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陛下多妩媚 作者:雨雾清明 陛下勤勤恳恳几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帝受 第1章   苏俊文今年三十七岁。   他现在儿女双全,公主漂亮,皇子聪慧。   他的后宫没有几个妃子,但他有一个贤惠的皇后。   他登基的时候朝堂不稳,百姓不满。但苏俊文勤勤恳恳理政十几年,如今朝野一片欣欣向荣。   太子生下皇孙那天,他觉得自己可以稍微放松那么一下了。   于是苏俊文放纵自己百忙之中睡了个午觉,再一睁眼。   他躺在东宫,他今年十七,他的渣爹还活着,民间正闹叛乱。   辛辛苦苦经营十多年,一朝回到解放前。娇妻美妾,儿女绕膝,百姓富足,朝堂清明皆化作过眼云烟。   苏俊文想死的心都有了。   但苏俊文不能死,死了才是什么都没了。   他决定还是从头再来一遍。   但再走这一遍,却是物人皆非,一切都大变了模样。   苏俊文躺在东宫的床上思考人生。   他觉得老天在玩他。   苏俊文虽是嫡长子,但皇帝想立储的人选并不是他,而是俪贵妃生的九皇子。   一开始倒是想立他的,毕竟他爹虽然讨厌皇后,但还没讨厌到他身上。   但俪贵妃生了个优秀的皇子。   据说九皇子出生时天降祥云,这装神弄鬼的话苏俊文并不信。但他父皇喜欢俪贵妃,更喜欢九皇子,所以他这嫡长子眼看就要被迫给庶子让贤。   但人算不如天算,皇帝废后的准备都做好了,却突然一病不起,眼看没几年可活了。   而此时江南有叛军作乱,朝堂急需一个成年的储君稳定人心。九皇子才七岁,显然不堪大任,皇帝只好放弃九皇子,将他立为太子。   而此时皇帝为了打压他,扶持九皇子,已将朝中老臣驱逐得所剩无几。   苏俊文无人可用,偏皇帝又下一道旨意,说让苏俊文负责教养九皇子。   皇帝算盘打得叮当响,算准了他不会在自己宫里对九皇子下手,又算计让九皇子一派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还做着他们能兄友弟恭的白日梦。   苏俊文却被气得不轻。他母后在宫里禁足,艰难地抚养几个孩子。俪贵妃在宫里风光,儿子却要给他教养。 第2章   苏俊文急怒攻心。居然一夜之间病倒了。   这是上辈子没有过的事情,苏俊文却没有在意,反正朝中大事小事并不是缺他不可。他现在就像是个吉祥物,起着稳定朝堂的作用,真正执掌大权,还要等他父皇驾崩之后。   病倒的苏俊文无法处理朝政,只好由丞相和太子太傅帮忙理政。   在这帮老臣眼里他虽比九皇子年长一些,却也是个小孩子,因此也不强求他带病上朝,只让他好生休养。   苏俊文在床上躺了三天,回顾了自己的前世。论治国,他自认无愧于心,他在位时励精图治,科举频出才子名士。他又开疆拓土,赶走了北边虎视眈眈的强敌。他还亲耳听京城的百姓感叹过他是个明君……   论起感情来,前世除了和皇后相敬如宾,算得上是知心。他与丞相相处如鱼得水,配合默契。   要说他哪点做得不好,就只剩下诛杀手足这一件事了——前世他九弟叛乱,被他派兵剿灭后处死了。   他是不是应该把叛乱扼杀于萌芽?毕竟这样就会少一些百姓死于战火。   苏俊文正回忆着人生,就听说九皇子带着人,搬来他府上安顿了。宫人传话说,九皇子带着人在前殿侯着,说想见他。   而他并不想见自己杀过一次的人。   九皇子没了他父皇支持,其实蹦跶不了几时,但他前世心软,放了他去封地,没想到留下了祸端。   想到这一点,苏俊文便不那么难受了。他如今要做的就是等,等老皇帝一命呜呼,他就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再软禁了九皇子就不会再起波澜。   这并没什么难度,也并不值得他的人生重来一遍。   苏俊文称生病不想见人,就让宫人拒了九皇子,再安顿他住下。   但过了一会儿,内侍却进来说,和九皇子一道而来的洛大人,执意要见他。   听见洛大人三个字,苏俊文愣了一愣。随即撑起身,老老实实让人帮他穿衣束发,又多裹了一件披风出去。   他走到客堂门口停步,往里看了一眼。九皇子身边那人穿着石青常服,腰背笔直,远远望去如深山修竹。   这是他幼时最喜欢的老师,但是在九皇子该读书的时候,被他父皇指派给了九皇子。   洛君意也看见了他,端端正正跪下行了臣子礼。洛君意见他面色苍白,顿时面露愧色,又是请罪又劝他回去休息,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苏俊文忙扶起洛君意,向他长揖一礼道:“先生来了,做学生怎可能不来迎接。”   一时间气氛和睦,苏俊文便假作温柔去拉九皇子的手嘘寒问暖,九皇子却边躲边哭,扯着洛君意的衣袖非要离开。   洛君意只好回头去哄九皇子,奈何九皇子听不进去任何话,只一味哭闹。洛君意心知九皇子是在胡闹,于是低眉对苏俊文赔罪:“太子莫怪,是臣教得不好。”   苏俊文垂了垂眼,藏起自己的杀意,忽然转过头捂着嘴剧烈地咳了起来,咳得弯下腰蹲在地上,指头缝里渗出一丝殷红的血来。   