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了个权倾朝野的病秧子 作者 萝卜蛋 文案: 黑化阴鸷病秧攻x盛世美颜疯狗受 一句话总结:若有一日刀在手,屠尽天下薄情狗 谢陵年少时是全京城最明亮的少年,惨遭沈执背叛,被贬至蜀地苦守三年,落了满身病骨。 功成名就回京那日,沈执被贬为庶人,跪行出京。两人在官道口狭路相逢。 谢陵笑得凉薄:“沈公子也有今日!大快人心!” 沈执满身血污,疯狗似的扑咬过去,将他撞吐了血。皇上闻讯,特将沈执贬至谢府为奴,听凭发落。 满京城的百姓都在等着沈执的死期,谁曾想沈执摇身一变成了谢府宠臣。 “在蜀地三年中,我每个晚上都想这么抱着你。”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执 ┃ 配角:沈执的哥哥弟弟们 ┃ 其它:破镜重圆 一句话简介:若有一日刀在手 第1章 狭路相逢 长安十八年冬。 今年冬天似乎格外漫长,大雪连续落了七日,将整座京城都笼盖其中,早上起来时,屋檐上的冰棱冻得结实,放眼望去,一片雾蒙蒙的。 沈执已经被关了足足半月了。从最开始的恼怒羞愤,到歇斯底里的狂骂,渐渐演变成如今的坦然淡定。 他身上所穿的衣服,还是上回义兄沈墨轩送的。一套绀青色的圆领衫,绣着花里胡哨的回字纹,领口,袖口以及腰间还用金线滚了边。 据说是沈夫人熬夜一针一线给他绣出来的。 只可惜,这身好看衣裳都没来得及穿出去显摆,沈执就被大理寺的官差抓进了大牢。 皇帝给他随意安了个大不敬之罪,将他贬为庶人,于十二月二十二日,由大理寺的人押送至定州受刑,还要他跪行出京。 押送的队伍才至城门口,沈执不由顿足,抬眼望着雾蒙蒙的天空,眼眶微湿。 身后的官差猛推了他一把,冷呵:“沈公子,皇上有命,让沈公子跪行出京,沈公子还是快些跪下,莫要耽误了良辰吉时!” 十二月二十二日,离除夕不差几天,京中早早有了些年味,沿街还能瞧见各家各户门前挂的红灯笼,的确是好日子。 但最关键的是,他回来了。 “沈公子,你要是再磨蹭下去,恐怕今天晚上都走不出二里地,万一同中书令大人迎面撞上了,那可就不好了!” 沈执咬牙,早就没了那点羞耻心,膝盖一弯,缓缓跪了下去。他未穿鞋袜,受刑之后赤脚踩在雪里,那滋味简直不是人受的。 他手脚并用,缓缓往前跪行数步,也不知是冻得,还是羞得,脸色酱紫。 身后的官差一见,嘲弄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昔日中书令大人对你犹如掌中宝,去哪儿都带着你,结果呢,沈公子倒好,狗咬吕洞宾啊!” “快别说了,赶路要紧!”另外一位官差见天色不早了,赶紧催促道:“快些赶路,真要是跟中书令大人的马车撞上了,回头可是要掉脑袋的!” 沈执垂眸,漆黑浓郁的睫毛薄如蝉翼,闻言,轻颤了一下,整个人仿佛秋日里狂风卷杂的 黄叶。 才一出城门,约莫还没几丈路,迎面就听一声斥责,“前面来者何人?竟连中书令大人的路都敢拦,还不速速滚开!” “马上滚!” 两个官差暗暗叫苦不迭,怎么怕什么来什么,连忙拽着沈执脖颈上的镣铐,往后一扯。 沈执没防备,当即往后摔倒,发出一声哀鸣。 霜七一愣,待瞧清地上人的面容之后,清俊的脸立马凝了一层寒冰,一甩马鞭,作势要走。 “慢!” 只听一道极清冷沉静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沈执浑身颤得厉害,试图抬袖挡住头脸,不料震得镣铐叮咚作响。 自马车里先探出一只纤细白皙的手,白色的宽袖下,半截手腕比霜雪还白。随后车帘拉开了一角,一位白衣公子露了出来。 此人生得极清俊丰逸,挺鼻薄唇,看似文弱书生,坐在马车里还披着大氅,手里把玩着一只小手炉,眸色沉沉,深不见底。 尤其是瞧见沈执,沉静的面容瞬间好看起来,像是极好的锻子,突然出现了些许裂缝,连神色都微微狰狞起来,笑道:“沈公子也有今日,真是大快人心!” 这一瞬间,沈执的心窝子就凉了。 他可以放下骄傲尊严身段,跪着出京,可绝对不允许自己这般狼狈地出现在中书令谢陵的面前。 于是,他抬脸,反唇相讥:“呦,这不是中书令大人吗?好巧,您老还活着呐?我这每年给您老人家烧这么多纸钱,敢情你没死啊?” 谢陵淡淡一笑,起身下了马车。他一身白,连脚下的靴子都干净到一尘不染,端得上是神姿高砌,犹如山巅皑皑白雪。 霜七忙扶了他一把,低声道:“大人,还管他作甚?他嘴里一向没个好话!” “没你的事。”谢陵抬手,示意他闭嘴,这才缓步行至沈执面前,“沈公子又犯了什么事,竟然这般劳师动众?” “还能有什么事?骂你祖宗了呗。”沈执改跪为坐,平伸着两条长腿,很无礼地抬脸望他,笑嘻嘻道:“不对,我是你弟弟,你的祖宗,不就是我的祖宗?我骂了咱们祖宗,因此获罪至此,中书令大人可还满意?” “你还真是屡教不改!” 谢陵微微弯腰,褐色大氅垂至雪地,有 半角料子落在沈执手背上,柔软温暖,他下意识想要探进去,可又赶紧缩回了手,正迟疑间,下巴就被人钳住,沈执被迫昂起脸来。 “沈公子不说,本官险些忘记,你还是本官的弟弟。”谢陵语气淡然,下手极重,将他的脸钳得发紫,“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沈公子犯了国法,理应如此,但家规亦不可废,沈公子不如同本官回去,把该受的先受了,再跪着离京,也不迟。” 沈执被他钳得脸颊生疼,也不知是畏惧,还是寒冷,浑身发颤,他被谢陵嘲讽的语气刺激到了,脑子一热,猛然窜了起来,用那副戴了镣铐的身子,重重往他身上一撞。 他本是羞愤交加泄愤之举,谁料谢陵竟倒退三步,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飞溅在雪地里,仿佛盛开的红梅。 耳边是霜七的一声厉呵,沈执尚且未从“谢陵身体为何这般差”的疑惑中走出来,膝弯就被人从后面重重一踹。他整个人顺势趴在雪窝里,饱受摧残的身体,爬也爬不起来了。 “来人,将沈公子绑住双手,拴在马车后面!”谢陵清咳一阵,吩咐左右,见押送的官差上前劝阻,冷声道:“沈执胆大包天,居然当众行刺朝廷官员,罪加一等!如此恶人,罪不容诛!本官先行带走,让你们的大理寺少卿上门回话!” 说完,一撩车帘坐回车里。 沈执浑身疼得仿佛散了架,被人从地上提了起来,霜七一剑将锁链劈开,之后换了副绳索,将他双手绑在了马车后面。 若是如此进京,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又落到谢陵手里了。 只要一想到谢陵曾经的雷霆手段,沈执想死的心都有了。正当他几度欲生欲死时,头顶一沉,一件大氅从马车里丢了出来。 谢陵冷冰冰的声音随之而来:“把头脸裹好,一根头发丝都别露出来。在本官没将你扫地出门之前,你始终都是谢家的人!” 沈执愣了愣,低声道:“我不是早就被扫地出门了?” “你想得美!”谢陵冷笑,“霜七,给他一副鞋袜,丢人丢到城门口,沈公子,你很行啊!” “抢人抢到城门口,谢公子,你也很行啊,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回来了。真是……天大的威风呵!” 第2章 相亲相爱 沈执其实并不姓沈,也不姓谢,他本该姓元,也就是当今皇帝元祁的“元”。 只可惜有姓无名,元祁曾经唤过他小字,据说是他那可怜的老母亲,也就是先皇后所起,叫什么“阿则”,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寓意。 元祁说,先皇后希望他以后是个有原则的孩子。 可惜了,沈执长这么大,都不知道原则两个字要怎么写。 阿则到底怎么变成“沈执”,又怎么变成谢陵幺弟,说来可就话长了。 正玄十七年秋,九月二十八日寅时三刻武皇元禛于乾清宫驾崩,东宫太子元祁继承大统。改年号为长安。 长安八年东陵现任国君文恒帝元祁,将宁王削番,夺回政权,正式亲政。 八年秋,帝师谢良告老还乡,于九月初九回青州的半途发病,不治身亡。其子谢辰悲痛过度,没熬过严冬,同其夫人双双离世。膝下留有两子,长子谢陵,幺子谢初黎。恰好宁王谋逆引发暴乱,幺子不幸走失,被元祁寻到时,人已经死了,怀里有玉佩为信物。 回忆到这里时,沈执已经被霜七按跪在院子里,身上的大氅也被收走了。 他吸了下通红的鼻子,试图将两只爪子收到衣袖里取暖。 原本死了个谢初黎,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可坏就坏在谢陵的祖父,那位曾经名冠天下的帝师谢良身上。 先皇后生了元祁之后,时隔多年诞下一对双生子,监天钦认定不祥,必不可留。但由于是皇后所生,先皇也不好一下弄死两个亲生儿子,刚好谢良在场,便出主意说,可留一个,既遵循了天意,还不伤帝后之间的感情。 先皇面对两个白白胖胖的亲儿子又犯难了,谁生谁死才好? 谢良端详了两个皇子,之后指着其中一个道:“此子看着面相阴,以后怕是个祸害,便拿他祭了天罢!” 先皇命人将孩子溺死,太子元祁不忍,偷偷将孩子救下。养在身边。 这原本就是个极不错的结局了。可惜老天爷又开了个玩笑。 元祁怀疑谢良之孙,也就是中书令谢陵有谋反之心,遂将谢家小幺的那块玉佩,转送给了这孩子,并将他寄 养在舅父江州巡抚沈明青膝下,化名为沈执,不仅有爹娘疼宠,还有个长兄沈墨轩袒护。 于长安九年春,三月六,一个春和景明的好日子,谢陵千里迢迢远赴江州,将其接回家中。 想到此处,沈执冻得浑身冰凉,原本裹着大氅积攒的那点温度,早就随着雪花飘落风中了。 他跪得膝盖发麻,像是有数百根针一齐扎了上来。饱经风霜的身体,几乎趴在了地上。 谢陵少时在外游学,一心全在官途上,不曾回过几次家门,对幺弟的印象始终停留在吸溜着鼻涕吃奶上,直至谢家突逢大难,才想起自己可怜的弟弟。 将沈执接回来后,真可谓是千般疼爱,万般庇护,视他为掌心宝,肩上蝶。 更可惜的是,这种好日子只有六年。 长安十五年间,沈执十三岁,在元祁的授意下,捏造了谢陵同宁王来往密函,害其蹲了诏狱受尽刑罚,被贬至蜀地,直至今日,已过了整整三年! 因此,谢陵恨他合情合理,要杀要剐也在情理之中。 但沈执还是觉得很委屈,他自己也不好过,三年来每一个夜晚,都饱受折磨。为了保住谢陵一命,他曾经倾尽全力挣扎过,抗议过,在元祁面前任性地张牙舞爪过。 可到头来,他不仅什么都没得到,反而名声尽毁,落了个贬为庶人,跪行出京的凄惨下场。全天下的人都等着看他笑话。 他冷得极狠,多日水米未进,又饱受酷刑,早就心力憔悴了。现如今还要被谢陵罚跪在此,连点希冀都没了。 沈执既不能如实相告,也不能肆意欺瞒,横竖就是一死,只看这位中书令大人,要杀还是要剐了。 他正想得出神,忽听一声房门推开的“吱呀”声,一道白影悄然而至,谢陵半倚在门边,一手攥着书,另外一手攥着小手炉,肩上披着大氅,可却不是先前的那件。 白色的软毛下,隐隐可见精致的喉结,再往上便是清俊的脸。此时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眸底一片阴郁,仿佛在想,要怎么惩处他才好。 沈执平生最怕两个人,一个是皇兄元祁,一个就是中书令谢陵。 前者,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即便天大的错处压身上,元祁也不会真的 要他的命。 对于后者,谢陵一直认为他是自己的幺弟谢初黎,因此,即便天大的错处压身上,谢陵也不会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两者对比,好像元祁和谢陵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当然,沈执自我认知很清晰,自己也不是啥好东西。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般配。 “沈公子,清醒了没有?你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了。” “已经一个时辰了?这么快?”沈执脱口而出,忽觉头顶一道寒光压来,赶紧闭了嘴。 “哦,看起来沈公子是觉得时间太短,如若不然,等掌灯了,本官再出来看你。”说着,谢陵作势要回屋。 真要是回屋了,不知道还要苦熬多久,沈执娇生惯养,这三年来,已经吃够苦头了,现在能怎么舒坦,就想怎么舒坦。 于是忙道:“不短,不短的!已经够久了,再跪下去,我命都没了!真的!谢公子留步啊!”说到最后,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语气里竟然带着几分哀求和讨饶了。再配上一副凄惨形容,实在很可怜。 沈执生得不丑,非但不丑,还十分精致漂亮。虽说漂亮二字,一般都是形容女子的,但用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 他的五官极正,且精致玲珑,眉毛很浅,显得睫毛浓郁密长,眼角下一颗红色的泪痣,显得极有风情;今年虽有十六岁,可看起来面容稚嫩,稍微露出点委屈,就像是个讨宠卖乖的孩子。 不管是谁见了,都会暗叹一句可怜,然后搂在怀里哄一哄。 可谢陵就不一样,他早就见识过眼前少年的狼心狗肺,忘恩负义,这点可怜在他眼里,只不过是沈执虚伪作态的小把戏。 他随手将书砸了过去,正中沈执的额头。当即将他砸得“嗷呜”一声,两手抱头趴了下去。 “沈公子,我告诉你,于公,我是当朝中书令,而你只是个庶民;于私,我是谢家长房,而你是我弟弟。今日既然在家,我就不跟你谈公,只跟你论一论这私!” 沈执忙不迭地点头,他实在不明白,方才四目相对时,谢陵见他沦落至此,是怎么忍心将那本厚书劈头盖脸砸过来的。 又是怎么忍心让他跪在大雪地里受寒。 对“亲弟弟”尚且如此,那 万一他知道自己是个假的,是不是要活剐了他? 沈执突然硬气不起来了。想到此生自己的双腿同谢陵的腰再无任何缘分,心里百感交集,好半天才闷闷地憋出一句:“论什么论?谢公子还以为是华山论剑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要是喊句疼,我就是你孙子。” “沈公子,你好像还没搞清楚状况,在你罚跪的一个时辰里,大理寺的人来了八趟,刑部五趟,宫里传旨提你归案三回。谢府的门槛都快被踏平了。”谢陵蹙眉,意有所指道:“你以为我冒着抄家灭门的大罪,强抢你回府,就是听你在此怨天尤人的?” 沈执嗤笑一声,抿唇未言。 谢陵见他如此,冷笑:“怎么不说话了?先前在官道口,不是像条疯狗一样,扑过来厮咬,现在怎么哑巴了?” 沈执悄悄揉了揉眼睛,疲倦道:“谢公子,时过境迁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也不求你原谅,给个痛快很难么?” 谢陵微微一愣,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将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沈执未曾抬眸,自顾自地低喃:“今日我落在你手里,自知命不久长,我害你至此,是我忘恩负义。我自己沦落至此,乃我咎由自取,我什么都不求了,就求个痛快点的死法。” 谢陵仍旧没开口,沈执面色一黯,心里极失望,“原来谢公子恨我至此,连这个也不答应。那我再求个别的,行么?” “你说。” “我想再见沈墨轩一面,”沈执声音发颤,“自从三年前,你被贬去蜀地,他便再不理我了。” 谢陵却道:“你想搬救兵?你觉得沈墨轩能救得了你?”他突然摆了摆手,不耐烦了,“趁早断了这个念头,没人救得了你。” “我真心实意想见他,并非求救的……” 然而谢陵并不理他,唤来家丁去抬家法过来,沈执一听,只觉得浑身发寒,他牙齿咯咯打颤,余光瞥见家丁手上扛的实木大棍,眼角的泪痣红得发烫。 他在元祁手里,不止一次尝过这种滋味,如今回想起来,就跟噩梦一样。这样冷的天,这么粗的棍子敲在身上,该是怎样销魂蚀骨的滋味。 由不得他多想,家丁上来要拖他起来,沈执也不知从何处来的 力气,一下挣开,大声道:“你是想要活活打死我,是不是?” 谢陵冷笑:“今天先断你一条腿,以后白天打断,晚上接好,再打断,再接好,一直到你疼死为止。” 沈执只要想到被人打到死为止的场景,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流,他慌忙往后躲,可无论他躲到哪里,都有人在旁边守着。 他开始慌了,因为谢陵一向言出必践,轻易不谈条件。 于是慌不择言道:“你是中书令,不能知法犯法,你不能对我动私刑,你不能!” “错,我能!”谢陵不耐烦地抬手吩咐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把他按住了!” 家丁们不敢再耽搁,冲上前将人按在地上,沈执浑身颤个不停,棍子还没落身上,已经觉得半条命都没了。 谢陵没急着让人动手,反而缓步行了上前,饶有趣味地打量了他一遭,摇头道:“我以为你跟着皇上,即使没有丝毫长进,也该加官进爵了,竟没想越过越惨,怎么回事?” 沈执颤声道:“给我个痛快!谢公子!” “你若是唤我谢公子,那我便无话同你说了。” 沈执一愣,鬼使神差地明白其中关窍:“哥哥!” 他这声哥哥喊得情真意切,如果是三年前的谢陵,定然动容了。可三年后的谢陵,不仅知道了沈执是个冒牌货,甚至知道他是皇帝派来的眼线。 因此,谢陵并未有任何动容,但并不妨碍他同沈执继续以兄弟相称,顺便相亲相爱,兄友弟恭。 “现在才知道叫哥哥,早在官道口干什么去了?脑袋里装的都是草纸么?沈、公、子!” 第3章 明火执仗 沈执纳闷道:“难道我喊你哥哥,你就不计前嫌救我?那我喊你爷爷,恩怨一笔勾销,怎么样?” “不怎么样,”谢陵淡淡笑了一声,“皇上听闻此事后,已经下旨将你贬至谢府为奴,作为谢府的主人打死一个小奴,太正常不过了。” 沈执一愣,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半起身,探着头问:“你说什么?什么圣旨,我不知啊!” 谢陵自袖中掏出一卷锦帛,展开在他眼前晃了晃:“沈公子,认得字罢?” 圣旨上写得清清楚楚,罪臣沈执以下犯上,公然刺杀朝廷大臣,现贬至谢府为奴,死生不问。 沈执只觉得一瞬间,仿佛被人从后面一剑穿了个透心凉。他眼眶渐渐红了,两行眼泪顺着面颊落了下来。喃喃自语道:“怎么会呢,不该如此的,不该的啊。” “沈执?”谢陵蹙眉。 谁曾想沈执忽然闹了起来,一把推开左右的家丁,又哭又笑:“凭什么要我为奴?为什么我是奴?凭什么,这不公平!” 谢陵眉头皱得更深,抬手示意下人出去,随后一把将沈执拉了过来。他有意逼问,遂又冷笑:“圣旨上写得清清楚楚,贬你为奴,死生不问!你想清楚了,到底是继续扯谎,还是坦白。” 沈执很快又平静下来,摇了摇头:“我无话可说了,杀了我吧。” “其实你不说,我也能大致猜到。”谢陵逼问,“你喜欢皇上?” 沈执悻悻然道:“你好厉害,这都猜得到啊!” 谢陵眸色一沉,沉声问:“你同皇上之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沈执很认真地想了一下,一本正经道:“认识很久了,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那你又凭什么觉得,我会为了一个狼心狗肺的你,去得罪当今的皇帝?” “凭我喊你哥哥?” 谢陵笑道:“想得美。你今日若不给我一个交代,那我便要按府里的规矩办事,断你一条腿,不算过分。” 沈执故作悲痛欲绝,顺势跪下,抱着谢陵的腿,嚷道:“你可是我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亲哥哥啊,即便我有天大的 错,哥哥也不能不管我啊!我年少无知,不知轻重,有眼无珠,爱而不得,已经很惨了!” 谢陵只觉得浑身发冷,一颗真心仿佛在油锅里煎熬。他深吸口气,才不至于一掌劈过去,只寒声问他:“他骗了你的心,还有呢?” 还有?还有什么? 沈执愣了一下,根本没往那处想,于是试探着道:“还有……时间和金钱?” “你回答我,只是骗了这些东西?”谢陵单手钳着他的下巴,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敢说半字假话,我割了你的舌头。” 沈执隐隐觉得,自己必须要好好思考才能回话,于是深思熟虑一番,才道:“真的只有这些,我可以对天发誓。” 谢陵不语,静静等着下文。 沈执只好硬着头皮道:“我若是说了半句假话,让我全家老小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 谢陵听了,竟然轻轻一笑:“你倒是好聪明,全家老小不得好死,岂不是还要算上我?” “哥哥英明。”沈执攥着他的衣袖,昂着脸看他,“爹娘如果知道我受了这么大的罪,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息的。哥哥是个孝子,应该懂得体恤老人家的心情。我虽然不孝顺,但爹娘最宠的就是我了。” 谢陵不理,纳闷沈执怎么好意思喊爹娘的,余光瞥见他脸色发白,唇色酱紫,好可怜的样子。遂提着他的衣领,就跟提溜小鸡崽儿似的,将人拖进了书房。 房里热气腾腾的,火炉子上还烧了一壶奶茶,满屋子都是奶茶的香味,谢陵将人拽进来之后,就松了手,也没吩咐什么,径直往里间走。 待再回来时,就看见沈执蹲在火炉子旁,伸着两手烤火,还满脸享受,谢陵蹙眉,抬腿从后面不轻不重地踹了他一下。 “跪下,把衣服脱了,两手举起来。” 沈执抿唇,不情不愿地照做了。两手颤抖着将上衣解开,随后丢在了一旁,两手举高,虚虚地攥着。 谢陵绕着他打量了一圈,见他身上伤痕纵横交错,厉害得皮肉外翻,可却没有致命伤。遂稍稍心安了些。绕到他的后背,半蹲下来,拧开手里的小罐子。 沈执不知他要做什么,既紧张又害怕,一颗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了。忽觉背后一凉,下 意识往前窜了一下。 “别动,再动打死你。”谢陵将人拉了回来,仔细替他擦药,“你伤势不重,多是些皮肉伤,养几天就没事了。” 沈执嘶了一声:“好疼啊,该死的,你不会整我罢?怎么这么疼?撒辣椒面了吗?” “怎么有脸喊疼?”谢陵嘲道:“在官道口,我看你虚弱成那样,心想怎么也得断了几根骨头罢,结果就这点伤。” “什么啊,这还不算重?我半条命都没了!” 谢陵懒得理他,没好气道:“先擦点药,回头再洗洗澡,你多久没洗澡了,浑身臭死了。” “才半个月而已,很臭吗?”沈执贴着胳膊闻了闻,一股浓郁的铁锈味,当即撇了撇嘴,“狗鼻子一样,我都没闻到臭。” 恰好被谢陵抓个正着,照头扇了一下,冷呵:“你别以为这事翻篇了,我告诉你,天底下没有这么容易的事!别每次都拿爹娘出来当挡箭牌,你多大了?” “今年十六,哥哥二十二。”沈执佯装听不懂,又道:“爹娘最疼的就是我了。” “是啊,所以等你长大之后,我总想让你疼。”谢陵起身,将罐子重重往桌面上一砸,似笑非笑道:“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在这里跪着,等我什么时候心情好了,你才能起身。” 沈执道:“我选第二条!” “好,这是你自己说的。” 不知道为什么,沈执忽觉浑身一寒,悻悻然地昂脸问:“谢公子,你想把我怎样?” 谢陵笑了笑,微微弯腰,竟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可说出的话,却如同刀子一般:“自然是折磨你,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沈执的一颗心,啪叽一声碎了个稀巴烂。 谢陵却不肯理他了,落了一句“跟过来”,抬腿就往书案后面行去,桌上摆着一本册子,上面墨迹已干。 他坐下,随手将册子合上,提起毛笔欲写字,沈执慢吞吞地起身,往他身边挪。 谢陵道:“一点眼见力都没有么?我离开京城的这三年里,你跟在皇上身边,都学了什么东西?” 沈执暗暗吐了吐舌,他从元祁身上,什么东西都没学到,就单单一样忘恩负义,学到了精髓上。 他自知难以逃出生天,只好认命一般地给 他研磨,谢陵敛眸盯了他片刻,似笑非笑道:“笨手笨脚的,什么事情都做不好。连奴才都不会当,留你做甚,打死倒还干净了。” “那我不磨了!”沈执一把将砚台推翻在地,咬牙切齿道:“反正无论我做什么,你都要我死!既然如此你现在就弄死我,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谢陵平静道:“弄死你?想得美。” 他抬眸横着沈执,带着三分冷冽,七分审视,“谁准你打翻砚台的?” “我……” 沈执嘴才一张,下巴就被谢陵钳住,他将墨迹已干的毛笔,往他嘴里一送,随意搅动了几下,这才将人放开。 这毛笔头乃是用了上好的狼毫,柔软坚韧,刮在舌苔和口腔壁,又痒又麻,尤其是谢陵最后猛戳的那一下,直接搅进了喉咙底。唇舌间满是苦涩的墨汁,沈执一阵恶心,捂着胸口在一旁干呕。 谢陵提笔在封面上落了“白眼狼”三个大字,随后将笔放回笔架,又至第二层抽屉里,取出很厚一本书,两本叠一起,往沈执跟前一推。 “拿回去,上面的内容记牢了,每隔三日我会让霜七抽查一次,错一条,一鞭子,吊起来抽,抽死为止。” 无人应声,谢陵不悦地蹙眉望他,见沈执还在干呕,又笑道:“怎么,沈公子怀了龙蛋?” “怀你祖宗,”沈执低声念了一句,好不容易才停止了干呕,他先是翻了小册子,见里面条条框框,列了整整十页纸,密密麻麻全是字,吓了一大跳,“这是什么东西?家规吗?怎么这么多?六百条家规,开什么玩笑?” 谢陵曲着两指敲桌面,纠正道:“不是家规,而是奴隶条约。我知沈公子不懂如何当奴才,我帮帮你。” “针对府中所有下人的?” “不,只针对你一个。” “那还不是家规吗,”沈执咬着牙,将册子往谢陵面前一摔,“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弄这么多家规约束我,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沈执,你再摔一下试试看!”谢陵拍案而起,疾言厉色道:“你不要觉得我现在是同你商量,做错事的人还敢明火执仗,天底下没有这么容易的事!” 他将册子合上,往沈执胸口上一砸,“我说到做到,别以为我是同你说笑!” 沈执愣了愣。他印象中的谢陵,温润如玉,仪表堂堂,对任何人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姿态,对他更是掌心宝一般。 从未如此疾言厉色过。他不知谢陵进了诏狱之后,经历了什么,也不知蜀地的风霜有多严寒,竟将一位款款温柔的公子,变成如今这副变脸如翻书的阎罗王面孔。 “对不起。”沈执捏着衣袖,悻悻然道:“我曾经那么欺骗你,的确挺狼心狗肺的。” “沈公子啊,这句对不起,我都听倦了。”谢陵卷起那本厚书,戳着沈执的额头,“我要的不是一句对不起,而是你的再也不敢。” 沈执抬脸望他,一本正经道:“我现在就不敢了啊!” 第4章 肆意妄为 “这句话,我也听倦了,沈公子的嘴里,就没有几句真话。”谢陵低声笑了一下,“皇上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竟让你背叛了我?” “他许给了我很多好处,让人终生难忘。” “说来听听。” 沈执攥紧衣袖,深吸口气:“知道你要回来了,皇上先请我去大理寺喝了半个月的茶,顺便尝一尝板子炒肉,鞭子炒肉,夹棍炒肉什么的,最后送我去定州受刑,怕我舟车劳顿,许我跪行出京。” “是么,听起来皇上对你不错,看来我得学习了。” “不用学习,我觉得你会比他做得更好。”沈执低头揉了揉眼眶,涩涩地道:“我知道自己活不长了。” 谢陵:“你若是肯说实话,也许我能……” “我说的都是实话,”沈执打断他的话,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胡编乱造,“以前他喜欢我时,喊我小心肝儿,不喜欢我时,就一脚踹开。我现在真的大彻大悟,以后一定痛改前非,再也不会痴迷龙阳之好了。” 他说得情真意切,就差对天发誓了。如果不是谢陵早就知道他这个卧底身份,差点就信了。 谢陵轻轻抬了抬下巴,眸色沉得跟墨水一样,许久之后,才点头道:“原来如此,倒是难为你了。你在我身边六年,我都没发现你喜好男风。这话你早该挑明,自家哥哥有什么话不能说,我去给你寻十七八个面首来,也并非难事。” 沈执大松口气,以为他这是信以为真了,便笑道:“面首就算了,我知道哥哥平生最厌恶这个,怕脏了哥哥的眼睛。” “我现在最厌恶的不是这个,你要不要猜猜看,猜中了的话,稍后的处罚就免了,猜错了翻倍。” 沈执一听,天底下居然有此等好事,他跟在谢陵身边六年,早就把他的喜好摸清楚了,他最讨厌什么东西,几乎可以脱口而出:“不吃酸的不吃辣的不吃甜的,吃水果不吃黄的,不吃带皮的,讨厌阴天雨天下雪天。哥哥,对吗?” “错了,”谢陵摇头,字字清晰,“我现在最讨厌的是你。” 沈执:“……” 他居然没料到谢陵会挖坑,更没想到, 自己傻乎乎地跳进去了。 当即,半是恼怒,半是羞愤地攥拳:“你戏弄我!” “处罚翻倍,这是你自己选的,怨不得人。” 谢陵说罢,落了句“等着”,想了想,又道:“你能老实等着么?” 沈执:“我会听哥哥的话。” “好。”谢陵抬腿便出了房门。 沈执如同在火堆里打滚,浑身都燥热得很。 房门没关,窗子也没关,他不动声色地往外眺望,见院子里空荡荡的。 也许,他可以趁机逃跑,躲到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开始崭新的人生。 很快,沈执又自我否决。 万一被元祁抓住了,恐怕就离死不远了。若是再倒霉一点,落在谢陵手里,那才是生不如死。 他一面暗暗否决自己,一面试探性地伸出了腿,还没等他完全清醒,已经一跃翻出窗户。 然而,他又失策了。 谢陵正半倚在柱子旁,好整以暇地盯着他,仿佛早就算到他要逃跑了。 沈执只想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然后把自己埋了。 “哥!不是这样的!”他噗通跪下,抱着谢陵的腿,声情并茂地哭诉,“不是这样的,我没想跑!我只是饿了,很饿!元祁不仅打我,他还不给我饭吃,连口水都不给我喝!” 谢陵居高临下地望他,轻笑:“哦,是吗?这么可怜的么?” “……”沈执抱得更紧了,安慰自己撒娇卖痴并不可耻,总比流血流泪要强百倍,于是很厚颜无耻地道:“求哥哥怜惜。” “时隔三年未见,沈公子竟像变了个人。”谢陵的神色晦涩难懂,低声道:“你此前从未如此低声下气过,皇上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他如何欺负你了?” 沈执不语,像只树獭挂在他的腿上。 谢陵又道:“不说的话,就……” “我说不出口,哥哥关我柴房罢?”沈执松了手,“真的冷死了。” 谢陵遂了他的意。 可怜的沈执被人推至了柴房,险些一头扑地上,霜七隔着被木板钉死的窗户,同他道:“我劝沈公子省省力气,如今咱们大人回来了,眼里定然容不得半点沙子的。” 沈执暗道:我就是谢陵眼里的沙子,不仅是沙子,还是眼中钉,肉中刺。 “霜七,你 别忘了,我可是你家大人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他早晚会原谅我的。待他原谅我的那日,我一定弄死你个鳖孙儿!” 霜七冷笑:“原谅你?笑话!沈公子以为咱们大人去蜀地游山玩水的?你不知他受了多大的罪!” “什么罪?” “足够把你活剐了的罪!” 霜七落下这一句,骂骂咧咧地走了,沈执盘腿坐下,两臂叠在一起垫着后脑勺,靠在柴火堆里想事情。 他想,自己这个冒牌货还没被揭穿,那对谢陵而言,自己可就是他在世间唯一的亲人了。 即便自己曾经做过天大的错事,当哥哥的看在死去多年的爹妈面上,肯定会原谅他的。 可原谅之后呢?元祁会放过谢陵吗?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不会的。如此一来,自己不又成了一颗棋子,还是可以反复利用的那种。 沈执暗暗叹了口气,嘴里叼着根草,嚼着草根。只觉得自己脚下踩着一条无妄之路。 一直到晚上霜七突然过来,说什么谢陵让他过去一趟。 沈执睡得迷迷糊糊,又饥肠辘辘,寻到霜七说的房间,推门就进。眼前一片白雾蒙蒙的。满屋子都是潮湿的水汽。 一架屏风将房间隔开,隐隐可见一道修长的身影落在上面,沈执瞬间清醒,蹑手蹑脚地行过去,扒着屏风偷看。 就见谢陵泡在暖汤里,背对着他,头发湿漉漉的,水光一映,引人遐想。 沈执从前见过他的身子,十分赏心悦目,是以现在报着欣赏的目光望去。 可让他失望了。 谢陵的后背不再同以前一般白皙如玉,反而横七竖八添了很多伤痕,鞭伤,棍伤,刀伤,纵横交错,看样子有些年头了,有些疤痕都褪了几次,已经暗沉下来。 不用说,沈执也知这些伤都是三年前,谢陵蹲诏狱,元祁授意,让底下的人“多加照顾”。 以前没见到,不觉得有什么,现如今亲眼见了,心里不由自主酸涩起来。 沈执咬着手指头,将脸埋在屏风上。 谢陵听见动静,未见其人,只淡淡吩咐:“去拿澡豆过来。” 沈执捂着脸满屋子寻澡豆,好不容易才在池边寻到了,他伸手递过去:“呐,澡豆!” “你在皇上面前也是如此无礼 么?”谢陵游了过来,后背贴着汉白玉石壁,“看来沈公子连当奴才最基本的概念都没有。” 沈执暗暗叹气,跪下道:“你找我来做什么的?” “帮我搓澡。”谢陵看了他一眼,“不算为难你罢。” 倒是不为难人,就是有些难为情。沈执断袖多年,长这么大,最亲近的人便是谢陵了。 仗着自己是他“弟弟”的份上,没少对他动手动脚。眼下居然有此等美差,当然欣然答应。 取了澡豆先搓出白沫,再捞过谢陵的胳膊,往上揉搓。 他腹中饥饿难耐,只好多看看谢陵的身体饱腹,越看越馋,想起了香喷喷的大肉包子,白斩鸡,白嫩嫩滑溜溜的豆腐花,还有笋片炒肉…… 沈执一边给他搓澡,一边想着吃的,不知不觉,口水顺着下巴流了出来,谢陵一愣,抬眸望他,见他一副痴迷色胚样。 抬手掬了捧水泼他脸色,厉呵道:“你在馋什么?混账东西!” 沈执这才回过神来,抿了抿唇,垂头未言。谢陵当他是馋自己的身子,面色阴沉下来,手指着屏风道:“去取条手巾来。” “哦,”沈执慢吞吞地站了起来,走过去随手扯了条手巾,刚要折身回来,谁曾想水汽湿潮,地上太滑,噗通一下掉进了暖池里。 “我不会游泳啊,救命,救命啊!”沈执在水里扑腾,溅得水花哪里都是,连头都快沉入水底了。 谢陵蹙眉,冷眼旁观,后来实在瞧不过去,游过去伸手一拽他的衣领。快被溺得翻白眼的沈执,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蛇一样地缠绕上来。 两臂环住谢陵的脖颈,两腿夹住他的纤腰,受到天大惊吓似的,把脸埋他颈窝,哼哼道:“哥哥,我怕。” 谢陵低骂:“你怕什么?这水有你腰高么?还不快滚下来!”说着,一掌将人推开。 沈执往后一仰,又噗通落入水里,好不容易探出头来,一面剧烈地咳嗽,一面往谢陵身侧游。 “哥哥,我怕水的,你那边好像浅一点。” “并没有。”谢陵很无情地拒绝,“水都被你弄脏了。” 这句话其实很伤人,但沈执现如今没得选,只好将坏话当好话听,他见谢陵很厌恶自己的样子,于是便停住了。 谢陵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往沈执的方向游去。 沈执缩着脖颈往水里一泡,暗暗搓着澡,两人面对面洗澡,一个不着寸缕,一个穿得严严实实。 谢陵觉得很别扭,于是便道:“你是在洗澡?” “嗯啊,你不是嫌我脏吗,那我洗洗干净。” “谁让你在此洗澡的!”谢陵顿了一下,又道:“为什么洗澡不脱衣服?” 沈执纳闷道:“谢公子,你这个人很奇怪,一面嫌我脏,不让我洗,一面又怪我不脱衣服。那我脱咯?” 他说着,解开束腰,把衣服团成一团,往岸上一丢。 谢陵却觉得更加别扭了,须臾,才道:“你最好能将里外都洗干净,别只洗个表面。” 里外? 沈执愣了愣,不由老脸一红,悻悻然道:“不……不用了罢,我没有在外人面前那个的癖好。” “对你而言,我终究是个外人么?” 沈执啧舌,万分郁闷道:“那对你而言,我也是外人啊,否则为何你是主,我是奴?本身就是不公平的。” 第5章 贪慕虚荣 谢陵气笑了:“怎么有脸问的,你到底是怎么沦落至此的,心里真的一点数没有?”他随手捞过湿手巾,砸他脸上。 沈执眼前一黑,待将湿手巾拿下来时,谢陵已经穿戴整齐,他没空遐想谢陵穿衣服为何如此之快,抿了抿唇,才道:“是我贪慕虚荣,忘恩负义,沦落至此,乃我咎由自取,我认了。” “沈公子忘恩负义不假,贪慕虚荣便算了吧。”谢陵轻拂了一把衣袖,语气淡淡的,“你若真是贪慕虚荣之人,我便不会救你了。” 沈执蹙眉,抬眸不解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不是贪慕虚荣之人?难道我的贪慕虚荣表现得不够明显么?” “你若如此不知自重,那我也无话可说了。”谢陵将衣带系好,头发仍旧湿漉漉的,面容冷峻,带着几分凉薄冷清的姿色,居高临下地睨着他,“放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不过,非要沦为阶下囚,沈公子,我是个读书人,难听的话,我半字不想讲。但今日,我便为你破个例,唯有一个贱字同你最为般配。” 沈执忍俊不禁,心想:读书人就是读书人,果然和他这种粗俗之人不能一概而论。 “洗干净了再上来,我会让人给你送套干净衣服。”谢陵冷冷道:“如果让我发现,你身上哪个地方没洗干净,我用刀给你剐干净。” 吓得沈执脑袋直接缩到水面底下吐泡泡。 谢陵果然说到做到,当真让人给他送了套新衣服。 布料和质地很一言难尽了。沈执甚至怀疑,谢陵便贬之后是不是过得很穷困潦倒,后来转念一想,也许谢陵就是想拿他当个奴才的。 于是便释怀了。 他问霜七,自己晚上要睡哪里。 霜七道:“马厩柴房二选一。” 沈执听了,暗暗比较一番,觉得两个地方都不好。他记得大户人家的贴身奴才,都是可以睡主人屋里的。 有些得脸的,还能支张小床睡隔间。 如果碰巧有点手段的,还能摸到主人床上。 他虽然不得脸,但他很不要脸。 于是抱着被褥轻车熟路地往谢陵房里去。屋里点了灯,一道颀长的人影落在门窗上,显得影影绰绰。 沈执敲了三声门,里面传来问声:“何事?” 沈执捏着嗓子道:“大人,奴才奉命过来守夜。” 里面久久没有回音,正当沈执想放弃的时候,传了一声:“那你进来吧。” 沈执大松口气,得偿所愿地进了房。他将房门关好,插上门栓,抱着被子蹑手蹑脚地往里走。寻了个美人榻,随意铺铺就躺下睡了。 谢陵在里间道:“人呢,怎么不进来?” 沈执把被子蒙过头,含糊不清道:“大人,夜深了,奴才在外头守夜就行了!” 屋里长久没听见回声,他侥幸地松了口气,谁曾想头顶一亮,被子被人整个拽开,他蜷缩着身体,暴露在了烛火下。 谢陵居高临下地望他,似笑非笑道:“你胆子不小。”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今天实在很累。”沈执将自己蜷缩成一小团,打着哈欠道:“我不能睡马厩,那里太脏了。” “……我当年蹲诏狱,那里也很脏。蛇虫鼠蚁,残肢断骸,烟尘大得能呛死人。”谢陵平静道,仿佛在谈论一件极小的事,“我初时在蜀地住的房子,也很脏的,里面什么都没有。我也很不习惯,后来几经周折,才寻了处破宅子。” 沈执突然没了睡意,他爬了起来,揉了揉眼眶问:“所以,谢公子现在想将我怎样?提溜起来打一顿,还是彻夜长跪?” 谢陵道:“我今日也累了,甫一回京,身子骨乏得很。”他单手指着里间,“那就彻夜长跪罢。” 沈执:“……” 他怎么想起来要给谢陵一个选择的,万一谢陵只是想让他滚出去呢? 有点不死心地替自己求情:“要不然我还是睡马厩罢,万一你醒了,发现我跪在床头,难道不害怕么?” 谢陵却道:“不怕,我心安极了。” 没有时间让他多想,谢陵吹了灯,合衣上床,只留给他一道清瘦的背影。 沈执看着看着,忽然觉得眼睛涩涩得疼。如果当年没出那样的事,以谢陵的脾气,一定会把他宠上天去。 可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他腹中饥饿难耐,跪着又分外清醒,忽见床边放着一盆芦荟。看起来绿油油的,嫩嫩的,水分很足的样子。 沈执又开 始馋了,手脚不受控制地去捞,他暗暗告诫自己,只能啃一片叶子,否则会被谢陵发现的。 可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等谢陵听见床下有类似于小老鼠啃东西的声音后,点灯一瞧,就见沈执抱着个花盆,那株养了三年的芦荟,直接被啃秃了。 沈执嘴里还含着最后半根叶子,同谢陵四目相对时,连自己怎么死的,他都想明白了。 谢陵眸色阴沉,低声问:“才第一天,你就迫不及待想死了?” 沈执愁容满面地将最后一口吞下去:“哥,我是真的饿,元祁不仅关我,还不给我饭吃。我其实三天没吃饭了,饿得都快吃土了。” 他怕谢陵不信,边说边捋起衣袖,露出半截非常纤细的手臂,上面青紫交错,伤痕累累。 “不信你看,我身上没有肉的,全是骨头。” 许久,谢陵才道:“你自己咎由自取,怪得了谁?” 沈执心里极失望了,放下衣袖闷闷道:“你同沈墨轩是至交好友,我又是他不争气的义弟,看在他的面子上,给点饭吃,很难吗?” “难倒是不难,可问题是,我不打算卖沈墨轩这个人情。”谢陵虽如此说,但到底起了身,沈执跟随着他的目光转,就见他推开窗户,又抱了一盆芦荟进来。 径直走到他的面前,将芦荟放下。 “吃吧,多吃点。” 沈执满脸怨念。 他又开始啃芦荟,实话实说,一点也不好吃,甚至有点涩涩的味道,但这玩意儿很好,不仅止饿,还很止渴,嚼碎了覆在伤口上,还能消炎止疼,实在是样难能可贵的好东西。 正嚼碎了吐出来,准备覆伤口止疼,手腕被人一把攥住。沈执茫然抬脸问:“这样也不可以的吗?” 谢陵抿着薄唇,不出声,也不松手。很久之后,才吐出一句:“很脏。” 沈执道:“可是能止疼的,这个很有用,据说医书上也有记载的。反正芦荟多,我吃也吃不完,物尽其用,才是最明智的。” 谢陵道:“你经常这样?” “没有啊。” 谢陵不知怎的,竟然松了口气,结果沈执下一句便是:“我根本寻不到芦荟啊!” 仅仅这么一句,谢陵忽觉心尖一颤,有些涩涩的情绪如同棉絮一般,堵得他胸口发闷。 据他所知,沈执在江州时,沈家上下对他很好,沈墨轩又是个极温柔的人,恐怕连句重话都没说过。 后来,他将沈执接回谢家,更是千般疼宠,从来也没对他动过手。 可仅仅三年的时间,沈执落在元祁手里,只有短短的三年时间。竟然就被折磨成这样。 谢陵实在想不通,沈执到底图个什么。 他既恨沈执曾经的背叛,又舍不得杀他。怨他有眼无珠,又怜他遇人不淑。 沈执见他神色阴沉,便觉得大事不好,忙道:“天太晚了,明天,明天!有事明天再说,明天好不好,明天!” 谢陵应了声好,复回床上躺倒。一夜翻来覆去,总是睡不踏实。到了后半夜,借着微亮的月光一瞧,沈执不知何时已经睡着,趴在地上缩成很小一团。 谢陵迟疑了很久,起身将人小心翼翼地抱了上来,沈执远比三年前瘦多了,个子也长高了,从前生得就俊,现在更俊。只不过皮包骨头,看着挺可怜的。 他将沈执挪到床里面,半搂着他睡,此刻的心格外地满足,有种酒足饭饱之后的充盈感。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一见沈执,心就满了。 思来想去,终不得解。 “……我想吃糖浆樱桃。” 沈执冷不丁地说了这么一句梦话,谢陵愣了许久。 他伸手轻轻刮了一下沈执的鼻尖,既像是惩罚他今日的无礼之举,又像是久别重逢之后的亲腻。 第6章 螳臂挡车 翌日清晨。 沈执醒来时,自己正躺在地上,他揉了揉眼睛一阵茫然,好半天才想起来自己在哪儿。 身为奴才,他基本没有尊严,谢陵说什么,他照做就行了。 他起身时,没见到谢陵,一问才知,谢陵早起去衙门了。 这也难怪了,谢陵久不在京,甫一回来,定然要格外勤勉些,衙门里公务冗杂,估计这一段时间,他都要昼出夜伏了。 不过这样也好,眼不见为净。 沈执去后厨用了早饭,一碗白粥,一个隔夜馒头,之后霜七吩咐他去洗马厩,还说是谢陵吩咐的。 如此,沈执这才不情不愿地提着木桶,还有一只大刷子往后院去。 马厩又脏又臭,里面几匹马也不知道多久没洗了,像是在泥地里打过滚,沈执胃里直犯恶心,勉强刷了几下,便寻了个凉快地躺着了。 一直躺在中午吃饭,他才慢悠悠地提着木桶回去,结果半路被霜七堵了个正着。 霜七满脸喷火地捧着一个空花盆,质问道:“我问你,这里面的芦荟哪里去了?” “被我吃了。” 沈执漫不经心地回道,饿得饥肠辘辘,从旁边绕开就要吃饭去,谁料霜七抬腿又挡他的去路。 “被你吃了?你大胆!你可知这是什么东西,居然被你吃了!” 沈执吐了嘴里的半截青草,笑道:“芦荟啊,谁没见过似的,也就你把这当宝贝。要不是我现在虎落平阳了,你以为我会吃这玩意儿?” 霜七怒道:“这可不是普通的芦荟!大人养了整整三年,特意从蜀地带回来的,你竟然把它吃了!” “嗯,我吃了,你想怎样呢?” “你找打!” 霜七气得上前一步,扬起手来。 沈执蹙眉,偏头躲过,反手一抓他的手臂,飞起一脚将人踹开,笑道:“呦,想打架?” “我今日就替大人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霜七一侧身,挣脱开来,一抽腰间配剑,冲着沈执的喉咙刺了过去。 沈执初时避让,后见他咄咄逼人,也忍不住恼了,两指一夹剑身,呵道:“再不停手,我就要动真格的了!” 霜七不应,剑身忽然一震,沈执大惊,忙收回手来,这才不至于被当场削断手指。 “你竟然会武功!” 沈执微微一愣,想起他此前是“文弱”的谢家小幺,根本不懂武功的。正愣神间,霜七一剑刺了过来,当场将他胸膛的衣衫划破。 他本是高高在上的龙子皇孙,遗落民间,受人磋磨,已经很可怜了,现如今居然连一个侍卫都敢欺负到他的头上。 当即心里一股邪火窜了上来,心里暗想,绝对不能让谢陵知道他会武功之事,否则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这个念头一在脑子里形成,沈执眸色就涌起了杀意,一脚踹至霜七手腕,长剑瞬间脱手飞起,他飞身接了剑,银光直挑霜七的喉咙。 霜七大惊失色,忙往后退出数步,剑尖离他喉咙只差半寸,立马就要血溅当场了。蓦然,一只白皙如玉的手,从沈执背后探了出来,攥住他的手腕,随后一捏,长剑“啪嗒”一声摔落在地。 沈执仓皇回头,恰好撞入谢陵沉沉的目色中,心尖一颤,手脚俱软。 谢陵似乎刚从衙门回来,身上簇新的朝服还未换下,薄唇微抿,似笑非笑道:“原来,沈公子会武功。” 不知怎的,沈执只觉得眼冒金星,感觉连心跳都要停止了。他刚想挣开谢陵逃跑,手腕骨立马被钢板夹了一下似的,疼得要命。 “大人!” 霜七捂着胸膛上前,告状道:“他居然会武功!也不知是何人所教,大人可要防范着些,不能再被他骗了!” 沈执破口大骂:“你个鳖孙儿!你害老子!” “闭嘴!” 谢陵一扭他的胳膊,往他后背一压,沈执便彻底动弹不得了。见他老实了,这才道:“怎么回事?” “大人,他将您养了三年的芦荟给吃了,属下只是想教训他一下,谁曾想他既然要动手杀人!” 谢陵神色淡然,看不出来是喜是怒。 沈执最害怕他这种神色,心里极畏惧的,总觉得是山雨欲来之兆,可自己分明只是出于防卫,于是便道:“是他先打我的!假如我不会武功呢,他岂不是要杀了我?” 霜七怒道:“谁让你先偷吃了大人的芦荟!你现如今被贬为奴,岂敢如此放肆!” “住口!”谢陵不悦道:“他先是我弟弟,后是罪臣。你一个侍卫也敢对主子无礼,是不是本官平日太纵着你了?” 说着,他随手一抓,长剑嗡得一声,从地上一跃而起,擦着霜七的面颊而过。 霜七大惊失色,忙跪下道:“属下知罪,求大人饶命!” “自行下去领罚,滚。” 谢陵如此道,改抓沈执的后领,跟提溜下鸡崽儿似的,一口气将人提回了书房。 才一进书房,抬腿一脚将人踹了进去。 沈执险些没收住力趴地上,耳边一声厉喝:“跪下!” 他不跪,站得直直地,悄悄揉了揉手腕,很硬气地道:“不是我的错,我不跪!” “那好,来人啊,去抬家法来!” 谢陵冲着外面吩咐,话音未落,沈执忙上前拽他衣袖,连声道:“别别别,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他顺势跪下,昂着脸道:“哥哥饶命,我不敢了。” 谢陵抽回衣袖,冷漠道:“我只问你一句,谁教你的武功?” 沈执立马要答“沈墨轩”。 谢陵道:“你最好如实回答,不管你说了谁,我稍后立马派人去问,万一同你说的对不上,我割了你的舌头!” 沈执立马将话吞了回去,他不敢如实相告,又畏惧谢陵的雷霆手段,谢陵等了他片刻,才道:“编好了再说,可别编得漏洞百出。” “哥!”沈执几度欲生欲死,哭丧着脸道:“我自学成才也不行吗?” 谢陵竟然轻轻笑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脑袋:“行,当然行了,你想怎么编,就怎么编,随便你。” 他说着,抬腿进了里间,再度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盒子。 沈执不明所以,抬眸怯生生地望他,却见谢陵从中挑了一根金针出来,他隐隐觉得大事不好,猛然从地上窜了起来,撒腿就跑。 谢陵一挥衣袖,门窗瞬间关上,不冷不热道:“我敢保证,只要你今日出了这个门,我就将你锁在床上一辈子。” 沈执抬腿踹门的动作,硬生生地僵在了原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便他侥幸逃了出去,可还是逃不出元祁和谢陵的手心。 他又何必螳臂挡车,自不量力。 第7章 小鹿乱撞 于是,沈执很识时务地扑了回去,抱住谢陵的腰道:“哥!饶我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谢陵摇头道:“胜造十七级浮屠也是无用,说与不说在你。我这个人平生最讨厌欺骗,尤其厌恶你骗我。” 沈执悻悻然道:“所以,你打算用金针封我的内力?就因为我差点杀了霜七?” 谢陵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并非如此,只不过因为……你又骗我。” 只这么一句轻叹,沈执突然什么求饶的话都不想说了,他甚至一点都不想为难谢陵,点头道:“好,封了好,封了我也自在了。” 金针在筋脉中逆行,过程不必言说,谁试谁懂,沈执疼得脸色苍白,大口喘着粗气,谢陵瞥他一眼,未作声,直到将他的内力完全封住,这才松手。 沈执只觉得浑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原本要封七处大穴,但我姑且放你一马。”谢陵将盒子收好,淡淡道:“别怪为兄心狠,你不仅有前科,还满口谎话,为兄实在怕你哪天从背后再捅一刀。我也是肉体凡胎,你捅我一刀,我也挺疼的。” 沈执冷汗潸潸,苦笑道:“谎话也分两种啊,也许我是善意的谎言呢,若是有朝一日,哥哥发现你对我的喜爱,远远超过了憎恨,你会后悔吗?” 谢陵略一思忖才道:“也许罢。” 沈执暗暗叹了口气,试了几次也没爬起来,谢陵伸手拉他一把,将人按坐在桌前。 “早饭吃了么?” “吃了。” “在何处吃的?” 沈执笑了一下:“我都被贬为奴了,你说我在何处吃的?” 谢陵道:“小幺,不提这三年,之前的六年当中,为兄对你好不好?” 沈执沉默片刻,“不好”二字当真说不出口,很久才道:“是我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不知廉耻,丢人现眼,我全部都认。” “我并非此意,”谢陵伸手将他鬓边的碎发捋至耳后,轻声道:“沈墨轩来信,说不日便要来京,你知我同他是至交好友,有些话不必我多言了罢。” 沈执心里极失望,原本以为谢陵是不忍心他受罪,所以才饶他的,谁曾想是沈 墨轩要来了。他抿了抿唇,垂着眸子不语。 刚好衙门还有正事,谢陵用了午膳便匆匆回了衙门,沈执恶意伤人,被罚禁食,饿得饥肠辘辘,下午也没力气洗马,寻了个凉快地躺了一下午。 直到下人说,谢陵回来了,他才慢吞吞地起身,往前面去。 谢陵从屏风后面出来,换了身便服,见沈执脸色很差,随口问道:“怎么了,小少爷?” 若是从前,这句小少爷只是谢陵对他的腻称,而现如今,谁说得准他是什么意思。 沈执摇了摇头:“没事,可能是昨晚没睡好,跪了一整夜都没合眼。” 谢陵招人送了晚膳过来,盘腿坐下,闻声便笑道:“哦,是么,那今晚再跪一夜好了。” 说着,拾起一双白玉箸,慢条斯理地用饭。 沈执是没有资格同他一道用食的,还不得不跪坐在一旁陪着。他脸色很差,连点精神都没有。 也不知是长时间食不果腹,还是白日里被封了内力,头重脚轻的,脑袋发晕。 谢陵虽在吃饭,可眼尾的余光一直注视着沈执的一举一动,见他垂着头,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便用筷子敲了敲桌面。 “怎么回事?” 沈执道:“没事,可能就是有点累。”他已经不憧憬谢陵能饶他了,放弃挣扎,躺平等死。 眼前忽然推过来一碗糖浆樱桃,他微微一愣,很茫然地抬脸望着谢陵。 “我不吃甜的。” 沈执道:“你不吃的话,那我能不能吃?” “可以。” 他得了允许,埋头吃糖浆樱桃,吃着吃着,喉咙一甜,赶紧转过脸去,咳嗽一阵。 谢陵又问:“不舒服么?” “没有,就是有一点累。” “霜七说,让你洗马厩,半天都寻不到你人影,你累哪儿去了?” 沈执哑口无言,索性继续埋头吃樱桃,待下人将饭菜收走,谢陵又点灯处理公文。 他挺自觉地凑过去研磨,一直低着头,半点精神气都没有。 谢陵飞快地将公文处理完毕,准备梳洗一番就上床睡觉,谁曾想沈执忽然身子一歪,整个人倒了下去。 他这一倒,毫无征兆,直接倒在了谢陵怀里。 谢陵一愣,下意识觉得他是玩小把戏,却见他脸色通红, 抬手一触,额头滚烫。 遂让人请了大夫过来。大夫把过脉,起身拱手道:“回大人,小公子积郁成疾,身上有很多陈年旧伤,该要好好调养才行,再这样下去,迟早要把身子掏空不可。” 谢陵神色晦涩难懂,待将大夫送走,又吩咐下人煎了药来。这才回身坐至床前。 沈执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惨白,薄唇紧抿着,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很乖巧,一点也不惹人讨厌。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可怜。 谢陵想起他此前说自己身上没有肉,都是皮包骨头,犹豫了片刻,才上手摸了一下,竟然当真如此。 心里登时又涩涩得难受起来,等下人将药送来,便一勺一勺吹凉了喂他喝下。 沈执睡着的时候,像只柔软可爱的猫儿。谢陵翻身上床,将人虚虚地揽在怀里,心里踏实了很多。 一夜中,沈执翻来覆去,折腾了整整一宿,好不容易才退了热,可精神还是很差,但人清醒了不少。 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谢陵的床上,几乎吓得魂飞魄散,立马要跳下来,谢陵伸手将他按了回去,淡淡道:“躺好,你也不想让沈墨轩看见你这副狼狈模样罢。” 沈执心惊胆战地躺下:“我不是故意生病的,我发誓。” 谢陵微微一愣,没想到他居然会说这个,既好气,又好笑,仿佛他生病了,就是天理难容的大错,自己一定会狠狠罚他一样。 “没事,你先休息一下。” 沈执此前从来不知,自己原来也会如此脆弱,病来如山倒,他之前壮得跟小牛犊似的,现在就如同一只病猫儿,在谢陵面前,连点爪子都不敢露。 他本以为自己病了,就能安心休息了,可谢陵显然不打算放过他,又让他背家规,又是背书。 让人头疼不已,简直比洗马厩还要艰难。 好在沈执有过目不忘的本领,看几遍就烂熟于心了。 六百条家规,简直事无巨细,稍不留神就犯了。他也没太当回事,翻开那本巨厚无比的书,见上面密密麻麻的字,顿觉头疼不已。 谢陵端了盏油灯过来,淡淡道:“好好背,我会不定时抽查的,背不出来,你且试试看。” 沈执拍着书面道:“背这个作甚?难不成背完了,要我考科举?” “你也不笨嘛。”谢陵又笑,“我只给你一次机会,若是考不中前三甲,放榜回来,就打断你一条腿,不算过分罢。” “不是,我都被贬为庶人了,也能参加科举?” 谢陵道:“江州巡抚沈明青沈大人膝下二子沈执被贬为庶人,同你谢家小幺谢初黎有何关系?” “……”沈执咬牙,“若事情败露,我定然一死,你好狠的心!” 谢陵微微一笑,只道:“这就用不着你操心了,先背书,好好背,来年就春试了,你的时间不多了。”说着,他伸手拍了拍沈执的腿。 沈执心里暗骂了他一百遍,含泪屈服在谢陵的淫威之下。 他又怎会不明白谢陵其实是为了他好,想让他脱了奴籍,跻身朝堂。 可问题是,元祁若是知道了,又会怎么想? 沈执觉得自己进退两难,满脸哀怨地望着谢陵。 谢陵笑道:“不会罢,沈公子,这不是很简单的事情?” “……”沈执万分郁闷道:“简单?你当年名列前茅,你当然觉得简单了!我又不是你!!!” 第8章 敬谢不敏 又过三日,便是年关了。 沈墨轩听闻谢陵回京,急匆匆地从江州赶来,一路乘船,辗转多地,马不停蹄地入了京城。 一脚才踏进大厅,便唤了句:“谢兄!” 谢陵起身相迎,笑着道:“沈兄,三年未见,你可安好?” “自然安好,倒是你,似乎清瘦了许多,蜀地苦寒,让你受苦了!” 沈墨轩一身淡紫色长衫,轻衣缓带,身长玉立,腰间插着一柄玉骨折扇,一入门目光就四下逡巡一遭。 略一犹豫,才轻声问:“谢兄,听闻皇上将阿执贬至谢府为奴,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 谢陵微微一笑,转脸冲着屏风道:“还不出来?等着我去请你?” 从屏风后面露出道人影,沈执慢吞吞地走了出来,两手紧张地捏着衣角,抬眸唤了声“轩哥”,却见沈墨轩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张开手臂将他抱了个满怀,低声道:“你还知道我是你哥?这么久了,连封家信都不写,你不知道阿爹阿娘很担心你?若我这次不来,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打算回家了?” 沈执眼眶微湿,混蛋元祁手段高明,为了让他的身份不被谢陵察觉,连舅父一家都不曾如实相告。还毁掉了沈执曾经在东宫生活过的一切痕迹。 逼他成为谢家小幺谢初黎。 他在沈家生活半载,爹宠娘宠兄长宠,来到谢府之后,谢陵又将他捧在手心里宠了六年。 原本该有个极好的命盘,全被元祁一手摧毁。 沈执微微哽咽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让爹娘跟着担心了。” “阿执,你如今在京城也待不下去了,这次不如随我一道回江州去,阿娘每日都盼着你回去,一家人好团圆。” 沈执不敢应承,偷觑了谢陵一眼,见他脸上虽笑着,可眸色阴郁,仿佛在说“你敢答应,我打断你腿”。 谢陵笑道:“沈兄如此说,可是在责怪我委屈了他?” 沈墨轩正色道:“并非如此,我知阿执当年做错了事,也不为他辩白,你到底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哥哥,要打要罚都随你了。你若实在不肯原谅他,不如让我带回江州去。沈家养他。” “沈兄言重了,你也说了,他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我即便再气他,也不会要了他的命。”谢陵微微抬眸,笑道:“小幺,你摸着良心说,哥哥对你不好么?” 沈执暗暗撇了撇嘴,没吭声。 谢陵微微眯着眼睛,笑吟吟道:“小幺,客人还在,怎么这么没有规矩?” 沈执冷汗潸潸,只好道:“哥哥对我极好,如今已至年关,阿爹阿娘有轩哥陪着,可我哥哥独身一人,所以……” 顿了顿,他咬牙切齿道:“我决定留下来陪他过个好年!” 沈墨轩微微一愣,转头去看谢陵,见他始终微笑,叹了口气:“好吧。” 谢陵命人在廊下支了张矮桌,如今正值寒冬,院里梅花开得正好,如火如荼。 “我今日来,一是为见谢兄,二来便是探望阿执。”三人对立而坐,面前的炉子上温着酒,沈墨轩将面前的糕点推给沈执,轻笑道:“时至年关,公务繁忙得紧,来年我便要升为太常寺少卿,同你们就好走动了。” 沈执一听,忙抬头道:“什么时候?府邸在哪儿?离谢府近不近?几进几出的院子?阿爹阿娘也来京城吗?” 谢陵不动声色地横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问这么多作甚?谢府这么大,光是你的院子,就三进三出了,难道不够你住?” 沈执原先住在红莲香榭,同谢陵住的东院,就一墙之隔,十分宽敞不说,里面景致极美,半月牙的拱桥下,一方莲池,入了盛夏红莲怒放,水天相接,美不胜收。 只可惜,谢陵被贬之后,谢府查封,院子荒废三年,满池的红莲也死光了。如今他骤然回京,只让人收拾干净东院,闭口不提红莲水榭。 底下的人也不好多问,沈执就更加不敢问了。 沈墨轩不疑有他,笑道:“府邸还没看好,年后打算去商行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的地段。” 说着,他顺手掐了掐沈执的脸,“景致房型价格都是次要,最主要是离你近。” 沈执心里暗暗一喜,眸子就弯成了月牙,心想,等到明年开春,他就有理由三天两头往沈墨轩那里跑了。 谢陵却道:“商行的人就靠一张嘴,麦秸变金条。”他曲着两指轻轻敲着桌面,“我 看不如这样吧,府邸的事由我去办,钱也由我出了。” 沈墨轩道:“这恐怕不妥罢。” 沈执道:“何止不妥,简直是天大的不妥!”他见谢陵眼风扫来,忙道:“哥哥甫一入京,定然没什么积蓄,俸禄也少!” 谢陵笑道:“积蓄不都被你败光了,怎么有脸提的?俸禄再少,养你也绰绰有余了,这事就这样定了,来年开春,沈兄直接搬过来便可。” 如此,沈墨轩只好敬谢不敏。 三人坐一处闲聊,谢陵同沈墨轩聊着朝政,沈执一句话都插不上,索性抱着盘子啃点心。 沈墨轩说得口干,正要喝口茶,低头一看,沈执连吃了三盘点心,一盘葡萄,一盘冬枣,惊道:“你怎么如此能吃?” 沈执分外羞赧,也不好说平时谢陵罚他禁食,只好悻悻然地笑着,谢陵抬手,唤了下人再送一桌吃食来,又拉着沈墨轩谈了几句。 一直到夜色压了下来,三人又一同坐下吃顿便饭,沈执知晓沈墨轩今晚就要动身回江州,自己的好日子不长,吃得肚子圆滚滚的,还不愿意停下。 面前的菜堆得跟小山似的,全是沈墨轩给他夹的。 “你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看你急的,难道谢兄平时不给你饭吃的么?” 谢陵笑道:“不必管他,见你来了,故意装可怜罢了,他一向如此的。”说着,他又同沈执道,“差不多就行了,沈兄待会儿便走了,有什么话,赶紧说,再见面就得等到明年开春了。” 沈执这才依依不舍地把筷子放下,沈墨轩从江州千里迢迢赶来,带了沈夫人亲手做的棉衣,还有一些吃食,都是他爱吃的。 临走前,沈执拽着沈墨轩的衣袖,依依不舍道:“轩哥,你替我谢谢阿娘,明年开春,你一定早点来京,我等你。” 沈墨轩笑道:“好,过完年我就来,你一定要听你哥的话,别惹他生气,他是一心为了你好,过完年就该懂事了啊!” 沈执心道:“他一心想要我死才对。”可表面却点头应了。 沈墨轩自袖中掏出一枚荷包,塞入沈执手里:“我知你在谢府什么都不缺,这些是爹娘命我带给你的,算是今年的压岁钱。” 沈执悄悄背过身去,擦着眼角 的泪,转脸又笑着点头:“谢谢轩哥,那我便收下了。” 沈墨轩轻轻颌首,又同谢陵道别,马车已经在外等候多时了,沈执站在府门口目送着马车渐渐消失在夜色下,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谢陵从旁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就这么想跟沈墨轩走?” “在江州沈家,我是风光无限的沈二公子,在京城,我是人人喊打的白眼狼。”沈执擦了擦眼泪,“无论换作是谁,都知道要怎么选。” 谢陵不可置否,单手钳住他的下巴,见沈执眼眶通红,看起来惹人怜爱,又颇有风情,遂低笑道:“奋力逃罢,你这辈子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即便是死,你也得死在我手里。” 沈执推开他的手,闷闷道:“我没打算逃。” 谢陵笑了笑,又道:“今天吃这么多,晚上要不要做点什么消消食?” 沈执茫然地问:“做什么事?” 第9章 难以启齿 很快,沈执就明白了。 谢陵将他拉回院子,驱散了所有下人,将房门一关,指了指墙角:“倒立会罢?” 沈执大惊失色:“倒立?罚跪不行吗,为什么要倒立?” 他晚上吃了这么多,肚皮圆鼓鼓的,一步三颠,打个饱嗝都能吐出来,居然还让他倒立! “快点,别逼我动手!” 谢陵并不怜惜他的辛苦,轻飘飘吩咐一句。 沈执无可奈何,将衣摆全数扎在腰上,这才翻身立在墙面,胃立马坠了下来,差点吐了出来。 “立好了,别乱动。”谢陵两手扶着他的腰,给他调整了姿势,又去寻了支毛笔,半蹲下来,“张嘴。” 沈执不知他要做什么,嘴才一张,毛笔就捅了进来,他恶心到了极致,根本坚持不住,一翻身冲出去吐了个昏天黑地。直把胃酸都吐出来,这才觉得好些了。 谢陵立在门外,用软巾擦干净手,似笑非笑道:“这便是贪吃的下场。” 沈执恨不得拆了他的骨头,喝干他的血! “吐干净了就滚进来。”谢陵说完,转身又回房,他早就看出来沈执撑得难受,原先不想管他,又想起大夫所言,思来想去,便用这个法子给他催吐。 经此一事,想必沈执再也不敢胡吃海喝了。 沈执好不容易把胃里吐空了,又慢吞吞地挪回房,谢陵正在解束腰,准备休息了。 “一点眼见力都没有么?不知道过来伺候?” 沈执小声嘟囔道:“你自己不长手啊。”可还是顺从地走上前来,笨手笨脚地替他宽衣解带。 先是解开束腰,再是外裳,只留下里衣,这才替他脱了鞋袜,沈执将靴子往旁边一丢,拍了拍手站起身道:“好了,脱完了,我是不是可以下去休息了?” “回来!”谢陵抬起下巴指了指地,“还有一出呢,忘了?” 沈执万般无奈,只好曲膝跪下,才一跪好,谢陵便道:“拿出来吧!” “什么?” “荷包。” 沈执连忙护住腰,惊道:“不可以!这是轩哥给我的压岁钱!你不能没收!” “沈公子,你好像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你身上没有任何东 西属于你,我对你打也是恩,骂也是恩,不服都不行。”谢陵伸手,挑起一边眉毛,“拿来,别逼我动手。” “混蛋谢陵!” 沈执气得要死,不情不愿地将荷包递了出去,咬牙切齿道:“我一定要写信跟轩哥告状,我要告诉他,你是怎么欺负我的!谢陵,你这个伪君子,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你对所有人都好,唯独苛待我,你伪善!” 谢陵不理他,打开荷包一瞧,见里面装了十万两银票,暗笑沈家出手挺大方,闻言便道:“去罢,顺便再跟你轩哥说,你每晚是怎么跪在我床前赎罪的。” 沈执生平爱面子,现如今沦落至此,仅剩不多的尊严看得比命还重,哪里敢同沈墨轩说,一咬牙,气得捶地道:“你就会欺负我!” “以我对你的了解,银票放在你那,早晚要挥霍出去,若是被人知道你怀揣这么多银子,指不定要把你当贼,抓去砍手呢。”谢陵笑着同他讲道理,“放在我这最安全,我替你攒着当老婆本不好吗?” “好你全家!你就是看不惯别人对我好!”沈执霍然从地上窜了起来,扑过去就抢,“你还给我!” 谢陵不料他胆子如此之大,当下被他撞得往后倒去,沈执疯劲儿一上来,骑在他身上,两手攥着他的手臂就咬。 谢陵吃痛,下意识要一掌打去,可手抬起来,忽又想起沈执被封了内力,不禁打的,于是沉着脸道:“滚下去,谁给你的胆子顶撞为兄的?” 沈执哪肯,慌乱之下,扯下束腰去绑谢陵的手,他是这样想的,与其在此被折磨死,不如跟沈墨轩回江州,隐姓埋名地过活。 他惊慌失措,怎么绑都绑不住,很快就要急哭了,余光忽瞟见谢陵发间的玉簪,也不知是鬼使神差,还是疯病发作,竟然抽了发簪,作势要刺谢陵的眼睛! 这是元祁教给他的招数,在外若是被人抓住无处可逃,便争个鱼死网破! 谢陵冷眼横他,并未阻拦。他就是想看一看,沈执这一发簪到底会不会刺下来。 如果他敢刺瞎自己的眼睛,那此前种种不过就是场笑话。 沈执浑身颤得仿佛风中残叶,也不知道想到什么了,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他摇头,语无伦次 道:“不行,不行的,这是哥哥,这是谢陵!!!” 他忽然攥紧发簪,贴着谢陵的面颊狠扎了下去,硬生生地将身下的棉被扎出一个洞来。 仅仅这么一瞬间,谢陵的神色冷若冰霜。 没了内力之后,沈执同一个文弱书生没甚么两样,谢陵轻轻一拍他的腰,他浑身就跟被电打过,软绵绵地趴在了谢陵怀里。 好死不死地,他趴下去的一瞬,唇贴在了谢陵的唇上,牙齿还将谢陵的唇磕破,血珠汩汩往外冒。 谢陵愣了愣,忽然怒起,一把将人推了下去,沈执摔得眼冒金星,翻到了床头。 还未彻底清醒过来,两手就被谢陵一起举过头顶,扯了腰带绑在了床头。 如此一来,沈执便被半吊起来,不得不用脚尖支撑着身体。 “要造反是么?我让你造!” 谢陵随手从床头柜上的花瓶,折了一根花枝,将嫩叶捋掉,照着沈执的脖颈,一鞭抽了下去。 沈执抿唇未言,白皙的脖颈立马浮现出一条淡淡的红印,他眸色渐渐恢复清明,咬牙道:“谢陵,你晚上没吃饭么?” 谢陵直接气笑了:“沈公子,你是不是有病?我同你好言相劝,你听不懂,非要讨打?” 花枝太软,抽了几下就断了,他又回身再取一支,似乎觉得隔着棉衣打着不疼,于是扯开沈执的衣服。 这是一具少年的身体,身上早已经横七竖八排列了十几道红痕,同雪白的皮肤一衬,显得极其美艳妖冶。 白色的襦裤挂在腰上,将落未落,显得腰身极纤细,白如羊脂,不知这等身段压在床上,到底是何滋味。 谢陵怒火中烧,哪有此等闲情逸致,一心一意想教训教训不听话的小奴隶。 实话实说,谢陵此举实在是雷声大雨点小,跟沈执曾经受过的罪相比,连根头发丝都不算。 他甚至还觉得,谢陵根本不是想惩罚他,而是想同他调情。否则打就打了,做什么还要绑起来脱衣服…… 那花枝软软的,冰凉冰凉的,抽在身上不仅不疼,还有点麻酥酥的,脸上就稍微透出几分可耻的洇红。 “呵,沈公子当真与众不同啊,”谢陵凑近他,温热的呼吸拂在他的颈窝,轻声道:“你是不是不知道羞?” 沈执咬牙切齿道:“谢陵!” 谢陵也觉得这玩意儿抽着不痛不痒的,没什么意思,但能瞧见沈执此等羞愤欲死的神色,忽又起了一番恶趣味。 他笑了笑道:“如若不然,把裤子也脱了,让满府的人都进来看看,沈公子是怎么被我戏弄的,如何?” 沈执连死的心都有了。 他只能脚尖着地,手腕被腰带勒得生疼,但可以忍受。俊脸通红,明明害怕谢陵喊人进来,可就是不肯求饶。 谢陵道:“既然沈公子没意见的话,那我就出去喊人了。” 沈执不理他,双眸紧闭,偏过头去把脸埋胳膊上,半边耳垂红得充血。很久之后,才低声道:“我可是……可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我丢人现眼,就是你丢人现眼,你不能……不能让别人进来。” “沈公子说话好没道理,刚才是谁造反骑我身上,还作势要刺瞎我一只眼睛?”谢陵抬手擦掉唇上的血,暗骂了句狼崽子,沉声问:“为何又不刺了?” 沈执抿唇未言。 “说话!哑巴了?”谢陵冷笑道:“我告诉你,我治你的法子很多,你别逼我一样样地试!” 沈执哽咽道:“我错了,还不行吗?你可是中书令,朝廷命官,若是被御史台知道,你居然私底下这么教训弟弟,定然要参你一本。” “你是我弟弟么?” 沈执哑言,猛然抬脸望他,就听谢陵冷笑道:“你就是个白眼狼!我今日不妨告诉你,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你!趁早断了逃跑的念头,抓回来就乱棍打死!” 谢陵又低声骂了几句,见沈执神色黯然地低着头,又觉得心烦意乱。抬腿便出了房门。 幸好屋里生了炭火,即便不穿衣服也不冷,他本以为谢陵一去不回,可未曾想他又回来了。 不仅回来了,还提了食盒,里面一盅热气腾腾的鸡汤。谢陵不放他下来,直接喂至他的唇边。 “乖乖听话不就好了,为什么一定要弄得满身伤痕才肯乖顺。” 沈执喝了一口,忙躲开,吐着舌头道:“烫烫烫!吹一吹!” 谢陵横了他一眼,低头给他吹温了,复贴在他唇边:“快喝,明日我还要去衙门处理公务,你就在府里好好待着,我会吩咐霜七, 什么事都不用你做,你好好背背书就行了。” 沈执喝完一盅,没理他,谢陵作势脱他裤子,他才忙道:“好!我知道了!” 谢陵简直蛮横得不讲道理,沈执喝了盅鸡汤,胃里有食,没过多久,又僵蛇回暖了。 他暗暗懊恼不已,怎么想起来发疯,同谢陵扭打的。这下好了,压岁钱没了,自己还挨了顿揍,衣服都被人扒了。 虽然不疼,但实在太难以启齿了。 越想他越气,越想越委屈,死咬住唇,就是不哭,两眼恶狠狠地瞪着谢陵,虽未曾动过手,可似乎将他凌迟了千万遍。 “再瞪,我就挖了你的眼珠子。”谢陵合着一身里衣躺倒,被子拉过胸膛,合眼就睡,“老实吊着,别吵到我睡觉,否则我就把你裤子扒了,喊人进来。” 沈执只要一想到,自己不着寸缕地被所有人围观,浑身都发颤,羞耻得浑身滚烫。 第10章 半死不活 为了分散注意力,他在心里,一遍遍地诅咒唾骂谢陵,从他祖宗十八代,一遍遍地骂了个千百回,最后又顺带骂了一遍元祁。 谢陵一直未睡,静静听着沈执微不可闻的喘气,以及他时不时的呼痛声。 他想,如果沈执能同他好好认个错,保证以后再也不背叛他了,那他就顺水推舟饶过他。以后沈执还是谢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小公子。 还能是他谢陵捧在手心里的心肝宝贝。 可沈执似乎从不觉得自己三年前的背叛,到底有多恶劣,又如何伤人,一心全是自己委屈,还满口谎话。 似乎在他眼里,那六年的感情,不过是镜花水月,而谢陵同元祁相比,更是不值一提。 很久之后,沈执才低低地道:“哥,我知道你没睡,放我下来吧,手都快吊断了,我会听话的,我保证。我再不听话,就让我全家老小……不,让我不得好死。” 谢陵道:“就凭你先前的顶撞,打断你手都不为过,如何有脸讨饶的?” 沈执闷闷道:“怎么没脸了,难道你不是我哥哥么?” 谢陵不肯理他了,翻身继续睡,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外头传来吵闹声,有人大喊着“抓刺客”。 谢陵霍然翻身下床,抽出墙面长剑,抬步往外走,沈执大声道:“哥哥哥!松绑,给我松绑!” “自己躲好,不准出来!”谢陵回身一剑将绳索砍断抓过屏风上的衣服,往沈执怀里一丢,“穿好,别让人看见了!” 沈执抓过衣服就穿,再抬眸时,谢陵已经出了房门。他如今内力被封,出去了也帮不了忙,索性就躲在房里。 忽听旁边一声巨响,一个黑衣人撞破窗户掠至屋内,沈执大惊失色,一句“哥哥救命”,还未喊出,脖颈立马被刀架住。 黑衣人沉声道:“小主子,是我!” 沈执一愣,脱口而出道:“夏司?怎么是你?难道皇兄改变主意了,愿意救我脱离苦海?” 夏司道:“恐怕不能如小主子所愿,主子另有打算,委屈小主子了!”说完,挟持着沈执出了房门。 外头人影幢幢,灯火通明,满院子的家丁,还 有黑衣人,谢陵立在人群中央,颀长的身影显得极其惹眼。 “住手!谢二公子现如今在我手中,若是想让他活命,所有人将武器放下!” 谢陵一剑将黑衣人击退,回身一瞧,见沈执被人擒住,雪白的脖颈上架着一柄长剑,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当场毙命。 他眉头一皱,冷笑道:“是谁派你们来的?” 夏司道:“是谁派我们来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谢初黎在我们手上,中书令大人若是想要他活命,当场自废一条手臂!否则……” 说着,他手底加重力道,沈执只觉得脖颈一凉,鲜血汩汩往外冒,一边暗骂夏司手重,一边大声道:“哥哥救我!” 谢陵眸色一沉,五指攥紧成拳,很快又松开,缓缓摇头:“你怕是搞错了,眼前这人不是我弟弟,只不过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我留着他,就是为了日日打罚折磨。” 夏司道:“如此,你是不打算让他活命了?” “自然,杀了罢。” 仅仅这么一句,沈执的心窝子都凉了,他本以为谢陵无论多么恨他,总还是不舍得杀他的,现如今才知,自己其实什么都不是。 正愣神间,一柄长剑忽然飞了过来,直直冲着夏司的喉咙,夏司被迫往旁边一躲,沈执便脱离了桎梏。 “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谢陵冷声骂道,一边往他面前冲,一边伸出了手。 沈执忙往他身边跑,谁料夏司忽然发难,从后面一剑刺了过来,谢陵大惊失色,忙揽着沈执的腰,将人护住,仅用两指一夹剑刃。 “铮”得一声,长剑碎成几断,夏司被余力逼得往后一退,谢陵忙问:“怎么样?有没有事?” 沈执惊魂未定,摇了摇头:“我没事。”他不知元祁派他们过来,到底所为何事,下意识攥紧了谢陵的衣袖,不让他有机会杀了夏司。 谢陵只当他是害怕,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道:“莫怕,哥哥护你。”说完,将人往后面一推。 上前几步,欲挑开夏司的面纱,谁曾想,不知从何处飞出一柄短剑,直冲着谢陵的后心。 沈执大喊了一句:“小心身后!!!” 随之被人一脚踹了过去,谢陵一回头,正好将沈执接了个满 怀。那柄短剑不偏不倚插在了沈执肩头。鲜血登时滚滚落了下来。 夏司随手炸了烟雾弹,待再能视物时,眼前哪还有黑衣人的影子。 沈执心里暗骂夏司卑鄙无耻,身子一软就跌在了谢陵怀里。 “来人,快去请大夫,快!” 谢陵将人打横抱了起来,直接冲进房里。所幸剑上没毒,也没伤到重要部位,沈执浑身被谢陵抽出了花,不肯让别人知道。 说什么都不肯让大夫看伤,谢陵便道:“你莫闹脾气,有什么账,等你伤好了再算。” 沈执一听,居然还要算账,原本七八分痛,也装成了十分,他蜷着身体,攥紧谢陵的手,低声道:“我不要大夫,你帮我把剑拔了,再随便包扎一下就可以了。” 谢陵狠狠蹙眉,到底是依从了他的意思,禀退了所有下人,先将沈执衣服脱了,这才攥着断剑。 “我要拔了,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同我说?” 沈执疼得眼冒金星,忽然明白了元祁的意思,恐怕就是想借此机会,让他重新取得谢陵的信任,不得不说,元祁手段高明,也的确够狠。 他心里苍凉无比,闻言,摇了摇头。 谢陵又道:“你现在无论求什么,我都会应你。” 沈执还是摇头:“快点,我快疼死了!” 如此,谢陵再不犹豫,手里用力,飞快将短剑拔出,鲜血如同决堤一般喷涌而出,沈执疼得眼前一黑,头一仰,大张着嘴极疼地惨叫一声。 谢陵飞快点了他的穴道,给他止血,随后替他清洗伤口,上药包扎,等将一切都处理好了,又寻了件自己的衣服,给沈执穿上。 “我那么欺负你,你还替我挡剑,怎么想的?” 沈执心道:谁他娘地愿意给你挡剑,分明是有人从背后踹了老子一脚。 可明面上却道:“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不恩爱。” 谢陵蹙眉:“说人话。” 沈执只好道:“不管怎么说,你到底是我哥哥,我不舍得哥哥受伤。” 谢陵心知他是在装模作样,也知他此话并非真心,可仍旧软了心肠。表面上却道:“怕是你自己心虚罢,我若是死了,你也活不了。” 沈执不可置否,乖乖闭上了嘴。闹了这么一场,夜色已深, 他生怕谢陵让他下床跪着,赶紧装出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谢陵也不多言,将他往床里面推了推,翻身上床。 沈执仍旧是很疼的,翻来覆去睡不着,又不敢有太大动静,用拳头堵住嘴,默默忍着。 忽然,从旁边伸过来一只手,将他的拳头抽了出来,谢陵道:“疼就说,别这么忍着。” 沈执道:“我怕影响你睡觉。” “你是怕我生气罢。”谢陵翻了个身,小心翼翼将人抱了过来,伸手揉了揉他身上的肿痕,“在蜀地三年中,我每晚都想这么抱着你。” 沈执一愣,万分震惊道:“你在说什么翰林风月!” 第11章 拭目以待 谢陵板着脸道:“可转念想起你此前种种,又觉得该活剐了你才是。” 沈执提了口气,堵在了胸膛处不上不下,他用头轻轻蹭了蹭谢陵的胸膛,小声道:“留我一命罢,以后会有用的。” 谢陵单手捏着他的下巴,拇指揉着他的唇:“我也这么想,毕竟像你这般漂亮的少年,的确不多见的。留着你,当个漂亮物件,看着为赏心悦目。” 沈执不乐意了,敢情谢陵只是贪图他生得漂亮,于是扭过脸去,不肯让他捏。 谢陵察觉到他的小别扭,强行将他的脸转了过来,低笑:“生气了?夸你漂亮也要生气,怎么这么小心眼?” “……”沈执恨恨地磨着后槽牙,“行啊!那改明哥哥娶嫂子了,还把我带在身边,我是不会介意的,嫂子介不介意,那我就不知道了!” “你嫂子识大体,不会计较这些。” 沈执问:“哥哥喜欢识大体的姑娘?” “算是吧,”谢陵模棱两可,将人往旁边推了推,“睡觉吧,明日我还有很多公务需要处理,你自己在府里老实些,别玩花样。” 沈执撇了撇嘴:“我都受伤了,我还能玩什么花样?只怕有些人看不惯我,一心想来折腾我。” “霜七跟随我多年,最是衷心不过,当初我被贬离京,唯有他生死相随。”谢陵顿了顿,又低笑,“在我眼里,他比你更重要。” 说来说去,还是那三年光景。沈执恍惚觉得,自己从未得到过什么,可一下子失去了很多东西。 甚至觉得有那么一丝丝难过,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原因。只好捶着胸膛想缓解一下。 “自残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谢陵攥过他的手,轻笑道:“我这么说,你心里难受了?” 沈执反驳道:“我怎么可能难受?哥哥喜欢谁,那是哥哥的自由!” “也对,我们家小白眼狼怎么可能难受,他只会想方设法让旁人难受。”谢陵略嘲了一句,又道:“你唤我哥哥,唤得还挺亲的,小嘴抹了蜜一样,就是做事实在气人。” 沈执悻悻然地闭了嘴,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很快又道:“那我不喊你哥哥,喊什么呢?” “你想喊什么?你能喊什么?自家哥哥都不喊,想造反?” 沈执哑然。 翌日醒来时,谢陵早就起身了,身边冰凉凉的。 沈执又躺了一会儿,打算躺到日上三竿才爬起来,就听有人在外面喊:“二爷醒了没有?” “没醒,还在睡着!”沈执高声应了一句,门外立马传来姑娘家的低笑声,门被人从外推开,走进来一个穿绿裙的丫鬟。 鹅蛋脸,柳叶眉,生得很美,一身绿裙,外头还穿了件嫩黄色小袄,一进门就笑:“二爷起床了,太阳都晒屁股了!” “阿兮姐姐,三年未见,你还是这么漂亮,我还以为你嫁人了呢!”沈执翻身,两臂交叠着垫在下巴底下,笑嘻嘻道:“早知道是你来送饭,我早就起来了!” “二爷只管贫嘴,小心大人回来了,奴婢告诉大人去!” 阿兮原本是伺候沈执的侍女,也就是谢陵乳娘的小女儿,生得娇美可人,最主要是心地善良。 沈执从前同她插科打诨惯了,一听便笑:“去啊,去啊,你就算去了,也是无用,我哥一向弟管严,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在家我就是小霸王,天王老子都管不住我!” 话音未落,就听一声:“哦,是么?我竟不知咱们二爷这么大的威风。” 沈执一吓,忙爬起身往门外望,就见谢陵缓步踏过门槛,正冷笑着望了过来,他只觉得浑身一抽,忙又趴了回去。捂着肩膀嗷叫:“哎呀,疼,好疼,疼死了!哎呀呀,疼呐!” “把东西放下,你先下去吧。” 阿兮曲膝应了声是,偷偷瞧了沈执一眼,赶紧下去了。 “起来!都快睡到日上三竿了,你是猪吗?” 谢陵将床幔卷了起来挂好,又转身寻了套衣衫丢过去,“换这套罢,三年没见,你长高了不少,以前的衣服,我让人一把火烧光了,新衣服已经在做了。” 沈执起身,抓着衣服,抬脸茫然道:“已经在做了?可是没有人找我要尺寸啊!” 谢陵抬眸瞥了他一眼,未言。唤了个小厮进来伺候他洗漱这才将食盒打开。 沈执还以为是什么好吃的,满脸期待地望了过去,结果就一碗白粥,几片青菜,登时撇了撇嘴:“ 哥哥小气,怪不得把我压岁钱要去了,原来是手头没银子使了!” 谢陵好笑道:“你才受了伤,不宜吃荤,用些清淡的,对你身体有好处。你不吃便算了,还挑三拣四的,好难伺候!” 说着,又把食盒合上,沈执生怕回头一整天都没饭吃,忙道:“不不不,我不挑的,我喝,我喝!” “嗯,你听话一点,对你没坏处。” 谢陵将粥递了过去,亲眼盯着他吃。 沈执接了碗,小口小口地喝,喝了一阵,又抬头要说什么。 谢陵道:“食不言寝不语。” 沈执撇了撇嘴没吭声,等把粥喝完了,才道:“哥哥今日怎么回来得这般早?衙门里没事了?” “自然是有,我让人把公文都抱回来了。”谢陵把碗放回桌上,见他又往被窝里钻,一手将人扯了起来,“我大老远地跑回来陪你吃饭,你就这么报答我的?” 沈执道:“啊?那要我怎么报答啊?” 谢陵道了句“笨”,又命人支了张矮桌,屋里炭火烧得暖洋洋的,穿身里衣也不觉得冷。 沈执抱了个金丝软枕,顺了谢陵的意思,盘腿坐他旁边,看他处理公文。他不闲着,一手支着下巴,嘴里瓜子嗑得香,面前摆了本书,半天都不翻页。 谢陵敲了敲书面,警告道:“专心一点,来年就春试了,难道要我替你去考?” “我本来就不想考,官场险恶,像我这种心思单纯的人,没准被人吃得骨头渣都不剩。回头闯祸惹事了,还不是要哥哥替我兜底?” 沈执吐了瓜子壳,又凑过去笑道:“哥,你到底为什么非得让我去科考啊?” “因为我推断你十有八九考不上,这样一来,我就有正当理由打断你腿了,爹娘在九泉之下,应该也是支持的。”谢陵连头也不抬地淡淡道。 沈执一听,心里暗骂谢陵冷血无情,可表面上却不服气道:“你太小看人了,你怎么知道我考不中?我觉得我肯定考得中!” “那我拭目以待。”谢陵也不同他分辨,继续埋头处理公文,又想起什么似的,警告道:“不准作弊!考不中顶多是你脑子有问题,作弊就是品性有瑕!我能容忍你脑子笨,但不能容忍你品性低劣!” 沈执自然知道科举作弊是大罪,搞不好要株连九族,到时候元祁那厮指不定要怎么收拾他,于是摇头道:“你当我傻?杀头的大罪,我怎么敢?” 第12章 猛虎落泪 入夜之后,府中忽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早先便说,沈执有一位双生弟弟,乃是当今的良王殿下,先帝第九子,元祁一母同胞的皇弟,名唤元瑾。瑾乃石中玉也,到底和狗不理包子沈执不同。 二人虽是双生子,可模样性情天差地别,即便站在一处儿,旁人也瞧不出两人是亲兄弟。 谢陵未被贬时,曾经兼任过元瑾的授业太傅,元瑾那一手人人称赞的好字,就是谢陵手把手教出来的。 当年谢陵入了诏狱,元瑾曾经求到过皇上面前,虽卵用没有,可恩情却在。 沈执有个不可言说的习惯,但凡元瑾碰过的东西,白放他面前都不会要,因此,自从知道谢陵手把手教过元瑾写字后,连谢陵的手都不肯摸了。 听老管家说良王殿下来了,当即就垮下了脸。 谢陵让人将元瑾请到书房,这才起身拍了拍沈执的头:“你如今的身份见不得光,老实待在房里,我很快就回来。” 明明是双生子,沈执还是哥哥,结果元瑾却被列为第九子,还是当今的良王殿下,很受元祁宠爱。 可沈执却连个正儿八经的名字都没有,其实,不必谢陵吩咐,他自个也不愿见到元瑾。 当即嗑着瓜子摆了摆手:“去吧,去吧!去了就别回来了!” 待谢陵来到书房,元瑾已经等候多时了,身上裹着厚厚一层貂毛大氅,虽同沈执不像,可仍旧是很俊的。一见谢陵来了,眼前一亮,拱手道:“谢大人!” 谢陵笑着回了一礼,二人落座,元瑾这才说明来意:“实不相瞒,听闻谢大人进京时,把罪犯沈执带走了,不知他人在何处?” 谢陵道:“在我府中为奴,怎么,殿下找他有事?” “无事,只不过沈执曾经养在我舅父膝下,舅父舅母还有表哥对他宠爱至极。表哥昨日派人送了信来,希望我能来探望沈执。”顿了顿,元瑾话锋一转,“但我觉得,这个沈二品性不端,从前在皇兄面前阿谀奉承,卑躬屈膝,实在不像世家出身。” 谢陵微微一笑:“殿下的来意,我大约是猜出来了,殿下请放心,沈执不止是沈执,他还 是谢初黎,我救他一命,一则,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是他长兄,教不好他算我的责任。二则,带他回家,以慰藉我爹娘在天之灵。” 顿了顿,他又嗤笑一声:“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他再怎么不堪,也由不得旁人指手画脚。殿下今夜来此,若是只为奚落埋汰舍弟,恕臣不远送了!” 元瑾抿唇道:“可他狼子野心,曾经害过你,我实在不放心这样一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之徒,继续留在京城为非作歹!” “殿下不必多言,他即便是死,也必须死在谢家。”谢陵抬手打断元瑾的话,又微微一笑,“殿下的劝告,下官心领了,若我连弟弟都护不住,也不配当什么父母官。” 元瑾似乎还要多言,可见谢陵主意已定,多劝无用,于是便把话吞了回去。 “殿下还有其他的事么,我这还有些急事需要处理。” 元瑾道:“还有一事,西州雪灾,冻死牛羊无数,皇兄命我在三日之内,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我思来想去,也想不到好法子,于是便想向谢大人讨教。” 谢陵略一思忖便道:“这事我也听说了,不如这样,殿下先行回去,待我有了万全之策,再差人送至良王府。” 元瑾感激不尽,忙起身拱手道谢。 待谢陵将人送走之后,便又回了房间,沈执还保持着他走之前的姿势,桌面上都是瓜子壳。 “起来!成日懒懒散散的,以后能有什么出息?”谢陵抬腿轻轻踢他一脚,“别嗑了,坐起来看!” 沈执慢吞吞地坐了起来:“哥哥怎么去了这么久?良王殿下找哥哥有什么要事?” “西州雪灾,他央我出个主意。”谢陵复坐下,翻来一册公文,“良王殿下同你差不多大,已经能独当一面了。再看看你,成日不学无术,懒懒散散,真不知道你以后能做什么。” “是啊,良王殿下多好啊,年纪轻轻就能独当一面了,就这点破事,也值得过来求问。”沈执嗤笑一声,“没断奶的娃娃就是这样,什么事都要问问大人。改明个娶媳妇儿了,新婚之夜不知道怎么行夫妻之礼,是不是也要拉着哥哥问,中书令大人,我不知该如何同人共赴巫山,大人能不能教教我啊!” “说得跟你很懂似的,你才大一点,行不行还很难说。” 沈执不服气道:“谁说我不行!男人不能说不行!” 谢陵手底下一顿,墨水一连渗透了好几张纸,他放下毛笔,捏着绞痛的眉心,问他:“是么,这么有经验?说来听听,让我也长长见识。” “男人和女人之间的那种事,还需要我说?难道哥哥就没同别人那个过?你别否认,你否认了,我也不信!” 谢陵未言,又道:“你懂什么了,你说说看,说得好,晚上我请你吃肉。” “当真?” “一言九鼎,驷马难追。” 沈执一喜,忙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东西,全部如实相告,说完笑问:“什么时候开饭啊,我早就饿了呢。” “不急,等我把这些公文处理完的。” 沈执满心期待,谢陵能带他去吃肉,结果吃了顿鞭子炒肉,把他绑在柱子上抽,末了,还冷笑道:“这就是你出去鬼混的下场!” 沈执实在想不明白,谢陵此人是不是脑子有病?以折磨逗弄他为趣,还乐此不疲,仿佛看到他猛虎落泪,心里很痛快一样。 当然,这种话,他是绝对不敢当面问的,即便问了,谢陵也绝对不会承认。 再过两日便是除夕,谢家血脉凋零得厉害,到谢陵这辈,也就他一人在朝为官,其余旁系皆是留在青州老家。 干些别的营生,比如经商,教书,养猪,开商行之类,谢陵曾戏言,说沈执以后要是在京城混不出什么名堂来,就直接回青州老家养猪算了。 沈执满心怨念,听闻谢陵今年不回青州老家了,微微一愣,探过毛茸茸的脑袋问道:“为什么不回去?留在京城有什么意思?举目无亲的,你看别人家吃团圆饭,你不眼馋?” 第13章 以大欺小 谢陵正在翻账本,管家杵在一旁,闻言便笑:“二爷说的什么话?怎么就举目无亲了,咱们大人不是还有二爷陪着?” 沈执暗暗撇了撇嘴,见谢陵面前的点心不错,抬手要捏,手背立马被扇了一下,谢陵连头都不抬地淡淡道:“别吃了,马上就吃饭了,留点肚子,我请你吃肉。” “不不不,我不爱吃肉!”沈执大惊失色,连忙摆了摆手,开什么玩笑,谁脑子有病,喜欢被人绑起来抽,于是赶紧回绝道:“哥哥的好意,我心领了,晚上喝粥就行了!” 谢陵暗觉好笑,又翻了两页将账本一合,吩咐管家采办哪些东西,末了,才转过脸来道:“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沈执一愣,忙笑着凑过去,谢陵又突然道:“算了,你的意见不重要,就这么定了,下去吧。” 管家应了声是,一溜烟出了房门。 沈执悻悻然地缩了回去,想了想,又小声嘟囔道:“你就会戏耍我,以大欺小,算什么本事?还是朝廷父母官呢!有你这样的父母,百姓迟早要完!” “嘟囔什么呢,有什么不满的,大声说出来。”谢陵低头呷了口茶,抬眸瞥他,“年前还要祭祖,今年不回青州了,祭祖的事宜一切从简,但你务必得参加,爹娘在九泉之下,应该挺想你的。” 沈执奇道:“哥哥不是一向最孝顺?连祭祖的事宜都要从简的?哥哥实话告诉我吧,你最近是不是缺银子了?” “银子倒是不缺,”谢陵放下茶杯,两手交叠在一处,稍微松了松筋骨,“只不过我曾做了件农夫与蛇的事情,族内的长辈们都知道了,就等着那条白眼蛇回去,好开祠堂论罪呢。” 说着,他好整以暇地瞧着沈执,淡淡笑道:“弑兄之罪扒皮抽筋都是轻的呵。” 沈执冷汗潸潸,悻悻然地笑道:“其实留在京城也好,就我跟哥哥两人,还清净了呢!回去没准还要给小辈们发压岁钱,肥水不流外人田,给他们作甚?不如给我。哥哥给他们银子,他们不见得会感念哥哥的好,可若是给了我,我以后给哥哥养老。” 谢陵好笑道:“那我是不是能 理解成,你在诅咒我日后断子绝孙?” 沈执心道:哥哥英明。 明面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本正经道:“怎么可能?我没有这个意思,哥哥不能冤枉了好人。” “你说没有便没有罢,过来。”谢陵对着他勾了勾手指。 “干嘛?” 沈执缓缓站起身来,随时准备逃跑。 谢陵忍俊不禁道:“记性很好嘛,你过来,我不打你,给你看样东西!” 沈执半信半疑,慢吞吞凑了过去,谢陵嫌他太磨叽,伸臂一拽他的腰带,将人拉至身边。不偏不倚,站在他的两腿之间。 这是个极危险的姿势,以至于沈执面庞微红,总觉得谢陵把他当个孩子一样。 “你看好,这里有一颗夜明珠。”谢陵用两指夹着,展示给沈执看,“我们玩一个游戏,你若猜中夜明珠在哪只手里,从现在一直到上元节,我都不会动你。你若是猜错了,年夜饭也别吃了,给我当一阵子暖床小厮。” 沈执一愣,神色复杂道:“可我……我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我怎么能……怎么能上哥哥的床?” “我也没说你不是,”谢陵一曲手指,两手飞速地变幻,最终攥着拳头,往沈执面前一伸,“猜罢,好好猜,猜对了,皆大欢喜,猜错了就受罚。” 沈执抓耳挠腮,咬着大拇指犹豫不决。 谢陵也不催他,始终面露微笑,他一笑,沈执就更慌了,仿佛自己一定会猜错。 他在两只握紧的拳头上犹豫不决,须臾,咬了咬牙,一把攥住谢陵的右手,大声道:“这只!” “你确定?” “确定!” 谢陵缓缓展开手,白皙如玉的手心上空无一物,他抬眸笑道:“猜错了,晚上洗干净来我床上。” 沈执赶紧去抠他另外一只手,大叫道:“那我选这只!你又没说只能猜一次!” 结果他又傻眼了,谢陵两只手都空空如也,什么东西都没有。沈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抓着他的手翻看,就是找不到夜明珠。 他后知后觉,咬牙切齿道:“卑鄙!这个游戏从一开始就注定我会输!不管我怎么选,你都不打算让我过个好年!” 谢陵挑眉笑道:“你自己笨不知检讨,还转过头来怪我了?”他抓 着桌面上的折扇,用扇骨拍了拍沈执的面颊。 “托了沈公子的福,我在蜀地落了满身病骨,一到阴雨天就四肢冰冷,浑身都在叫痛。有劳沈公子替我暖床了。” 沈执又骂:“卑鄙无耻!你又耍我!我堂堂七尺男儿,怎可沦为暖床的小厮!那跟青楼小倌儿有何分别?我宁死也不受辱,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上你的床!” “好,有骨气,来人,把沈公子绑起来,吊在房檐上,什么时候肯认错了,什么时候放下来!” “哥哥!”沈执扑过去抱他的脖颈,用脸蹭他的颈窝,“有话好说嘛,遇事不要慌,先跟我讲讲道理嘛。自家弟弟又不是别人家的,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啊!” 谢陵拍了拍他的后背,好笑道:“就因为是自家弟弟,所以我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若是别人家的,就是死在外头了,我都不会多看一眼。” 沈执撇嘴,不肯撒手,继续蹭:“哥哥!你不要戏耍我了,今年就咱们两个过年,难道你想让爹娘在九泉之下还不得安息吗?” 哪知谢陵沉沉叹了口气,低声道:“我饶了你,爹娘才真是不得安息了。” “……”沈执纳闷道,“哥,你什么意思?难道我是阿爹的私生子?” “胡说什么!”谢陵眉头一蹙,将他推了下去,厉声道:“再胡说八道,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沈执没防备,整个人摔了下去,正好屁股先着地,当即窜了起来,捂着身后上蹦下窜,嘶嘶抽着凉气:“疼疼疼,疼死了,好疼!” 谢陵见他如此,刚板起的脸,又微微缓和了几分,清咳了一声道:“疼死你,你也活该,年纪轻轻的不学好,只会些旁门左道。我告诉你,在我没将你扫地出门之前,我有责任养着你,若你始终不思长进,不知悔改,你也别姓谢了!” 沈执心道:老子本来就不姓谢。 可明面上却道:“当真吗?” “想得美!”谢陵冷笑,当场泼他冷水,“竟然还有脸问!即便是将你扫地出门,我也先废了你!我得不到的东西,旁人连动一下心思,都算弥天大错!” 沈执不解其意,傻乎乎地昂脸问:“难道在哥哥心里,我只是个东西?” 第14章 一本正经 “你不是个东西,满意了?” 谢陵蹙眉睨着他,又道:“自你背叛我的那一日,我就想扒你的皮,抽你的筋,恨不得将你捏成碎片。你且记得我说的话,你若敢背地里耍花样,我有一千种方式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沈执知道谢陵言出必践,也不敢在此事上同他作对,只委婉地求饶:“那天晚上,我替哥哥挡了剑,留了血,现在身上还疼着,嗯啊,好疼。” 谢陵道:“嗯,需要我跪下来向你道谢?” “……”沈执跺脚恼道:“你这个人怎么不讲道理!官大了不起啊,多读了几本书了不起啊!你这么能言善辩,你怎么不去天桥人给人算命啊!” “你这张嘴不也挺能说的?”谢陵起身,一步步地逼近,沈执大惊失色,忙往后退,后背砰得一下撞在了柱子上。 还未多言,下巴就被谢陵钳住,脸就被迫往上抬高,如此一来,就同他对视上了。 “真想拿个东西把你嘴巴封住,让你话都说不出来,就连咽口水都困难。” 沈执艰难地吞咽着口水,如此近的距离,甚至能嗅到谢陵身上好闻的味道,脸色骤然通红起来,刚要作势将人推开。 哪知谢陵像是早有预料,一手将他的手腕按过头顶,右膝向上一抬,抵着沈执的命,似笑非笑道:“你不信?” “我信,我信!” 沈执羞愤欲死,总觉得自己太下贱了,居然连谢陵都敢勾引,他连腿都并不拢,又不如谢陵高,只好踮起脚尖,试图解困。 可他是拗不过谢陵的,那不安分的膝盖略一上抬,沈执几乎要坐在谢陵膝盖上了。 他咬唇偏转过脸,眼尾洇红,蒙着浅浅一层水雾,谢陵瞧在眼里,喉结微微滚动,更想欺负他了。 沈执浑身一颤,垂眸哽咽道:“你不能碰我,不能的……” 谢陵未言,望着沈执俊美的面孔,略微有些失神。 他想,即便沈执是个冒牌货,他也愿意养着,大不了就当圈养个禁脔,青楼里的小倌儿虽知情识趣,听话懂事,但毕竟不及两人这些年的感情。 即便在白眼狼心里,可能自己这位假哥哥,实在 无足轻重。所以当初为了元祁,将他推下了深渊,受了昭狱的十八般大刑,险些客死异乡。 恰好管家过来,谢陵顺势将人松开,吩咐传膳。 沈执摸不清楚谢陵现如今的脾气,感觉他就是一张美人面,变脸比翻书还快。脸色胀得通红,抱膝背对着谢陵坐着。 桌上只有一副碗筷,很明显他如今的身份尴尬,不配同谢陵一道儿吃饭。 他早就饿了,把能吃的点心都啃了,不能吃的也全塞肚子里了,可就是觉得很饿。尤其是看见谢陵吃饭,五脏庙都烧了起来。 “呼噜—” 谢陵蹙眉,偏头瞥他一眼:“你白日吃了这么多,居然还饿?” 沈执把脸往膝盖上一埋,死活不吭声。 谢陵便道:“沈公子,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真的那么希望我拿东西堵你嘴?” 沈执耳朵烧得通红,勉强露出一丝眼缝儿偷觑,果然见谢陵起身了,赶紧道:“我……我还在长身体!不吃饭的话,我会长不高的!” 谢陵好笑道:“不需要再长了,现如今就不矮了,再长长,你要伸手摘星星吗?” 沈执在口舌之争上,一向所向披靡,可唯独败在谢陵手里,闻言,只好默默闭紧了嘴,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府上的厨子不行,饭菜的口味太重了,看来年后得换一个才是。”谢陵吃了几口就放下了,偏头问,“残羹冷炙,沈公子可有兴趣?你若不吃饱,我怕你晚上没力气。” 沈执一听,默默接过谢陵的碗筷,埋头就吃,不消片刻,桌面上就一片狼藉。 谢陵道:“你吃相越发难看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什么时候兼任养猪行了。”说着,他起身,又要去处理公文。 沈执道:“哥!我能不能先去洗个澡?总不能臭烘烘地上哥哥的床罢?” “去吧!” 沈执大喜过望,吃饱喝足,赶紧洗澡去了。他用不惯下人用的汤池,坚持要用谢陵的。 初时,霜七不许,说是要找大人。 沈执便道:“去啊,就是你家大人让我过来洗的!” 说完,他一撞霜七的肩膀,哼了一声往暖池去。洗漱完毕之后,才想起来自己没有换洗的衣服。 管家跟及时雨似的,隔着屏风 道:“二爷,大人让我给您送衣服来了,就放这里了啊!” “好,放那儿罢!” 沈执原本以为谢陵先前说,差人给他做新衣服,只是句戏言,没曾经还当真做了。 不仅做了,衣服的质地和布料也极好,颜色是他喜欢的淡青色,款式是京城时兴的,甚至连大小都刚刚好。 沈执边系腰带,边暗暗思忖,谢陵这三年来经历了啥,怎么现如今连亲弟弟都想搞? 三年没碰过女人,现如今看到男人都想搞一搞? 他自然不会傻到回去陪谢陵处理公文,调头就回房睡觉去了。衣服一脱,被窝一钻,眼睛一闭,浑身都舒畅得快要飞起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才恍恍惚惚听见有人推门进来,沈执没睁眼,脚步声一直到床边才停下,偷偷露出丝眼缝儿偷看。 见谢陵束腰一解,单薄的衣衫就顺着胳膊滑落在地,月光一照,简直就像是从壁画上飞出来神仙。 沈执咬着被角,心里疯狂打着小鼓,既想跟谢陵颠鸾倒凤,干尽风流快活事,又害怕谢陵用完他,会像元祁一样,对他弃之如敝履。 正想得入神,头顶一暗,谢陵颀长的身影压了下来,将他困在双臂之间,冷笑道:“沈公子,我是个读书人,其实最不喜欢对人用强。你曾经在感情上辜负于我,我来讨点利息,不算过分罢?” 沈执咬唇道:“谢公子,我可是你正儿八经一母同胞的亲弟!” “嗯,我也没说不是,”谢陵单手解开他的衣领,大手从被子里探了进去,“别乱动,我现在对你的耐心不多了。” 第15章 忐忑不安 沈执从未如此忐忑不安过,谢陵摸过的地方,仿佛被烧红的烙铁烙过,酥酥麻麻的,让人忍不住浑身发颤。 那手如同探进草丛里的毒蛇,肆意玩弄着捕来的猎物,先是任意戏耍,慢慢加重力道,再一口咬住猎物的脖颈,死命地勒紧,直至窒息。 沈执觉得自己真的快死了。 他不知道谢陵这三年以来,到底饥渴成了啥样,为什么能光明正大地亵玩亲弟,还一副“我要玩死你”的架势。 实际上,谢陵就是报着玩死他的想法,将人逼进方寸之间,死死桎梏着,慢慢挤进了同一个被窝。 沈执只觉得身上一沉,头顶滚烫的呼吸如同上刑似的。 好半天儿,他才咬牙切齿道:“谢陵!你可要想清楚了,我到底是谁!你今日但凡碰了我,有你后悔的……嗯额,啊!!!” 谢陵小小地使了坏,如愿以偿地看见沈执面红耳赤,又不得不咬紧下唇忍住痛楚的艰难模样,耳语道:“乖,告诉我,元祁有没有这么碰过你?” “当然没有!你以为天底下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浑蛋!”沈执破口大骂,心里却愧疚至极。 他有个优点,凡事都喜欢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比如说,元祁疼宠元瑾,却不疼他,沈执会认为是自己从小相貌丑陋,面目可憎。 同理,沈执认为一定是自己无意间地勾引,才使得谢陵对他存了非分之想。 沈执再不济,身上终究流的是皇室的血,又是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怎肯沦为他人的禁脔? 谢陵到底把他当啥了?绝色花瓶?青楼小倌儿?还是下贱奴隶? 更让他恼羞成怒的是,都被羞辱成了这副样子,他居然暗暗欢喜,希望谢陵能好好疼疼自己。 诚如他所愿,谢陵的确好好疼爱了他一番,足足闹了半宿。 沈执仿佛置身云端,脑子晕乎乎地,稀里糊涂就跟谢陵做了,而且是狠狠做了,流了满腿鲜血。 他觉得,自己真的快要死掉了。修长的脖颈被一只大手掐住,脊梁骨紧绷成优美的弧度。 如此香艳难堪羞耻的场面,沈执硬生生地从中得到了一丝欢愉。 一直到后 半夜,忽听几声咳嗽,沈执从梦中惊醒,初时以为是做梦,后来才听到断断续续的几声咳嗽。竟然一声比一声剧烈。 点了蜡烛,屋里便亮了起来。 谢陵边咳边道:“觉得吵的话,你就滚出去睡!” “你这是怎么了?纵欲过度?”沈执凑过去,伸手一贴谢陵的额头,“有点发热,要不要我喊人过来?” “不必了,你滚出去!”谢陵说着,突然脸色一白,头一歪,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沈执大惊失色,忙往后退了一步,谢陵吐了血,脸色更加苍白,卧在床上,显得很清瘦。 他有一瞬间在想,现在杀了谢陵,解决了皇兄的心头之患,自己就彻底自由了。也不用再受谢陵的欺辱了。 他攥紧拳头,望着谢陵的眼神晦涩难懂。 谢陵见他杵在那跟个傻子一样,蹙眉不悦道:“还愣着做什么?滚出去!” 沈执迟疑了很久,终究是松开了拳头,深吸口气道:“我还是喊霜七过来吧,少年吐血命不久长。” 说完,也不待谢陵答应,转身便出了房门。 不消片刻,整个府邸便灯火通明,沈执帮不上忙,只能裹着被子蹲在门外,悄悄捶腰。 眼巴巴地瞅着下人们进进出出,门帘忽然被人挑开,霜七一见他,立马怒道:“都怪你,都是你的错!要不是你,大人根本不用受这样的苦!” 沈执知道是自己害谢陵至此,遂也不狡辩,谁曾想霜七骂骂咧咧,还骂上瘾了,他忍不住脾气,丢了被子起身道:“怎么,想打架?” “内力都被大人封了,你打得过我?”霜七冷冷道:“那盆芦荟,可是大人精心养了三年,是他治病的药引子!好不容易才托人寻来的,竟然被你给吃了!” 沈执根本不知,闻言,下意识往屋里望了一眼,隐隐可见屏风后面一道人影,他转过脸道:“药……药引子?我不知道,他没有告诉我啊!” “你一句不知道就算完事了?那大人的苦痛,你替他受?!”霜七说完,抬腿便请大夫去了。 沈执兀自站了一会儿,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看,转念一想,也许正是因为自己的偷吃,导致谢陵需要拿他当药引子使用,所以才不顾人伦,同他行了那 等伤风败俗的事情。 若真是如此,其实谢陵对他根本没有感情,否则怎么连前戏都不做,害他流了这么多血。 也不管他疼得要死要活,坚持做完了。 沈执心里闷闷的难受,裹紧小被子蹲门口,突然觉得自己的身心在同一夜被人骗干净了。 一直闹到很晚,府邸才彻底安静下来。谢陵环顾一圈,没看到沈执,便问道:“他去哪里了?” 霜七奉了茶来,闻言便道:“还能去哪了?一府的人都在忙,就他一个跑去睡觉了,现在估计正跟周公下着棋!” 谢陵蹙眉,到底未说什么,喝了茶便睡下了。霜七蹑手蹑脚地吹熄了灯,这才出了房门。 见沈执还裹着被子蹲在墙角,遂道:“大人说了,他不想见你!” “哦。”沈执暗暗叹了口气,起身便走。 霜七拦他,又道:“大人还说,让你今晚在院子里跪一夜,等他什么时候醒了,你才能起来!” 沈执一愣,不敢置信道:“在院子里跪一夜?真是哥哥说的?” 这冰天雪地的,院子里的积雪都被下人扫干净了,砖头都是些陈年青砖,跪上去别提多难熬了。他没了内力护体,又被人占了身子,根本熬不住的。 “那还能有假?”霜七扯走他身上的被子,“既是受罚,还请二爷守着点规矩!” 寒风一吹,沈执浑身打了个哆嗦,慢吞吞地往院子里挪,才要跪下,忽想,既然要被冻死,还跪个鬼。可院门都被锁了,他也出不去。 思来想去,只好抱膝坐在台阶上面。两手伸进衣袖里,缩成很小的一团,试图暖和一下。 可惜,天公不作美,又开始下雪了,还越下越大,沈执冻得眼泪汪汪的,实在受不了了,颤巍巍地起身敲门。 “哥哥,哥哥开门,我跟哥哥做,怎么做都行!哥哥给我开门……” 他敲了好一会儿,都没人开门。沈执以为谢陵是不肯饶他,登时心灰意冷起来。 正愣神间,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谢陵合着一身里衣,恼怒道:“你怎么回事?还不过瘾了?整一夜够不够?!” 他很快就发现了沈执的异常,上前一步,攥着他的两臂,“你怎么冻成这样了?” “谢公子,”沈执垂眸道:“衣服一穿就翻脸不认人了?” 第16章 随叫随到 谢陵将人拉回屋里,又重新添了炭火,将人往床上一推,抱着他躺下。 沈执冻得浑身打哆嗦,一感觉到有温暖靠近,就赶紧往谢陵怀里钻,很委屈道:“吃干抹净就想让我死?天底下为什么会有你这样的浑蛋?” 谢陵不解其意,可大致猜出来了,也没解释,只道:“我就是这样的人,反复无常,翻脸无情。” 沈执恨得咬牙切齿,可又无计可施,许久之后,才低声问:“我们这样算什么?” “什么算什么?” “你,我,哥哥和弟弟,你和我,到底算什么?”沈执牙齿咬得死紧,声音发颤,“玩我呢?我算什么?药引子?泄火的工具?” “什么药引子?”谢陵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目光灼灼地望着怀里的少年,“你说,我想知道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就因为我饿到了极致,偷吃了你一盆芦荟,你就把我,把我当成药引子,不顾人伦纲常,强行同我在一起,难道不是么?” 谢陵沉默片刻。 不知沈执到底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揣着糊涂当明白。事情都发展成这份上了,他不自省一下,是否暴露了真实身份。 居然还同他瞎扯什么哥哥弟弟,人伦纲常。 莫说别的,哪怕两人是拐了十八个弯的表兄弟,谢陵都不会碰沈执一根手指。 “是啊,你猜对了,”谢陵顺着他的话风,抬手捏着他的下巴,冷笑:“你欠我的债,今生今世也还不清。我对你呢,也再无任何期望和要求了,若真说有,那便是随叫随到,懂么?” 沈执羞愤欲死:“随叫随到?” “是,你没听错,随叫随到。”谢陵忽然又笑,看起来挺斯文腼腆,“那可不是普通的芦荟,而是我好不容易才托人从南疆寻来的,名贵异常。我养了三年呢,可是我的药引子,没了它,我就活不长了。” 沈执狠狠抿唇,恨不得抬手扇自己一耳光,怎么想起来嘴贱,去吃什么芦荟,这下好了,彻底成了谢陵的掌中之物。 搞不好哪天谢陵就把他抽筋扒皮,放进大罐子里炖汤。想一想都觉得疼。 谢陵似乎猜中了 他的心思,笑道:“吃人分很多种,你该庆幸,我选择了最温和的一种。” 沈执老泪纵横。 翌日,就瞅见霜七跪在院子里,连地方都没变过。 沈执踱步过去,背着手,绕着他走了几圈,啧啧感慨:“好大的胆子啊,居然敢假传圣旨!我说呢,哥哥怎么可能舍得让我在院子里跪着!” 霜七怒道:“你别太得意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大人若不是看在沈墨轩的情面上,早就剐了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不就是个庶人!” 沈执挑眉,好笑道:“庶人怎么了?即便我现在沦为庶人,又被贬至此处受刑,旁人见了我,还是要尊称我一声沈公子,不像你,哪怕把命都搭上了,还是个奴才!” 他生怕此话被谢陵听去,不动声色地左右逡巡,见无人过来,遂凑上前去,用脚踩着霜七的腿,用力碾。 霜七眉心紧蹙,脖颈上的青筋暴起,两手紧紧攥拳,一副要将沈执生吞活剥的架势,可没有谢陵的吩咐,又不能自行起身。真真是打落牙齿混血吞。 低声骂了句:“狗仗人势!” 沈执笑道:“那也得背后有人,我才能仰仗啊!” 他遥见谢陵过来,赶紧收回了脚,一路小跑扑他怀里,夸张地大叫:“哥哥抱!” 谢陵单手揽着他的腰,防止他掉下来,淡淡笑道:“今日怎么这般热情主动?是不是闯祸了?” “我只有闯祸的时候,才能热情主动?”沈执不满道:“今日可是除夕,哥哥一大早地去哪里了,怎么不带上我?” “衙门里有些公事,我去了一趟就回来了。”谢陵拍了拍他的腰,示意他下来,这才缓步上前,“知错了么?” 霜七抿唇愤愤不平道:“属下不知错在何处!沈执罪孽深重,如今又被皇上贬至谢府为奴,大人难道是忘了此前种种,现如今想不计前嫌原谅他了?” 谢陵却道:“我说过,除我之外任何人都不能动他。” 沈执躲在谢陵身后,对霜七做了个鬼脸,霜七越发恼恨,又道:“可即便如此,也不能轻易饶了他!” “能不能饶,我自有分寸,但你没有我的吩咐,擅自罚他,便是你的过错。在此跪一天,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 起来。”语罢,谢陵抬腿便往屋里去,走了几步见沈执没跟上,回头不悦道:“愣在那作甚?看热闹不嫌事大?” 沈执暗暗吐了吐舌,只好跟了进去,自顾自蹲到火盆边烤火,随口道:“大过年的哪有那么多公事,我看就是旁人欺负哥哥甫一入京。等轩哥开春来京城了,和哥哥也有个照应,谁敢给哥哥使绊子,我要他狗命!” 谢陵踱步至书案后面,将方才顺道取来的一千两银票塞进一个红信封里,上面赫然三个大字“白眼狼”,之后连着信封随手放抽屉里。 闻言回眸瞥了一眼沈执,见他伸手抓了盘子里的花生丢进火盆里烤,又觉得好笑,遂道:“那敢情好啊,等你轩哥过来了,你就有靠山了。隔三差五你就过去吃个饭,过个夜,早晚要把窝都挪过去。” 沈执听了,转头道:“圣旨上有没有写,不准我离开谢府半步之类言语?” “没有。” “呼,太好了!那我可就放心了。”沈执大松口气,用火钳子夹花生。 “但家规里写了,擅出府门打断腿。” “啊?有吗?我怎么不知道!” “我发现给你订的家规,你是一条也没记住。”谢陵攥着镇纸猛敲桌面,“来,你过来,咱们有言在先的,记不住的话,错一条一鞭子,吊起来抽!” 沈执差点被烤花生烫到手,两手忙捏着耳垂,满脸惊慌地回头:“什么有言在先?我没答应啊!” “由得你选择?快过来,别让我去抓你!” 恰好管家进来,呈了封折子,谢陵翻了翻,眉头蹙了起来,抬眼见沈执睁着一双贼溜溜的眼睛,看起来既好气,又好笑。 约莫也是想起了他在床上的好处,便消气了,将折子一合:“便宜你了,我要出去一趟,你哪里也别去,就在这儿待着。” 说完,转身就走,沈执亦步亦趋跟着追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今天是除夕,你能赶回来吃年夜饭吗?” “能啊,”谢陵顿足,回身掐了掐他的面颊,笑道:“等我回来收拾你。” 第17章 皇兄呀~ 管家送了谢陵出门,见霜七还在跪着,满身都是雪,忍不住凑过去劝道:“都是做下人的,你说你同主子置什么气?二爷即便再犯浑,终归是大人的胞弟,大人嘴上不说,可心里很在意他的!这不,方才从衙门回来,立马去上房支了一千两银子,说是要当压岁钱的!” 霜七抿唇不语,管家讨了个没趣,只好下去忙了。 一直等到深夜,谢陵还是没有回来,差了好几波人去衙门,可都说等会儿就回来,沈执从最开始的满心欢喜,等到了心烦意乱,到最后失落不已。 管家便道:“要不然,二爷先吃着,大人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沈执摇头,坚持道:“不行,他答应过的,要回来跟我吃年夜饭,我一定要等他。” 不知又过了多久,外头忽然放起了爆竹,沈执凑至窗前一看,就见从禁中城上燃起一簇簇光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火速冲上了云霄。 已经快到子时了,可谢陵还是没有回来。 差去衙门的下人禀告,说是谢陵被良王绊住了,怕是要吃完酒再回来,让沈执别等了。 管家暗暗叹了口气,从旁问:“二爷,还等吗?” 沈执沉默良久,抬眸望向窗外,见外头热热闹闹的,自己心里却空落落的。好半天才吐了句“不等了”,起身往外走。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恼什么,总觉得像谢陵那种言出必践的人,答应过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怎么能凭白无故让他跟个傻子一样等了这么久。 不回来了,差个人说一声,很难吗?不想跟他吃年夜饭,早点说清楚,很难吗? 衙门外,谢陵扯着马缰绳笑道:“赈灾之策臣都同殿下说清楚了,天色已晚,臣还得赶回去吃年夜饭。” 元瑾笑道:“快到子时了,正好我也是一个人,大人不妨留下来,陪我一同喝酒,明日一早再回去。” 谢陵却道:“不必了,臣府里养了只野猫,很是难缠,旁人治不住他的,非得臣抱着哄才行。”说着,又低笑一声,“臣若是回去晚了,他肯定要闹脾气的。” 元瑾莞尔,又央了几句,见谢陵坚持,便不再多 言,让开身目送他骑马离去。 沈执避开府上下人,寻了个狗洞钻了出去,沿着长安街漫无目的地走。 总觉得心里闷闷得难受,像是有人用手攥着,说不出的憋屈。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遥见桥上立着两道人影,其中一道穿着暗红色的锦衣,以金玉为冠,腰系玉扣,离得近了,才瞧清真容。 墨发柔顺如绸,五官冷峻如峰,睫毛浓密如织,显得双唇很薄,透着几分凉薄姿色。袖口处隐隐银光流转,映得他眉目清冷如画,姿态孤高傲慢。身旁那位倒还温和些,生得也极俊。 沈执当即调头就跑,还没跑出几步,那两道人影就轻飘飘地落在眼前。 “跑什么的?见到皇兄了,也不过来问好?” 沈执暗暗叹了口气,拱手道:“皇兄。” “看起来瘦了不少,谢陵平时不给你饭吃的?”元祁两手按着他的肩膀,摸到手腕时,眉头一蹙,很快又淡淡笑道:“金针逆行封内力,谢陵倒是挺有手段的。” 沈执抿唇,抽回了手臂,闷闷道:“何止是有手段,谢陵又不是什么良善之辈。皇兄贬我为奴时,应该想过我会是什么下场。” “不贬你为奴,怎能消了中书令大人的怒火?”元祁如是道,见沈执神色颓然,想了想,又道:“朕召谢陵回京,必受之大任,他受尽委屈,怒火难消,总得有个泄恨的人在身边。待事成之后,皇兄会收你为义弟,赐你皇姓,届时封侯拜相都不是问题。” 沈执暗暗叹了口气,心道:自己本来就是正儿八经的龙子皇孙,而且还是先帝的第九子,如果不是老混蛋谢良当初选了他,现如今自己才是高高在上的良王,哪有元瑾什么事。 明面上却道:“封侯拜相我就不奢求了,能像个山野莽夫一般,草草一生便足矣。” 元祁但笑不语,很快又道:“过完年,你就十七岁了,有没有想要的东西,皇兄送你。” 沈执也笑:“还是别了吧,贵重的东西放我这儿,别人还以为是我偷的。皇兄还是给元瑾罢。” “元瑾好东西多,他什么都不缺,这样,皇兄给你存着,即便是当山野莽夫,也需要钱财傍身罢。” 沈执不可置否,想了想,又道:“今晚 宫里设年宴,这么多事呢,皇兄怎么有空过来寻我的?” “自然是有正经事,想必你也听说了,沈墨轩年后要来京,升任为太常寺少卿,他同谢陵关系甚笃,皇兄需要你想方设法,让他二人反目成仇。” 沈执就知道元祁找他没有好事,闻言心里一沉,巴巴问道:“为什么?轩哥为人正直,一向忠心耿耿,他不会对皇兄怀有二心的。” 元祁道:“舅舅年事已高,又任江州巡抚,手里兵马不少,这几年隐隐有功高盖主的趋势,皇兄当初将你送至沈家,便有这层意思。”他拍了拍沈执肩膀,“你尽管照皇兄的话做,事成之后,前账一笔勾销。朕会放你自由。” 沈执没吭声,悄悄攥紧了拳头。 “时候不早了,朕要回宫了,有什么事,你便按此前的法子传信过来。”元祁说罢,便要离去。 “皇兄!”沈执突然将他唤住。 “何事?” “没什么,我就想问……问皇兄要点银子使使。” “讨债的小鬼,”元祁微微一笑,同夏司道:“把身上的银子都给他。” 夏司应是,塞了个钱袋过来,沈执掂了掂,感觉还挺沉。 他又忽道:“皇兄!” “何事?” “皇兄,我是你从路边捡来的阿猫阿狗么?” 沈执鼓起勇气,上前一步道:“你有没有想过,谢陵可能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喜欢我。他也会打我骂我,不给我饭吃,大雪天还让我彻夜长跪,你有没有想过?” 元祁正色道:“你背叛过他,谢陵心里自然有恨,情理之中。总归不会要了你命,皮肉之苦而已。” “什么情理之中?我是铜墙铁壁么?打我身上我不疼么?”沈执今晚委屈至极,攥着那只钱袋,低声道:“皇兄总是对我受的委屈视而不见!我满身的伤,有几处不是皇兄赐的?就连当年元瑾那么对我,皇兄依旧可以漠然视之!” 元祁脸色一沉,不悦道:“你是在指责朕?” “我怎么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一个人死了干净了,可沈家爹娘,还有轩哥和谢陵,甚至是所有对我好的人,全部都难逃一死!”沈执满心绝望,攥拳道:“浑蛋元祁!若有一日刀在我手,我必定屠尽天下薄情狗!” 夏司大惊失色,忙出声制止道:“沈执!不可口出无状!” “无妨,跟朕耍孩子脾气呢,”元祁随意摆了摆手,缓步逼近,钳住沈执的脖颈,耳语道:“阿则,杀人的刀永远都落不到你手上,但你的命永远在皇兄手里。” 第18章 我喜欢你 沈执兀自站在桥上好一会儿,抬眸望了望月亮,突然觉得也没什么。反正这么多年了,早就习惯了。 他沿街撒钱,遇见乞丐或者还在外摆摊没回去的贫苦百姓,二话不说就送银子,又在小摊子上喘着粗气,呼哧呼哧喝了碗豆花,估摸着谢陵也回来了,遂揣着所剩不多的银子,回了谢府。 沈执才扒开狗洞往里钻,立马被人扯着衣领拽了起来,谢陵猛然抬起手来,作势要给他一耳光,沈执不躲不挡,闭着眼睛准备硬受了。 手掌挟着一道劲风,终是擦着沈执的面颊,落在他的颈窝。 不知为何,沈执并没被打,可脸上火辣辣的烧着,眼前都重影起来。 “居然钻狗洞?!你是猪,还是狗?有门不知道走?” 满院子灯火通明,乌泱泱站满了人,家丁手里举着火把,火光映得谢陵面沉如水,气得伸手指他,咬牙切齿道:“去哪儿了?满府的人为了找你,都快掘地三尺了!你是属耗子的?一眼看不住你就跑!” 沈执哪里知道谢陵推了良王的约,赶在子时之前回来,就是想陪他吃个年夜饭,谁曾想屋里空荡荡的,早就不知他的去向。 谢陵害怕沈执逃跑,届时罪加一等,天王老子来了都保不住他,又怕他内力被封,在外头跟流浪狗似的受人欺负,还怕外头冰天雪坏人那么多…… 沈执眼前重影重得厉害,稀里糊涂就被谢陵扯着衣领走,再缓过神时,已经跪在院子里。 “来人,把今日看院子的护卫全部都带过来!一人五十棍,打!” 谢陵一声令下,家丁搬长凳,扛大棍,一人按腿,一人执杖,不消片刻,满院子都是闷闷的击打声,以及惨烈的痛呼声。 沈执抬手揉了揉眼眶,瞥见谢陵立在廊下,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又想起元祁的吩咐,甚至还有沈墨轩,一时间不知出于什么想法。 抬脸轻声道:“哥哥,我要是想跑,别说狗洞了,耗子洞我也钻。他们虽是下人,但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大过年的还挨打,爹娘知道了,肯定心疼死了。” 谢陵冷笑:“还有脸说?自己惹出的事,连累旁人 给你收拾烂摊子!” 沈执又叹了口气,慢吞吞地起身,随手推开家丁的手,那家丁也怕当真伤到他了,一时间也不敢再打,跟个木头似的杵着。 谢陵呵道:“你想造反?” 沈执摇头,一脚将长凳上趴着的家丁踹下去,这才慢吞吞地趴上去,两臂交叠着垫在下巴底下,闷闷道:“我不连累别人。” 左右的家丁面面相觑,根本不敢动手,只试探着唤道:“大人,这……这可是二爷,真……真打?” 谢陵胸膛上下起伏,眉头几乎皱成了川字,他这么倾尽全力地说服自己,不顾外人眼光将沈执带回来,居然还带错了。 眼前这位少年根本不是什么软和可爱,讨人喜欢的小白兔,分明就是不知好歹,让人恨得咬牙切齿的白眼狼! “来人,去找一捆麻绳过来!” 沈执尚且不知道谢陵要做什么,满院的下人都被赶了出去,连院门都锁了起来。 他心里想,肯定是要把他捆结实,照死里打。小腿肚子就开始酸了。 下一瞬就被扯了衣领,谢陵动作粗暴,很明显带着火气,沈执被拽得踉踉跄跄,好不容易站稳,膝弯一疼,又跪了下去。 谢陵沉默着将麻绳抛至梁上,然后打了个结,又攥着沈执的一条腿,一圈圈绑好,最后一拉绳索,沈执整个人倒吊在梁上。 只有手指勉强可以碰到地面,他难受至极,原本眼睛就重影了,现在更是难过得恨不得死了才好。 他希望谢陵能把他活活打死,这样就不用每日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的,也不用再因为各种各样鸡毛蒜皮的小事难过了。 沈执几乎带着绝望地哽咽道:“你怎么不杀了我?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 “想死可没这么容易!”谢陵冷笑,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忽然上手摸索着沈执的腰。 沈执怕痒,嗷嗷嗷地笑,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这是什么?”谢陵搜出那枚钱袋,里头还有沈执没撒出去的银子,他半蹲下来,眸色沉得可怕,“沈公子现如今好有出息,竟然都会偷银子了,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嗯?” 沈执一头雾水。他虽然如今落魄了,但骨子里还流着皇室的血,怎么可能偷盗? “我没有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不是一定要鞭子抽到你身上,弄得满身伤痕才肯听话?”谢陵冷笑,“沈公子啊沈公子,你说你当年到底图个什么?跟在我身边委屈你了?” 沈执像霜打的茄子,脑子里嗡嗡的,感觉像是飘在一层浮沫里,向来情爱这种东西误人子弟,谁碰谁伤心断肠。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也不明白自己沦落至此,有什么资格同谢陵讲条件,又哪里来的皮脸,奢求谢陵能善待自己。 谢陵却当他是死不悔改,又冷笑道:“不承认是么?那我现在就派人出去查,你生得如此模样,旁人见一眼,怕是要终生难忘。” 沈执一听,立马慌神了。以谢陵的本事,真要去查,定然能查得水落石出,万一被他发现,自己私底下同元祁见面,当真是要他狗命了! 脑中思绪万千,其实不过一瞬之间,他闭着眼睛大叫:“是我偷的!是我趁哥哥出门办事,偷了哥哥的银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们来世再当亲人罢!” 不知为何,谢陵的胸口忽然堵了起来,他想起先前沈执说,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大过年的还挨打,爹娘知道了,定然心疼死了。 可沈执也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啊! 谢陵起身,走至桌前喝了口凉茶,渐渐平息了怒火,再转身时,就见沈执身下一滩水滞。他微微一愣,半蹲下来钳住他的下巴。 沈执双目紧闭,死咬着嘴唇,似乎想把眼泪憋回去,眼角可怜地洇红一片,谢陵淡淡道:“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的?” “男人就不能哭了?谁规定的?哪条律法明文规定男人不能流眼泪了?”沈执梗着脖颈叫嚣,很快又心虚地沉了声,“为什么没有人疼疼我……” 谢陵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于是凑过去问:“你说什么?” 沈执崩溃地哽咽道:“我说,为什么没人疼疼我!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为什么别人风光恣意,我就像块烂泥!凭什么别人兄友弟恭,我就像是打垃圾堆里捡来的!大过年的,我只是想吃顿热腾腾的年夜饭,犯他娘的哪门子王法了!” “我同良王殿下有要事相商,你若乖乖在房里等着,岂会 惹这一出?闹了一整晚,我不累么?” “良王自己没哥哥吗?他说有要紧事,你就眼巴巴地去了?那改明个他要娶媳妇儿了,你是不是还要给他操持?”沈执觉得自己这个闷气生得好没道理,既幼稚,又欠揍,倒吊着说话,头晕恶心,直想吐,可胃里空空的,怎么都吐不出来。憋着股酸劲儿,“我看你就是喜欢他!” “我不喜欢他,我喜欢你。”伸手抚摸着沈执的脸,谢陵笑道:“我从不撒谎。” 沈执一口气几乎提不上来了,脑子嗡嗡作响,觉得这句话好不真实,他甚至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整个人放空了。 谢陵这回总算是知道沈执大半夜发什么疯了,估计就是在府里等着急了,又困又饿,所以才急眼了,他本来就任性妄为,谢陵也见怪不怪,甚至觉得哪天沈执安分老实了,那才是祖宗坟头冒青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呢。 可他偷银子却是板上钉钉的事,那抽屉里的红信封上还有两只黑乎乎的爪印,谢陵闭着眼睛都能想到,沈执吃着烤花生,胆大包天地翻他抽屉。 不过,这也没什么,原本就是给他的压岁钱。大过年的,谁不想宠宠枕边人。 “说说看罢,私自出府,盗窃,顶撞兄长,这账怎么算?” 沈执嗷嗷叫:“还能怎么算?有种你就弄死我!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当朝中书令都是怎么虐待亲弟的!” 他嘴硬,但心里怕得要命,恨不得学地痞无赖,抱着谢陵的腿,死乞白赖地哭求讨饶。 但自尊心不允许他这么不要脸。 谢陵竟然笑出声来:“要不然这样罢,上次没尽兴,害我发病吐血,这次连本带利讨回来,不过分罢?” “我觉得不行!”沈执一想到自己被人吊起来搞,浑身都颤个不停,这种姿势不疼死才活见鬼了,当即拒绝道:“我不要做!要么就杀了我,要么就饶了我!” 谢陵不肯再理他了,转身就走,屋里静悄悄的,沈执默默流泪,感觉自己的小命怕是要交代于此了,他头昏眼花的,整个人跟吊死鬼似的。 待谢陵端着饭菜回来时,就见沈执面如死灰,一副痛断肝肠,随时随刻都要驾鹤西去的惨状,既好笑,又可怜。 当即忍不住道:“行了,我饶你了,真服了你了。” 第19章 请滚罢,殿下 沈执道:“那你先放我下来!” 谢陵起身解了绳索,随手扶了一把沈执的腰,这才没让他头先着地。 沈执只觉得血液逆流,眼前一花,差点跌下去,腰间一热,就被谢陵扶稳了。他道:“哥哥可是朝廷命官,说话可要算数,别回头还翻旧账。” “嗯,说话算数。” 谢陵松了手,径直走到桌前盘腿坐下,见沈执杵着跟傻子似的,便招了招手:“来,吃年夜饭了。” 沈执抿唇,慢吞吞地凑了过去,见菜色少,茫然地问:“怎么就这一点菜?先前不是准备了很多?” “不想吃的话,现在就可以滚出去了。”谢陵自然不会说,那是他回来没寻到沈执,以为他逃跑了,气得一脚将桌子踹翻了,一口没动的年夜饭全喂猪了。 眼下菜色虽不多,但只有他们两个人。 沈执吃着吃着,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热泪盈眶,他很怕被谢陵瞧见了笑话,赶紧偏头抬袖擦干净,可不争气的眼泪,还是簌簌落了下来。 谢陵用筷子敲了敲他的碗边:“不想吃的话,就不要吃了,就着眼泪吃饭,难道很香?” 沈执左手端碗,右手上的筷子还没来得及放下,用手背挡住眼睛:“我所求不多,只是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每天吃上一顿热气腾腾的饭菜,可是,这真的好难。你当年待我如同至宝,我却恩将仇报,的确是我辜负你了,我认了。” 谢陵微微一愣,扯下他的手臂,端详着他的面容,很快又摇头道:“你辜负的不是我,是你自己,路都是自己选的,哪怕是跪,你都必须跪完全程,没有回头路的。” 沈执肩膀一抽一抽的,颤声道:“我还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吗?” “也许吧。”他说完,又望着沈执的眼睛,平静道:“你当年才十三岁,年少无知受人蒙骗,也有我一半的责任。谁让你喊我哥哥呢,我总归是要护着你的。” 说着,谢陵抬手擦干他的眼泪,轻轻道:“别哭了,在我面前就算了,出去可别这样,丢我的人。” 沈执大力点了点头,埋头继续吃饭,顿了顿,又抬脸道:“哥哥。” “嗯?” “没事。” 他复低下头,终究没敢越雷池半步。 西境连月雪灾,皇上命良王殿下三日之内想出个万全之策,良王幸不辱命,当真想了个完整的方案出来,不仅能解燃眉之急,还能将受灾百姓暂且安顿好。一时风光无两。 沈执知晓后,忍不住在谢陵跟前吐槽:“良王殿下有什么可得意的?什么都没做,连法子都是别人替他想好的,就张个嘴,觍着脸说是自己想出来的,把功劳都揽自个身上,脸皮真厚!” 谢陵今日祭祖,同衙门告假,特意换了身玄色长衫,回身见沈执两手掐腰,满脸不忿,连衣领都是歪的。遂伸手一捞,将人拉近身来,替他整理衣衫,淡淡道:“良王揽我的功劳,又没揽你的,跟你有什么关系?今日祭拜爹娘,衣服好好穿,别在爹娘跟前丢人现眼。” 沈执暗暗吐了吐舌,他不是第一次跟着谢陵祭祖,每一回都有新体验,今年也不例外,还是他背叛谢陵后,第一次面对谢家二老的灵位。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夜路走多了,他也怕遇鬼,一进祠堂的门,就收起嬉皮笑脸,一本正经地跟在谢陵身后。 谢陵做什么他就跟着做什么,半分也不差。谢陵暗觉好笑,掀袍跪在蒲团上,沈执见状,忙跪在一旁,余光一直往他身上扫。 时不时还眨着眼睛,贼溜溜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陵也懒得管他,恭恭敬敬地对着灵位磕了三个头,沈执一直学他的动作,不知为何,突然生起一个念头了。 竟然可耻地觉得谢陵是带他见父母,更可耻地觉得方才那三拜拜就算是拜天拜地拜父母了,更更可耻地是,他不要脸地问谢陵:“哥哥,你说我生成这样,爹娘会喜欢我吗?” 谢陵将三炷香插香炉里,闻言侧眸瞥他一眼:“你问我,我怎么知道?要不然你下去问问?” 沈执讨了个没趣,赶紧吐了吐舌溜之大吉,谢陵虽然休值,但该处理的公务一样都跑不了,出了祠堂就回书房去了。 临走前还交代沈执,好好看看书,准备春闱。 沈执脑子放空,胡乱点了点头,调头去前院找阿兮踢毽子了。 没曾想才过午时,管家就急火火 地过来,沈执拦他一问才知,原来是良王殿下亲自登门了。 若正儿八经的算,沈执才是先帝的第九子,良王殿下不过就是个小十,还是个弟弟。 管家拐弯抹角,让沈执去后院里玩,别惊扰了良王,原本他若不说此话,沈执肯定拉着阿兮去后院玩了,可管家偏偏多嘴。 阿兮见他连毽子也不踢了,遂道:“二爷,要不然咱们去后院玩罢,我给二爷缝个荷包,怎么样?” “我不要荷包。”沈执随手将毽子放在管家头顶,骂了句老东西,抬腿就往上房去。 鬼鬼祟祟地溜了进去,躲在屏风后面,果见一俊秀公子坐着喝茶,没多一会儿谢陵便进来了,两人寒暄几句,元瑾就直奔主题道:“这次多亏了谢大人的赈灾之策,这才解了燃眉之急,我今日来,便是想当面感谢大人。” 谢陵笑道:“殿下言重了,为朝廷办事,是臣的职责所在。既然解决了西境雪灾,也算是让万千难民过个好年了。臣不敢言功。” 沈执撇嘴,心里极不喜欢官场上迎来送往的客套话,总觉得虚伪恶心,他忍不住盯着元瑾,想在他身上盯出两个洞来。 也不知道是怨恨,还是羡慕,心里闷闷的难受,下意识攥紧了拳头,身后忽传来霜七的声音。 “什么人在那?快滚出来!” 谢陵同元瑾双双望了过来,沈执大吃一惊,暗叫了句糟糕,忙要逃跑,可随即被人从后面一脚踹了出来,整个人压趴屏风,摔得那叫一个七荤八素。 元瑾蹙眉道:“怎么是你?” 沈执万分尴尬,就想挖坑把自己埋一会儿,却听谢陵道:“还趴着做什么?不赶紧起来见过良王殿下?” 他又转头,笑着同元瑾道:“舍弟谢初黎。” 沈执懂了他的意思,拱手拜道:“谢初黎见过良王殿下!” 天底下谁人不知,沈执就是谢初黎,谢初黎就是沈执,可谢陵执意如此,不过是在人前维护沈执的颜面,毕竟“沈执”已经被贬为庶人了。 元瑾岂是那种糊涂蛋,怎会不明白其中关窍,暗暗纳闷谢陵为何要放过沈执,可明面上却笑得春风和煦:“原来是谢二公子,久仰久仰!” 他话锋一转,又笑着道:“谢二公子 方才为何行那般大礼,让人好生意外,幸好中书令大人在此,否则我还当是哪家小厮,这么不懂规矩。外客还在就敢私闯前厅了。” 沈执抬眸,故作差异道:“这里本来就是我家,还有什么地方是我去不得的?”说着,他又凑到谢陵身侧,“哥哥,你说是不是?” 谢陵低头抿了口茶,闻言放下茶杯抬眸望他,笑意吟吟道:“是啊,本来就是自己家,有什么地方不能去的。”顺手拍了拍沈执衣衫上的灰尘,“有没有摔伤?” 元瑾脸色难看起来。 沈执:“没事,那屏风忒不结实了。” 谢陵点头:“嗯,回头让人烧了罢。” 沈执暗喜谢陵帮自己说话,遂笑道:“既然哥哥有要紧事要同良王殿下商议,我这便下去了,告辞!” 他飞快地说完,赶紧要退下,元瑾跟着起身道:“天色不早了,我府里还有些要紧事,就不多打扰了。” 谢陵道:“既然如此,那臣派人送一送殿下。” “不必了,外头天寒地冻的,听闻谢大人身子骨大不如前,还请留步罢。”元瑾不动声色地瞥着沈执,又笑道:“若不然,谢二公子送一送本王?” 沈执估摸着元瑾有话要同他说,遂比划了个请的动作,两人刚至府门口,元瑾就迫不及待道:“沈公子好手段啊,仗着自己同中书令大人一母同胞,什么腌臜事都敢做!也不知道何为自重!” 沈执心想:“我同你才是一母同胞,而且还抱在一块儿八个多月的亲兄弟。” 明面上却低笑道:“这是我们谢家的家事,就不劳良王殿下费心了,有空就多想想西境赈灾之事,大过年的,我哥哥忙得很,没那么多闲情逸致应付殿下。” 元瑾被戳了痛处,心里越发恼恨,有心想给沈执一个下马威,可府中下人一直守在左右,生怕沈执出了半点差错似的。 沈执两手一摊:“殿下也看见了,我哥实在太紧张我了。” “你别得意的太早!日后有你哭的时候!” 沈执笑容灿烂地伸手作出一个请的动作:“请滚吧,殿下。” 待将元瑾送走,他才揣着手,慢吞吞地往府里挪。实在想不明白谢陵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明明知道皇上和元瑾一个鼻孔里出气,居然还帮元瑾想什么赈灾之策,待他竟然一副毫无芥蒂的模样,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第20章 实在太荒唐了! 过了上元节,沈墨轩奉旨迁入京城,谢陵替他寻了个风水极佳的好府邸。 就这么说吧,谢府在东街,府邸就在西街,中间横跨一整条长安街,坐马车都得两个多时辰。 谢陵出手倒也阔绰,新府邸里面陈设一应俱全,好山好水,实乃定居养老办公的好处所。沈执估摸着谢陵是打算彻底断了他的邪性,也不敢多说什么。 待沈墨轩乘水路来京,谢陵亲自去接,原本沈执也眼巴巴地要跟去,结果谢陵说什么都不肯。按头让他在府里窝着。 府邸里新修的园子也完工了,沈墨轩来京时未瞧见沈执,旁敲侧击问了谢陵几句,听他一直是搪塞之词,心里暗暗担心沈执出事了,遂借着园子的事,要在府邸上设宴款待。 沈墨轩在京中相识的人不多,除了谢陵,沈执二人外,便是皇室中人了,毕竟沈家是先皇后的母家,打断骨头还连着筋。 一大早谢陵就起了身,立在屏风后面穿着朝服,回眼见沈执还在床上趴着睡觉,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浑然忘了自己是啥身份,也不知真是心大,还是真的不怕死,遂好笑道:“晚上沈兄府上设宴,千叮咛万嘱咐让我把你也带上,你就这么一副懒懒散散没有出息的样子,去那丢人现眼么?” 沈执一听,立马睡意全无,趴在床边探个脑袋出来:“轩哥总算想起我来了,我就喜欢去别人府上吃酒,这回既是轩哥相邀,哥哥定然没有拒绝的道理罢?” 他满脸笑容,心里想着伸手不打笑脸人,多笑一笑,也没什么坏处。况且他天生就是一副笑脸,即便要哭,也是眸子先弯。 谁料谢陵大步流星走了过来,照他后脑勺狠扇了一下,沈执吃痛地往被窝里一缩,呜呜啊啊地乱叫。 末了才揉着头,万分郁闷道:“不是说了,伸手不打笑脸人,怎么我笑得这么好看,哥哥还打我?” 谢陵言之凿凿道:“伸手不打笑脸人不错,但我觉得假笑就是该打!” 沈执暗骂了句“不讲理”,翻过身又要继续睡,谢陵两手一扯被子,他索性就蜷缩在一起,让人诧异的是,天底下应该 甚少有男人能缩成这么小一团。 谢陵并不觉得他这样很可爱,提溜着他的衣领将人拉起来,不近人情道:“起来!成天睡到日上三竿!书看好没有?你该不会打算让我替你考科举罢?!” 沈执被迫跪坐在床上,也不知是没睡醒,还是打疼了,眸子朦胧一片淡淡水光,连眼尾都洇红起来,眼波流转间,勾得人心荡漾,心驰神往。 谢陵尚且未从他如何能作出这种姿势的疑惑中走出来,已经被他这记勾人的眼神吸住了,连他自己都没发觉地红了耳垂。可仍旧板着脸道:“这才算什么?你若考不上,我弄死你!别以为我在同你说笑,不信的话,尽管试一试,看看沈墨轩护不护得住你!” 沈执大为不满,很不理解谢陵三年之后,如何变得这般不懂怜香惜玉。即便自己不是啥温香暖玉香饽饽,可也生得足够人模狗样罢。就连元祁那么清冷性子的人,偶尔也会看在他生得好看的份上轻饶,就偏偏谢陵不一样。 好不容易才将活阎王送走,沈执又要回去睡觉,霜七一把将他拉住,呵道:“大人吩咐了,让我盯着你看书,你要是不好好看,回头大人饶不了你!” “我说霜七,”沈执磨了磨后槽牙,万分郁闷道:“大过年的,我刨你家祖坟了?我跟我哥哥之间的事情,关你什么事?咸吃萝卜淡操心!” “你以为我愿意管你?如果不是大人对你还有余情,你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霜七推了他肩膀一下,呵道:“快进去!” 沈执顺势往地上一扑,打了个滚躺地上了,恰好阿兮从前院过来,见状忙上前拉住霜七,骂道:“你干什么?怎么可以凭白无故推二爷?!等大人回来,我一定要告你一状!” 霜七恼怒道:“他是装的,你看不出来?你跟着凑什么热闹!环姨,环姨!”他扯着阿兮手腕,将人往外头拽,一面大喊,很快外头就闹成一团。 沈执在地上躺了一会儿,琢磨着到底怎么做,才能让沈墨轩同谢陵彻底决裂,思来想去没什么好的法子,正愣神间环姨从外头进来,忙不迭地过来扶他。 “二爷,快些起来,地上凉!霜七没有坏心,就是性子直了点,二爷大人不计 小人过,千万别放在心上!” 沈执笑了笑道:“环姨,我想吃太师糕,雪花饼,玫瑰煎,还有烤鸡,烤鸭,烤鹅!” 环姨笑道:“好,奴婢这就给二爷做去,二爷稍待。”说完便下去了。 谢陵临近傍晚才打外头回来,将马缰绳丢给下人,随口问道:“二爷今日在府中如何?” 管家笑道:“好着呢,一天了连个院子都没出,听说一直在房里看书,可用功了!” 谢陵暗暗点了点头,心想沈执此人好赖话从不听,软硬不吃,还得靠点强硬手段。只有满身伤痕才肯乖乖听话,就同脱缰的疯狗没区别,寻常人根本治不住他。 也不知道沈执跟在元祁身边三年,都是以何种无赖姿态撒泼讨宠的。 他正想着,脚下不停,很快就入了院子,隔着一道房门就听见屋里传来沈执的笑声。 老管家满脸大汗,转过脸来偷觑着谢陵的脸色:“这……似乎是阿兮在里头?” 谢陵抬手推开房门,就见沈执斜躺着,一条腿平伸,一条腿半曲着,正同阿兮翻花绳。一见他进来了,霍然从地上窜了起来,结结巴巴地唤道:“哥哥怎么……怎么回来得这般早?” “我回来得不巧,打扰到沈公子的雅兴了,真是对不住啊!” 谢陵缓步走了进来,见屋里凌乱,地上还摆着没吃完的糕点,他弯腰将书捡了起来,吩咐管家把阿兮带出去。 “我让你待在府里看书,你看哪里去了?脑子里成天装的什么?草纸吗?踢毽子,翻花绳,姑娘家玩的花样,你一个不落!” 说着,卷了这书就往沈执头上砸,沈执一点没敢躲,心里大叫道:“砸罢,砸罢,赶紧砸,砸得头破血流才好!” 谢陵却突然停住了,似笑非笑道:“我知道了,沈公子心里打着小算盘,想借此让我打你一顿,回头跟沈墨轩告状,说我欺负你,可对?” 沈执大吃一惊,猛然抬脸看他,谢陵盯着他的脸,又笑:“看来是我猜对了。” 沈执:“……” “哎呦!” 谢陵一手攥着他的手臂,以擒拿之术,直接将人按在床上,冷笑:“你要真想一辈子当奴隶,就趁早讲!我也不在你身上多费心思了!我就是养条狗, 他还知道对我摇尾巴。我养你有什么用,成天气我!” 沈执暗暗叹了口气,哪里真想同谢陵作对,只不过是怕元祁借题发作。他自己的路,自己走,绝对不牵连任何人。尤其是谢陵。 遂头一垂不再言语,谢陵见他又闷葫芦,气得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顺势捏着他的脸道:“沈公子,我对你没有什么耐心了,你若是一直闷葫芦,那就床上解决罢。” 沈执甚惊恐地抬眸望他:“床……床上解决?不行,这太荒唐了!实在太荒唐了,谢陵,谢陵!呜呜呜!” “嘘,别出声,小心让人听见。”谢陵捂住他的嘴,将人往床里面一堆,隔着门对外道:“来人啊,去沈府通传一声,就说本官突然有紧急公务需要立马处理,稍晚一些便去赴宴!” “是,大人!” 沈执出师未捷身先死,好不容易才从床上爬下来,觉得腰酸背痛,两腿直打哆嗦。哪里都疼得很。 垂着头慢吞吞地往外走,恨不得离谢陵十里地。 谢陵将人拽了过来,重新帮他整理了衣衫,似乎觉得束腰不好看,又取了一根镶宝石的束腰过来,亲手给他系好,低声嘱咐道:“在外头别丢我的脸。” 沈执嘟囔道:“轩哥又不是别人。” “沈家不过养你半载,即便沈墨轩待你再好,也只有半年的情分,你就对他如此。”谢陵平静道:“可我养了你六年,视你为掌心宝,对你那般明目张胆地偏宠,要什么给什么,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沈执默然,他当然不能告诉谢陵,在他养自己之前,已经有一个叫做元祁的男人,虐待了自己人生最早的六个年头。 并且用了一切常人想不到的办法,教会他如何忘恩负义,冷血无情。 排队买菜还有先来后到呢,何况他的心早就黑了。 “每次你都这样,小闷葫芦一样,你说,我怎么待你才算好?”谢陵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捏着他的脸,“小阿执啊,我把心剖给你,好不好?” 第21章 我家弟弟金贵娇气得很~ 二人乘着马车赴宴,一路上沈执苦不堪言。 一则谢陵冷着他,二则腰腿疼得坐不下,好不容易挨到了沈府,忙不迭地跳下马车。 府邸端得上是尊贵大气,里面景致甚美,一草一木都排列地很有章法,沈执记得谢陵对园林修建方面颇有研究,遂猜测是按他的意思建的。 二人才穿过一条花溪,沈墨轩便迎了上前,拱手笑道:“谢兄百忙之中肯赏脸一聚,当真是蓬荜生辉,有失远迎了,还望谢兄莫怪。” 谢陵笑道:“沈兄高迁,又甫一入京,这个面子我自然是要给的。”说着,让下人将带过来的礼物送上。 沈墨轩自然是千恩万谢,余光瞥见沈执垂着头,慢吞吞地在后面跟着,遂问:“阿执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睡了一天了,才睡醒,回头坐下来吃几杯酒就好了。”谢陵瞥他一眼,又笑着作了个请的动作。 众人便浩浩荡荡地往后院行去,来到一处景致极美的院子,也是这会儿沈执才明白沈墨轩为何会有失远迎。 元瑾起身相迎,笑着道:“原本以为表哥只请了我来,没曾想还请了中书令大人。” 谢陵淡淡一笑,几人纷纷落座,沈执原本要凑过去坐在沈墨轩的下首,谁曾想位置被元瑾占了,只好不情不愿地贴着谢陵坐下。 他腰腿疼,又不好意思让人拿垫子来,当真是坐不下去,直接跪着的话,又比旁人高太多,真真跪也不是,坐也不是。 沈墨轩见他迟迟不坐,疑惑道:“你这是怎么了?为何不坐下啊?” 沈执咬牙道:“没事,就是腿突然麻了,我活动活动就没事了。” “我瞧你脸都白了,腿麻得这般厉害?” 元瑾却像是察觉了其中关窍,意有所指道:“前日我在文渊殿看小十七读书,太傅问他悬梁刺股是什么意思,小十七说,把人吊在房梁上用锥子刺屁股,此股非彼股,小十七俨然将股理解错了。” 此话一出,沈墨轩神色一凝,询问似的望向谢陵。 “十七皇子年幼,分不清楚股是何意,也在情理之中。可我家弟弟今年十七了,连良王都懂的事情,他怎 会不懂。”谢陵笑容不减,偏头望着沈执,“腿还麻么?要不要哥哥帮你捏一捏?” 沈执大惊失色,赶紧道:“不麻了,不麻了,怎敢劳烦哥哥动手。”他咬紧牙关,小心翼翼地坐了下去,也不敢乱动,心里暗骂了谢陵祖宗十八代。 沈墨轩仍旧放心不下,可听谢陵都如此说了,也不好再多言,索性就借着喝酒,随意闲谈几句。 沈执腿都坐麻了,动一下就疼得要命,鬼才知道谢陵在床上使那么大劲儿干嘛。冷汗顺着面颊滚滚落了下来,根本没有闲情逸致听他们三个闲聊。 蓦然,有一只手从旁边探了过来,他一愣,抬眸望去。 谢陵低头抿了口茶,仅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有那么疼吗?把冷汗擦擦,回头晾汗要头疼的。” “就是很疼很疼啊!!!”沈执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挣回手,不动声色地把汗擦了。 也幸好光线昏暗,沈墨轩看不清楚,否则见他脸色惨然,定然要过来询问,若只有沈墨轩在便罢了,偏偏良王也在。 他就是疼死在这,也不能让元瑾看了笑话! 好在沈墨轩还有些体己话要同沈执说,元瑾也不是那等看不懂眼色的榆木脑袋,遂借口醉酒,小坐片刻。 沈墨轩将沈执拉入房中,又将门窗关好,转身问他:“是不是谢陵打你了?伤得重不重,赶紧让我看看。” 谢陵最用心险恶的地方,便在此了,明明知道沈执面皮薄,怎么可能告诉沈墨轩这种事情。 于是赶紧躲开,摇头道:“没有呢,我就是马车坐久了,腿麻了,稍微活动活动便好了。” “肯定是受伤了,让我看看!”沈墨轩说着要去抓他手臂,沈执转身躲开了。 “轩哥,真的不用了!回头因为这点小事,你同谢陵再吵了起来,岂不是我的过错?”沈执抿了抿唇,故意岔开话题,“轩哥此次入京,阿爹阿娘有没有什么话,让你带给我?” “有,”沈墨轩沉沉叹了口气,将一个小包袱取了出来,“阿爹说让你有空回去看看,这里是阿娘熬了几晚没睡,一针一线给你缝制的衣裳,颜色和款式都是你喜欢的,还有些江州的吃食,阿娘还亲手给你做了糯米莲花糕,你拿回 去跟谢陵一起吃。” 顿了顿,他又上前抱了沈执一下,轻声问:“阿执,如果你在谢陵身边待着不开心,你同我说一声,无论如何,我带你回家。” 沈执心尖一颤,抱着小包袱,缄默不语。他当然想跟沈墨轩回去,三年中不止一次想起江州老宅,院里种的合欢花,沈大人给他搭的秋千,还有沈夫人蒸的甜点。 沈家上下一心一意把他当自家人,可元祁却要他挑拨沈墨轩和谢陵之间的关系,若他当真做了,岂不就是个没良心的混蛋了! “轩哥,其实谢陵对我很好,一直以来都是我任性妄为,”沈执用下巴蹭了蹭沈墨轩的肩膀,闷声闷气道:“我不是个好孩子,让你们失望了。” 沈墨轩却道:“我知道你有很多难言之隐,我也不逼你。可谢陵是真地很喜欢你,阿执,你莫要一错再错。” 沈执长这么大,元祁教给他的道理,无非就是做事无所不用其极,以及不择手段,从来没有引他走过正途。 在他人生最早的六个年头里,耳濡目染学了很多卑鄙无耻的东西,他根本分不清楚是非黑白,也不知道何为对错,唯元祁之命是从。几乎是在棍棒反复锤楚下长大的。 也是到了后来,谢陵才告诉他,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一步步将他往正途上引,沈执也曾经痴心妄想,觉得自己长大了,出息了,可以决定自己的人生了,他不止一次地挣扎过,可到头来,还是功亏一篑。 凄楚黑暗的六年之后,又迎来了更加痛苦的三年,早知会深陷于此,不如从未见过光明。 沈墨轩将几人送至府门口,元瑾借酒劲儿,单手搭在沈执肩头,笑道:“有劳沈公子扶本王上马车。” 沈执心里极厌恶,还未多言,谢陵从旁将元瑾的手臂推开,笑道:“殿下怕是醉糊涂了罢,这里可没有什么沈公子。” 他忽然当着众人的面,微微弯腰,打横将沈执抱了起来,笑吟吟道:“我家弟弟金贵娇气得很,不是旁人随随便便就能使唤的。” 说完,也不管其他人什么反应,直接将沈执抱上了马车。 回府的路上,沈执倒是一反常态地沉默,缩在角落里坐着,怀里抱着小包袱,乍一看,倒像是 离家出走,又被抓回来的小逃妻。 谢陵也懒得管他,自顾自地闭目养神,也不知道马车行了多久,沈执突然问他:“哥哥,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其实是个极卑劣无耻混蛋,做事无所不用其极,品行低劣还恶迹斑斑的畜牲,你会弃了我吗?” “怎么这么问?” “你就回答我,你会怎么做,弃了我,还是杀了我?”沈执眼睛睁得很大,神色极认真,看起来不像说笑。 谢陵略一思忖,伸手一按他的脑袋,淡淡笑道:“你三年前就已经是这样的人了,我不也一样带你回家了?” “那……那就是说,在哥哥心里,无论我成了什么样子,哥哥永远都不会离开我?”沈执抱紧包袱,内心极度挣扎,想在元祁和谢陵之间作出一个选择,于是很紧张地询问,“哥哥,是这样么?” 谢陵微微蹙眉,并不回答他这个问题,眸子满是审视和探究的意味,沈执手心冒出一层冷汗,暗想自己又痴心妄想了。 在谢陵心里,三年前自己就是个卑劣无耻的畜牲了,他又怎么可能永远护着自己。 “你喊我哥哥一日,我偏护你一日。” 沈执心里大感失落,换而言之,一旦谢陵发现自己是个冒牌货,此前种种皆不算数了。他垂着头,像霜打的茄子,一句话都不愿多说了。 回到府上,他亦是没有精神,随便洗漱一番便上了床,背对着谢陵躺着。 谢陵从后面推他一把,含笑道:“做什么?不是疼得厉害么,来,把衣服脱了,哥哥帮你上点药。” 沈执大惊失色,霍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边往墙角缩,一边疯狂摇头:“不不不,我不要上药,一点都不疼了,真的!” “你身上哪块地方我没见过,这么怕羞的话,当初在官道口,狱卒让你跪,你便跪,面子里子全不要了,当时也没见你羞一羞。” 谢陵身子一倾,双膝压在床板上,左手按在沈执身后的墙面,另外一只手捏正他的下巴,好笑道:“我来瞧瞧,沈公子是不是恼羞成怒了?” 沈执老脸通红,咬着牙道:“你不就是想看我出糗?现在大家都误会了,你开心了罢!” “我有什么可开心的,你我本就同气连枝,一荣 俱荣,一损俱损,你在外头丢人现眼,难道我的脸面上就好看了?”谢陵如是道,松开捏他下巴的手,转去拧他的耳垂,叹道:“这有的人吧,不好好珍惜自己,还总想向别人讨宠。你当初在元祁面前,也是一边喊他哥哥,一边如此讨宠的么?” 自然不是,沈执平生最害怕元祁,光听见他说话,浑身都抖,怎么可能去跟他讨什么宠,他觉得谢陵此番是在试探,遂哼了一声。 谢陵好笑道:“怕是当年痴心错付了,难以启齿罢了。” “你又不曾爱过一个人,怎么能推断出我痴心错付了?”沈执不服气道。 “你怎知我没有心爱之人?”谢陵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也许,我有呢。” 第22章 你嫂子脸皮薄 沈执一愣,心道谢陵此前不近女色,又不懂怜香惜玉,难道三年之中,脑子灵光了,有出息了,长本事了,知道在外头撩拨姑娘了。 半是吃惊,半是好奇地问:“真的假的?谁家姑娘啊?多大年纪?叫什么名字?我认不认识?” “……”谢陵沉声道:“你问这么多作甚?” “那可是我未来嫂子,我岂能不问一问?” 沈执觉得谢陵这种脾气的,能遇见个不讨厌的姑娘,已经很难得了,更何况是“心爱之人”,十有八九以后是要成亲的。只要一想到谢陵以后会娶妻生子,和自己再无关系,心里就闷闷地疼,但又不愿显露出来,于是更加热络地询问。 “哥哥,好哥哥,我真的特别好奇,你就告诉我吧?到底大嫂长什么样,若不是天仙下凡,怎么能让哥哥如此着迷,我也想见一见!” 谢陵松开手来,不动声色地整理好衣衫下床,背对着他道:“你嫂子脸皮薄,很怕羞,平时家里管得严,轻易不出府的。也是高门望户出身,家里还有个当京官的哥哥。” 沈执一听,抚掌道:“怕羞好,怕羞好!说明是个很自重的姑娘,家里管得严,教出来的孩子定然知书达礼,善解人意,以后相夫教子肯定不成问题!” 说着,他又昂着脸笑,“可有个小像什么的?拿出来看看呗,我帮哥哥掌掌眼啊!” “不必了,我不允许别人对他评头论足。” “那也得我喜欢吧,万一嫂子面相不好,以后同我不对付,哥哥岂不是每天都要受夹板气了?” 恰好谢陵转身,随手拿过铜镜往沈执眼前一横,板着脸道:“好好照照镜子,就你这样,你以为我会为了你,同你嫂子吵架?” “我哪样了?” 沈执望着镜中的少年,见他五官无一处不端正,无一处不俊美,遂两手捧着脸,叹道:“我竟生得如此容貌!简直惊天地泣鬼神,哥哥对着我这张脸都能下得去手,可见哥哥心肠之歹毒,手段之狠辣,实在不是大丈夫所为。只可怜我年纪小小饱受摧残,日后新嫂子进门,若是不喜欢我,我恐怕就要被扫地出门了呢。” 谢陵将铜镜拿开,实在不明白沈执大晚上发什么失心疯,他曲指一敲沈执的额头。 “你怎么就饱受摧残了?我是毒打你了,还是让你睡马厩,吃残羹冷炙了?你每晚挤在我床上,连枕头被子都要一并抢去。一夜一夜地枕我胳膊。为你好,让你多看书考个贡生,你当我拿刀剐你似的,你且说说看,我要如何待你才算好?” 偏偏沈执就是那种没心肝的东西,说出来的话,十句有九句半都很气人,闻言,很认真地想了想,试探着问:“把红莲水榭还给我,我就听你话。” “好!我明日便让下人清整出来。”谢陵一口答应下来,估计也是被沈执晚上纠缠烦了,很快又狡辩一句,“你以为我很喜欢跟你同床共枕?” 沈执嗤笑:“我也不喜欢跟你同床共枕,你身上那么凉,你晚上搂我睡,我还嫌寒得慌!” 谢陵此人向来言出必践,说把红莲水榭还给他,翌日就打发人清整出来,当晚就把沈执赶过去住。 沈执倒也自在,见屋里陈设焕然一新,远比什么马厩柴房通气多了,谢陵为了让他考中前三甲,那可谓是煞费苦心。 命人整理一间书房出来,四面临水,简直就像是建在红莲池上的凉亭,可惜现在才开春,若是到了夏天,晚上睡在里面,不知道有多凉爽。 不仅如此,谢陵还特意请了教书先生上门,有时候公务不那么繁忙,还会抽空过来探望他。 连续半月,沈执都过得顺风顺水,心里默默猜测是沾了沈墨轩的光。 可好景不长,元祁传了密函过来,说再给他十天时间,如果不能让沈谢两人割袍断义,后果自负。 这个后果自负可就严重了,虽然沈执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后果,但此前种种告诉他,不要轻易挑战一位帝王的底线。 沈执想过很多法子,像什么挑拨离间啊,陷害啊,泼脏水啊,都显得太低级,就以谢陵的聪明,定然不会上勾。 最有效,也是最直接的方法也并非没有,兵书有云:苦肉计。 顾名思义,就是要活受罪,这点让沈执很头痛。他一点也不想活受罪。 恰好沈墨轩的未婚妻随父亲从兰陵远道而来,他公务繁忙,正为 一起两省总督贪污案忙得焦头烂额。 哪有时间应付其他事情,索性就让沈执代他去接应众人。 此人沈执可是认得的,闺名江心月,乃是兰陵知府大人江居正的千金,同沈墨轩自幼定亲,人生得很美,性格也好,温柔灵动。 以前还给沈执缝过衣裳,比他虚大了两岁。因为是家中老来得女,遂格外偏宠,养到现在还没婚配。 不过目测今年秋天就该同沈墨轩完婚了。 沈执当着沈墨轩的面,自然答应得爽快,转个头的工夫,又犯了难,万一谢陵不同意,岂不是白搭。于是又悻悻然地去书房求谢陵。 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好生说了一通,末了,还补充道:“江家姐姐可是轩哥的未婚妻,就是我未来嫂嫂。她远道而来,身为小叔子,自然要前去迎接的。” 他见谢陵没出声,以为他不同意,遂微微恼了:“哥哥,我都答应轩哥了!江家的人也都知道了,三日后船就停在西宁城的码头,到时候我若不去,事后怎么跟轩哥交代?” 谢陵道:“又不是我让你答应的,你如今是待罪之身,出不得京,沈墨轩没告诉你?” 沈执微微一愣,又道:“能不能出京,其实不就是中书令大人一句话的事情!我若执意出京,那些人看在你的面子上,岂敢拦我?” “所以,你一早就想好要扯着我的虎皮出京招摇,何必还要过来问我?多此一举。”谢陵冷笑一声,翻开面前的公文,“书看好没有?我若是哪日听见教书先生说你上课睡觉,我打死你!” 沈执浑身一凛,觉得自己无计可施了。暗暗叹了口气,却听谢陵又道:“你想去的话,其实也并非不行,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哥哥说来听听,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全力以赴!” 谢陵笑道:“你肯定做得到,而且非常拿手。” 不知为何,听谢陵这么一说,沈执非但没觉得松口气,反而有点心虚,勉强笑道:“我有什么拿手的……” “我若记得不错,你会临摹别人的字迹,当年你就是见过宁王的字迹和我的字迹,所以临摹了几封来往密函,你忘记了?” 沈执冷汗潸然,就知道谢陵不会有好事找他,悻悻然 道:“哥哥,这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如今哥哥还想继续翻旧账,好让我羞愧致死么?” “你的脸皮比我素日所穿的那件刀枪不入的金丝软甲,有过之而无不及。不必谦虚。”谢陵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笑道:“帮哥哥临摹一个人的字迹,事成之后,别说是西宁城,你就是顺道去江州玩一圈,哥哥都不管你。” 沈执攥了攥拳,警惕道:“那我总得知道临摹谁的字迹罢?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可不做。” 谢陵笑道:“怎么有脸说,难道你做少了?” 沈执老脸一红,张了张嘴,极小声地嘟囔道:“我才没有呢。” “行了,快过来,”谢陵将他按坐下来,伸手点了点面前的公文,上面已有数行字迹,“看看这个,可以临摹么?” 沈执仔细读了内容,见没什么奇特的,只是最右下方,有个小小的官印,就凭他的眼界,也看不出来是哪种官印,遂点头道:“可以,没什么难度,哥哥想让我写什么呢?” “已阅。” “什……什么?” “已阅,”谢陵在桌面上写了这两个字,好笑道:“是你耳朵不好使了,还是我吐字不清。” “不……不是,就批个已阅啊,你当是批改作业呢?”沈执满脸不敢置信,觉得太儿戏了,堂堂中书令,怎么能这般草率,又道:“要不然,多写几个字?像什么,已知正处理中,或者是已经上报之类?” “不必了,就照着我说的做。” 沈执无可奈何,只好提笔写上,果真是临摹得一模一样,恐怕连字迹主人见了,都认不出来。 谢陵拿起公文一瞧,笑道:“我从前教你读书写字,你很不用心,字写得像虫爬,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我起初觉得是你心不在此,也不勉强,后来才知你是处处同我隐瞒,满口胡言乱语,对我半字真话都没有。你对沈墨轩尚且有几分真心呢,就唯独对我防备至极。” 说着,他牵着沈执的右手,合在自己的掌中,微不可闻地叹气:“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换来你的真心,哪怕只是一星半点。” 第23章 我有一颗爱哥哥的心~ 沈执这手临摹字迹的好本事,一则是元祁逼他学的,二则的确是天赋异禀,一点就透。以前不好好写字,就是怕被谢陵发现,现如今他都知道了,也就没什么可隐瞒的了。 谢陵将公文收好,这才单手掐着沈执的脖颈,沈执没他高,必须得踮起脚尖,才不至于被掐窒息。 他眨巴眨巴水汪汪的大眼睛,很识时务地道:“三年前得知哥哥被贬,我心里也很难受。” “你也会难受么?” 谢陵垂眸凝视着他的眉眼,声音低沉,“我以为你的心是石头做的,无论我怎么捂都捂不热的,一定要亲手砸碎,也许才能瞧清里面有没有心。” 沈执道:“我有一颗爱哥哥的心,不信的话,哥哥就摸。” 他抓着谢陵另外一只手,往自己胸膛上贴,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胡诌:“在哥哥被贬的那三年中,我每天晚上都睡不安稳,一直在记挂着哥哥。” “哦,是么?”谢陵也不去拆穿他的谎话,只是把掐他脖颈的手松开,转去捏他的脸,沈执被迫微微张着嘴,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你这张嘴实在不老实,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我喜欢你的讨好。”谢陵如是道,伸手拍了拍他的面颊,“行了,下去准备准备,明晚我们就出发,坐船去。” “哦,好……不是!什么我们?不应该是我吗?哥哥去做什么?” “自然是办公,难不成是游山玩水?”谢陵瞥他一眼,笑道:“巧了,正好也是西宁城。你不是要扯虎皮么,送上门给你扯,你还不乐意了!” “不是,等等,既然哥哥也要去西宁城,那怎么不早说?你就是故意戏弄我的,其实你本来就打算带我一起去的!” 谢陵好笑道:“我从头至尾也没说不让你去,我去办公,你去接人,互不相干。若你不乐意,那你自行寻条渔船便是了。” 沈执气得牙根痒痒,偏偏又不是他的对手,只好暂且作罢。回去随便整理几件衣服,气得连晚饭都没吃,谢陵差人过来叫了五次,就没后文了。 第二天晚上,谢陵换了身便服,一身素白色长衫,轻衣缓带,腰 间还配着青玉环,立在码头上,神姿高砌,仿佛山巅皑皑白雪。 沈执遥遥一见,还以为看见神仙下凡了,离得近了,才发现是自家哥哥。于是上前嗤笑道:“我还当是谁家的姑娘,原来是哥哥啊,怎么还不上船?干站着吹风,不冷吗?” “我在等你,怎么这么慢,做什么去了?” “喏,买了好些茶点,坐船那么闷,嘴里没点东西怎么能行?”不知为何,听到谢陵如此说,沈执心里一热,一手提着茶点,一手去攥谢陵手腕,“我扶你上船!” 上了船后,二人便往船舱里进,里头倒也宽敞,陈设也一应俱全。窗户一打开,还能看见江上的渔船。 谢陵坐下喝茶,余光瞥见沈执扭扭捏捏,一副要说不说的模样,遂淡淡道:“怎么了?” “就……就一张床啊!”沈执有些难为情地挠头,“真是好小一张床啊,躺上去什么事也干不了。” 谢陵诧异地回身一望,的确是好小一张床,笑道:“这船已经是短时间内能寻来的最大的船了,你这么嫌弃这张小床,晚上就睡地上吧,还凉快呢。” 才开春凉快个鬼啊,船上湿冷,地上多硬啊,沈执刚才特意翻找了,就一床被褥,以谢陵的脾气,肯定要睡床。 于是,沈执赶紧往床上直挺挺地一倒,踢了靴子躺好,一边拉过被子,一边打哈欠:“睡了睡了,困死了都,明天一早还要起来看书呢,可不敢耽搁考科举的,否则哥哥会打死我的。” “嗯,睡罢。”谢陵起身,先是走到桌前吹熄了蜡烛,随后便解了衣衫,站在床边伸手推了沈执一把,“床那么小,你就不能往里躺躺?怎么一点不乖觉?” 沈执结结巴巴道:“你……你干什么啊?谢公子!咱们两个大男人躺在一块儿,像话嘛?出门在外还是收敛些罢,当心被人看见了,影响不好!” “怎么,沈公子竟也在乎名声?可真是天大的稀罕事儿,我还以为像沈公子这般人才,脸皮功夫早就练得炉火纯青,十把杀猪刀都砍不出血。”谢陵拿话嘲他,将人往床里一推。 沈执浑身发烫,跟长满钉子似的,赶紧往里头缩,郁闷道:“话虽如此,可听在耳朵里,总归是不舒 服的。” “行了,凡夫俗子的几句闲言碎语,影响不了你吃饭,睡觉,耍嘴皮子。你有这闲工夫杞人忧天,不如多想一想,怎么讨未来嫂子欢心。”谢陵背对着他躺着,用胳膊垫在头下。 沈执见状,嗤了一声,也背对着他躺着。难为两个人这么别扭,床这么小,背与背之间,竟然还留了这么大的空档,放几碗凉水都不成问题。 “你是说江家姐姐啊,她人生得很美,脾气也很好,以前总喜欢做点甜点给我吃。”顿了顿,沈执哼了一声,“比某人脾气好一千倍,一万倍!什么叫做郎才女貌,轩哥和江家姐姐这样的,就是郎才女貌!若是换了某某人,定是要娶个悍匪一样的母老虎当媳妇儿!” 谢陵反唇相讥:“娶个悍匪当媳妇儿,最起码也是两情相悦。不像某个人,仗着自己生得还不错,眼巴巴地跑去给人寻开心,成天撒波打滚地同人讨宠,不知道多惹人厌烦!” 沈执双臂环胸,侧躺着气恼道:“那某人生得还没我好看呢!年纪一大把了,不成家,光立业,脾气臭,心眼坏,谁以后嫁给他,呵,祖坟埋错坑,骨灰坛移了位,一口气吹断了风水,倒霉十八代!” 谢陵道:“某个人年纪也不小了,成日不思进取,不知长进,不识好歹。踢毽子,翻花绳,上树掏蛋,下河摸鱼。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满嘴鸡鸣狗盗。” “什么鸡鸣狗盗!我又怎么了?大晚上的要吵架啊!” 谢陵淡淡笑道:“沈公子,我又没指名道姓,你何必对号入座,心虚了?” “我心虚什么了我心虚!我又没做什么!” 沈执霍然坐了起来,狠推了一下谢陵肩膀,“谢公子!劳烦让一让,我要下去行个方便!” 谢陵懒得理他,拉过被子盖好,闭着眼睛道:“我何时堵过你了。” “你!”沈执语噎,对这个堵字非常不满,感觉喉咙隐隐作痛,老脸一红怒道:“常听人说中书令大人才高八斗,你这八斗里都是啥?全是春宫图册?” 谢陵蹙眉,不能理解“堵”和“春宫图册”之间,到底有什么必然的联系,想了想,觉得沈执没事找事。便道:“能麻烦沈公子快一些么?床这么小,你 挤到我了。” 沈执不与他多加争辩,反正也争不过,于是恶意十足地从谢陵身上爬了过去,感觉到身下的人浑身绷得紧紧的,暗暗偷笑。 待沈执上床时,又故技重施,双膝压在床边,两手越过谢陵的身体,作势要爬回去。 好巧不巧,膝盖抬低了,谢陵又刚好面对着他侧躺着,也不知捣他哪里了,谢陵吃痛地闷哼一声,睁开一双喷火的眸子,沉着脸道:“你想死么?” “我说谢公子,床那么小,两个大男人躺上面,稍微有点磕磕碰碰,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哦,是么?” 谢陵突然曲膝,抬高狠捣了一下,恰好捣在沈执的腹部,他立马疼得手脚一软,整个人趴在了谢陵膝上,冷汗潸然。 几乎是从嗓子底憋出一句:“谢陵,你个鳖孙儿!” “我说沈公子,床那么小,两个大男人躺上面,稍微有点磕磕碰碰,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谢陵将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因为右腿膝盖曲起的缘故,沈执的腹部抵在上面,双膝跪着,身子蜷得像个煮熟的虾子。他拍了拍虾子的翘臀,“我此前听闻,沈公子也是温文儒雅的世家公子,如何能这般恶语伤人?实在太缺管教了!” “缺你大爷!我今日跟你拼了!”沈执恼羞成怒,顺势骑马似的压在谢陵身上,两手胡乱按住他的手臂,满眼喷火,“谢陵!你比我大这么多,偶尔让一让我,会死啊!” “沈公子,你确定要一直这样在我上面?”谢陵面容平静,甚至还带着几分淡然的笑容。 不知为何,沈执心底有些发毛,他深思熟虑地想了想,点头道:“对!我就是要这样!” “那好,如沈公子所愿。”谢陵忽然翻身,沈执只觉得一阵天翻地覆,再回过神时,自己已经被压在了下面。 谢陵反守为攻,竟然将他桎梏在方寸之地动弹不得,沈执又羞又怕,大声道:“放开我,再不放开,我可喊人了!” “喊罢,看看被人发现之后,到底是你更丢人,还是我更丢人。”谢陵将他两手一齐压过头顶,另一只手勾掉他的发带,沈执慌了,立马求饶道:“好好好,我认输了,我认输!谢陵!” “别动,我手上没个轻重,万一将你手腕扭断了,你可别哭。” 仅仅这么一句,沈执就不敢动了,眼巴巴地看着谢陵绑住他的双手,往床头上一系,之后故技重施,解了他的腰带,绑了他的双腿。 等做完这些,谢陵像是欣赏一件工艺品,点头笑道:“这样看起来,顺眼多了。” 第24章 为奴为宠地讨生活 沈执小小地挣扎了一下,感觉绑得还挺紧,心想鳖孙儿挺会玩的。他眼睁睁地看着谢陵脱衣服,只觉得心惊肉跳。 谢陵赤着上身逼近,先亲了亲他的眉眼,然后一手捂住他的眼睛,一边为所欲为起来。 沈执被迫大张大合着嘴,根本来不及吞咽口水,唇瓣很快就磨得破皮流血,要命的地方被其抓在手心里把玩。 呜呜咽咽地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一瞬间觉得自己好生下贱,为奴为宠地遭人玩弄,连点自己选择的权利都没有。还要被迫勾起身子讨好。笑得不好看都不行。 青楼小倌儿哪天身子不爽了,还能撂牌子休息一天罢,谢陵这是不分时间场合地干他。 “你石更了。” “……” 他又不是个木头,被人这么对待,即便再迟钝,也会有反应的啊! 沈执老脸通红,羞愤欲死,恨不得哐哐撞大墙,身子被谢陵毫不怜惜地对折了起来,膝盖抵在胸膛,嘴是松快了,可难以启齿的地方更加难过了。 谢陵信心满满道:“哥哥会让你舒服的。” 沈执迷迷糊糊地闻见栗子花的气味,猛然又反应过来,蹬着腿道:“不要!” 谢陵不听,全凭自己的性子来。约莫一个多时辰,才勾着软绵绵的沈执,笑道:“怕什么的,又不会弄大你的肚子。” 昼夜颠倒了三日,终于到了西宁城。 兰陵知府江居正,也就是沈墨轩未来的岳丈大人,据说是个极迂腐刻板的老头儿,沈执曾经见过江大人几次,当时没有太多想法,只是觉得这么沉闷刻板的糟老头子,到底是怎么生出江家姐姐这般温柔似水的女儿。 这在沈执心里,始终是个迷。 他同谢陵不分昼夜地厮混,那张小床终于不堪重负地塌了,吓得侍卫们急火火地闯进来,还以为进刺客了。 当时沈执一手扶腰,缓缓从地上爬起来,霜七的脸色,那叫一个好看,几乎是气聚丹田地大喊一声:“你……你大胆!” 至今为止,沈执回想起来,都是一段不可言说的心酸血泪史。 待船一靠岸,众人便下了甲板,西宁城说偏不偏,四面临海,当地人 经商,走水路,小日子过得挺富。说不偏其实也偏,离京城十万八千里,过来还得乘水路,也幸好他们一行人中没有晕船的,否则吐都得吐个半日。 离得老远,就瞧见码头上乌泱泱站着一堆人,几辆马车遥遥地停在后面,前来围观的百姓们探头探脑的。 沈执率先跳下船,快步行了过来,拱手道:“江大人,我奉家兄之命,前来接应江大人,让您久等了!” 哪料江居正这老儿跟没瞧见他人似的,单手束在身后,一身人五人六的官服,站在码头上狂风吹得猎猎作响,仿佛一件轻薄的铠甲贴在身上。让人很难起任何亲近感。沈执估摸着他对沈墨轩的安排不满,抿了抿唇,没再多言。 “想来这位便是当朝中书令谢陵谢大人罢?”江居正拱手,冲着谢陵拜道:“久仰中书令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是年轻有为!” 谢陵还了一礼,甚客气道:“见过江大人,此前本官也听过江大人的威名,兰陵现如今能如此民生富饶,多亏了江大人治理有方,实乃朝廷之幸!” 他余光瞥见沈执立在江居正后面撇嘴,暗暗唇角上扬,介绍道:“这位是舍弟谢初黎,一向没什么规矩的,想必江大人今日是第一次见。” 江居正哪里会不认识沈执,只是眼里见不惯贪慕虚荣,忘恩负义的狗辈罢了,先前也是故意不理,眼下谢陵如此说了,也不能不给面子:“原来是谢二公子,真是久仰大名呵!” 沈执一愣,拱手还了一礼,他见谢陵同江居正走在前头,故意落后几步,左右逡巡,未见到江心月,心猜定然是江居正的意思,只好暂且作罢。 待众人回了客栈,早就有人准备了几间上房。可不知怎么回事,偏偏漏了沈执的一间。 沈执估摸着,自己落在谢陵手里为奴为宠,不配拥有自己的房间。 