑子很乱,后怕居多,可现在和宋星阑一起坐在车里,又有些异样的心安,他的弟弟不久前把他从一场荒诞惊心的险情里拽了出来,虽然短短只过去两个多小时,宋谨却觉得好像已经过了很久。   “宋星阑。”宋谨看着前路,问,“去年你出车祸那晚,你买了蛋糕,是来找我的吗。”   “是。”车里静了一秒,宋星阑回答。   “找我做什么。”   “你一定要知道么。”宋星阑转过头,看着他问道。   宋谨微微紧握方向盘,沉默到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说:“算了。”   接着,宋谨犹豫道:“那你有没有想过,那天晚上的车祸,会不会……”   “很难说。”宋星阑回答,“我清醒过来已经是两个多月以后了,没过两天被公司高层们催着回了多伦多,后来我有想过这个可能,但懒得去证实了。”   他侧目看向窗外,说:“反正我不会让他有好下场。”   -   到了小区,宋谨绕到房子后面的车库,发现赵海已经在后门那儿等着了。   “没事吧?”赵海见宋星阑下了车就上前来,握着他的手腕细看那只缠满纱布的手,问,“伤口深不深?”   “没事。”宋星阑说,“把行李拿进去吧。”   “好。”赵海回身打开后备箱,搬了个行李箱下来,一边说,“没见过这么狠心不讲理的爹,自己的儿子也下手!”   “你最近也小心点,有什么不对劲就跟我说。”   “好好,快进去吧,赶紧休息一下,我看你这样子,飞机上又没睡好。”赵海拉着行李箱,然后转头问宋谨,“小谨,没事吧?自己能停车吗?”   一直没说话的宋谨站在车边点点头:“能。”   但是……他看着轻车熟路往里走的两人,突然有些反应不过来,为什么宋星阑理所当然地就拿着行李来这里住了?   sxl:住进来了,简简单单。 第46章   赵海和宋星阑在客厅里谈事情的时候,宋谨一直蹲在猫窝旁,葡萄柚今天大概也被吓了个半死,要宋谨不停地撸撸毛才能好。   赵海没待多久就走了,葡萄柚已经昏昏欲睡,房子很大,很安静,可宋谨却觉得有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他一人一猫在这里待惯了,无论多出些什么来存在感都很强,何况那是宋星阑。   宋星阑正坐在沙发上看手机,他似乎一直偏爱黑色的衣服,今天坐飞机,穿得尤其随意,头发也没打理,藏不住的少年气,但身上的冷冽寒意同样也挥之不去,宋谨站在不远处,突然有种进退维谷的感觉。   “你饿了吗?”良久,宋谨走向厨房,说,“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宋星阑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然后锁了屏扔在茶几上,说:“不饿,哥,你过来。”   越是简洁的话命令意味越强,宋谨知道宋星阑还在发火,为宋向平,也为职责不够到位的下属。不是暴躁的怒吼和宣泄,越沉默越可怕,看起来冷静克制,但那更像野兽扑食前的蛰藏。   宋谨往沙发边走的时候,宋星阑转头抬眼看他,他的眼睛很黑,表情和眼神里也永远看不出情绪,但光是被他这么看着,宋谨就有些本能的慌,只是到了此刻,这种慌已经不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注视时的下意识的紧张。   有些人或许不会再对你造成伤害,但你同样永远无法忽视他身上存在的危险性。   “手……很疼吗?”宋谨跟他隔着些距离坐下来,说,“医生说晚上睡觉的时候会疼得比较严重。”   宋谨知道这种伤口的可怕,上完药包扎好之后可能尚且没什么太大感觉,可一旦到了夜里,当身体的其他感官平静下来,伤口处会一下接一下地清晰钝痛,像是被尖锐的木刺不停地戳,那感觉很折磨人。   “疼。”   宋星阑看着宋谨,只说了这么一个字,然后他伸手拉住宋谨的手腕,将他拽到自己面前。   宋谨被带得倾过身去,一手撑在宋星阑的膝盖上,有点不知所措睁大眼看着他。   宋星阑自上而下地俯视他,视线在宋谨的眉眼和唇上打量而过,他的眼神在背光下被睫毛遮藏得晦暗不清,最后他单手搂住宋谨,将脸埋在了宋谨的侧颈边。   呼吸吹在皮肤上,宋谨挣扎了一下,却依旧被搂得纹丝不能动,他听见宋星阑响在耳边的声音,问他:“怕吗。”   宋谨不自觉松了劲,下巴搭在宋星阑的肩上,说:“还好,跑得时候没想那么多,你也到得很及时。”   “可我怕。”宋星阑把宋谨抱得再紧了一些,低声说。   宋谨知道宋星阑是个言辞上不外露的人,尤其是成年 之后,除去他失忆的那段时间,一直以来宋谨在他身上感受到的只有恨和冷,可宋谨明白那种感觉,他们兄弟俩其实一样,因为各自的成长环境,造成了性格上无法弥补修复的缺陷,直白的表达对于他们而言,是一件困难的事。   就好像宋谨从没听过宋星阑说怕,但是他现在说了,不是怕别的,是怕宋谨受伤。   可如果细数起来,宋谨所受过的大部分痛和伤,都来自于他,桩桩件件,没办法抹消。   所以宋谨觉得自己现在仿佛站在某种边缘,不知该踏向哪里,他不能原谅,却也真的很想放下,不再用宋星阑的错来囚禁自己。   “我没事。”宋谨轻声说。   宋星阑将他松开了一点,侧过头来近距离地看着他,难言的暧昧被牵成咫尺的远近,有些欲望即使不去正视都能清晰感知,宋星阑之前克制的越彻底,现在所散发出来的威胁性就越强。   他的手顺着宋谨的背滑落到后腰,在宋谨茫然地收缩了一下指尖时,宋星阑偏头吻上了他的嘴角。   记不清了,从宋星阑恢复记忆后,他们多久没有过这种亲密的举动,那一点点的触碰只会激发某一方更大的欲望。宋星阑的呼吸显而易见变了,在宋谨不回应的状态下,他吮住宋谨的下唇,舌尖舔过柔软的唇瓣,往齿关里探入。   宋谨在某一秒突然恍惚,不知道面前的人到底是谁,是当初的疯子,还是失忆的弟弟,都不是,那好像是第三个人,不会凶狠地将他的嘴唇咬出血,也不会温柔小心地一点点深入,而是压迫地带着清醒的欲望,仿佛结合了前两者,但更让他挣脱不得。   舌尖碰在一起的时候,宋星阑收紧了手臂,以进攻的姿态将宋谨往后压。宋谨背靠在沙发一侧的角落,他几乎分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睁着眼睛还是闭着,视线模糊,意识也涣散,客厅的吊灯被切割成无数细碎的光片,杂乱闪烁。   “唔……”宋谨手按着宋星阑的肩,在意识到有什么东西抵在自己的腿根时,他仰头避开了宋星阑的亲吻,喘着气道,“宋星阑……”   宋星阑的喘息很重,他盯着宋谨扬起的白皙泛红脖颈,又往上看,宋谨微张着嘴,唇色鲜红,闭着眼像是在逃避,看起来有些无助。   宋星阑松了手,微微直起身,宋谨一点点睁开眼,避开宋星阑的目光别过头,说:“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好。”宋星阑回答。   宋谨扯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下摆,一言未发地站起来去了厨房。   -   煮了碗清淡的面,幸好宋星阑伤的是左手,否则生活应该难以自理。   宋谨坐在他对面,面前摆了一杯热水。   他记得宋′星阑失忆的时候,晚上经常喊饿,想吃这个想吃那个,烦得宋谨不得不去厨房给他做宵夜吃。   原来距离那段时光,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久到宋谨都没想过还能再有这样的场景。   见宋星阑快吃完了,宋谨起了身,说:“我去铺一下床。”   宋谨一直睡的客卧,因为比起大阳台,他更喜欢飘窗,现在宋星阑摆明了是要住这儿,宋谨无法出口拒绝。宋星阑手上的刀口他不是没看见,深深的一道,横贯整个掌心,骇人至极,医生说要不是宋星阑年纪轻体质好,流那么多血估计就该休克了。   铺床的时候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宋谨没回头,他和宋星阑算是第三次住在一起,从前在宋向平的别墅里,宋星阑与他争锋而对,宋谨避之不及,后来宋星阑失忆,哭着喊着要待在他身边,没花多久的时间就把宋谨彻底套牢。   他们的关系真像个圈,绕来绕去,恨过喜欢过,到最后还是会绕在一起,谁让他们是亲兄弟。   抚平被角,宋谨转过身,宋星阑正站在门边,目不错视地看着他。   毫不夸张地说,宋谨觉得自己后背发麻。   前几次见面,宋星阑表现得克制收敛,宋谨知道他在有意压制,但因为今天的意外,宋星阑身上关于从前的那些感觉全都彻底回归,什么也不掩饰,冷漠、恨意、欲望,还有一些不能言明的东西,绞缠在一起,他没说一个字,可是宋谨都能感受到。   “你要洗漱了吗?”宋谨开口时嗓子都发紧,“单手应该可以的吧?”   “要洗澡。”宋星阑说,“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之前又在巷子里打架,衣服裤子上有血。”   宋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点了一下头,然后去开行李箱,行李箱是赵海搬上来的,宋谨把洗漱用品一一拿出来放到洗手间,然后又拿了套睡衣出来,问:“是这套吗?”   宋星阑一直靠在门边,他垂眼看着宋谨,说:“还有内裤。”   宋谨看了一眼宋星阑那只完好无损的右手,又低下头去行李箱里找内裤,他说:“请个保姆吧。”   “不想。”宋星阑回答。   “……”宋谨起身走到宋星阑面前,把睡衣和内裤递给他,“自己拿着。”   “没法淋浴。”宋星阑站在那一动不动,半点要接过去的意思都没有,他说,“只能用浴缸。”   宋谨不知怎么的觉得有些焦躁,隐约意识到自己落入了什么圈套,但又找不出证据,他把衣服塞到宋星阑手里,说:“所以让你先拿着,我去放热水。”   宋星阑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洗手间里很亮,宋谨弯着腰,一手按在浴缸边沿,一手在试水温,宋星阑进来后把睡衣放到旁边的衣架上,然后站到宋谨旁边。   他们维持着这种静默的姿态,直到浴缸的水放好,宋谨直起身,说:“好了,你洗完澡早点睡。”   宋星阑抬了抬缠着纱布的左手,说:“帮我脱一下衣服。”   宋谨本打算置之不理绕道而行,目光却不自觉地看向那只手,白皙的手腕内侧有道淡淡的血痕,应该是不小心沾上的。   算了。   他没吭声,低头去拉宋星阑的衣服下摆,将卫衣和里面的T恤一起提起来。宋星阑配合着他弯了弯腰,脱到左手时,宋谨放轻动作,把袖口扯开些,一点点从手腕处退出来。   不知道是浴室灯暖的原因还是怎样,宋谨觉得有点热,宋星阑光裸着上半身,好像有热量从他身上直接笼罩过来,很直白,宋谨胡乱地整理了一下他脱下来的衣服,刚要迈步离开,宋星阑又说:“皮带。”   宋谨终于抬头看他,脸色不怎么好,却也算不上差,因为是红的,只是表情有些隐忍切齿,他说:“宋星阑,你能不能别……”   “就皮带。”宋星阑的脸上看不出情绪,他十分冷静地说,“不是脱裤子。”   再纠缠下去浴缸里的水怕是都要凉了,宋谨抿住唇低下头,伸手替宋星阑解皮带,两个人靠得近,宋谨一抬眼就能看到宋星阑的胸口,他的发梢擦过宋星阑的皮肤,在灯光下闪着亮。   原本皮带解开后宋谨就准备收回手离开的,但随着裤子的松动,宋谨突然看见宋星阑右侧小腹上有一抹痕迹。   人鱼线的位置,一半藏在内裤边沿里,一半露在外面,看不出完整的,似乎是个形状不规则的图案,旁边还有细碎的斑驳,在阴影里难以分辨。宋谨在宋星阑失忆时与他赤裸相对过,并没有在他身上看到这个,那么只能是宋星阑恢复之后纹上去的。   宋谨看得有些投入,刚不自觉地想问这纹身是什么,结果宋星阑抬手用指背蹭了一下他发红的耳尖,只是轻轻地一下,但宋谨的思绪迅速回笼,说了一句“好了”就迅速往外走,连背影都透着不自然的慌张。   sxl:想知道是什么纹身?不告诉你们(拉好拉链 第47章   第二天宋谨起得早,想早点下楼做个早饭,但打开手机看时间的时候,发现有条短信:去公司了,有事联系。   宋谨关了手机躺回床上,闭上眼。   他回想了一下,没有错,宋星阑今年才22岁。   十八岁出国,为了摆脱厌恶的父亲,在异国他乡早早地接手公司,一直做到上市,这一路下来大概是什么光景,宋谨能想象到几分,前几次宋星阑出现时,眉眼间的疲惫并不是伪装。   他的弟弟其实对谁都狠,对家人,对自己,疯起来的时候根本不是人,而他们又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宋谨已经算不清,只觉得就这么维持着就好,不要再变坏就好,毕竟他们之间从来就没有过一个正常的关系。   宋谨切切实实地恨过宋星阑,不是盼他去死的那种恨,而是希望这辈子不要再见到这个人,但没办法,失忆的宋星阑不管不顾地黏上来,坦率得闪闪发光,就像宋谨之前说的一样,现在的宋星阑身上还沾着那个人的光。   但是真的算了,宋谨不想再歇斯底里一次了,太耗力气,现在也没有这个必要。   他在床上又躺了会儿,然后起身洗漱,回房拉开窗帘的时候,可以看到院门外的树下站着两个人,应该是宋星阑安排的。   打开房门,葡萄柚就在门口晃荡,宋谨将它抱起来下了楼,喂猫,做早饭,他这段时间大概是不会去图书馆了,只能在家待着。   早上的时候宋谨待在书房看书,午饭过后,他躺在沙发上看杂志,葡萄柚在他身上乱踩,十多斤的重量结结实实,宋谨被踩得有点恼了,就放下书抱住它,说:“蠢猫。”   葡萄柚每次被叫“蠢猫”就会生气,会气鼓鼓地怒视人,这会儿它趴在宋谨的胸口,面无表情的,宋谨没忍住笑了一下,托起它肥胖的身子,对着不远处顶角的摄像头,说:“把你拍下来。”   肥橘笨重地蹬了一下小粗腿,喵了一声。   -   下午的时候宋谨做了点工作,然后回房间休息,他爱躺在飘窗的毯子上,窗户开一点点,风很小很小地吹进来,吹动白色的窗帘,摇摇晃晃的,很容易滋生睡意。   宋谨确实睡着了,没睡得很熟,迷迷糊糊的,偶尔会清醒半秒,意识到天色变暗了。   葡萄柚从门缝里挤进来,跳上飘窗,蹭蹭宋谨的脖子,宋谨睡意朦胧间把它抱住,眼皮很重,好像睁不开。   恍惚中似乎听见门被敲了两下,宋谨极其费力地半睁开眼,和葡萄柚目光相对,他抿嘴笑了笑,摸摸葡萄柚的脑袋,却没发现葡萄柚一直在盯着一个方向看。   宋星阑默立在离宋谨两米之外的地方,房间暗,外头似乎还有些亮色,透着深蓝的色调,被拦在白色的窗帘外。宋谨只穿了件白衬衫,歪靠在软垫上,怀里抱着猫,垂头逗猫时侧脸被勾勒出柔和的线条。   窗帘晃动,周围安静得没有声音,看起来有几分不真实,仿佛风轻轻一吹,眼前的场景就会消失。   他走到飘窗边的时候,宋谨才发现他,本来初醒时人就懵,看到宋星阑西装革履地突然站在旁边,宋谨无意识地睁大了眼,整个人在昏暗的光线里有种茫然的脆弱,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问:“你下班了?”   “嗯。”宋星阑应了声,然后毫无征兆地俯身抱住了他。   他的身上有淡淡的凉意,混合着一点香水味,好像奇怪的有些让人着迷,宋谨懵了一秒,然后轻微地挣扎了一下,说:“放开。”   葡萄柚被夹在中间,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能象征性地喵一声,以表达十几斤重的存在感。   宋星阑没开口,又抱了会儿,才松手直起身,他穿西装的模样看起来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宋谨无法形容,只觉得很陌生,好像从前一切疯狂的因素都被规整地压抑在那套衣服里,只留下极度冷漠平静的外壳,手上还缠着纱布,越是克制,越是惊心动魄。   “我去做晚饭。”宋谨坐起来,说,“你先休息会儿。”   宋谨做饭的时候宋星阑坐在客厅,膝盖上摆着笔记本电脑,在办公,葡萄柚在宋谨的脚边打了几个转后就溜去了宋星阑身旁,端正地坐在沙发上,歪头看着宋星阑的电脑屏幕。   宋星阑看了葡萄柚一眼,接着打完一行字,拉起葡萄柚的爪子,在键盘上按下“Enter”键,将消息发送出去。   安静地吃完晚饭,宋谨收拾桌子,然后上楼洗澡。   他洗完澡之后去敲宋星阑的房门,开门后宋谨直接去洗手间往浴缸里放热水,宋星阑站在他身后,在宋谨放好水之后,他仿佛例行公事地说:“脱衣服。”   宋谨转过身,抬手帮他解领带。   气氛有些微妙,安静得只剩一点水流声,宋星阑垂眼看着宋谨,领带被抽走,衬衫扣子被一颗颗解开,宋谨脱下他的衬衫,然后去解他的皮带。   非常机械化流水线的一套动作,皮带解开后宋谨就出了洗手间,整个过程中没有开口说半个字。   好像是个没有感情的脱衣服机器,但机器人的耳朵却是红的,不知道那张总是低垂着的脸会不会也是红的。   -   因为下午睡了一觉,晚上十一点多,宋谨依旧毫无睡意,又觉得有点闷,他从床上爬起来,跪到飘窗上,拉开一点窗帘,仰头嗅了嗅外面清凉的空气。   飘窗和主卧的阳台挨着,有声音传来,宋谨犹豫了一下,往窗边凑了凑。   “先押着,明天我过来。”   “不用,没什么好问的,看好他就行。”   短短的两句话过后,宋星阑大概是打了个电话给其他人,说:“订 最近的机票,飞西双版纳,明天的会议取消,我出去一趟。”   