这一下洛君意也慌了,九皇子也吓得哭不出来了,堂内宫人慌忙要去请太医,被苏俊文叫了回来。   苏俊文:“不要惊动他人,太医检查过,说我没几年可活了。”   活不久这件事是假的,苏俊文的披风里藏了血包。   但这招对付洛君意很管用,苏俊文清楚洛君意要见他的目的,就是想让他保证会和九皇子和睦相处。   站在九皇子一派的立场,九皇子进东宫就是羊入虎口,不见得能不能出来。洛君意是九皇子的先生,自然要救自己徒弟。   苏俊文的确有杀心,但没能付诸行动,上辈子洛君意以死相逼,为九皇子谋求了一块封地。洛君意也曾是他的老师。   但九皇子叛乱之后,苏俊文派兵镇压。与九皇子伏法的消息一同传回来的,是洛君意的死讯。   安顿好他师生二人,苏俊文就有意避开了洛君意和九皇子。   刚被封为太子,即使是病着,也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 第3章   他在东宫忙里忙外且不提。   九皇子前脚刚迈进东宫,后脚就去了后宫找俪妃哭了。   他小孩子心性,在东宫哭闹被洛君意训了,就把这罪过怪在了苏俊文头上。九皇子这状告得语无伦次,一会儿说太子哥哥欺负他,一会儿说太子哥哥一吐血,洛先生就生气了。   俪妃是个聪明的,听说太子病重吃了一惊,细细盘问了儿子一番,又找人确认太子果真吐了血后,转眼就把这消息扩散得满城皆知。   一时间九皇子党蠢蠢欲动,太子党则出现动摇。   俪妃甚至盘算起了坐收渔翁之利,让自己儿子给苏俊文当接班人的念头。   朝中如何动荡,苏俊文漠不关心,他只是按着该走的轨迹一步一步走,仿佛演戏一般,冷冷旁观着自己的过往。   殿试他要出面主持。东宫选调的官员,他要过目筛选。   他一边安排江南平叛事宜,一边调兵镇压叛乱,一边和丞相商量好了如何安抚民心。   丞相感叹他年纪轻轻就如此老练,对他颇为欣赏。   苏俊文则提出想要求娶丞相的女儿,他未来的皇后。   哪知丞相愣了愣,说膝下只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却已经在多年前就夭折了。   苏俊文一整个下午都没有处理政务。   苏俊文在日暮之时登上了城楼。他心情烦闷时喜欢做两件事,一是到后宫找自己的皇后坐坐,但如今他又变回了孤家寡人。第二便是在宫墙上,从日落看到满头繁星。   苏俊文看着旧日的京都,又回头看看几十年来一成不变的宫城。   四周的空气闷得人喘不过气来,他病了许久,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连俪妃都知道了,偏生皇后那里没传来一点消息。   他前生视洛君意如师如父,按着洛君意的期许去做个明君。   他觉得洛君意是君子,才会在逼他放过九皇子。如今重新看见洛君意对九皇子的关爱,才知道洛君意对他和对别人没什么区别。   苏俊文忽然从腰间拔出剑来,明亮的剑身映出一张苍白阴郁的脸,和一双不属于少年人的疲惫的双眼。   一滴雨水落下来,模糊了剑身上的脸庞,苏俊文看着面目模糊的自己,难得升起了一股好奇心。   若是就此自杀,是不是能回到原本属于自己的时间里。   他还惦念着午睡醒来要去皇后宫里看看皇长孙。苏俊文把长剑横在脖子上,抬头看看阴沉的天幕,闭上了眼睛。   忽然有什么东西撞了过来,将他撞倒在地,宝剑脱手,当啷啷掉在了地上。   苏俊文倒在被雨水浸湿的城墙砖石上,看见了一个穿着盔甲的青年。   青年气喘吁吁地抱住他大喊道:“微臣救驾来迟!还请殿下莫要想不开。”   苏俊文的脖子上绕了一圈纱布,他坐在丞相府里,和方才的那个青年大眼瞪小眼。   青年道:“殿下,我还是去请太医来吧。”   苏俊文木呆呆地盯着他的脸,摇了摇头。   青年见他不应声,在房中踱步一圈,终于忍不住痛心疾首道:“殿下是一国储君,怎能如此想不开要自尽!”   青年是丞相府公子,但苏俊文记得丞相并没有这个儿子。他看着那张英气逼人,但和自家皇后肖似的一张脸,恍惚良久终于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是不是女扮男装的丞相千金?” 第4章   青年听见这话脸色涨红,他忽然上前两步,把脸凑到苏俊文面前,一双眼睛凌厉地瞪着他。   苏俊文讪讪地缩了一下,他觉得如果自己不是皇室,今日怕是要被这小公子好一顿打。   但很不幸,他是当今太子,君臣有别,对方只能忍气吞声。   苏俊文惭愧地摸了摸鼻子,刚要为自己不合适的话道歉。   却见青年眯眼一笑,恭恭敬敬捧起苏俊文的手,轻轻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手指刚触碰到温热的肌肤,苏俊文的脸便腾得红了。他的皇后从来都是端庄温柔,从不这样撩人。   苏俊文的脑子一下子卡壳了,满眼小公子那双清亮夺人的招子。   他正被这一举动弄的昏昏如醉时,只听见小公子朱唇微启,咬牙切齿道:“殿下摸到臣的喉结了吗,是不是比您的都大。”   