霜七同客栈老板道:“上房没了便没了,中房也可,实在不行就下房,柴房总归有罢?” 恰好被谢陵听了去,当即便道:“不必麻烦了,沈执同我一间房便是了。再让人送些吃食过去。” 又转头同沈执道:“你先回房休息,我同江大人还有要紧事相商,饿了就吃点东西垫垫,晚点应该有个 酒宴。”说着,也不等他答应,抬腿上楼了。 沈执站在大堂里,等取了门牌号,心满意足地住进了谢陵的房间,才躺下没多久,外头就传来敲门声。他自然以为是店小二送吃食过来,遂没起身,道了句:“进来罢!” 谁料进来的不是店小二,而是一位穿绯色长裙的女子,她模样生得清丽脱俗,一进门就笑道:“阿执,你还认得我么?” “江姐姐!”沈执霍然从床上蹦了起来,蹭蹭几步走了过去,笑道:“我还说哪里来的香风,原来是姐姐你啊!我怎么可能不认得姐姐!” 江心月虽说不是倾国倾城之色,可性子甚好,对谁都是温声细语的,让人很容易起亲近感,“姐姐且问你,阿轩在京中都在忙什么?这回我父亲也来了,怎的自己不来迎接?反而打发个小的来?” 沈执拉她坐下,笑嘻嘻道:“轩哥甫一升任,好多公事要忙。他哪里是不想来啊,一颗心早就蹦过来了,苦于抽不开身,这不,只能央我过来了。姐姐最是通情达理,定然不会因此埋怨轩哥的,是不是?” “你啊,就会给他说好话,罢了罢了,这回也赶巧了,我爹正好有公务在身,即便他过来了,也说不了几句家常话。” “哦?江大人也有公务在身?”沈执奇道:“什么公务啊?竟然这么急的?” “你问我,我也不知。对了,我闲来无事做了两个荷包,一个是给你哥的,另外一个便送了你罢。”江心月从衣袖中掏出一枚淡青色的荷包,上面还绣了文竹,“颜色虽素,但却是你喜欢的,挂在身上也不起眼。夏日你在里面装点薄荷叶,蚊虫就不敢近你的身,还能提提神。” 沈执接过荷包,低头一嗅:“哇,好香啊,谢谢嫂嫂,我很喜欢!” 江心月脸色一红,娇嗔道:“怎么就是嫂嫂了,婚事还没成,可不能这么喊的,让人听了笑话。” “谁敢笑话?本来你就是我未来嫂嫂,早喊晚喊都差不多,我先谢过嫂嫂的荷包了!” 待江心月走后,沈执躺在床上,提溜着荷包在眼前打转。 若是想让沈墨轩彻底同谢陵决裂,眼下又来了一个极好的机会,只要让谢陵同江心月之间有点什么,莫说是决裂了,两个人不得拿刀对砍啊! 但问题是,做不到啊,沈墨轩喜欢江心月,阿执喜欢谢陵啊! 第25章 你就会欺负我! 沈执允许自己卑鄙无耻,忘恩负义,可却不允许自己这般寡廉鲜耻,竟然连未来嫂嫂都不肯放过。 原本就是男人之间的事情,何必要牵连到一位姑娘家。 他正想得入神,连谢陵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一只手已经探了过来,将荷包拽走。 “哎?还给我,这是我的!”沈执起身要夺。 谢陵一抬手将他挡开,淡淡道:“谁送的?” “除了江姐姐送的,还能是谁送的?快还给我,别弄坏了!”沈执又上手去抢,将荷包往怀里一藏,警惕道:“你不准抢啊,荷包是我的!” “荷包怎么能是你的?沈公子,连你都是我的,更莫说区区一个荷包了。”顿了顿,谢陵蹙眉道:“一个荷包而已,你怎的如此在意。” “这可不是普通的荷包,这可是江姐姐一针一线亲手给我绣的,金贵着呢,她是我未来嫂嫂!”沈执将荷包贴身藏了,又跳下床道:“去哪儿吃酒啊?早就饿坏了,赶紧的罢,要不要换换衣服?” “不必了,你穿这身就挺好的。本地的府令知晓我同江大人下榻于此,说什么也要尽一尽地主之谊。正好我找他们有事。”谢陵说着,又抬眸瞧他,“你也随我前去。” “会不会不太合适?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被贬了,我到哪儿都惹人讨厌,万一有人想借此机会折辱于我,怎么办?” “不怕,他们不敢。” 不知为何,有谢陵这么一句,沈执立马就放下心来了,仿佛这个人天生就有一种令人信服的魔力,只要跟在他的身边,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迎刃而解。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沈执赶紧摇头将念头打散,心想,不能助谢陵威风,转头灭自己志气。 宴会上官员众多,都是本地的父母官,一年到头去不了京城几次,一见谢陵这种正儿八经的京官,立马使出浑身解数巴结。 又是送礼物,又是送女儿,手段简直层出不穷。谢陵始终笑容浅淡,应付起来游刃有余。 沈执不喜这套官场上迎来送往的阿谀奉承,索性一心一意对付面前的吃食。 恰好一个不长眼的官员,仿佛在 菜里发现了大青虫,惊道:“这位难道就是京城盛传的沈家养子沈执?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这般狼心狗肺的畜牲,还真是生得人模狗样!” 沈执嘴里咬的樱桃嘎嘣脆响,就听谢陵道:“这位大人是?” “这位是去年从荆州调任来的刺史大人。”一旁的官员道。 刺史大夫拱手道:“下官姓王,见过中书令大人。” “原来是王大人,据本官所知,荆州没有哪位刺史大人姓王,大家都在此用饭,本官真的不知你这位刺史大人,到底在何处刺史了?” 沈执忍俊不禁,想起谢陵此前说过,自己是个读书人,难听话半句不想讲。结果在此咬文嚼字,暗骂这位王大人满嘴喷粪。 王大人不解其意,环顾左右,也无人敢当着谢陵的面提示他,很久才反应过来,登时憋成猪肝脸,偏偏又不敢同谢陵叫板。只好冲左右发火:“什么人都敢往这儿带!也不看看什么场合!冲撞了中书令大人如何是好!” 谢陵冷笑道:“你才大胆,他是本官带来的,你还有什么遗言么?” 王大人咬紧牙关道:“中书令大人,下官真的是位刺史。” “那可不见得吧,既是在荆州当刺史,如何来这西宁城了?本官调阅文书,不曾见你调任于此。不仅如此,本官还知,你在此作威作福,收刮民脂民膏,可有此事?” 王大人一听,忙起身道:“中书令大人,众目睽睽之下,您可不能含血喷人啊!就因为下官说了沈二几句,您就当场给下官难堪,岂不是公报私仇?再者说了,下官所言句句属实,谁人不知沈二被贬?又不是什么稀奇事!” 谢陵面色如常,冷冷笑道:“你又怎知本官含血喷人?来人啊,将刺史大人抓起来!” 话音一落,迅速从左右涌出来十几个侍卫,众人大惊失色,纷纷站起身来,议论不止,王大人挣扎着道:“谢陵!你敢!我姑母可是清河县主!姑父是两省总督薛迁,你敢抓我,我姑母跟你没完!” “原来王大人还有此等背景,恕本官眼拙,倒是没看出来。”谢陵低头呷了口茶,笑道:“这茶杯倒是价值不菲,一个小小的刺史,府邸建得比本官的府邸宽敞三倍不止,不知道的,还以为刺史大人是什么皇亲国戚。既然如此——” 他忽然一掷茶杯,惊得众人纷纷望了过来,“来人,搜府!查一查刺史大人府中,还有什么稀奇东西!” 沈执尚且未反应过来,手下的士兵已经开始搜府了。按理说,王大人乃荆州刺史,与谢陵同朝为官,虽然阶品比之低,但搜府这等大事,必然要有大理寺或者是太常寺的搜查令。 否则若是传扬出去,且不说朝中百官非议,就是清河县主以及薛迁也饶不了他,届时闹到皇上面前,谢陵理亏,焉能讨得了好? 沈执不解其意,余光瞥见江居正仍旧坐着喝酒,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什么。 若说太常寺,沈墨轩如今正任职太常寺少卿,就是因为追查两省总督受贿案,才没能出京的,难不成三人都是窜通好的? 倘若真是如此,谢陵明知他的身份特殊,还非将他带来赴宴,难保不是提前预料好的,就等着王大人上勾,好借此搜查府邸。 万一查出来什么,正好应了谢陵的心意,若是查不出来什么,旁人也只会觉得他在外偏袒弟弟。 只一瞬间,沈执手心就冒出一层冷汗,觉得自己就是一块肥肉,被元祁吊在狼口上,稍不注意就要被野狼吞吃入腹了。 “哥哥替你出头,高不高兴?”谢陵从桌下探过来一只手,轻轻攥着沈执的手,偏头微微一笑,“我的弟弟,要打要杀只能由我一个人来,旁人哪怕说他半字不好,都算大错!” 沈执咬牙,即便不抬头也能感觉到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目光,连耳垂都红透了。气得使劲将手收回来,谁料谢陵不肯放过他,用力捏着他的手心,不知是有意无意,小拇指轻轻刮着他的手心。 该死的又痒又麻,他浑身一颤,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怒道:“你就会欺负我!” 第26章 你为啥不能哄哄我 江居正冷哼一声,不冷不热道:“此前本官以为沈墨轩足够偏袒沈二了,今日一见才知,原来中书令大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谢陵微微一笑:“那是自然,我家小幺自小就讨人喜欢,在沈家仅仅半载,沈墨轩就待他犹如亲弟。也怪本官太宠着他了,以至于舍弟年少轻狂,不懂人情世故,受人蒙骗,吃了这三年苦头。如今本官回来,便是要带他走上正途。” 在场官员众多,极大多数只是听了传言,并不知其中详情。当年沈执揭发了谢陵同宁王来往密函,真假暂且不论,宁王远在雁北安然无恙,谢陵如今又重归庙堂。 倘若谢陵自己不叫冤,旁人自然不会多提。 “大人,已经搜查完毕,搜出了这个,请大人过目!” 霜七单膝跪地,将一份册子呈了上前。众人连忙探首望来,谢陵随意翻了翻,曲着两指敲了敲桌面。场上死一般的寂静。 须臾,他才略显吃惊似的,笑道:“本官不过随意一猜,结果还真的搜出了些东西。这样也好。” 仅仅一句玩笑话,顷刻之间便让人抓了朝廷命官,还当众搜府,甚至连搜查令都没有,普天之下,估计也就谢陵敢这么干了。 “行了,一路舟车劳顿,本官也累了,这酒宴便到此为止罢。”谢陵起身,随手将册子收入袖中,这才缓步行至王大人面前,冷冷笑道:“刺史大人,不知清河县主有没有教过你,什么叫做祸从口出?” 王大人早就吓得面无人色,闻言,怒道:“谢陵!你大胆!你没有搜查令,竟敢搜查官员府邸,我要上京告御状!将你革职查办!” 谢陵低声一笑:“也好,本官等着,来人啊,将王大人收押入狱遣送回京!” 沈执觉得不太对劲儿,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儿,一直回到客栈,还觉得一头雾水。他环臂坐在床边,余光瞥见谢陵在屏风后面换衣服。 烛光一映,身形影影绰绰,再出来时,已经换了身轻便衣服,头发也散了下来,用一根玄色的发带松松系了,领口略低,精致的喉结上下滚动。 沈执舔了舔唇,不知道为何突然口 干舌燥起来,偏头嘟囔道:“奇怪呵,怎么这么口渴,我以前酒量也没这么差,呵呦,真奇怪呵!” 谢陵瞥他一眼,顺手倒了杯茶水,踱步至床边。沈执竟也不客气,接过就喝,两手臂撑在床上,上半身往后一仰,两腿乱晃。 “谢公子,好小一张床啊,这可怎么睡?” “是有些小,要不然先委屈沈公子了,今晚在地上凑合一夜,明日我再替你寻间上好的……柴房。”谢陵说着,一推沈执的肩膀,将人推开,微微俯身抱了床被子,然后往地上一丢,“坐了三日船,骨头都酸了,今晚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沈执踢了踢被子,不满道:“为什么又是我睡地上?你骨头酸,那我骨头还疼呢!你下去!”他正因晚上的事情烦闷,伸手就推谢陵。 哪料谢陵一把钳住他的手腕,沈执大怒,作势要将他压在床上,谢陵顺势将他的手臂一扭,往他后背上轻轻一压,沈执整个人就趴在床上,动弹不得了。 “大晚上的发什么疯?想挑事也不知道挑时间!” “谁打人还挑时间?!谢陵你这个混蛋,你也利用我!”沈执被他擒住,动弹不得,只要谢陵稍微一使劲,手臂立马跟断了似的疼。 谢陵当然不能生生扭断他的手臂,闻言,冷笑道:“沈公子,你说话好没道理,我如何利用你了?” “还说没有?!轩哥让我来接应江姐姐,你非要跟着我来,来便来了,你还拉着江大人谈公事!晚上这场鸿门宴,你敢说不是你故意的?呵!”沈执咬牙,只觉得自己漂在一层浮沫里,原先被元祁拿捏利用,已经很让他憋闷烦躁了,现如今连谢陵都利用他。 那他活在世间,难道就为了当一颗哀怨的棋子? 沈执满心失望,想起元祁说过,要废了他,更心生绝望,几乎有些崩溃了,低声吼道:“你也骗我,你也骗我!” 谢陵忍俊不禁,笑了一下:“好端端的,发什么病?我怎么骗你了?我本来就有公务在身,又不是冲着江家人来的。我出去吃酒,不带着你,你回头不得委屈死了?” 顿了顿,他顺势坐在床边,松了手将人翻过来,改抓他的衣领,牵唇笑道:“我说了,你是我的人, 要打要杀由我自己说了算,旁人说你半句不好都算错。哥哥替你出头,难道不好么?” “好你大爷!”沈执推开他的手,自行整理衣衫,烦闷道:“我知道,你不就是想保全谢家的名声。谢家上下十八代都没出过我这种混账东西,传到你这辈,名声比什么都重要。别人骂我,实则是打了你的脸。” “道理你都懂了,那你同我耍什么疯?”谢陵蹙眉,嗤笑一声,“就为了睡床,闹这么一出?” “什么啊,这根本不是睡床睡地的事!”沈执霍然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来回打转,挠头道:“重点是,你不能利用我!” 谢陵好笑道:“你有什么值得我利用的?” “……” 沈执哑言,一口闷气堵在心里,都快憋闷死了,他突然希望谢陵对他态度凶狠一点,不要满脸笑容地同他讲什么狗屁道理。否则他会误以为,谢陵是真的偏宠他。万一自己泥足深陷了,以后艰难漫长的岁月要怎么活啊! 索性一跺脚,骂道:“谢陵,你个伪君子!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翻脸比翻书还快,罔顾人伦,无视律法!你你你!混蛋!大混蛋!坏东西!” 谢陵单手扶额,基本算是明白了。 眼前的少年看似漫不经心,随性张扬,实则自卑又敏感,可怜地抓着一点点自尊,生怕别人对他的好全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和痴心妄想。 对于这种人,要是不狠狠爱他一下,他根本就无法正视自己的内心。 沈执一骨碌将所有的气话都骂出来了,就等着谢陵暴怒地一耳光狠抽下来,他左等右等,始终没等到。忍不住抬眼偷觑,同谢陵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心尖猛烈地颤了一下。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像是被谢陵火热地目光烫伤了。沈执抓紧衣袖,结结巴巴道:“我告诉你,我可不怕你!你要是杀了我,轩哥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哦,是么?那岂不是趁了你的心意?” 沈执一惊:“什么趁我心意?” “你不就是想让我同沈墨轩割袍断义么?”谢陵仿佛会读心术,火热的目光将沈执逼入方寸之间,淡淡笑道:“看沈公子这副表情,我似乎又猜对了。” 沈执咬牙,怒道:“你这么能 算,你怎么不去天桥上算命?你当年怎么没算到你要大祸临头!” “哎呵,沈公子,时过境迁了,我都不想多提的事,你又何必一次次地反复提及?生怕自己伤得不够重,身上不够疼?”谢陵轻拂衣袖,甚随意道:“我还是第一次遇见你这种人,好贱。” “我也是第一次遇见你这种人!”沈执觉得自己发火好没道理,潜意识里就想让谢陵哄哄他,哪怕只言片语都行,哄一下立马就能好,可他性情古怪,执拗得不肯说出来。 明明知道跟谢陵硬碰硬是没有任何好果子吃的,可沈执就敢这么顶撞,仿佛料定谢陵不会生气,或者是,仅仅仗着他对自己的一点点宠爱就肆无忌惮。 谢陵见他炸毛了,浑身跟长刺似的,明明很想让人疼,非要伪装成让人讨厌的样子,把刺全部亮在外面,不分对象地攻击。抱怀里扎得慌,不抱怀里又心疼得很。真让人进退两难。 “好了,大晚上的还睡不睡了?你睡床,我睡地上总可以了吧?”谢陵终是妥协,果真卷了枕头躺地上睡了。 沈执憋了满肚子的火,决计不仅仅是睡床就能解决的,谢陵也不惯他的坏脾气,翻身就睡下了。 耳边陆陆续续传来叮叮咚咚的响声,沈执又不知道在做什么妖,自己不睡,也不让他睡。 谢陵闭着眼睛忍了片刻,实在忍不住了,霍然掀开被子站起身来,高高扬起手,沈执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双手抱头蜷缩在一起。 动作麻溜得很,仿佛此前做过千百次了,连头都钻胳膊肘底下,瑟瑟发抖。 谢陵抬起的手,终是放下。他轻轻拍了拍沈执的肩膀,低声问他:“到底为什么跟我赌气?你老是发脾气,不就是在跟我讨打么?” 沈执闷闷的声音从胳膊肘底下传出来:“你为什么不能哄哄我?所有人都明白的事情,只有我一个人不明白,我好像被你们所有人孤立了。” 第27章 我那么在乎你 “你觉得我在利用你,所以心里难受了?” 沈执自己也说不上来,只能胡乱地点头,他不敢把手臂放下来,生怕谢陵抽他耳光,可事实上,谢陵从未抽过他耳光,但沈执就是怕得很厉害。 想起自己年幼时,有一回也不知道哪里惹到元祁了,被连抽了十几巴掌,半张脸都肿成猪头,嘴角都裂开流血,不敢哭也不敢求饶,只能睁着一双同元瑾相似的眸子,满眼祈求地望着他。 虽然过去很多年了,可沈执就是忘不了,连晚上睡觉梦见了,都能吓得满脸大汗,那种滋味实在太煎熬了。 谢陵将他的手臂推开,沉声道:“我那么在乎你,可你在乎过我么?你在乎过我们的家么?你有没有想过,假如当年我熬不住刑,死在了诏狱呢?或者我死在了蜀地,尸骨无存呢,你这辈子都见不到我了。” “我养了你整整六年,对你还不够好么?你觉得委屈,你就跟我使性子,那我也觉得委屈,是不是应该把你吊起来打死?” 沈执突然后悔了。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立场,也没有任何资格埋怨谢陵利用他,更加不该任性地耍脾气,肩膀一哆嗦,颤着声道:“我……我没想使性子,就是觉得有一点难受,现在不难受了。” 谢陵心知沈执不愿吐露真心,也不想过多地逼他,轻声道:“哥哥又不打你,你怕什么?” “我……我没有害怕。” 沈执嘴硬,身体却很实诚地缩成一团,两臂环膝,将脸埋在膝弯,好乖的样子。 谢陵翻身上床,将人抱在怀里躺下,低声道:“好吧,就当是我委屈你了,我道歉。哥哥抱你睡,好不好?” “我真的……真的不是孩子了,你不能……嗯,额,好吧,抱着睡也行。”沈执妥协了,将头贴在谢陵的胸膛上,听他有力的心跳声,一时间觉得心里很踏实,沉浮世间十余载,能依托的人不多。 元祁不算,沈墨轩算半个,还有一个就是谢陵。 他对谢陵的感情,实在复杂得要命,既想跟他深入,再深入,又怕身份败露之后,死无葬身之地。即便侥幸不死,哪怕只是谢陵一个绝情 的眼神,就能让他当场痛断肝肠。 沈执从来不敢轻易对人动感情,生怕自己输得一败涂地。他抬眸望着谢陵的下巴,眨了眨眼睛,忍不住用牙齿轻轻咬着他的衣裳。 谢陵拍了拍他的头,意思是不要淘气,沈执觉得他太把自己当小孩子了。 于是很不满道:“我已经长大了,我以后会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会成为对江山社稷有用的臣子!我不会丢你的脸!” 谢陵忍不住笑道:“我也不指望你能为黎民百姓作出多大贡献,你只要活得开心,成为一个对老百姓无害的人,已经足够了。” “你对我的要求这么低?”沈执趴他胸膛上,探着脑袋问:“我还以为我今生竭尽全力,也追赶不到你的脚步,原来我只要做到这一步,就能令你满意了。” “要求很低么?我自己都做不到。”谢陵如此道,夜色下一双眸子熠熠生辉,里面的温柔仿佛月下凌凌波光,沈执微微看得痴了,下意识伸手去摸他的眼睛。 很快又触电般地缩了回来,悻悻然道:“哥哥的眼睛好漂亮。” “哦,是么,谢谢。” 谢陵挺客气地道谢,垂眸望着沈执,眼里光芒更盛,烈烈灼眼,沈执不敢同他对视,赶紧往被窝里钻,作贼心虚一般地催促:“睡了睡了,困死了,明天一早,哥哥还要处理贪污受贿案,万一查不出什么来,定然大祸临头!” 他一边说,一边背过身去,蜷缩得像个虾子,闭紧双眼,使劲咬着手指,胸膛处跟打鼓似的,有只该死的小鹿都快撞死在里面了。心也快跳到了嗓子眼。 沈执心里暗示自己,千万不能对谢陵痴心妄想,否则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可当谢陵的身体贴过来时,浑身都紧紧绷住了。 温热的呼吸缓缓从背后传来,谢陵语气颇为戏谑道:“晚上睡觉老实点,前两日一同睡,你睡相差得可以,一夜夜地枕我胳膊睡,唉,我这早上一起来呵,整条胳膊都不是自己的了。小兔崽子。” 沈执羞愤欲死,总觉得谢陵就是故意过来撩拨他的。于是壮着胆子,反唇相讥:“你也没好到哪里去!你夜里一直圈着我腰,我每天早上起来,腰都疼得很,我都怀疑你晚 上做梦,是不是在跟人打架!要不然使这么大劲儿干嘛!” 谢陵:“……” 抬手掩唇,轻轻咳嗽一声:“我们还是先睡觉罢。” “嗯,也许多睡几晚,彼此就习惯对方了。”沈执轻声哼哼,“多睡几晚,哥哥就知道我的好处了,以后再怨恨我的时候,也许能记起我一星半点的好。” 谢陵:“……”他蹙眉,很不喜欢沈执说这种丧气话,好像要分别了一般,于是下意识将人抱紧了。 隔日,谢陵就写了奏折,命霜七先将王刺史押送回京,自己则在西宁多逗留几日。打算带沈执去周边好玩儿的地方逛逛。 早上醒来时,窗户有扑棱翅膀的声音,沈执见谢陵出去了,遂起身去看,果见是元祁的信鸽,他取了信细瞧,随手放在烛火上烧了个干净。 信上内容不多,唯有二字:尽快。 沈执不是不害怕元祁,相反,他怕得要命。只要一想到元祁曾经教训他的手段,浑身都打哆嗦。有些东西本来就是深入骨髓的痛,想忘也忘不了。 这次若是不让谢陵同沈墨轩彻底决裂,元祁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江大人这次来京,主要为了两件事,一是回京述职,二是顺道带着女儿见一见沈墨轩。 以沈执对沈墨轩的了解,此人性格温柔至极,即便是生气,也不会那般疾言厉色,同江姑娘自小定亲,感情非比寻常。 如果说一定要让谢陵同沈墨轩彻底决裂,恐怕还得从江姑娘身上下手。 沈执正欲将鸽子放出去,余光一瞥,忽然笑道:“小笨鸽,怎么腿受伤啦?” 他双手将鸽子捧了下来,仔细包扎了一下,用右手食指点了点鸽子脑袋,“下回小心一点,别再受伤了。你没主人疼,我也是呢。” 早些便说,沈执会临摹别人的字迹,只要见过一次,几乎可以临摹得九分像,他颤抖地攥着笔,抓耳挠腮地想些淫词艳曲,写在一方手帕上。 才写几笔,又死死咬着唇,根本写不下去了。 简直太混账了! 三年前就是用这种法子捏造了谢陵同宁王的往来密函,害他被贬。三年后竟然还想用同样的法子,陷害他同江心月有染。 江心月待自己这般好,自己竟然狼心狗肺 到毁人名声,就是个畜生也干不出来这种事情! 沈执懊恼极了,明明知道自己做的不对,可又对现状感到无能为力。他做与不做,到头来都是个死字。 不是死在元祁手里,就是死在谢陵手里。可怜的连自己的命都攥不住。 此前谢陵还同他道,希望他以后能做一个对老百姓无害的人。 不过短短一夜,他竟然就想加害未来嫂子。 岂止是畜生呵,简直就是卑鄙无耻,无恶不作,猪狗不如的渣滓! 如果谢陵知道了,此生都不会原谅他的,就连沈墨轩,还有沈家父母,也会 看清楚他丑恶的嘴脸,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人疼他了。 况且,现在谢陵都猜出来了,保不齐正猫捉老鼠地等他自投罗网呢,沈执觉得自己年纪还挺小的,好想多活几年出去看一看外面的风景。 第28章 我就是偏宠他 沈执想到此处, 将笔放了下来,他恨自己长了这么一双专门临摹别人字迹的手。眼珠子烧得通红。为了防止自己一错再错,将右手摊平放在桌面,左手捞过镇纸, 照着指尖狠狠砸了下去。 只一下,就听见轻微的骨裂声,他疼得浑身都在发颤, 右手五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 奇快无比地肿了起来,然后充血,破皮…… 身子软绵绵地倒了下去,沈执丢了镇纸, 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如果他没有遇见过谢陵,也许真的会作出这种卑鄙无耻的事来, 可现如今,他已经明白了世间的是非对错。 人生在世, 仰不愧于天, 俯不愧于地, 有些事情一旦做错了,再想弥补也为时晚矣。 至了晚间,谢陵才从当地的衙门回来,推开门,见屋里黑灯瞎火的,便以为沈执睡了。轻手轻脚地点了烛火, 忽闻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他眉头一皱。 转身行至床边,见沈执背对着他睡下,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醒醒。” 沈执原本就手疼得睡不着,早在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时,浑身都紧绷了起来,被推了一把,顺势“醒”了过来。他缓缓坐起身,揉着眼睛道:“啊,哥哥回来了啊,我太困了,就直接睡觉了。” “你的手怎么回事?受伤了么?”谢陵见他的右手包着厚厚一层白布,隐隐可见血色,眉头当即皱得更深了,拉过他的手腕,又问:“好端端的,怎么会受伤了?你在房里做了什么?” “没什么,不小心摔的,已经不疼了……嘶!”沈执忙要将手抽回来,可哪里挣得过谢陵,当即就被他解开了白布。 “真的不疼了,你解开了,还要给我包上,多麻烦啊,其实我……” “闭嘴!”谢陵抬起他肿成猪蹄的右手,似笑非笑道:“这能是摔伤?沈公子,你现在扯谎都不知道打草稿么?解释一下罢,如此自残又是为了哪般?” 沈执就知道什么事情都瞒不过谢陵,他抿了抿唇根本不想费精力去跟谢陵耍心眼,可能也是有些自暴自弃了,低声道:“伤得是我,疼得也是我,同你有何干系?” “沈公子,自残是解决不了任何问 题的。”谢陵面色平静,垂眸瞥了一眼伤势。 很明显手骨都砸断了,连食指都歪了,怎么可能不疼呢,沈执对自己倒也狠,连药都没擦,随便包一包就完事了。好像一点都不知道怜惜自己。 谢陵都替他疼得慌。 “受贿的案件查清楚了么?” 沈执故意转移话题,试图将手抽回来,谁料谢陵攥得死紧,不知打哪儿变出一瓶伤药,仔细替他敷上,闻言随口道:“嗯,差不多了,原本该沈墨轩接手查的,他在京城抽不开身,索性我替他来这一遭,最晚后日便可回京了。” “原来如此,”沈执点了点头,神色黯然,“回京也好。” 谢陵抬眸瞥他一眼未言,等帮他包扎好之后,这才淡淡道:“沈公子,有些话我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如果你不知何为自重,执意要从自残中寻得片刻安慰,我也无话可说。只不过麻烦沈公子,以后不要在我眼皮子底下玩这种把戏,凭白无故让我眼里见了脏。” 沈执一愣,轻轻攥了攥拳,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方才手疼得要死要活,就随便被谢陵这么一包扎,居然不那么疼了。 他很想让谢陵帮他吹一吹,可自己也觉得太孩子气了,闻言,便道:“我知道了,我以后要死也死远点,我不会脏了你的眼。” “……”谢陵挑起一边的眉头,没好气道:“随便你。” 之后,他就懒得再同沈执多言,生怕自己脾气收不住,再将人按倒狠狠教训一顿。 他出了房门,下楼去寻霜七。 霜七看了看楼下,见左右无人,这才从衣袖中掏出一张纸条,俨然就是沈执给元祁的回信。 谢陵展开随意看了几眼,心里有了一番计较,暂且按捺住并不发作,将纸条还给霜七,吩咐道:“传出去罢。” 霜七低声道:“大人,恕属下直言,沈执不过就是皇上安插在您身边的眼线,大人何不杀了他,以绝后患?” “杀了一个沈执有什么用?皇帝若是想要我一命,何愁找不到理由,只不过留我有用,又恐我谋反罢了。”谢陵淡淡说了一句,略一思忖,又低声嘱咐了一番。 待再回房间时,手里已然端了一衷鸡汤,谢陵道:“听说你晚饭没吃, 我让人给你热了盅鸡汤,快起来喝罢。” 沈执本来不觉得饿,一听说有鸡汤喝,立马觉得腹中有火在烧,赶紧坐起身来,端起来就喝。 谢陵不再看他,去屏风后面换了身轻便衣裳,出来时,沈执已经连汤带肉,将一盅鸡汤尽数倒进了肚子里。不禁莞尔道:“你怎么吃相如此难看?倒像是几年没吃过饱饭一样。” “我本来就是三年没吃过饱饭了,谁被囚禁了还能舒服地吃饭啊,不挨打就不错了……”沈执小声嘟囔。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谢陵缓步行了上前,“你再说一遍。” “没什么!” 沈执赶紧摇头,往床里躺了躺。不知道为何,虽然没有办成元祁交代的事情,但心里却极其踏实,仿佛自己终于做了一件特别对的事情。 他真的很想像正常人一样,光明正大地走在阳光底下,他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不甘心一辈子当个小小的傀儡。 甚至还想紧追着谢陵的脚步,脚下踩着康庄大道。他希望以后别人提起他时,不再是横眉冷对,言语奚落,而是满眼惊羡。 谢陵脱了靴子,翻身躺下,想了想,将沈执拽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你其实已经做得很好了。” 这一句话没头没脑的,沈执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竟然得了谢陵的夸奖。他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不解道:“什……什么?” “没什么。”谢陵却又不点破了,“有什么难处,你可以同我说,你被我占了身子,我不可能完全不管你的死活。” 沈执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不明白,胡乱点了点头,脑子懵懵的。他被谢陵抱在怀里,觉得心安理得,没有任何负罪感。 下意识往他怀里又钻了钻,小耗子似的,谢陵抚摸着他骨头分明的后背,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好半天儿才低声道:“若是不出意外,这次江大人顺道会去江州一趟,商量江姑娘和沈墨轩的婚事。郎才女貌,般配得很啊!” 沈执一惊,隐隐觉得谢陵意有所指,可左思右想,没觉得自己露出什么破绽,只好应道:“是啊,江姑娘对我很好,轩哥也喜欢她,若是成了亲,不知道该是多大的喜 事,沈家爹娘也会很高兴的。” 谢陵低声笑了一下:“是啊,谁不说呢,若是有人敢背地里动手脚,生生拆散了这对天定的大好姻缘,不知道要惹多大的众怒呢。沈墨轩怕是要将他活剐了罢。” 沈执冷汗潸然,右手一抽一抽的疼,甚至能感觉到皮肉下的血管都在砰砰跳动,好半天才勉强笑道:“是……是啊,事关江姑娘,轩哥即便有再好的脾气,恐怕也要当场杀人罢!” 不出沈执所料,江大人此次远道而去,正是要带着江心月顺道去趟江州,拜见一下沈大人。 沈执如今伤了右手,彻底没法临摹谢陵的字迹,隔日沈墨轩就赶至西宁城,亲自接见了江家父女。 谁料紧要关头,竟然转危为安了。 早先便说,江居正一向最看不惯作奸犯科,忘恩负义之辈,尤其沈执恶名昭彰,还是沈墨轩的义弟,就更加令他不满了。 平时妨他跟防狼似的,生怕连累了自家女儿的清誉,也不知怎的,江居正意外瞥见沈执腰上挂的荷包,正是江心月前阵子绣的,估摸着听了什么风言风语,知晓沈执曾经在京城,那可谓是浪里小白龙,花间一禽兽。 当即暴怒,可又碍于沈墨轩在场,只隐忍着不发作。 谢陵趁机火上浇油,拉着江居正一道儿喝酒。 江居正此人正派,做事也耿直,平时在官场上没少得罪人,从不喜官场上迎来送往的阿谀奉承,反而对谢陵、沈墨轩之流,极有好感。 因此,他极其不能理解,为何沈执这种品行恶劣之人,竟然是沈墨轩的义弟,还是谢陵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正好中途出去一趟,听见下人在花丛后面议论,说是亲眼瞧见沈执偷潜入江心月的房间偷觑。 气得江居正当即提剑去了,借着酒劲儿见到沈执就砍,怒骂道:“无耻小人!竟然连你义兄的未婚妻子都敢肖想,受老夫一剑!” 沈执一惊,忙往后跳开几步,躲在柱子后面道:“江大人,你此话何意?我什么时候肖想江姑娘了?你可别含血喷人!” “我呸!竖子无理!老夫早就听说你是个不忠不义,不仁不义的畜牲!”江居正执剑,神色凛然地骂道:“连老夫的女儿都敢肖想,简直痴 心妄想!” 说着,提剑又要冲过来,侍卫们根本不敢过来阻拦,赶紧派人去请谢陵过来。 这里动静一大,自然惊动了楼上住着的江心月,她才刚要下楼,江居正厉声呵斥道:“你给我上去!没有我的吩咐,不准下来!” 江心月自然也吓了一跳,虽不敢不听父亲的话,但仍旧为沈执求情道:“父亲,阿执到底做错了什么,何故要执剑伤人?不如等轩哥和谢大人过来,再定夺不迟。” 江居正本来就怀疑沈执同自家女儿之间暗通曲款,闻言更是勃然大怒,呵命左右的丫鬟将人锁房里。之后追着沈执乱砍。 沈执一溜烟地往楼下跑,边跑边大声道:“我告诉你啊,看在你是我义兄未来岳父的份上,我不同你一般计较,你要是还不分青红皂白地砍人,我就还手了!” “竖子还敢猖狂!老夫今日就代替沈大人,还有已故的谢大人,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猪狗不如的混账东西!” 沈执神色一变,心里也恼火起来,又不能真的同江居正动手,只好一边躲避,一边想退路。哪知江居正一剑冲着他的肩胛刺了过来。 他退无可退,原本打算硬受一剑,从旁边横来一道寒光,轻轻一挑,便将江居正手里的剑挑飞,沈执偏头一瞧,当即焕如新生:“哥哥,救命!” 谢陵单手将沈执往身后一护,冷笑道:“不知江大人因何如此?舍弟若做错了什么,自有我这个长兄担着,何必趁我不在,就如此欺辱于他?” 江居正倒退几步,恰好沈墨轩闻讯到场,将人一扶,问道:“江叔叔,发生何事了?怎么好端端的,突然打起来了?” “你问问你那个好义弟,到底干了什么混账事!”江居正气得伸手指着沈执,骂道:“沈二,如今你义兄,还有你亲哥哥都在场,你可敢当着他们二人的面说清楚!” 沈执一头雾水,躲在谢陵后面,踮起脚尖探出个头来:“你让我说什么啊?你无缘无故,上来就拿刀砍我,吓都吓死了!” 说着,他往谢陵身上一贴,扯着他的衣袖,小声告状:“哥哥,江大人蛮不讲理,居然拿刀砍我,我好害怕。” 谢陵暗觉好笑,原本就是他故意设下此局,以 解沈执燃眉之急。沈执倒也聪明,明白如何拱火,如何挑拨事端。 果然,江居正气得更狠了,仿佛风中残烛一般,气都快喘不顺了,手指着沈执:“你,你,你!!!” “我什么我?我又没做什么。”沈执手心里直冒冷汗,明白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能不能让谢陵同沈墨轩当众决裂,就看江居正的态度了,于是火上浇油,哼了一声:“江大人好大的官威啊,只会欺软怕硬,表面上同我哥哥交情匪浅,背地里居然如此看不惯我,也罢,旁人倚老卖老,我又不能以小卖小,只能自认倒霉了。” 说着,他故意用手勾着腰间的荷包,如愿以偿地看见江居正的脸色铁青。 沈墨轩眉头一皱,有些不解地抬眸望了一眼沈执,想了想,才道:“江叔叔,恐怕是有些误会,阿执不是您想得那种人。” “事到如今,你竟然还为沈二说话!既然如此,你也不必唤老夫叔叔,与其让人看了笑话,不如即日起退了这门亲事!我女儿即便削发为尼,也不嫁给你这种不明事理,不辨是非黑白之人!” 这话已然说得非常重了,即便沈墨轩这般好的脾气,也忍不住蹙紧了眉头,沈执攥了攥拳头,正要再撺掇几句,好让沈墨轩同自己当场断了情分。 谁曾想谢陵上前一步,冷冷笑道:“江大人此话何意?听起来反倒是我家弟弟的错了?我弟弟即便有千般不好,万般不是,也轮不到外人指手画脚!江大人今日众目睽睽之下,执剑追砍,我弟弟只是一个普通的文弱书生,你刺他一剑,他当场就没命了!” 沈墨轩忙道:“谢兄,并非如此,你听我解释,阿执……” “你闭嘴!方才江居正责骂沈执时,你未曾开口阻拦,现如今就更加不必开口了!”谢陵一掀衣袍,当着众人的面,执剑一割,半寸衣角翩飞。 更是一把拽掉沈执腰间的荷包,挥剑砍成两半。 不仅是沈执愣住了,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沈墨轩神色复杂,略一思忖,便察觉有异,到底同谢陵相识多年,自然要配合他演一出戏。于是故意沉着脸道:“既然如此,那从今往后,我沈某人同中书令大人割袍断义,再不往来!” 说着,他又寒着脸望向沈执:“至于你,既然你是谢家人,以后都不必再回江州沈家了!” 江居正大为满意,点头道:“老夫果然没有看走眼,心月日后嫁于你,老夫也放心了!” 谢陵不动声色地同沈墨轩交换了眼神,双双演了场“割袍断义”的戏码,只有沈执不懂,还以为自己彻底毁掉了两人的情谊。 心里闷闷地难过起来,直到被谢陵拉回房里,还没缓过来神。 谢陵见他如此,递了杯茶水过去,淡淡道:“你不必如此,你到底是我弟弟,你可以在外丢人现眼,但谢家不行。” “为了一个忘恩负义的我,哥哥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同轩哥割袍断义了?会不会太草率了?!”沈执很后悔,觉得自己做错了一件天大的事情,可又不能如实相告,连眼眶都红了,低声道:“我真是太坏了!” 谢陵一直憋着笑,见沈执这般愧疚,既觉得他可怜,又觉得他可爱,虽不会解释清楚,但仍旧宽慰道:“无妨,同你比起来,我同沈墨轩多年的情谊,根本算不得什么。” 沈执猛然抬眸,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嘴唇蠕动许久,才道:“在哥哥心里,我就……就这么重要?” “嗯,不然你以为当日在官道口,我为何冒着抄家灭门的大罪,将你强抢回来了?”谢陵曲着两指,轻轻敲了敲沈执的额头,“小傻子,我就是明目张胆地偏宠你啊!” 沈执心里极其不是滋味! 同样是哥哥,沈墨轩待自己温柔款款,谢陵待自己情深意长。可元祁却恨不得送他去死才好! 同样都是弟弟,元瑾从出生起就贵为皇子,从小到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求何不得。明明都是一胎所生,怎么自己就不受任何人期待。 沈执突然很害怕自己身份暴露,他好想一辈子都当谢初黎,想永远跟谢陵在一起。 他为自己这个疯狂的念头惊了一下,忽然放纵地扑到谢陵怀里,额头抵着他的胸膛,哽咽道:“哥哥,你还是别对我这么好了,我怕有一天,你突然对我不好了,反差太大,我真的承受不了!” 谢陵拍了拍他的腰,笑道:“这就叫对你好了,那你跟在皇上身边,他对你得有多么不好?” 沈执浑身颤了一下,立马抱紧了谢陵,真的半个字都不想多提,哪怕多提一句,他都不能活了。 谢陵也不逼他,轻声道:“我对你的好,也并非全无条件的。” “什……什么?”沈执从他怀里爬出来,茫然道:“要有什么条件?” “我要你,”谢陵目光灼灼,一字一顿道:“我要你永远不得离开我身边半步,哪怕是死,你也得死在我手里。” 沈执愣了愣,心想这算哪门子条件,自己本来就是他身边的小奴隶,于是随口道:“好啊,我即便是死,也死你身边,反正哥哥有钱,你说要养我的,那我就当真了。” 谢陵哈哈大笑,他原本就生得极俊,一笑起来仿佛三月桃花盛开,碧波荡漾,沈执微微看得痴了,情不自禁地攥紧了衣袖。连呼吸都微微急促起来。浑身又开始发烫,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一见谢陵,手心就麻酥酥的痒。 像是有一把无形的小勾子,时时刻刻撩拨着他的心弦,沈执很苦恼,觉得自己实在太过下贱,明明是堂堂七尺男儿,体内又流淌着皇族血脉,怎么可以对一个男人存在什么想法? 沈执此人有一个不太显著的优点,凡事都喜欢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他认为,谢陵把自己当亲生弟弟照顾,又出生书香世家,家里几代在朝为官,谢家声名显赫得很,什么天道人伦,仁义礼智,更是自小耳濡目染,连喘口气都是墨香。 像谢陵这样的人,竟然能对自己做出那种事情,肯定事出有因! 问题不在鸡身上,那肯定就在蛋身上。 沈执觉得自己太卑鄙无耻,下贱到人神共愤,三年前背叛谢陵,还能说是年少无知,受人所迫,可三年后,他居然主动勾引,试图将谢陵拉下水。 万一被旁人知道了,天底下的人要如何看待谢陵?光是吐沫星子就能将谢家淹了! 再退一步说,万一元祁利用此事大做文章,谢陵的名声怕是要遗臭万年。 想到此处,沈执神色一凝,慌忙推开谢陵,往床里面缩去。 谢陵不明所以,微微蹙眉,追过去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说着,抬手作势贴沈执额头上。 “没……没事!你离我远点就好了!”沈执赶紧推开他的手臂,拉过被子蒙住头脸,露出的耳朵红得滴血,“我困了,想睡觉!” 谢陵“咦”了一声,甚纳闷沈执突如其来的害羞,他抬手,伸出两指轻轻夹着沈执滚烫的耳垂,低声笑道:“你到底怎么了?耳朵又红又烫,是不是在打什么坏主意呢?” “谢陵!你别碰我!”沈执恼了,又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不发病的时候,不要碰我!”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谢陵暗觉好笑,见沈执羞涩得面颊通红,忽然很想知道,他身上是不是也红得像个虾子,于是扯开被子。 “脸红成这样,怕不是生病了吧,哥哥帮你看看病。” 沈执心道:你才有病,你全家都有病。 明面上却卷着被子往床里面一滚,裹得像条毛毛虫,含糊不清道:“我真的困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我现在就想说,非说不可。” 谢陵此人并不风流,相反,他不近女色多年,一心全在官途上。从前养沈执,算是心无旁骛,兄友弟恭,以礼相待。 当初刚得知沈执是个冒牌货时,恨不得扒了他的皮,拆了他的骨头,后来,也不知是三年的光景太过漫长,还是蜀地苦寒寂寞难耐。他竟一日比一日思念沈执,经年痴心妄想,一朝不可自拔。 “谢陵,谢陵!”沈执都快被他逼死了,眼看着自己已经贴在墙上了,受困于方寸之间,根本逃无可逃,只好一遍遍地唤他名字。 “嗯。” 谢陵极淡的应了一声,忽然起身作势往沈执身上一压,沈执大惊失色,还以为他要辣手催花,正想着去翻圣贤书将人砸清醒。 浑身都紧紧绷着,连脚趾都蜷缩在一起,将脸往床窝里埋,哼哼唧唧地道:“那你……快,搞快一点。” 哪知谢陵抽出他身下的枕头,好笑道:“你干什么呢,你该不会以为,我想对你做什么罢?” 沈执猛然睁开眼睛,知晓自己又被戏耍了,也不知道该大松口气,还是应该黯然神伤,只得气吞山河地大吼一声:“谢陵,你浑蛋!” “沈公子,我今晚对你没兴致,你别拱火。”谢陵轻轻笑了一声,复躺好,望着 头顶的帐子,忽又问:“你和他怎样?” “谁?”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沈执抿唇,两手捏着被角,想了想,才满脸认真道:“他是皇上,我只是一个奴隶。” 谢陵不满,觉得他在避重就轻,侧目横了他一眼,抿着薄唇道:“评价一下,我跟他。” “额,嗯,那让我想一想啊!”沈执咬着指甲盖,又觉得头痛。 元祁正值青春,风光恣意;谢陵霁风朗月,不遑多让;沈墨轩温柔款款,清贵无双;元瑾年少天纵,得天庇佑。 而他自己低贱如尘,面目可憎,自小不受任何人的期待。在哥哥弟弟面前,总是显得格格不入。 沈执觉得自己一点优点都没有,也一点不招人喜欢,别人不评价他倒罢了,他又有什么立场去评价别人。 于是很久之后,才叹了口气:“在这个世界上,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谢陵闻言,唇边不由自主荡漾起笑意,仿佛突如其来就被取悦到了,眉梢眼角都藏不住,点头道:“好。” 沈执暗暗大松口气,可随即倍感失落。 若有朝一日,谢陵得知自己的身份,恐怕会将他活剐掉罢。 解决了西宁城的事,便要原路回京了,沈墨轩陪同江家父女,先回江州,之后才会回京。 据说清河县主已经得知了这里的事,闹到了薛迁面前,薛迁便一纸御状上报来京,说是谢陵既无搜查令,又毫无证据,血口喷人,诬陷同朝官员。 满朝文武都等着谢陵回京解决此事,文书一道道地下达,谢陵倒也不着急,二人仍旧乘水路,行了一日之后,不知怎的又换了马车。 按理说,从西宁城到京城,走水路要三四天,若是坐马车,怕是得七、八天,此举实在太耽误时间。 沈执不解其意,可也不好多问。直到行至京城时才得知原本二人回京的船只,意外着火沉没了,无一人幸免于难。 他这才觉得后怕起来,下意识地偏头望着谢陵。 谢陵正换了朝服,准备进宫面圣,挥手让前来通传的下人退下,边系着官帽上的软带,边道:“薛迁这个狗贼,胆子倒也大,此次我若不将他们一网打尽,反倒对不住那几个丧命的船夫了。” 沈执道: “哥哥一早就算到薛迁会动手,所以提前换坐马车入京?” “算是罢。”谢陵将官帽扶正,微微一笑,“你不是怕水么,去的时候,你晕船晕成那样,回来的时候总不好还让你晕船罢。” 沈执微微一愣,他一直觉得自己掩饰得很好,竟没想到一切都落在谢陵眼里,连他晕船这点小事都放在了心上。 估摸着也是误打误撞,谢陵又不是神算子,或者灵言转世,怎么可能料事如神。 于是便也释怀了。 待谢陵出府后,沈执才避开府里的下人,传了封信给元祁,内容不多,就两个字:完成。 他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待将信传出去后,便寻了个凉快地躺着了。 一直入了夜,谢陵才回来,一进府就命人过来唤他。 沈执胆战心惊地过去,刚好谢陵换下官服从屏风后面出来,对他招了招手道:“听说你晚饭还没吃,一起过来吃吧,正好有点事同你说。” “有什么事?”沈执走过去盘腿坐下,拾起一双筷子夹菜吃。 “从王刺史府邸搜出来的账本,虽是受贿用的账本,但不足以成为罪证,薛迁上杆子送人头来了,烧我船的人也抓住了,就关在大理寺,稍微拷打一下就招供了。”谢陵慢条斯理地吃饭,说到此处,还顿了一下,“我此前觉得诏狱的刑罚已经足够惨绝人寰,也是今夜才知,大理寺也不遑多让。” 沈执拿筷子的手,不由自主地一哆嗦,苦笑着道:“那是自然,否则怎么撬开囚犯的嘴?” “我是想问一问,你被关在里面半月,受了多少刑,又是谁对你动的刑,你想好了再告诉我。” “问这个做甚?事情都过去了,我不想多提。”沈执闭口不谈在大理寺的遭遇,并非觉得不能提,只不过一提到大理寺,总能想起更加痛苦的事情。 谢陵叹了口气:“不说也好,省得你又骗我。” 二人沉闷地用饭,过了片刻,谢陵又道:“这次受贿案牵连甚广,薛迁背后应该还有人给他撑腰,我盲猜是宁王,但是苦无证据。” 沈执眨了眨眼睛,心想,如果是宁王在薛迁背后作威作福,那这事可就难办了。 宁王原名元晋,乃元祁正儿八经的四皇叔,早些时候同先帝争夺太子之位,闹得满城风雨。 长安八年秋,谢陵的祖父谢良告老还乡,宁王不知出于何故,曾经私下逃出封地雁北,赶往青州,当时众人以为宁王要谋反,引发了一场暴乱。真正的谢初黎就是在那场暴乱中死去的。 如果不是因为宁王,沈执现如今还乖乖待在江州沈家,根本遇不见谢陵。 “皇上怎么说?” 谢陵嗤笑一声:“还能怎么说?宁王近几年看似老实待在雁北,实则背地里招兵买马,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那依哥哥的意思,这次要死磕到底了?”沈执蹙眉,不解道:“哥哥只是个中书令,怎么能同宁王相争?皇上若是能动宁王,早八百年动了,现在怕是想将哥哥推出去挡刀。若哥哥彻底解决了宁王,那自然皆大欢喜,若是哥哥奈何不了宁王,那罪责岂不是要落哥哥身上?” 谢陵笑道:“你看,你也不笨嘛,若是你这次春试高中,以后在朝为官,有这脑子也不怕吃亏。” “谢陵!我在跟你说正事,你别打岔!”沈执饭也不吃了,抓住他的手,满脸认真道:“这差事吃力不讨好,宁王睚呲必报,天下皆知啊!万一你出了什么事,你让我……让我怎么办?” “如果真是这样,不就趁你心意了么?”谢陵抬手捏正沈执的下巴,微微一笑:“你当年捏造那些证据,不就是想让我永世不得超生?” “我!”沈执脸上火辣辣的,哑口无言了,他攥紧拳头,涩然道:“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先除了薛迁以及那些受贿的官员,宁王的事情,先放一放,最起码……最起码等到我入仕了,哥哥就不用腹背受敌了!” 谢陵但笑不语,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只道:“说到入仕,我这几日会想办法,帮你争取一个入考名额,从今以后忘记沈执罢,当我弟弟谢初黎没什么不好。” “可我永远都是沈执。”他抿了抿唇,觉得自己鸠占鹊巢很不要脸,想了想,又道:“万一出问题了,这一回,你不要保我,弃了吧。” 沈执自小到大,经历过最多的事情便是抛弃,好像从一出生开始,他就不受任何人的期待,元祁待他不如待元瑾的千分之 一,好不容易才遇见了谢陵。 的确是他阴暗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光明了。他满身脏污,怎么忍心弄脏谢陵身上的白衫。 他觉得,似乎自己先开口了,即便再度被抛弃了,也是自己选择的,而不是别人决定了他的生死。 谢陵望着他的笑脸,眼前忽然恍惚起来,觉得眼前的沈执像是漂在一层浮沫里,怎么抓都抓不住。他突然害怕有朝一日,自己也保不住沈执了,立马掏心挖肺一般地难过,以至于他猛然咳嗽起来,脸色胀得通红。 沈执见他突然发病,赶紧起身去倒茶,一边拍着谢陵的后背,一边喂他喝水:“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咳嗽起来了?” 他摸了摸谢陵的手,感觉像是摸到了半截死人骨,吓了好大一跳,赶紧去将窗户关好,顺手从屏风上捞了件衣裳。 “来,穿点衣服,你手好冷啊!”沈执将衣裳往他身上一披,这才蹲至谢陵身前,问他:“怎么样,暖和一点没有?” 谢陵右手攥拳抵在唇边,渐渐平复了心绪,点头道:“没事,老毛病了。” “你以前身子骨精壮得很,大冬天不穿棉衣也不觉得冷。”沈执低笑着说他的优点,话锋一转又数落起自己来,“都怪我,全是我的错,是我害你至此。” 谢陵听了便道:“你如此这般自轻,又是何故?”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对你不起。”沈执改蹲为跪,抓住谢陵的右手贴至胸前,满脸认真道:“谢陵,你很好,真的很好,如果你没有遇见我,你的一生风光无限,是我害你至此,如果我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到你的,请不要客气,哪怕要我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你说这话,可是真心实意的?” “自然真心实意!”沈执点头,“我承认自己谎话连篇,可方才所言,句句出至肺腑,你信我!” “好,我信你!”谢陵将他扶了起来,轻声道:“我不为难你,但我想要你,现在就想。” 沈执大惊失色,吓得往后一跌,像小壁虎往后乱爬,结结巴巴道:“这……这个不行!不行的!太……太突然了!” 他快没脸见人了!明明很一本正经地剖白心迹,怎么又成了明目张胆地勾引了! “我……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但我不是故意勾引你的,我没有,真的!” 第29章 争锋相对 沈执很后悔自己长了这么一张勾人的脸, 不仅女人见了他心动不已,就连男人见了也要浮想联翩。 东陵又是风俗开放的国度,贵族公子们圈养几个生得漂亮的小倌儿不足为奇,有的还特意跑到那等风月场所, 就为浪迹花间,在男人身上寻个乐子。 可他既不是青楼小倌儿,也不是圈养的男宠。身上流着皇室的血, 怎么可以委身人下?! 即便……即便真的委身人下了, 也不能一边喊哥哥,一边风流快活罢?他这个风流也是正儿八经的风流,并非那等不要皮脸的风月客。 当即又羞又恼,像是受到了奇耻大辱一般, 咬紧牙齿,死死瞪着谢陵。沈执本以为自己这样, 看起来凶神恶煞很吓人,足够吓退谢陵的邪性了。 殊不知在谢陵眼中, 顶多就是小狗崽子, 还是那种明明委屈巴巴, 还要故意露出獠牙的小狗崽子。 谢陵见他如此,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等笑够了才道:“你成天到底在想什么?你虽然有几分美色不假,但也算不得勾引罢?哥哥纯属喜欢你,也不行么?” “我没有美色!我是个男人!”沈执咬着牙,连脖颈上的青筋都恰达好处地跳动起来, “我可是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不能用美色形容我!” 谢陵好笑道:“那真不好意思了,沈公子。我这个人从小就不会撒谎,美即是美,俊就是俊,你既美也俊,美比俊更胜一筹呢!” 沈执一向辩不过他,在口舌之争上,更是输得一塌糊涂,气得他转身捶柱子,捶痛了手,又赶紧凑近唇边吹气。腮帮子鼓鼓的,面颊通红,实在让人想抓过来狠狠欺负一下。 事实上,谢陵就是将人抓了过去,一手揽腰,一手捂紧沈执的嘴,二人双双倒在床上,三下两下就踢掉了靴子。 约莫两个时辰,沈执小耗子似的,光着脚提溜着鞋灰溜溜地跑回红莲香榭,一直等到第二天谢陵差人给他送冬枣,才勉强打开了房门。 阿兮端着一盘洗干净的冬枣,笑眯眯道:“二爷,这是大人一早出府时,命奴婢给您送来的!” “他有这么好心?” 沈执将信将疑地捏了颗冬枣吃,啃 起来脆脆的,清甜多汁,很是爽口。不知道为何,隐隐有股说不上来的味道。只不过这冬枣大,他嘴巴小,吃颗枣子还要分三口吃。 他吃了两颗,蓦的恍然大悟。昨夜谢陵把他眼睛捂住了,二人闹了半宿,期间好像有什么冰凉凉的东西推送进来,也不知道是个啥玩意儿,难不成是…… 沈执神色古怪地望着这盘冬枣,无论如何再吃不下去了。 阿兮又道:“还有一事,大人前阵子让裁缝给二爷做的春衣,全部做好了,稍后管家就送来了。大人还说了,二爷就是二爷,以后谁再敢给二爷脸色看,就让奴婢直接告状去!” 沈执奇道:“阿兮姐姐,不会是你在我哥面前说什么了吧?霜七比我重要多了,我哥愿意为了他把我吊起来打。” “怎会?明明是二爷重要,不对,应该说在大人心里,二爷最重要了!”阿兮笑容不减,满脸羡慕道:“满府的人都知道大人待二爷好,就连京城百姓也都知道了!” 沈执微微一愣,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谢陵。 今年科考的主考官要死不死居然是谢陵,其他二位官员倒是没啥说头,无非就是既老又古板的朝廷大员。 沈执愁死了,生怕在这种节骨眼上出点事,结果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他见院里的桃花开了,想起谢陵终日在书房里憋闷,遂上树折了好几枝桃花,还挑了一个特别漂亮的花瓶,插得整整齐齐地往书房去。 听见书房里有谈话声传来,沈执微微一愣,正准备走,忽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鬼使神差地驻足,耳朵往门窗上一贴。 “……当年的事情,说到底都是沈二捅出来的,朕同你也算相识多年,怎会不清楚你是受人冤枉。只不过当年沈二可是言之凿凿,将那证据都捧到了朕的面前,实在让人不得不信呐!” 元祁的声音听起来仍旧温和,可不知怎的,沈执一瞬间如坠深渊,浑身上下颤个不停,脚下就跟生了根似的,无论如何也动不了了。 他心里极不是滋味,说难过也不全是,总觉得好像哪里都不对。 他甚至不明白,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他都在谢府给人当奴隶,任人欺辱打罚了,元祁为何还要将所有的 错,都推到他一个人头上? “当年的事情,臣不想多提,如今天下并不太平,西州雪灾,南方洪涝,宁王狼子野心,近日在雁北又开始招兵买马,那薛迁之所以这么明目张胆地贪污受贿,背后若不是宁王撑腰,焉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谢陵居然闭口不提当年之事,如此,元祁倒也顺着话风转开,笑道:“正是如此,朕将你急召回京,一则,当年的事的确让爱卿受委屈了,二则,宁王到底是朕的心腹大患,有你在京城,朕才放心。” 再多的,沈执也不想听了。 三年前,元祁设了那么毒的计,就为诬陷谢陵同宁王密谋造反,想将两个心腹大患一网打尽。结果没曾想最紧要关头,沈执临阵反水,这才让元祁功亏一篑。 别说是谢陵了,就是沈执自己也不愿意多提三年前的事,那是他毕生难忘的痛。多提一个字,就恨不得提剑自刎。 怀里还抱着盛满桃花的花瓶,沈执微微垂着头,午后的阳光温暖明媚,他却觉得如置腊月寒冬。正要转身默然离去,忽从后面传来一道劲风儿,沈执整个人就被推了进去。 “砰”得一声撞塌了门板,躺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连花瓶都摔碎了,粉色的桃花残落一地,沈执根本顾不得去捡,赶紧起身跪倒。 “你怎么过来了?谁让你来的?”谢陵起身,见沈执满身狼狈,抬眸见庭院空无人烟,眉头不由蹙紧。 元祁缓步行了上来,居高临下地睨着地上的少年,清俊的眉眼微微舒展,也不知是嘲讽,还是什么,轻轻呵了声:“哦,原来是沈二啊。” 沈执连头都抬不起来了。原本以为这一句“沈二”足够惹他伤心难过了。 直到元祁的下一句,轻轻吐了出来:“不对,应该是谢大人身边的奴隶才对。” 谢陵眉心一跳跳地,当真没想到沈执会突然以这种方式闯进来,他攥紧拳头,许久才微微一笑:“说起来多谢皇上将此人贬至谢府为奴,供臣日日打罚折磨。” 沈执垂头跪着,衣袖都湿了大半,即便没有抬头,头顶两道火辣辣的目光,几乎要将他逼死了。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元祁和谢陵是在斗法。 二人无论是谁,都不能表 现出对自己有半分在乎,否则便会被对方抓住了软肋,疯狂施以报复。 元祁更是深谙此理,想借此机会一探谢陵的虚实。 “此前朕听闻谢府规矩繁多,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一个低贱的奴才都敢站在门外偷听主人谈话,这若是换作别人,当场打死都不为过。”元祁笑容不减,仿佛在谈论一件特别小的事情,“到底是爱卿的亲弟弟啊,即便做出过天大的混账事,爱卿终是舍不得伤他的。” 沈执攥紧拳头,心里最后那点热气都快没了。他突然很想就此死掉,不想成为元祁用来牵制谢陵的筹码,更加不想再伤害谢陵了。 他的心从来都不是石头做的,一旦对谁动了真感情,哪怕是万箭穿心,仍旧不悔。 须臾,谢陵才淡淡一笑:“既然沈执惊扰了圣驾,回头臣定然好生管教他。”说着,轻抬下巴同沈执道:“出去。” 元祁的神色微微一变,眸子里盛满审视的意味:“朕若早知谢大人对沈二下不了手,便主动代劳了。如今应该也不算太晚。” 语罢,随手从身后的墙面上取下一柄长剑,隔空晃了晃。 沈执肩膀颤个不停,很想站起来大声地说“不要”,可嘴巴像是被人缝住了,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他连躲都不能躲,垂着头,露出半截白皙的脖颈,仿佛早上起来时东边吐出的鱼肚白。 谢陵眸色一沉,冷眼盯着元祁的一举一动,见其一点点扣开剑鞘,雪亮的刀锋映得他眉眼清冷如雪,衣袖间银光流窜,一袖香风,可杀人的动作却极其干脆。 作势一剑往沈执脖颈上砍去,在距离沈执仅仅有半寸之遥时,谢陵忽道:“住手!” 他一把攥住元祁的手臂,手下使劲,微笑道:“若是为了解恨,自然要留个活口,日日打罚折磨才有趣。” 元祁微笑着点头:“也好。”顺势将剑收了起来。 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死里逃生了,应该高兴才对。可沈执就是觉得满心难过。原来在皇兄的眼里,自己从来什么都不是。 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据说先皇在给孩子起名时,说瑾乃石中玉也,是个极好的字眼。 又听说先皇后生前极疼宠元瑾,日夜都要亲眼看着才行,还听说元瑾有一枚长命锁,出生时元祁送他的。 沈执除了满身伤痕和无尽的痛苦之外,好像从未得到过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元祁会被虐得很舒服,别担心,谢陵不会放过元祁的。 第30章 你是此间独一无二的少年 元祁见天色不早了, 同谢陵告辞后,抬腿往外走,也不知道是有意无意,当着谢陵的面, 从沈执的右手上踩了过去。 那花瓶碎了一地的瓷片呢,沈执右手五指微张地按在地上,手心下好巧不巧, 就有那么一小块锋利的瓷片。硬生生地扎进了肉里。 元祁没看见, 不知沈执疼;谢陵也没看见,但他知沈执疼。 元祁也许永远不会知道,沈执曾经为了怕自己一错再错,在西宁城的时候, 亲自用镇纸砸断了右手骨。 大夫说再差一点,右手就废了。这小小的一块瓷片, 就是压死骡子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么沉重尖锐的痛,让沈执以后怎么抬得起头, 怎么拿得起笔。 谢陵亲自将人送至府门口, 微笑着目送马车离去, 直到马车消失在了街尾,迅速折身回府,一路疾行。 找了好久才在一处偏僻的院子里寻到沈执,他正抱膝坐在台阶上,缩成好小一团,身上落了一层桃花。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下来, 连桃花都染上几分妖冶。 察觉到谢陵来了,身子微微动了动,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啊,我好像又闯祸了。” 谢陵眸色幽深,半蹲下来轻声道:“阿执,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好不好?” 沈执浑身瑟缩了一下,将头往胳膊肘中深埋,不吵不闹安静得很。很快又摇了摇头:“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呢?给我看看。” 伸手攥过沈执的手腕,将那纱布小心揭开,蓦然见一个血窟窿在手心中央横着,谢陵眉头狠狠皱了一下,沉声道:“我去找大夫给你看看,养不好的话,你这个要留疤的。” “不要!”沈执执拗地摇了摇头,抽回手腕,“不要看,太丑了。” “不丑,哥哥给你吹一吹,好不好?” 沈执还是摇头,垂眸略哽咽道:“不是我自己要闯进去的,是有人从背后推我。我没有偷听,真的没有。” 他仍旧纠结于自己是无心之失,甚至有点小心翼翼,生怕谢陵误会他居心叵测地跑去偷听。 谢陵心里极不是滋味,突然很后悔当时没能抱起沈执就走。他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在坚持什么。 若是不 爱,一刀杀了便是,恩怨两清,永世不见。 可他既然深爱沈执至此,何必再添伤害,徒惹沈执伤心。 须臾,谢陵打横将沈执抱了起来往回走。 沈执才一沾床就自动往床里面缩去,谢陵合着衣服翻身上来,将沈执拖了过来,放在膝上,伸手一遍遍地抚摸着他的头发,轻声道:“阿执,我原谅你了,从今往后,我不会再翻旧账了,你我重新开始,好不好?” 沈执半蜷着,头贴在谢陵膝上,咬着指甲盖道:“我没有要跟你装可怜的意思。我说了,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谁也不怨。” 他说着,轻轻蹭了蹭谢陵的腿,努力了好久才让自己忍住不哭:“谢陵,我现在要弃暗投明了,你可愿……可愿收留我?” 谢陵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明明知道这些可能只是一场低劣的苦肉计,可仍旧是点头应了:“你永远都是我的人。” 顿了顿,他又低笑:“睡了那么多次,即便再恨,也该睡出感情了,我怎么可能不认账。留下来吧,哥哥宠你,只宠你。” 沈执的眼泪瞬间决堤了。 元祁曾经说过要照顾他一辈子的,可还是能把他打到蜷缩在地,无论怎么挣扎爬都爬不起来的地步。 帝王的凉薄寡情在元祁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沈执之前总是觉得谢陵和元祁很像,骨子里都透着一股狠劲儿,不像沈墨轩那样款款温柔。 也是到了这种时候,沈执才惊觉,没有任何人天生凉薄,只不过要看对方是谁。原是自己不配,所以才得不到元祁的宠爱。 原来,这就是被人偏宠的滋味。原来自己也曾经拥有过,可就如同镜花水月,转瞬即逝,等他再想回头时,才发现自己满身脏污,已经碰不到光明了。 沈执趴在谢陵膝上嚎啕大哭,像个孩子一样,他也不知道自己哭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就是觉得应该放声大哭。用眼泪祭奠与谢陵错过的那些年。 谢陵始终抱着他哄,跟哄孩子似的,轻声道:“阿执乖,哥哥不逼你,你记住了,以后无论你身处何地,我永远是你的避风港。你爱我也好,恨我也罢,爱恨不强求,不影响我睡你。” 沈执哽咽道:“可我总是对你处处隐 瞒,你留我在身边,终究是个祸害。你现在就杀了我,可以解决很多麻烦。这世上长得俊的少年不止我一个,我哪里都不好的,你完全可以弃了我,找一个更知情识趣的。” “哪里寻得到,你是此间独一无二的。”谢陵轻轻叹了口气,缓缓抚摸着沈执的背,“你别怕,放手去做一切你认为对的事情,无论生死,你我总在一起。” 元祁回到皇宫后,胸膛处一直闷闷作痛,找来太医查问,终是查不出半点缘由。脑中始终浮现出沈执卑躬屈膝的样子。 一直到深夜,这种感觉还是挥之不去。他之前也没少见到沈执受伤,即便是略微有些不忍,可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处置沈执就跟处置阿猫阿狗没太大分别,轻飘飘地吩咐下去,哪管沈执死活。 可不知为何,今日见谢陵那般袒护着沈执,突然之间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思来想去终不得解,索性便招来夏司询问道:“阿则可有传递什么消息来?” 夏司摇头:“不曾。” 元祁想了想,又道:“朕总听人说,谢陵对阿则尚可,今日一见,难免让人多心。谢陵此人极聪明,越是在外袒护阿则,越说明他看重那层血缘关系。今日在朕面前如此那般,何尝不是做戏给朕看,若哪日阿则行迹暴露,定难逃一死。” 夏司一惊,可又不敢多言,忙将头低了下去。 “既然谢陵这么在意阿则,应该不会介意阿则再捅他一刀。传信过去,告诉阿则无论如何也要博取谢陵的信任,不管他用什么方法。” 沈执接到信时,已是日上三竿了。谢陵极其自律,每日鸡还没打鸣呢,他就已经起身了,又是个勤勉的人,将老百姓的事情,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 就比如说上回西州雪灾的事,谢陵能不计前嫌替元瑾出主意,足以证明其心胸宽广,此次又解决了两省总督薛迁的受贿案件,在朝中一时风光无两。 当然,这本就是谢陵该得的。 沈执右手受伤,一时半会儿倒是拿不起笔来,他的十根手指,天生就比寻常人灵巧,左手虽然不能同右手一般临摹别人的字迹,但也能写上一手不错的行书。 他想了很久,随意应付搪塞了几 句,便将信传了出去。之后用了早饭,又回到红莲香榭读书了。 难能可贵地勤勉了一次,不仅让管家,阿兮他们都目瞪口呆,就连谢陵也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甚至反复跟管家确认。 谢陵一进门,随手将官帽搭在屏风上,一边挽起宽袖,一边笑道:“真是难得啊,以前从未见你这般认真苦读过。难不成是撞邪了?今日怎么这般乖觉?” “我每天都很乖觉,只是哥哥不喜欢我,所以才处处觉得我不好。” 沈执轻轻哼了一声,右手扶着桌沿,左手攥笔,在书上勾了几个圈,旁边已经写满了蝇头小字。 谢陵见了,惊奇道:“你竟会写左手字?” “嗯,我双手天生灵敏,随便试试我就会了。”沈执有些洋洋得意,很喜欢在谢陵脸上看到吃惊的表情,笑眯眯道:“你看,我也不是全然无用,我其实还是有很多优点的。我这双手不仅可以写文章,也能舞刀弄剑!” “你此前倒从未说过,害我一直替你担心,生怕你因为手伤而错过了今年春闱。” 沈执猛然想起,自己从未在谢陵面前展示过自己的天赋异禀,当即有些悻悻然地站起身来。 “别紧张,我说过不翻旧账,就是不会翻旧账。此前的事情,我不想深究了。”谢陵倒是很好说话,随意拉了个椅子坐下,双手交叠在一处儿,稍微松了松筋骨,笑道:“春闱会试一般都是由礼部主持的,考试的地方你也都知道。今年有些许变动,礼部尚书和翰林院的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傅当副考官,时间不变,二月初九,十二,还有十五,这阵子我不在府上,你好好考,别让我失望。” “哎?” 他神色复杂地望着谢陵,抿了抿唇。 “今年皇上命我为主审,为了避嫌,所以我不会在府中。”谢陵见屋里摆了博古架,最上层的青花瓷里插着几枝鲜艳欲滴的桃花,料想一定是沈执爬树折的,唇边立马荡漾起三月柔波,轻声道:“我就不同你说什么大道理了,你也不小了,什么道理你都懂的。功名利禄这种东西,不仅你不喜,我也不喜,但为了让你尽早脱离奴籍,你必须要走这条路。” 沈执点头,顺着谢陵的目光望着桃花,忽想起书里有句诗叫做“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虽然很不合时宜,但他总觉得谢陵比桃花更惹人注目。 手指不由自主地微微蜷缩起来,口舌开始干了,勉强笑道:“我知道哥哥都是为了我好。我虽然脑子不够聪明,但也不是那等寡廉鲜耻之辈,歪门邪道之事,我也厌恶。” 谢陵点了点头,起身缓步走来,盯着沈执的唇笑道:“你是不是口渴了?哥哥替你解渴?” 第31章 自家哥哥怕啥子呦 “我……我没有。”沈执红着脸否认, 目光躲闪,攥着衣袖往后退。 “没有的话,那你躲我作甚?” 谢陵缓步逼近,脸上满是笑意, 忽然伸手一推,沈执就跌坐在了书案上,抬起惊慌失措的眸子望着他。 口中不停低声喃喃:“别, 这是白天, 会被人看见的。晚上好不好?哥哥,咱们晚上……” “小阿执,你要知道,只要我想, 不管白天还是晚上,你终究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谢陵随手一推沈执的膝盖, 倾身挤入咫尺之间,微笑着捂住他的眼睛, “嘘, 别出声, 哥哥帮你解渴。” 沈执猛然瞪圆了眼睛,羞涩得面红耳赤,嘴巴才张开就无论如何也合不上了。 约莫一个时辰,沈执才慢吞吞地起身,将掉落在地的衣服捡起来穿好,一眼都不敢多看谢陵, 垂着头默默将书案上的污迹擦拭干净。 谢陵立在一旁系腰带,见状微微一笑,打趣道:“我是看你嘴唇太干了,所以帮你润一润,现在你可以照镜子看看,双唇红润富有光泽,一看就是被宠爱过的。” 沈执连脖颈都染上一层霞色,既羞且怒地咬唇道:“你还说!不要说了!” 谢陵见他恼羞成怒了,当即像是被取悦到了,长臂一伸将人捞入怀中,使劲揉了揉他的头发:“自家哥哥怕什么!” 就因为是自家哥哥,所以沈执更觉得羞愤欲死,别别扭扭地缩谢陵怀里,耳垂红得滴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蒙着一层淡淡的水雾,以及还未散退的情欲。 屋里还弥漫着浓浓的石楠花香,地上一片狼藉,沈执的额发湿漉漉的,随手捋了一把,湿黏得像条鱼。 他恨不得挖坑把自己埋一会儿,怎么就稀里糊涂地同谢陵做了此等伤风败俗的事情。 就算要做,也得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悄咪咪地做,怎么可以大白天的就在书房干,还趴在圣贤书里败坏家风,实在太难以启齿了。 算了算日子,如今已是二月初,再过几日便要春闱了。今年的考试地点,仍旧是礼部贡院。 参与考试的考生皆是举人,考上则为贡士,第一名则为会元,虽说谢陵给他定的目标是前三甲, 但沈执是冲着会元去的。毕竟谢陵给他开了这么大一个后门,他不能辜负了谢陵的良苦用心。 沈执虽然不像谢陵寒窗苦读多年,但有几分小聪明在,又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况且,谢陵给他准备的那本厚书,是自己编写的,也算是经验之谈。 看这一本,远比别人看了十本还管用。 还未至二月初九,从全国各地来的考生,纷纷涌入了京城。走在大街上,到处可见三五成群的书生围在一起攀谈。 由于往年惯例,这些考生若不是京城人士,多半要住在贡院附近。有点家底的,便花大钱去住迎宾楼,手头紧的则三五个搭伙儿,随便寻个客栈落脚。 远远就见一辆马车行至迎宾楼门口停下,众人纷纷面露好奇,不知是谁家的公子出场竟然这么大的排场,不约而同地往楼下眺望。 率先从马车里探出来的,是一只裹着白布的手,之后便从里面露出一道修长的身影来,一身淡青色的衣袍,玉冠封发,腰系玉扣,显得贵不可言,才一露面立马引了周围一阵倒抽冷气的声音。 沈执低声吩咐了马夫一句,抬腿便往大堂里走,店小二早就见到有贵客来,忙将人往二楼雅间引,满脸堆笑道:“公子这边请!” 能来此的考生,多半家底不俗,能开得起雅间的,更是非富即贵。 沈执才刚一落座,便察觉到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目光,其中多是探究,他也不在意,倒了杯茶微呷了一口。正好那店小二还没走,索性将人叫住,笑问道:“今年来京考试的人倒多,这迎宾楼可还有空房?” “真是对不住啊,公子,今年的考生比往年足足多了两倍不止!公子也看见了,这么多人呢!不瞒公子说,早几日就没空房啦!”店小二见沈执衣着不俗,料定他是哪家的贵公子,遂满脸堆笑。 沈执今日来便是想探探众人的虚实,顺便物色几个替罪羊,以他对元祁的了解,必定要在春闱上大做文章。若是能拉几个有家世背景的考生出来转移视线,想必元祁就不能从中动手脚了。 遂不动声色地推了一锭银子过去,店小二狠狠吞咽着口水,笑道:“公子,您……您这是何意啊?” “没什么意思, 只不过我想打听打听,今年这些考生里头,有哪些人名气最大?” 店小二收了银子,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连说了好几个,笑眯眯道:“小人知道的就是这么多了,公子要是想同他们几个套关系,那就趁早啊,回头晚了,连话都说不上几句!” 沈执默默将这几个人的名字记下了。喝干面前的一壶茶后,正欲下楼,忽听旁边传来一声斥骂:“哪里来的穷酸鬼?这里也是你能来的地方?!还不快滚下去!” 他一愣,不由回身一瞧,却见一位面貌清瘦,穿着一身粗布长袍的公子局促不安地立在一旁,几位锦衣公子对着他厉声呵斥。 这公子面皮薄,脸色通红无比,一副局促不安,想走又不敢走的模样,拉拉扯扯之下,旁边一人将他腰间的牌子拽了下来,看了两眼,嘲弄道:“顾青辞?原来你就是顾青辞啊,早便听闻顾公子才高八斗,竟不成想穿得如此寒酸,不知家住何方,父母姓甚名谁?” “我……我乃姑……姑苏人氏,家中……家中父母二人早殇,留我姐弟二人相依为命,这次便是入京赶考来的。” 才说了这么几句,顾青辞的脸色就胀得更加通红,周围多是些有钱公子哥,见他如此软弱,非但不会放过他,反而变本加厉起来。 七手八脚地推搡着,顾青辞生得实在文弱,眼看着就要被推下楼了,沈执蹙眉,大声道:“住手!” 众人闻声望去,见沈执衣着不俗,猜想是个世家公子,一时间倒是没敢多言。这三年来,沈执被元祁幽禁在一座偏僻行宫,京城大部分人都只知其名不知其人,因此,一时半会儿并没有认出来。 沈执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顾青辞似乎觉得自己得救了,赶紧垂着头往他身后一躲,颤声道:“公子救我!” “别怕,天子脚下,军幾重地,没人敢碰你。”沈执微微一笑,顺势搭着他的肩膀,同左右道:“这位公子是我一个朋友,不知道几位找他有何要事?” “你是?” “在下姓谢,当今中书令大人谢陵的谢!” 此话一出,在场几人脸色当即好看得紧,即便不是京城人士,不知“沈执”恶名,可中书令大人谢陵的名讳,焉能不知? “原来是……原来是谢家的公子,久仰久仰!我们有眼不识泰山,还望谢公子恕罪!”几人支支吾吾,忙拱手告退了。 待人走后,顾青辞这才拱手拜谢道:“见过谢公子,在下姓顾,乃姑苏人士,第一次入京,人生地不熟的,多谢公子方才解围,在下感激不尽!”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沈执见他面皮实在太薄,动不动就脸红,方才离得远没瞧清,离得近了,才知他生得倒是挺清秀的,只不过身子骨单薄,看起来就是个文弱书生,见天色尚早,便请他去隔间小坐。 谈话间才得知他今年十七,恰好与沈执同岁,家中二老俱丧,唯有一个哑姐靠做绣活为生,将他拉扯长大。此次为了入京赶考,卖了老家的房子和几亩薄田,好不容易凑了些盘缠,只是没想到京中人向来市侩,先敬华服后敬人,遂常受欺凌。 沈执听了片刻才道:“顾公子若有真才实学,此次高中便可光耀门楣了,其他人的非议并不重要,待你金榜题名那日,遍地都是阿谀奉承之人。官场险恶,早点看清未尝是件坏事。” “话虽如此,但再有真才实学,也终究比不得望门大户出生的公子。”顾青辞面色红润,浓密的睫毛轻颤,仿佛三月春风中翩飞的落樱,轻声道:“无论如何,今日恩情来日必报。” 沈执但笑不语,又闲聊了几句打发时间,见天色不早了,若是谢陵下值回府寻不到他,一定又要大发雷霆,于是起身告辞。 二人在酒楼前辞别,恰好一辆马车停在二人面前,沈执微微一愣,就见一只白皙的手挑开车帘。 谢陵似乎才从衙门出来,身上还穿着官服,目光先是在顾青辞面上停留片刻,微微颌首,顾青辞赶紧拱手行礼。 沈执小心翼翼地问:“哥哥怎么在这儿?从衙门回府,不经过这条街啊?” “听闻你在此,我便顺道儿接你来了。”谢陵神色淡然,语气也温和,并不瞧周围探究的目光,轻抬起下巴,“还不上来?” “就来!”沈执应了一声,忙抬腿上了马车,还没坐好,又探了个头出来,笑道:“顾公子,我哥常常同我说一句话,今日我便送给顾公子。 若你不知何为自重,旁人也救不了你。” 顾青辞微微一愣,刚要开口说什么,马车已经缓缓往前行驶。 沈执心里有些忐忑,今个出府忘记同谢陵说了,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方才人多,也许是没好意思发作,眼下就他们两个。谢陵想对他做点什么事,简直太容易不过了。 于是,沈执不动声色地挪得远远地,挑开车帘假装看风景。谢陵暗觉好笑,并不揭穿他的小心思,淡淡笑道:“在外头交到朋友了?” “额,嗯,算、算是罢!”沈执喉结微微一颤,根本摸不清楚谢陵现在是什么情绪,想来在外头结交个朋友,也不算犯王法,虽是这样安慰自己,可仍旧往远了躲。 他余光瞥见谢陵抬手了,忽想起上回私自出府是怎么被吊起来罚的,忙抬手挡脸,低声道:“有话好好说!” 作者有话要说:十二点还有一章,啊,画重点了,记住这个姓顾的,他也是虐皇帝的主力军之一,是友军啦~ 第32章 我想要你喜欢我 谢陵一手扯住他的衣领, 将人往怀里一拉,笑道:“你就这么怕我?难道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我今日出府忘记同你说了,下回一定提前打招呼。” 沈执两手搭在膝上,微垂着头, 一副很乖巧的模样,可一双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小心谨慎地偷觑谢陵的脸色。 谢陵道:“无妨, 你早晚要出来见人的。能交到朋友算是意外之喜, 交不到朋友,你也别灰心丧气。”说着,他攥过沈执的左手,将他的五指展开。 沈执手心发麻, 尚且不知谢陵要做什么,待将手抽回来时, 却见掌心上放了一颗糖。 “这是?” “糖。” “我当然知道是糖,我是想问, 你给我糖做甚?”沈执郁闷地抬脸望他,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不是小孩子就不能吃糖了?”谢陵微微一笑, “天底下怎么有你这种歪理?给你糖吃你不要,那要不要吃点苦头什么的?” 沈执:“……” 他有些舍不得吃,一直在手心里攥着。像是怕捏碎了,五指都不敢用力。也不知道出于何种想法,心里一下子满了。 小时候,他在东宫为奴, 夏司算是他半个师父,虽然不用做些粗重肮脏的活儿,但也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 元祁说,娇生惯养的孩子长大了不会有出息,遂剥夺了沈执儿时的一切乐趣。 有一回元瑾来东宫玩,桌面上就放着一盒莲子糖,起初沈执并不知道是给元瑾准备的,毕竟元祁不吃甜的,东宫也从未出现过糖。 那糖果圆溜溜的,五颜六色的,看起来很好吃,闻起来还甜丝丝的。 小沈执当时特想吃,见左右无人,偷偷去捏了一颗藏在衣袖里,打算晚上躲在被窝里慢慢品尝。谁曾想被元瑾当场抓个正着。 一脚把他踹下台阶,说他偷盗,让宫人抓了他砍手。小沈执当时吓得半死,被几个宫人拖着去砍手,拼命挣扎之下,误伤了元瑾。 事后手没砍成,元祁罚他跪了一晚上碎瓦。可能对元瑾而言,这只是儿时发生的一桩小事,兴许早忘干净了,但对沈执而言,每件小事都毕生难忘。 谢陵不知沈执的过去,见他神色 悲凄,狠抿着唇好委屈的样子,遂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沈执如梦初醒,赶紧摇了摇头:“我不爱吃糖,我不要。” 他一面说不要,一面将糖攥得死紧,口是心非又故作矜持,谢陵鬼使神差一般地察觉到他微妙的情绪变化,伸手抚摸着他的头,笑道:“好了,好了,都过去了,以后在我身边,纵然是摘星星捞月亮,我也全部依你。” 沈执抬眸望他,想插科打诨过去,可怎么都笑不出来,只好板着脸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哪里都不好,薄情寡义,忘恩负义,寡廉鲜耻,丢人现眼,好像天底下所有坏的东西,四舍五入之后都能同我挂上边。沈执这个名字好像天生就带着恶心,别人一听说我叫沈执,都对我如避蛇蝎,仿佛多看我一眼,自己就不干净了。” 顿了顿,他看了看谢陵,又看了看自己,很自惭形秽了:“我要怎么做才能让哥哥喜欢我。” 谢陵却很纳闷,难道他对沈执的喜欢表现得还不够明显?自己到底要怎么爱他,沈执才能感受得到?一定要在床上耳鬓厮磨到精尽人亡? 转眼便到了初八那日,沈执早上起身时,外头天色朦胧,隐隐还能瞧见星子,待一切准备妥帖便出府。外头已经并排停了两辆马车。 沈执偏头瞧见霜七将这几日需要的衣物塞进马车里,估摸着以谢陵的脾气,不到春闱结束,怕是不会回府。 正愣神间,肩膀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他一转头,险些撞在谢陵怀里。 “好好考,可别辜负了自己。”谢陵轻拂了一把他的衣领,淡淡笑道:“谢二公子,你可以在外丢人,但谢家不行。记住我说的话,不管有谁为难你,姑且不作理会,待事后,我弄死他。” 语气虽轻,可浑然一股滔天杀意,沈执突然觉得不那么害怕了,自己身后原来也是有靠山的,遂点头应了。 为了避嫌,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往贡院去。大约半个时辰,马车才停了下来,沈执一掀车帘,微微吃了一惊,今年参加春闱的考生,远比他想象中多。 放眼望去,一片人山人海。据说今年礼部尚书家的公子也要科考,恰好同谢府的马车停在一块儿。 七八个小厮簇拥着,将一位锦衣公子扶了出来,沈执不打算出风头,遂落后一步,打算排队进场。 谁料此人偏偏认得沈执,而且还很看不惯沈执,当即就嘲笑道:“这不是大名鼎鼎的沈公子?怎的,今年也来科考?” “你都能来,我为何不能来?贡院又不是你家开的。” 沈执刚好也认得此人,礼部尚书的公子,姓曹名誉,名如其人,平生最爱两件事,一是眠花醉柳,二是沽名钓誉。仗着自己有个礼部尚书的爹,以及皇后亲姐,甚嚣张跋扈。 常跟在元瑾后面狐假虎威,很惹人讨厌。当初沈执背叛了谢陵之后,连夜入宫,刚好在宫门口遇见此人,当时沈执心急如焚,十万火急地想入宫求见元祁,就被此人拦住。 非逼他跪下才肯放行,当时沈执颇为年少气盛,怎么肯受此大辱,将之一顿好打,十几个侍卫拦都拦不住。 可能三年前受了元瑾那等欺辱,如今想来,也有曹誉的一半功劳罢。 沈执牢记谢陵的话,姑且不同他一般见识,抬腿便走。谁曾想曹誉见他置之不理,更加气愤,伸手就要拽他腰牌。 沈执身形微微一错,曹誉扑了个空,险些摔倒,又在人前自然暴怒道:“沈执!你现如今已是奴籍,谁准许你穿这身衣服,过来参加科考的!” “曹公子,你眼睛瞎了?”沈执挑起腰上的玉牌,笑眯眯道:“认得字罢?在下不才,正是当今中书令大人之弟谢初黎!” 说着,他上前狠狠一撞曹誉的肩膀,左右的侍卫见状,纷纷上前拿人,沈执冷呵:“有什么事,找我哥哥去!” 此话一出,一时间倒没人敢为难他了。曹誉气得跺脚,恰好沈墨轩奉旨前来维持贡场秩序,遂将人拉开,怒问:“沈大人你说,这个人到底是谁!” 沈执自从上次西宁城一别,再未见过沈墨轩,如今骤然一见,居然在这种环境下,微感尴尬。 正想借口走开,却听沈墨轩道:“玉牌上不是写着么?天字五十二号考生谢初黎,曹公子若是不识字,那来考什么?趁早回家罢!” “你这人怎么睁眼说瞎话!他是沈执啊,你也不认识了?”曹誉恼了,抓着沈墨轩衣袖不依不饶道:“ 快,将他给我赶走,不准他进贡院!否则我就告诉我爹,回头参中书令一本,告他以权谋私!” 纵然沈墨轩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蹙起了眉,他素来袒护沈执,这次也不例外,震开衣袖寒声道:“曹公子可要慎言,若按你这么说,本官是不是也能理解为,礼部尚书以权谋私,所以才让你进了贡院?” 曹誉道:“这怎么能一样?我乃当今皇后一母同胞的亲弟,沈执不过就是个奴才!若要我同他一道儿考试,岂不是让我自贬身份了?” “就你这身份,也怕自贬?东陵律法严明规定,除了罪臣之后,凡参加科考者不论出身。曹公子当众藐视律法,可是不将皇上放在眼里?!”沈墨轩疾言厉色,当即呛了回去,说完,也不顾在场众人反应,一把攥住沈执的手腕。 沿路众人纷纷散开一条通道,沈墨轩径直将人往门前一推,同门口两位官员道:“查他玉牌、考号,出生籍贯,姓甚名谁,核实他的身份!” 两位官员面面相觑,不敢多耽搁,待查验完毕之后,拱手道:“回沈大人,没有任何问题。” “嗯。”沈墨轩轻颌首,又转头同沈执道:“你现在可以进去了。” 沈执:“……” 他好像无意之间又走了个后门? 为了防止被考生们羡慕嫉妒的目光扼杀,沈执赶紧拱手道谢,抬腿就进了贡院。先寻了个空房休息一天。 经此一事,无人再敢同他为难。沈执从前虽未参加过任何考试,但基本的规矩还是懂的。初九那日例行搜身之后,每人发了三根蜡烛,随着小童行至一间小房子,那小童便驻足停下了。 沈执暗想在这种环境下,即便想作弊,也挺困难的。更何况若有人巡场,但凡抓到就是杀头大罪。他可没那么傻。 春闱考的内容,无非就是四书五经,五言八韵以及策问,写篇好文章,似乎不太难。 沈执右手伤势未愈,只好写左手字,考试时间转瞬即逝,待考官将卷子收了上去,他起身双手交叠稍微舒展了一番筋骨。 同其他考生陆陆续续出来时,鬼使神差地一抬眸,目光穿越重重人群,一眼落在了谢陵身上。 他束手站在台上,身旁的官员在说着什么,谢陵微笑着倾耳细听,身上的官服熠熠生辉。身如玉树,置身于浩然天地之间,姿容俊美无俦,浑身透着一股子与生俱来的鹓动鸾飞之气。 仅仅一眼,沈执几乎快要忘记自己是谁了,他痴痴地望着谢陵,像是儿时仰望着头顶的太阳,试图张开手将光明抓住。 谢陵恰好在此时回头,两人隔着那么多人,遥遥相望,沈执浑身被电打了似的,几乎是落荒而逃了。 第33章 等我慢慢收拾你 一直跟着小童回了后院的房间, 沈执仍旧脸色通红,双手往脸上一托,烫得吓人。 这里的食宿都是贡院统一安排好的,每人一间房, 禁止考生私下见面,若无意外,十五日考完, 十六日才可离开。 入夜之后, 小童送了饭菜过来,沈执道了声谢,关上房门之后,也没立即吃饭, 而是取下发簪一探,末端发黑, 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当即便没了任何食欲。 原本打算上床休息,却听外头传来敲门声, 沈执以为还是那小童, 遂隔门喊道:“我睡了!不必过来伺候了!” 谁曾想门被人从外推开, 沈执恼火,起身正要训斥,却见来人居然是谢陵,当即眼睛一亮,喜道:“哥哥!怎么是你?” “除了我,你还想让谁过来?” 谢陵抬腿进门, 顺手将门栓插好,约莫是怕人看见,故意换了一身玄衣,可仍旧是非常俊美的,沈执短短两日未见他,只觉得像是过了一年那么久。 他一下从床上蹦了下来,往谢陵怀里一扑,两臂环着他的脖颈,两腿夹着他的腰,兴奋地大叫:“哥哥!我想死你了!” 谢陵伸手托着他的臀腿,防止他掉下来,笑道:“能有多想?” “就是很想很想,非常想,想得要命啊!” 沈执兴奋极了,抱着他不肯撒手,谢陵也纵着他,顺势拉过凳子坐下,瞥了眼一口未动的饭菜,心里了然。 像是变戏法一样,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纸包,沈执坐他怀里,探头一瞧,居然是桂花糕,立马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想吃桂花糕了?” “你肚子里的馋虫告诉我的,快吃吧,吃完了,我就得走了。若是被人发现,你可就倒大霉了。” “我可没让你私下过来见我!” 沈执捏了一块桂花糕放嘴里,入口即化,甜香四溢,幸福得眯着眼睛,像是讨到了天大的便宜。原来,几块桂花糕就能满足他了。 谢陵仍旧面对面抱着他,上半身微微往后仰,见他吃东西的样子可爱,忍不住蜷了蜷手指。始终面带笑容。 沈执吃完之后,舔了舔唇,觉得有些口干,可懒得从谢陵怀里下去,干脆缩他怀里哼哼唧唧。 “怎 么了?谁惹我们家小心肝不高兴了?” “还能有谁?不就是那个曹誉!在那么多人面前奚落我,气死了!”沈执想了想,又觍着脸笑,“哥哥,你帮我把金针取出来罢!” 谢陵笑道:“那可不行,谁知道你会不会转头就跑?你若是跑了,天涯海角,让我去何处寻你?” 沈执央道:“解开罢,没有内力真的很不方便,如果我在外头遇见了危险,刚好哥哥又不在身边,那我怎么办?” “那好,等你考完,我就替你解开,不过有一样,我先说好。”谢陵伸手抚摸着沈执的背,耳语道:“我平生最讨厌背叛,若你今后再敢捅我刀子,我就把你倒吊起来,在你的喉咙上割开一条小口,什么时候血流干了,什么时候让你死。” 沈执猛然抬眸望他,惊恐道:“真……真的吗?” 谢陵哈哈大笑:“当然是假的,这是我对别人用的招数,如果是你,我大概下不去手的。”顿了顿,他伸手捏了捏沈执圆圆的臀,“用这里还。” 春闱分三场,三天一场,第二场考试沈执仍旧是手到擒来,不觉得有什么难度。正满心欢喜地等待第三场考试。 谁曾想元祁突然造访,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屋内灯火通明,元祁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喝茶,沈执曲膝跪在地上,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夏司在外头候着,眼下夜色已深,根本不会有人进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元祁才开口道:“阿则,你近几日怎么回事?吩咐你办的事情,竟然一件也没办好,朕将你放在谢陵身边,难道是让你同他相亲相爱,耳鬓厮磨的?” 沈执咬着牙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皇兄,并非我不肯替皇兄做事,谢陵此人老谋深算,他根本就信不过我。但凡我露出半分蛛丝马迹,他定然就察觉到了。” 元祁冷笑,忽然将面前的茶杯往地上一摔:“狡辩!朕听说你跟在谢陵身边,夜夜同床共枕,亲密无间,他走哪儿都带着你,真是好一出兄弟之情啊!你还要不要脸!” 沈执脸上火辣辣的,下意识攥紧了拳头,狡辩道:“我没有!” “到底有没有,只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元祁起 身走至沈执面前,半蹲下来,一手钳住他的下巴,冷笑:“你的私事,朕也懒得管,眼下有样正事,你必须办妥,否则后果你知。” 他将一份考题,往沈执胸膛一拍,“明日就是第三场了,朕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务必把这个带进考场。” 沈执浑身发寒,抿唇道:“皇兄是想陷害我作弊?” “谢陵是主考官,若是试题泄露,他有推脱不掉的责任。届时追究起来,你只管把罪名全推到他的身上。” 沈执道:“皇兄,三年前的事情还不够惨烈么?为何还要陷害谢陵?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值得皇兄如此?”顿了顿,他抬眸满脸悲愤,“不对,是我做错了什么,为何皇兄就是不肯放过我?” “你不需要知道这么多,只要照朕说的办就行了。”元祁凑近他,耳语道:“阿则,三年前的痛苦,你已经经历过一次了,还想再试试么?” 三年前的事情,永远是沈执心里的最痛。他抬眸望着元祁,眸色中涌动着疯狂的恨意,每每想起当年遭遇,总觉得痛断肝肠,恨不得提剑自刎。 若不是对谢陵的思念拉扯,他早就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 待元祁走后,沈执才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浑身湿漉漉的,手脚发软,沉默了好一会。 这份试题简直就是烫手山芋,沈执揣测不透元祁到底是何意,若真是想让谢陵死,什么理由找不到,偏偏要用此等下作低劣的手段。 他犹豫了很久,终是将试题丢入了火盆,亲眼看着火舌将试题吞噬得一干二净。 以他对元祁的了解,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沈执思忖了一整晚,最终还是决定放弃了。只要他考不上,元祁就没有办法证明他作弊,也就没办法陷害谢陵泄露考题。 因此,第三场考试,他连半个字都没写,交了白卷之后,一直坐等考试结束。 第二日精神恍惚地出了贡院,门口早就停了谢府的马车,一直到了府中,沈执仍旧神色萎靡不振,管家一见他这样,还以为他没发挥好,一时间也不敢多言。 一直等到晚上谢陵回来,沈执才开了口:“哥,早些时候你说,如果我考不中,放榜回来就打断我腿,是不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谢陵这些日子在贡院住着,也累得够呛,随口应了一句,单手捏眉心,根本没注意到沈执的神色有异,“但凡你用点心,不说前三,最起码前十,你若连前十都考不进,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责备你了。” 沈执心里凉飕飕的,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腿,杏榜四月十五才出。若是现在就实话实说,最起码在床上趴两个月,若是暂且隐瞒,还能痛快玩两个月。 谢陵见他不吭声,蹙眉道:“怎么,你别告诉我,这么低的要求,你都做不到。” 沈执勉强笑道:“怎么可能?我只是在想,出榜那日,哥哥能不能陪我一起去看榜。” “自然陪你,”谢陵笑了一声,顺势捏了捏他的脸,“你也累了,去洗洗澡,晚上早点休息。离放榜还早呢,等我抽空了,带你去京郊骑马。” 沈执点头,战战兢兢的下去了。 他本以为谢陵只是随口答应的,竟不曾想没过多久,还真的带他去京郊骑马了。 如今正值人间三月,落英缤纷,花红柳绿,城郊多是世家子弟出门游玩聚会的场所。 谢陵命人给沈执做的骑马装,昨日就送来了。沈执原本生得就俊,一身白色骑马装,更添了几分清俊。 二人骑马过去时,场上早就三五成堆聚了一片人,沈执只想同谢陵独处,遂央着他一道儿往没人的地方去。 自从春闱结束,沈执在府中一直闷闷不乐,谢陵估摸着定然是皇帝又从中作梗了,遂也不点破,今日特意调值,就为了带他出来散散心。 两人骑着马,并排往前晃荡,沈执有些心不在焉,攥着马缰绳往前溜达,谢陵偏头瞧他一眼,笑道:“都带你出来玩了,怎么还不高兴?” 沈执道:“我没有不高兴。” “还说没有?不高兴三个字,恨不得写脸上。”谢陵笑道:“不就是没考好么,可至于如此?哪怕你现在愁闷至死,也不可能从头来过了。” 沈执愤愤不平道:“那不是你说的?考不中就打断我腿?我现在小命都在你手上,难道我不害怕的?” “我让你科考,难道会害你不成?恐怕是你自己心术不正,三心二意,所以才讨了这个苦头吃。”谢陵意有所指,暗讽他 身在曹营心在汉。 沈执哪里会听不懂,当即语噎了。 忽闻后面传来一阵马蹄声,沈执回眸一瞧,却见一阵人骑马奔来,为首的正是元瑾。 “谢大人,好巧,居然在此遇见你了。”元瑾一勒马缰绳,停了下来,穿得贵气十足,连发冠都是赤金的,沈执撇了撇嘴,轻轻哼了一声,往边上行了几步,马儿便低头吃草。 谢陵暗觉好笑,同元瑾寒暄了几句,说起沈墨轩时,元瑾便道:“虽然我不知道在西宁城究竟发生了何事,但沈家表哥一向明辨事理,谢大人不要因为一点小事,就同沈家表哥离了心。” 沈执心里暗嘲,明白元瑾虽然傲慢跋扈,但的确被元祁保护得很好,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干净得一尘不染,恐怕元瑾长这么大,从未做过几件恶事,为数不多的几件,全部都害到了他的身上。 当然,沈执自己也不想多提。说多了都是眼泪。 谢陵淡淡笑道:“无论如何,沈墨轩不该纵容旁人欺辱舍弟。”他抬手指了指沈执,正色道:“这是我最后也是唯一的底线,但凡有人敢碰,必然付出代价。沈墨轩不过是同我割袍断义,算不得什么。” 元瑾面色微微一僵,下意识抬眸望向沈执,见他正背对着他们,百无聊赖地甩着马鞭,马儿低头吃草,午后的阳光洒满全身,像是在他身上渡了一层淡淡的华光。 沈执听到此话,恰好转过脸来,俊美的脸上显出几分吃惊,元瑾又细细看他几眼,总觉得沈执不经意间的神色变幻似曾相识。 可到底在哪里见过,又想不起来,就听沈执笑道:“原来我在哥哥心里这么重要啊!” 元瑾蹙眉,天生不喜沈执的笑容,好像但凡看见他笑容的人,不由自主就想对他好。元祁是,沈墨轩也是,就连谢陵也同样如此。实在令人难以忍受。 真想彻底将沈执毁掉,真想再度看着他在地上艰难万状地匍匐,痛苦不堪地惨叫求饶。 沈执忽然察觉到了元瑾的意图,手底更加使劲,马儿被勒得喘着粗气,发出不耐烦的鸣叫,前蹄烦躁地抬起落下。微风一拂,远处渐黛的山色由远及近,吹得鬓边的额发翩飞。他的面容像是清早起来时,东边吐 出的鱼肚白,眸子悲伤深邃。 元瑾忽然想起,三年前沈执满身鲜血地蜷缩在地,衣衫都抽碎尽了,周围很多侍卫冷眼旁观,亲眼目睹着人间惨案。 而那会儿沈执痛苦地匍匐着,疼到极致了,呜咽着喊“谢陵,救我”,喊了大概整整一夜罢,连个鬼都没来。沈执当时应该满心绝望罢,好多人喜欢他,可没有一个人救他。 原来谢陵的底线早就被人践踏过了,捧在手心里的心肝宝贝,也曾被人当作草芥。 这些事情沈执从未告诉过谢陵,本就没有什么脸面了,希望能保留最后一点尊严。 很久之后,元瑾才将目光收了回来,望着远处山脉笑道:“挺好看的。” 他这句话没头没脑的,也不知道是说人好看,还是这里的景致好看。谢陵微微一笑,眼尾的余光一直落在沈执身上,应了一声:“自然是很好看的。” 沈执懒得同二人打哑迷,心里十万个不高兴,巴不得元瑾赶紧滚蛋,于是便同谢陵道:“哥哥,我们别在此打扰良王殿下的雅兴了,去那边转转罢?” 谢陵刚要点头答应,元瑾忽道:“原本我喊表哥一起来的,他说公务缠身,恐怕来不了。我一个人骑马也是无趣,不如一起罢?” 如此,谢陵也不好拒绝,元瑾略得意地抬了抬下巴,让身后随行的侍卫自行离去,故意同谢陵并驾,低声说着小话。 沈执气个半死,满眼怨念地盯着谢陵,见他一点表示都没有,越发生闷气了,一甩马鞭扬长而去,身后传来谢陵的喊声,很快就被大风一压,什么都听不见了。 也不知道往前行了多久,马儿才渐渐停了下来,沈执翻身下来,随手将马拴在一旁吃草,自己则是爬到一棵大树上躺着。 一条腿曲着,一条腿舒展,两臂交叠着垫在后脑勺下,嘴里还叼着根青草,编贝般的牙齿细细咀嚼着嫩嫩的草茎,甘甜的汁水在舌尖打转。 他也不知道自己突然恼火什么,就是觉得不高兴,不自在,心里难受,一点都不想看见谢陵对别人笑,一点也不想他对别人好。 这个想法一出来,沈执自己都脸红了,觉得自己现在真的就是个断袖,还一心一意想同谢陵耳鬓厮磨,颠鸾倒 凤。翻在草丛堆里大汗淋漓地干一场。 他眯了眯眼睛,渐渐的什么也不想了。耳边是温柔的风声,碧色的波浪由远及近地翻涌而来,远处的山色郁郁青青,越往上颜色越深,渐变成了黛色。 三年前谢陵还没出事时,同他有过一段特别美好的光景,那是他被困在东宫三年里,日夜饱受折磨时,心里唯一可以寄托的东西。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谢陵抬眸往上望,见沈执一条腿荡啊荡的,猜想他肯定气得不轻。暗觉好笑,清了清嗓子道:“怎么爬这么高?” 沈执哼了一声,并不理他,在树杆上翻了个身,继续躺着,谢陵见状便道:“下来罢,我带你去骑马。”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说是带我出来玩,原来是密会佳人的!良王殿下那么好,你去陪他骑马啊,你还回来找我作甚!”沈执又哼了一声。 “原来是耍小孩子脾气了,我来想一想要怎么哄你。”谢陵故作沉思,脚下轻点,飞身上了树,不偏不倚同沈执在一根树杆上。 沈执忙坐了起来,往旁边一躲,板着脸道:“你下去!这树杆太细,经不住两个人的重量!” “你怎么知道经不住两个人的重量?我就觉得经得住。” “你怎么知道经得住?我就觉得经不住!” 谢陵并没有同他继续绕舌的兴致,反而往沈执跟前行了几步,就跟他寻常走路没有差别,在这样细的树杆上也如履平地。 一直将沈执逼得毫无退路,他才停住,半蹲下来笑问:“吃醋了?” “我才没有!”沈执否认,露出一颗杀伤力不大的虎牙,“离我远点!看见你就烦!” 谢陵并不生气,甚至觉得这颗虎牙可爱极了。这树枝繁叶茂,如果不站在底下往上望,根本不会知道树上面还有两个人。 他满脸微笑地望着沈执,突然之间想干点坏事。 沈执一看他这个笑容,立马觉得大事不妙,往后一躲,险些从树上掉下去,谢陵手疾眼快,一手将他扶稳,往后一推,欺身压了过去。 “你……你别胡来!”沈执的后背贴在树干上,一条腿蜷着,另外一条腿被谢陵抬高,因为在树上的缘故,谢陵单膝跪着,沈执 那条腿刚好勾在他的腰上。 这是种非常危险的姿势,以至于沈执面色滚烫,连呼吸都急促起来,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那……那你快点!” 谢陵笑着捏他的耳垂,觉得沈执哪里都可爱得紧,闻言低声应了,上半身逼近,直接将人困在方寸之间! “嗯,哥哥。” 沈执早已意乱情迷,压根不记得自己还生着闷气。只觉得仿佛置身在一片浮沫中漂浮不定,身子起起伏伏,好像快要死掉了。 他的脖颈被谢陵一手握住,身子软绵绵地搭拉在树干上,眼前重影起来,好多个谢陵在他身上顶撞。 树下的那两匹马并排栓着,原本安安静静地在吃草,听见树上的响动,双双昂起马脸,鼻孔里喘着粗气。以为头顶下起了小雨。 谢陵有些纳闷,不知道沈执这句哥哥到底是怎么喊出口的。寻常喊得不甚勤快,就单单在这种时候,一边紧紧环着他的腰,一边哑着声儿喊哥哥。 仿佛这样自己就会轻饶了他一样。殊不知谢陵只想狠狠地占有他,欺负他,将他按在身下耳鬓厮磨。 “呜,哥哥!”沈执将脸埋在谢陵怀里,满脸大汗,用小虎牙往他肩胛上啃,含糊不清道:“我不喜欢你对别人好,你不要对元瑾好。” “好,我只这样对你。”谢陵上身衣服整整齐齐,就连发冠都一丝不苟地束着,任谁也想不到堂堂中书令大人,竟然在此等郊外山野,行了这等风流事。若是让人瞧见了,定然羞得落荒而逃了。 沈执好不容易才将气喘匀了,伏在树干上干呕,脸上粘腻腻的,鬼才知道谢陵对他做了什么禽兽不如之事。 两人才一分开,沈执就浑身发软地瘫在一旁,谢陵慢条斯理地系腰带,瞥他一眼,嗤笑道:“以后你再不高兴,咱们还这样,一次不够就两次,我有的是时间慢慢收拾你。” “浑蛋谢陵!” 第34章 我不怕被你连累 沈执只觉得腰酸背痛, 两腿直打哆嗦,那里也火辣辣的疼,像是有火在烧。有心想看看自己受伤没有,又实在不好意思在谢陵面前检查, 只好咬紧牙关,默默地将衣服穿好。 谢陵轻轻一跃就落至地面,沈执望了一眼高度, 眼前发晕。 “来, 跳下来,我接着你。” “我才不用你接!” 沈执咬牙,纵身往下一跳,脚才一落地, 双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 谢陵从旁扶住他腰,好笑道:“逞什么强的?你是不是寻思着自己把腿摔断了, 回头就不必我费力敲了?” “我才没有!”沈执被揭穿了心思, 直接恼了, “你怎么就知道我肯定考不中!试卷又不是你批阅的!” “看你这阵子的状态,我就知道了。”谢陵勾着唇笑,“看我心情罢。” 沈执:“……” 他哼了一声,抬手揉了揉眼眶,有些疲倦道:“我有努力过,真的, 我不骗你。” “可结果是骗不了人的,阿执。”谢陵双手按着沈执的肩膀,眸色晦涩难懂,“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我发现你一直在利用我对你的好,做一些伤害我的事情,或者是心怀叵测,想再度推我入深渊,我一定……” “杀了我?”沈执抬眸望他,眼睛红红的,像小兔子一样。 “不,”谢陵摇头,唇角向上勾起,凑近沈执脖颈,耳语道:“你不是总喊我哥哥么,连那种时候都喊,我一定尽到为人兄长的责任,好好管教你。” 沈执有片刻的失神。 在他印象里,元祁对自己的管教,好像从来都是不分缘由的责罚。是他的错,要打,不是他的错,也要打。好像除了打他之外,连半句道理都不肯讲。 其实自己也不是个没心肝的傻子,只要有人耐心跟他讲话,他肯定会听进去的,为什么一定要用那么粗暴野蛮的方式。 就仅仅是因为,他很低贱? 不是的罢,沈执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想:我身体里流的血也不脏啊。 沈执“身负重伤”,回去的路上根本骑不了马,谢陵这会儿倒是体恤他的辛苦了,二人同骑一匹,慢悠悠地往回晃。 回去的路上沈执才知,原来谢陵是偷跑出来寻他的,估摸着元瑾还奇怪,怎么一转眼的工夫,人就不见了。 行至半路,果然迎面遇见了元瑾。 谢陵笑道:“良王殿下,真是对不住,我家弟弟太顽劣了,方才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伤了腿脚,我正要带他回去了。” 元瑾见沈执躺在谢陵怀里,脸蛋红扑扑的,精神好得很,哪有半分受伤的样子,当即便知是谢陵的推托之词。心里就更恼了沈执。 可表面上却道:“原来如此,从马背上摔下来不是小事,正好有太医随行,不如让太医给他看看?” 沈执暗暗撇嘴,生怕谢陵答应,偷偷去掐他的大腿。 谢陵从身后按住他不安分的爪子,笑道:“不必了,回头我帮他看看伤就行了。”他抬眸瞧了眼天色,又道:“这样吧,天色也不早了,下官先行告辞了!” 说完,也不等元瑾回话,骑马便走。 元瑾长这么大,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求何不得?偏偏每次有沈执在的地方,所有人的目光都要被吸引过去,天生同他是死对头。 见谢陵骑马带着沈执真的走了,元瑾气得甩起一鞭子抽马臀上,不料马儿吃痛,一下将人甩了下来。他顺势在草地上滚了几圈,将劲势泄尽,人虽没事,但手心处擦出了血。 谢陵听闻后面动静,刚要调头回去,怀里的沈执忽然抓住左手腕,极低的“嘶”了一声。 “怎么了?”谢陵不解,低头一瞧,见沈执的手心白嫩嫩的,什么事都没有,遂蹙眉觉得他是在故意吸引自己的目光,也没太当回事。 随行的侍卫早就被遣散了,总不能留元瑾一人在此,谢陵只好调头回去,问道:“殿下,你有没有受伤?” “无妨!”元瑾脸色不愉,随意看了眼左手心上的擦伤,“一点小伤而已。” 谢陵眉头一蹙,心道好巧。 方才离得这么远,沈执不曾回过头,元瑾也不曾说自己受伤了,怎么沈执就刚好按住左手腕呼痛。 沈执抿了抿唇,埋怨谢陵调头回来,可也知不能放任元瑾一人在此,又担心谢陵下马扶他,赶紧往他怀里一倒,哼哼道:“哥,我的腿肯定摔断了,怎么这么疼啊,快带我找大夫啊!” “好,你 且先忍忍。”谢陵乐意陪他做戏,面露难色地望向元瑾,“殿下恕罪,既然殿下无恙,那就随臣一道儿回去吧,荒郊野岭的,殿下一个人在此,臣也不放心。” 说着,扯过马缰绳,不轻不重地拍了拍马脑袋,这马儿呜咽一声,立马乖顺下来,元瑾复翻身上马。 谢陵替他牵着马缰绳,缓缓往前晃荡,沈执如坐针毡,总觉得跟元瑾在一起,浑身都不舒服。 好不容易挨到了行宫,谢陵将马缰绳随手丢给了侍卫,拱手便告退。 一路骑马回到谢府,沈执仍旧吃味,别别扭扭地不肯下马,谢陵也不废话,直接打横将人抱回府上。 老管家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急声问:“大人,二爷这是怎么了啊?好端端的,怎么连路都走不了了!” “没什么,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伤了腿脚。” 管家惊道:“那可不得了啊,我这就去请大夫!” 谢陵顿足,笑道:“不必了,我替他治治也是一样。你去跟厨子说一声,晚上做菜少放点醋,成天酸死了!” 管家疑惑道:“不应该啊,府上厨子做菜不喜欢放醋。” 沈执知谢陵是在暗指什么,羞愤欲死,赶紧扯着他的衣领,将头脸都埋进去。 谢陵感觉胸膛一热,唇角的弧度越来越深,低眸瞧了一眼他的小羊驼,大步流星地回了房间。 第一件事就是将沈执扒干净,绞着湿手帕给他清洗,连犄角旮旯的地方都不放过。两指提溜起来,给他搓一搓小铁蛋儿。 沈执咬着手指头,羞涩至极,脸蛋总是红扑扑的。 心想谢陵最温柔的时候,也就是做过之后了,简直就是百依百顺啊。 他心里越来越愧疚,总觉得是自己的勾引,害得谢陵目无人伦,一边喊弟弟,一边狠狠顶撞。 若是被别人知晓,不知道该是多大一场笑话。 他自己已经沦落至此了,也没什么颜面可言,但是谢陵那么好,眼睛里有光,不应该被别人戳着脊梁骨骂。 沈执很担心被别人知道,又怕色衰爱弛,万一自己哪天不好看了,或者出现了更好看的少年,谢陵就不喜欢他了。 谢陵将湿手帕丢回盆里,捏正沈执的下巴,笑问:“又不是第一次了,你究竟 羞什么的?” 沈执道:“你……你实话同我说吧,我是不是你家捡来的?你我如此这般,爹娘在九泉之下会不得安息的!” “谢初黎的确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这点我可以向你保证。”顿了顿,谢陵又笑:“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弄大你的肚子。如果真的弄大了,我也养。” 沈执一遇情爱就稀里糊涂,根本没听出来谢陵的弦外之音,胡乱点了点头,似乎没有那么愧疚了。 但他仍旧觉得腰酸得很,当时他腰抵在树干上,衣衫又薄,该死的谢陵只顾自己快活,也不管他在底下要死要活。 满脸哀怨地望着谢陵,委屈地垂着眸子,伸手揉着腰。 谢陵见状,先是微微一愣,随后哈哈大笑,等笑够了,将人圈怀里,伸手给他揉腰,戏谑道:“不好意思啊,沈公子,我当时见你满脸享受,腿都合不拢,所以就……咳咳,我下回注意。” 放榜那日,谢陵推了衙门里的公职,让手下的官员先替他看着,一大早就将沈执拉了起来,说是要陪他看榜。 沈执这两日胆战心惊的,即便前两场考试,他把文章写出朵花来,最后一场半字没写,能考上才是青天白日见到鬼了。 因此,他分外不想去丢人现眼,奈何谢陵坚持,只好坐着马车往贡院去。 谢陵见他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心里暗觉好笑,早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遂安慰道:“无妨,就是过去看一眼,考得上皆大欢喜,我再送你一样礼物。考不上下次再考也是一样的,我总不能真的打断你腿。” 沈执心里更加愧疚,觉得自己辜负了谢陵对他的期望,低声道:“那我们现在就回去吧?” “你考不上顶多就是你没用心,脑子笨,我倒不觉得有什么。可你若是连看榜的勇气都没有,我才会对你失望。”谢陵如此道,抬手按着沈执的头,“别怕,凡事都有为兄在,纵然天塌下来也有我呢。” 沈执心想,哪怕谢陵对他没多少感情,这几个月以来,睡得这么勤快,铁石心肠也要捂热了。闻言点了点头。 马车停在贡院门口,离得老远就看见人群拥挤,围着一张黄榜张望,谢陵不便下马车,吩咐马夫过去瞧瞧。 不 消片刻,马夫便喜出望外地跑了过来,大声道:“中了中了!咱们二爷中了会元,是会元!” 马夫声音跟破锣似的,一下惊动了在场所有人,数百道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曹誉啐了一口,大声骂道:“狗崽子,真他娘地考中了,十有八九他哥给他泄题了!” 周围人道:“嘘,小点声儿,中书令大人也来了,可别让他听见了!” “听见就听见!我就说肯定是泄题了!”曹誉突然提高声音,大声嚷嚷,“这三年来,沈执皆在宫中陪伴圣驾,中书令回京前半月才被打入大理寺!短短两个月的时间,沈执就把咱们在座的各位,全部都比下去了?要不是泄题了,谁信啊?!” 场上议论纷纷,大多数都觉得此事有疑。 沈执面色苍白,双手死死攥拳,总觉得有更大的阴谋在前面等着他。谢陵倒不觉得有什么,神色淡然地问他:“此人就是你先前说的礼部尚书的公子曹誉?” “嗯,就是他,哎?哥哥,你别去!”沈执拦不住他,刚要一同下车,又被谢陵推了回去。 “在车上坐好,没你的事,别出来凑热闹!” 谢陵起身下了马车。众人见状,忙往后退了几步,拱手见礼,人群自动散开一条道来,曹誉就站在了队首。 “听闻春闱开考那日,你当众为难了本官的弟弟?” “不错!我乃礼部尚书曹之敬的公子,我母亲是个县主,当今皇后娘娘是我嫡长姐!”曹誉趾高气昂道:“沈执不过就是个忘恩负义,攀龙附凤的卑劣之徒,又是个下贱的奴隶!若不是你从中作梗,他连入贡院的资格都没有!这会元之名,本来该是我的!” 谢陵:“如此说来,曹公子考了第二?” “不错!” “原来如此。”谢陵淡淡笑了一声,忽从一旁的侍卫腰上抽出一柄长剑,抵在曹誉脖颈上,冷笑:“那本官是不是也能理解成,曹之敬擅用职权,仗着有个皇后女儿。肆意泄露考题,还纵容爱子当众污蔑朝廷命官?!” 曹誉没料到谢陵一个读书人,怎么说动手就动手,当即面色一沉,怒道:“你敢动我一根毫毛,定然吃不了兜着走!” “曹公子,本官是个读书人,遇事喜欢 讲道理,不喜欢舞刀弄剑,但事关舍弟,还有本官的清誉,今日就替曹公子破例了。” 说着,谢陵忽然一剑削了曹誉发冠,在场众人目瞪口呆,曹誉更是羞愤至极,一手抓着发冠,一边对着左右道:“来人啊,快来人!保护我,快保护我!去告诉我爹,快去告诉我爹!就说谢陵要杀了我!” 谢陵随手几剑将挡在身前的侍卫击退,那剑尖抵着曹誉的胸膛,微微一用力,曹誉就吓得抖如筛糠,颤声道:“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 “曹公子误会了,本官只是想把剑还给你。”谢陵将剑柄递到曹誉手里,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拿稳了,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曹誉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双眼死死剜着谢陵,忽然大吼了一声“你去死吧”,猛然提剑冲了过去。 众人大惊失色,再想阻拦已经来不及了。谢陵仿佛身后长了眼睛,微微一侧身躲了过去,两指夹着剑刃,运气一震,登时断了几截。 曹誉被余威逼得往后倒退几步,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谢陵回眸笑道:“曹誉,你好大的胆子,众目睽睽之下居然行刺朝廷官员!”他单手指了指曹誉,看起来挺斯文有礼,“等着吧,稍后本官便入宫面圣,看看你那礼部尚书的爹,县主娘,还有皇后姐姐能不能护住你。” 沈执心神不定,见谢陵替他出气,竟然当众羞辱了曹誉,不知为何,稍微放松了些。 谢陵上了马车,忽道:“你那位小友似乎也考中了。” “谁?”沈执顺着谢陵的目光望去,就见顾青辞满脸喜色地站在皇榜前,遂道:“他考不上才比较奇怪。” 一路上,沈执格外地沉默,两手使劲扣着手心,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谢陵知他在担心什么,将人往腿上一拉,笑道:“晚上想吃什么?顺便想一想,要什么礼物,除了我的命之外,我都能满足你。” 沈执哪有心情吃饭挑礼物,恨不得立马入宫质问元祁才好。也许,元祁现在就等着他自投罗网。 根本无暇顾及自己面对面坐在谢陵腿上难不难堪了,下巴抵在他的肩头,耳语道:“哥哥,我心里好慌啊,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答应我 好嘛,无论我出了什么事,千万不要保我,一点别犹豫,直接弃了吧。没有了我,哥哥会活得比现在更好。” 谢陵最不喜欢沈执的三点,一是他同其他人眉来眼去,暗送秋波。二是他的欺上瞒下,满口谎言。三是他的妄自菲薄,不知自重。 当即就将人推开,曲着两指往他额头上一敲,板着脸道:“你到底要我说多少次?如果你自己都不珍爱自己,凭什么让别人珍爱你?” “嘶,疼!”沈执揉了揉额头,满脸认真道:“我在跟你说正经的!我有预感,最迟明天早上,大理寺的人一定会过来抓我!哥哥,谢陵,谢公子,谢大人!!!我不想连累你!” “我不怕被你连累,”顿了顿,谢陵又道:“你怎知我没有保护你的能力?” “我……”沈执哑口无言,恰好马车已经停下,他气得一扭头跳下马车,迎面撞到了阿兮。 管家赶紧将阿兮扶了过来,两人面面相觑,皆以为沈执落榜了,所以心情差,正琢磨着怎么跟大人求情。 谢陵落后一步进府,见沈执气呼呼地往院子里去,无奈地摇了摇头,同管家道:“传令下去,这个月府中每人多赏二两银子,明日开始,连续半月在城南城北设粥棚,晚上准备一桌你们二爷喜欢吃的,快去!” 管家一听,从旁问道:“这到底是中了,还是……没中?” “中了,还是会元。”谢陵笑着问阿兮,“二爷撞疼你没有?” “没有,大人,奴婢没事!” “嗯。”谢陵应了一声,转身也回了院子,随意换了身白衫,想了想,又折身回抽屉里掏出一册文书,还有一份考题。 右下角有个“已阅”二字。他微微一笑,唤来霜七将考题送至尚书府。 霜七接了考题,疑惑道:“大人,你明明知晓皇上这次想拿泄题做幌子,抓您问罪,怎么还如此帮着沈执?没准沈执早就知道考题,否则他怎么考得中会元?” 谢陵道:“皇上若真想我死,这次便不会千里迢迢召我入京了。” 霜七更加疑惑,又要再问,谢陵摆了摆手:“去吧,做得利索点,别被人瞧见了。” 大理寺的人来得比沈执想象中更快,直接取来搜查令,堵在了 府门口,管家火急火燎地跑来,急声道:“大人,不好了啊,大理寺的人又……又上门拿人了!” 沈执本来就心事重重,食不知味的,闻言霍然站了起来,谢陵从旁淡淡道:“坐下。” “哥!” “我让你坐下!”谢陵稍微提了个音,见沈执重新坐好,这才同管家道:“传令下去,我会亲自将人交出去,但是在此之前,无论是谁擅闯进来,杀无赦!” 管家揩了一把汗,赶忙下去了。 沈执如坐针毡,抬眸见谢陵神色淡然,仿佛早就预料到了一样,颇感疑惑:“哥哥,你好不容易才官复原职,行事更应该小心谨慎些才是。没准就是上面的意思,你若强行留我,我怕……” “沈公子,我刚才说了会亲手将你交出去,你没听见?”谢陵轻抬下巴,微笑道:“如你所愿,我没有一丝犹豫就弃了你。快吃罢,等进了大理寺,可没有这些好吃的了。” 沈执深觉有理,还不知道元祁要怎么惩处他此次阳奉阴违,于是默默端起碗来埋头苦吃。 “多吃点,我发现你这阵子瘦了,摸着都硌手。”说着夹了一筷子牛肉过去,谢陵笑道:“吃饱了才有力气熬大理寺的刑,你说对不对啊,沈公子?” 沈执如鲠在喉,勉强又吞咽了几口,放下碗筷道:“我吃饱了,哥哥放心,无论如何,这次我绝对不会攀咬你!” “你攀不攀咬我,其实并不影响最终的结果,但听你这么一本正经地保证,为兄甚感欣慰。”谢陵站起身来,随意整理衣衫,意有所指道:“想来即便沈公子对我的感情不深,身体却很实诚地记住了我。足够了。” 沈执跟着起身,张了张嘴,有好多话想说,可一时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觉得自己就是个以色侍人的宠臣,如果连色都没了,何谈宠爱。入了大理寺,他还有几条命能熬,万一毁了脸,伤了一身皮肉,怎么办啊。 越想越怕,低头沉默着。 谢陵上前抱了抱他,耳语道:“不怕啊,用你聪明的小脑袋瓜好好想清楚,这次到底该怎么选择。” 沈执:“……”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咳,不用担心阿执的处境,阿执搞事业的时候,脑子贼灵光。 第35章 要一视同仁呀 府门口乌泱泱地围堵了一片人, 忽见府门从里面打开,众人纷纷抬眼望去。就见谢陵缓步踏出门槛,身形一错,露出一道修长的青色身影。 “谢大人, 微臣奉旨上门捉拿罪犯谢初黎,还请大人行个方便!”沈墨轩将搜查令亮了出来,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 谢陵点头, 大理寺的衙差见状, 赶紧上前将沈执拿住,将人带了下去。 他道:“大理寺奉旨捉拿罪犯,居然是太常寺少卿沈大人亲自带队,这搜查令该不会是假的罢?” 京城早些皆传中书令大人同太常寺少卿割袍断义, 一直不知真假,如今见二人剑拔弩张, 足够确定此前传言不假。 沈墨轩道:“谢大人若是不信,大可以查验。除了贵府二公子外, 礼部尚书府的曹公子也被捉拿入狱了。谢二公子若是无辜, 大理寺和太常寺自然会还他一个公道, 若证据确凿,谢大人也难逃其咎。” “本官希望沈大人能公事公办,不要因为此前的龃龉,故意为难舍弟。”谢陵上前拍了拍沈墨轩的肩膀,笑道:“倘若本官知晓,沈大人厚此薄彼, 委屈了舍弟,这事可就没完了。” 沈墨轩暗暗叫苦不迭,像大理寺那种屈打成招的地方,没罪也能定罪,原本想打点下去,让衙差们多关照沈执一二,如今听谢陵的弦外之音,还不能明目张胆地偏护了。 否则被有心人抓住把柄,这事可就没完没了了。 沈执原以为要单独被关在一间牢房,结果没曾想里面还蹲着两个人,衙差解了他腕上的枷锁,将他往牢房里一推,只听啪嗒一声,打外头落了锁。 顾青辞抱膝缩在墙角,一见来人面上一喜,忙迎了上前:“谢二公子,你怎么也进来了?” “怎么,看见我也进来了,你就这般高兴?”沈执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腕,见顾青辞穿着囚服,脸上还有唇角一大片淤青,又见曹誉坐在草席上,当即了然,“大理寺还没开始审呢,顾公子就落了这些伤,谁给你动的私刑啊?” 顾青辞遮遮掩掩,抿唇不吭声。 “沈执!你这个瘟神,谁沾你谁倒霉!”曹誉霍然站起身来,指着沈执的鼻子破口 大骂,“要不是你,我怎么可能会被关到这里来!定然是你哥徇私枉法,给你泄的试题,否则就你这副奴颜婢膝的劣态,如何考得中会元!你自己不干不净,吃里爬外,还连累别人!” “曹公子,同是天涯沦落人,既然咱们三个被关在同一间牢房,想来都有作弊的嫌疑,我不干净,你也干净不到哪里去。”沈执推开顾青辞,一边挽衣袖,一边笑道:“我哥哥常说自己是个读书人,不喜欢动粗,我啊,可就大不一样了!” “沈……沈执!你干……干什么?!来人啊,快来人,来人!” 沈执上前一脚将人踹倒,骑在曹誉身上,连连挥起拳头,低骂道:“这一拳打你仗势欺人,欺辱顾青辞!这一拳我打你侮辱诽谤我哥哥!这一拳我打你在贡院门口为难我!这一拳,老子打你三年前狐假虎威,逼我下跪!” 顾青辞看得目瞪口呆,等他想起来上前拉架时,曹誉已经被打得满脸鲜血,在地上不断打滚,失声尖叫:“来人啊,快来人啊!沈执要杀人了,快来人啊!” 不远处立着两个衙差,闻声其中一人道:“要不要过去看看?万一真出了人命,咱们可担当不起啊,里面那位可是皇后娘娘的亲弟!” 另一人道:“拦什么拦?你以为曹家那公子是吃素的?保不齐曹公子想恶人先告状!里头那位姓沈的,可是太常寺少卿的义弟,中书令大人的亲弟,还曾经跟皇上……” 两人窃窃私语,那人惊愕道:“你是说,沈执跟皇上……” “嘘,小点声儿,咱们躲远些,千万别引火烧身!” 牢房内。 顾青辞站在一旁满脸焦急道:“谢二公子,快别打了,谢二公子!再打下去要出人命的!快住手,别打了!” “滚开!这里没你的事!”沈执仍不解气,起身照着曹誉的腹部狠踹了一脚,现如今内力解封,踹人的力度不减当年,曹誉脸色一白,猛然喷了口血。 “呀!”顾青辞是个文弱书生,哪里见过此等场面,他一直都认为沈执文质彬彬,平易近人,是个极好相处的人,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狠辣,又惊又怕,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沈执见曹誉吐了血,估摸着再打下去肯 定就要出人命了。他起身,沉默着将拳头上的鲜血擦干净。心里平静淡然,对这种牢房简直熟悉得跟家一样,并不觉得有哪里不自在。 他懒得去管曹誉的死活,他自己都快活不成了,临死之前出出气也是好的。才一坐下,余光瞥见顾青辞抱膝蹲在墙角,阴沉的神色微微缓和两分。 “顾公子,你躲我这么远作甚?” 顾青辞一哆嗦,缩成更小一团,颤声道:“谢公子……我、我……” “你考第几?” “第……第三。” “那他呢?”沈执指了指蜷缩在地半死不活的曹誉,“这鳖孙儿第几?” “好像是第二。” “怪不得了,他都能考第二,要是没泄题,我都不信。” 今年春闱,谢陵是主考官,而礼部尚书曹之敬是副考官,沈执又同曹誉一道儿参加科考,倘若真有人以公徇私地泄题,谁敢推断到底是哪位大人? 索性一道儿抓进来,至于顾青辞,一没家世背景,二无靠山撑腰,家里穷得一贫如洗,估摸着就是因为考了第三,大理寺的人顺道一块儿抓进来了。这才让顾青辞受了一场无妄之灾。 这年头在京城里混,果然不能光靠脸蛋和身段。 又过了不久,衙差过来送饭,一只破碗里放了三个馒头,见曹誉躺在地上,也没敢多问,放下东西便走了。 沈执先前在府上塞了一肚子,见顾青辞一直缩着不敢动,索性上前连着破碗,将馒头往他怀里一塞。 “吃吧,出门在外不能委屈了肚子,回头要是用刑了,就你这身子骨,多半撑不住。” 顾青辞一听,垂眸哽咽道:“我真的没有作弊,真的没有。我长姐还在家里等着我回去,我不能死在这里。” 沈执对他颇感愧疚,觉得是自己连累他受了一场无妄之灾,宽慰道:“你放心,如果你真的死了,我会让人好好照顾你姐姐的。” “……”顾青辞抬眸望着沈执,似乎也明白自己没有背景仰仗,于是低头小口啃着馒头。 好不知为何,沈执看他啃馒头,突然想起了谢陵。 如果谢陵的亲弟弟还活着,像谢家那种书香门第,培养出来的子弟,都该是温文尔雅,文质彬彬。而不像自己这样,人憎鬼 厌,面目可憎,品行低劣,还落得个人人喊打的下场。 谢陵应该更喜欢乖顺软和的矜贵公子罢,就像大户人家的公子娶妻都会娶贤,往往天生媚骨,以色侍人的都是下贱的妾。 沈执觉得自己别的本事没有,一身皮肉还挺干净的,谢陵每次碰他的时候,一口就能含住他的喉结,每每情浓时,总是不经意流露出惊艳神色,磨着他的锁骨极度疯狂。 其实仔细想来,自己没名没分的,在谢陵眼里到底算什么东西。 倘若哪天谢陵娶妻生子了,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同别的女人恩爱,只要一想到吻过的唇,被其他人吻,拥过的腰肢被其他人搂,心里就闷闷得难受。 “谢公子,”怯怯的声音响起,沈执一愣,感觉衣袖被人扯了一下,少年俊秀的面庞尚显稚嫩,可眸子却如天上星辰,明亮至极,“你救了我两次,若有机会,我自然报答。” 沈执回过神来,笑道:“举手之劳而已,你还是莫同我亲近,你大概也听说了,论狼心狗肺,忘恩负义,我在京城数第二,没人敢跟我争第一。” “不是这样的,谢公子!不是的!”顾青辞忽然提了个音,似乎觉得自己太激动了,面色通红道:“不是这样的!我……我觉得谢公子人很好,真的很好!我来京城这么久,只有谢公子同我说话,还替我解围!在我心里,谢公子就是个好人,不管别人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的!” 沈执做梦也没想到,他不过才同顾青辞见过两次面,说过几句话而已,此人就信他是个好人。 可笑的是,他在元祁跟前待了六年,元祁仍旧觉得他面目可憎,心术不正。 也许谢陵也是这么认为的呢,哎呀,不敢想了。 好半天儿,沈执才忍着心脏传来的闷痛,抽着冷气道:“顾青辞,我谢谢你啊!” 翌日一早,牢门就被人从外头打开,几个衙差鱼贯而入,将三人从地上拽了起来,拉到一处宽敞的房间,然后按跪在地。 沈执对大理寺的作风早已经习以为常,估摸着皇上派了哪位官员过来审问。已经做好了被吊起来打的准备。 可他万万没想到,来人会是沈墨轩,更加没有想到主审官会是元瑾。 元瑾一身簇新的朝服,直接在三人面前落座,沈墨轩抬手让衙差们出去守着,这才寻了椅子坐下。 场上静悄悄的,牢房里空气不流通,元瑾蹙了蹙,轻抬下巴道:“堂下三人报姓名,籍贯,考生号,以及所犯是由。” 曹誉哭道:“良王殿下,我是无辜的啊!我爹虽是这次的副考官不假,可试题是内阁的太傅们出的啊!泄露考题可是杀头的大罪,我爹哪有那么大的能耐,去收买内阁的太傅!良王殿下明鉴啊!” “本王方才说了,报姓名,籍贯,考生号,以及所犯是由。”元瑾的目光落在沈执身上,意有所指道:“再不报,先打二十棍杀威棒。就从你开始报。” 他伸手一指沈执,其余几人纷纷把目光投了过去。沈执抿唇,紧紧攥着拳头。 元瑾等了片刻,不悦道:“还不报?” “殿下!草名姓顾,名青辞,籍贯是……” 顾青辞话音未落,元瑾一拍桌面呵斥道:“本王有准你开口说话?闭嘴!”说完,又同左右吩咐,“去,将沈执拿下,先杖二十棍!” “是,殿下!” “慢!”沈墨轩出声阻拦,笑着同元瑾道:“殿下,大理寺屈打成招这一陋习,皇上早就明令禁止了。今日既然是下官在此,自然要杜绝一切屈打成招的私刑。再者,此人姓谢,谢陵的谢。” 元瑾暗暗恼怒,明面上却道:“此人心术不正,嘴又极硬,不下点狠手段,怕是不会招供的。” “殿下此言差矣,现如今没有任何证据能指证他们三人中,到底是谁作弊了,即便要严刑拷打,也不能只打一个。”沈墨轩牢记谢陵的嘱咐,一定要一视同仁,于是对左右道:“来人,将三人都按住了,一人杖二十棍!” “良王殿下!我是无辜的!我长姐可是当今皇后娘娘,是殿下的皇嫂!让我进宫,我要见姐夫,让我进宫!”曹誉娇生惯养的,哪里受得住大理寺的刑,忙起身叫嚷。 元瑾脸色一沉,知晓今日打了曹誉,回头皇后娘娘定然暗中记恨上了,若是再闹到御前,皇兄定然要责怪自己办事不利。 只好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都退下吧。” 他起身,故意在三人身前绕了几圈,最 终停在了沈执身前,低声道:“沈公子几个月前被打入大理寺,足足受了半个月的刑,普通的刑具对沈公子而言,应该没什么用处。本王近来得知了一些新的法子,沈公子有没有兴趣一试?” “良王殿下,沈大人方才说了,皇上明令禁止屈打成招,难道王爷是想抗旨不遵?”沈执神色平静,极隐忍道:“倘若我受尽酷刑身死,王爷可否想过,皇上会不会饶了你。” 元瑾平生最恨的事情,就是沈执曾经同皇兄不清不楚,闻言勃然大怒,指着他的脸咬牙切齿道:“你还敢提!” “我有何不敢提的,无论如何,我也曾经攀龙附凤过,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又不是什么稀奇事。”沈执有些破罐子破摔了,把脏水清一清,一鼓作气泼元祁身上,顺便气一气元瑾,图个心里舒坦。 “住口!休要胡言乱语!” 见沈执还敢开口,元瑾暴怒,抬手就要打人,沈墨轩从旁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低声道:“王爷还请自重!” “表哥!”元瑾手指着沈执,怒道:“你为何三番五次地维护沈执?他是什么样的人,全天下皆知!我知舅父舅母喜欢他,连你也把他当亲弟弟看待。可仍旧改变不了沈执是个狼心狗肺的人!不知道哪天他也能害了你们沈家!” “殿下言重了,沈家没有殿下想象得那般脆弱,沈执也没有殿下想象得那般厉害。况且臣只是公事公办,没有偏袒任何人。殿下若是想拷问,三个一起吊起来拷问便是了,臣绝不阻拦。” 元瑾恼道:“这事还用得着拷问?难道本王会冤枉了沈执不成?他这张嘴比死鸭子还硬,无论怎么撬都撬不开!” 沈墨轩不悦道:“既然殿下知晓光靠严刑拷打对沈执无用,那还说什么?把他打死,死无对证么?这么落人口实的事情,殿下也敢做,皇上知道吗?” 沈执心道:知道,还亲眼看见过呢,但是没用,阿瑾就算蠢出升天了,还是亲爱的弟弟。 沈墨轩将手松开,示意衙差将人都带下去,“殿下今日心情不佳,改日再审。” 沈执暗暗感激沈墨轩的解围,正随着衙差转身便走,谁料元瑾气得抬手狠砸了一下牢门。一瞬间只觉得右手手骨 突然之间被震碎一般地痛楚,当即疼得冷汗潸然,为了不让别人察觉到异样,三步并两步地远离元瑾。 直到牢房痛楚仍在,半分也不曾消失,他便知元瑾还留在狱中没走,坐在墙角,咬紧下唇死熬着,右手明明毫发无损,可疼得钻心挠肺。 十指连心啊!元瑾疼一分,他就要疼十分,距离越近越疼! 二人是双生子,原本一人受伤,另外一个人也跟着痛,但仅限于距离近的情况下。 沈执幼年时意外发现此事,曾经报复性的躲在墙角,一面狠狠瞪着元瑾,一面自残,可惜最终还是被元祁发现了,想方设法将这种双生感应降到了最低。 用了一种常人根本想象不到的法子,把痛苦全部转移到了一个人身上。 很不幸罢,沈执就是那个人。元瑾疼一分,他就疼十分,元瑾死,他就死。 可笑的是,如果沈执死了,双生感应就彻底消失了,没准元瑾会活得更好。 一个站在光亮里,一个活在黑暗里,沈执就像个影子。 顾青辞发现了他的异样,悄悄凑过来,轻声问道:“谢二公子?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沈执摇头,闭目忍着。 “可我看你流了这么多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顾青辞伸手作势去贴沈执的额头。 哪料沈执头一偏躲过,厉声呵斥道:“别碰我!” 顾青辞吓了一大跳,脸色一白,抱歉道:“谢二公子,我没有别的意思,你看起来真的不太好,要不要我去喊人过来?” “喊什么人?让他死在牢里才好!”曹誉起身骂道:“顾青辞,你装什么装?不就是想投靠谢陵?谁看不出你这点小心思!我可告诉你了,沈执恶名昭彰,皇上贬他为奴,任由中书令大人打罚!不过是中书令只有他这么一个兄弟,怕不好跟九泉之下的爹娘交代,这才轻饶了他!谁知道事后翻旧账,会不会一剑杀了他!” “闭上你的臭嘴,我离这么远都能闻到臭!”随手抓了一块石头,往曹誉脸上一砸,沈执冷眼盯着他,“再敢多说半个字,我砸断你的牙根!” 曹誉气得咬牙切齿,可偏偏不敢再去招惹,寻了个位置坐下了。 “顾公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正同曹龟孙说的一样,我哥哥对我的好,只是出于对爹娘的愧疚,你若想当谢府的门生,从我身上打不了任何主意。” 顾青辞面色通红,羞愤道:“我若有此想法,让我天诛地灭不得好死!我是真心实意想同你交个朋友,若是谢二公子嫌我出身寒微,那就当你我从未相识过!”说着,起身就走。 “你气性倒挺大的,好吧,就算我错怪你了。”沈执觉得手不疼了,知晓元瑾已经出了大理寺,缓缓松了口气,“既如此,那你这个朋友我交了。若你我都能活着走出大理寺,我定然去你家探望令姐。” “呸!”曹誉蹲坐在墙角啐了一口。 沈执懒得搭理,打他都嫌手疼。 顾青辞见沈执很难受的样子,满脸担忧地蹲在一旁,抬袖给他擦了擦汗,轻声道:“我听闻令兄待你很好,这次你又是被冤枉入狱的,想来令兄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将你保出去的。” 沈执摇了摇头:“我家家风太雅正了,不容许出现我这种作奸犯科之辈,他保不保我,其实我都不会心生埋怨。如果因为我的缘故,还连累到他了,我死都不会安息。” 曹誉嗤笑:“你还想着死啊,等查出来了,你就是想死都没那么容易。良王殿下恨你入骨,你且等着生不如死罢,谁都保不住你!” “……我其实很好奇,你这个人的嘴怎么这么贱呢。” 沈执缓缓站起身来,脸色阴沉地逼近,顾青辞大惊失色,慌忙阻拦,被其一推往旁边摔去,在地上滚了一圈,拦道:“别冲动!打死人要偿命的!” “我让你嘴贱!!!”操起那只破碗,狠狠往曹誉牙根上狠砸,凄厉的惨叫声一瞬间响彻云霄。 顾青辞满脸惊恐地望着沈执,手脚并用地往后乱爬,失声尖叫:“别打了,要出人命了,救命啊,别打了!”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咳,元瑾,元祁,沈墨轩,谢陵还有阿执,好像五个人还没有同框过,下章撕一撕罢,谢陵一个人能打两个,沈墨轩负责把门,阿执负责美orz 第36章 我想知道你有多恨我 如今京城风声鹤唳, 谢府和曹府紧闭,沈墨轩为避人耳目,趁着夜色翻墙入了谢府,人才一跳进去, 迎面一剑刺了过来。 他身形一错,忙扯下遮脸的黑布道:“霜七!是我!” 霜七忙将剑收了起来,拱手赔罪, 之后将人往书房里引。 书房里, 谢陵似乎早就料到他会夜探谢府,并未觉得如何吃惊,淡淡道:“沈执怎么样了?” “还好,按照你说的法子, 良王殿下暂时不敢动他。”沈墨轩缓步行了上前,神色略显复杂, “我虽不知阿执到底在为谁做事,但有一点我知, 他本性善良, 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徒, 定然是有极大的苦衷。此次的事情大有蹊跷,谢兄万万不可因为此事,就同阿执离了心。” “我知他有苦衷,也没如何逼问过。”谢陵起身,将桌面上的文书推至沈墨轩面前,“这是从雁北传来的密函, 而且是传给沈执的。” “什么?!你是说阿执其实是宁王的人?怎么可能?难道阿执不是听命于皇上?”沈墨轩大吃一惊,忙将那密函翻开,果然见上面是宁王府的落款,当即气也不是,恨也不是,将密函重重一拍,“阿执到底图个什么?定然是有什么极厉害的把柄落在宁王手里了!否则怎么可能听命于宁王?不对,如果阿执听命于宁王,那他同皇上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谢陵将那密函凑近烛火上烧成灰烬,闻言便摇头道:“我也不知,但我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沈兄,你先请坐。” “我都替阿执急死了,怎么坐得下去!”沈墨轩上前一步,抓着谢陵的手,正色道:“我不替阿执开脱,若他真的为人所用,干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要杀要剐,我无权阻止,也阻止不了。但真相没查清楚之前,请不要伤害他!我怕……” “我知,你别急,先坐下来慢慢听我说。”谢陵将人按坐下来,倒了杯茶推了过去,平静道:“事情应该没有这么简单。众所周知,三年前沈执捏造了我同宁王的来往密函,交到了皇上手里,引来了皇上的猜忌,谢家大祸临头,也为我惹来一场牢狱之灾。” 沈墨轩喝了口茶,渐渐冷静 下来了,应道:“确实,当时我得知你被贬后,也是恼火了一场,阿执入了宫后,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任凭我如何打探,就是探不出半点消息。只是听闻,阿执被皇帝藏起来了,我起初便以为阿执是……咳咳,是年少轻狂。” 他未好意思捅破,谢陵也心知肚明,接口道:“你怀疑皇上借了沈执之手,想要一举铲除我和宁王两个心头大患。只是没想到,那密函上的内容不足已定罪,而我性情刚硬,从我嘴里套不出任何话。皇帝也不可能因此问罪宁王。” “是,当年但凡你受不住刑承认了,谢家满门都要被抄了。”沈墨轩说起这个,又愧疚道:“谢兄,这事也不能完全责怪阿执。我当年捡他回来时,应该调查清楚的,他在沈家时,我应该好好引导他走上正途,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了。” 谢陵微微一笑:“我教了他六年,引他六年,他都没走上正途,甚至从背后狠插了我一刀,如此一算,岂不是我的罪过更大一些?” 顿了顿,他又继续分析:“如果阿执是宁王的人,他又怎么可能出卖宁王?目前来看,阿执似乎是宁王府安插来的眼线,可沈兄有没有想过,也许是有人故意混淆视听,想让我们转移目标。” “你的意思是说,阿执其实还在为皇上做事,只不过皇上仍旧想铲除宁王,可因为某些原因不便出手,所以想借你的手对付宁王府?”沈墨轩深思片刻,蹙眉道:“如果真的是这样,皇上急召你回京,并非是你在蜀地颇有建树,只不过是想借刀杀人!” “沈兄果然是聪明人,一点就透。”谢陵喝了口茶,想了想又笑道:“当然,也许还有一个猜测,沈执的确是宁王府的人,当初约莫是想叛变宁王府,遂强拉宁王下水,打算玩一出玉石俱焚,顺便以此作为敲门砖,试图得到皇帝的信任。只不过没想到皇上多疑,不肯信他罢了。” “这……这好像也能说得通。”沈墨轩用折扇敲了敲额头,苦恼道:“那阿执来我沈家,到底又出于何种目的?我当年捡到他,到底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你若是仍旧想袒护沈执,就当是天意,若打算彻底舍 弃他,便当是人为了。”谢陵语气淡淡的。 沈墨轩苦笑道:“谢兄,你说这话好不负责任,这些都是咱们的猜测,未经证实。即便我舍得放弃阿执,那我爹娘呢?我总不好拿猜测之言,去同他们二老说吧?我娘不得打断我的腿?” 谢陵笑道:“看来沈夫人的确很喜欢沈执。” “那可不?何止我娘,我爹还有心月都很喜欢阿执。”沈墨轩微微叹了口气,思绪一下飘到了过去,“我从前同你说过的罢,我当年捡到阿执时,他遍体鳞伤地蹲坐在台阶上,手边一个破碗,还是空的,正啃着别人不要了的西瓜皮,一见我就笑。我当时奇了,觉得挺有缘分的,就将人带回去,打算给他在府里谋个差事。” 谢陵:“嗯,后来怎么收为义子的,我大致知道。” “具体的你不知道,因为阿执不让说,”沈墨轩不知道想起什么了,微笑道:“我爹娘伉俪情深,府里没那些莺莺燕燕。我娘当年生我的时候伤了元气,此生不能再生养了,一直以来很想添个女儿,刚巧我让人把阿执洗干净了,换了身干净衣裳。阿执长得实在是漂亮,他人又小,生得漂亮,好让人误会。” 说着,他面向谢陵,笑容越发明朗,“我阿娘当时一看见他,就特别喜欢,非要留下阿执,说什么给我当童养媳儿。虽是戏言,但我娘是真喜欢他。后来知晓阿执是个男儿身,失望是有一些,可终究抵不过喜欢,就将人收为义子了。当初知晓阿执是谢家的孩子,我娘还难过了许久啊!” 谢陵:“是啊,沈执别的出息没有,的确生得很好,就有这一点好处,抵得过别人十几样好处,有时候看他生得好看的份上,我都对他下不去手。” “我也下不去手,言归正传,今晚听谢兄一番推测,我大致知道阿执的身份了,我如今只问你一句,他身上流着谢家的血,你认还是不认?” 谢陵不说认,也不说不认,许久才道:“他永远是我的人。” 沈墨轩得他这句话,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不禁感慨道:“你对阿执是真的很好,若换成是我,恐怕做不到你这份上罢。我同阿执的情分,初时的确是因为我母亲喜欢他,所以爱 屋及乌了。若我早知阿执入京之后会发生那样的事,当初怎么都不会放他离开沈家。” 谢陵默然。 如果当初不是因为误认沈执是谢家的孩子,自己也绝对不会接他回来,更别提六年来的宠爱了。 若是没了这六年来的感情,如今更谈不上偏袒他,活剐了他还差不多。 偏偏在最错误的时间,遇见了一生所爱,偏偏二人之间隔着数不清的背叛和利用,也许有一天,自己倾尽全力地跨越山海,终究无法真正拥阿执入怀。 他其实也不喜欢波谲诡异的官场,可若没了权倾朝野的本事,以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要怎么保护喜欢的人。 接下来便是商讨对策,一直到深夜,沈墨轩才起身告辞。 谢陵将人送出房门,见今晚月色极好,想起沈执在牢房担惊受怕,心尖就疼。 “谢兄留步罢,明日一早,我便带人去搜查尚书府,势必将你说的那份考题搜查出来。不管怎样,先把人弄出来再说,受大理寺的刑跟受家法终究是不一样的。” 沈墨轩说完,拱手告退。 翌日衙差就将三人提溜到公堂当众受审,沈执以为主审官是良王殿下,沈墨轩应该是个副审官,谁知道到哪儿了才发现。 原来是自己想多了。 良王殿下不是主审官,皇帝才是,不仅沈墨轩是副审官,谢陵也是。 沈执不明白,遇见这种事情,作为自己的“亲哥哥”,难道谢陵不该避嫌,怎么还能堂而皇之地坐在位置上,看着他跪在堂下。 不待他多想,头顶惊堂木一震,满场寂静,只听元祁淡淡道:“堂下三人报上名来。” 三人报了名字和考号,曹誉在狱中差点被沈执打死,立马开始叫嚷,声泪俱下道:“姐夫,我是无辜的啊,那考题又不是我爹出的,我事先根本不知道考什么!我要是提前知道了,早考上会元了,怎么可能考不过沈执?姐夫,你可一定要相信我啊!” “称陛下,公堂之上无亲眷。”元祁神色平静,目光转向了沈执,冷笑道:“你怎么说?” 沈执抬眸,暗暗攥紧了拳头。即便不用去看,也知道谢陵此时此刻就坐在右上首,距离他不过十步之遥,一定神色淡然,古井无 波的双眸仿佛炎炎夏日中一汪清泉,哪怕天塌下来了,也不改神色。 也许,谢陵此时也在望着他,眸色深邃沉静,整个人置身于天地之间,如神明一般高高在上。而自己低贱如尘,早就失去了跟神明并肩的资格。 沈执缓缓呼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缓些:“我没有作弊,也没人向我泄题,我是被冤枉的。” “你放屁!”曹誉破口大骂道:“没人向你泄题,你怎么考得上会元?你这三年以来,人都不知道在哪儿,中书令回京才短短几个月,就能把你教好了?那他可真厉害啊,竟能化朽木为神才,若真有这般惊天之才,当初怎么会受你背后一刀!我看你就是青天白日说鬼话!” 顿了顿,他又跪行几步,哭道:“姐夫,沈执攀龙附凤,忘恩负义,京城人人皆知啊!常言说得好,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什么样的弟弟,就有什么样的哥哥!沈执不是好东西,可见和他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也不是什么好人!一坏坏一家啊,姐夫!依我愚见,抄沈执全家啊!” 沈执平静道:“对,曹公子说得好极了。” 元祁脸色一沉,不悦地呵斥道:“称陛下!公堂之上岂容你放肆,来人啊,先打他二十棍!”说着,两旁的衙差见状,一左一右要将沈执按倒。 结果元祁又道:“不是沈执。”他点了点曹誉。 衙差不敢耽搁,忙将曹誉按倒,不消片刻,就响起了一阵堪比杀猪的痛呼声。 沈执眼观鼻鼻观心,一点也不想当众受杖,最起码他不愿意当着谢陵的面受杖。 元祁这次急诏谢陵回京,定是谋要事,为消谢陵的怨气,还不惜将沈执贬至谢府为奴,随意打罚。 因此,沈执断定,元祁绝对不会当着谢陵的面让人动手伤他,否则岂不是当众打了谢家的脸。更何况元祁此人最在意颜面,曹誉虽是无意冒犯,但将元氏一族骂了一通,元祁岂能容忍。 果不其然,二十棍过去了,曹誉直接疼昏过去,那两个衙差站那没动,就做好准备再打一人。目光一直落在沈执身上。 结果元祁摆了摆手,直接让两人下去了。 谢陵眉头一蹙,暗暗攥紧了拳头。不仅是他,满场的人都 若有所思起来,纷纷暗猜,皇帝是否对沈执还有几分旧情在。 沈墨轩缓缓呼了口气,不动声色地擦了把汗。 在场众人各个心怀鬼胎,无一人开口,元瑾见状,更觉得皇兄对沈执还有旧情,立马便道:“皇兄,这个沈执一向心术不正,诡计多端,臣弟看不如用个大刑,抬夹棍上来,看他的嘴硬,还是骨头硬!” 沈执面色平静,早就尝过夹棍的滋味,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更痛的都受过了,这些都是小孩子家的玩意儿。他很隐忍,普通的刑具对他没用。哪怕当场夹断他的腿骨,也撬不开他的嘴。 元祁神色不悦起来,语气尚可:“屈打成招的法子,朕不会用。” “皇兄!”元瑾越发觉得二人还有旧情在,面露薄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要怎么审?” “你退下。” 元瑾还要多言,可见皇帝已经不耐烦了,赶紧把话吞了回去,万般不情愿地坐了回去。 “沈执,朕不愿对你用刑,不代表不会对你用刑,你可要想清楚了,这考题到底是谁泄的?” 沈执:“我怎么知道是谁泄的?反正不是我泄的!我还觉得奇怪,为何我是会元,我应该连前十都考不上才对!” 此话一出,众人议论纷纷,元祁敲了敲惊堂木,待人声息了,才道:“你是何意?” “春闱一共分三场,我虽考了三场,可最后一场,我是半字没写!”此话一出,众人更惊,就连谢陵都不动声色地坐直了,就听沈执道:“在座各位皆知我是何样的人,实不相瞒,我就是天生狼心狗肺,不知好歹。不管我哥哥,不,应该是谢陵,不管他待我有多好,我都不会感激于他!” 他伸手指着谢陵,试图将谢陵摘得干干净净,“我恨他!当年谢家突逢大难,祖父死了,爹娘也死了,乱党纷起,全天下都乱套了,可他在哪里?他但凡顾念着我半点,我当年就不会走丢,更不会吃那么多苦!” 谢陵狭长的眸子一眯,瞬间便猜出了沈执的意图,再联系沈执之前传入宫中的密函,以及这阵子的反应,还有什么不好猜的。 定然是皇帝想借此事大做文章,从目前来看,原因只有两个:一是,给自己一 个下马威,让他学着收敛。二是,试探沈执的衷心。 既然没人闯入谢府搜查,沈执也没有在府中藏过考题,而他又偏偏第三场考试半字没写,又能得出两个猜想:一是,沈执良心发现,想改过自新了,但一时半会儿又脱离不了魔爪。二是,皇帝还有其他打算。 第一条暂且不论,单说这第二条,如今四海升平,海晏河清,周边国家不足为惧。唯一值得皇帝忌惮的,便是远在雁北的那位王爷。 再综合来看从雁北传来的密函,以及皇帝对沈执的态度,似乎更好猜了。 大致还是两种可能:一是,沈执本来就是皇上的人,只不过皇上想要自己对付宁王,想玩一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戏码。二是,沈执其实是宁王的人,但不知出于何种理由,同元祁纠缠不清。 至于公堂之上,为何突然口出狂言,谢陵姑且认为是沈执的良心发现。于是神色坦然道:“原来你这么恨我。” “是!我就是恨你,我恨死你了!”沈执一手指着他,一手暗暗掐大腿,逼着自己红了眼眶,“你在外对我维护有加,实则对我非打即骂,恨不得我立马死了才好!” 元祁忽道:“沈执!” “皇上!容臣先处理一下家事,”谢陵起身拱手,不待元祁答应,又转过身来平静道:“你继续说,我想听听你究竟有多恨我。” 沈执知晓自己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冒着被元祁和谢陵两头打残的风险,骂道:“你白日打我,晚上打我,一天十二个时辰,只要你在府上,我就没有一刻舒坦!说到底了,你就是怕爹娘怪你,所以才不肯杀我!” 顿了顿,他环顾全场道:“诸位,正像曹誉说的那样,上梁不正下梁歪在,我能沦落至此,人人喊打,足够说明与我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如果是小坏蛋,那他就是彻彻底底的伪君子真小人,浑蛋人渣畜生!就该不得好死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堕入畜牲道,受人唾骂!” 沈执一口气把憋在心里很久的脏话骂了出来,这是他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然反抗! 元祁脸色阴沉,有心呵斥沈执住口,可又怕露出马脚,让谢陵察觉了,一直在暗暗忍 耐。 场上官员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你们听听,不肖子孙啊,不肖子孙!” “中书令大人那样的品性,怎么会教出这样的弟弟?” “谁不说呢,沈执此人当真是无可救药了!” 谢陵目光一扫,场上便收了声,神色自始至终都淡然至极,也看不出来是喜是怒,沈执最最最怕他这副神态,知晓自己这回犯了众怒,不会有好下场了。 但他心里半点也不惧,只要想到这次能彻底将谢陵摘干净,以后就不欠他的了,就越发大声道:“虽然我如此恨他,但我终究是谢家的孩子!泄题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我即便恨死了谢陵,也不可能让谢家旁系几百口人同我一起丧命!各位大人若是不信,现在就去查我的试卷!看看我第三张考卷,到底是不是空白的。顺便再查一查,到底是内阁哪位太傅批改的,最好能拿一份备用试题过来,我当众写给你们看!” 此话一出,元祁的脸色更加阴沉,抬手让人去取,早在他知晓沈执交了份白卷以后,就命夏司寻了一篇沈执曾经写过的文章补进去。 不消片刻,试卷便取来了,元祁示意内侍将试卷拿给众人查看,淡淡道:“依你之意,试卷取来了,众卿皆可查阅。” 沈墨轩看了两眼,暗暗着急,额头又冒出一层冷汗,谢陵接过手,瞟了几眼,心中便了然了,眉头舒展,心想阿执到底是好孩子,但并未出声。 元瑾道:“沈执,你谎话连篇,证据都摆在你面前了,还不肯如实招来?” 沈执忽道:“不可能!拿来我看看!” 元祁抬了抬下巴:“拿给他。” 内侍只好将试卷交到沈执手里,满场的人都在等着沈执无法自圆其说,忽听他道:“不对,这不是我的字!”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阿执不会吃苦哒,回家要被谢陵收拾一顿啦~ 第37章 谢家家风太雅正了 沈执扬起其中一份答卷, 大声道:“这不是我的字!我写字时,每个字的最后一笔都会略偏一些,大家仔细对比着看!” 他这么一说,众官又仔细看了几眼, 果真如此。 元祁今日几乎要被沈执气死了,冷笑道:“如何证明这字不是你的?” “那还不简单,来纸笔来!” 众人见他竟然写左手字, 纷纷惊了一下, 沈执写了句“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之后就丢了笔,直视元祁。 “我的右手前阵子受了很重的伤, 大夫说手筋断了,今生今世都拿不起笔了。”沈执抬起右手, 掌心处赫然一道狰狞的疤痕,一字一顿道:“这辈子, 我都不能用右手写字了!” 元祁见到这伤, 有一瞬间的失神, 尤其听见沈执说,他这辈子都不能用右手写字了,不知为何,突然胸膛一闷,说不清的难受起来。 他犹记得沈执写字很漂亮,右手极灵敏, 可以临摹任何一个人的字迹,舞得一手好剑。怎么突然就残废了,习武之人最重要的就是筋脉,手筋都断了,阿则以后怎么拿得起剑? 他脸色阴沉,下意识便认定是谢陵下的狠手,眸子里划过一丝杀意,却听沈执轻飘飘道:“真是好重的一脚,当场断了我一根手筋。” 元祁的脑子轰隆一下,有些不敢置信地望向沈执,似乎很难相信,居然是自己这个当皇兄的,一脚踩废了弟弟的手。 他多疑且自负,很快便暗暗否决了,觉得定然是沈执的小把戏,遂又平复了心神。 “皇上,请恕臣一死!”沈墨轩忽然走了上来,拱手拜道:“臣带人擅闯了尚书府,搜查到了一些罪证!” “哦?”元祁收回心神,蹙眉道:“恕你无罪,什么罪证?你且呈上来。” 沈墨轩立马从衣袖中将一份试题取了出来,由内侍呈上:“这是臣派人从尚书府搜查出的,上面还有曹之敬的字迹。请皇上过目!” 事情瞬间反转,元祁看了片刻,又道:“曹之敬现在何处?” “回皇上,正在太常寺关押,因曹之敬是当朝皇后娘娘的父亲,即便有太常寺的搜查令,臣也不敢上门搜查。臣实在是逼 不得已,还请皇上恕罪!”沈墨轩说罢,又拱手拜道:“皇上,这试题上还有曹之敬的亲笔,依臣之见,先查到底是谁胆大包天,居然向曹之敬泄了这考题!” 谢陵道:“的确应该彻查此事,沈执到底是谢家的人,即便是死,也不能死在此等有辱门风的事情上,请皇上彻查!” “请皇上彻查!”其余官员也纷纷应呵起来。 元瑾脸色难看,不动声色地攥紧拳头,若说考题有谁亲眼看见,除了内阁负责出题的几位太傅之外,就属自己了。而且,他曾经还带回来一份放在府中备用,难不成…… 越想越是胆战心惊,他回眸望着谢陵,满目探究,还带着几分难以置信和恼火,谢陵面色坦然,偏头笑问:“殿下的脸色不太好,可是哪里不舒服?如若不然,先下去休息一下?” “不必了,”元瑾沉着脸回了一句,起身拱手道:“皇兄,此事有疑,先是牵连了中书令和礼部尚书,现在又牵连到内阁几位太傅,后面还不知道要牵扯多少人,不如先将三人关回牢中,改日再审!” 元祁自然知晓这份试题有异,闻言允诺了。众人告退。衙差们将沈执提溜起来,他下意识地回眸望了谢陵一眼,见他唇边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心里一个咯噔。很快就被人带下去了。 谢陵出了衙门,元瑾从后面追了上来,拦道:“谢大人,本王有事问你!” 谢陵顿足,甚客气地笑道:“殿下请问。” 元瑾深深呼了口气,仅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本王问你,那份考题到底是不是你动的手脚?” “臣不明白殿下是何意,”谢陵笑容不减,从容不迫道:“首先,臣同沈墨轩割袍断义之事,殿下应该有所耳闻,臣何必帮他。其次,沈执在堂上那般辱骂臣,足以说明他同臣之间的仇怨。最后,臣也深陷泄题案件中无可遁形,还指望着殿下帮臣开脱呢。” 元瑾道:“你敢说你能眼睁睁地看着沈执赴死?你没有暗中帮他?” “这么简单的道理,殿下怎么就是不明白。”谢陵正色道:“臣不能亲眼看着沈执死,的确因为他是谢家的人。泄题案中,臣本身就是众矢之的,一言一行数百双眼睛盯 着呢,臣也不是大罗神仙,的确分身乏术,自顾不暇。” 元瑾又不是蠢货,怎会不知谢陵此话不过就是搪塞唬弄之言,可谢陵做事滴水不漏,根本抓不住什么把柄,又不能承认那份试题是自己带出宫的。真是打落牙齿混血吞! 谢陵微微一笑:“殿下还是先想一想如何同皇上交代罢,据臣所知,殿下出入内阁甚勤,真要是彻查到底,不知道会不会查到殿下头上!” 说完,也不待元瑾回话,抬腿便走。 回到府中,谢陵先让阿兮去红莲香榭取了一套沈执的衣服,这才唤来霜七,吩咐道:“你去沈府一趟,告诉沈墨轩,最迟明天傍晚就能去大理寺接人了。再捎带句话给沈执,他若是明日自己乖乖回来,一切好说,若是让我亲自去抓,后果自负。” 霜七抱了衣服应是,想了想,又道:“大人,沈执此举到底是何意?他到底是想帮他背后的主子,还是想帮大人?” “现在争论这个毫无意义,不管他背后的主子是谁,都不影响我带他回家。”谢陵摆了摆手,“去办罢。” 如此,霜七只好拱手告退。 皇宫,大殿里灯火通明,夏司立在一旁,微微垂眸,殿里静得仿佛掉一根头发都能听见。 元瑾被皇上急召入宫,已经在此跪了一个时辰了。他本就娇生惯养,膝盖跪得麻木,有心出声替自己求情,又不敢随意开口。 正迟疑间,耳边响起元祁的厉呵:“朕让你解决西境雪灾,你跑去询问谢陵!让你监督内阁太傅出考题,你竟携带考题出宫,这般落人口实的事情,谁教你的!” 元瑾咬牙,死不承认:“皇兄,臣弟没有携带考题出宫,真的不关臣弟的事情!” “不关你的事?那试题是谁泄露的?曹之敬?他有这么大的胆子么?”元祁缓步下了台阶,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忽然将一摞纸摔元瑾脸上,“你自己好好看看!” 元瑾赶紧俯身额头贴地,不敢去看地上的供词,低声道:“皇兄,臣弟知道错了,臣弟真的没想到,这试题居然会落到曹之敬的手里!更加没想到表哥居然会搜查尚书府!” “你敢说试题不是你给曹之敬看的?就曹誉的学识,他若是能考第二,天底下还有谁考不上贡生?” 元祁冷笑,半蹲下来捏正元瑾的下巴,“阿瑾,你想以此陷害沈执,皇兄不怪你,可你为何如此蠢笨,不知道用脑子记试题么?你的嘴是干什么用的?如此落人口实的事情,你怎么敢做?!” 元瑾吓得脸色惨白,颤抖着道:“皇兄,臣弟……臣弟知错了,臣弟原先只是想……只是想借曹誉的手,给沈执一点教训。那试题我只给曹之敬看了一次,后来一直收到府中!” 顿了顿,他猛然抬眸,失声尖叫:“难不成是谢陵偷的?” 元祁忽然扬手狠抽了元瑾一耳光,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蠢货!朕怎么会教出你这么个蠢东西出来!上面千真万确就是曹之敬的批阅,你若是没将试题交给他,曹之敬如何能在上面留下字迹?” 元瑾被这一耳光打懵了,脸上火辣辣的,忙不迭地跪好,哽咽道:“皇兄,臣弟真的知错了,臣弟不敢了。臣弟真的没想到试题居然会落到谢陵手里,皇兄饶命!” 元祁恨铁不成钢地伸手指他:“此事归根结底。还是你先私带试题出宫!幸好沈墨轩还没来得及私审曹之敬,万一审出了什么,连你也要被拖下水!这种蠢出升天的事,谁教你做的,混账东西!” 元瑾跪了一个多时辰,早就明白此事的严重性,又被元祁疾言厉色骂了一通,还挨了一耳光,当场就红了眼眶,闻言便道:“皇兄,臣弟真的知错了,求皇兄宽宥!”说完,又拜了下去。 “算了,事已至此,即便打死你也是无济于事。”元祁喝了口凉茶,渐渐平复了情绪,到底是疼宠多年的弟弟,见他跪在殿下哭得发抖,也觉得可怜,遂摆了摆手,“起来吧,别跪了,地上冷,跪久了膝盖要跪坏了。” 元瑾这才缓缓站起身来,擦了擦眼泪又道:“皇兄,那现在怎么办?如果真的彻查起来,定然要将臣弟牵扯出来,到时候谢陵肯定要死咬住不放,臣弟担心……” “此事自然不能彻查,但也不能不查。”元祁略一思忖,须臾才道:“曹之敬还有用,暂时不能动,朕还需谢陵替朕解决雁北的心腹大患,亦不能动。如今看来,只能去给你找个替罪羊了。” 元瑾抿唇道:“皇兄不如趁此机会,将沈执彻底除了,臣弟观谢陵的态度模棱两可,说他在意沈执,平时看着也挺宠的,说他不在意,沈执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见谢陵有任何动作。似乎如沈执所言,这一切都只是谢陵做给外人看的假象,也许,皇兄直接将沈执赐死,更能消解谢陵的怨气。” 此话一出,元祁的眉头一皱,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似乎不想同元瑾多言,摆了摆手道:“此事不用你插手了,回府好好反省罢,想一想自己都错哪儿了!” 元瑾红着眼眶,缓步行了上前,壮着胆子扯元祁的衣袖,哽咽道:“皇兄,臣弟真的知错了。” 元祁抬眸瞥了他一眼,终是抬手摸了摸元瑾的头,轻声道:“好了,别哭了,朕打你,朕也心疼,回头朕让人送瓶上好的伤药给你,出宫去罢,等这事消停了,你再出府。” 待元瑾走后,元祁在殿里转了几圈,叹道:“不得不承认,阿瑾没有沈执聪慧。沈执沦落至此,还知道借力打力,偏偏阿瑾一鼓作气地往坑里跳。被谢陵牵着鼻子走,简直丢尽了朕的颜面!” 夏司递了盏茶,从旁轻声道:“皇上的意思是,小主子想要叛变?” “叛变?他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元祁接了茶杯,揭开茶盖轻轻拨着碧色的茶叶,笑道:“他在跟朕耍孩子脾气呢,还在怪朕上次当着谢陵的面折辱他了。阿则也不想想,谁把他养这么大的,现在翅膀硬了,想跟谢陵走,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夏司道:“可事情发展成了如今这番田地,不知谢陵会如何想?” “朕猜测谢陵现在也在摇摆不定,无非两种可能,一,他仍旧觉得沈执是朕的人,但碍于那层血缘关系,不愿对沈执下杀手。二,他已经中计,开始怀疑沈执是宁王府派来的眼线。”元祁慢条斯理地分析道:“但是,沈执这次使性子,打乱了朕的计划,同时也降低第一种的可能性。” 也就是说,如果沈执按照原有的计划,元祁捏造的那些从雁北传来的密函就派上用场了,届时,沈执只要当众反咬谢陵一口,谢陵便会认为沈执其实是在替宁王做事。三年前的那次,不过是沈 执想要获取皇帝的信任。当一个双面暗探。 可偏偏沈执不想陷害谢陵,故而打乱了元祁的计划,还借力打力,将此事直接泼脏水似的,泼到了元瑾和尚书府头上。若是沈执替皇上做事,又怎么会把脏水泼到元瑾和曹之敬头上,岂不是当场打了皇上的脸? 夏司冷汗潸然,突然之间发觉沈执无论怎么选,到头来终究逃不出元祁的手掌心,这回虽未坏大事,但也重重打了元祁的脸,恐怕后面要吃苦头了。 元祁曲指敲了敲桌面,冷笑:“朕太久没管教他了,皮又紧了,是时候给他松一松了。他不是喜欢谢陵么,那好啊,朕这次就让谢陵替朕好好管教他。你传令下去,就说沈执殿前无状,杖他四十棍,让谢陵亲手打,褪了衣服打。” 夏司一惊,猛然抬眸望着元祁,见他不似说笑,便拱手下去办了。 牢房的门从外头打开,狱卒拱手道:“谢二公子,还有顾公子,你们二位可以自行离开了。” 沈执早就猜到元祁不会多关他,否则关他越久,查案的时间越长,到时候真把元瑾拉下水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遂同顾青辞一前一后出了大理寺,清晨的朝阳洒满全身,竟然是久违的好天气,沈府的马车老早就停在门口,沈墨轩下了马车,大步流星地行了过来,一把将沈执抱在怀里。 “阿执,让你受委屈了,我来接你回家!” “轩哥?你怎么知道我会被放出来的?”沈执微微一愣,同顾青辞道别,之后就被沈墨轩拉上了马车。 “来,赶紧换上,”沈墨轩将衣裳递了过去,笑道:“我可是太常寺少卿,这点消息都打探不到,还当什么京官,回江州得了。” 沈执赶紧将衣服穿好,捏着沈墨轩提前准备好的糕点吃,含糊不清道:“轩哥,咱们这是要回你家吧?” “我倒是想让你跟我走。”沈墨轩仍旧装着同谢陵恩怨难解的模样,冷笑:“他谢陵算个什么东西!居然还说什么,你若自行回府,一切好说,若被他抓回去,后果自负。我倒是要看看,如何后果自负!” 吓得沈执赶紧摆手道:“别别别,轩哥,算了算了,实在没必要为我起争执,我回去就是了!” “可你在公堂之上,那般辱骂谢陵,你就不怕回去受罚?” 沈执原本不太怕的,被沈墨轩这么一说,突然觉得很害怕了,但不回去终究不是个事儿,他还指望着回谢府躲躲,当即苦着脸道:“轩哥,如果我有生命危险,你一定要赶来救我啊!轩哥!这次你一定要来!” 沈墨轩将人亲自送回了谢府,哪知圣旨早一步传入府中,夏司立在院里,神色难明。 沈执在大理寺地牢里蹲了几个晚上,浑身脏乱得很,就想洗个热水澡吃顿饱饭赶紧上床躺着。 一见夏司,脸色骤然惨白,尤其看见他手里攥着圣旨,更觉得眼前发黑。 还真要落得个两头打残的下场了,沈执攥紧拳头,眼眶涩涩得难受,很想求谢陵救他,可一想起自己此前在公堂上那么痛骂谢陵,就以谢陵的小肚鸡肠,肯定不会轻易原谅他的。 谢陵立在廊下,一眼都不看他,同夏司道:“本官知道了,四十杖便四十杖,不过有一样不行。” 夏司道:“大人请说。” “他不能在人前褪衣受辱。”谢陵单手指了指沈执,平静道:“本官要将他提回院子亲自管教,不知夏大人可应允?” 夏司略一思忖,似乎想不到什么说辞,于是便道:“那下官在此等候,请中书令大人尽快。” 沈执怀着万分小心谨慎,慢吞吞地低头跟着谢陵往院子里挪,然后站在空地上,不知道该怎么求饶。 谢陵同霜七交代了几句,回身瞥他一眼:“跟我过来。” 沈执随着他进了房门,面如死灰。就像当年一样,好想挣扎着逃跑,可无论如何也躲不开,于是默默垂头,听凭发落。 不一会儿门外就传来了闷闷的击打声,他愣了一下,抬眸望着谢陵。 “皇上下旨,让我亲手打你四十杖。”谢陵拉过椅子坐下,左腿压在右腿上,两手交叠在一处儿,稍微松了一下筋骨,“但我凭什么听他的。” 沈执:“……” 凭元祁是皇上,凭他说的话是圣旨? 他有点不明白谢陵现在是什么意思,于是不由自主露出点茫然神色。 屋里气氛低沉,又闷热,沈执额发湿漉漉的,眸子干净如泉,微微牵了牵唇,终究没什么可说的。 谢陵道:“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同我说?” 沈执道:“外面挨打的人是谁?会被夏司察觉么?万一传到皇上耳朵里,会不会连累你?” “你如果只说这些话,那我今日饶不了你的。” 沈执想了一下,极诚恳道:“在公堂上,我说的那些话,其实是无心的。” 谢陵笑道:“有心也好,无心也好,你总归说了,我也听见了。” 沈执有些慌了,正要再开口,谢陵忽然起身,一把将他拉入怀中,拍了拍他的后背,低声道:“不怕了啊,回家了。” 只这么一句,沈执忽然安静下来了,也不觉得害怕了,心瞬间就满了。对于他而言,家是多么神圣又遥远的地方,是他穷极一生都追逐不到的港湾。 可是现在,他蓦然发觉,自己有家了,好不真实。 谢陵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温声细语道:“别害怕,有哥哥在,即便你把天都捅下来了,哥哥也替你补上。在这个世界上,除我之外,没有任何人可以欺负你。”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沈执抱紧了他的腰,将脸埋他怀里,闷闷道:“谢陵,你还是别对我这么好了,我怕将来有一天,你突然不喜欢我了,我会受不了的。” “我对你好,你尚且有那么多说辞,我若对你不好,你岂不是要恨我一辈子?”谢陵低笑,眉梢眼角皆是宠溺,“小可怜的,我让人准备了很多好吃的,都是你喜欢的,但恩是恩,过是过。我此前说过的罢,你若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我一定会狠狠管教你。” 沈执:“!” 都这种时候了,谢陵还要跟他欢好?这么饥渴难耐? 不等他有反应,谢陵一把扯开他的衣衫,将人原地转了一圈,一推他的腰肢,沈执顺势跪趴在床上。 两手攥紧身下的床单,很紧张地回眸望着谢陵,见他一手扯开衣领,衣袖捋得老高,露出精壮白皙的手臂。 就是这么一双手臂,能直接将他整个人托在半空中狠做,沈执很害怕了,睫毛轻颤,压低声道:“哥哥,轻一点,行不行?” “当然行了,沈公子说什么都行。”谢陵倾身压了过来,一手捧起他的面颊,勾唇笑道:“不过我劝你省省口水,否则待会儿叫 破了喉咙,声音不好听了不算。” 沈执登时面红耳赤,外头沉闷的击打声不绝于耳,隐隐能传来痛呼声,这么多人都在外面守着,无形中仿佛置身在所有人的目光中。 他惊恐了,小壁虎似的往床里面爬,被谢陵一手按住脚踝,重新拉回身下,勾起他的脖颈,低声道:“嘘,时间紧迫,夏大人还在外面候着呢,别让他等急了。” 沈执只觉得整个人起起伏伏的,浑身湿漉漉的,黏腻的汗水糊住了双眼,睫毛都沾着水珠,一种很奇异的感觉流窜在脊梁骨,他不敢出声,怕被别人听见了。 两腿高抬,仿佛房檐上翩飞的鸿雁,可却抽搐不已,颤抖得不成样子了,他偏着头,嘴里咬紧被角,俊脸红扑扑的,稍微做得狠一点,眼眶就泛红,身上也红得发烫,像是那日被花枝抽打,浮起了一层红印。 他皮肤过于白皙,随便碰一碰就能勒出一道红痕,更何况是每个人都异常脆弱的地方,周围鼓到充血,圆滑的像个橘子,连一丝丝的褶皱都没有了,小腹胀胀得发痛,沈执挣扎着偷觑一眼,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呼,阿执,我的阿执。”谢陵低头浅浅啄着沈执的额头,哑着声儿道:“如果不是时间紧迫,还想换个姿势。” 沈执:“!!!”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块只知道抽搐的软肉,软趴趴地瘫在谢陵怀里,像海藻一样起起伏伏,快溺死了。 谢陵心想,蟠桃园里种的水蜜桃都没沈执这么鲜嫩多汁,就像海绵里的水,没有了就赶紧挤一挤,强扭的瓜的确不甜,但是用起来很爽。 沈执觉得,现在这样已经很要人命了,挨四十杖,皮开肉绽是肯定的,但起码能趴床上好好休息半个月。不挨四十杖,每天都要被谢陵狠狠“管教”,这谁受得了? 谢家家风这么雅正的?管教家中子弟都这么狠的?一点休息时间都不给的? 好歹先把人喂饱罢,肚子里空荡荡的,连点力气都没了,沈执觉得远比挨完四十杖难熬多了,软塌塌地陷在锦被里,像是退潮之后,沙滩上搁浅的鱼儿。浑身滑不溜秋的,粘腻腻的。 院门终于从里面打开,谢陵将沈执染血的裤子丢了出来,淡淡道:“打完了,夏大人回去复命罢。” 夏司眸色一深,目光从染血的衣服上划过,见谢陵面色微红,脖颈处还挂了一层薄汗,料想谢陵打沈执一点不留余力。一时间也不知心底是何滋味,略一思忖,终是拱了拱手,带人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沈执:我挨打了,伤势非常严重,需要好好休息几天qwq 谢陵:我还是觉得太轻了。 第38章 你是谁家的小朋友呀~ 谢陵抱着软绵绵的沈执一同洗了个澡, 沈执原本以为洗澡就是洗澡,结果没想到还有助兴节目,被谢陵一手掐着脖颈,死按在水池边, 又狠狠管教了一顿。 那暖池的墙壁都是用打磨光滑的暖玉砌成,沈执的脊梁骨抵在上面,头被迫往后一扬, 露出精致小巧的喉结, 以及锁骨。两条腿根本没有着地,环在谢陵腰上,一直抽搐得厉害,如果不是后背紧贴着水池边, 很快就要掉下去了。 也不知道是池水太烫,还是怎么的, 沈执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 浑身都在冒烟, 勉强忍了一会儿, 终究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沈执此人很要强,又隐忍,即便受再重的伤,也不会轻易掉眼泪,可每次跟谢陵在一起,就总是忍不住。 他想让谢陵好好疼疼自己, 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求,想让谢陵舒服,也不懂怎么去迎合,思来想去就是咬紧唇不吭声,作出一副很乖的样子。期许对方看在自己听话的份上,轻饶了自己。 可是没有用的,谢陵最讨厌别人同他讨价还价,说了狠狠管教,就是要狠,方才在床上没玩尽兴,又辗转将沈执拖进了暖池里。扯紧他的头发往后拽,一口就含住了喉结。 沈执欲哭无泪,头发早就散开了,湿漉漉地黏在肩头,浓郁漆黑的睫毛轻颤,怎么看怎么可怜,谢陵并不觉得他可怜,反而觉得有点可恨。 一手钳住沈执的下巴,凑近他的耳畔,低声笑道:“舒服么?尽不尽兴?” 沈执面红耳赤地闭眼,死活不肯应他,谢陵便道:“你要是不回话,我就当你不服管教,那这事就没完了。” 沈执觉得按照这么个管教法,自己很快就没命了。他挣扎着露出一丝眼缝儿,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哥哥,饶了我罢,我真的一点力气都没了,我手脚都软了,真的,我饿得很,胃里火烧火燎的,很难受,能不能给一点东西吃?” “你确定是被饿成这样的么?哪里痛?”谢陵低眸瞥见沈执小腹鼓出了一个圆圆的小丘,又笑:“这是什么东西?” 沈执快气哭了:“你知道!” “我不知道,所以才想请 教一下沈公子。”谢陵勾着唇笑,直把沈执逼得红着脸抽泣,才耳语道:“洗澡就是洗澡,乱动什么?洗干净了自然带你去吃东西。洗不干净,什么都不给你吃。” 沈执抿了抿唇,说也说不过,打也打不过,委屈得眼眶通红,肩膀一颤一颤的,看起来可怜极了。 谢陵心想,沈执在外能一个打十个,远得不说,真动起手来,霜七肯定是打不过他的,习武之人,最是身体强健了,怎么才这种程度就手脚皆软了。 因此,他怀疑沈执是装的,从水底下将人托了起来,再猛然一松手,沈执飞速掉落下来,两腿还没来得及站,就立马软了,登时睁圆了眼睛,感觉脑子轰隆一声炸开了,眼冒金星的,大张着嘴,作出一副要尖叫出来的样子,可终究是攥紧拳头堵住了嘴,肩膀颤抖得更狠了。 