他低沉的声音和若有若无的烟味夹杂在一起,被深夜的风隐隐约约地吹过来,宋谨维持着跪直的姿势,目光凝滞在窗外的漆黑夜色里,什么都看不清,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宋谨知道宋星阑一直在查宋向平,可他确实没想过,如果宋向平真的被抓到了,宋星阑会怎么做。   他只知道,宋星阑绝对不会简简单单地把宋向平押回来送进牢里,不可能的。   站到地上时膝盖有些酸,宋谨在原地站了几秒,然后出了房间。   他敲响了主卧的房门,没等宋星阑应答,就推门进去了。   sxl:呃,我哥胆子大了,敢半夜来我房间了 第48章   宋星阑正站在阳台,指间夹着一支烟,烟头的火光明灭,白色的烟气缭绕,他回过身看向宋谨,表情在夜色下是深沉的冷。   “还没睡。”等宋谨走到阳台上,宋星阑问他。   “你找到宋向平了?”宋谨开门见山地问。   “你听见了?”宋星阑往旁边的飘窗看了一眼,说,“半夜吹风,容易感冒。”   “你准备把他怎样?”宋谨问。   宋星阑将烟掐灭,随意地捻了捻手指,说:“你在家待着就行。”   “你告诉我。”说不害怕不恐慌是假的,宋谨往他面前走了一步,抬头有些急切地说,“你要做什么?”   “做不太好的事。”宋星阑微微低下头,身上的烟味又冷又淡,他说,“宋向平不值得你为他这么紧张。”   “不是……”宋谨突然有些迷茫地晃了晃神,说,“我不是为他……”   “那是为谁?”宋星阑问。   “不能……不能把他送进牢吗?没必要因为他……让自己……”   宋谨说得有些磕绊,他也不太了解自己此刻的具体想法,他不同情宋向平,真的不,他知道自己心软,有时候还很懦弱,并非什么坚定的性格,可如果到了这一步,他还试图说那些“毕竟是我们的爸爸”、“要不就算了”、“放过他”之类的话,那他是彻彻底底地对不起母亲,对不起自己,对不起那个曾经还算完整的家,也对不起幼时饱受凌虐的宋星阑。   “你担心我?”不等宋谨说完,宋星阑问他。   今晚的月亮很亮,宋谨在自己的房间里没有看见月亮,因为被飘窗挡着,但是现在站在阳台上却能看得清楚,月光也很冷,把宋星阑的面容照得凉白昳丽,眉眼清黑,五官挑不出半分错。   宋谨觉得宋星阑说得对,他是在担心,但不是担心宋向平,而是担心宋星阑。   他们才过了不到两天的平静生活,没有发疯,没有失忆,是和清醒的宋星阑住在同一个屋檐下,那是他唯一的亲人,宋谨已经卸了防,他知道宋星阑不会再伤害自己,所以他想珍惜,想将这种日子延续得长一些,他不愿意接受任何差池。   但万一宋星阑这次去,出了意外,或者因为宋向平而背上什么罪名,那就完了。   宋谨有些失措地避开宋星阑的目光,声音也迷茫得轻飘,但他诚实地说:“可能是的。”   “所以你……”   宋谨说着抬起头,然而视线却紧接着就暗了一片,宋星阑搂住他的腰,沉默却不容抗拒地低头亲了下来。   这个吻来得突然,宋谨下意识地扶住宋星阑的手臂,几乎是在瞬间就被撬开齿关勾缠住了舌尖。唾液里有烟草味,宋谨从不抽烟,却不反感,因为很淡,还有点凉,其余的是两人身上洗过澡之后的清新香味,宋星阑用的是宋谨的沐浴液,洗发水也是,他们的味道一样。   月光,夜风,树叶的飘动声,什么也听不见了,什么也看不见了,宋星阑单手揽着宋谨的腰将他往后逼退,一路退回房间,退到床边,他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把宋谨压在了床上。   宋谨在一片混沌中被迫接受着强势的进攻,心脏跳动着牵引全身的血液和神经,沉重的呼吸灌注听觉,肺里的空气好像越来越少,他抓紧了宋星阑的手臂,鼻子里溢出几声破碎的声音,真的快呼吸不过来了。   “宋……嗯……”宋谨推着宋星阑的肩,挣扎得厉害,“等……别……喘不过气了……”   宋星阑咬着他的唇,吻往下落,亲在他的锁骨和胸口上,又曲起膝盖顶开宋谨的双腿,他的左手手肘一直支在床上,右手单手解开宋谨的睡衣扣子,顺着敞开的衣襟再向下,勾着宋谨的裤腰往下拽。   宋谨如梦初醒,握住宋星阑的手腕,喘着气颤抖地说:“不要。”   宋星阑没有回答,用鼻尖蹭开宋谨的睡衣,慢慢地去舔他的乳尖,在宋谨发着抖软了力时挣开他的手,继续将睡裤往下拉,可宋谨却又握了上去,即使没什么力气,嘴里也只能说出几个字来抗拒:“不可以……”   “那用手。”宋星阑哑着嗓子说。   宋谨还没来得及反应用手是什么意思,宋星阑的掌心就贴着他的小腹往内裤里探了进去。   那触感太陌生了,是从没有被其他人碰过的部位,敏感到极点,宋谨短促地闷哼了一声,绷紧了腰,抽泣似的哀声道:“不行……求你了……”   他的鼻音发颤,呻吟隐忍,身体紧绷着,手上却完全失了力气,宋星阑舔了舔他湿肿的乳尖,然后张开嘴,牙齿轻轻地磕咬上去。   房间的黑暗如同压顶的实感,月光被切割在阳台上,只照进来一小片,被咬的那一刻,随着宋星阑手上的力道加重,宋谨几乎是瞬间闷声呜咽了出来,胸口的酥麻钝痛,身下的强烈刺激,模糊粘稠的声音,他射在宋星阑手里的时候,整个人意识全无,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他曾经在这样一个类似的月夜被自己的亲弟弟第一次强占,场景穿过千百个日夜,穿过无数交织的恨与欲,来到这一秒,许多东西真的变了又变,但血缘从来稳固,所以违背伦理的禁忌始终存在,区别在于那到底是变相的耻辱还是一种深刻的烙印。   宋谨张嘴急促地喘息,生理性的眼泪划过眼尾,嘴角残留着湿润 的津液,高潮过后的身体还在轻微抽动,宋星阑重新抬起头亲吻他的额头和鼻尖,脸颊和唇,他说:“哥,别担心,我很快就回来。”   从没有那么一刻,宋谨想直视宋星阑的眼睛,想细究他的表情,可是视线里太黑了,月光吝啬地停留在不远处,铁了心要让宋谨虚浮悬空地茫然无助,最后他只能意识涣散地去触碰了一下宋星阑有些凉的侧脸,以确保他们此刻都还真实地存在。   sxl:硬了半宿,人废了 第49章   昨天晚上具体是怎么度过的,宋谨忘记了,黑暗里除了视觉什么都清晰,烙在皮肤上的吻,响在耳边的喘息,灼烫的体温,拼凑成散乱的记忆,这一秒觉得它很真实,下一秒就怀疑那是梦。   虽然只是用了手,可宋谨记得自己最后整个人缩成一团,因为好像完全没办法面对,情绪跌宕,他记起自己半是哽咽地问宋星阑:“不去不行吗?”   宋星阑回答了,他说:“不行。”   然后他从身后抱住宋谨,额头抵着宋谨的后颈,低声说:“睡吧。”   他们第一次以绝对清醒的关系睡在一起,但宋谨的脑袋里被混乱占据,身体也是,纷乱到自己都觉得累,后来竟然也稀里糊涂地睡着了。   宋星阑走的时候,宋谨是知道的,他在睡梦里无意识地攥着宋星阑的一根手指,后来手指被抽走了,掌心空了,即使没睁眼,宋谨也知道天亮了。   身后的温度消失,宋星阑做事从来毫不留恋,起床之后收拾了一会儿就打开了房门,但是中间好像停顿了一秒,宋谨闭着眼昏睡,不确定他是不是在看自己。   门被关上,方才还存在的睡意突然在一瞬间消弭,宋谨睁开眼,有些呆愣地看着床沿,他突然想到,自己应该嘱咐宋星阑一句:记得按时换药换纱布,手不要碰水。   然而当他坐起身的时候,阳台外传来关车门与汽车启动的声音。   宋谨光着脚跑到阳台,隔着树枝缝隙,看那辆漆黑的车子迅速驶远。   他站了一会儿,回房将被子收拾了一下,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拿起手机看到一条消息,一分钟前发来的:   阳台上冷,回房间吧。   宋谨拿着手机,在原地站了很久,久到手机自动锁屏,他看着黑色的屏幕,里面倒映着自己的脸,宋谨觉得自己大概率是完了,他曾模糊地有这种感觉,在好多个月前,在那晚他主动搂住失忆的宋星阑的脖子时,在他第一次自愿和自己的弟弟做爱时,他就该有这种觉悟的,可很奇怪的是,不知道为什么,直到这一秒,宋谨才真正地意识到,他完了。   很快,他恍然,因为现在面对的是清醒的宋星阑,所以那比将真心交给一个失忆的人更荒唐,可它也有个好处,那就是不会像曾经一样岌岌可危,担心着失忆的人突然醒悟,担心梦境坍塌,因为现在不是梦,他们都醒着,都很清楚。   “喵……”   葡萄柚跑进来,宋谨回了回神,把它抱起来,走出房间,准备先给它喂点吃的。   路过宋星阑房间时,葡萄柚伸着脑袋往里面看,就像那时候宋星阑突然恢复记忆离开村庄一样,葡萄柚总是盯着那间小房间看,宋谨告诉它宋星阑不会再回来了,不会再给它开门了。   而此刻,宋谨摸了一下它的头,说:“他很快就回来。”   是宋星阑昨晚亲口向他承诺的,说很快就会回来。   -   傍晚的时候,宋谨在书房里工作,隐约听到楼下传来关车门的声音,手指停顿在键盘上空,他愣了几秒,然后起身,好像来不及下楼,只能往最近的客厅阳台去,他看见有人站在院门前,不是宋星阑。   赵海见宋谨站在二楼阳台,就叫他:“小谨,正好,出来开个门,我把星阑的其他行李搬过来了。”   宋谨怔了一会儿才回答:“噢,好的。”   三个行李箱,加上前天搬来的那个,一共四个,是宋星阑从多伦多带回来的行李,然后宋谨又想到,宋向平的别墅早就被抵押掉了,所以这四个行李箱,其实宋星阑的所有,从少年离家到归国,将近四年的时间和生活,被压缩在这几个箱子里。   “我来收拾就行。”宋谨说,“您去喝口水。”   “不用不用,就是搬了几个行李箱,不累。”赵海笑笑,“星阑也不爱别人碰他东西,就辛苦你这个当哥的收拾一下。”   宋谨点点头,沉默片刻,问:“早上是您送他去机场的吗?”   “是。”赵海叹了声,“毕竟是你们家的事,我也不好多说,总要有个了结,星阑也长大了,他知道该怎么做的,你别太担心。”   “宋向平……现在在哪里?”   “听说是在老挝,星阑去西双版纳那边过境。”顿了顿,赵海说,“小谨,我知道你一直是个好孩子,可能接受不了,但前天晚上你差点受伤,这事儿……”   “没有。”宋谨说,“我没在担心宋向平。”   赵海走后,宋谨一个人在楼上收拾东西,他将行李箱里的东西拿出来摆放在房间各处,把衣服一件件拿去衣帽间挂好,最后一个行李箱里大多是些资料,基本是全英的,宋谨没敢乱碰,只是按照顺序拿出来叠放在桌子上。   最底层是个不起眼的牛皮纸文件袋,外壳上没标任何文字,封口的折痕已经磨损,宋谨把它抱在手里,俯身去拿剩余的两本书,谁知道突然有一叠资料从怀里的文件袋中滑了出来,掉在行李箱里。   宋谨伸手将它拿了起来。   -   宋谨没有宋星阑国内的手机号,但宋星阑给他发过信息,那大概是他目前在用的号码。   去公司了,有事联系。   阳台上冷,回房间吧。   那天晚上,宋谨对着这两行字看了很久,然后打下一句话:记得换药换纱布,伤口别碰水。   停了一会儿才发出去,双方的短信框在屏幕上形成平行的位置,靠得很近,好像在对望。   几分钟后,宋星阑回复:嗯。   宋谨似乎都能想到他此时的表情,大概就是没什么表情,冷冷淡淡的,然后宋谨又想,宋星阑现在是不是抓到宋向平了,他会拿他们的父亲怎么样。   有询问的冲动,但宋谨最终还是关了手机。   他不能管,也没办法管,只有待在家里,等他的弟弟解决完这件早就该解决的事,完成一场时隔多年的报复。   -   两天过去,临近傍晚的时候,宋谨下楼煮饭,他这两天每次煮饭都会放两人份的量,因为不知道宋星阑什么时候会回来。   把饭煮下去,宋谨围上围裙,打开冰箱找菜,葡萄柚仰头看着,似乎在嗅有没有小鱼的味道。   然后它突然竖起耳朵,睁大眼看向客厅的落地窗,喵了一声。   与此同时,宋谨听到外面传来关车门的声音,手里的西红柿冰凉,宋谨想把它放回冰箱,又想起自己好像打算用它做菜,乱七八糟地想了几秒,他把西红柿放到水池旁。   葡萄柚已经跑到大门边,宋谨站在原地,然后很慢地关上冰箱门,看了一眼落地窗,黑色的院门外好像站着几个人。   宋谨走到大门边,伸手把门拉开。   春日傍晚的夕阳温和绵长,将院子照出暖色的光,宋谨开门的瞬间,宋星阑正好也推开院门,两人的视线隔着距离对上,宋谨站在门边,看着宋星阑从阴影下走出来,穿过院子的小径,穿过落日的余晖,迈上台阶,走到面前。   他的脸色有些疲惫,眼神却带着点有力量的深色的注视,两人这么对立站着的时候,宋谨有种久别重逢的错觉,但明明才过去两天。   可能是因为有什么东西改变了,或者说,加深了,更清晰了。   宋星阑的右脸上有一道结了痂的伤口,斜斜地横在白皙的皮肤上,越走近越明显,宋谨盯着那道伤疤看了几秒,问:“受伤了?”   “不小心蹭了一下。”宋星阑说。   然后又安静下来,只剩轻微的风声,把树叶吹得细碎作响,葡萄柚无声地从门里探出脑袋,睁着大眼睛看着宋星阑。   “我刚煮了饭。”宋谨垂下眼,把门拉开了一点,说,“正准备做菜,你想吃什……”   “哥。”宋星阑打断他。   宋谨抬起头看向他,无法从他淡薄的神色里看出什么,只能问:“怎么了?”   宋星阑看着他,说:“不抱一下么。”   不是询问,不是请求,而是低沉的叙述,明明是个问句句式,听起来却更像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很奇异的感觉,好像料定宋谨会听话地去拥抱他。   宋谨别开眼,说:“你进来吧,我要关门了。”   宋星阑于是进了门,宋谨把门关上。   宋谨关门的时候宋星阑就站在他的身后,很近的位置,关好门后宋谨低头看着门把手,谁也没说话,然后宋谨转过身,没有抬头,伸手抱住了宋星阑的腰。   他的手一点一点收紧,能听见宋星阑的心跳声在距离被拉近时一点点变得清晰,身上的味道也很熟悉,明明被拥抱的人是宋星阑,可宋谨却觉得自己其实是被宋星阑笼罩着的。   “有两个错,第一个错是宋向平。”宋星阑低声开口,这句话说到结尾的时候他抬手回抱住宋谨,然后说,“已经解决了,以后是第二个,时间会很长。”   他没有明说第二个错是什么,但宋谨听懂了。   宋星阑是在说他自己。   这个家庭里第一个错误是宋向平,自私自利地种下一切恶果。   第二个错是宋星阑,扭曲偏执地伤害了宋谨。   第一个错已经解决了,第二个错,宋星阑要在以后的日子里,花很长很长的时间去弥补,去修复。   宋谨没有说话,只是在宋星阑的怀里闭上眼。   这栋房子很大,装着两个血缘最亲近的人,他们重新组成了一个家,痛苦、撕裂、伤痕、血泪,或许永远无法完全消失,但总会被慢慢抚平一点的,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晚安^_^ 第50章   过后两天,宋星阑算得上是早出晚归,刚回国有不少要忙的,大会小会和各种应酬会面少不了。   葡萄柚最终还是被带去割了蛋,在进手术室前,医生让宋谨发挥一下演技,表示他其实很不愿意让葡萄柚受苦,这样的话,手术结束之后,葡萄柚不至于恨宋谨。   宋谨抱着葡萄柚,正茫然着该怎么演,医生已经开始了,从他怀里一把夺过肥橘,葡萄柚慌张地喵了一声,宋谨意会,朝它伸出手,说:“别怕。”   医生抱着葡萄柚就往手术室去,葡萄柚方寸大乱,伸长脖子看着宋谨,嘴里不停地喵喵叫,宋谨被一个护士拦着,一人一猫隔着距离远远相望,他往前探着手,努力表现得真挚:“葡萄柚,我会救你的。”   手术室的门被关上,宋谨收回手,问护士:“还可以吗?”   “一般吧,没什么感情在里面。”护士评价道,“有的主人又哭又叫的,把猫吓得都没声了,演得特别真实。”   “那我下次再努力。”宋谨说。   他正想去旁边坐着,一侧身却看到宋星阑就站在身后不远处。   他们这两天并没有太多时间相处,宋星阑起得早,白天都在公司,晚上回来得也晚,宋谨一般是下 楼给他热菜,等他吃完后就收拾碗筷去洗,然后帮他脱衣服,脱完就回自己房间睡觉,大概是这么个流程。   宋谨知道宋星阑很累,况且两个人目前还不怎么能正常聊天,所以没太多话可说。   宋谨觉得有点尴尬,他刚刚那点不入流的干巴演技大概是被宋星阑看到了。   “今天这么早下班。”宋谨先开了口。   “去医院换了药。”宋星阑微微抬了抬换上新纱布的左手,“就不想回公司了。”   “自己开车过来的吗。”   “赵叔叔开车送我来,我让他回去了。”   宋谨皱了粥眉,下意识地问:“那你等会儿怎么回去?”   “你开了车。”宋星阑看着他说,“一起回家。”   他们明明是亲兄弟,然而“一起回家”这件事对他们来说却从没有在生活里发生过,听着让人觉得陌生。   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点蠢,宋谨只能点点头,说:“嗯,手术很快的。”   阉割结束,麻药劲还没退,葡萄柚脖子上套着伊丽莎白圈被抱出来,半条舌头还耷拉在外面,眼睛只剩一条缝。   医生跟宋谨说了点注意事项,又观察了一个多小时候后,宋谨带葡萄柚回去了。   宋星阑暂时还没办法开车,抱着猫窝坐在副驾驶,宋谨凑过去看葡萄柚,发现它的眼角有泪。   “是不是太疼了。”宋谨轻声说。   “大概吧。”宋星阑勾起自己的领带把葡萄柚的眼泪蹭掉,说,“也有可能是伤心。”   宋谨同情地看了葡萄柚一眼,然后直起身系好安全带,开车回家。   -   到家之后,葡萄柚已经转醒,只是眼神很呆滞,宋谨拿了奶瓶给它喂水喝,葡萄柚仿佛瘫痪,麻木地任由水从自己的嘴巴里流出来。   但是在医院里检查是说没有问题的,那么只能是葡萄柚过于悲痛,还没有从自己雄风不再的阴影里缓过来。   “会过去的。”