苏俊文一下子如雷击顶,指尖在小公子的喉结上打了一个转,僵硬地站起身,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被剑划伤的地方疼了一下,苏俊文六神归位,一时间结巴了:“你……”   小公子却脸色一变,假装刚才的事情没发生过,规规矩矩,正正经经撩衣半跪道:“回殿下,臣乃宫门校尉周缨,年十九岁。”   这架势和刚才那架势判若两人,把苏俊文都唬住了。   周缨心里其实有点虚,他刚才被质疑性别,气上心头,一时冲动调戏了当今太子。要是对方计较起来,自己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苏俊文看出了他的心虚,也没打算和他计较。他看着小公子的眼神非常慈爱,只觉得这小孩十分有趣。   苏俊文把周缨名字在舌尖上品了一圈,又咽回了肚子里。   他不死心地问道:“周校尉可又一个姐妹,与你差不多年纪,叫做周颖儿的?”   小公子神情古怪地看他一眼,然后坚定地摇了摇头。   苏俊文魂不守舍地走出了丞相府,又失魂落魄地回到了高墙环绕的皇宫。   当晚,他坐在案几前批折子看奏章,孤灯燃至半夜,苏俊文铺开一张白纸,笔下勾出一幅画像,又落下一个名字来。   苏俊文端详了一会儿,把纸张丢进火里,看它烧得干干净净。   九皇子来了之后,洛君意也在他府上领了少傅的职,每日清晨都会带着九皇子到书房教课。苏俊文学治国齐家,九皇子隔的远远得学三字经。   九皇子自打那一闹之后,再也没翻出什么波浪,平平静静几天过去,反而忽然对他亲近了起来。这日下了课,还颠颠跑到他身边,说日后想和太子哥哥一同用餐。   苏俊文看了洛君意一眼,洛君意微笑着拱了拱手。果然是被洛君意收拾过了,苏俊文无奈,洛君意这人一门心思扑在了教育皇子的事业上实在是比他父皇还操心他兄弟俩的感情。   苏俊文将心比心,想起来自己前世也不愿意看见儿子们吵架,终于决定不计前嫌,让九皇子跟着自己一块儿去用膳。   九皇子一路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几次叫住苏俊文,却又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   苏俊文看着他,又想起自己的儿子来,叹了口气,蹲下/身问他:“九弟,怎么了?”   九皇子忽然给他像模像样的鞠了一礼:“我给太子哥哥道歉,我先前哭闹是怕您抢走洛先生。但洛先生说,太子是哥哥,恒儿应该让着您。”   苏俊文:“是洛少傅教你背的?”   九皇子自豪地说:“我背了好几遍呢。”   “他教得一向很好。”苏俊文说,“我小时候最喜欢他了。”   “我也最喜欢了洛先生,洛先生也喜欢我。”九皇子语气雀跃起来,仿佛和他达成了统一战线。   苏俊文站起来,犹豫了一下,拉起了九皇子的手,一同用餐去了。   而苏俊文也想起来,洛君意这人实在很有本事,也实在很了解他。短短几天,就轻轻松松就化解了他对九皇子的杀意。 第5章   自那日被丞相家小公子撞了一跤后,苏俊文的病忽然渐渐好转,只是他身子骨本就弱,仍吃着汤药调理。   这日休沐,宫里传来消息,说皇后娘娘要请他去坐坐。去的路上下起了细雨,苏俊文在宫门旁停步看了一眼,雨色迷濛,并没有看见似曾相识的身影。   苏俊文垂垂眼,往后宫内走去,刚走出两步,忽然听见身后有侍卫换班的声音。   苏俊文转身,果然看见丞相家的小子站在宫门前,如白杨一般精神抖擞。   苏俊文正了正衣冠,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宫门前的侍卫立马跪了下去,周缨也看见了他,慌忙下拜。   他叫众人平身,又对周缨说:“你今日不必值守了,收拾一下,一会儿随我回东宫。”   苏俊文见了周缨,心情大好,临时起意想把周缨带回东宫任职。   周缨心中疑惑不已,与换班的校尉对视一眼,也不敢抗旨。自领了命找人替了班,站在后宫门口等苏俊文出来。   苏俊文已经进后去了,他一个男子又不能进后宫,只好在门口不当不正地站着看雨。   哪知苏俊文前脚刚进了后宫,后脚身边的太监就出来了。那太监称太子有密令,拉着周缨一个偏僻角落,递给他了一身衣服。   周缨看着那身宦官服饰,疑惑之情到达了顶峰。   太监说,太子要他假扮宦官,陪同太子一起进后宫。   周缨开始怀疑自己那天撞见太子失态,得罪了太子,太子殿下要用手段弄死自己。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若拒绝,就是抗旨。   但那太监一再跟他打包票,说不会有事的,出事了也有太子兜着。   周缨只好安慰自己,太子没有那么小心眼,真要害自己一个小校尉,也犯不着搞这些奇怪弯弯绕绕,随随便便安个罪名就能搞得他蹦跶不起来。   周缨悲壮地换上衣服,低着头跟着那太监进了后宫。   苏俊文就在宫道上等着他,见他八尺的大个子猫着腰小心翼翼走进来,嘴角难得忍不住上扬了起来。   周缨只当太子在捉弄自己,见了苏俊文就赶紧求饶,说自己犯这杀头知罪不打紧,带坏了太子名声那是万死难辞其咎。   