眼泪珠子簌簌往下落,谢陵敛眸盯了他一会儿,确定沈执真的受不了了之后,便没了继续为难他的意思,火速处理完,赶紧将人抱上岸。 谢陵终究是舍不得饿到心肝宝贝的,洗完澡带着沈执去吃饭,一边抱着他,一边用勺子喂。 沈执的头发还没干,被谢陵用了一条床单,将整个人裹了起来,面红耳赤地不肯张嘴。 谢陵便笑道:“沈公子,如果你不张嘴的话,我会误以为你不想吃饭,我其实收拾你的法子特别多,你要是想全部都试一遍也行,我有的是时间慢慢收拾你。” 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沈执下意识抖了一下,赶紧张开了嘴,小口小口地吞咽食物,谢陵喂了一会儿,叹气道:“如果不是试过,我都误以为你嘴就这么小,算了,不喂了,你自己吃吧。” 说着,将人推了下去,沈执慌了,赶紧往谢陵怀里缩,谢陵愣了一下,好笑道:“阿执,你这个人很奇怪,到底是想让我喂,还是不想让我喂?你给个明白话,成吗?” 沈执憋了好久,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口,好半天才憋出一个字:“要。” 谢陵故意逗他,凑过去笑问:“要什么?要我?要吃饭?还是吃什么?你说清楚啊!” “你知道的!”沈执恼了,眼眶通红,鼻子也涩涩的,抬眸见谢陵满脸戏谑,再想起方才他那么 欺负自己,忽然哽咽了,“你就会欺负我。” “好了,好了,哥哥喂你还不成么?真是的,要你撒个娇,简直要你命啊!”谢陵复将人抱怀里喂饭。 沈执后来才知挨了四十杖的人是谁,甚不解地问道:“哥哥,你为什么罚霜七?” 谢陵抱着他看公文,手里还攥着一支上好的狼毫毛笔,沈执抬眼看他的时候,毛笔尖正对着自己的眉心,当即就点出了一个黑墨团。 “上回他从后面推了你一把,不是害你在皇上面前受辱了么?”随手抹掉了黑墨团,拇指指腹揉搓着沈执的唇,谢陵低声笑道:“当时就该罚的,一直拖到了现在,正好借此机会罚完,以后他就不敢欺负你了。” 沈执了然,沉默了一会儿。 其实有些事情很好猜,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元瑾一样蠢。霜七已经不是第一次害人,偷压岁钱栽赃,害他被谢陵倒吊在房梁上。上回还从后面推了他一把,害他被元祁羞辱,还断了一根手筋。 沈执其实什么都明白,甚至觉得谢陵这么聪明,一定早就猜到了,可始终没有处置霜七,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自己又何必胡搅蛮缠,自取其辱。 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想了很久才又道:“哥哥,霜七对你很衷心的,又是你的心腹,不要因为我的缘故,害你失去了左膀右臂,这样得不偿失。” 谢陵蹙眉,略惊讶地低头看了一眼沈执,很快又摇了摇头,半开玩笑道:“他是我的心腹不假,可你是我的枕边人,我若是连枕边人都护不住,趁早入土为安罢,活着也是丢人现眼。” 顿了顿,他拽过沈执的右手,亲了亲他的手心:“阿执,对不起,霜七跟在我身边很多年,又陪我在蜀地受了三年罪,如果不是他守着我,我可能撑不到现在。所以我不能杀他,但我会废了他一只手替你出气。” 沈执摇了摇头:“算了罢,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再说了,又不是他踩断了我的手筋。没了这根手筋,我也轻快了,往后再也不会行恶事了,真好。” 谢陵亲了亲他的眼睛,低声道:“好阿执,霜七替你挨了这四十杖,一点都不冤枉。但他欺负你终是事实,我会处置他的。” 沈执 默然,知晓谢陵言出必践,也就不再多言了。想了想,又道:“哥哥,这次的泄题案,你早就猜到了?” “我又不是大罗神仙,怎么能料事如神。”谢陵随口搪塞,将人圈在怀里继续看公文。 “我不信,你若没猜到,这次怎么可能转危为安?” 谢陵似乎觉得沈执好聒噪,打扰自己处理公文了,于是将人往床里面一推,命令道:“帮我捶肩,捶不好的话,我就捶你。” 沈执浑身上下就裹了个被单,长发披散着,像是墨色的缎子,乌黑顺滑,闻言很乖顺地跪在一旁给谢陵捶肩,犹豫了很久才道:“哥哥,那份试题是怎么回事?” 谢陵连头都不抬地淡淡道:“再问就打你。” 沈执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我总得有知情权罢,难道哥哥一早就猜出来,这次春闱会有人以泄题之事大做文章?既然如此,为何又一定要我参加,假如我不参加春闱,不就没这么多麻烦了?” 闻言,谢陵放下了毛笔,叹了口气:“阿执啊,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躲就能躲掉的,如果一味地逃避现实,只会让人更加卑怯,我不喜欢卑怯的人,所以希望你能勇敢地面对这个曾经让你满眼绝望的世界。” 沈执有一瞬间的愣神,从来都没有人跟他说过这种话,他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感觉有些不真实。 就是这么一双手腕,曾经被人用铁链锁住,关在密不透风的地宫里,日复一日,夜复一夜,那里安静得仿佛全天下的人都死光了一样,一点生气都没有。 他曾经心怀希望,妄想着谢陵可以接他回家,可又一次次地失望,元祁用鞭子指着他的脸,冷呵:“这就是你背叛朕的下场!” 沈执低喃:“可我……真的不喜欢这个世界。” 谢陵察觉到气氛不对劲儿,回身望了沈执一眼,不看还好,一看之下,惊得眼睛睁大了。 他的阿执跪坐在那里,了无生气的一张脸上布满泪痕,用牙齿死咬着下唇,不准自己哭出声来。 只这么一眼,谢陵立马觉得像是有刀子在往心窝里捅,素来沉静的面容瞬间分崩离析,紧张地询问:“阿执,你怎么了?是不是哥哥把你欺负狠了?你……你不 要哭好吗?阿执,别哭,你一哭,哥哥的心都要碎了,好阿执。” 谢陵将人抱在怀里,温声细语地哄道:“好了,好了,哥哥不生气,不就是一次春闱么,考砸了就考砸了,你骂我几句,我也不会少块肉。我就是太气你什么都隐瞒,所以才那么对你的,哥哥错了还不行么?” 沈执缩在他怀里,眼泪怎么都止不住。他好害怕有一天谢陵不再需要自己了,像他这样的人,走到哪里都没人喜欢,又是皇室遗珠,元祁不会放过他的。 除了死之外,没有任何退路可言了。他实在不愿意再回那座囚禁他三年的地宫了,那里实在太冷太黑了。 很久之后,沈执才哽咽着道:“我就是想要哥哥疼疼我,怎么就这么难?” “不难,一点都不难,哥哥疼你。”谢陵亲了亲他的眼睛,拍着他的后背哄道:“别哭了,下回我克制一点,不那么用力了。我就是太气你了,你跟沈墨轩都会撒娇,就唯独不会跟我撒娇,你但凡跟我撒一撒娇,什么事都没了。” 沈执:“……”他没有跟沈墨轩撒过娇啊,从来没有。 不待他继续腹诽,谢陵提醒他:“你主动抱沈墨轩。” 沈执止住了眼泪:“……” 男人抱男人,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谢陵连沈墨轩的醋都吃? 谢陵清咳一声:“你还拉他的手。” 沈执狡辩道:“他是我哥哥,难道我会对自己的哥哥有非分之想?” 很快,他又面红耳赤起来,抿唇不言。 谢陵却不打算放过他,神色幽幽道:“你不是一样喊我哥哥么?每次你都喊,越是情浓的时候,你越是喊。” 沈执老脸通红:“……” 谢陵见他不哭了,心里大松口气,继续逗他:“下回还得这么干,一次不够就两次,我早晚能把你治服帖。” 沈执咬牙:“你不是读书人吗?为什么要跟我说这种话!你别说了!” “我说什么了?”谢陵勾唇笑道:“有哪个字眼带脏了?自家哥哥怕什么,有什么可羞的,你浑身上下有哪一处没被我碰过,越不让碰的,我越是碰了,你有本事的话,下回不要哭啼啼地说你手脚软了,你说了,我也不会饶你的。” “你别说了!” 沈执自诩口齿伶俐,可以在谢陵面前,怎么都辩不过,此人好像天生克他,专挑他的软肋,每次行那种事时,不让碰的点非要死磨,不让动的时候,非得拼命动。 一点都不体恤人,一点都不讲道理,一点都不心疼人! 沈执这次彻底生气了,他扭过身去,双臂抱胸,气得脸色通红,连脖颈都红艳艳的。 “生气了?”谢陵推了推他,“你有道理你说啊,我也没有堵你嘴。” “你还说!”沈执离当场去世就差那么一点。 “好了,好了,不说了,再说下去,小心肝儿要不高兴了。”谢陵将公文摞一起,随手一丢,稳稳地落在桌面上,双手交叠着松了松筋骨,“来,让我看看是哪个小朋友气性这么大?” 沈执惊恐地往床里面躲:“你别过来!我……我腿软了,真的软!没力气了!呜呜呜。” “嘘,别出声,当心被人听见了。” 谢陵丧心病狂到令人发指!沈执恨不得一脚将他踹飞,可双腿发软,颤抖得仿佛秋风中的黄叶。 大抵要在床上躺几天了。 沈执知晓谢陵聪明至极,料事如神,遂也不敢多问泄题案的细节,否则还没问出什么呢,自己就被谢陵把话套干净了。 果然不出谢陵所料,皇上为了袒护元瑾,直接在内阁抓了个替罪羊,不出三日就秘密将人处死了,曹誉此次也算是被拖下水,虽没受什么大罪,但名次却丢了。 同他一并丢了名次的,还有沈执。如此一来,顾青辞倒是捡了个大便宜,一跃成了会元,前途一片光明。 自从沈执公然反抗了元祁之后,再也没往宫里传过任何信件,在府里吃吃睡睡,反正谢陵也愿意纵着他,天天好吃好喝供着,没过多久沈执就胖了一圈。 对此沈执大为不满,觉得自己都吃圆了,晚上同谢陵睡觉时,便咬他肩膀道:“都怪你!我现在不长个儿,光长肉了!以后肯定长不高了!” 谢陵哈哈大笑,将人往怀里一圈,甚宠溺道:“那以后你就改名叫圆圆罢!多适合你啊!” “我不要!听起来像狗的名字!”沈执表面嫌弃地要命,心里却很实诚,暗暗欢欣雀跃,嘴里念着,“圆圆,圆圆,沈圆圆, 是团团圆圆的意思么?” “不是沈圆圆,是谢圆圆,你得跟我姓。” “……”沈执清咳一声,勉为其难地应了,“跟你姓有什么好的,你惯会欺负我。” “小圆圆,”谢陵翻了个身,将沈执压在下面,呼吸又急促起来了,“来,哥哥帮圆圆减减肥。” 沈执当即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猫,霍然从床上跳了下来,闷头往外跑,被谢陵拽着手臂,复按倒在床上,笑道:“跑什么跑?哥哥帮你减肥,难道不好么?” “好你全家!” 前两日谢陵不知打哪儿来的邪性,将他按趴在床边,疯狂了一整晚,沈执差点没哭死,直到现在还肿着呢,平时洗澡不小心碰到了,都要嘶嘶抽着冷气。 他纳闷死了,不知道谢陵的风流,到底是哪个风,哪个流,邪性一上来,不行也得行,沈执又打不过他,每次都被按住手脚。 一来二去,一看见谢陵,打都没打呢,手脚先软了,简直太气人了! 又过了几天,宫里突然传了懿旨,称沈执学识过人,破例升为贡生,封五品翰林编修,择日入宫任职。 沈执听了,一时愣在当场,直到听见传旨的宫人催促,这才将圣旨接了,就连官服都一并送来了。 他心知是元祁又打什么小算盘,拿着圣旨如同烫手山芋,恨不得丢得越远越好。本以为谢陵知晓后,定然要大发雷霆,谁知他神色淡然,道了句:“也好。” 之后就再也没后文了。 沈执简直想对天骂句娘,隔日就入宫述职去了。 翰林编修其实无甚实权,无非就是诰敕起草、史书纂修、经筵侍讲之类,旁人任此职,约莫就是干些事,沈执任此职,十有八九就是个看守藏书楼的。撑破天了就是陪皇子们读读书。 宫人并未将他带去翰林院,反而绕了很远的路,直接往勤政殿去了,沈执心知不妙,正要借口开脱,就听宫人道:“皇上下旨传唤大人过去一趟,大人若是不去,则是大不敬之过,恐怕连中书令大人也要因此受牵连。” 沈执无可奈何,心想左右就是一死,想躲也躲不掉的,于是便随他去了。人才一踏进勤政殿,迎面就砸过来一个茶杯,伴随着元祁的怒呵声。 “长本 事了!竟然敢同朕作对,你是不是觉得谢陵能护你一辈子!” 沈执一偏头,将茶杯躲了过去,哪知元祁又砸过来一样,所幸是个橘子,于是便硬受了,捂着胸口跪下道:“微臣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混账!”元祁一震衣袖,冷眼盯着他,“叫朕皇兄!” “臣不敢。”沈执面无表情地跪伏在地,“先君臣,后兄弟,臣不敢逾越。” “好一个先君臣,后兄弟,不敢逾越!”元祁冷笑,“沈执,是不是朕太久没有好好管教你了,你连自己是谁都忘了?谢陵待你的好,充其量不过就是那一层莫须有的血缘关系,你以为他知道你是朕的弟弟之后,还会一如既往地对你好?” 他上下打量了沈执一遭,又道:“朕听夏司言,谢陵打你毫不留情,又听闻,你足足趴了半个月才好。阿则啊阿则,这回你该断了对谢陵的痴念罢?” 沈执眼观鼻鼻观心,暗暗想道,哪家的哥哥夜夜要抱着弟弟睡觉的? 又有哪家的哥哥三天两头顶撞弟弟的? 谁家哥哥能把弟弟做得涕泗横流的? 那一层莫须有的血亲关系,啥也不算。 谢陵自己都不在意,邪性来了,什么都不管,狠狠做就完事了。反正他们两个人已经暗通曲款了,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即便谢陵此前对他没有那种感情,睡了这么久,也该睡出来了。 而且谢陵还说,很喜欢自己喊他哥哥。 沈执心想,自己也很喜欢谢陵。那些难以启齿的,令人面红耳赤,血脉喷张的隐秘,羞耻又异常痛快的事情,早就做遍了。 二人在一处儿,日夜都要在一处儿纠缠,该不该碰的,也早就碰了,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可言了。 许久之后,沈执才道:“感谢皇上赏的四十棍,彻底断了臣对皇上的痴念。” 第39章 我满脑子都是你 元祁冷笑:“因为你的任性妄为, 阿瑾直到现在还在禁足,你就半点不羞愧么?” 沈执心道:关我屁事。 元祁见沈执低头不语,以为他是难过地在掉眼泪,一时间不知出于何故, 突然有些烦躁地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朕也懒得管教你。你记住了,朕才是你的皇兄, 谢陵算个什么东西!” “谢陵不是东西。”沈执低声道, 心里又默默补充,“他是我毕生供奉的神明。” 元祁听了,不知是时间太久了,火气消得差不多了, 还是因为沈执的这一句“谢陵不是东西”,竟然没那么气了。 他缓步走下台阶, 距离沈执只有半步之遥蹲下,沉声问:“你上回在公堂上说的话, 可是真的?” “臣当日说了很多话, 不知皇上指的是哪句。” 元祁蹙眉, 很不喜欢沈执同他顶嘴,索性直接攥住沈执的右手,果见手心处的狰狞疤痕,眸色就更沉了几分:“到底怎么弄的?好端端的,手筋怎么断了?谢陵弄的?” “雷霆雨露均是君恩,臣不敢言痛。”沈执神色木然地将手抽了回来, “若无其他的事,臣先行告退了。” “阿则!你一定要用这种口气同皇兄说话?!”元祁脸色难看下来,尽力压住火气,“朕当年将你救下,养育你成人,教你武功,不是让你学着忤逆朕!” “元祁!”沈执突然站起身来,直言不讳道:“是我当年跪下来,扒着你的腿,苦苦哀求你救我的?就因为你突如其来的善心,害苦了我半生!你好意思跟我提那六年!” “在那六年里,我在东宫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我和元瑾乃是双生子,凭什么他锦衣玉食活得风光无限,而我就是阶下之囚,人人喊打?” 沈执咬牙切齿,步步紧逼:“你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你为什么疼他不疼我?是我自小面目可憎,还是我从出生起就忘恩负义?是我低人一等,还是奴颜婢膝了?你说,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过正常人的生活!” “混账!你现如今是想造反?!”元祁猛然扬起手来,同从前一般作势要给沈执一耳光,试图将他打服顺了。 沈执不躲不挡,嘲弄道:“打啊,皇上这边一打,我立马出去大喊,我去告诉全天下的人,我到底是谁!” “你敢!”元祁终是没打下去,改掐他的脖颈冷笑,“你问朕为何疼元瑾不疼你,这便是原因!元瑾听话懂事,朕说的话,他句句肯听,从来不像你一般,疯狗似的乱咬人!” 沈执早就习惯了元祁的冷言冷语,听到此话,也不觉得难过,甚至还笑着道:“我不稀罕了,你爱喜欢谁,就喜欢谁!你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弃我如敝履,现如今,我也不需要了。收起你那廉价的关心罢,莫说只是废了一只手,哪怕我现在出了这个殿门,被人千刀万剐,万箭穿心,挫骨扬灰,也同你不相干!” 元祁应该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一手教养出来的孩子,居然有一天会蹦起来同他针锋相对,而且还是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更加没想到沈执现如今胆子这么大,当面就敢顶撞。 一时间恼怒地掐紧他的脖颈,往前一送,沈执被迫昂起脸来,脸色很快就胀得通红。他并不躲闪,一怕自己在宫里任性妄为会给谢陵惹麻烦,二怕弑君弑兄的滔天大罪,自己一个人承担不起。 沈执微微眯着眼睛,很快就呼吸不过来了,就如同此前元祁无数次动手责罚他一样,这次也是一下将他摔在地上,照着腹部狠踹一脚,指着他呵斥:“沈执!你不要觉得朕现在需要谢陵在朝中坐镇,你便能高枕无忧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要朕一声令下,谢家满门抄斩!你不是喜欢谢陵么,那好啊,朕就当着你的面杀了他!” 沈执痛苦地蜷缩在地,好久都没缓过来,闻言,忽然笑了起来,比起三年前,他似乎并不畏惧此等威胁了,好像对自己的生死看得一点都不重了。 他明白有谢陵在朝中一天,可保江山社稷稳固一天,所以,元祁轻易不会对谢陵动手。 如此一来,元祁最能要挟谢陵的筹码,便是沈执此人。 沈执是谢陵唯一的弱点,也是他的逆鳞,天下皆知。 “……元祁,你以为我在谢陵眼里就那么重要么?”沈执缓缓站了起来,整了整官服,略嘲弄道:“谢陵又不是什么蠢货,他会不知 道我有问题?皇上此前千方百计地谋划,不就是让谢陵误会我是宁王派过来的眼线?对于谢陵来说,一个小小的我,其实并不算什么。我就是他人生中最脏最污的那一点,是我害苦他了,若有一日我暴露了,等待我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他如今极明白自己是啥处境了,最起码谢陵待自己还有几分情谊,若他再执迷不悟,恐怕日后终要闹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想到此处,沈执叹了口气:“我不会再替你做任何事情了,你养了我六年,也虐打了我六年。再加上当初囚禁我的那三年,足足九年,我今年也才十七岁,大半的年华都毁在了你的手上。方才那一脚,是我最后受你的管教,从今往后,我同皇室,同你和元瑾,再无任何瓜葛。我倦了。” 元祁冷笑:“怎么,你是想同朕彻底决裂?你信不信,你今日但凡敢走出这个殿门,朕就有办法让你生不如死!你该不会过了几天好日子了,就忘记自己是谁了吧?” “皇兄啊,”沈执抬眸,深深凝视着他的眉眼,“饶我一命就这么让你为难么?我真的这么惹你讨厌,你竟然连条活路都不肯给?还是说,从始至今,皇兄也觉得我是个灾星,留在世上就该活受罪?元瑾是宝贝,我就是个畜牲?凭什么……算了,我什么都不要了。” 顿了顿,他又长叹口气,觉得多说无益了。转身便走。声音轻得仿佛三月的柳絮。 “……何其不幸,生在皇室,父皇不宠,母后不爱,兄不亲,弟不睦,此间沉浮十余载,来世不做元氏人。” 殿门轰隆一声从外面打开,沈执大步流星地跨过门槛,见外头的天色正好,如今正是人间六月天,草长莺飞,百花盛开,他终于鼓起勇气同元祁划清了界限。 从今往后,那个只会抱膝躲在东宫墙角哭泣的孩子已经死了,他再也不要过那样的人生了。 沈执喉咙一甜,扶着石柱缓了缓。 从勤政殿出来后,沈执去了趟翰林院,果然不出他所料,就是个闲职,随便混混就天黑了。 翰林院的官员皆知他是谢陵的弟弟,对他虽不说如何热情主动,倒也算是客气。 还未至宫门,遥见一道玉树般的身影,谢 陵单手束在背后,迎着晚霞站着,身旁的宫人侍卫不敢近身,离得远远的。 只是望着他时,微笑着招手道:“阿执,一起回家了!” 沈执脚下一顿,感觉眼睛涩涩地难受,遂低头揉了揉眼眶,等没那么难受了,才三步并两步地走上前,距离谢陵一步之遥站定,甚诧异道:“哥哥怎么入宫来了?” “你今天第一次入职,我总归是要接你回家的。”谢陵自然不会告诉沈执,他是担心皇上因为上回泄题案的事情,责罚沈执,于是出了衙门后,赶紧过来接人了,见心心念念的宝贝疙瘩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忐忑不安的心终是落了下来,拍了拍他的手臂,笑道:“人靠衣装马靠鞍,果然说得不假,官服一穿气度都不一样了。走吧。” 谢陵边说,边将沈执拉上马车,沈执才一坐定,立马歪风似的往他怀里躺。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没事,我就是困了,想趴哥哥膝上眯一会儿。”沈执甚少这么孩子气,边说边揉着眼睛打着哈欠,一副很困的样子,两臂交叠着放在谢陵腿上,安分地一趴,又道:“你会不会觉得我重?” “不重,轻得很,困了就睡会儿吧,等到家了,我喊你。”谢陵喜欢沈执的孩子气,喜欢他跟自己撒娇,遂也纵着他,怕他趴得不舒服,连动都不动一下,任由自己的双腿渐渐麻木起来,伸手轻轻抚摸着沈执的背,轻声道:“阿执乖,哥哥疼你。” 沈执双目合上,看起来仿佛睡着了。可眼泪顺着浓郁的睫毛挤了出来,他也不动,难得这般安静,殊不知他越是一反常态,越是惹人心疼。 谢陵两手掐着他的腰,将人提溜到怀里趴着,跟哄小孩子儿似的,温声细语道:“好了,好了,有什么委屈就跟哥哥说,天塌下来还有哥哥替你顶着,别怕啊。” “谢陵,”沈执将头脸埋在他的胸前,两手抱紧他的脖颈,哽咽道:“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才好,但请你相信我,从今以后,你不爱听的话,我不说,你不喜欢的事情,我不做。我想跟你好好过日子,行不行?” 谢陵估摸着他在元祁那里受了委屈,一时不知该叹气,还是该骂人,只是拍了拍他 的后背,安抚道:“好,沈公子愿意同我好好过日子,简直求之不得。” 说着,两手捧起沈执的脸,见他委屈到了极致的可怜模样,心都快疼化了,赶紧亲了亲他的眼睛,哄道:“乖,不哭了啊,再哭的话就要变成小兔子了。” 沈执破涕为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了,哪有你这么哄我的?我要成熟一点的哄法!” 谢陵也笑,恰好已经出了宫门,街道上正叫卖着糖人,他便掐了掐沈执的脸,道了句:“好,阿执说什么便是什么,你稍等片刻。” 说完,吩咐马夫停车,一撩车帘就下了马车,沈执挑开窗帘偷看,见街道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谢陵的身影显得极为显眼,他下了马车,径直往卖糖人的小摊前行去。 微笑着同摊主说了什么,还回身望过来一眼,沈执攥紧衣袖,觉得谢陵对他的好,实在太不真实了。好像幼年时,元祁偶尔心情好,抱着他逗一逗,随手给了块点心。夸他今日好乖。 等哪日心情不好了,见他就一脚踢过来,或者一耳光抽上来,然后吩咐宫人将他带下去关起来。 元祁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往日轻飘飘地一句吩咐,有多么令人恐慌窒息。那锁链有多么沉重,地宫有多阴冷,一个小孩子被关在里头,哪怕哭得喉咙都哑了,也没人过来给他开锁。 偶尔,元祁忙起来会忘记他的存在,宫人们也随主子一般把他忘了,那些黑暗阴冷的冬夜,沈执是怎么独自熬过来的。 谢陵离开京城的那三年里,沈执又是怎么肝肠寸断,像个畜生一样,被人锁起来关了三年。那地宫甚至连扇窗户都没有。人被关在里面,连一丝阳光都看不见。 很快,谢陵便折身回来了,将小兔子糖人递给沈执,笑道:“方才那摊主问我,是不是买来哄媳妇儿的。” 他这话没头没脑地,一句话说完,就没再开口了,沈执接过糖人,好舍不得吃,一直攥在手里盯着看。 “快吃啊,天气热,回头糖化了就不好看了。”谢陵催促道,“虽是不值钱的东西,但你喜欢便好。” 沈执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甜得他热泪盈眶,一口咬掉兔子耳朵,往谢陵唇边送。 谢陵不喜 甜食,但也不会拒绝沈执的主动示好,顺势将人圈在怀里,两人唇齿相依,耳鬓厮磨,直到双方都气喘吁吁才分开了。 “糖人太甜了。”沈执红着脸侧过身去,攥着没吃完的糖人,结结巴巴道:“实在是太甜了。” “嗯,的确挺甜的。” 谢陵满脸皆是克制,好不容易才挨到谢府,沈执一马当先跳下了马车,谢陵落后一步,见他逃命似的,既好笑又无奈。 吩咐管家将晚膳直接送到红莲香榭,这才回房里换了身衣服。 沈执一回到房间,面颊仍旧烫得吓人,下意识地伸手抚摸着嘴唇,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居然这么明目张胆地勾引人。 他舔了舔唇,仍旧有些意犹未尽,晚上很想同谢陵睡一觉,又开不了这个口。正犹豫时,门外响起脚步声,他一愣,转脸一瞧,见谢陵过来了,身上穿了套素白的衣衫,看起来就特别好撕。 沈执为自己这个罪恶的念头感到羞愧至极,并且低头局促不安起来。 不明白自己到底对谢陵是什么感情,出于愧疚,还是仅仅贪恋他对自己的好,脑子里浆糊一般,寻常的心眼全然派不上用场。 此时此刻,天大的事情就是要跟谢陵睡一觉,仿佛只有谢陵狠狠占据他的身体时,才能感觉到自己也是在被人疼宠着。 沈执忙换了套更加好撕的衣衫,再出来时,饭菜已经摆上桌了。就他们两个人用饭,荷塘里的菡萏开了,窗户半开着,还能瞧见星星点点的萤火虫。 他艰难地吞咽着口水,招呼道:“哥哥,吃……吃饭吧。” 谢陵见他如此羞涩,觉得甚可爱,也不为难人,盘腿坐下了,沈执刚要坐下,立马被他拉了过去,整个人就跌谢陵怀里。 直接将他圈住,温热的呼吸洒满颈窝,沈执浑身僵硬,都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放。 “来,张嘴。”谢陵夹了一筷子肉,笑着往沈执嘴边送,“张大一点,平时在床上的时候,嘴可没有这么小。” “唔!” 沈执老脸通红,只要一想起谢陵在床上对他的所作所为,浑身都羞耻得发烫,他赶紧偏过脸去,猛灌了一杯凉茶,试图将火气降下去,结果适得其反,越来越热了。 谢陵语气含笑, 捏正他的下巴,强行喂他吃菜,沈执嘴小,两边腮帮子撑得鼓鼓的,感觉筷子都快捅到喉咙底了,双眸不由自主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眼波流转间勾人得要命,仿佛春色中的朦朦烟雨。 他亦是喜欢沈执这等羞涩模样,想搂着人在床上放松放松,又怕沈执没吃饱,回头没力气,于是满脸克制地喂他吃饭。 喂了几口,又端了盏糖浆樱桃,捏着勺子,一颗颗往沈执嘴里送。 沈执吃了几口,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于是便睁大眼睛道:“我记得哥哥不喜欢吃甜的,为何当初你抓我回来时,饭桌上会准备糖浆樱桃?” “因为你喜欢啊。”谢陵随口道,单手抚摸着沈执的脸,“你要是早点跟我求饶,我根本不舍得罚你。” 沈执:“……”他神情不自然地偏了偏脸,自尊心不允许他跪下来求别人宽恕。 可转念一想,本来就是自己的错,立正挨打没有什么不对的。但沈执私心认为,谢陵的狠和元祁的狠截然不同。 原来这便是被人明目张胆偏宠的滋味,好像是蚀骨腐肉的毒,稍微沾染半点,无论如何再也脱不开身了。 若是要戒,恐怕比扒皮抽骨还要痛苦千百倍。 沈执想独占谢陵的心,语气显得有些急切:“哥哥,你不要成亲好不好?不要孩子好不好?就这样跟我生活下去,我除了不能给哥哥生孩子之外,我能为哥哥做任何事情,只要哥哥喜欢。” 他情真意切地吐露真心,说完又有些后悔,生怕自己痴心妄想,再惹了谢陵厌烦,又怕自己日后身败名裂,不得好死。还怕谢陵会喜欢上别人。 他害怕好多事情,全部都是关于谢陵的,连心底埋藏最深的欲望,也全部都是谢陵。 “好,哥哥不成亲,也不要孩子,更加不会赶你走。”谢陵放下碗筷,打横将人抱了起来,笑意吟吟道:“我来试试,沈公子到底能为我做到何种地步。” 二人正欲共赴巫山,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老管家道:“大人,宫里派人送了东西来,说是赏给二爷的。” 沈执神色一僵,立马便知元祁过来挑拨离间了,简直恨得牙根痒痒,下意识拽紧了谢陵的衣袖。 谢陵微微一笑,隔着房 门道:“全部都丢出去,不准进红莲香榭。”说完,将沈执往床上一放,上半身就压了过去。 一只膝盖往前逼近,沈执被迫分开双腿,感觉腿根热腾腾的,好半天儿才低声道:“我没有跟元祁旧情复燃,我不爱他。” “我知道,”谢陵轻声道:“你别怕,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我是不会相信的。不管别人说什么,或者做了什么,你说没有,那就是没有。” 他轻轻啄着沈执的额头,笑意吟吟地问:“吃饱没有?现在有没有力气?” “有没有力气不都一样要被哥哥按住狠做?”沈执破天荒地主动了一点,面红耳赤地偏过头,“要做就做,不做就起来!我今天第一天上职,还有好多东西要学!” “翰林编修而已,对你而言,实在太大材小用了。”谢陵褪了衣衫,露出精壮的后背和腰腹,伸手钳着沈执的下巴,“你先混混日子,等找到机会,哥哥再帮你谋其他的职位。” 沈执“嗯”了一声,还没准备好,眼睛就被捂住了,他其实很害怕这种感觉,像是搁浅的鱼儿,没有半点挣扎的能力。 一张小嘴,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张得格外大,两边腮帮子鼓鼓的,撑得脸皮都透明了似的,小仓鼠一样,浅浅啄着。 谢陵不满,觉得沈执在唬弄人,将人拉了起来,惩罚性地拍了拍他的屁股,沈执登时羞耻得要烧着了,别别扭扭地不肯让谢陵再碰他耻人的地方了。 可哪里拗得过谢陵,两手被桎梏得死死的,动都动不了了。 沈执觉得自己早晚要死在谢陵手里,又羞又气,眼眶都憋红了,脸上粘腻得厉害,也分不清楚是什么东西,眼睛又被捂住了,只能凭感觉知道谢陵对自己做了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 双唇很快就被磨得红肿,火辣辣的疼,他忍了忍,终究是忍不住低声啜泣。 谢陵满脸笑容地将沈执成功弄哭了,还远远觉得不够,忽然将人端了起来,往上抬高,再狠狠贯了下来。 只一瞬间,沈执就尖叫出声,去他娘的元家两个狗子,现在满脑子里只有谢陵了。 第40章 拈酸吃醋啦 自从沈执当了翰林编修之后, 没旁的大事。他官职不高,又是个文官,即便是上早朝,站的位置也同沈墨轩谢陵之流相差一大截。 每次都只能看见谢陵的后脑勺。 好在元祁这阵子为了其他的事情操劳, 实在无心顾及他,一时间沈执倒是平安无事。 每日在翰林院晒晒书,修修宗卷, 偶尔同其他几个编修喝喝茶, 一晃就是一天,倒也挺自在的。 下值时,谢陵还会过来等他半个多时辰,接他一起回府。 每次路遇街头, 一定要下车给他买支糖人,或者是冰糖葫芦, 如果两样都恰好卖完了,还会买点话梅糖之类的吃食, 总归不让他亏了嘴。 总而言之, 用他的时候吃干抹净, 不用的时候好吃好喝地供着,当个小祖宗养。 沈执觉得这样平平淡淡的过日子,其实也挺好的,不用每天担惊受怕,也不用在刀尖上舔血,没什么好奢求的了。 午间, 顾青辞打外头进来,一身的暑气,怀里还抱着宗卷,一进门就呼了口热气,俊脸晒得红彤彤的,满脸大汗。 沈执正躺在书桌下面啃西瓜,一见他这番形容,立马坐了起来,笑道:“来来来,顾兄坐下歇歇,吃点冰镇西瓜解解暑热!” 顾青辞和他同为翰林院编修,按理说,顾青辞是会元出身,官位要比沈执高一级,无论如何也不会在大热天的还抱着宗卷跑来跑去。 估摸着是那些官员们知晓他没甚强硬背景,遂什么苦差事都往他身上推。 沈执即便再不济,好歹背后还有中书令大人谢陵,以及太常寺少卿沈墨轩给他撑腰,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谢陵护短且不好惹,遂也没那么多不怕死的人过来招惹。 “多谢沈兄,外头可真热,如今不过七月,就如此炎热了,若是八月,不知要热成什么样。”顾青辞将宗卷放在桌上,见左右无人,遂贴着桌子坐下了,抓着一块冰镇西瓜就啃。 沈执笑道:“你也是傻,这么热的天,躲哪儿凉快不好,非要这时候抱宗卷过来,谁让你送来的?” “还能是谁?良王殿下啊!”顾青辞吃相甚斯文,一块西瓜在他手里啃得匀称得很,半点汁水 都不会往下流,他生得文弱清瘦,套在官服底下,显得很稚嫩,略叹口气道:“等会儿我还需将这些宗卷整理出来,若是有哪页毁损了,还需要重修一下。良王殿下的意思是,翰林院的编修们人浮于事,是要好好下令整改了。” 沈执单手支着额头,估摸着元瑾是指桑骂槐,明着不敢为难他,所以拐着弯地为难顾青辞。旁人还不敢多说什么,没权没势在宫里受欺负,也不是啥奇事。 想了想,便笑道:“不就是整理宗卷嘛,这点小事儿有何为难的,稍会儿你忙你的去,这些宗卷放我这儿,我帮你整理了。” 顾青辞抬眸,惊讶道:“那怎么能行?万一良王殿下知道了,可会有麻烦?” “你我同是翰林编修,你整理和我整理有何区别?反正我坐着也是闲着。”沈执随手翻了翻,又道:“整理好了,是要直接收入藏书楼,还是怎么着?” “直接送去文渊殿就行了,那就有劳沈兄了,回头我请沈兄吃酒!”顾青辞赶紧道谢,将西瓜啃完了,这才掏出手帕擦干净手,许是太热的原因,身上也出了层热汗,顺便偏头擦了擦白皙的脖颈。 衣领就松开了一些,露出精致的锁骨,沈执暗觉好笑,余光一瞥,见顾青辞靠近锁骨的位置有一个“十”字疤痕,看样子很有些年头了,颜色很暗了。 寻常顾青辞穿得那么严实,根本瞧不见。沈执见这是处剑伤,遂笑道:“这疤痕好奇特啊,怎么弄的?” “嗯?沈兄说这个啊!”顾青辞摸了摸疤痕,笑容腼腆,“我也不知道,从小就有了,约莫是小时候贪玩,不小心弄的罢。” 沈执闲得发慌,好不容易有人过来同他说话,遂拉着顾青辞闲聊,又问:“我听说你有个长姐,现如今在京城住着,可习惯?” “习惯的,原本没有好住处,一直挤在贫民巷,现如今入朝为官,提前支了笔银子,在城西买了一处小宅子。”顾青辞说着,神色一暗,“阿姐命苦,从前为了挣钱供我读书,吃了不少苦,看了不少白眼,现如今我入朝为官,一愿解民生疾苦,二愿以身固朝堂,三愿护阿姐康健。” 沈执暗暗点头,知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见时候 不早了,怕耽误了顾青辞的公务,遂让他忙去了。 待人走后,坐起身来翻看宗卷,见里面无非就是一些近年来的人事调动,或者是志国之道,看得人头疼不已,随意翻看几页,见没什么毁损的,于是便按着时间顺序,稍微整理了。 同守门的小官员说了一声,抱着宗卷便往文渊殿去。离得老远就瞧见七八个孩童坐在凉亭里。如今正是缛热难耐的时节,枯坐着都能睡着,更别说是听太傅讲学了。 沈执上前几步,躲在草丛里往凉亭里望,目光径直落在一道葱绿的身影上,这孩子是所有人当中生得最俊的,也是坐得最直的,明明困得一直暗掐自己大腿。 这孩子便是小十七,先皇最小的儿子,乃是逝世多年的慎太妃所生,因为年幼,还未有封号,大名元曦,小字阿宝。 先皇子嗣众多,但凡与元祁不对付的,不是死于非命,就是远远发落出京,终身不得回返。正儿八经地算,阿宝也是沈执的弟弟。 好不容易下了课,沈执抱着宗卷过去,按照宫人的意思,将宗卷放入了文渊殿内,刚一转身,就见阿宝立在身后。 也不知道站那儿多久了,一直偏头盯着沈执看。 沈执对阿宝并没有敌意,遂拱手笑道:“殿下有话要同臣说?” “嗯,你跟我过来!”阿宝板着小脸转身就走,将沈执带到一处没人的走廊,这才转身道:“你到底姓沈还是姓谢?为何旁人提到你,有时喊你沈二公子,有时又喊你谢二公子?” 沈执心想:我姓元,跟你一个姓氏。 明面上却半蹲下来,笑道:“那殿下觉得我该姓什么?” 阿宝很认真地想了片刻,为难道:“我也不知道,你身上的伤,现在还疼么?” 沈执有片刻的失神,皇室中人问他疼不疼的,阿宝是第一个。当年他被囚禁在地宫里生不如死,阿宝曾经偷偷随着元祁闯了进来,亲眼看见他的惨状。 当时吓得几乎魂飞魄散,事后元祁也没将阿宝怎样,只不过让夏司将人提溜出去。反手给了沈执一耳光,仿佛在责怪他为何吓到了阿宝。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身上的伤早就愈合了,可天气转冷时,还是会隐隐作痛。 沈执面色 温和,按着阿宝的双肩摇头:“当然不疼了,多谢殿下记挂着。” “嗯,”阿宝抿唇沉思片刻,又道:“沈二哥哥,我能不能求你件事?” “殿下请说,臣自然竭尽所能的去做。” 阿宝道:“你能不能回头跟中书令大人说一声,不要每次过来上课都点我回答问题,还专门挑最难的问我,回答不上来,我很难为情的!” 谢陵除了在衙门里任职之外,朝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能插得上手,身影遍及整个朝堂,在文官中数第二,没人敢争第一,跺一跺脚,朝堂都抖三抖。偶尔闲下来,还会重操旧业,去文渊殿上几回课。 谁让谢家祖上出了位帝师,谢陵此举也算是光耀门楣了。 沈执故作为难道:“我哥哥做事一向严谨,我若是同他说了,搞不好他提问的更勤快,岂不是得不偿失?” 阿宝觉得有理,可又很不甘心,攥着拳头道:“那怎么办呀?我要是回答不上来,我的伴读就要受罚的!已经被打跑两个了,往后都没人敢同我玩了!” “殿下如果这么心疼伴读的话,就要更加努力地读书才行,以后长大了,才能为朝廷和天下黎民百姓尽份微薄之力。”沈执宽慰了他几句,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厉呵:“元曦!你在做什么?!” 阿宝浑身一抖,赶紧离沈执远远地,拱手拜道:“九哥!” 元瑾面色不愉,冷声道:“还不快过来!哪里脏你往哪里跑,谁教你的!” 沈执缓缓站起身来,三人立在长廊里,阿宝站在中间,也不知该往哪里跑,小心翼翼地回头望着沈执,见他点了点头,这才放心大胆地往元瑾身边去。 “皇兄吩咐你读的文章读顺没有?太傅今天留的功课做了没有?谁让你偷跑出来与人厮混?什么人你都不知道,你就敢凑过去!不嫌脏啊!”元瑾一手拽着阿宝的手腕,怒声道:“跟我回去!” 阿宝鲜少见元瑾发火,当即脸色发白,嗫嚅道:“他不是别人,是沈家二表哥啊……” “什么二表哥!沈家认了,元家人可没认!”元瑾冷哼一声,语气阴寒,“沈执,若是本王知晓你在恶意接近小十七,意图伤害他,本王就要了你的命!” 天地良心,沈执从来不会把错归罪于一个孩子身上,更何况阿宝对他从未有过半点恶意,即便他想要报复皇室中人,也绝对不会牵连无辜之人。 遂觉得元瑾这话好没道理,自己都沦落至此了,元瑾居然还觉得他有滔天本事,能将一位皇子引入歧途。 于是笑道:“良王殿下实在太高估我了,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说完,略拱了拱手,抬腿便走,身后立马传来元瑾的呵斥:“沈执,你现在太过胆大妄为!别以为谢陵能护你一辈子,若是本王知晓你别有用心,一定亲手剐了你!” 沈执微微一笑,背对着他摆了摆手,大笑道:“好啊,我等着殿下亲手剐我的那日!” 回到府时,天色已晚,沈执心里惦记着阿宝的事情,吃饭的过程中尽量讨好谢陵,又是夹菜又是盛饭,殷勤十足,恨不得喂他吃饭。 谢陵看着面前堆成小山似的碗,笑道:“怎么,在外闯祸了?” “我只有闯祸的时候,才能给哥哥夹菜么?”沈执单手支着下巴,揣摩着用词笑道:“我今天遇见元曦了。” “嗯,然后呢?”谢陵将不吃的胡萝卜夹出去,细嚼慢咽地将嘴里的饭菜吞了下去,这才抬眸望着沈执。 “他说希望哥哥以后再去文渊殿上课,能少提问一些晦涩难懂的问题,省得答不上来,伴读受罚。”沈执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笑道:“我就想啊,虽是皇子们的伴读,但总归也是皇室中人,或者是一些朝中大臣们的子孙。谁家的孩子谁疼,何必凭白无故惹了旁人敌对?” “既然你这么为伴读着想,那不如你去文渊殿当伴读好了。正好明日我要入宫,你且随我一道儿去罢。”谢陵不喜沈执同皇室中人纠缠不清,哪怕对方只是个孩子也不行,当即就微微恼了。语气也不甚好。 沈执只当他是答应了,根本没往别处想,喜滋滋地埋头吃饭。 谢陵想了想,又道:“别以为你人在翰林院,我就看不住你,若被我知道,你在翰林院跟谁眉来眼去,回来我就弄死你。” 沈执大声喊冤:“天地良心啊哥哥!我每晚在你这里弄得精疲力尽,哪有那闲工夫勾搭别人?” 谢陵道:“别人勾搭你也 不行,你不准回应。” 沈执哭笑不得:“哥哥,你想太多了,没人会看上我的,而且大家都知道我跟良王殿下有过节,一个个都离我远远的,话都不敢同我说,谁来勾搭我,我还谢谢他!” 谢陵默然,继续低头吃饭。 晚上洗漱一番,沈执抱着枕头往谢陵房里去,结果吃了个闭门羹。 他还是没往深处想,只当谢陵今晚不想碰他。于是抱着枕头灰溜溜地回去了。 翌日,谢陵果真入宫去了趟文渊殿,沈执和顾青辞受命去送文书,路过此地停了下来,见凉亭里人人正襟危坐,顾青辞便笑道:“往日我来此地,皇子和伴读们十有八九要昏昏欲睡,甚少能见他们正襟危坐,一看便知是中书令大人来了。” 沈执得意道:“那是自然,我哥哥在外是铁腕权臣,在内是居家管教熊孩子的一把好手,不管是谁,只要敢在我哥的眼皮子底下胡作非为,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他余光瞥见顾青辞发间沾了片树叶,随手替他捏掉了,笑着道:“你看看你,小书呆子一样。” 二人正偏头交头接耳,恰好被谢陵瞧见,遂招了招手,示意二人出来,顾青辞赶紧拱手拜道:“下官奉命,前来送文书,请中书令大人过目!” 沈执本不欲行礼,忽见谢陵今日脸色不愉,为了保命起见,也跟着拱手拜道:“顾大人说的,正是下官想说的,请中书令大人亲自过目!” “嗯,有劳了,放那儿罢。”顿了顿,谢陵又把目光转向沈执,淡淡道:“今日缺了个伴读没来,你若是空闲,不如先顶替一会儿,可好?” “我?顶替伴读么?”沈执略吃了一惊,眨了眨眼睛望着凉亭里一群半大小崽儿子们,愕然道:“这恐怕不妥罢?” 回头不管是谁回答不上,估摸着都要抓他挨打,沈执可没那么傻,当即正色道:“下官还有公务在身,先行一步了,告辞!”说完,拉着顾青辞的手,转身就走。 顾青辞愣了愣,低头看着两个人牵在一起的手,脸红到脖子根了。 “回来!”身后谢陵厉声呵斥。 顾青辞顿足,满脸为难地偏头小声道:“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装听不见啊,只要我一 回头,今个肯定要挨罚,我这么大一把年纪了,怎么可能给半大的孩子们当伴读?” 沈执说着,拉着顾青辞就走,顾青辞胆子小,站在原地没敢动,一来二去,沈执也走不了了,甚烦躁地咬了咬牙,低声抱怨:“你这个书呆子!拉你走你不走,真是要被你害死了!” “沈兄,我……我真的不敢。”顾青辞脸色通红,显得十分局促不安,扯着沈执的衣袖,低头嗫嚅。 沈执无可奈何,只得转身往凉亭里去,顾青辞知晓是自己坏了事儿,也不敢先走,索性就同沈执并肩坐在一处儿。 就见谢陵将文书交到霜七手里,转身又上了台前。他原本就成熟内敛,今日又一反常态地冷着脸,让人摸不清楚他是什么脾气。 沈执暗暗掐着手心,祈祷谢陵不要当众为难他,谁料谢陵翻了页书,当场就点了阿宝,问的问题巨难,就连沈执都答不上来。 按照文渊殿的规矩,皇子们犯错,伴读们受罚,于是几个年纪小的伴读都瑟缩着往后躲,一个个睁着大眼睛望向沈执。 沈执:“……” 他心里暗道:都看我干嘛啊,怎么不看顾青辞! 顾青辞见谢陵拿着戒尺下来了,也跟其他人一样往后躲了一下,可很快又反应过来,红着脸坐了回去。暗暗扯着沈执衣袖,低声道:“沈兄,怎么办?沈兄!” “你问我,我问谁啊!”谁知道谢陵撞了啥邪性,沈执听他的脚步声,只觉得打鼓似的,一声声往心脏上敲,他单手挡住头脸,暗暗叫苦不迭,心想今天也没招惹谢陵啊。 不待他多想,谢陵已经走到了他的跟前,用戒尺点了点桌面,冷笑:“你们两个谁来?” 二人还未开口,谢陵又道:“就你吧!伸手!” 沈执:“……” 难道自己就天生一副欠打样?明明顾青辞坐在外面,怎么不打顾青辞! 沈执万分郁闷,觉得肯定是谢陵公报私仇,于是气鼓鼓地将右手伸了过去。 “换只手。” “……” 沈执心想,难道铁石心肠的谢陵居然也会体恤他的右手伤残了?不等他多想,谢陵连续三下打了上来。 三下打完,只有一处伤痕,周围没有半分晕染,打完之后手心微微 红了起来,并不疼,可丢死人了。沈执老脸一红,赶紧将手收了回去。 谢陵道:“你可以回去了。” 沈执点头,起身拉着顾青辞就走,谁料谢陵拦道:“本官说话不清楚么?你可以回去了,他得留下!” “为什么啊?顾大人公务繁忙,没那么多空闲在此当伴读的!”沈执怕谢陵为难人,于是将顾青辞拉起来,往自己身后一藏。 谢陵蹙眉,眸色更冷了,语气生硬:“那换你留下来!” “……” 顾青辞结结巴巴道:“还是……还是下官留下来罢?” 谢陵不理他,缓步逼近,顾青辞受不住威压,赶紧往一旁躲去。 沈执心里跟打了小鼓似的,真的不知道自己哪里招惹谢陵了,手心又热得发烫,鼻尖酸了一下。没等他继续委屈,谢陵已经离他非常近了。 “我昨晚怎么同你好言相劝的?终于被我逮住了罢?” 沈执:“!” 他眼睛睁圆了,张了张嘴,还未发出半个字,谢陵又道:“回去再编,好好编,可别编得漏洞百出。” 沈执冷汗潸然,有一种在外头寻欢作乐,然后被夫君当场抓包的错觉。他忽然明白谢陵为什么打他左手了,因为刚才就是左手牵了顾青辞的手。 这幸好在众目睽睽之下,倘若在府里,岂不是要被扒了衣服做到痛哭流涕? 只要一想到谢陵在床上的那股狠劲儿,沈执的老腰就酸疼酸疼的,幸好自己骨头够软,否则不得当场断成两截? 要完犊子了,该怎么跟谢陵撒娇,才能保住老腰。 主动跪在胯间,亲亲大蘑菇,不知道行不行。 该死的,谢陵吃醋了!好大一股醋味! 沈执腿脚软了,喉咙又隐隐作痛,艰难地吞咽着口水,牙齿和唇舌都酸涩起来。 “还不滚么?等着我就地处置你?” 沈执赶紧拱手,正色道:“下官告辞!” 说完,连头都没敢回地赶紧溜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圆圆,你完犊子了,嘿嘿嘿嘿嘿 下章超级甜!!!一定要记得看哦!特甜特特甜!超大的棒棒糖! 第41章 你永远无法感同身受 顾青辞坐立不安, 总觉得中书令大人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导致他从头到尾连头都不敢抬。好不容易挨到下课,终于松了口气,准备回翰林院去。 从身后蓦然传来一声:“等等。” 他顿足, 回身见谢陵大步流星地走了上来,赶紧拱手拜道:“中书令大人还有何吩咐?” 谢陵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见其生得俊秀文弱, 满身的书卷气, 看起来不像是小户人家能教养出来的孩子。倒也不是沈执在外结交的狐朋狗友。 于是便道:“我家弟弟一向任性妄为,承蒙顾大人在翰林院多加照顾了。” 顾青辞诚惶诚恐道:“是沈兄……不,谢二公子对下官更为照顾才是,谢二公子为人仗义, 还十分豪爽,当初救过我两次, 大恩大德,终身难忘!” “他一向心地善良, 无论见谁落难都会出手相救, 顾大人不必太放在心上。”顿了顿, 谢陵微微一笑,“顾大人的文章本官也看过,当一个小小的翰林编修,实在是屈才了,不知顾大人可想在官场上更进一层楼?” 顾青辞猛然抬眸,见谢陵不似说笑, 立马深深拜了下去,正色道:“下官愿誓死追随中书令大人!” 谢陵轻轻颌首,抬步便往宫门去,霜七抱着公文追上来一步,低声道:“大人,沈执现如今实在胆大妄为,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那点勾当,他不知道收敛便罢了,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同一位官员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实在有失谢家颜面!大人再不好好管教管教他,指不定哪天就闯出大祸来了!” “他不会的。” 霜七不解道:“大人怎么这么相信沈执?他前科累累,属下听闻,满翰林院的官员,但凡模样生得周正些的,都对他避之不及,除了那位顾编修之外,根本没人主动同沈执说话!” 谢陵顿足,回身瞧他一眼,霜七自觉失言,赶紧低头道:“大人恕罪,属下知错了。” “他们不敢跟阿执说话,从来都不是阿执的错。”谢陵如是道:“只不过是怕得罪本官而已。” 霜七听了,觉得谢陵现在偏袒沈执已经偏袒得走火入魔了,不管别人说沈执 什么,大人就是一概不听,一概不信,甚至还暗地里打压对方,就仅仅为了替沈执报仇。 他甚至觉得一定是沈执给大人灌了什么迷魂汤,以至于将大人的心牢牢攥在手里。 沈执站在宫门口等着,等得很不耐烦了,见谢陵过来,刚要上前相迎,可又想到什么似的,转身就坐回了马车里。 谢陵估摸着他是为了那三下手板心里委屈了,也不点破,上车之后一句话都不说,故意板着脸闭目养神。 起初沈执同他打冷战,离他老远坐着,时不时发出轻微的“哼哼”声,谢陵仍旧不管他,一直到沈执自己沉不住气了,主动开口道:“好端端的,为什么打我?我今天也没有惹你生气!” 谢陵不理他,继续闭目养神。 沈执感觉自己蓄力好久的一拳,直接打在了棉花上,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凑过去一点,又道:“你说话啊,别闷葫芦啊,我在问你话!” “原来沈公子也会讨厌别人闷葫芦。”谢陵缓缓睁开眼睛,盯着他似笑非笑道:“我都是跟你学的。” 沈执哑言,更加烦躁起来,心里特别想谢陵哄一哄自己,可又实在拉不下脸来,于是暗示性地吹了吹左手手心。 结果谢陵只是盯着他,半分表态都没有。沈执心里委屈极了,生怕谢陵觉得自己不听话,突然就不喜欢他了。 于是也不吹手了,主动凑过去,拉着他的衣袖,小心翼翼地问:“哥哥,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你告诉我,好不好?你不说,我怎么猜得到……你打我骂我都可以,就是不要冷落我,我就是笨蛋,大笨蛋……” 他低了低头,音含哽咽道:“我真的猜不到哥哥在想什么。” 谢陵道:“我不喜欢你同皇室中人亲近,不对,我不喜欢你同任何人有过于亲密的举动。” “什……什么?” “沈公子,如果你耳朵没毛病的话,应该能清晰地听见我说的每一个字!”谢陵一字一顿,低声道:“有些话我只说一次,如果下次再让我看见你同谁拉拉扯扯,纠缠不清,我一定毫不犹豫地……” “杀了我?” “不,”谢陵伸手扯住他的衣领,将人往自己身边一拉,唇角上扬道:“杀了他,然后再好 好收拾你!” 沈执一瞬间地睁大了眼睛,不知不觉红了耳垂,他抿唇,刚要说什么,左手已经被谢陵攥了起来,贴在自己的唇上。 “我也不想打你,伤在你身上,我心会痛。”谢陵亲了亲沈执的手心,又低笑着道:“但想一想,打你也不是为了讲道理,解解气就好了,又觉得挺值的。” 沈执:“……” 他万分郁闷,觉得谢陵此人好不讲道理,自己同顾青辞不过就是说了几句话,也没做别的,谢陵就吃这么大的醋。 那此前谢陵同元瑾离得那么近说话,还满脸笑容,他也吃醋了啊,也没有公报私仇。 于是哼了一声:“我看你就是公报私仇!” “就是公报私仇,怎么,不服气么?” 谢陵埋头啃着沈执的颈窝,温热的呼吸弄得沈执好痒,刚要躲一下,从旁边就伸过来一只手,随意一扯,官服的衣领就松了。 沈执作贼心虚一般地捂住衣领,耳语道:“哥哥,回去再做罢?我怕……” 谢陵根本不给他怕的机会,三下两下将人剥干净了,沈执平时在外不要皮脸,实际上羞涩得很,在床上从来都放不开,每每情浓之时,也要咬着被角,生怕被人听见了。 此刻更是羞涩难当,觉得好像在做一件极坏的事情,将靴子踢掉,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将身下的官服压得皱巴巴的。 “怎么蜷起来了?像小猫儿一样,你就这么害怕哥哥么?”谢陵饶有趣味地望着沈执,单手钳住他的下巴,勾唇笑道:“抬起脸来,让哥哥看看。”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别那么多废话了!” 谢陵好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见沈公子这般有骨气,罢了罢了,皆听你的罢。” 仅仅一下,沈执的脑子轰隆一声炸开了,整个人冷汗潸然,也不知是什么鬼体验,就感觉像是在海浪中颠簸的船只,没有一刻不是风雨飘摇的。 那些难以启齿的事情,就这么在光天化日之下做下了,他被逼得面红耳赤,眼泪汪汪,恨不得哐哐撞大墙,还不得不自己捂住嘴,生怕被别人听去一星半点,往后就没法做人了。 偏偏谢陵半点都不体恤他的辛苦,照死里折腾,照死里摆弄,把他当个玩偶似的, 上上下下,总没个消停的时候,沈执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要疯了。 想起府中吃河蚌,厨子用刀刃将河蚌切开,露出粉白的蚌肉,还微微翕合着,吐着泡泡,好艰难地求生。 而谢陵的一只手,就仿佛一面刀刃,来回切,来回凿,将蚌壳打开,肆意欺负人。 他后悔了,觉得自己不该那么硬气的,现在软趴趴的,半点力气都没有了,只能任由谢陵摆布,没一会儿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连哭都不敢出声,看起来可怜死了。 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水汪汪的,仿佛春日里朦胧的烟雨,美得不那么真实,但想让人更深入地了解。 谢陵满眼含笑,单手捏正他的下巴,将没散退的邪性通通发泄在沈执的嘴里,还逼着他目视着自己,饶有趣味地用手指沾了一点眼泪,放在唇边深嗅。 仿佛在说:“看罢,说做哭你,就一定会做哭你。” 沈执简直气得牙根痒痒,又半点法子都没有。 跪坐在官服上,感觉自己好生下贱,穿上官服人模狗样的,一脱官服立马被打回原型了。 文官的衣衫上绣着飞禽,武将的官服绣着走兽,难怪旁人说衣冠禽兽,衣冠禽兽,谢陵便是如此了,一双眸子狭长,眸色阴郁深邃,既凉薄又温柔。 沈执拿他当个神明侍奉,眼前雾蒙蒙的,说不出来的感觉,像是在云端打滚。 这种承受怒火的姿势,实在太难以启齿,沈执刚想闭紧眼睛,低沉的声音又响彻耳畔:“睁开眼睛,你要是不听我话,在马车停下来之前,我保证能换二十种姿势。不做到你放声大哭,绝不饶你。” 仅仅这么一句,沈执当即睁圆了眼睛,半点不敢同他逆着来了。 谢陵摸了摸他的头,笑着道:“阿执好乖,哥哥给你一点奖励。来,张嘴。” 沈执想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好不容易挨到府上,沈执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慢吞吞地跟在谢陵后面下了马车,也顾不上先吃饭了,调头洗澡去了。 本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结果大半夜的,谢大人性子来了,偷摸到红莲香榭,二人就在地板上滚了整整一夜。 这一晚太疯了,比此前都疯,疯到沈执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彻夜狂欢,不死不休。 第二天早上,沈执望着满地狼藉,抱着膝盖蹲地上,羞愧难当地垂下头,感觉没脸活了。 谢陵精神抖擞,边整理衣袖边笑话他:“怕什么羞的,又不会搞大你的肚子,回头出门前,别忘了把窗户打开散散气味,稍晚些再让下人进来整理整理,真的是,你看看你把这里弄成什么样了。” 沈执听了,耳垂更红了,躲在谢陵的官服底下,两手捧着滚烫的脸颊,闷声闷气道:“幸好我是个弟弟,倘若我是个妹妹,岂不是每次事后,都要灌我一碗避子汤?” “你倒是提醒我了,”谢陵抬腿迈了过去,伸手将官服扯下,慢条斯理地系上束腰,正色道:“你那处儿不比女儿家,天生不是用来体验情事的,前几次出了那么多血,我有意让你疼,所以懒得管你,从今天开始,每次事后,我帮你擦点药。不准拒绝,我亲自帮你。” “……” 沈执没有东西遮挡,一瞬间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他同谢陵之间隐秘的,难以启齿的,令人面红耳赤连自己都不愿提及的情事,就这么被谢陵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仿佛说的不是啥见不得光的秘事,而是今早吃什么,或者是今天穿什么衣服。只要一想起谢陵满脸认真地探着手指给他擦药,沈执就觉得头顶的天都要塌了。太可怕了。 于是赶紧摇头道:“不用了,不用了!我又不怕疼!” “不怕疼,那你每次都哭啼啼的做什么?” 沈执老脸通红:“我没有!” “好了,我怕你疼啊,”谢陵自己穿戴齐整了,又弯腰将他提溜起来梳妆打扮,双眸深邃温柔,竭尽所能地将沈执收拾得干干净净,末了,还拍了拍他的小圆丘,笑道:“小圆圆,晚上我还来,记得给哥哥留个门,不留门的话,抓到你就打屁股,狠狠打,绝不留情。” 沈执老泪纵横,并且特傻地问他:“用什么打?” 谢陵看傻子一样地看他,蹙眉道:“你说用什么打?你天天都在试,这个也要问我?” 沈执离当场去世,就差一根头发丝那么粗的距离了。 待去了翰林院,寻了一圈没见到顾青辞的人,一直到下午才有人告诉沈执,说顾青 辞调到了户部,升为户部侍郎了。 沈执大吃一惊,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怎么这么着急的?” “就今天早上的事,据说还是中书令大人推荐过去的,你还是中书令大人的弟弟,你竟也不知?”这官员面露狐疑地望了沈执一眼,随后摇了摇头下去忙了。 沈执愣了好半天儿,气得牙根酸疼酸疼的,觉得谢陵此人做事好绝,做事前怎么一点都不跟他商量商量。 后来转念一想,在谢家两个人地位是这样的,如果意见一致,那沈执说了算,如果意见不一致,那谢陵说了算。遂沈执的意见可以保留,但采不采取要看谢陵的心情。 于是便渐渐释怀了,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撑破天了就是少了个闲聊的人。 一直到傍晚,沈执听下面的人说,谢陵在校场上同良王殿下骑马,好多人都看热闹去了。 沈执正收拾东西准备出宫去,一听此话,当即愣了愣,一边说“怎么可能?瞎说什么呢!”一边大步流星地跟着官员们往校场去。 离得老远就听见一阵阵喝彩声,左右围了好大一圈人,放眼望去乌泱泱地一片,沈执混迹人群中,一眼就瞧见了元瑾。 元瑾穿着一套玄色的骑马装,手里还攥着弓箭,离他百步之外的杨树上悬挂着一枚铜钱,他竟然一箭能穿过铜钱,怪不得能引起这么大轰动。 谢陵倒是没骑马,单手束在背后,元祁就站在他的身侧,一身明晃晃的龙袍。二人似乎在说什么,皆是面带笑容。 沈执赶紧往人群后面躲了一下,生怕被元祁瞧见,正欲悄无声息地溜走,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沈二!既然来了,不如同本王比试比试!”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散开,元瑾骑马过来,居高临下地盯着他道:“怎么,不敢?” 沈执心里暗骂元瑾没事找事,众目睽睽之下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这里动静一大,谢陵和元祁双双望了过来。 元祁先是微微蹙眉,很快又笑道:“原来是他来了,怪不得了,每次有沈二在的地方,总会有热闹看。” 谢陵笑道:“皇上太抬举舍弟了,他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看见热闹就上来凑,也不怕被有心人误会是热闹本身。” 沈执自然不知二人谈话,心里正犹豫着怎么脱身才好,元瑾却不肯给他这个机会了,直言不讳道:“本王早些听闻,沈公子乃是由令兄中书令大人教养长大,文武双全,如今一看倒是言过其实了,也不知是谢家家教如此,还是沈公子自己烂泥扶不上墙!竟然连比都不敢比,也罢,横竖沈公子就是这种欺软怕硬的人,算了,本王也没兴致了!” 这话极难听了,周围除了朝中官员,还有那么多侍卫宫人在,若今日沈执不把场子找回来,不光是他在外抬不起头来,就连谢陵脸上也无光。 想到此处,沈执随手从侍卫手里夺了长弓,抬腿便往校场中央行去,观台上的人见状,纷纷探着脑袋张望,元祁唇边泛起一丝冷笑,同谢陵道:“看来沈公子是想同阿瑾比一比骑射,阿瑾在这方面从未输过。” 谢陵的目光追随着沈执,见他解了发带系在眼睛上,微微一笑:“有良王殿下珠玉在前,其他人都成了陪衬,左右就是凑个热闹,玩一玩罢了。输赢皆不重要,图个趣儿。” 元祁未言,顺着谢陵的目光望向场上。 沈执将眼睛蒙好,暗暗呼了口气。攥着长弓的手微微发抖,即便不用去看,也知自己现在是全场的焦点。 他的右手断了根手筋,寻常拿东西手会抖,已经很久没握过长弓了。 元瑾抬了抬下巴,示意侍卫拿箭羽给他,笑道:“沈公子可要把弓拿稳了,这么多人都看着呢,千万不要哗众取宠。” 话音刚落,只见沈执迅速的拉弓上弦,耳边传来“铮”的一声,之后满场死一般的寂静,片刻之后,掌声雷动! 元瑾脸色难看至极,怎么都没想到沈执蒙着眼睛也能射中,他甚不服气,觉得沈执不过是运气好罢了,于是提弓试图将穿在铜钱里的箭羽打下来。 结果一连射三箭皆是无果,面子上就更加不好看了,气得翻身下马,将长弓往地上一摔。 沈执笑了笑,伸手将发带扯下来,随意拱了拱手:“多谢殿下不吝赐教,下官微末之技,实在不配与殿下相提并论,无非就是凑个乐子,好让大家都跟着热闹热闹!” 说完,他弯腰要将长弓捡起来,哪知元瑾一脚踩上去, 冷着脸道:“有什么可得意的?不就是运气比旁人好点!” 沈执暗暗勾了勾唇,因为他弯腰捡弓箭的缘故,同元瑾离得极近,二人站在校场中央,本就是众人瞩目的焦点。遂悄悄扯了扯元瑾的衣角。 元瑾一惊,下意识地抬起腿来,沈执顺势往后一翻,原地滚了几圈才堪堪停住,在场众人大惊失色,纷纷抽了口冷气。 谢陵遥见沈执被踢飞出去,顾不得什么,大步流星地走了上前,将人一扶,低声道:“阿执,你怎么样?” 沈执艰难万状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借着谢陵的力道站起身来:“没事,我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不是良王殿下踢的。” “沈执!你血口喷人!”元瑾睁大眼睛望着他,满脸怒火,“谢大人,你千万不能听信沈执的话,是他自己往后倒的,本王根本碰都没碰他一下!” 谢陵见沈执目光微妙,心里了然,虽不喜他做事阴险,但也愿意陪他演戏,于是缓缓摇头,叹气道:“殿下,臣和臣弟并没有半句指责殿下的意思,殿下言重了。” 元瑾更怒,上前几步就要将沈执扯出来,沈执往谢陵身后一藏:“哥哥,良王殿下这样,我真的好怕。我没权没势,旁人是不会相信我的。” “不怕,哥哥护你。”谢陵抬步挡在沈执身前,面露微笑,语气却不容置疑,“殿下请自重!” 元瑾顿足,听周围官员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刚要多言,身后传来一声:“阿瑾。” 他立马回身,见元祁来了,面上一喜,咬牙道:“皇兄,沈执冤枉我!” 从小到大,沈执永远都是被冤枉的那一个,元瑾根本不明白被人冤枉到底是个什么滋味,仅仅是这种程度就受不了了,那此前沈执经历的种种,但凡有十分之一落在元瑾身上,恐怕能让他当场咬舌自尽。 元瑾没有挨过鞭子罢?没有挨过廷杖,也没有挨过夹棍,没有跪下被人抽过耳光,泼过辣椒水罢?也没人堵着他的嘴,将人往死里打罢? 可沈执全部都经历过,更难堪的时候也不是没有。 元祁打他的时候,从来不留余力,一耳光才刚抽下来,反手又是一耳光。 沈执眸子微眯,不动声色地攥紧拳头,恨意将他拉扯得面目全非,就是想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让元瑾也尝一尝百口莫辩的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沈小绿茶,嗷~ 第42章 我想回家 沈执见元祁过来了, 下意识地浑身抖了一下,赶紧往谢陵身后躲去,谢陵察觉到他的恐惧,轻声道:“不怕, 哥哥等会儿就带你回家。” 元祁抬手示意元瑾闭嘴,这才将目光落在沈执身上,笑道:“朕此前不知沈公子一手好箭术, 竟然比阿瑾还强些, 不知是何人所教?” 沈执的武功有一半是夏司教的,另一半是自学成才,箭术的确是夏司手把手教他的。之后去了谢家,从未展露过半分武功。元祁此刻提及, 无非就是想提醒谢陵,躲在他背后的少年满口谎言, 前科累累。 谢陵亦不是个蠢人,焉有听不明白的道理, 但既然选择喜欢沈执, 他就愿意包容沈执的一切, 哪怕是缺点。 因此,并不会对沈执心生嫌隙,反而笑着点头:“实不相瞒,是臣教他的。一些微末技艺,不值一提,良王殿下风姿卓越, 哪里是舍弟比得上的,舍弟年纪小,心气高,凭白无故抢了良王殿下的风头,的确该打。” 沈执暗暗松了口气,心想:谢陵不愧是在官场上混迹久了的权臣,说话还真是滴水不漏,既给自己解围了,又不动声色地暗讽了元瑾一番,赢不过就打人,实在嚣张跋扈。 若今日元祁不扭转了局面,往后元瑾嚣张跋扈的名声可就要传扬出去了。 元祁低笑一声:“谢大人不必谦虚,令弟的确出彩,当个小小的翰林编修,实在是太屈才了。不如这样,既然令弟武功高强,朕封他为正五品千户所,谢大人意下如何?” 沈执一惊,正五品千户所乃是武将的职位,东陵历代没有哪个臣子能从文官调任到武官,且不说去了军营会不会有其他将军将领之类的欺负他,往后就不能同谢陵一起下值了。而且当了千户所,便曲身为良王殿下的下臣,岂不是羊入虎口,任人宰割? 最最要命的是,万一谢陵误会他同元祁“旧情复燃”,岂不是要死了? 谢陵笑道:“舍弟年幼,怕是难当大任。” “谢大人过谦了,朕看不如这样吧,朕给沈公子出道题。”元祁略一思忖,笑道:“方才见你蒙眼射铜钱,定然是耳力过人,若是将三枚铜钱放入瓦 罐里,由人往上抛,不知可否射得中?” 沈执暗暗咬牙,三枚铜钱同时抛上半空,若只一箭,一次最多射中一枚铜钱罢了,若是再拉弓射第二箭,铜钱定然要掉落在地。 分明就是想要为难他!他耳力再好,终究也只是个普通人!更何况方才一拉弓,右手抖成那个样子,简直就是为难人! 元祁算准了沈执不肯答应,于是又笑道:“世间生灵都有贱性,若是不强逼,就不会全力以赴的。不如这样吧,若是三枚铜钱都射中了,封千户所,领兵一千。若不中或者漏中,那么……当场廷杖一百,以儆效尤!” 此话一出,谢陵神色微微一变,立马不悦起来。 沈执更是骑虎难下,不论他赢与不赢,注定没有好果子吃。他不是没挨过一百廷杖,疼得把胳膊都咬出血的时候,也并非没有。 他不是害怕自己输了受罚,只是不愿意让谢陵亲眼看着他受罚。更加不愿意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了谢陵的脸。 于是攥着拳头站着不动。 元祁也不催促,目光如同腊月寒风,逼得沈执红了眼眶,就想见他跟从前一样手足无措,跪下来抱着他的腿痛哭流涕地求饶。 可让他很失望,沈执眼眶虽红了,但一滴眼泪都没有,甚至咬紧牙根,半点要求饶的姿态都没有。 谢陵从旁轻声道:“既然皇上都这么说了,那你便放手试一试罢,输赢都不要紧,哥哥替你受了。” 沈执一愣,有些不敢置信地抬眸望着谢陵。 难道谢陵不该说“你要是敢输,我打断你的腿”,或者是“输了就别回来了”之类的威胁。他突然后悔自己无端陷害元瑾,以至于元祁维护元瑾的同时,更加恶劣地报复回来。 沈执低了低头,觉得右手抖得攥不住弓了。 元祁见状,意有所指道:“你若是现在认输,朕轻饶你一次,只受五十杖。” 顿了顿,又笑着同谢陵道:“若到那时谢大人仍旧愿意替令弟受了,朕也答应。” 只这么一句,沈执攥不住弓了。从小到大的虐打让他深刻明白自己处在什么样的环境中。他受伤都受习惯了,独自舔舐伤口的次数多了,多一次少一次没什么大不了的。 若当了千户所,在良 王殿下手底下更讨不到好,脑中思绪万千,不过就是转瞬之间。 沈执默默叹了口气,攥着长弓的手突然就松了。 下一瞬间谢陵从旁一把攥住他的手,向上一提,微笑着道:“谢家的人,可以输,但不能主动认输。没试怎么知道自己做不到?” “可是,万一我输了……” “我说了,万一你输了,哥哥替你受!”谢陵对着旁边的侍卫招手,取过一支箭羽交到了沈执手里,轻声道:“不要害怕,你可以的,一定要相信自己。输赢都无所谓,哥哥不生气。但你若连直面问题的勇气都没有,哥哥才会失望。” 最后一句话,仿佛头顶一记闷雷,沈执脑子懵懵的,好半天没缓过神来,整个人像是溺在水里,有人站在岸上,倾尽全力地拉住他的手,不让他溺死。 那些隐秘的,令人痛不欲生的罪恶藤蔓,将沈执往深渊下拽,所有人都对他避之不及,谢陵却愿意伸手拉他一把。 也只有谢陵愿意拉他一把了。 “好!我试!” 沈执攥紧了长弓,神色前所未有的冷静,仿佛得到了莫大的勇气,甚至敢抬眸正视元祁的眼睛,他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我试!若是我输,不用任何人替我承担,我自行领罚!” 元祁的神色难看,暗暗攥紧了拳头。不知不觉中,一直被他拿捏在手里,当颗棋子的少年已经长大了,并且逐渐脱离了自己的控制。这种感觉让他非常不爽,就仿佛是精心培养多年的大白菜,突然有一天自己长腿跟人跑了。 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算了,还反过来咬种菜人一口,简直无法无天,忘恩负义。 “来人,下去准备准备。” “是!” 侍卫当着众人的面,依次将三枚铜钱塞入瓦罐,谢陵亲自替沈执蒙住眼睛,从旁轻声道:“不怕,尽力而为就可以了,凡事还有哥哥在,天塌下来也压不死你。” 沈执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迫切地想赢,他潜意识里认为,自己若是输了,谢陵就赢不了了。自己怎么样都行,反正境况也不会比现在更加艰难,可谢陵不一样。 他怎么能容许自己满身脏污地扑到谢陵怀里。 元瑾冷眼旁观,略带玩味儿地望着沈执,似乎 已经能够预料到沈执待会儿在廷杖反复捶楚下痛苦万分的惨状,心里也没那么气了,甚至好心地同旁边的侍卫吩咐:“去让人把长凳和廷杖备下,派人守住宫门口,谁要是敢把消息传到太常寺少卿的耳朵里,本王就扒了他的皮!” 元祁蹙眉,微微有些不悦地偏头望了元瑾一眼,到底未说什么。 场上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沈执身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落了下来,他也顾不得抬手擦,仔细听着耳边风声,因为手指攥得太过用力,连指尖都白了。 他的右手抖得仿佛风中残叶,皮肉下的血管和青筋都隐隐可见。 忽然,瓦罐被人抛至了半空,沈执侧耳细听,迅速拉弓,只听“铮”的一声,长箭至瓶口射了进去,穿破瓦罐扎在了远处的白杨树上。 侍卫迅速上前将箭一拔,高举起来道:“中了,中了,三枚齐中!” 场上登时响起一阵排山倒海般的掌声,沈执大松口气,总觉得浑身的力气一瞬间被人抽干净了,眼睛重见光明的那一刻,元祁阴森森的面容闯了进来。 沈执腿脚俱软,牙齿咯咯打颤,谢陵从旁扶了他一把,微笑着道:“很厉害,我都做不到的事情,你一次就做到了。” 元瑾脸色更是难看至极,侍卫已经扛了廷杖过来,立在一旁面面相觑,不知该将东西扛走,还是放在原地,场面实在尴尬不已。 谢陵拍了拍沈执的肩膀,回身一瞥,饶有趣味道:“良王殿下这是闹哪出?连廷杖都准备好了,若是不落在人身上,还白抬了一趟。舍弟年少轻狂,方才殿下那一脚踹得委实好,待臣将他提回府,还会再教训一顿,总归不能让良王殿下受了委屈。” 沈执暗暗叫苦不迭,只想赶紧脱身,元祁淡淡一笑:“不白抬,总归会有人受的。” 顿了顿,他抬眸望向元瑾,沉声道:“自作孽不可活,你让人抬来的,那你便自行受了罢!” 此话一出,沈执的脸色比元瑾的还要难看,下意识想撒腿就跑,谁曾想元祁下一句是:“你赢了,即日起封你为千户所,隶属巡防营,领兵一千,明日便去报道罢。你且留下替朕观刑,等十杖打完你再走。” 沈执想死的 心都有了。 以他跟元瑾的双生感应,元瑾痛一分,他痛十分。若是元瑾挨十杖,实际上就相当于沈执挨一百杖。 原来无论沈执输赢,终归还是要挨一百杖的。只不过是明面上好看一点罢了。 谢陵不知其中缘故,步步紧逼:“臣听闻,刑部明文规定,犯人受廷杖是要去衣的,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刑部的律法不可废,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元祁眸色一深,蹙紧了眉,元瑾大惊失色,慌忙道:“皇兄,不要,我不要去衣受杖,皇兄!” “来人,将王爷按住了,打!”元祁闭口不提去不去衣,执杖的侍卫也不敢擅作主张,一左一右将元瑾按趴下去。 谢陵见沈执躲在后面瑟瑟发抖,忍不住低声询问:“阿执,你怎么了?” “我……我想回家。”沈执音含哽咽,见元瑾已经伏在了长凳上,脸色就更白了,下意识拽紧了谢陵的衣袖,不停催促道:“哥哥带我回家!现在,马上,立刻!带我回家,快啊,带我走,带我走,带我走啊!” 谢陵更是疑惑不解,正要出声安抚几句,一廷杖已经破风重重抽到了元瑾身上,疼得他赶紧攥拳堵住唇,一声闷哼还是溢了出来。 沈执更是觉得有万斤之力,尽数砸在了身上。 当即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连脊梁骨都直不起来了,满脸大汗地喘着粗气。元祁要的便是这种效果,冷笑一声,抬腿便离开了校场。 夏司落后一步,有心想上前将沈执带走,可终究什么立场都没有,犹豫了片刻,转身就走。 那廷杖打得太快,噼里啪啦一下全砸下来了。沈执眼前发黑,喉管里汩汩地涌血。他怕被谢陵察觉到什么,试图站起来,可下一瞬,仰头喷了口血。 谢陵终是察觉到了问题所在,上前一脚将执杖的侍卫踢开。 元瑾伏在长凳上,疼得满脸大汗,鲜血顺着齿缝儿涌了出来,再反观沈执,几乎要趴在地上了。 谢陵弯腰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左右的侍卫见状,纷纷上前阻拦,他也不客气,一脚踹飞一个,健步如飞地出了宫门。 沈执浑身像是才从水里捞起来一样湿漉漉的,软绵绵地躺在谢陵怀里,疼到 神志不清了,身子一弓,鲜血顺着齿缝儿涌了出来,低声喃喃:“哥哥,我好疼啊!” 谢陵根本不知沈执到底在疼什么,隐隐察觉到他似乎和元瑾有什么感应,否则为何元瑾一受伤,沈执就疼得这么厉害。 脚下更快地往外走,试图将元瑾远远地抛在后面,恰好在半路遇见了闻讯赶来的沈墨轩。 沈墨轩一见沈执如此,大惊失色道:“阿执这是怎么了?受伤了?” “没有,你稍晚些来我府中一趟,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语罢,谢陵将人抱上了马车,吩咐马夫快些驾车,一路上沈执都迷迷糊糊的,一直抱着谢陵的手臂,好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嘴里一直低声喃喃着,谢陵倾耳一听,心疼得无以复加。 抱着沈执亲了亲他的眼睛,低声哄道:“阿执乖,没事了,哥哥带你回家,阿执,阿执……” 他根本不知道沈执这三年里经历了什么。三年前沈执闯入皇宫之后,再也没出来过。 外人也只是传沈执攀龙附凤,成了皇帝身边的“君妃”,可没有任何人瞧见。 谢陵第一次碰沈执时就知道,传言也仅仅是传言。这三年中,沈执到底在宫里是个什么身份,到底身在何处,又经历了什么事情。 自己一概不知,所有的消息都被元祁封锁了,沈执本身就是个谜团。 大夫过来探脉,无论无何也查不出病因,最终归咎于心病上,只说多调养调养便好了。 若是沈执自己受伤,即便是断骨腐肉之痛,尚且有药可治。可谢陵将他剥干净,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了好几遍,别说是伤了,就连点红印都没有。 沈执一直喊疼,一直喊,昏迷中也在喊,喊得谢陵心脏闷疼得厉害,将人死死圈在怀里,一遍遍地哄他入睡。 待沈墨轩来时,沈执才刚刚睡下,谢陵将人引至隔间,开门见山道:“沈兄,我想知道关于良王殿下的所有事情!” 沈墨轩微微一愣,很快便道:“元瑾乃先皇第九子,同当今皇上为一母同胞的兄弟,出生年月之类,你也都是知晓的。我便跟你说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情罢。” 顿了顿,沈墨轩的神色微妙,思绪一下子飞到了十几年前,“皇后娘 娘是我的姑母,她怀元瑾的时候,我已经七岁了,那年同母亲入宫拜见,只记得姑母的肚子格外的大,当时虽只有五个月,可却比怀孕七个月的妇人还要大。我母亲当时就说,怕皇后娘娘孕期遭人暗害,便一直在宫中陪着,一直到生产那日,接生婆突然将我母亲喊走,好在诞下了皇子,母子也都平安无事。” “后来不知为何,当夜替姑母接生的产婆,包括太医还有伺候的宫人,一夜间全部人间蒸发了,我的母亲也被迫出宫,至今为止都未能踏进京城一步。”沈墨轩说到此处,面露为难,似乎不知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谢陵平静地望着他,双眸深沉得仿佛炎炎夏日里的一汪泉眼,天生就有一种让人信服的能力。 沈墨轩终究叹了口气,压低声道:“我本不愿说我姑母的半句不是,可你我相识多年,又事关阿执,我也不好隐瞒了。我姑母尚未出阁时,同雁北的那位王爷有过一段情!” 谢陵眉头一蹙:“你是说宁王和皇后娘娘?” “是的,就是宁王。后来我姑母为了沈家的名望,入宫当了皇后,先皇也甚宠她,第一年就生下了皇长子,先皇龙颜大悦,当即就册封为太子,也就是当今的皇上!”沈墨轩低声道:“元祁当这个皇上是耍了些手段的。” 谢陵道:“自古以来,没有哪位帝王手上是干净的。” 沈墨轩点头:“诚然,我姑母生前极其不喜欢元祁,虽不说动辄打罚,但也全是冷漠待之。我母亲曾说,应该是爱之深责之切,后来我才知,并非如此。姑母对元瑾就很好,而且有意废太子,扶持元瑾上位。” 他意有所指道:“宁王元晋,字封瑾,谢兄,你可否能心领神会,明白我的意思?” 谢陵神色大变,立马明白了沈墨轩的暗示,若真是如此,元瑾假设是宁王同皇后苟合所出,似乎能解释得通为何要将当夜所有见过皇后产子的人杀掉。 但这事同沈执有何关系? 隐隐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可谢陵又不敢确定,甚至不敢往那方面想。 倘若沈执同皇室有瓜葛,那他最初接近沈家,接近谢家都是怀有目的的。 那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到底算 什么? 除了欺骗和利用之外,还剩下什么? 沈墨轩道:“所以谢兄,我还是比较倾向于阿执是宁王的人。假如,我刚才同你说的事情是真的,宁王肯定知晓,所以派了个眼线过来保护元瑾,但阿执不知出于何故,在你、宁王还有皇上之间摇摆不定!也许皇上也猜出了沈执的身份,所以想借力打力,用你的手狠狠还击宁王!” 说完,又深深吸了口气,“下个月宁王世子就要入京了,皇上下旨点名道姓让阿执去接应,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谢陵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了,沈执就像个谜团,装傻充愣地斡旋于多方势力之间,略一思忖,才摇头道:“我觉得你说的不对。倘若阿执真的是宁王的人,那他未免太能装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机灵有余,镇定不足。宁王老谋深算不可能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更何况……” “什么?谢兄请说!” “更何况沈执对良王殿下厌恶至极,难道你没看出来?” 沈墨轩一愣:“我还真没看出来!元瑾一向如此,被皇上娇惯坏了,可能有些时候太针对阿执了,但没什么坏心。” “沈大公子,”谢陵抬眸不悦地横他一眼,“在你眼里,什么样的人才叫坏?良王年岁小,沈执也不大,同样都是被人娇惯的孩子,阿执从来不跟我无理取闹。” 沈墨轩苦笑道:“阿执也不算被娇惯罢,说是隐忍谨慎还差不多,他很会看人脸色行事,讨好我母亲更是游刃有余。如果他不是谢家的孩子,我都要觉得这孩子来历很不简单。谢家的子弟不会有品性不端的,所以一直以来,我很相信阿执。” “如果我告诉你,阿执根本不是我的亲弟弟,你就不相信他了么?” “什么?!”沈墨轩霍然站起身来,满脸惊愕,”你是说,阿执不是你家弟弟?那他是谁?他手里怎么会有你弟弟的玉佩?” “你先坐下,冷静冷静,咱们不能自乱阵脚。”谢陵同沈墨轩简单地解释了一番,顿了顿,又道:“现如今你也知道了,阿执来历成谜,当年你捡他回去,难保不是有人故意设的局,就连接近我,也是有人故意为之。至于目的,很显然易见了,那三 年,我差点死在蜀地。” 沈墨轩今晚受到了惊吓,无论如何也未想到阿执居然骗了沈家满门,一时不知该厌他,还是该怜他,终是长叹口气:“这事不能让我爹娘知道,否则这么多年的感情,终究是错付了。我倒情愿他是你的弟弟。” 谢陵道:“虽非亲人,但胜是亲人,恩怨难消,感情仍在,沈执此人乃我毕生无法割舍的牵挂。” 沈墨轩沉默了一会儿,才又低声道:“如果是这样,那你我没遇见他的那六年,他一个人怎么过的?你离京的那三年,阿执又是怎么过的?六年又三年,足足九年啊!他也才十七岁,万一他过得不好,我想都不敢想!” 谢陵沉默了。 他不是没想过这件事。且不提那六年,只说分别的三年中,沈执音讯全无,再一见面时,沈执浑身是伤,赤着脚在雪地里跪行。 他曾经去大理寺问过,大理寺少卿不敢隐瞒,说是皇上的吩咐,只要不毁容残废随便打。那些衙差们终日同市井小民打交道,居然遇见个细皮嫩肉的俊俏公子,一个个不卯足了力气打。 就连将沈执贬入谢府为奴的圣旨上也写了死生不问。 阿执的命到底是有多贱,才能让人说出“随便打”,“死生不问”,这种字眼。 他自己应该是很绝望的,所以曾经很多次向谢陵求死,对这个世间没有任何留恋,只求一个不那么痛苦的死法。 还是说,沈执煎熬了三年,就为了死在谢陵手里,以赎此前的种种罪孽。 谢陵还记得,三年前沈执很爱笑的,一笑起来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吃糖的时候,一颗接着一颗,两边腮帮子撑得鼓鼓的,闯祸之后,第一件就是抱着他的胳膊撒娇。 性子也硬,有时候脾气上来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尤其要面子,不肯在外人面前示弱。 只有短短的三年时间,沈执就变了。他不再爱笑了,每次在人多的地方,就低着头默默躲在不起眼的地方。难过了也不说,默默地找个小角落蹲下来,抱着膝盖数地上的蚂蚁。疼得很了,就用拳头堵住嘴,把眼泪憋回去…… 其实还有很多很多,都是谢陵平时跟他相处的时候发现的。他突然迷茫了。不知道自己 一直以来在坚持什么。 他的阿执吃了这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委屈,这笔账到底怎么算?跟谁算? 若早知深陷于此,当初不如从未见过沈执。若无沈执此人,自己的一生安安稳稳,娶妻生子,儿孙绕膝。 很久之后,谢陵才低沉着声儿,很疲惫了:“我真是疯魔了。” 作者有话要说:元祁:我狠起来连阿瑾都打! 本王的主旨就是虐渣,但凡欺负过沈执的人,一个都跑不掉,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谢陵现在已经察觉到了沈执和元瑾之间有联系,但是不太敢确定,这个双生感应肯定是要解除的。 嗯,还有就是,下章发糖!!! 沈执之前受的苦,已经发生了,时间不可能倒流,谢陵也无法挽回,只能用余生的所有时间,去保护沈执。 第43章 你怎么不上天 入夜之后, 派出宫的太医过来回禀,说是良王殿下伤得不轻,使小性子不肯喝药,元祁正为了宁王世子入京的事情烦心, 闻言微感不悦,可一听说元瑾疼得连水都喝不下了,还呕了血, 遂赶紧放下了公文。 连夜就去了王府, 才踏进房门就听见兵兵乓乓的摔东西声,丫鬟婆子跪了一地,各个战战兢兢的。 元祁抬了抬手,示意众人退下, 一抬腿就踏进房门,见屋里凌乱不堪, 一片狼藉,自己曾经送给元瑾的各种名贵物件碎了一地, 连那副极其难寻的山水画也撕掉了。 元瑾合着一身雪白的里衣伏在床头, 将头脸埋在臂弯里, 隐隐能听见细微的哭声。 元祁上前一步,轻声道:“怎么了,阿瑾?为何不好好喝药?” “我不要皇兄管!今天皇兄当着这么多人面,让人杖打我,还让沈执观刑!我什么颜面都没有了,还不如死了算了!”元瑾抽噎着哭, 眼睛红肿得像两颗核桃,不知为何,元祁看见他这样,突然想起了沈执。 沈执就不会这么讨人喜欢的哭,他就是哭,也要狠狠瞪人,死死咬着牙,随时随地都会扑过来撕咬,让人不得不防。 哪里像元瑾,哭得可怜兮兮的,把头脸埋在自己的手背上抽泣,元祁的心瞬间软了,也不想责怪他白日里做的蠢事,顺势坐在床上,帮他顺了顺气:“好了,别哭了,又不是小孩子了。皇兄是帝王,在外不能丢了颜面,你今日做事实在落人口实,朕若是不罚你,你让天下的人怎么看待朕?” “那皇兄也犯不着让沈执观刑罢?我宁愿皇兄私底下罚,也不愿意受沈执的耻笑!” 元祁心道:一来,若不让沈执观刑,怎么解了谢陵的气。二来,只有两人离得近了,沈执才能感同身受。 可也不好多解释,只是安慰道:“你不是也见过沈执受刑么?还不止一次,今日就让他看你一回,又有何妨?” “那不一样!我乃皇孙贵胃,堂堂良王殿下,沈执算什么东西?不就是仗着谢陵才敢在京城胡作非为!皇兄今日罚我不罚他,难道是旧情未了?舍不得了?!你心疼他了?”元瑾越发怒不可遏, 说话也没个分寸了,“还是说,皇兄突然发觉沈执的好了,想重新宠幸一回?他那样的人,本来就贱如草芥,皇兄玩弄谁不好,偏偏玩弄他?也不知道被多少人碰过的肮脏身体,我看见他就觉得恶心!” “元瑾!放肆!”元祁沉着脸,呵斥道:“胡说八道些什么?这些话也是你能说的?!” 元瑾知晓,一旦皇兄连名带姓地喊他,一定是生气了,心里越发憎恨沈执,只觉得他跟皇兄之间不清不楚。 一个凭借着色相侍奉人的货色,凭什么跟自己争抢。皇兄的品味实在令人不敢恭维,后宫佳丽三千,难道加起来比不上一个沈执? 还是说,沈执就是手段高明,在床上有什么过人之处,用上一次就让人难以忘怀了? 可表面垂着眸,哽咽道:“皇兄,臣弟只是害怕皇兄喜欢沈执之后,就不喜欢我了。” 他一边说,一边将头枕在元祁腿上,攥着他的手撒娇:“皇兄,疼死了,真的疼死了,皇兄,皇兄,皇兄!” 元祁望着他含泪的双眸,有一瞬间失神了。他记得沈执小时候疼得神志不清时,也是这么喊的,一遍一遍地念,一遍又一遍,不停地喊皇兄,自己从未搭理过他。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沈执就不那么喊了。 三年前谢陵被贬,沈执冒死闯入皇宫,执剑叫嚣,当场被夏司从背后一掌打飞出去,倒在台阶上,吐了好多血。 当时自己心烦意乱,吩咐夏司将人带下去关起来,没曾想元瑾当时在场,并且对沈执动了刑。 三百多个侍卫在旁边观刑,手里拿的是刺鞭,一鞭子下去当场皮开肉绽,元瑾还让他们排队,一人抽沈执一鞭。 元祁再见到沈执的时候,感觉他都快没有人样了,浑身血淋淋的,衣衫尽碎,满地都是血,似乎是肝肠寸断,完全活不下去了。 好不容易才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在这期间,沈执神志不清喊了两遍“爹娘”,十遍“轩哥”,还有无数声“谢陵”。一句“皇兄”都没叫。 他想,谢陵在沈执心里应该极其重要罢,重要到一向隐忍,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连大气都不敢喘的少年,居然有一天执剑杀进了皇宫。 就为了一个不 那么相干的……男人。 这是元祁所不能忍受的,所以将人关在了地宫里,将沈执锁在里面,整整关了三年,人才老实了。 与其说是囚禁,不如说是沈执重伤难行,连站都站不起来,他那时也才十三岁,骨架都未长开,夏司那一掌其实要不了他的命。 可三百多个侍卫排队抽鞭子的伤害,几乎让沈执葬身于此。 元祁当场狠抽了元瑾一耳光,让他滚出宫去,下旨秘密处死了那三百来个侍卫,之后将当夜所有的宫人一律拉至午门外斩首。不惜力气地将消息封锁起来。 可小十七是知道的,他当时就躲在柱子后面偷觑,元祁同他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只觉得头顶轰隆一声。 那些隐秘的,难以启齿的东西,似乎钻进了小十七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 如此恶心,肮脏,令人作呕的事情,不应该让一个孩子知道。 有好长一段时间,元祁用参汤吊着沈执的命,费尽心机地让他苟延残喘,在他耳边一遍遍地威胁,说要诛沈家满门。 沈执这才挺了过来,可是神识涣散,半死不活地硬撑着。 沈执和元瑾是双生子,可是模样并不像。沈执生得俊美近妖,元瑾清秀可爱,按理说,如果没有谢良当年的多嘴,留下来的人,应该是沈执。 元瑾至出生起身体就不好,因此格外娇生惯养。 至于沈执的身体不好,完全是三年前那场惨祸生生打出来的,太医说,沈执的元气已经受损,体内的器官和筋脉也毁损了,如果不好好调理,恐怕没几年可活了。 元祁想,沈执早晚要死的,何不利用他最后一点价值,彻底铲除谢陵和宁王府。 让沈执亲手去诛杀自己的父兄,岂不是更能洗雪皇室耻辱。 待他死后,赐他皇姓,封他为王,并非难事。二人来世还能再做兄弟。 “……皇兄,我很不喜欢沈执,皇兄也不要喜欢他,好不好?” 元祁回过神来,心烦意乱地应了声好。他见元瑾伤势不算太严重,但也是皮开肉绽,估计得好好修养一阵,于是就打算给他休半月的假。 出王府回宫时,夏司突然道:“皇上要不要去探望一下小主子?” 元祁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淡淡道:“不看,让他死。” 说完,又睁开眼睛,许久才自言自语道:“他不是没挨过一百杖。” 夏司道:“若是用内力相扛,一百杖的确不算什么。可小主子每次都不敢用内力扛,只有实在受不住的时候,才会下意识地运出一点点内力。可这一回,廷杖不是直接打在小主子身上,以此前种种推断,他其实经受的痛楚,远超一百杖了。哪怕离良王殿下远了,恐怕……仍旧是很疼的。而且,小主子的身体不好,真的经不起折腾了。” 元祁未言,直接让车夫调头往另外一个方向去,只身一人混过了谢府的侍卫,悄无声息地进了红莲香榭。 他突然很想看看沈执那张脸,迫切地想知道沈执哭起来有没有元瑾可爱。 可让他失望极了。 沈执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半点精神气都没有。 谢陵应该还没查到原因,但经过此事后,应该就会有所察觉了。元祁心想,距离床边半步之遥停下,单手束在背后望着床上的人。 很久之后,才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取出一枚圆溜溜的丹药送入沈执口中,轻声道:“阿则啊阿则,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人?明知螳臂挡车,还非要自取灭亡。谢陵即便再权倾朝野,终究只是个臣子,除了皇兄之外,世界上根本没有人爱你。” 他看着沈执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知晓他应该没什么大碍了。也不知道是年纪大了,还是怎的,有时候看着小十七,便觉得在看沈执。 小十七约莫是性格最贴近沈执的,但也只像个三四分,不过足够元祁对他另眼相待了。把愧对沈执的那一份关爱,全部给了小十七。 每次寻了什么宝贝,即便先让元瑾挑,也会偷偷留下几件好的给小十七,仿佛对小十七好,就是对沈执好。 这么一想,元祁心里有了些虚伪的安慰,觉得这些都没什么,反正沈执从小到大都是这么痛过来的,不能因为他在谢陵身边过了几年好日子,就忘记自己姓甚名谁了。 元祁最后看了沈执一眼,抬腿往外走,屋子周围的红莲开了,空气清甜,心想,谢陵待阿则还挺好的,只是知道阿则的身份后,到底会有何种反应。 正 欲悄无声息的离开,随料从背后刺过来一柄长剑,元祁神色一凝,迅速躲开,可手臂还是被划了一剑,鲜血汩汩往外冒。 好在夜色深,根本分辨不出来人是谁,谢陵一剑刺中,呵了声“哪里跑,受死罢!”,反手又刺过去一剑。 元祁手无寸铁,只好处处躲避,哪料至侧面又袭来一剑,沈墨轩一剑挑来,同谢陵一左一右攻击,元祁招架不住,幸好夏司及时出现,这才落荒而逃。 沈墨轩气得咬牙道:“定然是元祁!看他身形错不了!” 谢陵道:“所以,我多刺了他几剑。” 沈墨轩:“我也是!”长剑入鞘,二人飞速折身回去,就见沈执仍旧躺在床上,睡得正熟。 “这小子,外头都打起来了,居然还睡得着!”沈墨轩笑骂一句,作势要将人唤醒。 谢陵将他一拦,摇了摇头:“不可,万一让他知晓自己的身份被我们察觉,他就成一颗废棋了。” 说着,伸手轻轻抚摸着沈执的侧脸,低声道:“我的小阿执,若是我早一点遇见你,我一定把你捧在手心里养大,必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谢兄啊,你这么喜欢阿执,以后就将他留下吧。”沈墨轩叹了口气,“他真的挺可怜的,不过你也要保护好自己,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家就我一根独苗,不到万不得已,真不想走到那一步啊!” 谢陵低声笑道:“天底下又不是他一个人姓元,不是让我帮忙对付宁王么?那好,我会好好同宁王交涉。他元祁想要凌辱扼杀掉一个人,我偏偏要救,不仅要救,我还要让阿执成为一个顶天立地,人人称羡的贵人!我的阿执不比任何人差!” 一觉醒来,沈执发现疼痛去无踪了,浑身轻快得很,料想是自己身体好,特别抗虐,所以一点事儿都没有了。 从翰林编修转千户所,第一件事儿就是巡防营报告,沈执早就猜到自己会被人针对,可没想到才第一天就被针对了。 一般来说,千户所手下最少可领八百精兵操练,那管事的小将军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随便拨了二百多个老弱病残给沈执,还口口声声说必须好好操练。 沈执换了身轻甲,看着面前校场上乌泱泱的老弱病 残,觉得好牙疼,那将军嗓门跟破锣似的,喋喋不休地念经,末了,才道:“这里是巡防营,可不是什么翰林院,把你身上文绉绉的那一套,趁早改掉,否则以后有你苦头吃!” “我知,还未请教小将军姓名,官职?” “我姓张,张飞的张,金吾将军,正好管你们这些千户所,我上头还有大将军,以及良王殿下!”张金吾见沈执挺客气的,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桀骜不驯,脸色遂稍微放温和些,手指着下面的兵道:“这些都归你管了,无论如何,限你在三日之间,将他们所有人的姓名,还有擅长的兵器,以及武功记下来,回头良王殿下询问,你若答不上来,有你苦头吃的!” 沈执估摸着是良王打过招呼了,让这里的人“好好照顾”他,于是便释怀了,兵多兵少无所谓,反正他就是过来混日子的。 于是清点了人数,将二百一十二人往人少的地方领,自己则是寻了个阴凉地躺着,嘴里还叼根草。 心想元瑾那厮细皮嫩肉的,当众挨了十杖,肯定疼得痛哭流涕,最起码得躺半月,于是便有了一丁点的安慰,觉得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好像也能接受。 正想得入神,忽听耳边一声厉呵:“大胆沈执!让你过来操练士兵,你居然躲在此处偷闲!” 其实当初沈执参加春闱考试,上报的名字是“谢初黎”,可不知为何,全天下的人只认他是“沈执”,仿佛喊他沈执,就跟中书令大人谢陵没有半毛钱关系了。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我在带人操练啊,”沈执起身,吐了嘴里的青草,笑道:“大家不都练着呢,放心吧,没人偷懒,我看着呢!” “我是说你!”张金吾气得脸色发青,一副要活吃人的样子,“你看看有谁像你一样闲躺着!你以为这里是哪里?这里可是巡防营,不是让你休闲娱乐的地方!” 沈执暗暗叹了口气,抬眼见日头那么大,他皮肤白,要是在太阳底下晒黑了,且不说难不难看罢,回头谢陵嫌弃他怎么办? 毕竟两人每晚都要干一干,衣服一脱两截色,恐怕当场就让谢陵倒胃口了。 回头谢陵不得扒开他的嘴,死命往里捣弄?谁他娘能受得了? 本 来就是以色侍人的宠臣,没了一身好皮肉,拿什么换宠爱。 “张金吾,你我同朝为官,你又是我顶头长官,按理说,我不应该反驳你,但是……”沈执话锋一转,又道:“你要知道,我来此地并非本意,既不是想抢你饭碗,也不是来寻事挑衅的。相安无事不好么?” “好个屁!我看你就是找打!来人啊,把他给我绑了,拉到太阳底下晒!” “是!” 张金吾一声令下,立马冲上来几个士兵,沈执也不客气,一脚踢飞一个,张金吾见他还敢反抗,气得大吼一声冲了过来。 很快又倒飞出去摔倒在地,沈执慢条斯理地将衣袖绑紧,笑道:“我听闻巡防营是凭实力说话的地方,实力越强,越受人尊敬。既然张金吾这么热情,那我也不客气了!” 说着,作了一个“请”的动作,二人交手了区区几招,就得出胜负,沈执见此人实在不是自己的对手,也不好第一天就闯祸,于是笑着道:“多谢张金吾手下留情,否则我今日就惨了!” 到底谁惨? 一个毫发无损,站在校场上笑得春风和煦。 一个倒地吐血,大门牙都磕掉一颗,满脸鲜血。就连年长的兵都不由自主地对沈执露出敬佩的目光,就更别说新兵蛋子了。一个个满脸兴奋地望着沈执,恨不得立马拜入沈执麾下。 “阿执!” 从后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沈执应声回头,惊喜道:“哥哥,你怎么有空来巡防营了!” 谢陵仍旧穿着官服,身边站着一位中年男子,看起来是个将军:“阿执,这位是戚将军。” 沈执知道这个戚将军,不仅早就听说过大名,还知道元祁也要敬他几分,于是拱手拜道:“见过戚将军!” 戚将军一身玄色铠甲,看起来威风凛凛,也不知道是看在谢陵的面子上,还是未听过沈执大名,甚客气道:“你还是唤我戚叔叔罢!不愧是谢家的孩子,兄是文官,弟是武将,一文一武皆可保家卫国!” 沈执暗吃一惊,原本戚将军待他客气,已经足够让人意外了,竟然还让他喊叔叔…… 既然如此,他就不客气了,从善如流地拱手拜道:“见过戚叔叔!” “我听你兄长说,你从翰 林编修调到巡防营了,所以特意过来看看。”说着戚将军环顾左右,微微蹙眉不悦道:“这都在做什么?” 沈执还得在巡防营里混,心知武将们最瞧不起暗箭伤人的伪君子了,本也没打算同张金吾一般见识,遂笑了笑:“没什么,我们就是切磋了一下,很显然我赢了他!” 谢陵听了,微微一笑:“切磋可以,但要点到为止,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你连我都打不过,若是碰见个比你厉害的,你现在焉有命站在这里得意?” 沈执暗暗撇了撇嘴,觉得谢陵泼他冷水,可转念一想,以后还是收敛着些,若是真碰见特别厉害的人,那可有苦头吃了。遂笑着点头应道:“多谢兄长教诲,我都记住了!” 三人又在巡防营周边随意逛了逛,戚将军约莫还有公务在身忙去了,谢陵也没什么正事,遂拉着沈执往旁边树林里走。 沈执抬眸见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心脏狂跳不止,鬼使神差地猜到谢陵可能想同他打个野战,可又不敢多问。 万一是自己会错了意思,岂不是丢人丢大发了? 正迟疑间,谢陵停了下来,二人站在山坡上,正好能将整片营地尽收眼底,夜色渐深,星星点点的篝火已经烧了起来。 谢陵抬手指着下面的营地笑道:“看见没有,这整个巡防营都将归你所有。” 沈执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是月色太浓了,还是旱久了,只觉得谢陵浑身发光,下意识就往他身边贴了贴,同样笑道:“哥哥说什么胡话?我不过就是个小小的千户所,哪里能掌管整个巡防营。再说了,就我这样的,巡防营若落我手上,京城的治安不得全部乱套了。到时候旁人提起我来,定然要臭骂一顿解气。” 谢陵道:“你哪样了?为何这般看不起自己,我便觉得你很好。”说着,主动攥住沈执的手,“这个江山,我们谢家最少占一半!” 沈执一惊,猛然转过脸望向谢陵,见他神色认真,半点不似说笑,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他总是觉得像谢陵这种人,注定是个刚正不阿,两袖清风的臣子,对朝廷,对皇上,对天下黎民百姓,绝无半点私心。 所以一直以来,沈执埋怨元祁多疑,居然把矛头 指向谢陵。 如今看来,谢陵似乎早就有了谋反之心?若是如此,那到底谁是谁非,谁对谁错? 沈执突然觉得自己迷茫了,眼前漫漫山野笼罩在薄薄一层夜色下,他置身其中,显得多么渺小。若再放眼万千世界,自己更是沙粒芥子,不值一提。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何为对,何为错。 谢陵见他满脸迷茫,攥得更紧了,轻不可闻地叹道:“我并非喜欢至高无上的权利,可若没了权倾朝野的本事,我拿什么保护在意的人。” 沈执有些动容了,眼眶泛酸:“我明白哥哥的意思,即便我不帮你,也永远不会拖你后腿。我虽然没什么出息,但总归还是有点用处的,哪怕全世界都跟哥哥为敌,我也愿意为哥哥战死沙场!” 二人推心置腹,顶着山坡上的猎猎狂风,就地打了个野战,山坡上黑沉沉的,谢陵随手将人往树干上一推,高抬起他的一条腿,挂在臂弯上。 不顾沈执求饶,硬是大张旗鼓地干了一场。还擦拭着沈执的唇角,低声道:“哥哥来查岗,你开不开心?” “卧槽,我开心什么啊?”沈执满脸热汗,金鸡独立的姿势,几乎抖成了筛糠,呼呼地抽着冷气,“巡防营里都是男人,哪里来的女人?你查哪门子岗?” 谢陵言之凿凿:“男人更不行!” 沈执有一瞬间睁圆了眼睛,那条金鸡独立的腿,颤颤巍巍地被翘了起来,能保持他不从半空中摔下来的唯一一样物什,居然还是来自于另外一个男人。 他简直羞愤欲死,觉得真的没有脸活了,不明白像谢陵这么风雅的人,即便风流起来,也该讲究一下啥叫花前月下,良辰美景罢? 这他娘的孤山野林,鸟都不拉屎的犄角旮旯地儿,有啥好玩儿的。 很快,沈执又明白了这种地方的野趣儿,好像是挺好玩儿的,他眯着湿漉漉的眸子,睫毛都粘在了一块,微微翕合着唇,像是濒临死亡的河蚌,呼呼地喘着粗气,很久之后,才哑着声儿唤:“哥哥,饶命啊,我今天第一天来巡防营任职,还是个不大不小的长官,哪里能在军幾重地,行这种……这种共赴巫山的……啊,额,你……唔,你混……混蛋!!!” “……沈公子,当真是失礼了,一见沈公子,我就是无法自持。”谢陵照样将人往死里折腾了一回,边拢上衣衫,边笑话他,“好了,起来罢,别杵那跪着,我没有那么多压岁钱给你。” “呼,你真是个衣冠禽兽,”沈执扶着后腰,哆嗦着腿从地上爬了起来,面红耳赤地指责道:“你这么绝,怎么不上天!下次别来了!巡防营不欢迎你!” 第44章 你是我最在意的人 回府时天色已经黑透了, 谢陵翻身下马,之后又伸手将沈执扶了下来。 老管家一早听说巡防营里面的士兵最野蛮了,最爱欺负新来的,在府上担心得要死, 一见沈执被扶着下马,当即跺脚恼道:“这巡防营也忒欺负人了,二爷今个才第一天去, 就弄成这样回来, 那往后哪还得了?!” 沈执面红耳赤地将谢陵推开,飞快地道了句:“我没事。”之后作贼心虚地溜了。 谢陵望着他的背影,轻轻笑了一下,这才同管家道:“无妨, 小伤而已,回头让人送支消肿的软膏来, 我亲自帮他上药。还有,去厨房通传一声, 熬一锅冰糖雪梨, 记得多放点糖, 给二爷送去。对了,我让人去采买的熏香到了没有?” “早到了,已经让人在红莲香榭周围点上了,这香可灵了,保管外头的蝉消停一整晚!” 谢陵点头,这才回了卧室, 随意换了身衣服,又看了会儿公文,听下人说,沈执今晚不愿意过来用饭,遂也不勉强。 将近子时,才放下书,吹熄了烛火,轻车熟路地翻进了红莲香榭,四周一片寂静,果真没了恼人的蝉声。 轻轻一推门,谢陵便悄无声息地进了沈执的卧房。 沈执原本就没睡,一听见响声,浑身绷得紧紧的,下意识绞紧了双腿。 先前做了一次,现在还疼着呢,稍微动一动就疼,谢陵也不知道心疼人,从最开始的三五天一次,到一日一次,现在可好了,一天几次。哪哪都有谢陵的事儿,简直就是风月无边。 硬磨硬干,铁打的身子骨也受不了啊,沈执委屈死了,蜷着身子不动,感觉到谢陵掀开薄毯,躺了过来。 沈执忍不住求饶道:“哥哥,饶了我吧,明天还要去巡防营,我不能带着伤去。我……我那儿疼的,不比姑娘家的,一时半会儿不可能松泛,唔。” 谢陵将人圈在怀里,温声细语地哄道:“圆圆乖,不碰你,哥哥抱着你睡。” 沈执趴他怀里忍了忍,觉得也不是很难受,但太难以启齿了。他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个以色侍人的宠臣,也不知道还能煎熬多久。 若是哪天真的死了,不知道谢陵会不会 难过。 也许,会难过个三五天罢,府里死条狗,也会有人难过的。最多也就半个月,那个叫做阿执的少年,应该就会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就像是当年元祁亲手把他在东宫生活过的痕迹抹掉一样,等谢陵玩腻自己了,应该就会把他彻底处理掉了。 “快睡罢。”谢陵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睛,“你是我最在意的人,哥哥会好好照顾你的。” “我是你最在意的人……”沈执低声重复一遍,感觉心里瞬间就满了,之前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值得的。以前就谨慎隐忍,如今更添卑怯,接受别人对自己的喜爱时,总是显得小心翼翼。 他愿意为了哥哥对他的好,付出任何代价,包括自己的生命。更别说做点事了。 虽然很难以启齿,但也不是不能接受,如果谢陵愿意亲一亲,那就再好不过,若是不愿,抱一抱也行。 如果不愿亲也不愿抱,不打不骂不罚跪就行,自己对谢陵一点要求都没了。 元祁自在谢府身中几剑之后,也不知是伤重,还是年纪大了,这阵子总是想起沈执。 受伤之事不好与外人道,身边只有夏司清楚,白日上早朝时,见谢陵位于百官之首,谈笑风生中尽是运筹帷幄。眼波流转间略显凉薄。 不知何故,又念起沈执了。闻人言,沈执初至谢府时,过得很艰难。白日干粗活,晚上睡马厩,隔三差五就被谢陵罚跪在雪地里,也不给吃喝,让他冻着。 一身薄衫跪在那儿,大雪几乎将整个人都埋住了。夏司不仅一次地从旁劝说,求他将沈执接回来,元祁一概不应,总觉得沈执天生不惧疼痛,无论如何虐打,一条贱命比草还韧。 不像元瑾,稍微磕一磕,碰一碰,就疼得眼泪汪汪的。 至午时,皇后亲自熬了一盏鸡汤送来,里面加了好几位药材,元祁同她乃少时夫妻,立她为后,不过是为了巩固势力,没几分感情。也许是上苍罚他虐杀亲弟,至今为止,膝下无一儿半女。 唯有一个小十七陪伴左右,元祁总是对幼儿少几分防备心的,初时也是随便养养,后见小十七有几分沈执的影子,便动了恻隐之心。 想把亏欠沈执的兄宠,全部都给小十七,以 慰藉自己。 夏司道:“皇上,如果有一日谢陵察觉到了小主子的身份,一定会亲手杀了他的。小主子其实对皇上还有旧情,若皇上肯善待小主子,属下相信,小主子一定不会同皇上争锋相对。” 如今谁跟元祁提起沈执,元祁都能当场暴怒,闻言,将奏折往地上一摔,冷呵:“朕养了他那么多年,就是养一条狗都知道对朕摇尾巴!他才跟了谢陵几年,就敢对朕亮爪子!他不是想跟谢陵么,那好啊,朕就证明给他看,天底下只有朕对他好,离开了朕,他连一刻都活不了!” 夏司低垂着眸,似乎也觉得多说无益,便不再多言。 元祁捏着绞痛的眉心,沉声道:“阿则小时候很听话,朕的话,他句句肯听,朕让他跪着,他就不敢站着。阿则小时候很依赖朕,每次看着朕,都是昂着脸满眼欢喜,满心满眼只有朕。朕只要夸他一句,他就能高兴半天,偶尔也会撒娇,讨点东西。怎么越大越难管了。” 夏司沉默片刻,低声道:“皇上,小主子今年也才十七岁,皇上有时未免太过苛责了。” “也许罢,”元祁更觉头痛,很久之后才叹了口气,“早知如此,当年朕不该救他。阿则活着也是受罪,不如死了。” 夏司的眸色一深,终究未再言语。 元祁又道:“听闻阿则在翰林院交了个朋友?姓甚名谁,如今是什么官职?” “回皇上,此人名唤顾青辞,如今任户部侍郎,据说是中书令大人引荐过去的,乃谢府门生。小主子倒是挺喜欢他的,几次三番替他出头。”夏司微微敛眸,又道:“有中书令在背后撑腰,小主子不怕事儿。” 元祁略一思忖便道:“将人唤来,朕也瞧瞧。” 顾青辞从翰林院调任到户部也有些时日了,户部不比翰林院,平时公务更是繁重,户部尚书同谢陵交好,约莫觉得顾青辞是谢陵的门生,遂也多加照顾了。 沈执再见到顾青辞时,正是在勤政殿外,他率领羽林军在宫里巡逻,见顾青辞抱着一摞公文,神色匆匆地出了勤政殿,还差点摔倒。 于是便堵在台阶下,笑着将人拦住:“顾兄,这么行色匆匆,做什么去了?” 顾青辞吓了一大跳, 脸色都白了,一见沈执立马大松口气,将人往隐蔽的地方一拉,压低声道:“原来是沈兄啊,吓了我一跳!”他脸色仍旧很白,抬袖擦了擦汗。 沈执笑道:“怎么了啊,有人欺负你了?你说个名字出来,我帮你出头。” 顾青辞苦笑道:“无人欺负我,只不过……”他说着,轻叹口气,“沈兄,不瞒你说,我觉得咱们皇上有一点不对劲儿。” “嗯哼,哪里不对劲儿了?”沈执随口问道,语气有些讥讽,“咱们皇上原本就是如此,哪天正常了,才让人更意外罢。” “不是的,沈兄!”顾青辞压低声道:“我前几日奉命送公文入宫,一进勤政殿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虽然有龙涎香遮掩,但我自小鼻子灵敏,一闻就闻出来了。” 沈执愣了愣,嘴角抽搐:“你的意思是,皇上青天白日在勤政殿宠幸妃嫔了?还……还……”他说不出口,此前并未见过元祁宠幸妃嫔,又想起自己被谢陵搞得血流不止的场景,立马面红耳赤起来。 心道顾青辞这厮平日看起来挺正经的,怎么谈起这种事情了,也不结巴了,嘴皮子也利索了。 顾青辞登时面色通红,惊道:“你想到何处去了?我岂是这种意思?!” “那……那你是什么意思?”沈执摸了摸鼻子,承认自己心脏,很快又蹙眉道:“难道皇上在勤政殿杀人了?” “我初时也是这么想的,每次去都心惊胆战的,生怕哪里惹恼了皇上,会人头落地。”顾青辞说着,还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直到方才,我才意外发觉,原来那血腥气是从皇上身上散发出来的。” 沈执更惊:“什么?!” 天底下谁有那么大的胆子,居然敢碰元祁? 简直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沈执迫切甚至有点幸灾乐祸地追问道:“就只有血腥味儿,没点别的什么味道?” “别的什么味道……沈兄指的是龙涎香么?” 沈执估摸着顾青辞还没同人颠鸾倒凤过,应该不明白那种气味,只好作罢。 顾青辞又自顾自道:“宫里也没有闹过刺客,皇上受了伤那么大的事情,居然半点消息也没传出来,实在是奇怪得很。而且皇上还对我……” 他忽然羞愤起来,攥紧拳头摇头:“算了,我还有公务在身,先行一步了,告辞。” 沈执独自站了一会儿,很快就调头出宫去,身后忽传来小十七的声音,他一回头,果见小十七站在台阶上。 “臣见过殿下。” 小十七三步两跳地蹦哒到沈执跟前,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沈执垂眸好笑道:“怎么啦,小殿下?是不是中书令大人又为难你了?” “没有,你蹲下来,我有话想跟你说!” 沈执无可奈何,只好蹲了下来,笑着道:“殿下,臣还有好多公务在身,不能陪殿下一道儿耍,回头我寻匹小马送来,殿下放臣走罢?” “我不要小马,”小十七摇了摇头,“你能不能跟我去看看皇兄?” 沈执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勾了勾唇,叹道:“小殿下,你提出的所有事情,我都能竭尽全力地满足你,但唯独关于你皇兄的事情,坚决不行。” 顿了顿,他语气稍缓,站起身道:“殿下,臣还有事,先行一步了。” 小十七不肯让他走,死死拽着沈执的衣袖,昂着脸道:“皇兄这几日很不好,他好像受伤了,宫人们都瞒着不让说,也不让我过去。我听夏司说,皇兄梦里还喊着你的名字,如果你能去看看皇兄,他肯定会好起来的!” 沈执暗暗叹了口气,轻声道:“我又不是神仙,也不是太医,我去看了又能怎么样?宫里多的是奇珍异宝,难道治不好皇上的伤?我当初都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不是照样活下来了。小殿下,你如果还想同我交好,以后千万别进来搅和了。” 小十七见他要走,更急了:“可你不是喜欢皇兄吗?皇兄也喜欢你啊,他要是不喜欢你,为什么把你藏起来?又为什么梦里还喊你名字?九哥说了,皇兄宠幸过你,同你有一段风流债,你怎么不认了呢?” 沈执顿足,语气讥讽:“小殿下,皇室中人嘴里的喜欢,就是不把别人当人看,肆意打罚折磨么?我有多贱,才会喜欢被人囚禁起来折磨?小殿下,你真应该去地宫里好好看看,曾经囚禁我的地方,还残留着鲜血,悬满了锈迹斑斑的镣铐,那些刑具上,还残留着我的血泪!你的皇帝哥哥曾经凌辱折 磨过我,这一点,你也清楚罢?小殿下?你看见过吧?你也亲眼目睹了。” 小十七脸色通红,在口舌之争上辩不过沈执,他不明白两个男人之间的感情,为什么会如此古怪,也不明白皇帝哥哥到底爱不爱沈执。 说他不爱,可他梦里会喊沈执的名字,甚至会把自己当成沈执的替身,每次都送好多名贵的东西来。 说他爱,他会凌辱虐打沈执,每次都把他打到爬都爬不起来,不仅是十七知道,夏司,元瑾都知道。可是没有人能阻止这一切惨祸的发生。 只不过十七从未动过手,甚至有几次撞见了,还会主动替沈执求情,虽然卵用没有。 如今见沈执把话说得如此重,既怕又委屈地抹泪道:“沈二哥哥,你为什么要凶我?我没有做错什么啊,我只是想让皇兄早一点好起来。” 沈执面无表情道:“我也没有十恶不赦,被囚禁地宫的那三年,为何没人放过我。” 顿了顿,他目光阴恻恻地钉在小十七身上:“你若是敢在谢陵面前胡说八道,我就敢让皇上彻底厌弃你!” 深深叹了口气,沈执抬腿就走,很快就把小十七的哭声甩在了身后。不知不觉,他来到了东宫,隔着一面宫墙,隐隐可以看见探出头的红花树。 他小时候觉得,这红花树可真高啊,每次受委屈了,他都一个人爬上树躲起来。 有时候躲两三个时辰,有时候躲足足一天,经常饿到不行了,胃疼到大哭,才会偷摸溜下来找点东西吃。其实元祁不怎么管他的死活,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 当太子的时候很忙,当皇帝之后更忙了。夏司是他的贴身侍卫,不可能每天十二个时辰盯着沈执练武。 因此,每天陪伴沈执的,除了尖酸刻薄的宫中老麽麽,就是一些小内侍,沈执无依无靠,就成了众人欺负的对象,好像所有人都可以欺负他,虐待他。 他从小到大没什么朋友,只会蹲在墙角跟蚂蚁玩,有时候元祁回来了,心情好的时候,会摸摸他的头,让他听话一点。心情不好的时候,抬手就是一耳光。 每次他被元祁教训得遍体鳞伤之后,想寻个安静的角落都寻不到,独自舔伤口的日子太多了。 他从前 特憎恨谢家,憎恨谢良那个老不死的东西。为什么偏偏多了一句嘴。 因此,沈执刚到谢家,是带着满腔的报复心去的,他故意同谢陵唱反调,谢陵让他朝东,他就一定朝西,谢陵让他做什么,他就偏偏不做。 可即便如此,谢陵也从未打骂过他,对他一如既往的好,再后来,沈执就开始依赖他了,觉得自己好像有可以依托的人了,似乎可以挣脱黑暗,开始新的人生了。 但是他错了。一步错步步错,以至于再想回头挽救,已经为时已晚。在最错的时间,居然遇见了此生最爱的人,这有多么讽刺。 都说喜欢他,可到了生死关头,一个人都不来。 他当年被人凌辱成了那个样子,自尊早就被人践踏了,这么多人都看见他受辱了。 万一谢陵知道了他的过去,还会一如既往地对他好吗?会不会像丢垃圾一样,把他甩开。 沈执突然哭得不能自已,单手扶着墙面,眼泪簌簌往下掉,他在墙的这面哭泣,当年的小阿则好像就在墙的另外一面哭泣。 时隔这么多年了,他终究还是没跳出来。现如今更添烦恼,已经泥足深陷,无力回天了。 如果,谢陵知道了他的曾经,会不会埋怨他的欺骗?会不会嫌弃他的出身?又会不会厌恶他,憎恨他,悔恨自己为什么要对一个这样的人好? 沈执心里惶恐不安,只要一想到谢陵不喜欢他了,感觉一颗心都快碎成齑粉了。他无心在宫中逗留,心想元瑾今日要去巡防营,如果二人见面,定然又要生出好多不愉快。 可这个时候回府,谢陵晚上知道他玩忽职守,一定会不高兴的。但自己又能去哪里。 正迟疑间,忽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响起沈墨轩的声音:“阿执?你在这里做什么?” 沈执赶紧背过身去,把眼泪擦拭干净,一边往前走一边笑道:“今日该我率领羽林军在宫里巡查,正好路过此地,就想偷个懒什么的。对了,你入宫作甚?这个时候不是该在太常寺吗?” 沈墨轩见他眼眶红红的,立马便知他哭过了,可又不好点破,于是便道:“自然是有些正事的,再过几日宁王世子便要入京了,好多事情要提前着手,谢陵 没跟你说么?” “倒是提过那么一嘴,只不过宁王世子入京,应该同你们没什么关系吧?” 沈墨轩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他缓步行了上来,见沈执穿着一身玄色劲装,说不出来的英气。可就是这么一位少年,置身于谜团中,在多方势力之中斡旋,应该是很辛苦的罢,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累了就歇一歇吧,没人会说你什么的。我同江姑娘的婚期也近了,婚礼在江州举办,你也过来喝杯喜酒罢。爹娘都很想你,把谢陵也带去,我们一家人吃个团圆饭。” 沈执点头应道:“既是你相邀,我定然没有不去的道理。” 早先便说,宁王元晋封地雁北,膝下一子一女,长子名唤元殊,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宁王世子,女儿名唤元吟,人称小郡主。 对于堂兄堂妹,沈执的印象不深,甚至可以说是基本没有。其实宁王世子入不入京,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可坏就坏在元祁命他前去迎接。 沈执早先听闻,宁王世子是个极难缠的货色,平生三大喜好,一是玩女人,二是玩男人,三是同时玩男人和女人。此次明知入京九死一生,可仍旧大张旗鼓地从雁北赶来。真是勇气可嘉啊。 于七月二十日入京,沈执同其他一些官员前去城门口相迎,远远就见乌泱泱的一群兵马,为首的一男子身着红色长袍,骑在高头大马上,人生得倒是挺不错的,就是审美品味不敢苟同。 沈执一直觉得红色太鲜艳了,又像血的颜色,每次看见都非常不舒服。于是对元殊的第一印象就画上了黑墨团。 “下官乃千户所谢初黎,奉旨前来迎接宁王世子!”沈执出了队营,拱手道:“请世子随下官入宫面圣!” “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沈公子!”元殊居高临下地打量了沈执一遭,眸子里突然划过一丝惊愕,仿佛青天白日被雷劈了,又仔细凝视着他的眉眼,“中书令谢陵是你哥?” 沈执纳闷死了,原来自己的名声这么大啊,都传到雁北去了,遂点头道:“不错,我姓谢。” “你姓谢?好生奇怪。”元殊竟笑了一下,不再多言,骑马便走。 沈执在原地呆了一会儿,料想元殊应该瞧不起自己这种忘恩负义之徒,好在自己也没打算同他交好,于是便释然了。 第45章 在家不谈公事 将人引入宫后, 沈执赶紧寻个由头回了巡防营,结果好死不死,正撞上元瑾在那点兵。 远远望去,元瑾站在高台上, 左右立着两个将军,校场上乌泱泱地站满了人,各个汗如雨下。 这样大的日头, 这般酷热的天气, 良王殿下不辞辛苦,亲自过来盯着士兵操练,实在是以身作则,只不过他站在树荫底下, 面皮白皙,站在那些个黝黑汉子中间, 实在显得格格不入。 沈执当场调头就走,身后立马传来一声厉呵:“大胆沈执, 见了良王殿下还不赶紧过来行礼!” 那个张金吾上回吃了沈执的闷亏, 这阵子看他头不是头, 尾不是尾,一直碍于戚将军和谢陵的官威,遂不敢轻易动他。这回好不容易有靠山来了,当即焕然新生,似乎觉得终于可以在沈执面前扬眉吐气了。 元瑾的目光钉子一样剜了过来,将手里的点名册重重一合, 冷笑:“沈公子不会真把巡防营当自己家了吧,想来就来,想走便走,谁给你的胆子!” 沈执暗叹口气,回身拱手道:“末将见过良王殿下,末将奉旨前去迎接宁王世子,若真说谁给的胆子,恐怕就是皇上了。” 元瑾此人平生最讨厌两件事,一是有人不把他放在眼里,二是有人跟他争东西。沈执一下子占了两条,不仅不把他放在眼里,还明晃晃地告诉他:你皇兄同我之间不清不楚。 沈执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了,觉得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偶尔也能干一干,只要看见元家兄弟感情不睦,自己心里就非常痛快。 没准回头元瑾就入宫跟元祁吵架了呢,听闻,元祁的伤还没好,不知道被宝贝疙瘩气一气,会不会当场吐个血什么的。 如果能气到呕血,简直太美妙了。沈执只要想到这种画面,心里就很舒爽,好像出了口恶气了,直到看见元瑾脸色都青了,更觉得心旷神怡。 元瑾怒道:“你笑什么?” 沈执道:“没笑什么,末将只是在想,末将能进巡防营,多亏了殿下提点,以后在殿下手底下做事,更应该细心谨慎些才是。” 他甚至还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露出一只可爱的虎牙。 元瑾原要发怒,可望着沈执的眉眼忽然愣了一下,总感觉他眼波流转间那么的似曾相识,熟悉至极,可又不知在哪里见过。 一时间也不知出于何种缘故,他又板着脸道:“不准笑!” 沈执笑道:“殿下为难人了,末将天生就是一副笑脸,再者说了,见长官如见衣食父母,末将总不能一副如丧考批的模样来见殿下罢?” 顿了顿,他恶意十足地讥讽:“殿下身上的伤,好利索了么?” 元瑾最恨沈执这种表情,在他的目光注视下,自己仿佛没有穿衣服一样。明明是个最低贱的奴隶,怎么配同主子直视。 他很不满,冷言冷语道:“沈公子向来会颠倒黑白,本王不同你论,只是听闻沈公子时常玩忽职守,可确有此事?” 玩忽职守还真没有,顶多就是寻个阴凉地躲一会儿。沈执在巡防营里地位尴尬,好多人等着看他出丑,偶尔有什么活动,也从来不带他一块儿玩,就连平时操练士兵,也要站在最角落。 如今正值酷暑,正午日头最大,沈执皮肤白,稍微晒一晒就红了,要好久才能恢复过来,他也是靠一身皮肉在谢陵跟前讨生活的,万一晒黑了,谢陵不喜欢他了,怎么办。 元瑾赔得起么,拿什么赔,狗命么? “本王听张金吾说,沈公子武功高强,一直无缘一试,如若不然,趁今日人多,沈公子陪本王过上几招?”元瑾仍旧记得上回输给沈执,后来怎么被人按在校场上受杖的,这次必须讨回场子才行。 若真凭实力,十个元瑾也打不过沈执,可单单有一样,元瑾就已经赢了。 沈执不能对元瑾出手。 于是他果断摇头道:“不打,末将还有公务在身,先行一步了。” 说完转身便走,元瑾当他是害怕了,冷笑道:“过几招而已,点到为止,这么多人在场,沈公子难道怕了?” 沈执继续走,不听疯狗放屁。 元瑾又道:“谢陵教养出来的弟弟,原也不过如此。” 说他可以,但说谢陵就是不行! 沈执脚下一顿,调头往回走,随手从一个士兵腰上抽出一柄长剑,抬眸道:“既是殿下开口,岂有不应的道理。但凡事都有输赢,上回我赢了,得封 千户所,这一次,我若赢了殿下,我要你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跟我哥哥道歉!” 元瑾冷笑:“上回是个意外,这回我定然不会输给你。若是你输了,我要你跪下,绕着整片巡防营爬一圈!你可敢!” 沈执低声笑了一声,忽然觉得元瑾此人好没意思。他顶讨厌跪啊跪的,或者是生啊死啊的,他自己的命凭什么送给别人攥着。 元瑾也只不过比他晚出来那么一小会儿,都是十七岁的少年,凭什么让着他。 沈执左手执剑,冷眼看着元瑾飞身下了高台,周围的士兵们见状,纷纷散开一片空地。满场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在观望着。 都想知道大名鼎鼎的沈公子和良王殿下,到底谁会赢。 正当二人要决一胜负时,从远处跑来一个侍卫,同元瑾耳语几句,元瑾眉头一皱,当即有些不悦了,低声道:“去同皇上说,本王稍后就去。” 侍卫急道:“王爷,皇帝命您现在就去,催得很紧,王爷快别耽搁了!” 元瑾恼了,不悦道:“催什么催?没看见本王有正事!再催就滚!” 侍卫为难道:“王爷恕罪,皇上命您现在就入宫,宁王世子也在,皇上说了,不可耽搁,速速入宫!” 沈执听了,好笑道:“殿下还是先入宫罢,回头若是耽搁了正事,皇上怪罪下来,末将可担当不起。”说完,随手将剑插回士兵腰间的剑鞘,心里也着实大松口气。 幸好没打成,否则回头伤到元瑾了,元祁不得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待下值后,沈执回到府中,寻了一圈没见到谢陵的人,抓过霜七便问:“你家大人哪里去了?” 霜七刚从衙门回来,怀里还抱着厚厚一摞公文,不悦道:“自然是有公务在身!”说完就往书房去,刚走出几步,忽又停下。 沈执不解地抬眸看他,霜七迟疑片刻,又道:“今晚宫里设宴替宁王世子接风洗尘,按理说你也应该赴宴,为何你还不过去?” 糟了,昨晚谢陵干了他半宿,今个又早起去接应宁王世子,下午同元瑾闹了一出,便寻了个凉快地休息去了,现在老腰还酸疼,就等着谢陵回来给他揉揉腰。 竟然把这事给忘了,回头若是去晚了, 元祁随便安他一个不敬之罪,拖出去杖打都是轻的。 赶紧一溜烟跑出了府,骑马就往宫里去。霜七神色晦涩的望了他一眼,冷笑着转身就走。 待入了宫,沈执傻眼了。 为了给宁王世子接风洗尘,在玉华殿设宴款待,去的都是一些文官,而且宴会已经开始了,他来晚了,又没人引路,正迟疑要不要滚蛋,忽瞥见小十七躲在屏风后面,脑中灵光一闪,对着他招了招手。 小十七面露警惕地望着沈执,可还是依言走了上前,低声道:“干嘛?” “殿下,上回我帮了殿下,还当众挨了我哥哥三戒尺,三戒尺啊,打得我手心都肿了!这回殿下是不是该还我这个人情?”沈执半弯着腰,笑眯眯道。 小十七道:“哦,我知道了,你肯定是来晚了,怕皇兄怪罪,就想拿我当由头,让我带你入场,可对?” “殿下聪慧,”沈执笑容不减,开始贿赂他,“我听闻你们每个月都有一次考核罢,试题还是我哥出的,我别的本事的确没有,但胜在了解我哥哥,回头我同你泄几道题,怎么样?” 小十七有些意动,但又怕沈执是混说的,于是抬眸满脸狐疑地看他:“你哪有那么大胆子?万一被中书令知道了,怎么办?” 沈执心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知道就知道了,以谢陵的脾气,顶多把他推床上狠狠惩治一番,于是便一本正经道:“我何时说过假话?帮不帮,一句话!” “帮!”小十七咬牙,冒着被皇兄责骂的风险,先是探头看了看场上,见舞姬要退场了,于是趁着空挡,拉着沈执从屏风后面绕进场上。 沈执才一露面,立马吸引了场上众人的目光,元瑾眉头皱得紧紧的,原本还想借题发挥,结果看见小十七拉着沈执入场,还替他寻了个空位落座,倘若现在为难人,岂不是要连小十七一块儿为难了。 可要是不为难沈执,又觉得浑身都不对劲儿,于是冷哼了一声。 小十七头一缩,没敢抬头,将沈执拉进场后,就赶紧老实坐下了。 沈执大松口气,低声道了句谢,不动声色地在场上逡巡一遭,见谢陵正好坐在对面。 简直天杀他也,离这么远,想说个小话都难。 小十七本就是王爷,如今虽未有封号,可仍旧坐在元瑾的下首。 沈执坐在此,其实是不合规矩的,但他是小十七拉着入座的,旁人也不会多言。 不知道是不是沈执的错觉,他总觉得有道目光一直注视着他,稍一抬眸,恰好撞入元祁沉沉的目色中,仅一眼,沈执赶紧错开目光,喝了杯酒压压惊。 元殊笑着同沈执道:“你怎么来了?还来这么晚?” 小十七眨了眨眼睛,抢在沈执前面解释道:“他早就来了,是我拉他出去放河灯了。” 沈执暗暗松口气,心想阿宝年龄小,心思单纯没坏心,他随口编瞎话,远比自己解释一百句还管用。于是笑着点头:“就是这样。” 他没见过元殊,也未有过什么交集,既不想费力巴结讨好,也不愿随意开罪。 今晚的接风宴原本就是替元殊准备的,沈执估摸着此次元祁诏元殊入京,无非两点原因,一是,上回薛迁受贿案,二是,留元殊在京城当个质子,如此一来,宁王就算想造反,也得考虑考虑膝下唯一一个儿子的小命罢? 如此一想,沈执又暗暗叹了口气,心道,皇室操戈,自古如此,不知何日能休。元祁此人城府颇深,不知道同宁王那个老狐狸比,到底谁能赢。 当然,这也不是他能随便干预的。 于是假借醉酒,寻了个空档出离席醒酒去了,打算差不多散宴了再回来,眼不见心不烦,皆大欢喜。 沈执离了席,一径走到了玉华殿后面的凉亭里,见太液池里的菡萏开得正盛,想起上回同谢陵深更半夜厮混,双双翻入红莲池中,将一池清水搅弄得天翻地覆。 第二天下人过来清扫,还以为府里进贼了,沈执好几天没敢正视红莲池,也好几天没敢正视莲花又粗又长的花茎,更是好几天不肯让谢陵碰。 说出来就是一把辛酸泪,鳖孙儿挺会玩的。 正想得入神,忽闻踩碎枯叶的声音,沈执霍然起身,警惕地道了句:“谁在那儿?” “小主子的警惕性一如既往地高。”夏司从阴暗处缓步行来,侍卫打扮,一手拨开枝叶,面容轮廓渐渐显露出来。 实话实说,夏司算沈执半个师父,对沈执不算坏,甚至偶尔还会 有一点小偏护。可能就是因为半师之谊罢,三年前夏司从背后打的那掌,格外地疼。 沈执复坐下,冷着脸道:“你来做什么?这里不欢迎你。” 夏司道:“属下知晓小主子心里有气,也知你心里委屈。可您同皇上还有王爷,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而谢陵同小主子不过就几年情分。倘若谢陵知晓小主子的身份,恐怕……” 这也是沈执一直以来很担心困扰的问题,他曾经想过无数种跟谢陵坦白的方式,可每次都被自己否决了。 他的身世见不得光,遭遇也不光彩。就连第一次进谢家的大门,也是怀有目的性的,准确来说,他就是处心积虑地接近谢陵,然后毁掉他。 这种话怎么说得出口? 一旦说出来了,就以谢陵的脾气,把他锁床上弄死都是轻的。 因此沈执是很不高兴的,他好不容易才跟谢陵有了实质性的进展,凭什么别人想毁就毁? 他霍然站起身来,眼珠子渐渐布满杀意,缓步向夏司逼近,低声道:“连你也要逼我?” 夏司淡淡笑道:“属下劝小主子不要胡来,你的武功是属下所授,即便早就出师,可致命的破绽还是很好找的。况且,属下跟随皇上多年,一直是皇上的心腹宠臣,若属下死在小主子手里,皇上可能舍不得杀小主子,但杀个姓沈的泄愤,总归是能做到的。” 沈执平生最恨别人拿自己身边的亲人当作威胁他的筹码,偏偏元祁是皇帝,全天下的人都是他的子民,生杀大权都在他手里,似乎杀人很容易。 他有些不明白了。都是人生父母养的,谁的命都不是草芥,凭什么要把别人的命玩弄于股掌之间。 沈执忽然想起,谢陵曾经说过,如果没有权倾朝野的本事,如何有能力护住在意的人。 原来,他曾经失之交臂的,不仅仅是亲人的宠爱,身份,姓名,地位,还有决定命运的权利。 夏司暗暗叹了口气,又道:“小主子,属下已经言尽于此了,希望小主子能好好想清楚,世间最容易变的便是人心,属下不愿再见小主子饱受情苦。” 晚风一吹,沈执酒醒了不少,待再缓过神时,夏司早就不知去向。一个人置身凉亭中,形单影 只的。 很久之后,他才叹了口气,泥足深陷于此,哪里还有路走,若谢陵当真负他,那便负罢。 等沈执再回酒宴时,宴已散了,迎面就撞见元殊同元瑾站在殿外说话,两个人倒是相谈胜欢。 沈执脚下顿了一下,避开二人就走,身后猛然被人拍了一下,回眸一瞧,正是谢陵。 “去哪儿耍了?我等你好久了。”谢陵微笑着望着他,又问,“酒醒好了么?” “嗯,早醒好了,就等哥哥一起回家!”沈执暗松口气,心想幸好谢陵没离席寻他,否则撞见他同夏司在一起,恐怕又要心疑。 二人正欲出宫去,元瑾偏偏又过来找事,直言不讳道:“谢大人,令弟近日在巡防营玩忽职守,这事谢大人可知?” 沈执心里“卧槽”了一下,也不知道元瑾真傻还是假傻,要打小报告,背地里偷偷打啊,当着面打,既不会显得他为人正直,还容易开罪人。 果不其然,谢陵的脸色登时就不好看了,正色道:“不曾知晓。” 元瑾脸上流露出一副“沈执你完蛋了”的表情,将沈执玩忽职守的日期,时长都说出来了,末了,才道:“本王还未将此事禀告皇上,姑且先同谢大人说一声,好生管教管教令弟,实在太不像话了。” 沈执暗暗恼火,估摸着不是元瑾没禀告上去,只不过元祁没空料理罢了,玩忽职守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如今正值宁王世子入京,这点小事不值一提。 况且,那几次“玩忽职守”,沈执都是同谢陵私底下打野战去了,这种事情怎么能放在明面上说? 只好抬眸偷觑谢陵的脸色。 谢陵一本正经道:“是么?竟然有这种事情?殿下放心,臣回府一定好生管教舍弟。” 元瑾满意地点了点头:“还是谢大人明事理。” 结果谢陵下一句便是:“奇了,殿下平时不常去巡防营,又是如何知晓的?谢家家风一向雅正,不如顺便彻查一下,看看舍弟在巡防营里还做了什么事,臣一并罚了。” 元瑾脸色登时阴沉下来,要说玩忽职守,他在巡防营里数第一,没人敢数第二。若是真彻查,回头谢陵定然要拿沈执手上正操练的二百老弱病残说事,闹大了对自己没 任何好处。 万一被皇兄知道,又是自己背后为难沈执,居然还被倒打一耙,估计不是罚跪挨板子就能解决的。 正迟疑间,元殊主动打圆场道:“罢了罢了,一点小事而已,何至于此。看在我的面子上,便算了吧。” 沈执暗暗吐舌,也觉得小孩子过家家似的吵架没意思,于是便同谢陵出宫去了。 回府的路上,他一直想着夏司的忠告,一时半会儿没吭声,谢陵当他是生气了,主动过来哄道:“好了,都生好几天闷气了,你累不累?” 沈执回过神来,立马羞愤道:“谁让你老是欺负我!成天花样那么多,我一个柔弱男子,怎么受得住?每天都来,每晚你都来,一点不给我休息的空档!” 说着说着,他面红耳赤地咬牙,气鼓鼓地坐边上不肯瞧他。 谢陵知晓是前几天在红莲池里玩过火了,当时天太黑,情欲高涨,沈执长发披散地泡在水里,月光下宛如莲花精,白得发光,一双眸子蒙着浅浅的水雾,求饶似的望着他,谁能受得了这种撩拨。 “咳……”谢陵深感羞愧地右手攥拳,抵在唇边咳嗽,“再有月余入秋,我旧疾会发作,我怕到时……所以,嗯,是不是伤到哪里了,我帮你看看?” “……” 沈执心软了,浑身的刺都收了起来,把自己团成一团,往谢陵怀里一滚,小声道:“对不起,我忘记这事儿了,其实……嗯,也不疼的。” 不疼才见了鬼了,现在还肿着,幸好沈执当时晕乎乎的,没亲眼看见自己的放荡的样子,不过第二天早上洗脸的时候,就什么都知道了。 嗯,鳖孙儿挺会玩的。这么多花样列出来记小本本上,应该可以出本书了罢。 谢陵耳语道:“要是不疼的话,那就……” “还来啊?!” “嗯,好几天没忍心碰你,想得很。” 沈执大惊失色,小壁虎似的往角落里爬,被谢陵拽着脚踝拉了回去,三下两下扯开束腰,勾唇就笑:“是你自己说不疼的,自家哥哥怕什么。” “……” 嘤。 谢陵又道:“哥哥身体不好,你当初吃了哥哥的药引子,哥哥既没打你,也没骂你,现在需要阿执心疼心疼,也不行么?” “行是行,可是……可是……”沈执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咬着下唇道:“疼。” 只这一个疼字,就讨人喜欢得紧,谢陵亦是很喜欢的,同他耳语道:“疼爱,疼爱,若是不疼,要怎么爱?你以为哥哥就不疼了么?” 沈执面红耳赤,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一会儿,纠结了很久,才憋着声儿问:“只用这里侍奉哥哥,可以吗?”他指了指唇。 谢陵不为难他,也许觉得没什么可为难的,欣然答应了。解开束腰,两臂往后一撑,抬起一双深邃的眸子望他。 好不容易回了府上,沈执小耗子似的跳下马车,捂着嘴狂奔,谢陵落后一步。 管家满脸疑惑地问:“大人,二爷这是怎么了?” “酒喝多了,不让他喝,他偏喝。回头送碗醒酒汤过去。” 谢陵如此道,摇了摇头往房间里走,不一会儿就听见敲门声,他道了句“进”,回身就见沈执换了干净衣服,一下扑了过来。 “我晚上要跟哥哥睡!”沈执扑至谢陵身上两腿夹着他的腰,对着双唇小鸡啄米。 谢陵仅用一只手将人托了起来,耳语道:“怎么,在马车上没过瘾么?还来?” “来!” 鬼才知道谢陵吻他小命的时候有多舒爽,沈执觉得今晚谢陵出奇的好说话,没准撒撒娇,他也能为自己做那种事情,虽然难以启齿,但……嗯,主动一点也没啥关系。 “我要哥哥抱!” “好,哥哥抱着你睡。” 谢陵不经莞尔,很喜欢沈执孩子似的黏他,将人往被窝里一塞,吹熄了烛火翻床上,沈执很快就黏了上来,在被窝里悉悉索索地脱了衣裳。 像条滑溜溜的鱼儿,很快又黏了上来,抱着谢陵的手臂,小声道:“哥哥,你说皇上这次诏宁王世子入京,到底是何意?难道真的是要将他当个质子?就以宁王的脾气,竟也忍得?哥哥同宁王府向来有过节,上回因为查受贿案,又开罪了宁王,我担心宁王世子这次入京会对哥哥不利,哥哥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谢陵道:“在家不谈公事。”说完,惩罚性地捏了捏沈执的脸,“你来我这儿干嘛的,打探消息的,还是陪我睡觉的?要是打探消息,现在就可以滚出去了,要是陪我睡觉,那还等什么,自己不坐上来,等我动手,那你可惨了。” 沈执悻悻然地闭了嘴,心想谢陵是个聪明人,即便自己不说,他心里也跟明镜似的,保不齐早就想好了万全之策,自己真是杞人忧天瞎操心。 于是放宽了心,小心翼翼坐谢陵腿上摇摆,一夜疯狂。 作者有话要说:沈执qwq:我在谢陵这里,就是一条蛆。 第46章 别跪,没压岁钱 宁王世子今年二十四, 比谢陵还虚大了一岁,至今为止尚未娶妻,皇上的意思是,想在京城替宁王世子物色一门亲事。 乖乖, 沈执从来不知元祁啥时转行当媒婆了,略一思忖便盲猜了个大概,估摸着赐婚是假, 塞个眼线才是真, 即便不是塞眼线,物色世子妃总得花时间罢,物色个一年半载的,也不是啥稀奇事儿。 原本物色世子妃这种事情, 同千户所完全没关系,坏就坏在, 元祁让沈执陪同宁王世子,在京城周边逛一逛。 按理说, 这种差事应该交给元瑾, 不知为何又推了沈执出来。 无可奈何之下, 沈执只好推了巡防营的公务,陪元殊随便转一转,京城就这么大,好玩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逛来逛去,不知怎么就到逛风月之地去了。 元殊说, 想找个清倌儿解解闷,结果出来玩打着谢家二公子的旗号,沈执简直一口老血往外喷,心里又给元殊画了个黑墨团。 尤其看见一屋子的莺莺燕燕,更觉得眼前发昏,如坐针毡。 这他娘的,万一让谢陵知道他出来寻欢作乐,狗腿都能给他打断。因此,沈执一听元殊说要给他挑个小倌开开荤,当即拒绝道:“世子的好意,心领了,我没兴趣。” “早先听闻谢家家风雅正,如今一瞧仿佛确有其事。”元殊挑了许久,终于挑了个很合眼缘的,将小倌儿往怀里一拉,笑问:“叫个什么名字?” “奴贱名玉官。”这小倌年岁看着不大,生得唇红齿白,弱柳扶风的,很有几分姿色,最要紧的是,身段不错,水蛇似的,要是在床上不知能扭成啥样。 沈执自己就是以色侍人的宠臣,总觉得有些别扭,尤其看见元殊当众解了玉官的腰带,大手往里面一伸,更觉得反胃,赶紧起身道:“那我便不打扰世子的雅兴,先出去了。” 说完,几乎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身后很快就传来元殊爽朗的笑声。 沈执怕元殊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溜了,也没敢走太远,在二楼拐角处抱臂等着。楼梯口来来往往的,不是恩客便是妓儿姐,偶有几个生得不错的小倌。 满堂都是粘腻的胭脂水粉味,沈执 眉头皱紧,暗骂元殊放荡,正愣神间,忽听屋内传来一声闷哼,他一愣,迅速推门闯进。 玉官仰面躺在床上,喉咙处破了个大洞,鲜血汩汩往外流,窗子大开,屋里哪还有元殊的踪影。 沈执心里后怕,万一元殊察觉不对,私自逃回了雁北,那自己的罪责就大了!根本来不及思考,纵身从窗口跳了下去。 来来回回寻了好几遍,皆未寻到元殊的身影,正急得乱转时,从背后忽然拍过来一只手,沈执警惕性极高,飞速一躲,往后一跃数步,却见来人正是沈墨轩。 “阿执,你在这里做什么?”沈墨轩略显尴尬的将手收了回来,询问道。 “轩哥,”沈执见沈墨轩身后一群太常寺的衙差,猜想是青楼的人发现玉官死了,遂报了案,于是凑了过去,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末了,才咬牙道:“轩哥,世子该不会跑了罢?” 沈墨轩皱眉,转身吩咐了几句,这才拉着沈执道:“走,我知道他在哪儿!” 待二人找到元殊时,他正在良王府同元瑾喝酒,见沈执气冲冲地过去,还招了招手笑道:“谢二公子来了,怎么,我还以为你要在青楼玩到晚上,那小倌儿滋味不错吧。来,你也过来喝一杯罢。” 三言两语就把黑白颠倒了,仿佛是沈执玩忽职守,只知道寻欢作乐,还抛下了宁王世子,去玩弄小倌儿。 果不其然,元瑾重重放下茶杯,冷笑:“大胆沈执,竟然敢这般怠慢宁王世子,该当何罪?!” 沈执恨不得一口老痰吐他脸上,当即就毫不客气道:“宁王世子说这话也不怕遭天谴,你同那小倌翻云覆雨,我且不说什么,世子才将人整治死,又祸害到了良王府,真当京城是雁北,能容世子为所欲为?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世子拿谁当猴儿耍?!” 元殊笑道:“我还当多大点事儿,一条贱命罢了,何值一提。来,谢二公子也坐下来喝杯酒消消气。” 沈执见他安然无恙的,也就放心了,赶紧将烫手山芋推元瑾怀里,拱手便告退,出了府门他才想起来询问:“轩哥,你怎么知道世子一定在良王府的?” 沈墨轩叹了口气,搪塞道:“我随便猜的,反正找着人就好了。天 色也晚了,你今天担惊受怕了,回府好好洗洗澡,休息一下,明日直接躲巡防营,哪儿都别去了。省得宁王世子折腾你。” 沈执不疑有他,只当元殊同谢陵不对付,待同沈墨轩告辞后便回了谢府,才一踏进房门,就见管家一副要说不说的样子,于是笑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了?” 管家支支吾吾,满脸为难,沈执又道:“说啊,有什么不能说的。到底怎么了?” “二爷今日是不是去青楼点了小倌?还把人玩死了?”管家一揩满脑门的虚汗,满脸担忧,“这事连大人都知道了,回头脸色就不好,二爷要不然出去躲躲?” 阿兮也从旁道:“是啊,二爷,先去沈大人那儿躲躲罢?” 沈执愣了一下,很快又笑:“我往哪儿躲啊,躲哪儿能不被你家大人捉,捉回来就打断腿,我没那么傻。再说了,我若躲了,回头你家大人的火气不得朝你们身上撒?” 说着,大步流星地往前走,想了想到底没敢去寻谢陵,调头回了红莲香榭,先换了身衣服,啃了几块糕点,喝干了一壶茶,坐等天色黑透了,这才耗子似的往前院溜。 轻轻扣开房门,沈执一眼就瞥见谢陵在批阅公文,于是暗暗提了口气,赔着笑脸进了屋,一句话还未说,谢陵连头都不抬地道了句:“滚出去,我现在没空收拾你。” 沈执眼观鼻鼻观心。 虽然不知道宠臣在外头寻欢作乐到底是多大的错,但细细想来,旁的王孙贵族家养的男宠或者爱妾,如果敢在外勾三搭四,直接废掉也不为过。 而自己本身就是以色侍人的,怎么敢背着谢陵去那种下三滥的地方。 于是讨好地凑过去研磨,谢陵也懒得理他,继续埋头批阅公文,遇见不顺心的地方,好看的眉头都皱了起来,沈执就知道肯定有人要倒霉了。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那么久,谢陵将所有处理完的公文推到一旁,这才有空偏头看了一眼沈执,曲着二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像是在思考如何处置他才好。 沈执有点惶恐不安,满脸无辜地望着谢陵道:“我什么坏事都没干,就进去了一下,很快就出来了,真的!” 谢陵平静道:“谅你也不敢胡作非为。” 沈执暗松口气,正庆幸自己逃过一劫,谁料谢陵忽然站了起来,两手掐着他的腰,往上一托,他整个人就坐在了书案上。两条长腿分开搭拉着,心里凉飕飕的。 “……”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满脸茫然地望着谢陵,小声道:“哥哥,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儿?不会是吃味了罢?” 谢陵不语,一手扯着沈执的头发,往后一拉,沈执被迫昂起了头,精致小巧的喉结就被他一口含住了,又痒又麻,还带着一种很异样的感觉。不疼,但令人羞涩,血脉喷张。 因为姿势的原因,沈执根本看不清楚谢陵的神色,谢陵咬着他的喉结,动情的在他耳边呢喃:“阿执,我不许你在外找别人,你只能是哥哥一个人的。你想要什么,就跟哥哥说,哥哥一定满足你。” 沈执愣了一下,忽觉得谢陵的占有欲有点幼稚好笑,自己都这样了,哪有人会喜欢,反而是谢陵,在京中炙手可热,想嫁给他的人,能把谢府门槛踏平。 自己何德何能,居然让谢陵害怕他在外头找别人。 “呜呜。”沈执吃不住痛,感觉喉结处一定被咬红了一片,红着脸道:“我不找别人,我只跟你做。” 谢陵瞬间就被取悦到了,轻轻啄了一下沈执的额头。 自上回被谢陵那般温柔对待之后,沈执就知道自己这辈子都蹦不出他的五指山了,一见谢陵鸡儿就梆硬。 脖颈被一只手握住,往后一扬,整个人跟爬山似的上下颠簸,如今天气正热,挥汗如雨,额发湿漉漉地黏在脸上,眸子蒙着一层淡淡的水雾,在情谷欠地催促下,双靥通红,眼波流转间流露出几分浑然天成的媚态。 谢陵爱死他这种欲仙欲死的表情了,更加强横地占有他,征服他,将他的皮肉一寸寸地磨成软泥,恨不得一口一口地吞吃入腹。 沈执觉得自己早晚要死在谢陵的手里,两腿抖如筛糠,如果不是谢陵伸手扶着,估计早就掉地上了。 很久之后,他才单手掩面,咳嗽起来:“中书令大人,够了吧?这样行了吧?不带这么玩的。” “不行,”谢陵冷血到令人发指,当即拒绝了,并且态度十分恶劣,似乎觉得他聒噪,捂住他的嘴,“别说 话。” 沈执:“呜呜呜。” 你个鳖孙儿。 他突然想起今日跟宁王世子去那种下三滥的风月场所逛荡,虽然极力不让自己去看,可还是能想象出一些零星的画面,比如现在。 有过了很久,谢陵才问:“怎么想起来去那儿的?实在推不掉么?宁王世子很明显想坑害你,你也察觉不出来么?” “察觉出来了,又有什么用?你也说了,他是世子,我同他对着干,岂不是以卵击石?”沈执甚郁闷道:“我可没那么傻,不能让人抓我把柄,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但不好往谢家门楣上抹黑。” 他想求饶又不敢太放肆,把脸埋在谢陵肩头,身子紧紧绷成优美的弧度,他稍微挣扎了一下,结果卵用没有。 不愧是谢陵,实在太谢陵了,他如果不去血战沙场,保家卫国,实在太可惜了。 几乎快把沈执逼哭了,浑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勉强挂在谢陵身上,才不至于从书案上跌下来。两腿抖得仿佛秋风中的残叶,再这样下去,明天怕是去不了巡防营了。 旷一天值要挨二十军棍的,回头把皮肉打残了,谢陵要是兴致来了,趁他伤痛的时候,搞点啥花样出来,那滋味简直了。 越想沈执越难过,越想越委屈。平常官员们迎来送往的应酬,也不缺美人相伴,多的是达官贵人把女儿往谢陵怀里塞。自己一直安分守己,从未吃过半分闲醋。 怎么就去了一趟青楼,连个小倌的手都没牵,回来就被扒了衣服,按坐在书案上疯狂。 谢陵太疯了,什么事都敢干,好像永远没有节制,永远不知道累,不管身上多黏,也不管沈执满脸大汗,眼泪汪汪,照样持续狂躁。连沈执都自愧不如。 简直像疯狗一样。 很久之后,谢陵亲了亲他的眼睛,低声道:“阿执的嘴硬,可身体永远那么诚实,看来以后哥哥得想办法,好好收拾收拾你这张小嘴。” 沈执欲哭无泪,偏过身去,开始自我反省。 他实在想不明白,谢陵到底是怎么了,三年前谢陵从没有表现出对男人有一丝一毫的兴趣,别说是男人了,连女人的手都没碰过一下。 怎么三年之后,突然出息了,长本事了,拱 白菜拱到自己家了,常言道兔子不吃窝边草,谢陵倒好,把窝边草啃秃了罢。 这要是甩锅身体有疾上,鬼都不信。明明是自己身体更差啊,满身陈年旧伤,几乎要了半条命,谢陵刚一回京,罚他跪在大雪地里,门外的青砖硬得跟铁样,膝盖跪在上面,滋味简直了。 沈执犹记得当时谢陵披着大氅,手里攥着小手炉,半倚在门前望着他,自己却连个撑伞的人都没有,跪得身体僵硬,小脸青紫,跪到生不如死,一身薄衫在大雪中瑟瑟发抖。 一个人置身在茫茫天地间,孤独得像是街头的流浪狗,没有任何人可怜他,甚至想照他身上踹一脚。当时,沈执其实一心求死,对活着没啥指望和盼头。 那会儿谢陵也不肯饶他的,跪完雪地,晚上又在谢陵床前跪了一整晚。肚子里空荡荡的,饿得胃抽搐着疼。 谢陵大汗淋漓,还未同沈执分离,因为沈执的不专心,微感不乐,从旁低声询问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不高兴了?弄疼你了?说话,别闷葫芦。” “没有,我只是在想,哥哥明明知道我最怕冷了,当初是怎么忍心罚我跪在大雪地里。”沈执哑着声儿道:“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发现,阿执也不是那么的忘恩负义,或者说,你曾经错怪过我了,你会后悔么?” “我现在已经后悔了,所以尽我所能的弥补。”谢陵如此道。 沈执老脸通红,面对面望着谢陵,更觉得有压迫感,甚至觉得谢陵的回答太搪塞了,怎么不深思熟虑一下再回答。 于是便道:“你想好了再说话,感觉像是在搪塞我,我就是那么好搪塞的人吗?” 谢陵很认真地想了一下,才道:“我现在已经后悔了,所以想要弥补你。” 沈执:“……” 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觉得挺敷衍的。 在外人看来,自己好像很得谢陵宠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求何不得。可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有的东西求不得,有的人爱不得。 想来情爱这种东西呢,天生就是误人子弟的,就跟求神拜佛一样一样的,你只管跪下来叩拜,每天三柱香,虔诚祈祷,可别指望神明能事事如你所愿。 赌赢了,那是皆大欢喜 ,赌输了,注定肝肠寸断。 沈执估摸着像谢陵这样脾气的精明人,这辈子都不知道啥叫肝肠寸断,也就是说,到了最后黯然神伤的还是自己,也只有自己这个傻孩子。 “在想什么?想这么入迷,你不会在想,怎么杀我吧?”谢陵半开玩笑地逗他,“这辈子别想了,你玩不过我的。” “不是啊,哥哥,我怎么可能想这鬼玩意儿?”沈执大声喊冤,“难道我不想多活几年的?” 谢陵:“嗯哼,所以呢?” “所以,哥哥,我认错还不行么?我真的不找别人!我每天在你这里,早就被榨成黄瓜干了,一点精力都没有了!哪能去找别人啊!真的,我要是骗你,就让我不得好死,还不成么?” “聒噪,”谢陵直接将他的喋喋不休的小嘴堵住,笑意吟吟道:“我想什么时候做,怎么做,做几次,在哪里做,何须你多嘴?阿执,是不是我平时收拾你收拾得太轻了,你现在惯会跟为兄讨价还价。” 沈执憋得小脸通红:“呜呜呜!” 两手轻轻捶打着谢陵的肩膀,被谢陵一手攥住,顺势绕到了沈执的背后,“来,打啊,继续打,你不是会自残么,来,打个给我瞧瞧。” 沈执都快被逼哭了,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这么丢人现眼过。他的确会自残,以前为了报复,用刀子往手臂上扎,往树干上猛撞,自扇耳光,什么蠢事坏事恶事,那些难以启齿,羞于见人,又永远无法释怀的事情,全部都经历了。 可现如今,谢陵抓住他的手腕,让他自己打……咳咳咳,这怎么能行? 眼泪珠子簌簌落了下来,糊了满脸。委屈得跟什么似的,可就是不说,自己死咬着牙忍着。 谢陵盯着他沉默了片刻,暗暗叹了口气,终是舍不得再逼他了,耳语道:“阿执,你记住了,以后无论你在哪儿,身处何地,都不要再自残了。哥哥知道你有时候控制不了自己,哥哥会帮你的。” 沈执泪眼婆娑,合不拢嘴,只能昂着脸,很可怜的样子,谢陵放过了他,抬袖擦了擦他的唇,轻声道:“今天就到这里罢,元殊是故意带你逛青楼的,他知晓谢家家风正,估摸着是想让我罚你一顿。那小倌儿的事,你 就别管了,沈墨轩会替你摆平,至于元殊,他如今就是个质子,若是不知收敛,迟早要死。” “原来你都知道!!!那你还这么欺负我!你混蛋!” 沈执气呼呼的,搞半天谢陵什么都知道,害他方才慌死了,都没敢动,现在回想起来好亏啊! 今晚实在太伤风败俗了!他恨不得一口咬死谢陵,整个世界才清净了。 谢陵不知沈执的心理活动,慢条斯理地穿衣服,见他咬着牙,特别像小狼狗,好笑道:“怎么了,哥哥睡弟弟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是我养大的,我用着也安心。再说了,顺便帮你治一治自残的毛病,不也挺好的?” 沈执简直一口老血喷他脸上,哪有这么给人治病的?明摆着就是想戏弄他的,还把借口找得如此冠冕堂堂,简直太无耻了! 气得他当即就蹦下了书案,结果疯狂一晚的代价就是,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给谢陵跪下了。 谢陵往旁边挪了一步,不受他这么大的礼,笑弯了腰地去扶他:“我说沈公子,你有几斤几两不用我说了罢?你该不会觉得你给我跪下了,我明晚就放过你了?想都不要想,今晚先吊着,明晚再来。你不是总说哥哥不爱你么,现如今足够爱你了罢?” 沈执一听,不仅觉得双腿抽搐,连眼前都发黑了,他借着力,缓缓爬起来,半死不活地说:“那……那还是给我炖点汤罢,先补一补,我真的没劲儿了啊,哎呦呦,腰疼腿酸,我不管,你必须给我揉揉腰。” 谢陵哈哈大笑,觉得沈执可爱极了,简直就是世界上最最最可爱的人了。甚至觉得,怎么会有人对这么可爱的小阿执下得去狠手。 明明就软萌得让人恨不得双手捧着。谢陵也愿意当个辛勤点的园丁,日日给他浇点雨露,施施肥,松松土,不厌其烦地开垦田地。用爱和热情去温暖小可怜的心。 沈执可就没他这么高的格调,也想不出什么园丁,雨露啊,他只想到一句话:没有犁坏的地,只有累死的老黄牛。 他倒要看看谢陵什、么、时、候、死!!! 结果谢陵又道:“若是被我知道,你同皇室中人有任何瓜葛,我一定亲手弄死你。” 沈执大声喊冤:“中书令大人啊,我现在已经快死啦!” 作者有话要说:阿执qwq:你这个混蛋,你就尽管欺负我罢!你看我还有多少年可活! 第47章 讲故事,哄睡觉 “来, 起来喝点补药,大夫说你身体虚,需要好好补一补。”谢陵端着碗药膳,碗里呼呼冒着热气, 仔细用勺子轻轻荡了荡,抬眸笑道:“我从未见过有哪位武将比你更虚弱的,难道是我没给你饭吃么?” 沈执扶着腰, 勉强坐起身来, 拢起衣衫生闷气,小声嘟囔:“我也没见过有谁比你更不节制的,中书令大人对我真是一点都不客气,我今年也才十七岁, 你这么欺负我,一点负罪感都没有么?” 他不知道要怎么跟谢陵说才好, 即便不是日日夜夜行这种共赴巫山之事,自己的身子骨也坚持不了多久了啊。 当年元瑾那一场惨绝人寰的欺辱, 加上三年生不如死的囚禁, 甚至是在大理寺受的半个刑, 一点一滴加起来,足够汇聚成汪洋大海。 一条命说重可重,说轻可轻,什么时候一口气提不上来,说没就没了。 可谢陵还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沈执顶顶讨厌生啊死啊的,仿佛自己不说, 就永远不会死了一样。 谢陵道:“我也不知为何,一见你就跟疯魔了一般,算我错了罢,来,喝一口。”将勺子凑近沈执唇边,轻声哄劝,“多喝一点,你休息休息,你我的日子还长,不急于一时。” 沈执老实地喝了几口,觉得舌尖有点苦,但又不好意思跟谢陵说,怕他笑话自己娇气,一直抬眸对他眨着眼睛。 谢陵了然,跟变戏法一样,将一枚圆溜溜的梅子糖塞他嘴里,笑道:“尝尝,听说这个挺甜的。” 沈执的腮帮子撑得鼓鼓的,吸了吸酸涩的鼻子,感觉生活美好的很不真实,生怕稍瞬即逝了,于是抬手扯紧谢陵的衣袖,不愿让他走。 “我不走,”谢陵攥着他的手,轻轻啄了一下,“阿执,宁王世子约莫是想引我出面,我不肯应他,他便把主意打你身上了。宁王同我祖父素有恩怨,我谢家同宁王府十代不结亲家,不结友邻,不同堂共事,但凡与宁王府有关的人或事,我都很厌恶。” 他眸色阴郁,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沈执,仿佛要在他的面容上发现任何一丝破绽。 沈执攥紧拳头,紧张得喉结颤了一下,很勉强 地笑道:“我不是宁王府的人。” 谢陵笑道:“我有说过你是么?” 沈执心里咯噔了一下,立马觉得自己被谢陵摆了一道,正准备用三寸不烂之舌替自己辩解时,谢陵又道:“无妨,凡事都有个例外,你便是。” 沈执:“……” 他现在有点糊涂,不知道谢陵到底把他当成啥,弟弟,情人,宠臣,还是个低贱的暖床奴隶。 说是两情相悦的爱,好像又不是,每一次都是谢陵强迫他开头,然后自己小意迎合结尾。并不讨厌这种感觉,但又很怕突然之间就失去了。 他甚至觉得,自己如果真的只是个普通人该有多好啊。不能决定如何生,最起码有选择死的权利。而不是像现在,生死都由不得自己。 沈执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很想把一身血肉全部都还给皇室。然后再同谢陵相亲相爱,共度余生。 就想求个拥有谢陵的未来,怎么这么难呢。 许久之后,谢陵才又道:“睡觉罢,你今晚也累了,如果真的不舒服,一定要跟哥哥说,知道么?” 沈执眨巴眨巴眼睛:“跟你说有啥用?难道我说了,你就能饶我了?”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我……”沈执突然哑言,想了想,又勉强笑道:“算了,就这样吧,你跟我,就这样吧,挺好的。在外我们是兄弟,在内我们俩,咳咳咳,你救了我一命,想把我怎样都行。事已至此了,我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了。” 谢陵低声笑:“我也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了。阿执,你害我疯魔至此,又无甚好赔给我的,就用你此生相赔,我以命奉陪到底。” 沈执神色略显迷茫,总觉得像谢陵这种精明,且工于算计的权臣,绝不应该说出“以命奉陪到底”这种话,可他却偏偏说了,而且还满脸温柔。 这种温柔,自己曾经在元祁身上真真切切地看见过,那时元祁摸着他的头发,含笑着道:“阿则啊,你看这个江山现在全握在皇兄的手里,倘若有一天你亲手诛杀了宁王一干人等,包括谢陵,皇兄就赐你皇姓,让你永远留在朕的身边。” 可元祁最终还是食言了,赐了他满身伤痛,以及无尽的苦楚。就因为他曾经选择挡在谢陵的前 面,与整个皇室为敌,仅此而已。 时至今日,但凡有人跟他说:“别怕,有我在。”他都能抱着对方大哭一场。 他早就为谢陵疯魔了,如今已经三年过去了。 “哎呀,吃喝玩乐有什么不好,为什么要吃爱情的苦。”沈执觉得脑壳痛,单手捏了捏眉心,叹道:“情爱这种东西,害人不浅啊,害人不浅,谁碰要谁命,谁先动情谁先输。若是可以啊,我希望时间倒流,你我重来一次,我再也不要遇见你。” “你认真的么?”谢陵将人圈怀里,半倚着翻看手里的书,语气淡淡道:“若是重来一次,谁愿意遇见你啊,沈公子,你害我还害得不够惨么,稍微换个人,早把你整治死了,趁着我对你情浓时,想提什么要求尽管提,若是哪日情分尽了,恐怕没有那么好商量了。” “切,一拍两散就一拍两散,以为我离开了你,就活不成了么?没准我活得比现在更好!”沈执躺他怀里,眼巴巴地瞅着谢陵手里的书,看上面花里胡哨的,也不知道画的啥玩意儿,遂道:“这是个啥?” “让霜七去买的,也不知道他买的什么东西,他的品味一向让人不敢苟同,听说别人家大人哄小孩子睡觉,都看这个哄的。”谢陵略感头痛似的,将人往被窝里推了推,“你躺好,哥哥讲故事给你听。” 沈执:“……” 此人怕不是有病?当他是三岁小孩儿,睡觉还要听故事? “好啊!”沈执欣然答应,然后乖乖巧巧地缩被窝里了。 元殊同沈执还没有完,第二天直接来巡防营了。 沈执昨夜听谢陵讲故事,越听越精神,一直到很晚才睡,上午在帐篷里歇了会儿,下午好不容易缓过来,就听人说宁王世子和良王殿下查岗来了。 沈执当时心里一句“我干你全家”,差点没粗俗地脱口而出。也幸好没脱口而出,否则连自己也骂上了。 巡防营本就归良王殿下管辖,元瑾来这巡查并不奇怪,反而是元殊,闲得没事非来凑个热闹。 不仅如此,还不知从哪儿寻来了一匹雪狼,喊了好多人前去围观,沈执原本不愿意去,又怕落人口实,回头给谢陵惹麻烦,于是便跟着其他人一道儿去了。 他人一到那才发现,顾青辞那傻孩子也在。 不仅在,还颤巍巍地站在铁笼子旁边,里面正关着那匹雪狼。 沈执蹙眉,约莫是曾经被囚禁太久了,很不喜欢铁笼子之类的东西,更加厌恶这么多人围观。 他甚至觉得元瑾的神色不对劲儿,嘲讽和轻视糅合在一起,让人心里很不舒服。 尤其是元瑾对着雪狼挥了一下鞭子,当即将雪狼抽得在铁笼子里乱窜,露出满口猩红的獠牙。就像是自己曾经那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沈执攥紧了拳头。 “顾青辞,你过来!”沈执先是对着二人拱手见礼,这才对着顾青辞招手。 顾青辞俊脸煞白,一见沈执冲自己招手,赶紧往他跟前去,谁料元瑾从旁一把将他拽住,笑道:“走这么急作甚?还有好戏没开场呢!” 沈执不悦,上前一步道:“良王殿下,如果你要玩,满场很多人都可以陪你一起玩,可顾青辞既不是巡防营的人,也不通武功,你没见他怕得发抖么?” 元瑾脸上流露出惊讶的神色,侧眸瞥了一眼顾青辞,笑道:“本王还真没看出来,本王听宁王世子说,这雪狼生性凶猛,食山巅雪莲为生,同寻常的野狼不同,本王今日想知道,到底有什么不同法。” 顿了顿,他拍了拍顾青辞的肩膀,“你去拿雪莲喂与雪狼吃,本王倒是要瞧一瞧,这狼到底吃什么长大的!”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元瑾嘲弄的目光落在沈执身上,仿佛在暗讽他此前像个畜牲似的,被人关在笼子里。 沈执暗暗攥紧了拳头,因为牙齿咬得太紧,连五官都稍显狰狞。 元殊满脸笑容,既没附和,也没阻止,静静观望着场上。 顾青辞原本就怕得很,眼下又被元瑾逼迫着喂雪狼,眼眶都红了,他抬眸望着沈执,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犹豫了好久,才敢凑近笼子。 可才凑近几步,那雪狼忽然扑在笼子上,将笼子震得哐当乱响,不知怎么就震开了锁链,冲着顾青辞飞扑而来。 这要是被雪狼咬住,当场就能要了顾青辞的命! 来不及多加思考,沈执一个飞身,抱着顾青辞原地滚了几圈,那雪狼扑了个空,调头又往元瑾身上 扑。 元瑾的武功远远不如沈执,又没料到雪狼会突然冲出来,整个吓傻了一样呆站着,幸好元殊从旁拉了一把,一掌将雪狼击退,这才救了元瑾一命。 同样大松口气的还有沈执,他将要起身,忽觉后背生疼,这才察觉自己被狼爪挠了一下,强忍着疼,将顾青辞扶了起来,哪料那雪狼扑不到人,又转过来往这边扑。 场上登时乱成一团,好多人大喊着保护良王殿下和宁王世子,纷纷涌了上来,十几个侍卫七手八脚地提剑乱砍。 被雪狼一爪子将人刨得稀烂,顾青辞当场吐了出来,拽着沈执的衣袖,声音发颤:“怎么办,要是伤到了王爷和世子,在场的所有人都要跟着遭殃!”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宰了它!” 沈执深呼口气,心里打了点小算盘,一把将顾青辞往人窝里推,抽出长剑就冲了上前。他武功不俗,又不惧痛,一剑砍断了雪狼的一只前爪,鲜血登时狂喷出来。 见雪狼吃痛地撞了过来,顺势在半空中翻了个身,脚尖踩在雪狼背上,一剑自脖颈刺了下去,雪狼哀嚎一声,挣扎了一下就没气了,鲜血流了一地。 沈执顺势倒飞出去,故意将伤口蹭得血肉模糊,故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惨叫。 元瑾惊魂未定,缓了很久才缓过来神,第一句话并不是答谢沈执的救命之恩,而是问罪道:“大胆沈执!这可是宁王世子最宝贝的雪狼,岂容你随便斩杀!该当何罪!” 立马引起很多人的侧目,元殊偏头,略带玩味儿地瞥他一眼。 沈执暗笑,因为方才动作大,后背的伤口撕扯开来,他疼得抽着冷气笑道:“王爷说话太可笑了,今日若不是我斩杀了雪狼,王爷怕是要凶多吉少!想要个交代是吧,我给你个交代!顾青辞!” “我……我在!”顾青辞颤巍巍地举起了手。 “去,骑马去衙门找我哥哥过来!就说……就说……”沈执略想了一下,抽着冷气道:“就说我受伤了,他要是再不来,我就死了!” 顾青辞点头,小跑着下去:“好,我这就去喊中书令大人过来!” “不准去,回来!”元瑾将人拦住,心知今日是自己不占理,谢陵又是那种极护短,又 不讲情面的人,眼下人这么多,万一闹到皇上面前,自己定然没有好果子吃。 即便皇兄会在人前袒护自己,可关乎皇室的颜面,恐怕能当场赏他两个耳光。这般想来,元瑾深吸口气,勉强笑道:“误会,误会,中书令大人日理万机,哪有这闲工夫来巡防营,本王看不如这样吧,你今日只要向宁王世子下跪道歉,这事就算过去了。” 说完,元瑾又偏头问元殊:“世子意下如何?” 元殊笑道:“我无所谓,怎么样都行,但凭王爷安排。”俨然一副坐山观虎斗的架势。 沈执磨着后槽牙,余光瞥见侍卫们拦着顾青辞,不准他走,一时间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心想,天底下怎么会有元瑾这种蠢出升天的人,众目睽睽之下仗势欺人,颠倒黑白,且不说落人口实,惹文武百官非议,也不想想谢陵在朝堂上是什么身份。 欺负一个沈执并不算什么,可这么明晃晃地打谢陵的脸,天底下还没有几个人敢这么干。就连元祁都对谢陵有几分忌惮,更何况是个不成器的小王爷。 正当众人迟疑间,忽闻远处传来一声:“好热闹啊,让本官也来看看,这是什么鬼热闹!” 沈执一听,面色忽然一喜,随着众人的目光寻去,果见谢陵单手束在背后,正往这边望来,身边立着的正是戚将军。 “哥哥!”沈执捂着肩胛处的伤口,小跑着上前,一下扑谢陵怀里,“哥哥,你怎么才来?我差点就见不到哥哥了!” “怎么回事?受伤了?”谢陵眸色一深,见沈执后背衣衫破碎,一道深可见骨的爪印横在上面,小脸汗津津地惨白,眉头都蹙了起来。 再往旁边一扫,顾青辞不知何时已经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大声呼痛:“中书令大人,救命啊!” 戚将军察觉到谢陵的怒气,又见良王和宁王世子站在一处儿,地上倒了一匹雪狼,还有不幸身死的侍卫,当即便怒道:“发生了何事?哪里来的雪狼?” 元瑾惊魂未定,缓了缓神,心知朝中分文武官,文官以谢陵,沈墨轩之流为首,武将怕是要属这位戚将军了。 寻常就连皇兄都要给戚将军几分薄面,更何况是自己。他心知闯了祸,生 怕传到皇兄耳中,当即便道:“都是一场误会,这雪狼乃是宁王世子的爱宠,本想让大家都开开眼界,没想到被它跑了出来,这才误伤了人。” 顿了顿,元瑾又同元殊道:“世子,你说呢?” 元殊笑容不减,自谢陵来了之后,便主动离元瑾远了些,闻言便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元瑾恼了,直言不讳道:“那雪狼还是你的爱宠!你怎么能说不知道?” 元殊道:“的确是我之物不假,可我也没让王爷带出来,更没让它伤人啊。” 沈执见元殊又开始挑拨事端了,眉头不由一蹙,更觉得此人不是个好人,于是便同谢陵道:“此事怪我,早知道畜牲野性难驯,就不该接近,畜生就是畜生,哪怕是我救了他,也不过是农夫与蛇,自找麻烦。” 元瑾怒道:“沈执!你骂谁畜生!” 沈执好笑道:“殿下,臣当然是骂雪狼,请殿下不要众目睽睽之下曲解臣的意思。谢家家风向来雅正,臣在外不能丢了祖上颜面,更不能丢了我哥哥的颜面。” 言下之意,就是骂你,你有本事就拐弯抹角骂回来,看你回去怎么跟元祁交代。 元瑾本就沉不住气,又不是沈执的对手,眼下元殊还挑唆事端,当真是骑虎难下。 元殊暗暗摇了摇头,心道良王还是太嫩了点,遇事不够冷静,不如沈执机敏,略一思忖,便主动打圆场道:“好了,好了,都是一场误会,良王殿下原也是无心之失,那雪狼本就野性难驯,今日沈大人英勇,救驾有功。皇上又一向疼宠良王,定然会好生嘉奖。” 谢陵道:“良王殿下尊贵,但舍弟也不是草芥。”说着,他缓步上前,抽下侍卫腰上的长剑,一剑剜了雪狼的牙齿,用剑尖挑着送至二人面前,“到底是宁王世子的爱宠,请收下罢。” 元殊笑容不减,只是眸色深了,元瑾见这狼牙血淋淋的,还有残肉裹在上面,吓得脸色一白,险些当场吐出来。 忙不迭地往后一躲,元殊单指将剑尖挑开,略拱了拱手,笑道:“今日受教了,来日必然登门拜访,告辞!” 宁王世子一走,元瑾更是孤立无援,眼见谢陵神色不善,赶紧找个由头跑了。 戚将军吩咐侍卫将场上收拾干净,这才同谢陵道:“贤侄莫气,先带沈执回去休息几天,剩下的事情,便包在老夫身上了。必然不叫你们受了这委屈!” 谢陵道了谢,扶着沈执回府。 待元祁得知此事时,当场大发雷霆,先是安抚了戚将军,之后命夏司出宫将元瑾提来。 元瑾出了巡防营之后,就一直躲在府中不敢出来,直到被人按跪在勤政殿门口,这才缓过神来,知晓闯了大祸,也不敢出声讨饶。 足足在外跪了两个多时辰,从白天跪到了晚上,期间皇后娘娘来过一次,冷嘲热讽了一番。 自从上回春闱泄题案,牵扯到了尚书府之后,皇后娘娘同元瑾之间的叔嫂关系,算是彻底决裂了。非但没有求情,反而火上浇油了一把。 元祁好不容易才将戚将军安抚住,捏着绞痛的眉心,皇后还在旁喋喋不休,更觉得烦躁,忽然推了书案上的公文,大步流星地往殿外走,一脚将元瑾踹倒,厉声呵道:“鞭子呢,拿来!” 元瑾跪了两个多时辰,又挨了一脚,当即就摔倒在地,一听闻皇兄要鞭子,更是满脸惊恐。 皇后亦步亦趋地跟了出来,从旁温声道:“皇上是说那根马鞭吗?臣妾今日见上面落了灰尘,便让宫人拿下去清洗了,这会儿应该洗好了。” 元瑾恨得牙根痒痒,鞭子原本就极厉害了,再淋上水,一鞭子下来,必然就是一道血印。他只见过皇兄拿鞭子抽沈执,从来没有受过此等酷刑,几乎吓懵了。 元祁接过水淋淋的鞭子,面色冷冽地指着他道:“跪好!” 元瑾才一跪好,一鞭子破空抽了上来,从肩背一直席卷至臀腿,当场将官服撕开一条口子,鲜血汩汩往外冒,他疼得惨叫一声,从未受过这种疼,立马摔趴下去,忙不迭地扯住元祁的衣角。 “皇兄,皇兄!臣弟知错了,皇兄!别打了,臣弟真的知错了!” 元祁方才那一鞭不过用了四成力,而且只抽了一鞭,元瑾便要痛哭流涕地讨饶。他此前抽沈执,每次都是十成力,动辄就是上百鞭,也未见沈执痛哭流涕地讨饶。 同胞兄弟,一般年岁,怎么就差这么多! 当即更觉得心烦意乱,用鞭子指着元瑾的脸,呵斥道:“住口!还有脸哭!做出了这种蠢事,还敢求饶!简直放肆!” 作者有话要说:阿执和谢陵身体都不太好,阿执是被打出来的,谢陵算是被打加长年累月对沈执的思念所致,这个不会成为虐点,放心好啦。好好调养,三年抱俩 即便要死,也不是阿执死,元瑾去领盒饭就行啦。 元祁:明明是双生子,怎么差别这么大!!!!我狠起来连元瑾都打! 第48章 我不会哄人的啊 说着, 又并列在元瑾的臀腿上抽了数下,可每一下都收了力道,远比打沈执轻了不知道多少倍。 可光是这种程度,元瑾已经受不住了, 直接趴在了地上,后背血淋淋的,疼得气都喘不上来了, 扒着元祁的衣袖道:“皇兄, 是元殊,是元殊,我上了他的当!” “你要是不跟元殊混在一起,他能拿当给你上?他怎么不去害沈执, 怎么偏偏害你?” 元瑾道:“是元殊和沈执勾结谋逆,一起陷害我啊, 皇兄!” “住口!”极其狠辣的一鞭破空席卷而来,生生犁出一条血口, 元瑾如同濒临死亡的鱼儿, 猛然窜了一下, 又重重趴了下去,再也动弹不得了,元祁怒呵:“想清楚了再说话!祸从口出的道理,难道还要朕教你?” 且不说眼下众目睽睽,任何消息都传得快,就拿此次召元殊入京,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元祁是将他当个质子拿捏,可这并不意味着可以堂而皇之地说出来。 元瑾寻常口无遮拦倒也罢了,眼下正在风口浪尖上,仍旧不知道悔改,但凡跪着好生挨罚,元祁也不至于发这么大的火。 皇后冷眼旁观,甚至从旁火上浇油:“良王殿下这话可不能乱说,咱们皇上礼待宁王府,天下皆知。这回召宁王世子入京,一为其久不入京,特来述职,二来,宁王世子今年二十四,尚未婚配,皇上体恤,意欲在京城贵女中挑出一个拔尖儿的赐于世子,偏偏王爷误解皇上的苦心。传扬出去落人口实不说,宁王府要如何想?岂不是给皇室一族面上抹黑,让宁王和皇上心里不痛快?如此一来,岂不是要生了嫌隙?” 元瑾咬紧牙关,越发觉得元殊同沈执早就勾结在了一起,没准又是沈执靠一身皮肉换来的交情,众目睽睽之下,堂堂王爷受此大辱,又被皇后冷言冷语暗嘲了几句,一口闷血呕了出来。 元祁并不体恤他的辛苦,甚至觉得是应该好好教训教训元瑾了,否则不知他日后还能惹出多大的祸事。 若是被人抓了把柄,天王老子都护不住他,可不是次次都能这么走运的。手底下原本轻了力道,又重新重了回去。 惨叫声也渐 渐熄了,左右的宫人连大气都不敢喘,见状纷纷跪倒,各个战战兢兢的。 元祁终是疼他的,丢了鞭子同夏司道:“把王爷抬到朕的寝宫,请太医去处理伤口,快去。” 说完,头也不回地入了勤政殿。一直到夜很深了,才去探望元瑾。 太医说伤势不重,休养几天便好了。元祁点头,抬手让众人下去,见元瑾趴在床上,小脸汗津津的,又想起他做的蠢事,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心疼。 想起夏司言,沈执被雪狼刨了一爪子,似乎受伤很重,当场就在地上翻滚,惨叫声响彻云霄,又想起沈执此人要强且隐忍,若非疼得受不住了,怎会在众目睽睽之下,那般狼狈的在地上翻滚。听说,受伤的还不止沈执一人,还有顾青辞。 户部尚书今日都快把衙门挖了个底朝天,找死都没找到人,听闻顾青辞被良王带走了,明面上没说什么,转个头的工夫,消息就传到御史台了。 若说这些官员之间没有勾结,谁信?可若说勾结了,谢陵哪来的这么大本事,竟然连御史台都能搬动? 便更觉得元瑾可气,但终究没舍得再罚。 招来夏司出宫办事,待天色黑透了,人才回来。 夏司道:“皇上,已经将圣旨送去了,中书令大人似乎很不高兴,圣旨虽接了,但连客套话都不愿多言,将属下婉言赶出来了。” 元祁翻看着手上的密函,闻言冷笑道:“不高兴便不高兴罢,朕这么大张旗鼓地责罚了阿瑾,若还消不了谢陵这口闷气,那便让他生着吧!将这些东西想方设法传到谢府,务必让谢陵看见。” 夏司双手接过,微微迟疑片刻,才道:“皇上,谢陵此人城府颇深,小主子的身份一旦暴露,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不如先将小主子安抚住,再想其他的办法罢?” “你懂什么,阿则不是喜欢他么?