宋谨真情实感地安慰它。   一滴泪水从葡萄柚无神的大眼里落下,它低下头闭上眼,不愿再面对这个残忍的世界。   吃过晚饭后,宋星阑去了书房,宋谨回房间洗澡,结束后下楼,给葡萄柚弄了点容易消化的营养餐,葡萄柚好歹是吃了几口,然后又悲伤地躲进猫窝黑暗的深处,不搭理人了。   “会好起来的。”宋谨朝猫窝里诚恳地说了一句。   葡萄柚没有回应他。   宋谨上楼的时候宋星阑正从书房里出来,互相对视了一眼,宋谨推开主卧的房门,问:“你要洗澡了么。”   “嗯。”   两人一起进了房间,其实按道理来说宋星阑的手掌已经可以弯曲活动了,但道理归道理,宋星阑归宋星阑,而宋星阑又从不讲道理。   当宋谨问他可不可以自己脱衣服时,宋星阑只说:“不能,还疼。”   宋谨总不能说那你疼着吧自己脱,毕竟说到底,宋星阑手上的这一刀确确实实是为他挡的。   “很忙吗。”宋谨抬手帮宋星阑解领带,问他。   “嗯,事情多。”   然后又是沉默,宋谨去解宋星阑的衬衫扣子,这个过程向来煎熬,因为不知道往哪看,宋谨宁愿宋星阑穿卫衣,那么他可以伸手扒了就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颗一颗地解开扣子,无论把目光放在哪里,都好像不太对。   解到最后一颗的时候,宋星阑突然叫他:“哥。”   宋谨抬起头,望进宋星阑低垂的视线里,宋星阑抬手摸了一下宋谨发红的耳垂。   离得那么近,有些东西根本不需要说出口,眼神交汇里就可以完成沟通,所以当宋星阑低头亲下来的时候,宋谨并没有感到意外,因为他看得很清楚,关于宋星阑眼里克制的欲望。   宋星阑接吻的时候攻击意味很强,推搡着宋谨往后退,直到挨在洗漱台边缘,宋谨的手扣着他的肩,身子往后仰,有些承受不了这样的强势,然后他整个人一轻,被宋星阑单手搂住腰抱上了洗漱台。   双腿被分开,宋星阑站在宋谨的腿间,一手按住他的腰和自己紧贴着,一手撑在洗漱台边缘,微微仰头勾缠着宋谨的舌尖。水渍声和喘息声渐渐盖过一切,宋星阑的手从宋谨的睡衣下摆里摸了进去,顺着他的后腰往上摩挲,手心滚烫,宋谨颤了一下。   宋星阑收回手,将自己敞开的衬衫脱下来,扔到地上。   “你自己不是能脱衣服……”两个人的唇暂时分离,宋谨喘着气说,“为什么还天天让我……”   “解不了扣子。”宋星阑强词夺理,再次亲上去。   光亮刺目,宋谨阖着眼,当宋星阑的手顺着裤腰往里伸,摸进他的臀缝时,宋谨突然有些清醒,也有些慌张,他往后抓住宋星阑的手,抬起头,说:“别……”   宋星阑抬眼看他,漆黑的眼睛里写满浓重的情欲,他说:“知道。”   他知道宋谨还不能完全彻底地立刻接受,无论是由于当初的回忆还是面对自己的亲弟弟,有隔阂是难免的。   宋星阑亲吻着宋谨的下巴和脖颈,手往前移,说:“只用手。”   用手也足够刺激了,宋谨闷哼了一声,瞬间弓起了腰,抱着宋星阑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肩上,呼吸急促地求他:“慢……慢点……”   他无意识地用腿蹭着宋星阑的腰,呻吟也破碎,好像哭了,又好像没有,只是把宋星阑抱得很紧,指尖在他的皮肤上留下几道发红的抓痕。   最后射出来的时候,宋谨咬住了宋星阑的肩膀,身体紧绷着轻微抽搐,反应敏感又激烈。   缓了好一会儿,宋谨带着鼻音开口,问:“你的纹身是什么。”   “你自己看。”宋星阑低声说。   他说让宋谨自己看,实际上却拉着宋谨的手往下摸,宋谨几度想要缩回,都被他有些强硬地拽住了。拉开拉链握上去的时候,宋谨整个人面红耳赤得不能抬头,额头抵着宋星阑的肩,咬着牙问:“是什么。”   “你在问纹身还是你手里的东西?”宋星阑问他。   手里是什么东西白痴都知道,宋谨说:“纹身。”   “你自己不看。”宋星阑的手掌覆在宋谨的手背上,带着他握住性器上下套动,说,“又不是不让你看。”   手心里湿热一片,宋谨觉得自己浑身冒汗,脸热得连呼吸都困难,他只知道很硬、很烫,所有的动作都是宋星阑在操控,性器摩擦着掌心,粘黏出羞耻的声音,宋谨难堪地小声催他:“你快点……”   宋星阑侧过头,嘴唇碰了碰宋谨滚烫的耳朵,说:“是你不使劲。”   宋谨忘了自己最后是怎么被逼着使劲的,他软着腿从洗手台上下来,洗了手之后低着头就要往外走,宋星阑却挡在他面前,说:“皮带。”   刚刚只是拉开了拉链,皮带并没有解,但傻子都知道宋星阑是在故意揶揄他,宋谨几乎是有些恼怒地说:“自己解。”   “手疼。”宋星阑大言不惭。   宋谨这次没再心软,推开他直接出了洗手间。   sxl:薛定谔的手疼 第51章   第二天,宋谨出房门的时候,习惯性地对着楼下“喵”了一声。   他往常都是这样的,因为这栋房子比之前的大太多,每天早上出房间的时候,如果看不到葡萄柚,宋谨就会先“喵”一声,一般来说葡萄柚就会回应他。   但今天没有回应,其实也是意料之中,毕竟葡萄柚昨天刚被割了蛋,难免抑郁。   宋谨又“喵”了一声,整个人站到栏杆边往客厅下看,结果正和抱着猫坐在沙发上的宋星阑撞上视线。   昨天在医院里的拙劣演技,今早误以为家里没人而喵喵叫的行径,全都被宋星阑目睹了,尴尬不是一两点,再加上昨晚在浴室里的那件事,宋谨几乎有种回房关上门永远不要下楼的冲动。   他硬着头皮走下楼梯,站在沙发旁,问:“你怎么没去公司。”   “晚点去。”宋星阑抱着葡萄柚站起来,“给它涂了点碘酒。”   他走到宋谨面前,自然地把葡萄柚递到宋谨怀里,宋谨接过去,然而葡萄柚却显得有些抗拒,爪子抵着宋谨的胸口,琥珀色的大眼睛里没有感情。   “你昨天演得太差,被它看出来了。”宋星阑说。   宋谨有些窘迫地抱着葡萄柚往猫窝的方向走,说:“能不提那个吗。”   “那提什么。”宋星阑问。   什么都不许提。   宋星阑明知宋谨在想什么,却还是问:“提你刚才学猫叫?”   宋谨蹲在猫窝旁,把葡萄柚放回去,闻言转过头,想瞪宋星阑一眼,结果目光一交汇,他就半点底气也没有了,憋了一会儿才道:“早饭要吃什么。”   “我煮了粥。”宋星阑说,“快好了。”   宋谨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还能吃上宋星阑煮的粥,他点点头,站起身,说:“那我去洗点水果。”   但宋星阑说:“领带。”   他从茶几上将领带捞起来,侧头看向宋谨,白衬衫的领子开得随意,身上带着抹不掉的少年气,但宋谨是记得他西装革履的模样的,好像那根领带将领口一束,就能把一个人变得成熟收敛,有些奇妙。   想了想,宋谨还是走过去,接过领带调整长度,问:“你之前是怎么系的。”   “找秘书。”宋星阑说。   宋谨于是没再吭声,伸手给他戴上,又一言不发地打好结,将位置摆正,然后说:“好了。”   领带打得很漂亮,宋星阑垂眼看着宋谨,有些漫不经心地问:“跟谁练出来的。”   宋谨原本打算不作回应去洗水果,不知道为什么想想又觉得有些憋屈,于是他说:“跟你秘书。”   但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在宋星阑意味不明的注视里转身去了厨房。   宋谨拿了一个干净的玻璃餐盒,把洗好的水果放进去,擦干盒子外的水珠,然后放在茶几边,说:“带去公司吃。”   “嗯。”宋星阑应了声,然后伸手摸了一下宋谨的后颈。   宋谨整个人僵了一下,有些无措地看着他。   也许话可以好好说,但在肢体接触上,宋谨总显得敏感不自然,跟他本身的性格有关系,对于类似暧昧的触碰,宋谨的反应一向青涩,可越是这样,越招人。   宋星阑的手往下滑到宋谨的背上,将他按向自己一些,然后低头亲下去。   早上的阳光干净明亮,穿过落地窗照进来,客厅大得有些空旷,何况还有摄像头,宋谨极度不自在,有点紧张地抓着宋星阑的衬衫袖子,还没亲几下就红着脸偏过头,说:“粥要好了。”   “没好。”宋星阑说。   他把宋谨往后推倒在沙发上,整个人压上去,又将宋谨的毛衣下摆推起来一点,手伸进去,捏宋谨的腰。宋谨觉得慌,觉得羞耻,又觉得刺激,整个人被宋星阑压制得软绵绵的,直到半阖的视线里看见一双冷漠的眼睛,他才清醒过来。   葡萄柚正坐在猫窝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俩。   宋谨把宋星阑推开一点,轻喘着说:“起来。”   宋星阑撑着手俯在宋谨身上,顺着他的视线回头往后看,说来很奇怪,葡萄柚被他看了一眼,立马瘪着嘴扭头艰难地钻进了猫窝。   厨房里传来滴滴几声,粥煮好了。   -   晚上宋谨一个人吃了晚饭,因为宋星阑下午的时候给他发消息,说有个应酬,会晚点回来。   