他想挤出两滴辛酸泪出来,又实在哭不出来,只好装了个呜咽的腔调,求太子饶恕自己。   苏俊文童心大发,蹲下去跟他咬耳朵,又是安慰又是道歉,还指天发誓绝不是在捉弄他。   有了太子指天发誓的担保,周小公子的胆子顿时大了起来。他先是略兴奋地打量了一下后宫,发现这墙院建筑跟前朝也没什么太大区别,就苦着脸问苏俊文叫自己进来可是有什么机密的任务。   苏俊文说:“今日皇后要给孤选妃,想请你帮我参谋。”   周缨:???臣跟您好像不熟吧?   熟不熟不是他说了算,反正太子看起来很喜欢他,还让他担任了给储君撑伞的要职。   进了皇后宫里,果然有一水儿的年轻姑娘站了一排。个个打扮得如花似玉,但苏俊文只瞥了一眼,就再也没有看的兴致了。   皇后与他寒暄了两句,就直奔主题,让他选一个喜欢的。   苏俊文一个也不想选,他随手指了一个离他最近的,转头用眼神问周缨:“这姑娘怎样?” 第6章   周缨眼神迷茫,并没有领会他的意思,只好尴尬地微微笑了一下。   苏俊文就淡淡地说:“那就她吧。”   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拉着那姑娘给他介绍了一番。那姑娘才十五岁,是他舅舅家的表妹,走到他跟前时抬起头来,礼仪倒是端庄,但被捏紧手帕显露出她的不安与紧张来。   苏俊文匆匆离开了皇后宫殿。   他和周缨行走在宫道上,雨水打在伞面上,顺着伞骨滴下去。明明四周满是雨声,天地间却显得无比寂静。   苏俊文许是怕他淋雨,又或许是觉得冷,走的时候离撑伞的周缨很近。   周缨察觉得出来,从皇后宫里出来后,太子的心情就很低落。他把伞又往苏俊文那边挪了挪。苏俊文就又往他这边靠了靠,他们的胳膊贴在了一起。   苏俊文抬头冲他淡淡地笑了笑,疲惫的眼睛里有了一些神采。   “今日吓着你了,你有怨气就骂我吧。说什么都可以,恕你无罪。”苏俊文说,“君无戏言。”   即便如此,周缨也不敢对这位太子爷说什么不敬的话。   他看了苏俊文一眼说:“殿下不知,我爹天天在我耳边夸殿下少年老成,矜持庄重”   苏俊文:“那爱卿觉得呢?”   周缨拍拍自己身上的宦官官服,轻飘飘地说:“我瞧殿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苏俊文忍俊不禁,朗声大笑。   太子书房,苏俊文和周缨换上了干爽的衣裳,隔案对坐。   苏俊文问他:“今天的那个姑娘,你喜欢吗?”   周缨根本没注意什么姑娘。被太子一问,就面无表情地称赞了一句。   但苏俊文还是捕捉到了他眼角的一丝抽搐。   “你还没成亲,她家世又很不错,如今我也没和她成亲,你要是喜欢我给你做媒。”苏俊文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像哄小孩。   周缨开始搜肠刮肚想找个合适的回绝借口。   苏俊文见他不回答,知道他不喜欢,正要换个话题,就见周缨说:“臣与她并不相识,匆匆一面,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   “只是什么?”   “她是个姑娘,不是个物件,殿下若是不喜欢,也莫要强塞给臣。”周缨说完,不等苏俊文发话,就自认言辞不敬,表示愿受处罚。   “你起来,坐下。”苏俊文说,“我自认还有些肚量,你有谏言,我很乐意听。”   周缨就重新坐好,眼神明亮地看着他“那殿下喜欢她吗?会娶她吗?”   “我不喜欢她。我也会娶她。”苏俊文看着周缨皱起来的眉头解释道,“朝臣希望我及时成家,皇后希望我娶她拉拢外戚,百姓也需要一个稳定的天下。”   “那殿下自己呢?”周缨问。   苏俊文被问住了,他思索良久,眉头也皱了起来:“我对娶她,没有意见。”   周缨看着他,眼神也温和了起来:“是臣冒犯殿下了。”   苏俊文道:“你我不必如此生疏。”   静了片刻,周缨打破了沉默:“殿下还没有给臣分配官职。”   “我想让你做中庶子。”苏俊文说。   中庶子是太子的侍从官,既是护卫,又是谋臣。太子给他安排这么个职位,是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周缨晕晕乎乎回到家里,跟丞相和自家兄弟说了这一段《霸道太子强抢校尉入东宫,纨绔公子翻身高升中庶子》的传奇经历。   丞相既惊又喜,反倒皱起眉板出一张脸来,对小儿子说:“这是殿下信任你,对你寄予厚望,你须恪尽职守,不可懈怠云云。”   他大哥则说,伴君如伴虎,让他把性子放沉稳些。   朋友拍着他的肩膀祝贺他,要他苟富贵,毋相忘。   末了他娘又盘问他,问太子是怎么一眼看上他的?   周缨回答说:“太子觉得我长得好看。”   这回答一听就不靠谱,他娘赏了他脑袋一个指戳,又问:“那你觉得太子怎么样?”   周缨回答:“我觉得太子长得比我好看。”   说罢,周家小公子抱着脑袋,飞也似地跑路了。 第7章   周缨其实感到很不安,他跟太子不过两面之缘,就莫名从普通小军官变成了太子近臣。   