朕便让他知道,什么是人间烈狱。不仅朕心狠手辣,谢陵只会比朕更狠!”元祁语气冷冽,眸子阴寒,“朕倒要好好看看,谢陵能为他做到何种地步!去办!” 夏司自知劝不动,也便不再多言。 谢陵将沈执带回府中,原是要请大夫,结果沈执说什么都不肯,腻腻歪歪地说让哥哥处理。 谢陵也愿意纵着他,帮忙处理了一下,听闻宫里传了圣旨,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闻圣旨上面嘉奖沈执救驾有功,要升他为正四品中郎将,也在意料之中。不悲不喜,神色淡然。 沈执拢起衣衫,微微喘了口气,笑道:“哥哥简直就是及时雨,你今日若是不来,估摸着这事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这伤就白受了。正四品中郎将虽然官位不高,但最起码以后能跟哥哥一起上早朝了。以后哥哥在文官中排第几,我就要在武将中排第几。总归不会给你丢脸。” 谢陵道:“所以,今日你这伤是故意弄的?” “嗯,当然,一匹雪狼而已,以我的身手,哪有那么容易受伤。只不过我见顾青辞吓得厉害,就想着顺水推舟,看看能不能绝处逢生。”沈执露出一抹小得意,“我就猜到宁王世子不会偏帮良王的,宁王府跟皇上不合已久,又不是啥秘密。这回皇上急召宁王世子入京,把人家世子当质子拿捏,保不齐宁王多憋火呢,就差一把火就烧升天了。我赌一百两银子,皇上肯定饶不了良王!不是抽鞭子,就是传廷杖,二十起步罢,最多四十,打狠了,他舍不得,打轻了,他不解气。” “你倒是挺了解皇上的,”谢陵蹙眉,语气淡淡的,“我不喜欢你用这种手段达成目的。在我看来,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而且,你一直在别人局里,受人掣肘,还浑然不觉。” 沈执狡辩道:“怎么能这般理解?若今日受伤的是顾青辞,就他那样,肯定当场就没命了。只有真的见血了,闹出人命了,惹你发怒了,才能把事情闹大。这是我设的局,何人掣肘我了?” 顿了顿,他往谢陵肩膀上撞了撞,“别生气嘛,我下回提前通知你,还不行么?事发突然,全靠我临场发挥。” 谢陵将人推开,沉声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今日倘若是宁王世子设的局,而你又阴差阳错救了良王,旁人会怎么看待你?我又会怎么想?” 沈执愣了愣。 倘若真是如此,那自己此番在外人眼里,怕是同宁王世子狼狈为奸,故意坑害良王。恐怕元家两兄弟也是这么想的,不仅如此,元祁升他官职,更是一 道催命符。 首先,沈执本来就不是宁王的暗探,宁王世子怎会容许他在外打着宁王的旗号招摇过市。经此一事,怕是将谢陵拉下水,旁人只会觉得谢家同宁王府还有勾结。 其次,元祁升他为四品中郎将,往后沈执便在戚将军手下做事,若想再往上爬,势必将戚将军先拉下来。戚将军是谢陵的长辈,沈执怎能下此毒手? 最后,谢陵岂不是要误会自己心居叵测,同元殊早就有所勾结?所以,这其实就是局中局,自己设局自己跳,原本以为抢占了先机,没曾想更厉害的在后面等着! 仅仅这么一瞬间,沈执那点小得意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抬眸小心翼翼地望着谢陵,见他阴沉着脸,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又觉得手心发麻,很久之后,才低声道:“我没得选,当时脑子一热,就这么做了。我……我是想救顾青辞,然后顺手坑良王一道。” “你本可以躲开此局,据我所知,良王为难的人是顾青辞,而非你。”谢陵语气平静,“而且顾青辞也在帮你,见我来了,他立马躺下了,还求我救他,把错都往良王头顶扣,你且想想,日后皇上会不会放过顾青辞。而且,顾青辞在户部尚书的手底下做事,倘若户部尚书向良王投诚了,顾青辞一无贵人扶持,二无父兄保驾护航,三无家室背景,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真的没想太多,我把他当朋友。”沈执微微有些懊恼,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到底年轻了,哪里想得到那么多,只好如实交代:“从小到大,我都没什么朋友,所以,我不想见死不救。” 谢陵点头道:“有情有义,正直善良。” 沈执觉得他在说反话,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感觉后背又隐隐作痛起来,思索良久才道:“我需要怎么做,哥哥才能相信我?” “你说呢?”谢陵也不为难他,凑近沈执耳畔,轻声道:“我总不能责怪你的善良,你身上有伤,我也不为难你,自己选一个方式,让我开心,这事我就替你圆上,怎么样?” 沈执脸红扑扑的,心脏狂跳,一瞬间明白了谢陵的意思。于是咬了咬下唇,细弱蚊蝇道:“那样那样,可以么?” “可 以。”谢陵欣然接受,眸色深沉,唇边勾起若有若无的笑意,“很少见你这么主动,我心甚慰。” 沈执:“……” 他咬着牙,跪起身来,颤抖着手指去解谢陵的束腰,谢陵按住他的手背,缓缓摇了摇头:“算了,你身上有伤,下次罢。我替你请两天假,你好好在府里休息,哪里也别去。回头我找大夫给你开点药膳,不许拒绝。” 沈执点头,闷闷吐了句:“元家果然没一个是好东西。” “我也这么觉得,”谢陵顺手摸了摸他的头,耳语道:“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个江山该易主了。” 待收拾完沈执之后,谢陵缓步出了红莲香榭,微风一吹,怒火渐渐散退,霜七捧着一摞密函过来,低声道:“大人,这是属下刚刚截获的,请大人过目!” 谢陵接过手,随意翻看两眼,淡淡道:“知道了,拿去烧掉。再去打探一番,今夜宁王世子在何处寻欢作乐,我去会一会。” 霜七不解道:“大人,从雁北三番五次传密函过来,可见沈执同宁王府的关系非比寻常,光是属下截获的就不少了,倘若沈执背地里用了其他方法传消息出去,恐怕大人要腹背受敌了。何不快刀斩乱麻,杀了沈执以绝后患!” 谢陵道:“你今日话太多了!” “大人!属下一心全为大人着想!沈执此人绝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简单!”霜七又道:“他今年才十七岁,哪里来的那么大本事,能在皇上眼皮底下死里逃生?若其中没有见不得人的勾当,谁会相信?” “我信,”谢陵语气甚淡,“我信他,此事与他无关,休要多言,再有下回,你自行了断罢,谢府不留以下犯上的奴才!” 待出了府门,遥见外头立着道纤瘦的身影,谢陵微一蹙眉,离得近了,才瞧见来人是谁。 顾青辞似乎在外等了很久,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想来没有谢陵的吩咐,即便身为户部侍郎,也不敢轻易踏足谢府。 此人倒也真实的傻,在外头一直站着,也不知道找人进去通传一声,若非谢陵出府有事,怕是压根撞不见顾青辞。 谢陵道:“顾大人,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去?听闻户部尚书找了你一整天,你若 有空派人递个消息去衙门。” 顾青辞一惊,转身见谢陵站在台阶上,神色阴郁,似乎还憋着火气,忙诚惶诚恐地拱手道:“下官知晓了,已经派人递了消息去,只是……只是沈兄今日为了救我而身负重伤,下官斗胆,想进府看他一眼,不知中书令大人可否应允?” 谢陵微微蹙眉,甚不喜沈执同其他人牵扯不清,尤其是生得俊秀的公子,况且,今日沈执原本可以躲过一劫,若非去救顾青辞,怎会落入宁王世子布好的局? 但也谈不上厌恶顾青辞,见他官服衣摆上沾了些灰尘和水珠,料想他从巡防营出来之后,连府都没回,直接就过来了。若是连沈执一面都未见到,倒显得自己不近人情。 于是便道:“进去吧,下回让人进去通传一声即可。阿执说你是他唯一的朋友,本官希望顾大人能担得起朋友二字,有些事情不需要本官多言了罢?” “自然,下官不才,但情义二字还是懂得的,既然沈兄拿下官当朋友,下官定然不负沈兄的真情!” 谢陵淡淡应了一声,乘马车去了。 沈执肩胛处的伤势并不算太重,跟他以前所受的伤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因此不觉得有什么,谢陵临走前让管家送了一些茶点,让他自己先吃着。 忽闻顾青辞来了,忙要下床相迎,顾青辞忙三步并两步地上前,将人拦住,话还未说口,先哽咽道:“沈兄,真的对不起,是我没用,害你受伤了,还疼不疼?大夫怎么说?要不要紧?伤到骨头了吗?” 沈执笑道:“你一下问我这么多问题,我要先回答你哪一个啊?真是的,不就是被刨了一爪子,有什么大不了的,男子汉大丈夫,流血流汗不流泪,把眼泪收起来,让人看了笑话!” 顾青辞低头擦了擦眼角,仍旧有些鼻音:“沈兄,我长这么大,除了长姐之外,只有你对我好。你虽然嘴上说没事,但肯定是很疼的,约莫要留疤了。” “哎呀,你别哭啊,我真的不会哄人啊!” 沈执哭笑不得,人生第一次交到朋友,居然蠢到不知道怎么哄,如果是个小姑娘嘛,抱起来哄哄就行了,大老爷们怎么哄啊,谢陵平时哄他的法子,就跟哄孩子差 不多的,于是学着谢陵的样子,掐了掐顾青辞的脸。 “好了好了,留疤就留疤呗,我本来就是武将,以后少不了要血战沙场的,疤痕对我来说就是家常便饭,我从小受到大,已经习惯了,不觉得疼。你就不一样啦,长得细皮白肉的,万一刨到你身上,小命都该没了,顾姐姐得多心疼你啊?” 顾青辞面色囧红,两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耳垂都红得滴血,支支吾吾道:“中书令大人也……也心疼你啊。” 沈执哈哈大笑:“小书呆子一样,我哥哥对我的心疼,跟顾姐姐对你的心疼,大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 “因为,姐姐对弟弟跟哥哥对弟弟,就是不一样,你没有哥哥,所以你不知道,当然,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懂。” 沈执稍微活动活动筋骨,感觉伤口火辣辣的,心想幸好谢陵刚才没碰他,否则身上就不止一处疼了,估摸着谢陵回头肯定要找元殊的事,自己无法干预,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啥都不懂,当个听话懂事的小男宠就好,瞎操心容易早死。 况且,像谢陵那种人,根本就不是啥好唬弄的人,沈执平时在他面前,就跟个透明人似的,自己啥心思啥想法,谢陵一猜一个准,谢陵啥心思啥想法,沈执甚少猜得清。 只有一种情况下,沈执一猜就中,那就是在床上,谢陵又是那种手段百出的行家,自己乖顺一点能少吃很多苦头。 第49章 是我薄他 顾青辞叹道:“我若是也有哥哥就好了, 这样有人再欺负我的时候,就有人替我出头了。实不相瞒,今日见中书令大人那般维护沈兄,当真令人羡慕。” 沈执道:“说你呆, 你真呆啊,天底下不是所有哥哥都配称作为哥哥的,有的人怕是连畜牲都不如。虎毒不食子呢, 他却是不知的。” 比如元祁, 别说是替自己出头了,哪怕死在元祁的面前,估计他连眼皮都不动一下地抬腿就走。甚至还要觉得晦气。 自己也是命硬,居然能在元祁手下活到十七岁, 倘若换作顾青辞,十有八九半年都撑不过就要英年早逝了。 顾青辞不解其意, 还以为沈执说的人是谢陵,遂道:“可我觉得中书令大人待你很好啊, 虽说我来京城也听说过沈兄的一些事迹, 但接触下来我发现沈兄不是他们说的那个样子。你很好, 非常好,值得别人待你好,我亦是如此的,愿坦诚待你。希望你不要嫌弃。” “……我谢谢你啊,很少有人愿意对我好,”沈执眸色黯然, 攥紧了拳头,“若活得自在,三年五年足矣,若活得不自在,修成大罗金仙也是枉然。实不相瞒,我年少时同我哥很不对付,他指东,我偏说西,虽不说相看两厌,但也蹉跎了大好年华。有些东西一旦逝去,再想挽回难如登天。是我薄他,唯有一身筋骨供他驱使,一身皮肉任他作践。” “我其实心里明白的,无论我说什么,还是做什么,我哥哥都不会再信我了。若我乖顺一点,日子就好过一点,有名有份有兄宠,活得风光恣意。若哪天他不要我了,我怕是……死无葬身之地了。”说到此处,沈执龇牙咧嘴地耸了耸肩,又笑,“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我对他再无任何要求。” “不是这样的,沈兄!不是这样的!”顾青辞霍然站起身来,攥紧沈执的双手,神色急切窘迫,大声道:“不是这样的!没有任何人要你死啊,沈兄!你要是在谢大人身边待不下去了,我可以,我……我可以保护你!我可以!” 沈执一愣:“你可以保护我?你认真的吗?”他上下打量着顾青辞瘦弱的小身板,十分怀疑。 “我认真的!哪怕是粉身碎骨,我也可以!沈兄,不不不,沈执,你听我一言,其实我……我也,我也是,那个,我同你是一类人!就是那样的,你明白的!” 沈执一头雾水:“啊?什么意思?什么一类人?我不太明白啊,喂?你抓得我手好痛,松一松呗?” 顾青辞噼里啪啦跟倒豆子似的,一下子倒出这么多,见沈执眼角的泪痣红艳艳的,喉结微微颤了一下,忽然面红耳赤地转身就跑。 “哎,顾兄!”沈执大惊失色,往窜下床,“你跑错方向了!!!回来!” “噗通。” “救命,我不会游泳啊,救命啊!” 沈执单手扶额:“你还是先保护你自己吧!” 夜沉如水,长安街边的画舫里人声鼎沸,一条湖泊点满了荷灯,管弦丝竹声清脆悦耳。 谢陵一手挑开珠帘,只见两道相互纠缠的身影落在屏风上,满屋子的烛火,破碎的呻吟声不绝于耳。虽未亲眼目睹,但也知里面战况。 青楼小倌儿多是以色侍人的货色,身段和魅惑人的手段更是一等一的,在床上扭得跟水蛇似的,一截截往上窜。满屋子都是粘腻的气味和噼里啪啦的水滴声。 他眉头略蹙,抬手轻扣房门。 “唔,公子,好似有人进来了。”甜腻的声音响起,声线虽娇,但听得出来是个男人,“啊,额,公子轻一些,奴家的腰要断了,啊!公子!!!” 元殊起身,随手将人推开,飞快地拢上衣衫,一挥衣袖,挡在门口的屏风翻倒,整间画舫立马空旷起来。先前说话的小倌儿才欢爱过,身上不着寸缕,正欲失声尖叫。 嘴才张开,半个字都未发出,就倒了鲜血,竟然是一剑封喉。鲜血登时流了一地。 “终于把中书令大人给盼来了,此处杂乱,大人请随我过来。”元殊起身,甚客气地将人往里间引,谢陵未言,缓步跟了进去。 二人对立而坐,元殊衣衫松垮,才行过事,脸色还透着一片异样的潮红,似乎并未觉得有何不妥,还笑着替谢陵斟茶:“想请中书令大人出来一叙,实在太难了,不得不以此为法,借着出来寻欢作乐的幌子,才得见大人。” 谢陵并不拆穿他风流的本质, 也不怜悯方才死去的无辜小倌儿,二人私下见面之事,必得极其隐秘。他没空同元殊饶舌,开门见山道:“宁王世子千方百计地引本官出来,该不是让本官欣赏一副活春宫罢。” 元殊笑道:“这个是副赠品,就当补偿雪狼冲撞令弟之过。可不是任何人都有机会看见我同人风流,尤其是像大人这么俊的,容易引人垂涎。” 谢陵不喜元殊的玩世不恭,更不喜这种草菅人命之事,直言不讳道:“此次世子入京,明着是皇上体恤,给世子挑选世子妃,实际上是留世子当一枚质子,世子是希望能借本官之手,摆脱眼下的困局?” “中书令大人好生聪慧,正因如此,我才向大人投诚来了。”元殊又笑,“早先听闻良王同令弟不合,今日一事,良王受罚,令弟高升,简直皆大欢喜!便是我向大人投诚的第一块敲门砖,请大人笑纳。” 谢陵冷笑:“本官竟不知元氏一族的投诚,都是这般投法,世子打得一手好算盘,借良王之手,挑拨了本官同皇上的关系,日后还想借谁之手为非作歹?” 元殊微微一笑,曲指敲着桌面,侧耳去听外头的鼓乐声,很快又正色道:“谢大人不必试探了,沈执不是宁王府的人。” 谢陵道:“本官要如何信你?” 元殊道:“信不信由你,反正沈执人在你手,要杀要剐不就是中书令大人一句话的事情?实话同你说了罢,我父王早就听闻,京城有他的眼线,一直非常震怒,明明宁王府对皇上衷心不二,如何被扣了乱党的污名?还命我无论如何,这次来京必须将沈执拿下。” “但是,”元殊抬了抬茶杯,微微一笑,“我发现沈执此人很有意思,比我之前见过的任何人都有意思,我对他很感兴趣。” 谢陵蹙眉,不喜旁人觊觎自己的枕边人,闻言冷笑道:“世子如此这般,是打算正式与本官为敌了?” “并非如此,方才所言,便是我向大人投诚的第二块敲门砖。”元殊终于敛眸,正色道:“皇上对宁王府一直颇为忌惮,此次又留我当质子,不知道哪天就要对整个宁王府下手了。据我所知,沈执应该是皇上安插在大人身边的暗探,借他之手,想让大 人对付我们宁王府,其心可诛啊。大人聪慧,应该不会坐以待毙罢?” 谢陵默然,抬眸瞥他。 元殊又道:“我知大人不会因为我的三言两语就起了造反之心,所以,我今日投诚,还有第三块敲门砖。” “愿闻其详。” 元殊笑了笑:“不知谢大人还记得当年由我父王引起的暴乱么?” “自然记得,舍弟就是在那场暴乱中走丢的。终身难忘,不需要世子提醒,此仇必报。” “哈哈哈,谢大人说话还真是直接,好罢,既然这样的话,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元殊笑容不减,自袖中掏出一封信,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信纸都发黄,上的落款赫然就是谢陵的祖父。 谢陵蹙眉:“这是?” “投诚的第三块敲门砖,如谢大人所见,一封家书。”元殊解释道:“此乃我父王当年从大人的祖父手中所得,上面的内容也早就看过了,如今终于可以将这封家书物归原主了,还请谢大人能接受在下的投诚。” 谢陵神色晦涩难懂,手指略颤抖地打开家书,仔细辨认了字迹,以及上面的谢家家印,上面内容不多,短短几行,足够交代了祖父的身后事。 元殊一直在注视着谢陵的神色,很可惜没能瞧见自己希望看见的,微感失望:“你这个人好没意思,看见这个,难道不该气得杀人,或者咆哮出来?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好生让人失望。” 谢陵将拳头攥得咯噔作响,即便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表面仍旧沉静自若,将家书叠好收进衣袖中,淡淡道:“世子的投诚,本官接受了。只要世子安分守己,不再为难本官的人,本官会想方设法将世子送回雁北。” “有谢大人这句话,简直比吃了一百颗定心丸还有用,我等你的好消息,请!”元殊高举着茶杯,作出一副请的动作。 谢陵置若罔闻,起身随意整了整衣袖,抬腿便出了画舫。 身后立马响起元殊的声音:“我此前听闻,大人的祖父逝世前留有家训,往后十代不与元氏一族通婚,不知真假?” 谢陵脚下微顿,冷笑:“是又如何?本官接受你的投诚,并非是要与你为伍,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世子且谨记,善恶到 头终有报,是非黑白在人心。” 天边忽然炸了个闷雷,沈执睡得迷迷糊糊的,被这记闷雷吓醒了,下意识摸了摸身侧,结果没摸到人,微感失落,抱着被子往墙角缩,两手捂住耳朵,强迫自己赶紧睡觉。 忽然又炸了一声,窗户轰隆一声被狂风吹开,沈执脸色苍白,刚一抬眸,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 谢陵一身玄衣立在门外,半张脸的轮廓都隐在雨夜里忽明忽暗,身上湿漉漉的,雨水顺着衣袖淋了下来。眸色阴郁。 “哥哥?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沈执忙下床,见谢陵浑身湿透了,赶紧将房门关上,点了桌上的蜡烛,光着脚在地上跑来跑去,又去端热水,又去拿手巾,还翻箱倒柜地取出一套干净衣服,催促道:“哥哥,快换身干净衣服罢,雨水急,浇在身上寒气重,回头别染了风寒。” “阿执,哥哥的身边只有你了。”谢陵攥住沈执的手,睫毛被雨水淋得湿漉漉的,眸色深邃阴郁,“你不要离开哥哥,永远陪在哥哥身边,好不好?” “谢陵,你……你怎么了?”沈执愣了一下,从未见过谢陵如此失魂落魄,他心疼得紧,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眼眶一红,忙道:“我知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但我绝不离开哥哥半步,除非你不要我了,我就自己找个没人的地方悄悄死掉。” 环住谢陵的腰,试图给他温暖:“哥哥,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会永远陪在哥哥身边,永不背叛哥哥。” 谢陵缓了口气,伸手抚摸着沈执的头发,哑着声儿道:“怎么办,现在好想要你,但你受伤了,我怕你疼。” “我不怕疼!”沈执忙道,抱得很紧了,“我不怕疼!哥哥不要找别人,我可以满足哥哥!” 他特别害怕谢陵出去找别人,赶紧踮起脚尖主动索求,笨拙得可笑,想以此让谢陵高兴。 谢陵愣了愣,低声道了句:“好阿执。” 忽然一手擒住沈执的腰,将人往床上一推,整个人就压了下来,沈执头顶一暗,两只手被谢陵一把攥紧压在头顶,身上的衣服很快就蹭掉了。 他有些害怕这样的谢陵,很紧张地望着他,外头狂风大作,乌云密布,屋里却桃色宜人,沈执肩胛上有伤,谢陵怕他疼,一直刻意避开,许是今夜心情太差,在沈执这里不断地汲取温暖,拼命地想将他揉碎融入自己的骨血中。 这样一来,就再也没有人能将两人分开了。 沈执咬着被角,浑身大汗淋漓,眼泪珠子顺着面颊淌,情到深处时,整个人抽搐起来,双腿颤得可怜至极,清瘦的腰身布满汗水,粘腻腻的,像粉白的河蚌肉。 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可谢陵仍旧不满足,食骨知髓一般,像是要将人生生做死在床上。 简直太可怕了。无法言说的疯狂,难以言表地舒爽,又参杂些许的痛苦。 可同谢陵的温柔相比,这些痛苦简直微不足道。沈执愿意为谢陵献出自己的全部,哪怕今晚死在谢陵的身下,哪怕真的气绝身亡,也在所不惜。 他的回应,可能比较笨拙,生疏,稚嫩,也可能比较缓慢,羞涩,紧张,但每一次都出至肺腑,沈执不觉得自己遭受了谢陵的玩弄,从中体验到的,全是在元祁身边无法得到的甜蜜和满足。 “谢陵,我永远都是你的人。”沈执缓慢地吐出一句,低泣道:“永远都是,从头到尾,哪怕连一根头发丝都是你的。” “阿执,如果一觉醒来,你我都还年少,那该有多好。”谢陵将脸埋在沈执的颈窝里,哑着声儿道:“我不会再外出游学,也不会踏足官场一步。我只想做一位富家公子,上敬父母,下宠幼弟,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在一处儿,那该有多好。” 沈执道:“你恨我吗?是我一手毁了你的安稳人生。” “恨不恨都不重要了,你已经在我手里了,我想把你怎么样都行。” 谢陵在床上一向花样百出,每次都有不同的玩法,沈执就是他手里的面团,任揉任捏,乖顺一点还能少吃些苦。 “谢陵……” “阿执,你如果受不了了,你就跟哥哥说,哥哥立马停下来。”谢陵满脸大汗,声音又低又沉,说不出来的性感。都到这个份上了,还照顾着沈执的感受。很难得了。 沈执呜咽了好一会儿才颤着声儿道:“没关系,我还可以,呜!!!” 话音一落,整个人剧烈地抽搐起来,身体弓得像个虾子,真正就是涕 泗横流了。 谢陵捏正他的下巴,凑过去浅浅啄着他的额头。 这一夜,外头下大雨,屋里下小雨,闹到很晚,二人才睡下了,沈执迷迷糊糊地想,外头的荷花一定被雨水打残了,明天早上起来,一定要让下人将莲蓬打捞上来,回头煮点莲子粥喝,好好养一养胃。 他隐隐察觉到谢陵没有从自己的身体里出去,越发老实下来,动都不敢乱动,生怕随便动一动,等下又是狂风暴雨的一轮。 迷迷糊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谢陵从背后道:“阿执真的很厉害。” 沈执羞愤欲死,咬着手指不吭声。 谢陵拍了拍他的后背,哄小孩似的:“好了,快睡觉吧,一觉睡醒了,你就是四品中郎将了,手底下带那么多兵在外不能丢了颜面。我不碰你了,快睡吧。” 沈执估摸着谢陵情绪稳定了,小声询问道:“哥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出事,只不过是突然心情不好,吓着你了。以后不会这样了。”谢陵轻声安抚,“你乖,睡觉罢,害你受累一晚上,哥哥明天补偿你。” 沈执不吭声,估摸着谢陵同元殊私底下商谈的不顺遂,但也不好多问。稍微动了动腰,感觉酸疼得快没知觉了。 他生得很好,肩宽腰细,两腿笔直修长,又自小练武,比寻常人骨头更加柔软,处处都长在谢陵的审美点上。 寻常极爱浅淡的颜色,套在一身淡青色的长袍中,倒显得极有风情,谢陵又有些雅癖,总爱在床上将他弄哭,甚恶劣。 第50章 见家长去了? 从五品千户所升为四品中郎将, 最直观的体验便是,张金吾对沈执的态度,远比之前客气太多了。沈执打着谢家二公子的幌子,在戚将军麾下当个小参谋, 领兵的数量从二百老弱病残,飙升至三千精兵,真可谓是喜事一桩。 第二件喜事便是, 得知元瑾挨打了, 据说趴在勤政殿外,疼得哭爹喊娘。 顾青辞才从皇宫里出来,特意往巡防营里转了一趟,见沈执正在操练士兵, 头顶的太阳热腾腾的,沈执满脸大汗, 俊脸红扑扑的,神色却极认真。 顾青辞给他带了一碗冰镇酸梅汤, 怕凉气散了, 特意装在小盒子里, 一路用衣服包着送过来。站在树荫底下冲沈执招了招手。 沈执满脸大汗,吩咐小将领暂时替自己盯着,转头便同顾青辞去了,二人偷了个闲,坐在树荫底下,顾青辞满脸笑容的望着沈执大口喝冰镇酸梅汤, 见他浑身汗淋淋的,热汗顺着鬓发滚落在脖颈间,将轻甲里面的白色衣衫润透了。 隐隐约约,可见一块块拇指大小的红斑,顾青辞未经人事,不懂这是什么东西,疑惑道:“沈兄,你脖颈处是怎么了?日头晒的,还是……” 沈执微微一愣,脸色瞬间红了,他抬袖一擦唇边,把衣领往上扯了扯,搪塞道:“无妨,约莫是蚊虫叮咬的,回头擦擦药就没事了。” 顾青辞点头,又问:“那你身上的伤还疼么?要不要紧?天气热,伤口不能闷着,你是武将,在巡防营里必须穿轻甲,磨着伤口疼都疼死了,要不要我帮你重新包扎一下?” 说着,他面色突然红了起来:“我手很巧,动作很轻的,不会弄痛你的。” “啊?不用了罢,这么多人在呢,回头被我手底下的兵看见了,像什么样子?一点小伤而已,你不必放心上。”沈执随意道,额发湿漉漉的,显得越发眉清目秀,明明是个极正经的人,又莫名其妙地显出几分妖气,顾青辞盯着他看,很久之后,神色甚不自然地偏过头去。 “哦,对了,良王同我不合,你以后多注意点,若是有人敢找你麻烦,你就过来告诉我,我不怕事儿。”沈执回眸望他,见顾青辞低着 头,耳垂子红通通的,抿着红唇发呆,遂笑着轻推他一把,“想什么呢,小书呆子?” “啊,没、没什么!”顾青辞赶紧摇头,攥紧了衣袖,深思熟虑了良久,才斟酌着道:“上回你说要来我家探望我长姐,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沈执愣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这阵子忙实在抽不开身。他长这么大第一次交到朋友,按理说的确该去顾青辞家里拜访一下。顾青辞不是京城人士,来此地人生地不熟的,身为朋友的确该看顾一下。 于是点头笑道:“好啊!” “当真?那我准备一下!”顾青辞神色一喜,眸子都亮了起来,恰好前面有事,二人便分开了。 沈执到那才知,原来是有人找上了门,说是新兵营里有个兵,昨晚闯进一位老伯家中,强行奸污了老伯的侄女儿,因为这兵有点背景,听说他老子在良王府做事,张金吾也不敢动,正好赶上沈执升职,遂全推给了沈执。 “大人,听说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长得挺水灵的,父母双亡,一直寄养在远房亲戚家中。出了这种事,当夜就悬梁自尽了。”一旁的小将领压低声音道:“这事不光彩,传扬出去有失巡防营的颜面,连带着良王脸面上也不好看,属下认为私了算了,他就是想要银子。” “什么叫做私了算了?十四岁的小姑娘,花一样的生命,说没了就没了,父母双亡,寄人篱下,又没权没势,就何该受人欺辱?天底下没有这种道理!”沈执冷着脸,命人将罪犯拿下。 那人被拖了上来,大声叫骂:“你敢!我父亲是良王殿下的部下!你一个小小的中郎将,岂能动我?”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今日便让你知道我凭什么!来人啊,将他拉下去军法处置!嘴堵严实了打!”沈执不怕事儿,尤其不怕抹黑元瑾的事,当机立断将人处置了,又自己出了些钱财,让老伯拿回去好好安葬那小姑娘。 一直到下值,都没人敢过来找事儿,反而是戚将军派人传了个话,夸赞沈执做得好,然后就再没后文了。 顾青辞门楣虽低,但家世清白,如今又在朝为官,在京城买了一套三进三出的宅子,还买了几个丫鬟婆子服侍。 沈执第一次上门拜见,不好空着手,去宝月楼买了几样首饰,打算送给顾青辞的长姐,随意打发了个下人回府,就骑马往顾家去了。 果真是好偏僻一处院子。 沈执曾经幻想过顾青辞长姐的面容,暗猜定然是个不可多得的大美人,毕竟顾青辞生得那般眉清目秀,小伙子往那一杵,别提多招人了。 结果见面了,才发现自己想得有点多。 眼前的姑娘,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裙子,模样仅仅是清秀而已,约莫是做惯了粗活的缘故,手指指腹覆着一层薄茧,一见沈执,立马比划了一番手势,显得略有些局促不安。 沈执虽不懂手语,但好在脑子聪明,大致也能看得懂,忙拱手道:“顾姐姐好,我乃顾兄在朝为官的朋友,姓……嗯,我姓谢,今日第一次拜访,多有叨扰!” 顾青辞扶着他长姐,同沈执道:“沈……不,今日是谢兄,这边请!” 沈执点头,随着顾青辞入了大堂,谈话间才知,他这位哑姐名唤顾香,今年二十有余,并非天生就是个哑巴,只不过十年前受到了惊吓,才突然变哑了。 顾香插不上话,上下打量了沈执一遭,露出一副很满意的神色,将面前的点心水果端过去给沈执吃。 沈执出门在外最懂礼貌,忙道了声谢,见顾香出去了,这才凑过去,压低声音道:“顾兄,实不相瞒,我是第一次来朋友家中坐客,都不知道说些什么。你长姐方才一直盯着我看,我竟觉得有几分紧张!是不是我脸上有东西?” 顾青辞耳垂微红,笑容腼腆,安抚道:“我长姐是喜欢你,所以才多看了你几眼,实在冒昧了。” “不妨事,顾姐姐不讨厌我便好了。” 沈执摆了摆手,三人围坐在桌前用饭,还是顾香亲自下的厨,期间一直给沈执夹菜,顾青辞始终满脸笑容,时不时抬眸瞥沈执一眼。 沈执简直一头雾水,不知道为何,觉得自己好像被人盯上了,一顿饭吃的有些心不在焉。 饭后又聊了几句,天色就暗了,沈执怕谢陵在府里等急了,回头要不高兴的,赶紧告辞。 顾香拍了拍顾青辞的手臂,比划了一个手势。 顾青辞望着沈执的背影,满眼温柔地 点头道:“是的,姐姐,我喜欢的人就是他。” 沈执骑马火急火燎地赶了回去,一进府发现风平浪静的,遂扯来管家一问,原来今日衙门里有事,谢陵还没回来。一时间大松口气。 调头回红莲香榭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想起白日里顾青辞送的那碗冰镇酸梅汤,又有点馋了,自己去厨房倒腾了两碗,准备等谢陵回来喝。 不知道为何,总觉得顾青辞送的那碗冰镇酸梅汤,出了奇的好喝,再喝别人做的,就没那个味道了。 一直到夜深了,谢陵才打外头回来,随便用了点饭,洗漱一番就过来寻沈执,二人就地滚了一圈,期间,沈执一直抱着谢陵的脖颈,两腿夹着他的腰肢,气喘吁吁,挥汗如雨。 谢陵喘了口气,又换了个姿势,爬山似的往前狠撞,哑着声儿道:“听说你今日在巡防营惩治手下了?” “嗯,啊,哥哥,轻一点。”沈执几乎跪不住了,双腿颤抖着,要不是用胳膊支撑,早就趴在了地上,闻言,略带粉色的面容闪出一分嫌恶,“我平生最讨厌仗势欺人之狗辈,那小姑娘才十四岁,花一样的年龄,说没就没了,我让人将他军法处置,一点都不为过。” 顿了顿,他以为自己又给谢陵惹麻烦了,转过头去看他,略紧张地询问:“哥哥,是不是我给你惹麻烦了?” “没有,你做得很好,我打算顺水推舟,将这事往大了闹。”谢陵随手拍了拍沈执的脑袋,示意他专心一点,两手扶正沈执的腰,将人往上一勾,如此一来,二人贴得很近了,简直紧密无间,一丝缝隙都没有,“良王几次三番地坑害你,这次也该轮到我们还手了。” 沈执支撑不住了,索性鸵鸟一样软塌塌地趴在枕头上,声音哑得不像样子,眯着眼睛道:“好,我都听哥哥的,一味缩头挨打,换不来长久的平安无事,主动出击,未尝是件坏事。我不如哥哥聪明,但也绝对不会拖哥哥的后……后腿,额,呜呜。” 话音未落,谢陵竟然一手攥紧他的脚踝,将人半抬起来,似笑非笑道:“正事就说这么多,现在该拷问私事了,今天晚上你去了哪里?” 沈执暗念了句完蛋了,上回因为顾青辞,害得自己疼了好几天,一见谢陵就怕得调头跑,这回直接去人家吃饭了,也不知道谢陵会不会生气。 于是变相地求饶道:“哥哥,我真的没有力气了,呜呜,真的手软了,腿也软掉了,饶了我罢,下回再来,行吗?” “不行。”谢陵很无情地拒绝道,上半身倾过去,掐着沈执的脸,眸色沉静深邃,“见家长去了?” 沈执“!!!” 怎么可能?单纯的知己好友! “哥哥,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哎呀,真的不是,哎呀哎呀,哥!你别动,哎!!!!!” 沈执欲哭无泪,无论怎么说,谢陵就是乱动,搞得他头发发麻,浑身的血液都逆流了,身子也融成水,不知道该从哪儿处流出来。 好半天儿谢陵才道:“无妨,哥哥相信你。” 沈执:“……” 这恐怕不见得吧? 没等他多想,很快就呼吸不过来了,上山下山,一路颠簸,沈执觉得自己就是一把剑鞘,每时每刻都被剑插。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情投意合,心意相通,身体契合,天造地设。 可能老天爷也觉得自己此生悲苦,如今终于尝到了甜头。真的没什么奢求的了。 等谢陵尽兴了,沈执几乎软成了一瘫河蚌肉,动都动不了,膝盖也跪红了一片,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谢陵到底会心疼人,将人拉过来圈在怀里,一面给他揉膝盖,一边用下巴抵着沈执头顶:“我们家小圆圆好不容易交到个朋友,哥哥怎么忍心阻止,罢了罢了,横竖我多累一累。把小圆圆榨干,看你怎么出去胡闹。” 沈执老脸通红,捶了谢陵一拳:“你坏!” 谢陵哈哈大笑,等笑够了才道:“我若是不坏,你现在还不知身在何地,承认罢,其实你也很喜欢哥哥疼爱你,是也不是?” “不是!”沈执气鼓鼓的,压根不愿意承认自己如此饥渴。 “哦,不是啊,那不揉了。”谢陵作势将人推开。 沈执急了,按着他的手道:“不行!谁把我弄成这样的,谁必须负责!你敢跑!” “你确定么?” 不知道为何,沈执有一种必须得好好思考再回答的错觉,于是他多想了一会儿,满脸认真地点头:“我确定!” 下一瞬,谢陵勾唇,露出一抹奸计得逞的笑容。 沈执“呜”了一声,想死的心都有了。 好容易折腾完,又闹到了很晚。 荷花池里的莲蓬能吃了,颗颗饱满,一口咬下去嘎嘣脆,清甜清甜的,府中下人寻常时候是不敢进红莲香榭的,除非有沈执的允许。 谢陵让下人在荷塘里捞了莲蓬,连花带叶地送到屋里做个装饰,剥下来的莲子有一半进了沈执的肚子里,另外一半则是晾晒起来,留着以后给沈执煮粥喝。 谢家是书香门第,培养出来的子弟浑身的书卷气,谢陵更是出类拔萃,他的风雅不仅体现在某一方面,而是体现在各个方面。 就好比说,沈执晚上睡觉前多了句嘴,指责谢陵一手好丹青,为何从来不给自己画一副。 谢陵当时刚做完,将人圈在怀里,漫不经心地揉捏着沈执的两团圆圆的软肉,闻言似乎觉得有理,起身寻来毛笔,就地取材,将人按趴在床上。 一面望着窗外荷塘里开得如火如荼的红莲,一面在沈执身上画。那毛笔尖软软的,弄得他好痒,根本趴不住,一直哼哼唧唧地乱动。 将那墨汁蹭花了,谢陵不乐意了,抬手按住沈执的后脑勺,嘴里叼一根毛笔,手里攥着三根,不管沈执如何挣扎,坚持给他画完了。 从肩胛一直至腰臀,一副栩栩如生的红莲图,沈执皮肤白,更衬得莲花红得烈烈如焚,好不容易才起了身,赶紧披了件衣服,隐隐露出半朵莲花。 谢陵一把丢开毛笔,笑着将人打横抱了起来,未穿鞋袜,赤脚踩在汉白玉地板上,宽大的长袍松松垮垮地拖在地面,露出白皙纤长的双足。 两手一掐就将人整个端到了书案上,沈执浑身上下就披了件外裳,衣带系得松垮,长发早就散开了,被谢陵随手拢在一起,挑了根红色发带系上了。 两条纤细笔直的腿,有一搭没一搭地乱晃,勾得人心神摇曳,双眸温柔似水,眼波流转间极有风情,那一颗小小的虎牙,深陷在红艳艳的唇肉里,像是一把无形的小勾子,将人勾得魄散魂飞。 谢陵亦是爱他到了疯魔的地步,痴迷着沈执身上的每一寸皮肉,两手按在桌沿,俯身轻轻啄着沈执 的额头,试图将沈执眉眼中浓墨一般的悲苦尽数化开。 两手自顾自去寻沈执的手,十指紧扣在一起,二人耳鬓厮磨,贴得连缝隙都没有。 许久之后,谢陵推开桌面上的画轴,提笔落字: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最后一笔落下,又倾身将沈执的唇舌衔入口中,细细研磨,那露出来的腿根处,早就热气腾腾的,白皙的皮肤上,端端正正写满了正字,皆是谢陵方才一笔一笔画上去的。也不知道到底画了多少笔,两条大腿内侧都快写满了。 那毛笔尖儿软软的,谢陵衔在口中,将软毛浸透,每次刮在皮肤上,都能引得沈执浑身颤抖,十指蜷缩,偏偏又不敢叫停,任由他胡作非为。 他觉得自己真的要疯了,要疯魔了,满目痴迷地望着谢陵,只会傻笑,两臂按在桌沿,翻倒的酒水,凌乱的书籍,还有身后满塘荷花,皆是二人荒唐的见证。 谢陵唇角上扬,食指指腹还染着浓墨,轻轻往沈执眼角下的泪痣上一点,耳语道:“哥哥给你做了标记,生生世世,你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沈执快疯了,头皮上的神经一跳一跳的,耳边也嗡嗡的,置身天地之间,连呼吸都快忘记了。唯有谢陵那一句“生生世世”响彻整个大脑,像是上元节站在禁中城上放烟火,“喷”得一下,瞬间点燃了自己。头顶的天崩塌了。 此生怕是要共沉沦了。 好像跟谢陵在一起,越来越疯,脑子越来越浑沌,真的就像鸳鸯一样,交颈缠绵,无时无刻都在互相抚慰。 他视谢陵为心目中唯一的神明,舍不得弄脏他身上的白衫,连行那种共赴巫山的妙事,也谨慎小心,每每情浓时,才恍恍惚惚勾着谢陵的脖颈,喊他“哥哥”。 只这么一句哥哥,远比世间万种催情的媚药更勾人心魄。 谢陵发狠地啃咬着沈执的肩胛,一手握住他的腰肢,恨不得将他整个人融入自己的骨血中。 如此一来,除非死别,二人永不分离。 自从去顾府拜访过哑姐之后,顾青辞待沈执更加热络了,得空就来巡防营寻沈执,将哑姐亲手做的茶点拿给沈执吃,有时还会送些驱蚊的香囊之类,但是沈执没敢收。 谢陵早些时候说,要将奸污案闹大,沈执估摸着最多能逼良王自砍羽翼,万万没想到谢陵做事那么绝。 直接让人编了戏文,成天在茶馆里,酒楼里,还有一些市井之地流传,传着传着就传成了“良王殿下糟践了无辜民女还害其自缢”。 起先元瑾千方百计地压制,结果不成想,事情越演越大,终是闹开了,大街小巷都在疯传,再想出面解决,已经来不及了。 消息传入皇宫时,元祁正从皇后宫中出来,听了满耳朵的枕边风,虽未放至心上,但终归是火上浇油了。听闻元瑾跪在勤政殿内,抬腿便去了。 才进殿门,先一脚将人踹倒,指着元瑾的鼻子呵斥:“蠢货!” 元瑾胆战心惊了好几天,一直没能将消息压下来,成日在府里战战兢兢,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来宫里请罪,结果话都未说,直接挨了一脚。当即就红了眼眶,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抱着元祁的腿哭道:“皇兄,臣弟知错了,这事当真不是臣弟所为!臣弟已经将府中谋事杀了,可还是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现在该怎么办?” “愚蠢!事情才刚出来时,你不闻不问,现在都闹开了,才想起来补救,有什么用?旁人只会觉得你作贼心虚,再找替罪羊堵你的错处!” 元祁恨铁不成钢,实在想不通自己一手教养出来的弟弟,怎么就这么笨,同样是一胎所生,沈执怎么就那么机灵。 难不成真是验证了此前那句:“娇生惯养的孩子,长大了不会有出息。” 他现在气得直想将人绑起来狠捶,可见元瑾跪着苦苦哀求,又觉得心疼,须臾烦躁地呵斥一句:“住嘴!哭什么哭,把眼泪憋回去!” 元瑾吓得脸色苍白,当真不敢再多言,肩膀瑟缩着,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元祁敛眸盯了他片刻,转身唤来夏司,低声嘱咐了几句,末了,才冷笑:“不成器的蠢东西,若不是看在你是朕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的份上,今日朕饶不了你!” 元瑾当即大气都不敢出,元祁摆了摆手道:“滚去内殿跪着,回头朕再同你算账。”说完,看都不看他一眼,抬手捏着绞痛的眉心。命人传唤沈墨轩。 没过多久,沈墨轩赶来,元祁缓 和了语气道:“朕急召你入宫,你可知所为何事?” 沈墨轩面色平静,拱手道:“回皇上,臣不知。” 元祁眸色一深,略有薄怒,可一想起来需要沈墨轩从中斡旋,遂按捺住火气:“阿瑾这次是受人牵连,错不在他。如今犯事的人被沈执军法处置了,其父也被阿瑾下令诛杀,外界的流言蜚语该止一止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不管是大理寺,还是太常寺,竟然没一个人敢上奏,都是干什么吃的?!荒唐!” 沈墨轩估摸着皇上急诏自己入宫,怕是想让他将此事揽过去,如此一来,元瑾便能顺利抽身了,回头再有何事,全归在太常寺头上。 因此,婉言谢绝道:“皇上,此事并非是臣不上报,当真是不知情。那受害人是个平头老百姓,去衙门击鼓鸣冤,当场被衙差赶走,无可奈何之下,才找至巡防营,就想求个公道。” 顿了顿,沈墨轩正色道:“衙门管不了的事情,大理寺可管,大理寺处理不了的事情,才该太常寺接手。可臣见此事,根本不是处理不了,而是有人仗势欺人,不想公开审理。至于为何突然闹大,可能是老百姓心中苦闷,正好借这个由头闹开了。” 元祁焉能不知其中厉害,若是民心都散了,何谈什么朝纲。他原是想磨练元瑾,才将人送去巡防营,没想到竟然养了那么多仗势欺人的狗辈,如此落人口实,让天下人怎么非议! 更觉得阿瑾不堪重用,但到底是亲手教养大的,无论如何也不能亲眼看着元瑾受人非议。 如此,元祁便道:“朕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三日内必须将所有的流言蜚语压制下来!” 沈墨轩微微蹙眉,只好拱手应是。 元瑾在内殿跪着,听得心惊胆战,待沈墨轩一走,元祁才缓步踏进内殿,将一摞奏折狠狠往他身上一砸,怒骂:“你好好看看,这些全是御史台弹劾你的奏折!你要怎么扛!” “皇兄,臣弟真的知错了,求皇兄宽宥!”元瑾被劈头盖脸砸了一顿,也不敢言痛,跪行过去抱着元祁的腿,哽咽道:“皇兄,阿瑾是无辜受人牵连的,定然是沈执从中作梗,想要挑拨皇兄和臣弟之间的关系。臣弟对皇兄之心日月可表,绝 无二心!” 元祁冷眼盯着脚下的弟弟,心里忽然涌起几丝厌烦,又想起上回元瑾被自己狠抽了一顿鞭子,疼得趴在床上,足足七八天才好。 他身体自小就差,根本不经打的,况且又是一母同胞的亲弟弟,难道要为了这么点事,把他活活打死不成? 一时又不忍心责打,只是半蹲下来,单手钳着元瑾的下巴,淡淡道:“阿瑾,事不过三,你已经输了两次了,春闱泄题案,奸污民女案,你都落入下风,受人诟病。你还想再输给沈执几次?” 元瑾被他这种轻飘飘的语气吓到了,俊脸被钳得通红,呜咽着道:“皇兄再给臣弟一次机会,臣弟这次一定赢过沈执,臣弟发誓!” “若是你又输了呢?怎么办?” “若臣弟输了,那就……那就……”元瑾惊慌失措起来,浑身都在发颤。 元祁道:“那就把沈执受过的刑,减半受一遍,可好?” 元瑾瞬间崩溃了,扑过去抱紧元祁的手臂,疯狂摇头:“皇兄,不要,皇兄!臣弟错了,臣弟真的错了,皇兄,呜呜呜,皇兄,不要,皇兄!” “阿瑾,你要记住了,朕是你的皇兄不错,但朕是天下之主,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坏事者同罪!”元祁说罢,轻轻拍了拍元瑾的头,低声道:“回去罢,跪了这么久,膝盖要跪坏了,这阵子你都不准出府,待外头消停了,你再出来罢。” 元瑾踉踉跄跄的起身,擦了擦眼泪转身要走,想了想,又回眸,睁着一双同沈执很像的眸子问他:“皇兄,如果有一天,臣弟真的受人冤枉,闯下了弥天大祸,皇兄会……会杀了臣弟么?” 元祁眸色阴郁,敛眸盯了他片刻,须臾才摇头:“不会,你终是朕最疼爱的弟弟。” 元瑾当即大松口气,转身出宫去了。 沈执吃人嘴短,天天吃顾青辞送的东西,再厚的脸皮也遭不住了,下值之后,特意绕到桃馨斋,买了几包新出笼的点心,也不知道顾家姐姐喜欢吃什么,就见样都买了一点。 他如今是有俸禄的,并不是吃白饭的软蛋,而且谢陵还给他零花钱,每个月都给一千两银子,沈执平时也花不了几个钱,都存在钱盒子里攒嫁妆。 偶尔还跟谢 陵撒撒娇,问他要金叶子,谢陵也惯着他,说给就给,半点也不含糊。 正提着点心骑马往顾家去,迎面就遇见了沈府的马车,看方向应该才从宫里出来,马夫认得沈执,赶紧扯紧了马缰绳,回头低声说了一句。 不一会儿车帘就被人挑开,沈墨轩探了个头笑问道:“阿执才下值么?提着点心去哪儿风流啊?” 沈执笑道:“去一个同僚家,轩哥,你也认得他的,姓顾,现任户部侍郎,还是我哥的一个门生。” 顿了顿,他估摸着沈墨轩是为了元瑾那事才入的宫,想了想,凑近身去,压低声道:“轩哥,是不是有人为难你了?你有什么难处,你同我说,沈家爹娘远在江州,江姐姐也不在京城,我肯定是要帮衬着你的。” 沈墨轩同样低声道:“还不就是良王殿下那事儿,直接越过衙门,越过大理寺,推到我身上了,要我三日内平息京城的风波。” 沈执一猜就中,闻言便道:“的确有够为难人的,听说良王把那谋士杀了,也够蠢的,现在好了,死无对证,奇也怪哉,第一次遇见这么蠢的对手,是得好好珍惜。” 沈墨轩听他说话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无奈地摇了摇头,心想定然是谢陵在背后推波助澜,否则怎么可能闹得满城风雨。 沈执又道:“轩哥,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事?” 沈墨轩道:“自然是按着太常寺的办案流程走,关我甚事,我是人在府中坐,事儿从天上来,办得好了,不见得加官进爵,办不好了,抓我顶罪,皇上打得一手好算盘!” 沈执听了,暗骂元祁不要脸,为了袒护元瑾,简直没有任何底线了,想了想,又悄咪咪地同沈墨轩道:“轩哥,此事包在我身上了,回头我跟我哥说一声,绝对不会牵连到你的头上。” 如此,二人才在闹市分别。 顾家姐姐虽然不会说话,但做得一手好菜,人还很热情,拉着沈执要给他量尺寸,亲手裁身新衣裳。 沈执哪好意思,当即婉言谢绝了。等吃饱喝足了,顾青辞送他到门口,小巷子口昏沉沉的,连个鬼影都没有。 “顾兄,你别送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了,天黑路滑,回去小心点,别摔着了。” 顾 青辞点头,眉梢眼角皆是笑意,也不知道是不是沈执的错觉,他骑在马上,回眸一瞧,见顾青辞的眉眼处有几分谢陵年少时的神韵。 再仔细一瞧,好像又没有,一时有些愣住。 直到顾青辞将一盏灯笼递过来,才回过神来,摆了摆手:“不用了,你自己留着罢,我夜路走惯了,又不怕摔!” 说完,扯着马缰绳调头就走。 待回到府上时,管家说谢陵早就回来了,正在红莲香榭呢。 沈执胆战心惊的翻身下马,悄悄拢了拢腿,感觉今晚又可以跪在床上了。于是将马缰绳随手丢到下人手里,抬步便回了红莲香榭。 人才一进门,就被人一手揽住了腰,嘴巴也被捂住了,沈执知晓对方是谢陵,假模假样地挣扎了一下。 估摸着谢陵想跟他玩点花样,于是装作一副冰清玉洁,誓死捍卫贞操的良家妇女。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 谢陵在他耳畔吐了口热气,勾唇笑道:“这是谁家的小公子啊,这么晚才回来,家中兄长干什么吃的,连弟弟都管不住么?” 沈执呜呜两声,被谢陵圈在怀里动都动不了,又听他道:“哦,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兄长太忙了,忽略你了,是也不是?”说着,松开了捂着沈执嘴巴的手。 沈执道:“我哥哥忙起来六亲不认,我算个啥,充其量就是个漂亮摆设,他兴趣来了就抱一抱,没兴趣了吃干抹净就走人,哼。” 谢陵哈哈大笑,忽然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大步流星地往里走,手一松,沈执就跟条鱼儿似的,在床上滚了几圈,抬眸眼巴巴地望着他。 “既然你哥哥冷落你,那你不如跟着我吧,从此以后,吃香喝辣,独宠你一个!”谢陵单膝压在床沿,伸手钳住沈执的下巴,狭长的眸子微眯,露出点宠溺的意思,“怎么样?小公子?” “那你快点,我哥哥很快就下值了,他是当朝中书令大人,权倾朝野,跺一跺脚,整个朝堂抖三抖,当心他抓到你,活剥了你。”沈执顺着他的话风继续往下演,膝盖分得很开,臀腿压在脚心上,脸上飞扬起得意的神采,特别勾人。 谢陵喜欢他这副张扬轻狂的样子,一手扯开衣领,偏了偏头,脖颈上的筋骨 咔擦咔擦的响,一副大干一场的架势。 沈执吞咽着口水,继续威胁道:“我劝你对我温柔一点,如果把我弄坏了,我哥哥可是会很生气的!我是他最最最疼爱的小朋友,最疼爱的小朋友哦!啊!!!!!!!!!!!!!!!!!!!!!” “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再说一次。”谢陵两手将人托了起来,然后狠狠往自己身上一按,沈执就跟平时坐椅子一样,瞬间到底了,仅仅一瞬间,脑子轰隆一声,大张着嘴失声尖叫起来,眼眶瞬间红了。 大喘着气伏在谢陵肩头,好半天才呜咽道:“你坏!哪有你这样的!你不是读书人么,为什么一点都不矜持!” “矜持?那是什么东西?”谢陵同他耳鬓厮磨,勾唇笑道:“你是在说你哥哥罢?不好意思啊小公子,我就是个粗人,不知道何为矜持,动一动可以么?你哥哥快下值了,咱们快点。” 沈执羞愤欲死,一点不想继续玩这个游戏了,他开始耍赖,两手环着谢陵的脖颈,别别扭扭地不肯动,结果被谢陵翻过身子,勾起腰又开始狂风暴雨起来。 实在太难以启齿了,最起码沈执是说不出口,也描述不出来的,他甚至觉得自己像只柔软的小猫咪,跪在谢陵的腿边,祈求宠爱。 说起来还多亏夏司当年教他武功,否则如今哪有这么坚韧的腰身,要换了寻常人,早就断成两截了罢? 许久之后,谢陵才咬着沈执的耳朵,低声笑道:“今晚又去顾青辞家里蹭饭了?他家的饭这么香么?” 沈执哼哼唧唧道:“香,但是没有跟哥哥在一起吃饭自在。顾家姐姐好像把我当自家人了,对我太好了。” 谢陵奇了,旁人都会嫌弃别人对自己不好,偏偏沈执反着来,不怕别人对他坏,就怕别人对他好,奇也怪哉。于是很恶劣地使了很大的劲儿,仅仅一下,沈执就开始手脚并用地往前爬,哭着骂他是个混蛋。 谢陵不理他,将人重新拉了回来,把骂他混蛋的那张嘴,严丝合缝地堵住,之后才拍了拍沈执的后脑勺,笑道:“混蛋的弟弟也是混蛋,这很好啊,说明你我有缘分,天生就是一家人。” “呜呜呜。”沈执腹诽,觉得谢陵此 人简直败坏了读书人的名声,压根就是个穿着朝服的衣冠禽兽。 但也不敢当面说,毕竟嘴巴还被人这么不留情面地堵着。 啊,还是先保命要紧! 谢陵出去洗了个澡,又换了身衣服回来,一见沈执死狗似的趴床上,便故意冷着脸问:“这是谁做的?” 沈执:“……” 谢陵点了点他的腰,又道:“最后问你一次,谁做的?” “……” “不说的话,吊起来。” 沈执只好道:“一个来路不明的……嗯,粗人?” 谢陵继续往下演,单手钳着沈执下巴,眯着眼睛,语气危险道:“胆子大了?敢勾搭人了?谁教你的?” 沈执:“……” 他恼了,捶床道:“废什么话!做就做,不做就滚!!!” 第51章 你知道啥了 事后, 沈执将沈墨轩的事儿说了,谢陵听了,神色淡然,一副早就猜到的模样, 随意点了点头,道了句:“知道了。” 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搞得沈执特别想追问一句:“你知道啥了?” 又怕显得自己特别蠢笨,不过很快沈执就明白了。 压根没出三日, 京城就彻底平复下来了, 但是换了更大的非议,原因是张金吾带队,拆了几座戏楼,将成天说书唱戏的那些人, 通通赶下了台,再贴张封条了事。 众所周知, 像这种落人口实的事情,就跟治理水患似的, 不能靠堵, 否则水越积越多, 早晚要决堤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分散水流,转移视线。 张金吾很完美地转移了老百姓们的视线,将奸污民女案,瞬间上升成了官兵仗势欺人案。而且越演越烈,巡防营都没法待了。 沈执正好被谢陵做狠了, 这两天借口生病,在家躺了几日,巡防营原本就是良王管辖的,戚将军并不接手,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良王定然难辞其咎。 元祁彻底没了法子,只好罢了良王的职,将巡防营送至戚将军手底下,哪知戚将军借口说年纪大了,不能担任此职,转手将巡防营推给了沈执。 这其实是个烫手山芋,现在谁接谁倒霉,谢陵就跟别人不一样,按头让沈执接管了,元祁顺水推舟,将掌管不力的罪责推到了沈执头上,下旨杖他两百军棍。当众杖,为安抚民心。 宁王世子主动请缨,说是愿意前去掌刑。元祁竟然也同意了! 沈执简直想哐哐撞大墙,感觉双腿都能被当场杖断,只要一想到那个疼啊,眼眶就红了。 惹得谢陵哈哈大笑,将人圈怀里亲了又亲:“怕什么的,哥哥一棍都不让你挨!” 沈执至今为止都想不明白,谢陵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明明谢家跟宁王府素有仇怨,宁王世子负责掌刑,不得把他往死里打。 哪里能在宁王世子的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柱了?搞不清。 沈执姑且认为是谢陵手段高明,未曾想过两个人也许已经勾结上了。 元祁下旨杖了沈执两百军棍之后,为了安抚他,将他从四品中郎将,又升至了二品 副都统总兵。 就这么说吧,那个张金吾是正三品武将,彻底没了在沈执面前耀武扬威的资格。 沈执假模假样在府里闲躺了半个月,去巡防营第一件是就是将张金吾撤职查办,之后又雷厉风行,将良王的党羽尽数除干净了。 就连在谢陵面前,小身板都能挺直了,每次谢陵再照死了狠做,沈执还很硬气地告诉他:“我现在已经是正二品武将了,哥哥是正一品文官,等我再升一品,就能跟哥哥平起平坐了!” 然后,下一瞬就呜呜咽咽地哭求,说自己永远都是哥哥的小宝贝呀,永远越不过哥哥啊,一辈子翻不出哥哥的五指山啊! 又过几日,便是八月十五中秋月圆夜了。 元祁不肯放宁王世子回封地,一心一意将人留在京城当质子,平时也挺善待的。 宁王世子此人甚有意思,为人风流得紧,听闻每天晚上都要溜出行宫,摸到烟花柳巷里,挑选几个俊的小倌儿风流一晚。 沈执不喜他这般风流,早就在元殊的名字上画了好几个黑墨团,自从上回被元殊小坑了一把,害得自己一回府,就被谢陵托了起来,按在书案上疯狂,之后再也没同元殊说过话。 中秋宴设在了观月台,元瑾被禁足也有一段时间了,这几天才将将解禁,估摸着明白沈执不好招惹了,遂也没往前凑。 沈执也图个清净,安排羽林军在殿里殿外守着,任何犄角旮旯的地方都得点上火把,力保万无一失。 正吩咐完,一转身就瞥见一道绿色的人影,躲在柱子后面鬼鬼祟祟。 沈执轻手轻脚地往前凑,然后一把抓住小十七的胳膊,将人整个举了起来,笑道:“我抓到了一个小毛贼!让我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在此鬼鬼祟祟!” 小十七两脚都不着地,急得双腿乱蹬,红着脸道:“是我,是我啊!快放我下来,快点!” 沈执顺势将人往台阶上一放,见小十七手里攥着一盏兔子灯笼,微微有些失神。 他记得小时候元瑾也有这么一盏兔子灯笼,做工极精巧,漂亮得紧,还是元祁亲手帮他做的,连兔子眼睛都点的玛瑙。 当时小沈执好喜欢好喜欢,特别想要一个。 他以为只要自己足 够乖,皇兄也会给他做一只兔子灯笼。白天就特别刻苦地学武功,晚上见元祁回来了,蹭蹭蹭地跑过去端茶递水。 谁曾想元祁那日恰好心情很差,见他笨手笨脚地倒茶,一耳光抽了过来,骂了句:“蠢货。” 小沈执年幼,手里没端住茶杯,茶水全泼在了手背上,当即就烫红了一大块,也没敢哭,疼得鼓起腮帮子往手背上吹气。 元祁就拧着他的耳朵,三踹两踹将他踹到内殿里,将人按趴在书案上,随意操起镇纸往臀腿上砸。 把小沈执打得几乎弹跳起来,可很快又被死死按住腰,半点不留情面地继续打。 到底打了多少下,沈执也记不清了。他甚至记不清元祁当时到底为什么生气,也记不清自己流了多少眼泪,更加记不清自己事后是怎么哭着求饶的。 他唯一记得很清楚的就是,他没有得到那只心心念念的兔子灯笼,连摸都没有摸到。即便后来元瑾玩腻了,随手丢给了宫人,他也没能摸到。 “你怎么了?怎么突然不说话了?”小十七抬手在沈执眼前挥了挥,“喂?沈二哥哥?” 沈执这才回过神来,略不自然道:“没事,突然想起了别的,哦,这兔子灯笼很漂亮,谁帮你做的?” “是皇兄帮我做的,我也觉得很好看,但我明明想要只小老虎,可皇兄非要做小兔子。”小十七撇了撇嘴,略微有些嫌弃。 沈执心想,这就是被人偏宠的滋味,随时随刻都能放肆地撒娇,而不被偏宠的人,连哭的资格都没有。 明面上却道:“皇上应该只会做这个罢。” “应该吧,我不太喜欢这个,沈二哥哥,要不然送给你吧?你要不要?”小十七将兔子灯笼举了起来,忽闪着大眼睛,“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你喜欢的话,你就收着!” 沈执语气阴冷道:“我不喜欢,也不想要。” 小十七不明所以,根本不知道沈执为什么变脸比翻书还要快,恰好宫人出来寻他了,于是随手将兔子灯笼放在台阶上,撒腿就跑了。 沈执兀自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感觉也没什么值得哭的,也没什么可委屈的,于是转身就走。都走出去一段路了,又迅速折身回来,照着台阶上的兔子灯笼,一脚狠狠踩了上去。 他还觉得远远不够,使劲用脚磨,将灯笼彻底磨成碎片,还不觉得不够,非得将这玩意儿彻底毁掉。 “哎呀,我说谁家的老鼠在打洞呢,原来是沈公子啊!”元殊挑开低垂的枝桠,踏着满地松针缓步上前,目光从沈执脚下那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扫过,含笑道:“你好似对皇室一族存在很大的偏见。” 沈执面无表情地收了脚,语气生冷:“下官岂敢。” 元殊微微一笑:“沈公子,听闻你是我们宁王府的眼线,我这个宁王世子怎么不知道?” 沈执没料到元殊说话这么直接,微微愣了一下,冷硬道:“下官听不懂世子所言,先行一步,告辞。” “走这么急作甚?我也没有要与你为难的意思。”元殊脚下一抬,将人拦住,微笑着道:“上回在青楼是个意外,我就是想同沈公子开个玩笑。说起来沈公子应该好好谢谢我才是。” 沈执心想,谢个鬼,谢他害自己一回府就被谢陵扒了衣服按在了书案上疯狂? 明面上冷笑道:“宁王世子想消遣人,找谁不好,偏偏找我,恐怕是找错了吧。宁王府同谢家素有旧怨,天下皆知,世子针对我并不奇怪,平心而论,若是可以,我也会千方百计地针对世子,绝不留情!” 元殊一愣,很快哈哈大笑,觉得沈执此人甚有意思,不仅胆子奇大,而且还不怕事儿,就连皇上都得给自己几分薄面,偏偏沈执当面就敢呛声,真的半点情面也不讲,当即就笑道:“看来传闻不假,沈公子的确与众不同,看来我救你是救对了,这么妙的一个人,这么好的一身皮肉,打残了多可惜。” 说着,他脚下轻挪,踏着一地松针往沈执跟前逼近,目光炯炯,仿佛将沈执当成猎物一般,要将他揉捏在鼓掌之间,就连神色都暧昧起来,轻声道:“沈公子生得太绝了,每一处都长在我喜欢的点上。听闻沈公子曾经在皇上面前,是个以色侍人的宠臣,不知沈公子到底有什么精妙手段。鄙人不才,最爱眠花宿柳,也懂些其中妙处,想约沈公子切磋切磋。” 沈执登时面红耳赤起来,最恨旁人拿他的容貌说事,生成这种勾人心魄的妖态,又非 他自己所能选择。他出身皇室,不受任何人的承认,已经足够憋闷委屈,现如今竟还被皇室的宗亲子弟调戏,还专门说些难以启齿的风月之事,当即就怒不可遏,抬手就要一掌打过去。 可猛然想起,自己现如今顶着谢二的名号,占了别人的身份和哥哥,怎么可以在宫里胡作非为。 元祁就巴不得他犯错,好借口将他重新按在泥窝里践踏。 正迟疑间,从侧面忽然一道劲风袭来,快得连沈执都差点反应不过来,元殊闷哼一声,忽然捂着肩膀后退三步,脸色一白,唇边立马见了血。 谢陵一手攥着沈执的手腕,将人往背后一藏,神色冷冽阴郁,冷笑道:“宁王世子,本官提醒过你的罢,再敢动沈执一根毫毛,本官要你的命!” 沈执大吃一惊,根本没想到谢陵居然会出现在这里,更加没想到一向冷静沉稳的中书令大人,居然当场同人剑拔弩张起来。 还是为了一个微不足道,以色侍人的宠臣。 他很动容了。再结合方才元殊言语间的暗示,其实很容易想明白什么,但沈执觉得,像谢陵这种精明的人,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道理。 如果谢陵不愿意告诉他,定然是有些难言之隐。即便死缠烂打的追问,也问不出任何话。 元殊抬手擦拭唇边血迹,再抬脸时,眸子里划过一丝杀意:“中书令大人这是为了哪般?我不过就是同沈执说了几句话而已,这都不行?” 谢陵冷笑:“不行。” 元殊:“……” 他讨了个没趣,又不好当众同谢陵翻脸,只好自己寻了个台阶下,正要同谢陵擦肩而过时,又笑了笑道:“沈公子,方才我同你所说,句句出至肺腑,静候佳音了。” 说完,赶紧退下了。 沈执惊魂未定,不知道怎么开口同谢陵解释,思来想去,好像也没什么可解释的,正为难迟疑间,谢陵道:“有什么事回家再说,晚上哥哥设了个局,你聪明,随机应变就可以了。” 沈执:“……” 他压根摸不透谢陵设的啥局,猜想总归不是针对自己的,于是点了头。 中秋佳节,皇上肯定是要亲临观月楼露个脸的,小十七还年幼,平时在文渊殿一板一眼地坐着,已 经是极限了,像这种宫宴,吃也吃不好,玩也玩不好,最没意思了。 小十七不愿意挨着元瑾坐,小耗子一样地溜过来寻沈执,张口就问他要兔子灯笼。 沈执眼观鼻鼻观心,一本正经地扯谎:“啥灯?我没看见啊,你放哪儿了,你不知道么?” “我就记得我放你那里了啊,你怎么可能没看见?”小十七压低声音同沈执咬耳朵,“皇兄刚问我了,我没拿出来,皇兄好似有些不高兴,你要是看见了,就还给我吧,我回去也好交差。” 那恐怕不行了,兔子灯笼被沈执几脚踩得稀巴烂,粘都粘不上了,沈执有些羞愧,随手捏了块点心往小十七嘴里一塞。整个世界突然清净了。 忽觉一道火辣辣的目光望了过来,沈执一愣,却见那宁王世子坐在对面,饶有趣味地盯着他。 沈执很不喜欢宁王世子,对天翻了个白眼,索性偏头喂小十七吃点心。 小十七生得很俊,听闻是最像先帝的孩子,沈执一直以来非常纳闷,自己同元瑾是双生子,结果两个人生得一点都不像,元瑾同元祁眉眼处还有几分相像,就连小十七都像,就单单自己不像。 可能天生就不是皇室中人,连容貌都另类些。 见小十七两手捧着糕点,腮帮子撑得鼓鼓的,好可爱的样子,忍不住低声笑了一下,抬起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面颊。 小十七立马不满起来,拿眼瞪着沈执,半分杀伤力都没有,沈执哈哈大笑,终于在元氏一族寻到一位不讨厌的弟弟了。 谢陵乃是文官,又是朝廷一品大员,自然同沈执分席而坐,沈执怕给谢陵惹麻烦,拉着小十七寻了个不起眼的位置,一时半会儿还挺消停的。 又过了片刻,场上换了批歌舞,沈执对歌舞一类素来不敢兴趣,用筷子一直戳小十七的肚子,同他一道儿玩。 忽听铮的一声,不知是谁大呼了一声“是刺客,来人啊,护驾!” 场上登时乱了起来,沈执一把将小十七抱了起来,往身后一藏,抬眸一瞧,见那假扮舞姬的刺客一剑往元殊喉咙刺去。 元殊倒也手疾眼快,一掀折扇将剑挑飞。 沈执谨记着谢陵的话,要随机应变。于是一面大声喊护驾,一面将 小十七往桌底下一塞,假模假样地同刺客对了几招。然后再假模假样地倒飞出去,伏在地上,气沉丹田地大喊一声:“来人,护驾!” 羽林军一窝蜂地冲了进来,那几个刺客不敌,很快就被人抓住,按跪在了地上,宁王世子手臂上受了一剑,但并不致命。 谢陵随手从侍卫腰间抽出长剑,抵着刺客的脖颈,逼问道:“谁派你们过来刺杀宁王世子的?” 那刺客不语,神色一变,居然当场咬舌自尽了,再反观其余刺客也是如此。竟然全部都是死士。 元殊脸色难看至极,抬眼瞥了眼谢陵,未曾言语,反而是元瑾指着沈执厉呵:“大胆沈执!今日可是你在此布兵防守,居然放了刺客进来,来人啊,快将沈执抓起来问罪!” 沈执这才捂着胸口,慢吞吞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小十七打桌洞里钻了出来,忙道:“九哥!他是为了我才受伤的!九哥别抓他了!” “闭嘴!这里焉有你说话的份!” “也没你说话的份!”小十七傻乎乎地,当真以为沈执是为了救自己受伤了,赶紧转头同元祁道:“皇兄,你看看九哥!他老是不分青红皂白地骂我!皇兄!” 元瑾更怒:“信不信我抽你!” “阿瑾!你退下!”元祁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眸色幽深,先是在元殊身上落了片刻,再转投至谢陵身上,“阿瑾说的不无道理,宫里守卫森严,若无人指引,如何让这些刺客混了进来?” 谢陵道:“臣也是这般想的,正要拷问,结果刺客们咬舌自尽了,也是臣的疏忽。” 沈执暗暗猜想,难不成这些刺客是谢陵安排的,可为什么要安排这一出,即便要安排刺客,不应该是刺杀皇上么?怎么冲着元殊去了? 若是为了先前那一出事,那就更不可能了,谢陵又不是神仙,怎能料事如神,知晓元殊今晚会为难他。 如此一来,难不成是…… 他神色古怪起来,抬眸瞥了元瑾一眼,见他满脸气愤,还不知道自己要大祸临头了。 “皇上,谢大人,这刺客用的剑上好像有什么字。” 顾青辞怯生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众人寻声望去,就见他指着刺客被打落在地的长剑,颤声道: “但臣也认不清,好像是,好像是……” 说到最后,越来越小声,可即便如此,这一发现还是在人群里炸开了锅,小十七蹭蹭蹭地走上前,将顾青辞往旁边一推,万分嫌弃道:“你还是会元出身呢,连个字都认不清,真笨!” 说着低头一看,更嫌弃道:“不就是个良字,有什么不好认的,九哥府中侍卫所用的兵器上都是这个字……” 小十七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双手捂嘴,满脸惊恐地望着元瑾。 不仅是他,在场众人皆把目光投向了元瑾,就连顾青辞也期期艾艾道:“那剑柄上有血,所以……所以我才认不清的。” 元瑾的脸色登时好看起来,先是铁青,之后阴沉着脸,呵斥道:“胡言乱语!少血口喷人!” 顾青辞甚胆怯地往沈执身后一藏,颤声道:“不是臣说的,是小殿下说的。” 小十七赶紧摇头,吓得不知道往谁怀里缩,惊鸟一样地乱窜,沈墨轩将人往怀里一圈,低声道:“别怕,没事的。” 元祁对着他招了招手,轻声道:“阿宝,过来。” “皇兄。”小十七低着头,怯生生地走了过去。 元祁单手指着那剑柄上的字,问他:“皇兄问你,那是什么字?” “良。” “好孩子,你下去吧。”元祁脸色淡然,抬手让宫人将小十七带了下去,这才道:“连阿宝都认识的字,旁人焉会认不出来?就算是阿瑾想派人刺杀朕,也不会用刻有良王府印迹的兵器。如此一来,可见是有人居心叵测,想以此陷害阿瑾。今夜本就是沈执负责皇宫守卫,竟然还能让刺客混进来,若非幕后主使,也是玩忽职守罢!” 沈执实在不明白,为何每次元瑾一出事,用来挡刀的永远都是自己。 即便只是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就足够罢黜他的官职了。 原来,在皇兄的眼中,无论自己多乖多好,多么懂事,也永远比不上元瑾。仅这一瞬间,沈执喉咙里又隐隐涌血,他死死攥紧拳头忍了下来。 谢陵摇头,直言不讳道:“不是行刺皇上,而是行刺了宁王世子。这些刺客是有备而来,招招致命,若非宁王世子身手矫健,今日恐怕……” 他三言两语拆穿了元祁的谎 言,直接将元殊推至了众矢之的。 元殊一瞬间明白了谢陵的意思,心里暗恨谢陵做事太绝,明面上却道:“看来京城终究不是个安生地,父王年事已高,膝下只有我跟吟吟,若我今日葬身于此,恐怕父王难以承受丧子之痛,若是激愤之下做出什么事,我也很难保证。” 言下之意,若他葬身于此,宁王势必要为爱子讨要公道,起兵造反。 元祁脸色难看至极,面上划过一丝杀意,场上死一般的寂静,仿佛落一根头发都能听见。 沈执亦不喜欢这种令人窒息的气氛,但有生之年能看见元祁几乎气吐血,又觉得心旷神怡,他甚至暗暗期待,希望元祁能纡尊降贵,当场吐上那么几口血,好以慰藉自己身上的陈年旧痛。 可令人失望极了,元祁仍旧镇定,让人找不出他的破绽,甚至还笑了一下:“世子言重了,朕诏世子入京,原本就是赐婚,这阵子忙,倒是耽搁了,今夜行刺一事,疑点重重,但有一点朕可以保证,世子人在京城一日,便安然无恙一日,皇叔年事已高,经受不起白发人送黑发人,朕体恤皇叔,自然善待世子。” 元殊拱手致谢。 好端端的中秋佳节闹成这副田地,众官纷纷拱手告退,元祁怕自己一气之下打死了亲弟,摆了摆手,直接让元瑾回府去了。 沈墨轩奉旨亲自送元殊回行宫,几人在宫门口道别,双双离去。 沈执直到坐在马车里,仍旧搞不明白谢陵什么时候跟元殊搞在一起了,按理说谢家跟宁王府可是有大仇啊,见面不互砍就不错了。 元殊晚上同他说的那几句话,原来也是暗示自己,宁王府同谢家已经勾结在了一起。 如此一来,谢陵岂不是要成了乱臣贼子,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谢陵才一上马车,就看见沈执心事重重地抱臂坐在角落,暗觉好笑,一直等他主动开口质问自己。 可等了许久都未等到,谢陵偏头瞧他一眼,甚有耐心地询问:“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么?” 沈执摇了摇头:“哥哥比我聪明,又料事如神,做任何事都有一定的道理。” 顿了顿,他又道:“我说过的,哪怕全世界的人都与哥哥为敌,我也愿意为了哥哥战 死沙场。” 谢陵微微一愣,本来已经想好如何安抚自家的小朋友了,结果没想到阿执这么听话乖巧,这样的阿执挺不多见的。 “……可我心里仍旧是很难受的。”沈执如实道:“我不知你,你也不知我,你和我之间的感情,到底经得住多少算计和仇怨。哥哥,我真的很害怕有朝一日,再也牵不到你的手了。” “不会有那么一日的,”谢陵将人抱在怀里,低声安抚道:“我若赢了,天下和你都是我的,我若输了,也会提前安排你离开此地,放你自由。” 沈执顶不喜欢谢陵说这种话,好像真的会分别了一般。如若没有了谢陵,那活在世间有什么意义? 他以前不惧生死,觉得自己一条烂命,不值一文,谁都能过来踩上一脚,死在大街上也没人管。 可现如今,他真的开始惜命了,很想跟谢陵有一个未来,甚至想独占他的心,做他一个人的小宝贝。 但要如何化解那么多的欺骗和利用,如何化解谢元两族之间的仇恨。 很久之后,沈执才低不可闻地叹气:“若有朝一日,你我都能顺利抽身,天下太平,海晏河清了。我想跟哥哥离开京城,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在外,你我是兄弟,在内,你我是夫妻。我除了不能给哥哥生孩子之外,什么事都愿意为哥哥做。只要哥哥爱我。” “哥哥爱你,一直都爱,很爱很爱。”谢陵哄孩子似的,亲了亲沈执的额头,耳语道:“哥哥不要孩子,只要你。” 马车在夜色下穿行,地面并不平坦,微有些颠簸,马夫上了年纪,耳朵也不太好使。 谢陵就仗着这点,几次三番地在马车上就将沈执就地正法。 太医说,自己这副身子如果不好好调养,没有几年可活了。 他坚持了整整三年,就是为了让谢陵亲手杀他,如今泥足深陷,怎么肯死。 沈执情动了,眼角的泪痣红得发烫,突然明白生命的可贵,好想多活几年,最起码也要活过弱冠,想跟谢陵一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他还规划了好多事情,全部都要跟谢陵一起做。 此前元祁还会喂他吃些续命的丹药,可现如今早就同元祁划清界限了,元祁巴不得他赶紧死了 才好。哪里还有续命的丹药可吃。 万一自己死了,谢陵肯定会难过的,也许,只会难过那么三五天,最多半个月罢,应该就把他忘了,然后感情就淡了。以后娶妻生子,儿孙绕膝,哪里还记得曾经有一个叫做阿执的少年,没日没夜地陪他厮混。 沈执想着想着,突然就忍不住哭了起来,肩膀一颤一颤,把头埋在臂弯里哽咽,谢陵拍了拍他的后腰,哑着声道:“怎么又哭了?哪里不舒服了?” “哥哥,抱抱我,好吗?抱抱我。” 谢陵愣了一下,将人抱得更紧了,压低声音哄道:“好,哥哥抱你,别怕,有我在。” 沈执将脸埋他怀里,好一会儿才问:“哥哥,我当初偷吃你的那盆芦荟,真的只是一株芦荟么?” “当然不是,那东西叫做牵魂草,长得很像芦荟是吧。”谢陵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汗水顺着鬓角滚落下来,“那东西极难寻,我花了好多工夫才寻到的,用心头血滋养了三年,拿来当药引子的。后来被你给吃了,初时想放你的血用,后来实在舍不得你疼。” 沈执了然,原来自己真的是个药引子。 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什么感受,只觉得谢陵几乎把他揉碎在了身体里。 沈执甚至腹诽,觉得自己如果死得早,根本不是因为陈年旧疾,一定是被谢陵照死里整治的。 “阿执,叫声哥哥。” “哥哥。” 沈执猫儿一样,软着声儿唤,想起那日谢陵用手指蘸着墨水,在他腿根一笔一划地写正字,酥酥麻麻的感觉,简直难以言喻。 也没顾及两个人是不是亲兄弟。 谢陵又道:“叫夫君。” “!” 这又是什么恶趣味,夫君岂能随意叫? 谢陵等了片刻,没等到那一声甜腻的夫君,不悦道:“还不喊么?” 沈执咬唇道:“不能喊!” “为何?你不早就开始攒嫁妆了?不嫁给哥哥,你还想嫁给谁?”谢陵就爱挑这种事情,说些令人血脉喷张的事情。 沈执根本承受不了这么大的刺激,被逼无奈之下,哽咽着喊他“夫君”。 谢陵被取悦到了,眉梢眼角皆是笑意,满眼温柔地望着怀里的小宝贝,耳语道:“阿执好乖,来,哥哥给你 一点奖励,把嘴张大。” 沈执:“……” 他就知道会是这样!谢陵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衣冠禽兽!不仅是衣冠禽兽,还是斯文败类! 谢陵似乎会读心术一般,哈哈大笑起来,两手按着沈执的后脑勺,笑着道:“我告诉你,如果你胆敢离开我半步,抓回来就让你三年抱俩!” 沈执:“呜呜呜。” 谢陵是个混蛋! 好不容易回到府上,天色已经很黑了。马夫眼巴巴望着自家二爷,扶着腰缓缓下了马车,脸上的泪痕都没擦干净,估摸着又挨了大人的打。 一时间也不敢多看,生怕二爷脸面上过不去。 沈执简直恨得牙根痒痒,赶紧洗澡去了,待梳洗干净趴床上休息时,谢陵又来了!!! 他简直吓得魂飞魄散,恨不得找个道士把谢陵收了。 谢陵见沈执嗖得一下缩去了墙角,又是哈哈大笑起来,末了,才将人拖至身前,圈怀里喂他吃月饼。 “我知道你不爱吃这东西,我也不爱吃,但毕竟过节,吃块月饼团团圆圆,希望来年你还能同我一道儿吃月饼。” 沈执很动容了,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于是乖乖把月饼啃了。他吃东西的样子,其实同小十七如出一辙,小仓鼠似的,两手捧着,两边腮帮子撑得鼓鼓的。 谢陵的喉结歹毒至极地颤了一下,五指又渐渐收拢起来,忍了片刻,终是凑近沈执耳畔,轻声道:“阿执,你现在有没有力气?” 沈执当场把嘴里的月饼吐干净了,抬腿往谢陵腰上一踹,指着大门,用了他平生最大的声音,气聚丹田地骂了一句:“你、给、我、滚!” 还是来道雷把谢陵劈死罢,大家都别活了。 果然不出沈执所料,皇上抵死不肯承认是元瑾对宁王世子下了毒手,下旨命大理寺,太常寺还有刑部的人大张旗鼓地在京中搜查贼人,还将城门锁上,只准进不准出。 也着实闹了好几天才渐渐消停了,随便拉了几个替罪羊就了事了。但经此一事,元殊一跃成了所有人的保护对象,行宫外头的侍卫里三层外三层的。 打这儿以后,元殊再没能翻出行宫寻欢作乐了。京城不知道有多少小倌幸免于难。简直就是喜事一桩。 可元瑾却还在风口浪尖上吊着,平时离元殊恨不得八里路,万一元殊再出了任何事,所有人下意识就会觉得是元瑾做的。 元祁自然懂得此理,怎能容忍谢陵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消停了好几日,突然将元瑾传入宫中。 元瑾在府里闭门思过几日,就怕皇兄突然命人提他入宫,一脚才踏入殿门,就忍不住微微颤抖,待见了元祁之后,膝盖一软就跪倒在地。 口中颤巍巍地唤道:“皇……皇兄。” “来,阿瑾,快起来。”元祁今日出了奇的好脾气,不仅未疾言厉色,反而甚温和地将人扶了起来,“阿瑾,怎么看起来脸色这般差?这几日身子不舒服么?有没有找太医过去看看?” 元瑾低垂着头,恭恭敬敬道:“多谢皇兄关怀,臣弟无事。” “那便好,皇兄有件极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去办。”元祁拍了拍他的肩膀,低笑道:“你也明白现在自己是何处境罢,谢陵和元殊联手对付你一个,莫说是他们两个,单是沈执一人,就足够你招架的了。” “皇兄,臣弟……臣弟……” “莫怕,凡事都有皇兄替你作主,”元祁唇角一勾,说出的话异常冷冽,“过两日朕会设法摆一个鸿门宴,届时会派人前去刺杀你,然后再嫁祸到沈执身上。你记住了,不要想着去躲,绝不会要了你的命。” 元瑾咬紧牙齿,抬眸道:“皇兄,一定要用此法么?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元祁笑道:“你尽管听话照做便是,待事成之后,此前你做的种种蠢事,一笔勾销。君无戏言,皇兄不会再翻旧账,你也能顺利脱困,于你而言只有好处。” 元瑾战战兢兢地出了皇宫,迎面同元殊撞个正着。 元殊见他神色萎靡,上前几步将人拦住,笑道:“阿瑾,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啊,这是做什么去?” “总是被人忌惮着,脸色自然好不到哪儿去。”元瑾冷哼一声,冷眼剜他,“世子表哥又去何处逍遥?怎么也不多带几个护卫?” 元殊哈哈大笑:“不了,这是在宫里,青天白日何人敢伤我。对了,阿瑾,我听闻你同沈执有些过节啊。” “是又如何?”元瑾一甩衣袖,语气甚 恶劣,“沈执此人惯会儿背后害人,学了一手深门大户里妇人的腌臜手段。” “怎么说?” 元瑾道:“往日我受伤,他比我叫得还大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我伤了他,而非他伤了我。惯会在谢陵面前装模作样,也不知道惹人厌烦。” 元殊微微蹙眉,细细思量片刻,抬眸望着元瑾同元祁有几分相似的面容,似乎一瞬间想通了什么,道了句:“原来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好啦,下章谢陵就知道双生子的事情啦!!!夫妻两个要吵架啦! 原则上明天一章就吵完架了,然后谢陵继续宠妻!!! 第52章 请你抱抱我吧 又过几日, 元瑾忽然下了帖子,喊众人去京郊的一处行宫吃酒,喊了一票人。 沈执一向不喜欢赴宴,尤其是鸿门宴, 但既然大家都去了,他若不去,显得他怕了似的。下值之后, 便同顾青辞一道儿去了。 去那才发现, 人几乎都到齐了。沈执自知来晚了,拉着顾青辞的衣袖,寻到谢陵的下首坐好,压低声音道:“哥哥怎么也来了?现在衙门都这么清闲的?” 谢陵瞥了一眼顾青辞, 这才低声道:“今晚怕是场鸿门宴,顾青辞不懂武功, 回头你看顾着些。” 沈执甚诧异,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 抬眸见元瑾偏头同元殊说话, 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 忍不住嗤笑一声,不予理会。 既是酒宴,自然要载歌载舞,不管背地里如何拿刀对砍,表面功夫必须做到位,皇室宗亲那层血缘关系, 就跟窗户纸似的,一捅就破,早就貌合神离,岌岌可危了。 忽听场上传来两声闷哼,歌舞立马停了下来,十七八个舞姬跪地求饶,沈执定睛一看,见其中一个舞姬脚底有血。 元瑾皱眉,不悦道:“怎么回事?” “回王爷,婢子前些日子脚受伤了,所以才……才,求王爷饶命啊!”舞姬吓得瑟瑟发抖,跪地求饶。 元殊笑道:“无妨,原本歌舞就是助兴之用,你生得如此花容月貌,砍了脑袋岂不可惜?不过方才我听见两声痛呼,另一声是谁发出的?” 话音一落,另一个舞姬怯生生地抬眸道:“是婢子。” 元殊好笑道:“奇也怪哉,她脚受伤了呼痛,同你有甚关系?你叫什么叫?” 这舞姬便道:“回世子的话,婢女同姐姐乃是双生子,她一受伤,婢子就会有所感应,所以才……才……求世子饶命!” “哦,原来是双生子!”元殊愣了一下,露出了然的神色,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底下跪着的两位舞姬,不知有意无意,目光落在了沈执身上,“原来是双生子啊,怪不得了,我说呢,是双生子啊!” 元瑾蹙眉,瞥他一眼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双生子如何了?还是改变不了她们低贱的身份,以供玩乐的舞姬罢了,世子若是喜欢,姐妹二人皆送给世子了。” 元殊笑着摆手:“两个太多了,我只要一个,谁机灵识趣,我就带谁回家。” 谢陵抬眸横了他一眼,手里的杯盏吧嗒一声捏成了碎片,鲜血混着茶水滚落下来,只觉得一股闷气从肺管里直往上窜。 沈执脸色发白,暗暗攥紧了拳头。 元殊火上浇油,笑着同谢陵道:“谢大人,你恐怕也没见过双生子罢,我也没见过,要不然这样吧。你我各一个,如何?” “不如何,本官对此毫无兴趣。”谢陵缓缓摇头,眸色阴郁得可怕,冷笑道:“真是好俊的一对双生子!”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沈执脸色惨白,总觉得那些难以启齿的秘密被人一点点往外撕扯。 他就像是被困在了孤岛上,左右无援,不知怎么才能挣脱眼下的困局。 元瑾蹙眉,仍旧毫无察觉,见元殊同谢陵打太极似的,便道:“双生子怎么了?平民百姓家中诞出双生子,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是挺正常的,只是甚少见过罢了。”元殊微微一笑,嘲讽道:“幸好是平民百姓所出,若是权贵人家,不知该是多大的灾祸。” 顾青辞一头雾水,见沈执神色不对,凑过来低声询问:“沈兄,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沈兄?” “我没事。”沈执摇了摇头,暗暗安慰自己,一定只是个巧合,双生子这事,知道详情的人几乎死绝了,一共就三个人知晓,元祁,夏司还有自己。 元祁不可能把这种事情告诉元殊,夏司忠心耿耿,更不可能往外说。如此一来,只能是场巧合了。 沈执刚把心放回肚子里,好巧不巧,不知打哪儿窜出了几名刺客,慌乱间一箭刺中了元瑾的肩头。仅仅一瞬间,碎骨的疼立马炸开了。 他整个人倒退三步,一口鲜血即将喷了出来,谢陵手疾眼快,一手将人扶住,飞速点了几处穴道,阴沉着脸道:“不要说话,我先带你回去!” 沈执疼得满脸大汗,根本分辨不出谢陵的语气有何不对,顾青辞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惊问:“沈兄,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沈兄?” 谢陵直接打横将人抱了起来,似乎很不耐烦了,回身冷眼剜着顾青辞,只这么一记眼神,顾青辞立马往后退了一步,不敢再继续跟着了。 谢府的马车就在外头停放着,谢陵将沈执丢进马车,直接夺过马缰绳,驾车就走。 不知往前行了多久,才在一片荒无人烟的地方停了下来。 沈执蜷缩在马车里,疼得几乎动弹不得了,勉强露出一丝眼缝儿,就见谢陵猛然掀开车帘,月光下,他的面容阴郁,神色冷冽,森然的仿佛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沈执害怕这样的谢陵,挣扎着往马车里蜷缩,抱着手臂,颤声问:“哥哥,你怎么了?” 谢陵盯着他不言不语,一双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很久之后,他忽然欺身,一把扯紧沈执的衣领,冷声道:“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元、公、子!” 沈执猛然睁大了眼睛,脸上流露出惊恐到了极点的神色,张了张嘴,勉强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些:“哥哥,你怎么了?我……我不姓元,我不姓元……” “还敢撒谎!你到底要撒谎到几时!” 谢陵暴怒,抬起手就要狠抽他一耳光,可掌风终究擦着沈执的面颊而过,生生将马车震得四分五裂。 沈执极惊惧了,一直以来最最最害怕的事情,终究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彻底爆发出来,眼眶涩涩得疼,平时的能言善辩,巧舌如簧,完全派不上任何用场了,只觉得头顶的天,突然就塌了。 此前想过无数种被谢陵揭穿身份的方式,唯独没想到会是这么一种。 忽然之间,从天堂跌入了地狱。眼泪缓缓涌了出来,沈执喉咙哽咽,极惊惧,极惶恐,当场被逼得脸色一白,“哇”得一下歪倒一旁呕了口血。 谢陵冷眼旁观,几乎要笑出声了,单手指着他道:“你不是有嘴么?为何不说,为何不解释?你说啊,你说,你到底是谁,你快说!” 根本顾不得擦血,沈执忙跪起来,扯着谢陵的衣袖,拼命摇头:“不是这样的,不是的!我……我没有想过要欺瞒哥哥,我……我……” 他处处都是欺瞒,没有半句话是真的,现如今怎么有脸去求谢陵的原谅,他特别害怕谢陵对他宣判死刑,那比活剐了他还要难受千百倍。 沈执惊恐至极,从未这么痛恨自己身上流的是皇室的血,死咬着唇,就等谢陵怒不可遏的一耳光狠抽下来。 可是等了很久都没有。 谢陵的眼眶渐渐红了,不一会儿就蓄满了泪水,扯着沈执的衣领,将人拉至自己身前,咬牙切齿道:“为什么你是元祁的弟弟!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你是个皇子啊,你怎么能在我身边为奴!” “谢陵,我……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沈执哽咽得肩膀发颤,跪都跪不住了,一想到此前自己经受的那些屈辱,早晚有一天要呈现在谢陵面前,就觉得头顶的头瞬间崩塌了,他崩溃了,两手抱头,伏在马车里,抽泣道:“谢陵,饶了我罢,谢陵!” “……你凭什么拿这种事情欺瞒我?你以为你是谁啊,我为什么要为了一个皇室弃子殚精竭虑,凭什么。”每说一个字,谢陵的眼眶里就落下一滴眼泪,满脸难以言喻的痛色,“你居然被自己的亲哥哥利用,虐打,折磨,欺辱?这是皇室中人能干出来的事么?你跟良王是双生子,他高高在上,锦衣玉食,你就得在我跟前千难万险地讨生活?他在明亮高堂安坐,你却跪在尘埃里受苦?世间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到底我做错了什么,我为什么要遇见你!” 沈执被最后一句话重创到了,以为谢陵要彻底同自己划清界线了,一时间脑子一片浑沌,不知自己置身何地,茫茫夜深中,像是一只孤鸟,不知该往哪里逃。 他几乎被谢陵冷冽绝情的眼神吓到窒息,一瞬间丧失了一切活下来的勇气。仅仅是那么一瞬间,好像天与地之间都合在了一起。然后轰隆一声,将整个世界彻底摧毁成了茫茫废墟。 而他真真正正四分五裂了,骨肉和鲜血弥漫在天地间,眼前发黑,喉管里的血泡汩汩往上冒,元瑾疼,他更疼,很快就蜷缩成了很小一团。 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以欺骗利用开始,以肝肠寸断结局。那些甜蜜的,幸福的,难以启齿的事情,好像通通成了过往,横在两个人中间的沟壑越来越深。 谢陵已经筋疲力尽了,他扯紧沈执的衣领,逼着他同自己对 视:“说话啊,为什么不说话?我最讨厌你像个哑巴!说话!” 沈执低眸啜泣:“说什么?难道你最开始上我,不也是出于一种报复?你不就是想玩一玩我?谢陵,我都任你玩弄了,什么姿势都做了,该不该碰的,你都碰了!现如今,你玩腻我了,想把我一脚踢开,是不是?” 他嘴那么小,谢陵每次进来几乎把他脸皮都撑破了,过程痛苦不堪,喉咙痛到呕出来,无论他怎么求饶,谢陵都不肯放过他,反而扯着他的头发,变本加厉! “难道,你就没有骗我吗?”沈执抬眸望他,满脸失落,“你什么事情都不告诉我,一直以来,我都是被你养在身边的宠臣……不,我就是你养的奴隶,或者是一条随便你驱使的狗,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一点点都没有。” “玩你?你觉得我在玩你?”谢陵冷笑一声,鲜血从齿缝中涌了出来,“从头至尾欺骗我的人是你,让我夜不能寐,肝肠寸断的人也是你,到了最后,指责我玩弄的人,还是你!你自己说,我要怎么待你才算好!剖心么?不对,沈执,你有心么,你爱过我么?” “……” “元公子,你我之间……到底算什么?从头至尾,你从未对我动过半点情爱。”谢陵钳起他的下巴,目光深邃阴郁,浓得像山峦中起的雾,语气迫切,“你爱过我么?有没有一点?抵死缠绵的时候,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有没有?你在我身下欲仙欲死的时候,有没有一点点开心,有吗?” 沈执艰难万状地吐出一句:“那哥哥对我呢?是爱么?还是恶劣地占有?你爱过我么?” “……原来如此,此前种种终究是错付了,我不知你,你也不知我。”谢陵长叹一声,甚疲倦了,“既然如此,那便算了吧。” “凭什么你说算了就算了,你把我当什么了?是你随意可欺的阿猫阿狗吗?还是你随意玩弄的姬妾?”沈执委屈地眼泪簌簌往下落,被逼的往外呕血,“我什么都不要,什么也不求,只想跟你有一个未来,为什么这么难呢?凭什么你一句话,我就要跟你算了,凭什么每次都是你说了算?我是元祁的弟弟又怎么了?有谁承认过么?我有因此得到 过任何东西么?我当年为了你,我曾经……曾经……” 他说不出口,实在是太难以启齿,太疼太疼了,根本无法言说的那种痛苦,多说半个字,他今夜就不能活了。 谁都不能感同身受,没有任何人能明白三年前那个濒临死亡的夜晚,他蜷缩在血窝里,身上的血都快流尽了。 他那么盼望着谢陵回头救他,可是谁也没有等到。一点点地等待生命流逝。 被囚禁的那三年,他活得苦不堪言,一直努力地活下去,就为了有朝一日能再见谢陵一面。 现如今,谢陵一句话就给他判了死刑,一句算了,两个人就彻底完了,那此前种种又算什么? 沈执喉咙里的血,汩汩往上涌,觉得自己真的是算了,一辈子就只得了这两个字。 他缓慢地扯紧谢陵的衣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是你先碰我的!玩腻了你就走,你当我是什么?奴隶么?还是你圈养的一条狗?” “……” 得不到他的回答,沈执像是被人一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气息奄奄地问:“为何世间情爱如何艰难,在你眼里,我究竟重要,还是不重要。你为什么不能好好对我,也许……我快死了呢。” 谢陵迅速点了他身上几个穴道,满脸焦急道:“阿执,阿执,你怎么了?阿执?” “……谢陵,你抱抱我,好不好?求求你,抱抱我,好不好?”沈执主动抱紧谢陵的脖颈,终于像个十七的少年,号啕大哭起来,“你抱抱我,你抱抱我吧,我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你抱抱我,就一下就好。过了今晚,你要杀要剐,我没有半句怨言,再给我一晚上的时间,好不好?” 谢陵沉默片刻,终是将人抱在怀里。 沈执止不住哭音,将脸埋在谢陵怀里:“你把我撕碎了吃掉罢,我想住在你的心里,这样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了。” 谢陵一言不发。 “……谢陵,我好疼啊,谢陵,你抱抱我。” 当年真的疼得快死了,怎么喊都没有用。“谢陵”这个名字都快被沈执喊烂了,早就刻在骨头里了。这辈子都忘不了了。 谢陵还是一言不发,只是拍了拍沈执的后背,示意他不要哭了。 “哥哥,我知道我现在无论 说什么,或者做什么,你都不会再相信我了。我也不求你原谅我,但求你给我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行吗?就一次。”沈执几乎是满脸祈求了,“我……我也没有十恶不赦啊,为什么都要我死呢。” 感觉一颗心都要碎掉了,比此前受过的任何刑罚都疼。 当初谢陵便贬,府邸也被官府抄了,他临走前把所有人都安顿好了,甚至还写了封信给沈墨轩,就连霜七都带走了,甚至是看门护院的大黄狗。 唯独把沈执丢下了。把他一个人丢下了,让他独自面对满城风雨,还有元祁的雷霆之怒。 他当年也只有十三岁,别人像他那么大,都是家里的宝贝,唯独他形单影只,天大地大,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当初为什么没有把他带走,哪怕是带在身边日日打罚折磨也好。 原来,沈执早就被谢陵抛弃过一次了,他当时后悔了,倾尽全力地追出了城门,声嘶力竭地大喊,求谢陵带他一起走。 可谢陵从未回过头。一次都没有。 三年啊,一个人有多少个三年可以活。三年啊,把他折磨得面目全非,生不如死。 他曾经为了谢陵同整个皇室为敌,险些死在了十三岁那年。 他好疼啊!!!!!! “……别哭了,”谢陵终究舍不得了,抚摸着沈执的头发,低声安抚道:“有什么事回家再说,我给你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来来来,捋一捋了! 实际情况呢,是这个亚子的。 元祁让阿执去陷害谢陵,阿执没有办法,真的去陷害了,但是,阿执怕谢陵会死,然后就动了一点手脚。 然后元祁就把谢陵打入诏狱了,在里面被严刑拷打了。 阿执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谢陵已经身负重伤,坐马车连夜离京了,阿执追过去了,但是没有追到,转头就去宫里找元祁讨说法,结果差点死在宫里,之后就被囚了。 谢陵临走前把府里的下人,还有其他族人都安顿好了,把霜七带走了,甚至是府里养的一条狗(当时谢府被抄了,阿执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谢陵当时很恼火,以为阿执喜欢元祁,就把阿执独自丢在京城了,但又怕阿执一个人在京城受欺负,就写了封信给沈墨轩,求他好好照顾阿执(这封信后面会再提一嘴哒),但是沈墨轩当时也非常恼火,等到京城的时候,已经见不到阿执了。 之后就是阿执和谢陵的分离的三年,两个人在不同的地方受苦。 再后面的话,就是开头了,你们就都知道了。就这样。 其实我个人感觉吧,阿执的确做错了事情,但他也是年少无知,受人利用,也因此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正因为被谢陵“抛弃”过,所有才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 嗯,当然,这种虐,就这一章,我们的目标就是宠妻! 第53章 我有家了! 恍恍惚惚, 沈执做了好长一个梦。 梦里他还年少,躲在沈墨轩的身后,遥见少年谢陵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红着一双眼睛向他招手。 低沉沙哑的声音至今难忘, 他道:“你过来,哥哥抱抱你。” 他甚至还记得,谢陵第一次带他回家的场景。 谢陵牵着他的小手立在院门口, 指着眼前逐渐收拾得干净明亮的院子, 笑道:“这是府上最好的院子,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吧。” 小沈执懵懵懂懂,抬眸望着院角种的海棠花发呆。 初时很生疏,慢慢就混熟了。 谢陵每次下值回来了, 从后面两手掐着他的手臂,一下将人高举起来原地转上几圈, 还满脸笑容地问他:“今日在府里乖不乖?有没有想哥哥?” 沈执怕痒,总是一边扭着小身子躲闪, 一边咯咯笑个不停, 有时抱着谢陵的脖颈, “啪叽”一声亲他一口,伸手就问他要糖吃。 那会儿谢陵极其娇纵着他,从不舍得责骂他半句,即便不是百依百顺,也算是有求必应。 知道沈执喜欢狗,还特意从外面花了好大的价钱, 买了一只纯种小黄狗,让它陪着沈执玩。 不过短短几年时间,那黄狗跳起来都快比沈执高了。后来连狗都被谢陵带走了,半点念想都没给他留。 沈执原本就极后悔自责了,得知谢陵被贬出京,什么都不管了,骑马就追了出去,追了很久都没有追到,连嗓子都喊哑了。最后摔下马来,抚摸着马车行过的车辙印,毫无征兆地大哭起来。 其实,他跟谢陵之间有过很多美好的回忆,并非每时每刻都剑拔弩张。 他甚至记得谢陵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谢陵曾经告诉过他,要照顾他一辈子的。可惜,三年前,谢陵还是头都不回地离开了。 想要忘记的,总是历历在目;想要释怀的,偏偏耿耿于怀。 他甚至不明白,怎么就能跟谢陵走到了今天这一步,自己的命盘不该如此的。 再度醒来时,仍旧是熟悉的床上,沈执脑袋发昏,觉得自己好像浮在云端,整个人漂浮不定,稍一动就察觉身旁有人,微微惊了一下。 谢陵似乎一整晚都在这里 守着没合眼,眼底下一片青黑,眼珠子布满猩红的血点,就这么冷冰冰地盯着他。 两个人相对无言,沉默了很久。 谢陵忽道:“沈公子,我想玩死你。” 沈执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凑过去一点道:“什……什么?” “我说,我想玩死你。” 沈执突然面红耳赤起来,羞愤至极,只觉得头发都快炸起来了,像垂死挣扎的鱼,霍然从床上窜了起来,咬紧牙关,一字一顿道:“你说什么!” “玩、死、你,够清楚了么?需要我站在大街上喊么?”谢陵欺身过去,一手掐住他的脖颈,冷笑道:“沈公子,这不是一直以来你很期待的事情么?如你所愿,我今天就玩死你。” “你放开我!” 沈执低声咆哮,脖颈上的青筋恰到好处的弹跳起来,整个人看起来像是紧绷的弦,仿佛下一刻就要弦断人亡。因为牙齿咬得太紧,连五官都微微扭曲起来,拔下发簪往谢陵的喉咙上刺。 谢陵攥住他的手腕,随便往旁边一推,直接按在了床板上,沈执的右手抖得像狂风里的落叶,断了的那根手筋,居然在此时成了他最致命的弱点。 他其实断了手筋之后,已经很少用右手拿兵器了,就是因为知道右手没有力气,根本伤不了人,所以才在想要伤谢陵的那一瞬间,下意识地用了右手。 完全把弱点暴露出来,甚至没来得及想,暴怒之下的谢陵,会不会顺手把他的右手折断。 “你真不应该挑这种时候跟我拧,为什么要把爱你的人,一次次地往外推?难道我就不会难过,我就不会疼么?” 谢陵将人困在方寸之间,信手夺过发簪,稍一运气,吧嗒一声断成了两截,他面色极阴沉,有那么一瞬间想活活把沈执掐死,可只有那么一瞬间,终究是舍不得的。 “我允许你手持利刃,但不能容忍你把利刃对准我。”他微俯下身,耳语道:“从现在开始,要么叫床,要么闭嘴。” 沈执咬紧牙关,愣是挣脱不开,隐隐察觉到谢陵想要对他做什么,抬腿就要将人踢开,谢陵随手在他腰上一拍,仿佛电流窜过,腰腿酥酥麻麻的,立马软下来了。 “沈执,我对你的耐心不多,你 不要一次一次地挑战我。”谢陵沉着脸,将束腰解开,直接将沈执的一双手臂绑在了床头,钳起他的下巴,“笑一笑,我不想强迫你。” “滚开!” 沈执浑身都在发颤,明明知道螳臂挡车,自寻死路,可就是不愿意谢陵说出“我玩你”这三个字。 就只有区区三个字,硬生生地折了他一身的傲骨,那点可怜兮兮的自尊心,好像一瞬间分崩离析了。 “我不要这样,谢陵,饶了我吧,我知道错了,我走……我离开这里,我再也不会来招惹你了,放过我吧,我……我求求你。” 谢陵深呼口气,心想哭了好,情绪崩溃得好,这样无论问什么,都比较容易了。当即钳着下巴,逼问道:“我问你,我养了你六年,授你诗书,教你成人,你有没有半点感激?” 沈执:“……” “沈执,你要知道,我对你的耐心所剩无几了,你现在在我手里,我想把你怎样都行。” “……” “不说话是什么意思?”谢陵逼近他的耳畔,呼吸滚烫,“你是想留着力气,准备叫床?” “我……我……对不起。” “说完对不起,再说谢谢你?”谢陵几乎被他气笑了,感慨自己怎么就疯魔至此,怎么就遇见了沈执,好半天才道:“重说,我不想听这个。” 沈执憋了好半天才道:“我纵然再不堪,也是个人。” 纵然不堪到人人喊打,终究还是个凡夫俗子,断不开七情六欲,生老病死。他也有一颗干净鲜红又炙热的心,和天底下普罗大众一样,并非生来就是该死。 爱恨嗔痴全都没错,错的是他自己。 “……沈执,你对我真的没别的话了么?”谢陵低声道:“哪怕半个字也好,你就说你是被逼的,你是无辜的,你是身不由己的,你是被人栽赃的陷害的。只要你说,我就信,说吧,我等你开金口。” 沈执摇了摇头:“我是元家的孩子,我不配,杀了我吧。” “终于承认了,好俊的一对双生子啊,天差地别,这谁能猜得到。”谢陵单手钳住沈执的下巴,逼他同自己对视,几乎带着几分祈求的意思了:“撒娇会么?撒个娇,我就原谅你,就撒一个娇,怎么撒都行。” 沈执咬紧牙齿,眼泪簌簌往下掉。 “……”俯身亲了亲他的眼睛,谢陵叹了口气:“算了,对不起,是我不该招惹你。” 沈执突然哽咽了:“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是我对不起你,求你,杀了我吧,杀了我,给我一个痛快,杀了我吧,谢陵!” 谢陵起身,捏着绞痛的眉心,觉得自己一定是疯魔了。好半天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阿执,你我就这样吧,在一起过一辈子。我不娶妻生子,你也别妄想了,从此以后,一起沉沦。我不管你以前是谁,也不管你经历过什么,从今天起,你就是我谢陵捧在手心里的宝贝,谁敢动你一根毫毛,我粉身碎骨灭他全家!” 沈执有些不敢置信:“真的么?真的是一辈子?你不杀我?” “是,你跟我一起过日子,一生一世一辈子!重点是你跟我!”谢陵一字一顿,恨不得把字拆开塞沈执耳朵里,“我的小阿执啊,要不要我把心剖出来给你?你怎能问我有没有爱过你?你以为我同你昼夜不分地恩爱,是图你花样多,图你皮肉好?我图的是你这个人啊!你怎么就不懂我?” “你……你爱我,你真的爱我?”沈执终是忍不住哭出声来,努力了那么多年,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他痴狂一般,低声念着,“谢陵爱我,他爱我,他真的爱我!我……我有家了。” 字字泣血,说到最后已经哽咽得不成样子了。浑身颤抖着,将脸埋在谢陵怀里放声大哭,半点形象都没有,简直丢人现眼,难以启齿。 他终于做了一回十七岁的少年,心里一直藏着的小心思,终于宣泄出来,并且得到了回应。 “乖,别哭了,我吓着你了,我跟你道歉。”谢陵将人松绑,亲了亲他的眼睛,哑着声儿道:“我就是太气你了,你我从一开始就错的,一步错,步步错,现在已经无法回头了。我爱你至此,深入骨髓,无药可治。” “是我一直都在欺骗你。”沈执蜷缩在他怀里,哭诉道:“谢陵,我们好好的,不要再分别了,离开了你,我其实过得一点都不好。我真的……真的很想你,每一天都想,很想很想,想到……想到快要死掉了。那日在官道口,我……我没想伤你,我想扑过去抱你,可是……我太脏了,就像流浪狗一样。” 谢陵低头浅浅啄着沈执的额头:“你放心,你受过的委屈,哥哥会亲手替你讨个公道!伤害过你的人,一个都别想跑!” “……我感谢元氏父母给了我生命,让我有机会看见这个世界,甚至感激元祁曾经救我一命,感谢他养了我。可若是再有来世,我再也不要过这样的人生了!”沈执嚎啕大哭,扯着谢陵的领口,颤抖着,万分艰难,又轻松无比,埋藏在心里多年的话,终于宣之无口了。 来世就当个普通人罢,此后生生世世,永生永世,他再也不要遇见元祁。 元瑾身中一箭,所幸没伤到要害,调养一阵便没事了,如此一来,便能洗脱了刺杀宁王世子的罪名。京城风声鹤唳,朝中人人自危。 行宫中,元殊驱散了所有宫人,坐等谢陵打上门来。 约莫子时三刻,人终于来了。 谢陵一剑将元殊面前的矮桌劈开,剑指着他,厉声呵斥:“你到底想做什么?” 元殊身形一错就躲了开来,笑着道:“冷静,冷静,谢大人冷静一点,咱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千万别伤了和气。” 顿了顿,他又恶意十足道:“再说了,沈执也是我父王的儿子,我同父异母的宝贝弟弟,你若杀了我,他能不难过么?” 谢陵冷声道:“阿执不是你的弟弟,也不是元祁的弟弟,如果硬说他是谁的弟弟,也只能是我一个人的!”长剑一震,连尖瞬间抵在元殊的喉咙上,“你还有什么遗言么?” “哈哈哈,谢陵,你想杀我,可没有那么容易。你也不想想,我今晚要是死在行宫,京城要乱成什么样子!”元殊眯着眼睛,笑意吟吟道:“我第一眼见到沈执的时候,我就猜到了,他同吟吟生得太像了,眉眼处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起初还纳闷,谢家的孩子,怎么能同我元家的孩子生得如此相像?直到我发现了一些秘事。不知谢大人可有兴趣?” 谢陵收了剑:“愿闻其详。” “请!”元殊将人往内殿引,二人对立而坐,直接开门见山道,“想来,即便我不说谢大人也查出了元瑾的身世。不错,元 瑾就是我父王的种!但我真的没想到沈执也是。” 说到此话,元殊还笑了一下:“我知道元祁做事狠辣,但没想到这么狠。想来沈执在他眼里,还不如街头的乞丐,哎呀,我父王若是知道,他的种在京城受此等屈辱,不知是何反应。也许会动几分恻隐之心罢,毕竟是自己的孩子。” 谢陵平静道:“你若只说这些,本官便没什么可同你聊的了。” 元殊话风一转:“不知谢大人可听过双生蛊?” “愿闻其详。” “双生蛊乃元氏一族失传已久的秘法,据说被种下双生蛊的人,生死都由不得自己了。往往被种蛊的人,会和另外一个人共享生命,不过也不能这么说罢。”元殊顿了顿,破天荒的敛起了笑容,“被种蛊的人要承受另外一个人所受痛苦的十倍,就像是影子,如果主人死了,那影子也得死。可影子若是死了,主子充其量就是少了个承受痛苦的人,对自身没有任何影响。我起初只是以为二人有双生感应,后来才知,此等感应早就被元祁破解了。也难怪罢,元祁舍一保一,但又不够心狠,若是我啊,绝不会让两人同时活着。” 谢陵攥紧拳头,连嗓子都哑了:“然后呢?” “然后?沈执就是这样的一种存在,所以元瑾疼,他就更疼,直至疼死为止,永无止境。但从外表来看,什么事都没有。” “我想知道种蛊的过程。” 元殊愣了一下,很微妙地察觉到了谢陵的情绪变化,饶有趣味地望着他,笑容满面道:“听闻,双生蛊要从小种起,往往需要将被种蛊的人倒吊起来,在脖颈上开一个小洞,这样一来,浑身的血液倒逆,痛苦不堪,等全身的血流了一半,再接入另外一个人的血,把蛊虫从伤口里推进去,让其在血管里逆着血液上涌,直达心脏。” “这时候还是不能将人放下来,必须要等蛊虫在其身体里存活了,当然这个过程也痛苦不堪,而且必须是在他清醒的情况下完成。如果他半途中死了,另外一个人也会受到反噬。”元殊声音轻飘飘的,像是在谈论一件极小的事情,“如果被种蛊者期间昏迷了,会被人想方设法的唤醒。当然,这些只是传闻,毕竟我 没有试过,也不知道具体的细节,也许会更残忍罢。哦,沈执试过了,应该终身难忘罢,你不如回去问问他,也许,他愿意告诉你呢?” 只听“啪”得一声,谢陵硬生生地将手里的杯盏捏成了碎片,鲜血混着茶水将衣袖打湿。密密麻麻的血点爬满了眼珠子。 他实在难以想象,一位兄长竟然能对弟弟下这么狠毒的手,更难想象那么小的孩子,居然被人当成牲畜,倒吊起来放血种蛊。 应该是很疼的罢,疼到沈执半个字都不愿意说,其中的屈辱若非亲身经历,怎么能感同身受? 那么小的孩子,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谢陵还记得,自己也曾为了一点小事情,就将沈执倒吊在房梁上,他当时满脸屈辱,眼泪簌簌往下掉,应该是想到了极痛苦的事情。 他应该毕生难忘,可又永不愿意提起。 可笑自己半点不知情,还那么欺负沈执。甚至钳着他的下巴,将自己硬塞进去。那么小的一张嘴,根本塞不进去。唇色寡淡且薄,有好几次沈执都伏在一旁干呕了,自己也从未想过放过他,甚至还想着换个姿势。 依时间推断,沈执来谢家之后,不可能被人抓去种蛊,也就是说,自己未遇见他时,他已经受了那么大的苦。 既然元祁能对一个小孩子下那么重的手,那当年沈执十三岁了,已经是个翩翩少年了,岂不是要承受更多! 比放血中蛊更痛苦的事情,究竟是什么?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倘若,三年前沈执遭受了更加残忍痛苦的事情呢?痛苦到沈执跪下来跟他求死。 作者有话要说:好啦 其实当初元祁可以有别的方法的 比如说放过沈执,把沈执远远地送出京城 但前面也写了,沈执发现这个双生感应后,立马对元瑾采取了疯狂报复,通过自伤来伤害元瑾。 然后被元祁发现了,元祁暴怒,直接用了最残忍的方法,将沈执困在自己身边。 阿执小时候其实并不是特别乖巧懂事善良,他只是疯狂想得到元祁的宠爱,拼命表现。 因为没有亲人嘛,可能就是太依赖元祁,太想受到关注了,有时候做事有点极端。 所以受到极大的精神压力或者是伤害时,不管对方是谁,都会主动攻击,防止自己受到伤害。 嗯,所以,就解释一下,阿执为什么第一次拿发簪刺谢陵眼睛,第二次刺他喉咙,算是一种求生自保的本能罢。 第54章 我认输了 元殊叹道:“传闻非虚啊, 沈执果然是你的逆鳞,我不过就说了这么几句话,你就痛难自抑。如果沈执还受过其他更痛的伤害,你岂不是要当场杀人了?” 此话一出, 二人面前的桌面瞬间崩塌,谢陵周身的内力仿佛煮沸的开水,将殿内的陈设摧得一片狼藉, 他缓缓站起身来, 眸色前所未有的冷冽,上下唇一碰,森然吐出一句:“元祁必死!” “哈哈哈,好极了, 看起来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元殊抚掌大笑,等笑够了才道:“我父王同先皇后是有几分真情的, 宁王府的大门永远为沈执敞开,只要他愿意回来。” “永没有那一天!” 谢陵转身就走。 晚上下了好大一场雨, 秋雨来得又急, 将满池的红莲打得花枝颤动, 寒风吹开了窗户,哐当哐当的响。 昨天晚上,谢陵纠缠了他半宿,几乎把他弄死在了床上,原本肩胛就疼得厉害,如今手腕上也被勒出了一片青紫。 白玉般的双手伤害累累, 有的地方还被指甲挖掉了一块,露出鲜红的肉,虽然早就涂了一层伤药,可仍旧是疼的。 浑身上下更是不止一处疼,好像整个人都要碎掉了,原本就纤瘦的腰肢断成两截似的,稍微动一动,就抓心挠肺的疼。 沈执抱膝缩在床上,下巴抵在膝头,时不时地抬眸望向门外,暗暗期许着今夜谢陵会来。 可是等了半宿了,连个鬼影都没瞧见。 要是换了往日,谢陵早就来了。 也许,今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耽搁了,或者是累了,想休息一晚。 可是,没了谢陵在身边,一个人要怎么安睡,沈执蜷缩成了更小的一团,将脸埋在臂弯里,耳边忽然轰隆一声,闪电划过天际炸响在耳畔,他吓得更狠了,想起小时候一个人蹲在漆黑的地宫里,就是这样瑟瑟发抖。 期盼着元祁能过来看他一眼,或者是有人给他点一盏灯。明明此前谢陵还答应过,要同他和解,结果才一晚上的工夫,人就不知去向了。 反而是晚间霜七过来送药,那么一大碗黑漆漆的东西,喝嘴里苦得连舌头都能吐出来,沈执趁他不注意,直接倒进了花盆里。 谢陵冒着大雨而来,衣衫尽湿,脚下一挪,就将半掩着的房门推开,站在门槛处随手拍了拍衣襟上的水滞。 “谢陵?”沈执抬起湿漉漉的眸子,探着头往外头望,哑着声儿唤,“谢陵,是你吗?” “是我。”谢陵缓步行了过去,随手将湿透的衣衫解开,倾过身去,浅浅啄着沈执的额头,“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我想你。”怀里的少年跟没了骨头似的,腻腻歪歪地往谢陵怀里蹭,委屈道:“你怎么才来?我还以为……还以为你去别人房里过夜了。” “我连房姬妾都没有,去谁房里过夜?”谢陵将人抱在怀里,下巴抵在沈执的肩头,两行热泪忽然无声无息地滚了下来,“阿执,你疼吗?” “嗯?”沈执隐隐约约察觉到谢陵今晚有点不对劲儿,想了想,问他,“你喝酒了?” “你别管,我问你,你疼么?” “……” 沈执沉默了一会儿,从小到大都是疼过来的,从未有人关心过他疼不疼。 元祁打他一向没有理由,想打就打,想踹就踹,藤条都连续抽断几根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而沈执能做的事,往往都是跪下来求饶,或者蜷缩在地默默忍着。 疼是很疼的,可跟当年失去谢陵一比,根本不算什么。 他摇了摇头:“谢陵,我不疼。” “怎么会不疼呢?你也并非刀枪不入,金刚不坏,怎么可能不疼。”谢陵极难过了,想起大夫说过,沈执的身体太虚了,要是不好好调养,恐怕熬不了几个年头了,他今年才十七岁啊,还没弱冠,怎么能死在自己这个病秧子前面,“阿执,你能同我说说,你没遇见我的时候,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么?” “……”沈执咬紧牙关,想起谢陵逼问他的那些手段,浑身都颤抖起来,低着头,甚勉强道:“真的没有,我没有什么可说的,别问了,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说的。” 有些事情早就发生了,如今再提也没有任何意义。时光不可能倒流,有些伤害注定弥补不了。 沈执其实早就原谅了世间的一切苦难,唯独不肯原谅的,一直都是他自己。他一直把自己困在愧疚和自责当中,无时无刻不饱受煎熬。 总觉得是自己不好,是自己的错,也从未想过要害谢陵。 很久之后,他才低声道:“我没遇见你的时候,其实……没有特别糟糕,但也没有很好。我命不好,出身皇室,不受宠爱。元祁对我……对我没有任何怜惜,我就是他闲来无事养在身边的奴隶,他……他对我不好。我曾经满眼……满眼都是他,我很爱很爱他,非常依赖他,为了让他喜欢我,我……我一错再错,回不了头了,手脏了。若是可以,我愿意放干净一身脏血,剃骨剜肉,我还给他。我不要欠他的。” “……小圆圆,你不愿意说的事,我不逼你,但你记住一条,哥哥永远是你一个人的。哪怕天塌下来了,我也替你顶着,哪怕粉身碎骨,哪怕遗臭万年,死生不悔,只求你我共赴。” “谢陵,我此生悲苦,自出生起就不受任何人的期待,好像从始至终就是个多余的存在。没有任何人需要我,也没有任何人喜欢我。我知道世界上没有理所应当的宠爱,但……但我也罪不至死。”沈执哽咽着,用脸蹭了蹭谢陵的颈窝,“我知道这件事情瞒不住你,可就是希望你越晚知道越好,我怕你会因此厌弃我。我十七岁就跟你了,你能不能好好对我?我很怕……很怕……” 很怕活不到弱冠了,元祁不会放过他的。 真的快要死了,快死了。可是谢陵还不知道他快死了。 沈执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跟谢陵有个好的未来,思来想去,不想太耽误他。 他允许谢陵为了自己难过一阵子,但是不允许他难过一辈子。 也许自己死了,谢陵就能娶妻生子了,以后儿孙绕膝,替自己享受天伦之乐。没什么可奢求的了。 以谢陵的聪明才智,无论他走到哪里,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风光无限,前途光明。根本没理由为了一个满口谎言的皇室弃子,放弃自己的一生。 “阿执,无惧生死,你我总在一起。我认输了,不想再折磨你了,彼此宽恕罢。”谢陵将人抵在墙面,单手钳住他的下巴,轻轻啄着眼角那颗泪痣,“跟哥哥成亲罢?” “成亲?” “是,下月沈墨轩和江姑娘大婚,我跟你去沈家拜见长辈,看看你曾经生 活过的地方,等参加完婚礼,顺道儿去趟青州老宅,我们就在那里成亲罢。”谢陵满脸认真道:“我给你一个名分,你生是我的人,死也要葬身在谢家的墓地里,生生世世,你我永不分离。” “可是……我背叛了皇室,他们不会放过我的。”沈执低下头来,“我不是你的弟弟,玉佩是元祁给我的。你弟弟可能……可能就是元祁杀的。我……我不知道要怎么给你弟弟偿命。只要我待在你身边一天,你就永不得安宁,你怎么会想着同我成亲?你……你不怕谢家的列祖列宗怪罪吗?” “怕啊,那又怎样?活人的事同死去的人不相干,哪怕谢家祖宗们在地下恨我入骨,也不可能起死回生地教训我吧。再说了,那是我欠初黎的,也是元祁欠我弟弟的,不关你的事。” 谢陵低声笑,谈何原谅,只不过是想放过自己了,什么家书家训通通抛之脑后,他要跟沈执成亲,跟他天长地久,情深意长,要跟他生同衾,死同穴,纠缠一辈子。 “阿执,忘记元祁罢,跟哥哥成亲没什么不好的。我会爱你,宠你,保护你,永远站在你的身后,你一回头就能看见我。”谢陵揉捏着他的耳垂,连声音都醉人,“我帮你灭了元氏全族,用他们的血作为我迎娶你的聘礼。” “……我何德何能,今生能遇见了你。谢陵,我此生绝不负你,死也不负!”说到这里,沈执早就泣不成声了。谢陵愿意跟他成亲了,这也是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 真的听谢陵说出口,又觉得好不真实。特别害怕只是一场美梦。梦醒之后,他还是那个神憎鬼厌,永远站在阴暗里,偷偷向往光明的孩子。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么一种人,无论多痛,多苦都能咬紧牙关忍住,甚至摆摆手,大声笑着说“没事,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可偏偏只要有人过来安慰一句,立马就能泪流满面。 他亦是如此。自卑又怯弱。 沈执估摸着这场鸿门宴,一定是元祁背后设计的,目的也挺好猜的,经过此事,最起码元瑾能够安然无恙的抽身了。 唯一让他琢磨不透的是,元殊到底知不知道双生子这件事,若是知道,从何得知,若是不知, 那天晚上也忒巧合了。 翌日皇上就下旨传召沈执入宫,商谈宁王世子屡次遇刺一事。 既是有这么正当的理由,沈执怎好推辞不去。 直接从巡防营往宫里去,迎面同元殊碰了个正着。 元殊“呀”了一声,上下打量了沈执一遭,笑道:“沈公子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啊,这是怎么搞的?” 还能怎么搞的?纵欲过度呗,被谢陵狠狠收拾了呗。 沈执笑道:“好巧啊,宁王世子做什么去?” “我出宫逍遥快活去,整日在行宫里呆得烦闷,不如在雁北自在。”元殊顿了一下,又意有所指道:“我还挺喜欢你的,有没有兴趣一同出宫,开个雅间,你我小酌几杯?” 沈执可是知道元殊这个人的,风流成性,视人命为草芥,但凡被他碰过的小倌儿,没有一个能活过明天。而且还喜欢扯别人的旗号出去逍遥快活,甚讨人厌。 于是拒绝道:“下官还有公务在身,先行一步了,告辞!” 说完,抬腿便走,元殊在他后面大笑了几声:“你怕我做甚?难道我还会吃了你不成?沈公子,雁北是个好地方,谢陵也知道的,有空来雁北做客,我等你啊!” “妈的,烦死了!狗日的鳖孙儿!” 沈执低声骂了一句,三步并两步踏上台阶,忍不住回眸一望,通往勤政殿的台阶是宫里最长的,用了汉白玉铺就而成,约莫五十来级,他年幼时,曾经被元瑾推下去过,小身子一下滚了十几阶,撞得头破血流,要不是被前来巡逻的夏司撞见,恐怕老早就能解脱了。 “多此一举!”沈执又骂了一句,这回冲着夏司去的,见台阶上还满是水滞,想起昨夜下了好大一场雨,元祁喜静,宫人也不敢拿扫帚清理,跪在台阶上用抹布擦,也不知道要擦到什么时候。 他抬脚,感觉台阶处滑腻腻的,竟长了点青苔,地毯一遮,还真看不出来。一时仰天望了片刻,深呼口气缓步踏进殿里。 里面是熟悉的龙涎香,明黄色的纱帘后面,隐隐约约立着一道修长的身影,沈执垂首,在十步之外站定,拱手道:“微臣见过皇上!” 耳边响起珠帘碰撞的声响,元祁缓步踏下台阶,见沈执垂首贴耳,倒是 好乖觉的样子,略一思忖问他:“肩胛还疼么?” “……”沈执面无表情道:“臣不懂皇上的意思。” 元祁蹙眉:“朕问你,肩胛还疼么?太医说阿瑾遇刺,中的那一箭险些击穿了骨头。你怎么样?” 沈执有些不明白元祁的意思,是可怜他,还是故意找他来看笑话的。别说是击穿了骨头,哪怕他被人千刀万剐了,同姓元的有何干系? 平白无故又过来恶心人。 “臣无事,若皇上没别的吩咐,臣先退下了,戚将军还有要事要同臣商议。”沈执说完,转身就走。 “回来!”元祁怒起,伸手一攥沈执的手腕,往回狠拽,冷漠的瞳孔倏忽一凝,盯着上面一圈青紫愣了一下,“谁做的?” “同皇上不相干,这是臣的私事。”沈执将手臂抽了回来,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袖,“一点小伤而已,哪比得上地宫里的那三年。” 他想,元祁此人好生奇怪,当年把他当畜牲,用锁链把他困住,那么粗重的锁链,稍微磨一磨,手腕就鲜血淋漓,严重的时候,青筋都能看得见。 元祁也从未觉得有什么,也从未让人给他去枷。现如今就这么一点小伤,他倒是震惊了。 元祁阴沉着脸,逼问道:“谢陵做的?你现如今在谢府是个什么身份?他怎么你了?” “……” “说话!他对你做了什么?!” 沈执盯着他看,一字不发,就这么静静地望着他,面上不悲不喜,既没觉得屈辱,也没觉得痛快,很是平静。 元祁最厌恶沈执这点,曾经无数次地试图将人打服帖,可往往只得片刻的乖顺,怎么打都打不怕,好像天生与他为敌。 怒火即将喷发的一瞬间,沈执道:“戚将军找臣还有事相商,若再耽搁下去,恐怕戚将军会不高兴。他不高兴,三十万大军就不高兴。皇上请三思啊!” “你在威胁朕?” “不敢,戚将军忠正不二,满朝文武皆知。臣只是他的部下,听命于他,无可厚非。” 元祁冷笑:“沈执,你莫不是觉得朕管束不了你吧?你可是朕一手调教的孩子,你是什么心思,朕一清二楚。朕是你的皇兄,无论如何也不会看着你死。今日,你只要跪下来,求朕 原谅你,朕就既往不咎。以前答应过你的事,一样都不会落下。” 沈执叹了口气,摇头道:“你是真的不懂我,从始至终,我要的从来都不是荣华富贵,金钱地位对我而言,就像是菩萨的金身,难道没了金身,菩萨就不是菩萨了么?” “你以为你还能收得住手?你的双手早就脏了,谢陵眼里见不得半点脏的,他不会原谅你的。”元祁步步紧逼,冷眼相待,“还有舅父舅母,他们也不会原谅你的,没有任何人会原谅你。他们都厌你,恨你,想要你死。当年所有人都要你死,包括谢陵的祖父,只有朕是真心待你的!” “我从来都不曾知晓,原来一个人能够这么道貌岸然,自私虚伪。”沈执觉得很疲倦了,对皇室没有半分留恋,“其实,最心狠手辣的是你,最冷血无情,自私虚伪,刻薄冷漠的还是你!你要的根本不是弟弟,就是一个供你玩弄驱使的奴隶!我不稀罕了,谁要陪你玩这样的游戏!死心吧,我永不认错!” 他忽然暴躁起来,眼珠子烧得赤红,死死攥紧拳头,忽然运气往元祁身上一打,元祁愣了一下,侧身躲了过去。 那掌风直接将身后的书案震塌,元祁稍一回神,闻外头有宫人要闯进来,厉声呵斥道:“不许进来!今日谁敢踏进来半步,格杀勿论!” 两人对立站着,元祁眯着狭长的眸子,望着眼前赤红着眼睛的沈执,有片刻的失神,想起很多年前,术士在给沈执种蛊的时候,曾经说过。 若有朝一日沈执逆反了,那蛊虫就会从心脏,一直往大脑蔓延,如果真的蔓延至脑子,沈执当场就会变成只会杀戮的兵器,而且不分对象的攻击。 甚至会杀掉最亲最爱的人。 想到此处,元祁的神色飘忽不定,若是如此,得了一件极好的杀戮兵器,好像也是极好的事情。横竖就是继续囚禁,直到他死。 既然是杀戮的兵器,肯定就失去了身为人的所有情感,不知爱,不畏疼。对沈执而言,没有感情也算是一种解脱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啦,原则上来说,阿执是后期黑化选手 元祁就是这么一步一步控制阿执的,告诉阿执世界上没人喜欢你啊,都恨你,讨厌 你,要你死,只有皇兄爱你啊,巴拉巴拉的,去给阿执洗脑。 但是阿执弃暗投明了 原则上来说,元祁才是阿执年少无知时“最亲最爱”的人,也是最恨的人,爱恨交织嘛,终身难忘,所以,元祁最后会栽在阿执手里。 阿执杀兄证道(手动狗头) 最后啰嗦一句,谢陵的爱和热情能够救赎阿执。 其实要我说啊,如果一个人泥足深陷,穷途末路了,但凡有人愿意伸手拉自己一把,哪怕是只狗熊,也会把对方当英雄看。 更何况阿执早就对谢陵动情了,简直一发不可收拾,哈哈哈。 第55章 死生共赴 门外忽然传来宫人的声音:“谢大人, 您不能进去,皇上吩咐了,不准任何人进去,谢大人!来人, 快将他拦住!哎呦!羽林军!” 殿门轰隆一声从外头推开,熟悉的声音响彻耳畔:“阿执!” 沈执浑身一凛,眼里的鲜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褪去, 他略有些茫然, 不知自己方才怎么了。好半天才唤:“哥哥?” 元祁神色僵了一下,下意识想应一声,可很快又反应过来,沈执喊的不是自己。他从来没有喊过自己哥哥, 绝大多数都是皇上,连皇兄都很少喊。 可沈执分明是会喊的, 他喊沈墨轩很亲切,喊谢陵更是亲如一家人。 “微臣拜见皇上, 京外有紧急令件传来, 请皇上过目!”谢陵不动声色地将沈执拉至身后, 双手将文书递了上去。 元祁将信将疑,打开一看,蹙眉道:“宁王妃病逝,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现在才传消息入京?” “约莫是五日前,听闻宁王妃身子一向虚弱,又思念宁王世子过度, 遂病逝了。”谢陵语气平静,仍旧是君臣之间的客气疏远,“想来宁王不日就要传书入京城,传唤宁王世子回雁北,还请皇上早做准备。” 沈执听着晕乎乎的,心想元殊方才还说要出去逍遥快活,母亲死了都不知道,得知消息后,怕是要马不停蹄地往雁北赶。 元祁自然没有继续扣押元殊的理由了,这要是把人放回去了,可不就是纵虎归山,这种事情,元祁怎么肯干? 果不其然,元祁的脸色立马沉了下来,抬眸凝视着沈执。 沈执眼观鼻鼻观心,甚至还叹了句:“宁王妃也是命苦啊,临死前竟然没能见到世子最后一面。” 谢陵笑着应道:“正是如此,世子若是知晓此事,应该就没那么多闲情逸致去消遣人了。” 待从勤政殿出来,沈执是神清气爽,哪知迎面就撞见了元瑾,他似乎也听到了什么风声,急急忙忙就入了宫。 三人迎面相遇,场面一度尴尬,谢陵不动声色地蹙紧了眉,自从知道元瑾跟沈执是双生子后,忍不住就多看元瑾几眼,迫切想知道两个人到底差别在哪儿,为何他的阿执就那么 不受人待见。 许久之后,才暗暗摇了摇头。 沈执对天翻了个白眼,抬腿就要下台阶,反而是谢陵同元瑾寒暄客套了几句。 元瑾也有急事,寒暄几句就上台阶,恰好踩中那一小块青苔,整个人往后倒去,这若是当场摔了下去,定然头破血流。 沈执竟有一丝丝的心理安慰了,甚至觉得,只要元瑾今日当着自己的面,也从这里摔下去,即便不是自己动的手,那也能解了一处心结。 只要元瑾跟自己当年一样,从这么高的台阶上滚下去,哪怕自己要受十倍的痛楚,那也是值得的。 他冷眼旁观,就是不肯出手救人。 哪知谢陵迅速出手,拦腰将人扶住了:“台阶太滑,王爷小心。” “多谢!”元瑾惊魂未定,道了声谢,正欲发落宫人。 谢陵又道:“王爷没事便好,雨天路滑,宫人也难免有疏漏之处。” 如此,元瑾便不好发落人了,抬腿便走。 谢陵才一转身,想拉着沈执的手腕回家,结果沈执立马躲开了,闷声闷气地转身就走。 三步并两步就下完了台阶,半点等谢陵的意思都没有,只留给了他一个孤傲的后脑勺,以及略有些蹒跚的腿脚— —此前被谢陵按在床上狠狠收拾的,至今为止还没好利索。 谢陵蹙眉,不知沈执又发哪门子邪性,元瑾疼,他不是更疼么。很快又摇了摇头,抬腿跟了上去。 直到坐进马车里,沈执仍旧阴沉着脸,离他老远,偏过头去,连个眼风都不给。 “怎么了?别总是小闷葫芦,气出毛病了,难受得还是你自己。”谢陵抬手拽了拽他的衣袖,微笑着问,“不高兴了?” 沈执不理他,又往旁边坐了坐,抬手将谢陵推开。 “圆圆。” 沈执还是不理。 “阿执。” 就是不理。 “沈执。” 一旦谢陵连名带姓的喊他,就说明已经生气了,这种时候还不理,肯定是要吃苦头的。此前种种皆是证明,有嘴还不说话,谢陵就干脆堵住不让他说了。 可沈执就是沈执,从小便是如此,生闷气就往心里狠憋,死活不理人。 “我不就是扶了他一把么?你就为了这个生气?他疼,你不是更疼么?” “我疼 是我自己的事情,不关你的事!我就是不要你扶他!”沈执闷闷地吐出一句,“我就是不要你扶他!谁让你多此一举了!” 谢陵捏着绞痛的眉心,要是换了以前,沈执敢跟他这么拧,早就被按倒了,现如今既然铁了心要同他成亲了,就是一家人了,自然不能随随便便将人按倒欺负。 起码要得体有礼,讲道理镇家风,于是他抬手,将沈执提溜至身边来,微眯着眼睛,语气危险:“不听话的孩子,在我这儿肯定是要被狠狠收拾的。什么叫做不关我的事?从我遇见你的那一刻,发生在你身上的所有事情都跟我有关!你疼,难道我就不难受么?” 沈执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仍旧不理。 于是,谢陵便惩罚性地欺身咬住他的喉结,牙齿肆意玩弄着那一小块皮肉,很快就咬出了细密的一排牙印。那半截羊脂般的脖颈,哪里能这么撕咬,麻酥酥地疼了起来,谢陵自然不会只让他疼,又用温暖的舌尖安抚炸了毛的野猫。 沈执又羞又气,要将人推开,可根本不敌谢陵,两手被按过了头顶,双腿被谢陵用膝盖压住,丝毫动弹不得,很快就败下阵来。 被扯着头发往后拉,露出喉结供他撕咬,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怎么都不肯落下来。 “……你就会欺负我,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耍脾气?” “我问了,你不说,我就以为你想让我这样。” “……那你不会多问几遍?”沈执理不直气也壮。 “吃味儿?” “不是!” “吃醋?” “不是!” “讨打?” “怎么可能!!!”沈执恼了,挣扎着将人推开,拢起衣衫遮掩满是红印的脖颈,低声道:“他推过我,从最高一节往下推。我摔倒了,磕得头破血流,是他推我。” 谢陵微微愣住。 “是他推我的,真的是他推我的,可在场所有的宫人都说是我故意往下摔的,就连夏司也不替我辩解。元祁也不信我,大家都不信我。” 谢陵沉默。 “所有人都不信我,都说我从小就心狠手辣,元祁还说我心术不正,说我咎由自取。可我对元瑾做过最坏的事情,就是我通过自伤,然后让他跟着疼。除此之外,我没有主 动害过他!”沈执一股脑地将心里话吐了出来,抬手去推谢陵,“你走开!碰过他的手,就不要过来碰我!” 谢陵沉默着,将手擦拭了好几遍,然后才抬眸道:“我不知道这些。” “你什么都知道,唯独关于我的事情,你都不知道。”沈执推完人,又后悔了,觉得自己太孩子气了,怎么也得跟谢陵拿刀对砍罢,为什么每次刚要反抗,又被按倒,一点也不威风,一点也不痛快。夏司教的武功,通通都还回去了,怎么就是对谢陵下不去手。 沈执气鼓鼓的,恰好外面吵吵嚷嚷,马车已经行入街道,缓慢地往前行去,车里气氛让他感到窒息,刚要掀开车帘跳车,谢陵一手将人按住,摇头道:“你敢跳车,我让你三天下不了床。” “……” 沈执默默坐了回去,冷静下来之后,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谢陵都是为了他好,做人不能太没良心,于是又主动示好,“哥哥,我冷静下来了,我不跟你闹了,和解罢?” 谢陵抬眸望他,静静等着下文。 “嗯,和解罢?不吵架,没意思。” 谢陵还是不理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向落实彻底。 “我……我帮你,嗯,然后,你别生气了,好不好?”说着,沈执动手去解谢陵的束腰。 “……” 谢陵蹙眉,可明明委屈的人是沈执自己啊,怎么又反过来让他别生气了。谢陵心疼这样的阿执,心疼他的过去,心疼他的遭遇,心疼他的隐忍敏感,也心疼他没来由的毛扎扎。 将人往膝上一抱,谢陵拍了拍他的后背,哄孩子一样:“以后你不开心了,就直接说出来。每个人都会有不开心的时候,我也不是神仙,你不说,我怎么能次次都猜得出来?还有,你我之间的情爱,原本就是恩爱时才做的,不是你为了讨好我才做的。” 沈执想了想:“可是,你说过的,解决不了的事情,就这样那样解决一下。” “……”谢陵缓缓呼了口气,“你这是在拱火啊。” “!!!” 沈执一瞬间觉得头顶的天都要塌了,立马要从谢陵膝上爬下来,哪知被谢陵抓住腰,按得紧紧的,匆忙间,束腰就松了。 再匆忙间, 腰身就凉飕飕的,他瞪圆了眼睛,身体绷得像一张弦,不知怎么形容此时的感受。 即便此前有过一次,可谢陵只是浅浅啄了一下,并非像现在这般温柔细致地安抚他。 所有的烦闷和躁动,全部都此时此刻化作了一汪春水,腰身汗津津的,布满水光,曲线也分外好看。就连摇摆的动作,也分外好看。 谢陵实在太谢陵了,真的是什么疯事都能做出来,简直令人面红耳赤,血脉喷张。 好半天儿,沈执才哑着声,喘着粗气道:“好了,好了,我认输了,别,别这样,真的,你别这样,我好不习惯,嗯,啊!” “不习惯就慢慢习惯,不喜欢就慢慢喜欢。”谢陵起身,忽然倾过身来,将沈执的嘴堵住,许久之后才分开。 谢陵低声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衫。 恰好已经到了府门口,二人便一前一后下了马车。 沈执作贼心虚,低着头回去换衣服了,待换了身衣服,又跑去寻谢陵,二人又在地板翻了几圈。 期间谢陵一直对他温柔细致,照顾着他的每一处地方,沈执也是这种时候,才知晓情爱的妙处。 想当初第一次被谢陵压倒,简直疼到头皮炸开,无论怎么求饶都没有,硬是被按住后腰强行继续,流了好多血。 后来好些,可仍旧是疼的。 今夜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不疼光爽了。怪不得谢陵对此事这般痴迷,压根不管什么花前月下,水到渠成,兴致来了就搞一出。 沈执甚至也想,闲来无事搞一出了。 “别神游,专心一点。”谢陵不悦地拍了拍他后脑勺,两手捏着他滚烫的耳朵,低笑道:“这样一来,你同我就平等了,除了不能让你反攻以外,我都可以依你。” “唔。”沈执跪在床上,臀部压着脚心,心想,反攻是不可能反攻的,这辈子想想就算了。 谁要是能把谢陵给降了,简直就是为民除害了。 谢陵又笑:“打什么坏主意么?膝盖疼不疼?” “唔!” 沈执老脸通红,恨不得把他锤死,忽想起宁王世子若是回雁北,元祁定然要设法阻挠,难保不会暗地里下杀手。 死了个宁王世子,自己倒是无所谓,倘若元祁把杀元殊的 罪名嫁祸到了谢陵头上,岂不是要完犊子了? 谢陵不悦起来,不让他神游,结果沈执又在神游,一点专注力都没有。当即将人按倒,十指陷在长发里,飞快地解决完。下床洗漱去了。 等回来的时候,发现沈执还在那躺着,无奈地摇了摇头,主动动手帮他清理干净。 沈执眯着眼睛享受,哼哼唧唧道:“你好厉害。” 谢陵笑道:“你也好厉害。” “你说元祁会派人刺杀元殊么?”沈执翻了个身,昂脸望他,“以我对元祁的了解,他肯定会设法杀了元殊,然后再嫁祸到你身上。等你跟宁王府两败俱伤了,再坐收渔翁之利。” 谢陵默然,半晌儿都没言语。 他突然有些明白,为何沈执会对他有所欺瞒,有些事情当真是说不出口的。 阿执不是元祁的阿执,也不是宁王的阿执,只是他谢陵一个人的阿执。 东陵国是元氏一族的,那么阿执也应该是他一个人的。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事情,为何又偏偏发生在了阿执身上,为什么所有委屈都要阿执一个人承受,本身就是很不公平的事情。 谢陵低头,见沈执的双眸干净明亮,甚至还有些孩童般的天真,正昂着脸,眼巴巴地等待他的回答,也不催促,也不急躁,安安静静乖巧得很。 像阿执这种性格的小可怜,若是知晓,他曾经一心一意维护的皇兄,不过是同母异父的兄长,厌恶至极的宁王世子,才是同父异母的哥哥,恐怕要当场崩溃了吧。 任谁也接受不了,这种离奇又令人羞愤至极的身世。先皇后应该做梦也想不到吧,居然同时给宁王生了两个儿子。 听闻,先皇后很疼爱元瑾,若是知晓阿执也是宁王的孩子,也许,同样会善待阿执。 谢陵甚至还有些明白,为何元祁那么厌恶痛恨阿执,却又不愿意要他的命。 因为,阿执就是皇室最大的丑闻,也是先皇后同宁王暗通曲款的罪证啊!若是传扬出去,不知该是多大一场笑话。 倘若,宁王也不爱阿执呢,倘若,宁王也要阿执死呢,那阿执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 阿执已经沦落至此了,脆弱得像只琉璃娃娃,经受不住任何腥风血雨了。谢陵又怎么 肯让阿执再掉眼泪。 “也许吧,这谁说得清楚。”谢陵将人抱在膝上,下巴抵着沈执的脑袋,低声道:“你是我一个人的,永远都是。” 沈执抬眸望他,见谢陵的神色晦涩难懂,不知道他又怎么了,蛇一样地在他身上盘着,低声道:“我知道你不是那种谋朝篡位的奸臣,也不愿意你为了我拖垮整个谢家,甚至不愿意你的名字遗臭万年。所以,不要为我报仇,今后不管哪个兄弟要我死都没关系,让他亲自提着剑来,我舍命奉陪到底,永不认错。” “说什么傻话,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兄为弟纲,我不过就是个臣子,灭不了东陵。无论如何,天下老百姓是无辜的。任何挑起战火的人,都将遗臭万年。该死的人,只有那位文恒帝。”谢陵说话轻飘飘的,语气也淡淡的,“若有朝一日,我保不住朝廷了,也保不住你了。我会事先给你准备退路。” 沈执不喜欢生啊死啊的,闻言闷闷道:“你怎么知道,离开了你,我会好好活下去?也许,我会给你殉情呢?” “给你准备退路,是因为哥哥喜欢你,不想你陪我死。可你若想为我殉情,也随便你。我总不能干预你的想法,掌控你的人生。咱们圆圆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沈执有片刻迷茫。他此前一直以为,谢陵这种性格的人,死之前肯定要把他杀了,所以才会说死生共赴这种话。 原来是他误解了。 死生共赴的意思是: 你若比我先死,我舍命奉陪,无惧生死;我若比你先死,你情出自愿,事过无悔。 这就是谢陵。 爱恨都那么强烈。 第56章 我是你的不二之臣 沈执暗戳戳地擦了擦眼泪, 正想继续煽情,结果谢陵很煞风景地让人送了碗补药过来。 乌漆麻黑一大碗,据说是宫廷秘制,里面啥东西都有。 什么千年人参啊, 雪莲啊,火灵芝啊等等,全是些延年益寿的药材, 再加上一张偏方, 文火煎熬了四个时辰,才得这么一碗。 沈执含泪感恩谢陵全家。恐怕还没油尽灯枯,就要被这劳什子补死了。 谢陵单手捏正他的下巴,将碗贴他唇边, 言之凿凿道:“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我花了那么多精力才得的方子, 又不惜巨力地买药材,可不是让你耍赖的。” 沈执:“……” 怎么喝啊, 完全喝不下去啊。此前他认为, 天底下最最最难以下咽的东西, 就是男人的那啥玩意儿了,现在才知一山更比一山高。 谢陵总是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手段折腾他,也不知道心疼心疼人。 难道煮药的时候,不能往里面加点糖吗?或者往糖里面加点药?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啊,谢陵那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他怕苦。 “稀奇古怪的法子就别想了, 哥哥喂你喝。”谢陵仿佛会读心术,立马猜出了沈执的想法,并且很有先见之明地含了一口,然后以口对口的形式,缓缓渡入沈执的口中。 沈执猛然睁圆了眼睛,突然觉得,好像也没那么苦,没那么难以下咽,好像可以忍耐了。甚至希望一直这样。 但是,表面上绝对不能露出半分喜悦的神色,于是板着脸,皱紧眉头,一副如丧考妣,如临大敌的模样,一双眸子冷飕飕地盯着谢陵,时不时磨着后槽牙,亮一亮爪子,表示自己的不满。 谢陵也愿意娇纵着他,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小孩子家嘛,哄一哄怎么了,自己家的宝贝又不是别人家的。好不容易灌进去半碗,又去剥莲子糖给他吃。 实话实说,莲子糖哪里都好,就是有一样不好。初时含在嘴里的确是很甜很甜的,可把外面的一层糖皮舔完了,里面的莲心超级苦的。 每次沈执都忍不住卷着舌头把莲心吐出来,但当着谢陵的面,也不好太粗俗,吃东西得文雅,而且,莲心这玩 意儿吃了去火。 谢陵见他苦着脸,明明不想吃,还非逼自己吃,忍不住哈哈笑了几声,主动让他把莲心吐出来,笑道:“我们阿执以后只吃甜的,不吃苦的。想吐就吐,在自己家怕什么的。” 沈执红着脸把莲心吐了,估摸着天色不早了,方才滚了那么久,腰酸背痛的,正打算抱着谢陵睡觉,忽闻霜七在外头唤:“大人,不好了,宫里传来消息,说是宁王世子已经得知宁王妃病逝的消息,正吵着闹着要回雁北。皇上被吵烦了,下旨命……命二爷率领三百羽林军将世子送出京城。现在羽林军正在外面候着!” “知道了,下去吧。”谢陵淡淡应了一声,抬眸望着沈执,“你想不想去?若是不愿,我替你推了。让其他人去。” 沈执略一思忖才摇头道:“不行,别人去,我不放心。还是我自己去吧。” “嗯,也好。”谢陵起身,扯下屏风上的衣服,亲手帮沈执穿戴齐整,低声嘱咐,“皇上定然会派刺客前去劫杀。你若护住了宁王世子,就是放虎归山。若是护不住宁王世子,就是失职,怕是要诛九族了。” 沈执笑道:“诛九族?我啊,天生地养,九族里面就只剩我一个人了,杀啊,剐啊,我都不怕。什么进退两难的苦差事都推给我,真的把我当刀使。这时候怎么想不到元瑾了?” “我让霜七跟着你,打不赢就跑,之后的烂摊子你就别管了,我想法子推到良王头上,应该也不是难事。” “……” 这还不是难事?简直就是天大的难事! 沈执一直很想追问一句,怎么推卸啊,又怕显得自己特别蠢笨,于是将信将疑地抬眸瞥了谢陵一眼。 门外霜七催了好几声,谢陵抬手掐了掐沈执的脸,笑道:“早去早回,回头还能睡个回笼觉呢,哥哥对内,你对外,你收拾别人,我收拾你。” 沈执面红耳赤起来,生怕被霜七发觉了异样,赶紧散了散热,这才信步踏出房门。 谢陵落后一步,低声同霜七吩咐几句,得了回应之后,又抬眸同沈执道:“去吧,保护好自己,别受伤了。” 沈执点头,大步流星地出了府门,果见外头亮如白昼,乌泱泱的一群人,手持火把 等候,为首的侍卫将马牵了上来。 沈执也不客气,翻身上马,问了句:“宁王世子何在?” “回大人,正在城门口等候,皇上下旨,命大人将世子安然无恙地送出京城,此为皇令。”竟将一块令牌双手奉上。 “走!”沈执伸手接过,扯着马缰绳调头便往城门口去,身后的羽林军立马跟了过去,离得老远,果见一辆乌篷马车。 元殊挑起车帘,脸色不甚好看,对沈执点了点头,道了句:“有劳了。” 之后便将车帘放下了。 沈执见马车里坐着的的确是元殊,稍微松了口气,总不能见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柱了。 驾马行了几步,对着守城门的士兵亮了亮手里的令牌。沉重的城门轰隆一声打开。 羽林军如同破弓的弦,飞速冲出城门,银白的盔甲划破夜色,往深长的官道上蔓延,转瞬间就行了数丈远,不一会儿就将城门远远甩在身后。 约莫行了二里路,夜色更沉了下来,冷风一吹,林深处簌簌作响,寒鸦扑棱着翅膀冲上天际。 沈执攥紧马缰绳,左手暗暗摸上了剑鞘,忽闻“铮”的一声,劲风划过耳畔,嗖得一下刺中了马车顶。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有刺客!快来人保护宁王世子!” 仅这么一声,场面瞬间乱了起来,从四面八方倏忽涌出了数百名黑衣人,沈执眯着眸子,左手扣开剑鞘,一点点抽出长剑,微一震腕,刀锋划破夜色,泛起冰冷的杀意。 “羽林军听令,准备对敌!” 一声令下,羽林军齐刷刷地抽出兵刃,将元殊所坐的乌篷马车里三层外三层包围起来。 耳边尽是兵刃相接的“锵锵”声,沈执的双手皆可执剑,左手虽不如右手灵巧,但他自小所学的剑法,乃世间最阴毒险恶,也最是难学的。 长剑在他手里宛如银蛇,随手一剑挑过去,立马就将对方一剑封喉,极是难缠,忽见有人扯了绊马绳来,沈执一拍马背,整个人飘然飞起,一跃至马车顶部。 元殊正襟安坐,安静至极,外头都打成这番境地,仍旧不予理会。沈执暗暗骂了句娘,使恶地一脚踢飞车篷,低吼道:“你耳朵里塞驴毛了?外头打成这样了,你还不出来,等着死在此地?!” 话音未落,他猛然愣住了。 元殊抬起一双赤红的眸子,沉如深潭的眸子里隐含泪光,既不说话,也未有任何动作,可不知为何,沈执心尖一颤,不知道血管里在沸腾什么,连到嘴的脏话都吞了回去。 听闻,宁王同宁王妃乃少时夫妻,成亲前连面都没见过,虽不说如何恩爱,也算是相敬如宾。 膝下一儿一女,全是嫡出,身份尊贵得很。 沈执心想,即便元殊吊儿郎当,花心滥情,又视人命如草芥,到底也是个孝顺孩子。骤然得知生母病逝,连最后一面都未能见到,哪怕是铁打的人,也会觉得心痛罢。 “……我哥哥暂时不与你为难,这是皇上派来的刺客,你自求多福吧。若是活着回了雁北,洗手坐等我杀上门去。” 说完这句,沈执不再看他,飞身下了马车顶,迎面一剑刺了过来,忙抬手一挡,发出“锵锵”几声巨响,顿时火光四溅。 虎口一痛,往后倒退了几步,猛然抬起脸来,月色下,眼前的刺客面覆黑布,露出一双凌厉的眸子。 仅这么一招,沈执立马知晓来人是谁,脚下轻挪了一步,攥紧了长剑,低声道:“连你也要我死?” 夏司沉默地望着沈执,缓缓摇了摇头,轻声道:“小主子,回头吧,你的武功是我所授,招招都由我所创,你打不赢我的。” “还没打怎么知道?”沈执的右手颤个不停,左手虎口崩裂流血,他咬紧牙关,扯下发带,一圈圈地将剑柄和左手绑在了一起,唇角一勾,讥笑道:“我今日便杀师证道,先以你的血祭奠我痛苦的半生!” 夏司眉头一蹙,长剑如同银蛇一般剜了过来,身形微微一错,提剑挡开,沈执的招数狠辣至极,每招都下了杀手,眼珠子渐渐爬满猩红的血点,唇边的冷笑也越来越大。狂风吹起他的长发,露出一张妖冶至极,鬼气森森的脸。 虽未说半字,但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我要你死! 夏司只守不攻,到底顾念着二人的师徒情分,见沈执疯魔了一般,发狠地要将他置于死地。 两人缠斗,双双踏于枝叶上,不过电花石火间,已经过了数百招了。沈执左手上的鲜血,顺着 剑身蜿蜒流下。 夏司也未好到哪里去,衣襟上横七竖八,被划了好几道伤口,正往外汩汩流血。闻言,摇头道:“小主子,你所中的蛊,天下难寻,唯有皇上可解。跟我回去认错罢,这一回……我保你。” “你保我?你凭什么保我?你不过就是元祁身边行凶的恶犬!”沈执提剑指着他,“你我有半师之谊,哪怕你当年多偏护我一些,我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夏司,你劫杀不了元殊,回宫就是死路一条。我保不住元殊,也是死路一条!所以,出手吧!” 夏司仍旧摇头,丝毫不愿对沈执出手。 他亲眼见证了元氏兄弟自相残杀,也亲眼见证了沈执的成长经历。几乎是看着沈执长大的。 沈执的第一把木剑,就是他一刀一刀亲手雕刻的,第一招剑法,也是他手把手教的。就连沈执第一次学走路,也是他站在旁边搀扶的。 有很多次元祁责打过沈执之后,也是他将沈执抱回去,悉心处理伤口的。 沈执害怕打雷,蹲在地宫里瑟瑟发抖,也是他背着元祁,躲在角落里陪伴着沈执。 其实两个人之间有很多过往,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并非一定要生死不容。 二人之间并非正儿八经的师徒关系,可情分应该远超师徒才对。可沈执至今为止还在怨恨他三年前从背后打的那一掌。 果不其然,沈执又道:“我同你之间没有半点情分了!我曾经那么相信你,可你却从背后打了我一掌!我可以容忍天底下任何一个陌生人打我一掌,可你不行!” 他总是这样的,略有些孩子脾气,有时候能容忍世间的一切苦难,有时又分外娇气,还无缘无故地毛扎扎。不愿意同人亲近。 夏司深深叹了口气,手心里刚运起的内力,倏忽散了。再深厚的情谊,也比不上从背后偷袭的那一掌来得惨烈。 生生断送了两人之间的情分,终究是立场不同,已经无法回头了。须臾,夏司才道:“你带宁王世子走吧,我打不过你,我输了。” 沈执微微愣了一下,有些难以置信。 虽说他的武功不错,但毕竟右手伤残了,左手不足往日功力的十分之七。夏司又是他的师傅,对他的弱点更是一 清二楚。如何能打不过? “别演苦肉计,我小时候就见过这招了,我现在已经不是原来的阿则了!”沈执咬牙,飞身一剑当胸刺了过去,夏司微微侧身躲闪,剑刃直接刺穿他的肩胛,大片鲜血绽放出来。 他飞快地同沈执耳语道:“我还你当年那一掌。” 之后,夏司推开沈执,长剑破身而出,往后一掠,倒退了十几步才堪堪停稳,脸色一白,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 其余刺客见夏司受了重伤,纷纷围了上来,沈执刚掠下树梢,众人已经不知去向。 霜七立在马车前面,抬眸盯着沈执。 再观场上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尸首,若不是夜色掩着,怕是血染大地了。沈执反手“锵”得一声将剑收起,快走两步上前,见元殊仍旧坐在马车里,动都不曾动一下,几乎一口唾沫呸他脸上。 可到底是忍住了,沉着脸吩咐下去,再抬眸时,东边已经泛起霞光,心想谢陵再过不久就要起身上早朝了,若是回程快马加鞭,也许能赶上同谢陵吃个早饭。 “多谢,此恩铭记了。”元殊起身,破天荒地拱手道了句谢。 沈执烦躁地摆了摆手:“滚吧,赶紧滚回雁北去!日后再出任何事,皆同我再无关系!” 元殊笑容挺惨淡的,身为人子骤然得知母亲去逝,心情都不会好到哪里去。缓缓从袖中掏出一柄平日里随身携带的折扇,往前一递。 “做甚?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诬陷我与你勾结?做梦!”沈执倒退一步,并不接。 “你想到何处去了,一柄折扇而已。”元殊惨然一笑,“拿着吧,日后你若来雁北,有了这个就不会有人为难你了。” “那我更不要了。”沈执抛了抛长剑,讥笑道:“哥哥教我做人,我替他扫清仇敌。你且记住,来日再见,希望是在战场上,我绝不饶你!” 元殊低笑一声,将折扇收了回来,略一思忖,才道:“我竟然不明白,你同谢陵之间到底是恩大于恨,还是恨大过恩。他不杀你,你也不杀他,可好似你们又相互纠缠。比起我来,你似乎更像谢陵的宿敌。” “不是宿敌,我是他的不二之臣。”沈执甚孩子气的哼哼,“在这个世界上,想杀我的人太多 了,谁愿意真心实意地待我,我就为谁俯首称臣。” 元殊微微愣了一下,不知为何,忽觉有些感伤,并且不知缘由,只是抬眸深深凝视着眼前少年的面容。很久之后,才摇头叹气:“世界上最不能轻信的,便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我以为你经历了那么多,应该早就明白了。” 沈执估摸着元殊也打听到了什么,觉得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大大方方地承认,似乎比畏畏缩缩地遮掩,更加像谢陵的人。 于是点头笑道:“正因如此,我才不接受世子的示好。” 元殊蹙眉,很快又舒展了眉头:“我挺喜欢你的,希望来日再见,你我能化干戈为玉帛。” “永没有那一天!” 沈执转身就走,飞快地让人清点人数,之后先派人回去传个消息,待将元殊送走之后,抬眸望天,眸色渐渐恢复清明,想起谢陵还在府里等他回去,翻身上马,直接丢下了剩余的羽林军,快马加鞭地回了谢府。 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屋里还亮着盏灯,应该是谢陵特意给他留的。 沈执的心绪平复下来,缓步踱至床前,见谢陵睡得正熟,连睡觉的样子都那么斯文沉静。雪白的衣衫穿他身上,干净明亮,露出的脖颈雪白如玉,隐隐可见几道暗红色的爪印。 这是二人之前欢爱时,自己失控抓的。谢陵也不生气,甚至还攥住他的手,吻了吻他的手指。 一时略有些情动了,沈执深呼口气,单膝跪在地上,凑近谢陵的耳畔,轻声道:“哥哥,你的不二臣回来了。” 谢陵浓郁漆黑的睫毛一颤,缓缓睁开眼睛,勾唇笑道:“欢迎回家。” 第57章 何人清梦绕山溪 元祁派人劫杀宁王世子的事情,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展开,又惨败收场。 沈执不知夏司任务失败后,回宫要受多大的惩罚,也不甚在意, 听闻元瑾这几日一直在府里躲着,估摸着也怕身上摊事儿。 反而是沈墨轩最近头疼不已,为了几次刺杀案忙得焦头烂额, 短短几日不见, 人就清瘦了好大一圈。 可把沈执心疼死了,原本还想请他晚上来府里吃顿饭,结果话还没说出去,沈墨轩自个儿主动来了。 人来了就来了, 结果还带了好多东西过来。据说是江姑娘派人送来的,都是一些当地的土产。 除了这些土产之外, 还有沈夫人亲自做的一身漂亮衣衫。 其实沈夫人的女红奇差无比,早些年也是女中豪杰, 嫁人为母之后, 才放下刀, 拿起了针线。 沈墨轩不喜欢花里胡哨的衣服,每次都敬谢不敏,沈执也不喜欢花里胡哨的衣服,但他喜欢有人给他做衣服。 沈执从小到大没得到过父母的疼爱,有记忆以来,脑子里就没有母亲的那张脸, 因此,幼年时把元祁当爹又当娘,小哈巴狗似的缩他身边,求怜爱。 当然,事实证明,元祁不仅不给类似父母的宠爱,就连兄宠也吝啬。 双手捧着沈夫人做的这件红衣裳,沈执差点眼泪汪汪。 沈墨轩坐旁边喝茶,打趣道:“明明是我跟江姑娘婚期近了,阿娘不想着帮我做衣裳,偏偏想着你了。你啊你,总叫阿娘牵肠挂肚。”单手点了点沈执。 “轩哥,阿娘那么久没见我了,怎么还知道我的尺寸啊?”沈执将衣服往自己身上比划比划,甚疑惑地抬眸问,“居然还正合身,阿娘怎么做到的?” 沈墨轩低头喝茶,闻言头也不抬地道:“哦,你说尺寸啊,谢陵说的,他说关于你的任何尺寸,他都一清二楚。合身就好。” 沈执一瞬间红了面皮,其实谢陵压根没给他量过,全是平日里耳鬓厮磨,自己用手丈量出来的,居然还挺准确的,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有这好手艺,怎么不去当裁缝。 “对了,谢陵呢?他怎么还不回来?这都什么时辰了?” “约莫是衙门里有公务 耽搁了吧,这阵子他都早出晚归的,总有忙不完的事情。嗯,对了,刺杀宁王世子的案子,调查得如何了?” “毫无线索,估计也是不了了之,反正皇上催得不紧,宁王世子也安然回到了雁北。听闻,世子甚孝顺,还要守孝三年,绝不踏出雁北半步呢。” 沈墨轩笑了笑,似乎还有公务在身,起身便告辞了。 沈执将人送出府门口,迎面就遇见了谢陵,不仅是谢陵,就连顾青辞也在。 自从上回那场鸿门宴后,他再没见过顾青辞,如今一见,微微愣了一下。 简单寒暄之后,沈墨轩回了太常寺。 谢陵指着顾青辞同沈执道:“碰巧遇见的,顾大人说想上门拜访你,我便带他过来了。” 沈执点头,道了句谢,又转头同顾青辞道:“以后你想来,随时都可以来找我,不必拘谨,我哥哥这人就是面相冷,实际上很平易近人的。” 顾青辞揩了一把冷汗,甚言不由衷地点头道:“是,是啊,谢大人的确很……很平易近人。” 沈执笑着拉人进府,非留他吃了顿晚饭,言语之间才知,顾家姐姐给自己做了件衣裳。 打开包袱一瞧,雨过天晴的蔚蓝色,做工甚精致,花纹也好看,但顾家姐姐又是从何得知他的尺寸的? 沈执抬眸瞥了谢陵一眼,谢陵正好偏头望他,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沈执的手心都麻了。 顾青辞解释道:“因为上回沈执来家里吃饭,有件衣服脏了脱下来,我长姐顺手比划了一下,大致就知道尺寸了。” 沈执大松口气,生怕谢陵觉得自己跟顾青辞之间有点什么。 一顿饭好容易吃完,把人送走之后,沈执喜滋滋地沐浴去了,甚至还擦了点玫瑰味的香脂,打算晚上跟谢陵昏天黑地大干一场。 结果谢陵把门锁了。 沈执气鼓鼓地在外头敲门,敲了几下也没人应,正要抬腿踹,门一下从里面打开了,谢陵面无表情地提溜着几件衣服,往他怀里一丢,淡淡道:“什么东西都随便放,被人摸了也不知道。” 沈执:“……” 他放啥了?不就几件衣服?碍他啥事儿了? “谢陵,你讲不讲道理啊?大晚上的,你要跟我分房睡?” “嗯。” 沈执:“……” 分房就分房! 抱着衣服调头就走。结果才走出去几步,又倒退回来,哼道:“我真的走啦?你想清楚啊,我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你后悔也来不及了,真走啦?” 谢陵未言,忽然将人打横抱了起来,抬脚将房门掩上,然后把人往床上一丢,欺身过来,低声道:“顾青辞挺喜欢你的。” “嗯,我们是朋友而且是唯一的朋友。”沈执喜欢看谢陵吃醋的样子,故意逗他,“吃味儿了?就一件衣服而已,我不穿便是了。不让我进门是怎么回事,我今晚可是特意擦了香香,你闻一闻?” 谢陵低头凑近他的颈窝,果真闻见一股淡淡的花香,不仅怀里的身体香,那露出衣袍外的皮肤滑腻腻的,像是涂抹了什么香脂,还热气腾腾的。 简直就是明晃晃地勾引人啊。 “这是什么东西?” “玫瑰香脂啊,现在天气越来越干,我成天在巡防营日晒雨淋的,脸都黑了。而且……”他凑过去,咬着谢陵耳朵,羞涩地小声道:“还能润滑啊!我已经洗得很干净了!” 谢陵倒抽冷气,十分确定沈执就是过来勾引人的,当即就将人就地正法。 一顿操作猛如虎,千奇百怪的姿势搞了一轮,谢陵的手段简直层出不穷,花样百出啊,其中滋味简直销魂蚀骨。 好容易才分离,沈执连动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了。整个人软趴趴地躺在谢陵怀里,勾着他胸前的长发打圈圈。腰身汗津津的,水光油亮,热气腾腾地,仿佛羊脂一般滑腻。 谢陵低头咬着他的耳垂,轻声道:“我弟弟的生辰快到了,未避人耳目,今年你也替他过了吧。” 沈执有一瞬间的失神。 说起这个生辰,足够让人头痛的。 他同元瑾的生辰是七月七,而谢初黎的生辰是九月九,中间差两个月呢。 谢陵的意思是,既然他冒名顶替了谢初黎,起码表面功夫一定要做到位,否则容易被元祁察觉。 沈执自然是没有任何话说,反正过生辰的钱是谢陵出的。 至九月初九那日,谢陵特意推了一天的公职,亲自去巡防营找戚将军说了一声,也放了沈执一天职,二人在床上翻滚了一夜,早上醒 来时,沈执觉得腰都快断了。 趴在床边,搭拉着的两只手臂上,隐约可见条条红痕。谢陵笑着轻推他一把:“快点起来,今日你可不能睡懒觉了,帖子已经发出去了呢。” “我……我腰疼啊,腿哆嗦,动不了了。”沈执哼哼唧唧,缠着谢陵给他揉腰。 谢陵乐意至极,将人抱了过来给他揉了揉腰,末了才道:“还酸么?晚上还来不来了?” 沈执咬了咬牙,心想没多少年可做了,能浪一日是一日,等到了阴曹地府,可就再也见不到谢陵了。于是点头应道:“来,为何不来?男人不能说不行!晚上继续玩儿,我要把哥哥榨干,让你再也没精力去找别人。” “我收拾你一个,就足够费心劳力了,再多一个,岂不是自寻死路?” 谢陵不知何时让人给他做了新衣裳,花里胡哨的,袖口还滚了金边,不知道花了多少银子,就光腰带上几颗明晃晃的蓝宝石,就不知道有多名贵了。 沈执大爷似的,伸开双臂,任由谢陵一件件替他穿好,整个过程中昂着下巴,谢陵打趣道:“跟个小祖宗似的,衣服都要哥哥帮忙穿,你今年多大了?” “我今年十七,怎么了?哥哥能给七岁的阿执穿衣服,就不能给十七岁的阿执穿衣服了?”沈执哼哼。 “行,今天你是咱们家的小寿星,你说什么都行。别说是十七岁,哪怕是八十七岁,在我面前永远都是孩子。”谢陵顺手掐了掐他的面颊,笑道:“我还有些公务要忙,你先出去招呼招呼客人。” 帖子前几日就下了,沈执不喜欢人多的场合,遂只邀请了沈墨轩和顾青辞,反正大家都熟,在一处儿随便吃个饭,也没那么多规矩。 管家过来言顾大人已经到了,沈执便急匆匆地往府门外去,亲自将人迎入府中,顾青辞今日备了礼来,一柄做工极好的折扇,上面还题了诗,据说这折扇是他熬了好几个晚上,用上好的紫檀木,一点点雕刻出来的。 沈执刻意瞥了他几眼,见原本白皙的手指上,早就磨出了血泡。 除此之外,顾家姐姐还让他带了一篮子鸡蛋,听闻是自己家养的。 沈执并非头一回过生辰,但是头一回有朋友参加他的生辰 宴,嘴里说着随便过来吃顿饭就行了,心里巴不得大家都过来热闹一下。 当即道了声谢,让管家把鸡蛋拎回厨房,这才将人往红莲香榭里引。 顾青辞第一次来此地,见沈执住的院子宽敞,周围环境风雅,屋子仿佛建在水上,这个时节很难见到莲花了,不过周围点了莲花灯,若是晚上还会泛起莹莹微光,不知道有多好看。 沈执将人往屋里引,笑道:“谢家祖籍在青州,我哥哥自幼出门游学,一心全扑在官场上,老早就在京城买了宅子,这处院子就是特意留给我的,名字也是我哥哥取的。” 与其说是留给沈执的,其实不如说是留给谢初黎的,可当时沈执冒名顶替了谢初黎,刚被谢陵接回府时,谢陵不知道有多开心。 拉着沈执的手,站在院子门口,亲眼盯着下人们清整院子,将一处幽静的院子收拾得干净明亮,一尘不染。那会儿沈执心里极恨谢家,压根不会领情。 如今回想起来,谢陵当时才是满腔热血全部喂狗了。 沈执的笑容微微僵了一下,很快又道:“我哥待我的确很好,衣食住行上都花了很多心思,只是我不够好,经常伤他的心。” 顾青辞道:“沈兄千万别这么说,我便觉得你很好!” 他语气微微显得急切,像是怕沈执难过一样,霍然站起身来,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憋红了脸,“沈兄,你原名是叫谢初黎对吗?有古诗云,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落霞晴云淡白黎,何人清梦绕山溪。我想谢老爷和谢夫人一定对你给予了厚望,希望你以后能活得潇洒恣意。你千万不要自惭形秽!” 沈执微微一愣,心想自己就是元祁闲来无事捡回来的一条狗,谁都能过来欺负一下,正儿八经的名字压根没有,皇室玉牒上根本没有记载自己的存在。 就连“阿则”这个名字,也是元瑾不要了的,元祁才转送给他的。 随随便便到像是给内侍胡诌个名字,像什么小则子,小团子,小圆子,没有任何意义。可偏偏元祁还要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到他的身上,让他以后做个有原则的孩子。 可转个头的工夫,又逼他心狠手辣,翻脸无情,同原则二字八竿子打 不着。 哪怕临到死了,他也只能是沈执,不可能再是别人了。 明面上却笑道:“呦,不错嘛,小书呆子,原来我在你心里这么好啊,你不说我都不知道。我真是谢谢你啊,从小到大我都没什么朋友,你是我第一个朋友。” 顾青辞面色涨红,支支吾吾道:“你也是我第一个朋友,我幼时蠢笨,家里又清贫,同我长姐相依为命,吃了不少苦,听了不少闲话。旁人见我生得文弱,多是欺负辱骂,就连我当初进京参加春闱,也是百般受人排挤。唯有你出面替我打抱不平,也只有你。” 沈执苦笑,心想当时也是误打误撞,天生就厌恶别人恃强凌弱,后来还连累顾青辞吃了一回牢饭,慢慢就相熟了。 待夜色压下来时,谢陵总算是从书房出来了,见顾青辞来了,微微颌首,算是见过礼了,顾青辞诚惶诚恐地起身回礼,之后还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沈执好笑道:“你怎么这么胆小?我哥哥脾气特别好,平易近人,温文尔雅,你不必怕他。” 顾青辞压低声音苦笑道:“不是的,沈兄,我也不知道为何,每次见到令兄,我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心里很闷,很难过,所以就……” 沈执点头,表示理解:“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也是如此,别慌别慌,大家一起吃顿饭,多熟悉熟悉就好了。” 说着,将人往位置上按,顾青辞略显拘束,但好在就他们四个人吃饭,也没让人伺候,不讲究什么规矩的。 沈墨轩不知打哪儿寻了一斛夜明珠,颗颗都像鸽子蛋那么大,若是在外头同人打架,手边又没个啥暗器,这东西用起来也极顺手。 沈执当即笑眯眯地道了声谢,将整斛夜明珠都抱了过来,跟地主老财主家的傻儿子似的,一颗一颗地摸。 谢陵微微一笑,偏头同沈墨轩道:“我看你家沈执是年纪大了,留不住了,成天给自己攒钱,改明个他惹恼我了,我一脚把他踢出去自立门户,估摸着他也饿不死。” 沈墨轩笑着望了一眼沈执,无奈摇头:“阿执就是个小财迷,以前我带他出去逛街,他看见什么都想要,想要呢,还不说,一个劲儿地冲我眨眼睛,让我给他掏钱买。 他真的是一分钱不出。” “他在我这儿也是,衣食住行全是我包了,就做到这份上了,还隔三差五跟我生个闷气。”谢陵打趣道,笑意吟吟地望着沈执,“这还不止呢,上回你给了他压岁钱,然后我怕他出去花天酒地,说给他攒起来,结果他立马生气了,冲过来就打人。” 沈执当即面红耳赤起来,矢口否认道:“我哪有这样!你们惯会取笑我!” 谢陵忍俊不禁,同沈墨轩对视一眼,露出一副“你看吧,小祖宗又生气了”的表情。 顾青辞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满眼羡慕,不由自主就垂了垂眸,沈执见他太过拘谨,心想顾青辞父母去世的早,身边就一个哑姐,幼年时应该过得很辛苦,在外受人欺负了,也没个哥哥替自己出头。 一时间便生了几分怜悯,从桌子下面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压低声音道:“顾兄,来这儿就跟自己家一样,我总去你府上叨扰,今日换你来吃顿家常便饭,都是熟人,不必太过拘谨的。我两个哥哥人都很好的。” 顾青辞点了点头。 沈墨轩瞥他一眼,略一思忖,才笑问:“听闻顾大人祖籍是姑苏,此前听阿执说过,姑苏可是个好地方啊,顾大人现如今在户部待着可还习惯?” 顾青辞诚惶诚恐道:“初时生疏,后来慢慢便适应了,说起来还多谢中书令大人提拔,下官这才走到了今日这步,日后定然竭尽全力,报答大人提携之恩!” 说完这话,他脸更红了,原就清瘦文弱,眼下更显斯文,沈执喜欢同斯文的人打交道,遂笑道:“轩哥,你吓着他了,顾青辞可不像我,平时没皮没脸惯了,他面皮薄,性子安静,之前在翰林院总受欺负,把我气得啊,幸好调到户部去了,我也跟着松了口气。” 谢陵不喜沈执同别人亲近,不论男女,闻言,抬眸瞥了顾青辞一眼,不知为何,见他低眸顺眼的模样,竟有那么几分熟悉,鬼使神差一般地笑问:“本官见你生得挺小相的,不知是你大,还是阿执年岁大?” 顾青辞支支吾吾起来:“应该是……应该是沈兄大一些吧?” 沈执好笑道:“什么叫做应该?我今年十七,九月九出生,你几月?” 他直接用了谢初黎的生辰八字。 “我……我应该是……嗯,这个……”顾青辞脸色更红,支支吾吾半天,就是说不出来。 沈执愣了愣,估摸着顾青辞在谢陵跟前放不开,于是正想打个圆场把这话题先唬弄过去,没曾想顾青辞老半天儿才道:“我幼年时生了场病,醒来时什么也不记得了,我长姐也是那时哑的,爹娘不甚喜欢我,言语间好像是我害得长姐哑了,家里又清贫,因此从小到大都没过过生辰。也没什么朋友,今日第一次参加别人的生辰宴,所以……所以……” 顿了顿,他局促不安地望着沈执:“我今日是不是话太多了?” “啊,没有,没有。”沈执万万没想到顾青辞年少时这般凄苦,还以为顾家虽清贫,但待他甚宠,否则都穷成那样了,怎么还舍得供顾青辞读书,闻言,心生怜悯,低声安抚道:“没事,都已经过去了,我父母也去世的早,多亏我哥哥厉害,一手把我拉扯长大。” 顾青辞道:“有时候真的很羡慕沈兄,有中书令大人这么一位亲兄长照顾,我长姐到底是女流之辈,为了照顾我,至今为止也没能成家,若是我有哥哥的话,就有依靠了,以前应该也不会处处受人欺负了罢。” 说着,他面露苦涩,“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听见哥哥这个称呼,总是觉得很难过,好像自己曾经有过,不知道怎么就失去了。” 谢陵眸色一深,若有所思地凝视着顾青辞,见他低垂着眸,眉清目秀,生得十分文弱,满身的书卷气,第一次见他就觉得不是小门小户能培养出来的,倒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 也不知为何,突然对此人心生几分兴趣,追问道:“你方才说,你小时候生了场大病,醒来什么都记不清了?那你今年几岁?” “今年十七,就是不知道具体是几月出生的,但我总觉得我比沈兄要小几个月。”顾青辞腼腆地笑了一下,似乎觉得谢陵还挺平易近人的,遂稍微放松了些,“我虽是姑苏人士不假,但我爹娘从前为了生计,带着我跟长姐到处谋生路。听沈兄说,谢家老宅在青州,那里我也去过的,风水很养人,我也喜欢。” 沈执笑道:“你喜欢青州 ?那好说,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青州逛逛,你没朋友,我也没朋友,以后你跟我就是好朋友了。你不是想要哥哥么,那有何难的,眼前不就有三个?” 他厚着脸皮把自己也加进去了,说完又冲着沈墨轩和谢陵道:“二位哥哥,我人生中第一次交朋友,你们二位不给点表示?” 谢陵未言,只是听闻顾青辞也去过青州时,眸色幽深了些,沈墨轩笑道:“你啊你,成天到晚就打着小算盘,你在外头交朋友,还扯着我跟谢兄的虎皮。我倒罢了,多一个义弟也无妨,你去问问你哥,看他愿不愿意?” 顾青辞一听,忙红着脸摆手:“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像我这种家室出生的人,怎么配……” “好。” 谢陵轻轻应了一声。 在场三人皆愣了一下,沈执方才不过随口一说,没想过谢陵会答应,结果谢陵真答应了,又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分外惊悚。 就连沈墨轩也诧异地望着谢陵。 顾青辞更是快把头低到桌子下面了。 场面有一瞬间的死寂,还是沈执率先打破了尴尬,轻轻推了推顾青辞的胳膊,催促道:“快快快!难得我哥哥这么好说话,快喊他哥哥,你喊一声,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快喊啊!” 顾青辞喊不出口,满脸通红。 沈执都替他急死了,生怕回头谢陵反悔了,正拉扯间,就听谢陵道:“你喊一声,我且听一听。” 顾青辞没了法子,只好低声唤了句:“长兄。” 只这么一句,谢陵头顶的天轰隆一声,一句“长兄”瞬间将他带回了十多年前,也有个小孩子,躲在阿娘身后,怯生生地唤他“长兄”。 沈执见谢陵神色不对,还以为他生气了,出于讨好,赶紧给他斟酒,压低声儿道:“哥哥,给点面子,别让我下不来台啊,哥哥?” 谢陵这才缓过来神,心境久久不能平复。他对弟弟的印象不深,甚至连面容都忘得一干二净。除了当初那块玉佩之外,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证明谢初黎的存在了。 他神色复杂地凝视着顾青辞,微微抿着唇。 沈墨轩察觉到气氛不对,赶紧出面打圆场,随手从腰上扯下一枚半月形的玉佩,笑着递给顾青辞:“既然阿执开了口,那我也不好推辞,这个便算是见面礼了。我家就我一个孩子,阿执也是我的义弟,如今可好,又添了一个,我爹娘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很开心的。” 顾青辞诚惶诚恐地起身,双手将玉佩接了,跟烫手山芋似的,一直虚虚地攥在手里。 沈执使劲对着谢陵眨眼睛,暗示他也表示表示,结果谢陵就跟没看见似的,半点不作为,沈执便悄悄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下。 谢陵这才如梦初醒,淡淡道:“我手边没甚好东西送他。” 沈执道:“……” 顾青辞道:“不用,不用,中书令大人若肯认下官为义弟,就是下官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谢陵不再多言,场上气氛不甚好,沈墨轩也没折了,不知道如何打圆场,恰好下人将长寿面端了上来。 沈执轻声“哇”了一下,喜滋滋地捞长寿面吃,顺手给顾青辞也捞了一碗,笑道:“来,你也尝尝!” 顾青辞道了谢,低头小口吃面,甚斯文腼腆,谢陵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若有所思起来。 待夜深了,沈执和谢陵亲自将二人送至府门口,直到马车走远了,沈执才问:“哥哥,你今晚怎么了?我觉得你好像有一点心不在焉。”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小幺了。”谢陵叹了口气,满脸苦涩,“他如果还活着,现在就跟你一般大,应该也生得清俊文弱,我记得他小时候性格很安静,总是怯生生的,若是在我身边长大,有我替他保驾护航,现如今官途定然顺风顺水。” 沈执道:“那是自然的,有你这么一位高官撑腰,他定然稳坐高堂上,绝不染风雪。抱歉,我占了他的位置,抢了他的命盘,顶替了他的姓名身份,还享受了你对他的兄宠。” “无妨。”谢陵轻笑了一声,揉了揉沈执的头,“你也很好,我只恨今生遇见你太晚,若我早一点遇见你,一定把你捧在手心里疼宠,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沈执非常动容了,若元祁有谢陵对他的十分之一好,现如今也不会闹到此番田地。 早些时候,小十七跑过来说,想让他原谅元祁。可不知人苦,怎可劝善?世间上根本没有任何人能感同身受,若非亲身 经历,怎知其中酸楚。 谢陵狠狠折腾了沈执一回,刚将人哄睡下,拢起衣衫踏着轻薄的夜色出府,街道上空旷安静,半个人影都没有。 他手里攥着一块玉佩,几个瞬息间就消失在了原地。 寻至一间房门前停下,见里面光线昏暗,一道纤长的身影落在窗户纸上,显得隐隐绰绰,谢陵的身形隐在夜下,一双眸子深邃温柔。 也不知在外站了多久,直到屋里的灯火熄了,才欲离开。 忽闻一道脚步声,谢陵蹙眉,往柱子后面一躲,见一位女子提着灯笼过来,先是进屋一趟,很快传来顾青辞的声音:“长姐,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以后你不用每天晚上过来给我掖被子,天色晚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没一会儿,顾姑娘便折身出来,将房门掩好。 谢陵跟在其后,一直在长廊深处,才翩然至半空中落下,顾姑娘大惊,忙往后一躲,做出一副要大喊的架势。 