葡萄柚还是有点恍惚,但已经好多了,能走能爬也能吃了,忘性也比较大,不再跟宋谨生气了,宋谨收拾好桌子之后坐在客厅里看书,它还蹭过去坐在身旁,脑袋搭在宋谨的腿上。   宋谨一看书就很容易忘了时间,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已经挺晚了,宋星阑还没回来,宋谨给葡萄柚涂了碘酒,把它抱回猫窝。   葡萄柚这点做得很好,猫窝在楼下客厅,它就在那安静地睡,不会跑到楼上去宋谨的房间里捣乱。后来宋谨想明白了,是因为葡萄柚太胖了,那为什么胖呢,因为懒,所以懒得爬楼梯,哪里能睡就睡哪里了。   于是就更胖了。   宋谨刚准备上楼,落地窗外闪过一道明亮的光,有车停在外面。   他打开大门,听见赵海的声音:“小谨啊,星阑他有点喝多了,你来扶一下。”   宋谨迈出门,穿过院子,打开院门,车灯很亮,宋星阑背着光,宋谨也看不出他喝了多少,只见人站得还算直,应该是没醉得太严重。   “辛苦了,叔叔。”宋谨伸手扶住宋星阑,对赵海说,“您先回去休息吧,挺晚了。”   “那好,我先走了,你记得给星阑弄点热水,让他早点睡。”   “好。”   赵海开车离开后,宋谨扶着宋星阑进了院子,他刚单手关上院门,宋星阑就将自己的手臂从他的手里抽出来,说:“没喝多少。”   “那你自己走。”宋谨说。   但是宋星阑却牵住了他的手,一句话也没说。   从这里到家就十几步路,宋谨沉默地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两个人走到大门外,月色如水,宋星阑突然俯身侧过头来亲宋谨,他身上有红酒味,宋谨仰头和他接了十几秒的吻,然后推开他,说:“别闹了。”   “你没听赵叔叔说么。”宋星阑在月光下盯着宋谨的唇,“他说让你给我弄点热水。”   “……”宋谨别过头,说,“没听。”   回到房间,宋谨去找宋星阑的睡衣,他出衣帽间的时候,宋星阑靠在床边,闭着眼,眉头微微拧着,西装外套被扔在地上,领带扯得有点乱,衬衫袖子在手臂上堆起一点,露出白皙修长的手腕。   不知道为什么,宋谨觉得有点怕,他站在离宋星阑一米之外的地方,说:“就别泡澡了吧,冲一下早点睡。”   宋星阑睁开眼看向他,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带着几分被酒意染出的红,说不清到底是清醒还是醉,应该是清醒的,因为他的眼神重得吓人。   他抬手把领带从脖子上扯下来,扔在床上,衬衫领子敞着,露出锁骨和紧实的胸口,宋谨感到了一种本能的欲望,从他弟弟的身上散发出来,不加掩饰的,低沉又危险的,像盯紧了猎物的兽,让人不自觉屏息,神经紧绷着轻轻战栗。   “哥。”宋星阑看着宋谨,叫了他一声,“过来。”   危险的事物总是让人却步,但又抵抗不了被吸引的好奇心,矛盾的情绪才是意志的真实体现,宋谨已经无法感知自己的具体想法,而是跟随了下意识的动作,慢慢往床边走了几步。   手腕被猛地扼住,视线转换得飞快,宋谨被宋星阑拽过去拦腰推到床上,呼吸里全是甘醇的葡萄酒味和宋星阑身上熟悉的淡香。   宋星阑就俯在他身上,把灯光都挡住,在宋谨什么都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他用一种近乎凶狠的力道咬上宋谨的唇,舌尖抵开齿关,宋谨含糊地挣扎了一下,被宋星阑扣住了十指,按在床上,整个人动弹不得。   他的压迫性太强了,就算之前有过接吻,甚至有过用手,但那不一样,宋谨很清楚地意识到,原来前几次宋星阑都算是克制的,今天他喝了酒,情欲和掌控欲来势汹汹毫不遮掩,潮涌般地倾轧过来,宋谨根本找不到出口。   在空气越来越稀薄的分分秒秒里,宋谨突然想,算了,这个时候刚好。   宋星阑借着醉意释放本能,欲望清醒,但神志却不一定,那么宋谨也可以抛开理智跟着他往前跑,就像宋星阑失忆时一样,只不过这次再醒来的时候,宋谨至少可以确定,没有东西会碎,他们不会变。   他伸手搂住宋星阑的脖子,闭上眼迎合他强势的吻,宋星阑沉重地喘着气,手往下,勾起宋谨的衣摆,却没探进去,仅仅是指尖擦到一点腰身上的皮肤,宋谨却好像被烫了一下,整个人颤了颤。   腿根抵着发烫的硬物,宋谨听见呼吸声临近,宋星阑贴在他的耳边,声音很低,有几分哑,问他:“可以做么,哥。”   “我想进去。”   宋谨咬了咬唇,问他:“你很想要吗?”   “想。”宋星阑亲吻着宋谨的下颚,指腹在他的颈侧轻抚,明明是在阐述自己的欲望,却有种蛊惑的味道,他说,“很想。”   “那就……按你想的做。”宋谨听到自己说。 第52章   如果宋谨知道自己那句话会带来什么后果,他可能会选择更委婉的说法,可惜来不及了。   他第一次接吻接到头昏脑涨意识涣散,呼吸里全是浓醇的酒香,宋星阑在他身上摸了不知道多少个来回,宋谨终于彻底丢了神志,连裤子是什么时候被脱了的都不知道。   感官好像失效了,耳朵里夹杂着心跳和喘息,眼前一片混沌,无数碎片的光亮闪烁,身上是烫的,连呼吸都是烫的,碰一下就能激起一阵战栗,其实什么都还没开始,可是宋谨已经在拼命压抑自己的声音了。   他全身上下只剩一件敞开的衬衫,凌乱地遮掩住发红的身体,宋星阑亲吻着他的侧颈,宋谨不敢碰他,两个人身上都太烫,接触的时候好像要擦出火花。   “星……星阑……”宋谨抬手遮住眼睛,急促地喘着气,窒息感强烈,他只想叫停,先缓缓,“我……”   “这才到哪。”宋星阑往后脱了自己的衬衫,分开宋谨的腿欺身压上去,说,“哥,放轻松。”   “不行……我不行……”宋谨阖着眼大口呼吸,无意识地舔了舔自己滚烫发燥的唇,有些痛苦地轻哼了两声,“我难受……”   “哪里难受。”宋星阑把他的手从眼睛上拿下来,用自己的额头去试了试宋谨脸上的温度,问,“热?”   宋谨闭着眼点点头。   其实除了热,更多的是紧张,慌乱,茫然,有些情绪无从说起,可它就是存在,没办法忽略,也讲不清,错杂地交缠,越亲密,越强烈。   “哥。”宋星阑用指腹蹭了蹭宋谨的睫毛,说,“你不是想看纹身么。”   宋谨慢慢睁开眼,目光在宋星阑的眉眼上聚焦了一会儿,才又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他的样子看起来很乖,好像是知道宋星阑在给他缓冲的时间,于是听话无防备地顺着台阶就下了,却全然意识不到这只不过是另一个圈套。   他被宋星阑搂着腰换了个姿势跪在床上的时候,人还是懵的。   宋星阑半坐着靠在枕头上,明明是抬眼的动作,压迫性却很强,他伸手拉过宋谨的手按在自己的皮带扣上,说:“自己看。”   宋谨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然后动了动手指,一只手使不上劲,他稍稍直起身子往前一些,双手将宋星阑的皮带解开了。   拉链往下拉,手不可避免地触碰到早就起了反应的部位,宋谨慌张地去看宋星阑的眼睛,却发现还不如不看,他弟弟的眼神黑沉得可怕,像是在捕食前享受猎物最后的挣扎,一边压抑自己的欲望,一边欣赏对方在绝路边缘苦苦徘徊的弱势姿态。   西装裤的裤腰被扯开一些,露出内裤的边缘和一小截纹身,宋谨上次看到的时候,虽然也只是看到了这么一点,但总觉得很熟悉,又想不起来具体是什么,所以他才好奇,其实只是一点点好奇而已,可就是被宋星阑捏得死死的。   内裤包裹着线条完美的腰身,宋谨跪在宋星阑的腿间,手指勾着内裤边沿慢慢下拉,纹身的图案一点一点完整展露,铺在白皙的皮肤与人鱼线的肌肉纹理之间,没有其他颜色,只是黑灰色,形状也难以形容,好像是燃烧的一小团火焰,但又更像是……一片灰烬,周围几点斑驳,仿佛飞扬的碎末。   宋谨近乎出神地盯着那个部位,有个念头穿过久远的记忆猛然而至,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宋星阑,问:“是……”   他还没有说出是什么,宋星阑就回答他:“是。”   宋星阑的纹身,是宋谨的胎记。   宋谨出生的时候,后颈上有块胎记,颜色很淡,要仔细看才能看清轮廓,幼年时他们俩一起洗澡,宋星阑发现了这块胎记,跟宋谨说:“哥哥,这里脏。”   “那不是脏。”监督他们洗澡的保姆笑着说,“那是你哥哥的胎记。”   宋谨好像也是那时候才听说自己有胎记,他好奇地回过头问保姆:“什么是胎记?”   “就是……”保姆想了个形容,说,“就是长在身上的一小块黑色的东西。”   宋谨顿时有些抗拒,皱起眉,说:“那很难看呢。”   后来洗完澡,宋谨不太开心地趴在床上,想了想,他问宋星阑:“我的胎记是什么样子的?”   宋星阑很认真地看着他的后颈,但是由于年纪小,实在无法具象地形容,于是他说:“像被火,呼——的一下,烧掉的东西。”   