太子说他有救驾之功,周缨却很迷茫,阻止太子自杀也是一种救驾吗?   莫非……莫非太子中了巫蛊之术,恰好被自己撞醒?   周缨被自个儿的猜测吓了一跳,觉得这也不是不可能——太子当时神志恍惚,还颠三倒四地问他认不认识什么周姑娘。   就太子那清心寡欲的模样,见了姑娘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怎么会在意什么姑娘。   周缨越想越觉得在理,但又不敢把太子自刎的事情拿去跟他爹说。   思来想去,周缨想了个法子,他去香火鼎盛的三清道观求了一个平安符,用他娘给他缝的香包装好,在正式入职太子府那天,把香包交给了太子。   苏俊文收到香包的那天,他和王家小姐的婚期已被礼部定下了,日子定在来年开春。   那日周缨跟他说了那番话,他记在了心里,寻了个合适的时机就去找了自己舅舅。   王家表妹是他舅舅的嫡女,他若是心疼女儿,或许会同意取消这桩亲事。但此举也只能救得了王家姑娘而已,没了王家姑娘,还会有人给他送来李姑娘、张姑娘、赵姑娘……能安慰到周缨就好。   他舅舅王凤英官拜大将军,又是太子太傅。他虽然身体弱不怎么习武,但和他舅舅关系还是很不错的。   他找到王凤英坦白说,自己并没有娶妻的心思,也不想让表妹在深宫蹉跎一生,希望他舅舅同意退婚。   哪知王凤英听了又气又笑,拿出长辈的架势对他说:“我还当殿下这些天长大了不少,哪知还是个小孩子心性。”   苏俊文听见这话,便知事情不成了,只沉默着听他舅舅训他。   “殿下贵为太子,婚姻大事岂可儿戏?”王凤英冷笑,“你便想想,天下有几人不愿坐那太子妃之位?你要是另有喜欢的人,便封她做个良娣。她要是不愿意,我王家还有其他姑娘。”   王凤英说完,看见苏俊文面色凝重,一副受教了的模样,只是垂首称是。   王凤英的气便消了,笑着安抚他说:“你能这样为小女着想,我反倒觉得你是个可靠的。”   苏俊文恭恭敬敬送走了他舅舅,转眼就跟没事人似地打算回书房读书。   哪知刚走出殿门,就看见门外站着的侍卫,正是周缨。   这一下两人都尴尬了起来,周缨的脸更是腾得红到了耳朵根。   倒是苏俊文,用他饱经风霜的心脏撑起了一张面无表情的嫩脸,还很有心情地去问周缨:“你来了?听见太傅训我了吧?没关系,你别放在心上,他就这么个直脾气,你以后还会经常听到。”   周缨不知如何接话,干脆闭嘴不答,只是从衣襟里掏出香包来奉上。   苏俊文接过那半旧的香包,一时感到新奇:“香包?你送我的?是谁家姑娘当街掷给你,又被你拿来给了我?”   周缨闷声闷气地回答说:“回殿下,是家慈做的。里面我装了平安符——殿下与我初见那日举止异常,我担心殿下中了巫蛊之术。”   周缨回答完,也觉得自己这求神问卜的行为不太靠谱,不见苏俊文说话,便抬头觑了一眼。   苏俊文手里捏着那香包,脸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但他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而且眼角有些泛红。   周缨在太子府身边做了几天的近卫,终于等到了休沐。   周缨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太子府,然后长舒一口气,连晚饭都没吃,回家倒头就睡。   太子穿着便服驾临丞相府的时候,他正做着美梦。   太子和他爹在堂屋谈了许久的话,他才醒过来,听说太子来了,连忙爬起来去拜见。   但苏俊文只是慈祥地看着他说:“小周大人终于醒了,快请坐。” 第8章   周缨在他爹的死亡凝视下忍住了呵欠,老老实实陪侍太子左右。他爹把下人都赶跑了,他就得负责给这君臣二人端茶倒水。   周缨顶着他不太清醒的脑子听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二人在商量什么大事。   周丞相问:“江南乱局已定,主犯皆已被押解入京。以殿下来看,主犯该如何处置。”   苏俊文说:“孤认为,这些叛军首领应当重罚。”   丞相说:“掌管刑部的是俪妃一党,他们自平叛以来,都主张招安。”   苏俊文冷笑:“别有用心罢了。这些人是当地富豪,煽动民心起兵说要勤王,干的却是烧杀抢掠的勾当。”   丞相又说:“这些反贼在民间到底还是有些声望的。”   苏俊文说:“借了民怨的东风而已。受灾的是百姓,应该安抚的也是百姓,叛军中不明真相的兵士可以宽恕,但叛军首领绝不能轻饶。”   丞相点头称是。   苏俊文又跟丞相把江南治理的事情商量了一个大概。   周缨在一边用心听着,在心里感叹太子休沐了还要来他家讨论国事。   苏俊文又说:“我听说这次江南作乱的头领,有一个在押解途中逃跑了。城防那边有动静吗?”   丞相说:“今日城防卫报告说,揪住了一个混入京城的逃犯。”   周缨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苏俊文问:“审出什么了吗?”   丞相眉间起了愁云:“是个江湖小喽啰,并不是那逃犯。”   