谢陵略拱手道:“顾姑娘,在下乃谢初黎之兄,当朝中书令谢陵,姑娘不必惊慌,今夜在下前来,有些事想要问一问顾姑娘。” 顾姑娘上下打量了谢陵一遭,似乎觉得他不像个坏人,于是将人往屋里引。 谢陵缓步跟了进去,见屋里陈设着实朴素,料想平时顾青辞那点俸禄,应该只够勉强在京城维持生计,置办不起什么名贵摆设,哪里像沈执的屋里,到处都是名贵家具。 “我今晚夜袭,当真是失礼了,请顾姑娘莫怪。”谢陵顿了顿,直接开门见山道:“我只想问顾姑娘一句,敢问顾青辞可否是顾姑娘的亲生弟弟?” 顾姑娘面露惊色,霍然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满脸警惕地望着谢陵。 谢陵道:“顾姑娘请放心,我对顾青辞并无任何恶意,只是想打听一些事情。我有一故友十多年前,曾经带弟弟去青州游玩,不幸遇见了暴乱,其弟走失,至今为止仍未寻到,我今日见令弟气度不凡,不像是小门小户出生的。遂敢问姑娘,顾青辞到底是何来历?” 顾姑娘摇头,比划着手势,见谢陵看不懂,遂寻了纸笔来,写下一句:“他就是我弟弟,没去过青州。” 谢陵好言相劝:“顾姑娘,我说了,我只是过来问一 问。我那位故友家中只剩下他一人了,若是世间还有亲人在,便不算是举目无亲了。我知顾姑娘将顾青辞拉扯长大,实属不易,可该让他知道的事情,无论怎么隐瞒,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你也不希望疼爱多年的弟弟,最后怨上你吧?” 顾姑娘沉思片刻,终是在纸下写道:“你想把他怎么样?” 谢陵道:“我不想将他怎样,若他当真是我那位故人的弟弟,我自然会代为照顾。”他曲指轻敲桌面,又道:“顾姑娘应该听顾青辞说过,他现在这个官职,便是在下替他引荐的。他能不能在朝为官,其实就看在下一句话。” 顾姑娘又写道:“大人,我同阿辞只是想过安安稳稳的日子,求大人饶了他罢!”作势要跪下。 谢陵将人扶住,又道:“顾姑娘,我知你舍不得顾青辞,我可以向你保证,哪怕顾青辞当真是我那故人的弟弟,也不会有任何人将顾青辞从你身边夺走。不仅如此,从今往后,在下还会帮衬着你们顾家。” 顾姑娘有些意动,想了很久才又写下:“他的确不是我的亲弟,当年是我在乱葬岗捡回来的。” 谢陵双眸沉静,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纸上又写:“当时有人要杀他,那些人都穿着铠甲,腰上还挂着佩剑,我是等他们走了,才偷偷将阿辞从土堆里扒了出来。” “结果有一个人去而复返,看见我跟阿辞,我不知他对我做了什么,等我醒来,就已经哑了。而阿辞也失去记忆,什么都不知道了。” 谢陵看到这里,眸色幽深得可怕,紧紧攥着拳头。若顾青辞就是谢初黎,那么当年谢初黎的走失,根本不是意外,就是有人故意为之。恐怕这事同元祁和宁王有推脱不了的关系。 再结合祖父留下来的家书,似乎已经很明了了。可阿执也是元氏一族的孩子! 谢家的孩子怎么能同元氏一族的孩子通婚! 顾姑娘翻箱倒柜,将一个小包袱翻找出来,一层层剥开,露出一身陈旧的衣裳。 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可衣料上乘,绝非寻常人家的子弟可以穿得起的,谢陵眸色黯然,几乎可以确定顾青辞就是谢初黎无疑了。 可若是如此,阿执怎么办? 谢陵 明白自己这些年来,没有尽到为人兄长的责任,又闻顾青辞少年时过得很辛苦,处处受人欺辱,就连在朝为官,也要看人脸色行事。 但阿执现如今顶替了谢初黎的身份,才勉强在京城过活,若没了这层身份,阿执又该何去何从? 许久之后,谢陵才起身,对着顾姑娘郑重其事地拜了下去,正色道:“请受在下一拜,多谢你当年善举!只不过恕我难以告知顾青辞的真正身份,也请顾姑娘暂时保密。” 顾姑娘不解,写下一句:“为何?难道大人的故友不愿让阿辞认祖归宗?” 谢陵摇头:“并非如此,只不过是有其他原因。顾青辞现如今失忆,暂且不知此事,待有机会,我自然亲自告知他,还请顾姑娘能一如既地对待他,在下感激不尽,定有厚礼双手奉上!” 顾姑娘立马诚惶诚恐起来,哪里有不应的道理,到底是从小照顾长大的孩子,若是顾青辞真的丢下她,回去认祖归宗了,恐怕她会第一个受不了。 谢陵特意转到了顾青辞的房里,见他静卧在床上安睡,被子拉过胸口,两手安分地放在腹部,一看就是个极有规矩的孩子。 不像沈执,睡相差得要命,每次都把自己蜷成很小一团,随便往哪里一缩,一睡就是一整夜。 谢陵缓步行至床边,暗夜里生生熬红了眼睛,对于幼弟,多是亏欠和愧疚,如今好不容易寻回来了,竟然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也不能相认。 想来,情爱这种东西,实在太艰难了。一旦动情,终身受困,想放也放不开。 终是叹了口气,不知两情相悦为何如此艰辛。究竟要怎么做才不辜负沈执。 待回到府时,天色已经很晚了,谢陵的衣衫沾了些露水,随便换了一身便往红莲香榭去,见沈执团着被子睡得正熟,小脸红扑扑的,双唇仍旧红艳。 心里顿时又满了,谢陵翻身上来,连人带被将人圈在怀里,沈执骤然惊醒,睡眼朦胧地揉着眼睛,哑声道:“哥哥,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啊?” “阿执乖,你继续睡罢。”谢陵哄孩子似的,轻轻拍了拍沈执的后背,“阿执,我永远都不会负你。” 沈执没睡醒,迷迷糊糊地也没听清,胡乱地点头,往谢陵怀里拱了拱,含糊不清道:“我最喜欢谢陵了,除非你不要我了,否则我哪里都不去,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你的身边。” 谢陵突然情动了,圈着他的小阿执,浅浅啄着他的额头:“谁也不能动我的小阿执,包括我自己。” 第58章 天地为证 沈执觉得谢陵这阵子有些古怪, 先是从大张旗鼓地认顾青辞为义弟说起,之后沈执屡次撞见二人私下碰面。 不仅如此,谢陵还总变着花样的往顾府送东西,隔三差五去户部喝个茶, 期间还把顾青辞叫出来说说话。 殷勤得不像样子,就连沈墨轩也私下提醒他,谢陵跟顾青辞走得太近了。 沈执傻乎乎的觉得, 谢陵肯定是爱屋及乌, 因为自己的原因,所以才对顾青辞好的。 可是后来,他才渐渐发觉,原来是自己想太多。 之后谢陵还邀顾青辞来府中吃饭。 期间不仅驱寒问暖, 还破天荒地给他夹菜,半点不谈公事, 全是打听些日常的喜好。 顾青辞更是诚惶诚恐,连头都不敢抬, 脸都快埋碗里了, 沈执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碗, 再抬眸看看顾青辞堆成小山似的碗,见谢陵的目光始终不在自己身上,心里咯噔了一下。 至了晚间,谢陵又拉着顾青辞下棋,沈执不通棋艺,只能百无聊赖地坐在旁边看, 一直到很晚了,谢陵才将人送走。 沈执揉了揉眼眶,捶着酸麻的腿,见谢陵准备就寝了,好像没有要跟自己温存一下的意思,微微抿起了唇,被冷落了一整晚,眸子蒙着一层浅浅的雾气。 谢陵回眸望他一眼,轻声问:“怎么了,阿执?” “没什么,”沈执赶紧摇了摇头,笑着道:“哥哥好像很喜欢顾青辞。” “他是你的朋友啊,爱屋及乌也不行么?”谢陵顺手捏了捏沈执的面颊,笑道:“回去睡觉罢,饶你几天,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来。” 沈执等了一整晚,就是要跟谢陵恩爱一下,结果谢陵居然不肯碰他了,难道说,谢陵已经玩腻他了,又物色到了更好的人选? 顾青辞生得俊秀,性子腼腆,很讨人喜欢的,自己也喜欢他。也许,谢陵也喜欢呢? 沈执不知道怎么挽回谢陵的心,感觉好像自己要失去什么了,忽想起夏司所言,更是惊恐不安。下意识地抬手攥紧谢陵的衣袖,因为太过用力,连指尖都泛白了也浑然不觉。 谢陵顺着他的手指望了过去,见沈执咬着牙,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微微蹙 眉,将衣袖抽了回来:“你回去睡觉罢,明日再……” 一句话还未说完,沈执嗖得一下扑了过来,将谢陵撞得往后倒退了两步,很快又稳住了,怕沈执摔着,忙单手将人托住,不解道:“你怎么了?” 沈执不吭声,埋头就啃咬着谢陵的锁骨,以前矜持,不愿用下作手段,现如今使出浑身解数,就是想挽回谢陵的心。 谢陵先是一愣,很快便低头轻啄着沈执的耳垂:“阿执,哥哥的心永远都是你一个人的,你莫怕。” 沈执还是不吭声,闷葫芦似的,三下两下把衣服褪了,他第一次如此主动,热情到令人欲罢不能,几乎三推两推将谢陵推上了床榻,迫不及待地解开谢陵的腰带,埋头就吻。 谢陵的喉咙里发出舒爽的声音,低眸见沈执跪伏在榻上,脊梁骨根根分明,紧绷成优美的弧度,眸子里渐渐蒙上情欲,抬手欲将人拉起来。 哪知沈执跟后背长了眼睛似的,一下子将谢陵的手打开,更加卖力侍奉,比之前只会红着脸咬唇的样子,不知道要热情多少倍,可谢陵还是察觉到了沈执微妙的情绪变化,暂且按捺住不发作。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执腿脚俱软了,勉强撑着,就是不肯停下来。大汗淋漓,面红耳赤,光是令人看上一眼,就能血脉喷张。 谢陵狭长的眸子拢成一条水墨线,单手钳住沈执湿漉漉的小脸,见他满脸大汗,额发可怜兮兮地垂成一缕,既好笑,又可怜,低声问:“阿执,你是不是吃醋了?” 沈执道:“谢陵,我不找别人,你也不要找别人,好不好?轩哥说,让我带你一起回江州,一家人吃个团圆饭。我没有爹娘了,沈家二老就是我的爹娘,我很想……很想带你回去见见他们。” 谢陵沉默片刻,明白是自己急于弥补顾青辞,反而忽略了沈执。这孩子怕不是认为他想对顾青辞做些什么罢。 一时间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将人圈过来,轻轻啄了一下,耳语道:“好,我不找别人,只跟你。” 沈执点头,觉得自己吃醋太不应该了。明明是自己向谢陵引荐的人,而且人家顾青辞为人很正派,自己实在太下作,太小人了。 又想起方才自己做的事, 更觉得丢人现眼,遂低着头,羞愧难当起来。 谢陵哈哈大笑,起身将人拉怀里抱着:“很少见你这么热情主动,我心甚慰,你真的很厉害,差点把我弄死在这儿了。” 沈执:“!!!” 他羞耻得耳垂通红,身上火辣辣地,都快烧起来了,一句话都不肯多说,几乎把脸都埋在胸口了。 “行了,闹了一晚上了,你累不累?”谢陵亲自动手将人清洗干净,然后圈着怀里人躺下,“你不高兴,你说出来,我也不是神算子,不可能回回都猜出你在想什么。倘若我猜不出来,你岂不是要委屈死了?” 沈执咬着手指,没吭声。 谢陵耳语道:“你方才很厉害。” “!!!”沈执忙双手捂他嘴,老脸通红,“你别说了!” “哈哈哈,以前每一次都是我主动的,偶尔你主动一点,也是不情不愿的,我还以为你不喜欢这样,原来你也喜欢。”谢陵故意逗他,哑着声儿道:“羞什么的,都是自家夫君了,难道还碰不得你么?你攒了那么久的嫁妆,总归是要派上用场的,我会同你去江州见见长辈。我的小阿执啊,你现在还有力气么?” 沈执:“!!!” 他立马哭丧着脸道:“没了,刚才一下子全用完了,动动手指头都困难。” “但我听你说话挺利索的。” 沈执:“……” 简直泪洒西湖,怎么想起来主动勾引谢陵的,怎么想起来的! 吃喝玩乐有什么不好的,为什么要吃爱情的苦。 沈执估摸着谢陵想谋反,但又没有证据,此前他便说过的,即便不帮谢陵,也决计不会拖他的后腿。 因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谢陵同宁王府之间暗地里频繁交涉。 说起来也挺讽刺的,从前谢陵没有同宁王府勾结,元祁成天疑神疑鬼,神神叨叨的,恨不得按着两个人的头,让谢陵去勾结。 如今真的勾结了,元祁反而不知道了,甚至还觉得谢陵同宁王府早就水火不容了。 当然,沈执早已经弃暗投明,哪怕京城乱成一锅粥,他也乐意作壁上观。如果可以,还会回踩。 至元瑾受伤之后,一直被元祁禁足在王府。他一向为元祁之命是从。 就比如说上回那 场苦肉计,怕疼如元瑾,居然咬着牙硬受了,如此看来,元祁也没有那么疼宠元瑾,否则怎么舍得让膝下最疼爱的孩子,受此等苦楚。 元瑾不出王府,没办法搞事情,沈执也乐得清闲,听闻戚将军年纪大了,迟早要解甲归田,可那手里的兵权,却让各路人马眼馋,沈执更是眼馋许久,不知怎样才能弄到手。 这些暂且不在沈执近期的考虑范围之内,因为……沈墨轩要同江姑娘成亲了! 早先便说,两个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婚事也是双方长辈定下的,虽说江居正那老儿脾气执拗,可岳父看女婿,怎么看沈墨轩怎么好。 沈执此前从未参加过任何人的喜宴,这回又是一向疼爱自己的沈墨轩大婚,老早就喜滋滋地筹办贺礼。谢陵也由着他,甚至怕他银子不够,还会多给点零花钱。 沈执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从善如流地接受。婚宴在十月九日举行,算算日子,大概还有二十来天。 沈墨轩甚重视江心月,估计很快就要回江州了,还一直让沈执把谢陵带过去,就当是见长辈了。 对此,谢陵还打趣道:“看来你我之间的关系,已经没什么值得别人误会的了。” 沈执面红耳赤道:“瞎讲!轩哥才不是那个意思呢!爱去不去,不去拉倒,我自己去!” 一边说,一边往存钱罐里塞银票,他只身一人,既没爹娘宠爱,也没长兄庇护,同谢陵在一起时,也就十六、七岁,谢陵没有给过他任何保证,也没许诺未来,就稀里糊涂地做了,身心早就丢了。 即便跟谢陵成亲,也像大户人家的公子纳妾,自己灰溜溜地从小门进去,没什么名分。 沈执就想,平时攒点嫁妆,然后自己把自己嫁出去,倘若以后跟谢陵吵架了,谢陵打他了,还撵他滚,他也能有点银子傍身,一走十天半个月也饿不死。 “沈家是先皇后的母家,沈墨轩是沈家独子,又是良王殿下的表哥,你猜皇上和良王殿下会不会去?”谢陵低眸喝茶,冷不丁地冒出这么几句。 沈执抱着钱罐的手一哆嗦,转头望他:“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你这么机灵,也听不懂潜台词么?”谢陵放下茶杯,坐在椅子 上,姿态极端正,一身官服裹在身上,说不出的眉锋冷冽,他道:“阿执,这个天底下没有任何人有权利要求你原谅,如今,我只问你一句,若到了生死关头,你选择元祁,还是我?” 沈执放下存钱罐,一骨碌从窗户台上跳下来,恼道:“这也需要问?当然是选你!元祁虐我,辱我,杀我,我有多贱,我去选他?我恨不得他死在我面前才好!” 谢陵笑道:“好阿执,有你这句话,我便心安了。元祁是皇帝,我是臣子,以下犯上就是谋逆,一时半会儿我的确动不了他,但也是早晚的事情。” 他起身,缓步行至沈执面前,微笑着耳语道:“这个江山,哥哥替你打下来,这个皇位,只能是你的!” 沈执一阵恍惚,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他从未想过得到这个江山,也从未想过当皇帝。对未来没有任何高期待,只想跟谢陵长长久久,有多长久,就多长久。 如今一听此话,虽未曾起兵造反,已觉满手皆是鲜血,他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不愿天下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 可也知若无大权在手,一生不得安定。 “哥哥,我不稀罕江山,也不稀罕皇位。我是被整个皇室遗弃的孩子,早就对皇室中人深恶痛绝,也许别人会觉得我没心没肺,但我真的恨不得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元瑾去死,死得越惨越好,我永远都无法原谅他们,永远不会原谅。”沈执的语气微微激烈起来,神情都分外悲凄,“谁想当皇帝,那谁去当,哪怕是哥哥去当,我也无话可说。时至今日,我也不想抱怨任何人,任何事,我只要你。” 谢陵将人拉入怀中圈着,低声道:“好阿执,所有的事情都过去了,哥哥不问你的过去,你莫怕。待天下易主,海晏河清了,我就带你远走高飞,远离京城,去过你想过的日子,我永远都不会负你沈执。” “我知道,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拿生命爱我的人,我一直都知道。”沈执微微哽咽,“元祁待我不好,很不好,我真的说不出口,若有一日刀在手,屠尽天下薄情狗!” 谢陵低声哄了哄,结果没哄好。 沈执其实是这样一种人,别人拿刀往他身上砍, 拿大棍往他身上砸,哪怕伤可见骨,血肉模糊的匍匐在地,也能咬紧牙关,不肯哭求。 可一旦有人抱着他,甚至只是说几句安慰的话,立马就泪流满面,还是那种止都止不住的。 就比如说现在,谢陵有时候看他在床上,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都单手掩面没脸看了。 实在哄不好了,就拉到床上给沈执减减肥,一次不够,那就多来几次,反正自己年轻,精力旺盛,又是习武之人,筋骨强健,在床上的花样又多,总是能将人治得服服帖帖。 这次也不例外,沈执连哭的力气都没了,死鱼一样瘫软在床上,两手软趴趴地搭拉在床边,初时还敢躲,后来实在没力气了,眯着眼睛哼哼,随谢陵去,爱咋滴咋滴,管不了那么多了。 谢陵此人平时看着挺斯文有礼的,实际上心黑着呢,在床上又爱下狠手,半点不知道心疼人,有好几次做着做着,沈执就忍不住想吐血,可又怕扫了谢陵的兴致,赶紧哼哼出声,故意掩饰。 好在谢陵情浓时,压根不会留意这点。 “哥哥,我早晚要死在你手上。”沈执气喘吁吁地翻了个身,仰面躺着,小脚有一搭没一搭地踢踹着谢陵的腿,“我不想元瑾去江州,看见他就心烦,从小到大,他惯会欺负我,那些宫人都怕他,拿他没辙,没人敢去伺候,每次元瑾来东宫,都推了我去跟前伺候,我那时也傻乎乎,让我去我就去了,元瑾他不讲道理,拿打陀螺的鞭子抽我手臂,还让我跪下来,头顶铜壶。他就跟其他王孙大臣家的公子投,如果投不中,就怪我乱动。” 沈执以前从来不跟任何人说起旧事,也不知是被谢陵做狠了,脑子迷迷糊糊的,还是心里的委屈积攒得太多太久,一股脑地往外倒。 “元祁从来不管,也从不为我出头,他当初但凡替我说句话,元瑾也不会那么欺负我。还有还有,我小时候见过你的。” 谢陵心疼地将人抱紧了,低声道:“什么时候?在宫里,还是在江州?” “在宫里,我当时还没有被元祁送去江州沈家。”沈执将脸埋谢陵怀里,声音听起来闷闷的,“那天我又被元祁打了,他让夏司把我关进小黑屋里罚跪,夏 司心疼我,没让我去,给了我一个包子,把我给放了。我就拿着包子偷偷爬上树,就是东宫西边墙那棵红花树,我才爬上去,远远就见一行人走过来了。” “当时你好像听出名的,同很多官员一起走过来。不知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年少时生得很俊,我当时嘴里叼着包子,就是因为盯着你看,包子就不小心掉下去了。被个死太监一脚踩烂了,我还躲起来偷偷哭了好久。”沈执哼了一声,“都怪你!小小年纪就会误人子弟,都怪你!” 谢陵当初听元殊说双生蛊的事情,就猜到沈执幼年时在宫里遭遇凄惨,可真当从他嘴里听到,又是另外一种难以忍受的心痛。如果当初早一点遇见沈执,自己一定会把他捧在手心里长大,绝不让他小小年纪遍体鳞伤。 是以,他将人抱紧了,耳语道:“对不起,我赔你包子。” “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包子没了就是没了,你都不知道,我以前有多讨厌你。”沈执又继续道:“元祁把我送去江州沈家的目的,你这么聪明,肯定早就猜到了。后来,我冒名顶替谢二的身份跟你回家的目的,你也早就猜到了。实话实说,当我知道你就是谢良的长孙时,我恨不得啃碎你,即便我怨恨元祁,可仍旧愿意替他做事,因为我更恨你。” 谢陵道:“我知道,若无我祖父一言,你也不会沦落至此。” “你知道就好,早知活下来这么痛苦,当初还不如把我溺死,死了就一了百了了。与其生不如死,不如从未活过。”沈执微微叹口气,“我同你的初遇,毫不令人心动,与你相处六年,又居心叵测,处处陷害欺瞒利用。如此说来,你我应该天生就是死对头,到底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至今为止都是个谜。” 谢陵深深缓了口气,自然不会如实相告。被贬蜀地的那三年,他几乎思念沈执到了疯魔的地步,回京第一面,他就想将人按倒在床上,往死里狠做。 可当时沈执形容凄惨,伤痕累累,自己实在不忍心碰他,一直在强忍着,后来开了荤之后,再也忍不住了,每日每夜都想腻在一块耳鬓厮磨,至死方休。 只可惜,阿执不知。连第一次,也是被他强 迫的。 两个人根本没有相视一笑就面红耳赤的少年懵懂,有的全是利用和背叛,好生令人惋惜。 好在,沈执现在就活生生地躺在自己怀里,想把他怎样都行,在外人看来,两个人就是兄弟,可实际上日夜同床共枕到天明。 “是我强迫的罢,”谢陵叹了口气,“是我一次又一次地强迫你的,你初时待我冷漠,在床上从来不肯迎合,甚至还有些厌恶,是我次次逼迫才换来你最后的动心。” “谢陵,如果我说不是这样呢,”沈执抬起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咬着他的耳朵,“情出自愿,事过无悔。” 谢陵突然情动了,勾着沈执的脖颈,轻轻落下一吻。这一吻轻得仿佛一片雪花,转瞬就消逝在天地之间,重得仿佛人间山川五岳,压得沈执怦然心动。 好半晌儿,沈执才憋出一句:“谢……谢陵,幸好我是个男人,否则孩子都该怀上了。” “幸好你是个男人,否则我让你三年抱两。”谢陵如此道,翻了个身又将人压下去,耳语道:“时辰还早,我跟你玩个花样。” 沈执:“……” 谢陵这人做事实在是太绝了,沈执就在他耳边叭叭两句,说不希望元瑾去江州参加沈墨轩的婚礼,结果没出几天,元瑾突然从马背上摔下来,断了条腿,断了条腿! 听闻元瑾同几个王孙贵族家的公子在马场骑马,不知道怎么回事,马突然发疯了,直接将人从马背上甩了下来。 元瑾惊慌失措,双腿被马缰绳系住了,那马疯跑,将人死死拖在后面,那些公子们都吓傻眼了,等侍卫们将人救下,元瑾浑身是血,早就昏迷了。 亏得谢陵前一晚让沈执明日借口出城办公,远远躲起来,否则双生蛊一发作,疼都疼死他了。 元祁勃然大怒,下旨斩杀了近百人,命整座太医院的太医过去整治,稍有闪失,格杀勿论。 太医也不敢说太实,只说好生将养将养,可没几个月,怕是不能恢复如初了。元祁更怒,下旨彻查,可谢陵寻常不喜欢给人使绊子,一旦使了就势必下狠手,不杀元瑾只不过是怕沈执有危险。 断腿之痛远远抵不过沈执曾经受过的伤痛,这还早得很,猫捉老鼠就得慢慢玩死 才过瘾。 沈执晚上回来时,听闻元瑾从马背上摔下来断了腿,心里咯噔一声,既没有异常兴奋,也没感到半丝羞愧,就跟有人说,今天城门口哪里哪里,谁谁谁摔断了腿一样,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吃莲子糖。 喜滋滋地跑去寻谢陵,离得老远见他下了马车,赶紧飞扑过去,双腿环着他的腰,夸张地大叫:“哥哥!你总算回来了,你家小朋友都快饿死了!” 谢陵单手托着他的腰,防止他掉下来,神色略不自然地咳嗽道:“你先下来。” “我不!”沈执撒娇,抱得更紧了,“我是你亲弟弟嘛,哥哥抱一抱我怎么了?谁敢说不行,看我怎么收拾他!” 谢陵笑而不语,身形一错,露出身后一道清瘦的身影,顾青辞满脸通红地打了声招呼:“沈…沈兄,今日我去衙门给中书令大人送文书,然后他邀我过来吃顿便饭,所以我就来了,多有打搅了,嗯,额。” 沈执嗖得一下从谢陵身上跳了下来,离他远远的,脸蛋立马烧了起来,红得发烫,一边暗恼谢陵怎么不早说,一边又笑着同顾青辞道:“不打搅,不打搅,赶紧进来吧,别在外头杵着了。” 顾青辞红着脸点头,乖顺地跟着沈执,谢陵还有些公务急需处理,先回了趟书房,待下人过来请时,才放下公文往前院去。 才一踏入房门,一眼就瞧见沈执抱着金丝软枕歪在一旁,也不知道二人说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顾青辞掩面低笑,两人倒是相处融洽。 谢陵的眸色越发温柔起来,唇边荡起笑意,缓步走进里间,沈执见他来了,忙不迭地窜了起来,笑道:“哥哥,顾青辞手特巧,会编竹蜻蜓和草蚂蚱,你快看!” 说着,献宝似的将一只竹蜻蜓,还有一只草蚂蚱捧给谢陵看:“他手好巧啊,真厉害,我就不会编这个!” 谢陵笑道:“很好看。” 心想,阿执还是孩子心性,只需要一颗糖果,或者是区区一只竹蜻蜓或草蚂蚱就能哄好了。 顾青辞跟着站起来,略显局促地道:“沈兄过誉了,就是我闲来无事编着玩儿的,若是沈兄喜欢,就全部送给你了。” “那我多谢你了,我一定好好收着!”沈执喜滋滋 地将东西收了起来,拉着顾青辞坐下吃饭。 谢陵上回只顾着给顾青辞夹菜,忽略了沈执,惹了沈执吃了好大一回闲醋,这次倒也公平,要么都不夹,要么都夹。 顾青辞此人性子腼腆,平时不争不抢的,很难得同沈执能玩在一起,二人平时还挺亲近的。 谢陵借着吃饭的空档,佯装随口一问似的:“你今年也十七岁了,家中可订了什么亲事?” “不曾订过。” “喜欢的姑娘,有么?” “也没有。” “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我……”顾青辞面色通红,垂着头略显为难,暗暗扯了扯沈执的衣袖,求他解围。 沈执便道:“哥哥,你打听别人这么多私事做甚?他才多大年纪啊。再说了,就算要成亲,也该是顾姐姐着急,你替他着急什么?难道你喜欢他啊?” 话一出口,他自己先懵了。 那些有的没的想法又涌了上来,归根结底只有一句:“谢陵喜欢他。” 是啊,谢陵肯定是喜欢顾青辞的,若是不喜欢,肯定连话都说不上几句,怎么可能驱寒问暖,还关心他有没有心上人。 谢陵道:“瞎说什么,随口问一问,也不行么?” 说着,偏头同顾青辞道:“以后就把这儿当成自己家一样,不必拘束。若是在户部待着不习惯,我再替你谋个差事。嗯,不如这样吧,回头我把你调到衙门来,你就在我手底下当差罢,保管没人敢欺负你。” 沈执心里又咯噔了一下,感觉顾青辞现在走的路数,同自己当初走得一模一样。 谢陵说的话都同当初和自己说的差不多,就连神色和动作都分毫不差。 也就是说,自己永远等不到色衰爱弛的那一天了,因为,谢陵已经倦了,倦怠了,玩腻了,自己已经给不了他任何新鲜感了,所以又把主意打到顾青辞身上了? 沈执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到了,拿筷子的右手一直在抖,忽然“啪嗒”一声,筷子砸落在地。顾青辞满脸担忧地望了过来,从旁询问道:“沈兄,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老毛病了,不碍事,你们吃你们的。”沈执借着弯腰捡筷子的空档,迅速把眼角的泪珠擦拭干净,再抬脸时,仍旧笑意吟吟的,“哥哥似乎很喜欢顾兄,若是能让顾兄调到哥哥手底下做事,我也放心了。” 谢陵丝毫未察觉到什么,闻言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回头去跟户部尚书商量商量,先将顾青辞调过来再说,待日后有机会了,还是有很多升官的机遇。” 沈执彻底食不下咽了,并非是恼了谢陵,也不是埋怨顾青辞,只怪自己不够好,为什么连一个男人的心都留不住。 食不知味的吃完这顿,谢陵又回书房处理公务,沈执便将顾青辞送至府门口。 顾青辞见沈执闷闷不乐的,遂问道:“沈兄,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不妨说给我听听,也许我能帮你。” 沈执摇了摇头,想了想,又笑问:“一直以来没问过你,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姑娘啊?回头我也帮你物色物色。” “我……我不喜欢姑娘,”顾青辞耳垂通红,抬眸偷觑着沈执,更觉得浑身发烫,“我……我喜欢……喜欢男人。” “喜欢男人?!”沈执大惊失色,只觉得五雷轰顶,一瞬间觉得顾青辞在暗示他什么,可又说不上来。 “嗯,我……我不想欺骗你。”顾青辞低声道:“我的确喜欢龙阳之好,虽不成亲身体验,但喜欢就是喜欢。我……我很喜欢谢家的家风。” 他面皮薄,只允许自己说到这个份上了,可沈执却是不懂的,还以为顾青辞喜欢谢陵,一时只觉得置身红莲业火之中,将他焚烧得无处遁形。 最好的朋友喜欢上了自己最爱的哥哥,好像一瞬间失去了两个最重要的人。 沈执眼前发黑,胸口一阵阵的闷疼。 顾青辞低声道:“你们家真的很好,若是有机会,我想跟你回一次青州,我也想看看谢家的老宅是什么样子。” 朋友变嫂子,这打击对沈执来说,简直太大了!他一时间难以接受,根本不知道是怎么把人送走的。 浑浑噩噩的回到红莲香榭,耳边仍旧嗡嗡的,连谢陵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生病了?”谢陵解了外裳,随手挂在了屏风上,缓步靠近沈执,笑问:“说话啊,小闷葫芦,又怎么了?” 沈执咬紧唇,偏过脸去不肯理他。 谢陵又道:“到底怎么了?再不说的话,我 就走了。” 沈执忽然哽咽道:“你就会欺负我,你就会欺负我!我哪里做得不够好,你教教我,是我在床上花样不够多,还是长胖了,你不喜欢了。你说出来,不要一声不吭就把我踢开了!” 谢陵愣了愣,不明白沈执为何突然这样,单手钳住他的下巴,往上一抬:“别哭,有什么话好好说,我何时把你踢开了?” “难道不是吗?你已经在物色新的人选了。”沈执被钳了下巴,只能昂着脸低泣,“你好歹提前跟我说一声,哪怕只言片语也好。你什么都不说,一声不吭就要把我换掉了。顾青辞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不能恨他,我也不能恨你,难道连哭也不行了吗?” 谢陵哭笑不得,这哪儿跟哪儿的事啊,可又不好如实同沈执说明,只好给他擦干眼泪,笑道:“好了,成天到晚瞎想什么?我日日夜夜同你在一处儿,哪里还有精力应付其他人?再说了,沈公子的姿色天下无人可及,我怎么舍得将你踢开。” 他俯下身,耳语道:“天底下愿意陪我玩花样的人很多,但通通不及你一人。我的心狭隘至极,今生只能容你一人。” 沈执止了哭声:“真的吗?你没有骗我?” “天地为证,鬼神为证。” “那好,如果你骗了我,那你我之间的种种便全部不作数了,我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你,罚你永远见不到我。” 谢陵哈哈大笑,等笑够了才将人提溜起来,往床上一扔,倾身把人围困在方寸之间,笑道:“就凭你方才这句,今晚咱们没完了。” 自元瑾腿摔伤之后,沈墨轩去看过一趟。 到底是表兄弟一场,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何能断得干干净净。 元瑾摔伤了腿,这阵子哪里都去不了,在府里静养,原本身子骨就弱,现如今更添几分苍白。见沈墨轩来了,忙要起身。 “别动,你腿上有伤,还是躺着吧。”沈墨轩三步并两步地走上前来,将人拦住,随手拽过一把椅子落坐,“听闻你受伤了,我便过来看一看,怎么样,现在好点没有?” “表哥,你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良王府,也很久没有关心过我了。”元瑾语气低沉,还带着鼻音,“我不知道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何这种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地落我头上。皇兄也不偏宠我了,表哥也是,你们纷纷离我而去,连声招呼都不打。” 沈墨轩暗暗叹了口气,并不知晓元瑾曾经对沈执做下的恶事,只是觉得元瑾年岁小,即便娇纵了些,也没坏到哪里去。到底是疼爱过的表弟,如今见他受了伤,也不好说别的。 只得宽慰道:“阿瑾,你说哪里的话?皇上最偏宠的人便是你了。表哥也不曾离你而去。只不过阿执是我的义弟,名字也早就入了沈家的族谱,你即便不肯承认他,也不能为难他。” “连表哥也觉得是我处处为难他?可表哥有没有想过,沈执此人是有问题的!”元瑾直言不讳道:“他其实就是以色侍人的宠臣,从前在皇兄面前奴颜婢膝的样子,你是没有见过。皇兄让他跪他就跪,膝盖软得没有半根骨头!他又生得那副好容貌,定然是靠一身皮肉才获得了皇兄的宠爱,实在下作,令人不齿!我看见他就觉得恶心!偏偏你们都护着他,沈二到底哪里好,怎么连表哥也被他迷倒了?难不成表哥也碰过沈二?” “住口!”沈墨轩霍然站起身来,怒道:“这种话怎么好往外说?你又不曾亲眼所见,如何能这般污蔑沈执?他在京中名声本就不甚好听,你再如此污蔑,你让他怎么活?!” 元瑾听罢,更加狐疑沈执同沈墨轩也有一腿。沈墨轩人品贵重,自然不会搞一出龙阳,怕是沈执以色勾引。当即越发厌恶沈执,可表面却红了眼眶,极哽咽道:“我说错什么了吗?沈执除了模样好之外,还有什么长处?他在皇宫里,在皇兄身边,又能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其实他就是靠一身皮肉换宠爱的。表哥,你我才是兄弟,你怎么处处维护沈执?” “够了,看来我今日来的不是时候,告辞。”沈墨轩略拱了拱手,抬腿便走。 元瑾从后面一拽他的衣袖,拦道:“表哥,我才是你的弟弟,为何你这么偏宠沈执?自从沈执出现之后,你有多久没陪过我了?表哥!” 沈墨轩深吸口气,将衣袖抽了回来:“阿瑾,你为何如此针对阿执?他和你 同岁,还是个少年,即便此前做错了事,但也并非十恶不赦之徒。相安无事,难道不好么?” “相安无事?我凭什么要同他相安无事?”元瑾恼道:“他同皇兄之间不清不楚,我暂且不计较了,他居然还拐带小十七,难道我会冤枉他?” 他低头望着自己的伤腿,冷笑道:“你敢说这不是沈执下的阴手?就因为不想我去江州参加你的婚宴,他就要设法将我的腿弄断。表哥,凭什么他能去,我就不能去了?是沈执在抢我的东西,而非我抢他的,表哥!” 沈墨轩道:“那你想如何?” “我要他死!”元瑾咬牙,脖颈上的青筋暴起,“我要他死在我面前!” 第59章 我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沈墨轩对此事并不知晓, 不过稍微一猜,也能猜出个大概,一时不知该站哪一边才好。一位是正儿八经的表弟,一位是入了沈家族谱的义弟, 两个人又一般年岁,都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 他一直觉得元瑾对沈执做的事,都是元祁从背后指使的, 虽对元瑾的做法感到不悦和恼怒, 但并不会因此彻底断了兄弟情分。 元瑾又道:“当年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满朝文武半句话都不敢出,只有我一个人为谢陵求情了,还被皇兄斥责了。于情于理, 我对谢陵有过恩情,可他对我无半分感激之情, 反而愿意原谅沈执此前种种,何其不公!” 沈墨轩道:“阿瑾, 你不能这么理解, 谢陵同沈执多年的情分, 岂能说断就断?再者,你自己也有哥哥,为何总盯着谢陵不放?” “沈执盯着我哥哥不放,难道就不准我盯着他哥哥不放了?”元瑾反问一句,又略微哽咽道:“还有表哥也是,已经逐渐站在沈执那边了, 若是有朝一日,我同沈执之间必须有一个人要死,表哥到底选谁?” 沈墨轩苦笑道:“你怎么如此问?岂会有那么一天?” 元瑾不过随口一问,二人都没想到未来有一日,双生子必须要死一个,而死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尚且不好定论。 待沈墨轩从王府出来后,想了想,便去了趟谢府,刚好衙门里有要紧事,谢陵一大早就出去了。 如此,正顺了沈墨轩的意,直接去红莲香榭寻了沈执。 沈执今日休值,谢陵又不在府里,正无所事事地抠着馒头喂荷塘里的鲤鱼,见沈墨轩来了,忙将人往屋里引。 “你这里倒是宽敞明亮,可见谢陵平日里对你甚好。”沈墨轩还不知沈执是皇室中人,只从谢陵口中得知沈执曾经是元祁身边的暗探,略想了一会儿,才道:“阿执,你的身份,谢陵大致同我说了。虽然你此前是皇上身边的暗探,可既然弃暗投明了,以后就安定下来,好好过日子吧。” 沈执点头,主动替沈墨轩倒茶,轻声道:“我前半生孤苦无依,多亏谢陵救我于水火,他便是我的再生父母。” 顿了顿,他起身对着沈 墨轩拜了下去,沈墨轩一愣,忙起身将人扶起来:“阿执,你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使不得!” “轩哥,一直以来我欠你一句对不起。”沈执径直拜了下去,满脸认真道:“对不起,我曾经那么骗过你。我当初去沈家的目的,你也都知道了,我接近你们,就是图谋不轨的。我全部都认了。谢谢沈家爹娘这些年来对我的照顾,也谢谢轩哥对我不离不弃。” 沈墨轩将人按坐下,叹道:“行了,事情都过去了,我不会把这件事同爹娘说的,你仍旧是阿执,永远都是。” 沈执年少时,特别不喜欢说“对不起”和“谢谢你”。一来,他从不觉得自己做错过任何事情,也不觉得抱歉。二来,总觉得旁人对自己的好,都是有目的性的。三来,他很抗拒所有人的接近,拒绝任何人的施舍和怜悯。 也是后来跟在谢陵身边才知道这两句话的奥秘。总有那么一天,他要连续说出这两句话。比如现在就是。 “阿执,一直以来我都没有问过你,你同谢陵之间,是不是……”沈墨轩略显窘迫,想起元瑾所言,更觉得头皮一炸一炸的疼。 “嗯,就是那样。”沈执点头,攥紧了衣袖,“轩哥,实不相瞒,我年少时曾经期许过,希望你能带我脱离苦海,可到了最后才发现,只有谢陵,也唯有他能帮我。就像是天上的神明一样,能解救万千信徒。幸运的是,谢陵是我唯一的神明,我也是他唯一的信徒,即便谢陵根本不是什么神明,我也不是什么信徒,可他也是我此生唯一的救赎。我真的……真的很依赖他,没了他,就是生不如死。” 说到最后,已经微微哽咽了。 沈墨轩忙道:“好好好,别哭,阿执,你既已入了我沈家的族谱,那我便是你长兄了,长兄为父,这门亲事我允了。我看得出来,谢陵也很喜欢你的。” 沈执道:“我知道他喜欢,但我怕有朝一日,他不再需要我了。” “你是何意?” 沈执又不回答了,只是谈起了往事:“我记得当年,谢陵被贬离京,临走前把所有人都安顿好了,带走了霜七,甚至是家里的一条狗,唯独把我丢下了。他当时应该是很恨我的罢。” 沈墨轩微微一愣,从未想过阿执居然还有这么个心结在。当年谢陵走得匆忙,的确如沈执所言,把看门护院的狗都带走了。 可事实并非全然如此。 “阿执,你应该是误会谢陵了,他当初走得匆忙,写了封信给我,托我好好照顾你的。只是后来你跟人间蒸发了似的,我寻不到你,所以才……”沈墨轩满脸愧疚道:“是我愧对了谢陵的嘱托,你若是怪,那便怪我吧。” 沈执当场愣住。一直以来很介怀的事情,居然是这样的。 “至于为何带狗走,这我便不知道了,你若很介怀的话,晚上等谢陵回来了,亲口问一问便是,他肯定会告诉你的。”沈墨轩笑道:“阿执啊,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以我对谢陵的了解,若他对你无情,早就不知道把你弄死多少回了。如今他喜欢你,你也喜欢他,两情相悦,再好不过。我也为你高兴。” 沈执仍旧纳闷为何自己比不上一条狗,闻言脸色通红道:“谢谢轩哥,我不会再辜负谢陵了,除非……除非他爱上别人,不再需要我了,我就独自离开。” “傻阿执,这怎么可能?除你之外,我真没见过谢陵对谁这般掏心掏肺的好过。别瞎想了,回头谢陵知道了,该不高兴了。”沈墨轩安慰了他几句,见天色不早了,遂起身告辞。 沈执将他送至府门口,遥见石狮子前面停了两辆马车,谢陵背对着二人站着,伸手揉着顾青辞的头发。 仅仅那么一瞬间,好像有什么特别珍贵的宝贝,从指缝间悄悄溜走了。沈墨轩满脸惊愕,偏头望了沈执一眼,忙低头咳嗽几声。 谢陵转过身来,见沈执也在,忙收回了手,笑道:“阿执,沈兄来了,你怎么也不派人去衙门通报一声,我也好早点回来。” 顾青辞脸红扑扑的,忙往沈执身后一藏,右手悄悄扯着沈执的衣袖,压低声音道:“我……我是来寻你的,我长姐在府里做了一桌好菜,想请你过去吃饭,没曾想走半路遇见了中书令大人。你……你还能跟我去么?” 沈执愣了一下,不知道自己去,到底合不合适。他攥了攥拳,沉默了。 顾青辞又道:“我长姐昨夜就开始准备了,做了很多你爱吃的菜,今天一直在府里盼着。”他见沈执不吭声,以为他怕谢陵不答应,咬了咬牙,又求谢陵:“中书令大人,下官想借令弟一用,就去吃个晚饭就回来,很快的。” 谢陵自然没什么可不同意的,点头道:“既如此,那就一起去吧。” 顾青辞大吃一惊,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什……什么?” “我说,大家一起去,不知会不会打扰?” “不、不打扰,中书令大人肯移玉趾下榻,简直蓬荜生辉!” 谢陵点了点头,偏脸问沈墨轩:“一起去?” “有公务在身,我还是……”沈墨轩顿了一下,见沈执的目光投了过来,想了想,又道:“那我也去好了,不知是否打扰?” 顾青辞本意是请沈执去家中做客,然后再同他表明心迹,万万没想到谢陵和沈墨轩也要一同前往,当即被打得措手不及。 待众人一同去了顾府,老远就看见顾家姐姐在门口等着,一见顾青辞身后这么多人,当即吓了一跳。 虽认识谢陵,但为了保密,也只好假装不认得。 顾青辞道:“长姐,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阿执的长兄,当朝中书令大人。另一位是阿执的义兄,太常寺少卿沈大人。” 哑姐不会说话,只好比划着手势,欢迎几人进去。 沈墨轩故意落后一步,将沈执拉过来,压低声音道:“阿执,你怎么不高兴了?是不是跟谢陵吵架了?” “没有,只是在想一些事情。”沈执摇了摇头,才踏进大堂,顾家姐姐就将他拉了过去,咿咿呀呀地连说带比划。 顾青辞面色微红的从旁翻译:“我姐姐说,沈兄很好,她非常喜欢,一见沈兄,就跟自家人似的,看着很亲切。遂想讨沈兄做个弟弟,不知中书令大人可应允?” 谢陵微微蹙眉,若有所思起来,可终究点头道:“我自然没什么不同意的,一切听阿执的意愿。” 沈执愣了一下,心想,顾青辞现在明晃晃地想得到谢陵,已经开始从自己身上试探了。恐怕做兄弟是假,想当他大嫂才是真的。 不知为何,倘若换成旁人这般觊觎谢陵,沈执定然恨得要杀人,偏偏对顾青辞恨不起来,甚至气都气不起来。 他也很喜欢顾 青辞,可并不意味着愿意把谢陵让出去。 一顿饭吃的各怀心事,沈执闷闷不乐,吃什么都味同嚼蜡,顾家姐姐怕他吃不饱,一个劲儿地给他夹菜。 顾青辞始终微红着脸,时不时地偷觑沈执几眼,然后埋头吃饭,唇边勾起笑容。 谢陵将顾青辞的神色尽收眼底,暗暗攥紧了拳头,已经察觉到顾青辞对沈执有情了,可又不能点破。一颗心像是在油锅里煎熬。恨不得将沈执立马拽走,然后一辈子藏起来才好。 沈墨轩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更是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们三个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一顿饭吃得艰难无比,跟上刑似的。 在座五个人,四个人的目光都投在同一个人身上,偏偏当事人傻乎乎地,一直埋头吃饭,压根没发觉场上微妙的气氛。 顾家姐姐正好要出去端汤,顾青辞主动起身去端,沈执怕他一个人烫着了,主动起身要一起去。 谢陵见二人出去了,几乎有些坐不住了,蹙紧眉头要起身,沈墨轩暗暗将人拉住,压低声音道:“没事的,放心好了,阿执不是那种人。” 谢陵自然知道阿执不是那种见异思迁,三心二意的人,可问题在于,他不敢保证顾青辞会不会主动跟阿执做些什么。 一个是此生最爱的人,一个是最亲的亲人,他一个也不想失去,一个也不愿放手。 沈执出了大堂,仍旧有些闷闷不乐的。 顾青辞侧眸望他,笑问道:“沈兄,你怎么了?是不是晚上的饭菜不合你的胃口?” 沈执摇头,恰好两人在长廊里,正往拐弯的地方走,这里偏僻得很,光线又暗,根本不会有人注意。 顾青辞突然驻足,沈执愣了一下:“怎么了?” “沈兄,我那日所说的话,字字出至肺腑,不知沈执这几日考虑得如何了?”顾青辞面庞通红,好在光线暗,也瞧不清楚,可声音沙哑,几乎带了几分欲望,“沈兄,你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行吗?” 沈执嘴角苦涩,终是走到了这一步。 在外人眼里,他跟谢陵就是正儿八经的亲兄弟,顾青辞又怎么知晓二人已经暗通曲款了,攥紧衣袖,语气显得有些急切:“沈兄,我是认真的,并且已经跟长姐商量过 了,她也同意了。我今日喊你过来吃饭,就是想当面问一问你,你可愿成为我的……” “小叔子么?”沈执攥紧拳头,很失落了,“谢陵也喜欢你吗?你们是两情相悦么?他有许诺过你什么吗?” “什、什么?” “谢陵应该也喜欢你的,我从未见他对谁这么上心过。”沈执满脸落寞,“若你们二人当真两情相悦,谁又能阻碍半分。我同不同意,对谢陵而言,其实并不重要。他开心就好。” “不是这样的,沈兄,不是的!”顾青辞见他会错了自己的意思,当即抓住沈执的肩膀,语气急切,“我喜欢的不是谢大人,根本不是他,是你,是你啊,我喜欢的是你!沈执,我喜欢你!” 沈执当即如同青天白日被雷给劈了,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毛病,于是侧过耳朵,结结巴巴地问:“你说什么?” “我……我喜欢你!从第一眼看见就很喜欢!不是朋友之间的喜欢,就是……就是相伴一生的那种喜欢!”说了这几句,顾青辞脸红得几乎滴血了,呼吸都急促起来,“我就是喜欢你!” 沈执感觉自己晕乎乎的,眼前一阵发黑,好像撞邪了一样。 根本不敢相信顾青辞喜欢的人是自己。 明明自己这么差劲,又不讨人喜欢,顾青辞为何要喜欢他,而不去喜欢谢陵? 一定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一定是这样的。 沈执道:“对不起啊,我可能是耳朵出毛病了,你让我先缓缓。” “没有出毛病,我……我对你……对你……”他说不出口,支支吾吾半天,忽然踮起脚尖轻轻啄了一下沈执的面颊,“我想这样对你,甚至还想更过分一些,想深入了解你!” 沈执:“……” 还是来道雷把他活活劈死罢! 吃醋吃了那么久,居然还吃错了?原来,不是谢陵背叛他,而是他无声无息中背叛了谢陵! “你们在做什么?” 熟悉的声音从远处响起,谢陵缓步从走廊的另外一端行来,在夜色的笼罩下,脸色阴沉得可怕,目光危险地落在沈执和顾青辞身上,冷声道:“本官再问你们一次,方才在做什么?” 沈执吓得脸色惨白:“哥哥,我……我……” “谢大人,是下官的错,是下官情难自禁,所以才……才……”顾青辞面红耳赤,上前几步拱手拜道:“下官知晓自己出身低微,配不上令弟,但早些时候听闻他偏好男风,受京中百姓嘲讽奚落。但我不介意,我一点也不介意!我不在意他的过去,只在乎他的未来,下官愿意照顾他一辈子,求大人应允!” 谢陵:“你照顾他一辈子?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凭什么照顾他?你以为他是谁?” 说完,轻抬下巴,放缓了语气:“阿执,过来。” 沈执不敢不听,又怕谢陵对顾青辞动手,于是咬紧牙齿,往前挪了一步,刚好将顾青辞护在身后,颤声道:“哥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有什么事,我们回府再说,好不好?” 顾青辞忙道:“为何要回府说?现在说不行吗?我此前明里暗里同你提过很多次,你一直没有给我个明确答复,正好今日中书令大人也在,长兄如父,你当着他的面说,你愿不愿意?” “你别说了!不要命了?” 沈执咬牙切齿道,心想顾青辞这会儿倒是不结巴了。 什么长兄如父都是放狗屁,他恐怕就是床下喊谢陵哥哥,床上喊爹。 他头皮都发麻了,好久才憋着声儿道:“我不愿意!顾兄,传闻都是假的,假的啊!我不好男风,没有风情月债,我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事实上沈执就是不好男风,当然,他也不喜欢女人。他只喜欢谢陵,可刚好谢陵是个男人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沈执:我,24k纯爷们,跟谢陵只是一场风花雪月的意外! 谢陵(甩了甩鞭子):你确定? 沈执(qwq) 如果跟哥哥吵架了怎么办? 只需要真情实意地说一句:今晚想喝奶。 立马解决一切矛盾。嘻嘻嘻 第60章 我喜欢你呀 谢陵的脸色极难看, 一眼看不住,就被亲弟弟摆了一道儿,这到底造得什么孽啊,兄弟两个同时爱上同一个人, 还是个男人!!! 沈墨轩同顾家姐姐晚到一步,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见沈执低头站在一旁, 微微愣了一下, 冲他招了招手:“阿执,过来,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惹你哥哥生这么大气?” 沈执犹豫着不敢过去,怕谢陵误会, 然后当众给他难堪,一时之间不知在想什么。 谢陵深吸口气, 平复了一下心绪。 一个是宝贝疙瘩,不能打。一个是失散多年的亲弟弟, 亦不能打。 自己到底年长些, 多担待担待便是了。 缓了缓气才道:“无事, 一点小误会罢了,既然饭也吃了,就不多加打扰了。阿执,天色晚了,该跟为兄回家了。” 沈执低头,往谢陵身边挪了挪, 顾青辞怕沈执回府受责,又要开口,沈墨轩见状,忙打断他的话:“好了,好了,自家兄弟,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天色晚了,不好继续叨扰。这便告辞了。” 顾青辞和哑姐将三人送至府门口,亲眼看见谢陵将沈执推进了马车,顾青辞下意识上前半步,可终究什么话都未说。 一路上气氛有些沉闷,沈墨轩被谢陵赶去了后面的马车里坐着,沈执脸上火辣辣的烧着,感觉被顾青辞亲过的那块皮肉疼得很,像是被烙铁烙过。 想起从前元祁说过,如果自己胆敢再背叛,就要在他脸上烙个“祁”字,一辈子都去不掉。 许是气氛太过压抑了,沈执忍不住抬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偷觑了谢陵一眼,见他脸色阴沉,坐边上闭目养神。暗暗松了口气。 “你不要以为我会轻饶了你。” 谢陵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吓了沈执一大跳。 沈执拍着胸膛,结结巴巴道:“可我什么事都没做。” “他亲了你,拽了你,我不瞎。” 谢陵语气甚冷硬,忽然欺身过来,沈执还以为要行那种撑破脸皮的事情,当即挣扎着道:“不要!轩哥还在后面,他会察觉到的!” “别乱动,坐好。”谢陵单手钳住他的下巴,用衣袖往沈执被亲过的那块皮肉上,狠狠擦 了几下,“你是我的!” 沈执被擦的脸皮生疼,闻言,暗暗觉得谢陵生这闷气好没意思,他不也一样摸过顾青辞的头,于是小声嘟囔:“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不讲道理!” 钳他下巴的手猛然加了力道,沈执觉得下巴快被捏碎了,疼得眼眶红了起来,并未躲闪,嘴硬道:“本来就是!你都可以摸顾青辞的头,我为什么不能让他亲?” “这能一样么?” 谢陵同沈执在一起,已经足够对不起谢家的列祖列宗了,如何还能让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走自己的老路。再说了,阿执是他一个人的,他不允许任何人碰,哪怕是亲弟弟也不行! “怎么不一样?就因为我在下面,所以我就低人一等了?”沈执恼了,多日来的委屈和醋意,终于爆发出来了,“顾青辞喜欢的是我,而非你,所以,你心里难受了?” “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为何要因此难受?我本就把他当亲弟弟看。”谢陵蹙眉,“反而是你,别人亲了你,看把你得意的,是不是我太纵着你了,现如今你都敢仗着我对你的喜爱为非作歹?皮痒了么,需要我给你松一松?” “我可没有!”沈执鬼使神差地明白了谢陵的意思,面红耳赤道:“同样都是读书人,顾青辞就不会对我说这种话!” “他也说了,你没听见?他说想深入了解你,怎么个深入法,像我对你那样么?”谢陵往沈执颈窝吐气,两人皆是满身酒气,“他有那个能耐么?” “他没有,可我有!”沈执酒劲儿渐渐上头,眼前朦胧起来,哑着声儿道:“我可是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 “原来如此,还真是皮痒了。顾青辞此前不是说长兄如父么?那哥哥给你点惩罚,不算过分罢?” 谢陵将人松开,低头随意扯松了衣领,露出微微发红的脖颈,然后在沈执惊恐的目光中,缓缓解开了束腰。 “谢陵,别,轩哥会知道的!不要,回府去,好不好,唔。” 他突然被扯住衣领拉了过去,谢陵已经把自己塞进去了。沈执的唇色浅淡,唇形很薄,五官精致,连嘴都小。 每次吃汤圆或者是水饺,都要分两口吃才能慢慢吞下去。 可他现在吃的 既不是汤圆,也不是水饺,甚至不是冰糖葫芦,也不是糖人。 喉咙一阵阵发紧,很快又想干呕起来,又怕声音太大,回头被别人听去了,以后就没法做人了。 谢陵哑着声儿道:“晚上没吃饱吧?全程低着头,一眼都不看我。” “……” 沈执老脸通红,也不是不想回话,而是不能回话。他忽又想起以前在江州沈家时,沈家夫人喜欢做一道甜点,好像叫什么马蹄糕。 一般都是长条形的,晶莹剔透,里面会放着桂花,一口咬下去,满口清甜,沈夫人偏爱他,每次都做得格外大根,年幼的沈执两手捧着,从头吃到尾,能吃上很久。 吃一根就撑得小肚子圆溜溜的,但那东西好吃是好吃,但寒性也重,沈执幼年常遭受毒打,饥一顿饱一顿的,胃早就饿坏了。每次吃完,胃都很不舒服。 现在就是如此,感觉胃要撑炸开了。 偏偏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明明此前委屈得要死,觉得最好的朋友居然想做自己的大嫂,谁曾想是自己会错了意思。 沈执都被谢陵抓在手里了,至今为止还是没想明白,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勾引了顾青辞,又是怎么勾引他了。 思来想去,就觉得没有啊,他在顾青辞面前一直很正经的,从未有过半分逾越。顾青辞生得不错,怎么眼光这么差? 居然抛下谢陵,而去喜欢自己。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你能专心一点么?想什么呢?想着怎么编理由,怎么替顾青辞开脱?怎么让我成全你们?”谢陵蹙眉,不悦地拍了拍沈执的头,示意他专注一点,“动不动就神游,这让我怀疑你对我的忠贞,是否从一而终,矢志不渝。” “唔!”居然怀疑他这个!沈执敢拍着胸膛对天发誓,这辈子只对谢陵一个人动过心,也只跟谢陵一个人做过! 可就是说不出来话,急死了都! “阿执,你此前吃醋,那醋味儿隔着八条街都能闻到,还直接将我推倒在床,不由分说就脱我衣服,强迫我做,我好伤心。”谢陵单指挑起他的下巴,声音低沉且戏谑,“终于被我逮住了吧?跟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多久了?发展到什么程度了?仅仅是亲你一下么?有 没有脱衣服,有没有摸手,嗯?” 他自然知晓沈执决计不可能同顾青辞有什么,只不过就是故意逗着他玩,看沈执面红耳赤,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偏偏又说不出话的委屈样子,觉得可爱至极。 沈执都快急哭了,好不容易能开口说话了,半个字还未说,立马歪到一旁干呕起来,喉咙一阵阵发紧,感觉嗓子眼都隐隐作痛,像是被人用手指甲狠捏了一下,胀痛胀痛的。 “说啊,不让你开口,你急得满脸通红,让你开口,你又偏偏不说了。”谢陵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衫,估摸着也快到谢府了,直接开门见山道:“你要是不想被沈墨轩看见我抱你下马车,就赶紧老实交代。” “我……” 交代什么啊,沈执自己就是一头雾水,他还想拉着顾青辞问一问,怎么就这么没眼光,怎么就这么缺心眼儿,怎么就这么傻乎乎的。 难道娶妻生子不香吗,漂亮姑娘不香吗?怎么喜欢男人! “真的没有,我没有勾引他,我没有啊!今晚都是误会!”沈执抬袖擦了擦被亲的面颊,那一块皮肉很快就被摩擦着红肿破皮,隐隐往外冒血珠了,“今晚我喝酒了,晕乎乎的,哎呀,怎么就被人亲了,我应该躲开的!” 谢陵忙将他的手腕攥住,略惊了一下:“你干什么?再擦下去要毁容了!” “我就是想把这个痕迹去掉,”沈执挣了一下,还要继续擦,“你松开我,我自己惹出的风情月债,我自己能收拾!” “行了,别擦了,擦破皮了,多疼啊,回头沈墨轩见了,指不定以为是我打的。”谢陵蹙眉,满脸不悦地盯着沈执红肿的脸,单手钳着他的下巴,越看眉头皱得越深,忽然倾身过去,对着那处儿浅浅啄了一下,“好了,我给你弄干净了,你不准再碰了。” 沈执苦笑,自己的脸,结果自己碰不得了。好像是谢陵的所有物一样。 谢陵很快就证实了他的猜想,揉捏着沈执红彤彤的小耳朵,低笑道:“你从头至尾都是我一个人的,就是不准你自伤。你的所有利爪,都是对付敌人的,在夫君面前,柔软得像只猫儿就好。” “……” 什么夫君,都没成亲拜堂呢。占他便宜。 沈执脸色更红了,用头去撞谢陵的胸膛,极羞愤道:“你这个人真的是太坏了!哪有你这样作弄人的!” “我可没有作弄你,”谢陵沉了沉声,耳语道:“你没有看出来我很恼火么?阿执,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别让我再抓到你同谁亲亲我我,否则……” “否则,你就杀了他,然后再好好教训我,我耳朵都听出老茧了,我早就记住了!” 谢陵低笑:“现在我有了更好的法子。” “什、什么?” “我让你三年抱两,刚出月子就怀第二个,一直怀,一直生。”谢陵继续逗他,明明知道男人和男人之间不可能有后代的,可瞧见沈执眼神迷离了,便知他也在暗暗憧憬。 若是二人有个孩子,一家三口团团圆圆,不知道该有多好。 很久之后,沈执神色黯然道:“我不会生,也生不了。” “无妨,不是你的错,我也生不了。”谢陵抱着他哄,“同你在一起的第一天,我就想明白了,没有后代便没有后代罢。日后我从谢家旁系过继一个孩子给你,便算作你我的孩子,用心教导也是一样的。生儿不如养儿亲,养着养着就熟了。” 沈执动容了,觉得自己这辈子跟狗屎一样,活得麻木,最幸运的事情就是遇见了谢陵,像是一束光,直接照亮了他的世界。 很久之后,他才低不可闻地道:“谢谢你,谢陵。” “你我之间不说这个。顾青辞对你没有坏心,想来是你几次三番地维护他,所以才让他动了心思。”谢陵感慨道:“你啊,以后出门在外长点心吧,生得这副好容貌,不知道多遭人觊觎。我倒是不怕麻烦,就怕你哪天跟人跑了。” “可是,天底下生得好看的人,并非我一个。”沈执拧着眉头,不知自己到底哪里招人了,谢陵对他如此倒罢了,元殊和顾青辞也是如此,难道自己就是天生浪骨,无形中就勾引了人?简直太可怕了。 恰好马车已经停下了,沈执率先跳下了车,沈墨轩落后一步下来,见他半边脸红肿起来,还以为是谢陵打的,当即就不悦起来,上前一步抓着沈执手腕道:“走,你跟我回府去!什么人啊,耍威风耍家里来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谢陵下车时就听见这句,满脸无奈地偏头望着沈执,露出一副“你看吧,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 沈执苦笑着道:“那怎么能行,一吵架我就去你府上,像什么样子?” “怎么不行了?吵架了还不能回趟娘家……不不不,回……咳咳咳。” 沈墨轩一股脑把心里话全说了,说完立马就窘迫起来,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谢兄,你们不要误会!” 谢陵道:“无妨,我同沈执之间,已经没有任何事情可让人误会的了。” 沈执微诧异地偏头瞧他,这还是谢陵头一回明目张胆地承认二人的关系,一时间脸蛋火辣辣的。眼前一阵阵发黑,连什么时候被谢陵拽走的都不知道。 待再缓过来神时,谢陵直接将人扛了起来,沈执面皮薄,吓得赶紧挣扎,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生怕惊扰了府里的下人。 霜七打别院过来,迎面撞了个正着,眉头一蹙,脸上流露出几分苦涩,谢陵倒也不看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 一径将沈执扛回了院子,房门一关,又开始动手动脚,为所欲为起来。先是将人剥了个干净,打横抱起来丢到木桶里洗澡,上上下下搓了个干干净净。 沈执晚上愁闷至极,在顾府喝了不少酒,原本不觉得有什么,结果洗了个澡,热气糊住了脑子,酒劲儿上头,又觉得晕乎乎的。 “别以为顾青辞亲你一口,这事就算完了。我长这么大,从未有谁敢觊觎我的人。”谢陵卷起宽袖,捏了澡豆,拉过沈执的胳膊揉搓起来,搓出了满胳膊的白沫,“浑身脏兮兮的,的确应该好好洗一洗了。” 沈执不敢吭声,晕乎乎地坐在木桶里,听见此话,脑袋一缩,在水底下吐了个泡泡。 谢陵将人提溜起来,笑骂道:“你是鱼儿吗?居然还会吐泡泡。我问你,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事?” “嗯?什么事啊?” “情事,还能是什么事?世间最厉害的债,一是命债,二是情债,情这一字向来夺人性命,你打算怎么回应他?” 沈执很认真地想了想,结果脑子里跟浆糊一样,晕乎乎的,根本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来,于是,抬眸望着谢陵眨了眨眼睛。 “你说怎么处理,那就怎么处理,我全部都听你的。嘿嘿。” “笑得跟傻子一样,我花了那么多精力,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傻孩子?长点心吧,以后别四处留情了。” 沈执平生处理感情问题,手段非常干脆利索,要么断个干干净净,要么就生死相随。 比如,元祁和谢陵。 可顾青辞既不是元祁,也不是谢陵,像他那种温软腼腆的少年,好像连拒绝他都是犯错。 鬼才知道顾青辞是憋了多久,才下定决心跟沈执表白,约莫也是人生第一次被人当面拒绝了。心里打击应该挺大的。 谢陵又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沈执道:“这……这怎么断啊?你当这是麻绳,快刀一斩就完事儿了?”他烦躁地抓着头发,“这下完了,我好不容易才交了个朋友,到嘴的鸭子肯定要飞了。我怎么这么笨。” 顿了顿,沈执抬眸,若有所思地望着谢陵。 “你盯着我做甚?” “哥哥,我很好奇啊,你当初是怎么发现自己喜欢男人的?我记得三年前,你从未对此表现出半分兴趣。而且,”沈执顿了一下,抿唇道:“你咋不问问我喜不喜欢男人?倘若我不喜欢呢?” 谢陵沉默了片刻才道:“这重要么?” “这不重要么?”沈执反问,“我想确认一下,我是怎么勾引你的。” 谢陵又沉默了一会儿:“我不喜欢男人,我喜欢你,可你刚好是个男人,我又有什么办法。” 第61章 长命锁 沈执这几日刻意躲着顾青辞, 上朝前文武百官排队在外等候,若是换了平日里,他定然要同顾青辞说会儿小话,现如今连话都不敢说了。 下了早朝, 恰好小十七找他有点事儿,沈执便跟过去了,到那儿才知, 原来是这孩子的风筝挂在了树上。 沈执甚无奈, 敢情自己平时这么闲的?捞个风筝简直大材小用了,低头道:“摘风筝这么小的事情,你竟然也要让我帮你?宫人都死光啦?” “当然不是啊,这里是宫中禁地, 皇兄说了,除了他之外, 任何人都不可以进去!”小十七理直气壮道:“那些狗奴才胆子小,一个个都不敢帮我翻墙进去取, 所以只好过来找你了!你胆子大, 而且不怕事, 我就信你!” “禁地?这是什么地方?”沈执疑惑地抬眸一瞥,见此地倒是挺荒凉的,应该很多年没人住过了,看着牌匾上的字迹,低声念叨:“未央宫,这以前是何人所住?怎么听起来很熟悉。” “是先皇后所住, 皇兄仁孝,先皇后逝世后,就将这里封起来了,里面也都是先皇后生前的旧物。除了皇兄隔三差五过来一趟之外,九哥想进去看一眼都不行呢!所以我才不敢找别人来!” 沈执有片刻的失神。 先皇后逝世前,他尚且年幼,根本记不住事情,脑海中模模糊糊是有那么一点印象,想起这位根本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母亲,沈执既不感到难过,也没其他过多想法。 如今来到她的故居,突然生出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情愫。自己也从未踏足过此地。 小十七催促道:“你快点翻墙进去嘛,我帮你看着人,你进去了就快点出来,别耽搁太久了!” 沈执点头,脚尖点地,轻轻巧巧就翻进了院墙。 里面倒是比他想象中的更衰败一些,院子里的野草疯长,一口枯井几乎被掩住了。他随手摘下风筝,见殿门没锁,鬼使神差就走了进去。 这是他第一次来未央宫,满目萧条,但很稀奇,见里面倒是收拾得挺干净的,还保留着先皇后逝世前的样子。梳妆台上放着一副长命锁。 沈执缓步走了上前,想起元瑾也有一副长命锁, 还是元祁送的,别提多精致了,但决计不是眼前这副。 攥着这副长命锁,他有片刻的失神,也不知为何,就突然很想戴一下,可刚要挂在脖颈上,又迅速无比地放了回去。 手像是被火烧了一下,感觉自己刚才做了很坏的事情,沈执甚至作贼心虚地左右张望了一圈,周围一片死寂,他背着光站着,身影显得灰扑扑的,立在屋里不声不响,跟鬼似的。 好半天才松了口气,安慰自己没人看见。 墙面上悬挂着一副画像,画中女子身着凤袍,头戴凤冠,宜喜宜嗔,倒是个倾城倾国的大美人。眉宇间一股浑然天成的贵气,可又满目温柔。 沈执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想,倒是半分也不相像的。好像自己是捡来的孩子。 很久之后,他才缓步离去。 小十七在外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见沈执终于出来了,赶紧接了风筝,大松口气似的:“你赶紧走吧,千万别跟人说你来过这里,皇兄最忌讳有人过来了,回头肯定要大发雷霆的!” 沈执点头,想了想,又问:“你还记得你母亲的模样么?” “当然记得,我母亲是先皇的慎太妃,先皇逝世后,我就同母亲在行宫里住。我母妃人可好了,特别温柔,还会做漂亮的衣服,好吃的点心!”小十七眼睛亮晶晶的,提起慎太妃就满脸骄傲,笑着道:“我母妃还总跟我说,先皇后是个大善人,从来不为难后宫的嫔妃,也不争宠。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也不管嫡出还是庶出,她都一样喜欢!天生就喜欢孩子,我出生时,她还抱过我呢!” 沈执抬眼望了望天,心想,在慎太妃和小十七眼里,这么温柔善良爱护孩子的一个人,怎么能生下元祁这样的儿子。 先皇后连庶出的小十七都抱过,也许抱过后宫里的每一个皇子,公主,可却唯独没有抱过自己这个亲生儿子。 也许,先皇后曾经抱着元瑾,在东宫或者别的哪里见过沈执的,可相见不相识,匆匆一瞥便忘在了脑后。 “哦,对了,听说我的乳名就是先皇后起的!”小十七略得意地昂起下巴,“我听母妃说,当初先皇后总觉得应该再生一个孩子。可不知为何,后来没能怀上,就把我 视为己出,还说我长得讨喜,就像掌心宝一样。所以起名为阿宝!” 元祁自出生起就是太子,元瑾贵为王爷,小十七像掌心宝,好像从始至终,自己什么都没得到过。 父母在沈执的成长过程中,永远缺席了。而曾经在他面前扮演父母角色的元祁,从未善待过他。 “好吧,你是挺宝贝的,皇上也很宝贝你,所以,惜福罢。”沈执叹了口气,拱手便走。 一路恍恍惚惚,迎面撞见了顾青辞。 两人见面分外尴尬,沈执心里烦闷,也不知说啥才好,思来想去,怕自己无缘无故往顾青辞身上发火,于是假装没看见,调头就走。 顾青辞在后面喊他,结果沈执走得更快了。追了好远一段距离,见周围荒凉安静,他平时不常入宫,一时间竟迷路了,兜兜转转还在原地耗着。 正急得满脸大汗时,从后面忽传来一声:“何人在那?” 顾青辞慌忙转头,见来人身着明晃晃的龙袍,赶紧跪下叩首:“臣……臣乃户部侍郎,顾……顾……” “哦,原来是你!”元祁缓步行至顾青辞身前,见他怀里抱着一摞文书,略一思忖,才道:“这里是宫中禁地,你岂敢过来?” “求皇上恕罪,臣……臣是无意中走到这里来的,臣……臣迷路了,绕了好几圈……求皇上恕罪!” 元祁蹙眉,上下打量了顾青辞一遭,见他满脸大汗,再瞧周边景致,的确有些绕人,可青天白日在此迷路的,今日倒是头一回听说。 正迟疑间,忽听远处传来一声:“不是说皇上今日会来此地?怎么没看见皇上?” “皇后娘娘恕罪,刚才还瞧见皇上呢,这才一会儿,怎么就不见人了?” 顾青辞一愣,刚一抬头,忽被元祁擒住,一把将他拽到了旁边的矮丛里,捂着他的嘴,低声道:“嘘,你若是敢发出半点声音,朕就拧断你的脖子!” 吓得顾青辞赶紧点头,半点不敢动弹了。 此处为皇宫禁地,皇后娘娘也不敢多耽搁,寻不到皇上的人,便领着宫人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 顾青辞动都不敢动,被元祁死死困在怀里,额上的汗珠又细密地冒出一层,连擦汗都不敢。 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隐 隐闻见几丝龙涎香,元祁生得高大,从后面几乎一下将他圈住了。 顾青辞早些听闻沈执同皇上之间有过一段情,沈执甚至为了这段情,险些害死了谢陵。 如今骤然被元祁擒住,顾青辞心中恼恨,可又挣脱不开。 好不容易等到众人走远了,元祁随手将人推了出去,顾青辞没防备,整个人摔在青砖地上,手心都磨出了血。也不敢呼痛,忙又跪下。 “朕听闻,你同沈执走得很近?”元祁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冷笑道:“难道你不知道,沈执是朕的人?你岂敢肖想朕的人?” 顾青辞大惊失色,牙齿咯咯打颤,虽早些时候听闻沈执同皇上之间不清不楚,但一直以来都十分相信沈执的人品,哪怕沈执当真同皇上有过一段情,也定然是年少无知时犯过的错。 他根本不介意沈执的过去,只在意沈执的现在和未来,所以愿意包容沈执的一切。 哪怕沈执真的如传闻中说得那样不堪。 闻言,颤声道:“臣不知此事,但臣知晓,沈执并不喜欢皇上。况且……况且,沈执现如今已是自由身了,他有选择未来的权利。” 元祁竟笑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顾青辞到底哪里来的胆子,居然敢在此大放厥词。 闻人言,沈执对眼前这位少年很是与众不同,不仅一而再再而三地袒护,甚至不顾生命危险,也要去保他。 就同沈执当年对待谢陵一模一样,义无反顾,不顾一切。 再看顾青辞的模样,生得也是俊秀不凡,浑身书卷气,虽不比谢陵沉静,但远比寻常人温润。也许,沈执就喜欢这种类型的少年。 元祁突然对顾青辞生了几分好奇,半蹲下来,单手捏正他的下巴,见其生的清秀斯文,皮肉干净白皙,竟比姑娘家还要秀气几分。 况且还是沈执上过心的少年,就是不知道滋味如何。 忍不住起了歹念,用手指指腹揉捏着他的唇,凑近他,耳语道:“你说,冲撞圣驾,该怎么惩罚你才好?” “皇……皇上饶命,臣……臣不敢了,求皇上饶……饶……” “嘘,别出声,此处乃朕母后的故所,别打扰到她老人家清净。你去朕的寝宫,朕……” “皇上!臣宁死!” 元祁蹙眉,打量了他一遭,见他羞愤至极,仿佛真的会当场撞柱子。 死了个顾青辞并不妨事,可若是沈执知道了,定然要大动肝火。兄弟二人已经很久没坐下来好好说过话了。 略一思忖,便将手松开,拍了拍顾青辞的肩膀:“朕不喜欢勉强,滚起来吧!” “谢……谢皇上。”顾青辞缓缓站起身来,抱着文书就要走人。 结果元祁呵道:“回来,让你走了么?” 顾青辞肩膀一缩,小心谨慎地问:“不知皇上还有何吩咐?” “听闻你府上还有一位哑姐?一直含辛茹苦地养育你成人,现如今你在朝为官,正是报答她的时候。”元祁缓步逼近,耳语道:“替朕做事,保你官运亨通,你若不愿,那便节哀顺变。” 顾青辞猛然睁大了眼睛,满脸的不敢置信,一直出了宫,回到府上仍旧浑浑噩噩的。 哑姐还以为他在外头受人欺负,比划着要替他讨个公道,顾青辞摇了摇头,将人劝住了。 “长姐,我没事。你养育我成人,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哪怕是赔上官职,我也在所不惜!” 沈执出了宫后,一路飞奔回了谢府,赶紧翻箱倒柜将此前沈夫人给他做的那套衣裳穿了起来,他又觉得不够,好像缺了点什么,又继续翻箱倒柜,把谢陵送他的束腰系上。 可仍旧觉得缺了点东西,把屋里翻得跟进了贼似的,下人们听闻动静,只敢远远观望,好不容易盼到谢陵回来了。 管家忙不迭地跑去喊人:“大人,不好了,大人!二爷好像……好像突然中邪了,一回府就开始翻箱倒柜,也不知道在找什么!谁喊都不理,这会儿把自己关在房子里,也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 “我去看看,你们都不准跟来,全部散开。”谢陵边说,边大步流星地往红莲香榭去,一推开门,果然见屋里乱糟糟的,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好不容易才在墙角寻到了沈执。 他正抱膝坐在墙角,神色木讷,看起来呆愣愣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陵缓步走上前去,贴着沈执身边坐下,轻声问:“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谁又欺负你了?” 沈执摇头,咬着牙不吭声,好半天才憋出 一句:“哥哥,我在找东西。” “在找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找什么,我就是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你看看我,衣服是沈夫人做的,束腰是你送的,靴子是江姑娘送的,发簪是轩哥送的,还有这个……”他推开折扇,语气急切,“这个是顾青辞送的,我全部都戴身上了,可就是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哥哥,你看我是不是缺了点什么?” 谢陵想了想,问他:“你今日去了哪里?” “我……我去了未央宫,然后,在哪儿逗留了一会儿。小十七说,元祁不准任何人往那儿去,我今日……今日偷偷进去了,我看见了先皇后的画像,我还看见了一副长命锁……对对对,不管贫富,只要家里有孩子出世,大人都会送孩子一副长命锁的。可是……我没有。” 沈执忽然攥着谢陵的手,语气急切,“我没有那个的,元瑾有,小十七有,轩哥也有,我见过!就我没有。而且,他们都说先皇后喜欢孩子,她喜欢抱孩子,可她没有抱过我啊!一次都没有!为什么不过来抱抱我。” 谢陵听了心里极不是滋味,一时间不知作何感想。 沈执又问:“哥哥,你有吗?” 谢陵当然有,不仅谢陵有,谢初黎也有,好像大人都会觉得,小孩子戴了长命锁,以后就能长命百岁了。 “……原来,大家都有,就我没有。”沈执抱着双腿,将下巴抵在膝头,“所以,活该我短命,活该我活不久。” “阿执!你胡说什么?这种话也能随随便便说出口么?没了那副长命锁,你不是一样长这么大了?你见都没见过的人,为何要一直念念不忘?活着的人,你不好好珍惜,一直去惦记着死去的人,你惦记她有什么用?她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即便知道了,她也不会……” 谢陵猛然住口,剩下的话未说下去,可沈执已经听明白了。 即便先皇后知道他的存为,也不会对他好的。 事实总是那么措不及防,又残忍至极。 沈执道:“你我不会有色衰爱弛的那一天了,因为,我永远也活不过十七岁。” 谢陵缓缓呼了口气,一直以来最怕听见沈执说这种话了,胸口闷得几乎呕血,好半 天才道:“阿执,哥哥不是那个意思,你要长命锁是么,哥哥有,哥哥带你去找!” 他起身,一把将沈执从地上拽了起来,大步流星地往外走,一径将人拉回自己的卧房,然后取出一只铜匣子,将里面的长命锁取了出来。 “这是我的长命锁,现如今哥哥把它送给你。如果老天爷一定要夺谁的命,那就夺我的吧,你比我小,应该出去多看看外面的风景。” 谢陵亲手将长命锁戴到沈执的脖颈上,低声道:“若是时局平定了,哥哥就带你走出这座孤城。你想去哪儿都可以,哥哥会一直陪着你。” 沈执低头,摸索着长命锁,怎么都摸不够似的,心里瞬间就满了,人也安静下了,好半天才抬眸道:“只要你永远陪着我,哪怕身处人间烈狱,也犹如世外桃源。我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从今以后,再也不会奢求任何东西了。我只要你。” “这才是我的好阿执,哥哥会照顾你一辈子的,再也别说活不过十七岁这种傻话了。你我的日子还长得很。”谢陵终于将人安抚住了,简直比耍权谋更加累人,将人圈在怀里又温声细语地安抚道:“哥哥会跟你成亲,会给你名分,你想要的一切都会有的,不怕,有我在。” “嗯,”沈执点了点头,感觉也没那么难过了,甚至觉得自己太小题大做了,于是往谢陵怀里蹭了蹭,“谢陵,你太娇惯我了,你看看我现在都是什么鬼脾气,你也不管管?” 谢陵道:“我宠的,我乐意,别人管不着。” 第62章 双星降世 沈墨轩的婚期已经很近了, 调了将近半月的值,先回江州去了,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沈执务必带着谢陵一起过去喝喜酒。 可光是下暗手弄伤元瑾的腿, 还远远不够,沈执估摸着谢陵这几日肯定会搞点事儿出来,必然让元祁分身乏术, 去不了江州。 结果第二日就从雁北传来消息, 说宁王世子私自出了封地,好像招兵买马去了。 元祁本就忌惮宁王府,这几日定然要加派人手潜入宁王府探探风声,恰好赶上小十七出了水痘, 一时间又忙得焦头烂额。 谢陵一直派人出去打探双生蛊的消息,派出去的人一波又一波, 搜索地域越来越广,可如同石沉大海一般, 毫无半点头绪。 一时到今夜, 霜七才从外面带回了消息。 谢陵欣喜若狂, 忙起身道:“快讲!” 霜七道:“回大人,据下面的探子来报,在南疆搜寻到了关于双生蛊的踪迹,还从外带回来一名精通御蛊的术士。” “术士何在?快去请!” “是!”霜七领命下去,很快就将一位披着黑斗篷的神秘人带了进来。 谢陵不动声色地打量神秘人,见其褪去斗篷, 露出一副苍老的面容,白发苍苍,面部的皮肤不知经过多少年的风吹雨打,仿佛老树皮一般层层叠叠,一双眸子混浊中透出几分悲戚。 “草民见过中书令大人!”老者的声音异常沙哑,像是指甲划过铁皮,让人忍不住起了一身白毛汗,“大人可能不认得老夫,可一定听说过,先皇在世时有一位姓马的监天钦罢?” 谢陵神色一变:“你是?” “不错,正是下官。”老者说到此话,眸子里满是悲戚,“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夫居然还能活着回到京城!” 霜七从旁耳语道:“大人,此人是属下派人从南疆接回来的,原是个沿街乞讨的乞丐,也是偶然听闻他在同人吹嘘巫蛊之术,这才将人带回来了。” 谢陵摆了摆手,示意霜七退下,之后请老者坐下,直接开门见山道:“本官不管你是不是曾经的监天钦,本官只想知道,关于双生蛊的事情!” 老者苦笑道:“大人莫急,你想知道的,老夫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实不相瞒,那蛊虫正是老夫给那孩子亲手种下的。” “什么?是你给他种的!”谢陵眸色一戾,闪过几分浓烈的杀意,“你还知道些什么?快说!” “老夫还知道,大人这次千里迢迢将老夫找过来,就是为了寻求解蛊之法。这蛊无法解除,一旦种下,除非身死,否则终身无法摆脱。”老者混浊的双眸中泛起水光,“当年,老夫夜观天象,察觉有双星降世,其中一位便是贪狼命格,命犯孤煞,若是留他一命,必定祸国殃民!但老夫当年怕引祸上身,没敢说太实。只说舍一保一即可。” 谢陵冷笑:“你未曾说实,可却引了我祖父替你说了。什么双星降世,什么贪狼命格,命犯孤煞!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他能懂什么?就凭你们这种术士之言,硬生生地毁了那个孩子一生!你既然能夜观天象,怎么没算到你今日沦落至此!” “大人说得极是,老夫的确没能算到后来。”老者沉沉叹了口气,抬袖擦拭着眼角,“那夜知晓双星降世的人,除了我同谢大人之外,其余人一夜之间全部人间蒸发了。先皇下旨,命我二人守口如瓶。原本这事便算过去了,又过了几年,文恒帝忽然将老夫传去,询问了一些巫蛊之术。其中有一种蛊,便是元氏一族的秘法,双生蛊!” “文恒帝用老夫的妻儿作为要挟,让老夫将双生蛊种到一个小孩子身上!”屋里静悄悄的,老者的声音听起来极其嘶哑难听,“老夫……老夫没有办法。只能听命行事。那孩子……那孩子就是那只贪狼星,老夫见他第一眼就认出来了!然后,老夫亲手给他种蛊,换了他半身血才勉强种好。” “那孩子……那孩子一直咬紧牙关,一声都没哭,一滴眼泪也没掉,把嘴唇都咬破了还硬撑着。后来,后来他几度昏厥,文恒帝让人将他唤醒,那一整夜,孩子都在祭坛上倒吊着。”老者的声音已经颤得不成样子,即使只是描述,画面感已然非常强烈。 那么小的孩子,到底要多坚强,才能咬紧牙关,一声不哭,一滴眼泪不掉。 可明明沈执在谢陵面前,很容易就掉眼泪的。 谢陵总是觉得自己很 爱沈执,可每次沈执哭着喊痛,他也从未停下来过。 老者的声音一断,整个屋子死一样的沉寂,仿佛掉落根针都能听得见。 霜七面色极其复杂,抿着唇默然。 很久之后,谢陵才开口,眸色幽深地盯着老者:“后来呢?”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文恒帝让人护送老夫上下十几口人离开京城,可却在半路痛下杀手,十几口人啊,只剩下老夫一人尚存于世。”老者垂头低泣,又道:“既然大人找到了老夫,那孩子定然在大人手里罢,算一算年龄,今年也该有十七岁了。那蛊虫在他身体里存活了十余年,早就根深蒂固了。想来已经同血肉融合了,如何能拿得出来!” 只听“砰”得一声,谢陵竟然硬生生地掰断了半边桌角,冷酷道:“既取不出来,那留你还有何用!你既那般思念家人,不如本官送你一程!” “大人,老夫活了这么久,早就活腻了,若不是心中有愧,早就去寻妻儿了。”老者叹道:“虽不能取蛊,但还有一法子可试。若是有人愿意换半身的血给那个孩子,如此一来,那蛊就会再认其他的主人。若是如此,便是大人你同那孩子之间的事情了。你生,他生,你死,他亡。生死皆攥在大人手里。” 霜七一听,神色大变,忙上前劝阻道:“大人,万万不可啊!大人身体本来就有很多隐疾,如今不过拿他当个药引子。倘若大人换了半身血,其中苦痛不说,谁敢保证一定成功?谢家只剩下大人一人了,大人万万不能出半点闪失,否则属下如何同九泉之下的夫人老爷交代!” “霜七,你先退下,这里没你的事。”谢陵摆了摆手,转头问老者:“有几层把握?” “不足三层。” 霜七一听,大喊道:“大人!万万不能!倘若大人出了半分闪失,属下绝不独活,大人!” 曲膝噗通一声跪下,双手扯着谢陵的衣袖,哽咽道:“大人,属下同您一起长大,年少时陪您天南地北地游学,陪您考取功名。您风光霁月时,属下陪着您,跌落尘埃时,也是属下陪着。好不容易才走到今日这步,大人万万不能做傻事啊,属下求您了!就算要给沈执换血,也不一定非得大 人不可,其他人不行吗?” 老者道:“天底下有谁会为了一个陌生人,而愿意舍命奉陪到底。” “属下愿意!”霜七大声道:“属下愿意!只要大人吩咐,就算让属下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拿属下去换血,让属下去!” 谢陵沉沉叹了口气,将人拉了起来,轻声道:“此事同你不相干,这是我同沈执之间的事情,外人插不上手。” 顿了顿,他又偏头询问道:“既是换血,也就是说,两个人互相换?” 老者解释道:“当年文恒帝知良王身体差,遂只放了他半碗血,因此,那半碗血即便换进了那孩子的身体里也无济于事。那孩子当年就应该死了的,可硬是撑了下来。当真是贪狼命盘啊!” “一派胡言!什么贪狼命盘!本官同他朝夕相处数年,从未发觉他哪里天犯孤煞了,休要胡言乱语!” 老者:“那当年的谢大人总该不是胡言乱语罢?他一眼就认出了贪狼星!力求皇上将之赐死,说到底了,那孩子一生悲苦,还不是拜谢家所赐!既如此,大人何必救他,岂不是给自己立仇敌?” 此话一出,谢陵突然有些站不稳了。他又想起了祖父留下的那封家书,以及谢家家训,好像冥冥之中早有定数。 难道祖父当年就已经算到了今日这番局面,遂言沈执是个祸害,留有家训,不准谢家子弟同元氏一族通婚,还有那封曾经落在宁王手里的家书。桩桩件件,全部都应验了。 谢家现如今只剩下了谢陵和顾青辞兄弟二人,竟然双双爱上了沈执,谢陵早已疯魔至此,未曾想顾青辞也那般情深似海。 可阿执只有一个,怎能同时沦为谢家两兄弟手里的玩物? 难道说,祖父当年还话里有话,沈执祸害的其实不是这个天下,而是整个谢家!要害得谢家兄弟相残,断子绝孙! “大人若是下定决心了,还请趁早罢,耽误的时间越久,换血的过程越是痛苦。”老者叹道:“寻常人承受一次,怕是要少活十年,那孩子居然还要承受两次伤害。蛊虫已经认良王为主了,若是半途中强行易主,怕是要当场反噬。其中的痛苦,常人难以忍受。若是可以,还是不要轻易尝试罢。” 谢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红莲香榭的,只觉得浑身像是被人抽干了所有力气。好像所有的仇怨,在此时都显得不那么重要。 一切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做才能留住沈执。 到底要不要冒这个险。与其让沈执再承受一次伤害,他更愿意带沈执远走高飞。找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但前提是,元祁必死无疑! 沈执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将自己抱了起来,误以为谢陵现在就要碰他,含糊不清地求饶:“哥哥,我困。” “你继续睡。”谢陵低声道,安抚性地拍了拍沈执的后背,“睡罢,睡醒一觉,天就放晴了。” 从京城往江州去,若是乘船,约莫得五日路程,坐马车更慢一些,而且路上颠簸。一般来说,都会选择乘船去。 但谢陵就跟别人不一样,宁愿早出发几天,也要坚持坐马车,只是因为沈执晕船。 沈执两手掐腰的站在府门口,眼巴巴地瞅着管家忙上忙下,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全塞到了后面的马车里。 等了好长时间谢陵才姗姗来迟。也不知道咋回事,平时霜七同谢陵形影不离,无论谢陵走到哪里,霜七都生死相随,这回远赴江州喝喜酒,谢陵反而吩咐霜七留在京城。 沈执甚纳闷,可转念一想,谢陵做事总有自己的道理,于是也不曾多问。 一路上坐马车倒也不甚颠簸,谢陵早就吩咐下去,让人在马车里垫了好几层厚厚的羊毡,人卧在上面,就像躺在棉花里。 二人同乘一辆马车,自然少不了在车里搂搂抱抱,谢陵原本就很娇纵着他了,如今更是娇纵至极,原先沈执如果在他面前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谢陵肯定要远远一本书砸过来,或者是从后面不轻不重地踹他膝弯。 现如今倒是很好说话了,沈执全程就跟半瘫似的瘫在羊毡上,还枕着谢陵的腿,一手攥着谢陵吩咐霜七去买的话本子翻看,一手去揪葡萄吃。 有时候一下没揪到,唇边立马就递过来一颗,谢陵总是很懂他的。 其实,沈执以前长时间食不果腹,胃早就折腾坏了,吃太多胃疼,吃太少也胃疼,随便吃点什么都胃疼。只要 他一胃疼了,立马翻身往谢陵怀里一缩,哼哼唧唧地说自己胃痛。 谢陵便会将人圈在怀里,一边给他揉肚子,一边温声细语地安抚,有时候还会给个亲亲,沈执指哪,他就亲哪。简直就是言听计从。 快到天黑时,才寻了个客栈落脚。 沈执就仗着自己胃痛,肆意跟谢陵撒娇道:“晚上也要跟哥哥一起睡,出门在外住客栈多危险啊,万一遇见黑店了,那怎么办?” 谢陵笑道:“本就是睡一间房啊,谁要在你身上浪费银子,自家兄弟怕什么。” 说着,取了房门钥匙,吩咐底下的人几句,这才拉着沈执的手上了二楼。 这客栈不算大,也就凑合,沈执一进房门往床上一扑,打了个滚,在被子上三蹭两蹭,哼哼唧唧道:“终于挨到床了,坐马车都快把我颠散架了,从京城到江州忒远了!” “是有些远,但你不是晕船么?”谢陵随手倒了杯水递过去,笑道:“为了不让你难受,只好坐马车去,那么厚的羊毡都铺上了,哪里给你颠散架了?娇气。” 沈执坐起身来,接过水杯就喝,喝了几口才抬眸道:“我晕得不是船,是水。” “晕水?”谢陵略诧异地看他一眼,觉得挺稀奇的,“怎么会晕水呢?水有什么可怕的?” “当然可怕了!你没尝试过,你当然不知道!”沈执哼了一声,喃喃自语,“小时候,宫里的死太监们背地里欺负我,经常捉弄我。有一回将我按住,往盛满水的水缸里按。头脸都沉在水里,口鼻里呛满了水。打那之后我就怕水了。” 谢陵涩然道:“元祁知道么?” “应该不知道吧,他很少管我死活。”沈执眸色一暗,语气讥讽,“而且,我曾经试着跟他说过有人欺负我。元祁往往听两句就忙别的去了。他好像总是很忙,当太子的时候很忙,当皇帝的时候更忙。留给我的始终都是背影。” 顿了顿,沈执冲谢陵笑:“所以晕船是对我最大的误解,怕水才是真的。谢陵,我真的不会游泳。” 记得谢陵将他从官道口提回府,第一天晚上就命他前去伺候沐浴。沈执误打误撞跌进了暖汤里,手忙脚乱地呼救,谢陵一直冷眼旁观。 其实那会 儿,沈执是真的害怕,所以才手脚并用地缠在谢陵腰上。并非不知廉耻,真的是求生的本能。 结果谢陵反手一掌把他推了下去,沈执还呛了好多水。 “哥哥,我饿了。”沈执揉了揉肚子,可怜巴巴地抬眼望他,“还是先下楼吃点东西吧?” “好。” 这客栈甚小,菜色也不多,好在沈执也不挑,专点贵的菜就行了,反正谢陵有钱,杂七杂八的点了一桌,刚吃一口,沈执就开始心疼钱了。 谢陵放下筷子叹气:“这里的饭菜甚难入口。” 沈执点头,谢陵又道:“你先少吃点,我去去就来。” 语罢,起身就走,寻了店小二往后厨拐了。 沈执知道谢陵是有些微末的厨艺在身的,但轻易不会亲自下厨,一来,读书人都穷讲究,二来,他手金贵着呢。 没曾想今日倒是体贴,居然洗手作羹汤了。 沈执咬着筷子,脑海中浮现出谢陵那双白玉般的手,十指纤细修长,骨节分明,并没有嶙峋感,反而像是十根青竹,无怪乎能那么深入地了解他,的确是很修长的,寻常必须得四根手指并拢,才勉强打通。 因为谢陵也习武,指腹覆着一层薄茧,若是两指揉捏着稍敏感些的皮肉,那滋味简直令人销魂荡魄。 谢陵胆大也是真的胆大,把自己最致命的弱点全部都暴露在了沈执眼皮子底下。 倘若哪日沈执反了,一口狠咬下去,谢家的天都要塌了。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咳,阿执悲惨的一生,其实说到底了,都是谢陵的祖父倒腾出来的。 第63章 你会补衣服嘛 既是能洗手作羹汤, 也许以后也能做女红。沈执继续神游,想象着有朝一日同谢陵做一对山中野鹤。 自己打外扛着锄头回来,一推门就看见谢陵坐在桌前缝补衣服,然后稍一抬眸, 俊美的面庞略带无奈地说:“你看看你,怎么又把衣服蹭破了?破了不用我补么?” 最好是将满是针眼的手抬起来给沈执看,满脸怨念道:“阿执, 你看哥哥的手, 像不像你昨日捅下来的马蜂窝?” 或者很委屈地说:“阿执,哥哥的手疼。” “嘿嘿。” 沈执菜也不吃了,两手托腮地傻笑,心想, 如果谢陵真这么问,那自己肯定要捧着他的手, 温柔地亲吻。 亲着亲着翻床上去,就让谢陵用那只被扎疼的手开路, 一边看他疼得蹙眉, 一边催促他快一点。 “想什么呢?把口水擦擦。” 谢陵不知何时回来了, 将几样小菜端上了桌,抬眸见沈执面红耳赤的,一时间微微蹙眉,压低声音道:“怎么了?你想什么呢?” “没有,没有。”沈执连忙摇头,哪好意思将自己意淫的内容分享给谢陵, 埋头苦吃了片刻,又抬头揣摩着用词问:“哥哥,你会缝衣服吗?” “不会。” “嗯,那个很简单的,就是先拿一根针,再拿一根线,然后把线穿到针孔里。”沈执比划了一下,“缝衣服就是这样这样就行了。” “哦。”谢陵慢条斯理地吃饭,随口道:“衣服破了直接丢了吧,哥哥再给你买新的。” 沈执:“……” 他有点不死心,又道:“哥哥忒败家了,难道不知道缝一缝吗?倘若是极重要的衣服,哪怕破成碎片了,也不舍得丢的吧?” “我没有那么重要的衣服,如果是你给我做的,我肯定舍不得穿。” 沈执挠了挠头:“额,嗯,这个我还真不会,那什么,我……我这个……”他低头,悄悄扯裂衣衫,“你看,破了破了,你给我补一补!” 谢陵吞下口中的饭菜,不冷不热道:“我不会缝衣服,但我会缝嘴,你要不要试试?” 沈执:“……”登时就哑口无言了。 至了晚间,谢陵吩咐侍卫在客栈周围严防死守,之后便上楼同沈执就寝。 谢陵出门在外有一个习惯,就是喜欢随身带一把兵器,往往都是袖箭,机关就缠绕在手腕上,只要动动手指,暗器立马就会射出去。 后来同沈执在一处儿后,那袖箭早不知道丢哪里去了。眼下却捧了一样东西,亲自给沈执戴在右手上。 “这个是我命人特意给你打造的,右手是你的弱点,倘若在外对敌,终究是致命伤,有了这个,你就不怕别人抓你弱点了。” 沈执定睛一看,右手上套了一副漆黑色的铁甲,刚好将手心处的狰狞疤痕遮挡住了。 “这铁甲刀枪不入,可徒手接兵刃,倘若你以后同人对敌,先接对方兵刃,再运内力,能立马将对方兵器震碎。”谢陵笑着解释道:“当然,我说过的,你的所有利爪只能对准敌人,永远不能对着我。” 说起来谢陵送过他很多东西,衣食住行,全是他一个人包了,可从未送过他任何兵器,哪怕是防身的匕首都没送过。 从前谢陵是不知道他会武功,所以不送,后来谢陵知道他会武功,所以更不会送。 沈执捧着右手细瞧,笑了笑道:“谢大人胆子可真大,你就不怕我哪天反了,就用你送我的兵器了结你的命!” 谢陵哈哈大笑,等笑够了才道:“那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杀人灭口之事必须要赶尽杀绝,你若是被我反杀了。杀你囚你都容易。” 沈执眨了眨眼睛:“囚我?” “嗯,囚你。”谢陵很认真地想了一下,“我会寻一处世外桃源,亲手搭一座竹屋,然后在门前铺满青石,院子里种满花草,再搭一架你喜欢的秋千,你就住在那里,除了我之外,永远都不会有人去打扰你。” “听起来很不错啊,”沈执又开始神游,“门前有条小溪,屋前屋后种几棵桃树。你在外头挣钱养家,我在家里洗衣做饭。然后……再养一个孩子,你教他读书写字,我教他习武。” “行了,快睡吧,青天白日做什么梦。”谢陵翻身上来,将被子拉过胸膛,“别睡太死,晚上怕是不会安稳。” 沈执略惊了一下,有心想问问怎么个不安稳法,后又觉得有谢陵在身旁,哪怕天塌下来也用不着害怕。 于 是往他怀里缩了缩。 果然不出谢陵所料,还未至子时,忽闻外头传来嘈杂声,沈执原本睡得就浅,闻声霍然从床上跳了下来。 谢陵从后面拍他肩膀,一拉他的手腕,纵身从二楼跳了下去,二人才一离开,屋门立马被人踹开,十几个黑衣人涌了进来。 “主子有命,杀了沈执重重有赏,追!” 夜色深重,孤星皓月,晚风一吹,林深处传来簌簌的响声,一阵分枝踏叶声从后面狂追上来,顷刻之间便将两人围困住。 沈执蹙眉,仔仔细细地辨认一番,没寻到夏司的身影,压低声道:“哥哥,应该不是元祁派来的人。” “不论是谁的人,先杀再说!” 谢陵自腰间抽出一柄软剑,轻轻一震手腕,剑身如银树般蜿蜒展开,夜风吹得他衣衫猎猎作响,在冰冷的月色下,显得阴郁深邃,满目杀意。 沈执估摸着刺客们既然能追出来,定然是把谢陵带出来的若干侍卫们先行料理干净了。谢府的侍卫武功不俗,若是能被悄无声息的料理,说明这些刺客身手不错,约莫是些死士。 他抬眼粗略地清点一番,约莫有三十余人,且不提隐藏在暗处的人,他同谢陵二人,每人要对阵十几位手持利刃的高手。还得提防暗手。 以一打十就很不划算了,居然还要打这么多,况且……沈执低头撇了撇空荡荡的双手,手无寸铁,打个鬼啊。 即便心里已然翻江倒海,不过只是一瞬之间,沈执迅速做出了最佳判断,往后退了一步,坚决不给谢陵拖后腿。 正迟疑间,凌空一剑刺了过来,沈执心里骂了句“我他娘的”,更加确定这些人并非是元祁派来的了。 以沈执对元祁此人的了解,既狠辣无情,又自负高傲,即便要杀他,也会亲自动手,不肯假手他人。 而且,不仅是杀,还要猫捉老鼠一般,一点点的,慢慢的,用尽所有手段把他折磨至死。 绝非眼前这种干脆利索又粗鲁无比地迎面一砍刀。 沈执迅速侧头躲开,抬起右指捏着刀刃,运气一震,刀刃“锵”的一声断成两截,他趁机飞起一脚,将人踹开,脚才刚一落地,十几柄长剑一齐袭了过来,专攻他下盘。 好在沈执机灵,纵身往后轻轻一跃,灵巧得如同燕子一般,眼看着刀刃要从脖颈上切过去,腰身往后一弯,以一种常人很难做到的姿势躲开。左手一拍地面,发出“噗噗”几声巨响,烟尘四起,眼前蓦然杂乱起来。 待刺客们再能视物,沈执已经欺身上前,反手夺了兵刃,手起剑落,就跟割小鸡似的,各个尸首分离。 他脸上挂着类似孩童般天真的笑意来,眼珠渐渐发红,不知不觉爬上了细密的血点,夜风一吹,略长的额发翩飞,显得一张面孔鬼气森森的。 谢陵反手将最后一名刺客的手脚筋挑断,忽觉身后略不对劲儿,回身一瞧,满地尸首,鲜血将一片土地润得湿透,沈执背对着他站着,血都快蔓延到他的鞋面了。他也浑然不觉,把玩着手里的长剑,好像还没杀够…… 不知为何,谢陵觉得这样的沈执是很陌生的,他惊了一下,出声唤道:“阿执!” 只这么一声,沈执浑身一颤,手里的剑就落了下来,好半天才回转过身,略显茫然地问:“怎么了,哥哥?” “无事,你往我这边来,那里脏。” “哦。”沈执乖乖巧巧地蹦哒过去,望着满地尸首撇嘴,“哥哥下手忒重了。” 谢陵诧异地抬眸望他,蹙眉道:“我下手重?” 他杀人是干脆利索的一剑封喉,往往人都死了,也不出半滴血,死者的脖颈上只有一条浅浅的伤痕,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沈执平日里是不杀人的,连伤人都很少,甚至善良到愿意捻起树叶给蚂蚁们遮风挡雨。不顾自己淋成落汤鸡。 可现在,他杀人好像跟玩一样,直接将人脑袋砍下来,跟皮球似的滚了一地。到底是哪里错了。 阿执此前就是如此杀人的,还是后来才这样的,或者是这几个月才新学会的,可又是谁教他的。 “哥哥,你总盯着我做甚?我脸上沾血了么?”沈执抬袖擦了擦脸,见地上扭成蛆的刺客,又问:“这些人应该都是死士,寻常的严刑逼供是问不出来话的,他们在出来执行任务之前,首先要学的东西就是如何熬刑。但好在我跟过他们的主子,所以我知道怎么问。” 谢陵未言,目光始终跟随着沈执的动作。 沈执半 蹲下来,笑着道:“你知道什么是凌迟吗?顾名思义,凌迟就是千刀万剐,往往都要将犯人割满三千刀才能让之咽气。在犯人未死前,还会用参汤吊着命呢。现在虽是荒郊野岭,但其他让人清醒的法子也并非没有。你若是继续死硬,我保管能让你在清醒的状态下,好好享受千刀万剐,让你精神抖擞的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 谢陵蹙眉,不喜欢沈执说这种话,即使知道他永远不会这么残忍,可真当听他说出来,又觉得难以忍受。 况且,元祁训练死士的方法,阿执又是如何得知的?若非亲身体验过,怎么能这么平静的说出这种话。 沈执丝毫未察觉到谢陵的情绪变化,见刺客浑身哆嗦了,知道他怕了,此时只要再来点厉害的,立马能击碎对方的心理防线,那么再问他什么,简直易如反掌。 正当沈执要踩断对方手指时,谢陵突然从后面一把攥紧他的手腕。 只这么一下,沈执觉得好像被钢板狠夹了一下,谢陵的手劲儿忒大,一只手跟钢筋铁骨似的,把他手腕骨攥得生疼。 二人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谢陵迎着月色看清了沈执眸子里还未散干净的血点,他上前一步,捧着沈执的脸,急声问:“你这是怎么了,阿执,你怎么了。快告诉我,你哪里不舒服!” 沈执愣了愣,觉得谢陵好奇怪啊,自己什么事儿都没有,好生生地站在这里呢,不仅没拖他后腿,还帮忙审问刺客,明明很乖很听话的,为什么要弄疼他的手腕。 于是很委屈地问他:“哥哥,我又怎么了?我什么坏事儿也没做。他们要杀我啊,难道我不能反杀吗?” 谢陵哑口无言,并非此意,只是觉得沈执今夜非常古怪,形迹可疑,又要多问,那刺客竟然挣扎着往掉落在地的剑刃上一抹,登时就不动弹了。 沈执估摸着自己肯定惹谢陵生气了,可思来想去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不觉得自己错了,自然不肯道歉。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一直到侍卫们寻来,谢陵才转过身去,询问道:“怎么回事?” “回大人,是调虎离山之计!求大人恕罪,让大人跟小公子受惊了!请大人治罪!” 谢陵眼下没心情 治手下的罪,他只想把沈执带回去,好好看看他的阿执到底怎么了。 沈执是被谢陵硬生生塞进马车的,本来就生闷气,抱着双臂站在下面不肯动,谢陵也不废话,扭着他的胳膊将人往马车里推。 沈执当然不乐意了,谢陵推一下,他就往外挪一步,谢陵恼了,往他腰腿处狠掐了一把,沈执赶紧小壁虎似的往马车里爬。 谢陵亦步亦趋地上了马车,一眼就见沈执藏在厚厚的羊毡里,两条长腿笔直得伸在外面,典型的顾头不顾尾。 当即抓着他的脚踝,往外一拉,低声道:“别动,让哥哥看看你。” 沈执果真不动了,任由谢陵捧着自己的脸,神色认真的查看,哼哼道:“你无缘无故伤我手腕,这事怎么说?” 见那血点不见踪影了,谢陵深感疑惑,闻言,半开玩笑道:“还能怎么办?你伤回去。” 说着,还把手臂伸过去了,很不讲理的样子,“来吧,我不还手。” “我不!就算我打得过你,我也不跟你打!”沈执摇头拒绝,“你躺下,让我碰你,然后,我就原谅你!” 他说这话,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明明语气听起来天真的像个孩子一样,可又是那样让人面红耳赤弄,血脉喷张。 如果说此前是悄无声息的撩拨,眼下就是光明正大的勾引。 谢陵摇头:“不行,你身体不舒服,阿执,不要胡来。” 沈执觉得他误会了,于是道:“你深入了解我。” “不行。” “为什么啊?” “不行就是不行。” 沈执大为不解,不明白谢陵咋会主动拒绝送上门的鸭子,又怎么能拒绝得如此干脆。算一算日子,好几天没温存了呀,难道谢大人不想? 谢陵平静道:“我怕你受不了。” 沈执直接炸了,他什么都可以不行,就是这方面要行,不行也得行。各方面都斗不过谢陵了,掀起袍子论长短,难道还比不过么? “瞎说!我行的!”沈执气鼓鼓地撩袍子,挺了挺腰,怒道:“你这个人怎么回事?今晚吃刀子了?怎么老是跟我争锋相对,我又没招你惹你!你看我不舒服,你过来欺负我啊!来啊!” 谢陵抬手将人推回去,哭笑不得道:“你这人 好奇怪,我什么时候跟你争锋相对了?我碰你的时候,你各种哭哭啼啼,让我别碰你。我不碰你了,你又各种死缠烂打,说我不碰你了。你过来。” “干嘛!”沈执警惕性地一缩腰,往后退了几步,想了想,又主动凑上去,涎皮赖脸道:“床上哭闹,那是情趣儿,死鱼一样,一棍子抽下去半天不带动弹的,那有什么意思?你说是不是?” “嗯哼,沈公子果真是经验独到,看来在床笫之欢上,已经得心应手了。既然你这么咄咄相逼,那我若是不满足你,反而有点愧对你的信任了。”说着,谢陵扯松衣领,将袖口往上捋高,抬眸一瞥,如水墨画似的双眸拢成了一条直线,“还愣着做甚?” 沈执暗暗大松口气,心想只要谢陵肯碰他,那就说明谢陵没生气,虽然不知道谢陵无缘无故的怎么了,但两个人亲热亲热也不妨事。 谢陵这阵子总喂他喝各种各样的补药,似乎怕真的伤了他的身子,好几天都没碰过了。夜里圈在怀里睡,连衣服都不敢脱。 有时候沈执看他,总觉得谢陵满脸克制。天杀的谢陵,穿上衣服衣冠楚楚,脱了衣服猛如虎。 任谁也想不到,外表看起来这么斯文有礼的谢陵,居然会在床笫之欢上如此凶猛。 眼下既是要温存一下,扭扭捏捏的好没意思,沈执倒也干脆,解开衣带,笑嘻嘻的道:“别人家都是兄友弟恭,就谢家是兄攻弟友。谢陵,认栽罢你,这辈子你都逃不出我的五指山!” 谢陵笑道:“你在拱火啊!” 第64章 人间不值得 理论上说, 不搞出太大动静就行。谢陵手底下这些侍卫最是有眼见力,不该听的半点不听,不该看的半点不看,远远守在马车左右, 诚然是谢陵调教的好下属,有组织有纪律性。 沈执一边神游,一边脱衣服, 很快就同谢陵单方面的担诚相待。为何要说单方面, 事实上是这样的。 每次谢陵在马车里碰他,自己的衣冠皆是整整齐齐的,顶多就是将凶器掏出来,而沈执就不一样了, 每次都跟剥了皮的鸡蛋似的,浑身滑不溜秋的, 像是刚出生的孩子。 为此,沈执还抗议过, 又迅速被谢陵以武力镇压, 并且含泪感恩他全家。 不仅如此, 谢陵还有更绝的时候。 每次做完,他总是清清爽爽,连发冠都端正无比,一眼望过去,根本瞧不出有任何失仪之处,雅正得很, 像是才从祠堂回来,脸上还挂着得体的笑容。仿佛随时随地都能焚香弹琴,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之姿。而反观沈执早就涕泗横流,面红耳赤,长发松散地铺在后背,像是极好的黑缎一泻千里,有时候发带就系在手腕上,有时更绝就覆在面上。谢陵其实对他很温柔了,还会隔着发带亲一亲他的眼睛。 每当这种时候,沈执就觉得自己快疯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满心满眼只有谢陵。连喘口气都是谢陵。 沈执不止一次地暗地里揣摩,觉得谢陵此人看起来六根挺清净的,斯斯文文的,也挺温润如玉,怎么就喜欢人后跟他行这种翰林风月之事,还这么的无师自通,好像很有经验的样子。 正神游间,身下忽然一震,沈执大惊失色,忙往上窜了一小段,两腿往上缩,很快又被谢陵拉回了原位。 谢陵仍旧是很雅正的,满目温柔,连眉梢眼角皆是笑意,沈执也傻乎乎的跟着笑,也不知道自己笑啥,反正他笑他就笑,他哭他也哭。凑过去耳语道:“阿执,这是你想要的么?可以接受么,别逞强。” “唔。” 沈执万分后悔,真不应该每次都挑这种时候火上浇油。明明没有很过分,也都可以接受,可是喉咙就是痒痒的,不是很舒服,但谢陵没那么动他,可又不知 道该怎么让谢陵停下来,每次他越是反抗,谢陵越是兴奋,此事就没完没了了。 别看这小小的一辆马车,足够折腾散架的。 不知为何,忽然气血上涌起来,沈执感觉有血再往喉咙里窜,拼命咬紧牙关,试图将血吞回去。不肯让谢陵知道。 好在他面红耳赤,大汗淋漓,压根让人分不清楚他是疼的,还是爽的。他不说,谢陵又怎么会知道。 只是见他蹙紧眉,死咬着薄唇,那颗虎牙深陷在唇肉里,露出一副极痛苦的表情,又像是欲求不满。 谢陵若有所思地放缓了些,察觉到他的异样,忽然去掰沈执的嘴,蹙眉道:“怎么回事?” 谁料这么一掰,沈执的唇才张开一条小缝儿,鲜血立马从唇齿中渗了出来,顺着面庞滚落,沾湿了身下的纯白羊毡,像冬日里怒放的红梅。 沈执生怕谢陵担心,忙偏头去擦,笑着道:“你太厉害了,我为了忍这个,居然把牙齿都咬出血了。嗯,继续吧,我可不能输啊,每次都输给你,难道我不要面子的……哇。” 他脸色一白,歪头吐了口血,原本红艳艳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惨白下来,原本面红耳赤的脸,也一瞬间苍白起来。他瞳孔里的生机好像逐渐消散了。 谢陵的瞳孔瞬间放大,极惊恐地望着沈执,忙退身出来,扯过衣服将人裹起来,急声问:“你怎么了?阿执?阿执?” “没事,”沈执忍了忍,将血往回吞咽,缓了好久才自责道:“我真是没用,连哥哥的一点点要求都满足不了,我,我是个武将啊,我不能那么没用,我,我的梦想是保家卫国,我不能输。我输了,你就赢不了了。” “别说话,我替你输送内力。”谢陵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将雄浑的内力一股股输送进去。 沈执的丹田原本火辣辣的烧着,体内的器官也被人揪着似的抽搐,很快就有一阵暖流涌了进来,疼痛感也渐渐消退了。渐渐能缓过气了。 “好了,别浪费内力了。”沈执将手腕往回抽,勉强笑道:“不疼了,一点小事儿,都是陈年旧疾了,我都习惯了。又不是你弄的,你别自责。” 谢陵未言,又输送了片刻,这才缓缓收回手来,沉默着帮 沈执把衣服穿好。又将他的头发束好,将人圈怀里。 沈执心里又犯嘀咕,暗想这种半路撤退的事,就同早上被人突然叫醒的感觉差不多,肯定非常不爽。 他那么深爱谢陵,又怎么舍得让谢陵难受,而且还是自己惹火的。 谢陵沉闷了好久才道:“是我太心急了,阿执,你还是先养养身体吧。是我没有好好照顾你,是我欺负你了,阿执,你别这么吓我了。” “没事儿,都是些陈年旧伤了,能养好的话,早就养好了。养不好的话,也就这样了,反正不会差到哪里去。”沈执甚无所谓地耸肩,觉得谢陵小题大做了,以前谢陵没回来时,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就算不是没日没夜的厮混,应该也没多长时间可熬了。 既然生命都快走到尽头了,该浪还得浪,否则到了九泉之下,想见一面都不可能了。 “哎呀,真的没事儿!”沈执最怕谢陵这样了,打打杀杀都容易,这么一副愧疚的样子,好让人心疼,于是两手捧着谢陵的脸,低声安抚道:“我真的没事儿,好得很呢,不关你的事儿,是我自己要求的。谢陵,来,笑一个给我看看?” 谢陵自责不已,觉得是自己的毫无节制才害得阿执的身体雪上加霜。可又抑制不住地想跟他寻欢作乐。明知这样不对,很不对。 一时间更是气恼极了,好半天才将人圈在怀里,拍了拍沈执的背:“对不起,阿执,我……” “好了,真的没事儿,倘若我一求饶,你就饶我,那有什么意思?”沈执善解人意道:“你掏空我身体的同时,我也在掏空你的,情出自愿,事过无悔。” 谢陵亲了亲他的额头,一路上不再言语。 约莫又行了五日路就进了江州地界,一路上谢陵没再碰他,两个人倒也相安无事。 沈家听闻谢陵远道而来,老早派了沈墨轩过来亲自接应。 算了算时间,沈执将近十年未曾回过江州了,眼前的江州还是记忆力熟悉的江州,夜色一沉,千家万户的灯火汇聚起漫天的星辰,河道里挨挨挤挤放满了莲花灯,薄雾一般的夜色将其笼罩其中。隐隐约约能看见许多漂亮姑娘穿梭其中,身上的纱裙烈烈如焚。 他儿时就喜欢 挑这种时候,偷偷溜出府门,有时候买串冰糖葫芦,有时买支糖人,或者是别的什么吃食,等天色差不多全暗了,再溜回府上,沈夫人一定老早就准备了一桌子菜。 一家人也不讲究什么,围在桌前吃吃喝喝,沈夫人拿手好菜就是酸菜鱼。汤汁鲜美,鱼肉切成薄片,再放入酸菜一起烹煮,鱼肉香滑,酸菜爽口。已经将近十年没尝过了。 沈执迫不及待地想看看沈夫人的脸,一路马不停蹄地赶至沈府,跳下马车撒腿就往府里冲。 沈墨轩落后一步,笑着同谢陵道:“我让你也瞧瞧,我们沈家是怎么宠孩子的。” 谢陵但笑不语,二人双双往府里进。 沈执心急如焚,有好多话想同沈夫人说,想喊她母亲,想扑过去撒娇,想蹭一蹭她的手,想缠着她讨点心吃。可真见到面了,所有的话尽数堵在了喉咙里,半个字也发不出来了。 沈夫人老了,不复年轻时的貌美,两鬓添了些白发,经过岁月的摧残,眼角的皱纹都深了,可仍旧面相和善。沈大人立在一旁,搀扶着沈夫人,抬眸一看沈执,微愣了一下,低声道:“你是……” “我……” 沈执如鲠在喉,看见双亲皆已老去,蓦然回首已过了十年之久。一个人有多少个十年可以等待,他竟然十年没有回来过了。 “不肖子孙沈执拜见爹娘。”沈执曲膝跪下,行了个大礼,抬眸哽咽道,“我回来了。” “你……你就是阿执?你都长这么大了!”沈夫人上前将人扶了起来,抚摸着沈执的脸,低泣道:“你这个孩子,走的时候才一丁点大,怎么一眨眼的工夫就长这么高了?快让阿娘看看,怎么这么瘦啊?阿轩没有好好照顾你么?有没有好好吃饭?你怎么一点都不听话,十年了,你一次都不回来。” “轩哥一直很照顾我,是我自己,是我自己忘恩负义。” “好了,有话进去再说,怎好让客人在此候着?”沈大人冲着谢陵略一颌首,众人纷纷进了大堂。 沈夫人膝下唯有一子,又是个万事不让人操心的主儿,自从养过沈执之后,满腔慈母心都落在了沈执身上。又是十年未见了,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拉着沈执的手,感慨 道:“你这孩子,当初答应过的,每隔一段时间就回来看看,结果你一次都不回来,真真是白疼你一场了。” 当初沈执怕连累沈家,自然就不肯回去,又因元祁吩咐,要时时刻刻盯准谢陵,自然不能离开京城半步。闻言,甚羞愧道:“是我的错,让您跟着牵肠挂肚了。” 沈大人道:“人回来就好了,一家人也算是团聚了。”顿了顿,又将目光落在了谢陵身上。也是十年未见,原先的少年已经逐渐蜕变成了文官之首。见谢陵气度不凡,当即暗暗点了点头。又想起谢陵同沈执之间的种种,更觉得谢陵有气量,不是池中之物。 果然不出沈执所料,沈夫人今日高兴,亲自下厨,做了那道拿手的酸菜鱼。一直给沈执夹菜,一时说他瘦了,一时又说他性格闷了,不消片刻,沈执面前的碗就堆得跟小山似的。 沈夫人喋喋不休道:“每年我都派阿轩把你带回来,结果每年你都不回来,压岁钱全让阿轩一个人占了,回头我去上房给你支十万两银子。这次既然来了,那就多住一阵子,待阿轩将你嫂子娶过门,阿娘也替你张罗张罗。你还在家里住,人多热闹,见到你,我就欢喜。” 沈执险些一口饭喷出来,忙抬眸瞥了眼沈墨轩,见他满脸苦笑,估摸着沈夫人不知自己同谢陵之间的关系。一时间都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只得婉言谢绝:“阿娘,我年纪还小呢,一时半会儿去哪找姑娘?” “你生得如此模样,还怕找不着门当户对的姑娘?只要你点个头,阿娘立马帮你寻来,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沈执苦恼地咬着筷子,余光瞥见谢陵笑意吟吟的,一副坐等看戏的样子,当即就暗恼了,半开玩笑道:“我喜欢凶狠粗鲁一点的姑娘,比我高,比我强壮,最好会些功夫在身,遇见危险让我先跑。” 沈夫人愣了愣:“这种类型的真不好找。” 沈墨轩“噗嗤”一声,沈夫人斜眼瞪他:“你笑什么!阿执年幼,你这个当哥哥的平日里也不知道护着他!沈家的血性都被你吃了,弟弟都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保护他!让你接他回来千难万难,当初你怎么答应的?” 沈夫人指的是三年 前的事情,她一直认为沈执是受人陷害,并因此受到了全天下的指责。当年闹得满城风雨,沈执怕连累沈家,选择了独自面对,根本没有向沈家求救。 而沈墨轩更不会将阿执的身世说出来了,闻言,赔笑着道:“阿执这不是好生生地回来了?谁敢欺负阿执啊,谢陵还不得将人活剐了?谁不知道谢陵护短?” 谢陵但笑不语,偏头望了眼沈执,见他作贼心虚地低着头,一副小媳妇儿的样子,不禁莞尔,笑道:“阿执到底是我的弟弟,我自然偏宠他。这次远道而来,一是参加沈兄婚宴,二也是想亲自登门拜访,感谢二位对阿执的照顾。” 沈大人道:“阿执毕竟是沈家的养子,他想回来,随时欢迎。” 沈执心里喜滋滋的,总有一种带心上人过来见家长的感觉,一边听他们闲聊,一边夹了块鱼肉放入谢陵碗中。 待用完了饭,沈执又将谢陵拉出府门,二人在外头闲逛。 当年谢陵急等着回京,根本没在江州逛过,沈执好歹在此生活过半年之久,印象里哪里有好吃的,哪里有好玩的,他一清二楚。 拉着谢陵往前走了一段,沈执指着旁边卖炊饼的老头,压低声音道:“哥哥,你看那个卖炊饼的,我小时候贪玩,常在外头胡作非为,有一回同个孩子打赌,说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偷他一个炊饼。偷的时候,他没瞧见,我还回去的时候,他倒是眼尖了,一把将我揪住了!” 沈执说着,往谢陵身后一躲:“当即把我抓小鸡似的提溜起来,我又不能暴露武功,一脚踢翻了炊饼摊子,这才逃掉了。结果这老头打听到我是沈家的公子,直接上门讨银子去了。” 谢陵饶有趣味地听着,笑问:“然后呢?” “然后阿爹知道了,付了他一百张炊饼的钱,还将剩余的炊饼全买下来了。将近半个月,我吃的全是炊饼,连做梦打嗝都是炊饼味。”沈执撇了撇嘴,仍旧记忆犹新,“那次也彻底改掉了我小偷小摸的毛病。” 谢陵哈哈大笑,等笑够了才走上前去买了两张炊饼,沈执别别扭扭地不肯伸手接,低声道了句:“这个不好吃。” 结果那卖炊饼的老头儿听见了,当即就叫嚷道:“这 位公子,你可别瞎说!在江州谁人不知我家卖的炊饼最香了,就连沈家的小公子还偷去吃呢!在这一带可是远近闻名的!” 沈执:“……” 谢陵憋着笑,同那老头道:“哦?我倒是听闻沈家小公子十年未回江州了,你还记得他?” “自然是记得,那也不能忘啊!”老汉笑着道:“那小公子生得俊啊,当年在江州可是远近闻名!就是性格顽劣了些,不过也不妨事。听说他跟着当高官的哥哥去了京城了,一去就是十年!老汉今年六十三了,不知道此生能不能再见着他了!” 谢陵望了沈执一笑,又问:“如果见着了呢?” “如果见着了,老汉请他吃个够!当年家里穷啊,全靠卖炊饼维持生计,现如今连孙儿都出来做事了,随便挣一点就成了!”老汉笑得慈祥,“沈大人可是咱们周边远近闻名的大好人啊,他府上的人,哪有品性不端的,当时真是走投无路了,家里出了点事儿,实在过不下去了,要不然……嗨,多少年的事儿了!” 沈执一听,敢情自己在江州的名声并未坏到哪里去,居然还有人心心念念着他回来。一时间不知作何感想。大口咬着炊饼,笑道:“真香!” 二人又往前行了一阵,沈执一面啃饼,一面指着码头下的船只道:“哥哥,你看那个,轩哥以前跟我吹,说他水性多好多好,有一回咱俩路过此地,见到有个孩子落水了。轩哥二话不说就跳下去了。然后他就上不来了。” 说着,沈执又啃了一口,含糊不清道:“我当时吓死了,忙要跳下水救他,可我怕水啊,周围没一个人敢跳下去。我就趴在船上,使劲拽他的胳膊,硬生生将人拽上来了。连手肘都磨破了,可疼了。” 谢陵微笑着望他:“然后呢?” “然后轩哥昏迷不醒,我吓死了,赶紧按压他的腹部,好不容易才让他把河水都吐出来!你说他傻不傻啊,自己不会游泳,还跳下去救人!”沈执吐槽了一句,又笑道:“轩哥觉得丢人,非不让我说。然后回府了,沈家爹娘看见我俩浑身湿漉漉的,就以为我们闯祸了,罚去跪祠堂,阿爹按着轩哥教训了一顿,嘿嘿,没打我。” 谢陵问:“为 什么不打你?” “原本也要打的,但轩哥拦着不让打,你说轩哥是不是傻,当时自身难保了,居然还护我,护我也就算了,还问阿爹是不是没吃饭!” 沈执笑嘻嘻的,一张炊饼啃完了,随手揉成小团团,见谢陵才吃了几口,以为他不爱吃,于是伸手接过,“不吃的话,那就给我吃吧!别浪费了!” “吃!”谢陵拒绝,将炊饼抬高,“你晚上吃那么多,怎么还饿?” 沈执理直气壮道:“饭吃饱了,可零嘴还没吃饱!” 谢陵道:“这么能吃,以后谁养得起你?” 话虽如此说,还是把炊饼给他了。 沈执心满意足地继续吃饼,拉着谢陵满江州的乱转,将自己在江州的生活场景,全数告诉了谢陵,二人走至一架半月形的拱桥上,桥下清波荡漾,画舫里的姑娘穿得花枝招展,正甩着帕子抛媚眼。 谢陵不悦,捂住沈执的眼睛不准他看。那些个姑娘见状,纷纷抿唇笑了起来。 沈执将他的手推开,好笑道:“你吃个什么闲醋,你不知道这样会惹人误会么?” “为何?” “因为这座桥名叫月老桥,如果有青年男女,从桥的两边走过来,恰好在桥中心相遇,那便是有缘分。”沈执不知打哪变出一条红线来,一端缠绕在右手小指上,另外一端缠绕在谢陵的手腕上。 还煞有其事地说:“好啦,我就吃点亏,勉勉强强被你拴住啦!不管你走到哪里,我都跟定你了!” 谢陵低眸,含笑着道:“是你拴我的。” “一样!” “不一样。” “一样就是一样!”沈执私心地将人拴住,又领着谢陵去戏楼听戏。 二人走的近,用宽袖一挡,从外面压根瞧不出来什么。就是坐下时比较为难,这红线没那么长。 谢陵就是谢陵,这点事儿压根不叫事儿,直接开了雅间,将人拉至膝上坐着。 这个姿势极其危险了,沈执面对面坐他膝上,下意识并拢了双腿,谢陵低笑道:“别紧张,说了不碰你,就是不会碰你。” 沈执这才缓缓松了口气,台上也开演了,今日演了一出《白蛇传》。 讲的是白娘娘为了个凡人,将千年修行毁于一旦,最终被压在雷峰塔底 的凄美绝恋。 沈执边嗑瓜子,边精精有味地看着,等快散场了,才同谢陵道:“哥哥,人间不值得。” “嗯?” “人间太残忍了。”沈执如是道:“白娘娘死了就是解脱了,为何要在塔里受苦,反正也见不到心上人了。” 谢陵想了想笑道:“不是人间太残忍了,是有的人太美好了,人间留不住而已。” 等听完了戏,夜色已经很深了,沈执逛得腿酸,哼哼唧唧地不肯走了。 谢陵见他跟个孩子一样,索性弯下腰道:“来吧,哥哥背你。” “那像什么样子?大男人背大男人,让人瞧了笑话。”沈执一边吐槽,一边虎扑上去,大笑道:“哥哥背稳一点!” “好。”谢陵将人背了起来,觉得沈执轻得如同一片羽毛,又觉得他重得如远处巍巍高山。全世界都压在了背上。 谢陵每一步都走得很稳,二人行走在无人的街头,晚风一吹,身上的袍子猎猎作响,沈执懒洋洋地伏在他的背上,两指勾着他的一缕长发,一时打个花结,一时又恶作剧地扯一扯。 谢陵也由着他,待回到府中,夜色已经很深了。 沈执曾经住过的院子还一直留着,听闻他要回来,沈夫人连夜派人清整干净。 原本谢陵要去客房睡的,沈执舍不得他,将人往自己院子里拽。 两人不做恩爱之事,躺在一处儿大眼瞪着小眼,出去疯玩了一遭,现在睡也睡不着,沈执盯着谢陵,喉结歹毒至极地颤了一下,下意识舔了舔唇。 谢陵好笑道:“你看,其实每次你也很想,对不对?可你不说,仿佛都是我在强迫你。” 沈执决计不可能承认自己如此饥渴,但有点明白谢陵为何无法自控,心上人都躺怀里了,不摸一摸碰一碰怎么可能。 更何况二人正值青春,精力旺盛得很。 “哥哥,我这个心好慌,感觉要发生了很大的事。”沈执眨巴眨巴眼睛,“你摸摸看。” 谢陵道:“我不摸。你睡吧。” 说着,倾过身去吹熄了烛火。 谢陵此人言出必践,说了不碰他,就是不会碰,哪怕沈执脱了躺他怀里,还是能坐怀不乱。 这点让沈执很佩服,自己就没这自控能力了。 “咳咳咳。”沈执蜷缩着身子咳嗽,又怕耽误谢陵睡觉,只好用拳头堵住唇,勉强忍了忍。 “怎么了?嗓子不舒服么?”谢陵将人翻了过来,轻声道:“要不要紧?让我看看。” “唔。” 沈执的下巴被谢陵捏正,嘴就微微张开,谢陵重新点了烛火,凑近细瞧,见沈执的喉咙微微有些红肿,低声问:“疼么?” “不疼。”沈执摇了摇头,想了想又道:“不是你弄的,你别自责。” 谢陵默然,亲了亲沈执的额头,道了句:“你先眯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沈执嗯了一声,往被窝里缩了缩,嗓子痒得难受,也不知是不是晚上吹了冷风。 迷迷糊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谢陵折身回来,轻推了沈执一把:“醒醒。” “唔,哥哥回来了啊。”沈执睡眼朦胧的,起身揉了揉眼眶,“我差点睡着了。” “来,先把这个喝了,喝了再睡吧。”谢陵将一碗热气腾腾的冰糖雪梨汤端了起来,一勺一勺吹凉了往他唇边送,轻声道:“来,喝一口罢。” 沈执点头,乖乖巧巧地喝了一口,问道:“这是打哪儿来的?” “我看厨房里有梨,就动手削了一个,想起你不喜欢吃梨,遂炖了汤。”谢陵低声细语地解释道:“阿执,以后要是哪里不舒服,你直接同哥哥说,别那么忍着了。” 沈执点头,困得眼皮子打架,勉强喝了半碗,头一歪就枕在谢陵的手臂上。 谢陵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平,拉过被子给他盖好,伸手贴着他的额头,感觉有些烫手,于是又下床绞了湿帕子。 小心翼翼地给沈执擦了个身子,之后见他呼吸渐渐平稳了,外头的天也快大亮了。 谢陵毫无睡意,又怕沈执醒来见不到他,会惊慌失措,也不敢出门,就一直在旁边陪着。 沈墨轩的婚宴提前半个多月开始准备,他同江姑娘自小订亲,感情非比寻常,老早就交换了生辰八字。 沈执帮不上啥忙,就知道凑趣儿,原本沈老爷还想同谢陵谈话,结果沈执拉着谢陵到处乱跑,一会儿就没影了。 沈执此人甚有意思,很会给自己找乐子,即便什么乐子也没有,也会整点乐子出来,名义上带着谢陵参观沈府, 实际上就是拉他各种玩闹,好在谢陵愿意纵着他,不玩太过火就行。 至了婚宴那日,满府上下喜气洋洋,灯笼高挂,沈大人在江州一带素有声望,长子娶妻,满江州的百姓都过来凑热闹。 沈执不想抢了新郎新娘的风头,拉着谢陵站在人群后面,见沈墨轩今日一身大红,红得烈烈如焚,同江姑娘站在一处儿,宛如一对璧人。 也不知为何,鼻尖微微酸涩起来,想当年自己也是真情实感地爱慕过沈墨轩,期望他能带自己脱离苦海。 结果兜兜转转,身边站着的人始终都是谢陵。 “一拜天地— — ” 鞭炮声此起彼伏。 “二拜高堂— —” 沈执紧紧抓着谢陵的手,耳边热热闹闹,人声嘈杂,他同所有人一样,就等着最后的礼成。 忽从外传来一声:“且慢!” 唱礼的媒婆声音戛然而止,众人一惊,纷纷往外望去,却见元殊周围簇拥着侍卫,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沈执一见他就烦,原先只是听闻元殊出了封地,竟不成想从雁北千里迢迢来了江州! 人群自动分散开来,元殊上前一步,拱手笑道:“沈大人有礼,我父王听闻令郎今日大婚,特命我送来一份厚礼,还请大人笑纳!” 说着,命人将一只锦盒捧了上前,沈明青打开一瞧,脸色骤变,霍然站起身来,怒道:“宁王此举,是为何意?” “没什么意思,父王命我前来送贺礼,我便千里迢迢地赶来了。看样子,沈大人貌似不太满意啊!”元殊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来,目光缓缓从沈墨轩的身上划过,最终钉在沈执身上,“在下有些极其重要的事情,今日非说不可,还请沈大人行个方便,这婚宴嘛,今日便散了吧!” “凭什么你说散了就散了?你以为你是谁?”沈夫人怒起,拍着桌面道:“来人,把他给我赶出去!今日谁敢破坏我儿婚宴,一律赶走!” 元殊用折扇敲了敲额头,笑道:“看来沈夫人还是没搞清楚状况,不过也无妨— —沈执。” 他忽然叫到了沈执的名字,露出森白的牙齿:“你说呢?” 沈执牙齿咬得死紧,知晓元殊是来砸场子的,可今日乃沈墨轩同江姑娘的婚宴,他 挑什么时候不好,偏偏挑在今天! 再有一礼,二人就礼成了! 沈墨轩怒道:“元殊!你到底是何意?若是来送礼,回头喝杯喜酒便是!若是来闹事,现在就请你离开沈家!” 江居正脾气也是火爆,若不是顾及对方身份,早就提刀砍了。 元殊笑道:“江大人也在,那太好了,不如也留下来,好好听一听。至于其他人嘛,还是速速离去为好!” 此话一出,沈执更怒,骂道:“元殊!我上回救了你一命!你说你会报答我,现在我就要你报答!你给我滚出去!” “恕难从命了,沈小公子,我今日奉了家父之命前来送礼,你都知晓兄命不可违,应该也能懂我的难处罢?”元殊如此道,又转头望向沈明青,“沈大人,你还是快些下决定为好,这么多人呢,可别闹得太难看了。” 沈墨轩不明所以,转脸去问:“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今日可是我同心月大婚之日,江伯父也在,不能有丝毫的差错!” “你先退下。”沈明青起身,对着堂上众人拱手道:“恕罪,恕罪,今日有些急事,需要立马处理,各位请先回去,婚宴时间另行通知,实在对不住了!” 待大堂内的人散光了,房门一掩,屋里留下来的人屈指可数。 除了沈家人和江家人之外,就是元殊,沈执和谢陵了。 元殊作了个请的手势,笑道:“来,都坐下来,咱们好好聊聊。” “跟你没什么可聊的!再不滚,我杀了你!”沈执眸色阴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熟悉的血点又爬了上来,意味着他想杀人,“你给我滚!” “沈执,你还是先坐下来好好听一听,也许听完了,你就不想杀我了。”元殊语气平静,又转过脸去同谢陵道:“有些事情,他早晚要面对的,与其浑浑噩噩的过活,不如明明白白地闹一场。你总是最维护沈执的,这次应该也能护住他吧?” 谢陵抬眸,不冷不热道:“我从未想过隐瞒他什么,你若想以此挑拨我同沈执之间的关系,趁早死了那条心!” 沈执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迷,隐隐约约,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他显得有些惊慌失措,下意识去看谢 陵。 “别怕,没事的。” 谢陵好像天生就有一种令人信服的能力,仅仅这么一句安抚,沈执居然不害怕了,人也镇定住了。缓缓坐回位上。 元殊暗暗松了口气,还真怕谢陵将人带走。环顾一周,清了清嗓子,笑道:“沈大人,那锦盒里的东西,还认得罢?” 闻言,沈执抬眸,想瞥一眼锦盒里是啥东西,结果沈明青一直将东西藏着,一眼也看不见。 好在元殊解释道:“我父王年轻时,总喜欢微服出巡,满天下乱转,又生性风流,喜欢四处留情。不管是深门闺秀,还是青楼妓姐儿,或是貌美村姑,只要有几分姿色,通通逃不出我父王的手掌心。” “我呸!”沈执当即呕了一口,“浪荡子!贱人!” 元殊脸色不愉,抬眼横他:“沈公子,你能先闭嘴么?” 沈执冷笑:“浪荡还不让人说?” “你当然可以说,我只是怕你后悔。”元殊冷笑,又接着道:“常言道,常在河边走,焉有不湿鞋,这不,我父王就遇见了一位绝色美人儿,废了好大一番精力,好不容易将人追到手了,打算浪子回头,同那姑娘成亲。” “为了这位姑娘,我父王跟所有女人断了情分,一心只想求娶那姑娘,二人还互赠了一缕头发,作为定情信物。”元殊说到此处,还笑了起来,“正所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可见,我父王真的动情了。原本二人可以成亲的,谁曾想半路出现了变故!” 沈执攥紧衣袖,感觉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了,他抬眸见众人脸色皆凝重,尤其是江居正那老儿,脸黑得要吃人似的。 元殊道:“当年先皇登基,后宫空虚,急需扩充后宫,绵延子嗣,我记得当年选召秀女的旨意下达各州府吏,官员家中但凡有未出阁的妙龄少女都在此次选召之内,据我所知,江大人便是主选官罢?” 江居正脸色铁青,怒道:“是又怎样?为人臣子,替圣上办事有何不对?” “江大人说得对,为人臣子替皇帝分忧,谁敢说错?可江大人错就错在,把那位姑娘的名字报上去了。因为其美貌且通诗书,你还在皇帝面前举荐过。”元殊嗤笑一声,同沈明青道:“沈大人,听闻你当年宠妹成痴,不知令妹的头发,你可还认得出来?” 此话一出,沈执的瞳孔瞬间放大,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攥紧谢陵的衣袖,低声道:“哥哥,会没事的,对吗?不会发生任何事的,对吗?阿执就是阿执,不是别的谁谁谁,对吗?” 第65章 各归各位 谢陵回握住他的手, 轻声道:“是的,你永远都是我一个人的阿执,这点永远都不会变。” 沈执这才冷静些许,眸子里的红点已经很密了。 沈明青道:“一派胡言!你岂敢污蔑先皇后清誉?该当何罪!” “哈哈哈, 我父王就猜到你肯定会这么说,无妨无妨啊!”元殊随意摆了摆手,语气嘲讽, “江居正若只是报了令妹的名字上去, 也不妨事,可他千不该万不该把我父王的丑事抖落出去,更不应该让先皇后误会我父王对她只是出于一时兴起!” “先皇后着实厉害啊,先皇对其可谓是一见倾心, 当场就留了牌子,不多久就封为皇后, 赐宝印宝册,浑然不顾同我父王的那段情!”元殊说到此处, 神色略微一变, “我父王动了真心, 满心欢喜地筹备婚宴,结果只得了这么一个消息。一怒之下,带走了沈姑娘的侍女,娶之为正妃,之后,再未拈花惹草过, 府里连房姬妾也没有。很不幸的是,我跟吟吟就是这位侍女所生。” 此话一出,沈明青勃然大怒,厉声呵斥道:“无稽之谈!我妹妹的清誉,岂能是你可以诋毁的?就这么一缕头发,能证明什么?!” 抬手将锦盒推了出去,恰好摔在了沈执的脚底,沈执望着锦盒里用红线捆住的长发,微微有些失神。 元殊摇头叹气:“有什么不敢承认的,我都敢承认自己乃侍女所生,沈大人却不肯承认有这么一段故事了。不知令妹若尚存于世,对此作何感想。” “简直胡说八道!太荒唐了!”江居正霍然站起身来,上前攥住江心月的手腕,呵道:“你跟为父回去,这门亲事不成也罢!走!” “爹!你让女儿去哪里?”江心月的红盖头早已取下,低泣道:“今日可是女儿的大婚之日,女儿哪里也不去。” “礼数未成,算不得!你跟为父回兰陵去!走!”说着,一把将人往外拖拽。 沈墨轩忙阻拦道:“岳父大人,您这是做什么?快松手,您弄疼她了!” “谁是你岳父大人!礼都没成,算不得夫妻!今日一事,实在哗天下之宠,令人不耻!沈家再想同江家通婚,万难!”说完,江居正不顾沈墨轩的挽留,执意将人带走了。 好好的婚宴居然闹成了这副田地,沈墨轩身形一晃,跌坐在椅子上,略显疲惫地双手掩面。 沈执心里一酸,再也忍不住了,霍然站起身来,抗起椅子往元殊身上猛砸,元殊一侧身就躲开了。 “沈执,别冲动,他们父女走了也好,剩下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话都好说。”元殊展开折扇,徐徐摇动,“哎呀,都是长辈们的爱恨情仇,原本不关晚辈们的事儿,可却处处牵扯到了晚辈们。尤其是你啊,沈执!” 他单手指着沈执,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沈执愣了愣,很茫然地问:“什……什么?关我什么事?” 谢陵蹙眉,忽然站起来攥住沈执手腕道:“算了,我们也走吧!” “我不走!!!!!”沈执一下震开谢陵,眼眶湿漉漉地,哑着声儿道:“我想知道,到底关我什么事,你说,我想知道!” “我以为谢陵会告诉你,原来……”元殊叹了口气,忽然拍了拍手,房门从外头推开,缓步行来一人。 还是位妙龄少女,身着红裙,面覆红纱,虽看不清楚容貌,可光是露出的一双眸子就分外动人心魄。她走至元殊身前停下,纤手将红纱扯下,面对着众人抬起脸来,场上登时鸦雀无声。 她又缓缓转过脸,同沈执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头顶的天,轰隆一声炸了个闷雷。 “她叫吟吟,乃我同父同母的亲妹。” “她……她是你妹妹……”沈执喉咙里涌出血泡来,难以忍受的痛楚蔓延全身,瞳孔里的血点越来越密,几乎占据了眼白,“那我……我究竟是谁?” 元殊轻声道:“我父王说,他很想见见你。” 只这么一句,场上众人更是大惊失色,沈墨轩首当其冲,怒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郡主为何同阿执生得这般相像?难不成……阿执也是宁王的孩子?” “哦,原来你也不知道。”元殊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笑着拍了拍吟吟的后背,“去吧,喊他二哥。” 元吟点头,上前一步道:“原来你就是二哥哥,我早就听说我有个二哥哥,一直没见过。原来,你就是当今的良王殿下啊,跟画 像上长得不一样,但你比画像上俊了很多!” 沈执退后一步,摇头道:“这不是真的,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们骗我,全都骗我!” “傻吟吟,良王殿下人在京城呢,你见过哪个王爷要在别人身边为奴为宠的?”元殊笑骂道:“他叫沈执,沈家的沈,执念的执。” “你放屁!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沈执低吼道:“我如果真的是你父王的种,先皇如何容得下元瑾?你都知道的事情,元祁怎么会不知道!他怎么容得下元瑾!” “先皇至死不知,至于元祁嘛。”元殊顿了一下,“他没有容下啊,不是一直将你往死里送么?” “等等,你们的意思是,阿执是先皇后同宁王妃的孩子?”沈夫人满脸震惊,“那良王是谁的孩子?” “也是他们的孩子,双生皇子,天降双星。”元殊面向沈家三人,笑问:“意不意外,惊不惊喜?疼爱了那么久的养子,居然真的是一家人!哈哈哈!” “噗嗤。” 一声极沉闷的声音忽然响起,众人皆沉静在震惊中,谁都没有注意到,谢陵不知何时递了把匕首过去,沈执自后心捅了元殊一刀。 这一刀直接从后心捅了进去,元殊的笑容像断了弦的琴,咔嚓一下,接下来就是元吟的大哭声:“大哥!你怎么样了?大哥!” 沈执将匕首拔了出来,满手沾的都是血,他愣了好一会儿,脑子里懵懵的,耳边也嗡嗡作响,哐当一声,匕首就落了下来。 他跪下,摇头道:“阿娘,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我从未想过要害你们,从未!阿娘!” 沈夫人原本恼恨沈执的欺骗,可一见他如此,立马冲过去要抱他,被沈明青从旁拉住,低声道:“别去!” “阿娘,阿娘!” “你放开!长辈们的事,同他一个孩子有何相干?”沈夫人怒甩沈明青的手,上前将沈执扶了起来,抚摸着他的面颊,温声道:“没事,没事,阿执别怕,阿娘不怪你,别怕啊,有娘在呢!” 沈执点头,伸手指了指谢陵:“阿娘,他……谢陵,我喜欢的人,我怕我以后再也不能回江州了,我这次带他来,就是想问问你,我能不能跟他在一起?” 沈夫 人顺着沈执手指的方向望去,忽然哽咽起来,落了两行泪:“能,这亲事阿娘答应了,你喜欢就行,男也好,女也罢,对你好就行。你别慌走,阿娘给你取十万两银票,你拿好了再走。” 说到最后也是泣不成声了。原本该恼恨才对,可偏偏舍不得说半句重话,在沈夫人心里,那么软软糯糯,小嘴很甜,会抱着人手臂撒娇的孩子,怎么可能处心积虑地接近沈家,谋害沈家。 沈墨轩看起来疲倦极了,一眼都不肯多看沈执了。 元殊脸色煞白,若不是元吟扶着,恐怕老早就坚持不住了。 沈明青的脸色更是铁青无比,索性转过身去,不再言语。 谢陵暗叹口气,从背后拍了拍沈执的肩膀,轻声道:“我们也走吧。” 沈执点头,郑重其事地向沈夫人行了个大礼,抬眼见沈家父子没有任何表示,神色黯然下来,之后擦了擦眼泪,牵着谢陵的手转身就走。 沈夫人在身后唤道:“阿执,拿了银票再走吧,阿执!” 沈执没有回头。 “阿执,你什么时候回来?” 沈执摇了摇头,意思是永不会再回来了。 才出府门,沈执仰头喷了口血,身子一晃就摔进了谢陵怀里。 待再度醒来时,也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二人坐在一条渔船上,谢陵见他醒了,先是将人扶坐起来,之后端起鱼汤吹温了往沈执唇边送。 沈执摇了摇头,不肯喝。 谢陵道:“是我骗了你,你喝了这个,我任你处置。”说完,将先前那匕首塞进了沈执手里。 “来,张嘴,喝一口,这是我借了渔夫家的厨房,特意给你炖的。对了,你吃不吃豆腐?” “嗯?” “你吃不吃豆腐?” “……” 谢陵舀起一勺子豆腐,凑近沈执唇边:“那你先尝一尝罢。” 原来是这个豆腐,鲈鱼豆腐汤,被谢陵炖得很有滋味,汤鲜味美,豆腐吃在嘴里爽滑鲜嫩,连汤带豆腐喝了一大盅,胃里有食了,感觉连精神都好起来了。 “阿执,我欺瞒你,确实是我不对。我只是不知该如何同你说才好。”谢陵将碗放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说了,任你处置,你想怎么样都行。” 沈执闷闷地将 匕首推了回去:“我说过的,我永远都不伤害谢陵。” “原来,这就是元祁讨厌我的真正原因,可笑我此前那么努力地讨好他,如今看来,就是天大一场笑话。”沈执摇头叹气,“你们骗我,所有都骗我。是我好欺负么,连你也要骗我,你就一点都不怕我离开你吗?” “我怕,我特别怕,”谢陵攥着他的手,亲了亲沈执的手背,声音低沉,“阿执,哥哥任你处置,好不好?” 沈执还是摇头:“谢陵,这是最后一次,你若是再骗我一次,我就彻底消失,找一个没人的地方,挖坑把自己活埋了。让你永远都找不到我。” “好,这是最后一次。”谢陵将一样东西放入沈执掌中,轻声道:“这是你的长命锁。” 沈执有片刻的失神,手里这副长命锁,并非项圈,还是用了一根漆黑色的绳子编起来的,仔细一看,这绳子极细,好多股混在一起编的。 谢陵解释道:“我把你母亲的头发编进去了,还掺了一些我的头发。这是此间独一无二的长命锁。” 沈执愣了很久,当时那缕头发就摔在他的脚下,有想过去捡起来,可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想到谢陵居然猜出了他的心思,并花了一整晚的时间,亲手编了这副长命锁出来。 据他所知,谢陵的手并非姑娘家那么灵巧,连补衣服都不会的人,怎么可能会编什么发绳,还编得如此工整,不知道要编废多少次,才编出来这个。 沈执将谢陵的手拽过来一看,果见指腹都磨红了,有些地方还破皮了。一时之间不知作何感想。好半天才闷闷道:“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去一趟青州罢,元殊大闹婚宴的事情,瞒不了多久。沈家同宁王府结仇,又被元殊破坏了婚宴,若是元殊再回封地的半路上身死……”谢陵略一思忖又道:“依我猜测,元祁会借题发挥,拿沈家开刀了。我派人暂且将消息封锁起来,但也瞒不了多久。” “可沈家是先皇后的母家,沈大人是元祁的舅父,他怎么能……” “怎么不能?”谢陵反问道:“你还是先皇后的孩子,元祁的弟弟,他不一样对你下了毒手?恐怕他早就想对沈家下手了,不过是在挑选一个 极好的时机!” “什么时机?” “阿执,即便你不说,我也猜的到,其实元祁不仅一次地让你重新回到他的身边,可对?” 沈执的手心冒汗,一直以来不愿意直面的问题,终究还是被刨了出来。 “如果说,元祁为了遮掩当年先皇后与宁王之间的丑事,以两家勾结为由,下旨抄家灭门。你定然不会坐视不理,元祁再以此要挟,让你临阵反水。你势必要在沈家与我之间作出一个选择。”谢陵抬眸望他,语气平静道:“你要怎么选?” “我……”沈执霍然站起身来,只觉得如置红莲业火之中,焚烧得他无可遁形,若真是如此,那岂不是两难的局面了? 不管选择谁,到头来都要抱憾终身。 难道他一出生,命就定下来,活该这么举步维艰,进退两难? 凭什么! “我不选!要么两个都保,要么两个都舍!该死的是元祁,不是我!”沈执低声道:“既如此,那我们还去青州去甚?你杀了我吧,这样我永远都不会临阵倒戈了。” “当然是去成亲,等天塌下来再说,跟你成亲才最重要。”谢陵笑了笑,“阿执,我有预感,从此以后,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将一发不可收拾了。为了不让你我抱憾终身,先成亲罢!” 沈执沉闷了良久,终是点了点头。 那锦盒里还藏着封信,写在了手帕上,赫然一行大字:情出自愿,事过无悔。 原来,有的事情从最开始就定下了。 二人于十月十四日早上,走水路到了青州。 算了算时间,自从谢陵被贬之后,再未回过青州,如今骤然一回故土,自然感慨良多。 两人默契十足,闭口不提那些糟心事儿了,该吃吃,该喝喝,该逛逛,先将青州逛一遍再说。 谢家在青州的老宅子已经很多年没人住过了,就留了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仆人在此守着。见到谢陵时,还有些不敢置信,询问了好几遍才终是确认下来。 老树皮般的面容挂满笑意,时不时抬手擦拭着眼泪,目光转向沈执时,又问:“这位……难不成就是小公子?” 若是换了以往,谢陵必然是要点头承认的,今日反而摇了摇头,道了句:“他不是。” 之后 也未再解释什么,领着沈执去给谢家的列祖列宗们上柱香。 此前谢陵不止一次地带沈执上香,可这次沈执并不是以“谢二”的身份过来上香的。 沈执同谢陵并肩跪在一处儿,面向那么多灵位时,总有一种见家长的感觉,他甚至有点紧张。 三拜之后,谢陵又领着他寻了处院子,也没让沈执动手,自己亲自里里外外清整了一番,之后又领着他出门置办东西。 若是谢家还有长辈在,成亲需要用的东西,压根不需要谢陵操心,可两个人都无父无母了。就连成亲也没有任何宾客前来祝贺。 但沈执仍旧是很开心的,谢陵给他挑了好几套婚袍,怎么挑都不满意,总觉得不够好,挑了好几家都没挑到合适的。最终敲定的那套,还是沈执说喜欢,谢陵才勉强同意。 除了婚袍之外,还有喜烛,喜帕,红盖头啊,红灯笼之类的,杂七杂八一堆东西。 沈执没什么意见,觉得差不多就行了,不在乎物质上有多好,就在乎对面的人是不是谢陵。 好不容易挑了个七七八八,回到府里已经很晚了。谢陵吩咐侍卫们在宅子周围守着,不准他们过来靠近,像啥生火做饭烧水之类的杂活,全部都是他一个人做。 沈执能做的事情很有限,顶多就是谢陵炒菜的时候,他帮忙往锅洞里添几根柴火。或者是帮谢陵擦一擦汗。 谢陵做事总是极认真的,哪怕切菜也那么赏心悦目,沈执坐在旁边,两腿乱晃的看他摘菜洗菜切菜,再下锅翻炒。 每样菜出锅前,谢陵都会夹一筷子让他先尝尝味道,就像是寻常的小夫妻一样。做饭吃饭洗碗,然后睡前运动运动,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自然。 两腿分开跪在谢陵身侧,双丘轻颤,将谢陵整根吃下去,不算特别勉强,刚刚好,严丝合缝。 沈执最向往的生活,就是如此了,每天能同谢陵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用在乎外界的眼光,也不用置身于无边无际的阴霾里。 若是个普通人,不知道该有多好。 谢陵真的跟他成亲了。 那一整天,谢陵对他温柔到了极致,一直到晚上,才换了喜袍,二人站在院子里,红烛烧得热热闹闹,微风一吹,鲜红的 衣摆烈烈如焚。 第一拜,二人面对东面拜了下去。祈求上苍庇佑。 第二拜,二人面对谢家祠堂的方向拜了下去。祈求长辈认同。 第三拜,沈执转过身来,将手里的红绫攥得死紧。 谢陵轻声道:“阿执,最后一礼了,你若是拜了下去,你就是谢家的人了,就是死,你也必须葬在谢家的墓地里。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沈执笑得眼眶发红:“我早说了,情出自愿,事过无悔。谢陵,我此生跟定你了。” 语罢,极虔诚地拜了下去。 自此之后,他是生是死,同元氏一族没有半点关系。只有两个人的婚宴,没有任何宾客,也没有任何酒席,沈执仍觉得非常满足。 谢陵打横将人抱回房,掩上房门之后,欺身压了上来,低声问:“礼数还是齐全些好,我温柔一点。” “嗯。” 沈执点头,虽然不是头一回跟谢陵坦诚相见,但却是头一回洞房花烛。 紧张得都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小兔子一样,大睁着眼睛望着谢陵。 看见他将衣衫一件件褪了下来,露出一副极精壮的身体,喉咙又干涩起来,屋里的温度越来越高,烧得沈执面颊通红。 还没怎么样呢,已经跟熟透的虾子一样,眼波流转间,不经意流露出几分诱色。 “阿执,跟哥哥成亲,高不高兴?” “高兴。” 谢陵与他灵肉合一,若说从前是为了肉欲,眼下却极正经的,仿佛对待圣贤那般虔诚。半点令人羞耻的花样都没有,温柔到了极致。 沈执甚至觉得是在完成一种仪式,千里奔赴青州,就为了赴一场晚了三年的盛宴。 好在,谢陵一直没走,始终在原地等待。沈执无论多少次回头,总能看见谢陵站在那里微笑。 “我此生……绝不负你谢陵!” “这句话你已经说了很多次了。”谢陵笑了笑,二人贴得紧密无间,连一丝缝隙都没有,除了淅淅沥沥的水声之外,便是两人越来越浓重的喘息声了,单手揉捏着沈执的耳垂,低声道:“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你也说了,情出自愿,事过无悔。最起码,你我现在情投意合,两情相悦。礼成了,哪怕你未来后悔,我也不会放过你。奋力逃罢,逃一次,我追一次,最后一次,我舍弃一切随你远走高飞。” 沈执闷哼了一声,无论做过多少次,天生不是用来体验情事的地方,永远那么艰涩,勉勉强强能容纳,再厉害些整个人就要废了。 他缓了缓气,恍恍惚惚地想,千里迢迢从京城赶来,原是要参加别人的喜宴,最终亲自当了新人。 这种感觉好不真实,好像手一松,什么都没了。谢陵坐起身来,因为沈执的双腿紧紧圈着腰肢的缘故,一下将人带坐起来。 谢陵本是无意之举,没曾想更加深入地了解沈执,两个人的喉咙里同时发出了闷哼声。 如今人间正值十月金秋,天气也渐渐转凉,早晚要多加件衣裳了,外头秋风萧瑟,屋内桃色宜人,沈执更是挥汗如雨,待礼成之后,整个人湿漉漉的,长发早就散开,层层铺在后背,发梢柔顺地落在大红的被褥上。 桌面上的烛火摇曳,沈执一条腿曲着,一条腿平伸,越发显得皮肉白皙干净。 可能是方才情事太过于激烈,身上起了一层浅浅的红斑,双眸中蒙着一层浅浅的水雾,仿佛深山老林中的朦胧秋雨。鲜红的唇角边微微濡湿,隐隐约约露出那颗异常可爱的虎牙。 沈执仿佛讨到了天大的便宜,眯了眯眼睛,浓郁的睫毛颤了一下,汗珠顺着睫毛滚落下来。 嘴才一张,声音听起来异常沙哑:“哥哥,我口渴了。” “嗯?口渴?”谢陵抬眸瞥他,想了想,低笑道:“下回把话说全了,否则我会误会的。” 说着,起身披了件衣裳,赤着脚下床倒水,然后折身回来,一手托着沈执的后腰,一手喂他喝水。 “嘶。”沈执皱着眉头,喝了几口,咬唇道:“腰好酸,快断成两截似的。” “哪有这么夸张?晚上也没做成什么样吧。” 谢陵嘲笑了他几句,将人圈在怀里揉腰,揉几下,再捏几下,一边安抚一边撩拨,沈执心尖一颤一颤的,感觉整个人浮在云端,晕晕乎乎的。 像个木偶玩具一样任由谢陵摆布。揉了一阵,谢陵才叹道:“若是宁王叛乱了,势必要开战的,朝廷文官人浮于事,武将却是不多的,尤其是年轻的武官。自古以来,有几个将军能功 成身退的,十有八九要战死沙场。阿执,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沈执不解:“你后悔什么了?” “我不该谋算你,不该让你入仕的。” 当初谢陵如何也猜不到沈执是此等身世,更加没能猜到沈执经历的种种。 “我此生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有用的人,保家卫国是我的责任,守着哥哥才是我的理想。”沈执如此道,早就把生死看得很淡了。 此前总是自命不凡,觉得自己的命盘不该如此,也曾痛恨咒骂抱怨,可皆是无济于事。 只希望未来顺遂,前途光明,不再有任何伤害。 从江州传来消息,据说江居正强行将女儿带回兰陵去,结果江姑娘也是个宁折不弯的倔脾气,此生非沈墨轩不嫁。还要以死明志。 自船上跳了下去,人没死,可断了双腿,大夫说今生今世再也站不起来了。沈墨轩闻讯大恸,连夜带人把江姑娘接回沈家。死生不弃。 他们这些人中,好不容易有一对可以成双了,没曾想居然是这么个结局。沈墨轩为了照顾妻子,写了封奏折,自请调任回江州。 沈执得知这个消息时,伏上桌前哭得泣不成声,信是沈夫人写的,洋洋洒洒三页家书,没有半字责怪埋怨,简单到只是陈述一件事情。 只是到了末尾,沈夫人才写道:“阿执,母亲一辈子没有女儿,原本将你当个女儿家养,还给你攒了一笔银钱,打算等你成家立业了再送给你。也不知日后能否再见。今日全数赠你,也不枉你我母子一场。” 到了最后,沈家还是原谅他了。 打开箱子一瞧,满满一箱子的银钱,金叶子,金元宝,还有很多银票,这些可能是沈夫人攒了小半辈子的积蓄,搞不好还有她的嫁妆。 就这么轻易地送给了一个曾经满口谎言的孩子。丝毫没有将此前的过错强加在沈执身上。 负责送信的人还在外面候着,沈执不知道回什么才好,撕了写写了撕,最终只写了一句话:“母亲保重。” 之后就将信传了出去,谢陵立在廊下,抬眸看他,手里也捏着封信,似乎是才从京城传来的。 沈执擦了擦眼泪,缓步上前问道:“霜七传来的?发生什么事了?” “顾青 辞有危险了,阿执。”谢陵攥紧手里的信,脸色难看道:“你我不能在此逗留了,必须赶紧回京。” 沈执大惊失色,立马猜到肯定是元祁趁他们离京,然后故意刁难了顾青辞。 难道说,谢陵将霜七留在京城,就是为了保护顾青辞? 刻不容缓,二人连夜走水路返京,一路上谢陵都心事重重的,沈执有心想宽慰几句,可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来时轻缓,一路上还游山玩水,回时步履匆匆,连天加夜的赶路,沈执晕晕沉沉,把胆汁都快吐出来了,任凭谢陵如何给他喂汤喂水都没用,才灌进胃里,很快就全数吐了出来。 沈执怕耽误谢陵的正事,让他不要管自己了,先行离去,结果谢陵不肯,只是吩咐了船夫行慢些。 好不容易回到了京城,谢陵也来不及休息,换了身官服入宫去了,沈执一路上昏昏沉沉,好不容易熬到了府上,半点精神也没了。 勉强吩咐管家去顾家看看,扶着墙根回到了红莲香榭,往床上一扑,昏睡了半日,等再醒来时,连今夕是何年都分不清楚了。 脑子里嗡嗡的,望着屋内黑漆漆的,估摸着时辰不早了,谢陵应该还没回来,若是回来了,肯定老早就过来了。 沈执起身,摸索着去桌前点灯,之后换了身衣裳出了府门,一问管家才知,顾府真的出了大事。 皇后娘娘召顾香入宫,说是留她当个女官,从那之后,再没出来过。 顾青辞在京城也算是人生地不熟的,根本没有任何门路,估计也是一次次地入宫讨说法,然后一次次地无功而返。 沈执对这位皇后娘娘没什么深刻印象,既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只知元祁当初为了拉拢势力,所以才封她为后。除此之外,半点男女之情都没有。 不仅没有感情,连孩子都没有。元祁并非那种痴迷肉欲的皇帝,相反,他六根挺清净的。至今为止,膝下连一儿半女都没有。 管家见沈执的脸色不太好看,从旁道:“二爷,大人吩咐了,让您好生休息,眼下夜色深了,还是别出府了罢。” 沈执抬眸望天,晚风一吹,人也清醒了不少,正欲出门去,忽见霜七骑马赶来,一见沈执立马翻身下 来。连句话都没说,抬腿就往府里进。 管家揩了把额汗,打着圆场道:“估摸着是有急事……” 可即便有天大的急事,主子还在门口站着,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地擦肩而过罢。 沈执懒得同傻缺一般见识,等霜七折身出来,才将人拦下询问:“我问你,谢陵哪儿去了?” 霜七被阻了去路,甚不悦地扬起了眉,略想了一下才道:“在顾府,怎么,你也要去?” 沈执点头,霜七已然翻身上马,道了句:“那你快来!别耽搁时间!” 待沈执到顾府时,天色已经黑透了,随手拦了个丫鬟,一问才知顾香被谢陵接回来了,没什么事,只是受了点惊吓,人还在屋里躺着。 沈执大松口气,顺着丫鬟手指的方向寻去,才穿过走廊,却见两道身影背对着他站着。 谢陵抱着顾青辞,拍着他的后背低声安抚,顾青辞缩在他怀里低泣。霜七在不远处守着,一见沈执来了,也不出声,轻抬了抬下巴。 仅仅这么一瞬间,沈执心如刀绞,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分明此前两人还在青州,当着苍天大地,父母灵位三拜拜了,怎么回趟京城之后,突然就变了呢。 抱过他的那一双手臂,为什么还能去抱别人?哄过他的那张嘴,怎么可以再哄别人呢? 为什么不是别的什么人,一定要挑顾青辞! 沈执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一个人在街头乱晃,撞倒了东西也浑然不觉,被摊主骂骂咧咧地问候全家。 他烦了,抬腿将人踹倒,撒腿就跑,一直跑到了城门口,扶着墙根站着,不知道要不要离开。 霜七从后面追了上来,一把攥住沈执的手腕,低声道:“沈执,我什么都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沈执有点纳闷。 “双生皇子,双生蛊,还有老爷子留下的家书,我通通都知道了!”霜七将一封书信掏了出来,一字一顿道:“这是我从大人的书房里偷的,上面白纸黑字,清清楚楚,你自己看!” 沈执低头,颤着手指将书信展开,入目便是一行黑字:元氏一族必将灭我谢氏满门。 “应验了,老爷子的话全部都应验了,你真的是天降灾星!你就是谢家的灾 星!”霜七赤红着眼睛,声音炸响在耳畔,“谢家如今只剩下两位公子了,你放过他们吧,算我求求你了!” 沈执愣了愣:“两位公子?” “是!原来顾青辞就是谢家的小公子,他没死,他还活着,大人早就把他认出来了!”霜七激动道:“大人好不容易才寻回了亲弟,你总不希望看见他们兄弟相残罢?顾青辞对你的心思,已经藏不住了!” “……” “沈执,我知道一直以来都是大人强迫你的,也知道你身不由己!只要你离开京城,走得远远的,对你好,对大人也好,放过他们吧!” 沈执沉默良久:“所以……所有的人都各归各位了,就是没有我的位置,对吗?” “你觉得呢?你占了我们小公子那么多年的位置,还占了他的兄宠,难道还不够吗?”霜七反问,想了想,又道:“你是不是要钱?你要多少,我把自己毕生所有的积蓄都给你!” “……” 到了最后,居然拿钱来侮辱他。 他是出来卖了,还是怎么了。拿点钱就把他打发了? 他是猫啊,还是狗啊,别人给点骨头就得跪下摇摇尾巴? 当时在青州,他是跟鬼成亲了? 沈执平静道:“去你妈的。” 霜七:“你说什么?” “去你妈的!”沈执猛然一下掐住他的脖颈,狠狠往半空中一举,冷冷道:“我跟谢陵之间的事情,何时轮到你一个奴才指手画脚了?我告诉你,我不玩了!” 手底下一用力,霜七脸色酱紫,鲜血汩汩往外冒,濒临死亡的那一瞬间,沈执随手将人破布似的丢出去。大喘了口气,突然发觉自己控制不住地想伤人。 低头一看自己的双手,好像满是鲜血了。 他好想杀人饮血,好想报复,好想杀光所有人。 可是,他不能。 再回到谢府时,天色已经黑透了,谢陵将顾家姐弟安抚好之后才回到府中,听管家说沈执也去了顾府,眉头不由一蹙。 刚回到院子,转身又要出门去。 沈执就在这时候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从外面买来的点心,还有一些卤味,笑得挺没心没肺的。 “哥哥,我见外头有卖吃食的,就随便买了一些,都是我喜欢吃的!你陪我 吃!” 谢陵微微愣了一下,原本要同沈执坦白,想将顾青辞接回来了,眼下见他如此高兴,反而不好败了他的兴致,当即点头笑道:“好啊,我让管家准备酒。” “我去拿!他不知道我爱喝哪种的!” 沈执自告奋勇去拿酒,之后躲在墙角,往里面加了点东西,擦了擦眼泪,又换上一副笑脸进了门。 就跟往常一模一样,扑过去抱着谢陵笑道:“我要你陪我!” 作者有话要说:好啦,阿执要黑化了 原则上来说,后文吃盒饭的角色特别多,一个接一个下线 第66章 死遁啦 沈执亲自给谢陵倒酒, 笑着给他夹菜,状若无意地问道:“顾家姐姐怎么样了?没事吧?” “没事,就是受了点惊吓,我将她接出宫了, 已经派人在顾家周围守着,不会出什么事的。”谢陵抬眸望着沈执,有些话就在唇齿之间, 不知怎么开口才好, 略想了想才道:“阿执,你觉得我对你怎么样?” “很好啊,衣食住行你都包了,我想要什么, 你都满足我,不管是物质上, 还是身体上。”沈执隐隐察觉到谢陵想说什么。 他很害怕,特别怕谢陵率先作出选择, 如果他选择了让顾青辞回来, 自己这个身份就彻底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沈执会难过。 如果谢陵不让顾青辞回来, 而是将错就错,继续让沈执顶着谢二的身份生活。沈执会愧疚。 现如今连顾青辞也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吧,想来连朋友也做不得了。就像霜七说得那样,是他占了顾青辞的一切。 沈执从前有多么憎恨元瑾,现如今就有多么憎恨自己。 明明最厌恶鸠占鹊巢的奸恶之辈,偏偏自己也成为了这样的人。 谢陵又道:“阿执, 其实我……” “你别说了,我明白,陪我吃顿饭吧。”沈执打断他的话,望着满桌的饭菜,微笑道:“舟车劳顿了这么久,终于能吃上一顿安生饭了。吃饱了才有力气做别的。” 谢陵无言,忽觉浑身一软,忙运起内力,可半分力气都没有了。 是软骨散! 自从打算跟沈执成亲之后,他再也没有防过沈执,怎么也没想到沈执会在酒里下软骨散! “这就是我最后的选择!”沈执起身,拢起淡青色的袍子,亲眼看着谢陵浑身无力地瘫软在桌前,不悲不喜道:“谢陵,疯狗就是疯狗,永远改不了吃屎。你真不应该对我掉以轻心。” “阿执,你别做傻事!” “我说过的,倘若你再骗我,那么此前种种都不作数了,我还给你。”沈执沉默着,将长命锁解了下来,然后是右手上的铁甲,最后才吐出一句,“我不玩了。” 像个孩子一样,说不玩了,就不玩了,半点留恋也没有了。所有人都各归各位,这就是最好的结 局。 不顾谢陵的挽留,沈执转身就走,迎面遇见了前来送菜的阿兮,她见沈执神色不太对,满脸担忧道:“二爷,你这是怎么了,跟大人吵架了?” 沈执偏脸望她一眼,笑了笑:“回头让人把红莲香榭清整清整,把我的东西都收拾收拾抬出来吧。还有,床底下有个钱罐子,我攒了很多银钱,我都不要了。把它送给一位姓顾的公子,然后你再帮我带句话给他,就说— — 他沉默了一会儿,想了很多措辞,思虑良久,觉得说什么都不太好,最终才落下一句:“就说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交代完之后,沈执趁着夜色出了府门,想了想,好像离开之前还缺了点什么。思来想去,就是左手边缺了谢陵。 夜色已深,京中早就戒严了,好在沈执官位高,又掌管巡防营,守卫军不敢不听,正要大开城门。 自远处忽然亮了起来,一排排的火把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沈执眯了眯眼睛,抬眸一瞥,却见一道明黄色的身影立在墙头。 元祁挥了挥手,示意侍卫将人带上来,沈执也没反抗,乖乖顺顺地上了墙头,这让元祁感到很是意外,原本都打算让人强绑了带走,就连绳索都带来了。 狂风吹得城墙上的幌子猎猎作响,二人面对面站着,谁也没有主动开口。周围亮如白昼,侍卫们将城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好半天元祁才道:“阿则,这回你该知道错了吧?” 沈执摇头:“我没有错,错不在我。” “还敢说你没错?你为了谢陵同整个皇室为敌,就是大错特错!你居然还同他暗地里屡次坑害阿瑾,还敢说你没错!你甚至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朕,你还说没错!” 元祁冷着脸,抬手示意众人退远些,缓步行至沈执面前,低声道:“阿则,朕不妨告诉你,朕就是故意抓了顾青辞,引你们回来的。怎么样,朕早就说了,除了朕以外,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人爱你。谢陵不过就是图你皮肉好,玩弄玩弄你罢了,他也不是圣人,一样会变心的。” 沈执心想,元祁大概也是误以为谢陵喜欢顾青辞,应该还不知道顾青辞的真实身份,如此一来,心里有了点虚假的安慰,觉得并非只 有自己一个人蒙在鼓里。 于是顺着话风道:“是啊,世界上多的是这种薄情寡义之人,好在我及时幡然醒悟了。皇兄……” 沈执暗暗掐着大腿,眼眶通红:“我知道你一定不会饶了我的,在我临死之前,你能不能抱抱我?从小到大,你都没有抱过我,一次都没有,你抱抱我,好不好?” 元祁蹙眉,警惕地望着他,似乎在考究沈执话里的真实性,又在揣摩他到底玩的什么把戏。 沈执又道:“皇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不求别的,只求你抱一抱我,哪怕是千刀万剐,我也认了。” “没有人要你死,朕不会让你死的!”元祁略有些烦躁地摆了摆手,低斥道:“别装模作样的,朕可不吃你这一套!” 沈执抬眸,用那双同元瑾相似的眸子,静静地望着他,满目悲戚,可怜得像路边流浪的哈巴狗。 元祁其实被那几句“皇兄”取悦到了,心想阿则这回肯定吃足教训了,自己回头再恩威并施,不怕他不乖乖听话。 于是上前一步,抬手摸了摸沈执的头:“好了,跟朕回去吧!” 沈执嗯了一声,顺势往他怀里一倒,元祁浑身僵了一下,下意识想将人推出去,可随即沈执更可怜地说:“大夫说,我没有多久可以活了。” 元祁略一思忖:“宫里有的是珍贵药材,朕可以替你续命。” “我快要死了。” “……死不了。” “可在死之前,我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要做,而且是非做不可。” 元祁隐隐察觉到不对劲儿,下意识将沈执推出去,可惜已经迟了,沈执拔下发间的簪子,往他右眼里狠狠一扎,鲜血登时狂喷出来。 元祁惨叫一声,捂住眼睛迅速后退,侍卫们纷纷涌了上前,将沈执团团包围起来。 “把他抓起来!快!抓活的!” 鲜血顺着指缝蔓延出来,元祁抬眸冷眼剜着沈执,见他披头散发,再往后退一步,就要坠下城墙了。 “抓活的!”他又厉声呵斥了一句。 元瑾带人赶来时,恰好听见此话,忽从侍卫手里夺下长弓,对准沈执拉弓,一箭正中他的胸膛,沈执平伸着双臂,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整个人往后倒去。 元祁大声咒骂,飞身扑到墙头,伸手一抓,仅仅扯下了沈执的半截衣袖,元瑾从后面将人紧紧拉扯住,大声道:“皇兄!不要拉他!让他去死!” “你!”元祁怒极攻心,一口鲜血仰头喷了出来。 沈执即将掉落在地的一瞬间,城门大开,一个黑衣人将人接住,骑马就走,元瑾暴怒,大声让侍卫们放箭,爬到墙头大声喊叫。 被元祁扯了下来,一耳光狠抽过去,怒骂道:“畜牲!谁让你放箭的!” 夏司将人接住,一路往北疾行,远远将身后的追兵甩开,行了足足一天一夜,背着奄奄一息的沈执,寻了个山洞藏身。 将从元祁那里偷来的丹药塞进沈执嘴里,拍了拍他的面颊,急声道:“醒醒,快醒醒,不能睡,一睡的话,永远都醒不过来了!醒醒!” 沈执浑身都疼得厉害,此前一直在谢陵面前忍着,现在离开了谢陵,好像小命都去了一半,不停地呕血,无论夏司怎么擦,就是擦不干净。 “疼,谢陵,我疼,谢陵,谢陵……” 夏司悲痛欲绝,怎么忍心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最后惨死在自己的怀里,抓着他的手腕输送内力,耳畔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 微风一吹,满头乌发变银丝,仍旧不停,直到沈执停止呕血,这才收了手。 “小主子,我早就说过了,情这一字害人害己。你注定不能对任何人动感情,怎么就不听人劝!”夏司将人放平,见天边泛明,若是再不赶回皇宫,定然要引元祁怀疑,可若放沈执一人在此,他就是被野狼分食,怕也无人知晓。 思来想去,不知如何是好。索性先出去寻些柴火过来再做打算。 待他抱着柴火再回来时,山洞里空荡荡的,哪里还有沈执的身影。就留下那件断了袖子的衣服。 沈执拖着重伤的身体,一路摇摇晃晃,也不知道跌了多少跤,不分方向地乱窜,一头扎在了官道上,无论如何也爬不起来了。 远处一辆乌篷马车缓缓行来,马车“吁”了一声,勒紧马缰绳,道了句:“世子,有个人挡路!” “直接碾死!” 马夫听罢,见沈执满身血污,看起来挺可怜的,就想着绕个道走,一只纤手从马车里探了出来, “别听他的,将人挪开便是了!” 话音一落,元吟“咦”了一声:“这人看起来有些眼熟……呀!这不是沈执吗?” “谁?那个小畜生?”元殊挑开车帘,煞白着脸跳下马车,将人脸上的血迹擦了擦,果然就是沈执无疑了。 “真是冤家路窄!算了,看他这样,估计在京城待不下去了。”元殊嗤笑一声,“早让他跟我走,非不听,这样可好,还是落我手上了!” 待沈执再度醒来时,早已经分不清楚东南西北了,脑子也混混沌沌的,怎么都想不起来之前发生了何事。 元殊打外头进来,见他醒了,先是愣了一下,又转头吩咐下人端饭菜进来。缓步行至床边坐下。 “怎么样?感觉好点没有。” 沈执未言,满脸警惕地望着他。 “这里是宁王府,是我带你回来的,你得感谢我。” 沈执仍旧未言,只是眼里闪过一丝杀意。 元殊蹙眉:“你昏迷了七天七夜,我好不容易才将你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废话不多说,赶紧吃饭,吃完饭跟我去见父王。” 沈执忽然一跃而起,手呈爪状往元殊脖颈上一抓,可没了谢陵送的铁甲,光靠一只伤残的右手,实在不足以杀了元殊。 “咳咳咳,你疯了不成!这里可是宁王府!谢陵护不了你!”元殊捂着脖颈咳嗽,满脸阴沉,“怪不得元祁虐杀你,简直就跟疯犬一样!” 沈执一招未能得手,竟还要再度伤人。元殊大惊失色,见他满目赤红,几乎看不见任何眼白了,终于明白了事情的重要性。 一面将人按住,一面大声喊人进来,七八个人才勉勉强强将沈执困住,寻了锁链将人锁在床上。沈执披头散发,脖颈上的青筋暴起,连五官都狰狞起来。 元殊顾不得带沈执去见宁王,忙传唤了府里最好的大夫,还有千里迢迢寻来的术士过来查探,可无一不摇着头退下。 元殊烦躁至极,不知怎么带回来这么个人,又不能将人丢出去。见原本俊美非凡,意气风发的少年,最终居然沦落至此,人不人鬼不鬼的,虽未觉得心疼,但终究有些不忍。 术士言,沈执怕是蛊虫上脑,已经侵蚀了作为一个人的正常感官和情感,哪怕拿刀 子砍他,他也不觉得疼。 元殊更觉得头疼不已,有心写信给谢陵,让他将人带走。可转念一想,就以谢陵的脾气,谁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重伤沈执。 恐怕沈执就是同谢陵闹翻了,所以才沦落至此的。哪里知晓,谢陵在京城都快掘地三尺了,发疯地寻找沈执。 可天大地大,哪里想得到沈执居然藏身在雁北。 谢陵中了软骨散,足足一夜才解开,慌忙出去寻人,可只能得知沈执发狂伤人,刺瞎了皇上一只眼睛,身中一箭坠下城墙生死不知。 当时一口鲜血直接喷了出来,险些摔倒,霜七一夜未归,差点被沈执活活掐死,在街头躺了一整晚才爬了回来。 谢陵暴怒,立马便知是霜七在沈执面前胡言乱语,当场抽剑斩了他一条手臂。 霜七捂着断肢跪在地上,大喘着气道:“大人,属下从小就侍奉大人,对大人忠心耿耿,从未想过要害大人!即便大人今日杀我,我也要说,他亲哥哥都要他死,可见沈执就是个祸害,不值得有人对他好!大人!” “住口!无论他怎样,也由不得你说!谁准你在他面前胡言乱语的!”谢陵一剑断了霜七一臂,冷冷道:“你还有什么遗言么?” “大人,若是……若是还有来生,属下……属下一定还来侍奉大人……” 话音戛然而止,霜七狂呕了口血,观这出血量,肯定是活不成了。 谢陵不再看他,将剑往地上一掷,转身就走。圣旨如同雪片一样铺天盖地砸了下来,称谢家二公子谋逆,以下犯上,罪加一等,将其革职查办。 元祁为了断沈执最后一丝念想,直接堵住了他所有退路,逼着谢陵同沈执划清界限。 谢陵也“幸不辱命”,对外宣称沈执并非真正的谢二,不过是当年误打误撞错认了,而真正的谢二另有其人,正是当今户部侍郎顾青辞顾大人。 不仅如此,还亲手抹掉了沈执在谢家存在过的一切痕迹,不日就接顾青辞认祖归宗。沈家也跟着效仿,在族中勾掉了沈执的名字,对外不再承认沈执身份。 仅仅一夜之间,沈执此人就荡然无存了。 这些原本都是元祁想看到的,可真当所有事情都发生了,他反而不高兴了。 他右眼被沈执戳瞎了,平时不得不戴半块面具遮掩,听闻谢陵抹掉了沈执存在过的痕迹,就连沈家也舍弃了沈执,好像沈执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后来,士兵发现了沈执的踪迹,失血过多,在郊外被野狼分食而亡。尸体被啃得稀烂,衣服跟伤痕也都对得上。 沈执活着的时候,臭名远播。死的时候,悄无声息。似乎没有任何人记得他,也没有任何人念着他了。 元祁觉得,自己有些后悔了。 那夜,他亲眼看着沈执从城墙上坠了下去,下意识地飞扑过去拽他,那一刻,他就明白了,原来自己对沈执是有感情的。 即便养条狗,养久了也会有感情吧。 根本就不想看着他死。 根本不想他死。 沈执坠楼前,收敛了身上所有的刺,乖得跟小猫儿似的,往他怀里一缩,小小的一团,很可怜地说自己快死了。 可他明明才十七岁,都没有弱冠呢,除了沈执出生时,元祁抱过他之外,那天晚上是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抱着他。 原来,阿则也跟元瑾一样,跟小十七一样,柔软可爱,往他怀里一缩,也会撒娇。跟天底下所有孩子一样正常。 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就演变成了如今这番田地。 沈执为什么会死! 元祁的眼窝又疼了,鲜血顺着面颊滚落下来,他也不觉得痛。双手深陷在头发里,满脸落寞。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杀人犯,亲手杀了弟弟,还厚颜无耻地想得到宽恕。 也许,天神给予人最大的惩罚,就是失去之后,才想着如何珍惜。 第67章 永不安息 沈执活着的时候, 无人珍惜,死了之后,好像全天下的人都开始爱他了。 元祁更是如此,有时候上早朝时, 会下意识地往右边望去,在那一排武官里寻找沈执的身影。 沈执总是那么的小心翼翼,上早朝时, 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有时候一早上,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好像一眼都不愿意看到他。 有时候还偷偷冲着顾青辞挤眉弄眼,两个人挤一块儿窃窃私语, 也不知道在聊什么。 下早朝后,元祁心情烦闷, 挥手让宫人退下,不知不觉又走到了东宫, 站在宫门口好一会儿。 他还记得沈执小时候, 常常蹲坐在东宫门口等他下值回来。缩在那里好小一团。 因为身份见不得光, 又不是内侍,经常穿一身墨绿色的衣裳,有时候等得太久了,就靠在宫门口睡着了。有时候是坐着睡着的,有时候就趴在那里睡着的。一点也不知道脏,往往才换的衣服, 立马滚得脏兮兮的。 不像元瑾小时候,干净可爱,玲珑玉致,像是精雕细琢的瓷娃娃。身上不见半点脏。 元祁那会儿正年少,心高气傲,平日里繁琐的事情多到数不清,根本无暇照料一个奶娃娃,经常把沈执交给宫人,然后连续几天不管不问。 见到小沈执趴在宫门口睡,觉得他甚顽劣,不堪教诲,有床都不知道睡,往往都是抬腿就走,或者将人往旁边踢开,再抬腿进东宫, 有一回小沈执就被他踢皮球一样踢开了,肉乎乎的小身子一下滚下台阶,哇的一声就哭了。一边攥拳抹眼泪,一边在地上扑腾,元祁根本没有耐心哄他,直接让夏司把他带下去。 小沈执攥着拳头抹眼泪,当时好像是要跟他求抱抱,可元祁并未理会,抬腿就走了。夏司拽了几下才将人拽住了。 事后夏司还说,沈执摔伤了,元祁心想,那么矮的台阶,能摔伤哪里。 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元祁怎么都想不明白,当初为何自己会吝啬于一个短暂的拥抱。或者一句微不足道地安抚。 阿则也是他的弟弟啊,他能抱着元瑾满皇宫乱逛,能抱着元瑾上树摘风筝,能亲手给元瑾做灯笼,还能不厌其烦地 抱着元瑾哄,怎么就没耐心去哄阿则。 现如今,想抱一下都不可能了。 那些尸骨无人过问,一直在大理寺里堆着,谢陵不去管,沈家也不管,自己有什么立场去管。 即便收敛起来了,该把沈执葬在谁家的墓地里?谁会承认一个无名无姓的孤魂? 阿则就是死,他也是孤魂野鬼,无处藏身。 听闻沈夫人的眼睛都快哭瞎了,想来极想将沈执接回家去。可刺杀皇帝,其罪当诛九族,谁敢去沾沈执? 元祁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觉得设了个死局,把自己也绕进去了。明明眼睛都被沈执戳瞎了,居然念的不是他的坏,反而是他的好,一直在想沈执,想得挖心挠肺,无时无刻都在想。 他抬眸,右眼伤势未愈,又往外流血,真的是很疼很疼,原来流血这么痛的。 可沈执从小到大,不知道受过多少伤,流过多少血。清醒时,从未听过沈执喊痛,他只有昏迷不醒,意识全无的时候,被人控制到无法脱身,甚至是意乱情迷时,才会喊痛,无时无刻都在低泣。 