宋谨更不开心了,头埋在手臂里,闷闷地说:“一定很难看。”   过了一会儿,宋星阑没什么动静,小孩子的情绪过去得很快,宋谨自己已经开始想通了,他抬起头,说:“算了,反正我也看不见。”   宋星阑没回答,宋谨看见他正跪在床边低头画画。   “你在画什么?”宋谨问他。   宋星阑又刷刷刷地画了几笔,然后把画纸拿起来展示给宋谨看,说:“画哥哥的胎记!”   画功实在稚嫩,成品比宋谨的胎记丑上八百倍,但宋谨记得自己当时笑得很开心,说:“你骗人,哪有这么丑。”   “不丑。”宋星阑又看看自己的画,评价道,“是我画得不好看。”   小孩子的忘性总是很大,后来慢慢长大,后颈上的胎记消失得一干二净,宋谨都不记得自己已经多少年没有想起这个胎记,没有想起小时候,他的弟弟曾给他描绘过这样的一幅画,虽然画得不像,也不好看。   可是宋星阑记住了,那个模糊的痕迹,时隔十八年,他把在哥哥身上早就消退的胎记纹在了自己的皮肤上。   为什么呢?   宋谨好像知道答案,却不敢去确认那个答案,因为太重了,压在血缘这条抹不掉的死线上,重得让他难以面对,就像他在意识到自己心里的答案时一样,他只知道,完蛋了。   他们都完了,并且早就完了   一只手伸过来,打断宋谨的思绪,宋星阑按着宋谨的后颈将他往下压了压,同时有什么东西隔着内裤在宋谨的嘴角边蹭了一下,宋谨听到宋星阑低声说:“看完了,该干点别的了。”   宋谨知道他确实该干点别的什么,可问题是,他不会。   “我不会……”宋谨咬着唇有些难堪地别过头,“我没做过这个……”   “知道。”宋星阑握着宋谨的手将裤腰往下拽,硬热的性器几乎是直接打在了宋谨的脸上,宋星阑说,“现在学。”   宋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学这个,他在含着性器艰难地吞舔时才回过头考虑起这个问题,而宋星阑只是盯着他的脸,伸手捏着他的耳垂,说:“哥,你学什么都很快。”   不是什么很能放得上台面的夸奖,嘴里被塞得很满,视线里是近在咫尺的纹身,宋谨狼狈地红着眼睛呜咽了一声,脑袋里像被填进了浆糊。   宋星阑最后射在了宋谨的右脸上,一直淌到下巴,淫靡又情色的一幕,可宋谨的表情实在是太生涩茫然了,宋星阑用指腹擦去他脸上的精液,然后一言不发地换了个姿势,将宋谨压在身下。   宋谨伸手摸摸自己的脸,犹豫了一会儿,他说:“星阑……你轻点好吗?”   “好。”宋星阑应了一声,然后伸长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了瓶润滑液出来。   宋谨问:“这是什么时候……”   大概是宋星阑刚住进来的那几天,或者是他处理完宋向平之后再次回来的这几天,宋谨猜。   可是宋星阑说:“在你住进来之前。”   宋谨一直住的次卧,如果他当时住进了主卧,一定会发现这瓶东西,一定会比现在更早地意识到,他的弟弟对他到底有怎样的野心。   扩张的时候,宋星阑一直盯着宋谨的脸,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欲望,同时又像是在审度着什么,充满压制的味道,宋谨最后遮住他的眼睛,说:“别看我了。”   “那看谁?”宋星阑问他。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手指在宋谨身后的某个部位刮了一下,宋谨立刻绷紧了腰,喘着气不受控制地叫了一声,也顾不上遮宋星阑的眼睛了,双手抓着他的肩,说:“你先别……”   宋星阑低头亲他,然后说:“你刚刚叫的那声,像你今天早上学的猫叫。”   “再叫一声听听。”   宋谨这会儿不仅想捂他的眼睛,还想堵他的嘴。   “……我想自己来。”宋谨突然说。   宋星阑罕见地挑了一下眉,问他:“自己来?”   “嗯。”   宋星阑眼里带着点玩味:“因为我手上的伤?”   宋谨默不作声地拿过枕边的领带,然后说:“是你的眼神太吓人了。”   他将领带缠在宋星阑的眼睛上,绑好,宋星阑没什么反应,任由宋谨遮住他的眼睛,然后他低头亲了亲宋谨的嘴角,说:“我能看见你。”   宋谨在他的眼睛上按了按,说:“骗人。”   姿势又换了,宋谨跨坐在宋星阑的腰上,看不见那双眼睛,他心里的压力小了不少,试探着握住性器,一点点磨蹭到臀缝里,可还是很难,宋谨喘了几口气,他觉得自己已经放松到极点了,可还是只能进去一点点。   宋星阑一直没什么动静,眼睛被领带遮着,只露出线条绝佳的下半张脸,他的手在宋谨的大腿上抚摸揉捏,直到宋谨体力不支,呼吸不稳地闷哼了几声,他才去搂宋谨的腰,一边将他往下按一边微微顶了顶胯,下了结论:“你自己来不了的。”   性器就着润滑液一点点挤进去,衬衫滑到手肘,宋谨被箍着腰逃脱不得,攥紧了宋星阑的手臂,有些语无伦次地说:“你……你慢点……”   宋星阑却突然直起身,将宋谨往后推,压下去,性器随着动作的变换狠狠深入,最后宋谨倒在床上的时候,宋星阑往前用力一顶,宋谨猝不及防地叫了一声,仰起脖子急促地喘气,宋星阑明明被遮着眼,可宋谨依然觉得他的目光盯紧了自己,叫他不能呼吸。   就是从这一刻开始不可收拾的,宋星阑之前所有压抑过的欲望和情绪在一瞬间释放,扣住宋谨的肩往后穴里狠顶,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宋谨没两下就被操出了眼泪,不是痛,只是因为感觉太强烈,又胀又酸,他的手在床上胡乱地抓了几下,什么也没抓到,整个人茫然无措,也不知道该看哪里,那条领带在他的眼前晃啊晃,宋星阑垂首吻住他的唇。   领带绑起的一端坠落下来,贴在宋谨的侧颈上,随着动作在皮肤上轻擦,顺滑的,有点凉。   宋谨觉得自己是在跟第三个人做爱,其实和第一个疯子根本算不上是做爱,只有耻辱的疼痛。第二个是失忆的宋星阑,可当时的宋谨并无法在他的身上得到真正的踏实感,因为总怕他清醒过来,而后来的一切也证实了宋谨的忧虑是对的,梦总是要醒的。   所以现在也许才是最真切的,他不用再担心了。   宋星阑掐着宋谨的腰一次次掼入,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喘得很沉,像不知餮足的兽。宋谨被堆涌的快感和凶狠的撞击折磨得哽咽,他搂住宋星阑的脖子,说:“你记得你都答应过我什么的。”   “记得。”宋星阑低声说。   他被蒙着眼,但还是准确地找到了宋谨的双唇,和他接吻。   你要说到做到。   这句话宋谨对失忆中和清醒后的宋星阑都说过,也都被肯定地回答过,然而也许直到这一刻,宋谨才觉得自己是真正地得到了答案。   后来宋谨在泪眼斑驳里抬手拆掉了宋星阑脸上的领带,他的弟弟虽然强势又危险,可宋谨还是习惯看到他的眼睛,有些东西或许还没办法说出口,但总能在对视里找到一些踪迹。   -   夜很深了,宋谨虚脱地趴在床上,宋星阑下床去洗手间放热水,然后抱着他一起陷进浴缸里。   宋星阑双手搭在浴缸边沿,宋谨靠在他的身前,水汽蒸腾着弥漫上来,把皮肤上的吻痕红印染得朦胧模糊,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待着。   宋星阑不说话,是因为他本来就不爱说话,宋谨不说话,是因为四五次下来,实在没力气了,要不是他最后泣不成声着哀求说自己真的不行了,可能会丢半条命在床上,他现在只想倒头就睡。   再说起那条本来绑在宋星阑眼睛上的领带,后来宋谨崩溃又羞耻地哭着说自己射不出来了的时候,宋星阑将它绑在了宋谨的某个部位,说:“那就别射了。”   “床单怎么办。”安静了很久,宋谨闭着眼有气无力地问。   “送去洗。”宋星阑说。   “算了。”上面的痕迹乱七八糟,宋谨是没脸送去给别人洗的,他哑着嗓子说,“我洗。”   宋星阑说:“那扔了。”   “很贵的。”宋谨半睁开眼,回过头看了宋星阑一眼,有点埋怨的味道。   “让葡萄柚洗。”宋星阑最后敲定。   宋谨抿嘴笑起来,说:“那你明天早点叫葡萄柚起来洗床单。”   “嗯。”宋星阑亲了一下他的眼尾。   ——————————   sxl:知道我哥心里还有顾虑,所以给他看纹身,感动一下,不就成了 第53章   过了没几天,是葡萄柚的一岁生日。   很惨,它在一岁生日之前被阉掉了,使得这个生日充满悲情与伤痛。   宋谨去何浩的甜品店里帮葡萄柚定了个小蛋糕,顺便和唐闵还有何浩一起吃了顿饭。   宋谨回城已经几个月了,之前唐闵他们问他住在哪,宋谨一直含糊地说租房子住,因为他不确定自己会在宋星阑的那套房子里住多久,就不太想说,但是今天何浩又问起,宋谨于是说了小区的名字。   何浩手一抖,肉掉在了桌上。   “我没听错吧,你发了?”何浩问他,“宋谨,你是不是干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   唐闵斟酌了一下,说:“宋先生,跟我们谈谈你背后的故事吧。”   “没有故事。”宋谨喝了口汤,“房子是我弟弟的,我借住。”   “你弟还缺哥哥吗?”何浩指着自己,“你问问他,我这样的行不行,本科毕业,会做饭会拖地,还有自己的甜品店。”   宋谨抬眼看了他几秒,认真地说:“应该不行。”   其实宋谨是有点为难的,他和宋星阑被唐闵碰到过,唐闵一直以为宋星阑是宋谨纠缠不清的什么前任,不会想到宋星阑就是宋谨的亲弟弟。   然后宋谨又想起韩卓,韩卓是知道宋星阑是他弟弟的,但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其他关系。   所以现在宋谨就在祈祷,千万不要在某个场合,他和宋星阑两人,与唐闵,与韩卓,同时遇见,那所有人都会知道他和自己的亲弟弟……   宋谨都不敢想象那会是什么场面。   吃过午饭,宋谨去了图书馆,一直看书到傍晚,然后去甜品店拿了小蛋糕,再开车回去。   回家后宋谨去厨房做菜,大门开着,葡萄柚躺在院子里的秋千架上摊着肚皮晒落日,余晖照在它光秃秃的腿间,有些苍凉,有些萧瑟。   院门被推开,葡萄柚立刻警觉地翻过身子朝外面看,见是宋星阑,它于是喵了一声,又躺下去咸鱼瘫了。   宋星阑走到秋千架旁,微微俯身,摸了摸葡萄柚肥肥软软的肚皮,葡萄柚惬意地眯起眼,四肢又舒展了些。   宋星阑摸了它一会儿,然后面无表情地说:“小太监。”   葡萄柚的尾巴抽搐了一下——刺痛。   宋谨做事的时候一向认真,看书是,做菜也是,他拿筷子蘸了点锅里的菜汤放到嘴里尝了一下,觉得不够咸,于是咬着筷子腾出手去拿盐,宋星阑的手放到他后腰上的时候,宋谨整个人被吓得一抖,筷子掉在了地上。   他转头有些惊魂不定地看着宋星阑,问:“你干什么?”   “看看。”宋星阑回答。   然后他自若地弯腰捡起筷子拿去水池边洗,宋谨有种无处发泄的郁闷,也不管菜的咸度到底够不够了,直接关了火,装菜。   葡萄柚的生日被宋谨精确到了分,因为当初葡萄柚出生的时候,宋谨就在村民家,第一眼就相中了最小的那只,哪想到它如今能长得这么肥。   晚上九点十分,宋谨洗完澡,下楼给葡萄柚过生日,看起来可能有点幼稚,但这是葡萄柚的第一个生日,又因为被绝育不久,宋谨想好好安慰它,所以弄得比较认真。   宋星阑也出了书房,手里拿着一个小礼盒。   宋谨问他:“是什么?”   “礼物。”宋星阑说。   葡萄柚被戴上小礼帽,坐在茶几上,面前摆着小蛋糕,也看不出高不高兴,但明显是有点困了。   宋谨只开了沙发旁的落地灯,点上蜡烛,给葡萄柚拍了几张照,还给它放了生日歌,葡萄柚最后终于烦了,一爪子把蜡烛给拍灭了,虎得很。   虽然是葡萄柚的生日蛋糕,但是没它什么份,宋谨只给它舔了一小口,然后在它面前放了一碗猫粮。   宋谨吃着葡萄柚的蛋糕,仍然是不吃奶油,只吃夹着水果的蛋糕胚,问宋星阑:“你不给它看礼物吗。”   宋星阑没说话,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戒指,铂金包裹着一颗黑钻石,简单的款式,但很抓人眼球,在昏暗的灯光下有种沉静浓深的美。   “葡萄柚好像戴不了。”宋星阑牵过宋谨的手,自然地为他戴上,说,“只能给它的主人戴了。”   戒指环在白皙修长的手指上,大小正好,黑钻石衬得整只手都尤为秀气,宋谨静了半晌,问:“什么时候买的?”   “不是买的。”宋星阑说,“之前去巴西,有个赌石的局,就挑了一块,运气不错,原石割开之后发现成色很好。”   “后来回了多伦多,找了珠宝设计师,跟他一起设计款式。”宋星阑摩挲了一下宋谨的手指,“花了两个多月做出来的,我帮不上忙,在旁边看着,简单的地方就上手参与一下。”   宋谨看着他,说:“以后不能赌石了。”   “就那一次。”宋星阑说。   宋谨收回手,手指上戴了个戒指,一下子不习惯,觉得它的存在感很强,吃了一口蛋糕后,宋谨低头看着手指,突然问:“你会……对我好吗?”   他的问题来得有些突兀,但宋星阑回答:“会。”   宋谨笑了一下:“我知道,你是个性格糟糕,本性也恶劣的人,但想想,你好像从不说谎,只有你不想说的,不愿意说的,可你确实没骗过人,所以我相信你,相信你一次。”   宋星阑却说:“说过谎的。”   宋谨抬头看他,问:“什么时候?”   “几年前,说你哪里都很一般。”宋星阑和他对视,说,“那是我说谎。”   宋谨有些发怔,蛋糕在嘴里好像失去了味道,但却并不让人觉得乏味,宋谨又低头去看戒指,沉默了很久,然后说:“宋星阑,我想给你机会。”   “不是再给你一个机会,而是给你一个机会,因为以前的都不算数了,我不想记起来。”   宋星阑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希望你知道,我会接受你,不是妥协,不是因为我在遭遇过你之后没办法去爱别人,不是因为我自卑到觉得自己配不上谁,不是因为我别无选择,而是因为,我想把我们之间那些不好的东西都剔除掉,剩下好的,虽然不多,但我想珍惜,希望你也是一样。”   他顿了顿,又吃了一口水果,说:“我怕麻烦,也不喜欢麻烦别人,不喜欢跟别人走得太近,扯上太多关系,但是你不一样……所以以后,你要给我多一点,不然我容易害怕,还有可能会后悔,我对你的信任度还不是很高,你要表现好一点,当个好弟弟。”   宋谨抿了抿唇,声音轻了一些,说:“也当一个好男朋友。”   这些话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勇气,以及性格里那些从不曾展露过的一点点任性,可宋谨又觉得这是应该的。他抛弃了道德伦理,跟随内心去接受自己的亲弟弟,他想要更多的安全感和更多的承诺,他想被依赖,也想去依赖。他们是互相给予的,是血缘之下的另一种层面的感情,他们需要坦诚地面对,才能一点点放下负罪感,更轻松地往前走。   “我做得到。”宋星阑说。   他看着宋谨的眼睛,在两人贴近的距离里,一字一句道:“哥,我会做到的。”   宋谨要的也不多,他知道宋星阑没有撒谎或是敷衍,这就够了。   大起大落、跌宕起伏的情绪都可以结束了,他们要做的,是把那些从没有经历过的细碎日常、幼稚玩笑、生活对白,都一点点填补到之后的时间里。身上的伤疤既然抹不掉,就不用非要抹去,有曾经恨过的证据,才让当下的新生显得更可贵。   宋谨倾过身,主动仰头去和宋星阑接吻,蛋糕重新恢复该有的甜味,在那盏昏黄柔和的灯旁,他们无限地靠近。宋星阑握住宋谨的手,连同那枚崭新的戒指,在交叠的手心里染上两个人的体温。   葡萄柚吃着猫粮突然抬起头,看着他们,喵了一声。   暗灯下的光影里,是两个永远无法割裂开血缘的人,即使有一天周围的灯光都熄灭,那也只是因为他们想要在黑暗中入睡安眠,而当再次睁开眼,总会是全新的一天。   家人,爱人,如果注定都只能是你一个人,那么我愿意。   ————正文完————   -   -   -   -   终于写完了,这篇文来源于存稿箱的偶然发现,看看有五万字存稿了,不发白不发,抱着这样的心态,发出来了,也写完了。   一直想写一篇偏现实向的文,虽然还存在很多缺点,但也算是完成了。我觉得一个故事的本质在于角色与情感核心,我的笔力不够,所以只能尽力把故事说好,所以……之后如果大家有谁要写推文或者安利,千万千万别提文笔,这东西我真的没有,提了一概都是受之有愧,它就是篇骨科小狗血,普普通通,大家看得开心就行了。   另外就是,一屋暗灯可能会出简体,出版的版本里还会有独家番外,如果对实体有兴趣的话可以关注一下微博,有消息会在微博上说的,我也很期待这本书会有一个好看的封设,给这个故事一个具象性的体现。   除了实体的独家番外,其他番外这几天也会接着写几个,比如ghs、小日常、吵个架、宋谨喝醉喊哥哥(。什么的,以及宋谨手机里保存着的傻子视频,还想写个葡萄柚的视角。番外就不发在废文了,具体可以看微博,今天晚点会更新一个番外。   总之谢谢陪伴和喜欢,这文很简单,但写得非常辛苦,因为真的很忙,忙到爬着走,所以从一开始的日更变成了隔日更,感谢大家的等待和评论。   本来打算说一声“完结”就告辞的,但还是说了那么多,毕竟和大家互相陪伴了两个多月,所以希望可以从写手的角度,把我的一些想法说给你们听,也谢谢你们看到这里。   下本见,谢谢大家。   微博:@麦香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