苏俊文微微一笑:“此时先不要声张,他们还不会有大动作,我们暗中追查。”   丞相说:“殿下怎么看?”   苏俊文说:“俪妃他们不会轻举妄动,她要出手恐怕得等到陛下——”   周缨低着头,手上已经出了冷汗。他听出来了,若是单纯为江南的事,太子大可不必亲自来他家里。   太子和九皇子之争,怕是不能善了,只怕到时候还要见血。周缨想起来,管京城城防的正是俪妃的哥哥,他们若是有心放刺客进来,自然能轻轻松松做到。但还在路上押解的叛贼逃跑,太子深居东宫是怎么听说的?京城混进了刺客,太子却不让声张,他们想干吗?   正走神间,却听见他爹说:“那这事儿就交给缨儿了。”   周缨迷茫地抬起头:“啊?”   丞相大怒:“小畜生!你方才是怎么听的?让你护持太子左右,你就是这么尽忠职守的?”   太子赶紧拦着:“小周大人年龄尚小,丞相不必生气……”   丞相被他劝了一句,怒气更盛,指着他小儿子骂道:“你还小?你长殿下两岁,却如此不堪大用……”   周缨被他爹臭骂了一顿,恹恹地护送太子回府。   苏俊文坐上了马车后,又让他同乘。周缨坐上去后,苏俊文问:“周卿为何闷闷不乐?”   周缨说:“臣无能,觉得自己不堪大任。”   苏俊文没有安慰他,而是望着他说:“你既是我的侍从官,我现在想听些你的建议。”   周缨以为太子要安排自己抓刺客,立马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哪知苏俊文问:“有一个史官,费尽心思收集史料,终于编撰出一部传世巨著,却忽然一场大火,将半生心血付诸东流。他该如何自处?”   周缨听了,面露惋惜之色:“他也着实可怜。虽然可惜,但人还活着,就不怕再来一次”   苏俊文说:“史料收集不易,他年轻时的心性恐怕也早被磨灭了。”   周缨急切道:“殿下,这人是谁?臣虽然没什么才学,但还有些积蓄,想资助于他……若能见他最好,臣有些话想跟他讲。”   苏俊文微微一笑,说:“他并不缺钱,你有什么话,不妨对我讲。”   周缨思考了一下说:“人逢此巨大变故,难免一时想不开,恐他有轻生之意。臣想劝他,房子烧了可以重建,书没了还可以慢慢编,人死了才是什么都没了。还有……”   “还有什么?”苏俊文全神贯注地听着。   “我也知编书不易,不是我嘴上说说就能成,但他已经编过一次,胸中已有沟壑,再编一次,说不定会更好呢?”   苏俊文直勾勾地盯着他,忽然长舒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周缨说:“殿下还没告诉我,那史官是谁?”   苏俊文却低头笑了起来,肩膀耸动,像哭了一样。   苏俊文说:“你下车吧,不必再送我。”   周缨一头雾水地下了车,马车走出几步,又忽然停了下来。   苏俊文挑开帘子,回头说:“差点忘了问,周卿可有字?”   周缨今年十九岁,虽然还没加冠,但字已经取好了。周缨答:“臣表字鞍白。”   苏俊文听了,叹一口气:“那也省得我取了。”说着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周缨赶紧迎了上去。   苏俊文说:“鞍白,我任命你为近臣,不仅仅是因你有功,而是你有情有义,天真可爱,是个忠正的君子。”   周缨被他夸得一愣一愣地,一时间手足无措,忽然他灵光一闪问道:“殿下有字没有?”   苏俊文说:“我字墨鸿,你我一白一黑,倒是相得益彰。”   说罢,苏俊文回身上车,自回东宫去了。 第9章   苏俊文刚回东宫,就发现王凤英在等他。   王凤英见他来,就压低了声音道:“皇后娘娘差人来信,说陛下今天清醒了一会儿,俪妃想求见被她阻拦了。但是当天太医院就有人领了旨意,去民间求神药了。”   王凤英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在担心皇帝就此病好了,恐怕第一件事就是要拿他开刀。近来朝臣们以为皇帝活不久了,都纷纷向太子示好。他们也借机在朝中换了一波自己人用,甚至还开始商议改革变法之事。   基本是把苏俊文当成了新皇帝来看,老皇帝要是知道了,定然震怒。   但苏俊文并不着急,而是叫了个人问:“桓儿呢?孤今日一天都没见九弟,甚是挂念。”   其实他除了早晨会见到九皇子,平日里根本见不到、也不关心九皇子在哪。他这么问,是在确认九皇子是否在东宫。   听见九皇子已经睡下,苏俊文便不着急了,他给王凤英倒了一杯茶:“舅舅莫慌,什么神仙道人的,一时半会儿不一定能找得着。”   上一世他还会感到紧张,如今却很清楚。这是因为他大婚在即,眼见地位逐渐稳固,俪妃是着急了,想把老皇帝给救醒过来给自己撑腰。   她真正动手还要等到她对老皇帝的病情逐渐失望。   若他所料不差,俪妃选择宫变的日子,应该是在他大婚之日。   把自家舅舅劝走,苏俊文安安稳稳睡了一觉。第二日养足了精神,换上一件朴素武服,只带上了几个随从就打马出了宫门。   京城最大的酒楼建在最热闹的大街上,苏俊文来这里是要见一个人。   