好像整个东宫都还响彻着沈执各个年龄段的低泣声。 元祁觉得有些窒息了,不敢在此多耽搁,生怕再回忆起别的场景,须臾抬腿就走,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皇兄”,他猛然回身,可身后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再一回身,又听见有人喊他“皇兄”。周而复始几个来回,元祁终于确定自己产生了幻觉,赶紧回到了寝宫。 皇后特意熬了茯苓鸡汤,温声细语地从旁伺候,元祁烦不胜烦,可又不好发火,听她在耳畔絮絮叨叨:“皇上,您应该好好管管元曦了,臣妾听宫人说,元曦昨夜在太液池边上设火盆,烧了很多纸钱,也不知道在祭奠谁……” 元祁捏着绞痛的眉心,勉强应付了皇后几句,抽空又去文渊殿探望小十七。结果没寻到人,一问太傅才知,小十七有几天没来上课了。 遂去了小十七的寝宫里找,寻了好大一圈才从柜子里将人揪了出来。 小十七两手抱头,满脸惊恐地念叨:“不是我杀你的,别来找我,别来找我!别杀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阿宝,阿宝,你醒醒,阿宝!”元祁将人晃 醒。 小十七哇的一下大哭,扑到元祁怀里痛哭流涕:“皇兄,他来找我了,他来找我了!” 元祁拍了拍他的背:“乖,别哭了,皇兄在呢,谁来找你了?” “是沈执,他来找我了!他……他满身都是血,好恐怖啊,皇兄,他说要杀了我,说我抢了他的东西!要把我撕碎了吃掉!我好害怕,皇兄,皇兄……” 小十七约莫听见了什么风声,得知沈执死相极惨,死不瞑目,又死在了元瑾手里,一直惶恐不安。 元祁安抚了他片刻,让宫人端了安神茶来,亲手喂给小十七喝。 小十七喝了几口,忽然推翻了碗,厉声道:“皇兄,你为什么那样对他?!” 这一声质问仿佛天边一声闷雷,元祁脸色一沉,眼看着小十七脸色苍白,跟中邪似的,精神恍恍惚惚,终是不忍心斥责。 “皇兄,沈执回来了,他……他躺在血窝里,满身都是血啊,伸长胳膊,求我救救他,皇兄,皇兄怎么办,怎么办啊,他来报仇了!九哥为什么要伤害他?为什么让侍卫打他?” 小十七记忆混乱起来,压根没看见那晚沈执坠下墙头,只是回忆起来三年前的那天夜里。 沈执躺在血窝里,满脸鲜血,看见小十七躲在柱子后面偷看,于是向他伸手,求他救救自己。 当时小十七吓得魂飞魄散,死死捂紧嘴吧,同那些刽子手一样,亲眼看着沈执苦苦挣扎。 元祁沉默片刻,安抚道:“没事了,皇兄帮你把他赶走。他敢吓唬你,皇兄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可是皇兄,为什么要伤害他啊?他做错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吗?”小十七追问,“如果真是罪不容诛了,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呢?如果只是小错,为什么不能原谅他呢?” “……” “皇兄,这个就是男人跟男人之间的爱情吗?以爱为名,残忍地虐杀对方吗?为什么要这样?这是不对的!” “……” 连小十七都知道这么做不对,也许元祁早就意识到了错误,可自负骄傲如他,怎肯轻易低头认错。 “够了!朕看你是疯魔了!来人啊,把他给朕看牢了,若是出现半分闪失唯你们是问!” 元祁抬腿就走,很快就将小十七 的哭闹声甩在身后。 他就不明白了,沈执死都死了,怎么就这么的阴魂不散! 元殊现在最头疼的事情,就是如何喂沈执吃饭。 他发现沈执像根没有生命的木头一样,不吃不喝,连点情绪都没有。哪怕打他,他都没有反应,要不是还有口气在,任谁都觉得他已经死了。 元吟坐在旁边,两手托腮道:“可能这就是书上说的,哀莫大于心死罢,他自己都不想活了,旁人怎么救他呀,挖坑活埋了吧!反正父王也没特别在意他!” “去!小丫头片子瞎说!”元殊驱赶小鸡儿似的,“赶紧回屋待着去!别在这碍事!” “哼!走就走,我还不乐意在这儿待呢!多待一会儿我还嫌脏呢!你就喂罢,我看你早晚要喂出感情来了!” “你找打!”元殊扬了扬手。 “来啊,打啊打啊!”元吟凑过脸哼哼,“父王在外头跟别的女人生的野种,良王好歹还是个王爷,沈执算个啥?” “去!哪边凉快往哪边待着去!” 元吟赶紧一溜烟地跑了。 “沈公子啊,你不会真的不想活了吧?谢陵到底对你做了什么,怎么一点求生的本能都没了呢?他把你的心掏了?”元殊纳闷至极,见沈执好似有了点反应,于是试探着又道:“谢陵怎么你了?欺负你了,玩弄你了?谢陵,谢陵,谢陵……” 他越喊谢陵,沈执的反应就越是明显,到了最后已经站起来了,作出一副要扑过来抱抱的姿势。 可惜四肢被锁链锁起来了,根本凑近不了。 元殊恍然大悟,原来沈执忘记了一切,意识都涣散成了这样,居然还记得谢陵! “我,谢陵!我就是谢陵!”元殊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一字一顿道:“我就是谢陵,谢陵就是我,你懂吗?” 沈执不说懂,也没说不懂,露出一副很迷茫的样子。 “现在,谢陵要喂你吃东西,你乖乖张嘴,好不好?”元殊见他没答应,试探着去喂,结果沈执张了嘴,而且张得很大,还能看见粉嫩的一条小舌头。 元殊:“……” 他有点狐疑,心想沈执平时在谢陵跟前吃饭,也张这么大的嘴吗? “真乖,谢陵就喜欢听话的好孩子。你把这个吃了, 谢陵等会就帮你解开锁链。”元殊一边哄他,一边将饭菜喂进去了,大松口气准备走人。 哪知衣袖就被沈执扯住,元殊愣了愣:“做甚?” 沈执未言,踮起脚尖凑近元殊脖颈,小猫儿似的轻轻蹭了蹭。 元殊此人平生风流惯了,男男女女不知道玩了多少个,初见沈执时,的确起了那种歹念,想尝一尝他的滋味。可后来得知沈执也是自己父王的种,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可眼下,却是沈执主动过来勾引他的,不,准确来说,他是在勾引谢陵。 并且是毫无意识的,好像是一种本能,往最信赖的人身边靠近。 元殊艰难万状地吞咽着口水,见沈执虽然疯魔了,但仍旧俊美,皮肉干干净净,肩不窄不厚,恰到好处,显得腰肢极纤细,双腿修长,很有几分姿色,比他此前见过的任何一位少年都俊。 若是被这么一双长腿缠绕住腰身,不知该是如何销魂蚀骨的滋味。 谢陵肯定是试过了,否则不可能对沈执如此念念不忘,到底是怎么个滋味,居然能让谢陵为此着迷疯魔。 元殊也想试一试,试探着问:“谢陵想让你舒服,你愿不愿意?” 沈执意识涣散,早就不辨来人,只知道会喂他吃饭,对他好的人,肯定就是谢陵。于是点了点头。 “你答应了?别后悔?” 沈执没作声,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儿。挣了挣锁链。 “别动,磨坏了皮肉,可就不好看了。除了谢陵之外,我也同样能让你舒服。” 元殊如此道,见房门紧闭,左右无人,即便真的碰了沈执,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的。激动得满脸通红,还没做什么呢,就已经觉得异常兴奋满足了。 沈执忽然张口往他脖颈上狠咬了一口,硬生生地扯下一块皮肉来,元殊没防备,疼得惨叫一声往后倒退。 方才那点鬼迷心窍,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执果真不是一般人可以碰的!谢陵怎么受得了的! “小畜生,咬得可真够狠的!都成这样了,居然还敢伤人,简直就是恶犬!”元殊单手捂住脖颈,摸到满手鲜血,低声咒骂了几句,也怪自己大意了,怎么对沈执动了这种邪性,外头那么多俊男美女,难道还 不够他调戏取乐,像沈执这种人,哪有青楼小倌儿来的知情识趣? 果真是应了那么一句“情人要骚的,枕边人要乖的”,真不知道沈执平时在谢陵跟前都是什么样的。 沈执咬下元殊的一块皮肉,往地上一吐,原本苍白的嘴唇被血一浸,越发显得娇艳欲滴,脸上并无半分情欲,不悲不喜木讷得很,可即便如此,还是很勾人的。 元殊吃了回教训,再不敢对他动手动脚了,总觉得沈执现在就是一块烫手山芋,随时随刻都有可以彻底爆发。 早知沈执会变成如今这番田地,还不如听吟吟的话,直接挖坑埋了拉倒。 现在可好,宁王一天三遍派人过来询问沈执的情况,虽不说如何恩宠罢,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宁王对先皇后还有情在。 若非当年爱得刻骨铭心,怎么能浪子回头,娶不到正主,就将其身边的侍女娶回府上,朝夕相对数十载。 只不过很可惜罢,无论是元祁,元瑾还是沈执,三个人没有一个继承了其母的美貌,沈执更是直接长成了元吟的模样,可却比元吟生得更绝。 元殊自认为自己是花中老手,采花无数,无论是牡丹还是菊花,玩到手的不计其数,尝到嘴的更是数不清。 连他都不得不承认,沈执是他见过的少年当中,模样生得最绝,身段最佳,不动声色就极有风姿的。 这么一位妙人,怎么就毁在了元祁手上,可惜,实在是太可惜了。 若是早点遇见沈执,现如今哪有谢陵什么事。 沈执忽然木讷地唤了声:“谢陵。” 元殊回眸瞥他:“干嘛?” 沈执又不作声了。 元殊气得半死。 沈执又唤:“谢陵!” 元殊:“到底干嘛啊?” 沈执还是不吭声,好像只会喊谢陵,别的什么都不会了,元殊气得想杀人,可又怜惜沈执的皮肉好,一时不忍下手。 沈执很久之后,又低声喃喃:“有没有人跟你承诺过,无惧生死,你我总在一起。” 元殊:“没有。”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元祁咳了一声:“也没有。” “……情出自愿,事过无悔。谢陵,我输了。” 元殊蹙眉,抬眸望他,似乎也 觉得沈执魔疯了,平生最爱趁人之危,眼下也没了那些个心思。 略一思忖,才低声道:“情这一字伤人伤己,幸好我游戏花间,纵然我伤别人断骨腐肉,也休想别人伤我一分半寸。沈执,你的确输了,连我父王当年的半分花心浪意都没继承到,怎配说是我父王的儿子?倘若你有我父王的一半狠绝,今日跪俯的人,必然是谢陵无疑了。” 自从沈执死后,整个京城都安静下来,大街小巷再也没人说他半句不好,那些个风流韵事,好像随着沈执死去,一并荡然无存。 甚至有人开始念起他的好来。沈执其实自己过得不怎么样,被贬为奴之后,也常会接济京中无家可归的老百姓,他做事也挺简单粗暴的,能用银钱解决的事情,就不会再考虑其他。 做好事也从不留名。任职期间,在翰林院虽不说才能如何出众,但也没兢兢业业,没有做错过什么,同那些个翰林编修相处得不错。整个翰林院的藏书,都是他帮着顾青辞整理的。 后掌管巡防营,也是赏罚分明,为老百姓排忧解难,维护京城秩序,不玩忽职守,也不偏袒徇私,这些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可能就是当初背负在身上的污名太脏太重了,大家往往只记得他的坏,看不见他的好。 现如今,人突然就没了,一夜间全城的人都念起了他的好。甚至有人偷偷给他烧纸钱,想让他趁早安息。 可沈执大仇未报,永不安息。 迟来的深情,比街头一坨狗屎还肮脏无比。 这不是结局,而是全新的开始。 第68章 雁北反了 顾青辞不肯认祖归宗, 自沈执死后,再也没有同谢陵见过面,顾香受了场惊吓,修养一阵子便好了。 经常从旁劝解, 顾青辞一概不听,总觉得是自己的出现,彻底断了沈执的生路。连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 如果顾香逼急了, 顾青辞才低声喃喃自语道:“他怎么会觉得我想取代他呢?他明明是我心尖最独一无二的, 我……我喜欢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怨他?” 已经无法揣测沈执当时的心理了。想问也不知道找谁问。 他好像从不觉得有人真心实意地爱他,连走都走得干脆决绝,没有半分留恋。 沈执离开前吩咐阿兮将钱罐送给顾青辞, 阿兮原本不解其意,等那夜之后, 抱着钱罐哭着去找谢陵。 一进门就跪下道:“大人,奴婢有二爷留下的遗言!” 谢陵当时精神恍惚, 闻言眸色猛然亮了起来。 阿兮自顾自地将那日对话复述了一遍, 末了, 抹着眼泪哽咽道:“二爷当时看起来跟平时没什么两样,穿着一身很寻常的衣服,什么东西都没拿就出门了。奴婢还以为,他很快就会回来!” 有的人就是这样,安安静静的跟寻常没什么两样,随便穿件很平常的衣服, 走了之后再也没回来过。 谢陵依了沈执的意思,派人将那钱罐送至顾府,顾青辞当即暴怒,抬手将钱罐摔了出去。 他一向温和有礼,从未如此在人前失态过,直接低吼道:“我不要这个!” 吓的小厮撒腿就跑。 “我不要这个,我不要……阿姐,我不要,我真的不要……”顾青辞哽咽着,双手掩面,捧着满手绝望,“我真的不要这个,我什么也不要,阿姐,我……我这辈子都见不到喜欢的人了。” 顾香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到了最后,还是顾青辞蹲下身来,将散落一地的银钱珠宝全部都捡了起来。 遥记得上回沈执过生辰,还美滋滋地数珍珠,沈墨轩同谢陵二人还笑话他是个小财迷。 那会儿沈执是真的开心,四人坐在一处吃饭,也许,沈执当时真的把那天当自己的生辰,殊不知真正的小寿星就坐在自己身旁。 何其可笑,那会 儿沈执还一本正经地给他拉线,想让他认谢陵为义兄。 结果假弟弟过生辰,真弟弟坐旁边看。假弟弟肆意撒娇喊哥哥,真弟弟诚惶诚恐喊大人。 沈执那么善良,临走前应该满心愧疚罢,所以才选择独自离开,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拿出来,孑然一身地走。 顾青辞想不下去了,抱着沈执留给他的东西哭得泣不成声。不明白事情为何会演变成如今这番局面。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入京。他从未想过要从沈执身上夺回什么,如今处处都夺了。 沈执的身体已经不容乐观了,早上元殊照例去探望他,见其精神萎靡,面无人色,试着唤了几声也无反应。 只好故技重施,在他耳边一遍遍地念着谢陵的名字,然后冒充谢陵,这才得以接近。可又不敢太过放肆,生怕沈执像当日一样反扑过来。 宁王逐渐走出了丧妻的悲痛中,想起了沈执的存在。 他来探望沈执,看见自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儿子,居然半弯着腰,半哄半劝地喂沈执吃饭,还怕他噎着了,伸手徐徐拍着他的后背,轻声细语道:“慢点吃,别着急,哥哥喂你。” 宁王缓步进来,闻言眉头微微一蹙,咳嗽一声。 元殊闻声,忙站起身来,拜道:“见过父王,您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他怎么样?” “情况不太乐观,术士言,蛊虫已经入脑了,若是强行取出来,怕会伤了他的神智。”元殊将剩了半碗的饭放回桌上,抬眸瞥了眼沈执,略叹口气,“父王,他原本不是这样的。我当初见他时,他意气风发,跟良王相比,也不遑多让。我甚至觉得他比良王更像父王的儿子,我起初就是选择了他,想带他回来,但他不愿。只是不曾想……唉。” 元殊叹气,面色略显复杂:“父王,要不然……还是杀了吧,给他一个痛快,这么吊着他的命也无用。倘若让谢陵知道他藏身于此,怕是会有麻烦。况且沈执刺杀皇上,其罪当诛九族,既然父王无心引起战乱,也没必要留下这个祸害。” 宁王未言,盯了沈执半晌儿,似乎在考究留下他的利弊。很久才摇了摇头:“他生得不像他母亲。” 元殊笑道:“是 啊,沈执跟吟吟像呢,可宁王府有一个吟吟了。” 言下之意,宁王府不缺世子,没理由养一个失心疯的沈执,留着他就是个祸端,世界上不会有人傻到留一个随时随地可能爆发的祸害在身边。 况且,沈执没有吃过宁王府的饭,没有喝过宁王府的水,也没有在宁王府长大,同宁王府的人一点感情都没有。单单凭几分同元吟相似的外貌,又能得到什么。 宁王转身离去,意思已经再明确不过了。 元殊大松口气。 心想弄死沈执还挺可惜的,神识不清了,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儿,反正也没打算沈执清醒的时候乖顺地躺在床上,更没指望他叫床。 反正都是要死的,在外头寻个宅子将人藏起来。什么时候兴致来了,即便不碰他,看上一眼也不错。 于是打算如此办了。元殊正欲出门去。 身后忽传来一声:“哥哥。” 元殊一愣,回身惊道:“你喊我什么?” “哥哥。” 沈执又唤了一声,抬了抬眸,眸子闪烁着不易察觉的寒光。 元殊狐疑沈执把他当成了谢陵,于是便释然了,折身回去,距离沈执半步之遥站定。 “喊哥哥做甚?” “手疼。”沈执挣了挣手腕,神识好像恢复了些,还知道疼。 “你想让我帮你解开?” “嗯。” 元殊不肯,他可没这么傻。倘若沈执是装疯卖傻,这边一解开,立马扑咬上来了怎么办? 脖颈上缺的那块皮肉就是前车之鉴! 沈执又道:“哥哥,解开,我疼。” 元殊:“……” 他心想,沈执这会儿居然都能开口说话了,最起码是有点意识的,看样子只记得谢陵。 倘若让沈执将自己认作谢陵,日后岂不是可以对他为所欲为? 他可是知道的,无论谢陵对沈执提什么要求,沈执都会照做。 若是真如此,哪怕他让沈执跪下来,沈执应该也不会有半点犹豫罢? “这个不能解,你做错了事,就何该受此惩罚。”元殊摇头,单手捏正沈执的下巴,又笑,“如果你肯听话,哥哥就让你舒服舒服。” 沈执眼里划过丝丝杀意,木讷地点头:“好。” 元殊大喜过望,见沈执答应了,忙要帮他解开,忽想起什么似的,又摇头道:“不行,我可不能再上你的当!小骗子!” 沈执低垂着头,沉默地颤着肩膀。 可怜的模样勾起了元殊的怜悯心,他啧啧了两声:“要不然,你换个别的要求?” “……头发乱。”沈执故意哽咽了一下。 诚然,他此时披头散发,跟鬼似的。那日戳瞎元祁的发簪,早就不知去向了。 元殊略一思忖,动手帮他拢了拢头发,沈执偏偏脑袋,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喉咙。 “你可真麻烦,我长这么大,还没伺候过谁,你必须连本带利还回来……” 话音刚落,沈执忽然扑了过去,一口咬住元殊的喉咙,野狼似的撕咬,牙齿深深陷入皮肉里,直咬得满嘴鲜血,皮肉翻烂。 元殊大惊失色,刚要一掌打过去,只听耳边“锵锵”几声,原本束缚着沈执的锁链顷刻之间碎裂开来。 一手按着元殊的额头,一手握着他的腰,不管元殊抵死挣扎,硬生生地喝他的血。 等喝够了血,沈执才将人破布似的随手一丢,一根根地踩断元殊的肋骨。 元殊怕是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一时心善救下来的恶犬,居然有一天会扑过来撕咬! 被禁锢久了的小野狼,终是站起来反杀了! 连同父异母的亲哥哥都杀!沈执一定是疯了! “大哥,父王让我送鸩酒过来!啊!!!”元吟推门进来,入眼便是满地鲜血。 沈执抬了抬眸,满脸阴冷地盯着她,忽然上前一步,一手将人掐住,往半空中狠举,作势将人摔死。 “不要!”元殊挣扎着伸手阻拦,“吟吟是无辜的!她从来没有做过半点对不起你的事情!杀了我,放了吟吟!杀我!” 沈执置若罔闻,手里加大力道,元吟憋得满脸通红,瞳孔几乎扩散到了边缘。 千钧一发之际,元殊咆哮道:“谢陵!谢陵就在看着你,他在看着你!” 沈执有片刻的失神。 元殊又道:“谢陵在看着你!谢陵在看着你!” 沈执一愣,神色恍惚,手一松,元吟就摔倒在地,往元殊身旁爬去,大哭道:“大哥,发生什么事情了?他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我好害怕,大哥!” 待宁王发现沈执不知去向时,连 同着他的一子一女也不见了踪迹。宁王暴怒,直接封锁雁北,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出来。 若抓到沈执,定然将之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直到第七日,才有人发现了可疑行迹。 宁王带人闯进一间破旧的民宅,元殊此时正被人绑了起来,倒吊在了屋顶,沈执赤着上半身坐在地上。 左手边放着把血淋淋的匕首,自下巴以下,锁骨以上,缠了满满一圈白布。周围更是一片狼藉,满屋子的血腥味。 而元吟被反绑住手脚,躺在一旁不省人事。 没有人知道沈执对二人做了什么,也无人知晓他对自己做了什么。 沈执抬起一双阴冷的眸子,一手扯过元吟,匕首抵在她的脖颈上,冷笑道:“这是你的种?” “……” “我在问你话!这是不是你的种?” 宁王冷眼盯着他:“你若敢伤她半分,本王将你碎尸万段!” “我问你,这是不是你的种?告诉我!”沈执一使劲,刀刃将元吟的脖颈割出一条血口。 “你放过她!她是你的亲妹妹!” “她不是我的妹妹,元殊也不是我哥哥,我也不是你的种。”沈执冷笑,“我要你跪下,向我道歉,跪下!” “你大胆!王爷凭什么给你跪下!” 旁边一个侍卫厉声呵斥。 沈执也不废话,抬手往元吟脖颈上又割了一刀,宁王看得目眦尽裂,挥手让众人退下。 “我要你跪下跟我道歉!”沈执一字一顿,每个字都说得极其清晰,“下一刀,我直接割她的脸!” 宁王毫不怀疑,丧家之犬一样的沈执,真的会干出这种事情,脸色登时铁青。 元吟被身上的刺痛惊醒,闻言呜咽着哭出声来:“父王,救救我,父王!” “闭嘴!”沈执没有任何耐心了,捏着元吟的下巴,要将刀子往她嘴里捅。 宁王大叫一声“且慢”,单膝跪了下来,攥紧拳头道:“放了她!” “还有一条腿,全部跪下来!”沈执不肯放人,这次直接用匕首尖对准元吟的眼睛,只要宁王不听从,立马就刺下去。 宁王无可奈何,跪地求道:“放了她,本王一命换一命!” “你的贱命在我眼里半文不值,包括你的儿女在我眼里,就 是沙粒草芥!我后悔了!”沈执凑近元吟的耳畔,冷笑道:“我不接受任何形式的道歉,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沈执!你敢!” “我就是敢!你的种千方百计地想占有我,不惜一切代价地将我锁起来,可惜,我对他那副残破的身体,已经提不起半点兴致了。”沈执俯首深嗅元吟的脖颈,“小妾要骚的,夫人要乖的。你女儿真不错,你儿子想上我,我就上你女儿,不过分罢。” “沈执!你要什么,本王都给你!放了吟吟,她今年才十六岁,什么都不知道!她什么都没有做错!放了她!是本王对你母子不起,必然偿还!”宁王面色铁青,咬牙切齿道:“只要你放了他,本王就收你为义子!给你荣华富贵,给你想要的一切!” “去你妈的,谁要当你的儿子!”沈执暴怒,觉得自己受到了奇耻大辱,他们每一个人都认为他贪慕虚荣,攀龙附凤,没有一个人懂他,“十六岁怎么了?她十六岁金枝玉叶,我十六岁被贬为奴!她十六岁高高在上,我十六岁贱如尘土!谁给你们的权利,肆意掌控我的生命?” 就是随便割了元吟几刀,宁王就能曲膝下跪,可沈执当初十六岁时,一身薄衫跪在大雪地里苟延残喘,也无人怜他。 元吟十六岁时还是个孩子,可沈执十六岁时早就尝遍世间至苦。 “同样都是你的种,谁比谁贱?”沈执单手指了指元殊,漫不经心地笑,“他,你的种,你亲爱的孩子,被我玩废了。从今天起,我就是宁王世子!文恒帝暴虐无道,幽禁残杀骨肉至亲,自今日起,我以皇族遗孤之名为誓,雁北反了!” 宁王猛一抬眸,满脸不敢置信。 沈执冷笑道:“你还有什么遗言么?” “沈执,本王是你的父亲!你岂能弑兄杀父,丧尽天良?你母亲若是在世,岂能容你如此胡作非为!” “……可她至死都不知道我的存在啊。”沈执笑了笑,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把心上人推到别的男人怀里,你就是个懦夫!” 从雁北传来紧急情报,十万火急地传入宫中,元祁得知消息,当场大动肝火,连命戚将军率领二十万大军远赴京外抵御外敌。 朝中人心惶惶,人人自危,谢陵闭门不出,连续多日未上早朝,文官群龙无首,一个个缩手站在一旁。 武官中点来点去,也就那么几个人,还都不堪大用。戚将军年事已高,此次出征,不知能坚持多久。 战火一触即发,连续烧了三月有余,边关急报,说在敌军发现可疑之人。元祁疑心有炸,屡次传旨召沈墨轩回京,圣旨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半分回应。 仿佛沈执一死,沈家上下彻底对元氏一族失去了情分。 元祁烦躁不已,若非京中无人镇守,御驾亲征并非不行,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派谢陵出征讨伐贼寇。 若是兵败,谢陵也不必班师回朝,直接战死沙场,成全谢家满门忠义。 此意已决,元祁开始起草圣旨,命人将之传至谢陵手中,之后又去探望小十七,见其仍旧精神恍惚,一时无言,命太医宫人从旁守着。 夜里就寝时,他又梦见沈执了。 沈执仍旧是临死前的样子,一个人站在城墙上,眸色哀伤。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元祁从梦中惊醒,满身大汗,殿里一片昏沉死寂,他抬了抬手,摸到冰凉的面具,宫人进来,问是否需要妃嫔侍寝。 元祁略一思忖,竟也同意了。 新进宫的妃嫔年轻水灵得很,一双媚眼勾人心魄,侍奉时极力承宠,娇喘连连,元祁沉默着与之共赴鱼水之欢,耳边响起一阵阵闷雷声。 他一惊,忙问:“下雨了么?” “回万岁爷,正下着呢,秋雨急,把东宫院角的那棵红花树都淹死了。” 元祁起身,揉了揉仅剩一只的眼睛,略沉思片刻,问道:“哪一棵?” 宫人道:“就是最大的那一棵。” “死了?” “回皇上,死了。” 仅仅这么一句,元祁忽然暴怒起来,将枕头往地上一摔,厉声呵斥道:“谁让他死的!” 第69章 你是我的战俘! 谢陵带着兵马粮草去时, 大军折损过半,已经连失了三座城池,正往燕阳关退兵。粮草连三日都坚持不住,谢陵此次支援恰好解了燃眉之急。 谢陵一入大帐, 戚将军连忙迎了上来,可怜他年过半百,临到老年还要披甲上阵, 膝下三子, 如今仅存才刚弱冠的老三。还在敌营中生死不知。 如今见谢陵远道而来地支援,纵是铮铮铁骨也禁不住红了眼眶。 “您没事便好,剩下的交给我便是了!”谢陵低声安慰几句,也是得知他才痛失二子, 顾不得休息,连夜商讨行军布阵图。 说起两方对擂时的将领, 戚将军道:“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年,套在一身玄色轻甲里, 看不清楚样貌, 但绝不是宁王世子!武功奇高, 身法诡谲,极难缠。” 谢陵蹙眉:“雁北何时出过此等高手?” 戚将军道:“老夫也不知,至今为止没见到宁王老儿露面,实在可疑。” “对方可曾说什么?” “说了,要我军派使臣过去谈判,遭我拒绝, 后来夜袭我军,烧我粮草,实在下作至极!”戚将军气急败坏道:“我儿就是这样被强行掳走的!” 谢陵蹙眉,略一思忖才道:“宁王和宁王世子都没露面,我军败给了一位无名小辈,连令郎都在您眼皮子底下被掳走了?” “说出去可能令人无法相信,可那小子武功奇高!同他对阵,没有任何人能接过二十招,他出手狠辣,实在……” “您怎么知道他年纪小?不是未曾露面么?” 戚将军道:“敌军将领唤他小世子!按年龄推断,应该是宁王的小儿子,可老夫倒是对这位小世子闻所未闻,也不知从何处蹦出来的!” 待夜色沉了下来,敌营派人送了信来,点名道姓让谢陵独自前往,否则就杀了人质。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谢陵让人回去传话。 于子时三刻,孤身一人潜入了敌方营帐。 帐里灯火通明,士兵将谢陵带进来后,转身退出去守着,谢陵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余光瞥见屏风后面的半寸玄色衣角。 眉头不由蹙紧,耳边忽袭一道风声,谢陵抬手一接,竟是一枚棋子,眼前的屏 风轰然倒塌,一位玄衣少年坐在其后。 长身玉立,面色苍白,明明看起来也算温润,只是一双眸子过于狭长阴狠,微微一眯,显出几分狠辣。 谢陵整个人僵在了当场,如遭雷击。 他有想过阿执还活着,有想过阿执在外东躲西藏,可是从未想过,再见阿执时,竟是两军对立! 沈执手边把玩着圆润的棋子,抬眸瞥他,似乎在考究眼前之人到底是不是谢陵。 很久之后,他霍然站起身来,快走几步上前,抬腿就是一脚。 谢陵没有躲避,不偏不倚一脚踹至了腰腹。往后倒退了几步,素白的衣衫上印着脚印。 沈执这一脚毫不留情,踹完之后,低吼道:“你为什么不找我?为什么?!是不是我死在外头也无关紧要?是不是?我死在外头,你也不闻不问,是不是?你来干嘛的,同我作对吗?你保家卫国,诛杀逆党,取我项上人头吗?” 谢陵捂着腹部,咳出了几丝血。 “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你不是很厉害么?不是算无遗策么?为什么每次关于我的事情,你通通都算不到!”沈执逼问他,面若豹状,“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欺负?给点钱就能打发了?你跟我成亲到底为了什么?玩我么?” “阿执……” “不要喊我阿执!”沈执暴怒,太多的委屈和伤痛早就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了,每次到了生死关头,谢陵总是不在他的身边,“都说喜欢我,一个也不找我。谢大人好绝啊,亲手抹掉我存在过的一切痕迹,沈家好绝啊,把我的名字从族谱中划掉了。” “你迷晕了我,然后不告而别。你刺杀皇上,诛九族的大罪,你当时有没有想过,我还有沈家要因此满门获罪?”谢陵抬眸,目光沉静,“是你先抛弃我们的,沈夫人为了你的事,眼睛都快哭瞎了。顾青辞为了你,同我彻底闹翻了,死都不愿认祖归宗。阿执,你我肩头背负的不仅仅是你我的个人恩怨,还有全宗全族的恩怨。” “……就算是我迷晕你的,可谢大人那么厉害,真的不派人找找我么?说好了的,我逃一次,你抓一次,为什么骗我?” 顿了顿,又道:“可我有什么错呢?全宗全族的仇怨,就是 你祖父拿我去祭天。如果这么算的话,你祖父让我死,我让你家断子绝孙,一报还一报,天道好循环。” 沈执哽咽起来,想起沈家将自己除名了,所有人都各归各位,就是没有自己的位置。 他明明只想求一个拥有谢陵的未来,仅此而已。 “阿执,是我负你。”谢陵轻轻吐出这么一句。 “对,是你负我,所以,我要报仇雪恨!”沈执攥紧拳头,忽然上前搂住谢陵的腰,往他肩胛上狠啃一口,“我要血债血偿!我要元氏一族满门不得好死!我要你陪我一起沉沦!” 谢陵无暇顾及肩胛处的疼痛,拍了拍沈执的后背,温声细语地安抚他:“好,哥哥陪你一起沉沦,是哥哥对不起你,是哥哥没有顾及你的感受。” 沈执啃了一口,觉得还不够,又伸舌头舔着谢陵的耳垂,凑过去肆意玩弄他的唇齿。将自己以前受过的,通通都还回去。 他也掐着谢陵的脖颈,把他发冠弄乱,衣衫弄乱弄脏,在他皮肉上留下一圈圈青紫,也像谢陵以前对他那样,温柔并粗暴。 二人纠缠在一处儿,翻滚到炕上,沈执的双眸火热滚烫,两条长腿分跪在谢陵身侧,凑近他的脖颈深嗅。 十指相扣地往谢陵头顶一按! 谢陵抬眸,冷冷静静地望着他。 沈执低眸,阴阴沉沉地望着他。 两人谁也没有开口,谁也没有说话。 与沈执死遁后的第一次相遇,竟然就是这种反攻局面。 “你要造反?”谢陵冷静地问。 “是!”沈执很肯定地回答。 “你确定?” “确定!” “你行么?” “行!” 沈执觉得被轻视了,气得脸色通红,可无论多么努力,就是无法真正地对谢陵作出什么过分之举! 他气疯了!气死了!分明不是这样的,他以前分明根正苗红,实打实的男儿郎! 怎么可以习惯在另外一个男人身下俯首称臣?这不可能! “你必须跟我一起沉沦!必须!”沈执强调,使劲折谢陵的手腕,看着他疼得冷汗珠顺,又觉得有些痛快,“你也求我饶了你,你也求我!” 谢陵此前觉得沈执孩子心性,现在觉得他更孩子气了。 疯狂想报复回去,开始不 分对象地攻击人。迫切想将受过的苦还回去。 谢陵顺着他的意思:“求你饶了哥哥。” 沈执:“不对,不是哥哥,是奴!我是主子,你是奴隶!” “我是你哥哥。”谢陵平静道:“你喊了我六年哥哥。” “我也当了几个月的奴隶。”沈执嗤笑一声,威胁道:“喊不喊?不喊的话,我现在就喊别人进来,我让三军欣赏一下中书令大人的英姿!” “……” “求你饶了我。” 沈执愣了愣,估摸着谢陵心高气傲,决计不可能自贬身份,这种程度应该是他最后的底线了。 他心里痛快了,舒服了,绞尽脑汁地想,接下来怎么去报复谢陵。可思来想去,根本想不到任何好的法子。 他余光瞥见旁边散乱在床榻上的黑白棋子,想起谢陵曾经将莲子强行喂他吃下,三四根粗长的莲花茎拢在一起捅进来。那一晚红莲池里的疯狂,至今难忘。 谢陵当时还煞有其事地说:“阿执深不可测。” 右手颤抖地抓了一把棋子,沈执面露凶相,喉结滚动了一下,想了很久很久,最终捏正谢陵的下巴,要往他嘴里塞。 谢陵道:“你塞我一颗,我等会儿塞你十颗。” 沈执僵在了当场,随即将棋子一颗一颗叠加起来放在谢陵唇上,好像在死亡的边缘疯狂试探了一下。 一直放到第十颗,再多一颗都累不上去了。 谢陵脸一偏,棋子唰的一下全部滚落下来。 沈执大为不满。 “阿执,两军开战,受苦受难的都是老百姓,你打着宁王的旗号同元祁开战,赢了也不光彩,输了就是乱臣贼子,遗臭万年,你知不知道?” “那又怎样?反正你必须陪着我!”沈执冷哼一声,“你现在是我的战俘!” “……” “战俘就要有战俘的样子!” “……” “你跪下来侍奉我!” “……” “你若是不听从,我立马让人准备一千种刑具,没日没夜折磨你,保管每天都不重样!” “……” “你说话!” 谢陵冷静道:“谁是你的战俘?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我说你是,你就是!” 谢陵又道:“你这样很惹人误会。” “你我之间已经 没有任何值得别人误会的了,就是睡过,没别的了!不管谁问,睡过就是睡过!” 沈执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压过身又去啃咬谢陵,啃了一阵发现哪里都不对,越来越暴躁。 谢陵如果不是同他十指相扣,这会儿肯定要单手掩面,简直没眼看了。 两人的衣服滚得皱皱巴巴的,沈执甚少穿这么一身黑衣,明明是很禁欲的颜色,可穿在他身上,玄衣白皮,身段风流。很有几分姿色。 沈执到底是成不了事儿的,磨蹭半天儿也搞不懂谢陵平时怎么玩弄他的。他这个小脑袋瓜里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招数,很笨拙地小猪拱白菜。 怕谢陵乱动打扰到自己的兴致,将他双手都压过头顶。 “算了,还是让我来吧。” 谢陵反守为攻,一下跃了上来,十指相扣地将沈执的手按过头顶,牙齿将细带咬掉,惊见沈执脖颈上裹着很厚一层白布,刚要抬手扯。 “不准碰!我杀了你!”沈执突然暴躁起来,死死瞪着他。 谢陵沉默片刻,终究缩回了手。 沈执又道:“你服侍好我,我就把人质还给你们!服侍不好我,我就杀了他,我手里还有好些战俘,你想想清楚了!” 他竟以此为条件,作为两人欢好的借口。 “是你先这样的!”沈执又道。 谢陵:“我先?” “对,你先!” “……” 是啊,当初二人在一处行事,谢陵是以药引子为借口的。 如今沈执拿战俘为借口,的确以牙还牙了。 谁说沈执小脑袋瓜不精明的?分明是记仇的行家。 二人分离了那么多天,如今骤然一见又是此番局面。好生令人唏嘘。 沈执催促道:“快点,事后我给你钱!” “钱?” “对,我给你钱!黄金一百锭,够不够?” 谢陵十分费解,不知黄金一百锭出于何故,唯一知晓的是,阿执皮痒痒了。 “好啊,你给我多少,回头我都一分不落地塞进去。”谢陵耳语道:“全部都塞进去。” 沈执心里怕了,可嘴上不怕,张口要咬人,可又想起今日咬了谢陵很多口,留点好肉明日再咬,于是停住了嘴。 “你打算当乱臣贼子了?起兵造反 ?你怎么收复的宁王府?” “你管不着!”沈执才硬气一下,很快又化作春风绵雨,熟悉的感觉涌上了大脑,他呃了几声,吐出一口舒爽的热气,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鼻尖满是甜蜜的淫香,他眯了眯湿漉漉的眼睛,闭眼享受。很快,又睁眼怒问:“你没吃饭吗?” 谢陵诧异地看他一眼。 “没吃饭吗?呃。” 谢陵直接以实际行动告诉沈执,即便不吃饭,他仍旧有能力做到他流泪。 沈执心里有火在烧,决计不是一次两次就能哄好的。已经没有任何人哄得了他了。 现在真好,大权在握,身后跟随着千军万马,收复雁北之后,谁敢不服从,直接武力镇压,若再不服从,直接杀了以绝后患。 他害怕谢陵会再次抛弃自己,抬起一双阴恻恻的眸子盯着谢陵,想故技重施,将谢陵囚禁起来。 想要谢陵陪自己一起伤,一起痛。 许久之后,沈执才哑着声儿道:“不是你玩我,是我在玩你。” 谢陵未言。 沈执又道:“元殊想睡我。” 谢陵抬眸望他,静静等着下文。 “我当时意识涣散了,控制不了自己,看见任何人都觉得是你。” “……你们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谢陵失声了,神色大变。 “我知道,所以……我把他废了。”沈执坐起身来,揉捏着绞痛的额角,“他害江姑娘断了双腿,我就断他一双腿。元晋不是喜欢拈花惹草么?我成全他,把他囚禁起来,找了一百多个妓姐儿,日夜陪他玩乐。这是他欠我母亲的。” “小郡主何在?” “我听闻元吟今年十六岁。” “……” “我十六岁的时候跪过铁索……不,更小的时候就跪过了,我曾穿着一身薄衫跪在大雪地里瑟瑟发抖,赤脚在雪地里爬。” “……” “元吟说,要挖坑把我活埋掉。她端来宁王给我的鸩酒,想要我死。” “……” “我没杀人,但我不要他们好过。”沈执顿了一下,“我得不到的东西,其他人也别想得到。” “你把她怎样了?” “罚跪。她日夜都跪在我的床前,替她父王赎罪。”沈执说到此处,微微笑了一下,“当初我是怎么跪 在你床边赎罪的,她就得怎么跪在我床边赎罪。一报还一报。” “……” “郡主果真金枝玉叶,她不愿,我逼她说,不愿意就把她卖到秦楼楚馆里去。但是她跟我长得像,别人玩她,仿佛在玩我,所以……”沈执抠着指甲盖,语气平淡,“送她去之前,我会毁了她的脸。” “阿执!!!”谢陵大惊失色,霍然站起身来,好像不认识眼前的少年了。 “就是这样,我掌控了宁王府。”沈执继续平淡地复述经过,“跟我作对的人,全部都得死。父兄妹妹在我眼里不值一钱,别人怎么对我,我就怎么还回去。” “也包括我?” “对!也包括你!” 沈执跟着站起身来,抬眸道:“你很吃惊?很费解?原来那么善良的阿执,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阿执明明善良到连鸡都不肯杀,对吗?” 谢陵:“你别说了。” “我都是装给你看的,你怎么会相信我善良呢?”沈执哈哈大笑,捧腹道:“我就是元祁培养出来的死士,就是杀人工具,从小到大,我杀过很多人,满手鲜血,洗不干净了!是你,是你把我往正途上引的!” “你教会我善良宽容,元祁教会我狠辣无情,可没有任何一个人教我怎么去喜欢别人!”沈执阴狠狠地瞪着他,“我夹在中间,进退两难啊!你要我善良,他要我狠毒,我善良的不纯粹,狠毒的不彻底,我能怎么办?” “谢陵,你教教我,好不好?你教教我,怎么才能跟你一样霁风朗月,怎么才能跟顾青辞一样干干净净。怎么像小十七一样天真烂漫。怎么像轩哥那样正直热忱!”沈执抬手推谢陵肩膀,指责道:“不知人苦,怎能劝善?我不杀你,就是我最后的良知了!” 第70章 一朝沦为阶下囚 “阿执, 是哥哥负你,我道歉。” 谢陵见他状若癫狂,怕他再做出什么傻事,赶紧道:“阿执, 沈家没有放弃你,我也没有放弃你!我知道你心里有恨,但你不能把恨发泄在别人身上!” “那我发泄在谁身上?我也没有十恶不赦, 为什么没人愿意放过我呢?”沈执反问道:“我发泄在你身上, 好不好?好不好?你留下陪我,你陪我,好不好?你留下来任我玩弄,好不好?” “好!” 谢陵话音一落, 沈执立马扑了过来,将他撞得往后退了一步, 然后很快就稳住了。 沈执像个孩子一样缩他怀里,也不知道在外头到底经历了什么, 脾气反复无常, 一时阴一时阳, 总没有稳定的时候。 不过他倒是说话算话,谢陵跟他睡了一次,他就下令将人质放了。可代价就是,他要把谢陵囚在身边。 他居然想要囚禁谢陵! 这是以前万万不敢想象的。 堂堂中书令大人,一朝沦为阶下囚! 沈执拿他当个战俘,一边派兵肆意攻打城池, 一边折磨谢陵。 他命人准备了很多种刑具,想把自己曾经受过的苦痛,通通施加在谢陵身上。一天一种,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带重样的。 可每次都半途而废。 在谢陵面前,他永远都是一个输字。每次伤害了谢陵,自己反而更加痛苦。 戚将军连失二子,谢陵又被敌军生擒,生死不知,一夜间仿佛苍老了十岁,连夜撤兵回京,沈执派兵攻掠了燕阳关,号令三军驻扎,暂养生息。 谢陵现在每日需要做的事情,除了躺在床上陪沈执睡觉之外,就是想方设法地将暴怒的沈执安抚住。 一开始没什么头绪,只凭口头上的安抚,已经渐渐失效,后改为更深层次的安抚。 二人现如今果真是没什么可让人误会的了,夜夜同床共枕,同桌而食,以前谢陵还在乎外界对二人的评价,现在也满不在乎了。任由沈执在自己身上索求。 每晚要水的次数更是频繁,沈执把他当个工具使,晚上要抱,白天要陪,不准谢陵离开他半步,否则就大发脾气。 他一发脾气,闹得帐篷里鸡飞蛋打,士兵 们都离得远远的,压根不敢靠近,只有谢陵,也唯有谢陵敢接近。 沈执行军打仗,只凭兵勇,一股热血直接开打,完全不讲究什么战略战术,打得过要打,打不过还要打,初时勇猛无敌,后面渐渐乏力。连粮草也跟不上了。 他起兵造反,没有通知任何人,直接发兵攻向京城,雁北如今怨声载道,哪有昔日的安宁。 谢陵便从旁帮他出谋划策,教他如何囤积粮草,如何安抚军心,又如何收复民心。 沈执初时不肯听他的,一口一声战俘,后来谢陵的安抚之术有用,便渐渐肯听了。 过了午时,士兵进来回禀,说着燕阳关的百姓不肯归顺,上千人挤在城内叫嚣,一口一声乱臣贼子。 沈执当时才行过事,心情甚好,正同谢陵用饭,闻言一下将筷子摔了出去,谢陵见状,从旁道:“原本你起兵造反便没有正当理由,若再不得民心,日后怕是恶名流传千古了。其实百姓们并不在意到底谁当皇帝,真正在意的是民生如何。能吃饱穿暖安居乐业,百姓自然就没了怨言。” 沈执道:“战乱之下,何谈温饱!” “可你最起码得让百姓们知道,你日后会成为一位明君!”谢陵接着分析道:“你攻打燕阳关,捣毁了老百姓的房屋,让他们无处藏身,自然就有怨言,不如派人先将房屋搭建起来,再派人设下粥棚。老百姓们也怕死,若不是实在活不下去了,谁会同你对着干?” 沈执觉得有理,吩咐底下的人去办了。见谢陵近几日清瘦了不少,连衣衫都显得宽松了些,露出的脖颈伤痕累累,手指甲都被沈执咬裂了,露出鲜红的嫩肉。 即便如此,谢陵还是每日替沈执做饭。 其实谢陵的厨艺一直不太行,沈执从来没在这方面过分要求他,只是觉得哥哥给自己做饭已经非常了不得了。 现如今又添了许多要求,沈执喜欢吃面食,尤其是水饺和汤圆,以前沈夫人就喜欢给他做甜点吃,把汤圆包得各个圆鼓鼓的,一口咬下去,满嘴芝麻酱,过年时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水饺。 沈夫人还会在里面包一颗花生,谁吃到了包花生的水饺,就给谁多一倍的压岁钱。当时沈执初来乍到,第一 次在沈家过年,一直眼巴巴地瞅着锅里,就想吃到带花生的水饺。 连吃了两碗都没吃着,后来还是沈夫人偷偷把包花生的饺子夹他碗里,然后如愿以偿地多给阿执一份压岁钱。 后来沈执跟了谢陵,两个人过年就更加简单了。 谢陵不会动手包什么水饺,汤圆,也不会像沈夫人那样多给他一份压岁钱。总在除夕夜里把他抱起来挂灯笼,放爆竹。 那是沈执最快乐的时候,因为那一天元祁要在宫里主持年宴,根本无暇顾及他。他只需要快快乐乐地跟谢陵吃顿年夜饭就行了。 守夜的时候,谢陵倒也不会处理公文,但势必会扒拉几本书看,有时候怕沈执一个人呆着无聊,还会拿话逗一逗他。 当然,这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如今回想起来,仿佛做梦一样。 沈执一根根地啃烂谢陵的手指甲,再逼他去给自己包汤圆,谢陵刚开始笨手笨脚的,连面都不会揉,沈执也不会,两个人就一个在旁边瞎指挥,一个胡乱揉。 慢慢的,谢陵就会揉面了,但包的汤圆丑了吧唧的,比沈夫人包的差远了。里面的馅儿包多了,一入锅就烂,馅儿包少了,根本就不甜。 沈执每次都有好多理由,指责谢陵的不用心。 谢陵每次都道一句:“不吃就滚。” 如今见谢陵日益消瘦,沈执不知心底是何滋味,拉过他的手放入掌中,看着那么一双青竹般骨节分明的手,逐渐变得伤痕累累,指甲盖都快被啃秃了。 沈执心里一点都不痛快,很想让谢陵求饶,可谢陵不愿。 谢陵道:“再吃一点吧,我不会做面食,这碗面我做了一个多时辰。” 沈执抬眸瞥了眼那碗惨不忍睹的刀削面,再转过脸来道:“你长得这么好看,到底是怎么做出这么丑的面?” 他以为谢陵肯定要说“不吃就滚”。 然后预备着大声呵斥道:“放肆!你个战俘!” 结果谢陵却道:“我做得很辛苦,你却一口未动。” 沈执略有些烦躁了,恰好士兵进来回禀,说是元吟自杀,幸好被人发现,及时救了回来。 于是借口说去看看,转身出了帐篷。实则是自己在周边溜达了一圈,等天黑透了才回来的。 一回来就见谢陵坐在床边等他,也没吭声,直接翻身睡觉去了。 晚上隐隐感觉到谢陵要来抱自己,沈执半推半就地缩他怀里,觉得心里又踏实了。 “阿执,我愧对顾青辞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了。谢家不是我一个人的谢家,很多时候我必须得顾全大局。” 沈执闷闷道:“我对你而言总是显得微不足道。” “阿执,我就把命放你那了,你若让我死,我便死。” 沈执嗤笑:“我最讨厌生啊死啊的,要死死远点,别死我跟前,我还嫌脏呢!” 他虽如此说,但抱紧了谢陵的双臂,身体永远比嘴巴更诚实。 说完又觉得话说太重,太死了,怕以后没有回旋的余地。 想了很久很久才道:“我并非想要折磨你,也不想同你为敌,只有你成为了我的战俘,受我欺辱,天底下的人才不会责骂你叛国。我若打赢了,大仇得报,天下我也不要,我离开此地一个人逍遥快活。我若打输了,你杀了我,踩着我的尸骨继续做你的高官。算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全然报答你养我一回。但在此之前,你得任我玩弄,你得陪着我玩!”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了,并没有任何意气用事。 谢陵一直都知道,沈执无论怎么变,对自己永远都是一颗赤诚之心。无论何时都是。反而是自己凉薄了些,算准了所有人,偏偏算不准心思最简单的阿执。 “好,无论生死,我总陪着你。你想要江山,我就陪你打江山。”谢陵握住他的手,轻声道:“阿执,情出自愿,死生不悔。” 情出自愿,死生不悔。 沈执痴痴念着,很快又笑:“算了吧,逗三岁小孩儿玩呢?” 他翻了个身,攥着谢陵的手,含着他的手指,一根根地咬流血,之后才眯着眼睛吩咐道:“来吧,服侍我,四指并拢,我要你陪我一起疼。” 谢陵低眸瞥了眼满是牙印的手指,微微愣了愣。 沈执催促道:“快一点!我不嫌你脏!不就是点血嘛,怕什么的?以前我出那么多血,你不也没停下来?玩得不挺开心的?你不嫌我血脏,我也不嫌你血脏!快点,让弟弟好好疼疼你,快进来!” 从京外传来消息,城池接连失守, 朝廷上下沸反盈天,人人自危,可用之才算来算去就那么几个,剩余老弱残兵不值一提。 元祁近日急得满嘴燎泡,听闻谢陵被俘,气得险些一口血往外喷,听闻是“宁王世子”起兵谋反。 下意识便以为是元殊。原本以为谢陵能同宁王府相抗,如今看来,倒是自己高看他了。 皇后午时遣人送了一盅鸡汤来,元祁忙着翻看从前线发来的战况,一口都未喝,皇后知晓后,又闹了一场脾气。 元祁忍无可忍,当场厉声斥责几句,派人召顾青辞入宫面圣。 顾青辞自从得知谢陵被俘之后,一直未再露面,如今骤然入宫面圣,脸色也惨白至极。 元祁照例是安抚了几句,然后直切正题:“谢陵被俘,朕也万万没能想到,如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朕想让你暂且代替谢陵之位,帮衬着朕稳固朝堂,不知你可愿?” 顾青辞道:“臣自然愿意为皇上分忧,只是有心无力,家兄被俘,生死不知,家中哑姐现如今还缠绵病榻,满府上下皆由臣一人打理,实在是有心无力!” 元祁知晓他还在怪罪上回的事,闻言虽不悦,但明面上却不显露分毫。自从被沈执戳瞎了一只眼睛,元祁就戴了半块面具在脸上,可仍旧俊美不凡。 早些时候听大臣们私底下嚼舌,知晓顾青辞对沈执有意,也是个根弯的断袖,上前半步,低声道:“朕知爱卿心有委屈,朕也已经呵斥过皇后了,令姐的事情,朕心中悲痛。爱卿若是还消不掉这口气,朕只能继续处置皇后了。” 顾青辞心里怨恨至极,可明面上却作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拱手拜谢。 元祁上下打量他一遭,心里歹念狠狠动了一下,见其套在一身官服之下,倒显得细皮嫩肉,身段也极佳。 若是能将之收为禁脔,一则能报复谢陵,二则能更好的利用顾青辞做事。 于是露出一副温柔神色,轻声道:“爱卿脸色看起来甚差,可是近来没有休息好?不如去朕的寝宫小憩片刻?” 顾青辞忙拱手退下:“多谢皇上厚爱,臣无事,先告退了!” “别急,朕又不会对你做什么。”元祁将人拦住,挥手让宫人们下去,见顾青辞面红耳赤的模样,觉得 甚是可爱。 心道,谢陵能将沈执揉捏在手心里团着,让沈执为他生,为他死,自己也同样能够做好,并且能做得更好。 单手捏正顾青辞的下巴,元祁耳语道:“顾卿,你身上熏得是什么香?以前怎么没闻过?” 顾青辞攥紧拳头,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心知自己为人臣子,与君王作对,无异于以卵击石,如今谢陵又不在京中,倘若元祁强行逼迫,自己若是不从,怕是讨不了好果子吃。 再者,长姐也在京城。自己已经不是孩子了,应该站出来保护家人。 心思百转千回,明面上不过一瞬之间,顾青辞作出一副羞愧至极的模样,惭愧道:“多谢皇上厚爱,只是臣并非完璧之身,恐脏了圣体!” “什么?”元祁一惊,面上闪过几分厌恶,“你已非完璧之身?” “是的,臣不敢欺君罔上,若是皇上执意如此,臣也愿意以身侍奉。”顾青辞以进为退,心里暗赌元祁不会碰不洁之躯,抬手欲解官服。 元祁冷眼看他,似乎在考究着话里的真实性,直到见顾青辞真的脱了官服,一副要侍奉君主的架势,连忙叫停:“行了,行了,你先退下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顾青辞抬眸道:“皇上,不需要臣侍奉了么?” “不用你了,你出去!”元祁烦躁得摆了摆手,连一眼都不肯多看顾青辞,略一思忖,又冷笑道:“听闻谢家家风素来雅正,你们兄弟二人竟也敢痴迷龙阳之好,只怕谢老爷子若是在世,定被你们这些子孙后代活活气死!” 顾青辞面色坦然,沉静地将衣衫重新拢好,闻言甚诧异地抬眸:“臣以为,皇上要同臣来场酣畅淋漓的翰林风月,竟是臣理解错了?” 元祁:“……” 他摆了摆手,示意顾青辞滚出宫去。之后又派人召了个美人过来侍奉。 结果这美人美则美矣,就是在床上太过无趣,哭哭啼啼地惹人心烦,才行了一半,宫人进来回禀,说是小十七突然晕了过去。 元祁不得不放下半死不活的美人,拢上衣衫去探望十七,才进殿门,就见殿里一片狼藉。 “皇上,殿下不知为何,总是哭闹,奴才们怎么劝都劝不住,午时还好好的,方才看见 墙上挂的风筝了,不知怎的又闹了起来!” 元祁不悦道:“什么风筝?” “就是这个,殿下最喜欢这只风筝了。” 元祁随意瞥了一眼,见没什么稀奇的,于是摆了摆手,让宫人将风筝丢出去。 小十七刚好醒转,一见元祁立马扑了过来,放声大哭道:“皇兄!我好害怕啊,皇兄!沈执又来找我了,他又来了!他血淋淋地站在窗户外面,还说让元氏全族给他陪葬!我好害怕,皇兄救我,皇兄!” 他哭闹了许久,嗓子都沙哑得不成样子,眼窝深陷,眼底乌青,早就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了。 元祁将人抱在怀里,拍了拍他的后背,低声道:“不怕,阿宝不怕,皇兄在呢,阿宝不怕,不怕……” “哇!救救我,皇兄,救救我,救救我,皇兄,呜呜呜……”小十七哽咽着哭。 有那么一瞬间,元祁想到了沈执。 沈执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哭着求自己救救他,伸长手臂求自己救救他。也是这么喊的,声音沙哑地求救。 可自己怎么就没像抱小十七这样地抱抱他呢,怎么就没有伸手扶他一把。 元祁心虚了,可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低声安抚着怀里的孩子,宫人进来,说良王殿下跪在外面求见。 自从沈执死后,元祁再没召见过元瑾,眼下一听,不免更加烦躁起来:“让他回府闭门思过!” “可良王殿下说,今日一定要见到皇上,还说……还说如果皇上不肯见他,就在外头一直跪着。” 元祁蹙眉,冷笑:“那就让他一直跪着!” 作者有话要说:原则上来说,元瑾曾经让人排队鞭挞沈执这个仇,沈执必须要报,而且必须是原封不动还回去。 之前没有具体描写阿执是怎么被人鞭挞的,后面会具体描写元瑾被鞭挞的全过程,嘻嘻嘻。 第71章 军令如山,不服不行 语罢, 元祁将小十七放回床上,拉过被子给他盖好,哪知小十七霍然从床上窜了起来,站在床上指着宫人手里的风筝道:“那是沈执, 那是沈执!他化作厉鬼过来报仇了,他来报仇了!快快快,你们快去未央宫, 他就在未央宫!不……不对, 他在东宫,在东宫!呜呜呜,你们不要打他了,好不好?皇兄, 我错了,皇兄, 我应该求你饶了他的,我不应该见死不救的, 皇兄……” “阿宝!”元祁大惊失色, 眼睁睁地看着小十七口吐白沫地昏厥过去, 忙让宫人请太医过来。 太医诊断片刻,实在瞧不出来小十七出了什么毛病。 元祁暴怒,直接命人将太医拖出去砍了,宫人便从旁出主意:“皇上,殿下眼里怕是见着了脏东西,如若不然, 还是请个大师入宫做做法罢?” “荒唐!”元祁厉声呵斥,见小十七梦里还在说着胡话,若是再这么下去,怕是熬不了多久了。 自己膝下无儿无女,小十七便是他培养的储君,若是连十七都死了,那元氏一族的未来,怕是要毁在自己手上了。 元瑾在外头垂首跪着,见元祁出来了,忙跪行过去,扯住他的衣袖道:“皇兄,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何要如此冷落于我?阿瑾才是你最亲近的人!” “朕不是让你闭门反省?谁准许你出来的!”元祁一抽衣袖,冷声道:“擅作主张,还不算大错?” “我怎么擅作主张了?沈执当时刺伤了皇兄的眼睛,我就是想保护皇兄,难道我也有错吗?”元瑾红着眼睛哽咽道:“皇兄,死去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他活着的时候,你不珍惜他,死了之后,才开始想念他,不觉得太晚了些吗?” “住口!”元祁扬手扇了他一耳光,厉声呵斥道:“谁给你的胆子顶撞朕的?” 元瑾跪了许久,一下子跪不太稳,直接摔倒在地,一摸脸,摸到了满手鲜血。他忍了忍,喉咙颤抖着,睫毛湿漉漉的,脸色看起来很苍白,许久之后才道:“皇兄,难道你就不怕我也离开你吗?” “就凭你?”元祁半蹲下来,扯着他的衣领嗤笑,“你是朕从小看着长大的,你是什 么性格,朕一清二楚。你若是有骨气离开朕,倒算是你的本事!如今正值战乱,你不想着保家卫国,成日游手好闲,你若不是朕的亲弟弟,朕早就……” 其余的话未再说下去,元祁将手松开,吩咐左右道:“去将朕的辇车抬来,送王爷回府!” 元瑾不肯,挣扎着低吼道:“皇兄,为了一个什么都不是的沈执,你就如此对待自己的亲弟弟,若是父皇母后在世,定然看不得皇兄如此疯魔!” 元祁抬眸瞥他,略感诧异,一向乖乖顺顺的老九元瑾,居然有朝一日也敢这么大放厥词,一时之间又想起沈执来。 果然是双生兄弟,即便自己将元瑾捧在手心里娇宠,还是改不了他们骨子里的劣根。 倘若当年留下来的人是沈执,现如今不知是何光景。沈执的脾气古古怪怪,执拗得很,吃软不吃硬,给颗糖就能哄好了。 沈执又机灵聪慧,若是从文,好好让太傅们从旁教导,现如今在文官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吧。他若是从武,又是皇子,当个将军保家卫国更是不成问题。 兄弟二人联手共创山河,坐拥万里江山,远比如今同室操戈,内忧外患不知好过多少。 再者,若真是如此,现如今哪还有谢陵什么事。 元祁突然被这个想法惊到了,一时间微微发愣,元瑾扯着他的衣袖,低声道:“皇兄,臣弟愿意领兵出征,平定战乱!” “你?”元祁嗤笑,摆了摆手道:“你便罢了,朕还不知道你?兵败之后,三军皆为战俘,你这般心高气傲,自然不会隐忍,定然只有死路一条。” 元瑾攥拳:“可臣弟愿意为了皇兄战死沙场!” “退下吧,朕乏了。”元祁摆了摆手,示意宫人将人送走。 元瑾被人扶着坐上辇车,抬眸见一道明黄色的背影渐行渐远,眼泪争先恐后地从眼眶里爬了出来。 他怕宫人看见了笑话,连忙将眼泪擦掉了。 哪知才出正阳门,同皇后迎面遇见了。 皇后上下打量他一遭,皮笑肉不笑道:“呦,王爷这是做什么去?怎么眼睛红成这样?难不成又做错了事情,惹了咱们皇上不快?” 元瑾冷言冷语道:“同你何干?” “同本宫自然毫不相干, 本宫不过就是心疼王爷罢了,竟然还抵不过一个死去的人。真是悲哀啊。”皇后阴阳怪气道:“昨个还听宫人道,皇上梦里还喊着那位沈公子。本宫虽揣摩不透圣心,但明眼人都瞧得出来皇上对沈公子有意。只怕是沈公子不愿,遂才惹怒了皇上。现如今沈公子一死,皇上又念起旧情来,即便沈公子戳伤了皇上的眼睛,但毕竟恩爱过一场,如何能忘?” 元瑾冷笑:“皇后娘娘连一个男人都比不过,岂不是更加悲哀?皇后同皇兄成亲多年,恩宠不知几许,现如今连一儿半女皆无,不觉得悲哀么?不回宫里静心思过,焉有空在本王跟前大放厥词!” 大师是从静安寺里请来的,在宫里做了几场法事,元祁闻人言,人死后自会长眠,若是死得不明不白,死得憋屈,死后定然化作恶鬼,在自己受苦难的地方徘徊。 元祁让大师在东宫里做了法事,之后将东宫的大门封锁起来,待众人散了,他忽闻身后传来沈执的哭声。 当即如被雷劈了,猛然一转脸。四下皆静。 “皇兄救我,皇兄……” 元祁只要一闲下来,脑子里就嗡嗡作响,满脑子都是沈执临死的画面,血淋淋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只手往半空中举着,张着嘴,也不知道想说什么。 到底是谢谢你,还是对不起,或者他只是想说救救我,或者是毫无留恋地说我恨你。 两手深深地插在头发里,元祁疲倦地俯在奏折上。 思来想去,让人将夏司带上来。 夏司办事不利,一直被关禁闭,如今骤然解枷,还有些不太适应,一入殿门就跪了下来。头发几乎全白了,看着也苍老了许多。 元祁抬眸,捏了捏绞痛的眉心,哑着声儿道:“忽然想起阿则小时候了,以前太忙了,没怎么管过他,想找你问问,他小时候都怎么样。” 夏司略一思忖才道:“小主子很乖。” “很乖?” “是的,他很乖。不吵不闹很听话。经常一个人坐在门槛上,一坐就是半日。”夏司抬起眸子,仿佛陷入了回忆中,“起初,属下以为他是偷懒,后来才知,他是在等皇上。他习武很用功,也很能吃苦,还说以后长大了,要保家卫国,替皇 上分忧。” 保家卫国是沈执幼年时的人生理想,守着元祁是他的信仰,当二者同时失去了,沈执的心里还剩下什么。 元祁对此事有点印象,沈执当初学了一套剑法,兴冲冲地过来,说要练给他看,当时元祁随口答应了,埋头处理公文。 沈执就在旁边练,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了,大抵是发觉元祁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于是就小声地嘟囔了几句。 当时元祁心烦,直接一本书远远砸了过去,沈执也没敢躲,书角将额头砸出一个大包,他自己灰溜溜地攥着木剑下去了。一声没吭。 之后,元祁有想过让宫人给他送支消肿的软膏,后来不知道怎么就给忘记了。 “……小主子喜欢吃甜的,但他总是吃不到。” 元祁蹙眉:“为何?” 夏司道:“属下也不知。” 元祁沉默了,心里忽然明了。可却不明白自己为何连颗糖都吝啬。 起初一颗糖就能哄好的孩子,现在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他也不会回来了。 亲手养大的孩子最终还是离他而去。 两个人都沉默了良久。 元祁道:“你说,他死都死了,为何还要兴风作浪?” 夏司猛一抬脸,似乎被这几个字眼惊到了。很快,垂下眸道:“可能对世间还有牵挂罢。” 元祁又沉默了一会儿:“你去给他立个灵位罢,每日三炷香供着。灵位上不要写沈执二字,就写……就写……算了,就写沈执罢。” 夏司领命下去办了。 沈执觉得谢陵还是没太搞清楚状况,一点没有当战俘的样子,昨晚竟然那么深入自己,还将子子孙孙们送了进来,连声招呼都没打,跟以前一样随心所欲,简直无法无天。今天必须要狠狠教训一下,让他知道何为尊卑,何为体统。 于是让人准备了一根鞭子,特意驱散了所有士兵,大步流星地往帐篷里去,一进门就见里面灯火通明的,谢陵披着素白的衣衫,坐在书案后面奋笔疾书。 沈执脸色一沉,快步走上前去,将书信夺过来,咔擦几下撕成碎片,将鞭子往桌面上一拍,厉声呵道:“你跪下!” “发什么疯?”谢陵抬眸瞥他一眼,刚写给顾青辞的信就这么被撕碎了,只好提笔 再写一封,刚要落笔,一鞭子唰的一下横过整张书案。 鞭梢擦过谢陵的手背,当即肿起一道伤痕。 “通风报信?” “不是,写给青辞的,我怕他担心。”谢陵瞥了眼手背,解释道:“你放心,不会有其他人知晓你还活着,青辞的品性,你应该信得过吧?” “我信得过顾青辞,”沈执倒也挺坦诚的,“但我信不过你。” 谢陵涩然道:“我们已经走到这步了么?” “也许早就走到了,只是你我都不敢承认罢了。我要你跪下道歉!求我饶了你!” 谢陵望着他:“我哪里做错了?就因为昨晚……” “没有做错事,难道我就不能打你了?”沈执反问,暗暗思忖原先谢陵是怎么管教自己的,于是指着床榻道:“我请你吃肉!你趴下,趴好!” 谢陵心道,沈执倒是好生记仇,把当初自己抽他鞭子的事情记到了现在,光记仇不记好,这样的阿执的确跟以前不一样了。 谢陵就是谢陵,可以站着死,不能跪着活,半点当战俘的觉悟都没有,把军营当家似的,还混的如鱼得水。天天睡敌方首领。 沈执恼怒,想将人囚禁起来玩弄,也想看见谢陵面红耳赤,涕泗横流的模样,也想给他摆出各种各样不知廉耻的姿势,逼着他承宠。 可自己早被谢陵的一腔热血烫弯了,在他跟前吃硬不吃软。 反攻这辈子也就想想算了。 “谢陵!没有我的允许,你以后不能离开我半步!”沈执警告道:“我对你没有任何耐心了!” 完全把谢陵曾经说过的话,全部都说上一遍,好像这样一来,心里就舒坦了。 谢陵未言。 沈执突感烦躁,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想让谢陵安抚安抚自己,又不肯说出来,思来想去憋着火让人提了元吟过来。 按理说,军中不允许有女人出没,除非两种,一是军妓,二是铁娘子。 元吟生得柔柔弱弱,让她杀个鸡都难,跟铁娘子相差十万八千里。 就凭着元吟这张脸,沈执也不可能让她充当军妓。 士兵将人押上来之后,自觉地出去守着,帐篷里气氛诡异,沈执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元吟。 元吟现如今哪里还有 郡主的样子,发丝散乱,满身狼狈,似乎已经对未来感到绝望,从最开始的痛骂,转变成了现如今的木讷。跟沈执当初一模一样。 沈执道:“我缺个贱婢,你跪下替我洗脚。” 谢陵蹙眉,抬眸望他。 沈执不急不慢地单手支着额头,语气轻慢:“快一点,我没有那么多耐心,外面十万大军饥渴难耐,你总不想被人绑起来犒赏三军罢?” 元吟睫毛一颤,缓慢地跪了下去,手脚并爬地跪至沈执脚下。 沈执抬了抬脚,冷漠地吐出二字:“脱靴。” 元吟顺从。 “洗!” 元吟低垂着眸,认真地对付那一双脚。 “笨!一点都不会伺候人!”沈执抬脚将木盆踢翻,阴沉着脸道:“伺候洗脚都不会,要你有何用?你该庆幸你是女子!” 言下之意,倘若元吟是个男子,眼下怕是要受沈执受过的苦楚,在其他男人身下奴颜婢膝,婉转承宠。 谢陵再也看不下去了,上前将元吟推开,道了句:“我替她。” “你替她?你凭什么替她?” “凭我是你哥哥。” “她还是我妹妹呢,又怎样?需要我给你们立个牌坊吗?”沈执抬了抬下巴,同元吟道:“要么好好伺候我,要么出去伺候别的男人,你自己选。” 元吟道:“为什么这么对我?” “那你们又为何那般对我?”沈执笑意吟吟的,摊手道:“我同你无冤无仇,你们兄妹二人闯入沈家侮辱我,毁我义兄婚宴,逼得我嫂嫂断了双腿。我重伤难行是我倒霉,谁稀罕你们带我去雁北?” “……可我是郡主,你岂能辱我?” “那又怎样?郡主了不起么?郡主就能活埋别人么?”沈执反驳道:“技不如人就不要怨天尤人!选!” 谢陵道:“阿执……” “你闭嘴!这是我们元家的家事,同你一个外人不相干!”沈执单手指着他,冷笑,“你们谢家的家事,从来不同我道,那么我们元家的家事,也不同你道!谢陵,一报还一报!” 又是一报还一报。 谢陵缓缓呼了口气,哑着声儿道:“阿执,让她出去吧。” “让她出去,谁陪我玩?” “我陪你。” “当真?” “当真。” “好,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沈执摆了摆手,示意元吟下去,转眸又去看谢陵,很认真地问,“你说,我要怎么做,才能把你吃干?” 谢陵:“……” 他偏过头去,分外不想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我问你呢,我要怎么做,才你让你面红耳赤,痛哭流涕地跟我求饶?” “……” 这是个特别艰难的问题,不管怎么做,先天优劣势,好像委身人下的那一个,总是最先软了骨头,软了心肠。 每次沈执在床上报复谢陵,无一例外全部以失败告终。 “哥哥帮你洗。” 谢陵坚持,去打了盆热水来,单膝跪地,捧着沈执的双足,小心翼翼地洗。 沈执浑身僵了一下,狠狠偏过头去,不自在地缩回脚。 “别动。”谢陵将他的腿往回拽,抬眸淡淡道:“亲都成了,还洗不得一双脚么?” 沈执咬牙道:“不算!那些通通不算!我不认了!” 谢陵平静道:“可是我认。” “不用你了,你起来!”沈执终究受不了谢陵奴颜婢膝,翻身就往床上躺,将枕头往谢陵身上一砸,“别跟我睡!你走!” 谢陵抱着枕头看他,听着沈执背过身去道:“要么滚出去睡,要么在地上睡!” 如今正值初冬,行军打仗条件艰苦,燕阳关地属偏僻,与谢陵之前待过的蜀地相隔甚近,沈执一直睡在营帐里,屋里设了火盆,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毡,即便在地上睡一夜,也不会受冻。 不像此前,谢陵给他挑了处没铺羊毡的地儿,让他曲膝跪着,那会儿寒冬腊月的,跪一夜简直苦不堪言。 沈执吹熄了灯,躲被窝里偷偷盯着谢陵,黑暗中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一直在床边站着,很久很久之后,他才寻了个地坐下。 丝毫没有战俘的样子,跟从前一样镇定自若。 沈执突发奇想,在谢陵饭菜里下了点东西,然后将他绑住手脚放床上,静静欣赏着他的反应。 让沈执很失望的是,谢陵隐忍的功力可是一绝,汗如顺珠,青筋暴起,明明都快火山喷发了,可连半字求饶的话都没有。 薄衫包裹下的身躯,弯出一道优美的弧度,沈执伸手摸了一下,惊的“哇”了一声,感 慨道:“好烫!” “阿执……”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好看的喉结轻颤着,满脸皆是克制地说,“你是想让哥哥死么?” 沈执解了他的束腰,俯下身去嗅了嗅,成功引得谢陵浑身颤抖抽搐,他有点满意谢陵的反应,又胆大妄为地继续撩拨。 可可爱爱地探过头去,亲了亲不该亲的地方。仅仅这么一下,他立马欣赏到了谢陵面红耳赤的样子。 沈执面上一喜,觉得此法甚好,甚有用。于是又下猛料,势必要把谢陵逼得涕泗横流,然后跟他求饶。 谢陵白皙如玉的俊脸布满红潮,就连美玉般的脖颈都稍显狰狞,皮肤下面的青筋狠狠跳动,像濒临死亡的鱼,苦苦挣扎着。 沈执敛眸望着他,觉得还远远不够,他听不见谢陵说话,听不见谢陵求饶,连稍重些的喘息都听不见。 哪里像是自己以前,即便不是不堪入耳的浪叫声,也是甜腻沙哑的低泣,从一双红艳艳的唇里挤出来,仿佛湿润的舌尖轻轻点着唇齿,发出嘶嘶的水声。 “哥哥,你这样好没意思啊,青楼的小倌儿都比你知情识趣,还能满足我的一切要求。不像你,我都这么下猛料了,你还跟死鱼一样呢。”沈执并不想这样,可又无法自控地言语羞辱他,现在的谢陵对他好疏远,好客气,跟以前截然不同。 “我听闻,你亲手把我在谢府存在过的一切痕迹抹掉了?”他凑近谢陵的颈窝,不带任何一丝感情地同他耳鬓厮磨,哑着声儿道:“谢大人好绝啊,对我也这么绝。” “阿执……”谢陵这一声轻唤沙哑至极,看得出来他在极力克制忍耐,汗如珠顺,浓密的睫毛湿漉漉的,仿佛笔墨未干的山水画,微微眯着眼睛,情欲从眼眶里跳了出来,“你是想让哥哥死么?” 沈执未言。 其实他并没有封谢陵的内力,绑住谢陵的绳索简单到只是两根发带,稍微挣一挣就断了。凭借谢陵的本事,完全不用受这委屈。 可他愿意这样任由沈执玩弄,极力地抚平沈执心里的伤痛。虽不知沈执在雁北的遭遇,但见他如今这番阴晴不定的性格,便知他定然过得很不好。 沈执甚郁闷:“哥哥为何不求饶?你为什么不能像我 对你那样地对我?” “……” “哥哥是不是觉得我低人一等,命很贱?我还不如哥哥身边的一个侍卫重要?” “并非如此。” “可就是因为哥哥一而再再而三地放任不管,所以霜七才次次爬到我的头上作威作福。” “……”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认罪了。”沈执如此道,捏正谢陵的下巴,像他对自己那样吻他,加速谢陵的药物挥发,故意让他在欲海里苦苦挣扎,“哥哥,我有理由怀疑你,在你我分别的那三年里,你是不是像玩我一样地玩弄霜七?” “没、有!” 谢陵咬紧牙关,迟迟不肯震断绳索,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再弄伤沈执了。 沈执见他忍得辛苦至极,一时感慨良多,心道若是此刻同谢陵行事,怕是要被玩坏掉,可若是不同谢陵行事,岂不是要让别人讨个便宜了? 几经思量后,沈执最终决定还是自己亲自上。 他一面缓慢地解腰带,一边哼哼:“让你求我,你不求,这就是你应该付出的代价!” 谢陵闭眸,冷汗珠顺,一字不发。 沈执不满,又把脱了一半的衣服拢起来了:“不说话,那我走了!你自己好自为之罢!” 说完,转身就要离开帐篷。 身后很快就传来谢陵沙哑至极的声音:“阿……执,你是想让哥哥死么?” 沈执随口问底下士兵要的猛药,实际上自己从未尝试过药效,如今见谢陵此番形容,觉得此药怕是有点假,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种奇效。 磨磨蹭蹭很久,又溜回去抱着谢陵,故意撩拨他,还问他:“抱着我舒不舒服?” “……” “你为什么不抱我?” “……”手被绑了。 “你想不想跟我在一起?” “想。”谢陵回答得倒也干脆,约莫实在忍受不了欲火焚身之痛了。开始凑近沈执的颈窝,滚烫的气息拂面而来。 “哼!” 二人才坦诚相见,谢陵就迫不及待了。 沈执“啊”了一声,脑子轰隆一声炸开了,排山倒海般的热浪瞬间汹涌而来,血管里奔流不息,像是有千军万马奔腾。 他小看了这记猛药,如今正在品尝自己种下的恶果,也分不清楚是极疼还是极爽,只觉得 头皮上的神经一跳一跳的。呼呼吐着热气,很快就汗流浃背了。 同谢陵相比,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两条修长的腿死死圈着谢陵的腰,水蛇似的纠缠着,简直贴近得严丝合缝,天生不是用来体验情事的地方,早已被谢陵开发出了精髓,谢陵能将人严丝合缝地堵得严严实实,沈执却甚勉强地容纳。 沈执总是觉得,好像只有跟谢陵共赴巫山时,两个人才是极亲近的,几乎要融为了一体。 好像要融化了,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了,两腿抽搐着搭拉在床沿,连动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了,更别说叫水了。 沈执随手捋了把额发,满手湿漉漉的,瞥过去一眼,喉咙一紧,忍不住吞咽着口水,谢陵倒也没做什么,沉默着清理干净,转过头又去帮他清理。 单膝跪在床上,帮沈执里里外外擦拭干净,沈执眯了眯眼睛,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爽的轻叹。 谢陵抬眸瞥他,勾唇笑道:“你开心了?” “哼,我才没有!”沈执拒绝承认自己也舒爽了,并且把脚伸谢陵怀里,哼哼,“脚踝痛。” 谢陵低眸一瞥,见玉雪可爱的脚踝果然红了一片,估摸着是方才自己误伤的,于是甚抱歉地给他揉了揉。 “腰痛。”沈执指了指腰,有点撒娇了,“要揉一揉,轻轻的。” 谢陵又将人圈怀里,大手缓慢帮他揉腰,甚至是臀腿全部都照顾到了,末了,才道:“下次别这样了,很伤身体的。” “你管不着,没有你说不的权利。”沈执顿了顿,又嗤笑,“你也知道这样很伤身体,那以前我受不了了,你也不曾停下来。谢陵啊谢陵,真的看不出来,你人生得挺禁欲,背地里挺欲,简直判若两人。” “谢谢夸奖。”谢陵想了想,又道:“抱歉,是哥哥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 “我不要你的道歉,世界上的人惯会这样,做错事了才想着道歉,可做之前从不想着后果。”沈执两手一摊,略嘲讽道:“你知道现在外面的人都怎么说你么?说你同我之间伤风败俗,说你我日夜同床共枕,同桌而食,说你被我百般折辱。谢家最在意的就是名声和家风了,我一鼓作气全给毁了,你恨不恨我?” 谢陵叹了口气:“你我早已经如此这般了,从我第一天同你在一起,我便猜到会有今日这番局面。是我负你,何该此报。” 沈执听了,又觉得有些烦躁,自己也说不上来怎么回事,就是想看见满身发光,永远明亮美好的谢陵。而不是现在这个,被自己亲手折磨,亲手弄脏的谢陵。 他的目光渐渐下移,谢陵此时形容略显狼狈,如今天气骤然转冷,他并未给谢陵准备任何防寒的衣物。 谢陵一身薄衫,有时站在风口里,沈执部署过兵马回来,遥遥瞥他一眼,见谢陵的唇冻得酱紫,有时候都替他冷。 “阿执,朝中能用的武将不多,但各关各地镇守的将领并非吃素的。你此前行军打仗虽勇猛无敌,但终究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了。你若想继续往京城攻打,下一座城池是京溪,那里镇守的将军你莫杀他,生擒便可。” “为何?他是你老情人啊?”沈执随口道,哼哼两声,“你不让我杀,那我就更得杀了!” 谢陵:“倒不是我的老情人,只不过那镇守京溪的将领姓江,江心月的江。” “啥?”沈执霍然站起身来,“真的假的?我怎么不知道?江姐姐还有兄弟姐妹?怎么没人告诉我?” “听闻是个旁系,但同江姑娘交好。我想你对江姑娘还有几分愧疚,恐怕不愿再与之为敌。”谢陵解释道:“这位姓江的小将军是个宁折不弯的硬脾气,你攻打京溪关,哪怕将城池踏平了,他都不会开城门投降。” “那还说个屁!打到他大开城门!”沈执脱口而出,想了想又探头去问:“有没有温和一点的法子?我不想让嫂嫂难过。” 谢陵就猜到沈执嘴硬心软,遂笑道:“法子我早就想好了,你只需要……” 沈执点头如小鸡啄米,听完了又过河拆桥:“我告诉你啊,我姑且听信你一回,你要是敢骗我,我就……” “嗯?”谢陵满脸微笑地望着他,“怎么样?” “有你好果子吃!”沈执抬手掐谢陵的脸,威胁道:“我给你再下三倍的猛料,然后把你关帐篷里,不让任何人靠近,你就自己等着欲火焚身而亡罢!” 谢陵蹙眉,很快又舒展开来,笑道:“那样也好。” 沈执气短,不知道那样哪里好了。 大军在燕京暂休了几日,从周边拉了不少壮丁,大到五十多岁,小到十三四岁,全部都被拉进来充军,沈执执意要攻陷京城,大兵压境,所到之处无一不是怨声载道。 谢陵能做的事情,就是帮他收拾烂摊子,安抚战乱时受灾的百姓,派人重修毁坏的房屋瓦舍,极力安抚百姓,树立沈执在军中的威望。 攻陷京溪比沈执想象中还要更加容易些,听闻那江小将军虽是个宁折不弯的脾气,但却是出了名的痴情种,沈执派人夜袭,直接将之妻儿抓了,声称只要对方肯降,绝不伤害京溪的老百姓,还将其妻儿平安送回。 果不其然,那小将军考虑了整整三日,望着乌泱泱的大军,又生怕沈执血洗京溪夺城,终究是降了。 就这样沈执不费一兵一卒,就把京溪拿下了,如此一来,距离蜀地更近了,再往北去几十里路,约莫就是蜀地边境了。 从前沈执做梦都想追随谢陵去蜀地,如今路过此地,反而有种“近乡情怯”。既想去看看谢陵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又怕徒增伤感。 谢陵倒也不提这事,听闻沈执将守关的将领们全部囚禁了,遂特意过去探望安抚。 也不知道怎么安抚的,总而言之,原本扯着嗓子要死要活,恨不得拉根麻绳上吊的人,瞬间就安静下来了,也不寻死觅活了,也不痛斥沈执是乱臣贼子了。 沈执特想问问谢陵是怎么把麦秸说成金条的,特想问他那条三寸不烂之舌,到底怎么把“乱臣贼子”洗成“替天行道”的。还想问他怎么解释被俘这件事情的。 可又怕问了显得自己特别蠢笨。不问心里又痒痒得很。 抓耳挠腮了很久,沈执抓住谢陵肩膀,悻悻然地问他:“你到底跟他们说了什么?” 谢陵当时正在给他包芝麻馅的汤圆,闻言抬眸,脸上还沾了点面粉,一本正经地说:“我告诉他们,我是你的人。” “啊?” “自信一点,就是你想的那样。”谢陵倒挺坦诚的,低头包汤圆,虽然包得难看,但包得还挺一丝不苟的,“元祁当这个皇帝,当初是用了些手段的。他能耍手段,你也一样可以。” 沈执道: “不会吧,那他们会不会误会什么?” “误会什么?” “就是……你,我,我们两个,咳。” “这个不存在误会。” 沈执愣了愣,追问道:“为何?” “他们眼不瞎,谢陵绝不委身人下。”谢陵甚自信,将大大小小二十来个汤圆放锅里煮,煮熟后捞上来,吹凉了喂沈执吃,“今天一个都没烂。” “是啊,果然任何事情都是熟能生巧,人就怕习惯,一旦习惯了什么事情,想改都难。”沈执张大嘴含住汤圆,刚刚好一口把嘴堵得满满的,说话含糊不清的。 谢陵的喉结歹毒至极地颤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事情,神色略不自然地偏过脸去。 沈执也同一时间想到了,耳垂渐渐烧了起来,身上发烫,很久都没有吃过谢陵了,竟然有些难以启齿地想念。 两个人互相背过身去,一个满脸克制,一个面红耳赤,谁都不愿意戳破那层窗户纸。 晚间竟下了场雨,谢陵卧在床上咳嗽,一直攥拳堵着唇,脸色苍白,看起来精神很差。 “该死的雨!”沈执烦躁得翻了个身,“一遇阴雨天气骨头就痛!疼死了!跟有病一样!” 谢陵望他一眼,若有所思起来。 睡到半夜惊醒,沈执突然发现谢陵不见踪影了。 沈执霍然从床上窜了下来,大喊大叫地满帐篷找谢陵,没找到他人,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冲出去喊人,结果迎面同谢陵撞了个正着。 “你去哪里了?说!你去哪里了?谁让你出帐篷的!”沈执大吼大叫,蹦起来推搡谢陵肩膀,把他手里的伞打掉,将人推进雨地里。 “你说话!不说的话,你就站雨地里淋一晚!” 雨水将谢陵的衣衫打湿,冰冷刺骨的雨水顺着鬓发滚落下来,谢陵抬了抬眸,咳嗽了几声,缓缓将攥紧的右手展开,露出一块削得有棱有角的生姜。 “拿这个涂抹在关节处可以生热去寒,咳咳。”他又咳了几声,脸色更白了,“让我进去吧。” 沈执怒道:“谁让你去拿的?” “你不是说,一遇阴雨天,你骨头就疼么?” “……” “让我进去吧。” 沈执堵在门口,寸步不移。 “阿执?”谢陵抬眸望他。 “我有没有说过,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离开我半步,有没有?” “有。” “那你出去多久了?” “半柱香时间吧。” “那你就在外头淋一柱香时间!”沈执攥拳,坚持道:“我不用你跪着,你就站着淋,我看着你淋!” “……” “淋个雨而已!远比跪雪地要舒服吧?你淋不淋,说!” “淋。” “你是怎么做到把我说话当耳旁风的?军令如山,我说的话就是军令,你不服从,就不要怪我对你军法处置!”沈执冷酷道:“再有下回,你且试试看!” 第72章 是哥哥没有教好你 谢陵沉默着站在雨地里, 额发湿漉漉地黏在脸侧,手里攥着的那根生姜极为刺眼,用力一攥,姜汁刺得手指生疼生疼的。 沈执立在帐篷门口, 同样沉默地盯着他,心里暗暗计算着时间。 记得以前同谢陵在一处儿时,谢陵教训他的法子很多, 有一回就定了个规矩, 让沈执跪伏在床上,谢陵站在后面,在他背上放了碗水,如果沈执能坚持一柱香的时间, 保证滴水不洒,那么谢陵就满足沈执一个简单的要求。 可这碗水不是那么好顶的, 沈执不仅全程紧紧绷着后背,绞紧双腿保持跪姿, 还得时时忍耐谢陵突如其来的动作。 往往沈执只能坚持半柱香的时间, 若是从头来过数次, 膝盖都跪麻了,腰背酸疼得跟断了几截似的。 而作为奖励,沈执一般不敢跟谢陵提太过分的要求,多数是求他下次轻一点,或者是让谢陵抱着他揉揉腰。 最大的要求不过就是央谢陵带他出府走一走,就是随便走一走, 简单到逛一圈就行了。 多么简单的要求,多么容易满足的阿执。 一颗糖就能哄好的孩子,现如今付出数座城池的代价,也换不回来了。 沈执从前觉得后背顶水的一柱香时间,就已经极度难熬了。没成想亲眼看着谢陵站在雨地里淋,更觉得时间艰难漫长。 他默默数着数,心想从一数到一千,立马就让谢陵进来,才数到二百,开始放水,十位十位数,最后百位百位数,很快就冲进雨地里,一把攥紧谢陵的手腕,将他往帐篷里一拉再一推,冷着脸道:“没有热水给你洗澡!自己去弄干净,快点,别弄脏了我的床!” 谢陵随手掸了掸衣袖上的水珠,咳嗽了几声,哑着声儿道:“没有干净衣服。” “那你就别穿!你身上那一个地方我没见过哪一个地方我没吻过?怕什么羞的!去脱!”沈执没好气道,冷哼,“当初我也没有衣服换,外头冰天雪地,别人看见我都觉得冷。你也没说赏我件衣服穿,也没说给口热汤喝。我去厨房里吃饭,都是别人吃剩下的残羹冷炙,你也没有吩咐霜七善待我,你没有!” 谢陵沉默了,当初到 底是怨恨沈执多些,有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去管,沈执一直记到了现在。 沈执见他不说话,又道:“霜七让我去洗马骝,你还让人关我柴房。我饿了想吃饭,你骗我说请我吃肉,就是把我按倒打一顿。你认不认?” “认。” “好!认了就好!”沈执抚掌,催促谢陵去屏风后面脱衣服,自己则是满地乱转,两手乱搓,光是想想把谢陵脱得不着寸缕吊在床上抽鞭子,就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屏风后面又传来几声咳嗽,沈执愣了愣,抬眸望着屏风,隐隐约约可见一道消瘦的身影,谢陵右手攥拳,抵在唇边咳嗽,即便不用亲眼去瞧,也能想象出他的脸色发红,蹙着好看的眉,精致的喉结微颤,从口中溢出几丝湿润的喘息。 沈执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身翻箱倒柜地扒拉出一套素色的衣服,可能是自己最宽大的一套了,缓步行至屏风前,默默将衣服挂了上去。 谢陵问:“给我穿?” “嗯,衣不蔽体得像什么样子。” 谢陵道了句谢,等出来时沈执回身望他,果然衣服显得有些小,遂上前揽了揽谢陵的腰,又粗略地比划了一下他的手臂,然后挠了挠头,有些不解。 “怎么了?” “嗯,没什么,衣服太小了。” 沈执憋了一会儿,又去揽了揽谢陵的腰,以为自己能心领神会地明白怎么去测量对方的尺寸,结果怎么都测不好。 他很郁闷,为什么自己这么笨。谢陵不过是抱着他睡觉,就能知道他穿衣的尺寸。不过就是喂他吃了几次,就知道他的嘴巴能容纳多大的东西。 可自己怎么圈,怎么抱,怎么揽,就是不懂。一时间微微懊恼了,心想果然当裁缝都是要看天赋的。自己这辈子基本跟这些精细活不沾边了。 谢陵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低笑道:“我教你。” 他攥住沈执的手,往自己腰上一环,二人贴得紧密无间,沈执的手被谢陵带着往衣服里钻:“贴着肉丈量,这样比较精准。” 沈执晕乎乎的,觉得手底下的皮肉烫得吓人,眯了眯眼睛:“太复杂了,我不懂。” “你不了解我的身体,总了解自己的吧?自己的腿有多长,你心里清 楚么?” 这个沈执倒是一清二楚,可这跟谢陵的腰围有什么关系? “想象一下,你每次两腿圈着我腰时的姿势,还有宽度,腰围就大致出来了。”谢陵语不惊人死不休。 沈执惊了一下,忙要抽回手,谢陵按着不让他动,圈着他的肩膀,低声道:“肩围便更好测了,你的两条腿搭在我肩上时,多宽的距离,你还记得吧?” “!!!” “……至于手臂的长度,其实也不难。”谢陵将人圈紧了,哑着声儿道:“刚刚好将你圈在怀里。你看,只要你用点心,你比哥哥还厉害。” 沈执:“……” 原来当裁缝也不完全需要天赋,放得下身段,豁得开脸皮,摆得出姿势,效果立竿见影。 沈执认输了,顺势翻在床上,拽着谢陵的手,催促道:“快点服侍我,我想要你!”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快点!”沈执不耐烦了,低声骂道:“做就做,不做就滚出去!磨磨蹭蹭的,一点不像个男人!” 谢陵:“……” 他低头瞥了眼右手,若有所思起来。 沈执彻底没耐心了,抓过他的手就往衣服里探,谢陵再拦已经来不及了,那才绞碎过生姜的手,还残留着未干涸的姜汁,一股脑地全进去了。 仅仅那么一瞬间,沈执疼得头皮发麻,感觉难以忍受的灼热感迅速涌了上来,他疼得双眸蒙着一层水雾,咬紧牙关地盯着谢陵。满脸委屈震怒。 谢陵抱歉道:“我刚才就想跟你说的,可你太着急了。” “……” 沈执气鼓鼓的,觉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一下将人推开,翻身就睡下了。谢陵推了推他的肩膀。 “阿执,哥哥真的不是有意弄疼你的。” “滚!” “阿执,你听哥哥解释,我听闻生姜能生热去寒,若是涂抹在……咳咳咳,我没想往你那处儿抹。” “滚啊!”沈执拿枕头砸过去,怒骂道:“早不说!我看你分明就是故意的!滚远点!” “阿执,我帮你洗洗?” “滚开啊,别碰我!最起码十天,你都别想碰我了!”沈执快气炸开了,那处儿火辣辣的烧着,偏偏还是他自己攥着谢陵的手戳过来的。连发火都理不直气不 壮。 “……好吧。”怕了怕了。 谢陵哄不动他,翻过身躺下了。夜色很深了,再过几个时辰就要天亮了。 沈执疼得毫无睡意,见谢陵睡得挺香,气得抬腿踹他的后腰:“不准睡!你必须陪着我!” “……” “不准你睡!”沈执还踹他,恼道:“你就是故意欺负我的,我不准你睡!” 谢陵无可奈何,只好将人圈在怀里,下巴抵在他的头顶,拍了拍沈执的后背,温声细语地安抚道:“好了,好了,睡觉吧,再不睡天就要亮了。” 沈执磨了磨后槽牙,昂着头去舔舐谢陵的脖颈,在那一小片喉结周围来回撩拨,牙齿咬着一小块皮肉,或轻或重地撕咬,一阵麻酥酥的快感涌了上来,谢陵吞咽着口水,按着他的头,低声道:“别惹火了,睡觉吧。” “我凭什么听你的!”沈执松开嘴,嗤笑道:“你玩我的时候不分时间场合地点,想玩就玩,各种不知羞耻的姿势我都为你做了,你玩得挺开心吧?现在换我玩一玩,你就这么不乐意?” 谢陵默然,抬了抬头,露出遍布红斑的修长脖颈,任由沈执又啃又咬,等他咬够了,又来玩弄谢陵的唇齿。 像小猫儿一样地啃咬着,谢陵满脸克制。 沈执知道他忍得辛苦,故意以此折磨于他,逼得他无法自持。 哪知谢陵定力那么好,半点不为所动。 “没意思,跟死鱼一样,动都不动一下,我去青楼寻个小倌儿都比你知情识趣。”这是从前谢陵对沈执的评价。 沈执在床上一直都放不开,谢陵碰一下,他就动一下,姿势全是谢陵调整的,即便沈执再不愿意,也只能照做。 两条长腿分跪在谢陵腰侧,小山丘撅得老高,腰肢绷得紧紧的,脊背弯出完美的弧度,任谁从后面一眼望去,都会觉得血脉喷张。 可这美景至今为止只有谢陵一人独享,将沈执吃干抹净,每次不做到沈执浑身瘫软绝不停手。 现如今倒好,谢陵连碰都不敢碰他了。 “我渴了,想喝水。”沈执兀自去找水喝,主动扯开谢陵的束腰,时不时地抬眸,见谢陵面红耳赤,爽到极致时,额头上的青筋暴起。 真的有一种亵玩神明的快感,把神明 拉到跟自己一样的高度,沈执眯着眼睛,学着谢陵的语气问他:“哥哥,舒服么?舒不舒服?要不要我继续?” 谢陵缓慢地从喉咙里吐出一口粘腻的热气,哑着声儿道:“别闹了,饶了哥哥罢。” “你没有跟我说不的权利,你满足了,可我还没有满足。”沈执摇头,也是现在才知把唯一信奉的神明拉下神坛,居然是这么令人欢欣雀跃的一件事情。 他不再卑微地叩拜,祈求神明垂怜,而是主动把神明拉到跟自己一般的高度,然后平视着他,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原来神明也不过如此。” 看着谢陵在自己手里挣扎痛苦隐忍,沈执心里说不出来的痛快。 谢陵曾言情债就得肉偿,沈执做到了,也任由他索取了。 现如今命运颠倒,谢陵也得为此付出代价。 “都是哥哥教的好,阿执在情爱方面就是一张白纸,哥哥在上面怎么画,阿执就怎么学。是你把我变成那样不堪入目的浪荡样子,你就得陪我一起沉沦。” 沈执捧着谢陵的手背亲吻,抬起狭长阴狠的眸子,隐隐闪烁着粼粼波光,像是盛天荷塘里倒映其中的零碎月光,“哥哥,我本可以成为一个正常的男人,是你以爱为名,硬生生地剥夺了我的能力。哥哥,你怎么弥补我?” 他仍旧不能释怀,对二人初夜时的惊恐仍旧历历在目。 谢陵也没有经历过风月,当初有意让沈执记一辈子,自然没有如何温柔,任由沈执流血流泪,将之按在身下,肆意索求。 沈执也幸不辱命,一直记到了现在。 “阿执,是哥哥错了。” “不,你没错,是我错了。谢陵,你真的不该因为一时垂怜,就施舍我希望,给了我希望,又让我绝望。你同元祁一样,你们都是一样的。我不跟你们玩了。” 谢陵默然。 心想阿执现在就跟个孩子一样,要人哄,要人爱。得不到的东西就毁掉,任性肆意。 自己到底是没有把他教好,诚如阿执说的那样,给他希望,又让他绝望。 许了阿执一生的承诺,又在无数的欺瞒中,亲手毁得半点不剩。 事到如今,自己又有何颜面去祈求阿执的原谅。 这份情债从最开始就是错的。阿执对他最初的情分,该是愧疚和仰慕,是自己的失误让阿执的人生雪上加霜。 也是自己一次次地忽视,最终酿成了苦果。 “是哥哥没有教好你。”谢陵愧疚道:“是哥哥的错。” “我不想听这个,我只想玩死你。” 沈执大为满足:“好了,今晚就到这里吧,明天再继续。你我的日子还长着呢,慢慢来,不着急。” 谢陵应了一声,抬眸见外头忽明忽暗,估摸着快天亮了,抬手拉过被子,合眸小憩,沈执冷哼一声,身子一翻将整条被子卷在身下,抱着手臂等着谢陵过来求饶。 一直等到天亮,谢陵仍旧一动不动。 沈执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起身,见谢陵还不下床做饭,抬手推了一把,催促道:“快点!我饿了!我要吃刀削面,现在就要吃!” 谢陵没动。 沈执又推,很不耐烦了:“快点!再磨磨蹭蹭的,后果你知!我现在对你没有任何耐心了,你别逼我!” 谢陵仍旧没动。 沈执觉得有点不对劲儿,翻过身去看他,惊见谢陵双眸紧闭,眉头皱得紧紧的,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冷汗珠顺。 “哥哥?”沈执慌了,抬手抚摸着谢陵的脸,“哥哥,你别吓我,哥哥,你是不是病了,哥哥?” 谢陵哑着声儿道:“没事儿,我再躺一会儿,等下就去给你做刀削面。” “哥哥,你是不是病了?”沈执慌死了,摸索着谢陵的身体,觉得都烫手,想起昨晚谢陵一直咳嗽,还出去淋了雨,回来也没有洗澡,连口姜汤都没喝,一整晚都没盖被子,一定是生病了,忙冲着外头大喊,“来人,去熬姜汤!请大夫来,快!” “哥哥,哥哥,你别生病,你不要吓我,好不好?”沈执俯在谢陵身上,埋头亲吻他修长的脖颈,低闷着声儿道:“你不舒服,你就跟我说啊,难道开口求我一下,就这么令人难以启齿么?我也经常哭着求你饶我啊。” 沈执不明白了,两个人都亲近成这样了,谢陵为何还总拿他当个外人? 也没有让他如同自己当初那般痛哭流涕跪地求饶,也没有言辞羞辱,更加没有打骂,只是想听谢陵说“阿执,哥哥错了,你原谅哥哥罢”,怎么就 这么难呢。 求个原谅,对谢陵来说这么困难么?开口求一声,有那么难以启齿? 还是说,清贵公子就是这样的,骨子里的傲气与生俱来,不会因为任何事情改变。 而自己之所以会变成现如今的模样,并非是旁人的错,而是自己本身如此,从骨子里透露出的卑劣之态? “哥哥,在你心里,阿执是不是低人一等?” 沈执侧躺在谢陵旁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满脸认真地问他,“你是不是觉得,阿执的膝盖天生就是软的,脊背天生就是弯的,品性天生就是不端的,作风天生就是不雅正的?” 谢陵哑着声道:“我从未如此想过。” 从未如此想过,他一直都觉得阿执可以跟自己成为一样的人,自己有能力带着阿执走向光明。 可阿执却身处黑暗,脚踩光明。 “可我觉得,我在你眼里就是那样的人。我觉得在你眼里,我就是条听话可爱的小狗,一直卑躬屈膝地讨生活。”沈执抬手捏正谢陵的下巴,见他唇色发白,嘴角干裂,凑过去轻轻舔舐,将他的唇润成鲜红,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哥哥,我不喜欢那样,真的一点都不喜欢。” “阿执……” 好像只有到了这种时候,沈执才能肆无忌惮地吐露自己的想法,才能肆无忌惮地摇头说:“我不喜欢。” “嘘,你闭嘴,不要反驳我,我不想听你解释。”沈执很孩子气地将谢陵的嘴捂住,往他身边挤了挤,“现在真好,你是我的了,我想把你怎么样都行。” “……” “我要把你弄得跟我一样脏,弄得跟我一样狼狈。” “……” “我要你陪我一起伤,一起痛,你不能拒绝我,因为是你先开的头!你教不好我,就是你的错!” “一起伤,一起痛。” “我要吃光你的肉,喝干你的血。” “好。” 谢陵微微笑着点头道:“你喜欢就好,哥哥给你吃。” 沈执让人煮了姜汤,将谢陵扶坐起来,怕他不舒服,塞了个金丝软枕在后背垫着,亲自喂他喝姜汤,一勺一勺吹凉了喂他喝下。 神色极其正经,仿佛在做一件非常神圣的事情。 谢陵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衣服并不合 身,露出半截雪似的腕子,上面一圈青紫色的勒痕,厉害些的已经破皮流血了。 这还是之前沈执动手绑的。 “哥哥,擦点药罢。”沈执将碗放好,取了活血化瘀的伤药,小心翼翼地替谢陵上药,甚孩子气的吹着伤口处,“好了,好了,不疼了,不疼了。” 谢陵忍俊不禁道:“本来就不疼。” 扯了扯谢陵的衣袖,沈执蹙眉道:“你比我身形高大不少,我的衣服你穿着不合适,我让人给你做了,还没做好呢,你忍一忍,这几日不要出帐篷,不要让别人看见你这样。” 就像当初在官道口,谢陵把大氅劈头盖脸砸在沈执的身上,让他把头脸包裹好了,别让人看见。 现如今的沈执也怕别人看见谢陵的狼狈姿态。 沈执现在甚至有点明白谢陵当初的想法了。 无论对方有多狼狈,也永远不能让外人瞧见。 谢陵这一病,病了许久。如今天气越发冷了起来,手底下原本不足十五万大军,现如今已经壮大至了二十多万,沈执起兵造反的突然,连棉衣都不够。 沈执终日为了士兵们的温饱问题发愁,有心想血洗城池抢夺老百姓家中财物,又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 晚上想跟谢陵纠缠,见他病怏怏的,遂也不敢胡来。 谢陵到底是谢陵,算无遗策的名声也并非浪得虚传。当即就给沈执出了个主意。 说起来也奇怪得很,谢陵这么算无遗策,偏偏算不准心思最简单的沈执。 沈执仿佛是谢陵命里的劫数,而谢陵却是他唯一的救赎。 沈执甚至质问他:“哥哥的算无遗策里,为什么偏偏没有我?” 谢陵也答不出来,含糊其辞地搪塞。 沈执便又道:“谢陵,你对世间任何人都有怜悯心,偏偏不肯怜悯我,你伪善。” 谢陵更答不出来了。 教不好沈执,的确是他的过失,没能将沈执引上正途,也是他的过失。 没什么可辩解的,事实正是如此。 谢陵的意思是,蜀地苦寒,那里的老百姓家家户户都种植棉花,一般都是自家囤积起来用的。每年都有上供的定数,今年突发战乱,约莫还没将棉花上交京城,该是在当地官吏手中堆积。 若是可以带兵去 把棉花弄来,还怕不够给士兵们做棉衣? 沈执原本就对蜀地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眼下听闻要过去一趟,也犹豫了很久。 之后带了三千精兵,同谢陵一起连夜往蜀地去。 蜀地远比沈执想象中的更加苦寒,风刮在脸上仿佛刀割一般令人难以忍受,黄沙大得吓死人,才进去半日,衣裳里都布满沙土。沈执吐出口热气,赶紧弄得灰头土脸的。 无怪乎被罢黜的官员会送到此地,的确挺折磨人的。 谢陵在此地住了三年,看样子甚熟悉地形,软硬兼施,直接从官吏手中将棉花抢了,沈执见天色暗了,思及谢陵身子不爽利,遂要在此住上一晚。 底下的士兵询问道:“小世子,酒楼客栈全部大门紧闭,该去何处下榻?” 沈执惆怅,这倒是个问题,思来想去偏头问谢陵:“你对这里熟,提个建议?” “去我那儿罢,我在此地有处宅子。” 早先便说,谢陵当年在此寻了处宅子住下,被贬为下品官员,在此地治理。 在沈执的想象中,那宅子就算没有谢陵在京城中的那般宽敞明亮,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 到那儿才知,倒是自己想多了。 甚普通的三进三出小宅子,站在府门口都能感觉到此处的陈旧,沈执命士兵在外把守,抬手将府门推开。 入眼的所有景致都普普通通,甚至可以说是没有景致,若不是跟着谢陵进来,沈执都要误以为来到农家小院了。 门口的青石桌面上还摆着一套粗瓷茶具,沈执随手摸了一把,感觉粗糙得磨手,像谢陵那种金贵公子,如此粗陋的东西,如何用得习惯。当即赶紧抬眸望了望天。 “你想睡哪屋?”谢陵回身望他一眼,征求意见,“有三间房,你睡哪间?” “我睡你那间,你跟我睡。”沈执如此道,快走几步跟了过去。 谢陵颌首,将人往其中一间房里引,门口还摆着一盆君子兰,沈执见了,笑道:“谢大人倒是好生有闲情逸致,住在这种鬼地方也不忘养花侍草。果真是文人根骨,种的花花草草都有君子风骨。” “随便养的,回京时没能带走,居然还活着,我也觉得挺稀奇。”谢陵推开房门,侧了侧身,沈 执灵巧地擦着他的肩膀进屋。 “……你当年委实有些清贫。”沈执不经感慨,评价了一句。 说好听点,屋里是简单雅致,说难听点,就是寒酸。 什么精巧家具都没有,连床都好小一张。 不难想象,清贵公子谢陵当初能在此下榻,定然吃了不少苦。 无怪乎当初那么憎恨厌恶沈执,的确是因沈执之故,平白无故受了好大一番锤楚。 谢陵当初回京时,怕是满心怨恨罢,如今回想起来,两个人从初遇一直错到了现如今。 “阿执,你饿不饿?哥哥给你做饭吃。” “嗯,好啊!”沈执欣然答应,屁颠屁颠地跟谢陵往厨房去。 眼巴巴地看着谢陵从米缸里舀了一勺米,洗干净下锅蒸煮。又眼巴巴地跟着谢陵去小菜园里摘菜。蹲在井边眼巴巴地瞅着谢陵洗菜。 谢陵做任何事都雅得很,连洗个菜都像是舞文弄墨一般,姿态雅正得无可挑剔,将衣袖卷高,露出两截精壮白皙的手臂。连青筋都跳动的恰到好处。 “哥哥以前也是自己做饭么?” “不是,我不会。”谢陵洗好菜,转身回厨房,沈执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那你平时吃什么,喝什么呢?” “霜七。” 谢陵缓缓吐出二字。 沈执一愣。 是啊,还有霜七呢,就以霜七的脾气,可能事事都为谢陵做得妥妥贴贴,万事不让谢陵过问。 “就你们两个人在此么?”沈执攥了攥拳,感觉一下子失去了什么,“就你们两个人吗?朝夕相处,你们两个?” “还有个小厮,后来我回京了,他不愿跟随,我便放了他回家。”谢陵开始切菜,抬眸瞥他一眼,“我来此地是受刑的,不是居家过日子的。你那三年过得如何?” 话题说到这里,气氛蓦然沉重起来,沈执神色一僵,很快又抿唇笑道:“自然是极好的。在宫里锦衣玉食,没什么不好的。谁想陪你来此过苦日子。” 谢陵笑道:“也对,谁会想过苦日子。” 语罢,气氛沉闷起来,锅洞里的柴火烧得噼里啪啦作响,谢陵翻炒着锅里的菜,沈执站边上静静盯着他看。 见淡白的烟雾缭绕,谢陵的五官显得隐隐绰绰,微垂着眸,眼帘下藏 着无尽的温柔,沈执爱惨他了,凑过去从背后环住谢陵的腰,将下巴抵在他的肩头磨蹭。 谢陵笑着推他额头:“去,这里油烟大,出去玩会儿,等下就能开饭了。” “我不想吃饭。”沈执啃咬谢陵的肩膀,哼哼唧唧地说,“我就想吃哥哥,哥哥让我吃。” “吃哥哥什么?”谢陵含笑问他,“你说清楚,别惹人误会。” 沈执哼了一声不肯理他了,整个人挂在谢陵身上,小猪乱拱,死劲撩拨,作死撩拨,探出一条舌头舔舐着谢陵的耳垂。往他修长的颈间呼呼吐着热气。 谢陵的身形一晃,站得不是那么稳了,将锅里的菜盛了出来,单手捏正沈执的下巴,低头就吻。 直到吻得两个人都喘不过来气时,谢陵才将人松开,哑着声儿道:“好阿执,别闹了,先吃饭吧,冬天冷,热气散得快,凉菜吃肚子里,回头你又要胃痛了。” 沈执道:“你也会在乎我胃痛么?” “自然。” “可以前我的胃被顶得受不了了,哭着喊疼,你也没停下来。” 沈执以前经历了太多锤楚,体内的器官多半被打伤了,被谢陵顶到胃时,胸闷气短,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起来。有时候顶太深了,一口闷血都能当场喷出来。 当时也是羞于启齿,一直攥拳堵住嘴,不肯露出任何一丝声响,在床上总是一副扭扭捏捏放不开的样子。 谢陵沉默片刻:“抱歉。” “算了算了,你情我愿的事情。”沈执突然释怀了,觉得也没什么,反正胃疼是老毛病了,也不是谢陵顶的,想了想又道:“你挺厉害的,真的,能同元祁相抗衡的人,自然简单不到哪里去。你却比我想象中更加厉害,并且体现在各个方面。谢陵,你好绝啊。” “多谢夸奖。” 二人跟寻常小夫妻似的,坐在一处儿吃饭,沈执吃了几口,忽问:“霜七这次怎么没跟你过来?不像他的风格。” “他死了。” “死了?”沈执抬眸愕然道:“这么突然的?发病死的,还是谁下的毒手?” “我下的毒手。” “啥?你?为何?!”沈执更惊,“你不是说他对你有恩么?你怎么下的毒手?” 谢陵抬眸,用筷子敲了 敲沈执的碗沿:“吃饭,别问,问就是死了。” 沈执果真没再问,低头吃饭。晚上跟谢陵挤在一张小床上,两人都长胳膊长腿的,根本没地方放。 不是你压着我腿,就是我压着你胳膊了。 沈执倒也不客气,直接趴在谢陵的胸膛上睡,他比谢陵矮很多,每次要亲他,还得自己垫脚,蜷缩成一团,看起来小小的,还是个孩子模样。 五官都没长开,稍显稚嫩,还是少年模样。 谢陵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哄他睡觉,沈执睡不着,耳边听着一声声沉稳的心跳声,手指绕着谢陵的头发把玩。 “哥哥,你会唱童谣么?” “什么?” “童谣,就是大人哄孩子睡觉的时候,哼的小调,你会吗?” “不会。”谢陵摇头,抱歉道:“我并非什么都会。” “我听元祁哼过的。”沈执低声道:“当时小十七还在襁褓中,元祁抱着他哄,口中就哼了几段。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这么哄过元瑾,我只知道他没有这么哄过我。” “你想听?” “想。” 谢陵憋了好一会儿,绞尽脑汁地回想谢夫人是怎么哄顾青辞的,想了很久都想不出来。连脸都憋红了。 沈执笑话他:“好了,不会就是不会,算了算了,我也是一时兴起,得不到的东西,我就不要了,有什么大不了的。睡吧,明天还得早起赶路。” 哪知谢陵竟开口哼了一段。 飞快地哼了一段,快到沈执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凑过去问:“你嘴里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谢陵一手按着他的头,温热的唇贴在他耳畔,几声轻快温柔的调子缓缓流进沈执耳中,如涓涓细流,温柔地撩拨着心弦。 沈执猛提了口气,直到将要窒息了,才缓缓将这口气吐了出来,一双眸子湿漉漉的,黑白分明的眼睛在昏暗的夜下显得分外明亮。他伸手抓紧谢陵的衣襟,咬牙道: “哥哥,我怎么舍得对你放手!” 小十七的疯病越来越严重,从最初的神志不清,到最后连元祁都认不出来了。 元祁听闻京溪沦陷,大动肝火,连忙派兵前去镇压,即便忙得不可开交,每日仍旧抽出时间过去探望。 小十七缩在床角,两手抱 头,喃喃自语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每次都是元祁抱着他,硬把汤汤水水灌进去。 就像当初在东宫的地下行宫里,元祁抱着心如死灰的沈执,掰开他的嘴,强行把维持生命的食物和水灌下去。 倾尽全力地挽回一条鲜活的生命。 可让元祁恼恨的是,小十七到底不是沈执,也没有沈执的命韧,短短几日不见就形销骨立,披头散发地抱膝坐着,一言不发的样子跟沈执太像了。 元祁满目绝望地单手扶额,不明白为何到了最后,连小十七都护不住了。 “阿宝,你不要离开皇兄,好不好?”元祁将人圈在怀里,下巴抵着小十七的头顶,声音低沉,“父皇膝下皇子无数,现如今尚存于世的,只有你和阿瑾了。皇兄膝下无儿无女,一手把你养大并不容易。你怎能学沈执那般没有良心,竟也要离朕而去?” 小十七毫无反应,神色木讷,已经听不懂元祁在说什么了。 “阿宝,皇兄已经命大师在宫里做了法事,沈执若再敢过来吓唬你,朕就让他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元祁满脸阴狠,将人紧紧圈在怀里,“你不会有事的,朕是真龙天子,有朕在,没人伤得了你。” 小十七低头不言不语。 宫人见状,从旁道:“皇上,殿下怕是有些癔症了。依奴才之见,不如请前任大理寺少卿沈大人入宫陪伴。一来,沈大人此前同殿下关系甚笃,二来,有沈大人陪着,皇上也能放心地处理公务。岂不是两全其美?” 元祁焉会没想到此法,可关键是沈墨轩不肯,以照顾妻子为由,拒不回京。 仔细思忖一番,元祁道:“传唤顾青辞入宫,让他过来陪伴殿下。” 待顾青辞入宫时,元祁召集了几位大臣去勤政殿商讨国事了。 顾青辞才一踏进殿门,宫人便道:“顾大人,皇上吩咐,请顾大人过来安抚殿下。” 早些时候,小十七同沈执私底下交好,顾青辞又同沈执交好,四舍五入,几个人私底下都有点交情。 顾青辞点头,宫人们便都下去了。缓步挪至内殿,他一眼就瞧见了小十七。 见原先天真烂漫的小少年,一夜间竟然变成此番模样,也忍不住唏嘘起来,从旁轻唤了声:“殿下。” 小十七抬眸,眼睛一亮,霍然窜了下来,远远扑了过去,大哭道:“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好久了,你怎么才来!呜呜呜。” “殿下?” “你救救我,好不好,救救我!”小十七抱紧顾青辞的腰,崩溃大哭,“你跟沈执关系好,你说的话,他一定听的。你去告诉他,就说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殿下?”顾青辞蹙眉,“殿下,你是何意?” “呜呜呜,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当时吓傻了,真的吓傻了,九哥……是九哥让他们打的,不是我!”小十七语无伦次,将藏在心里的秘密,一股脑地全吐了出来,“九哥说,皇兄喜欢沈执,以后就不再喜欢我了!然后九哥让我把皇兄引开,我不敢不听。我没想到九哥要那么对待沈执!” 第73章 我也曾为你与全世界为敌 “我太害怕了, 我……我就躲在柱子后面偷看……我看见夏司站在沈执的背后,看见沈执被打飞出去,看见九哥召集了三百个侍卫过来,拿着鞭子轮流鞭挞沈执……” “我全部都看见了!沈执也看见我了, 他趴在血窝里,满脸都是血,伸长胳膊求我救救他……我当时害怕极了, 我怕皇兄以后不喜欢我了, 我……我……”小十七哭得抽搐起来,缩在顾青辞怀里颤抖,“沈执昂着脖颈,嘶哑着声儿大喊谢陵!他……他在喊谢陵!” “你的意思是, 三年前沈执之所以没有跟谢陵去蜀地,并非贪慕虚荣入宫陪伴圣驾, 而是遭逢大难,险些丧命?”顾青辞猛然将人推开, 按着他的双肩, 厉声质问:“还有呢?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你快说!” 小十七吓傻了, 愣愣地道:“后来皇兄就来了,皇兄下令将所有在场的侍卫宫人全部处死。然后……然后沈执被关起来了……我害怕,我不敢出来,我怕。” 顾青辞浑身一晃,险些站不稳了。 原来这就是沈执一直难以启齿的事情,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以沈执的脾气, 他当初一定会不顾一切跟谢陵走的,可能就是重伤到爬不出那道宫门了。 沈执当初该是无比地绝望,独自一人面对满城风雨。他曾经那么倾尽全力地呼唤谢陵,可谢陵一次都不曾回过头。 原来这就是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给他希望,又让他绝望。 “沈执本来就是皇兄圈养的脔宠,他此前一直在皇兄身边的,是谢陵把他抢走了,所以皇兄才那么生气。” 满身的伤疤,三前的囚禁,再加上长达六年的阴暗童年,一口一口从喉管里吐出来的血,一次次顶到胃的痛,原来阿执早就失去了所谓的天真善良。 “你让他饶了我,好不好?”小十七扯着顾青辞的衣袖,语气急切,“九哥说沈执也喜欢你,你们两个肯定在一起过吧?你去跟他说他一定会听你的话。沈执很善良,他会原谅我的,对不对?” “他的善良在我眼中是无价之宝,可在你们眼中,就是肆意伤害他的源头!”顾青辞将衣袖抽了回来,言辞冷冽,“没 有任何人有资格请求沈执原谅,我也没资格!” “可是……可是你们两个不是在一起过吗?你怎么会没有资格呢?他曾经是你的怀中人啊!” 小十七浑浑噩噩,脑子里回想着元瑾跟他说过的话,不甚明白男人同男人之间的感情怎么这么奇怪,沈执都跟顾青辞睡过了,两个人这么亲近,怎么可能没有资格呢? 顾青辞勃然大怒,到了这种时候,居然还有人这么恶意揣测沈执,抹黑沈执! “殿下!沈执从未与臣在一起过,不是他喜欢臣,而是臣喜欢他!是臣爱慕他!请殿下不要无端生事,让逝者安息罢!” 说完转身就走。 顾青辞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一进门就摔了一跤,顾香大惊失色,连忙跑过来扶他。 扶了几次才将人拉起来,比划着手势问他怎么了。 “阿姐,我好恨啊,为什么没有早一点遇见他!”顾青辞埋首痛哭,“为什么我没能早点遇见他!为什么陪在他身边的人不是我,为什么!” 时间不可能倒流,历史无法重来。发生过的事情,今生今世都无法更改。 他们能做的,就是不让历史重演。 可沈执已经不在了,他的笑脸永远定格在了十七岁那年。 “我好喜欢他,阿姐,你的弟弟此生都见不到喜欢的人了!我连他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顾青辞满脸绝望了,双手掩面,“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渺间。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阿执是此间独一无二的少年,而自己不过是他命里的一抹剪影。 记得此前沈执过生辰,顾青辞笑着祝愿他永远少年风姿,鲜衣怒马。 当时沈执笑得弯下腰,伏在他的肩头,说他是个小书呆子。 现如今,沈执真的永远鲜衣怒马了。死时正值年少。 原来年少情深这般撕心裂肺,还未开始,已至结局。 沈执抱着谢陵睡了一晚,翌日收拾一番,准备回京溪。临行前把那盆谢陵养的君子兰带走了,还将谢陵曾经盖过的被子,枕过的枕头,甚至是素日用的毛笔一并搜刮得干干净净。 之后又怕人会擅闯此处,命人找了把锁,咔嚓一声把门锁 了。又怕谢陵身体不适,回程的路上坐了马车。一路上虽不说如何体贴周道,但相处也算融洽。 沈执不是那等心思精巧的人,笨手笨脚的,根本侍弄不好花花草草,可他就是喜欢这盆君子兰,每天不厌其烦地浇水,施肥,生怕把花养死了。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谢陵便打趣道:“沈公子好生有闲情逸致,大战在即,竟侍弄起花草了。有这闲情逸致,不如想想下一步攻打哪座城池?” 沈执哼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将花盆放在一旁,掏出手帕擦拭着手指:“谢军师有何高见?” “高见倒是不敢,有几句肺腑之言,不知沈公子可听?” “你且说来听听。” “如今正值严冬,即便我们有了这批棉花,也不可能短时间内将所有士兵的防寒之物做出来,此为其一。”谢陵披着一件大氅,将沈执圈在怀里,“宁王被你囚禁,小郡主又受你欺辱,即便底下的人不敢造次,可终究心有不服,军心不稳,此为第二。” 沈执道:“那依军师的意思是?” “我先前粗略地算过了,若是在民间重金找些妇人制棉衣,不眠不休最快得八日时间。此地距离京城来回得有半月路程,一时半会儿不必担心有人打上门来。” “嗯,那第二条呢?” “善待小郡主,安抚军心。”谢陵敛眸正色道:“你既扯着宁王府的虎皮引起战火,最起码表面功夫要做到位,你监禁小郡主之事,那些个将领并非不知,也许背地里暗暗谋划,如何将她救走。你若肯善待小郡主,利用她来安抚军心,远比你杀一百个人还要有用。” 沈执一听,谢陵拐弯抹角地,竟然还是让他饶过元吟。当即怒道:“绝无可能!” “阿执,军心若是不稳,你何谈统一天下?” “不行就是不行!”沈执从他怀里出来,冷着脸道:“你别说这是为了我好,我不接受这种善意!” “男人之间的事情,同一位姑娘并无干系。我并非让你收手,可你要顾全大局。”谢陵如此道,拍了拍沈执的肩膀,低声安抚,“军心不稳,何谈其他?你既然起兵造反了,不管你怎么想的,最后终是要弑君夺位的。原本就不顺民意,若再失了 军心,终究要一败涂地。” 沈执并非不知谢陵都是为了自己考虑,可就是不愿意放过元吟,一听此话,反问道:“姑娘家怎么了?我是抽她耳光了,还是脱她衣服了?我怎么她了?江姐姐难道就不是姑娘家了么?元吟十六岁,江姐姐也没多大,大婚之日受那等欺辱,还断了双腿!江姐姐不疼的么?” “我并非此意。” “你替元吟说话,就是大错特错!”沈执恼火起来,想扑过去将人按倒,又怕谢陵身体吃不消,只好跟自己生闷气,“她跪下来替我洗脚,你就觉得她受了奇耻大辱。想当初在官道口,我赤脚在雪地里跪行。你怎么不觉得我受奇耻大辱了?” “……” “我不过言语上恶劣了些,你便觉得我冷血无情。可能世间的人就是这样,好人做了九十九件好事,唯独做错了一件事,就要受人嘲讽指责。坏人做了九十九件恶事,唯独做了一件好事,便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沈执抬眸看他,目光灼灼地质问,“既然如此,我何必当个烂好人?谢陵,你也不是个好人,你没有引我走上正途。” 谢陵道:“我的确难辞其咎,正想方设法地弥补。” “你受四十杖,我就听你的,怎么样?” “好,这有何难,但罚无妨。” 沈执却又不愿意了,赶紧将人抱住,下巴抵在他的肩头:“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我的谢陵哥哥,哪怕是癫狂疯魔的阿执。” 待回到营地,底下的士兵说,元吟逃跑了。沈执当即震怒,立马派人去找,终究在一处废弃的战壕里,将人提溜回来。 沈执恼怒至极,将人提出来之后,命人将之绑在木架上,不给吃喝,直接在外头冻着。转身就回了帐篷里烤火。 手里翻看着兵书,火盆里噼里啪啦地烧得正旺。 谢陵裹着一身寒气进来,沈执连眼皮都不抬一下,随手丢了个小手炉过去:“暖暖手,别冻伤了,回头手指冻肿了,行起事来就不灵巧了。” “阿执,将元吟放了吧。” “你别管,同你不相干。” “那是你同父异母的亲妹妹,你如此欺辱折磨她,让天底下的人怎么看待你?连自己的亲妹妹都容不下,老百姓怎么能信服 你会成为一位明君?” “她不是我妹妹,我可高攀不起郡主。”沈执蹙紧眉头,显得很不耐烦了,“你别管,有胆子逃跑,就有勇气承担后果。这里是军营,可不是宁王府!” 谢陵知晓自己无论如何也劝不动了,转身就出了帐篷,没多久士兵急匆匆地跑进来,慌忙道:“不好了,谢公子将人放下来了!” “什么?他怎么敢?!” 沈执霍然站起身来,大步流星地往外走,果见谢陵站在上风口,手里攥着绳索,元吟已经不知去向。 见他出来了,谢陵解释道:“我让人带她下去休息了,她的身体太弱,需要好好调养一阵。姑娘家体弱,若是不好好调养,怕是要留下病根。” “谁让你放她下来的?大胆!”沈执暴怒起来,像是被人当场踩中了尾巴,连声音都尖锐起来,“谁准你擅作主张的?谁让你护着她的!” “阿执,我此前同你说的话,你都忘记了么?” “让我饶了她也行,但军纪就是军纪,叛逃者杀无赦,看在她是姑娘家的份上,我罚她在外受一夜风雪,现如今连半个时辰都未过,难不成你替她?” “好,我替她。”谢陵语气平静。 “你凭什么替她?你以为你是谁啊,天上的神明吗?以为能渡世间上所有的百姓?你那么有能耐,你怎么不渡我?” “凭我是你哥哥。” 沈执一瞬间烦躁起来,道了句“这是你自己说的”,之后就命人将谢陵绑在木架上,甩着衣袖扬长而去。 外头风雪交加,谢陵的风寒还未好利索,一身薄衫置身于茫茫天地之间,明明同帐篷仅差十步之遥,可却如隔千里。 “看见没有?他就是大名鼎鼎的中书令大人,谢陵!”一个士兵哈了口热气,从旁低声道,“听说以前很厉害!” “再厉害有什么用?还不是沦为阶下之囚?”另一个士兵冷笑,抬眼望着满身覆雪的公子,“小世子让人寻了点猛药来,怕是全用在了他身上!那玩意儿但凡沾染一点,哪怕是再贞洁的烈女也要化作最淫荡的贱妇,款摆着腰肢跟男人求欢!啧啧,你看他那个身段,不知在床上是何等惊人风姿,可惜没能亲眼瞧一瞧!” “谢陵毕竟是 世家出身,岂会同咱们小世子欢好?恐怕是……”先前那士兵淫笑起来,“恐怕是真的欲火焚身,什么君子骨,还不是受了小世子玩弄,啧啧,我也想看。” 沈执出来时,恰好听见这一句,当即眉头狠皱,冷笑:“你若想知道,那有何难?来人,将二人关在一处儿,各灌三贴药!不死透不准挖坑埋!” 之后不顾二人求饶,直接让人堵住嘴带下去。沈执抬眸望了望天,见暮色渐渐压了下来,呼口热气都能冻成冰渣。将所有人都驱散走,解开身上的细带,将棉衣一层层剥开,站在风雪里一动不动。 他要陪着谢陵一起伤,一起痛。 寒风刮在身上,仿佛刀割一般痛楚,沈执抬眸望了望天,眼前一片雾蒙蒙的,很久之后又拢起衣衫,快步冲进风雪里,解开绳索将谢陵扶了进来。 谢陵在外受冻了许久,身体都冻得僵硬,沈执沉默着将衣衫解开,不着寸缕地抱紧了他,感觉寒气嘶嘶往外冒着,自己也冻得牙齿打颤:“这就是同我作对的下场!” 谢陵脸色发白,唇色更是酱紫无比,沈执凑过去舔舐他的唇,一直等双唇重新柔软温热之后,才去啃咬谢陵的脖颈,锁骨,乃至于身上每一处皮肉。 两具躯体缠绕在一处儿,很快屋里温度就升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大汗淋漓,即便再冷的阿执,肠道都是温暖的。 沈执同他十指相扣,手腕处的青筋暴起,扬起修长的颈子,双眸湿漉漉的,缓缓从红唇中吐出几丝粘腻的热气。 即便是再贵重的珍宝,也不及沈执的身段。再浓郁的烈酒,也不如他轻微的几丝喘息。在床上的风姿更是无人能及。 那两个士兵说错了,谢陵的君子骨从未折过。委身人下的也不是他。 惟愿四海升平,海晏河清,与卿朝朝暮暮,从乌发到白首,举案齐眉,矢志不渝,除非死别,永不分离。 沈执年少时学过一句词,叫做“韶华倾负”,初时不懂其意,觉得分外伤感了些,现如今才懂,可已经不再年少。 回首往昔,虽有恨,但未曾有悔,可若是能重新来过,他再也不要遇见谢陵。 “来,把药喝了吧。”沈执吹温了汤药,一勺勺喂至谢陵唇边, 轻声道:“我不同你置气了,你说的对,军心为重,我同元吟之间的仇怨,日后有的是时间算,不急在一时。” “阿执,报仇容易泄恨难,我不想看见你一辈子活在仇恨里。要恨就恨我罢,是哥哥没有保护好你。”谢陵攥着他的手,低头亲吻着手背,涩然道:“也许,你我二人早就不再年少,凉薄如我,总是愧对你的。” 沈执一阵茫然若失,感觉瞬间失去了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了,他那么倾尽全力攥过的手,最终还是一点点松开了。巍巍高山在前,他独自踽踽独行,一路上失去了很多东西,昔日的书生意气,年少风华,天真热忱甚至是正直善良,逐渐遗失。 望着眼前山川青空,入目凄凉。他亦是不再年少,想要释怀的事情,总是耿耿于怀。想要忘记的曾经,依旧历历在目。 他怀里抱着此生唯一也是最后的救赎,稍一放手便是万劫不复。 在自己眼里,哥哥就是他命里最珍贵的宝藏,是他此生唯一信奉的神明。 可在哥哥眼里,自己仿佛只是他衣襟袖口间的穿堂晚风。 同顾青辞比起来,自己根本不算什么,跟万里江山相比,自己更是微不足道。 谢陵如神袛般高贵,闪闪发光,明亮得耀眼,而自己不过是与之阴差阳错相遇的低微少年。 还曾卑劣无耻地窃取了顾青辞的人生,偷来的六年光景,该要如何偿还。 失去了一切的阿执,手里攥不住披荆斩棘的刀,理想和信仰同时失去的那一刻,胸膛里奔流不息的热血,终将烟消云散。 “哥哥,如果你有一天发现,阿执也曾为了你与全世界为敌,当初在官道口,你会饶了我么?” 第74章 你也有今天! 当初在官道口二人久别重逢, 竟是那样令人难堪的局面。 谢陵那日言辞冷冽,句里行间的羞辱,将他强抢入府,逼他跪在雪地里的耻辱, 仍旧历历在目。 这也是一直以来沈执耿耿于怀的事情,如今终于问出口了,谢陵却始终沉默。 “你回答我啊, 你会饶了我么?你回答我, 你为什么不理我。” “……” “你不要每次都冷着我,好不好?” “阿执。” “我想听你说,你喜欢我。你说给我听,好不好?” “阿执。”谢陵提了个音, 眸色渐深了。 “你不会饶了我的,对吗?你能原谅一个背叛你的阿执, 可却不愿意原谅一个心狠手辣的阿执,对吗?” 沈执突然很孩子气地埋头在谢陵怀里, 两臂环住他的脖颈, 胸膛里火烧火燎地, 揪心得疼,也不知道到底在难过什么,就是觉得非常艰难。 倾尽全力地将人圈住,像是小孩子抢玩具,抓住了死活不肯放手了。 “是不是只有你做舒服了,你才会说喜欢我?那你现在做死我, 然后跟我说,你喜欢我。” 谢陵被他这句话烫到了,瞳孔猛然一缩,近乎恐惧了。好半天才颤着声道:“阿执,不是这样的。你我之间的情爱,不是这样的!” “可我觉得就是这样啊!”沈执略显迷惘,长睫湿漉漉的,“如果爱恨嗔痴都是有罪的,那我早就十恶不赦了。” 沈执闷闷地将脸埋在他的颈间,涩然道:“哥哥,恨意就像恶毒的藤蔓,把我拉扯的四分五裂,面无全非。我回不了头了,你就让我任性地活一次吧,是输是赢,这次我都认了。” “好,哥哥陪着阿执任性,谢家有青辞在,即便没了我,一样能繁衍生息。可阿执只有一个,我若是再错过,定然抱憾终身。”谢陵终于放低了姿态,近乎有些卑微地请求原谅。低眸望着沈执,见他颈间始终缠绕着白布,无论何时也不肯解下来,眸色深沉了些。 沈执瞬间就察觉到了谢陵的意图,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躲,让谢陵的手扑了个空,二人皆是一愣,沈执神色不自然地狠狠偏转过脸去。 “你别这么看着我!别 可怜我!” “阿执,你身上有哪里是我不能看的么?” “不能看就是不能看!” 沈执疯狗似的扑了过去,往谢陵颈窝狠狠啃了一口,牙齿深陷在皮肉中,鲜血淋漓,谢陵疼得闷哼一声,好看的眉毛蹙起,上下唇一碰,吐出一句:“阿执,饶了哥哥罢。” “闭嘴!”沈执发狠地将人推搡至床上,用力攥紧谢陵的手腕,狠狠一折,只听咔嚓一声骨节错位的声音,谢陵额头上的冷汗珠顺,一双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沈执跟摆弄玩具似的,解下他的束腰,一圈圈地将两只手腕缠住,往他头顶一按。 空出的一只手撩起谢陵的衣摆,勾起他的一条长腿,肆意凌辱,伸手取过床头柜上的毛笔,含着柔软的笔尖,一点点舔湿,笔墨淋漓地在谢陵雪白的长腿上乱图乱画。 沈执到底不是谢陵,不懂那些个丹青,随手在他身上乱画,一遍遍地写上自己的名字,好像这样一来,谢陵就永远属于自己了。 “我不准哥哥对我以外的人动心,我不准!”沈执发疯地扯开他的衣襟,从领口一直往肩胛上啃咬,感受不到谢陵的回应,愤恨地咬牙切齿道:“我要让元氏全族血债血偿!” 谢陵疼得冷汗潸然,见沈执又开始发疯,忙低声细语地哄道:“阿执听话,阿执,哥哥带你回家,阿执。” “回……回家?我哪里还有家?家里的人呢,我的爹娘兄长都去了哪里?”沈执的双眸蒙着一层淡淡的水雾,恨意从眼窝里跳了出来,他极难过地贴紧谢陵的身体,语气急切,“哥哥,我好冷,好孤独,哥哥,你救救我,好不好?救救我,救救我吧。” 谢陵忍着疼,将手腕挣了出来,一手环住沈执的腰,一手勾住他的后颈,耳语道:“好,哥哥救你,阿执不哭,哥哥一定救你。” 沈执像个孩子一样缩他怀里,衣衫滚得皱巴巴的,眉眼间的风情浓烈至极,似乎也知道自己弄伤了人,开始讨好地亲吻谢陵的脖颈,急不可耐地想让他温暖自己。 谢陵的发冠歪倒,一头墨发瞬间散开,如极好的缎子层层铺在肩头,坐至床沿,将沈执抱在膝头,哄孩子似的拍着他的后背。 渐渐的,沈执安静下 来,合着眸子睡熟了。他也只有在谢陵这里,能够肆无忌惮地发疯,毫无后顾之忧地任性。 待沈执醒来时,已经月上柳梢头。 帐篷里黑漆漆的,他缓缓坐起身来,捏了捏绞痛的眉心。 不消片刻,眼前蓦然亮了起来,谢陵打外头进来,点燃了烛火,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酒酿圆子递了上来。 俊美的脸在烛火下显得隐隐绰绰,那一双眸子深邃温柔。微微弯腰,苍白温凉的手贴在沈执的额上,墨发垂落至肩。 “对不起,哥哥。”沈执觉得头更疼了,突然不敢直视谢陵的眼睛,甚羞愧道:“对不起,你打我也行,骂我也行,别生气了,好不好?” “来,把这个喝了吧,我多放了些桂花糖,你尝尝甜不甜。”谢陵闭口不提方才之事,坐至沈执身旁,微笑着将酒酿圆子递了过去,“我是第一次做,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沈执低眸,肩膀狠狠颤了几下。 这碗酒酿圆子实在是太甜了,沈执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吃过这么甜的东西,他生怕一下子吃多了,怕尝不出里面的滋味,极珍惜地小口啄着。喝光之后,又伸舌头舔着碗沿。 抬眸见谢陵一直满目温柔地望着自己,略显尴尬道:“哥哥,这个好甜的。” “你喜欢就好。”谢陵低声笑了笑,“看来我以后得随身多备点糖,一颗糖就能哄好的孩子,何必要靠打打杀杀。” 沈执笑道:“我可没有那么好哄的,除非哥哥躺平让我吃。” 他现在越发贪婪起来,一张小嘴只要有东西进来,立马贪得无厌地吮吸起来。极其纵情欲海,抵死缠绵。 元祁近日越发喜怒无常了,上早朝时,听闻雁北大军现如今攻陷了京溪,战火迅速往京城蔓延,九州十六川接连失守,闹得朝廷人心惶惶,动荡不安。 他不得不重新审视文武百官,暗暗思忖该派何人领兵出征。元瑾却在此刻毛遂自荐,声称愿领兵出征,平定叛乱。 元祁当场皱眉,并不应声。哪料元瑾这回执意要披甲上阵,兄弟二人当朝闹得不欢而散。 下朝之后,元祁回勤政殿商讨国事,听闻元瑾在殿外求旨,更觉心烦意乱。 思来想去还是召了顾青辞入宫。 顾 青辞立在殿下,拱手拜道:“微臣拜见皇上!” “顾卿不必多礼,朕这次让你入宫,只不过是想起些事,遂想当面问一问。”元祁起身,踱步至顾青辞面前,见他短短几日未见,似乎消瘦了许多,略一思忖才道:“你当日所言,若是属实,与顾卿共赴巫山之人,莫不是沈执?” 顾青辞面色坦然地拱手道:“这是臣的私事,若无其他事,臣先行告退了。” 元祁冷笑,早就隐隐察觉沈执可能早就失了身子,也许不知被谢陵碰过多少次了,即便不是亲眼所见,也能想象到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跪伏在别人脚下婉转求欢。 兄弟二人同时玩弄他的弟弟,如何能忍下这口闷气。 他亦是愤懑至极,手底下发紧,几乎将顾青辞的下巴钳碎,见他满脸羞愤,双眸蒙着一层水雾,即便不是情欲,竟有了一丝报复性的快感。 低声逼问道:“是何人所为?是不是沈执?” 顾青辞咬紧牙关不肯应声,被迫昂起头,露出修长白皙的颈子,官服下面的十字伤疤若隐若现,再往下望,定是一具干净皮肉。 元祁随手将他的衣领往下一拽,盯着这处疤痕若有所思起来。 他还记得顾青辞,不,应该是谢初黎幼年时的样子。怯生生的,斯斯文文,气质干净如泉,往那一站,让人看着说不出来的舒服。 彼时,谢初黎满脸惊恐,眼中含泪,见元祁锦衣玉带,满身贵气,同那些冰冷冷的侍卫截然不同,便以为他是个好人。 怯生生地走上前,两指夹着他的衣袖,低声道:“哥哥,你能不能送我回家?” 当时元祁见他同元瑾差不多大,个子小小的还不到自己的腰,听闻是谢家的孩子,便忍不住勾起唇角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谢初黎。” “你就不怕我是坏人么?” “可你看起来像个好人。” 顾青辞当年是如此回答的,扯紧他的衣袖,望着左右的侍卫道:“我不认识他们,你能送我回家么?” “自然可以,我同你祖父相识。”元祁故作姿态,又道:“可我为什么要送你回家?送你回家,我有什么好处?” “嗯,那我把这个给你。”小小的孩子将身上最值钱的 玉佩扯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元祁掌中,满脸认真道:“这是我祖父送给我的,你若是送我回家,这玉佩便是你的了。” 元祁当初并没有送他回家,而是直接送他去死,吩咐手底下的侍卫将人带走,之后转手将玉佩送给了沈执。 想当年沈执满脸欢喜,双手捧着那块玉佩,昂着脸问:“皇兄,这是你特意寻来送给我的吗?别人都没有,只给我吗?” “自然,这种东西世界上寻不到第二个。” “哇!皇兄!”小沈执一下扑了过来,抱着他的手臂上蹦下窜,“我就知道皇兄喜欢我!皇兄,这是我收到的第一份礼物,我一定把它看得比我的命还重,谢谢皇兄!” 元祁自小不喜与人触碰,当即就蹙紧了眉,将人推开,不冷不热地道了句:“放肆。” “皇兄……”小沈执当时垂着头,两手乱绞在一起,“我就是太高兴了,我不敢了。罚跪也行,打手板也行,皇兄别生气。” 元祁回他:“你替皇兄办件事,若是办成了,皇兄收你为义弟,赐你皇姓,封你为王。你可愿?” “我愿意!”沈执攥着玉佩,拍着胸膛发誓,“谁敢与皇兄为敌,我杀他满门!” 如今回想起来,难免让人唏嘘。 “你这个疤痕还挺别致的。”元祁凑近顾青辞耳畔,低沉着声儿道:“你可愿侍奉朕?” 顾青辞神色大变,睁圆了眼睛,满脸羞愤,死死攥紧拳头。 “你不愿?”元祁蹙眉,冰冷冷的半块面具闪烁着泠泠寒光,“你可知在这世上,还没有谁胆敢拒绝朕!” “皇上若是想玩,后宫佳丽三千,有那么多妃嫔等着皇上宠幸,即便皇上一时兴起,想玩一出翰林风月,大有人愿意侍奉。皇上何必碰臣这不洁之躯?” “可你看起来很干净。”元祁撩起他耳畔的碎发,低笑道:“而且,你玩弄过朕的人。朕要替他讨个公道。” 顾青辞咬牙切齿道:“请皇上自重!臣即便是死,也不愿意委身人下!” “是么?你若一死,谢家岂不是要绝后了?你那个哑姐不要了?” 元祁冷笑,将之圈在怀里,一手已经扶在了他的腰上,手心滚烫,隔着官服抚摸着少年的身体,顾青辞 太干净了,身上的气味香甜清新,仿佛雨后迎面吹拂来的晚风,温柔细腻。 少年的干净美好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连面上的愤色都显得可爱至极。修长的颈子微微拉伸,中间的喉结上下颤动,勾人得紧。 元祁本身就是个不可多得的俊人,平日见惯了形形色色的美人,可从未见过像顾青辞这般干净明亮的少年。 实话实说,顾青辞生得并没有多俊,同他长兄谢陵相比,实在差得太远。模样也仅仅属于清秀而已。可气质干净,举手投足间如玉般温润。 套在一身宽大的官服里,显得有些稚嫩,可纤腰长腿,身段极佳。若是将之按倒在床,两条长腿压过头顶,把他逼得面红耳赤,带着哭音的求饶,不知该是何等滋味。 “嘘,别出声,朕不会弄疼你的。”元祁将人拦腰抱起,大步往内殿去,直接将人按倒在床,欺身压过,思及顾青辞不似沈执,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经折腾的,遂也算得上温柔,倾身要吻。 顾青辞狠狠将头偏转过去,眼眶里渐渐凝聚起泪花,死咬着唇,两只手腕被元祁一把攥住压过头顶,两腿合不拢,气得面红耳赤。 “怎么,你就这么不情愿?” “你脏!” “你自己就非完璧之身,竟也敢嫌朕脏?” “是!”顾青辞咬牙切齿道:“我宁死也不给你碰!”语罢,狠狠咬舌。 元祁大惊失色,忙捏正他的下巴,同顾青辞欢好是一回事,逼死朝廷官员又是一回事。桎梏住顾青辞的手才一松,腰腹迎面被踹了一脚,整个人往后倒退几步。 “你竟敢冒犯君王?该当何罪!” 顾青辞抬手擦拭唇边的血,冷声道:“皇上可别忘了,现如今战火连天,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我纵然再不济,也是谢陵的弟弟!若我今日在此受辱而死,朝廷必然大乱!我长兄的那些部下若是闹了起来,定然无可收场!” 元祁脸色难看,还是头一回有人敢这么拒绝他。一时微微有些愕然,恰好宫人在外回禀,说是皇后娘娘求见。 顾青辞冷哼一声,抬腿就走。 在殿外见到了元瑾。 二人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微微愣了一下,元瑾狠狠偏转过脸,攥紧 拳头。 顾青辞倒也未曾开口,抬腿便出了皇宫,马车行到集市时,听见京中百姓议论纷纷,皆是谈论谢陵被俘之事。 沉重地合了合眸,忽听一声“哥哥”,他一愣,抬手揭开车帘,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手里牵着一个小孩子。 小孩子抬眸怯生生地问:“哥哥,你说叛军真的会攻入京城吗?你也会被拉去当壮丁吗?” 如今正值战乱,十五六岁的少年都被拉去充军,若是兵马不够,十三四岁亦得跟着上战场。 连这么小的孩子都知道要打战了。顾青辞眼眶微湿,别人的哥哥都在身边,唯有他的哥哥死生不知。 若谢陵在京城镇守,今日何人敢如此欺辱谢家人。 沈执领兵往京城攻打,短短半月,连续拿下了三座城池,听闻朝廷派兵镇压,两军于铁岭相遇。 战火迅速将整片地域烧成了废墟,入眼可见横尸千里,血流漂杵。 晚间,沈执带兵偷袭敌方阵营,在一处遗留的战壕里抓住一人。一剑挑飞对方手中兵刃,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沈执的面容登时好看的紧! 元瑾兵败之后,浑身浴血,被将士们簇拥着躲在战壕里,滚得满身尘土,夜下一双眸子布满惊诧,随即满脸憎恶,连声音都沙哑起来。 “沈执,你居然还没有死!” 沈执冷笑,眸子里迸发出滔天的恨意,连瞳孔都紧缩起来,唇角一勾,五官稍显狰狞,挥手让士兵将之擒住:“元瑾,你也有今天!真是大快人心!来人,将他带走!” 第75章 以牙还牙 偌大的校场上, 乌泱泱聚满了人,沈执两腿交叠在一处,坐在高位上,曲指点了点桌面。 听着旁边士兵回禀:“抓获三千四百五十一人, 已按照小世子的吩咐,将战俘私下处死。” “嗯,下去挑三百名身强力壮的士兵过来, 再准备一根刺鞭, 一桶辣椒水,二十碗参汤。还有,吩咐下去都把嘴闭紧了,谁若是敢在谢陵面前胡言乱语, 我剐了他!” 沈执随口吩咐下去,缓步行至场中央, 抬起眼皮,面无表情地望着元瑾。 此时此刻, 元瑾仅合一身里衣, 两手分别吊在铁索上, 披头散发,脸上还有未干涸的鲜血,冻得脸色酱紫,脚下未穿鞋袜,踩在两块冰上,脚心各划一刀, 鲜血同冰冻在了一起。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吊起来羞辱,哪里还有从前半分高傲姿态。 “良王殿下,这么被人吊起来,舒服么?”沈执踢了踢脚下的冰块,听见“嘶”的一声,才冻住的伤口又撕裂开来,鲜血汩汩往外流。 抬了抬眼皮,沈执面无表情的。当初受脚刑时痛苦不堪,脚心处的皮肉寸寸打得烂翻,还要戴着重枷,一步步踏着雪地走至官道口。 此仇不报,他永世不得安息! “我呸!沈执,你不得好死!”元瑾沙哑着声儿破口大骂道:“乱臣贼子!你敢动我半分毫毛,我皇兄定然将你千刀万剐!” 沈执勾唇冷笑,随手接过士兵递过来的刺鞭,往手腕上缠绕一圈,用鞭尾点了点元瑾的胸膛:“就是动你了,元祁能将我怎样?” 语罢,一震手腕,长鞭如灵蛇一般蜿蜒而下,唰得一下抽了过去,只一下元瑾扬着脖颈惨叫出声。 刺鞭抽碎衣衫,从左肩至腰腹,硬生生地将人犁出一条血口,鲜血从崩裂的伤口中涌了出来,鞭子也血淋淋的。血沫横飞。 “杀了我!杀了我!”元瑾咬牙切齿,挣着锁链低吼,“有种你就杀了我!” 回答他的是更加狠辣的三记鞭挞,沈执从前受苦受难,知道鞭子打在哪里最痛,他报复心重,极致羞辱元瑾,一鞭鞭将他衣衫抽碎,露出血淋淋的伤口,以及雪白的皮肉。 “你若是个男人,待会儿就不 要咬舌自尽!”沈执用鞭子拍了拍元瑾的脸,冷冷笑道:“我也不用你跪着挨了,你就吊在这里站好。我身后三百名士兵,排队轮流鞭挞你,不多打,一人一鞭。你当初怎么对我,现如今我就怎么对你。天道好轮回,一报还一报!” 元瑾瞳孔瞬间放大,攥紧铁链,咬牙切齿道:“你敢!皇兄不会放过你的!” “我有什么不敢的?”沈执随手将鞭子抛给旁边的士兵,轻轻抬起下巴,语气淡淡的,“用你们平生最大的力气抽,如果抽得让我不满意,全部处死。” “是!” 士兵不敢不听,抡圆了胳膊狠抽。 元瑾娇生惯养,怕是从未受过此等苦楚,沈执怕他咬舌自尽,寻了根木棒卡在他的嘴里,让他无法咬舌。 只要疼晕过去,就让人往他身上淋辣椒水。 就如同沈执受过的苦痛一样,元瑾也得从头受一遍。 满场皆是鞭鞭到肉的抽打声,那台子上很快就血淋淋的,鞭子抽过去,血沫飞溅,有几滴溅到了沈执的脸上。 他甚厌恶地蹙眉,抬手狠狠擦拭干净,冷笑道:“良王殿下可真是金贵,才这么一点痛就受不了了?好好受着,我让人准备了二十碗参汤,足够吊着你的命了!” 待谢陵闻讯赶来时,差点没认出来元瑾。 元瑾像是被人硬生生剥了皮的小兽,软在刑架上,头发湿漉漉的,满脸鲜血,嘴里咬着木棒,口水不受控制地滴落下来。 周围乌泱泱的站满了人,沈执坐在上首,单手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曲指敲着桌面。时不时厉声质问:“都没有吃饭吗?给他挠痒痒吗?用力啊,打死算我的,你们怕什么?!” 随后下一个士兵就抽得格外用力,元瑾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一下,像条濒临死亡的鱼,连喉咙都喊破了,一股股鲜血顺着喉管往外喷。 “阿执!” 沈执一愣,满脸惊慌地站起身来,抬眸越过人群,见谢陵沉着脸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像个做坏事被大人发现的孩子那样,手足无措起来。 “哥哥,你怎么过来了?我不是让你在帐篷里好好休息吗?哥哥,这里太脏了,不要弄脏你的衣衫,我让人送你回去,来人,来人啊!” “阿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陵很难想象,从前那么善良的阿执,居然有一天这般心狠手辣,他的目光从刑具上瞥过,见桶里还残留着辣椒水,地上满是鲜血和碎肉,周围乌泱泱站满了人。元瑾脚下踩着的冰块早就被鲜血融化成水。赤着脚踩在台上,被鞭挞得奄奄一息。哪有当初半点风华。 这哪里是报仇雪恨,分明就是残忍地虐杀人! 他虐杀的是自己的亲弟弟啊!若是被天下的百姓知道了,别人要怎么看待他?后世的史书怎么记载他? “阿执!”谢陵一把攥紧沈执的手腕,厉声呵斥道:“你跟我回去!” “好,我跟你回去!”沈执点头答应,讨好地抱紧谢陵的手臂,将人推走,“哥哥,你先回去好不好?我这里忙完了,我就回去。我饿了,你去给我做碗面,然后坐着等我回来,好不好?” “阿执!他是你同胞弟弟啊!”谢陵抽出手臂,满脸不敢置信,“杀人不过头点地!你现如今竟然这般心狠手辣!你是在虐杀人,你知道吗?” “我心狠手辣?你说我心狠手辣?” 沈执愣住了,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脑中隐隐浮现出当年的画面,自己当年可是被人按跪下来,硬生生的挨了三百鞭子。 也是刺鞭加身,辣椒水从头淋到了脚。 衣衫被抽成碎片,衣不蔽体地蜷缩在地,呜咽着抱紧自己。 当初也没有任何人指责元瑾心狠手辣。 现如今命运颠倒,反而所有人都觉得他心狠手辣了。 他并没有变本加厉的报复,只不过是原原本本地还回去。 难道十七岁的元瑾,还没有十三岁的阿执能熬刑么? 沈执舔舐着后槽牙,偏过脸去道:“我本来就心狠手辣!你现在才知道,不觉得太迟了么?” “阿执!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谢陵震惊了,攥住沈执的手腕,沉声道:“你让他们停下来,你跟我走!” “我不!”沈执甩开谢陵的手,固执地偏过头去,“再啰嗦,我连你一起打!” 谢陵不语,快走几步上前,一脚将正在挥鞭的士兵踹开,劈手夺了鞭子,见元瑾嘴里卡着木棒,抬手将木棒抽了出来。 元瑾抬了抬眸,气若游丝道:“谢陵,救救 我。” 沈执睁圆了眼睛,想起自己当初也是这么喊的,一直在喊“谢陵,救救我”,可谢陵就是不去救他。 现如今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谢陵救下元瑾,怎能忍得住这口闷气。 当即抽出士兵腰间佩剑,剑指着谢陵道:“你也想与我为敌?” 谢陵摇头,缓缓道:“阿执,杀了他吧,给他一个痛快。” “我偏不!我就是要锤楚他,折磨他!”沈执抬手去夺鞭子,咬牙切齿道:“还没打完!还差三十二鞭!一定要全部打完才行!一定要全部打完才行!” 他有些癫狂起来,使劲去扯刺鞭,同谢陵僵持不下,咆哮道:“还差三十二鞭!一定要全部打完!你去打,去啊!你不打他,那你就打我!” “阿执!我替你杀了他!” 谢陵夺过长剑,作势要了结元瑾的命,哪知沈执不肯,一定要打完最后的三十二鞭,劈手攥紧刀刃,使劲一绞,鲜血四溢。 “一定要打完最后三十二鞭!一定要打完!你去打,去啊,快点,去!你去打他,快一点!快!”沈执疯魔了,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癫狂,谢陵不敢跟他硬来,怕沈执自伤。 “好!我打,阿执,你冷静下来,阿执!” “你先打!!!”沈执大声咆哮,眼珠子烧得赤红,连牙齿都咬出了血,“快!三十二鞭,你给我打他!” 谢陵接了鞭子,抬手一鞭抽了下去,元瑾“啊”的一声,仰头喷出口血,整个人软在刑架上。 “快打!你不打他,我就打我自己!”沈执阴恻恻地瞪着元瑾,冷冷道:“谢陵,你敢留情,我就杀了我自己!” 谢陵毫不怀疑,癫狂状态下的阿执一定会亲手了结自己的生命。手底下越发不敢留情,飞速打完之后,赶紧丢下鞭子,同沈执道:“好了,打完了,阿执,跟哥哥回去吧!” “我不回去!我要吃了他的肉,拆了他的骨头!”沈执攥着剑上前,作势要砍了元瑾的右手,“元祁废我一只手,我就废他弟弟一只手!我要让元氏满门不得好死!我要杀光他们,杀光他们!” 谢陵大惊失色,赶紧攥住沈执手腕,厉声呵道:“阿执!” 沈执行凶被阻,又气又恨,转身挥剑乱砍。 士兵 们纷纷逃窜起来,跟青天白日见鬼似的,满目惊恐地看着沈执。 “不公平!不公平!”沈执大吼大叫,赤红着眼睛,将木桶踢飞,砍断桌案,疯狂伤人,不消片刻砍杀近百人,“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谢陵忙丢下鞭子,从后面一记手刀将人打晕过去,吩咐士兵将元瑾带下去关起来,之后打横将沈执抱起来,大步流星的回了帐篷。 生怕沈执再度癫狂,还点了他的穴道。 沈执悠悠醒转过来,察觉到自己被点了穴道,气得更狠了,阴恻恻地瞪着谢陵,咆哮道:“我要报仇雪恨!我要屠了元氏满门!我要所有人给我陪葬!杀光他们!” “阿执,你我定个君子约定罢。” “我不定!你放开我!放开我!” “阿执,你平生最是厌恶元祁曾经虐杀你的事,可现如今你同他有何区别?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能残害无辜之人。”谢陵反问道,沉沉叹了口气,“你真的想变成自己最恨的样子么?” “我……”沈执哑然。 曾经善良到蹲在雨地里为蚂蚁遮风挡雨的阿执,现如今心狠手辣,冷血无情。到底是怎么样的苦难,能把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逼成了这番田地。 长睫一颤,沈执死死咬紧牙齿,低吼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评价我的所作所为?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替天行道!” “阿执,你看这样可好,只要你做下违背道义,泯灭人性的事情,你就往哥哥手臂上划一刀。”谢陵面色平静,伸手抚摸着沈执的面颊,“对不起,我居然用这种方法管制你。第一刀,我自己割,往后你替我割。” 他拿起床边的匕首,捋起衣袖。 “谢陵,你住手!你敢!”沈执大睁着眼睛,惊恐到了极致:“我不定!我不准你割,我不准!谢陵,你要是敢割自己一刀,我就割元瑾十刀!我不准你自伤,你割我!你割我罢,不要,不要!!!” “阿执,我以前教你读书写字,教你那么多为人处世的道理,悉心教养了你六年,不是为了培养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谢陵缓缓在手臂上割了一刀,“养不教父之过,长兄为父,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教好你。” 这一刀简直比沈 执挨十刀还要痛苦,当即就红了眼眶,委屈到了极致,连睫毛都湿漉漉的。 谢陵简单处理了下伤口,一解开沈执的穴道,沈执立马扑了过来,捧着他的手臂,使劲呼气,跟怕他疼似的,孩子气的用脸蹭了蹭。 “我没有资格和立场要求你原谅什么,但请答应哥哥,永远不要成为你最恨的样子,行么?”谢陵抚摸着沈执的头发,温声细语道:“阿执最知道心疼哥哥了,以后肯定能控制得住自己。” 沈执看起来怏怏的,枕着谢陵的膝头道:“我原谅你了。” “嗯?” “我原谅你我之间所有的亏欠了。”沈执抬手抹泪,哽咽道:“和解罢,哥哥。从今往后,你不亏欠我,我也不亏欠你了。你我还跟以前一样,好不好?” 谢陵未言,将人圈得更紧了。沉痛地合着双眸,眼泪顺着睫毛滴落下来。他缓缓吐了口热气,一字一顿道:“好,哥哥带你回家。” 自从同谢陵定了个花里胡哨的君子约定,沈执学聪明了。 他不再明目张胆地虐杀元瑾,反而是暗地里操作一大堆。 比如说,不给他找大夫,不给他伤药,连棉衣和被褥也吝啬。甚至还不管他温饱。 沈执被囚禁的时候,冬日里也是没有棉衣棉被的,在地宫里冻得瑟瑟发抖,元祁为了惩罚他的背叛,总是给他戴一副很重的枷锁。 人套在枷锁里,站也站不住,只能跪伏着,脊背压得很弯,倘若直起脖颈,腰就被压得跟断了两截似的。 沈执也给元瑾准备了一套,背着谢陵偷偷让人给元瑾套上。自己曾经吃过什么苦,受过什么罪,也有样学样地报复在元瑾身上。 当着元瑾的面,用脚碾碎馒头,沈执单手束在背后,一身玄衣,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跪下来求我,你求我,我就给你饭吃!” 元瑾面色惨白,一顿惨无人道的鞭挞,差点送他上了西天,脖颈上坠着重枷,根本抬不起头来,两手死死攥紧草席,冷冷道:“我死都不会跪下求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千人骑万人睡,被男人玩弄的贱人,我呸!” “千人睡万人骑?你是说你自己么?”沈执提起脚尖,将元瑾的下巴挑起来,“你信不信,我把你 绑起来,下令三军轮流上你!看看到底是你贱,还是我贱!” 元瑾现在毫不怀疑沈执话里的真实性,吓得牙齿咯咯打颤。抬起的眸子湿漉漉的。 二人本就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即便生得再不像,可眼波流转间还是有神似的地方。 沈执神色不自然地偏转过脸,无非就是言语上吓唬吓唬他。还真没有找人轮流干他的念头。 元瑾咬牙道:“下贱!被我皇兄玩过之后,转头又跟了谢陵!谢陵应该不知道你被我皇兄玩过吧?他若是知道了,你觉得他还会一如既往地对你好?你跟顾青辞居然还有一腿,谢家两兄弟轮流玩弄你,你就没有半点羞耻心?你的父兄是如何教养你的?” 沈执心里纳闷,不知道元瑾现如今怎么还被蒙在鼓里,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就他还傻乎乎的。 当即摇头道:“我同元祁之间清清白白,天地可鉴。我同顾青辞更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我信你个鬼!”元瑾破口大骂道:“你若同我皇兄之间没有皮肉关系,他能对你这么念念不忘?你别的出息没有,就容貌生得天下至绝!你敢说你没以色行凶?” “原来如此,生得太俊美也是我的错。” 沈执面上无悲无喜,答应过谢陵不再做泯灭人性的事情,可没说不能打人啊。于是他抬腿将元瑾踹倒,不冷不热道:“我有时候真的替你感到悲哀,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只有你不知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的血肉特别脏?” “是!” “那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下贱?贱到所有人都能过来踩一脚?就像你说的那样,千人睡万人骑?” “没错!你从骨子里就是脏的!” “可我身上流着跟你一样的血。”沈执抬眸,语气淡淡的,“你我一样的骨,一样的血,相互依偎在一起九个月,你抱着我,我也抱着你。我比你早哭一声,你比我晚落地一刻。” 他转过脸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元瑾:“我是你哥哥。” 第76章 如果我忘不掉 “你胡说八道!父皇膝下十七个皇子, 我哪一个没见过?你在此冒充什么龙子皇孙!”顿了顿,元瑾恍然大悟似的,“哦,我知道了, 你是皇叔的孩子,你是元殊的弟弟?” “我是宁王的孩子,但我是你哥哥。” “胡说八道!” “你我是双生子, 一般年岁。所以你痛我也痛。”沈执语气平淡, 仿佛在述说一件特别小的事情,“你我小时候经常见面,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我了?” “你……你是,你是……” “穿绿衣服, 躲在角落里的孩子,你还记得我么?” “你是阿……阿则!”元瑾登时如受雷击, 猛然从地上窜了起来,很快又倒了下去, 摇头道:“不可能, 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我不是侍卫, 也不是皇子,更不是你皇兄的禁脔。可他把我养在身边,让我唤他哥哥。”沈执抬眸望他,略叹了口气,“元瑾,我也是你的哥哥, 可你一直不把我当人看。现如今,你还觉得我的血脏么?” “你胡说!你怎么可能是我哥哥?你胡说!皇兄不会骗我的,他不会骗我的!”元瑾疯狂摇头,指着他怒骂道:“胡说八道!皇兄不会骗我!”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也没想过认你这个弟弟。”沈执低笑一声,半蹲下来单手钳正元瑾的下巴,眯起狭长的眸子,“元瑾,是个男人就不要自杀。你等着看我如何将元祁踩在脚底!” 语罢,像丢垃圾一样将人推倒,沈执随手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缓步踏出房门,面上无悲无喜。 身后的元瑾发了疯似的,带着哭音地嘶吼:“沈执,你骗我,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啊!!!!!!皇兄,皇兄!” 其实,沈执就像是街头的流浪狗一样,独自舔舐伤口的时候并不觉得自己可怜。可是若有人摸摸他的头,温声细语地安抚他几句,然后转身离去,他就知道自己有多可怜了。 元瑾并非是元祁派出来的,他是自己私自混入军营,待元祁得知他被俘的消息时,险些气得一口闷血喷出来。 生怕元瑾死在战场上,连忙派了使臣过去传话,无论付出多大代价,势必保 住元瑾的命。 沈执一概不应,什么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在他这里通通都是狗屁,人照杀,仗照打。在谢陵面前乖得跟猫儿似的,谢陵说什么,他字字肯听,转个头的工夫就不是那样的了。 喜怒无常到人人都怕他,上一刻沈执还满脸笑容,下一刻就阴恻恻地瞪着人。 谢陵提醒他,务必得关押好元瑾,不能出半分纰漏。沈执往往都是表面上点点头,转个身爱干嘛干嘛。 他抽空去看望元殊,扯着元吟的头发,笑容满面道:“宁王世子,许久未见,甚是想念,来来,我把小郡主也带来了,你们兄妹二人好好叙一叙话!” 元殊断了双腿,如今只能依靠着轮椅,沈执不肯让他死,只是将人囚禁起来,有时候兴致来了呢,就过来慰问一下,说说现在外头的境况。 偶尔还会带着元吟一起来,沈执扯紧元吟的头发,逼着她昂起脸来,微笑着道:“小郡主好像清瘦了许多,也难怪呢,成天到晚寻死觅活。啧啧,可怜啊,要不然我也赏她一杯鸩酒罢?宁王世子意下如何?” “放了吟吟!她是无辜的,你放了她!”元殊怒道:“只要你放了她,我任你摆布,放了她!” “你现在有什么资格跟我讲条件?”沈执眯着狭长的眸子,笑得如孩童般天真,“宁王世子饥渴了许多,今日想不想开个荤?” “你想做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女人给你送来了,不知道你现如今断了双腿,是否还有那个能力,我倒是很好奇呢。” 元殊怒道:“你疯了不成?她可是我的亲妹妹!我如何能同她乱伦?” “哦,不可以的吗,你还知道这是乱伦啊,我还以为你当真没了半分廉耻心。”沈执语气淡淡的,掐着元吟的脖颈,勾唇笑道:“小郡主,你笑一笑,别苦着张脸。男欢女爱的事情,可是世间上极乐的东西,你哥哥那么淫乱,我想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祸害了多少无辜姑娘,今日终于轮到你了。” 元吟痛苦地闭紧双眸:“杀了我吧,求求你,杀了我!” “我答应了谢陵,要善待小郡主的!”沈执哼哼,“亲弟弟都敢上,亲妹妹就不敢上了?听闻宁王世子来者不拒,男男 女女不知道玩过多少,今日不如让我也大饱眼福一次,不知你意下如何?” “沈执,你这条疯犬!谢陵能教出你这种畜生,他就不配为人兄长!”元殊气火攻心,险些吐血,“你放了吟吟,有什么事情冲着我来!” “叽叽喳喳的,好没意思。让我想想啊,既然你不愿,那我只能把她便宜给别的男人了。”沈执抬眸阴恻恻地笑道:“军营里最不缺的就是男人!” 一句话成功将元殊逼吐了血,元吟满脸羞辱,几欲绝望。 “哎呀,这样吧,我帮你们一把,我这里呢,有样东西,听闻只要沾上半点,再贞洁的烈女也会瞬间化作最淫荡的贱人。”沈执两指夹着纸包,吹了声轻快的口哨,“别人怎么对我,我就怎么还回去。生而为人,谁不是第一次?” “沈执!我要杀了你这个畜牲!”元殊破口大骂道:“你自己遭人玩弄,自甘堕落!竟还试图欺辱吟吟,你不得好死!谢陵能教出你这样的人来,可见他也不是好人!” “放什么狗屁?我这都是跟你们学的。”沈执微笑着掐住元吟脖颈,“你这句话让我很不高兴,我现在要你自抽巴掌,你若不抽,那我只能抽你妹妹一耳光了。” “哎呀,小郡主金枝玉叶,细皮嫩肉的,一耳光抽下去,毁了容貌可怎么办呀?”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响起,元殊满脸羞愤,右脸横着赤红的五根手指印。 “你在给自己挠痒痒么?要不要我教你怎么抽耳光?”说着,沈执作势一耳光抽到元吟脸上。 元殊二话不说,抬手更狠的一耳光抽了下来,元吟当场崩溃大哭。 声嘶力竭地哭着说不要。 可沈执当初也是声嘶力竭,崩溃大哭地说“不要”,可落在他身上的鞭子棍子依旧没有留情。 “小郡主,我不喜欢你这张脸。”沈执眯了眯眼睛,笑容满面道:“我在上面刻两个字,好不好?你别乱动,我动作轻一点,很快就刻好了呢,好不好?” 元吟满脸绝望:“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 “别人都是想着怎么艰难求生,可小郡主却想着如何求死。”沈执语气淡淡的,一把将人推倒,“我嫂嫂生性善良,温柔可人,大婚之 日受你兄妹二人欺辱,还断了双腿。我不杀你们,我要带你们去江州,跪在我嫂嫂面前请罪。” 沈执大为满足,刚欲转身离去,忽见门边立着道白影。 谢陵也不知道站在那里多久了,又听到了多少,沈执一阵手脚发软,生怕谢陵同他定下的君子约定生效,赶紧抛下兄妹二人追了出去。 一进帐篷果见谢陵抽出匕首了。 “哥哥,不要,哥哥!”沈执惊慌失措,忙扑了过去,按住谢陵的手,哽咽道:“不要割,哥哥,不要啊!” “放开!” “哥哥!”沈执顺势跪下,看起来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你不要诛我的心了,你打我骂我都可以,就是不要诛我的心!” “阿执,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了呢?”谢陵心里也极难受,费尽心血教养出来的孩子,居然品性歪成了这样,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根本就不是原来的阿执了,缓缓呼了口气,“阿执,以恶制恶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我知道,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沈执攥紧谢陵的手腕,哪里还有先前的阴冷,看起来还跟以前一模一样,伏在他的膝上,可怜巴巴地说,“哥哥,我现在只剩下你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一边撒娇,一边偷偷将匕首夺了,远远丢出去,哼哼道:“我又没干嘛,不就是让他自抽耳光么?跟谁没受过似的。” 沈执从小到大经历的屈辱太多了,元祁抽他耳光的次数两只手数不过来。他每次都是两手垂在身侧,咬着唇默默忍着。 元祁不喜欢哭哭啼啼的人,如果见他哭了,更觉得烦躁。 当时也没有人觉得这样是不对的,也没人放过沈执。 谢陵觉得阿执现在就像个心智不全的小孩子,要人哄要人抱,大人一眼看不住,他立马就出去撒野。 脱缰的疯狗似的,拉都拉不住。 谢陵有些心力憔悴了,不知到底怎么做才能抚平阿执的伤口,到底怎么样才能重新引导他走向正途。 沈执抬眼偷觑,见谢陵沉着脸不言不语,于是孩子一样地抱着他的手臂撒娇:“要哥哥抱嘛,我也很难受的,哥哥也哄一哄我嘛。” “阿执,你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谢 陵满脸无奈道:“你让哥哥说你什么好?” 沈执心道:我这都是有样学样,别人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付别人。 明面上却极诚挚地摇头道:“哥哥,你别骂我了。我肚子饿了,想吃哥哥亲手包的汤圆,我想跟哥哥一起包。” 实话实说,沈执天生同这些精细活不沾边,人家顾青辞还会编竹蜻蜓啊,草蚂蚱,谢陵一手好丹青,就他干啥啥不行,吃哥哥第一名。 连包汤圆都笨手笨脚的,一颗小小的汤圆团在手心里,总是把馅儿流出来,脸上糊得跟小花猫儿似的,可表情专注。 一时心血来潮,还给每只汤圆捏了一对小兔耳朵,用黑芝麻点上去,作兔子的眼睛和嘴,这又是一门精细活,笨手笨脚的阿执平时开个路都费劲,更别说是捏小兔子了。 右手抖得仿佛风中残烛,勉强试了几次,忽然将案板推倒,怒道:“不做了!做什么事情都做不好!我要这只手有什么用?!连兔子都捏不好!剁掉罢!我就是个废人!我的手被人废掉了!” 谢陵好不容易包好的汤圆,就这么横七竖八地滚了一地,叹了口气,从背后圈住沈执,攥着他的手,慢慢教他捏兔子。 “阿执,不要着急,哥哥教你便是了,你看,其实捏兔子很简单,你慢慢捏,别心急。” 不知道是不是有谢陵在身边,沈执觉得右手抖得不是那么厉害了,渐渐又平复了心情。 谢陵将汤圆放下锅煮熟,一颗颗捞出来放凉,趁着空挡转身洗个手,再一回身就看见沈执乖乖巧巧地坐在桌前,两手托腮,眼巴巴地瞅着碗里的汤圆。 为了让汤圆凉得更快,还鼓起腮帮子吹气。 谢陵有一瞬间的失神。 如果阿执和青辞都能在自己身边长大,那该有多好。阿执活泼好动,青辞含蓄温柔,两个人一般年纪,又能玩得到一块去。 自己肯定两个都疼,两个都爱,不存在偏袒谁。 如今顾青辞在京中也不知道过得如何。他还不知道阿执尚存于世,若是知道了,不知道会有多开心。 “哥哥,我好饿呀,能吃了吗?”沈执催促道:“哥哥,快一点啊,饿得胃好痛,哥哥!” “就来!”谢陵回过神来,舀了一颗送 入沈执口中,“慢点吃,小心烫。” “只要是哥哥喂的,不管多烫我都吃得下!”沈执幸福得眯着眼睛,跟讨了天大的便宜似的,两手托腮呈开花状,两边腮帮子撑得圆鼓鼓的,“好甜呀,果然还是哥哥做的东西好吃!” 谢陵但笑不语,等喂完了他才揣摩着用词道:“阿执,我想写封信给青辞,我怕他担心。” 沈执愣了愣:“他恨我吗?” “不恨。” “怎么会不恨呢?”沈执甚费解,如果自己是顾青辞,肯定恨不得他死了才好,自己在顾青辞眼里,应该是个鸠占鹊巢死不要脸的货色罢,怎么可能会不恨。 “阿执,那是我亏欠青辞的兄宠,同你无关,你不用觉得愧疚,事已至此,无法回头了。” 是啊,事已至此,已经无法回头了。 沈执愣了半天,觉得应该拿点什么东西出来弥补顾青辞,可自己除了拥有谢陵之外,什么都没有。 他当夜将自己所有值钱的东西,通通转赠给了顾青辞,包括沈夫人送他的银子。 光是这些远远不够,若是情债肉偿,天底下只有一个阿执,亏欠顾青辞的东西,永远没办法偿还清楚了。 思来想去很久,沈执才感慨道:“世间最毒的仇怨,恐怕就是有缘无分了。” 元祁终日操劳国事,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了,时时刻刻牵挂着元瑾,一时怕他在外吃苦受罪,一时又担心他小命不保。 连晚上睡觉时都从梦中惊醒,派出去的人一波接着一波,可就是带不回元瑾。 无可奈何之下,元祁将夏司放了出来,命他带上三千精兵,务必将元瑾平安救出。 夏司领命,率人悄无声息地混入京溪。谁料被其他人抢先一步。 元吟打晕了看门的士兵,偷偷溜进去,将元瑾放跑,之后趁着军营大乱,自己悄悄逃跑。 夏司去时,京溪戒严,城门紧闭,士兵挨家挨户地敲门搜查犯人,满城贴着元瑾的画像。 元瑾重伤未愈,又戴枷逃窜,自然逃不了多远,套在一身玄色斗篷里,把头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一路上躲开追兵。 可城门戒严了,根本就出不去城。又身无分文,只怕连京城都回不去就要死在半路上了。 正走投无 路之际,夏司寻了过来,将他身上套的枷锁一剑砍断,之后乔装改扮一番,准备混出城去。 哪料在城门口遭遇士兵伏击,夏司为了掩护元瑾逃走,竟然被俘。 沈执再度见到夏司时,几乎有些不认识了。 眼前的夏司,绝对不是他的师父夏司。 在沈执印象里,夏司同元祁差不多年龄,虽然素日不苟言笑,但生得俊秀。 而不是眼前这般白发苍苍,仿佛老了十岁一般的男子。 沈执早已记不清当初自己是怎么摔下城墙,又是怎么被元殊带回雁北的。如今骤然一见夏司,往事走马观花地在脑子里回放。 那些个小阿执一直在眼前晃荡。元祁和夏司的身影显得隐隐绰绰。 很久之后,沈执才捏着绞痛的眉心道:“夏司,你也要跟我作对么?” “小主子,别来无恙。”夏司淡淡笑了一声,“我今日既然落在小主子手里,听凭小主子发落。” 平心而论,除了三年前从背后打的那一掌之外,夏司没有做过其他对不起沈执的事情。 可就是因为这一掌,沈执连爬起来挣扎的力气都没了。 如今夏司被俘,沈执竟有了丝快感,连忙命人将夏司绑在刑架上,捞过一条鞭子,站在夏司背后,专往他后腰处鞭挞,每一鞭都重叠在一起,专往同一个位置打。 仿佛在报复三年前那一掌。 夏司不是元瑾,受刑过程中一声不吭,蹙眉忍着,没有半字求饶。 沈执抽了几下,觉得甚没意思,换了其他人抽,自己坐旁边看,茶都喝干了两盏,还是听不见半分惨叫声。 当即蹙紧了眉,同士兵们道:“你们今日有谁能让夏大人开了嗓子,重重有赏!” 此话一出,便有人出主意道:“小的有一蠢念头,不如上夹棍,硬生生绞断他一双腿骨,不怕他今日开不了嗓子!” 沈执略一思忖,便点头应了。 像夹棍这种东西,他自己也试过的,腿骨都能当场绞断。当初在大理寺,那些个人没敢下死手,但也是捋起了沈执的裤腿,把他按坐在椅子上,刑具夹着他的腿,往两边狠拉,都能听见骨头碎裂的咔嚓声。 记得当初在官道口,沈执并未穿鞋袜。被人施了脚刑,每走一步都 跟踩在刀尖上似的。 大大小小的刑具都试过了,没有最痛,只有更痛。 如果沈执忘不掉,所有人都别想忘掉。 士兵将夏司放了下来,按坐在椅子上,取来夹棍套在他的腿上。 整个过程中,夏司面无表情,一声未吭,沈执抬起眼皮望他,问了句:“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没有。” “没有就好。”沈执单手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曲指轻敲桌面,“你把元瑾劫跑了,可知会给我带来多大的灾祸?” “属下只是奉命行事。” “是啊,师父总是唯命是从,在你眼里,阿执从来什么都不是。”沈执甚少喊夏司师父,每次有求于他才会这么喊。 譬如小时候元祁吩咐夏司将他带下去教训,往往都会给个确定的数量,知错责二十,不知错责四十,沈执从小脾气就拗,十有八九是不知错的。 夏司做事一向一丝不苟,绝不公报私仇,也绝不假公济私,对谁都一样。 沈执从来不敢在这种事情上同元祁讨价还价,可他敢背地里跟夏司扯皮,拉着他的衣袖荡啊荡的,即使什么话都不说,夏司也心领神会地给他放水。 每次元祁再要吩咐宫人教训他,沈执都眼巴巴地望着夏司。 夏司也会主动请缨,说一句:“让属下来吧。” 现如今却演变成如今这番田地。 “你是不是特别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教我武功?”沈执满脸认真地问他,“你说,我这算不算是欺师灭祖?” “属下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三年前你不是做的很好么?求我饶了你啊!跪下来求我!”沈执笑了起来,眸子明亮,孩童般天真地问他,“你说,被夹棍硬生生地夹断腿骨,到底是个什么滋味?肯定很疼的吧?如果师父残废了,那就成了废子了,对元祁而言,无用之人同死人有什么差别?” 夏司哑着声儿道:“小主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沈执又道:“师父,我小时候总是觉得你待我是不同的,我曾经那么信任你,把后背都留给你了,可你还是毫不留情的一掌打了过来!” “当时情况紧急。” “我中了双生蛊,你觉得我当时有能力杀元瑾吗?我就是想讨个公道 而已,师父即便不帮我,也不能帮着元瑾处置我。” “小主子,动手吧。” “那你们还等什么,动手啊!” 沈执忽然抓过茶杯,往地上狠狠一砸,磨着后槽牙道:“给我用力拉!今天要是听不见夏大人开嗓,我扒了你们的皮!”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咳,有必要说一句,元瑾最后会死在元祁的手里,所以这边情节还是安排他被救走了。至于元吟逃跑,她吃盒饭前,也得先推动一个情节。 好啦,全程亲眼目睹阿执童年阴暗的第三视角夏司被抓啦!谢陵痛哭流涕的日子还远咩? 可能会有小阔爱觉得阿执不应该动手伤害夏司,我也解释一下吧,首先夏司是第三视角,全程目睹了元氏兄弟相残,可并没有阻止。 夏司带给沈执的关爱,只是教沈执武功,教沈执如何保护自己,寻常给沈执放点水而已。 沈执当年很相信他,所以知道夏司站在自己背后也没防他。 阿执觉得自己可以承受苦痛,但这些苦痛不能是最亲近最信赖的人给予自己的。所以报仇的话,夏司同样跑不掉。 换句话来说,阿执当年没有杀元瑾的能力,只是去宫里讨个公道,但夏司什么都没想,从后面一掌就打出去了。 夏司看着沈执长大,明明知道沈执是善良的,但还是没有选择相信阿执。 天道好循环,一报还一报。 第77章 唯一的神明 “是!” 夏司倒也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 硬是一声不吭。两腿都快被夹变形了,鲜血顺着刑具滴落下来。 沈执冷眼旁观,不为所动。只听咔嚓一声,夏司脸色一白, 冷汗珠顺,竟然真的被当场夹断了一条腿,难以抑制地从喉咙里溢出一丝痛楚。 “我还以为你是铁打的身子骨, 原来也不过如此。” 沈执抬手示意众人退下, 缓步行至夏司跟前,随手按住他骨裂的地方,指甲往伤口处狠戳,勾唇笑道:“师父, 我答应了谢陵,今年不杀人, 所以我不会杀你的,但我也不会放过你。来人, 去找个接骨大夫来, 把夏大人的腿骨接上!” 语罢, 抬腿寻谢陵去了。 谢陵生怕顾青辞在京城出事,现如今沈墨轩躲在江州不肯出来,无可奈何之下,只得传信给顾青辞,让他想方设法离开京城。 才将信件寄出去,迎面一团东西跃了上来, 沈执双腿环住他的腰,两臂勾紧他的脖颈,小鸡啄米似的在他唇上轻啄了几下,撒娇道:“我要哥哥抱!” “去哪儿野了?怎么一身血腥气,你受伤了么?”谢陵两手托住沈执的臀腿,防止他摔下来,眉头蹙紧,“你做什么去了?” “什么也没做啊,我带兵出去抓人,结果抓了一圈也没寻到。不知道元吟躲到何处去了,不过也无妨,她一个人也成不了气候。”沈执故意岔开话题,含糊其辞,咬牙道:“元瑾那个小畜生!受了这么重的伤,看他能逃到何处去!” 谢陵蹙眉,上下打量他一遭,勾唇笑道:“吃饭吧,吃完睡做点别的事情。” 沈执心里打了小鼓,扑通扑通乱跳,同手同脚地往谢陵跟前凑,准备贴着他坐下,右手腕一紧,直接被谢陵拉至膝头坐着。 “凳子上凉,还是坐哥哥腿上罢,哥哥腿上暖和。” 沈执艰难地吞咽着口水,小心谨慎地抬眸偷觑谢陵的神色,见其满目温柔,便渐渐松了口气,笑道:“哥哥的腿好温暖。” “吃吧。”谢陵将饭菜推了过来,淡淡笑道:“哥哥哪里都很温暖,待会儿便让你知道。” 沈执猛提了口气,觉得谢陵是在明晃晃地勾引人,攥着筷子的手发紧,甚羞涩道:“那我们吃快一点,然后去床上躺一躺,好不好?” 谢陵但笑不语。 沈执猴急,一阵风卷残云把饭吃了,连碗都不让谢陵收拾,直接拉着人往床上倒。 帐篷里温暖如春,桌案上的银制香炉里燃着淡淡的青烟,这个时辰也不会有人敢过来打扰。 谢陵的手心滚烫,将沈执的两只腕子叠放在一起,一并压过头顶,空出的一只手捧起沈执的脸,低笑道:“阿执想不想跟哥哥玩点花样?” “什么花样?” 沈执傻乎乎地问,双眸蒙着一层似有似无的情欲,想起当初谢陵占有自己,每次类似于惩罚,狠狠地施以淫刑,将他收拾得面红耳赤,涕泗横流。 浑然不顾此前六年的兄弟情分,更加不顾什么礼义廉耻。 该搞的花样早八百年搞遍了,现如今还能有什么新鲜的。 谢陵没回应,只是抽下了沈执的发带,将他的眼睛覆住,手掌勾起他的后脑勺,倾过去吻。 沈执被吻的迷迷糊糊的,觉得谢陵身上温暖的很,越发往他身上紧贴。毫无警惕心,任由谢陵攥紧自己的手腕。 正是情浓到神识不清时,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悄悄解开沈执脖颈上缠绕的白布,直到完全解开时,谢陵的瞳孔瞬间放大。 入目自下巴到锁骨,一条深可见骨的狰狞伤疤,像是被人用刀子割开放血,终日被缠绕着不见天日,一直不曾结痂。 曾经吻过无数遍的修长颈子,现如今狼藉到让人无法直视,满目狰狞。 沈执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当场浑身一颤,抬腿要将谢陵从身上踢开,可二人贴得严丝合缝,就一个抬腿的动作,腿上的力气立马泄了个干净。 他极其羞愤,感觉受到了莫到的屈辱,拼命挣扎着咆哮道: “你混蛋!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沈执挣扎着要从谢陵的桎梏中脱离,可双手被按得死紧,连眼睛都被发带覆住,根本看不清楚谢陵的脸。 他怕死了,特别害怕谢陵的脸上出现震惊,嫌弃甚至是恶心的表情,怎么挣扎都逃不开,惊慌失措地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谢陵却始终沉默着。 好久之后,沈执哽咽道:“求求你不要看,你不要看我!你不要看我!你走开啊,你不要看!” 就连最后一丝尊严都被谢陵亲手毁得一干二净。 为什么要挑在自己最信任他的时候。 原来欢愉和痛苦往往就在一瞬间,谢陵总是能敏锐地抓住他所有的感官,给予他极致的欢愉,又让他这么难过。 沈执咬紧牙关,眼角的泪痣红得发烫,咆哮道:“我要杀了你!我要活剐了你,我恨死你了!你出去,你出去!” “阿执,你疼么?” 谢陵缓缓抚摸着沈执的脸,怜爱地抚摸着他的伤痕,有水从眼眶里滴落下来,砸在沈执的脸上,“阿执,换蛊的时候,你疼不疼?” 沈执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很快怒道:“别问,再问就杀了你!滚开,不要碰我!” “阿执!你为什么从来都不告诉我,你做任何决定之前,能不能跟我提前打声招呼?”谢陵的声音发颤,是沈执从未听过的艰涩,本不该出现在中书令大人身上的崩溃,几乎一瞬间体现得淋漓尽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以为你是谁?”沈执咬牙,怒火蹭蹭蹭地往上窜,阴恻恻地瞪着人,“我要杀了你!” “告诉我,疼不疼?” “我杀了你!” 谢陵忽然暴怒起来,一拳打在床板上,震得沈执耳膜生疼,连眼窝都涩涩得难受。床板不堪重负,轰隆一声蹋了下来,沈执的后脑勺往后一仰,一只温凉的手垫在了下面。 沈执冷冷道:“关你什么事!” “你说关我什么事?每次出事,你自己一个人躲起来,我满世界的找你,发了疯的找你,掘地三尺地找你,恨不得扒开所有的洞,看看你是不是藏在里面!”谢陵的眼泪顺着下巴滴在沈执唇边,像是雨后被打湿的海棠,“沈执,你有心么?这么多年了,到底是你不信我,还是我不信你?你对我有没有一丁点的信任?有没有?你但凡对我有一点点信任,你都不会头都不回地离开京城!阿执!” 沈执舔了舔唇,舌尖苦涩,谢陵的吻是甜的,眼泪是苦的,眼前黑漆漆的,他抬了抬下巴,问他:“你哭了?” 谢陵不再言语,眼窝里蓄满了泪,许久才低声道:“阿执,哥 哥也会心痛,我当时听闻你坠下了墙头,听闻你死在了狼口,我……我……” 屋子里静悄悄的,沈执看不见谢陵的脸,可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悲伤。他整个人都在颤抖,在沈执的身体里疯狂颤抖,沈执脑子里嗡嗡的,眼前雾蒙蒙的,看不见任何一丝光亮。 像是以前被囚在地宫里,连扇窗子都没有。他只能抱着膝盖蜷缩在地,满脑子里想着谢陵,只要一想到谢陵,感觉自己又能熬下去了。 现在谢陵就在自己面前,两个人合二为一,那么紧密无间。沈执静静听着谢陵的心跳,以及血管里沸腾的火热,感觉身上不是那么冷的。 很想抱紧谢陵,可又不知道如何真正得到他,很怕这些美好稍纵即逝。 “阿执,是我对不起你,是我负了你,阿执,我要怎么做才能抚平你的伤口,你也教教我,好不好?”谢陵抱紧了他,一声声呼唤着沈执的名字,那一刻沈执就明白,少年时的热情与爱永远不曾老去。 他此生唯一深爱过的人,又重新回到了自己身边。如果东陵注定要出一位乱臣贼子,沈执愿意挺身而出,用一身血肉捍卫谢陵的尊严。 让谢陵永远干净,明亮,永远高高在上,不染纤尘。 沈执微微并拢双腿,衣衫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露出的胸膛上布满欢爱后的红斑,眼睛失神地睁着。 感受着谢陵在自己身体里的跳动,那一颗鲜红的心脏对爱的追求永不停歇。 他本能地求欢,卑劣地寻求温暖和欢愉,贪婪地想掠夺有关谢陵的一切。 “阿执,你教教哥哥,好不好?我要怎么做,你才能真正感到欢愉?”谢陵从未如此情绪崩溃过,也从未如此泪流满面过,他的一生都是风光霁月的,好像认识沈执之后,才开始跌落尘埃。 沈执也不知道怎么才能真正感到欢愉,每次同谢陵情深时,他才能感到一点点温暖。 他恨死谢陵了,是谢陵把他变成了今天这样。 他也爱惨谢陵了,除了谢陵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阿执,是哥哥错了,是我错了。对不起,你可以原谅我么,阿执。”谢陵开始卑微起来,紧紧拥着沈执不放,“求你,不要再离开我了,行么?” 沈执愣愣的,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他至始至终求的都是一个公道,一句抱歉。可无论他怎么做,那些人就是不跟他道歉。 反而是一直以来最偏宠自己的谢陵第一个跟他道歉。 “哥哥,可你又做错了什么呢?”沈执睁大了眼睛,失神道:“说完对不起,再说谢谢你,之后,你就要离我而去吗?” “不是这样的,阿执,没有让你感受到温暖,是我的错,不是你的错。阿执,求你给哥哥一次机会,让哥哥好好补偿你,好不好?哥哥拿命陪你赌,生死不悔!” 沈执摇头道:“我不要,我喜欢的谢陵仍旧是全京城最明亮的少年。如果注定有人要遗臭万年,那个人也是我,只有我。” 这是他对自己的生命画上最完美的句号,即便短暂的生命终将走到了尽头,还是竭尽全力地保护谢陵。 保护他悲苦人生中唯一的光明。 “你是我此生信奉的神明!” 沈执一字一顿,满脸认真道:“唯一的神明!” “……阿执,我的阿执。”谢陵伏在沈执颈窝里流泪,将人环得紧紧的,恨不得将人融入自己的骨血中,这样两人就永远不会分离了。 当初换蛊自然是很疼很疼的,而且还是沈执自己动的手。全程意识清醒,精神抖擞。 当时他也好害怕,抱膝蹲在破烂的屋子里,周围杂草丛生,人烟稀少。嘴里咬着匕首,满脑子里都是谢陵。 耳边是元殊一声比一声痛苦的低吟,喉管里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浑浑噩噩了好几个晚上,疼得整个人都快要死掉了。 每次在生死之间苦苦挣扎时,谢陵总是不在他的身边。 沈执偏过脸去,仍旧冷冷道:“请你出去!” 谢陵不吭声,低头亲吻着沈执的脖颈,将他全身上下吻过一遍,神色专注认真,仿佛对待圣贤那般。 沈执蹙紧眉头,等谢陵的唇贴过来时,张嘴就咬,一直尝到了血腥味才肯停手:“还不出去?” “阿执。”颤颤的吃痛声缓缓响起,耳畔滚烫,沈执被烫得浑身一软,当即就软了心肠。 “哥哥,你是想以此惩戒我么?”他放软了语气,舔舐着唇边的血,牵着唇角笑了起来,“来啊,狠狠地鞭挞 我,教训我,管教我,让我再也生不出半分邪念,来啊,正直无私的谢大人!要不要叫点人进来,让大家都看一看,堂堂中书令大人谢陵,是怎么跟我共沉沦的!你身上的白衫还干净么?” “阿执,你明知我并非此意。” “嗯哼,我怎么知道你哪个意思?” 谢陵没兴致同他绕舌,才将人松开,迎面一阵掌风,沈执高高扬起拳头,努力了很久,这一拳就是打不下来,气得抓过衣衫。 里衣湿了半截也没法穿,只能抓了亵裤套上,光着膀子随便套了件外裳,匆忙之间抓了个东西就走。 谢陵被他攥住手腕,跟着下床,问道:“你去哪里?” “我去哪里关你屁事,别跟着我!” “……” 沈执顺着他的目光一瞥,见自己竟然攥着他的手腕不放,当即更恼火了,觉得自己真是下贱,送上门来供人玩弄,一点骨气都没有。 怒而甩手,沈执跳脚怒骂:“谢陵,你这个混蛋!我真是上辈子杀人放火了,这辈子才遇见了你!” “这点我不否认。”抬手将沈执的衣衫拢好,谢陵抬起湿漉漉的眸子道:“衣服穿好,别让人看见了。” 沈执这满身的凌乱,脸色通红,一看就是才狠狠地欢爱过。 “混蛋!谢陵,你这个疯子!” “多谢沈公子夸奖。”谢陵不由分说地将人拉回去,按坐在梳妆台前,沈执几欲弹跳起来,又被谢陵按坐回去,“别动,这又不是哥哥的腿,椅子也坐不住么?” “我不理你了!”沈执打也不舍得打,骂也不舍得骂,只能双臂环胸跟自己生闷气。 谢陵重新扯了白布,一圈圈地帮沈执缠绕后,之后打了个漂亮的结,望着铜镜里气鼓鼓的少年,笑道:“阿执,你看镜子里面有个好俊的少年!” “哼!” “剑眉星目,气宇轩昂,生得这般俊俏,到底是谁家的少年郎?” “哼。”沈执从鼻孔里出气,眼尾的余光往铜镜上瞥,见里面的少年气红了脸,旁边一位公子笑容满面地哄,当即勾了勾唇,漫不经心地又哼了一声。 “我来看看是不是我家的。”谢陵捏正沈执的下巴,红着眼眶微笑着道:“笑一笑,好不好?” “哼!!!”沈执重重地哼了一声,两边腮帮子气得鼓鼓的,“反正不是你家的,凭什么笑给你看!” “哦,原来不是我家的,对不住,认错了,告辞。”谢陵松手,抬腿就走。 “哎!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沈执忙拉他的手腕,恼怒道:“再哄一哄不行吗?我又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你给块骨头我就冲你摇尾乞怜!你多哄一会儿,难道会死么?” “我的小公子啊,饶了我罢,让我去冲个凉行么?”谢陵摊手,苦笑道:“哪有哥哥当成我这样的,竟然成了弟弟的阶下之囚。” “哼,哪有弟弟当成我这样的,竟然成了哥哥的胯下之臣。”沈执同他争锋相对,毫不相让。 谢陵回眸瞥他:“你别跟着我,我只是去洗澡。” “我也去洗澡!”沈执强调道:“只是去洗澡!” 二人一前一后跑去洗澡,中间隔了个屏风,一人在左,一人在右,互相不看。 沈执气得狠,抓过一把澡豆使劲往身上搓,试图将身上搓洗得干干净净,最好把属于谢陵的气味全部洗掉。 在水里一直扑腾捶着水面。浪花震得屏风摇摇欲坠。 谢陵在另一面慢条斯理地清洗,曲线流畅的手臂和后背极好看,就连手腕上的青筋都恰到好处的跳动。 长发披肩,玉雪似的人,仿佛山巅皑皑白雪,圣洁得不可冒犯。他与生俱来便贵不可言,无论身处何种境地,总是洁白无瑕,如白璧一般。 不偷看就不是沈执了,他使坏地在屏风上扣了个小洞,脸贴在上面,绞紧喉结地偷觑谢陵。目光大胆,毫不避讳。 谢陵微微蹙眉,唇角一勾,随手掬了捧水泼过去:“想看就大大方方地游过来看,自家哥哥怕什么。” “我才不想看。”沈执推开屏风游了过去,从背后环住谢陵的腰,小虎牙轻轻啃咬着羊脂白玉似的肩膀,含糊不清道:“你怎么生得这么好看?” “你也很好看。”谢陵将人抱了过来,抬手抚摸着沈执的侧脸,“阿执最最好看。” “我想听你说,你喜欢我。” “我喜欢你。” “当初在青州,你跟我成亲的事,还算数么?” “自然算数。”谢陵正色道:“回头我便让青辞对你改 口,让他唤你哥哥。之前成亲仓促,礼数不甚周全,等这里的事情结束了,我给你补上,你我一起纵情山水,你想去哪儿,我都陪着你。” “谢大人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 两人抱得严丝合缝,紧密无间,互相将对方揉进骨血里,天与地之间茫然一片,唯有彼此之间互相救赎。 沈执缓缓地从喉咙里吐出一丝甜腻的热气,眼前雾蒙蒙的,他合了合双眸,轻轻吐出一句:“谢陵,我恨死你了,可我也爱惨你了。” 顾青辞接到信时,一个字一个字地通读下去,读到关于沈执的事时,整个人一僵,缓慢地蹲下来,紧紧捂住嘴巴哭了起来。 反复确认之后,将信凑近火苗烧掉,连夜带着顾香混出城去。守城门的士兵皆是沈执的旧部,听闻顾青辞出城办事,毫无怀疑直接将人放行。 谢陵信里言元瑾已经从京溪逃了出来,恐怕要不了多久,沈执未死的消息就要传入皇宫,顾青辞不敢耽搁,一路快马加鞭往京溪的方向去。 如今战火纷飞,一路上尽是官兵和难民,稍有不慎就要被抓去充军,约莫行了三日路,在去京溪的半路,于官道旁救下一女子。 人间大雪纷飞,官道上积雪皑皑,这姑娘一身薄衫躺在雪地里,长发遮住了半副面孔,顾青辞见其可怜将之救下。 同哑姐一起把人抬上了马车,顾青辞吩咐马夫继续赶路,抬手撩起姑娘面上的头发,一张同沈执神似的脸,猛然映入眼帘。 顾青辞大吃一惊,一声“沈执”差点唤了出来。 这人正是逃出京溪的元吟,正欲前往京城求助皇帝。 昏迷了整整三日才醒,整个人瑟瑟发抖,往角落里缩。 顾青辞轻声道:“姑娘莫怕,我们不是坏人,去京溪不过是投奔亲戚,并非叛军。我姓顾,这位是我长姐,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元吟冷眼盯着二人,一路上摸爬滚打,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警惕性非常高,一副随时随地都要跳车的架势。 顾青辞苦笑,出去同马夫驾马去了,哑姐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比划着手势让元吟喝下。 元吟见其面容和善,不像个坏人,又是个哑巴,渐渐放松了警 惕,接过碗往嘴里灌粥,喝得太急,呛得满脸通红。 哑姐拍了拍她的后背,比划着手势让她慢点喝,又从旁寻出干粮和水囊,一并递了过去。 “多谢姐姐救命之恩,若我此次寻到堂兄,定然报答!” 如今兵荒马乱,顾青辞离京时匆忙,不敢收拾东西,怕被旁人瞧出了端倪,随身带了些盘缠,每次遇见城池便下来置办些干粮。 暮色才压下来,顾青辞寻了间客栈暂时落脚,思及救下的姑娘满身是伤,遂寻了个大夫过来。 大夫说没什么大碍,开几帖药,修养几日便好了。顾青辞付了银子,安排哑姐先回屋里休息,亲自熬了药给元吟送去。 元吟缩在床上,一见他就往角落里躲,满脸惊恐。 “你别怕,我不是坏人,大夫说你没什么大碍,休养几日便好了。”顾青辞抬眸深深凝视着元吟的眉眼,越看越觉得她同沈执神似,不由自主就放软了声音,“来,先把药喝了,有什么话喝完药再说。” 元吟见其生得眉清目秀,温润如玉,倒不像是小门小户出生的公子,可自己却是不认识他的。端起碗小口喝了。 顾青辞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元吟不答,两手捧碗低头喝药。 “没有名字么?你的家人呢?为何你一个姑娘家,独自一人晕倒在官道上,他们人呢?” 元吟浑身僵了一下,攥紧碗沿,眼泪滴在药汤里,哽咽道:“没有了,我什么都没了。我没有家了,父兄都被贼人害了,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姑娘,你莫哭。”顾青辞神色略显窘迫起来,平生不会花言巧语哄女孩子开心,红着脸道:“既然没地方去,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想去京城寻我堂兄,然后请他帮忙救出我父兄,可是……可是我父兄同堂兄有过节,我怕他不肯出手相助。” “既是亲人,哪怕再大的过节也不可能见死不救。这样吧,我此行恰好同姑娘背道而驰,明日我去寻辆马车,找个敦厚老实的马夫送你去京城。现如今兵荒马乱,你一个姑娘家独自在外并不安全,我这里有些银子,还望姑娘莫要嫌弃。” 顾青辞自袖间掏出一只钱袋,往元吟身前一放,淡淡笑道:“那姑娘今晚先休息吧,在下不多打扰了。”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对我有何企图?”元吟抬眸望他。 “我只是觉得你像我认识的一位故人,所以见不得你孤苦无依。”顾青辞如此道,转身出了房门。 听闻元瑾回来,元祁匆匆下了早朝,大步流星往内殿去,一脚才踏进殿门,高呼一声:“阿瑾!” 元瑾卧在床上,衣服才换过,满身满脸全是伤,一见元祁,立马红了眼眶,作势要扑过去。 元祁忙将人抱在怀里,上上下下打量他一遭,惊怒道:“阿瑾,你这是怎么弄的?谁把你弄成这样了?身上还疼吗,告诉皇兄,还有哪里不舒服!” “皇兄,我以为我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了!”元瑾扑到元祁怀里,哽咽道:“皇兄,是沈执和谢陵,他们两个谋反了!皇兄,你一定要杀了沈执替我报仇!皇兄!” “你是说沈执和谢陵?沈执还没死?!”元祁满脸震惊,流露出几分狂喜,很快又转化成滔天的怒意,连五官都稍显狰狞起来,“好啊,竟然敢诈死!朕饶不了他!” “皇兄,这回你一定要杀了沈执,一定要杀了他,好不好,皇兄?” 拍了拍元瑾的后背,元祁温声细语道:“你放心,皇兄这回饶不了他,此前是皇兄疏忽你了,你私自出京的事,皇兄也不追究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你和阿宝是朕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了。朕不允许你们有半分闪失!” 元瑾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眼,脑海中又回想起沈执的话,攥紧拳头颤声问:“我跟阿宝是皇兄最后的两个弟弟,对吗?” “自然,其余人的生死一概不重要,只要你跟阿宝平安无事便好。”元祁抬手抚摸着元瑾的面颊,见他嘴角布满青紫,手腕和脖颈皆是伤痕累累,怕是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了,到底是疼宠了多年的弟弟,如何能够不心疼,将人圈在怀里,低声道:“阿瑾不怕,有皇兄在,没人再敢伤害你了。这一回皇兄一定把沈执抓回来狠狠处置,定然给你个公道!” 元瑾低垂着眸,长睫湿漉漉的,在外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重新回到元祁身边,总觉得跟做梦一样很不真实。依偎在元祁怀 里,十分柔软。 元祁的眸色更温柔了些,缓缓抚摸着他的头发,轻声道:“阿瑾不怕,皇兄不生你气了,伤害过你的人,皇兄一个都不会放过!” “也包括沈执么?”元瑾冷不丁地问了一句,“皇兄会杀了他么?” 元祁蹙眉,并不正面回答,搪塞道:“皇兄会还你一个公道!这次绝不姑息养奸!” 元瑾心里一凉,眼眶立马热了起来,分明听说了他的弦外之音,可只能装作什么都听不明白地拱手谢恩。 “来人,昭告天下,谢陵大逆不道,通敌卖国!将户部侍郎顾青辞抓起来,吊在城门上,谢家抄家灭门!” “是!” 御林军火速闯入顾府拿人,结果早已是人去楼空,元祁得知时,气得将奏折全数砸在地上,暴怒道:“追!抓活的!” 他吩咐下去,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很久之后,又冷笑道:“跑得了顾青辞,跑不了沈墨轩!沈执啊沈执,朕这次必定让你跪着向朕求饶!” “来人啊,带人去江州,将沈家尽数押解入京,不得有误!” 顾青辞迫切地想见到沈执,一路上心急如焚,恨不得昼夜不分地赶路。 可现在又遇见了个麻烦,就是那位从路边捡回来的姑娘,她似乎不想去京城了,大有一副要留下来的架势。 此去京城溪,原本就是秘密出逃,皇上怕是已经下令追捕了,一旦被抓获,定然死路一条! 顾青辞不想连累无辜之人,给她准备了些盘缠,准备过了午时送她离开。 哪知那姑娘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拉扯着哑姐的手腕,哽咽道:“姐姐,我已经无家可归了!求你救救我吧,哪怕是为奴为婢,我也愿意报答姐姐的救命之恩!” 哑姐大吃一惊,连扶了几下都没将人扶起来,赶紧去看顾青辞。 “姑娘,你这又是何苦?如今正值战乱,我们也是朝不保夕,你若跟着我们,定然要吃不少苦。”顾青辞将人扶了起来,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先起来吧,有什么话好好说。” “顾公子,我已经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去了。我一个柔弱女子在这兵荒马乱的天下,根本活不下去。若公子不嫌弃,小女子愿意为奴为婢伺候公子!”说完,又要曲膝 拜下去,眼窝含泪,楚楚可怜。 顾青辞能够拒绝一个来历不明的姑娘,可无论如何也不能拒绝同阿执有着相似容貌的元吟,当即微微愣神,鬼使神差地同意了。 带着她往京溪去。 顾青辞发现这位姑娘好似什么都不会做,做任何事情都是笨手笨脚的,缝个衣服把手指都戳成了筛子,疼得含着手指,长睫湿漉漉的。 不经意间的眼波流转,同沈执是那么的神似。 以至于他时常望着元吟失神,每次缓过神时,总觉得羞愤至极,好像做了很坏的事情。 哑姐甚至私底下问他,是不是喜欢上了这位姑娘。 顾青辞怅然若失了许久,沉重地摇了摇头,叹气道:“她只是长得像阿执,可终究不是我喜欢的阿执。” 沈执听闻谢陵让顾青辞离开京城,如今兵荒马乱的,怕顾家姐弟在外出事,赶紧派了三千精兵前去接应。 只要一想到要见到顾青辞了,沈执就惶恐不安,总觉得应该做点什么才好。 于是下令搭建了营帐,把所有名贵的东西全部都搬进去,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毡,屏风上贴着水晶壁画,琉璃长灯昼夜不息,锦被玉枕棉衣无一不全,屋里熏了上等的香料。 只要是沈执能想到的东西,通通让手下去置办了,又担心顾青辞看见自己这样会害怕,赶紧又把玄衣换下了,衣柜里通通换成浅色的衣裳,早上醒来时,对着铜镜照了照,取了根白玉发簪,比划了一下。 沈执甚至去问谢陵:“哥哥,你说我跟顾青辞还能回到最初么?” 谢陵从后面扶着沈执的肩膀,微弯下腰,墨发垂至肩头,主动取了发簪替沈执束发。 “当然,阿执永远都是阿执。” “那我见到他了,我需要做点什么,或者说点什么?”沈执仍旧放心不下,转过身攥紧谢陵的手,茫然的像个孩子,“我要怎么做,他才能原谅我?” 谢陵有一瞬间的失神,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求得顾青辞的原谅。到底怎么做才能把亏欠顾青辞的兄宠补偿给他。 他不是不明白顾青辞对沈执的心思,可若是把阿执都让出去了,自己的余生何谈半分欢愉。 “别怕,有哥哥在,这不是你的错,错不在你。” 沈执渐渐松了口气,忽又想起了夏司,于是借口出去巡查。转个身就去探望夏司了。 夏司被夹棍夹断了一条腿骨,如今被囚困起来形容狼狈,白发玄衣,面容惨然,哪里还有从前的半分朗朗清风。 沈执去看望他时,总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小主子,你是来杀我的么?”夏司抬了抬眸,脸上的血迹早已干涸,头发被血浸得一缕缕的,十根手指血迹斑斑,半倚在墙角,面色沉静坦然,好像对生死已经不在乎了。 “我不杀你,但我也不会饶了你。”沈执摇了摇头,居高临下地盯了他半晌儿,忽想起自己曾经也是这么狼狈地靠在墙上,身上血迹斑斑。 夏司那会儿私自过来看他,身上裹着满身寒气,将一直藏在怀里的羊肉包子递给他,轻声道:“吃吧,今晚是除夕,主子不会过来的,属下在这里陪你。” 那会儿沈执饿得饥肠辘辘,被囚困起来根本分不清楚今夕是何年,两只伤痕累累的手捧着包子小口啃着,很快就眼泪汪汪的。 抬起湿漉漉的眸子问他:“今年是我跟谢陵分开的第一年,师父,你说今年谁陪着他守岁?” 夏司当时也说不清楚,坐在一旁望着地宫墙上的壁画发呆,耳边尽是爆竹声。 “师父,你说谢陵会原谅我么?” “……” “师父,你说皇兄会饶了我么?” “……” “师父……” 那年地宫里,夏司半字未答,沈执一直在旁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宫里年宴设得热热闹闹,阖宫上下张灯结彩,欢声笑语。 天寒地冻,地宫里冷得跟冰窖似的,夏司坐那一会儿就觉得骨头闷闷的疼,转头见沈执跪坐在地上,枷锁把他脊梁骨压到变形,捧着半只包子,眼泪顺着苍白的面颊簌簌往下掉。 那会儿沈执道:“师父,如果我死了,一定要把我火葬。求你将我的骨灰收敛起来,拿去送给谢陵。如果他不要,你就把我的骨灰洒出去,全当是将我挫骨扬灰了吧,人间真好啊,可我再也不想有来生了。” 十三岁的少年居然能说出这么绝望的话,夏司当时情绪难言,很想张臂抱抱他,可终是缩回了手。 转眼就过了三年。 昔日才到自己腰的孩子,终于长大了。 即便沈执再不愿意承认,他的身上仍旧有几分元祁的影子。 “师父,你也愿意陪我玩的,对不对?” 沈执随手从刑架上挑了根藤杖,掂在手里觉得还挺沉,想起当初夏司打他,一杖就能把他打趴在地,五脏六腑都跟着疼,现如今也该让师父尝一尝这滋味了。 都是刽子手,没有谁的手上是干干净净的。师父的手上也沾满了他的血泪。 夏司始终面无表情地望着他,闻言,竟勾唇笑了一下:“但凭小主子处置。”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有说顾青辞会娶小郡主是吧,这个改掉了,顾青辞没有官配,他从始至终,唯一动过心的人,只有沈执,永远只有沈执。 夏司会用生命的代价把善良的阿执换回来。 不要被这章最后的话误导了,阿执没有杀夏司,而是选择放过夏司了。 第78章 你曾与我无数次擦肩而过 沈执倒也不客气, 照着夏司才接好的腿骨,狠狠一杖抽了下去,仅仅一下,夏司面色骤然惨白, 极低的痛楚混合着鲜血从齿缝间溢了出来。 可却一言不发,死死攥紧拳头,披头散发地垂眸坐着。那条伤腿很快又鲜血淋漓。 “啧啧, 堂堂暗卫军的总兵夏大人居然有朝一日沦为阶下之囚, 还要在我手里饱受锤楚,若是被元祁知道了,他一定会气到吐血罢?”沈执饶有趣味地盯着他,欣赏着夏司痛苦的表情, 狭长阴鸷的眸子一眯,笑容森然, “夏司,我真的恨死你了。” “小主子, 谢陵知道么?” “什么?” “谢陵知道你现如今的样子么?” 沈执蹙眉, 烦躁地偏过脸去, 冷哼:“关他什么事!他也是我的阶下之囚,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夏司缓缓呕出一口鲜血,苦笑道:“小主子,你平生最恨皇上虐打囚困你,可现如今你把皇上对你用的招数尽数学会。不管你承不承认, 你已经逐渐变成了下一个元祁。” “胡说八道!”沈执恼羞成怒,忽然倾身一把掐住夏司的脖颈,重重往墙上一抵,咬牙切齿道:“我跟元祁不一样!别拿他来羞辱我!” “咳咳咳。”夏司被掐得面红耳赤,鲜血顺着下巴滴在沈执的手背上,他抬起眸子,露出几分怜悯,轻声道:“小主子,如果杀了我能让你放下过去,那你就杀了我吧。” “别以为我不敢杀你!”沈执冷笑着,手底下加重力道,眸中闪烁着疯狂的杀意,只要再用点力,他就能把师父杀了。 只要把师父杀了,那自己就能得到解脱了,就不用时时刻刻想着那些痛苦的回忆了。 就在沈执动手杀人的一瞬间,耳边忽然响起一声“阿执”,他浑身一凛,迅速环顾左右,周围一片死寂,根本没有谢陵。 沈执大汗淋漓,总觉得谢陵就在哪个地方偷偷观望着他,满目失望地看着他,无声地指责他的心狠手辣,泯灭人性。 “不是这样的,不是的,我没有,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沈执连崩溃都要想着后果,仿佛被夏司的血烫到了,迅速抽回了手,往后退了几步,看 着夏司瘫倒在地,满目惊恐的摇头,“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夏司艰难地呕出一口血来,缓缓道:“小主子,对不起。” “什……什么?” “对不起,求你原谅我,真的对不起,当年我没有救你,对不起。”夏司极诚恳地道歉,“可能这句抱歉来得太迟了,可我希望小主子能够原谅我,对不起。” 沈执整个人懵懵的,一直以来就是想听这句“对不起”,可他等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等到元祁的道歉。 现如今却做着跟元祁一样的事情。沈执忽然转身就跑。 他害怕极了,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一条疯狗,见谁咬谁,畜牲一样苟延残喘。 他身上好冷啊,感觉血管都要被冻成了冰渣,疯狂想扑到谢陵怀里求安抚。 一把扯开营帐,沈执一脚才踏进去,大喊了一声:“哥哥!” 营帐里空荡荡的,哪里有谢陵的影子。 “哥哥!” 沈执大吼大叫,抽下墙面的长剑在屋里乱砍乱砸,踢翻柜子,砍断床板,将被褥枕头全部丢在地上,胸膛里火烧火燎的,急切需要谢陵的安抚。 谢陵进来时,屋里一片狼藉,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了。他寻了好久,才在墙角寻到沈执。 沈执抱着膝盖缩在墙角,一见他回来了,立马从地上窜了起来,重重撞入谢陵怀中。 “哥哥!你去哪里了?你到底去哪里了?怎么不带我?我找你找了那么久,你怎么都不理我?你不要冷着我,好不好!” “阿执,别哭啊,谁又欺负你了?”谢陵随手扯了个椅子坐下,将人抱在膝头,拍着他的后背安抚道:“好了,别哭了。” “哥哥,我冷,我好冷啊。”沈执像小兽一般,两只苍白冰冷的手往谢陵衣襟里钻,呼着气啃咬他的脖颈,“哥哥,你抱抱我,我好冷,快抱抱我。” 谢陵疼得嘶嘶抽着冷气,可并未阻止沈执对自己的施暴,尽力安抚他的情绪。 “哥哥,我真的好冷,连血都是冷的,你进来好不好?”沈执把脸埋在他的颈间,耳语道:“我们去找张干净的大床,好不好?” “阿执,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谢陵眸色一深,伸手按着沈执的后脑勺,“你跟哥哥说, 你究竟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就是觉得冷,身上冷,好冷。” 怀里的少年一个劲儿地喊冷,浑身瑟瑟发抖,声音发颤,似乎找到了温暖的地方,张口咬住了谢陵的唇,疯狂地汲取温暖,语无伦次地大喊,“哥哥救我,哥哥救我!” 谢陵不知道要怎么安抚住这样的阿执,更加不知怎么抚平他心里的伤痛,看见他哭,眼窝就涩涩得疼,按住他的手抵在胸前。 “阿执,哥哥永远都是你的哥哥,阿执也永远都是哥哥的阿执。没有人再敢伤害你了。你得说出来,哥哥才知道怎么救你!” 沈执神色恍恍惚惚,四肢无力地挂在谢陵身上,一瞬间失去了所有挣扎的力气。身子软软地倒在谢陵怀里。 谢陵将人紧紧揽在怀里,生怕手一松,人就彻底消失了。 “哥哥,等战争结束,你把我囚禁起来吧。”沈执眯着湿漉漉的眼睛,微笑着说,“我不要成为一个心狠手辣的恶魔。你把我关在你家里,好不好?” “阿执,”谢陵终究忍不住泪流满面,抱着他此生唯一真心深爱过的少年,一字一顿道:“我永远都不会放开你的手!” 沈执终究是跟谢陵坦白了,攥着他的手,极诚恳地道歉,讲诉了自己是怎么把夏司抓住的,又是怎么夹断了他的腿骨,方才又是怎么动杀念的。 说完之后,很紧张地望着谢陵,咬着下唇道:“哥哥,我坦白了,你别生我气,好不好?” “哥哥不生气,我没有权利要求你原谅。”谢陵轻声安抚道:“所以,你现在想怎么处置他?” “放他走吧,他教过我武功,护过我也打过我,我断他一条腿,以及鞭挞他的那几十下,足够了。”沈执虚弱地靠在谢陵怀里,闭紧眼睛道:“让他走得远远的,这辈子我都不想再见到他!” 谢陵依从了沈执的意思,亲自将夏司送出京溪,二人在城门口,风雪吹得城上的旗帜猎猎响动。 夏司抬眸,周身一片白茫茫的,手心处落的雪花稍纵即逝,心里也是茫茫一片,忍不住多次回眸,可终究看不见那抹熟悉的身影。 谢陵单手束在背后,望着远处的茫茫雪山,轻声道:“夏大人接下来想去何地?” 夏司惨然一笑:“我自小入宫,名字乃先皇所赐,早不知家在何处,孑然一身,想去哪儿都可以。” 顿了顿,他才抱歉道:“当初是我误伤了沈执,以至于他在良王殿下手里受辱,险些害他丧命。我虽无任何立场劝解沈执,但求中书令大人日后善待于他。” “他受什么辱了?”谢陵蹙眉,满脸不解道:“三年前他不是入宫陪伴圣驾了?即便不是正儿八经的王爷,到底也是皇上的亲弟弟,良王岂能辱他?” 夏司一惊,忙抬眸望他,很快又沉沉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小主子还真是什么都不同你道,也罢。” “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你说!”谢陵抬步上前,冷声道:“我想知道!” 夏司道:“敢问中书令大人,小主子有没有跟你说过,他喜欢你?” 谢陵蹙眉。 沈执此人脾气很怪,最为口是心非,寻常时候从未说过半句情话,往往在床上把他做狠了,他神识不清,呜咽求饶时,才会说憋出几句情话。 大部分时间只会重复说:“谢陵,我恨死你了。” 因此,谢陵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夏司又叹了口气:“小主子很喜欢你,虽然他从来不说,但我能感觉到,他对你很不一样。” 谢陵笑道:“可他终究还是往我身上插了最狠的一刀。” “是,小主子曾经背叛过中书令大人,可大人又可知小主子为此付出了多么沉痛的代价?”夏司抬眸,目光灼灼地盯着谢陵,“即便我不说,以谢大人的本事,多多少少也能查出一些蛛丝马迹,大人心里很清楚,小主子过得并不好。可究竟是怎么个不好,才能让他变成现在这样。” 谢陵:“你说,我想听。” 夏司深呼口气,缓缓道:“三年前皇上吩咐小主子,务必将你拿下。皇上原本是要将大人处死,可小主子阳奉阴违,硬生生地把皇上的计划打乱。皇上无可奈何之下,只是将大人关押至诏狱。” “拜沈公子所赐,我也险些没活下来。” “是啊,大人险些没活下来,小主子也差不多送了半条命。”夏司语气平淡,像是述说着很小的事情,可双手攥拳,手心都挖出了血,“大人离京当夜,小 主子执剑杀进皇宫,要替大人讨个公道。我怕他误伤到良王殿下,从后面打了他一掌。” 说到此处,被沈执鞭挞过的后腰又隐隐作痛起来,夏司深吸口气:“沈执倒地吐血,手里的剑也被夺了,侍卫们将他擒住按跪在地,三百个侍卫拿一根刺鞭轮流鞭挞。我阻止不了,眼睁睁地看着他饱受酷刑。” “……” “小主子起初很硬气,一声未吭,后来辣椒水从头淋到了脚,他才痛苦地大喊出来,跪伏在血窝里,大喊着大人的名讳!他求你救救他!” “……” “可是大人已经离京,宫门都被封锁起来,皇上当时心烦意乱,去了皇后宫中,根本不知此事。” “……” “期间,他喊过沈夫人,喊过沈公子,但喊过最多的就是大人。” “……” “我曾经问过他,是不是喜欢大人。他却说,他恨死你了。”夏司的声音发颤,被大雪一压更显得飘渺。可每个字都掷地有声,像一记重锤砸在了谢陵心上。 谢陵觉得站不稳了,往后倒退两步,伸手扶住城墙。 夏司回眸望他一眼,质问道:“大人,你为什么给他希望,又让他这么绝望?难道大人不知道他当年只有十三岁?让一个十三岁的少年独自面对满城风雨,以及皇上的雷霆之怒,大人怎么忍心?” 谢陵的气血翻涌,硬生生地从喉管里呕出一口鲜血,滴落在雪地上,触目惊心。 “阿执从未说过。” “对,小主子从未说过!可我觉得大人既然能同皇上旗鼓相当,只要费心思去查,总能查出来的!”夏司言辞冷冽起来,咄咄相逼,“大人是小殿下的授业太傅,又是一颗玲珑心,想从小殿下嘴里套话,应该很容易吧?” “……” “大人应该早就察觉到小主子的身份有假,可仍旧留小主子在身边为奴为宠。他是个皇子啊,怎么能跪伏在大人的脚下?”夏司怒道:“大人扪心自问,你到底是不是出于一种报复!” 谢陵被质问的说不出话来,想起此前沈执命人鞭挞元瑾,自己还责骂他心狠手辣,甚至还同他定了个君子约定管束他。 当时沈执委屈地眸子湿漉漉的,咬着牙齿,看上去一副随时都要 哭出来的可怜样子,哭着求谢陵不要诛他的心! 原来这就是诛心! 杀人不过头点地,沈执到底有多么十恶不赦,竟然要受诛心之苦。 谢陵疼得心脏像是被挖空了一样,咬紧牙齿,可鲜血还是顺着齿缝涌了出来,弄脏了身上的白衫。 夏司厉声呵道:“你怎么能怪他不爱你!沈执同你在一起生活了六年,他的脾气大人岂能不知!若非真的重伤难行,他就是爬也要爬到蜀地找你!” 谢陵涩然道:“那三年之中,他一直在皇宫里?” “是啊,他曾经为了大人与整个皇室为敌,被皇上囚禁了整整三年!”夏司攥紧拳头,冷声道:“三年!每一个日夜,他都跪伏在地宫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有多少个三年可以活!” “他曾经央求我,让我无论如何一定在他死后,把他的骨灰送给你,以求大人的原谅!可你原谅他了吗?你没有!” 谢陵如遭雷击,仰头喷了口血,几乎站不住了。 “可他觉得大人不会要,又求我把骨灰洒出去,他想化作人间的风雨,无论大人身在何处,他也生死相随!” 原来,沈执真的曾经为了谢陵与全世界为敌,可惜谢陵当时还觉得他是随口一问。 原来,十三岁的阿执就有这么大的勇气,可谢陵却迟迟不懂他的年少情深。 还曾抓着他的头发,将人按在冰冷的铜镜上,言辞冷冽地逼问他是否爱过自己。 当时沈执满脸血泪,素色的衣袍松松垮垮地搭在肩头,露出的胸膛和修长的颈子伤痕累累,布满欢爱过的痕迹,十根手指满是鲜血。 谢陵甚至逼得沈执绝望咬舌。 无怪乎沈执每次都用身体过来讨好他,跪伏下来,明明怕得要死,可仍旧颤颤巍巍地过来解开他的束腰。 以此来换取谢陵从指缝间流下来的疼宠,以及在床上的情话。 原来他们从最开始就错了。 谢陵满脸绝望,鲜血顺着下巴滴落在地,染透了白衫。 夏司见他如此,抬眸望了望天,眼窝涩涩得疼,终究没再说什么。临走前才言辞诚恳地请求道:“大人,若是有朝一日你不爱他了,求大人一定不要伤害他,传个信给我,无论我身处何地,一定想方设法 过来接他!” 沈执睡得迷迷糊糊,感觉脖颈热热的,以为谢陵想要,于是边解衣服,边眯着眼睛问他:“哥哥,事情这么快就办好了吗?” 没有得到谢陵的回应,沈执解衣服的动作更快了,打了个哈欠道:“好困啊,你很少对我这么主动了。待会儿轻一点吧,床板经不住折腾。都换了好几副了,你让手下的兵怎么看待我。” 还是没人作声。 沈执察觉到不太对劲儿,揉了揉眼眶,屋里黑漆漆的,根本看不清谢陵的脸,他伸手要去点灯,一只手从旁将他按住。 “哥哥?” 沉默。 “哥哥?”沈执推了推他的肩膀,问他,“到底要不要,一句话!” 仍旧是沉默。 沈执搞不清楚谢陵犯了什么邪性,衣服已经褪下了一半,主动往他怀里一缩,拉着他的手臂环了过来。 “谢陵?你说个话啊,你别冷着我。”沈执委屈起来,感觉谢陵跟木头似的,“再不做,天就亮了。” “阿执。” 这一声阿执低沉沙哑,带着浓浓的哭音,沈执瞬间察觉到了谢陵的不对劲儿,摸索着两手捧着他的脸,摸到满手的湿润。 沈执心尖一涩,到底谁负谁多些,现在已经无法分辨出来了,两个人抵死缠绵,不死不休。命盘早就乱了。 一本情账记得乱七八糟,就是天王老子拿刀过来砍,也砍不断这千丝万缕的恩怨。 沈执摩挲着谢陵的面颊,痴痴笑道:“堂堂中书令大人,居然像个孩子一样哭鼻子,传扬出去让人笑掉大牙。” “阿执,我爱你。” “什么?”沈执以为自己耳朵出了什么毛病,谢陵碰都没碰他呢,怎么就开始拿情话过来哄他了,于是笑道:“衣服都没脱呢,还没意乱情迷呢,你怎么就爱我了?” “不做,我也爱。” “啥?” “不跟你做,我也爱!” “……” 沈执突然紧张了,小心翼翼地问:“哥哥,你是不是……嗯,你老实告诉我,嗯,你是不是嗯,你懂我的意思吗?” “……” “没关系的,老实说,是不是之前天天咳咳咳,所以嗯……啊,唉,都怪我,咳。”沈执安慰道:“没关系,我不嫌弃你。” 谢陵:“ ……” “哎呀,真的没事,哭什么的,不就这点情情爱爱的事情?”沈执抱歉道:“对不起啊,我之前玩得太过火了,早知道你身体不好,我就不应该……嗯,没事,真的没事儿。我没那么频繁的需求,真的。” “……” 沈执见他一声不吭,暗夜里一双眸子灼灼耀眼,担心伤了谢陵的自尊,抓耳挠腮地想着措辞。 心道这种事情对男人的打击无异于丧子,实在难以启齿,怪不得谢陵今天这么奇怪。肯定是难过到了极致。 温柔小意的阿执肯定会照顾到谢陵的一切情绪,于是拍了拍他的后背,低声安抚道:“哥哥别难过,不管哥哥变成了什么样,我都喜欢。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即便从今往后,你再也不能带给我半分欢愉,我仍旧喜欢你,永远不会改变。” 谢陵原本是要同他推心置腹一番,结果没曾想阿执居然想法清奇,不知道他脑子里成天都装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哥哥?要不要点灯?天太黑了,我看不见你的脸。” 谢陵哑着声儿道:“不用了。” “嗯,好。”沈执往他怀里缩了缩,怕他难过似的。 谢陵抱着怀里的人,肩膀颤得仿佛风中残叶。他一直以来到底在做什么,阿执今年也才十七岁,还是个少年,可自己却早早地让他尝受了情爱之苦。 昼夜不分地将他圈在怀里,肆意索求,浑然不管他能不能承受得住。 沈执惊慌失措起来,搜肠刮肚地回想,自己有没有做过让谢陵难过的事情,思来想去也没有头绪,都不知道怎么才能把谢陵哄好。 只是笨拙地凑过去亲他的眼睛,紧张道:“你别这样,我害怕,别这样行么?是我做了什么事,惹你不高兴了?还是我说错了什么话?你告诉我,好不好?哥哥?” 谢陵愧疚难当,只觉得胸口被人挖空似的疼,匆忙之下,死劲攥住沈执的手,往自己心口一贴。 那只苍白修长的手冰冷冷的,贴在胸膛冷得跟石头似的,谢陵低头亲吻他的手背,呼着热气给他暖手。 沈执的心渐渐沉静下来,满眼温柔地望着谢陵,即便没有在情爱里的沉沦,此刻心里也是温暖明亮的。 谢陵今晚极其失态, 一直圈着他,肩膀瑟瑟发抖,一遍又一遍地低唤沈执的名字,痛诉衷肠。 翌日,沈执才睁开眼睛,谢陵已经不在身边了,低头一看,身上的衣服齐齐整整,床铺也干干净净,便知二人昨晚没有抵死缠绵。 正奇怪谢陵昨晚怎么没碰他,营帐就打开一条小缝,冷风呼呼吹了进来,沈执裹在棉被里,下意识缩了缩头。 谢陵探过半边身子挡住寒风,对着沈执招了招手:“阿执,快把衣服穿好,我带你出去一趟!” “干嘛?” 沈执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等穿戴整齐之后,信步凑了过去,外头冰天雪地,入眼白茫茫的一片,天与地之间都重合在了一起似的。 谢陵将厚厚的围脖往沈执脖颈里系,又取来貂皮大氅披在他的身上,一匹通体雪白的马被拴在一旁。 “你要带我去哪儿?” “你去了就知道了。” 谢陵卖了个关子,掐着沈执的腰将人送上了马,之后自己再翻身上去,二人共骑一匹,谢陵攥着马缰绳,嘴里轻轻一呵,马儿往远处奔去。 行至一处密林才缓缓停下。 沈执左右环顾一圈,笑道:“现在雪下的正好,要是在雪地里设几个笼子,回头逮只山鸡,野兔什么的!” 谢陵笑道:“我也正有此意。” 其实,谢陵从来不喜这些小孩子玩的把戏,只是突然想起以前,每年下大雪的时候,沈执都央求着他出去打猎,可那会儿谢陵公务繁忙,焉有那闲工夫陪他玩。 等再有空的时候,沈执已经不在身边了。 沈执兴致勃勃地跑去设陷阱,之后拉着谢陵在雪堆后面卧倒,等山鸡出来找食儿吃,定然要主动跳进陷阱里。每当这时沈执总是显得极其高兴。 叽叽喳喳地在旁边道:“以前有一回元祁带元瑾出去玩,我也想去,可是元祁每次都不肯带我。就只有一回,我趁侍卫们没注意,偷偷跟了过去,结果被元瑾发现了,他为了好玩儿,让宫人把我拴在马背上,马一跑,我就摔倒了。被马拖在雪地里,满身滚得都是雪,他还在旁边抚掌大笑,所有人都跟着他笑。” 谢陵用木柴捅了捅火堆,眸色一深,问道:“之后呢?” “之后夏司把我救下来 了,当时外头的积雪也这么厚。”沈执两手贴着火堆烤,抬眸望着皑皑积雪,眼眶微涩,“我以为天底下行恶的人,一定会受到惩罚,可是没想到受害的人也要接受惩罚。” “什么?” “元祁罚我私自出宫,在雪地上画了个圈,让我跪在里面反省。”沈执抬手揉了揉眼眶,眼巴巴地瞅着火堆上的烤鸡,“他带着元瑾出去打猎了,听说当晚在营帐前设宴,所有人都去了,就我没去。元祁好像把我忘记了,都没差人让我起来。” “那你起来了么?” “我当然不敢起来。”沈执两手托腮,闻着烤鸡的香味开始流口水,“后来还是夏司过来救我,把我抱回帐篷里,后来我问夏司,元祁为什么不来看我。夏司说,有一位姓谢的大人在前面。” 谢陵蹙眉:“是我?” “是的吧,谢陵你看,你其实无数次与我擦肩而过,可就是没能救我于水火。当初你哪怕多看我一眼,现在也不会演变成今天这番局面。”沈执轻轻叹了口气。 谢陵未言,努力思索起来,好像真的有这么一回事。 当初受邀赴宴,他同其他官员一道儿前往,意外瞥见风雪下的孩子,当时沈执几乎把头都埋到雪堆里了。 看不清面容,只有个瘦弱的背影。任谁也会觉得是个犯了错的内侍。 谢陵也仅仅是匆匆瞥过一眼,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此生会与这个孩子纠缠不清。 若早知这孩子是自己未来心上人,哪怕刀山火海,谢陵也去救了。 “对不起,我当初没能救下你。” “我要是能未卜先知就好了。”沈执笑了笑,“我如果早点知道我会爱上你,我一定冲过去抱你,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让你收留我。” 可是谁也不能未卜先知,原来上苍早就安排了两个人见面。 只可惜当初你不识我,我也不识你,匆匆一瞥,背道而驰。 “烤好了么?我饿了。” “嗯,你吃吧,小心烫。” 谢陵将烤好的鸡递了过去,伸手将抓来的兔子圈在手心里团着,按压着两只兔子耳朵。外头很快又飘起了大雪。 “你怎么突然想起来带我出来打猎?该不会又让我饶了谁罢?”沈执大口啃着鸡腿,含糊不 清道:“我可告诉你了,别太得寸进尺,我也是有脾气的人!” “带你出来散散心也不行么?” “行是行,但我觉得你从昨晚开始就有点奇怪。”沈执用手指虚虚地在他身上画圈,“既然是带我出来散心,是不是我有什么要求,你都依着我?” “原则上来说,你说的事,我全部都答应。” “好!”沈执快速把烤鸡啃了,擦干净手一把攥着谢陵就走。 二人骑马来到一家农舍,院里圈养了鸡鸭鹅,还有一片小菜园,旁边拴了一条黄色小奶狗,沈执指了指那条狗,笑道:“我要那条狗,你去帮我偷来!” “偷?”谢陵甚诧异。 也是,清贵公子谢陵约莫从未做过这种下三滥的事情,光听一个“偷”字,就已经蹙起了眉。 “怎么,不愿意啊?你方才还说要满足我一切要求,现在就开始耍赖。中书令大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谢陵拗不过沈执,咬紧牙齿应了一声,翻身下去偷狗了,结果那狗汪汪叫了起来,房门大开,一对夫妻扛着锄头大骂:“天杀的鳖孙儿,又来药我家的狗!” 沈执狂笑不止,拍着马背大笑道:“谢陵,你也有今天!” 谢陵抱起黄狗,随手丢了一片金叶子下来,飞身上马,拽着马缰绳狂奔。等跑出一段距离了,沈执仍旧捧腹笑个不停。 一边拍着马背,一边笑道:“谢陵,你可笑死我了,我让你去偷,你还真去啊!天呐,谢家的孩子居然偷人家的狗!不行了,笑死我了!” “别笑了!现在去哪儿?”谢陵沉着脸把黄狗往沈执怀里一塞,觉得脸面全无,“小骗子!” “哼,谁让你当年把我养的旺财抱走的?现在让你赔我一条,便宜你了!” 想当年谢陵离京,走都走了,结果把沈执养的那条狗也带走了。 沈执疯狂想念谢陵,想念那条狗,可谢陵回京时,身边只带了霜七。他曾无数次想问一问,那条狗是不是被谢陵杀了,又怕问出来后,自己难过。 “旺财死在了你我分别的第二年。”谢陵缓了口气,轻声道:“我没有拿你养的宠物撒气,可旺财离京后一直不吃不喝,每天都在院门口蹲着,后来还是死在了第二年 冬天。阿执,你看,哥哥真的没用,连你养的狗都留不住。” 沈执听了,突然有一种大松口气的感觉。 他此前一直认为谢陵恨死他了,只要有关他的一切,一定会亲手抹掉。当初知道谢陵把狗都带走了,还暗暗难过了很久。 原来,谢陵从未真正地恨过他。 “……我让人从别的地方移植了一棵红花树,养在院子里,每天精心侍养。可蜀地苦寒,它亦是活不下去。”谢陵提起当初在蜀地的经历,语气也有些感伤,“我留不住你喜欢的任何东西,也留不住你。” “我也留不住你喜欢的任何东西。”沈执抱着狗子,半倚在谢陵怀里,“当时谢府被查封了,我进不去,两手空空的,什么都留不住。” 两个人错过了这么久,互相思念着对方,可却无法真正拥有彼此。 原来两个人早在三年前就一起伤,一起痛了。 谢陵就近寻了个酒楼住下,外头风雪太大,沈执浑身上下覆着一层积雪,怀里的狗子乖乖巧巧,一直缩在他的衣袖中小憩。 二人订了间雅室,谢陵怕他在外冻着了,一进门就将人抱在怀里取暖,唇齿相依,搂在一处儿耳鬓厮磨。 店小二敲了敲房门:“客官,饭菜好了!” “放……放门外边!”沈执颤着声儿道,双眸蒙着一层淡淡的水雾,情欲从眼眶里跳动出来,嘴才一张,吐出几丝甜腻的低吟。 “哦,好!” 脚步声渐远,很快又响起,“对了,客官,现在兵荒马乱的,需不需要买几个奴婢暖床?” 谢陵啃咬着沈执耳垂,悄然问道:“沈公子,人家问你呢,需不需要暖床的?” “不……不要,你下去吧!” 店小二道:“很便宜的!都是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姑娘!一百个铜板就能买下一个了,带回去当个侍妾也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不要!” “模样俊,身段好,脸蛋嫩得跟豆腐似的,小腰纤细!我见公子一身贵气,定是哪家的小少爷罢?买几个暖床的奴婢回去,尝个新鲜!” 谢陵低声笑道:“阿执,模样俊,身段好,小腰纤细,正是你喜欢的,要么?” “不要啊!” 沈执咬着牙,脸上布满潮 红,颤着手指取出一枚金叶子,飞速砸出房门,道了句:“滚!” “好嘞!” “阿执,我能问一问你,黄金一百锭出于何故么?”这也是一直困扰谢陵的事情,他以前虽然会给沈执银钱,但并非是那等意思,不过就是养弟弟一样,隔三差五给他点零花钱。 从未拿这种事情侮辱过他。 沈执咬唇不吭声,将脸埋他胸前。 “阿执?” “没什么意思,事情都过去了,算了。” 人都死了,再追究这个也毫无意义。 好像很多人都觉得沈执想要钱,很多人觉得他贪慕虚荣,想飞上枝头当凤凰。就连元祁也曾经斥责过他,让他不要痴心妄想。 可平心而论,沈执从未有过贪慕虚荣的心。只要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每天吃糠咽菜,他也心甘情愿。 谢陵当初又怎么会觉得他不愿意跟去蜀地呢,沈执恨不得插翅飞过去。 二人在外疯玩了一宿,才一回军营,士兵来报,单膝跪地急声道:“小世子,不好了!派去接应顾公子的三千精兵被人打散了!现如今寻不到顾公子的行踪!” 谢陵一惊,感觉心脏猛然一滞,高呼一声:“弟弟!” 顾青辞觉得这位吟吟姑娘行为举止同其他姑娘很不同。 她自称是小门小户出生,可又不懂任何精细活,连缝补衣服都不会。做任何事都笨手笨脚的,两手白嫩嫩的,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 可为何沦落至此,还要撒谎骗人,顾青辞也不得而知。 哑姐曾私底下问他,既同沈公子无缘,是否愿意娶了这位吟吟姑娘。 顾青辞明白哑姐的意思,可阿执就是阿执,天底下只有一个阿执,不是任何人可以随随便便替代的。 别说吟吟姑娘只是同阿执生得有几分相似,哪怕是阿执同胞的弟弟妹妹都不行。 顾青辞年少时在书里读过一句词,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非席,不可卷也。 他的心里除了阿执,还是阿执。 至了晚间,马车在官道上的驿站停下,顾青辞照例下车置办些盘缠,现如今距离京溪怕是还得七、八日的路程,可捉拿他的皇榜已经下达。 顾青辞不得不用纱帽掩盖着面容,每去一个地方都乔装 改扮,尽量低调。 可即便如此,还是被官兵察觉到了踪迹。 马车被官兵围堵在了官道上,顾青辞不懂武功,为保护哑姐,只能硬着头皮上。 结果见元吟站在不动,顾青辞忙道:“吟吟姑娘!你快些过来!别让他们抓到你!” 哪知元吟一亮手里腰牌,同左右官兵们道:“我乃宁王膝下独女,雁北的小郡主!见此腰牌如见我父王!” 周围官兵见状,纷纷跪下叩拜。 顾青辞整个人僵在了原地,满脸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喃喃自语道:“你是……你是雁北的小郡主?” “没错!我就是小郡主!”元吟展开手里的皇榜,冷冷地盯着顾青辞,“原来你就是谢陵的弟弟!我今天就要杀了你,替我父兄报仇!”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让谢陵跟阿执对峙的,可后来我想想,觉得这是阿执心里最痛,阿执不愿意跟任何人提起,就像是伤疤,本来都快好了,结果别人一次次地戳,永远没有结痂的时候。索性就让阿执误会一下。 反正谢陵心里有数就行了。 第79章 恩将仇报 说着, 元吟一把抽出旁边士兵腰间的长剑,直冲顾青辞的胸口刺了过来。 顾青辞焉能想到,一时心善从路边救下来的柔弱女子居然是雁北的小郡主,万万没能想到她居然恩将仇报, 执剑杀人。 在剑刃即将刺到顾青辞时,哑姐忽然一把将人推开,元吟再收手已经来不及了。 “噗嗤”一声, 长剑插入哑姐喉咙, 鲜血登时从她口鼻中喷了出来。 “姐姐!” 顾青辞看得目眦尽裂,一把将人接在怀里,伸手紧紧捂住伤口,声音发颤, 一遍遍唤着“姐姐”。 “姐姐,你坚持一下, 我带你去京溪找我兄长,他一定会救活你的, 姐姐, 你坚持一下, 姐姐!” 可是没有用的,鲜血还是从哑姐的口中涌了出来,可怜她哑了这么多年,到了最后连顾青辞的名字都喊不出来。 一双眼睛睁得很大,抬起手来抚摸着顾青辞的脸。微微张着嘴,好似要说什么, 可却半个字都发不出来。 可顾青辞同她朝夕相处,几乎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当即低泣道:“好的,姐姐,我知道了,我会认祖归宗的,姐姐,你不要死,好不好?姐姐!” 元吟只是想杀顾青辞,万万没想到哑姐居然会替他挡刀,当即吓得手里长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不是的,我没想杀她,是她自己扑过来的……” 元祁带着兵马赶来时,就见顾青辞抱着他那位哑姐哭得泣不成声。 “怎么回事?朕不是说了,务必要捉活的?” “回皇上,是小郡主……” “吟吟?”元祁蹙眉,一眼就瞥见了惊慌失措的元吟,“你怎么在这儿?” “皇帝哥哥,求你救救我的父兄!”元吟走过去跪下,扯住元祁的衣袖哽咽道:“皇帝哥哥,求求你救救我的父兄罢,沈执谋反了,他是,他居然是……” “吟吟!”元祁冷声打断她的话,“有什么话稍后再说,来人,将小郡主带下去!” 之后翻身下马,缓步走至顾青辞身前,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冷声道:“顾青辞,你还有何话说?” “臣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郡主杀了我姐姐,我要她偿命!”顾 青辞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抓着地上的长剑就冲了过去。 元祁一把攥紧他的手腕,手底下微微用力,顾青辞手里的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大胆,众目睽睽之下竟然敢刺杀郡主,顾青辞,你有几颗脑袋够砍的?” 顾青辞咬牙切齿道:“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否则我一定要杀了你们替我姐姐报仇!” “你长兄谢陵抢走了朕的人,那么朕就用你将人换回来。”元祁冷笑,将人一记手刀打晕过去带走。 待顾青辞再度醒来时,正躺在床上,缓了好久才想起来姐姐被人杀了,眼眶里一下子就蓄满了眼泪。 元祁推门而入,微微愣了一下,嗤笑道:“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爱哭?” “我要杀了你替我姐姐报仇!”顾青辞拔下发簪,猛地冲了过去。可他终究不是沈执,也刺瞎不了元祁的眼睛。 被其一手攥住手腕圈在了怀里。元祁深嗅顾青辞身上的气味,眸子里闪过一丝玩味儿,悄然笑道:“想报仇?那你就求朕,你要是能让朕开心,朕就饶了你。” “我死都不会求你!有本事就杀了我!”顾青辞满脸羞愤,恼怒道:“你若杀不了我,来日必叫你血债血偿!” “顾青辞,你姐姐是朕杀的么?”元祁反问道。 顾青辞早已忘却了前尘往事,也记不得同元祁幼年时的相遇,更不记得自己险些死在他的手里。 只是闻声更加恼怒,死死咬紧牙关。 元祁怕他咬舌自尽,单手捏正他的下巴,耳语道:“朕劝你莫要寻死,即便你姐姐不在了,可顾家总有别的旁系罢?你若一死,朕就让整个顾家给你陪葬。” “你无耻下作!你到底想把我怎样!?”顾青辞挣脱不开,气得眼眶通红,怒道:“文武百官知晓皇上的人品么?天下百姓是否知晓皇上行事这般下作?你罔顾人伦,下作!” 元祁也不生气,将人往床上一推,倾身压了过去,单手钳正顾青辞的下巴,剩下的左眼中闪烁着泠泠寒光,即便失去了一只眼睛,仍旧俊美无比,端得上是一副清风明月的好皮囊。 可骨子里流淌着卑劣疯狂的血,薄唇轻启,冷漠地吐出一句:“朕想要你。” “永不可能!我 就是死,也不会让你碰!”顾青辞气得浑身都在发颤,下意识往床里面缩,身上套的竹青色长衫松松垮垮的,似乎轻轻一扯就碎掉了,微微昂着脸,修长的颈子白皙如玉,人又生得温润俊秀,若是捧在手心里把玩,不知是何等销魂蚀骨的滋味。 元祁平生从未临宠过男子,寻常也不纵情欲,对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素来淡漠,即便宠幸妃嫔,也只是毫无感情地触碰,身体欢愉便可。 但眼下,胸膛处的热血奔流不息,一颗心跳动得厉害,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席卷而来,浪潮似的拍打着头皮上的神经。 元祁几乎将他的下巴捏碎了,脑中反反复复浮现出沈执泪眼婆娑地跪在谢陵的脚底,二人万般颠鸾倒凤,抵死缠绵。 他的人被谢陵碰了,这笔账要怎么讨还? “嘘,别出声,你若乖顺些能少吃很多苦头。顾卿,朕温柔一些,可好?”元祁凑过去要吻他,顾青辞狠狠把头偏转过一旁,死死咬紧牙关,绞紧双腿蜷缩成一团。 元祁才要动手扯他衣领,忽从顾青辞口中涌出血来,他大惊失色,慌忙将顾青辞嘴巴捏开,匆忙之下,将四根手指塞进去,防止他继续咬舌。 顾青辞这一口咬得真狠,几乎能听见骨头咔嚓咔嚓碎掉的声音,元祁脸色一白,登时冷汗珠顺,眸子一戾,作势要一掌打下去。 可手才举起来,忽然想起顾青辞不是沈执,这一掌要是打下去了,就顾青辞的小身板,怕是小命都要去了半条。 元祁略一迟疑,只听咔嚓一声,右手小指生生被咬断了,顾青辞仍旧不肯松口,鲜血顺着下巴滴落下来。 元祁深呼口气,沉声道:“顾青辞,你是第一个敢咬朕的人。你可知就凭你这番举动,朕将你抄家灭门都是轻的?”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你们元氏中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顾青辞将元祁推开,冷冷道:“若我死在这里,我长兄谢陵一定不会放过你!” 好像很多人都觉得谢陵无所不能,明明只是个臣子,可似乎比君王还厉害。 元祁甚难理解,到底是谁给了他们这样的自信,沈执是这样,顾青辞也是这样,好像有谢陵护着,他们就能平安无事了一样。 谢陵倒是一直偏宠沈执呢,还不是对沈执的遭遇无能为力。 哪怕是神明都有无力回天的时候,更何况是区区一个谢陵? 元祁甚至有些嘲弄地笑道:“你以为谢陵能护得住你?只怕他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你们谢家祖祖辈辈都是忠良,如今出了位乱臣贼子,谢家终究还是毁在了你哥哥手里。” “我不准你诋毁他!”顾青辞咬牙切齿道:“我不准你诋毁我哥哥!既然朝廷护不住谢家人,谢家又何必为了一个处处致我们于死地的君王殚精竭虑!你不配诋毁我哥哥,你没有资格!” 元祁眸色一深,抬手掐住他的脖颈,看着顾青辞痛苦地面色胀红,忽然又想起沈执来,手里渐渐卸下力道,笑问他:“你方才说,你恨死元氏一族了?” “是!” “那你可知沈执也是元氏一族的人?” 顾青辞满脸震惊,怒道:“你胡说八道!阿执才不是皇室中人,他不是!” “他就是皇室中人,而且是朕的亲弟弟。”元祁怜悯地伸手抚摸着顾青辞的面颊,语气略带嘲讽,“原来你哥哥没有告诉你啊,朕从未碰过沈执,一直以来都是你那位霁风朗月的长兄,一直都是谢陵在作践糟蹋沈执,你不知么?” “你胡说!不可能的!阿执怎么可能是皇子?不可能的!”顾青辞摇头,满脸惊慌失措,他很难想象,堂堂一位皇子居然要跪伏在一位朝臣脚下,更难想象,如果十七殿下说的都是真的,那沈执曾经不是被别的什么人虐杀,而是被自己的亲兄弟,亲手足残虐。 沈执当时得有多么地痛苦,居然被世界上最亲近的兄弟冷血对待? 他当时有多么地绝望,被全天下的人指责时,又有多么难过。所有人都骂他贪慕虚荣,攀龙附凤。 可谁能想到,他本身就是龙子皇孙,本该高高在上,受万人敬仰,一生锦衣玉食,风光霁月,可却跌落尘埃,受人作践。 还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他背弃养育他成人的兄长,不知廉耻地入宫做了皇帝身边的禁脔。 原来阿执也是干干净净的,阿执从来没有被皇上碰过,从未有过。 人间真的不值得,留不住那么美 好的阿执。 元祁见顾青辞痛得攥紧衣襟,哭得比昨日死了姐姐还惨,微微有些愣住,很快勾唇笑道:“你这么心疼沈执,你哥哥知道吗?” “畜牲!” 顾青辞忽然窜了起来,用尽了平生最大的力气,扬手狠狠抽了元祁一耳光,这巴掌太过沉闷了,整个屋顶都被震蹋了似的,元祁耳朵嗡嗡作响,遮掩右眼的半块面具都被打飞出去。 曾经被沈执刺瞎的那只眼睛,已经逐渐褪去光泽,变成暗无边际的灰色,元祁瞳孔紧缩起来,倒映出顾青辞羞愤的脸。 “你竟然敢打朕!”元祁一把攥紧顾青辞的手腕,满脸阴鸷地冷声道:“从未有人敢打过朕!你真是一次次刷新了朕的忍耐极限!”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顾青辞昂着的脸布满泪痕,谢家的子弟无论何时脊梁骨都是直的,他死死咬紧牙齿,才将痛楚忍住,“该死的人是你!” “顾青辞,你以为只有朕糟蹋沈执了么?一个男人成天到晚守在家,满心满眼等着另一个男人的恩宠,这才是世间上最难以启齿地糟蹋!”元祁冷眼旁观,咄咄相逼,“你的好哥哥,在人前霁风朗月的谢陵,是他糟蹋了朕的弟弟!” “你胡说!若非你处心积虑把沈执送到我哥哥身边,怎么会发生这么多事?你才是罪魁祸首!” “若是按你这么说,当初可是你的祖父,谢良谢大人指着沈执的脸,说他面相阴,以后怕是个祸害。”元祁逼近顾青辞的耳畔,冷笑着道:“你祖父欺沈执在先,谢陵负沈执在后,你又对沈执这般念念不忘。到底是谁先开始欺负沈执的,嗯?” 顾青辞痛断肝肠,感觉此生都没有这么痛过,眼泪簌簌往下掉,像是被人剖心了一般,疼得四肢百骸寸寸断尽。 他唯一动过心的,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的少年,在他眼里明亮干净,意气风发的少年,原来有这么不堪入目的过往。 所有人都在不知不觉当中,一人一下将沈执往深渊里推。他一个人站在深渊的边缘,到底有多害怕多绝望。 怎么就没有人能救救他! 他才十七岁啊,怎么落了满身伤痕。 “阿执,阿执!你回来,阿执!”顾青辞伏在床上,哭得泣不 成声,一声声呼唤沈执的名字,恨不得替他伤,替他痛。 元祁弯腰将面具捡起来,重新将右眼遮掩住,瞥了眼右手惨状,抬眸望了望窗外无边夜色,又是一夜风雪,东宫里仅剩不多的红花树,今年怕是要死绝了。 想起当年从宫人手里救下尚在襁褓中的沈执,元祁当时极欣喜,极高兴,将人紧紧护在怀里,踏着一夜风雨,一步步地往东宫去。 那孩子小小软软的,含着自己的手指睡得正熟,时不时吐吐粉嫩的小舌头,实在可爱得紧。 元祁当时也是真情实感地救下他,冒着被父皇发现废了太子位的危险,将人小心谨慎地养在东宫里。 可是后来发生的所有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地将他与那个孩子越推越远。 他曾经满怀欣喜,极热忱无私,想要给这个可怜的弟弟一个好的未来。只有他当上了皇帝,日后才有资格改写这孩子的命运。 可所有的事情和情感就是不受控制。不得不承认,元祁亲手救了一条生命,又亲手毁掉了。 正玄十七年的秋天,先皇驾崩。 元祁正值少年,一夜间处置了所有的弟弟,若是加上沈执,他此生拥有十七位皇弟。 除了元瑾,沈执,小十七之外,其余人死的死,废的废。 元祁登基之后改国号为长安,寓意东陵在他手里能够长治久安,繁荣昌盛,原本是要从长安元年开始记年,当时找了个得道术士算过。 那术士言,君王此生定要爱而不得,越想留在身边的,越是难以留住。 元祁认为,这术士暗指沈执,遂询问其法,后直接从长安六年开始记年,六同留,他希望能把沈执留住。 可笑的是,他只留住了沈执六年。一直到长安八年,元祁亲手把最想留住的孩子,推到了谢陵怀里。 从此开始了沈执长达十年的痛苦人生。 元祁单手掩面,不知道自己突然对顾青辞发泄什么。总觉得好像哪里都不对。 他希望能用顾青辞,把沈执从谢陵身边换回来。 即便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元瑾面前保证,这回一定狠狠惩治沈执,可真临近京溪,元祁却只想好好看看沈执的脸。 他想看看当年那个软软小小的孩子,现在长成什么模样 了。那孩子的五官是否同自己相似,一言一行是否有自己的影子。 甚至想把沈执抓过来,狠狠抱抱他,告诉他:“皇兄不生气了,你回来吧。” 元祁想抓一把糖塞沈执手里,告诉他,皇兄也抱过你。 可是沈执不愿,死都不愿。 “……你丧尽天良,你怎么能任由别人欺辱他,他是你的亲弟弟啊,你怎么能……怎么能贬他为奴,怎么忍心让他大雪天赤脚走到官道口!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看他受苦!” 顾青辞一声声沙哑的质问声像一记重锤敲在元祁心头,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喃喃自语道:“朕怎么忍心?” 元祁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狠下心肠,把人丢到大理寺半个月,还不管不问的。 遥记得发配沈执出京受刑时,元祁还特意去了大理寺一趟,当时沈执抱膝坐在墙角,赤裸着的双足血肉模糊,地上积了一小滩血。 沈执披头散发,一身薄衫满是血迹,怕是受了不少苦。元祁把沈墨轩送来的衣服递了过去,笑着道:“你看,舅母心里还是牵挂着你的,还做了衣服送来,快换上吧,今晚风雪大。” 沈执当时面上无悲无喜,只是抱紧了衣服,抬脸问他:“谢陵是不是要回来了?” “是啊,你开心么?朕把他急诏回京了,你们又能再见了。”元祁当时笑得有些惨淡,似乎隐隐察觉到后面发生的所有事情,可仍旧告诉沈执,“这回你必须将功补过,弥补你此前做下的错事。” 元祁还告诉沈执:“流放出京是要在脸上刺字的,朕下令替你免掉了。朕也难以保证谢陵会不会顾念旧情,遂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重新回到谢陵身边。二是,将你流放,等朕觉得你知错了,或者谢陵死了,再诏你回来。” 当时沈执长睫湿漉漉的,颤着声问:“流放到哪儿呢?离京城远吗?” “甘州,那里有座雪上,经年积雪不化,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祁连山。” “祁连山?哪个祁?” “元祁的祁,也是朕的名讳。” “那我不去了,我不去甘州,我不去祁连山,我怕冷,我不去那里。”沈执摇头拒绝,坚持道:“随便哪里都行,就是不去祁连山。” 后来元祁到底顺了他的意思,将之流放的圣旨上写的是“定州”。 如今回想起来,沈执当时已经不愿意再跟皇室有任何牵扯了吧,甚至还觉得谢陵一定不会出手相救,遂等着被流放千里。 以爱为名,将之流放千里。 被曾经最信任的人流放,不知沈执当时是什么感受。 当时正值年关,即将十七岁的沈执面对流放显得坦然自若,从容淡定。冷静的不像个十多岁的少年。 甚至还说:“此次皇兄若将我流放,我永不回京。” 当时元祁笑道:“生死由不得你。” 顾青辞捶着床板道:“是你毁了阿执,是你把他毁掉了!是你亲手毁了阿执!” 这点元祁不可否认,的确是他亲手把沈执毁掉了。他其实曾经想过,等谢陵和宁王府灭绝时,收沈执为义弟,甚至连名字都拟订了好几个。 不管沈执生或死,皇室玉牒上应该有他的名字。 阿则这个名字不好,是当初元祁哄骗沈执的,其实根本不是皇后给他取的。 皇后当时给元瑾想小字,礼部送来很多玉牌,皆是一些极好的字眼,其中有个“则”字,礼部的解释是“小信成,则大信立,故明主积于信。赏罚不信,则禁令不行”,“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皇后却道:“这是本宫盼了多年的孩子,本宫既不期望他能同太子一般雍容,聪慧,行事果敢,也不期望他日后对东陵有多少建树,为天下百姓谋了多少福祉。只盼望他一生求仁得仁。” 语罢,当场将那个写有“则”字的玉牌推开,元祁却将之从礼部侍郎的手里留了下来,拿去送给了沈执。 别人不要了的东西,沈执却当个宝贝似的。 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沈执此番兴兵造反,早已同初衷背道而驰。 “可也是朕当年不惜一切代价,挽救了他的生命。”元祁一字一顿,回眸冷眼望着顾青辞,“若非朕,当年你祖父的一句话,沈执当场就没命了!这是你们谢家亏欠他的!你又要如何偿还?” 顾青辞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好半天儿才低声道:“这个人间不值得,没有人配得上阿执!” “朕养大的沈执,被你哥哥如此轻贱糟蹋,此为一仇。朕疼宠的元瑾,被你哥哥伤成那样,至今在宫里重伤难行,丢了半条命,此为二仇!”元祁缓步逼近顾青辞,冷笑着问:“你说,朕要怎么替朕的两个弟弟报仇雪恨?” “你别碰我!滚开!” “朕也不打你,也不杀你,但你总得让朕碰一碰罢?”元祁扯下束腰,随手往旁边一丢,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顾青辞,“你自己脱,还是朕替你脱?” 顾青辞不堪受辱,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伏在床上动弹不得。 元祁的眸色一深,抬手试探着他的鼻息,瞳孔骤缩,对着外头大喊:“来人!快请大夫来,快!” “顾青辞,顾青辞?你醒醒,你不能死!”元祁慌神了,若是顾青辞死了,他要怎么把沈执从谢陵手里换回来,赶紧将人抱在怀里,替他输送真气,一遍遍地在他耳边唤,“谢初黎,谢初黎,你醒醒,你哥哥来接你回家了,谢初黎,朕不准你死,谢初黎!” 顾青辞恍恍惚惚,一夜间想起了很多事情,梦里一直追着谢陵跑,哭着喊他哥哥,可谢陵始终没有回头,牵着另外一个孩子抬腿就走。 再度醒来时,眼脑子昏昏沉沉,连今夕是何年都快分不清了。元祁派人一直在这守着,听闻他醒了便过来探望。 顾青辞不吃不喝,连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只是看见他时,眼里多了点东西。 这种东西元祁不止一次在沈执眼里看过,叫做仇恨的东西终于在顾青辞的眼里生根发芽了。 “朕可以不碰你,可你若是敢死,那么你此生都见不到沈执了。”元祁随手拉了个椅子坐下,右手裹着厚厚一层白布,隐隐能透出几分血色,他抬了抬眸,语气淡淡的,“沈执到底是朕的弟弟,无论如何,朕留他一命。可谢陵就无关紧要了,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不是么?” “可这场战争不是我哥哥引起的,这个罪名不该由我谢家来承担!”顾青辞怒道。 “但总归有人承担,顾青辞,你心里很清楚,这场战乱给东陵带来了多大的灾祸,天下有多少老百姓流离失所。那些死在战场上的士兵,最小的才十三四岁,你说出了这么大的祸事,谢陵不扛,难道让沈执扛么?”元祁嗤笑 一声,语气嘲弄道:“爱人和亲人之间,本就无法抉择。无论你选谁都是错。” 顾青辞攥了攥拳,沉痛地合上了眸。 “没有任何人天生凉薄,都是被世道不公逼出来的。朕何尝天生就是如此心狠手辣,还不是命运多舛,天道无常?” “你少为自己找借口!丧尽天良是你,薄情寡义还是你!” 元祁笑了笑:“朕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你不信也罢。” 回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 很久之后,元祁又道:“沈执挺喜欢你的,你若是肯归顺朕,那么朕就将沈执赐给你,谢家仍旧万古长青,你意下如何?” 顾青辞猛然睁开眼睛,勃然大怒起来:“阿执不是你手里的筹码!他有思想,是个活生生的人!你有什么资格决定他的人生?有什么资格把他当个玩物一样送来送去?你凭什么!” 元祁的底线在顾青辞这里一次次惨遭践踏,他甚至有些纳闷,连沈执和谢陵都不敢在他面前如此胆大妄为,偏偏平日里最为胆怯的顾青辞敢。 这个天下恐怕也只有顾青辞敢踢他咬他扇他耳光了。 “凭朕是皇帝,说出的话是圣旨!这整个天下都是朕的,你说朕凭什么!” 元祁忽然起身,一把揪住顾青辞的衣领,将人往床下拽。 顾青辞被拽得踉踉跄跄,赤着脚下楼。 元祁将他带进一间客房,之后命侍卫在外守着。 屋里空荡荡的,元吟抱膝坐在床上,神志不清地同头撞着墙面。 “现在朕就让你知道,朕到底凭什么!” 元祁随手将顾青辞推到椅子上,上前几步掐住元吟的脖颈,很轻松地将人拖了下来。 元吟痛苦地挣扎,大声呼救,可房门紧闭,外面的侍卫仿佛死人一般。 “这是你的杀姐仇人,现在就在你眼前了,来,杀了她,替你姐姐报仇!”元祁将一柄匕首递了上前,笑容满面道:“你看看她这张脸,像不像你喜欢的沈执?你能下得去手么?” 顾青辞浑身都在发颤,唇角发白,死死咬紧牙齿,忽然接过匕首,作势要杀了元吟。 元祁扯着元吟的头发,强迫她昂起脸来,这么一张跟沈执相似的面容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来,杀了她,你姐 姐养育你成人,有多么地不容易。你替她报仇雪恨,竟然还犹豫了。你在犹豫什么?”元祁步步紧逼,凑近顾青辞耳语道:“你看吧,朕早就说过,亲人和爱人之间本就无法抉择,你连同沈执拥有相似面容的吟吟都下不去手,倘若知晓沈执就是吟吟同父异母的亲哥哥,你以后对沈执还下得去手么?” 顾青辞精神恍惚,攥着匕首的双手发颤。 元祁仔仔细细打量他的神色,最擅长挖掘敌人心底的恐惧,并且将之无限放大。 “朕不妨告诉你,若不是为了沈执,朕当年不会那么对你。原本你就该锦衣玉食,一生顺风顺水,可因为有沈执的存在,你失去的不仅仅是父母,兄长,还有你的家世背景,地位,名声,甚至是你的命盘。通通被沈执抢走了,你恨不恨?” “不对!你说的不对!这些不是沈执的错,错不在他!他是无辜的,他是无辜的!”顾青辞的灵台猛然清明了,抬手去刺元祁。 元祁万万没想到顾青辞居然不受言语蛊惑,当即将元吟推了出去。 这一匕首直接插进了元吟的心脏,鲜血登时溅了顾青辞满脸。 “哥哥……”元吟抬起那张同沈执相似的脸,微微张着唇,“哥哥,救我。” “你听,她也在喊哥哥呢。”元祁随手将元吟的尸体丢开,顺手夺过匕首,笑道:“所有人都在找哥哥,顾青辞,你的哥哥怎么还不来找你?” “杀了我吧!”顾青辞痛苦地双手抱着头,几乎有些绝望了,“杀了我!” 元祁的目的达到了,心满意足了。唇角得意地向上勾起,忽然弯腰打横将人抱了起来。 外面的侍卫不敢抬眸,纷纷跪地。 “小郡主突然暴毙,朕心甚痛,找副棺椁来,将其尸首带回京城!” 听见后面应是,元祁大步流星地将人抱回房里。 顾青辞才一沾床,整个人往床里面缩去,精神恍惚,看起来受了很大的惊吓。 也是,像他这种温柔沉静的少年,平时连杀鸡都不敢,更别说是杀人了。 元祁甚有耐心,从沈执身上得到的经验,现如今又落实到顾青辞身上。他绞了湿帕子,温柔地替顾青辞把脸上和手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末了,才伸 手抚摸着他的头发,轻声道:“没关系,你是替姐姐报仇而已,没人指责你,谁敢指责你,朕要了谁的命!” “可……可她是小郡主,她是你的堂妹,你怎么能,怎么能……” “堂妹而已,朕有很多堂妹呢。朕曾经拥有过十七个皇弟,还有三位皇妹,但凡与朕作对的,尸骨都化作了一杯黄土!” 顾青辞浑身颤了一下,低头抱紧膝盖。 元祁笑了笑,吩咐侍卫送饭进来:“来,吃点东西,朕可不能让谢陵觉得朕在虐待他的弟弟。来,多少吃一点,朕看着你吃。” 顾青辞心里厌恨至极,可不得不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为了有命再见沈执一面,他颤着双手接过了碗。埋头把饭菜往嘴里扒。 “慢点吃,别跟沈执似的,吃个饭都能噎着。”元祁见他乖顺下来了,渐渐放松了几分警惕心,提起沈执,思绪又飘到了很多年前,“沈执没有你这么听话懂事,他小时候性格很古怪,常常一个人蹲在院角,哪怕是捅蚂蚁窝,他都能捅一天,很令人头疼。” 顾青辞没吭声,面无表情地大口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逃出去。 “宫规森严,坏了规矩就是要挨罚,哪怕是朕也一样。不知他是否想以此引起朕的注意,他每天都犯宫规,朕也不厌其烦地罚他。罚的最多的就是罚跪和饿饭。” 元祁说到这个还有些忍俊不禁起来,“你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孩子,为了引起朕的注意,他甚至愿意跪在雪地里,一跪就是半日。沈执当初满心满眼全是朕,朕一直都知道的。” 可终究还是他亲手把那个满心满眼全是他的少年毁掉了。 元祁捏着绞痛的眉心:“有时候朕看见他跟你亲近就在想,如果当初朕把沈执和阿瑾放在一起养,也许沈执不会这么偏执,阿瑾也不会这么娇纵。” 顾青辞吃饭的动作一顿,抬眸望了他一眼。 元祁上下唇一碰,无声地吐出一句:“朕后悔了。” 可历史无法重来,发生过的事情永远无法更改。没有亲身经历,怎么能感同身受。 那个曾经天真善良的阿执,终究回不来了。 “青辞,朕时常在想,沈执喜欢同你亲近,并非是你能力有多出众,或者模样生得有多好。而是觉得你干净明亮。你应该不知道吧,谢陵年少时是京城最明亮的少年。” 谢陵年少时是京城最明亮的少年,惨遭沈执背叛被贬去蜀地苦守三年,落了满身病骨,功成名就回京那日,沈执被贬,跪行出京,二人在官道口狭路相逢。 顾青辞初次入京时,便听闻了民间传言。 像是话本子一样,在民间广为流传。无论多少个版本,沈执永远跟“背叛”二字粘在一起,永远摆脱不了被贬,跪行出京这种令人难以启齿的字眼。 沈执即便是笑,眼角的泪痣也红得烈烈如焚,还记得顾青辞与他初见,最先看清的就是那颗泪痣。 似乎很多人都觉得沈执此人没皮没脸,骨头甚轻,可在顾青辞心里,阿执永远都是最好的少年。 “身处黑暗,向往光明。” 元祁终是对沈执此人作出了一个评价,不褒不贬,简简单单又一语中的。 说完之后又风轻云淡地勾唇笑了一声,以皇兄的角度评价了另外一句:“他太傻了。” 顾青辞不可置否,对沈执的遭遇感到有心无力。若是可以,他愿意早点遇见沈执,并非贪慕那些肉欲,只是想把沈执圈在怀里,告诉他:“你很好,不是你的错,错不在你。” 可是终究没有这个机会了。 元祁怕顾青辞再寻死觅活,晚上留了下来。可是好小的一张床,堂堂君王如何能纡尊降贵地睡地上。 伸手将顾青辞往床里面推了推,元祁道:“你别挤着朕了。” 顾青辞极其厌烦与之触碰,直接翻过身去,面对着墙面躺下。 屋里黑漆漆的,静得连身边人的心跳声都能听得见。 元祁有数次想伸手将人圈在怀里,可终究没敢越雷池一步。 说起来也可笑的很,元祁平生性格狠辣,求何不得?后宫佳丽三千,哪一个嫔妃不是望穿秋水地等着他的宠幸? 每每临幸,哪个嫔妃不是在他身下婉转求欢,娇声啼哭? 可偏偏顾青辞不为所动,对帝王的喜欢不屑一顾,仿佛丢垃圾一样随手丢开。就连平时稍微碰一碰都觉得恶心无比。 元祁不觉得自己脏,但他觉得顾青辞很干净。 他甚至有点明白为何沈执会对谢陵如此念念不忘,光明就在眼前了,任谁都想伸手去抓。 可他终究又不是沈执,得不到的东西就毁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才是帝王。 第80章 是谁陨落了我的太阳 待沈谢二人赶去时, 元祁早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 众人在客栈里狭路相逢。 沈执一路上快马加鞭,忧心忡忡,生怕顾青辞出了半分闪失,自己定然难辞其咎。 直到看见顾青辞好生生地活着, 沈执心里堵的这口闷气才缓缓吐了出来。 “阿则,回来了怎么不跟皇兄说一声?皇兄也好派人去接你!” 元祁单手束在背后,冷眼从谢陵身上剜过, 嘲弄道:“听闻谢大人被俘了, 朕还担心了许久,如今一见,竟成了乱臣贼子?想你谢家祖祖辈辈满门忠良,竟然出了你这么个奸臣!谢陵啊谢陵, 你家的家风全被你毁了!” “你住口!不准你诋毁他!”沈执一震长剑,随手挽出一道剑花, 冷声道:“元祁,这是你我兄弟二人之间的私事, 同旁人不相干!你放了顾青辞, 有什么事情冲着我来!” “你让朕放了他, 可谁放过朕的阿瑾了?”元祁言辞冷冽,一手掐着顾青辞的脖颈,仅剩一只左眼微微上挑,眸子中闪烁着泠泠寒光,“元瑾自小娇生惯养,可是朕捧在手心里疼宠到大的孩子, 谁准许你们这般糟践他的?嗯?” 同样都是弟弟,而且还是双生子,又都在元祁身边长大,可元祁就是能疼一个,恨一个,保一个,杀一个。 沈执早便对元祁没有任何期待了,面上无悲无喜,并不觉得如何难过,只是冷酷道:“我让你放了顾青辞!” “你以前从来不敢用这种语气同朕说话,不过也无妨,在外待久了,学坏了也正常。朕不介意从头教你规矩。”元祁勾唇一笑,掐紧顾青辞的脖颈,微微抬起下巴,“让朕放了顾青辞也可以,你去废了谢陵一只手臂。” 沈执攥紧长剑,阴恻恻地瞪着元祁,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朕说,让你去废了谢陵一条手臂。你若不肯,那朕只好废了顾青辞一条手臂了。”元祁说着,作势要攥住顾青辞的手腕。 顾青辞大声道:“沈执,你不要管我了!你们快走吧,今生能再见你一面,我已经非常知足了!你快跟我哥哥走!谢家不能没有他!你们快走!” “闭嘴!朕让你说话了么?” 顾青辞不理元祁,已经报着必死的心了,红着脸大声道:“沈执!有些话我再不说,可能今生今世都没有机会了!我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比你想象中的更加喜欢!我想保护你,爱护你,带给你欢愉!只要你喜欢,我什么事情都可以做!” 沈执神色复杂,下意识偏头望了谢陵一眼。 谢陵抿了抿唇,亦是满脸复杂。 元祁:“……” 顾青辞哽咽道:“沈执,你没死真的是太好了,我不恨,也不怨,唯愿你好,生死由命!” 元祁:“……” 谢家两兄弟,长的说情出自愿,死生不悔。幼的说唯愿你好,生死由命。 沈执到底是上辈子做了什么恶,结了什么怨,这辈子在哥哥弟弟们中间徘徊。 好像很多人都对他心心念念,可真到了生死关头,一个都不来。 元祁蹙眉,冷冷道:“顾青辞,你能稍微注意一下场合么?” “有些话我再不说,难道要到黄泉路上说吗?”顾青辞面红耳赤,终究是个面皮薄的人,方才那几句约莫是用尽了平生的勇气,现在连多看沈执一眼都不敢了。 沈执愣了好久,不知在这种场合下接受来自小叔子的告白,到底要怎么个反应才合适。很久之后才很得体有礼地道了句:“多谢。” 谢陵略诧异地偏头看他一眼,未言,只是唇角忍不住稍微抽搐起来。 “你们快走吧,别管我了,快走!”顾青辞心愿已了,得见沈执一面,已无任何要求了,闭着眼睛慷慨赴义。 元祁很没好气地说:“丢人现眼的东西!” 也不知道是说谁的,下一刻就剑指着沈执道:“朕数三声,你若不废谢陵的胳膊,那可就别怪朕心狠手辣!三……” “二!” “慢!我废!”沈执大声叫停,飞快地同谢陵对视了一眼,忽然剑指着他,怒道:“谢陵,我恨死你了!要不是你,我如何能同皇兄反目成仇,如何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谢陵道:“你以为我不恨你?是你处心积虑接近我,还曾一次又一次地暗算我!甚至还冒充我弟弟,在我身边居心叵测!” “你也不是什么好人!你若当真是正人君子,如何能同 我做下那等伤风败俗之事?在外人面前与我兄友弟恭,背地里对我极尽凌辱!” “那也是你咎由自取!本就是个奴隶,为奴为宠有何不对?皇上贬你为奴,不就是赐了个脔宠与我?” “你穿上朝服人模狗样,脱下朝服人面兽心!我此生最大的错就是遇见了你!谢陵,受死罢!”沈执一剑刺了过去,竟然半点不留情面。 谢陵提剑就挡,回身一剑挑向沈执的喉咙,竟然也是毫不留情。 元祁蹙眉,不知二人在玩什么明堂,只是见两人招招狠厉,竟然都是杀招,还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顾青辞低泣道:“不要打了,不要打了!阿执,长兄,求求你们不要再打了!阿执!” “闭嘴!” “闭嘴!” 二人同时呵斥一声,沈执整个人腾起,飞身一剑正中谢陵的肩头,鲜血登时涌了出来,谢陵毫不相让,反手一剑刺中了沈执胸口。 沈执忽然仰头喷了口血,整个人倒飞出去。 “阿则!”元祁神色骤变,冲着左右的侍卫道:“都愣着做什么?快拦住谢陵,快啊!阿则,阿则!” 顾青辞更是大吃一惊,眼眶一红,忙要挣脱元祁,大声道:“谢陵!谁让你伤他的,谁让你伤他的!阿执,阿执,你起来,阿执!” 谢陵一剑将人击退,擦拭着唇边的鲜血。 沈执倒地之后,脸色骤然惨白无比,一口口鲜血往外狂喷,场上乱成了一团。 元祁将顾青辞随手往侍卫怀里一推,提剑冲了过去,一剑将周围的人逼退,伸手去扶沈执,厉声道:“朕不准你死,你就不准死!跟朕回宫!” 这只手即将触碰到沈执的一刹那,一道寒光闪过,沈执霍然从地上翻了起来,提剑劈了过去。 元祁迅速往旁边一躲,虽未被砍掉手臂,但肩膀被划了一剑。 “元祁,你太自负了,也太轻敌了!”沈执缓缓站起身来,抬袖擦拭着唇边的血迹,见谢陵已经救出了顾青辞,这才冷笑道:“今日是我同元祁之间的仇怨,谁也不准插手!” 元祁随意瞥了眼左肩的伤势,冷冷笑道:“你也太轻敌了,你觉得朕会好生生地将顾青辞还给你们么?” 话音一落,顾青辞脸色一白,猛然呕出口 黑血。 “你对他做了什么!?快说!” “下了点毒而已,暂时死不了人,但时间一长,朕就不敢保证了。”元祁语气轻飘飘的,可说出来的话狠辣至极,“阿则,你现在跪下来求饶,朕还会顾念着兄弟之情,饶你一命。你若继续负隅顽抗,只有死路一条!” “我永不认错!”沈执暴怒,欺身一剑劈了过去。 他从前武功高强,可惜被废了一只右手,虽也能用左手剑,可终究大不如从前。 后有夏司传了半身功力过来,正好补这个缺陷,一手左手剑耍得极漂亮,手腕一震,数十道剑花如同层层海浪,肉眼可见的阵阵残影。 元祁提剑挡招,顷刻之间便过了上百招,二人论武功不分上下,若是沈执今日用的是右手,元祁甚至还打不过他。 不得不承认,昔日躲在墙角里哭泣的孩子,真的长大了。强大到足够挑战自己的皇兄。 沈执满脸恨意,一招比一招狠辣,一招比一招不留情面,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逼得元祁往后节节败退。 忽一剑挑飞了元祁手里的剑刃,元祁不敌,被剑气所伤,捂着胸口往后倒退几步,一口鲜血从齿缝中涌了出来。 “元祁,我杀了你!”沈执怒起,几乎被恨意左右,飞身一剑刺了过去。 即将刺中元祁的那一刻,一道身影挡在了剑下。 只听“噗嗤”一声,一剑穿心而过,滚烫的鲜血飞溅了沈执满头满脸。 他呆愣愣地睁大眼睛,满脸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被自己一剑穿心的白发男子,摇头喃喃道:“不是的,我要杀的不是你,不是这样的,不是!” “唰”地一下,夏司将剑刃拔了出来,回身轻轻一掌将元祁推至侍卫怀里,咬牙切齿道:“主子,快走啊!” “夏司!”元祁捂着胸口,亦是满脸震惊,终是咬牙,转身便走。 “小主子,对不起,到了最后,我还是没有站在你身边。”夏司双膝齐齐跪地,鲜血顺着下巴滴落在地,颤巍巍地对着沈执伸出手去,“阿执,师父可以抱抱你吗?就抱一次,求你了,可以吗?” 沈执提着剑往后倒退,摇头道:“不要,我不要!” “阿执,就抱一次也不行么?”夏司被当胸 一剑穿了个透心凉,肯定是活不成了,满头白发下,早就不见当初威风凛凛的暗卫军总兵大人的半点风采,已经垂垂老矣,风华不在,“阿执,你的第一柄木剑是师父一刀一刀雕刻出来的,你所学每一招,每一式都是我所授。你生病了,躺在床上哭着说疼,也是师父陪在你身边的,你都忘记了么?我当初在城墙下救了你。” “是你?”沈执抬眸,满脸不敢置信,“是你救了我?为什么?” “……我救主子,那是我身为属下的职责所在,我救你,既是职责所在,也是……也是我身为你师父,对你的……对你的……牵挂。”夏司说完这句,眼里的生机全无,头一垂,跪着死去,至死都没得到沈执的原谅。 “师父,师父。”沈执喃喃自语,一点都不觉得痛快,望着夏司逐渐冰冷的尸体,眼角的泪痣红得发烫。耳边嗡嗡的,周围满是血腥味。 狂风一吹,又是好大一场风雪。 “青辞,你感觉怎么样了?青辞?”谢陵一手攥着顾青辞的手腕,替他传输内力,试图将他体内的毒逼出来,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 “哥哥!你让开!让我来!”沈执大惊失色,知晓谢陵耗费内力过度,忙将顾青辞接了过来,替他运功逼毒。 可是没有用的,元祁一向手狠手辣,这次也不知喂了顾青辞什么毒,根本逼不出来,只能暂时控制住。 顾青辞神色恍惚地醒转过来,见到沈执的那一刻,往他怀里一扑,搂住他的脖颈哽咽道:“太好了,你没事!吓死我了,阿执,你不要再吓我了,阿执!” 谢陵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怀抱,微一愣神。 “没事了,没事了,顾兄莫怕,莫怕啊,有我在,不会有事的。”沈执脊梁骨一僵,两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能拍了拍顾青辞的后背,温声细语地安抚道:“顾姐姐人在哪里?” “姐姐她……姐姐……”顾青辞抱着沈执哭得满脸是泪,“姐姐为了救我,然后……然后死在了郡主的剑下。郡主又……又死在了我的剑下!阿执,我好害怕,我杀人了,阿执!” 沈执神色一变,迅速同谢陵对视一眼,此地终究不可久留,遂 扶着顾青辞起身。 顾青辞原本就文弱,这阵子又吃了这么多苦,腿脚一软,根本就站不住。沈执直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吩咐左右道:“将这里处理一下再走。” 目光扫过夏司的尸体时,沈执的神色一顿,抬眸望着谢陵。 谢陵道:“你先去吧,这里有我处理。” “多谢。”沈执不再多言,抱着顾青辞抬腿便走。 谢陵命人给夏司寻了副棺椁下葬,沈执安顿好顾青辞时去看了一眼,入眼茫茫大雪,积雪压断了枝头,脚踩上去发出滋滋的闷响声。 他的师父,暗卫军的总兵大人,夏司,长眠于此。曾经那般威风凛凛,气宇轩昂,终究黄土覆面,鲜血染身。 沈执面上不悲不喜,扬手将一叠纸钱撒了出去,立在坟前心境久久难以平复。 谢陵驱散了所有士兵,默默站在沈执身后陪伴,二人皆是落了满身风雪。 长睫轻轻一颤,沈执缓缓呼出口热气,眼前雾蒙蒙的,风雪交加,他站在这样的雪地里,脑海中浮现出当年的场景。 一个小孩子跪在雪地里瑟瑟发抖,旁边立着个俊秀公子替他撑伞。 那孩子一直瑟缩着低泣:“师父,我好冷。” “再忍一忍,师父陪着你。” 原来杀人真的不能解决所有事情,鲜血抚平不了心里的伤痛,恨意只会带来更大的杀戮。 沈执缓缓贴着坟墓坐下,仰头灌了一口桃花酒,长睫湿漉漉的,眼角的泪痣红得发烫,他亦是不再年少了,那些痛苦的,难以启齿的,令人羞愤欲死的过往,伴随着那些点滴恩情,终究被他亲手一捧一捧用黄土埋葬。 留下来的阿执,早已经面目全非。 “……哥哥,你看看,我师父为了成全自己的忠烈,死在了我的手里。” 谢陵缓步上前,半蹲下来,接过酒壶仰头喝了一口,抓过沈执的手,低头亲吻:“阿执,我们回家吧。” “可是回家的路太长太长了,我已经筋疲力尽了。走不动了。” “哥哥背着你走。” 谢陵俯下身来,将沈执背了起来,仿佛世间巍巍高山瞬间压在了肩上,一路负重前行,可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你说,我会赢吗?” “会,一定会赢。” “万一,我又输了呢?你愿意陪我一起死?” “愿意。” 沈执抱紧了他的脖颈,声音发颤,被大雪一压几乎快听不真切了,可谢陵分明听见了。 他的阿执在说:“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谢陵一阵怅然若失,总觉得心里被人挖了个大洞,他那么小心翼翼地将沈执护在心尖,可到头来他最爱的阿执还是被这个人间折磨得遍体鳞伤。 也是到了这时谢陵才幡然醒悟,原来此前沈执说的“人间不值得”,真的是不值得。 待回到驿站时,手下言顾青辞醒了。 沈执知他才刚丧姐,定然需要哥哥陪伴,于是借口出去打点回京溪的事宜,将谢陵往二楼一推。 哪知手下却道:“小世子,顾公子不找谢大人,他找你。” “找我?” 沈执微感诧异,偏头同谢陵对视一眼,双双往二楼去。才一推开门,迎面就飞扑过来一道人影。 谢陵忙张开双臂准备将人拥在怀里,哪知顾青辞径直扑入沈执怀里,抱着他的腰,哽咽道:“阿执,你去了哪里?” “咳,”沈执的神色有些不甚自然,想来在谢陵面前抱着另外一个少年,实在是很艰难的考验,“我出去办了点事,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顾青辞中了毒,精神一直恍恍惚惚,受了很大惊吓的样子,大夫也诊治不出他究竟中了何毒,全靠二人替他运功压制。可终究不是长远之计。 “来,外头风雪大,你先躺床上休息一下吧。”沈执将人扶回床上,拉过被子给他盖好,轻声道:“顾兄……” 顾青辞道:“我没有名字吗?” “……”沈执咬了咬舌尖,一时不知道该唤他什么,喊青辞还是唤他初黎,好像都显得有些刻意,他也是第一次当人兄长,不知道怎么安抚顾青辞才行,思来想去,抬眸望了谢陵一眼。 谢陵从旁温声细语道:“阿辞,你还有哪里不舒服么?告诉哥哥。” 顾青辞摇头,两手紧紧攥着沈执的衣袖不放,生怕他下一刻就人间蒸发似的。颤着声道:“阿执,我怕,我好害怕,你不要走,好不好?” “好,我不走,我跟谢陵都留下来陪你。”沈执命人送了安神茶来,吹温了喂他喝下。 顾青辞喝了安神茶,总算平静了些,卧在床上很快就睡下了。可手里一直攥着沈执的衣袖不放。 沈执不忍将他惊醒,取过匕首将衣袖割断,之后同谢陵在隔间议事。 谢陵瞥过沈执断了半截的衣袖,眸色幽深了些许:“睡了?” “睡下了。”沈执低声道,面露抱歉,“因为我跟元氏一族的恩怨,已经死了很多人了。顾姐姐是青辞最重要的人,如今……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弥补他,所以想对他好一点,能有多好,就有多好。” 谢陵道:“本该是我亏欠他的,如今你又把错全揽在了自己身上。阿执,我也想弥补你,想对你好一点,能有多好,就有多好。” “你现在对我已经非常好了,我对哥哥没有任何要求了。”沈执低笑,攥着谢陵的手微微发紧,“我当初既然选择了与神明相爱,就已经做好了被神明厌弃的准备。谢陵,你看,阿执也不是个心胸狭隘的人,你好好跟我讲道理,我根本不会阻挠你做任何事。” 顿了顿,他嘴角苦涩:“可是在哥哥心里,我好像很重要,胜过世间的一切,可又像是不重要,世间的一切胜过我。” 谢陵回握住他的手,感觉沈执连手都在发颤,整个人冰冷冷的,一点热气都没有。他低头解开衣衫,将人抱在膝头,竭尽全力地温暖他。 沈执眯了眯眼睛,轻声吐出一句:“哥哥的身体永远那么温暖。” 他们小看了顾青辞中的毒。 翌日顾青辞又呕出一口血来,回京溪的路上大雪纷飞,沈执急得满身大汗,将人圈在怀里,一次次地替他运功压制毒气。 可就是没有用,顾青辞还是一点点地丧失了生机,一日比一日衰弱下去。沈执平时都不敢同谢陵对视,生怕看见谢陵红着眼眶的模样。 顾青辞开始认不清楚人了,沈执和他说话时,顾青辞说他今年只有十六岁,家中有何许人,也记不清了,甚至认不出谢陵。可唯独记得沈执。 他牵过沈执的手,在他手心里写着“我要保护沈执”。 沈执满目哀愁,恨死元祁了。 他对顾青辞非常好,除了不能与之有肉体上的缠绵之外,顾青辞的所有要求,一一都会满足。 可顾青辞对 沈执亦是没有任何要求了,只是希望他能过来陪陪自己,哪怕说几句话也行。 第三日,顾青辞又呕出口血来,沈执几欲发疯了。不顾一切代价地派人追杀元祁。夜以继日地运功替顾青辞逼毒。 第四日,顾青辞照例吐了口血,懵懵懂懂地跟沈执说:“外头下雪了?今年我十四岁了。” 沈执当时惊恐地瞳孔骤缩,同谢陵四目相对的一刹那,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是夕颜! 传闻此毒同花名一般,盛于黄昏,一朝凋零,悄然含英,阒然花落。 也就是说,自顾青辞吐血的那一日为始,每一日为一岁,一日结束,便少一岁,等十七天过完,顾青辞便要与世长辞了。 “不要,我不要你死,不要啊,你不能死的,我把谢陵还给你,我把他还给你!”沈执将人抱紧,竭尽全力地想挽回一条鲜活的生命。 他不明白为何元祁要一次次地把他的光明带走,一次次地将他拉回深渊。 “阿执,你不要哭啊,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惹你生气了?”顾青辞像个十四岁的少年那般,眸子温柔深邃,身上隐隐有了谢陵当年的风姿,勾唇浅笑,如午后温暖的阳光,明媚却不张扬,“我不要谢陵,我想要你。” 沈执忽觉得回到了年少,谢陵比他年长了六岁,十四岁时已经官服加身,丰姿卓越,那会儿谢陵也是这么告诉沈执的,说:“哥哥不要别人,只要你。” 兜兜转转,好像又回到了最初。谢陵在此处儿没法待,直接转身出去了。 沈执好不容易将人哄睡下,才一出房门就扑到谢陵怀里:“哥哥,你打我吧,骂我吧,都是我的错,是我任性妄为,是我的存在才毁了你跟顾青辞,是我的错。我不该活着的,我当年不应该活下来,我应该去死的!” 谢陵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抚道:“不是你的错,是我谢家满门亏欠你的。阿执,如果老天爷一定要让我们三个中间有一个人死,那个人不是青辞,也不是你。” “用我一命,换你跟青辞长命百岁。” 谢陵寻出了属于顾青辞的长命锁,珍之重之地套在了顾青辞的脖颈上,又取出曾经被沈执丢下的那副,同样套在了沈执的脖颈上。 最后才抓过沈执的右手,小心翼翼地将铁甲套了上去。 “阿执,生死一战,命由天定,无怨无悔。求你,永远不要再放开我的手。” 元祁连夜回宫,听闻元瑾伤重,一路风尘仆仆,连衣服都来不及换,直接去了王府。 元瑾自出生起身子骨就弱,遂平时元祁对其多娇宠了些,一直小心翼翼地呵护,即便气极责打他,也是留了手的。 可沈执责打元瑾根本没有留情,最后那三十二鞭还是谢陵亲手打的。谢陵的臂力有多大,出手有多重,旁人也许不知,可沈执是一清二楚的。 元祁一脚将太医踢开,大步流星地冲了过去,一把将元瑾圈在怀里,摸着他瘦弱的脊背,左眼通红,连声音都沙哑起来:“阿瑾,皇兄回来了,阿瑾,你会没事的,有皇兄在,谁也不能欺负你,阿瑾!” “皇兄,我身上好疼啊,好疼啊,皇兄,我还不想死,皇兄,我想永远陪在皇兄的身边,皇兄。”元瑾面无人色,唇角干裂出几条沟壑,往外渗血,太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满屋子的人战战兢兢,只能听见元瑾一声比一声艰难的哭音,“皇兄,我不想死啊,皇兄!” “阿瑾,你别怕,有皇兄在,皇兄一定会救你的,别怕啊,皇兄带你回宫养伤,太医院那么多太医,宫里那么多奇珍异宝,一定能治好你的伤!” 元祁打横将人抱了起来,连夜回到宫中。上百名太医跪在殿外,依次进殿替元瑾诊断。 可元瑾终究不是沈执。 当年沈执的武功已经出师,又是从小饱受摧残,命韧非常,事后元祁不惜一切代价,用尽了宫里的奇珍异宝,竭尽全力地挽留他的命。 沈执这才勉强撑了过来。 可三年之后,面对另外一个弟弟的重伤,元祁却有些无能为力了,曾经用在沈执身上的很多奇珍异宝,早已用尽,眼下时间匆忙,从何寻去? “阿瑾,皇兄膝下无子无女,这辈子唯有你和小十七在身旁陪伴。你可是皇兄亲眼看着长大的弟弟,无论如何,你也不能离开皇兄!”元祁后知后觉,隐隐察觉到身边所有人都要离他而去,下意识将元瑾圈在怀里,一遍遍地唤他的名字。 就像年少时一样,一 遍遍不厌其烦地哄他,抱他,疼宠他。 元瑾勾了勾唇,面色惨白,极惨淡地笑道:“皇兄,若是你早知我会沦落至此,当初你还会为了沈执,那么责打我吗?” 元祁仿佛被人当场捅了心窝,眼眶红得吓人,密密麻麻的血点爬了上来,右眼上覆着的半块面具下,缓缓流下血泪。 “阿瑾,皇兄以后一定好好待你,你还年轻呢,才十七岁,还没有娶正妃,还没生儿育女。”元祁的下巴抵在他的头顶,声音低沉沙哑,“其实皇兄早就替你物色好了人选,家室好,模样俊,性格也温和,同你正是相配,等战争结束了,皇兄就给你赐婚,加封你为七珠亲王,永不逐你去封地,你看可好?” 这也是一直以来元瑾最期望的,他很怕自己成年之后,也要赴那些个皇兄们的后尘,害怕被元祁逐去封地,永生不得归京。 如今终于听见皇兄对自己的承诺了,元瑾欣喜之余,又痛楚非常,一口鲜血从齿缝间缓缓涌了出来。 元祁看得目眦尽裂,面若豹状,厉声同太医道:“朕不管用什么方法,必须治好良王殿下!否则朕就诛了你们九族!” “是,皇上!”太医各个战战兢兢的,生怕稍不注意就人头落地了。 宫人端了盆热水进来,跪下身要替元瑾擦拭,元瑾不肯,一直攥紧元祁的手,摇头道:“皇兄,我还有些话想同你说,你让他们都出去,好不好?” “好!”元祁挥手让众人下去,绞了湿帕子替元瑾擦拭唇边的血迹,轻声道:“阿瑾,你别怕,皇兄永远不会让人再伤害你了,伤害过你的人,全部都得死!” 元瑾靠在元祁怀里,伸手抚摸着元祁脸上的面具:“皇兄,那天晚上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看见皇兄受伤了,所以发了疯地想保护你,皇兄,你原谅我,好不好?” 当夜元祁被沈执戳瞎了一只眼睛,沈执重伤坠下城墙,元祁暴怒,众目睽睽之下,抬手狠抽了元瑾一耳光,当时就将他打飞出去,吐了口血。 如今回想起来,元瑾本就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在人前这般受辱,之后又屡次三番地跪在勤政殿外请罪,元祁依旧是不闻不问,冷眼旁观。 哪怕外头狂风暴雨,元 瑾依旧跪在外头。 这可是他捧在手心里疼宠了十七年的弟弟啊!怎么忍心这么伤他! “好,皇兄原谅你了,你好好养伤,等伤好了,皇兄还带你去京郊骑马。” 元瑾道:“那我能问一问皇兄吗?为何皇兄待沈执如此与众不同?真的是因为恩爱过,所以才念念不忘?” 元祁蹙眉,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他从未在元瑾面前正面回答过这个问题,这次也是一样,随意搪塞了几句,抚着他的头道:“你放心,朕这次一定亲手杀了沈执,替你出这口怨气!” 元瑾心窝一凉,耳边还回想着沈执的话,好像所有的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可时至今日,元祁还是不肯对他说实话。 正如沈执所言,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只有他一人被蒙在鼓里,像个傻子一样,一生被人驱使,爱与恨从来都由不得他选择。 先皇后当年对他的期望,终究是错付了。 所有人都是输家。一个都没赢。 很久之后,元瑾才缓缓道:“皇兄,我听闻人若是要死了,心会最先死去。若有人能将心肝换给我,我就能活了。” 元瑾不知不觉中步了沈执的后尘,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想的不是如何祈求原谅,而是将沈执也拖下水。 双生子,双生劫,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你比我早哭一声,我比你晚落地一刻,原本应该相亲相爱,现如今却不死不休! 不知先皇后若是在世,见到自己的儿子们互相残杀,心里会不会有一点悔恨。 当初贪求那点肉欲,竟然给后代酿成了这番苦果。 元祁沉痛地合了合眸,抱紧了元瑾,一字一顿道:“好!皇兄这就替你把沈执抓回来!挖了他的心肝给你换上!” 第八天,顾青辞九岁了。 双眸明亮懵懂,如同孩子一般天真。 他仍旧只认识沈执一人,晚上也要拉着沈执一起睡觉。 从最先的沈兄,沈执,阿执,逐渐演变成现如今的沈二哥哥。 沈执原本应该极开心的,终于有人唤他哥哥了,可他心里一点也不痛快。 拉着谢陵一起陪顾青辞睡觉,顾青辞总是背对着谢陵,真的像个九岁的孩子那样往沈执怀里缩。 即便不是抵死缠绵的肉欲,没有身体上的纠缠,沈执依旧很喜欢顾青辞此人。不参杂任何邪念,同抱一个孩子没有任何区别。 谢陵枕着手臂,夜色下一双眸子温柔深邃,静静望着两人,顾青辞偶尔会扯着沈执的衣袖问:“沈二哥哥,为什么这个人总是跟着你?” 这个时候沈执总会很认真地告诉他:“因为我是他的人啊,一辈子都是他的人。” 谢陵亏欠顾青辞的兄宠,要在这短短的十七天内尽数补全,已然不可能了。 问其想要什么,不管多大的顾青辞都会说:“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沈执。” 好像“我要沈执”已经成了顾青辞的执念。 顾青辞似乎也察觉到自己一日比一日记性差了,晚上临睡前就在手臂上写下字,一般都会写下明天应该跟沈执做些什么事情。 没有半个字是关于谢陵的。 顾青辞满心满眼都是沈执的模样,同当初沈执对元祁更是如出一辙。 元祁当初辜负了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少年,现如今沈执也要步他的后尘,辜负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顾青辞! 逐渐兄化,逐渐跟元祁靠拢,沈执惊慌失措起来,不知怎么扭转乾坤。 好像自他降世的那一刻,命就定下来。 也诚如谢良当初预测的那样,元氏一族必灭谢家。 沈执不是元氏一族最疼宠的孩子,可却是最厉害的孩子,直接拿下了谢家兄弟。 在这点上,即便是元祁也望尘莫及。 一直到十一天,顾青辞六岁,他前一晚在胳膊上写下“我要跟沈执成亲”。 谢陵看到这句话时,忍了很久的情绪突然就崩不住了,抱着顾青辞哭得泣不成声。 这可是他此生最亲的亲人了,临死之前的愿望,居然是跟沈执成亲。 谢良当初应该算到了会有这么一日,遂选中了沈执去死。 正因元祁当初的一丝恻隐之心,造成了现如今的局面。 可沈执不愿。 第十二天,顾青辞的胳膊上依旧写着“我要跟沈执成亲”。 第十三天,依旧。 第十四天,字迹仍在,甚至笔墨更重。 第十五天,顾青辞已经很沉默了,口齿不清,思维混乱,除了依旧抬眸对沈执笑之外,什么话都没有。双眸微阖,清俊的面容一 如初见。 第十六天,顾青辞陷入昏迷。无论谢陵跟沈执如何竭尽全力地替他运功压制毒性,终究是无力回天了。 第十七天,日落。 沈执抬眸,望着日落西沉,落日余晖稀疏落在眉间,又是一年风雪,他头顶的太阳即将陨落了。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咳,顾青辞没有死,没有死,没死,后面他戏份还挺多的。 关于宁王和先皇后之间的感情,后面还会再提一次,先皇后当年是遇人不淑,后来跟宁王的一夜那啥,也不是先皇后自愿的,宁王拿元祁的太子位逼她的。 元祁的童年也挺阴暗的,亲眼目睹了母妃跟皇叔暗度陈仓,后来面对双生弟弟死一个,活一个的局面,他选择了去保护沈执,之后因为元瑾的存在,太子位差点被废,期间得知双生子是宁王的孩子,再后来就是登基,一夜间把所有不喜欢的弟弟处置掉了,登基两年后宁王谋反,元祁就夺了宁王的政权,因为恨宁王和先皇后,就把沈执派出去,想让沈执亲手灭了沈家和宁王府。 至于关谢家啥事,之前提的不多,但也暗示了,其实当初谢陵的祖父察觉到双生子的来历了,所以告老还乡,结果还是被元祁迫害死了,包括谢陵的父母,也是因为知道了双生子的事情,为了保护谢陵,所以双双赴死。这些事情谢陵早就猜出来了。 至于元祁究竟有没有爱过沈执,其实他心底最在意的弟弟根本不是元瑾,也不是小十七,他最在意,最想留住的孩子,永远都是沈执。 像元祁那么注重权利的人来说,他能顶着被废太子位的风险去救沈执,最初就是因为想保护沈执。 后来登基改年号,术士说元祁今生爱而不得,留不住最想留住的人,元祁第一反应就是沈执,所以从长安六年开始记年。 元祁处置了那么多弟弟,怎么就没处置小十七,当时元祁知道自己愧对沈执,所以想养个沈执的替身在身边。 当然啦,元祁很自负的,他到死都不会承认他最爱的弟弟是沈执。 至于阿执嘛,我始终认为,没有任何一个生命是天生就不该存在的,人之初性本善,刚出生的孩子就是一张白纸,没有好坏之分。 第81章 我与他三拜拜过了 “阿执!我来了!阿执!” 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男音, 士兵火速推开栅栏放行,沈墨轩一身紫衫,骑马踏着最后一丝落日余晖狂奔而来。 飞身下马,抬手点了顾青辞的一处穴道, 将夕颜的解药强行灌他口中,之后冲着二人道:“快!替他运功把毒逼出来,快点!他快没有时间了!” 沈执飞快地同谢陵对视一眼, 二话不说一人攥着顾青辞一只手腕。 “快!把毒逼出来, 他就没事了!” 话音一落,三人同时运气,顾青辞脸色一白,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沈墨轩又道:“不行!一定得吐出正常的血液才可!” 顾青辞连呕了十七口血,总算是把毒逼出来了, 沈墨轩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大松口气道:“行了, 余毒慢慢调养就行了。吓死我了, 还以为要赶不上了, 一路上急死我了!” “轩哥!”沈执一下扑过去,抱紧沈墨轩的脖颈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顾青辞要死了,轩哥!”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赶来支援你了?行了, 在谢陵面前,你这么抱着我,不怕他杀了我?”沈墨轩拍了拍沈执的后背,半开玩笑道,目光转向谢陵时,敛眸探了口气,“谢陵,我来了。” “你救了我弟弟一命,请受我一拜!”谢陵一掀衣袍,单膝跪地深深拜了下去。 沈墨轩大吃一惊,往旁边一挪,不肯受他这一礼,忙将人扶起道:“谢陵,你这同我见外了?你同我多年的情分,这回又未卜先知替沈家解困,何该我拜你才是!再者那毒本就是沈家之物,多亏当年姑母留下了解药,否则你弟弟此次必死无疑了。” 沈执听得稀里糊涂的,将顾青辞扶起揽在怀里,满脸疑惑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迷?我怎么听不懂?” “你啊,还不知道谢陵?算无遗策,他早就猜出皇上要对沈家下手了,遂提前传信来,让我带着爹娘和心月离开江州。初时我爹还不肯信,结果真被你猜中了。”沈墨轩说起这个,一路上遇见追兵仍旧心有余悸,拱手道:“幸好有你派兵接应,现如今爹娘还有心月都在驿站里休息,我自己独自前来,好在及时赶到。” 沈执也是心有余悸,差一点顾青辞就死在了自己怀里,现在还止不住的心慌。 谢陵就是谢陵,被俘之后焉有能力派兵接应沈家人。 沈执对沈家始终怀有愧疚之情,再见到沈夫人时,话还未说,眼眶先红了。 “阿执,好孩子,你真的没有死?快让阿娘看看!”沈夫人当初得知沈执身死,日夜以泪洗面,险些哭瞎了一双眼睛,如今见到沈执好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又哽咽起来,“你这孩子,从小到大只会让大人担心,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阿娘!”沈执曲膝跪下,颤声道:“是我不好,让阿娘牵肠挂肚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还再也不会,你可知你现在谋朝篡位,就是乱臣贼子!沈家何时出过你这种子弟!”沈明青冷冷一拂衣袖,“我们也不是你爹娘!只不过是你舅父舅母罢了!小世子这声爹娘,我们可担当不起!” “你出去!说的话没一个字我爱听的!你要是再把阿执赶走了,那我也不要活了!”沈夫人一把将人拉起来,往身后一护,怒道:“出去!” 沈墨轩见状,赶紧打圆场道:“好了,好了,一路舟车劳碌,您也累了,我先带您下去休息吧。” “哼!乱臣贼子,他以后能落个什么下场!”沈明青又冲着谢陵道:“谢大人,你也陪着他任性胡闹!你可知他肆意挑起战乱,最后要闹得多少人无家可归?元氏一族之间的仇怨,你一个外人怎好掺合?” 沈执咬牙道:“他不是外人!” “他姓谢!他怎么不是外人了!” “他就不是外人!我同他成亲了!三拜拜过了!我是他的人!一辈子都是!死了也是!”沈执抬臂袒护谢陵,一字一顿道:“你们的明君一心一意要送你们去死,我这个乱臣贼子却处处想让你们活!沈大人,你信不信,今日你但凡出了这个军营,元祁根本不会听你的解释,直接杀无赦!” “你!” “爹,我先扶你下去休息吧!阿执,你也少说几句!”沈墨轩赶紧将人往外拉,低声劝解。 沈执咬紧牙齿,狠狠往旁边偏了偏脸。 “阿执,你爹就是这个脾气,倘若今日挑起战乱的人是阿轩,早就被打断 双腿了。来,让阿娘好好看看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脖颈上缠的是什么东西?” “沈夫人!”谢陵抬腿上前,一把将沈执护在身后。 沈夫人一愣,抬起的手还未放下。 沈执面色不自然地将衣领往上拉扯,低声道:“没什么,阿娘,事情已经都过去了,我不想多提。” “阿执,虽然阿娘知道你心里委屈,但阿娘还是要同你说几句。”沈夫人说着,抬眸望了谢陵一眼。 沈执道:“阿娘,他不是外人。” “好,谢大人也请坐下吧。”沈夫人略叹口气,攥着沈执的手道:“阿执,虽然你爹说话不中听了些,可他说的也是实话。你现在起兵名不正言不顺,即便有谢大人在旁替你出谋划策,你又有几分胜算?倘若你输了就是万劫不复啊,你还这么年轻。” 沈执道:“我如果输了,一定会放你们走,千古骂名我一个人背。” “阿执,宁王府毕竟是你的家,即便你再不肯承认,宁王终究是你的生父,世子和郡主是你的兄妹。你若是弑兄弑父弑妹,往后如何抬得起头啊?” “我不是他的孩子,也高攀不起。沈墨轩和谢陵才是我哥哥,顾青辞才是我弟弟。”沈执冷冷道。 “可你现如今起兵造反,不就是扯着宁王的旗号?我在江州之时就听说了。阿执,不管你如何想的,你若杀了宁王和世子,弑父弑兄的名声就落下了。倘若你今后再杀了皇帝,那你便是弑君了!”沈夫人苦口婆心地劝道:“现在天下大乱,老百姓流离失所,这种局面真的是你想看见的?” “可是阿娘,如果我不起来反抗,不仅我会死,你们大家都会死!”沈执抬眸望她,满脸认真道:“元祁不会放过宁王府,不会放过谢家,更不会放过你们沈家!一个能将母族抄家灭门的人,你觉得他以后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他先不仁,我才不义!” 沈夫人:“这……” “还有一点阿娘说错了,我永远不会弑兄弑父,因为我永远不会承认自己姓元。”沈执语气平静道:“我永不认错。” 沈夫人知晓劝不动沈执,只能叹了口气由得他去。目光转到谢陵身上时,才道:“谢大人,我将阿执交给你了。若 他今后有什么行差踏错,还望谢大人能拉他一把。” “自然,我已同他成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无论生死,他总跟我在一起。”谢陵语罢,起身拱了拱手道:“晚辈谢陵今日以沈执之夫的身份,拜见沈夫人!” 沈夫人大吃一惊,不知该不该受他这礼,思来想去,终究是叹了口气:“我年纪大了,你们小辈的事也插不上手了。随你们吧。” 待从沈夫人这里出来后,沈执又拉着谢陵去探望江姑娘。 江姑娘断了双腿后,行动很不便利,只能依靠着轮椅才行,沈墨轩爱她至深,二人成婚不久,江姑娘就怀上了。 沈执此前从未见过孕中的妇人,见江姑娘一身淡紫色裙子,坐在轮椅上,伸手抚摸着尚且平坦的小腹,微微愣了一下。 直到江姑娘唤他,才骤然清醒,上前一步道:“嫂嫂。” “阿执,我腹中已有你哥哥的骨肉了,现如今月份还小,你哥哥的意思是,无论此胎儿是男是女,都是你的侄儿。你替他取个字罢?” “轩哥有孩子了。”沈执缓缓咀嚼着这几个字眼,胸膛里热热的,眼眶也涩然起来,沉思许久才道:“嫂嫂,我太高兴了,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出好的字眼!你容我想想!” 沈执显得极其高兴,满屋子里乱转,思来想去不知起那个字眼比较好,总觉得必须慎之又慎。 自己跟谢陵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了,他必定会将沈墨轩的孩子视为己出,一定会给这孩子最好的未来。 “嫂嫂,你看这样可好?嫂嫂喜欢风信,轩哥喜欢铃兰,各取一字便为风铃!此为女孩名。”沈执眸子亮晶晶的,顿了顿又道,“铃兰又称君影草,兰乃花中君子,君影为男孩名,嫂嫂,你觉得可好?” “好,都听你的。阿轩知道了,肯定会很开心的。”江姑娘低头抚摸着小腹,笑道:“听听,小叔叔给你起名字了,可要乖乖长大啊!” 听士兵言顾青辞醒了,沈执又拉着谢陵急火火地往那去。 帐帘一掀,顾青辞回身一瞥,红着眼眶缓步行了过来。 谢陵深呼口气,自觉往旁边退了一步,沈执挠了挠头,道了句:“你觉得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沈 兄!”顾青辞缓步行来,抱紧沈执羞愧道:“对不起,我太没用了,肯定给你添了不少麻烦,谢谢你救我一命,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的恩情!” 沈执苦笑,心想救人的是谢陵,可见谢家两兄弟别别扭扭的,顾青辞大难不死,竟也没同谢陵说什么,一时甚愁闷,正想着如何缓解二人的关系。 谢陵道:“阿辞,他与我成过亲了,你若是不习惯唤他哥哥,先唤他名字也可。” 沈执抬眸瞧他。 “还有,阿执的身体不太好,你别抱他这么紧,他会累的。”谢陵上前将两人分开,温声道:“你长姐的后事,我已经处理好了,稍后就带你去她灵前祭拜。阿辞,即便你不愿承认,可你终究是谢家的孩子,是我弟弟。” 顾青辞一阵怅然若失,手里空荡荡的,明明沈执近在咫尺,可就是触碰不到。他终究是胆怯的,不敢越雷池半步,生怕给沈执招惹麻烦。于是勾唇笑道:“见二哥哥平安无事,我也放心了。” 沈执:“……”好像是在喊他,不知道是否需要给顾青辞一些改口费,思来想去只好悻悻然地问他:“青辞,你缺不缺银子?” 顾青辞:“……” 谢陵:“问这作甚?你缺银子了?” “我不缺,我最不缺的就是银子,我怕他缺。”沈执脸庞微红,摸索一阵想起自己没有随身带银子的癖好,于是转身下意识往谢陵身上摸索,总算摸索出一只钱袋,笑着递了过去,“这是我跟谢陵的一点心意。” 顾青辞嘴角苦涩,谢陵此人在外从不与人触碰,如今竟由得沈执上下其手,可见二人私底下更为亲密。又听元祁言,恐怕沈执里里外外早就属于谢陵了。 一时间难以抑制地感伤起来,中毒那十七日的记忆仍在,原来拥着沈执入眠是那般令人欢愉的事情,即便没有任何肉欲,仍旧让他满足了。 “多谢。”顾青辞将钱袋收下,微微一笑,眼眶就红了,“我祝二位天长地久,永不分离。” 待元祁得知沈家满门下落不明时,当场大发雷霆,一把将桌面上奏折往地上一堆,厉声呵斥道:“朕养你们有何用?派你们去江州抓人,一个都没抓住!怎么还有脸回来!” “求皇上恕罪!臣等去时,沈家早已人去楼空!多方打听才知,沈家人早就闭门不出许久了!怕是皇上下旨之前,他们便已离开江州!” 元祁更怒,原以为舅父对朝廷忠心耿耿,未曾想过居然也学沈执,谢陵一流,成了那乱臣贼子!当即一拍桌面,冷冷道:“跑得了江州沈家,跑不了兰陵江家!来人,去兰陵将江家全部押解入京,不得有误!” “是!” 过了午时,元祁照例先去探望了元瑾,命太医宫人好好照顾,之后又去探望小十七。 小十七的状态也不容乐观,虽比之前好了些,但仍旧战战兢兢,一见元祁来了,赶紧扑过去抱他,低声道:“皇兄,你好久没来看我了,我一个人好害怕!” “皇兄这不是来了么?别怕,在宫里怕什么。你九哥身受重伤,皇兄有空得去他那里看看,你自己听话些,别让皇兄担心。”元祁拍了拍小十七的头,轻声道:“别怕了,沈执没有死,待朕派兵镇压了叛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小十七昂脸问他:“那皇兄会杀了沈执吗?” “自然,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阿宝,你也要快快长大,待你长大了,可不能忘了皇兄对你的养育之恩。”元祁抱着他哄了片刻,一时心绪难明,不知是否老天作祟,膝下无一子半女,东宫迟迟未有太子入主,满朝文武提过不止一次,若今后真的子嗣无力,元祁希望能将皇位传到小十七手里。 一则,小十七是他一手养大的,虽是最小的弟弟,但如同亲子。二则,小十七天性善良,不似元瑾娇纵,又有沈执的几分果敢,好好教养,日后定然能当大任。三则,先皇后曾经想废了元祁的太子位,转立元瑾为太子,光这一条,元祁永不可能将皇位交到元瑾手里。 小十七点头,道了句:“我永远不忘皇兄的养育之恩!” 宫人过来回禀,说是皇后突然晕倒,请皇上过去看一眼。 元祁同这位皇后不过是政治婚姻,并没有多少感情,平时也不重情欲,后宫佳丽三千,一年到头临幸过的妃嫔,不过十余人,皇后受宠的日子,那就更少了。 待去了皇后宫中时,太医已经在诊治,元祁束手立了片刻,招了 太医来问:“皇后如何了?” “回皇上,皇后娘娘已有三个月的身子了!恭贺皇上!” “三个月的胎?”元祁愣住,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盼了这么多年的孩子,如今真的怀上了,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啊! 大步流星地冲进内殿,元祁一把攥紧皇后的手,轻声道:“皇后,你好好休养,务必把腹中的孩子生下来。” 又转过头道:“殿里所有人听着,伺候好皇后娘娘和她腹中的龙胎,若是出了半分闪失,唯你们是问!” “是!” “皇上,这是臣妾与皇上的第一个孩子,臣妾好害怕,皇上。”皇后往元祁肩头俯去,颤声道:“皇上,外面正值战乱,臣妾听闻皇上有意御驾亲征,皇上,不要留臣妾一个独守皇宫,臣妾害怕。” “不怕,有朕在,不会有事的。你好好休养,务必把腹中的孩子生下来,这是朕的第一个孩子。”元祁低垂着眸,颤着手缓缓抚摸着皇后的小腹,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一个胖嘟嘟的小人,眸色越发温柔下来,轻声道:“朕终于有太子了。” 沈执近日跟舅父沈明青关系紧张。 沈明青每次见了他,即便上一刻还满脸笑容,下一刻立马沉着脸,低声呵斥一句:“乱臣贼子!” 沈执见怪不怪,寻常左耳进右耳出,完全不当回事儿,如今谢陵,顾青辞,还有沈墨轩皆在他身边陪着,已经没有任何事情可苛求的了。 大军从京溪继续往京城攻打,路遇姑苏地界时,顾青辞说想回顾家看看。 沈执陪他一道儿去,顺便把谢陵也拉上了。 如今正值战火纷飞,整个东陵都处在风雨飘摇中。 姑苏倒还算是一片净土,还未被战火腐蚀。如今正是三九寒冬,三人乘了渔船去,顾青辞一路上格外沉默,怀里抱着骨灰坛闷闷不乐。 谢陵就坐在对面,兄弟二人相对无言。船舱里一片死寂。 沈执从外头进来,瞥了一眼,觉得头都疼了,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哄顾青辞开心,略一思忖,便又出去了。 很快外头就传来了吵闹声,谢陵微微蹙眉。 顾青辞问:“二哥哥去了哪里?” 谢陵道:“约莫又在胡闹,我出去看看。” 顾青辞愣了愣, 将骨灰坛放下,亦步亦趋跟着谢陵,二人一前一后出了船舱,就见沈执坐在船头上,两条腿晃荡在外面,两手呈喇叭状贴在脸侧,笑着同岸上姑娘喊话:“姑苏的姑娘生得好俊啊!” 岸边多是一些年轻姑娘在洗衣服,也有些撑着长槁,船舱里堆放着果蔬,姑苏的姑娘比京城的女子热情,闻言,便纷纷抿唇笑了起来。 有个胆大的姑娘高声喊话:“小兄弟生得也俊,哪里人士,成亲没有?” “成了,祖籍青州,那里的蜜桃和柿饼最好吃了!姐姐有空来玩啊!” 沈执本就生得很俊,挑逗姑娘又很有手段,并不会让人觉得他轻佻孟浪,反而让人觉得率真可爱。小嘴跟抹了蜜似的一口一声姐姐。惹得姑娘们娇笑着互相推搡。 那姑娘一听,笑道:“那你也来尝尝姑苏的特产!”说着,从船舱里摸出个纸包,用长杆挑着伸了过来。 沈执笑眯眯地打开一瞧,夸张地大叫:“金丝蜜枣、奶油话梅还有白糖杨梅!姐姐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蜜饯的!” “你嘴巴甜,这些都给你吃了!” “那多不好意思,谢谢姐姐,你人美心善,肯定会有福报的!”沈执边说,边捏了颗话梅塞嘴里。 谢陵微微蹙眉,偏头同顾青辞道:“我说的吧,肯定在胡闹。姑苏这里水土倒是挺养人的。” 顾青辞笑道:“很少见他这么开心了,你别责怪他。” 其余姑娘见状,待船经过时,也用长杆挑了东西给沈执。无外乎是些小吃食,沈执怀里抱得满满的,身边还放了一堆。 翻身跳了下来,沈执径直走到谢陵跟前,问道:“你们怎么出来了?是不是在里头憋不住了?” 谢陵尚且未来得及说话,沈执已经一把将他拽了过去,对着岸上大喊:“大家快看,这个人就是我哥哥,你们说,他生得俊不俊?” “俊!”众女道。 “那他俊,还是我俊啊?” “都俊,都俊!” 沈执笑着去拉顾青辞:“这个呢,是我弟弟,你们看他俊不俊?” “俊!但还是公子你最俊!” “我弟弟今年十七岁啦,尚未婚配呢,不求什么门当户对,美若天仙,只求能会做饭洗衣服操持家室!你们有谁 瞧上我弟弟了,给个生辰八字,对完当场就成亲啊!” 众女互相推搡,笑道:“真的假的?我们都会做饭洗衣服,你弟弟会喜欢吗?” 顾青辞脸色登时通红,忙压低声道:“二哥哥,你别逗我了,我不行的,真的不行!” “什么行不行?男人不能说不行!姑苏的风水还真是养人啊,姑娘们都挺俊的,你瞅瞅可有中意的?” “别,不行,我不行的。”顾青辞脸色更红了,连耳垂都红艳艳的,本就是个温柔恬静的性子,眼下恨不得把头都埋在胸口了。 那群姑娘道:“呦,好嫩的小公子!这脸红的!来,这个给你吃!” 沈执抬手一接,见是颗冬枣,当即笑眯眯道:“我们兄弟三人,姐姐只给一颗冬枣,到底是给我吃的,还是给我哥哥弟弟吃的?” “那再给你两颗!”说着,又从岸上抛了两颗冬枣来。 顾青辞面皮薄,抬腿就想跑,走出去几步了,又回身拉沈执衣袖:“走吧,别玩了,兄长会不高兴的。” 沈执故意“啊”了一声,往他身后一藏:“那你可得保护好我啊,谢陵打人可疼了!” 谢陵:“……” “对了,公子!问你们个事儿!外头现在是个什么境况?叛军会不会攻进姑苏?朝廷迟迟不肯派兵支援,老百姓们成日人心惶惶的,大家伙的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 “是啊,是啊!今年年成不好,说打仗就打仗了!老百姓一点准备都没有!有钱的都远远跑了,没钱的都在这待着等死!” “现在大家伙儿都巴望着叛军别丧尽天良!可不敢干出杀人夺城的事儿!” 沈执脸上的笑容渐失,望着岸上的老百姓道:“此地甚美,永不会叫战火糟蹋了!” 谢陵抬眸望沈执,寒风将他的额发吹得翩飞,眼角的泪痣烈烈如焚。他似乎眼里总是含着泪,即便是笑着,眉眼弯弯的模样,看起来也很悲伤。 三人去了顾家老宅,很破旧的一个地方,许久未有人住过,墙上都结了蜘蛛网,沈执怕顾青辞难过,一路上都小心谨慎地照顾他的情绪,原本满肚子的安抚话术,一到此地反而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谢陵默默清扫院子,门前屋后收拾了一番, 沈执提了桶井水,预备将屋里的家具陈设擦擦。 如今正值严冬,井水甚冷,沈执从前被囚禁时,冬日里缺棉衣,手上留了冻根,寻常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冬日若是把手浸在冰水里,骨头就闷闷的疼,浑身的血液都往一处涌似的。 顾青辞将骨灰坛安置好,刚抬手把眼泪擦了,回身瞥见沈执垂着的左手冻得红通通的,便道了句:“你别弄了,你做不惯这些粗活的,还是让我来吧!” 沈执笑道:“谁说我不会做粗活的?以前大冬天我还给谢陵洗衣服呢,那房檐上的冰锥有小臂长,盆里的水都结成厚厚的冰,我当时右手没废,就用拳头把冰砸碎了再洗,就这样谢陵还怪我把他衣服洗烂了。他总是欺负我。” 当时的确有这么回事儿,谢家不养吃白饭的奴才,沈执不仅洗过马厩,跪过雪地,挨过打,也洗过衣服,暖过床,一桩桩,一件件,想忘也忘不掉。 以前觉得屈辱,不肯往外提,现在插科打诨,说出来就跟说笑似的,没有半点不自在。 可顾青辞听了,真真切切地感到了心疼,他缓步上前,伸手接过沈执手里的抹布,轻声道:“真的不用你做,我来就行了,快给我吧。” “我自己可以,你进屋休息会儿。” 二人就这一块抹布争来抢去,你推我搡,不知谁踢翻了木桶,脏水哗啦啦的流了满地。 顾青辞眼眶一涩,忽然双手掩面蹲下身来:“姐姐。” 这一路上顾青辞都没有掉过眼泪,眼下就这点小事,突然就绷不住了,沈执也不知道怎么哄他,只能蹲下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哭出来就没事了,你别怕,从今往后谁也不能伤害你,我保证。” “我不喜欢战乱,一点都不喜欢,上一次战乱,我失去了爹娘,与兄长分别数年,这一次战乱,我失去了姐姐。也许还会失去更多,我很害怕,真的很怕。”顾青辞泣不成声,抓住沈执的手道:“你和兄长是我在世间最后的亲人了,你们不要抛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你放心,我和谢陵会永远保护你的,天塌来了,还有谢陵顶着呢,别怕啊!” 沈执轻声细语地将人安抚住了,一路舟车劳顿,早就饿得饥 肠辘辘,遂去央了谢陵做饭。 三个人当中,也就谢陵会做饭,沈执寻常右手连筷子都握不住,更别说是帮忙打下手了。 谢陵怕冷着他,遂让他去烧火,沈执乐呵呵地把柴火往锅洞里填,拉着顾青辞烤火,一边还同他道:“谢陵做饭可香了,他还会包汤圆,哥哥什么都会!” 顾青辞从来不知谢陵居然会做饭,闻言微微愣了一下。 沈执自觉失言,想说点别的补救,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正迟疑间,谢陵敲了敲灶台,轻声道:“火灭了,再填点柴。” “哦,好!” 沈执随手抓了把柴火塞进去,结果原本不大的火直接被压灭了,他甚尴尬地抬眸冲顾青辞笑了一下,凑近锅洞吹。 结果火没吹着,倒是弄的厨房烟雾缭绕,呛得三人咳个不停。 顾青辞一边咳嗽,一边道:“那柴火太湿了,这样肯定烧不着的。” “没事,烧得着,我再吹一吹就行了。”沈执又凑近锅洞,猛吹了一大口气,那火星子嗖嗖冒了出来,迎面就烧了起来。 沈执“呀”了一声,幸好躲得快,要不然定要烧着脸了,可尽管如此,额发还是被烧卷了一缕。 顾青辞大感心疼,忙抬袖给他擦脸,紧张道:“有没有熏到眼睛?烧伤没有?” “没事,没事,没烧着,我躲得快!”沈执下意识往后一躲,顾青辞的手就扑了个空, 顾青辞愣了愣,缓缓将手放了下来,道了句“我去透透气”,之后起身出去了。 沈执烦躁地挠了挠头发,起身探着脑袋问:“哥哥,我与他好像回不去了。” 谢陵炒菜的动作一顿,也不知是油烟太大,还是怎么了,沈执觉得他眼眶发红,一双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一直以来所有人憋在心里不敢说出来的话,终究是沈执率先说了出来。 不仅是他跟顾青辞回不去了,所有人都被迫往前走,没有谁能回头了。 谢陵会做的菜色不多,简单几样粗茶淡饭,沈执也不嫌弃,照样吃得很香,顾青辞心事重重,一言不发。 沈执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事缓和气氛,终究还是顾青辞率先打破了僵局,他道:“兄长,沈二哥哥,吃完饭再陪 我去一个地方吧?” “好啊,你想去哪儿都可以,我们这次陪你来姑苏,全听你安排。”沈执忙道,又偏头去看谢陵。 谢陵道:“沈执所言便是我的意思。” 顾青辞道了声谢,待用完饭便领着二人出去了,竟是去了趟月老庙。 如今正值战乱,民不聊生,香客也少,谢陵给了些香油钱,一回眸就见顾青辞拉着沈执在一旁说话,神色微微一凝,很快又偏过头去,抬腿出去了。 顾青辞道:“你其实不用处处同我避嫌,阿执,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也曾不止一次地对你述说着爱意,可也只到喜欢为止了。” 他低头,从衣袖间掏出一根红绳,笑得眼眶通红,“今日在此,我便借了月老的神光,以此作为贺礼,祝福你跟兄长情深意长,永不分离。” “我……”沈执抿了抿唇,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此生唯一动过情的人,只有谢陵,也唯有谢陵,哪怕顾青辞身上再有谢陵年少时的影子,终究不是谢陵。 “你不用感到为难,喜欢你本来就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你若回应,我喜不胜喜,你若不应,我也不强求。”顾青辞勾了勾唇,微笑着道:“我此生唯愿你好,纵是肝肠寸断也心甘情愿。” 沈执接了红绳,拱手道了谢,之后转身追谢陵而去,顾青辞立在殿下,长睫湿漉漉的,捂着胸口蹲了下来,终是有缘无分。 “谢陵!你等等!” 沈执三步并两步追了出去,从后面一把攥紧谢陵的手腕,喘着粗气道:“你等等我啊,怎么走这么快?” “你怎么跟出来了?”谢陵回眸望他,夜色一压,冷风将沈执的额发吹得飞扬起来,眼角的泪痣红得烈烈如焚,像是盛秋时东宫里怒放的红花,单手将鬓发拢至耳后,他轻声道:“阿辞心情不好,你陪他好好说会儿话。” “可你心情也不好,我想陪你好好说会儿话。”沈执凑近他,踮起脚尖双手捧起谢陵冰冷的脸,低声道:“哥哥,你别难过,也别自责,我欠顾青辞的东西,我会偿还,但不能将二者混为一谈。这天底下只有一个阿执,我永远都是你的人。” “阿执……” “哥哥,我们去找个最近的客栈,好 不好?” 谢陵一愣,精致的喉结猛然骤缩,低沉着声儿应了句好。 二人寻了个最近的客栈落脚,才一进门就翻在了床上,这客栈甚小,床板甚硬,谢陵一手护在沈执的腰下,一手扯松了衣领。 正是情浓不可自拔,那小小的床板终究经不住二人的蛮力,轰隆一声塌了,谢陵将人圈怀里,顺势往地上一滚,沈执便伏在了他的胸膛之上,两条纤细白皙的长腿分跪在他的腰间。 衣衫松松垮垮的搭在肩头,发带早已扯下,一双狭长阴郁的眸子水光潋滟,随手将鬓发拢至耳后,比正常人更纤细的手腕仿佛羊脂白玉一般触手生温。 沈执在外很硬气,大刀劈在身上的碎骨之痛,也能隐忍着一声不吭,在谢陵跟前却十分柔软,就像是河蚌,总是将坚硬的外壳留给敌人,最柔嫩的蚌肉留给最信任的人。 他的身体早已经记住了谢陵,只要有温暖靠近,立马迫不及待地全部吃进去,不知是极疼还是极爽的低吟从红艳艳的双唇中轻轻吐出,粘腻得吓人。 …… 正是情浓时,外头忽然火光冲天,脚步声和尖叫声一齐响彻云霄,沈执猛然从情欲中清醒过来,翻身一跃而起,飞速将衣衫拢起。 “外头好像出事了!” “出去问问!”正说话间,谢陵已经穿戴齐全,伸手扶正了玉冠,与沈执一前一后出了房门。 沈执随手拉过一个房客,问道:“外头发生了何事?你们都跑什么?” “哎呀,叛军攻入姑苏了!已经撞破了城门!大家都逃命去了!你也快逃罢,再不逃就来不及了!火都烧到了月老庙了!姑苏要完了!” 沈执脑子一懵,完全不知自己何时下令攻打姑苏,同谢陵飞速对视一眼,二人双双往月老庙去。 人还未至月老庙,火光已经烧红了半边天,百姓们疯狂逃窜,入目满是叛军,孩子的哭声,妇人的惨叫声一起响彻姑苏的上空。 “住手!通通给我住手!不准再打了,住手啊!”沈执赤红着眼睛上前阻止,随手夺过叛军手里的刀刃,咬牙切齿道:“你们是何处来的叛军?谁准你们攻陷姑苏的?谁准许的!” “天下大乱了,各地番王造反,朝廷迟迟不派兵平乱!谁还管皇帝小儿准不准许!要死大家一起死!” 沈执眸色一戾,反手将人一剑封喉,鲜血飞溅,染红了衣衫,他随手擦拭干净面庞的血,提着剑大步流星地往前去。 一路遇见叛军,挥手就是一剑,厉声呵道:“住手!通通给我住手!” 可是没有用的,那些叛军就跟发了疯似的,四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风助火势,将头顶的天烧成血色,倒映在沈执的眼中,他几乎流下了血泪。 第82章 还人间一片净土 “阿执!” 谢陵从叛军剑下救了一对母子, 回身一望,沈执披头散发,状若癫狂,脚下踏着一条血路, 剑刃上鲜血淋漓,他亦是浑身浴血,往月老庙疾行。 谢陵忙跟了过去, 才至月老庙就见先前留下的士兵将顾青辞团团护了起来, 他怀里还抱着个七八岁的孩童,正瑟瑟发抖,睁着一双泪眼,身后的月老庙大火熊熊, 在火焰的吞噬下,逐渐变成了废墟。 沈执手里的剑终究攥不住了, 才上前两步,身形一晃险些摔倒, 谢陵从后面扶了他一把。 “不要再有战乱了, 还人间一片净土罢, 阿执!”顾青辞紧紧抱着怀里的孩子,眼泪顺着下巴滴落在地,“阿执,还人间一片净土罢!” 早些时候,沈执还信誓旦旦地同那些个姑娘保证,说战火永远烧不到姑苏, 可才短短一夜之间,姑苏就沦陷了。 他喉咙亦是哽咽起来,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满是鲜血。 胸膛里流动的热血,终是一点点地冷了下来,那缩在顾青辞怀里的孩童咬牙切齿,指着沈执怒道:“你还我家园!还我爹娘!还我兄弟姐妹!” 一声声质问响彻耳畔,如今山河重创,满目疮痍,皆不是沈执想看见的,可却是他亲手造成的。 他自幼的理想便是保家卫国,现如今却与初衷背道而驰。 原来元祁真的是真龙天子,集天时地利人和于一身,在位期间勤政爱民,东陵在他的统治下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繁荣昌盛。 老百姓安居乐业,其乐融融。 元祁对世间所有人都有一颗慈悲心,却唯独残忍地虐杀沈执,他愿意待世间所有的人好,可偏偏亲手毁了沈执。 原来古今之情最为相通,没有哪位帝王手里是干干净净的。 元祁亦不是干净的。 先帝驾崩前留有十七子,还有三位公主,以及数位王爷,除了元祁喜欢的元瑾和小十七外,又有谁能善终?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皇室角逐,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可言了。 沈执神色黯然,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喃喃自语道:“所以……我真的是贪狼星降世,注定祸国殃民?我一出生就是该死?我就是活该受人虐 杀,活该污名缠身?活该永世不得超生?” 顾青辞哽咽道:“阿执,我想你好好的,人间不能再有战火了,阿执。” “可我做错了什么呢。” 这是沈执一直以来最疑惑的问题,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自出生起,所有人都让他死,六岁倒悬祭坛割喉中蛊,十三岁受全天下人指责血海里匍匐,未至十七被贬为奴,流放千里。还未弱冠同人颠鸾倒凤,小意承宠,尽是不堪卑劣之态。 沈执偏头,平静地告诉谢陵:“哥哥,我好脏啊,我已经是个坏人了。” 谢陵上前将人扶住,低声道:“阿执……” “你不要碰我!!!”沈执忽然将谢陵推开,往后倒退几步,近乎癫狂了,“不要碰我!我不要认命!绝不认错,永不认错!” 攥紧拳头,牙齿咬紧,连面容都显得狰狞起来:“元祁,我要你血债血偿!” 众人才回到军营,士兵来报,说是江姑娘动了胎气,人已经昏迷过去,沈执大惊失色,来不及换衣服,立马往江姑娘的营帐去,一脚才踏进去,迎面一耳光抽了过来。 沈明青怒指着他骂道:“孽障!沈家如何出了你这种孽畜!你让沈家祖祖辈辈跟着你蒙羞!” 沈执头一偏,稍显狼狈地踉跄几步,抬手一擦唇角,摸到了满手鲜血。他眸子一暗,抬眸冷冷瞪着沈明青。 “孽畜!你到底还要闹成什么样才肯罢休!是不是让全天下的人陪着你一起死,你才满意!” 那个曾经亲手给他搭秋千,在沈执跟沈墨轩一起闯祸时,只按沈墨轩一个人打,半根手指都不动沈执的舅舅,终究还是二话不说给了他沉重的一耳光。 “你还敢瞪我!你母亲怎么生下了你这种孩子!你让她在九泉之下,如何能瞑目!” “舅舅,这话你可就说错了,您的妹妹至死都不知道我的存在,至死都不知道!” 沈执笑了笑,眯着狭长的眸子,阴恻恻地瞪着他,“我还想问问她呢,生而不养,算什么母亲?眼睁睁地看着我受苦,她算什么母亲?同是她所出,为何疼元瑾不疼我?我是自出生起就是这般心狠手辣了,还是面目可憎,惹人不待见了?我是上辈子杀人放火了,这辈子要当她的儿 子!” “你!” “我什么?舅舅,你以为造成现如今的局面,你就没点责任了?”沈执缓步上前,步步紧逼,“她可是你的亲妹妹啊,一个未出阁的小姐,居然能同宁王暗通曲款,连定情信物都交换了,你当时若能像打我一样,扬手给她一耳光,还会有现如今的事情?” “沈执!你住口!” “住口做什么,我还没说完呢,你妹妹当初贵为皇后,居然同一位王爷暗度陈仓,到底是贪图那点肉欲,还是出于一种报复?” “你住口!” 沈明青抬手欲打人,谢陵从后一把将他的手腕攥住,厉声道:“沈大人!” “好啊,有谢陵给你撑腰,你就敢如此胡作非为!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收留你!” “收留?哈,真是天大的笑话!分明是元祁心居叵测,让我潜入沈家当他的暗线!要不是我这个孽畜一而再再而三地阳奉阴违,你以为沈家现如今还在?”沈执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舅舅,元祁是什么样的狠辣人,你应该多少知道一些吧?我对他阳奉阴违,到底要受多痛的惩处,你这辈子都无法想象!” 沈明青被气得脸色通红,竟一时间无法反驳。 沈执见他如此,甚随意地耸肩,语气也漫不经心:“我此生最大的错,就是当了沈、元两族的孩子,最大的蠢,就是相信你们爱我!” “不过……”他顿了顿,凑近沈明青笑道:“谁把谁当真,那点真心值几个钱?舅舅现如今还不是沦为阶下之囚了?” “孽畜!我杀了你!” 谢陵将沈执一护,蹙眉道:“沈大人,请你自重!” “哼。”沈执懒得搭理他,调头就走。 顾青辞把救下的孩子带回了军营,那孩子一路发着高烧,水米不进,浑浑噩噩好几日,眼看着就不行了。 结果才一到军营,又突然转危为安,竟然退烧了,只不过谁也不认识了,大夫说,约莫是受惊过度,导致了失忆。 倒是阴差阳错同顾青辞当年一个路数。他不忍这孩子在外飘零,坚持要将他养在身边,给他起了个名字,用的是顾家的姓,名为寄雪。 冷夜火烧月老庙,姑苏千里寄红雪。 顾青辞对这孩子很上心,就如同当年顾家姐姐对他一般,视如己出,照顾有加。 原是要收为弟弟,可又觉得不好,他们这些人中,哪一个不是哥哥弟弟,正因如此才闹成了如今这番境地。 可若说是儿子,可顾青辞今年十七,这孩子约莫七岁,年龄上实在对不上。 沈执便替他出了个主意:“你不如收他当个义子,既从了顾家的姓氏,以后便是顾家的子嗣,你再认祖归宗,便不算顾家绝后了。” 顾青辞觉得有理,遂待那孩子醒时,攥着他的手,温声细语道:“寄雪,我是你义父。” “义……义父?” “就是爹的意思,”沈执从旁单手捏着寄雪的下巴,想起当夜火烧月老庙,这孩子手指着他厉声呵斥,像条小狼狗汪汪狂吠,日后怕是个性子野的,遂眯着眸子,冷声道:“你若是敢顶撞你义父,我就废了你。” “我才不怕你!你敢废了我,我就杀了你!”寄雪冷眼剜着沈执,抓着顾青辞的衣袖道:“义父!他欺负我!” 顾青辞苦笑道:“这是你二伯,他逗你玩呢。”又抬眸望着沈执,“二哥哥,劳烦你出去帮我看看,寄雪的药煎好了没有。” “好。” 待沈执出了帐篷,仍旧听见寄雪说:“义父!我只认识你一个人,以后也只对你一个人好!你也只能对我一个好!” 沈执都走出去了,忍不住摇头叹气。 元瑾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原本自幼就有胎带的毛病,心脏一直不好,从小娇生惯养,好不容易才养出了一身强健筋骨,硬生生地被沈执打坏了。 元祁不肯放元瑾出宫,将人安置在皇宫里养伤,每每去探望时,看见元瑾惨白的脸,总觉得痛心疾首。 勒令太医院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元瑾的命,就如同当年元祁千方百计挽留沈执的命,这一次也一样不惜一切代价,只要元瑾活着。 可元瑾还是一日比一日境况更糟,早上醒时呕出一口血来,吓得宫人们往外逃窜,等元祁去时,数十位太医跪在殿中替他诊治。 元瑾形容憔悴,比起当年的沈执,除了眼里还有些生机之外,没甚差别了,元祁眼眶一涩,忙上前将人圈在怀里,低声安抚道:“阿瑾不怕,有皇兄在呢,皇兄 会寻遍天下名医替你诊治,不会出任何事的,阿瑾别怕。” 他的双手发颤,才从外头进来,明黄的龙袍裹挟着一身寒气,倾尽全力地将人拥在怀里,连声音都颤了起来,佯装镇定地问:“王爷如何了?这么久了,为何迟迟不见好转?” 太医不敢说太实,只说好生将养着,元祁最烦太医院这一套,挥手命人退下,取来曾经替沈执续命的丹药,放入元瑾口中,轻声道:“阿瑾,过了年你便十八岁了,之前的王府是朕登基时所赐,待明年开春,朕命户部再建一处新府邸,你看可好?” 元瑾勾唇笑道:“如今正值战乱,皇兄不必为我劳心劳肺。我没用,无法替皇兄上阵杀敌,不能替皇兄分忧。我真的没用,都保护不了皇兄。” “别这么说,你是朕最珍爱的弟弟,只要有你在朕的身边,犯上作乱者,倒行逆施者,必死无疑!”元祁的眸子里闪过几分狠辣,将人抱得更紧了,“阿瑾不怕,若不能保你一命,朕也不配为人兄长!” 待将元瑾安抚住,元祁缓步至隔间,地上乌泱泱跪了一群太医,各个战战兢兢。 元祁落座,冷冷审视着底下众人:“朕要听实话,王爷这个病还能撑多久?” “回……回皇上,王爷自出生起身子骨就差,时有心悸呕血,如今又受了这一场灾祸,怕是……怕是……” “说!怕是什么?” “怕是熬不了多久了,若是以奇珍异宝续命,多则三五年,如果不然,怕是三五个月!” 元祁的脸色骤然一白,起身将太医踹倒,厉声呵道:“三五个月?那朕养你们有何用,居然连王爷的命都保不住!不如拉出去砍了!” “皇上饶命,求皇上饶命啊!”太医们面无人色,纷纷叩首求饶。 元祁冷声道:“当初沈执受的伤比王爷还重,为何他能熬至今日?他怎么不死?” “这……”太医面色复杂道:“当初沈公子原是药石无灵了,突然就有了求生意志,臣等……臣等也不知啊!” 元祁蹙眉,回忆起当初沈执重伤危在旦夕,眼看着就要撒手人寰,若非自己在旁一遍遍地拿沈家威胁,一遍遍地重复着谢陵的名讳,恐怕沈执活不到现在。 如 果说,沈执能熬下来,全归功于对谢陵的执念,那么元瑾熬不下来,莫不是对世间再无留恋? 难道对元瑾来说,他对皇兄的执念还不如沈执对谢陵的执念深沉? 元祁疲倦地单手捏着绞痛的眉心,忽然一把将桌面上的茶杯推翻,怒骂道:“若是王爷出了半分闪失,通通诛九族!” 之后他又渐渐冷静下来,蹙眉低声道:“朕听闻,若是能寻颗心脏给王爷换上,王爷便能保住性命,可有此事?” “回皇上,古籍上的确如此记载,可从古至今还没人试过,况且,那心脏要从何去寻?” 元祁道:“这便不必你等操心,朕只问你们,究竟有几分把握?” “怕是……怕是不到三分。” 元祁眉头狠皱,不到三分的把握,也就是说,若是成功了,元瑾可活,若是失败,双生子一个都留不住。他就要同时失去两个弟弟了。 “若是骨肉至亲,又有几分?” “这……”太医们面面相觑,皆以为元祁指的人是小十七,当即颤声道:“小殿下年纪尚小。” “朕问你们,几分把握?如实道来便可!” “约莫五分。” 元祁深呼口气,眸色越发深了,心道沈执同元瑾是双生子,若是剖了沈执的心肝给元瑾换上,把握应该更大。 若是元瑾得了沈执的心肝,往后双生子便融为一人,天上地下,人间再无沈执此人。 也许到了那日,沈执才算是真正地解脱了。 可是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躲在柱子后面,小十七睁大了眼睛,双手死死捂住嘴巴,才不至于当场吓哭,几乎是逃命般地跑回了寝宫。 一整个下午都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直到元祁听闻宫人道小殿下行为反常,遂绕过来探望。元祁缓步行至床边,轻声唤道:“阿宝,怎么不吃饭?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找太医过来看看?” 小十七藏在被窝里,只要一想到日后自己要被人剖心,吓得脸色惨白,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元祁蹙眉,抬手贴他的额头上:“脸色怎么如此难看?生病了?” 小十七吓得脖颈一缩,眼泪汪汪的:“皇兄,我会乖的,我会听话的,皇兄!” 元祁微微一笑,将人抱 至膝头,下巴抵在他的头顶,温声细语道:“皇兄知道小十七是最听话的,你要乖乖吃饭,好好长大,不要让皇兄操心。待你再大一些,皇兄也封你为王,赐你一座王府可好?” 小十七战战兢兢的,想起此前元祁也说过喜欢沈执,可还不是一样能囚禁虐待于他,还说元瑾是他最珍爱的弟弟,还不是一样无情责骂鞭笞。更何况自己只是先帝最小的儿子,同元祁并非一母所生。 再联想到其余哥哥们的下场,仿佛已经预示着自己未来的遭遇。 小十七此前觉得,自己最坏的结局,不过就是被皇兄逐出京城,在封地了此一生,万万没想到等着他的却是剖心之苦。 当即吓得眼泪簌簌往下掉,哽咽着跟元祁说:“皇兄,我一定听话的,皇兄,不要伤害我,好不好?我不跟九哥抢东西,永远不跟他抢,皇兄,皇兄!” 元祁心里一涩,不知道自己到底造了什么孽,他的所有弟弟都这么怕他,沈执是,元瑾也是,就连小十七也是如此。 没有寻常人家的兄友弟恭,有的只是仇恨和恐惧。 看着小十七满脸是泪地求自己不要伤害他,元祁竟有一种从未有过的酸楚感,想来历代君王皆是孤家寡人,手握重权,坐享万里江山,可却连最简单的亲情都得不到。 元祁深呼口气,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道:“皇兄最喜欢你了,怎么会伤害你呢,阿宝乖,别胡思乱想。朕有孩子了,你皇嫂腹中怀了朕的骨肉,你很快就要当小叔叔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小十七渐渐收了声儿,擦了擦眼泪,红着鼻子道:“皇兄,你有孩子以后,是不是就不喜欢我了?” 元祁笑道:“怎么会呢,那是朕盼了多年的太子,你是朕疼宠了多年的皇弟,朕一样喜欢。等我们阿宝长大了啊,皇兄也给你赐婚,天底下的美人儿随便你挑,可好?” 小十七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宁王再愧对先皇后,终究还是沈执的生身父亲,谢陵一直不赞同他关押宁王,也不赞同他囚困元殊,曾经不止一次地在沈执面前劝过,让他莫要背负弑兄弑父的名声。 沈执往往表面应了声好,背地里依旧我行我素。直到被沈明 青知晓,原本风平浪静的军营,突然闹了起来。 沈明青一直以来都觉得是宁王元晋当初勾引玩弄了自家妹妹,以至于好好的大家闺秀,居然会做出那样令人不齿的事情。 也难怪,要知道先皇后当初可是待字闺中的大小姐,元晋也皇室有名的风流浪子,年轻时也是风流潇洒,气宇轩昂。 这一点光看元晋的四个孩子便知一二,且不说他当年是如何把沈大小姐弄到手的,单说沈大小姐当初已经贵为皇后娘娘了,如何能在先帝的眼皮子底下暗通曲款。 沈明青先去寻宁王对峙,待沈执等人赶去时,恰听元晋道:“当初早在沈绾入宫时,她就已经是本王的女人了。” 沈绾是先皇后的闺名,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提起过了。 谢陵蹙眉,隐隐察觉到宁王接下来所说的话不堪入耳,一把攥着沈执就走,沈执不肯,咬牙道:“别拉我,我想知道!” “若非她同本王置气,怎么可能入宫为后,当年本王入宫看她,太子都会吟诗作赋了,本王威胁沈绾,如果不顺从本王,那么本王就向先帝揭发她与本王之间的丑事,让她的儿子当不成太子!” 宁王说到此处,竟还笑了一声,“沈绾终究是爱本王的,就在未央殿里,所有的宫人都出去了,太子在偏殿写字,本王便拉着沈绾的手,褪下她身上的凤袍,就隔着一副琉璃屏风,将人按在上面!” 沈执的拳头攥得咯噔作响,死死瞪着宁王。 “沈绾虽为人母,但滋味不减当年,她被本王按在屏风上,双腿死死缠绕在本王腰间!本王稍一动弹,她就泪眼婆娑!” 沈明青怒道:“你这个疯子!竟是你强逼她的!” 元晋道:“怎么能说是强逼?你情我愿的事情,如何是强迫了。那太子小儿当时在外面写字,约莫是听见了些动静,期间唤了三声母后,沈绾一声都不敢应!” 很难想象,元祁还是东宫太子时,竟然误打误撞亲眼目睹了母后与皇叔之间私通!即便隔着一副琉璃屏风,可听元晋描述,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沈执对这方面甚有经验,他同谢陵寻常在床上做,床板都不知震塌了几副,谢陵也曾将他按在水晶壁画上,动静大得 惊人,即便隐忍如沈执,仍旧会发出令人血脉喷张的低吟声,更莫说是身体娇弱的女子了。 先皇后已故多年,现如今已经无法揣测她当时的心境,到底是袒护沈家多些,还是袒护当初还是太子的元祁多些。 究竟是不是自愿的,已经无法考究了。 “……本王让她应,她不敢应,本王就掐着她的脖颈,把她的脸紧贴在屏风上,你猜太子怎么着?”元晋哈哈大笑起来,“太子隔着水晶屏风抚摸他母亲的脸!你猜太子当初是不是察觉到了,所以这些年来对宁王府赶尽杀绝!” 沈执咬紧牙齿,鲜血顺着齿缝涌了出来,他此前一直都认为先皇后是贪图那点肉欲,所以才同宁王暗度陈仓,谁曾想是被人逼迫,竟然在自己的寝殿,被一个男人掐着脖颈按在屏风上,当着亲生儿子的面,受尽屈辱! 无怪乎元殊那般偏爱眠花宿柳,又是探花界的一把好手,自己在谢陵面前又那般没皮没脸,浪荡不堪,原来真的是从骨子里透出的劣态! 可是,元祁当年究竟知不知道? 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母亲被人侮辱了,究竟有没有看见屏风后面的淫乱场面? 沈执不敢想象,也许,当初元祁就是因为他是宁王的孩子,所以才那么囚困虐待他。 当初把他救下,只是因为二人乃一母所生。 可又百般囚困虐打他,却是因为他是沈绾和宁王所生的孽畜! “沈绾的胸口下三寸,有一颗美人痣,和沈执眼角的那颗泪痣一模一样。”元晋轻飘飘地又吐出一句,冷冷笑道:“沈执那个孽畜,本王永远都不会承认他的!永远不会!” “我要杀你!啊!”沈执猛然抽出腰间长剑,冲过去就要一剑将人劈死,谢陵和沈墨轩紧跟其后,一人攥他手腕,一人按他肩膀。 谢陵忙道:“阿执!冷静些!杀他是小,万不能让你永远活在怨恨里!” 沈墨轩道:“是啊,阿执!宁王终究是你的生父!即便再大的仇怨,你也不能弑父啊,阿执!” “放开我!让我杀了他,杀了他!”沈执面若豹状,死死咬紧牙齿,怒道:“你这个畜牲!是你毁了我母亲!是你害苦了她!是你害苦了我们这些小辈!是你,是你这个畜牲!我要杀了你,替我母亲报仇雪恨!你这个畜牲!” “来啊,杀了本王,你就是弑父了!传扬出去,看天下百姓如何骂你!来啊,你以为你母亲是什么好东西?是她先负了本王!”宁王猛然震了震锁链,咒骂道:“你母亲是个贱人!你就是个畜牲!弑兄弑父,你会不得好死!” “放开我!!!”沈执运气将二人震开,谢陵和沈墨轩各往一边退了几步,上前剑指着宁王,咬牙切齿道:“对对对,你提醒我了,元殊还在我的手上!我要让你看看,到底谁才是孽畜!我要把他绑在架子上,让三军轮流上他!看看到底是他脏还是我脏!” 宁王咒骂道:“畜牲!你不得好死!你敢对本王的孩子下手,本王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即便我永世不得超生,我也要让你付出代价!”沈执冷笑,满脸阴郁,一字一顿道:“小郡主死了!” “什么?吟吟……你把吟吟怎么了,说!你把她怎么样了!你说!” 沈执道:“我把她杀了,虐杀了!她死之前好惨啊,跪下来求我不要这样呢!哎呀,一剑下去,她的喉管就破了,鲜血跟不要钱似的,哗啦啦地往外淌!” 其实元吟并非死在沈执手里,他此番不过是故作姿态,把顾青辞手里的血往自己身上抹。 宁王目眦尽裂,气得大骂一声:“本王杀了你这个畜牲!” 沈执眸色一寒,作势一剑刺过去,哪知从旁探过来一只手,沈明青一把攥紧剑刃,反手一掌将沈执推到谢陵怀里,之后就用那柄剑彻底了结了宁王的生命。 “阿爹!”沈墨轩不敢置信,猛然抬起脸来。 沈明青的手一松,手里的剑刃骤然落地,往后倒退了几步,捶着胸口恸道:“阿绾!是哥哥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了这等屈辱,阿绾,是哥哥错了,哥哥当年不该让你入宫,阿绾,阿绾!” 沈执喘着粗气,呆愣愣地看着宁王倒在血窝里,眼睛睁得大大的,至死都不曾瞑目。也说不出来眼下是欢喜还是痛苦,他忽然转身就走。 谢陵道:“不好!他要去杀元殊了!快拦住他!” 沈墨轩大惊失色,正不知道该扶父亲,还是该去阻拦沈执。 沈 明青骂道:“快去追你弟弟!快!别让他动手弑兄!快把他拦住!”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沈执冲出地牢,劈手夺过士兵腰间佩剑,大步流星地去找元殊,迎面而来的士兵们战战兢兢,纷纷往旁边退去。 “阿执!你冷静点!阿执!杀人是不能解决任何事情的,阿执!” 谢陵从后面追了上前,试图近沈执的身,可沈执已经癫狂起来,挥剑乱砍,赤红着眼睛道:“我要杀了他们,杀光他们!” “阿执!你听谢陵的话,先把剑放下来,好不好?阿执!”沈墨轩随后赶来,亦不敢接近,遥遥劝解道:“阿执听话,是阿爹让我来阻拦你的!阿执,听谢陵的话,先把剑放下,不要伤到自己了,好不好?” “我不放!世间上没有一个人是真心爱我的,没有!你们所有人都骗我,哄我,当我好欺负,是不是?”沈执面露凶相,冷冷道:“我不要相信你们了!你们只会让我伤,让我痛!” 顾青辞闻声赶来,见沈执被众人包围着,眼睛赤红,状若疯魔,忙要靠近,寄雪从后面死死拉住他的手臂,大声道:“义父!你不要过去!他会伤害你的!” “胡说八道!你躲开些!” 顾青辞抬手要将他推开,哪知寄雪抱得死紧,小牛犊子似的直接将人往后拽,口中道:“哪怕义父回头打死我,我也不要义父受半点伤害!” 谢陵深吸口气,缓缓道:“阿执,听哥哥的话,先把剑放下来,好不好?有什么事,待会儿好好说。” “我不听!今日谁敢拦我,我就杀了谁!”沈执冷眼环顾左右,抬腿往前走,众人见状,哪里还敢阻拦。 沈墨轩气得捶手道:“不行!不能继续看他这样下去!谢陵,走,把他打晕了扛回去!” 谢陵摇头涩然道:“没有用的,现在无论谁劝都没用。若把他打晕了,待他醒了过来,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子!” “那怎么办?总不能真的让他弑兄罢!开什么玩笑,他现在领兵打仗,用的可是雁北的兵啊!他去杀了雁北的世子,让雁北的百姓如何拥护他为王?”沈墨轩焉会不明白其中道理,正同谢陵追过去时。 沈执忽然顿足不前。 沈夫人立在前 面,刚好挡住了他的去路。 “阿娘,连你也要阻拦我?”沈执眼眶湿漉漉的,眼角的泪痣红得吓人,显得皮肤越发惨白起来,“阿娘!” “阿执,听你哥哥们的话,把剑先放下,来阿娘这里,来。”沈夫人满目慈祥,冲着沈执招了招手,“阿执听话,来娘这里,阿执。” 沈执手里的长剑再也攥不住了,哐当一声砸落在地,缓缓上前几步,张臂拥住沈夫人,肩膀不停地颤抖:“阿娘,我好恨啊,阿娘,我心里真的好恨啊!” “好阿执,有娘在,没人再敢欺负你了。是不是阿轩又欺负你了?阿娘等会儿就教训他!你嫂嫂方才还说,腹中的孩子踢她了呢,你想不想去看看你嫂嫂?”沈夫人温声细语地安抚他,柔软的手轻轻抚摸着沈执的头发,“阿执最听话了,从小就最听阿娘的话,等会儿阿娘亲手给你做点心吃,好不好?” 沈执的情绪渐渐被安抚住了,眼睛也不红了。像个孩子一样,乖乖巧巧地点头道:“好,我都听阿娘的,我想去看看嫂嫂。” 沈墨轩揩了满脑门的虚汗,大松口气道:“还是阿娘厉害啊,也难怪了,阿执小时候就特别黏着阿娘,无论阿娘说什么,他是句句肯听的。刚才真是吓死了,我真怕阿执那一剑挥向了我娘身上。” 谢陵摇头,很肯定道:“不会的,阿执天性善良,永远都不会对沈夫人出手。” 寄雪一听,撇了撇嘴道:“哼,那可不一定呢,二伯方才那个样子,简直吓死人了!还是义父最好了,我最喜欢的人就是义父了!” 谢陵蹙眉,抬眸瞥他一眼,寄雪吓得赶紧往顾青辞身后一躲,颤声道:“义父救我!大伯拿眼瞪我!义父救命!” 顾青辞道:“瞎说,大伯怎么可能拿眼瞪你?以后莫要说你二伯的不是。你二伯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又顿了顿,他抬眸抱歉道:“寄雪年纪小,回去我定然好生管教。” 谢陵未言,反倒是沈墨轩笑着接了句:“他是叫做顾寄雪了?听起来倒像是个女儿家的名字,同他这小野狼的性子不相符啊,还不如叫什么沉舟,玄策之类,听起来倒阳刚些!” 哪知寄雪道:“寄雪就是寄雪!不是什么 沉舟,什么玄策!义父给我取的名儿,就是天底下顶好的名字!我以后长大了,一定报答义父对我的教养之恩,永世不忘!” 谢陵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见寄雪紧紧抱着顾青辞的手臂,满脸仰慕地望着他,眼里波光流转,同当年的沈执一模一样。 略一思忖,很未卜先知地道了句:“日后不顶撞你义父便算是你的报恩了。” “哼,我才不会顶撞义父!”寄雪攥紧拳头,满脸认真道:“我绝不让义父掉眼泪!谁敢让义父掉眼泪,看我怎么收拾他!” “这孩子毛都没长全,竟然就开始说大话了,也罢,顾青辞不会武功,如若不然,我唤我声舅舅,我便教你?” “为什么是舅舅?为什么不是伯父?”寄雪疑惑道。 “因为……” 因为沈执是沈墨轩的表弟,沈执嫁给了谢陵,那么沈家就是他的母家,顾青辞又是谢陵的弟弟,如此一算,可不就是要唤舅舅了? 可沈墨轩不知该如何同一个孩子解释这么复杂的关系。好在顾青辞善解人意,出面打圆场道:“你都有两位伯父了,再来位舅舅,岂不更好?” 寄雪想了想,很勉强地接受了这个解释。 谢陵同顾青辞嘱咐几句,这便和沈墨轩一道儿寻沈执去了。 营帐里,沈夫人正在教沈执包水饺,江姑娘在一旁揉面,如今快至新年,战火纷飞的时节,谁有那闲情逸致过年。 沈执的右手永远恢复不了,被踩断的手筋终身接不上了,每次他用右手做什么事情,总是做得一塌糊涂。 沈墨轩看了几眼,低笑道:“阿执好像挺开心的。” 谢陵却摇头道:“他一点也不开心。” 沈执低头,专心致志地对付那一只水饺,可是无论他多么努力地捏,就是捏不好,捏得不漂亮。眸色渐渐暗沉下来。 谢陵缓步上前,贴着他落座,笑着道:“快过年了,即便是行军打仗,军营里也该有些年味了。” 沈夫人道:“阿执最喜欢吃水饺了,以前每次包水饺,他都能吃好几碗,每次都撑得肚皮圆滚滚的,我都不敢放他出来,生怕他磕着碰着了。” 其实沈执想吃的根本不是那碗水饺,他是想要爹娘,想要兄弟姐妹,想一家 人团团圆圆地坐在一起吃饭。 可这对沈执而言,实在是太难了。 作者有话要说:想了很久,顾青辞爱而不得是肯定的了 给他搞了个养成系官配,耽美界三大高危职业,师尊,哥哥和爹! 我还是解释一下宁王和先皇后。 宁王当初是花中浪子这是肯定的,他当初爱上先皇后也是动了真情的,但先皇后知道他以前那么不堪,也为了沈家的荣耀,赌气入宫了,被先皇一眼相中,然后就当了皇后。 先皇后不是不疼元祁,只不过元祁是皇长子,以后是要继承皇位的,不能娇纵。 至于元祁到底有没有撞破两个人的丑事,其实是察觉到了,但他只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要不然所有人都得死。 元祁当初救沈执的时候,其实有猜想过沈执到底是谁的孩子,可他觉得无论是谁的孩子,总归是皇后生的,所以才去救了沈执。 后来皇后为啥那么偏爱元瑾,其实皇后喜欢小孩子,想废太子让元瑾当皇帝,其实是出于对宁王的报复,想让元瑾亲手灭了宁王府,可在元祁眼里就是母亲不爱自己,只顾与宁王之间的旧情。 说来说去,其实造成阿执悲苦的一生,宁王和先皇后开的头,谢陵的祖父推波助澜,元祁承上启下来了个狠的,元瑾是小帮凶,夏司元殊元吟霜七也是推波助澜,谢陵就是诛了沈执的心,谢陵才是最最最关键的,如果谢陵当初跟沈执没有误会,在官道口没有羞辱沈执,哪怕当个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沈执都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第83章 我也乐意宠他 沈执实在手笨, 悻悻然地坐下了,眼巴巴地瞅着沈夫人和江姑娘包,沈墨轩剥了粒花生,让江姑娘把花生包进去。 就跟沈执小时候在沈家吃饭一样, 谁吃到包有花生的水饺,谁就能讨个好彩头。 沈墨轩提议道:“成天钱啊钱的,今年换个别的吧, 谁要是吃到包花生的水饺, 回头能得样宝贝,让我想想,什么样的彩头最吸引人。” 江姑娘道:“最好挑个大家都喜欢的,别光挑你自己喜欢的。”说着还冲沈执笑了笑, “听说阿执一向运气最好,如果不然, 你说说你喜欢什么东西,回头让你轩哥掏出来当彩头!” 沈执骤然被点了名字, 下意识攥紧了谢陵的手, 好像在说“我喜欢谢陵”, 可随即一想,谢陵本来就是自己的了。除了谢陵之外,真没什么苛求的。 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还缺什么。 沈墨轩又道:“我想起来了,我这新得了一对大阿福,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看着挺稀奇的。正好快过年了, 拿出来凑个乐子。” “这个好!那大阿福我看了,讨喜得很,而且是一对儿的!”江姑娘应道,约莫是擀面累着了,稍微松了松筋骨。 沈执怕她累着,可这一屋子的人,除了沈夫人和江姑娘之外,也没谁会擀饺子皮了,于是偏过脸去眼巴巴地望着谢陵。 谢陵:“……” 沈墨轩道:“娘子,可别累着了。” 江姑娘道:“无事,大家伙儿高兴就好,阿执喜欢吃水饺,我多擀些饺子皮,回头多包些水饺冻起来,阿执想吃随时都能吃。” 沈执道了声谢,继续盯着谢陵看。 谢陵被他看得耳垂发红,问了句:“你看我作甚?” “哥哥会。” 谢陵摇头:“这个我真不会。” “哥哥会,哥哥什么都会!”沈执坚持,将那根很粗的擀面杖接了过来,往谢陵面前一放,“哥哥厉害,哥哥什么都行!” 谢陵:“……” 沈墨轩笑得前俯后仰,忙道:“好了好了,阿执,你别为难谢陵了。谢陵是文官,一双手金贵着呢,他可做不了这些事的,快别为难人家了,把擀面杖还给你嫂嫂罢!” 沈执:“ 他会!” 沈墨轩道:“他不会,别为难人家了,你看谢陵脸都红了!” 此话一出,满屋子的人齐刷刷地往谢陵脸上看,谢陵即便再好的修养,也忍不住微微红了面庞。 他轻咳一声,道了句:“阿执说我会,那我便会吧。” 之后净了手,尝试着擀面皮。还挺有模有样的。 沈墨轩大感惊诧:“谢陵,你还真的会啊?这是什么时候学的?我怎么不知道!” 这还是之前沈执逼他学的,还抓着他的手,啃咬他的手指甲,每次谢陵的十根手指血淋淋的,那白面团都能揉成血红色。 当然,这些事情也不好同外人道。 沈执眼观鼻鼻观心,搪塞道:“我早就说了,他什么都会,什么都行。” “那也是,不愧是谢陵!”沈墨轩由衷地感叹一句。 谢陵的脸更红了,连脖颈都染上一层霞色,趁着众人未曾留意,攥紧擀面杖悄然道:“阿执,哥哥什么都会,什么都行?你说的?” 沈执看着那擀面杖,唰得一下面红耳赤起来,细弱蚊蝇道:“嗯,我……我说的,嗯,本来就是啊。” “好。” 谢陵很简短地应了一声,等水饺包好,趁着沈夫人煮水饺,沈墨轩抱着江姑娘回去换衣服,直接将沈执掳到隔间,单手揽紧他的腰,耳语道:“你说清楚,哥哥哪里行了?” “就是哪里……哪里都行。”沈执咬了咬牙,怕被别人看见,飞速地凑过去亲了谢陵一口,“哥哥,帮我杀了元殊罢。” 谢陵的眸色一深,刚要回应,忽听外头沈墨轩道:“咦?阿执哪儿去了?刚才还在这儿坐着,怎么一溜烟人就没影了?” 江姑娘道:“同谢陵出去了吧,阿轩,回头你好好劝劝阿执,别让他做傻事。我看得出来,爹娘都怕得紧。” 沈墨轩道:“谢陵都劝不住的人,你同我说又有何用。我倒是相信阿执不会做出弑兄之事。” 沈执的神色微微一变,抿紧了唇,等二人出去了,才低声道:“是不是在你们眼里,弑兄弑父就是罪无可恕?他们能杀我,我不能还手,因为我一还手,我就是畜牲。是这样吗?” “阿执。” “你回答我,是不是这样?狗咬我一口,我不能 咬狗一口,否则就跟畜生没区别了,对吗?”沈执昂着头看着谢陵,满脸认真道:“那我把狗杀了,我吃狗肉也不行吗?” 谢陵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略迟疑间,沈执忽然抬手捂住他的嘴。 “哥哥,你不要说话,既不要赞同我,也不要反驳我。不管我多脏,永远脏不到你身上,天下百姓要骂就骂我,我不怕遗臭万年,也不怕背负千古骂名,我就要一个公道,永世不得超生也心甘情愿!” 沈执总是如此的,一旦认定了什么事,就是十匹马也拉不回来。 谢陵竟然一时间无言以对了。 沈执又道:“哥哥,你知道我现在像什么?” “像什么?” “提线木偶,我就像这东西,被仇恨操控了,倘若仇恨没了,就如同提线木偶断了线,你猜我的下场会怎样?” 谢陵想了想才道:“你将重获自由。” “不,我将彻底失去生命,对于木偶而言,那些操纵他的线,可以维持他活动下去,对于我而言,仇恨没了,支撑我煎熬下去的线没了,我空荡荡的胸膛里还剩什么。” “阿执,你不爱哥哥了?”谢陵惊了一下,抓着沈执的肩膀道:“阿执,你不爱哥哥了?” “爱啊,很爱很爱。”沈执微笑着望着他,“谢陵,你看啊,原来爱恨从来由不得我选择,由爱生恨,爱到极致就是罪孽。如果爱恨嗔痴都是有罪的,我早已十恶不赦了。” 伸手一拉谢陵的肩膀,凑近他耳语道:“哥哥,我要把你吃进肚子里,是你先开始的,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永远不放。” 沈夫人的水饺煮好了,大家一道儿来吃水饺,沈墨轩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去把父亲唤来,思来想去怕阿执心里不舒坦,遂没派人去请。 沈夫人给沈执盛了第一碗,之后才给别人盛,寄雪听说谁吃到包花生的水饺,谁就能得一对大阿福。 便吃着碗里,还眼巴巴地瞅着锅里,想讨对大阿福送给义父。 结果还是沈执吃到了,吃第一只水饺就咬着了里面包的花生米,众人皆是满脸笑意,夸他运气好,沈墨轩将早已准备好的大阿福送了过去,笑道:“来,阿执,这是给你的彩头,阿执运气最好,以 后跟谢陵好好的,别总吵架。” 旁人买大阿福,一般都是成双成对的买,一女一男才算一对,可眼下沈墨轩送的这对却是两个男的大阿福。几乎是瞬间,沈执就明白了沈墨轩的意思。 约莫是沈家送给自己的成亲贺礼。 寄雪气得小脸圆鼓鼓地,偏头同顾青辞道:“义父!他们肯定玩赖了!怎么可能吃第一个就能吃到!肯定玩赖了!” 所有人串通起来想哄沈执高兴,偏偏寄雪不懂,还咋咋呼呼地指责他们玩赖了。 顾青辞笑道:“哪里就玩赖了,本来就是他的。” “哼,就是玩赖了!肯定是玩赖了!”寄雪气得跺脚,“为什么大家都宠着他啊?” 顾青辞道:“嘘,小点声儿,你二伯年龄最小。” “不对啊,明明是义父年龄最小!”寄雪更不懂了,疑惑道:“你们的关系好复杂,舅舅跟二伯姓沈,大伯姓谢,可义父又说大伯是你的亲兄长,那义父为什么姓顾?我又为什么姓顾?” 顾青辞三言两语也解释不清楚,只道:“我也乐意宠他。” “不行!”寄雪恼了,抓着他的手臂急切道:“你只能宠我!不能宠别人的!我只爱义父,所以义父也只能爱我!” 顾青辞好笑道:“小小年纪说这些话,也不知道害臊。” 寄雪跺脚道:“就是不害臊!反正义父只能喜欢我!多看别人一眼都算错!” 沈执道了声谢,见谢陵把大阿福收下了,好像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此前沈执一直很害怕,怕受到大家的嘲讽指责和辱骂,现如今终于得到了祝福,压在心底的石头终于落了。 帐帘猛然从外掀开,沈明青环顾众人一遭,见沈执贴着谢陵站着,满目温和,唇边带笑,不知为何,突然有了当年沈绾的影子。 沈明青一愣,随即勃然大怒,一手推翻桌案,碗筷登时散落一地,指着沈执的脸呵斥道:“孽畜!沈家怎么出了你这种孩子!” 沈执脸上的笑容一僵,狠狠将手里的碗砸在地上,上前一步道:“怎样?舅舅对我有什么不满,大可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不要每次都指着我的脸骂乱臣贼子,乱臣贼子!说的仿佛舅舅现在不是乱臣贼 子了一样!” “若不是你的存在,沈家如何会沦落至此!你因一己之私挑起了战火!到底有多少跟你同龄,甚至比你更小的孩子家破人亡!你一个人怎么扛得住千古骂名!” 顾青辞忙将寄雪的耳朵捂住,不让他继续听下去。 沈墨轩刚要开口,沈执抬了抬手,示意众人闭嘴,抬眸漫不经心地笑道:“我的名字不是早就被沈家亲手抹掉了?我都不是沈家的人了,如何抹黑沈家了?沈大人实在太高看我了!” 语罢,拉着谢陵抬腿便走。将身后的怒骂声尽数甩在身后。 皇后这一胎来得实在太金贵了。 元祁盼了那么多年的孩子,现在就在皇后的腹中,欣喜之余,越发谨慎起来,阖宫上下都不敢马虎,生怕怠慢了皇后。 因沈执之死沉封的东宫又重新打开,元祁命宫人将东宫里里外外清扫干净,把里面的陈设家具全部清空,再从国库里抬出新的换上。 就连曾经囚禁沈执的地宫,也被元祁下令捣毁,把沈执曾经在东宫里存在过的所有痕迹,一点点地抹掉。 像是对待什么脏东西一样,让人彻底把东宫清整出来。 今年下了好大的雪,东宫里的红花树几乎死光了,剩下的几株宫人一直不敢乱动,元祁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把树留着,等太子出生了再挖掉也不迟。 不知为何,明明皇后这月份还小呢,孩子都未成形,可元祁就觉得这胎必定是个皇子,遂连立太子的诏书都想好如何拟订了。 甚至还去祭拜了东陵历代皇帝的灵位,祈求皇后母子平安。可那一柱香烧得难看之极,竟然是两短一长,人最怕三长两短,香最怕两短一长。 元祁隐隐察觉到这孩子可能无法平安降生,发了疯似的命人打了副长命锁出来,直接悬在了皇后的床头。 他每日都去探望皇后,怀着无比欣喜,一天天地看着皇后的肚子鼓了起来,看着脉象逐渐有力。 可随之而来的是,元瑾的身体越来越差。 元祁生怕他熬不过这个寒冬,不惜一切代价命人将沈执捉回来,各种灵丹妙药,奇珍异宝往元瑾身边送,就为了保住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一命。 元瑾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了,此前性子娇纵,总是眼高手低,觉得身为王爷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出了任何事情都有皇兄替他收拾烂摊子。 现如今还未弱冠,竟同老年人一般垂垂哀矣,早上好不容易起身,想去御花园里走走。宫人怕他冷,寻了件貂皮大氅过来,元瑾皮肤白,如今又失了血色,连唇瓣都不复从前的光泽。 脚下踏着宫人才清扫过积雪的青石小路,见路遇的宫人搬着牡丹,也难为宫里的花匠了,大冬天还能培育出这般鲜艳欲滴的牡丹来,元瑾随口问道:“这些牡丹送何处去?” “回王爷,送至皇后娘娘宫里。” 说起来也奇怪得紧,元祁平生没有特别痴迷的喜爱,什么乐器,花卉或者情爱之类,通通不痴迷,可东宫就是种植了很多红花树。 元瑾喜爱牡丹,可元祁从来不知,也从来没有在东宫里种过牡丹。他一时间略微有些失神,即便闭着眼睛也能想象到,皇兄圈着皇后,一遍遍抚摸着皇后腹部的温柔样子。 甚至是低声安抚,将那些柔情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 他突然觉得心脏痛了起来,像是有人拿手死死绞着,身形一晃,险些摔在雪地里,身后的宫人们大惊失色,慌忙将人搀扶住,口里不住地念着,让他小心些。 元瑾知道自己活不长了。 即便沈执没有那么报复他,他也活不长的。 双生子先天就不比寻常的胎儿,多多少少都有点胎带的毛病。作为双生子中身体差的那一个,元瑾自小就知道自己身子骨差,动不动就要呕血,其实说白了就是心脏不好,承受能力也差。 当初元祁命人打他十杖,哪怕是个女子挨个四十杖,也不至于呕血。可元瑾当初生生呕出了血。 大夫说,他这个身子骨一定得好生调养才行,否则日后子嗣上怕是有些无力。 可元瑾总是觉得,只要能永远陪在皇兄身边,子嗣上有力无力,又能怎样?他又不想当皇帝,一辈子当个闲散王爷,碌碌无为一生没什么不好。 他甚至知道皇兄多疑,遂很多时候都装作一副愚蠢不堪的样子。甚至明白,蠢在皇室中罪不至死,死的往往都是那些聪明人。 可不知为何,皇兄还总是觊觎他,提防他, 怕他夺了皇位似的。 天地可鉴,元瑾敢扪心自问,从未有过夺位之心,对皇兄之心山川可见,日月可表。 他好恨啊,恨了那么多年的沈执,居然是自己的亲哥哥。 曾经每一次对沈执的侮辱痛骂,都像一把剑,深深插在自己的肉里,痛苦不堪,懊悔不已。 元瑾不知道沈执该不该死,但他知道该死的人不是自己。 他串通了太医一同欺骗元祁,说什么换副心肝就能活了。通通都是假的,他只是想看一看,在皇兄心里,到底是沈执重要,还是他重要。 以生命为赌注,赢了含笑九泉,输了死不瞑目。 双生子就是应该同生同死,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沈执也别想得到。 元瑾去了趟勤政殿,挥手让宫人们退下,自己缓步行了进去,明黄色的长帘后面,元祁的身影显得隐隐绰绰。 一手挑开长帘,入目便是元祁修长清瘦的身影,他手里还攥着支发簪,公文和奏折多到几乎将人埋了起来。 