他父皇的有个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以游手好闲著称,被封为梁王,住在京城。梁王深得他父皇信任,京城的外防有一半是俪妃娘家在管,另一半是梁王负责。   梁王和俪妃有些私交,想扶持九皇子,自个儿和俪妃配合当摄政王。   但他儿子不这样想,他除了认得清局势根本不利于九皇子之外,作为梁王嫡长子,也不赞同他父亲扶持一个庶子坐上帝位。   梁王世子苏俊克今天请了一帮公子哥在酒楼听琴,他和他爹一般喜爱风流,叫了妓/女娈童一块儿吃喝玩乐,饮酒作诗玩得好不快活。   苏俊文推门进去的时候,苏俊克醉眼迷离地从一个娈童的颈窝里抬起头来,调笑道:“你是新来的小美人,过来给爷尝尝?”   苏俊文见怪不怪,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走了过去,在苏俊克面前站定。   苏俊克起身勾着的下巴说:“我看你有些眼熟。”   苏俊文身后的侍卫拔了刀:“世子看清楚了,我家公子不是你能随便碰的。”   苏俊克后退两步,看清之后,苏俊克吓得醉意全无,腿一下子软了。   苏俊文喝退侍卫,连忙扶住了世子。他示意世子噤声,然后关切道:“哥哥真是喝多了。多日不见,愚弟吓着哥哥了吧?”   苏俊克惊魂未定,但脑子转得飞快,知他不愿暴露身份,只苦着脸陪笑道:“贤弟怎么会来这种腌臜地方。”   苏俊文说:“王府进不去,特来此处找寻贤兄。”   席上的宾客见他两人举止亲密,关系匪浅,心下起了各种猜测。又见苏俊文年少貌美,仪表堂堂,不禁起了结交之心,便问:“世子,不知这位兄台高姓大名,和世子是什么关系?”   又有人说:“以前好像没见过这位小公子。”   世子答不上来,扭头去看苏俊文。   苏俊文淡淡地说:“我和世子是八拜之交。”   苏俊克:“对对,八拜之交。”   苏俊文又说:“在下周文,是当朝周丞相的堂侄,昨日才进京,礼数不周之处,还请各位海涵。”   席上有一个低头饮酒的人呛了一口。   苏俊文定睛一看,正是周缨。   两人僵硬对视两秒,苏俊文立马变脸,笑眯眯道:“啊,原来堂兄也在呢。” 第10章   周缨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他先是默默地把自己和身边倒酒的漂亮娈童拉开了距离。然后脸色复杂地看着笑眯眯的苏俊文,和他身后按刀的侍卫。   他缓慢地做了个深呼吸,一张口声音也沉沉的,倒真有那么点兄长架势:“席上没什么位子了,堂弟与我坐一桌吧。”   苏俊文从善如流,大步走过去坐在了周缨旁边,让人添了一双碗筷。   侍卫陆逢跟着往旁边一站,把那娈童挤走了。   苏俊文坐下之后,梁王世子也挥退娈童美姬,正襟危坐了起来。世子不喝酒了,其他人也不怎么喝了,周缨更是让人把桌上的酒都撤了,让人端茶上来。   苏俊文见状笑问道:“世子哥哥怎么不吃酒了?莫非被我扰了兴致?”   苏俊克擦了一把汗,陪笑说:“不不,怎么会,我酒喝多了,不太舒服。”说着也叫了一壶茶。   其余纨绔见了,纷纷跟着也叫了茶来,说要效仿名士,来个清谈会。清谈会是假的,一起讨论野史艳事和坊间流言才是真的。   若是平常也就罢了,苏俊克怎么都能玩得开心。但今日太子端端正正坐在下面,等着和他商量大事,苏俊克羞耻地几乎想钻进地缝。   他还得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拍拍手让乐妓重新弹奏起来,然后叫众人开宴吃菜,一顿宴席下来,乐不入耳,食不知味,坐卧不安。   而这边周缨一边给苏俊文夹菜兼试吃,一边频频扭头看身后站着的陆逢,最后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不是太监吗?”   那个在皇宫角落逼他穿宦官衣服的太监。   陆逢:“假的,跟你一样。”   周缨疑惑地看向苏俊文。他开始脑补储君只是表面看着光风霁月,其实癖好奇特,热衷于强迫侍卫假扮太监玩儿。   周缨又问陆逢:“我这两天值守怎么没见你。”   陆逢:“我家有事,请假了,你这两天多做了一份工作,有一份就是顶替我。”   周缨脑袋上顶满了问号去盯苏俊文。   苏俊文并不打算回应他的疑惑,他从盘子里夹起周缨给他剥的虾,反过来质问周缨:“你怎么会在梁王世子的宴会上?”   周缨也很想这么质问太子,但他不能,只好老老实实解释说:“今日有闲暇时间,我被朋友邀请同来——本不想来的,但听说是世子举办,就想着是不是能听点情报。”   苏俊文依旧看着他,那眼神还在质问:你一个朝廷官员,太子府中庶子,为什么会被这公子哥儿邀请?   周缨屈辱地坦白说:“我其实也是个纨绔公子哥儿。”   苏俊文眨眨眼,新奇地看着他,又要回头去看刚刚被撵走的娈童。   周缨赶紧端起剥好的虾,把太子的目光拉了回来:“我比其他人还是不那么纨绔的。”   苏俊文点点头,表示同意。然后他温柔地拍拍周缨的肩膀说:“见你心里有数,我就放心了。你并不纨绔,以后也不许这样说自己。”   周缨看着小自己两岁,脸上胡须都还没长出来的太子,哭笑不得,点头称是。   