那发簪不是别人的发簪,正是当初在城墙上,沈执刺瞎元祁右眼的那支。 仅仅这么一瞬间,心脏疼得几乎受不住了,元瑾唰得一下泪流满面。 攥紧衣襟缓缓蹲下身来,眼泪啪嗒啪嗒落在地上。 元祁未曾察觉,只是攥着那支发簪若有所思,抬手一触脸上的面具,一双薄唇微抿。 缓缓吐出一句:“沈执啊沈执,你现在又在何处受苦受难。” 第84章 你的衣襟领口真白 沈执得知江家人被押解入京时, 只觉得头皮上的神经都一跳跳的疼,谢陵对此倒未有太大波澜,仿佛早就在意料之中。 自从江姑娘以死明志非要嫁给沈墨轩时,便已经同江家断绝往来, 江居正又是那般倔犟刻板的老头子,想来沈墨轩不止一次地派人传信,可皆是石沉大海。 江姑娘整日以泪洗面, 身子本就柔弱, 又怀有身子,不吃不喝根本就撑不住,沈墨轩看在眼里,这几日干着急, 可若无沈执首肯,又不敢轻举妄动。 自上回姑苏被叛军攻陷之后, 沈执再没敢出兵攻打任何一座城池,眼下却又动了杀人夺城的心。 江姑娘身世也可怜, 她的母亲江夫人未出阁时同沈夫人是闺中密友, 当时也是名动一时的美人, 丝毫不逊色于沈绾。 沈夫人先生下的沈墨轩,之后江夫人才怀了身子,由两家长辈做主定下的亲事。哪知江夫人身子骨弱,还未等到江姑娘出嫁便香消玉损了。 江居正的脾气虽古怪,但对江夫人用情至深,独自将女儿拉扯长大, 从未有过续弦的心。膝下也唯有江姑娘一个孩子。 镇守京溪的将领是江家的旁系子弟,沈执一根手指都没敢动他们,就怕江姑娘难过,昨日也安排他们见了面,只是提到江家其余人被押解入京时,纷纷叹气。 谢陵的意思是,既然叛军已经攻陷了姑苏,不妨派兵驻扎,以防止有更多的叛军流入姑苏,造成更大的生灵涂炭。 沈执一一听了,领兵往南行军百里,深夜收到飞鸽传信。 信中道,五日内让沈执独自前往京城一见,否则就杀了江家上下百十口人。 五日时间根本攻不进京城,且不说沿途有那么多城池堵路,镇守的将领们又不是吃素的,怕是有的打呢。 可沈执若是不去,江姑娘如何受得住江家满门被灭。 遂连夜同沈墨轩、谢陵、顾青辞三人商议,留沈墨轩和顾青辞在此坐镇。 沈墨轩不肯,直言道:“江大人乃我岳丈,自然由我去救,此去路途遥远,危险重重,倘若阿执出了半分闪失,我如何有颜面见九泉之下的姑母?” 沈执道:“你不能去,嫂嫂怀了 身子,现在急需你在旁安抚,倘若你随我去京城救人,万一出了半分闪失,我如何有颜面回来?” 顿了顿,他又偏头同顾青辞道:“你不会武功,你就留下来保护寄雪,等我安然回来。” 顾青辞知晓自己不会武功,跟着沈执去只会给他拖后腿,当即点头道:“你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帮你稳住军心,你同兄长一定要安然无恙的回来,我等着你们!”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跟谢陵今晚就动身,尽量不要让旁人知晓我不在军营,还有,一定要严加看管元殊,莫让他出来兴风作浪!”沈执交代了几句,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舅舅,务必看牢了他。即便他不帮我,也不能帮衬着元祁。” 沈墨轩道:“这个你大可放心,此行定要平安顺遂!” 沈执也不废话,下去清点了三千精兵,预备今夜就同谢陵动身。 顾青辞一直担心此行,不肯回营帐睡觉,无论沈执怎么安慰他说不会有事,顾青辞仍旧红了眼眶一声不吭。 沈执没了法子,若是以前定然就挠挠他的下巴逗逗他,如今既知顾青辞对自己有意,万不敢再作出引人误会的事来。 好在顾青辞也不是那种扭扭捏捏的人,甚知情识趣地将二人送至营外,还同谢陵道:“兄长此行务必小心,一定要保护好二哥哥,莫让他受伤。” 谢陵道了句好,偏头看了眼沈执,见其一身玄色轻甲,腰间佩着长剑,鲜红的剑穗随风轻扬,以前倒是没见过沈执有这剑穗。 沈执笑道:“嫂嫂送的,说是保平安的。” 谢陵了然,倒也未多言,拍了拍顾青辞的肩膀,同沈执双双翻身上马,三千训练有素的精兵紧跟其后,一行人很快就消失在了雪夜。 “义父,你放心,大伯二伯一定会平安归来的,我保证!”寄雪不知何时来的,踮起脚尖将手里的大氅裹在顾青辞肩头,小小的少年脸颊冻得通红,攥住顾青辞的双手贴着唇边呼了口热气,“义父,你的衣襟领口真白,身上隐隐有股微甜的气味,我以前从未闻过。” 他一边说,一边凑过去闻着顾青辞身上的气味,甚天真道:“义父,你好香啊!” 也不知是冷风吹的,还是什么, 顾青辞的耳垂微红,身上哪里会熏什么香,只不过是天生就有的气味,此前元祁也这么说过。 将他圈在怀里,扯松衣领凑近细闻,眉梢微微上挑,勾唇浅笑地问:“顾卿,你身上好香,寻常都熏了什么香料?” 顾青辞敛眸,轻声说了句什么,大雪刚好压断枝头,发出噗噗的闷响声。 寄雪弯着眸子,暗夜下像头小狼崽子露出一颗尖锐的虎牙,笑着重复道:“义父,你好香啊。” 元祁派人传信过去,命人将江家满门上下几十口人暂且收押至大理寺,之后又召集太医院的所有太医查阅医书,务必要找出换心的方法。 可医书上记载不多,连成功的案例都没有。不知元瑾此前又是听何人说的。 元瑾的境况很差了,根本不像太医说的那样能再熬三五个月,眼看着就要油尽灯枯。 元祁心急如焚,抱着元瑾冰冷的身体,痛不可遏,一日日的在殿里陪他说话,跟他说些儿时的趣事儿,许诺他很多美好的未来,告诉他这次皇兄一定会把沈执抓回来千刀万剐,死后还将他挫骨扬灰,让沈执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还攥着元瑾的手说,皇兄此生最疼爱的弟弟便是你了,你乃皇兄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皇兄一定会救你的。 甚至还说,皇兄这回不惜一切代价,若得不到沈执的心肝,就命太医剖了自己的给元瑾换上。 元瑾自然知晓这话是当不得真的,可仍旧红了眼眶,躺在元祁怀里,气息奄奄道:“皇兄,我不要你死,我要你好好活着。皇兄,我对你已经没有任何要求了,只求你永远不要忘记阿瑾,无论什么时候,心里总有阿瑾的位置。” 元祁想,这就是沈执和元瑾的区别。 同样都是奄奄一息,元瑾说的话永远都是求皇兄好好活着,还有永远不要忘了自己。 而沈执不同,他说的永远都是“我死了也同你无关”,或者是“我恨死你了”。 元祁不知道双生子为何差别如此之大,到底是元瑾的那句“皇兄不要忘了我”更惹人心疼,还是沈执那句“我恨死你了”更令人难以忘怀。 思来想去终不得解。 遥记得当年元瑾幼年粉雕玉琢的模样,手里攥着风筝,笑着从乾 清殿前跑过去,身后跟着一群宫人。 先皇后立在海棠花前,满目温柔,身上的凤袍随风飞扬,凤冠上的点翠灼灼耀眼。 元祁身着江崖海水四爪蟒袍,发束紫金发冠,束手往那一站,小小的孩子立马丢了风筝往他怀里一扑,搂着他的胳膊大笑着喊:“太子哥哥陪阿瑾放风筝!” 先皇后便会从旁道:“阿瑾乖,你太子哥哥公务繁忙,回头母后让其他人陪你放风筝,好不好?” “我不要,我就要太子哥哥陪我放风筝嘛,就要太子哥哥!” 那会儿元祁已知先皇后有废太子之心,对元瑾的兄弟情并不算纯粹,可表面上却是极宠他的,将人抱起来往半空中一抛,然后再接入怀里。 元瑾总是哈哈大笑,说他最喜欢太子哥哥。 元祁还记得,曾经他抱着元瑾玩乐时,有好几次都被沈执撞见了。 沈执是极羡慕的,从眼神里就能看出来,小小的孩子躲在墙角,咬着手指甲,满脸羡慕地看着他们。眼角的那颗泪痣并非一生下来就那般红得烈烈如焚。 从最开始的淡灰色,一直变成粉橙色,后来渐渐成了赤色,尤其是快要哭出来时,整张雪白的脸,就数那颗泪痣红艳艳的。 像是宫里美人为了讨皇上的宠爱,故意在眉心点上一颗朱砂痣。 夏司曾经玩笑说,沈执的那颗泪痣约莫是长偏了,该是生在眉心,不知要成了多少人心里的朱砂痣,可偏偏就生成了泪痣,在沈执一次次地落泪后,逐渐成了这副妖态。 沈执羡慕元瑾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撞见兄弟之间其乐融融的场面后,他也学着元瑾的样子,扑过来就要元祁抱抱,抱紧元祁的手臂,昂着脸一双眸子黑白分明,干净明亮,奶奶地央求道:“皇兄,阿则也要抱抱。” 元祁简直烦不胜烦,在外应付一个缠人的元瑾已经足够麻烦了,好不容易回到东宫,竟然还有个麻烦等着。他往往都是直接把沈执推开,对着宫人厉声呵斥:“谁准你们放他出来的?通通都是死人吗?还不把他带下去,关起来!” 元瑾自出生起心脏就不好,容易心绞痛,他与沈执有双生感应,往往元瑾不舒服,沈执就会生病。 元瑾心绞痛, 阖宫上下都战战兢兢,忙上忙下,太医院更是忙得鸡飞狗跳,元祁身为皇长子,又是太子,不得不在中宫陪着,等着元瑾好转。 上要安抚父皇母后,下要慰问幼弟。 可元瑾受苦时,沈执亦是不好过的。 小小的孩子蜷缩在床上,疼得满脸大汗,没有任何人关心他的死活,大家都去关心九皇子的心绞痛什么时候好,太子殿下晚上什么时候回来,回来之后要不要沐浴更衣,要不要吃夜宵,或者是今日的公文处理完了没有,明日皇上会不会检查太子的功课。诸如此类。 元祁忙起来也会忘记沈执的存在,若是想起了,则会吩咐夏司过去看看。 这种时候连请个太医过去给沈执看病,那也是不可能的。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在中宫候着呢,谁敢私自离开? 元祁一直都知道自己忽视了沈执,一直都知道。 不可否认,沈执眼角的那颗泪痣的确长错了位置,几乎是在血泪里泡大的。 元祁突然崩不住了,抱紧元瑾,低泣道:“阿瑾,不要离开皇兄,好不好?阿瑾,皇兄会好好照顾你的,别离开皇兄,好不好?” 元瑾只是微笑着,从惨白干裂的唇瓣里吐出一句:“那我要沈执的心肝,皇兄依不依我?” “依,皇兄什么都依你,不就是一副心肝,皇兄替你剜来!” 元祁下令在云荒台设下祭坛,中间树着刑架,缠绕其上的锁链闪烁着泠泠寒光,刑架上有一方容器,里面可盛放冰块,只要剖下了心,即便不立马换,也可暂且保存。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他这回定要亲手了结了沈执的生命。沈执不是一直以来都要脱离元氏一族?那好,元祁同意了,愿意放他走。 可前提是沈执身上流的是元氏一族的血,骨肉皆是皇室的,即便要走,也得干干净净的走。 把那一身的血放干净,一身皮肉筋骨尽数剐下,若是谢陵还不嫌弃,那么元祁愿意大发慈悲,把沈执送给谢家。 往后生生世世,沈执此人同元氏一族再无任何瓜葛,谁也不欠谁的。 只要沈执忍得住疼,不要哭着求饶。 沈执同谢陵一路快马加鞭,累死了三匹汗血宝马,终于在第五天日落前赶到了京城。 元祁下令将江家上前几十口人打入大理寺,以江家叛国为由,把江居正那老儿吊在了云荒台。 沈执去时,那里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 元祁束手立在高台之上,明黄色的身影在雪夜显得隐隐绰绰,脸上的半块面具忽明忽暗,闪烁着泠泠寒光。 与此前无数次审视沈执一般,这次也是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眸色里满是阴郁。 这也是沈执此生最害怕的目光。 好像每一次元祁这么看着他,都给沈执带来难以承受的伤痛,就如当年元祁冰冷冷地吩咐宫人把他脱光倒悬在刑架上,这次也是冷冷地吐出一句:“你竟然真的敢来!” “把江大人放了,我任你处置!” 沈执左手攥紧剑刃,死死咬紧牙齿,他想得很清楚,倘若这次救不下江大人,恐怕江姑娘承受不住打击。她腹中还怀有沈墨轩的孩子啊! 元祁的神色微妙起来,稍一抬手,御林军立马层层将云荒台包围起来,目光沉沉地从谢陵身上剜过,抬了抬下巴,冷声道:“谢大人真是勇气可嘉!” 谢陵道:“江大人何错之有,皇上竟然下令抓捕江家满门,传扬出去不怕全天下的人耻笑?” “朕怕什么!你都能谋朝篡位,朕处置一个臣子又有何妨?”元祁单手一指谢陵,同沈执道:“阿则,今日皇兄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现在杀了谢陵,然后跪下来跟朕认错,朕便饶你一命,否则别怪朕心狠手辣,不顾与你之间的兄弟情分!” “你我之间早就没有任何情分可言了!”沈执缓缓摇头,攥紧了剑柄,一字一顿道:“元祁,我恨死你了!” 又是这句我恨死了。 好像沈执自出生起,爱恨都由不得他选择,他的恨往往都起源于爱,若非真心实意地爱慕过,哪有现如今这般刻骨铭心的恨。 不知为何,听见这句话后,元祁竟然觉得有些许的安慰,疯魔了一般,甚至还低声道:“也好,恨朕总比丝毫不在乎朕要好,恨得好。” 元祁面无表情地抬了抬手,吩咐道:“众将听令,务必生擒沈执!” 一声令下,从四面八方迅速涌入成千上万的御林军,沈执此次前来带了三千训练有素的精兵,立马战成 了一团。 沈执让谢陵快去救江大人,自己则是飞身一跃上了高台,一剑冲着元祁刺了过去,元祁侧身一躲,两指夹着剑刃一震,发出“锵锵”两声响。 反手将沈执击退,元祁问他:“阿则,你真的那么恨朕?” “是!我恨死你了!唯有你的血才能泄恨!” 沈执一掌击上石柱,脚尖一点,极灵巧地在半空中绕了一圈,剑刃通体雪亮,他眸子里的杀意异常浓烈,几乎没有任何留手,招招致命。 元祁偏身躲闪,呵命御林军不准上前,随意抽出柄长剑,只听“铮铮”两声,剑刃相接火光四溅,他知晓沈执的软肋在哪儿,抬腿狠狠一踢沈执的膝盖。 沈执幼年曾无数次跪在雪地里,就连谢陵也时常罚他跪,膝盖骨早就跪坏了,元祁这一踢又极其刁钻,沈执膝盖一软,险些跪了下来,元祁冷眼旁观,趁沈执吃痛,又用剑挑他右手。 十成十地趁人之危,专往沈执的弱点打。作势要擒住他的右手,剑刃已经往手腕处挑了过去,若是挑中,当场能将腕上的筋脉挑断。 哪料沈执不躲,右手径直往剑刃上一接,发出“铮”的一声,戴着铁甲的右手使劲一绞,竟然生生绞断了元祁的剑! 元祁大意轻敌了,被内力一震,往后退了几步,气血上涌,抬手擦拭着唇边血迹,抬眸一望,谢陵已将江居正救下,遂冷冷笑道:“你以为朕只有这么点本事?那你未免太低估朕了!来人啊,把人带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元瑾下章要吃盒饭了 第85章 万箭穿心终不悔 话音一落, 忽从殿内涌出来几人,阿兮一见沈执立马哽咽起来:“二爷,救命啊,二爷!” 不仅是阿兮, 还有环姨,甚至是府里的老管家,以及管家的小孙子…… “朕当初得知谢陵被俘, 便觉得事有蹊跷, 这些人原本已经离开京城了,朕命人将他们抓了回来,就等着今日一战!”元祁一手掐住阿兮的脖颈,冷冷笑道:“现在立刻把剑放下, 否则朕就杀了她!” “二……二爷,救……救我。” “元祁!你卑鄙无耻!”沈执暴怒, 紧紧攥着剑柄,咬牙切齿道:“你放了他们!跟我决一死战!” “朕乃东陵帝王, 朕若一死, 天下必乱!岂能同你决一死战?”元祁手底下用力, 望着台下厮杀,冷笑:“你好好看看,这些杀戮全因你而起!若非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朕,根本不会引起战火,也不会死这么多人!你啊你,千古骂名背负定了!” 沈执偏头眺望, 见台下遍地横尸,血流漂杵。 他的哥哥谢陵,此生唯一信奉的神明,此时此刻鲜血染身,一身白衣竟红得烈烈如焚,在人群中异常显眼。 原本该置身明堂之上捧盏浅尝的高官,竟有一日被扣上了乱臣贼子的罪名!不仅是谢陵,就连整个谢家都要跟着蒙羞! 沈执的灵台一瞬间清明起来,原来自己此生真的身不由己,爱恨从来由不得他作选择。 手里的剑发颤,发出嗡嗡的声响,谢陵猛一抬眸,大声道:“阿执!不要怕!无论生死,我总陪着你!” “听听,谢陵竟能为你做到如此地步,那倘若朕让他万箭穿心,你又该如何?”元祁抬了抬手,不知从何处涌出大批弓箭手,只需元祁一声令下,谢陵今日必死无疑! “你放了他们,我任你处置!”沈执沉重地阖眸,口腔里满是甜腥味,“放了他们,我任你处置。” “好!把剑放下,朕要你自封内力!” 阿兮哭道:“二爷,不要啊,二爷!你快跟大人走吧,别管我们了,二爷!” “闭嘴!”元祁作势要一掌将人打死。 沈执忙道:“你住手!你若是杀了她,我今日就自刎在你面前!”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本就是一条恶犬,天下皆知!”沈执冷冷道,冰冷的剑刃抵在喉咙上,“你不就是想让我跪下认错,不就是想把我折磨到死,那有何难!你把他们所有人都放了,我就跟你走!” “你先放下剑!” “你先放人!” “朕让你放下剑!”元祁暴怒,忽一下将阿兮推下高台。 沈执大惊失色,飞身一把攥住她的手,紧紧攥住,咬牙道:“阿兮姐姐!你不要松手!” “二爷,放手吧,奴婢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奴婢此生最幸运的事情,就是能陪伴二爷一起长大!来生再见!” 元祁冷眼旁观,嗤笑道:“一个奴婢而已,也值得你倾尽全力?你真是太傻,太天真了,总是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人爱你!” 沈执不应,缓缓将人往台上拉,哪知元祁一脚踩住他的右手,狠狠碾了一下,一瞬间那断了手筋的右手仿佛骨碎一般,他昂着脸惨叫一声。 谢陵看得目眦尽裂,一把将江居正推入手下怀里,飞身上了高台,元祁抬手呵令道:“来人啊,给朕放箭!” “不要!住手!元祁!”沈执咬紧牙关,眼角的泪痣更红了,“元祁!我跪下任你处置,放了他们,不要伤害谢陵,求你,不要碰我的谢陵,求你了!” 元祁愣了愣,似乎又想到了更好的主意,一把将沈执拉上台,阿兮则是坠下了高台,谢陵飞身将人接住,抬眸望着台上众人。 “谢陵,现在沈执在朕的手上,朕让你自封内力!你若不封,那朕就只能当着你的面管教他了!” 谢陵攥紧拳头,将哭泣不止的阿兮护在身后,抬手点了身上的两处穴道。 元祁缓缓舒了口气,笑道:“好,很好,朕这回倒要看看你们还有什么本事!” 掐着沈执的脖颈,元祁同样封了他的内力,低声笑道:“阿则,皇兄这次给你个终身难忘的教训,长长记性罢,下辈子不要再动情爱了!” 沈执被人用锁链捆在了大殿中央的刑架上,望着眼前不足三步远的方形容器,显得镇定自若,甚至可以说是面无表情。 他亲眼看着宫人往那容器里倒入冰块,旁边放着一柄匕首,做完这些之后,宫人纷纷退了 出去,将殿门掩上。 殿里昏暗,谢陵被点了穴道,端坐在一旁,阿兮缩在环姨怀里低泣,管家的小孙子睁着一双泪眼,不停地喊怕。 元祁在殿里踱步,似乎在考究怎么处置沈执才好,须臾才道:“阿则,皇兄方才已经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没有好好珍惜。” 沈执道:“我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从未赢过,心软就是你最大的弱点!”元祁笑了笑,单手一指谢陵,“你爱上他了,可对?” “是!我爱他!”沈执毫不犹豫地承认了。 “他碰过你了?” “对!” 元祁愣了下,脸色一沉,冷笑道:“那你还真是辜负了朕对你的教导!” 沈执道:“我同你之间早就断了兄弟之情,你不是我皇兄,也不是我哥哥。” “可你身上流着皇室的血脉!”元祁一字一顿道,又冷眼望着谢陵,“你也爱他?” “不错,沈执乃我此生唯一深爱过的少年!” “那你也真是辜负了谢老爷子对你的教导!”元祁毫不客气地嘲弄道,“谢陵啊谢陵,朕当初把弟弟亲手推到你怀里了,是你没有好好珍惜他啊,他能沦落至此,你才是功不可没!” 谢陵并不否认,若非沈执对他动情,三年前谢家就被灭门了,哪里还有现如今的事情。 再退一步说,若非当年祖父种下的因,如何结了今日的果。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元祁又道:“尔等凡人,如何能逆转乾坤?简直自不量力!” “有本事就杀了我!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同谢陵毫不相干!”沈执咬牙道:“是我逼迫他的!是我下贱勾引他的!也是我挑起的战火!所有的事情因我而起,就该因我结束,杀了我,杀了我!” “你想得美!你可知因你之故,朕的阿瑾都快活不下去了!” “所以,你是打算把我折磨到死了?” “阿瑾自出生起心脏就不好,时常心绞痛,太医说这是胎带的毛病。你与他乃双生子,可品性天差地别,还在母后腹中,你就如此欺负他,真的想眼睁睁地看着他死?” “那你呢,你是我皇兄啊,你我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你又何尝不是想看着我死?” 元祁默然,听宫人言良王殿下又开始呕血,太医正赶过去诊治。思绪良久才道:“阿则,朕需要你的心脏去救阿瑾。” 沈执:“……” 谢陵猛然睁大了眼睛:“你敢!” 元祁又道:“你同阿瑾是双生子,用你的心脏胜算会更大些。” 沈执连声音都颤了:“所以,你让人生擒我,根本就不是因为对我有一丝不忍,你只是想剜了我的心,去救你最珍爱的弟弟?” “太医说,剜心要生剜,人若一死,心就死了。”元祁语气淡淡的,可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现在谢陵也在朕的手上,你若不想亲眼看着他死,待会儿就不准咬舌自尽。” 原来帝王的凉薄狠辣竟然残忍如斯,要他的心脏,还不准他咬舌自尽。这是怎样残忍的一种刑法,居然要他当着谢陵的面,生生被人剜出心来。 谢陵一口血几乎涌了出来:“剜我的!我愿意!放了阿执罢!” 元祁摇头:“若是能随意找个人剜心,朕就不必如此大费周折了。” 沈执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感觉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 功败垂成,输在了心软上! 到了最后,居然还要被人剜心。 真的是上辈子十恶不赦,这辈子居然如此悲苦。 等沈执笑够了,元祁才道:“阿则,你还有什么话想同皇兄说?皇兄一定依你。” “我要你死,你可依我?” “你明知故问。” “我想让谢陵活着,我想让他活着。”沈执的声音颤了起来,整个人剧烈地抽搐着,“我自愿献出心脏,只求皇上高抬贵手,放过谢家和沈家,放过谢陵。不要碰我的谢陵。” 元祁蹙眉,抬眸横了谢陵一眼,又道:“他到底哪里好,值得你为他生为他死?” “他哪里都比你好,是我误了他。”沈执阖了阖眸,甚疲倦了,“不想再有来生了,倦了。” “阿执!你若身死,那我绝不独活!”谢陵厉声道:“元祁,什么换心的荒谬之言,你竟然也信?!” 元祁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他伸手取过匕首,上前解开沈执的衣领,目光落在他颈间缠绕的白布时,微微愣了一下。 下意识地问了句:“疼么?” 沈执不应他,双眸紧阖。 “阿则,若有来世,你我都出生在普通人家,朕当你的兄长,定然待你如同至宝,永不让你受半分委屈,吃半分苦。” 那匕首贴着沈执的胸膛,缓缓刺了进去,谢陵脸色一白,鲜血从齿缝间涌了出来,阿兮吓得大哭,就连管家的小孙子都哭着往管家怀里躲。 即将把心剜出来的那一刻,忽听一声“皇兄”。 元祁猛然一惊,抬眸望去,只见殿门不知何时打开,沈墨轩一手擒着小十七,缓步往殿里逼近,身后的御林军将殿门堵得严严实实。 “皇兄,救我,皇兄!表哥要杀我,皇兄!”小十七眼泪汪汪地跟元祁求救,“皇兄!救我,皇兄!” 元祁冷冷道:“沈墨轩,连你也要造反?!” “快把阿执放了!他可是你的亲弟弟啊,你怎么能如此虐杀他?!”沈墨轩看着沈执的惨状,勃然大怒道:“你真是丧尽天良!” 元祁不肯,把匕首抵在沈执的脖颈上,冷声道:“你先把阿宝放了,否则我就杀了他!” “你杀了我,就没有人可以为元瑾换心了!”沈执冷笑道,“杀了我,元瑾也活不成了!” 小十七呜呜地哭道:“表哥,你在说什么?沈执怎么能是皇兄的弟弟?” 沈墨轩道:“阿执是你九哥!他同元瑾乃双生子!阿执才是你真正的九哥!你皇兄要剜了他的心脏!” 小十七呆愣愣地,连哭都忘记了:“怎么可能?皇兄不是要剜我的心脏?沈执又怎么可能是皇子?这不可能,不可能的!皇兄!” 元祁蹙紧眉头,冷冷道:“沈墨轩,你此番行为,当灭九族!舅父若是知晓,定要将你逐出沈家!” “我今日即便不来此地,皇上也从未想要放过沈家!既然如此,那就鱼死网破!”沈墨轩说着,作势要杀了小十七。 “慢!”元祁慌忙叫停,“放了他!不要伤害他!” “那好,你先替阿执松绑!” 沈墨轩一面说,一面凑至谢陵身旁,抬手替他解开穴道。谢陵让人护着阿兮等人先走,偌大的殿内只剩他们几人。 “皇兄,我好害怕,皇兄救我!”小十七哭得稀里哗啦,刀子还没割在身上,已经脸色惨白,看起来可怜至极。 元祁将沈执 从刑架上放了下来,圈在怀里,匕首死死抵着他的喉咙:“你们要知道,即便朕放了沈执,你们也逃不出朕布下的天罗地网!” “所以我方才说要鱼死网破!”沈墨轩将匕首抵在小十七喉咙上,“你我交换!” “好!朕同你交换!” 元祁数了三个数,二人同时将怀里的人推了出去。 哪知元祁使诈,根本没有伸手去接小十七,任由他摔倒在地,而是往沈执的后心捅去。 谢陵一把将人往怀里一护,右手紧紧攥着剑刃,当即绞出大片鲜血。 沈墨轩一边扶起江大人往后撤退,一边大声道:“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谢陵反手将人推开,抱起沈执就走,飞身跃下高台,元祁气急败坏地冲了出来,厉声呵斥道:“弓箭手准备!” 一声令下,上千名弓箭手拉紧了长弓,只需皇帝的命令,立马将台下众人射成筛子。 可这一声迟迟未能下达,元祁死死攥紧拳头,亲眼看着谢陵把沈执抱走。一瞬间好像失去了生命中最为宝贵的东西。 异常浓烈的悲愤迫使他仰头喷出口血来,身边很快响起了一片“皇上”,“快叫太医”,“来人护驾”! 小十七从地上爬了起来,抬手擦拭鼻血,满脸血泪地大喊:“皇兄!” 元祁简直要连喷两口血了。 “皇上!不好了,良王殿下他……良王殿下……” “良王殿下怎么了?快说!” “良王殿下吐血不止!皇上快去看看吧!” 元祁闻言脸色一沉,大步流星地下了云荒台,一脚才踏进殿门,高呼一声:“阿瑾!” 殿里满是淡淡的血腥味,太医们跪了一地,各个战战兢兢的。 元瑾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嘴角以及衣襟领口沾满了血迹,露出锦被的手腕如死鱼般惨白。 “阿瑾!你不会有事的,阿瑾!皇兄不会让你死的,阿瑾!” 元瑾见他未能带回沈执的心脏,眸色渐渐黯然下来,弥留之际,他攥紧元祁的手贴在自己的胸膛上,低声道:“皇兄,我真是太没用了,居然帮不了皇兄任何忙。” “阿瑾,你别这么说,你是朕最珍爱的弟弟,朕不会让你有事的,太医,太医!拿参汤来,快!” “皇 兄,对不起,其实我是骗你的,即便你剜了沈执的心,我还是得死。”元瑾语气稍显急切,眼睛睁得大大的,“皇兄,你别走,你陪陪我,好不好?皇兄!” “好,皇兄陪着你!”元祁挥手禀退所有宫人太医,将元瑾抱在怀里,哽咽道:“阿瑾,你不能离开皇兄,你今年才十七岁啊,还这么小!你怎么能离开皇兄!” 元瑾缓了口极粗重的气,轻声道:“皇兄,在你心里,究竟是沈执重要,还是我重要?” 元祁道:“他焉能同你相提并论?” “可我总觉得皇兄最珍爱的弟弟,不是我,也不是小十七。”元瑾抬手抚摸着元祁脸上的面具,咳得满脸是血,“皇兄,你告诉我,好不好?沈执是不是我的……我的九哥,他是不是我哥哥?” 元祁脸色大变,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原来,他说的都是真的,原来,我一直以来憎恶,嫌弃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元瑾眼里的生机渐渐消失,瞳孔的颜色也暗沉下来,嘶哑痛苦的声音在整个殿里回响,“皇兄,我恨死你了,可我……只有你了。” ——我恨死你了,可我只有你了。 这是元瑾第一次敢当着元祁的面说这种话,也是他此生最后一句话,抬起的手重重砸落下来。 风华正茂的少年终是死不瞑目,临死前眼睛睁得大大的,唇边鲜血淋漓。 “阿瑾!!!!!!!!!!!” 极凄厉的哭声响彻整座大殿,元祁抱着怀里逐渐冰冷的少年哭得泣不成声。 耳边仍旧回响起先皇后的话: 这是本宫盼了多年的孩子,本宫既不期望他能同太子一般雍容,聪慧,行事果敢,也不期望他日后对东陵有多少建树,为天下百姓谋了多少福祉。只盼望他一生求仁得仁。 可元瑾终究只活了十七个年头,一生的确未有多少建树,也未替百姓谋了多少福祉,可却未能如愿求仁得仁。 死时才十七岁,风华正茂的年龄。 宫人来报,说是殿下死前留有一物,元祁命人呈上来,宫人言请皇上挪步良王府。 那满庭满院种满了紫色风信子,隆冬时节竟也开得如此旺盛,怕是寻遍了全京城的花房。 元祁终究忍不住泪流满面。 作者有话要说:紫色风信子的花语就是忏悔,元瑾这个人比较娇纵,即便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也绝对不会低头道歉,最后这一院子的花,其实只是提醒元祁,他们应该忏悔了,不能再继续闹下去了。 元瑾是因为心脏病复发,所以才死的,虽然阿执报复他才导致了元瑾心脏病复发,但其实就算阿执不报复他,元瑾也活不长的。 元瑾其实跟阿执性格方面还是有一点相似,此生认定了谁,就是谁。 之前说阿执曾经满心满眼都是元祁 其实元瑾也是,满心满眼只有皇帝哥哥。 可是元祁这个人就是天生帝王命盘,注定当个孤家寡人 也快完结了,正在收尾,结局是双番,想看be就去看be,想看he就去看he,都可以。 第86章 我陪你共赴黄泉 沈执被剜心了。 那柄匕首从胸膛刺了进去, 入肉一寸。要不是沈墨轩及时赶来,心脏就被生生挖掉了。 即便如此,沈执仍旧是很疼的。 蜷缩在马车里,疼得满脸大汗, 左手使劲攥紧衣领,像是心绞痛发作,眼泪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往下掉。 谢陵心疼得无以复加, 总想做些什么缓解他的痛苦, 可是没有用的,即便把沈执抱在怀里,还是止不住他从齿缝间溢出来的血。 他只能抚摸着沈执的后背,一遍遍地低唤他的名字, 一遍遍地安抚他。 沈执疼得神志不清时,忽觉得心脏狂缩, 整个人剧烈地抽搐起来,随后惨白着脸, 喃喃自语道:“他死了。” 谢陵问:“谁死了?” “元瑾死了, 我感觉到了, 他死了。这里,疼。”沈执指了指自己胸口,无比涩然道:“我感觉到了,这里疼,他死了,他真的死了。” 不知为何, 这原本是大仇得报,应该高兴才对,可沈执却高兴不起来,觉得很累很累了,已经没有办法开怀大笑,也没有办法再说别的话。 他蜷缩在谢陵怀里,攥紧他的衣襟,哭得像个小孩子。 他们又一次低估了元祁的心狠手辣,江大人在离京的第二日,突然暴毙身亡,死因不详。 同当年谢陵的祖父发病时一模一样,悄无声息地去了,临死时抓着沈墨轩的手臂,沙哑着声道:“阿轩!我把心月托付给你了,你一定要保护好她!” 之后双眸一阖,人就去了。 沈墨轩亦是哭得泣不成声,不知该怎么回去面对江心月。 谢陵将阿兮等人安置妥帖,之后带着沈执回到军营。 顾青辞说元殊也死了,死时很安详,早上士兵去给他送饭时,就见元殊坐在轮椅上,领口处沾满了鲜血。 寄雪年纪小好奇心重,偷偷去看了一眼,回来就贴在顾青辞耳畔说:“义父,他死得好惨。” 沈执闻言,一时有些愣然,既没觉得欣喜,也不觉得难过,命人悄悄将元殊安葬后,不日便从京城传来消息。 先皇第九子良王殿下元瑾病逝,加封其为七珠亲王,入葬皇陵。 傍晚时,沈执没有胃口,顶着风雪 出去散步,站在上风口,静观风雪狂舞。 谢陵从后面给他加了件披风,捧着他的手揉搓了几下,轻声道:“阿执,鲜血并不能化解心里的仇恨,我知道你并不喜欢战乱,我和青辞也不喜欢。不管这次是输是赢,我都愿意与你一同赎罪。” “哥哥,鲜血的确不能化解我心里的仇恨,可我不是什么心怀天下的圣人,但凡有人在我心里留下伤疤,我此生永远无法释怀。” 沈执攥了攥右手,五根手指都不听使唤,要么就不动,那么就乱动,已经无法控制了,他的长睫低垂,被大雪一压,连声音都低了下去,“哥哥,阿执是个坏人。” 谢陵心疼得无以复加,不明白为何天底下所有的坏事都能找到沈执头上,更不明白区区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如何就背负了这么大的仇怨。 他低头轻轻在沈执的额头落下一吻,轻得仿佛雪花,重得如同山川。 已经没有语言可以表达此时的心情,抱着此生唯一深爱过的少年,谢陵轻轻吐出一句:“任世间沧海桑田,我陪你共赴黄泉。” 沈墨轩一直不敢告诉江姑娘实情,可聪慧如江姑娘又如何猜不到,若非顾及腹中怀有胎儿,怕是要香消玉损了。 自江大人病逝后,沈执同舅舅的关系越发紧张起来,此前相见三言两语就能吵起来,后来干脆不见。 长安二十年初,文恒帝御驾亲征,平定叛乱,与雁北军正面交锋,战事吃紧,一直打到了开春,仍旧未分胜负。 晚间沈执率领的兵马同谢陵等人走散了,遭遇敌军袭击,沈执被部下簇拥着后退,脚下踩空摔进了废弃的战壕里,待谢陵去时,那里尸骨成山,血流漂杵。 谢陵发了疯似的,到处扒开尸体想把沈执找回来,春雨又急,把他浑身淋得透湿,泥浆混着鲜血糊了一身。 焉有此前半分风光霁月,原就身体不好,连月来征战沙场,咳嗽不止。 沈墨轩怕他出事,从后面将人抱住,冲着身后的士兵低吼道:“都愣着作甚?快找啊,务必把小世子找到!” “你放开我,阿执,阿执!”谢陵将人推开,猛然咳嗽一阵,唇边见血,两手在地上乱扒,但凡看见穿玄色轻甲的尸体立马将人翻 开,一次又一次,直到把十根手指磨得血肉模糊也不肯停手。 沈墨轩抬袖狠狠擦了把眼泪,跟着谢陵一起找,从傍晚一直深夜,大雨又急,每个人身上都湿漉漉的。 忽听一声细微的呼声,沈墨轩忙抬手示意众人停下,仔细辨别了方向,忽道:“找到了!在这里!” 众人将尸体扒开,露出一处几乎被泥水淹没的战壕,沈执贴着墙根坐着,左手攥着剑,浑身湿漉漉的。在看见谢陵的那一刻,抬眸笑道:“哥哥,你怎么才找过来?我等了你好久。” “阿执!”谢陵一跃跳下战壕,将人紧紧抱在怀里,语气急切,“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有没有受伤?哪里疼,快告诉我!” “我从上面摔了下来,左腿被剑扎通了,爬不上去,我率领的士兵为了掩护我,全部都……”说到此处,沈执哽咽了一下,“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好了,有什么话回去再说!此地不宜久留!”沈墨轩一把抓住沈执的佩剑,同谢陵道:“快将人抱上去!若是有追兵赶来,我们就麻烦了!” 谢陵点头,直接打横将沈执抱了起来,才跃上战壕,果听有脚步声传来。 沈墨轩道:“不好,有追兵追来了!谢陵,你带着阿执先走,我断后!” “轩哥!你也跟我们走!” “啰嗦!你跟谢陵先走,我很快就来!”沈墨轩推了谢陵一把,让他带着人先走,之后清点了一半残兵,迅速往另外一个方向去。 沈执怕沈墨轩出事,说什么都不肯先走,谢陵知他的担忧,若沈墨轩出了任何闪失,恐怕沈执就活不成了。 遂领着人又杀了回去,沈执再见元祁时,几乎有些认不出来了。 元祁十五岁登基,今年不过而立之年,又生得丰神俊朗,如今发间隐隐银光流窜,竟显了几分老态。 可仍旧剑眉星目,俊美非凡,遮掩着右眼的半块金色面具闪烁着泠泠寒光,长睫一颤,露出一抹阴寒笑意:“沈执,朕要将你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沈执的左腿被剑扎通,走路踉踉跄跄,雪白的亵裤早被鲜血染透,闻言叩开剑鞘,冷声道:“来啊,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把我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大雨将 他浑身浇透,脸色越惨白越显得眼角那颗泪痣红得刺眼,元祁眯起狭长的眸子,已经准备了上千种刑具,倘若这此生擒沈执,保管三百六十五天不带重样地招呼到他的身上,不折磨至死,誓不罢休。 沈墨轩一剑击退数名士兵,抬眸见元祁搭弓拉箭,竟是冲着沈执去的,当即大喊了一声:“阿执,小心!” 谢陵闻言,顾不得腹背受敌,一把将人护在怀里,提剑一挡,箭羽倒飞出去。 元祁一箭未能射中,迅速拉弓连射三箭,竟全数冲着沈墨轩而去,沈墨轩一人难敌四手,才刚挡开箭羽,迎面数十柄长矛刺了过来,顺势在地上翻滚,身后的长矛步步紧逼。 沈执看得目眦尽裂,不顾伤腿冲了过去,谢陵一把没拽住,又被敌军缠困,元祁唇角的弧度向上一牵,搭弓拉弦。 只听“嗖”的一声射了出去,一道身影飞速闪了过来,抱着沈执往后一翻,那箭羽不偏不倚正插在后心。 沈执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待再反应过来时,冰冷的雨水混合着鲜血打湿在脸上,沈明青将他牢牢护在怀里,鲜血自口中蔓延。 “舅舅……舅舅……” “阿执,听话,不要哭,都是长辈们对不起你。”沈明青忍着剧痛,将沈执护在怀里,抬手抹掉他脸上的雨水。 沈墨轩大喊了一声:“阿爹!”迅速翻起冲了过去。 元祁见状抬了抬手,示意弓箭手停下。 “阿执,是我们沈家对不起你母亲,也对不起你。”沈明青缓缓抚摸着沈执的脸,“当年是我为了沈家的荣耀,才让你母亲入宫的。早知你是阿绾的儿子,舅舅一定早早把你接回沈家,必不让你在皇上手底下吃苦受罪。” “舅舅,你不要说话了,我带你回去,我带你回去,舅舅!”沈执才要站起来,很快又跌坐回去,抱着沈明青的手臂道:“舅舅,我错了,舅舅,你不要死,好不好?舅舅!” 沈明青摇了摇头,已经没有力气了,他抓着沈墨轩的手放在了沈执的手背上,嘱咐道:“阿轩,你不要怪你弟弟,在这场家族恩怨中,他是最无辜的。你要好好保护他,照顾他,拿出沈家的血性来,谁敢欺负你弟弟,你就跟谁拼命!” 沈墨轩道:“阿爹!你不要阿娘和孩儿了吗?阿爹!阿娘还在等你回去啊!” 谢陵静立在一旁,雨水将场上每一个人淋得湿透。 元祁哈哈大笑,抚掌道:“舅舅啊舅舅,你也有今天!” “你住口!疯子,疯子!”沈执破口大骂道:“元祁!你这个疯子!” 元祁道:“疯子?你竟敢如此同朕说话?沈执,朕不妨告诉你,倘若你这次落入朕的手里,朕必定让你尝受世间至苦,让你知道你此前所受,不过就是儿戏!” 沈执从来都知元祁的凉薄狠辣,也从来都明白自己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更清楚元祁说到做到,说三百六十五天刑罚不重样,那就是不会重样。 当即咬紧牙关,唾骂道:“元祁,你不得好死!” “朕会不会不得好死,朕也不知,但你肯定死在朕的前面!”元祁抬了抬手,下令道:“生擒沈执,其余人,杀、无、赦!” 沈明青忽然将沈执往沈墨轩怀里一推,抓着谢陵的手腕使出最后一点功力,将三人送出数丈之远,之后抓起地上长剑直冲元祁杀了过去。 “阿爹,阿爹!” “舅舅,舅舅,你回来,舅舅!” 谢陵一手抓住一个,硬生生地将二人拽走,寻了匹马先将沈执推上马,见沈墨轩要往回跑,一记手刀将人打晕,直接往马背上一放,翻身上马就跑。身后的追兵紧追不舍。 “谢陵,舅舅还在后面,谢陵,舅舅还在后面啊,谢陵!”沈执攥着谢陵的衣领,急声道:“舅舅还在后面,谢陵!” “阿执,沈大人最后一掌送我们三人离开!现在回去就白费了他的一番苦心,阿执!”谢陵厉声呵斥道:“你真的想再次落到元祁手里?你想让沈家绝后?想让沈墨轩死?” 沈执愣了愣,忽听身后传来极凄厉的一声:“阿执,快走,别回头!” 他突然崩不住情绪暴哭起来,像个孩子一样昂着脸哇哇的哭。冰冷冷的雨水把他浑身上下淋得透透的,谢陵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了。 粗重的喘着热气,伸手抚摸着沈执的脸,谢陵满脸水滞,分不清楚是雨水还是眼泪,但声音极哽咽了:“阿执,你不要哭,哥哥的心都快碎掉 了。” 沈执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军营的,又是怎么被谢陵抱回营帐的,甚至不敢去看沈夫人的脸。 谢陵来不及换衣服,赶忙出去打盆热水来,准备帮沈执清洗伤口,回来时才一进营帐,一股浓烈的酒味钻进鼻孔。 快走几步进去,就见沈执举着酒壶往伤口处淋,那一块皮肉都淋得发白,皮肉翻卷。 谢陵瞳孔骤缩,大声喊道:“阿执!!!” 沈执手里的酒壶啪嗒一声摔碎在地,神色木讷地说:“我要记得这个痛,我要一辈子记住这个教训。” 谢陵恨不得把他捶死。 终究是单膝跪了下来,卷起沈执的裤腿帮他清洗干净,一层层地缠上纱布,又去寻了干净衣服给他换上,之后将人紧紧抱在怀里,一遍遍地告诉他:“阿执,哥哥陪你沉沦,哥哥陪你赎罪!你不要一个人做傻事,听见没有,阿执!” 沈执神色木讷,忽然推开谢陵往外跑,可他才伤了腿,一下没走稳往下一摔,谢陵手疾眼快将人抱住。 沈执大声道:“我要去见阿娘!” “阿执,你先冷静一下,沈夫人暂时还不知道这事,正在前面照顾沈墨轩!你现在去了,也无济于事!” “哥哥!”沈执扑谢陵怀里,抱着他的脖颈嚎啕大哭,“怎么办?阿娘再也不会原谅我了,她不会再要我了!哥哥,怎么办!” “别哭,我喊青辞过来陪你,先去前面帮你看一眼,好不好?你冷静一下,阿执别怕,不管什么苦,哥哥替你受,哪怕后半生长跪不起,哥哥也替你受!”谢陵拍了拍他的后背,好不容易将人安抚住,又唤了顾青辞过来陪着。 寄雪缠人得紧,就跟小尾巴似的,顾青辞去哪儿,他跟到哪儿。见顾青辞抱着沈执,还拍着他的肩膀,温声细语地安抚。 立马哼了一声,抱臂偏过脸去。 顾青辞道:“你出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赶紧端过来,小心点,别烫着手了。” 寄雪暗暗撇了撇嘴,下去端药了,很快又回来了。 顾青辞问:“药呢?” “不小心洒了,呶,手背还被烫伤了,呼呼,好痛好痛。”寄雪忙不迭地吹着发红的手背。 顾青辞不好责备一个小孩子,抬手贴着沈执的额 头,触手滚烫,又急又气道:“我太没用了!连个药都看不住!二哥哥,你千万不要出事,二哥哥!” 寄雪见状心里暗暗后悔,早知道就不该故意弄洒二伯的药,害得义父眼眶都红了。忽然抬腿就往外冲,一头撞在了谢陵怀里。 “小心点,撞伤没有?”谢陵将人扶稳,低声询问。 寄雪赶紧摇了摇头。 “兄长,前面怎么样了?沈公子醒了没有?” “醒了,我刚去看过了,沈墨轩没有大碍,只是……”谢陵叹了口气,从顾青辞怀里将沈执接了过来,“阿执肯定受不了。” 顾青辞道:“兄长,此事我不知全貌,不好妄加评判,可万万不能让阿执再落到元祁手里了。阿执此生太苦了,我惟愿他今后康健,喜乐,哪怕让我去死也心甘情愿!” “我又何尝不盼望着他康健喜乐?”谢陵将人放在床上,拉过被子盖好,轻叹道:“莫提元祁,我伤阿执也至深,倘若当初我能算到会有今日局面,我宁可抛弃一切也要带他远走高飞。” 可当初的谢陵又如何能预测到未来? 谢家老爷子当年倒是算到了,也一语成谶了,可还是拗不过苍天,扭转不了乾坤。 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生命是原本就不该存在于世的。没人谁能选择自己的出身,我们能做的事,仅仅是负重前行,无惧未来。 哪怕前方刀山火海,宇宙洪荒,总有自己的一方天地。 于沈执而言,苦难的尽头是谢陵。 曾经风雨,终见光明。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也快完结了,番外章还挺多的,双结局,be和he都有,想看哪个看哪个,阿执最终肯定会赢的,他会当一个好皇帝。 我还是会安排元祁重生的,我想让他弥补阿执, 如果重生了,阿执会在另外一个时空干干净净地遇见谢陵。 舅舅的话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他怕沈执会输的一败涂地,可在危险面前,还是下意识地去保护沈执,全是他对沈执最后的关爱罢。 嗯,我仔细考虑了一下,不存在be了,就当是阿执做的一场梦,在梦里梦见自己与谢陵分别的第二年就被折磨死了,然后梦见元祁重生,梦见自己还是个小孩子,梦见元祁把亏欠他的兄宠补课回来,梦见自己长大后再度与谢陵重逢。 就当是个梦中梦,虽然只是个梦,但其实多多少少能让阿执释怀。 网上总说,幸运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 不幸运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我是觉得阿执此生无法原谅,能释怀就很不错了,当然,阿执的释怀不代表原谅,他只是放过自己了。 对于阿执来说吧,苦难的尽头就是谢陵。 其实阿执想法挺简单的,他从始至终求的只有两样东西,一个是谢陵,一个是元祁的道歉。 第87章 晚遇阮郎 顾青辞抬眸望着他, 有一瞬间觉得很多人都喜欢沈执,可很少有人愿意抛下一切,带他远走高飞。能陪他并肩作战,又共沉沦的人, 只有谢陵,也唯有谢陵。 许久,他轻轻一叹:“兄长, 我有悔。一悔不该入京科考, 二悔不该入朝为官,三悔晚遇阮郎。” 谢陵却道:“我又何尝不悔,不怨?若我能早点遇见阿执,我定然把他捧在手心里娇宠, 再不让他受半分罪,吃半点苦。” 沈明青的尸体寻到了, 谢陵一直死死瞒住阿执,不肯让他过去看, 沈墨轩跪伏在地哭得泣不成声, 反而是沈夫人最为冷静。 谢陵起初一直担心沈夫人经受不住打击寻短剑, 哪知沈夫人并没有,安抚过沈墨轩之后,沈夫人还特意寻了谢陵过去,语重心长道:“谢陵,阿执最听你的话了,你去告诉他, 阿娘不怪他,让他别把所有错都揽在自己身上。沈家亏欠了阿绾,万万不能再亏欠阿执了。” 谢陵抬眸望她,见沈夫人形容憔悴,虽不似沈墨轩那般嚎啕大哭,可眼眶通红,眼窝深陷,怕是好几晚都没合过眼了。 又想起沈大人和沈夫人少时成婚,又夫妻伉俪,面对沈大人的死,沈夫人定然最为难过。 之所以不随沈大人而去,又何尝不是对阿执的一种保护。 倘若连沈夫人都逝世了,阿执定然痛苦不堪,怕是要当场癫狂疯魔,不知何为人间,何谈还人间一片净土。 须臾,谢陵拱手深深拜了下去,诚挚感谢道:“沈夫人,我替阿执多谢你!” 沈执的左腿是当时摔进战壕里被坑里的断剑扎通了,又泡在初春的雨水里,原本骨头寒气就重,这伤怕是得养好一阵子。 沈大人下葬时,大家不敢再欺瞒,沈执去灵堂前叩首,一言不发地看着棺椁下葬,沈夫人怕他出事,刻意嘱咐谢陵多看顾着些。 谢陵自然明白沈夫人的顾虑,时时刻刻都把眼睛放在沈执身上,生怕他做傻事。 江大人同沈大人是至交好友,两人双双离世,江姑娘心里极难受,也不知道要把这仇怨怪到谁的身上,但并未因此怨恨沈执,待他也一如既往。 甚至还把他唤过去,拉着他的手道:“阿执,嫂嫂知道你心里不好受,难受的话就哭出来,哭出来就没事了。” “嫂嫂,你要保重身体,守好你跟轩哥的孩子。”沈执半蹲下来,微昂着脸望她,眼眶通红,“我不会再有后代了,以后定然把轩哥的孩子视为己出。嫂嫂,我会给你们所有人一个好的未来,你信我。” 江心月一听,鼻尖一酸,忍不住落泪,怕沈执见了难过,赶紧偏头擦拭干净,轻声道:“嫂嫂信你,嫂嫂代替孩子谢谢你了,阿执,你也要好好的,你年纪还这么小,你怎么就……怎么就这么苦!” 她实在忍不住,捂紧嘴偏头低泣起来,瘦弱的肩膀颤抖着,腹中已有四月余身孕,已经微微鼓起了小山丘,里面孕育着她跟沈墨轩的孩子。 这孩子不仅是沈家的希望,更是沈执的希望。他不允许有任何人打这孩子的主意,决不允许! “嫂嫂,你别哭了,我也很难过的,你哄哄我,好不好?”沈执勉强笑了起来,眼角的泪痣红艳艳的,他生来就是唇红齿白,极俊美,极清秀,看起来还是个少年,可身上早就千疮百孔了。 江心月擦了擦眼泪,伸手抚摸着沈执的头发,难言悲苦,只是柔声道:“好,嫂嫂不哭了,嫂嫂哄哄你。” 寄雪哭得是最惨的。 他本来不想哭的,站边上凑热闹,一时看看这个,一时看看那个,小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后来也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了,突然转身去问顾青辞:“义父,义父就是干爹的意思,干爹就是后来居上的爹,也就是后爹。有后爹就有亲爹,义父,我亲爹呢?” 顾青辞当时正抬袖擦泪,闻言一愣,低头望着眼前的矮萝卜。那夜叛军攻陷了姑苏,顾青辞正在月老庙里祈福,忽听外头乱了起来,一个孩子躲在殿外哭。 他才一出殿门,叛军就杀进来了,一把火将月老庙烧了,顾青辞当时来不及多加思索,一把将寄雪从地上掐了起来,将人护在怀里冲了出去。 后来寄雪发了高烧,昏昏沉沉好几日,醒来什么都记不得了,谁知道他的亲爹在哪儿。 寄雪见他不答,踮起脚尖两手扒拉着顾青辞的手臂,急声道:“义父,你说话啊,我 亲爹呢?他人在哪儿?” “你亲爹……”顾青辞暗暗思忖,到底怎么才能把这事先唬弄过去,须臾才道:“我同你亲爹是至交好友,他生性风流,生下你就出去逍遥了,日后定会安排你们见面的。” 寄雪疑惑道:“至交好友就是非常要好的朋友,要好的朋友就是很重要的人,重要的人就是喜欢的人,喜欢就是爱,义父爱他?” 顾青辞:“……” 寄雪摇他胳膊:“义父,你说啊,你是不是爱他?” 顾青辞面红耳赤道:“不是!小孩子家家休问这么多!” 寄雪挠了挠头,不知义父突然脸红什么。一转脸瞥见谢陵来了,于是蹭蹭蹭跑去问谢陵:“大伯,我问你个事!义父跟谁的关系最好?” 谢陵微微蹙眉,略一思忖才道:“他跟你二伯最要好。” 寄雪当即睁大了眼睛,不死心地又问:“那二伯有没有成亲?有孩子没有?” “成亲了。”谢陵心想沈执那般重视沈墨轩未出世的孩子,定然会将其视为己出的,大抵算是平白无故捡了个便宜,遂道:“有孩子。” 寄雪愣了好久。 关系好等同于要好,要好就是重要,重要就是喜欢,喜欢肯定就是深爱! 再联想到义父一见二伯就脸红,也就是说自己应该是二伯的孩子,然后二伯不想养了就丢给义父。 二伯是亲爹,义父是后爹! “哇!” 一声刺耳的哭声瞬间响彻全场。 沈执霍然站起身来,就见寄雪往顾青辞怀里一扑,哭得惊天动地。 沈夫人擦拭着眼角,叹道:“想不到这个孩子还是个重情义的,同沈家倒是有些缘分。看年龄跟你当初差不多大,一样讨人喜欢。若心月此胎是个男孩,便结为异姓兄弟罢,日后也好有个照应。” 沈执道:“我像他这么大时,性子没有这么野,只怕他长大了,青辞管不住他。” “义父!我知道了,我通通都知道了!呜!” 顾青辞一头雾水,将人往怀里一抱,拍了拍他的后背道:“别哭了,你知道什么了?” 寄雪含泪跟他咬耳朵:“二伯才是我亲爹!他跟别人生下了我,又不要我了,所以才把我丢给你养的!因为你喜欢他,所以才愿意养 我,对不对?” “你怎么会如此认为!”顾青辞大吃一惊,“他还未满十八岁,他如何有你这么大的儿子?” 寄雪:“……” “哎!也对哦!” 顾青辞:“……” “呜!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义父只能喜欢我一个人!除了我以外,你不能喜欢别人!” 寄雪顺势两手搂着顾青辞的脖颈,吧唧往他额头上亲了一口:“义父是我的了!” 毛都还没长全,居然就开始宣告主权了。 顾青辞哭笑不得,将人放了下来,掀开一角披风,替寄雪一遮料峭春寒。 这战事仍旧未停,自元祁御驾亲征后,战火几乎烧遍了整个东陵。 到处血流漂杵,尸骨成山,遍地都是无家可归的难民。 即便沈执再想收手已经来不及了。 无法回头了,他若一输,就以元祁的狠辣,定然要将整个雁北夷为平地。 就在这种节骨眼上,谢陵却突然病倒了。 沈执一直都知道谢陵身体不太好,有很多隐症,一直都知道。 他曾经在大理寺待过半个月,知道大理寺的刑罚有多重多疼。 诏狱却比大理寺更加恐怖。 那里的刑罚只会更重更疼更加摧残人。 沈执此前只觉得自己最委屈,最无辜,每次都被谢陵抓过去,死死按住后腰,做得死去活来,便觉得谢陵身体骨恢复得还不错,肯定能长命百岁。 不像自己早就被打坏了体内器官,一到阴雨天气,连骨头都闷闷的疼。 谢陵病发的突然,当时他正同沈执在营帐里研究地形图,突如其来就呕了口血。 甚至都溅到了地形图上。 沈执当时吓得飞扑过去将人接住,大喊着找军医过来。 军医也不好说太实,只说是陈年旧疾,好生修养着,虽不能好利落,但能多活几年。 沈执只听最后半句,当场就崩不住了,踢掉靴子翻身上榻,双膝分跪在谢陵身侧,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语气急切道:“哥哥,你不要有事,好不好?哥哥,我不准你有事,我不准!” 谢陵脸色甚差,连唇色都是白的,伸手抚摸着沈执的脊梁骨,轻声道:“我没事,休息一下便好了。” 其实即便谢陵不说,沈执也知道他的身子骨根本 熬不到白首。 且不说谢陵后背纵横交错的陈年旧伤,每次他褪下衣裳跟沈执翻云覆雨时,身上就没有几处地方是完好无损的。有些疤痕褪了好几次皮,已经暗沉下来,可知当时伤可入骨,定是痛彻心扉。 遥记得沈执当时偷吃了谢陵的药引子,谢陵不打也不骂,拉他到床上恩爱了一番,从此开始了肉体上的纠缠。 如今细细想来,光是肉体上的纠缠,即便有药效,又能有几分?也许谢陵正是因为病情严重,又得不到药引子,才对他如此痴迷,日日夜夜,不分时间地点同他欢好。 沈执特别害怕谢陵出事,那自己才是真的不能活了,他把衣袖捋起来,将比寻常人更加纤细的手腕凑近谢陵唇边,轻声道:“哥哥,你喝我的血罢,喝了之后你就舒服多了,你喝吧。” 他的手腕比女儿家的还要纤细,并非是天生如此骨瘦,不过是少年时被铁链束缚久了,骨头没有长好,饥寒交迫,根本没来得及发育就成这样了。 谢陵将他的手臂推下,轻笑道:“你当我是什么?居然还茹毛饮血?我又不是牲畜。” 沈执愣了愣:“牲畜才会茹毛饮血?” 可他当初也是抓过元殊,啃咬他的血管,硬生生地吸血。原来只有牲畜才会茹毛饮血。 “阿执,其实只要你在我身边就行了。”谢陵神色挺认真的,没有任何情色地望着他,目光一本正经地从沈执的腰腿上瞥过,很正正经经。 算了算日子,自从上回从姑苏回来,二人再也没有共赴巫山过了。 沈执一听此话,当即面红耳赤起来,竟然像是从未尝过荤腥的处儿,耳垂红得滴血。 谢陵以为他不愿意,遂不勉强,轻声道:“无妨,我总得考虑到你的感受。” “不是不愿,是我怕哥哥身体不行。” “我什么地方都可以不行,唯独这个最行!”谢陵一字一顿强调着,单手捏正沈执的下巴,略带薄茧的指腹摩挲着他的唇,声音沙哑地吓人,“好阿执,哥哥熬了许久,熬到发病吐血了,今晚若是不能尽兴,怕是熬不到明天早上了。” “唔。”这么严重的?那得做多狠才能算是尽兴? 沈执想起此前种种,衣服还没脱,腰眼 先软了。觉得谢陵是故意的。但又没有证据,毕竟人家吐血是实打实的,货真价实一口喷了出来。 他这副皮囊实在生得太好,太绝了。 身段自是不需多说,羊脂白玉似的,腰窝深陷,曲线流畅,该软则软,该紧则紧,一张小嘴能吐能吮,早被谢陵调教的彻底。 沈执至始至终都想不明白一个问题。 三年前他同谢陵是正儿八经,纯洁干净的兄弟情,三年后,谢陵怎么就能死死把他抵在墙上,逼他承宠,婉转求欢。 嘴里说着再也不让他落泪,行动上却一次比一次狠戾,不管沈执哭得多狠,叫得多惨,谢陵也不肯停手。 那一双笔直纤细的长腿紧紧绞着精壮的腰身,二人正面相拥,贴得严丝合缝,空气里满是黏腻的淫香。 谢陵将他嘴里的被子抽掉,他立马攥拳堵住嘴,很隐忍痛苦的样子。 “你怎么这么喜欢堵住嘴?小闷葫芦一样,无论什么时候都一声不吭的。” 沈执咬牙道:“我习惯了,小时候挨打,挨打……不能哭喊的,如果我哭喊了,我哭喊了会挨得更狠,所以我不能哭喊,我得……我得忍着。” 谢陵想过无数种原因,却唯独没想过这个。他越发心疼了,低头亲吻着他的眉眼,告诉他:“你在我这儿不用忍着,我喜欢听你哭喊出来。” 沈执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耳边忽听一声类似于拔酒瓶塞子的声音,“啪”地一声拔了出来。 然后下一瞬,他尖叫出声。 看起来有些惊慌失措,像是做了坏事的孩子一样,赶紧攥拳要把嘴巴堵住,谢陵作恶,将他的手腕牢牢攥住,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看,欣赏着沈执被狠做时的娇羞模样。 额发湿漉漉地垂着,眼波流转间极有风情,声音婉转动人,连喘息声都甜腻地惊人。 谢陵最喜欢看他欲生欲死,意乱情迷的小模样,更加动情地将他里里外外捅了个通透,吃了个干干净净,连点渣都不剩。 沈执被做得没了力气,又怕自己这味药引子功效不够好,硬撑着不去叫停,只觉得肠胃都要被顶翻天了。终于嗷呜一声,把脸埋在谢陵胸膛上呜咽求饶。 一边说“哥哥饶我”,一边又说“你别管我,病情 要紧”,谢陵总是如此的,不管是痛苦还是欢愉,都能给他极致。 沈执现在根本不管自己浪不浪荡,低不低贱,也不管自己在床上求欢有多么卑微低劣,开心便好,舒服就行,欢愉总比痛苦好。 现在的谢陵可比以前温柔太多太多了,以前真的是直接把他按在床上,不管他怎么哭求,怎么跪下求饶,谢陵就是不管不顾,痛楚往往大过欢愉。 现如今谢陵倒也温柔得紧,许是沈执的身体早已记牢了他,两人从最初的生疏,演变成如今的熟透。 谢陵攥着那截白玉柱,五根修长的手指灵巧地如同金龙一般缠绕其上,曾被沈执啃秃的指甲也长出了一截,微有薄茧的指腹紧贴其上。 沈执觉得自己要死了,头皮都快炸开了,感觉快疯了。 “哥哥厉害,哥哥什么都行。这话是圆圆说的,还记得么?” 沈执都快哭了:“记得的,我不让你擀面皮了,哥哥饶我,下回好不好?我受不了,真的。” 谢陵低笑,脸色比先前好了不少,唇瓣也有了血色,可见吃沈执的确很有药效,他凑近沈执耳畔,耳语道:“你真是哥哥的良药。” 沈执惭愧不已,不太明白谢陵怎么什么都会,自己怎么就如此蠢笨,什么都不懂。 想来年少时谁没躲被窝里偷看些不着五六的东西,可沈执观谢陵不是那种人。 思来想去不得其解,很费解。 于是做了很多心里建设之后,沈执才道:“我总觉得像你这样的人,一定不会缺枕边人,怎么今生就非我不可了呢。” 谢陵道:“缘分使然。” 作者有话要说:好啦,明天元祁下线啦,会有很多章番外补充剧情的,么么哒 再继续写下去就是悲剧了,所以还是及时收手,没有写到的剧情都会在番外补充上。 所有人的结局,还有后代都会在番外里写 严格来说,阿执一个人灭了元氏全族,但后代是无辜的,小十七是病死的,后面会写,小十七代替元祁道歉了,但阿执仍旧觉得没办法释怀,所以后面有个梦中梦,让阿执平复一下心里的伤口。 至于阿执和谢陵的后代问题,阿执养了十七的孩子,之前有小可爱想看阿执生孩子,我想了想,会放一个番外,平行空间abo,如果不接受abo的小阔爱,就当abo的番外不存在就行了,我到时候会标注一下的。 谢陵和沈执爱得都很深,后面有章谢陵视角的番外,这段感情是谢陵先动的,阿执13岁时不通情窍,只是单纯喜欢谢陵对他的好。 也不能说是强制爱罢,如果17岁的阿执真的一点都不愿意,阿执会选择自刎,而不是留下来任由谢陵玩弄,就这样。 第88章 章篇 沈执心想, 他是被迫的,当初如果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就是饿死,都不会偷吃谢陵的药引子。 听闻那牵魂草是需要用谢陵的血液浇灌的, 食谢陵的血而生,也就是说,其实当初是沈执先吃了谢陵才对。 谢陵道:“那擀面杖好不好玩?” 沈执欲哭无泪, 当时没想太多, 就觉得不能让嫂嫂累着,那擀面杖的确是很粗的,但比起谢陵来说,还是相差甚远。 于是很认真地回他:“哥哥最厉害。” “阿执也厉害, 肚子疼不疼?哥哥揉揉?”谢陵伸手将半穿不穿的衣裳拂到一旁,大手轻轻按压在沈执精瘦的小腹, 手底下就跟心跳似的,一阵阵的往上弹, 他使劲按压了一下, 笑了笑道:“你真的把哥哥吃进肚子里了。” 沈执笑道:“我是哥哥的人, 永远都是,绝不改变。谢陵,我时常觉得活着就是恶心,觉得自己很脏,哪里都很脏。后来遇见你才知道,原来活着并不恶心, 脏的是人心。我想跟上苍求个恩典,哪怕来生当个畜牲,此生想同你白首偕老。” 谢陵将人圈在怀里,深深缓了口气,很久很久才道:“你欠我,我也欠你,这本情账记得乱七八糟,所幸你我总在一起。” 战火比沈执想象中蔓延的还要快,一直延续至长安二十年,六月初。 江姑娘即将临盆了,可战事正吃紧,昨夜才就地搭的营帐,今日一早又要往前行军。 沈执担心这样下去会江姑娘会动了胎气,特意让沈家人带着一千精兵先行撤退,恰好附近有个小村庄,便预备在那把孩子接生下来。 哪知在这个节骨眼上又生出了事端。 军队被敌军打散了,江姑娘乘坐的马车不知所终,两军正交战,沈执无法继续再打,跟发了疯似的,到处去找。 元祁听闻手下士兵说,抓到一妇人,正在生产,当即微微一愣,去时江姑娘已经顺利诞下一对龙凤胎,人已经昏了过去,两个孩子被包在毯子里。哭得小脸通红。 元祁微微有些失神,时隔多年,竟又遇见了一对龙凤胎,两个孩子生得并不像,女孩子哭声甚弱,骨架也小些。男孩皱皱巴巴的。 “皇上,要不要杀了?” 元祁蹙眉,想了很久很久。 手底下的士兵又问:“皇上,要不要将人杀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皇上!” 元祁觉得有些可笑。平生心狠手辣,做事无所不用其极,怎会不知这句至理名言。他原是转身要走的。 不想再犯下跟当年一样的错误,不想再给自己培养出一位宿敌。 士兵心领神会,提剑就要将两个孩子挑死。 “慢!” “皇上?” “退下。” 不知何故,元祁鬼使神差地将男孩儿抱了起来,见他生得皱巴巴的,跟当年的沈执一样丑,哭起来小脸通红。可也不失可爱。元祁一向对襁褓中的孩子没有杀意,骨子里同先皇后一脉相承,很喜欢孩子。 但可笑的是,时至今日膝下无一男半女,只能靠养育弟弟来慰藉自己。 元祁此生养育了三位弟弟,一位惨死在自己怀里,一位乃毕生宿敌,还有一位并非一母所生。 忍不住低笑:“真是天亡沈家!罢了罢了,全当是为朕未出世的太子行善积福!” 语罢,直接将男孩抱走,殊不知元祁的再次心善,又一次造成了下一辈的惨案。 待沈执带人寻去时,就见江姑娘躺在马车里,旁边还团着个孩子,正张着手大哭,忙将孩子抱在怀里,谢陵一探江姑娘的鼻息,还有气。当即大松口气,赶紧将人接回军营。 这孩子出生就体弱,哭声跟猫儿似的,沈墨轩却喜欢得紧,抱着她都不肯撒手。 江姑娘生产时受了风,原本就体弱,现如今根本没法照顾孩子,沈执命人去寻了几位身家清白的乳母来,看着小小的孩子一点点的长大,沈执越发欢喜起来。 可每次想到自己今后无法替谢陵生儿育女,又不由自主地黯然神伤起来。 江姑娘约莫是生产那日受了惊吓,精神有些恍惚,总是拉着沈墨轩的手道:“阿轩,怎么能是女儿?我当时明明听见了男孩的哭声,应该是男孩才对啊!” 沈墨轩宽慰她道:“男孩女孩我一样喜欢,女儿也很好,鼻子眼睛都很像你。” 江姑娘见他不信,又去问沈执:“阿执,当时你有没有抱错孩子?明明就是男孩,怎么变成女孩了?” 沈执在这件事上敢摸着胸膛发誓,江姑娘生的就是个女孩,当时寻到她时,身边没有旁人,为了让她相信,还把谢陵拉过来道:“嫂嫂不信我,总该相信谢陵罢?他当时跟我在一起!嫂嫂,真没骗你,就是个女孩!” 江姑娘神色木讷道:“我的孩子……” 沈执懊恼不已,自责不已,怎么当时没能看住江姑娘,害其生产时还受了这么大一番惊吓。 沈夫人安慰他道:“阿执,你别总把错往自己身上揽,大人孩子平安就好。” 沈墨轩也道:“是啊,幸好你跟谢陵及时把她们寻了回来,否则外头兵荒马乱,我想都不敢想!” 元祁此番领兵出征,在外数月,国库早便掏空,二十万大军被打得节节败退。 带着尚在襁褓中的奶娃娃,预备先回京师,好不容易回到宫中,连衣服都未来得及换,宫人便来报,说是皇后娘娘难产,请他过去一趟。 元祁大惊失色,慌忙前往,皇后此胎生了足足一天一夜,哭声响彻了整个皇宫,可就是生不下来,接生婆几次出来,跪地求皇上出个主意。 委婉问他保大还是保小。 元祁同皇后之间本就是政治联姻,没有多少真情在,可他到底顾念几分旧情,当即一听蹙眉道:“自然是大人孩子都保,保不住太医院所有人陪葬!” 太医们战战兢兢,让人送了参汤进去吊着大人的力气,接生婆才一进去,很快就听见极惨的一声尖叫,元祁蹙眉,再也顾不得产房血腥男人不能进去,抬腿就进。 只见宫女们各个面露惊恐,纷纷往后躲闪,皇后躺在床上,一身里衣几乎被鲜血染透,眼睛睁得大大的,旁边的小包被里还裹着一个孩子。 接生婆摔倒在地,满脸煞白地喃喃自语:“死胎,这是死胎!” 元祁上前一步,将那蒙在孩子脸上的被子扯开,瞳孔猛然骤缩,身形一晃,差点摔倒。 这孩子一出生就夭折了,浑身发青,天生就没有眼珠子,连右手也是残缺的,不仅是个死胎,还是个怪胎! 不知是否是上苍惩罚他有眼无珠,虐杀亲弟,竟连点骨血都不给他留! 他盼了这么久,念了这么久的孩子啊,他的太子啊,居然刚出生就 夭折了! 元祁抱起这孩子,几乎流下了血泪,极沙哑地唤了声:“朕的孩子,朕的太子啊!” 他一出生就是皇长子,父皇管他极严,自小到大都没什么玩伴,又不讨母后喜欢,弟弟们妹妹们也都怕他。 好不容易盼来了一母同胞的亲弟,竟还是对双生子! 费劲千辛万苦,冒着被废太子的危险,好不容易将两个弟弟都保下了,结果一个惨死在他怀里,一个恨他入骨。 现如今连个孩子都保不住! 元祁把脸埋在小包被上,数次哽咽,几乎说不出任何话来,在场所有人都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 只能看见他们素来冷峻不苟言笑的君王,竟然有一日哭得像个孩子。 很久之后,元祁才将襁褓放下,下令将在场所有宫人,太医处死,一个不留,之后又命人将死胎沉进井里,龙猫换太子,硬把沈墨轩的孩子说成是皇后所生。 之后不久下旨追封皇后为孝德皇后,封皇长子为太子,入主东宫。 拟名为元湛,名列皇室玉牒。 元祁现如今有耐心多了,也是真心实意把阿湛当成自己的亲骨肉,寻了宫里最有经验的乳母喂养,只要有空就去东宫看望阿湛。 有时候抱抱他,有时候就牵牵他的小肉手,更多时候一言不发,就坐旁边看着阿湛。 这孩子不认生,见谁都是一副笑脸,跟当年的沈执一样,讨喜得很。元祁很喜欢他,想给他更好的。 可江山社稷都快毁于一旦了,拿什么给这孩子更好的。 元祁隐隐察觉这孩子的未来必定艰难万险,他就想看看,如果沈执坐在他的位置上,究竟会怎么对付一个尚在襁褓里的孩子。 他就想知道,如果有一天沈执大权在握,会不会对自己皇兄唯一的血脉下毒手。 他更要证明给所有人看,天家无情,并非是他元祁一个人无情! 他要亲手把沈执逼成下一个冷血无情的帝王,让谢陵好好看看,让沈家好好看看,让顾青辞好好看看,他们嘴里善良正直的阿执,一旦当上了皇帝,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 自己当皇帝有多孤独,沈执日后就必须跟他一样永远孤独! 元祁下令退兵,不愿再看见天下黎民百姓饱受战乱疾 苦。 若是能重来一次,他再也不会去救沈执。 也不要再出生皇室。 于长安二十年,七月初,沈执领着三十万大军,强行攻陷了京城。 京城百姓们吓得落荒而逃,宫里都乱套了,所有朝臣全跑了,小十七吓得瑟瑟发抖,内侍们拉着他跑,连暗道都打开了,可他怎么都不肯,跑去寻元祁。 元祁穿着龙袍,头戴冕旒,正抱着阿湛哄,阿湛笑得两手乱抓冕旒上的琉璃坠子,元祁也纵着他。 见小十七来了,对他招了招手,笑道:“来,阿宝,过来看看你的侄儿。” 小十七应声上前,眼睛哭成了烂桃子,看着阿湛白嫩嫩的小脸,胖乎乎的小手,看着他没心没肺的笑着,想起国破家亡后,阿湛也永远没法长大了,忽然绷不住了,哭着扑到元祁怀里。 “皇兄!你把皇位传给我吧!我听说兵败之后,君王必死无疑!我愿意代替皇兄去死!皇兄,把皇位传给我吧,让元曦代替你去死!” 时至今日,小十七最喜欢的人,仍旧是元祁。 说起来也讽刺得很,元祁是个好皇帝,但不是个好兄长。 可他同时又是个好兄长,从来未伤害过小十七半分毫毛。 “傻阿宝,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兵败早已成定局,皇兄现在就是孤家寡人了,你还不出宫,想陪在这里跟皇兄一起死么?” “我不管,我不管!不管别人说皇兄什么,可皇兄在我眼里,永远是天底下最最最好的兄长,永远都是!”小十七的生母位份不高,死得又早,当初若不是元祁把他接到身边来养,小十七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个未知数。 即便侥幸活下来了,一个不受宠爱,地位又低的皇子,在宫里一辈子碌碌无为,人人可轻,人人可贱。 这么多年来,元祁极宝贝他,时有打罚元瑾,可却一根手指都没动过小十七。 现如今陪在他身边的,也唯有小十七了。 可元祁从最开始只是把他当成沈执的替身,养养玩罢了,小十七应该也是清楚的,可从来都不敢问,也不敢说。 “皇兄把皇位传给我吧,让我代替皇兄去死!我去金銮殿前自刎,我去求沈执,去求谢陵,求他们放过皇兄!”小十七跪下, 抱着元祁的腿道:“皇兄,你带着阿湛快逃罢,皇兄!” 元祁一时不知作何感想,半蹲下来,伸手抚摸着小十七的头,无比温柔道:“阿宝乖,你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以朕对沈执的了解,他未必会杀你。皇兄再教你一招保命,到时你见了沈执,你就跑过去抱着沈墨轩,求他护一护你。” “我不要,我不要!皇兄!我没有九哥那么坚强,我离不开皇兄!”小十七扑元祁怀里,嚎啕大哭起来,“皇兄,求求你,不要丢下我,求求你了,皇兄!皇兄!” 元祁眼眶泛酸,提了个音道:“元曦!听话!” “皇兄……皇兄……”小十七哭得一抽一抽的,忽闻外头吵闹,怕是大军已经攻陷了皇宫,当即脸色一白,怀里就被塞了个孩子。 元祁将人提溜起来,往殿里一推,按着他的双肩道:“听好了,从现在开始,不准你出勤政殿一步!你护好阿湛,这是朕此生唯一的骨血,你一定要护好他!” “皇兄,我怕,我害怕,皇兄!” “不怕,你尽管照着皇兄的话做,沈墨轩一定会护你的。” “可我不想让皇兄死!皇兄!你去跟沈执道歉,好不好?求他原谅我们!皇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是皇兄教我的道理!” 元祁听了,竟朗声大笑起来,笑罢才落了句:“朕生来尊贵,乃上苍命定九五至尊,绝不认输!” 他拍了拍小十七的头,把最后的温柔留在人间:“阿宝,你要快快长大,以后莫要跟皇兄一样,做不得善人,做不得恶人,一生情不由衷,害人害己。” 交代完最后一句,元祁拔出长剑缓步往外走。 小十七抱紧怀里的孩子,望着那道颀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殿门口,唰得一下泪流满面。 他知道皇兄没有输,沈执也没有赢。 沈执带人去时,遥遥只见一道明黄色的身影执剑立在金銮殿前,旒冕华服,俊美不凡,元祁似乎从未变过,一如既往的高傲矜贵,丰姿卓越。 谢陵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的士兵退下,之后才缓步上前,不动声色地将沈执护在身后。 元祁道:“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阿则,你与朕十多年兄弟,骨肉至亲!朕养育了你六 年,你就是这么报答朕的?” 沈执摇头道:“元祁,我同你之间再无任何话可说,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既是元氏族内的事,我便不让任何人插手,你我决一死战,是生是死,是输是赢,这一次我都认了!” “好!有骨气,朕倒要看看,朕一手养大的孩子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沈执侧首同谢陵道:“哥哥,允我最后任性,这一次,无论输赢,我都认命了。” 谢陵道:“好,我尊重你的意思,但你要知,你若身死,我绝不独活!” 沈执低声应了,提剑飞身上了高台,同元祁对立而站,冷风在二人间席卷。 二人并非头一回对立,可这一次终是要分个输赢。 “阿则,朕乃正玄十七年继承大统,东陵第五十六代皇帝,封号文恒!朕十五岁登基,当夜处置了所有皇弟皇妹,以及诸多王爷,登基两年内重夺政权,将宁王远贬至雁北!数十年如一日为国操劳,殚精竭虑,不敢有丝毫懈怠!这盛世如朕所愿,国泰民安!朕问心无愧!” 元祁话风一转,剑指着沈执,言辞冷冽:“可你却因一己之私挑起了战火,置全天下苍生于不顾!沈执啊沈执,你名不正言不顺,即便当了这个皇帝,也没有谁真正服你!” 沈执道:“这点我不否认,哪怕余生让我跪地不起地赎罪,我也心甘情愿。元祁,你我上辈子定是仇人,这辈子才这般剑拔弩张!来吧,决一死战!” 元祁再不同他废话,两人真刀真枪打了起来,若说此前还有些顾虑留手,现如今却招招狠辣,双方都不留情面。 沈执得了夏司半身功力,实力怕是在场无人可及,因上次在右手上吃了亏,这回直接将右手背在身后,不给元祁任何可趁之机。 不过电花石火间,二人已经过了数百招,各受了些轻伤,沈执趁机一剑将元祁面具挑飞,露出一只浅灰色的眼睛。 元祁攥着剑往后倒退一步,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沾湿了龙袍。 再一抬眸,剑尖离他喉咙半寸之遥停了下来,沈执静静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元祁笑道:“刺啊,怎么不刺了?杀了朕,你就是皇帝了,杀了朕,你就大仇得报了,来啊,杀了朕!” 沈执略带怜悯地望着他,觉得此生甚没意思,小半辈子都活在仇恨里,鲜血根本无法抚平他心里的伤口,失去的东西再也回不来了。 他其实至始至终只想讨个公道而已,可元祁好似从来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元祁敛起笑容:“杀了朕!” 沈执抬眸望了望天,怅然若失道:“元祁,你真的一点都不爱我吗?真的一点点都不爱吗?我在你心里,真的一点点都不重要?” 元祁侧过脸去,一言不发,似乎觉得现在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了。 功败垂成,生死由命。 “真的一点点都没爱过吗?你打我的时候,有没有过一点点心疼?”沈执精神失常似的,哑着声儿道:“我从始至终,就想听你道个歉,真的有这么难么?” 元祁剧烈地咳嗽起来,吐了满地鲜血,还夹杂着破碎的内脏,仍旧一言不发。 沈执极其失望,又问:“元祁,你当年为什么要救我?” “……为什么救你,”元祁仰头哈哈大笑,事到如今说这个已经毫无意义了。 当初他怀有多大的热忱救下沈执,现如今就有多么地憎恶。 竟被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夺了皇位,真是天大的一场笑话! 元祁不由自主抬眸望天,见晚风轻和,天边霞光稀疏落在眉眼间,温柔宁静,盛夏光景如此明媚,今后再也见不到了,元祁忽想起当初也是这么一个傍晚,他出了金銮殿,满身疲倦。见沈执伏在台阶上睡着了,小脸红扑扑的,不忍将他唤醒,弯腰把他抱了起来,一步步地从金銮殿走回了东宫。 那日沈执睡得酣甜,根本不知自己得到了一直最想要的拥抱。 元祁的眼眶泛酸,觉得此生什么都没得到,当初那术士的话倒也应验了,帝王此生注定爱而不得,越想留住的人,越是留不住。 谢家老爷子的话同样也应验了,沈执的确祸国殃民,是个祸端。 可不知为何,时至今日元祁很想听他唤自己一声皇兄,遂抬眸道:“阿则,再唤朕一声皇兄罢?” 沈执摇头,拒绝了。 元祁有点不死心,涩然问道:“阿则,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皇兄了么?” 沈执道:“是你亲手把我推到谢陵怀里的。” 元 祁神色恍惚,怅然若失地摇头道:“今生朕从未后悔过,倘若能有来世,朕不会再同你有任何瓜葛。” 沈执将剑掷在元祁面前,面无表情道:“我谢你当年救命之恩,恨你虐杀之过,元祁,我不杀你,你自行了断罢!” 元祁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像是听见了什么好听的笑话,等笑够了才抬手一擦唇边的血,他并不拿剑,缓缓站了起来,在众人的目光中摇摇晃晃地往台阶上走。 旒冕掉落在地,玉冠散乱,长发披肩,龙袍上鲜血淋漓,竟在长达几十级的台阶上留下了血印,沈执弯腰捡起地上的面具,再一抬眸时,金銮殿火光冲天。 风助火势,很快就烧红了半边天。那道明黄色的身影葬身火海,连同那些罪孽一并埋葬。 “皇兄!” 小十七抱着孩子狂奔而来,大声喊道:“皇兄,你回来,皇兄,皇兄!” 沈执低头看着手上染血的面具,赶紧抬眸望了望天,一阵怅然若失,年少时的信仰终是烟消云散。 “你逼死了我皇兄!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小十七捡起地上的长剑,冲着沈执挥剑,满脸憎恨,“我要杀了你,为我皇兄报仇雪恨!我要杀了你!” 沈墨轩眼疾手快,赶紧将小十七手里的剑打掉,按着他的肩膀急声道:“殿下住手!这是你九皇兄!你快跪下,唤他九哥!快啊,跪下啊!” “我不跪,我死也不跪!我九哥病死了,他病死了!”小十七抱着阿湛哭得泪流满面,“我不跪,我不喊!” 沈墨轩生怕沈执会对小殿下动杀念,忙低声道:“殿下,你莫要糊涂!你今日唤了他九哥,才能保住你的命啊!” 他目光落在小十七怀里的孩子身上,愣了愣:“这是……太子?” “不要碰阿湛!你们都不准碰阿湛!我跪,我跪!”小十七抱着阿湛跪在沈执面前,重重叩首道:“九哥,求你饶了阿湛,求求你了,九哥!” 沈执深呼口气,半蹲下来将他扶起来,轻声道:“小殿下放心,我不会迁怒无辜。” 长安二十年,七月三日,文恒帝元祁自焚于金銮殿。 七月九日,先帝遗孤,九子沈执登基,拟名为元枫,国号承德,元年记史。 废黜太 子,念其年幼,养在中书令谢陵膝下,封元曦为岐王,封地岐山,不日逐出京城,若无皇命急诏,终生不得回京。 同年九月,沈夫人在府中自刎,随沈大人而去。 消息传入宫中时,沈执正在勤政殿批阅奏折,当时愣了愣,缓缓站起身来,险些摔倒,幸好谢陵从旁扶了一把。 沈执那日跟天底下所有失去母亲的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后追封沈夫人为虢国夫人。 不日沈夫人下葬,同沈大人合棺,二人生死相随,永不分离。 同年十二月,谢陵病发,来势汹汹,险些病逝。 承德二年,沈执封谢陵为帝师,诏其入宫,二人同桌食,同榻寝。不与外人道。 往后经年,祸福相依,生死相随。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这个全正文结局,后面有很多章番外,补充剧情的。感觉再写的话会比较虐,怕真的没办法让阿执释怀,所以还是及时收手了。 后面会有很多章节,阿执最终还是释怀了,也不是原谅,只是放过了自己。 第89章 番外1蜀道难 长安十五年, 谢陵惨遭沈执背叛,被关在诏狱受刑,上百种刑罚不分昼夜地招呼在他身上。 一身皮肉几乎打烂完了。鲜血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淌。 他被高吊在刑架上半死不活数日,未能等来沈执, 可却等来了皇帝的一道诏书,将他贬至蜀地受刑。 不准他在京城多加逗留,连夜就逼他离开。 谢陵重伤难行, 吩咐霜七随便带点细软便可, 将府里上上下下近百人妥善安排好退路,之后怕旺财死在京城,遂把狗也带上了。 之后便在官道口等了半宿。 霜七抹着眼泪,烧红了眼睛怒吼道:“大人!您还管沈执干嘛?他攀龙附凤, 早去宫里陪伴圣驾!小小年纪不学好,学那些个宠臣脔物卖弄风骚!!简直自甘堕落!还管他死活作甚?” “住口!他终究是本官的弟弟!”谢陵脸色惨白, 身负重伤,即便身上缠绕了再多纱布, 稍一动弹, 鲜血还是蔓延出来, 他蹙紧眉头忍着疼道:“再等一等,他一定会来的,再等一等!” “大人!您这又是何苦?”霜七想上前扶他,可见大人满身是伤,都不知该碰哪里才好,又急又气, 年少方刚沉不住气,哇哇就哭了起来,“大人!您受的伤太重了,若是老爷夫人泉下有知,不知多心疼大人!沈执到底哪里好了,大人怎么还念着他!” 谢陵刚想说些什么,脸色一白,一口鲜血呕了出来。 终究是未能等到沈执。 京城距离蜀地路途遥远,光是乘坐马车都得十几日路程,又是深秋,蜀道上大雨连绵,泥土翻浆,谢陵浑身疼得受不住,随身携带的伤药很快就用完了。 霜七给他上药,一边昂着脸哇哇地哭,一边使劲抠瓶子,想捣腾些伤药给谢陵涂抹上,他有想过去买,可附近荒郊野岭,连个鬼影都看不见。 晚上露宿山野,谢陵冻得脸色发紫,伤口不断溃烂流血,人也发着高烧,当时霜七才刚过十四岁,什么都不懂。 除了哭之外,就是抱紧大人,想给大人取暖。一路上千难万险,谢陵几次在生死间徘徊,昏迷时低声念着沈执的名字。 就这么一路重伤,终于到了蜀地,随身 携带的银钱不多,暂时住在很破旧的农家,后来兜兜转转才寻到一处陈旧的宅子。 那时谢陵的伤还没好,稍微走几步就疼得满脸大汗,双腿被上了夹棍,走路都不利索,总是咳血,一日比一日消瘦。 霜七急得不行,想尽办法给他请大夫,可钱花出去了,人就是不见好转,又怕谢陵知道了难过,往往都是深更半夜独自躲在墙角大哭。 可眼泪是不能解决温饱问题的,谢陵来此地任职,当了个九品芝麻官,寻常时候在衙门里处理公务。 他又清廉,一个月的俸禄很勉强地够两个人糊口。多养条狗都不行了。 谢陵可是世家出身的贵公子,初来此地很不适应,也盖不惯粗布棉被,也用不惯粗瓷茶具,吃不惯粗茶淡饭。 有好几次霜七都看见谢陵坐在房里,一边批阅公文,一边默默落泪,两行眼泪顺着消瘦的面庞滚落下来,他怕打湿了公文,忙用衣袖去擦,不小心打翻了茶杯,滚烫的茶水浇了满手。 之后就把公文挪到别处,捂脸哭了很久,很久。 霜七还撞见过谢陵抱狗,听见谢陵跟狗说话,即便谢陵不曾说过自己想念沈执,可霜七心里清楚,他很想很想,每个日夜都想得刻骨,吃饭想,睡觉想,去衙门也想。哪怕发呆的时候也在想。 无时无刻都在思念着沈执。 后来有一次霜七实在忍不住了,质问谢陵道:“大人,您还想沈执作甚?指不定他现在就在龙床上风流快活,被皇上压在身下婉转承宠!他根本就不配当大人的弟弟!” 当时谢陵霍然站了起来,气得额头上的青筋都一跳一跳地,气得剧烈咳嗽起来,鲜血从指缝里蔓延出来,气得他几乎与世长辞。 霜七本以为这会是有生以来,谢陵发的最大的一次火,直到后来谢陵得知沈执是皇上安插到谢家的眼线。 霜七眼睁睁地看着谢陵当场吐血,鲜血将衣襟袖口染透,几乎流下血泪地将桌子推翻,怒骂道:“沈执!你骗得我好苦啊!” 当时谢陵足足闹了一宿,期间不知打翻多少东西,又吐了多少口血,霜七吓得跪在地上抽泣,哭着求他不要这样。 再后来,谢陵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也再没提过关于 沈执的任何事了。 可霜七知道,他还是忘不了沈执。 谢陵从别的地方费尽心机地移植了几株红花树,每天精心侍奉,期盼着花开,可蜀地苦寒,竟然连一株都养不活。 旺财每日最常做的事情,就是风雨无阻地蹲在院门口,起初谢陵以为它是等自己的,后来才知并不是,哪怕谢陵在家,旺财也蹲外头等。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一直在等。 谢陵心想,原来不仅是他在等沈执,连狗也知道等。 可旺财终究没能等到沈执过来,在谢陵与沈执分别的第二年病逝了。 谢陵留不住沈执,也留不住沈执喜欢的任何东西。 他恨死沈执了,想了上千种惩罚他的方法,后来终究是抵不过思念。 他好想念沈执,每一天都想,每一个日夜都想,想到夜不能寐,想到发疯。 只要一想到沈执在元祁的怀里撒娇,或者在元祁的身下婉转求欢,心脏就疼得受不了,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谢陵知道,他爱上沈执了。 与沈执分别的第一年,谢陵水土不服,又身受重伤,缠绵病榻许久。 第二年,旺财去世,受其他官僚打压,想念青州老家。 第三年,他渐渐不再想起沈执了。 从前有沈执在时,无论在哪儿都有个家的样子,自从谢陵来到蜀地,家就彻底没了。 他甚至不知道过年还有什么意义,家家户户都喜气洋洋,热热闹闹,就他跟霜七不知所措。 霜七还是个十四岁少年,爹娘早殇,又无兄弟姐妹,年纪很小就被卖到谢府为奴,在谢陵身边伺候。 谢陵终究拿他当半个弟弟对待,出门买了些年货,霜七去寻了米浆来,两人就把对联贴上,在挂红灯笼时,谢陵忽又想起了沈执。 如果沈执也在,他一定会爬到谢陵身上,主动要求挂灯笼,还要拉他衣袖央求,说晚上一定要吃水饺,还会提很多很多稀奇古怪的要求。 沈执总是很有主意的。 谢陵忍不住眼眶泛红,挂上灯笼又回到房里,霜七一个人默默去做年夜饭。 之后两个人不分主仆,坐在一道儿吃饭,吃着吃着旺财忽然叫了几声,谢陵霍然放下碗筷,往院门口狂奔,嘴里大喊着:“阿执!” 可 让他很失望的是,只是个过路的行人,霜七跟出来,看着谢陵失魂落魄的样子,忽然站在门槛处嚎啕大哭起来。 也不知道哭什么,就是觉得特别想哭,一定得哭一哭才行。 那天晚上谢陵一滴眼泪都没掉,一个人站在院子门口等了半宿。 沈执就是不来,死也不来,一封书信都不写,半个字都没有。 谢陵等他等到绝望,等到麻木,等到再也掉不下来任何一滴眼泪。 那时他想,阿执真的太心狠了,六年的兄弟情分,居然在他后背捅了重重的一刀,到了最后死生不复相见。 简直就是个小骗子,凭白无故把别人的心偷走了,拍拍屁股翻脸无情。 沈执就是个小骗子。 谢陵发誓,他一定要把小骗子按跪在雪地里反复锤楚,不把他打到痛哭流涕地认错,绝不饶他。 可后来回京那日,二人在官道口狭路相逢。 谢陵见他的第一面,心里五味具杂,看他衣衫褴褛,披头散发地跪在雪地里,满身伤痕一心求死,心疼得无以复加。 遂半真半假地将人羞辱了一番,强行把他抢回府上,之后让人将他按跪在雪地里受冻。 沈执嘴硬得要死,半点不知错,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背叛有多恶劣,又如何伤人。 谢陵气得只想把他的双腿活活杖断,把他的耳朵割下来,再用锁链把他困在床上,让他一辈子哪里都去不了。 可谢陵舍不得,他舍不得。 遂没舍得再对遍体鳞伤的沈执动刑,只是罚跪,饿饭,可一看见沈执难受得蹙眉,看见他眼泪汪汪的可怜样子,谢陵就忍不住心软,忍不住想对他好。 谢陵原本打算回京第一夜就把沈执绑起来强行占他身子,可思来想去又怕自己太心急,会将人弄伤。 还怕沈执早就失身,害怕沈执死都不愿,怕很多事情。 后来终究忍不住强行要了他一次,那一夜谢陵等了太久,没有任何节制,冷眼看着沈执流了满腿鲜血,看着沈执意乱情迷,疼得双腿缠绕他的腰,软着声喊:“哥哥饶我,哥哥。” 再后来,谢陵就一发不可收拾了,他太爱沈执了,又不得不克制自己,生怕被沈执发觉自己爱他。 越是克制越是情难自禁, 想尽方法地睡他,各种姿势地上他,照死里狠做,甚至想在沈执身上留下永远无法消除的记号。 可谢陵就是舍不得,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来。 他爱沈执爱得刻骨铭心,为其肝肠寸断,痛苦不堪。可沈执好像不通情窍,只是把他当哥哥,寻常连句情话都不说。 谢陵想听他说情话,哪怕是“哥哥饶我”也行。 于是每一次几乎都是下了死手地狠狠做他,想让他离不开自己,想让他依赖自己,沈执也不负期望,每每意乱情迷时,嘴里总是能蹦出几个好听的字眼。 这也是谢陵最开心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好像从里至外,完全得到了沈执,他好想给沈执一个美好的未来,好想跟沈执一辈子在床上恩爱,在床下甜蜜。 余生所有的事情都想跟沈执一个人做。 可后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脱离了谢陵的人生轨迹,他不是没想过彻底放弃沈执,可舍不得,太舍不得了。 怎么舍得对沈执放手! 沈执这个小骗子,偷了别人的心,居然毫无所知! 谢陵恨不得把他捶死,可终究心疼地将人圈在怀里,伸手抚摸着他的头发,耳语道:“阿执,哥哥喜欢你。” 可沈执不信,他从来都不信,半个字都不信。 沈执的心好像是石头做的,无论谢陵怎么捂,就是捂不热。他好恨啊,恨不得剖开沈执的心,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谢陵曾经不止一次地想,如果时间可以倒流,自己到底想不想再遇见沈执。 可无论多少次,他都很肯定地回答自己,想。 不仅想,还想早一点遇见沈执,把他当个宝贝捧在手心里疼宠长大,并且告诉他:“哥哥是真的爱你,你长大后不要嫁给别人,一定要嫁给哥哥”。 可沈执却说:“若有来世,我再也不要遇见你!” 想来年少情深最是难以忘怀,谢陵不敢说自己此生有多风光霁月,又有多正直热忱,也不敢说自己是个好人。 他的贪念全是沈执,至始至终都是沈执。 可初时沈执不知,后来沈执不信。 好像每个人都会有这样一段经历,初时对什么事情都信以为真,后来发现事情真真假假分辨不清,于是不再相信任何事情,最终历经 千帆才知,世事本无常,假假真真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沈执应该也是这么想的,爱与恨从来由不得他选择,他所能做的就是把别人对他的爱,十倍百倍的奉还。 可谢陵不需要他这么客气疏远。 回忆到此时,谢陵将怀里的人抱紧了,低头亲吻着沈执的眉眼,悄然道:“阿执,哥哥爱你。” 沈执没睡熟,听见此话笑着回应他:“弟弟也爱你。” 谢陵勾唇浅笑:“皇上金口一言,驷马难追,可不能欺了臣。” 沈执回道:“再是皇上又能怎么样?回来还不是要被哥哥按在床上狠做?中书令大人才是金口一言,驷马难追,我此生是望尘莫及了。” 谢陵好笑道:“皇上此言差矣,明明是皇上睡臣,怎么能说是臣睡了皇上?倘若被朝臣们知晓,臣怕是百死难辞其咎。” “什么死不死的?我顶顶讨厌你说生啊死啊的,我不准哥哥死!”沈执猫儿似的,往谢陵身上紧贴,抱紧他的腰,低声道:“哥哥,谢谢你带我走上正途,让我看见了光明。” “心里有光,无论身处何地,头顶自有一盏灯塔引路。阿执,我愿你此生风光霁月,不受仇恨所困,明媚张扬。” 第90章 番外2阿湛 听闻宫人道, 阿湛被沈执找了过去,说是正被罚跪在勤政殿门口。 谢陵微感诧异,阿湛如今是废太子,养在他的膝下, 由他教养,一直以来都很乖巧,不知哪里惹得了沈执不快。 也来不及多问, 直接往勤政殿去。 离得老远就看见阿湛跪在台阶上, 衣衫略显凌乱,早上明明才换的干净衣服也滚得皱巴巴的,倒像是跟人打架了。 正攥着小拳头不停地抹眼泪,一见谢陵过去了, 哭得更凶了。 谢陵问他:“发生了何事?” 阿湛不吭声,只是扯了扯他的衣袖, 脸上哀求的意味甚浓。 谢陵又问:“你不说实话,臣没法帮你。” 阿湛脾气硬, 死活不吭声, 谢陵没了法子, 遂抬腿踏进殿门,沈执正在书案后面批阅奏折,冕旒上的琉璃珠子垂至肩头,眉头微蹙,似乎还生着暗火。 “发生了何事?皇上怎么罚阿湛跪在殿外?” 沈执抬眸,眼睛一亮, 一听此话,蹙眉道:“此子不好教养。” 谢陵道:“何出此言?” “他同宫人们打架被我当场抓到,还咬了我一口。”沈执将衣袖捋了起来,果然雪白的腕子上两排深可见骨的牙印,“他终是恨我的。” 谢陵缓步上前,轻声道:“阿湛不会成为下一个元祁,我保证。” “哥哥,我是怕他成为下一个阿执!”沈执攥着谢陵的手,略迷茫道:“我害怕他成为下一个我,我在他身上隐隐能看见我的影子。哥哥,你说元祁留这个孩子下来,是不是在报复我?他想看看我坐在皇位上,究竟会怎么对待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谢陵不知此局如何解,无论如何,孩子是无辜的,沈执一直以来都无法释怀,何谈原谅,即便没有迁怒阿湛,可阿湛是废太子,自出生起,命已经定下了。 未来等待阿湛的结局究竟是什么,谁也无法预料。 可谢陵知道的是,这个世间不能再出现下一个阿执了,有一场悲剧,已经足够了。不能再祸害到下一辈了。 “哥哥,我不是没想过把阿湛交给十七养育,可十七因元祁的死,对我恨之入骨。他自然会好好照顾阿湛,可同时必然 要培养出下一个复仇的工具!”沈执将顾虑如实吐出,实在不愿意看见后代自相残杀了,“哥哥,我真的很害怕。” 谢陵略叹口气,伸手抚摸着沈执的头发,轻声道:“阿执别怕,我当初未能及时把你引入正途,乃我一生最悔最痛,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阿湛再走你的老路。” 沈执这才放下心来,让谢陵先把阿湛带回去。 阿湛跪了约莫一个多时辰,根本就站不起来了,一直抽噎着哭,谢陵看他可怜,将人抱了起来,预备出宫。 恰好在玉华殿门口,遇见沈墨轩带着妻女入宫。 沈墨轩的女儿如今已有五岁,生得粉雕玉琢,穿着粉色的裙子,一笑两颗小梨涡,可爱得很,江姑娘现如今又怀了一胎,大抵来年开春便要生产了。 “见过大伯父,大伯父好!”小女娃子奶声奶气的,缩在沈墨轩怀里,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看谁都笑。 谢陵笑着应了一声,沈墨轩笑问:“这是怎么了?” 谢陵知他问的是什么,发觉怀里的孩子把头都埋在了胸口,一副不肯见人的样子,遂笑道:“没什么,阿湛在宫里玩累了,我特意接他回府。皇上还在等着你们呢,快去吧!” 语罢,抱着孩子就要走,阿湛小心翼翼地露出一丝眼缝,正好被江姑娘看见了,遂笑着把拨浪鼓递了过去:“你喜欢这个?那便送给你吧!” 阿湛呆愣愣地看她,不知道该接还是不该接,江姑娘又道:“没关系,你拿着吧,谢大人不会责骂你的。” 阿湛还是不敢接,抬眸偷觑谢陵的脸色,见到谢陵点头,这才小心翼翼地将拨浪鼓接了过来。 江姑娘道:“这位就是先皇的孩子吧?看起来跟风儿差不多大,生得俊秀,还挺讨人喜欢的。” 阿湛睁着一双泪眼看她,一直到沈墨轩带着妻女走远了,才伏在谢陵怀里哽咽道:“我也想要爹,我也想要娘,我也想要兄弟姐妹,我也想要!” 谢陵暗暗叹了口气,拍了拍阿湛的后背,温声细语地安慰了几句,回到府上命人取了药膏来,卷起阿湛的裤腿,见两只膝盖肿得跟馒头似的,青青紫紫看起来可怜死了。 阿湛全程都在垂头抹眼泪,攥着那 只拨浪鼓不肯松手,无论谢陵怎么哄他就是没用,正欲出门替他寻只小奶狗来,阿湛却突然抱紧了他的手臂,昂着脸道:“我不想当废太子,我不想当元家的孩子!我知道皇叔不喜欢我,我知道的!你当我爹爹好不好?我会很听话的,你当我爹好不好?” “殿下,臣不敢以下犯上,皇上其实很喜欢殿下,否则也不会把殿下送至谢府。”谢陵半蹲下来,伸手抚摸着阿湛的头发,“殿下今日是否听见了什么风言风语?遂才误伤了皇上?” 阿湛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昂着脸哇哇大哭。 谢陵又道:“殿下莫要轻信那些风言风语,皇上是很喜欢殿下的,臣也很喜欢,殿下年纪还小。只要臣活着一日,绝不让任何人欺负殿下,臣保证。” 阿湛这才渐渐止了哭声,像他这个年龄,根本不记得元祁和先皇后的模样,甚至连小十七都不记得。从小到大听过的最多的话就是废太子。 正因为他是废太子,所有同龄的孩子都不敢跟他玩,好像沾上他半分就非常脏似的。 就连皇叔也时常用那种类似于憎恶的眼神望着他,每一次阿湛都觉得如坠冰窟,浑身发寒,唯有眼前的谢大人一如既往地对他好。 谢陵好不容易将阿湛安抚住了,一直等他睡熟了,才敢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 一回到寝宫,沈执便从后面环了上来,啃咬着他的肩头,问道:“阿湛怎么样了?” “已经睡下了,那孩子心思重,以后你别那么罚他。”谢陵笑着将人抱了起来,大步流星地往里间走,将人往龙床上一压,伸手解开冕旒,“阿执,孩子总是无辜的。” “他咬我一口,我罚他跪一跪,很过分么?当初他父皇不分缘由地罚我跪,每次最起码两个时辰,哪怕是大雪天我都必须在外头跪着,也没有任何人说过,孩子是无辜的。” 沈执身上的龙袍被解下,双腿环紧谢陵的腰肢,一阵翻云覆雨之后,缓缓从红唇里吐出一丝甜腻的热气,“我一看见阿湛,我就想起当初元祁是怎么对待我的。哥哥,我一点都不想为难阿湛,只是以后不要让他出现在我的面前。等他再大一些,我便封他为王,远远逐出京城,此生不复 相见。” 这也是元祁最阴狠的地方,临死之前还试图将沈执往深渊里推,让他成为跟自己一样的刽子手。 就想看看沈执是否真的能不迁怒一个无辜的孩子。 可沈执终究不是元祁,无法释怀不代表要迁怒更多的人,无法原谅也不代表要折磨下一代。 谢陵知道这是沈执最后的让步了,遂不曾再说什么,低头吻着沈执的眉眼,一手勾起他的长腿,二人抱得没有一丝缝隙,贴得紧密无间。 越是情浓至意乱情迷,越是情难自禁,一张龙床不够两人翻滚。 沈执迷迷糊糊地想起今日早朝时,谢陵站在金銮殿下,同那么多官员一起跪拜,高呼“皇上万岁万万岁”。在人前总是毕恭毕敬,半点不敢逾越。 可是人后什么规矩体统都不讲,直接将他按在床上,真正是白天叫皇上,晚上皇上叫,一日都不落。 沈执一向都是最先打退堂鼓,呜咽着道:“不要了,我不要了。” 谢陵道:“不行!” 沈执便拿权势压他,怒道:“朕可是皇上!朕说不要,就是不要了!你敢违抗圣命,放……放肆!你……大胆……” 后来沈执废除了三宫六院,娶了位皇后,神神秘秘地成了亲,之后让人住在椒房殿里。 三千盛宠压此一人身上,宫人虽不知此皇后到底是何许人也,竟得了皇上如此偏爱。 一日不落地去椒房殿,后有好事的宫人躲起来想偷看皇后到底生得何种倾国倾城之色,竟见层层叠叠的宫纱后面,中书令大人谢陵坐在书案后面批阅奏折,身上挂着龙袍,而他们的皇上就坐在谢大人怀里,下巴抵在谢陵肩头睡得酣然。 一头墨发垂至地面,双靥布满潮红,眼角的泪痣比宫里深秋时的枫叶还鲜艳,一双薄唇微微抿着,才被喂了白粥,泛起晶莹的光泽。 谢陵时不时地放下毛笔揉揉酸疼的手腕,见沈执累到睡着了,既心疼又无奈地缓缓轻揉着他的腰背,之后贴近沈执的耳边,悄然道:“皇上辛苦了,为皇上分忧,乃臣此生之幸。” 第91章 番外3关于立储 沈执此生在子嗣上没有任何要求了, 前朝官员们曾经多次提到立储的问题,一一被他搪塞过去。 即便沈执不说,他与谢陵之间的隐秘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二人同桌食,同榻寝,也是宫人们有目共睹的。 元氏一族血脉凋零得厉害, 如今活下来的除了沈执、元曦, 唯有一个阿湛。 沈执终是不能原谅元祁,也从未想过恢复阿湛的太子位,甚至不愿意多看阿湛一眼,哪怕那个孩子乖巧可爱, 很讨人喜欢。 正因有此心结,沈执同阿湛之间的关系并不融洽, 但对阿湛也谈不上亏待。 谢陵便提议道:“算一算年龄,岐王今年十九岁了, 明年就是弱冠之年, 他年幼时同你颇有交情, 不如借着给他赐婚的名头,缓和你们二人之间的关系。若他膝下有了孩子,日后江山也不会断在你的手里。” 沈执深觉有理,特意精挑细选了一位大家闺秀,赐于元曦为正妃,这姑娘生得貌美, 性格也好,家室出众,同元曦倒也般配。 婚礼就订在下月初九,沈执特意备了份厚礼。哪知元曦阳奉阴违,当时纳了位侧妃,一正一侧同时入府,不仅如此,成亲当晚就抛下正妃,去了那侧妃的房里过夜。 不仅如此,元曦很不待见正妃,迟迟不肯圆房。 正妃乃戚将军膝下独女,何时受过这种委屈,曾不止一次写信过来,恳请皇上下旨,允二人和离。 沈执头疼不已,不知要怎么责令惩处这位最小的弟弟才好,后来又过不久,从京外传来消息,说是正妃有孕了。 听闻这个消息时,沈执大松口气,心道元曦到底品性不坏,做不出那等宠妾灭妻之事。 只要正妃平安诞下孩子,不论男女,沈执都会善待他们。 又过不久,人间正值七月,早先便说,沈执的生辰是七月七。 从小到大他从未过过此生辰,以前在东宫时,每年只有夏司会记得这事,虽然不能给他办生辰宴,可一碗长寿面还是会满足沈执的。 沈执很想念师父,想念每年那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甚至去东宫翻找了许久,可是都没找到师父亲手给他雕刻的木剑。 地宫已经被 元祁下旨捣毁,沈执曾经在那存在过的一切痕迹都没有了,那些棵红花树终是熬不过凛冽寒冬,在长安二十年全部枯死。 沈执留不住儿时的任何东西,连记忆都满是血泪,没有半分欢愉,全是痛苦,可越是得不到,他越是执念深重。 谢陵替他私下操持了生辰宴,宴请了相熟的几个人来,寄雪现如今都好大了,一直在军营里历练,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哭哭啼啼的孩子,一身蓝到发黑的轻甲,袖口镶着银边,倒也是个玉树临风少年将军。 顾青辞也褪去了稚嫩,现如今升任为礼部尚书,官途顺风顺水,前几年认祖归宗,同谢陵关系很融洽,现如今带着寄雪在外自立门户。 沈执觉得大家过得都挺好,也没什么值得他操心的。 原本阿湛也想跟谢陵出来赴宴,可又怕沈执看了他就烦,遂不敢去,后来出府,闷闷不乐地在大街上走,恰好遇见沈家的马车。 江姑娘心善,不知为何总觉得阿湛亲切,见阿湛垂头丧气地站在街头,踢着路边的石子,便央求着沈墨轩把他也带上。 沈墨轩抱着女儿看了一眼,摇头叹气:“夫人,还是别带他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阿执的脾气,原本好好的生辰宴,元湛一去都不知道成了什么。” 江姑娘自然知晓其中缘由,狠了狠心准备放下车帘,刚好阿湛抬眸望来,二人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江姑娘觉得心窝生疼。 当即对着阿湛招了招手。 阿湛略显迟疑地缓步靠近,警惕地望着几人。 “你在这里做什么?天色都暗了,怎么还不回家?” 阿湛略嘲讽地笑道:“我一个废太子,哪里有家?” 江姑娘强忍着酸楚,又道:“天色晚了,你先回府罢,若是谢大人回府寻不到你,必定会着急的。” “他才不会着急,他满心满眼都是皇叔,只有皇叔。”阿湛闷闷地吐出一句,低头踢着小石子,“你们是入宫给皇叔贺寿的吧?大家都能去,唯我不能去。都以为隐瞒的天衣无缝,都把我蒙在鼓里当猴儿耍。其实我什么都知道,皇叔憎恨我父皇,也憎恨我,恨不得我死在他面前才好。” 沈墨轩听不下去,抬眸望了阿湛一眼,同江姑娘道:“ 心月,别管他了,我们快些入宫罢,别让大家等急了。” “好,稍等会儿。”江姑娘从衣袖中掏出一枚荷包,往阿湛眼前一递,轻声道:“上回我见你腰间没挂配饰,料想你素日不喜欢那些。这是我亲手绣的,颜色素雅,佩在身边也不显眼,拿去吧。” “送给我?为什么?”阿湛茫然地抬脸看她,不明白江姑娘为何要对自己这么好。 “阿娘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啰哩啰嗦!”风儿探个脑袋出来,冲着阿湛做了个鬼脸。 “风儿,不得无礼。”沈墨轩从旁将她拉回马车里,又同江姑娘道:“夫人,快些走吧,时辰不早了。” 阿湛双手捧着荷包,呆愣愣地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很久都没有缓过神来。 待沈墨轩等人去时,天色已经黑透了,既是生辰宴,也是家宴,大家都不拘着规矩。风儿一见沈执就张开双臂要他抱抱。 两只白嫩嫩的小手抓着冕旒上的琉璃珠子玩,江姑娘见了忙让她不得无礼,沈执倒不觉得有什么,直接摘了冕旒给风儿戴上,笑道:“嫂嫂,一家人不必多礼,风儿喜欢便让她玩好了。待嫂嫂生下二胎,我再送份厚礼去。” 风儿一听,忙道:“风儿也要!不能只给阿娘腹中的小弟弟!” 沈执好笑道:“你怎么知道你娘腹中怀的是小弟弟?” 风儿童言无忌,直接道:“家里有我一个女孩就行了!要是再生个小妹妹,小叔叔就不疼我了!” 沈执哈哈大笑,等笑够了才道:“小叔叔最疼你,永远最疼你了。你的名字还是我取的呢,小滑头。” 沈墨轩笑道:“你别这么娇惯着她,脾气越发大了,还没说她几句,就学人顶嘴了,真是上辈子欠了她的,这辈子倒好,讨债来了!” 风儿气鼓鼓的,双臂环胸偏过脸去,哼道:“阿爹就是不喜欢女儿,想要儿子!我早就看出来了!我也不要喜欢阿爹了,小叔叔对风儿最好!我要当小叔叔的女儿!” 沈执忍俊不禁道:“那好啊,小叔叔没有孩子,成天愁苦至极呢,小叔叔把你宠成东陵最尊贵的小公主,好不好?” “好!” 江姑娘道:“你别听风儿胡说,她一向没大没小的。来,风儿,到阿娘这里来!” 风儿不肯,在沈执怀里扭股糖似的,附在他耳边道:“小叔叔,我告诉你哦,阿娘好像很喜欢废太子!今天在宫外还送了荷包给他!阿爹阿娘都想要儿子,以后小弟弟出生了,他们肯定就不疼我了,小叔叔待我最最最好,以后要加倍疼我,要不然我会很伤心,很伤心的!” 沈执的神色微微一凝,笑容就止住了,很久又缓过神来,抚摸着风儿的头发,低声道:“好,小叔叔最宠爱的永远都是风儿。” 寄雪贴着顾青辞坐下,见义父自斟自饮,菜还未动,已经喝了几盏了,待顾青辞再要倒酒时,忙从旁压住他的手,压低声儿道:“义父,不能再喝了,你已经喝了几杯了,当心喝醉了。” 顾青辞笑道:“今日皇上过生辰,我高兴,多喝几杯也不妨事,我也没有那么柔弱。”说着将寄雪的手推开,又斟了一杯一饮而尽。 没多久顾青辞就喝得微醺,寄雪一直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见他连脖颈都红了,生怕他坐不稳,赶紧往旁边贴了贴。 离得近了,义父身上的香味越是浓郁,寄雪瞥了一眼,见义父的衣襟领口雪白,修长白皙的颈子中央,一粒精致的喉结,少年气血方刚,不知何故突然面红耳赤起来。 寄雪羞愧至极,觉得好像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赶紧低垂下头不敢再看。 酒过三巡众人皆有了些醉意,谢陵见顾青辞醉得伏在寄雪肩头,遂嘱咐寄雪将人送出宫去,之后同沈墨轩说了一声,扶着沈执下去醒酒。 二人坐在玉华殿的房顶,夜风一吹,沈执酒醒了大半,靠在谢陵的肩头,望着眼前茫茫夜色,众星拱月,温和的月光一泻千里。 想起儿时也时常一个人抱膝坐在殿门口,望着头顶的月亮,当时的心境已经不记得了,现如今大权在握,海晏河清,最爱的人就在身旁,已经没人任何奢求之事。 可沈执就是觉得无法释怀,心里的悲苦终身难忘。 他的复仇来得太轰轰烈烈,一路上死了很多人,不管是仇人还是亲人,皆消失在了他的生命里。 “哥哥,我时常在想,如果当初元祁对我稍微好一点,现在到底是什么境况。”沈执痴痴 地念叨着,“大家都在,也许,我们能时常聚一聚,坐在一起喝喝茶,偶尔出去骑马放风筝。师父还那么年轻,若是娶妻生子了,他的孩子又会是什么样子。” 若当初元祁未曾那般残忍囚虐沈执,以元祁对元瑾和元曦的兄宠,也许也会好好对待沈执。 收沈执为义弟,封他当个闲散王爷。沈执无事就可以出京游历,看看中原的大好河山,也许还会在某一个地方,遇见风华正茂的谢陵,然后二人都还年少,相视一笑就会脸红。 也许,沈执此生都遇不见谢陵,在京中娶妻生子,平平淡淡地相伴一生。 想着想着,沈执忽然哽咽起来,缩在谢陵怀里,低声告诉他,自己此生都无法释怀,永远都无法原谅。 谢陵没有经历过,永远没法真正的感同身受,只是抱紧了沈执,在他耳边低声诉说着爱意,告诉他,哥哥此生不再负你,以及我很爱你。 后来又过了几年,京外忽传来急报,说元曦病危,很快就要与世长辞。 沈执得知消息时,一阵怅然若失,同谢陵连夜赶去岐山,想见元曦最后一面。 元曦今年不过二十四岁,可已经孱弱的像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静卧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唇瓣干裂,满屋子都是女眷的低泣声。 他并不理会,直到沈执去时,才睁开眼睛,面上不悲不喜,只是挥手让众人退下。 “你病重如此,为何从来不派人同朕说?难道你觉得朕容不下你?”沈执缓步上前,攥住元曦的手,感觉像是攥了半截枯木,又冷又硬,眼前的元曦根本不是当初的那个阿宝了,经过岁月洗礼,五官轮廓都被磨搓得面目全非。 元曦曾经也是个芝兰玉树的小皇子,怎么就变成了现如今这副憔悴模样。 元曦惨然一笑:“我此生也过得糊里糊涂,爱恨好像从来由不得我们选择。不管你有多么怨恨元祁,但在我心里,元祁永远都是世界上最好的皇兄,最好的哥哥。” 沈执无法接话,抿了抿唇,攥紧了他的手:“朕会让人治好你的病,朕准你回京了,你也该回去看看你曾经长大的地方,还有读书的承恩殿,那些地方都在,朕全部留着了。” “回不去了,已经回不去 了,人都不在了,我回去又有什么意义。” 元曦把目光落在谢陵身上,遥记得当初读书不用心,怕谢陵责罚,央求着沈执陪自己一同在承恩殿上课,当时所有人都活得好好的。 那也是元曦最快乐的时光,一边肆无忌惮地在承恩殿玩闹,一边偷笑着看谢陵打沈执手板,等下学了就绕到勤政殿,把谢陵夸过的文章往桌面上一拍。 挺着小胸脯等着元祁夸他。 无论元祁多忙,总是会放下奏折,拿起那篇文章仔细观阅,然后再将他拉至身旁,笑着夸奖他,有时候元曦就站在旁边给他研磨。 元祁一边批阅奏折,一边随口问道:“沈执今日做了什么事情?” 元曦回道:“他做了好多事情!皇兄想听哪一件?” “全都想听呢。” 元曦就会说:“那我全部都说给皇兄听,皇兄晚上要过来陪我吃饭!” 元祁总是会答应他的,然后元曦这才会把沈执一天内做过的所有事情全部告诉元祁。 每次说完之后,元祁还意犹未尽地从公文里抬起头来问他:“就这些么?没别的了?” 元曦当时误以为元祁喜欢沈执,遂笑呵呵地说:“沈执生得很俊,很好看,比皇兄后宫里所有的嫔妃加起来还要好看!而且他特别好说话,还很重情义!” 元祁便笑着回他:“沈执从小就很俊的,情这一字不是好东西,终究误他一生。朕倒是希望他能凉薄寡情,至少他能活得痛快些。” 元曦初听时不解其意,如今终于懂了,可已经是局中人了。他突然哭得像个孩子一样,伏在沈执怀里,一声声地道歉,声音沙哑低沉,字字泣血。 攥着沈执的手,第二次唤他皇兄,跟他求饶道:“我此生唯一做的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情,就是当年把皇兄引到皇后宫里了。对不起,求你原谅我,也原谅九哥罢,求求你,原谅我们,好不好?求求你,原谅我们吧?” 沈执一直以来就想听见这声道歉,可现如今终于听见了,又无法原谅,喉咙里那句“我原谅你们了”,终究是发不出任何声响的。 元曦得不到他的回答,已知所有的事情都无法挽回了,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就吐了出来,在弥留之际,他才又 道:“我不求你原谅了,请你善待阿湛,还有我的孩子,求你善待他们。” 之后就撒手人寰,死时二十四岁。 元曦死前留下一子,乃侧妃所生,大名元臣,今年才三岁半岁,眉毛眼睛跟元曦很像,生得很俊秀。 但是很认生,沈执一来,他就立马大哭出声。 正妃膝下无一儿半女,沈执的意思是,准许她同元曦和离,哪料正妃是个刚烈性子,撞柱而死。 沈执只好带着侧妃母子回京,同谢陵稍一商议,立了元臣为东宫太子,但按照规矩,太子要与生母分离。 原本以为侧妃不肯,谁料她欣然至极,当场就将元臣推到了沈执怀里。 沈执抱着三岁半的小娃娃,有些不知所措,还是谢陵将孩子抱过去哄了哄。 那会儿阿湛已经很大了,是个如玉般的小少年,谢陵把他教养得很好,阿湛进退有度,得体有礼,极是聪慧,写的一手好字。 可沈执仍旧不甚待见他,草草封他当个郡王,之后命他离开谢府自立门户,有时阿湛入宫时,会撞见沈执抱着元臣逛御花园,谢陵就陪在旁边,一路说笑着。 阿湛极其羡慕。 元臣初时很怕人,后来熟悉了,胆子也放大了,手里攥着拨浪鼓,抱着沈执的脖颈亲了一大口,央求他给自己做个小风筝。 沈执对这种精细活一窍不通,苦笑着道:“可是父皇不会啊!” “父皇会,父皇最厉害了!” 沈执便哈哈大笑道:“好,为了阿臣,父皇什么都会!” 阿湛看着看着,忍不住湿了长睫,正欲离开时,元臣眼尖,指着他道:“那里有人偷看!你给我站住!” 谢陵蹙眉,见来人是阿湛,遂同元臣道:“太子殿下,这位是你皇兄,殿下不得无理。” 元臣道:“那我怎么没见过他啊?” 沈执回他:“阿湛不住在皇宫里,你没见过他也正常。来,去跟皇兄见礼。”说着将元臣放下。 元臣缓步蹭过去,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大眼睛滴溜溜乱转,见阿湛生得唇红齿白,眉目如画,一身素色长衫,仿佛画中仙,遂上去抓住他的手腕笑道:“我还以为是偷看的小贼,原来是个神仙哥哥!” 阿湛不喜同人接触,当即想将 手抽出来,可元臣攥得死紧,一副极喜欢他的样子。 元臣转头同沈执道:“父皇!我喜欢这个神仙哥哥!让他留在东宫陪我读书,好不好?” 沈执道:“回头父皇找几个内侍陪你读书,快松开你皇兄罢。” 元臣不肯,觉得内侍哪有神仙哥哥生得俊,而且只会盯着他读书写字,若是跟神仙哥哥一起读书,哪怕天天罚抄也愿意,遂又央求几句。 见沈执不答应,又转头扑到谢陵怀里,可怜兮兮地求道:“我就想让他留在东宫陪我,好不好嘛,求求你们了,好不好嘛。” 谢陵略一思忖,觉得没什么要紧的,遂同沈执道:“皇上就允了太子罢,很少见他对谁这么上心过。” 沈执能拒绝元臣一百次,一千次,可却连一次都拒绝不了谢陵,甚无奈地叹气道:“好吧,朕总是输给你的。” 两人四舍五入算是有了后代,可谢家眼看着就要绝后了,顾青辞说什么都不肯娶妻生子,这么多年来,身边陪着的人唯有一个顾寄雪。 谢陵曾经私底下同沈执道:“寄雪性子野,在军营里磨练了几年,总算沉稳些了。可青辞性子软,我怕他管不住寄雪。” 沈执好笑道:“寄雪再野,还敢翻天不成?你放心好了,他若是敢对青辞做什么,我活剐了他!” 之后没过多久,沈执突然很想回江州看看,祭拜一番舅舅,舅母,谢陵陪着他去,祭拜玩之后,顺道在江州玩了一圈。 沈执想寻那卖炊饼的老大爷,结果没寻到,原来老大爷两年前就病逝,现如今是他儿子在卖。 不知是否是人变了,沈执吃这炊饼跟以前的滋味不同了。 沈执现如今最期望的事情,就是等元臣长大,然后把江山交到他的手中,之后就能跟谢陵出京游山玩水,好好看一看曾经没有见过的美景,好好尝一尝没有吃过的美食。 想跟谢陵做很多很多事情,想同他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谢陵也待他如同至宝,床上恩爱,床下甜蜜。 此去经年,再不负卿。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下章就是阿执做的梦了 梦里除了阿执死时的场景,其余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阿执的经历。 然后紧跟一章元祁重生保护阿执的番外,是以元祁的视角写的,虽然只是个梦,但其实对阿执来说,算是一种解脱了。 至于阿湛罢,他其实永远不会成为第二个沈执。 就是留个悬念的。 第92章 番外4镜花水月 恍恍惚惚, 做了好长好长一个梦。 梦里回到了长安十六年的冬天。 沈执已被囚禁了一年多了。 原本伤势就重,如今因为死不认错,伤上加伤。 被迫戴着很重的一副枷锁,将脊梁骨压得很弯, 双手双脚都被铁链锁住,因为跪的时间太长,膝盖骨早就没有了任何知觉。 地宫一年四季暗无天日, 冷得跟冰窟窿似的, 连扇窗子都没有,他好久没有见过太阳了,皮肤透着不自然的苍白,因为总跟元祁顶嘴, 脸上的伤永远没有好的那一天。 早上是被饿醒的,肠胃抽疼抽疼的, 不得不跪伏在地,用手死死攥紧衣裳忍着, 他知道再过不久, 夏司就会过来看他, 一定会给他送点吃的进来。 可不知道为何,今日夏司来得很晚,沈执急不可耐地伸手问他要吃的,很快就有个包子递了过来,沈执不挑食的,给什么吃什么。 他想活着再见谢陵一面, 想亲口跟谢陵道歉,所以必须吃东西。 哪知才吃了一口,胃就痉挛起来,往外不停呕血,夏司点了他的穴道,运功替他暖胃,很久之后沈执才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沈执不敢再吃那么着急了,小口啃着包子皮,见夏司还没走,于是揣摩着用词,小心翼翼道:“师父,你下回来,能不能给我带支药膏?我想要那种除疤的,抹着疼也不要紧的,我不能满身伤疤的去见谢陵,他会难过的。” 夏司心道,谢陵恨不得活剐了你,怎么会觉得难过,可又不忍见沈执伤心,只是点头道了句好。 他公务繁忙,无法在此多陪沈执,只是嘱咐他不要再跟皇上顶嘴了。 哪知沈执却道:“谢陵在蜀地受刑,肯定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他不像我那么卑贱,怎么虐打都死不了,他一个世家贵公子因我之故受了这么大的罪,我不能那么没有良心。” 说着,他深呼口气,笑得惨然,“我只有不停地跟皇兄顶嘴,皇兄才会无间断地给我上刑,这样一来,我就能陪谢陵哥哥一起伤,一起痛了。” 夏司听了,很诧异地看他一眼,似乎觉得他傻到无可救药了,好像就是天生不知道痛,都沦落至此 了,还给自己找罪受。 而且,谢陵又不在京中,哪里知道沈执为他做到了这种地步。 可终究没有任何立场说什么,夏司转身就走。 第二天来时,果真给沈执带来了除疤的软膏,这软膏药效非常好,就是涂抹在伤口上很疼,夏司如实跟他说了。 沈执却显得很高兴,他根本不在意药膏涂抹在伤口上疼不疼,他只在意自己的一身皮肉不能被打坏了,他得干干净净的去见谢陵。 夏司看着他一脸傻笑,总觉得心疼得紧,便从旁道:“晚上皇上会来,你若真的不想在身上留疤,就好好跟皇上认个错,否则就是给你带一车的药膏,也是无济于事。” 见沈执满口答应,夏司这才放心地离开。 到了晚间,元祁果然来了,身上的龙袍干净明亮,自冕旒上垂下的琉璃珠子一晃一晃地照人眼,跟沈执像是两个世界的人,跟整个地宫格格不入。 “阿则,你想清楚了没有?你究竟认不认错?” 沈执谨记夏司的话,不能再跟元祁对着来,于是低头一字不发。 元祁耐着性子又问:“你要知道背叛朕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朕说过的,你胆敢背叛朕,朕就一刀一刀把你活剐了。朕再给你一次机会,认不认错?” 沈执抬眸望他,像是看着壁画上的神明一样,可又觉得元祁好像阎王殿的鬼君,嫡仙皮囊,蛇蝎心肠。他看了一眼就被枷锁压得低下头来,轻声道:“只要不关于谢陵,不管什么错,我都认。” 元祁当场勃然大怒,地宫里很快就乱了起来。 待夏司赶去时,他都快替沈执落泪了。 沈执软软地趴在长凳上,少年单薄的身体哪里受得住宫里的廷杖,比他手臂还要粗的廷杖破空往他骨头上砸,像是要把他整个人砸碎掉。 他倒是一直很硬气,从未见他掉过一滴眼泪,也从听不见他求饶,地宫里静得可怕,可刑具砸在身上的声音异常恐怖,夏司不忍心看着沈执死,忙跪下求情。 元祁抬了抬手道:“今日就打到这里,找个大夫过来给他医治,以后每隔七天杖打一次,一次二十杖,一直杖到他认错为止。” 语罢,转身就走,一眼都不曾多看沈执。 夏司忍着心 疼将他从长凳上扶下来,沈执明明疼得脸色发白,可仍旧微笑着告诉他:“其实一点都不疼,跟挠痒痒一样,他们是不是都没吃饭?” 夏司道:“小主子,你这又是何苦?你不是答应了属下,愿意认错了?” 沈执言之凿凿:“我说的认错,可以是天底下所有的错,不管是不是我的错,可唯独关于谢陵,我永远不认!” 夏司想,沈执其实和元祁的脾气很像,一样固执得令人难以置信,可偏偏两个人都不肯承认。 沈执蹙眉忍了忍疼,又告诉夏司:“谢陵是这个世界上最最最温柔的人,他从来都没有责骂过我,更加没有动手打过我。他对很好,真的很好。” 夏司道:“小主子,你别再念着他了,他对你再好,也只是以为你是他的亲弟弟。” 沈执很固执地说:“他就是喜欢我,他很宠爱我,我提的要求他都会满足。他还教我读书写字,带我去京郊骑马,吃很多好吃的。师父,他真的很好。” 夏司痛不可遏,不得不顺着他的话风道:“是啊,谢大人真的很好,他是真心实意地对你好。” 沈执听了,立马就笑了起来。 可是当时的沈执并不知道,谢陵对他恨之入骨,恨不得把他活活捶死。 元祁回到寝宫,坐立难安起来,不知道自己怎么对沈执戾气这么大,好像每次一提到谢陵,自己就收不住脾气,敬事房的总管太监过来请他翻牌子。 元祁心烦意乱,直接去了皇后宫中,一番云雨之后,皇后柔顺地躺在他的怀里,元祁抚摸着皇后柔顺的长发,嗅着殿里的龙涎香,渐渐不再想起沈执了。 可才睡至半夜,忽然从梦中惊醒,外头闷雷翻滚,竟是大雨倾盆之兆,想起沈执害怕打雷,这种天气一定会捂住耳朵缩在墙角,赶紧起身,不顾皇后一再挽留,执意要去看望沈执。 结果宫人突然回禀,说是小十七染了风寒,高烧不退。 元祁驻足,不知该看谁才好,思来想去终究是抛下了沈执,转头去探望小十七,一番安抚之后,外头下起了瓢泼大雨,好不容易把他哄睡了。 赶紧冒着风雨往地宫去,结果才一进地宫的门,就听见沈执的声音。 “师父,如果 我被皇兄亲手折磨死了,皇兄会不会有一丝丝的难过?” 夏司回他:“皇上终究是爱小主子的。” 元祁驻足,躲在阴暗里想听一听沈执怎么回答的,结果等了好久才听见他说:“可是,我为什么一点点都感觉不到,一点都感觉不到。” 当时元祁只觉得心脏被人用手死劲攥着,疼得他捂住胸口,一手扶着墙面,缓了许久都没缓过来气。 夏司便道:“皇上不擅长表达。” 沈执道:“是么?可我见他对元瑾倒是很好,对小十七也很好,对大家都很好,唯独对我不好。皇兄应该很讨厌我吧,恨不得我立马死在他的面前。” 夏司:“不是的。” 沈执:“怎么不是的,师父又拿话哄我,倘若今日被囚禁在此的人是元瑾,恐怕皇兄震怒,能直接血洗整个皇宫。就是因为被囚禁的人是我,所以皇上才能这么坦然自若。” 元祁听了片刻,直到声音低下去了才转身离去,头发湿漉漉的,龙袍也溅满了泥水。 事后果真派了个太医去给沈执治伤,可每七日一次的杖打仍旧执行。 沈执的脾气很硬,说了不认错,那就是永不认错。 他的脾气还停留在孩子阶段,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爱与恨都来得干干脆脆。 元祁现在顶顶讨厌有人跟他谈起谢陵,只要有人提起,他就想起沈执曾经为了谢陵背叛了他的事情。 每次一想到此事就分外窝火,恨不得把沈执抓过来狠狠锤楚。 可元祁终究不舍得看着沈执死,只想听他认个错。元祁很后悔,当初为何亲手把沈执推到了谢陵怀里,如今再想把人夺回来,简直难如登天。 在外所有人都认为沈执是他养在身边的宠臣禁脔,就连元瑾也是这么认为的,几次三番因此事跟他闹,元祁三言两语将之搪塞。 元瑾娇纵惯了,那夜对沈执下手太重了,说的话也不堪入耳,元祁偶尔听了几句,眉头都皱得紧紧的,可也未曾反驳过。 久而久之,元瑾就觉得沈执就是那样不要皮脸,忘恩负义,一身贱骨的禁脔,甚至还以为沈执年纪小小的,就同元祁颠鸾倒凤,做尽了风流快活事。 可元祁知道,无论沈执穿的衣服有 多破烂,身上染了多少血迹,一身的皮肉总是干干净净的,血管里流淌的血液也是干干净净的。 沈执一点都不脏,他很干净。 元祁承认沈执聪明机灵,但不可否认,沈执太重感情了,也是,从小到大这孩子都是这样的,但凡有人对他好上那么一丁点,他就恨不得把命都给人家。 元祁同时也承认,是他没有教好沈执,他只教会了沈执杀人,教会了沈执翻脸无情,教会了沈执心狠手辣,可他偏偏没有教会沈执怎么爱别人。 谢陵同他正好相反。 谢陵教会了沈执正直热忱,教会了沈执善良,可偏偏没有教会沈执怎么回应别人对他的好。 沈执其实就像一块白玉,别人怎么在上面雕刻,他就会成为怎样的人,他是不通情窍的,所有感情都混在一起,谁对他好,他就喜欢谁。 多么简单的沈执,多么容易满足的沈执。 元祁时时懊恼不已,早知事情会发展成这一步,当初就不该放沈执离去,应该把他牢牢地攥在手心里。 这样一来,沈执就永远是他一个人的了。 可终究还是元祁亲手把沈执毁掉了。 年宴时,元祁抽空去探望沈执,见他缩在地上,冻得瑟瑟发抖,即便今晚是除夕,地宫亦是冷得没有半分烟火气。 元祁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静静等着沈执跟他求饶,可等了很久,沈执就是一句话都不说。 又等了很久,耐心终于没了,元祁半蹲下来,单手捏正沈执的下巴,质问他:“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想折磨死自己,你还是想折磨死朕?!” 沈执道:“你让谢陵回来,我任你处置。” “永不可能!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元祁几乎把他的下巴都快捏碎了,看着沈执的脸,冷冷道:“朕没有那么多的耐心,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朕!” “你还我谢陵。” 元祁恨到了骨子里,按着沈执的双肩呵斥道:“阿则!朕才是你的皇兄!朕才是你的哥哥啊!阿则!朕先养育你的,是朕养育你长大的,阿则!” 沈执就像提线木偶一样,反反复复只有这么一句话:“还我谢陵。” “阿则!你怎么敢如此忤逆朕?你怎么敢!” “你还我谢陵。” “你信不信,谢陵现在对你恨之入骨!他恨不得杀了你,根本不会念着你!” “你还我谢陵。” 元祁觉得自己真是疯魔了,大过年的不好好陪着元瑾,小十七,来此地作甚,平白无故气了一场。 最终还是转身离去,却在阴暗处停了下来,偷觑着沈执的一举一动。 亲眼看着沈执伏在地上,捶地大哭,一声声地呼唤谢陵。 暗夜里元祁熬红了一双眼睛,觉得自己真是有病。此后一个月都没来看过沈执。 初春时天气料峭,早上起来时宫人道元瑾心绞痛又复发了,疼得下不了床,元祁命太医出宫给他瞧瞧,左思右想,不知要不要找太医也给沈执看看。 上过早朝时,听闻皇后言,小十七溜进东宫里玩了,宫人也不敢劝,让元祁管一管。 元祁当即蹙眉,赶紧往东宫去,才踏入地宫,迎面就撞过来一个人,小十七吓得瑟瑟发抖,小脸发白。 沈执笑着道:“小殿下好生金贵啊,伤的是我又不是你,怕什么的。” 元祁低头见小十七浑身抖得厉害,遂命夏司将人带出去,缓步上前时,沈执又道:“我像他这么大时,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才这点东西就吓成这样,他以后不会有出息的。” “你还笑的出来!”元祁抬手抽他一耳光,指着他的脸训斥道:“你若是把阿宝吓出个三长两短来,朕唯你是问!” 沈执愣了愣,抬眸很茫然地望着他,甚至还问他:“我说错什么了?” “你怎么如此歹毒,他可是你弟弟啊!你怎么能这么吓他!阿宝才多大年龄?” “可是……这些都是皇兄教我的啊!”沈执更迷茫了。 元祁冷眼看他。 沈执又道:“我哪个字说的不逊了,你要这么欺负我?” “每一个字!” 沈执约莫想擦擦血,可越擦越脏,终究没法干净了,很灰心丧气地放弃了,只是告诉元祁:“我跟他说,不要过来,这里脏,是他不听我的话。” 元祁似乎不信。 沈执更失望了:“还说我是你一手养大的,可你从来都不信我。” 元祁竟说不出话来,之后又是很长一段时间没再过来。 后来又抽空来过几次,每次都闹得不欢而散, 一直入了深秋,元祁已经很疲倦了,来到地宫告诉沈执:“谢陵已经不要你了,别等他了。” 当时沈执猛然睁大了眼睛,从地上窜了起来,怒道:“不可能!你休想骗我!谢陵不会不要我的!他只是生我的气了!只要我去跟他道歉,他一定会原谅我的!” “你害他至此,他永生永世都不会原谅你的!他早就不要你了,否则以他的本事,想为自己翻案,不是很容易的事情?” 元祁又道:“阿则,跟皇兄认个错吧,皇兄也累了,你认个错,皇兄就放你出来。” “不可能!你骗我,这不是真的!不是的!” 沈执突然癫狂起来,红着眼睛大声咆哮,震得铁链乱响。 元祁落了句:“明日这个时辰,皇兄希望你能考虑清楚。” 之后缓步踏出地宫,身后传来了沈执更加狂暴的怒吼声。 一直到第二日午时,元祁正在勤政殿处理公文,宫人忽然急急忙忙地进来,跪地颤声道:“皇上,不好了!沈公子他……他……” “他认错了?” “他……他死了!” 元祁当时手里的笔尖一顿,墨迹将奏折打湿,抬眸冷声道:“怎么可能?” “沈公子真的死了,刚才过去给他送饭的宫人说,沈公子的尸体都硬了,泡在血窝里,怎么喊他,他都不应!” 元祁慌忙冲去地宫,才一进去,扑鼻一阵浓烈的血腥气,他几乎是踉跄地闯进去的。 沈执半倚在墙角坐着,姿态安详沉静,右手腕血肉模糊,身上的青衫几乎被鲜血染透,墙面上也飞溅上了鲜血,有的已经凝固了,成了暗红的血点。 元祁一直怕他自杀,连根发簪都不给他留。 因此,沈执是硬生生地用牙齿把右手腕上的血管咬断的,鲜血直接喷了出来,他就坐在血窝里,足足泡了一整晚,尸体都硬了。 “阿则!朕的弟弟啊!” 元祁飞扑过去,将人抱在怀里,伸手捂住沈执的右手,试图把血止住。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沈执身上的血已经流干了。就是大罗金仙在世,也无力回天了。 “阿则,阿则你醒一醒,阿则!” “皇兄错了,阿则,是皇兄错了!阿则,你醒一醒啊!” “阿则,你理一理皇 兄好不好?阿则!你怎么敢!” 元祁抱着他,一声声地呼唤沈执的名字,可他双眸紧闭,唇边满是鲜血,再也听不见了。 沈执就是这么地决绝,说死就死,不给活着的人留下半分念想。决绝地让人害怕。 夏司去时,只能看见素来冷峻的年轻帝王抱着一具冰冷的尸体坐在地上,神色是前所未有的绝望,好像沈执一死,把他的大半条命都带走了。 沈执恍恍惚惚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他梦见自己在地宫里煎熬了三年,元祁终于下旨诏谢陵回京了。 还把他贬为庶人,让他跪行出京。 他跟谢陵在官道口狭路相逢,抬起眸子的那一刻,眼窝就热了。 谢陵把他强抢回府,强行占了他的身子。 再后来,他当了皇帝,还跟谢陵有了孩子,两个人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沈执沉迷美梦,终生未醒。 待谢陵得知消息时,已入二月。 阿执死在了与他分别的第二年。 听闻是突然暴毙,死在了元祁怀里,走得很安详。 元祁待他甚好,死后收他为义弟,还替他改了个名字,单字一个枫,枫林的枫。 谢陵当时拿到沈墨轩传来的信,站在院里哭得泣不成声,他实在想不明白,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暴毙就暴毙了。 连一个字都没有留。 谢陵连他最后一面都未能见到,连他的死讯都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 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觉得心脏都被人挖了出来,疼得他几乎窒息。 缓了好久都没缓过来,连夜就要返京。霜七紧紧抱着他的腿,大声哭求着让他不要做傻事,还说谢家满门只剩下他一人了,万万不能让谢家绝后。 谢陵很想当面亲口问一问沈执,到底有没有心,把别人的心骗到手了,拍拍屁股就走了,半个字都不给他留。 沈执性子偏孩子气,若喜欢一个人,那便会十分依赖,可是被囚禁时,他过得苦不堪言,几度绝望崩溃地大哭,最终咬断血管自尽。可谢陵毫不知情,连他的死因都不知道。 元祁让礼部将“元枫”二字收入至皇室玉牒,之后千挑万选给沈执挑了块封地,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看着他火葬。 命人打造了一副冰棺,把 沈执放在里面。 元祁亲手帮他把血迹擦拭干净,还换了身干净衣服,替他把头发束起来,用一支白玉发簪簪上。 看着沈执还跟生前一模一样,双手交叠地放在腹部,脸上还带着笑意,气定神闲,风度翩翩。 不知不觉中他的阿则就长这么大了,从一个皱皱巴巴的小奶娃娃,长成了现如今玉树般的少年。 可元祁终是未能看见他娶妻生子,还不得不抱着他的尸骨泪流满面。 “阿则,你这个混账东西,死都死了,居然还让皇兄如此牵挂。”元祁也躺进冰棺里,侧眸凝视着沈执的脸,又笑,“我们阿则生得可真好看,比皇兄好看多了。小小年纪就生得如此模样,以后长大了,不知道要如何风华绝代。” 可是沈执已经没有机会长大了。死时未满十五岁。 “阿则,皇兄真的知错了,你理一理皇兄,好不好?”元祁伸手轻轻刮了刮沈执的鼻子,哽咽道:“阿则,你理一理皇兄罢,好不好?” 元祁觉得自己真的是疯魔了,竟然同一个死人并肩躺在冰棺里,他甚至还将尸体抱在怀里,低头亲吻着沈执的额头,一遍遍地唤他的名字。 许诺他很多事情,告诉他皇兄以后再也不打骂他了,肯定好好照顾他,还告诉他,已经封他为王了,赐他皇姓。 到最后甚至卑微地说,皇兄把谢陵还给你,求求你活过来吧。 可是沈执再也听不见了。 元祁时至今日才幡然醒悟,原来自己最珍爱的弟弟,从来都不是元瑾,也不是小十七,而是这个一直受自己斥责打罚的孩子。 他的身上有多少伤,心里有多痛,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 是自己亲手毁掉了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孩子。 亲手毁掉。一点点毁掉了。 元祁还记得,小时候的沈执很怕疼的,随便磕一下,立马就要鼓起腮帮子吹气,可是后来怎么打他,他都不哭,怎么打他,他都不求饶,最后连自杀都选择了最痛苦的方式。 一个人到底有多绝望痛苦,才会硬生生地咬断手腕上的血管,眼睁睁地看着鲜血狂喷出来。 元祁不敢再想下去了,浑身冻得僵硬,依依不舍地将沈执放了回去,轻声对他说:“阿则,你再等一等,皇兄一定会下去陪你的。来生,你我就出生在普通人家,皇兄还当你兄长,一定会爱你,宠你,护你一生。” 之后缓步踏出宫殿,外头的天气正好,鸟语花香,天高云淡,可从今往后世间再无沈执此人,元祁终究忍不住泪流满面。 元祁不杀谢陵,生怕谢陵跟沈执在黄泉下再度相遇,只是永生不准谢陵归京。 后想方设法铲除了宁王府,大约过了三十年,谢陵终身未娶,葬身蜀地,魂归故里。 元祁将皇位传给了小十七。 然后褪下龙袍,换上很寻常衣裳,挑了个很寻常的日子,并肩同沈执躺在了冰棺里。 搂着一副白骨,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结束了漫长而痛苦的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这段的话,除了阿执死的场景,其他的事情都是阿执以前的经历。怎么说呢,阿执还是比较依赖谢陵的,当初几度崩溃绝望,痛不欲生,谢陵都没有陪在身边。后来再见面又是云泥之别,所以阿执就挺自卑的。 还是要前后呼应一下,这章阿执跟夏司说的话都是真实存在的,因为刚开文的时候,就有小可爱觉得阿执怎么没脸没皮,做了对不起谢陵的事情,怎么还那么理直气壮。 从这里就是个解释吧,阿执觉得自己一定会得到谢陵的原谅,而且觉得谢陵永远都不会打骂自己,永远都不会做出任何让自己难过的事情,当然,阿执的想法终究是被现实打败了。 其实谢陵对阿执的所作所为,我没特别具体的写,你们看见的就是谢陵一次次跟阿执嘿嘿哈哈,实际上按阿执的回忆,谢陵对他是有些侮辱折磨的成分在的。 我如果这么解释,可能让谢陵的形象有点脏了,可当初谢陵并不知道阿执受的苦,只记得自己曾经受过的苦难,并且谢陵当初就是回来报复的,要是按那啥点的情节发展,谢陵应该比元祁折磨沈执更狠,但我没有那么写,还是想让谢陵和沈执能够破镜重圆,有个好的结局。 第93章 番外5如梦令 长安六年, 十二月初七,元祁登基后迎来了第一场雪。 元祁头疼欲裂,缓缓从龙床上起来,看着满殿狼藉, 昨夜侍寝的美人已经离开,甜腻的淫香还未散尽,香炉里的龙涎香早就灭了。 他单手捏着绞痛的眉心, 觉得自己做了好长一个梦。梦里阿则满身是血死在了他的怀里。 他痛不欲生, 撕心裂肺。 夏司从外头进来,压低声道:“皇上,小主子在殿外跪了一宿了,毕竟是个孩子, 皇上可否让他先起来?” 元祁神情恍惚地问:“谁?阿则么?” “正是小主子。”夏司毕恭毕敬道。 元祁愣了愣,忽然一掀被子连鞋袜都顾不得穿, 大步流星地冲出殿门,果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缩在地上, 肩头落满了雪, 冻得瑟瑟发抖, 小脸酱紫。 可仍旧保持着跪姿,竟半点不敢挪动。 只是见到元祁时,才颤着声儿道:“皇兄,我……我知道错了,皇兄饶了我吧?皇兄。” 元祁难言悲苦,冲过去一把将人抱了起来, 大步流星地冲回内殿,连声吩咐宫人传太医来。 阿则吓得瑟瑟发抖,才一碰到龙床立马就往地上窜,口中忙道:“皇兄,我不敢了,皇兄!” “阿则别怕,皇兄不会再伤害你了。”元祁将人从地上掐起来,扯过锦被给他裹好,拥着他觉得很不真实,好像在做梦一样。 前世他抱了三十年的白骨,今世还是个软软小小的孩子,老天开眼,竟给了他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阿则冻得眼泪汪汪,吓得瑟瑟发抖,即便被元祁抱在怀里,还是害怕地缩成一小团,像是被人打怕了的流浪狗,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又怕哭出声会被元祁厌恶,死死咬紧下唇忍着。 元祁心疼得厉害,还没等太医过来就掀开阿则的裤腿,想看看他伤成什么样了。殿里温暖如春,即便解开衣服也不会冷,一件件把孩子的衣衫剥掉。 没有想象中的宛如剥皮的鸡蛋,到处伤痕累累,胳膊腿上布满青紫,两个膝盖肿成了馒头,厉害些的破皮流血。 可阿则也没有喊痛,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他,细弱蚊蝇地说:“皇兄,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我再也不会惹你生气了,再也不会了。” 元祁眸色一暗,将人抱在怀里哭得泣不成声。一遍遍地念着他的名字,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宝贝。 太医过来诊断,说只是些皮肉伤,修养几天便好了。 可元祁仍旧放心不下,不肯放阿则回去,就让他躺在龙床上,吹温了粥,一勺一勺喂他喝下。 初时阿则害怕得很,只要元祁一抬手,他立马抱头往角落里一缩,浑身瑟瑟发抖,后来渐渐放松了些,但仍旧很紧张,哪里都不敢碰,两手放在膝盖上,坐得端端正正。 时不时抬眸偷觑着元祁的脸色,但凡见他蹙个眉头,立马就跪下。 元祁痛不可遏,前世总觉得阿则骨头轻贱,一身卑劣,可现如今才知,竟是自己一手把他变成这样的。难过到了极点,恨不得把所有的兄宠都捧在他的面前。 可阿则害怕至极,根本不敢相信元祁会对他好。 元祁痛苦极了,当即立了道圣旨,收他当义弟,名字仍旧延用“元枫”二字。 在这个时空里,没有沈执,永远都没有沈执。 只有一个叫做元枫的孩子。 元祁很宠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宠。除了上早朝时不能带他之外,任何时间都将元枫带在身边。 白日抱着他批阅奏折,晚上抱着他入睡。元枫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以前饥一顿饱一顿,骨头都没长好,看起来比元瑾瘦弱多了。 元祁苦思冥想,命太医院研究个药膳出来,务必将元枫的身体调养好。 昨夜又下了一场大雪,早上起来时整个皇宫冰天雪地,元祁命人给元枫做了几套棉衣御寒,千叮咛万嘱咐,不可用任何青色的布料。 他太害怕了,前世三十年,每一天晚上都能梦见沈执一身青衫染血,死时满殿甜腥,墙面地板上喷得到处都是鲜血。 沈执的面容安详,右手搭在身侧,被啃咬的血肉模糊,断了的血管和经脉都露在外面。 元祁太害怕了,搂紧了怀里的小团子,浑身颤抖不已,元枫肉乎乎的小手搂着他的脖颈,稚嫩的声音响在耳畔。 “皇兄,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当大将军!” 元祁问他:“为什么想当大将军?保家卫国的重担,不是你一个小孩子能扛 得起的。” 元枫回他:“我想守着皇兄,一辈子守着皇兄!” 前世沈执这么大时,也说过同样的话,当时元祁从未放在心上,甚至觉得沈执不知天高地厚。 如今再听已是过来人,眼窝又忍不住热了起来。 元祁一直都知道,自己现在不过是在自欺欺人。元枫是元枫,沈执是沈执。 不管他怎么弥补元枫,上一个时空的沈执都感觉不到了。 世间再无沈执此人了,再也寻不到他的任何踪迹了。 元祁曾经错过了沈执的成长经历,这次再也不想错过元枫的成长经历。他牵着元枫的手,带他堆雪人,去京郊打猎,春日里带他放风筝,夏日里陪他摘莲蓬,春去秋来过了两年。 一直到长安八年,帝师谢良告老还乡。 其实元祁同自己这位授业恩师恩怨很深。 少年时被其各种约束管制,把他当个木偶一样装在套子里,逼他成为一位人人称羡的太子,一位合格的储君。 元祁亦是感激他的,每次先皇动了废太子的心思,皆是恩师再三引经据典,保住了他的太子位。 如今恩师想告老还乡,元祁焉有不准。 前世元祁恨谢家满门入骨,害谢良在回青州的半路暴毙而亡,之后又拿谢陵的命,逼死谢大人和其夫人。 长安八年,宁王元晋得知谢良告老还乡,便千里迢迢从雁北赶去青州报复,引起了暴乱。 待元祁去时,青州已经乱成了一团。 许是缘分使然,元祁再一次遇见了年仅六岁的顾青辞,不,应该是谢初黎才对。 谢初黎还是孩子模样,面容稚嫩,但也不失俊秀,元枫对他很感兴趣的样子,凑过去小大人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别害怕,我兄长不是坏人,我们会送你回家的,你别哭啊!” “我想回家,我想找我哥哥!” 元枫问:“你家在哪儿?你哥哥叫什么?” “我是谢家的孩子,我哥哥叫谢陵。” “谢陵,好熟悉的名字。”元枫当时愣了愣,抬眸望着元祁,“我是不是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元祁当即大惊失色,前世沈执死前,把谢陵二字念了有千百回,已经成了自己此生的噩梦。他曾经亲手把沈执推进了谢陵怀里,今 生再不可能将元枫也推出去了。 于是当机立断,命夏司将谢初黎送回去,之后就拉着元枫离开此地。 谢初黎从后面追了过来,拉着元枫的衣袖,把那枚玉佩递了过来:“这个送给你,谢谢二位哥哥的救命之恩。” 又是这块玉佩! 元祁恨到了骨子里,一把将玉佩丢还给谢初黎,冷着脸道:“谁稀罕你的东西!滚开!” 谢初黎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元枫不解地抬眸询问:“为什么凶他?他也没有做错什么!” 元祁心道:所有人都没有错,是我错了。 可明面上拉起元枫就走,一刻都不想在青州多待了。 哪知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元祁那么妨着谢陵,终究还是再度相遇了。 谢陵背起谢初黎,抬眸深深地望了眼前两人,拱手拜谢,元枫就躲在元祁身后看他,一直看他,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元祁气得伸手捂他的眼睛,呵斥道:“不许看他!” “这个哥哥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元枫不听,扒开元祁的手继续盯着谢陵看,也不知道为什么,从眼角缓缓落下泪来,很认真地告诉元祁,“我肯定见过他的!” 元祁几乎气得吐血了,强拽着元枫上船,按着他的头,不许他再回头看谢陵。忙吩咐船家赶紧开船,片刻都不敢耽搁。 元枫将他推开,蹭蹭蹭跑到甲板上,踮起脚尖往岸边眺望,谢陵还未离开,站在岸边,一身白衣胜雪,海风一吹仿佛雪莲层层怒放,端得上是神姿高砌。 “阿则!快进船舱,那里风大!当心染了风寒!”元祁上来要将人抓回去。 元枫不动,任由他抓,只是低头使劲揉了揉眼眶,疑惑道:“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见他眼睛就涩涩得疼,好像在哪里见过他。皇兄,我究竟在哪里见过他?” 元祁不明白了,为什么这个时空里的沈执还对谢陵如此念念不忘,真的是上辈子欠了多少情债,这辈子还要这般偿还。 他害怕极了,跪下来抱紧元枫,痛苦地耳语道:“阿则,不要离开皇兄,好不好?阿则,皇兄会宠你,爱你,照顾你一辈子的,阿则,不要离开皇兄,好不好?” 元枫不解其意,只是点头很认真地告诉他:“我永远都 不会离开皇兄,谁敢伤害皇兄,我灭了他全族!” 可元祁知道,不管是元枫还是沈执,心里最深处总是有谢陵的位置。 元祁害怕重蹈覆辙,随意寻了个由头,禁止谢家后代入朝为官,他以为如此一来,谢陵同元枫之间就再无可能了。 元瑾如今也六岁了,曾经有多厌烦沈执,现如今就有多厌烦元枫。 两个人根本不能在一起,每次一见面就要吵架。不管是吵架还是打架,元瑾都不是元枫的对手。 元枫每次赢了,都会洋洋得意地告诉元祁:“皇兄,你看,我最厉害!” 元祁不知该袒护谁才好,但他知道不能再伤害这个时空里的沈执了。他会弯下腰来,左手抱元枫,右手抱元瑾,有时候小十七也在,他就没有办法同时抱三个孩子了。 每到这时元瑾总会说:“元枫!你滚下去!让阿宝上来!” “你才滚下去!皇兄愿意抱谁就抱谁!”元枫会跟他争执不休。 可元枫总是嘴上不饶人,可行动上很善解人意。他会装作若无其事地跟元祁说:“皇兄,我腿麻了,你放我下来走走吧?” 然后顺手把小十七往元祁怀里一送,说一句:“皇兄也抱一抱阿宝罢?阿宝没有人抱,很可怜的!” 可是前世的沈执从小到大都没有人抱的,每次都躲在墙角,看着元祁抱元瑾,抱小十七,每次都羡慕地咬手指。 元祁心疼得无以复加。 结果元枫又道:“皇兄别累着了。” 元祁更觉得心痛。 不明白自己当初怎么狠下心肠,那么虐杀沈执。 那么重的廷杖砸在少年单薄的身体上,每一杖都能把骨头砸碎掉,当时沈执不哭也不闹,软软地趴在长凳上,可十根手指死死抠住凳脚。 沈执很疼的,有很多次都忍不住疼,用头使劲往凳子上撞,那会儿元祁就该察觉到的,这个少年已经动了自杀的念头。 可元祁迟迟未能察觉,最终酿成惨祸,眼睁睁地看着沈执死在了自己面前。 他无论怎么捂住沈执的伤口,无论怎么跪下来求他活过来,沈执就是一声不吭,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世界。一个字都没有留。 元祁痛彻心扉,弯下腰来,直接让元枫骑在他的脖颈上,这样 一来就能同时把三个弟弟抱在怀里了。他想留住这三个弟弟,一个都不肯放手。 元瑾生了很大的气,双臂环胸气鼓鼓道:“皇兄就是偏心!明明元枫是义弟,可皇兄就是疼他比我和阿宝多些!” 元祁道:“皇兄一样疼的。” 只不过亏欠沈执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了。 他害怕稍微放手,元枫就跟沈执一样,惨死在他的面前。 元枫却主动替元祁解围:“皇兄最宠爱的当然是你跟阿宝!永远都是你们!我才不跟你们抢东西!” 前世的沈执也是这样的,从始至终不争不抢,可元祁仍旧觉得他心机叵测,觉得他心怀鬼胎,痴心妄想些不该碰的东西。 说起来也很可笑讽刺,上一个时空里,沈执死时身无分文,除了满身鲜血和伤痕外什么东西都没有。甚至连一口薄棺,一卷草席都买不起。 可哪怕是街头要饭的乞丐,也不至于身无分文罢。 元祁颤着声道:“阿瑾,你不要总是欺负小枫,他是你哥哥。” “我才没有他这样的哥哥,谁知道他是什么来历,保不齐就是宫女和侍卫私通的野种,也就生得好看,要是不好看,皇兄才懒得看他一眼!” “阿瑾!不许说这种话,是谁教你的?”元祁的语气陡然严厉起来,将三个孩子都放下来,呵斥道:“跪下!” 元瑾很不服气地跪下,大声道:“本来就是!大家都是这么说的!谁知道元枫是谁的孩子?皇兄糊涂了,连谁是亲弟弟都分不清楚!” “你再顶嘴!” 元枫忙抱着元祁的手臂,急声道:“皇兄不要生气!阿瑾年纪小,说的话当不得真的!” “他与你同岁!” “可我是哥哥啊!”元枫坚持道:“我是哥哥!我不能跟弟弟计较!” 元祁一阵怅然。 是啊,当哥哥的怎么能跟弟弟一般计较。 他当初亲手把最爱的弟弟折磨至死了! 折磨至死! 在痛苦和悔恨中煎熬了三十年! 太恐怖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恐怖的刑罚,不杀人不流血,可却让人痛断肝肠,痛不欲生! 元祁突然双手掩面,不知该何去何从。阿宝年纪最小,吓得哇哇大哭,元枫一边抱着阿宝哄,一边将元 瑾拉起来,甚至还跟他说:“你放心,我不会跟你抢任何东西。等皇兄允许我开府建衙了,我就远远离开京城。” “不准!你永远都不许离开京城!永远都不许离开皇兄半步!你不能去找谢陵!朕不许你再跟谢陵走!”元祁突然暴怒起来,按着元枫的双肩,厉声道:“听见没有!朕不许你跟谢陵走!不许!” 元枫被吓了一跳,三个孩子都吓傻了。元瑾甚至还问:“谢陵是谁?” 元祁觉得自己快被折磨疯了,让人将阿宝和元瑾带走,掐起元枫就往寝宫去,自己动手写了一封保证书,强逼元枫在上面画押。 元枫看了一眼,读道:“元枫在此跟皇兄保证,永生永世都不得离京,不得与谢陵相见。” 他抬眸问元祁:“皇兄,我与谢陵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我不能跟他见面?” “不许问!快按手印!”元祁抓住他的手,强逼他画押,之后才大松口气似的,又将人圈在怀里,满脸认真地告诉他,“小枫,你是皇兄此生最爱的弟弟,皇兄不许你离开京城,你必须陪在皇兄身边。” 元枫道:“只要皇兄不逐我出京,我当然会永远陪在皇兄身边!” 元祁更觉得心痛难忍。 总想给元枫最好的,想给元枫一个好的未来,想亲眼看着他娶妻生子。 可元枫终究不是沈执啊! 元祁抱着他痛苦地哽咽着,一声声地求他不要离开自己。 元枫不解其意,可隐隐察觉到自己好像只是别人的替身,因为皇兄有好几次都唤他沈执。 他不知道沈执是谁,只知道自己不是沈执。 甚至觉得皇兄为自己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沈执。 于是很天真地问他:“皇兄,你是不是想让我消失,让沈执回来?” 元祁差点当场癫狂了,慌不择言地告诉元枫,不是这样的,皇兄最爱的弟弟是元枫,世界上根本没有沈执。 元枫却道:“没有关系,如果我消失了,能换沈执回来,我也愿意,只要皇兄高兴。” 时至今日元祁才发觉,即便重新来过,他跟沈执再也回不去了。 沈执惨死在了上一个时空里,永生永世都回不来了。 他回不来了。 元祁抱着元枫哭得泣不成声,一遍遍地请求原谅。 元枫拍了拍元祁的后背,轻声道:“皇兄,你别难过,虽然我不知道沈执是谁,但我相信他若是看见皇兄这样,一定会原谅皇兄的。” 可是沈执已经死了,什么都看不见了。 从始至终沈执都没有得到谢陵的原谅,也没有得到元祁迟来的道歉。 沈执什么都没有,两手空空地去了。 元祁不知道该怎么留住元枫,只知道要对他好。 元枫也很争气,写的字很漂亮,文章也通顺,武功也好。 元祁捧着元枫的右手,隔着两个时空亲吻他的掌心,轻声道:“小枫,皇兄错了。” 元枫知道,这句话不是同他说的,只是在跟那位素未蒙面的沈执说的。 一直到元枫十七岁,元祁发了疯一样,不肯让他出宫半步,勒令天下所有姓谢的人不准入京,否则格杀勿论。 可缘分自有天定,元枫终究是与谢陵在茫茫人海中重逢。 你看着我,我也看着你,任周围人潮拥挤,川流不息。 元枫名如其人,眼角的泪痣比深秋时的枫叶还要鲜艳,一身青衫,白玉为冠,腰束玉环,手里执着一把折扇。 终是风度翩翩,如玉如兰。 “这位哥哥,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敢问尊姓大名?” “免贵姓谢,单字陵。” “谢……陵,真是好名字。” 谢陵问他:“你是?” “你我见过面的,当时在青州,我只有这么高。”元枫用手比划了高度,笑着道:“才到你腰。” 谢陵道:“我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也不知道,”元枫耸了耸肩,随意道:“张三,李四,王五,沈六,随便你叫吧。” “这怎么能随便,要不然我唤你沈执罢。”谢陵抬眸望着他,笑意吟吟的,“好不好?” 元枫笑道:“怎么又是沈执啊!” 待元祁发现元枫离开时,发了疯一样地寻他,可只能寻到他留下的一封信,上面写着: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有缘自会重逢。 元祁忍不住泪流满面,终究是帝王命格,一生求不得盼不得爱而不得。 他发动了所有的暗卫军,下了死命令,务必让人将元枫带回来,哪怕是绑也得绑回来。 可元枫执意离开,谁又能阻拦他分毫。 终究是元祁一个人承担了所有。 独守了万里河山,永堕无边孤独。 …… 沈执梦醒时,外头天色微亮,再过不久就要上早朝了。谢陵就躺在他身侧,睡颜安然。 幸而只是一场梦。 第94章 番外6甜番ABO(平行空间) 沈执近日食欲不振, 吃什么吐什么,整个人病怏怏的,半点精神都没有,初时以为是溽热难忍, 多喝了几碗冰镇酸梅汤所致,后来肚子也难受起来。 找来太医一看,居然是有喜了。 沈执喜出望外, 低头抚摸着肚子, 即便只有两个月余,可已经隐隐能想到未来的孩子有多么可爱。 谢陵更是高兴至极,晚上不敢再同他欢好,生怕伤到了沈执腹中的胎儿, 晚上抱他睡觉时,总是小心翼翼。 沈执笑话他道:“谢大人就这么点出息?我怀个孕, 看把你紧张的,以前行军打仗也没见你这么谨慎!” “你腹中怀的可是条小金龙, 不是什么普通的孩子。” 谢陵将人圈在怀里, 伸手抚摸着沈执的长发, 觉得心里安逸极了,晚间溽热一散,殿里清清凉凉,隐隐还能嗅到外头的荷香,想起昔日折辱沈执时,难以启齿的事情太多了。 这应该也是沈执此生难以忘怀的羞耻罢。 谢陵记得沈执是很喜欢吃莲子糖的, 喜欢吃才从荷塘里采摘,连着茎的莲蓬,那晚谢陵让他吃了个够,打那以后再也没听沈执提过这些东西。 事实上谢陵很后悔,当初为什么要用那种令人难以启齿的方法折辱沈执,如今想想只觉得羞愧难当。 耳朵贴在沈执的肚子上,想听听孩子的动静,沈执笑着推他一把,“你作甚?孩子气!月份还这么小,你能听见什么东西!” 谢陵略有些悻悻然道:“我就盼着他早点出世,然后再给他添个小弟弟。” 沈执嗔道:“去!才出月子就让我怀二胎!想得美!” 话虽如此说,可沈执还是忍不住憧憬起来。 不知道生出来的孩子像他多些,还是像谢陵多些。眉眼间是不是有谢陵的影子。 沈执怀这一胎儿怀得委实辛苦,比寻常妇人更加难受,吃什么吐什么,胃里总是空荡荡的,谢陵看着干着急,可又无计可施,不知怎么缓解沈执的痛苦。只能尽量去满足沈执的一切要求,沈执担心被文武百官察觉了端倪,龙袍刻意做大了许多,可肚子一日比一日圆润起来,想瞒都瞒不住。 谢陵就替他出了个主意,垂帘听 政,这样一来便没有知道沈执是挺着大肚子上早朝的了。谢陵体谅他孕中辛苦,晚上抱着他揉腰揉腿,不肯让沈执受半点累。 所有的公文奏折都无需沈执接手,全由谢陵一人处理了。 晚上沈执都睡醒一觉了,殿里还点着盏灯,谢陵坐在书案后面埋头批阅奏折,溽热难忍,出了一层薄汗。 见沈执醒了,谢陵抱歉道:“是不是我打扰到你睡觉了?还是孩子踢你了?” 沈执摇了摇头,央道:“哥哥,我想等你一起睡。” 谢陵道:“听话,你先睡,处理完这些,我立马就过去陪你。” 沈执不依不饶,一定要陪,谢陵无法,只好将人抱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在腿上,一手圈着他,一手翻看奏折,遇见不顺心的地方也不会告诉沈执,只是默默在上面提了几笔。 “若是困了就先睡会儿,别累着了。”谢陵低头亲吻沈执的额头,帮他调换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 沈执柔软得跟猫儿似的,乖乖伏在他怀里,耳朵贴在谢陵的胸膛,听着一声比一声有力的心跳,想起当初谢陵也是这样,把他整个人端起来放在膝上,一只手就能托起他的身子,沈执就仿佛坐在他一只手掌上。 谢陵此人甚有意思,不知是否年少时偷看了啥绝版春宫图册,收拾他的法子多了去了。 像什么让他跪在床上后腰顶碗水,都是小场面,各种各样的姿势都做了,极尽羞耻,难以启齿的花样都有。 沈执还记得当初被谢陵从官道口强抢回府,有好几次谢陵都把他脱光了,就用两根发带绑在床头,然后就这么个姿势做。 后来有一回沈执记不太清了,也忘记自己怎么跟谢陵打嘴仗的,谢陵从外头买回来女儿家的耳坠,拔掉下面的琉璃坠子,就一根光秃秃的耳钉,上面镶嵌了一粒红艳艳的珠子,硬生生地往他耳垂上穿。 之后还不准他拿下来,耳垂肉嫩,肿了好几天才好。再后来谢陵让他走仕途,才把那耳钉摘了,怕他在外受人嘲笑。 就因为这张嘴,沈执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一桩桩,一件件想忘也忘不掉啊,沈执也不是完全逆来顺受,报复谢陵的法子也很多。 每次谢陵强 迫他张嘴,他都会恶作剧地轻咬一下,看着谢陵满脸痛色,又舍不得咬太狠,怕谢陵痛。 早些年沈执被囚禁时,曾经同夏司道,谢陵从来不斥责自己,也不会打罚自己,后来全数遭了反噬。 沈执当初动过自刎的念头,想死在谢陵怀里,可又有贪念,想求个拥有谢陵的未来。 如今孩子都有了,也算是得天庇佑。求仁得仁,没什么可再奢求的了。 至今为止,沈执都不知道谢陵在蜀地的那三年,背地里都在倒腾些什么东西。怎么这么会玩,这么爱玩。 沈执生了个儿子,小奶娃娃刚出生皱皱巴巴的,好小一只,一直哭闹,谢陵说他是饿了,需要喝奶。 可沈执是没有姑娘家的那种东西,还以为像谢陵对自己一样,于是很羞耻地解开束腰,谢陵当时愣了愣,然后不轻不重地照他后脑勺扇了一下,笑骂道:“沈小浑蛋!这是你儿子!” “我当然知道他是我儿子!所以我正想办法喂饱他!” 谢陵哭笑不得:“来,你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想的?能这么喂孩子么?” 沈执气鼓鼓道:“我又不知道!” 谢陵寻了个乳母,让宫人把孩子抱了下去,之后又来哄沈执,看着沈执失了血色的脸,心疼得无以复加,总是想给沈执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可沈执现如今什么都有了,什么都不缺。 谢陵当初养育沈执时,对其心无杂念,全然是兄弟之情,也不知从何时起,便对沈执这般念念不忘。 沈执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如今真好,两个人终于能在一起了。 东宫里的红花树早些年死光了,好像是啥宫中禁树一般,无人敢提,连枯木都不敢挖,谢陵为了讨沈执高兴,遂让人移植了几棵。 其实沈执并非一定非红花树不可,只不过幼年时喜欢蹲在树上,一坐就是半日,无论宫人怎么喊他就是不肯下来。 记得有一回沈执遥遥看见元祁来了,就假装不小心从树上失足坠了下来,当时元祁着实惊了一下,慌忙飞身过来把他接住,虽然瞬间就将他推开了,但总归没有让他摔断腿。 元祁曾说过,阿则眼角的泪痣比深秋时的红花还要明艳,乃世间极好看的景致。 沈执记他这句话,记了很多很多年。 听见谢陵说要在东宫种树时,沈执笑着摇了摇头:“还是别种了吧,我从来都不喜欢红花树,从未喜欢过。” 元祁真的厉害,死都死了,还让活着的人如此难受。真是个老王八蛋,沈执被他怄得心肝疼得狠。 沈执养了只小奶狗,让他陪着孩子一起长大,孩子的名字还没想好,谢陵苦思冥想了快半个月了,觉得什么字眼都不好,隐隐有再想半个月的趋势,沈执也不嫌他,抱着孩子在宫里转转,有时候遇见了阿湛,还会主动冲着他招招手,嘱咐他好好照顾自己。 沈墨轩的第二个孩子是个男孩,小字述儿,同他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江姑娘的一双腿永远好不了了,连教孩子走路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了。 风儿倒是越来越漂亮了,可性子甚野,比男孩子还要顽劣,沈墨轩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每次还没说她什么,风儿立马进宫跟沈执诉苦,有时候就待在宫里住几天。 沈执就爱娇纵着她,总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风儿。 他很早之前就想给风儿拟个封号,思来想去不知道拟个什么字好,后来大笔一挥,落了两个大字:嘉宁。 他不求风儿以后能多么倾国倾城,只盼她日后平安喜乐,莫像她母亲一样,年纪轻轻就落了个双腿尽断。 至于元臣,沈执觉得很头疼,总觉得这熊孩子是元曦留下来折磨他的。 特别能闹腾,也特别能疯,全天下只有两个人能管得住他,一个是谢陵,一个是阿湛。 沈执以前很担心元臣会跟阿湛不合,毕竟一个是现太子,一个是废太子,结果后来发现自己多想了,元臣很喜欢很喜欢阿湛,总是追在后面。 有时候沈执看着殿门前玩乐的孩子们,总是看得长睫微湿,想起自己也曾经年幼过,可却不曾有过任何玩伴。 起风了,谢陵从前面过来,给他披上披风,攥着他的手轻轻揉搓。 看着眼前的孩子们,笑着同沈执道:“等他们长大了,我们也老了。” 沈执想了想,回道:“哥哥不老,在我心里,哥哥永远是全京城最明亮的少年。” 谢陵但笑不语,单手指了指被几个孩子追的阿湛,意有所指道:“他以后也会成为全京城最明亮的少年。” 又是一年风雪,不知故乡的梅花开了没有。 沈执近来思乡情切,疯狂念旧。 遥记得刚跟谢陵回家的头一年,沈执同这厮很不对付,极其讨厌他,甚至可以说得上憎恨。 谁让谢陵是谢良那死老头子的后代,谁让谢陵活着的,谁让谢陵不在青州好好窝着。 沈执听说谢家旁系们很少走仕途了,经商教书养猪,哪一样不好,谢陵偏要走上仕途。 不仅如此,皇兄还偏偏命他卧底在谢陵跟前,做那等活在黑暗里的线人。 沈执极其不愿意,可又没办法拒绝。只好怏怏不乐地在谢府待着。 彼时沈执年岁也不大,正是好玩的年龄,他在东宫里一直被元祁放养,压根没有正儿八经地入过学堂,更别说像元瑾那样有专门的太傅,编修,侍读陪着,元祁也从来不看他写的任何东西,从来不看。 谢陵似乎觉得谢家的孩子必须得知书达礼,学富五车,给他寻了个教书先生,在府里专门设了个院子,就专门供他读书的。 沈执很不喜欢谢陵,无论什么事,总想与他对着干,分明写得一手好字,就是故意要写得像狗刨似的,每天把院子弄得一团乱,看着谢陵蹙紧眉头的样子,就觉得浑身舒爽。 甚至巴不得谢陵把自己赶出家门,这样一来沈执又可以回到元祁身边了,再不济也是在沈家待着。 沈墨轩温柔且平易近人,哪里都很好,生得也很好看,又是舅舅家的表哥,沈执很喜欢他。 同沈墨轩一比,谢陵简直没有任何优点,除了生得俊些,哪里都不好。 沈执承认,自己对谢陵先入为主地带了偏见。 如今细细想来,往事就跟镜中花水中月,短短的一生稍纵即逝了。 回首往事,不堪入目的事情忒多,沈执偶尔想起仍旧觉得难以启齿。 不知后世的史书要如何记载他,功过是非都留给后人评判罢,此生甚短,就这样吧。 什么都不求了。 第95章 番外7双顾 寄雪十四岁被沈执丢进军营里磨练, 今年已是第三个年头。 刚从边关回来,一路马不停蹄地破开艰冰,踏着官道上的积雪,恨不得插翅飞回京城, 往义父怀里重重一扑。 一脚才踏进府门,寄雪就忍不住大喊了声:“义父!孩儿回来了!” 顾青辞正站在廊下赏雪,屋顶的冰冷冻得结结实实, 如今临近年关了, 府里半点年味都没有,义父还跟以前一样清俊温润,衣襟领口总是雪白干净。 “义父,孩儿回来了。” 寄雪解下披风, 从后面轻轻给顾青辞披上,还像小时候那样, 搂着他的肩膀,低声道:“义父, 天气这样冷, 你怎么不进去等我?若是染了风寒, 岂不是让孩儿心疼?” 顾青辞笑道:“你此去边关三月受苦了,人看着倒是黑了,也瘦了。这次好不容易回来,等过了上元节,我入宫求一求皇上,让你留任京中吧。” “我不觉得苦, 只要一想到守住边关就是守住义父,就觉得无论吃多少苦都是值得的。” “油腔滑调,晚上我设宴替你接风洗尘。” 顾青辞抬眸望他,见原本小萝卜似的寄雪已经长得比自己还高了,面容俊朗,五官锋利,因在军营中磨砺,身上早就褪去了孩子气,看起来甚沉稳。 “果真是清瘦了许多,正好借着过年好好给你补一补,来年又长一岁,已经不是孩子了,我替你寻了处府邸,明年你就能搬出去了。” 寄雪急道:“为什么要我搬出去?义父,是我做错什么事了?义父不要我了?” 顾青辞道:“你岁数不小了,我替你物色了门亲事,你总不能一直跟我住在一起,传扬出去惹人笑话。” “谁敢笑话!” 寄雪抬手攥紧顾青辞的手腕,语气急切,“义父,我不想成亲,也不想搬出去住,求义父收留,让我在此多住几年!义父!” 顾青辞未曾想到寄雪反应会如此大。 也是,这孩子从小到大都养在自己身边,脾气又怪,跟谁都玩不到一块去,再等两年也并非不可。遂道:“好,义父依你。” 晚上设宴替寄雪接风洗尘,顾青辞知道他不喜欢人多的场合,遂只有 二人在一处喝酒。 寄雪跟他聊起在边关的趣事,譬如说抓到了北蛮的暗探,又或者是那里的民风风俗很有趣,诸如此类,都是一些小事。 可字里行间无一不透着他对顾青辞的思念。 顾青辞听闻他为了赶回来跟自己过年,足足累死了五匹汗血宝马,这才在除夕前一日赶入京城,都来不及回宫述职,直接过来了。 顾青辞心疼他年纪轻轻在外奔波劳碌,边关苦寒,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忍不住心疼起来。 寄雪笑道:“谈不上辛苦,为朝廷做事,乃我之幸。义父是文官,手执毛笔,我便当武将,手握兵器保卫江河。若有一日朝廷需要我,纵然让我粉身碎骨,我也心甘情愿!” 顾青辞道:“如今东陵风调雨顺,海晏河清,无人让你粉身碎骨。你舅舅的意思是,当初沈老夫人曾说,让你同沈夫人腹中孩子结为兄弟,可沈夫人生了个女儿,愿许配给你,不知你可愿?” 寄雪蹙眉道:“义父是说风儿?她才多大年纪!如何与我婚配?” “比你略小了七岁,待你弱冠时,可先定亲,等她及笄了,可嫁你为妻。” 寄雪听罢,眉头蹙得更深了,不悦道:“这真的是舅舅的意思?还是义父的意思?” “是你舅舅的意思,也是为父的意思,不知你可愿?” “我若说不愿,义父又该如何?”寄雪反问道,侧过身来目光灼灼地望着他,“义父就这么讨厌我,想方设法地把我推出去,也不管我喜不喜欢,就随便塞个姑娘到我怀里?” 顾青辞正色道:“风儿不是什么随便的姑娘,她是你舅舅的掌上明珠,多少人想求娶还没有资格!” “即便是个天仙儿,我若不喜,终究是不喜!”寄雪随手推翻了杯盏,气得偏过头去,“我知道自己在这个家里,终究是个外人!大伯看中阿湛,二伯看中阿臣,舅舅膝下有风儿和述儿,只有义父最看重我!可现如今义父却要把我推出去,我做错了什么?” 顾青辞不料寄雪会发这么大的火,微微愣了一下,出声安抚道:“你若不愿便罢了,何止于生这么大的气?今晚就是为你设的宴,你也不多喝几杯?这酒在边关可是喝不到的。” 寄雪闷声闷气地仰头饮酒,顾青辞无奈摇头,坐旁边陪他喝,酒过三巡,二人皆是满腹心事,不知不觉都喝得酩酊大醉。 顾青辞醉得一塌糊涂,刚要起身,腿脚一软就摔了下去,寄雪忙将人扶住,道了句:“义父小心,我送你回房休息。” 之后寄雪打横将人抱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往房间去,两人都醉得不清,眼前都重影起来,寄雪才将人放在床上,束腰被顾青辞腰上的玉佩一勾,两人双双倒在了床上。 寄雪的额头砰的一下撞墙上去了,原本就喝醉了,眼下脑子更加昏沉,顾青辞抬手抚摸他的额头,轻声询问:“疼不疼?义父给你揉揉。” 也不知是酒水醉人,还是情难自禁,寄雪眼珠子渐红,看着床上的顾青辞面色酡红,唇瓣红润,衣领微松露出精致的喉结和锁骨,再往下看肩宽腰细,一双长腿搭在床边,甚有风情。 “义父,孩儿想要。” 顾青辞醉得一塌糊涂,闻言问他:“你想要什么?” “孩儿想要义父。” 寄雪一手将顾青辞的双手按过头顶,空出的一只手抚上了他的领口,艰难地吞咽着口水,卑微祈求,“可以吗?义父?” 顾青辞神识不清,根本没法思考,只知道自己的小义子在讨要什么东西,于是下意识地点头道:“好,义父给你。你想要什么都行。” 寄雪本就喝醉了,一得了顾青辞的允许,立马将他的衣领扯松,很快就把义父剥得干干净净,露出一副干净的皮肉来。 少年血气方刚,从未见过如此令人血脉喷张的景致,虽不通情事,但年少时谁没看过几本春宫图册,遂褪下衣衫与之欢好。 寄雪甚笨拙青涩,不得要领,看着义父难受的眉头紧蹙,立马心疼地亲吻他的眉眼,想缓解他的痛苦,渐渐的他似乎掌握了一些窍门,抓着义父的一条腿,直接圈在了自己的腰上。 发疯且温柔地服侍着义父,生怕有一丝一毫地怠慢了义父。 “义父,我喜欢你,很喜欢,从第一眼看见就很喜欢。” 寄雪满身大汗,酒劲上头,又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好像永远不知道疲倦。 如果他此刻但凡有一点点清醒,他都不敢这么以下犯上,将义父按在床上顶撞。 更加不敢趁义父醉酒时,与他产生什么样的关系。白衣乌发的少年仰面躺在床上,长发层层铺在床上,露出一张雪白的脸。 寄雪看了一眼,忽然凑了过去亲吻几下。 二人疯狂了整整一夜,床板都快震塌了,待顾青辞清醒时,只觉得浑身都疼,尤其是腰腹和腿,几乎麻木得没了任何知觉。 寄雪比他晚醒一刻,吓得脸色骤然惨白,来不及穿上衣服,赶紧滚下床跪好,话还未说,已经哽咽起来:“对不起义父,对不起!孩儿罪该万死,罪该万死!义父恕罪!义父!孩子知错了,义父!” 顾青辞愣了愣,看着自己和寄雪满身凌乱,再看看屋里一片狼藉,撕碎的衣服落的满地都是。无一不告诉他昨夜发生了什么。 尚且未来得及问罪呢,只听“啪”的一声,寄雪狠狠地给了自己一耳光,俊朗的面庞登时浮现五道肿痕,很显然寄雪并没有打算轻易饶恕自己,抬手又抽了一耳光,一下比一下重,半边脸都肿得老高,嘴角出血,哭着求道:“义父,我错了,我知错了!义父不管怎么处置我都行,求义父不要赶我走,求你了!” 顾青辞不耐烦道:“别打了,要哭还轮不到你。” 说完,沉默地要起身寻套干净衣服穿,哪知昨夜寄雪下了狠手,腰就跟断了两截似的,才一起身,差点摔倒。胳膊上满是红印,厉害的一圈淤青。 寄雪赶紧站起来将人扶住,求道:“义父,让我补偿你,好不好?求义父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义父的,求你了!” 顾青辞气得偏过脸去,不肯看他。 万分不解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怎么就能如此以下犯上,一边唤他义父,一边把他按在床上。 哪有义子敢如此胆大包天!简直岂有此理,实在有悖人伦! 寄雪赶紧去寻了套干净衣服,先替顾青辞清洗干净,之后替他穿上衣裳,双膝跪地帮他穿上鞋袜,见顾青辞穿戴整齐要走,赶紧抱着他的腿道:“义父!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义父,我真的知错了!求义父给我一个机会,义父!” 顾青辞咬牙道:“放开!”他脚下虚浮的厉害,浑身疼得很,只想赶 紧出去透透气。 “义父!” 寄雪不肯,起身将人圈在怀里,语气急切,“义父!我是真的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求义父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好好照顾义父的!我知道在义父心里,二伯是最重要的!可是在我心里,除了义父之外,天底下所有人都不重要!” 顾青辞不是责怪寄雪碰了自己,他是责怪自己怎么能跟义子在一起,传扬出去让寄雪怎么做人? 顾家和谢家还要不要传宗接代了? 寄雪不肯放他走,强行将人抱回床上,压至身下:“义父!你若实在不肯给我一个机会!那我现在就跟你做,一直做到你愿意为止!” “放肆!你这个孽畜!还不放开!”顾青辞气得浑身发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手养大的孩子,居然有一天敢造反,居然还口口声声说要做到他愿意,“我倒是要看看,你怎么做到我愿意!” 寄雪一愣:“义父,您这是……同意了?” “混账东西!滚起来!”顾青辞人生头一回发这么大的火,抬腿欲将人踢开。 “义父。”寄雪吃痛,惨兮兮地唤道,“义父,孩儿很疼的。” 只这么一声义父,顾青辞的腿脚就软了,根本下不得重手了。 “义父,我给你揉揉腰,好不好?等义父好了,想怎么处置我都行。”寄雪将人抱在怀里,大手缓缓揉着顾青辞的腰,一边小声求饶,“我错了,我错了,义父别生气。” 顾青辞寒着脸一言不发,本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哪知寄雪吃了他一次之后,就贪得无厌起来,每天都跟在他的身后转,追着他喊义父,像小尾巴似的。 简直烦不胜烦,怎么都甩不开。 到了晚上,寄雪居然还敢追来过夜,厚着脸皮跟他大被同眠。顾青辞一辈子都没有打过任何人,除了元祁,今日替寄雪破了个例,扬手给他一耳光,呵斥他滚出去。 哪知寄雪却捧着他的手亲吻,很心疼地告诉他:“义父,你想打我也别用手打,打疼了我会心疼的。” 顾青辞无言以对,不知怎么消了他这邪性,也不知怎么让寄雪滚出去。 寄雪同他求欢道:“义父,我想要你。” “你想得美!” “义父,我真的很想要你。” 顾青辞拉过被子,寒着脸道:“要么就滚回房间睡觉,要么就在门外跪一夜,你自己选!” 寄雪起身,还真就在门外跪下了。 顾青辞也不管他,翻身就睡,可翻来覆去睡不安稳,想起当初沈执跪在雪夜里痛不欲生,如今怎么舍得让寄雪也受这种苦。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 “回去吧,别跪了!” 寄雪道:“义父,我想要你。” “那你继续跪着!” 又过了很久,顾青辞又问:“可以回去了么?” “义父,我……我想要你。” 顾青辞恨不得让他回炉重造。终是不舍得寄雪受罪,让他进来睡了。可万万不许他再触碰自己。 寄雪冻得身子僵硬,躺在床上看着顾青辞的背影,有好几次都想伸手去碰,又怕义父生气,做了无数次心理建设之后,终是低声道:“义父,我还是想要。” 顾青辞简直恨得想把他捶死,道了句:“你敢!” 结果寄雪就是敢,生怕顾青辞不同意似的,很快就把衣服脱了,攥着他的手腕往头顶一按,询问道:“义父?” “别喊我义父!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寄雪想,没有他这样的儿子,有他这样的夫君,其实也行。于是便同义父做了,趁义父意乱神迷时,贴他耳边问:“义父,其实你也喜欢我,对不对?以义父的脾气,如果真的一点都不喜欢,肯定第一次就把我杀了,能容许我第二次,肯定就是喜欢。” 顾青辞也说不上来喜欢还是不喜欢,总之被小义子顶撞得受不了,面红耳赤地咬紧下唇,两手都被按住,连教训义子都做不到。 寄雪吃了一回义父,终是消停了,乐呵呵地下床打了热水来,亲自帮义父清洗,不管顾青辞是什么脸色,高高兴兴地抱着人睡觉。 一回生二回熟,有了这两次,后面都是水到渠成。 寄雪有一点好处,孝顺。 除了在床上狠狠顶撞之外,其余时间很孝顺。 顾青辞说的话他句句肯听,字字肯信。 孝顺到亲侍汤药,简直百依百顺。 顾青辞也说不上来喜不喜欢他,但每次看见寄雪回来,就忍不住面红耳赤起来,两个人在一起的次数越多,这种面红心热的感觉越 是强烈。 两个人不正常的关系,终究还是被谢陵察觉。 谢陵看起来很疲倦了,问顾青辞怎么想的。 顾青辞思来想去反问一句:“你跟二哥哥怎么想的,我跟寄雪就是怎么想的。” 谢陵便懂了他的意思。 后来寄雪调任回京,与顾青辞见面的次数多了,寒去秋来风儿就及笄了。 寄雪自是不愿意迎娶风儿,婉言谢绝了,好在风儿也不喜欢他,互相把这门由长辈定下的亲事放下了。 阿湛也长大了,如今也是十四岁的少年,因废太子的身份,在宫里举步维艰,好在有谢陵袒护,童年也过得不错。 如今正在朝廷当了个闲职,寻常陪同太子一起上课。元臣是很喜欢他的,一口一声哥哥,只要一眼看不见,立马就满皇宫地寻找。 沈执对阿湛终是有心结的,草草封他当了个郡王,想远远将人发配出京,结果元臣死活不愿意,夜里就拉着阿湛一起睡觉,还用绳子把两人的手臂绑在一起。 谢陵的意思是,儿孙自有儿孙福,长辈不必替他们过多操心,谁的未来不是自己一步一步闯出来的。 沈执心道也是,遂渐渐不再管了。 再后来,孩子们都大了,沈执顺势退位,拉着谢陵出京游山玩水。 如今真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沈执用了一辈子的时间抚平内心的伤口,谢陵用了一辈子的时间陪他。 如果现在还有人问沈执恨不恨了,无论多少次,沈执都会如实回一句:“我释怀了。” 他的释怀并不是原谅,而是放过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