苏俊文又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周缨见他笑了,自己也高兴了起来。太子成日里总是一副成熟稳重,不苟言笑的模样,哪里像少年人该有的样子。   吃完饭,梁王世子就匆匆把那帮纨绔给请走了。人一走光,杯盘也撤了,苏俊克就赶紧把太子请上了主位。苏俊克说:“殿下今日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殿下的。”   苏俊文心道那可说不准,上辈子这小子想投靠他。又不信任传信的谋士,非要亲自见到太子。   结果被他爹发现锁在了家里几天不能出门,连他爹兵败被抓都不知道。他爹被抓了后都没人给他送饭,要不是抄家的人去了王府听见呼救,他还差点被困死在密室。   所以苏俊文才抢先一步,自己来找他了。   其实苏俊克今天找了世家公子拉上周缨来吃酒,就是为了联系太子。   既然太子已经来了,他也就明白太子已经知道他爹要参与宫变。   苏俊克战战兢兢磕头求饶,辩称自己爹是被妾室花言巧语骗昏了头脑,才会生出谋逆的心思。   末了又恨恨地说:“那女人是俪妃的亲戚,这一切都是俪妃的阴谋,还望殿下明鉴!”   说着说着还哭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着特别情真意切。   苏俊文就配合他沉痛地说:“大家都是亲戚,孤也不愿意看梁王走上歧途,孤也不想和梁王起争执。如果你能阻止梁王误入歧途,那么你还能做梁王世子。”   听见苏俊文说他可以将功补过。苏俊克连忙保证自己不仅不会让梁王参与兵变,还会把九皇子一党的动作传达给他们。   但仅仅有他的保证不行,苏俊文还打算让他交出些梁王的把柄来。   正谈着,忽然听见有小斯说:“不好了,洛太傅来了!”   苏俊文一愣,他想起来苏俊克也是在皇宫读书,也是洛君意的学生。   但洛君意来找苏俊克做什么?   周缨在太子府见过洛君意,知道他是九皇子的老师。于是当机立断,拉着苏俊文躲到了世子身后的屏风后面。陆逢则拿着刀,躲到了靠近门边的帘帐后面。 第11章   苏俊文被周缨拉着在屏风后站下,开始凝神细听外面的动静。   洛君意走进来,看见苏俊克脸上有泪痕,就问:“世子因何事伤心?”   苏俊克:“多日不见老师,相思之苦使我泪流满面。”   洛君意:“……”   苏俊克懒懒地问:“老师怎么来了?”   洛君意说:“你遣人给太子府送信,被我截了。”   苏俊克装傻:“我怎么不知道自己写过信?老师捡了一封信?给我看看。”   洛君意说:“我把信带来了,太子府有俪妃眼线,下次不可如此鲁莽,会引祸上身。”   苏俊克叫住了要离去的洛君意:“老师既然帮我,为什么不投靠太子?”   洛君意倒是很坦荡:“陛下不愿意看见我参与他们的党争中。”   苏俊克出口也毫不避讳:“但陛下想让你支持九皇子。”   “陛下只让我用心教导九皇子。”   苏俊克嘲道:“是,您不偏不倚。您的门生如今却大都是九皇子党。”   “太子没有我也能做得很好。”洛君意平静地说。   苏俊克问:“洛先生是儒学大家,也有许多门生。若是他们问起‘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洛先生该怎么答。”   洛君意没有回答,只把信留下,就告辞离去了。   最终是苏俊文拿到了那封信,信上写了和梁王交好的城防军将领名字。   梁王世子把这么重要的情报随随便便送去太子府,果然是诚意满满,也果然心大。   苏俊文拿了信带着周缨、陆逢和几个侍卫离开了。   但一路上周缨都心不在焉的。   屏风后面没多大地方,他俩挨得很近,都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太子身上淡淡的香味钻进他的鼻孔里,他低下头,还能看见太子眼上细密的睫毛。   周缨在心里扇了自己一巴掌,他纵有断袖之癖,也不该对太子起不该有的心思。   他听着洛君意和梁王世子说话好玩儿,又觉得洛君意说话的语气有几分像太子,就跟太子比划着玩儿。   但太子低头不肯与他对视,他的手臂仿佛还在发抖。苏俊文便猜测太子和洛君意之间有些过往。   周缨在太子府见过洛君意,他其实觉得洛君意也算是个好人,可惜没能做太子的老师。   周缨小心翼翼看了太子一眼,太子的脸色阴郁得像是要杀人。   周缨便伸手,拉起太子的手,放在了自己温热的掌心里。   他此举其实算是僭越了。但太子非但没有计较,反而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整个人渐渐放松了下来。   然后太子就把头靠在了他肩膀上。周缨的脑子一片空白,他只听见太子疲惫而又小小声地说了几个字:“多谢卿卿。”   周缨在回去的路上他悄悄问陆逢:“卿卿是什么意思?”   陆逢打量了他一眼,然后与他拉开了距离。   周缨思来想去觉得是自己幻听了,太子其实说的是“周卿”。   但他又很很确信自己听清楚了,太子就是说了“卿卿”。   跟到太子府,周缨也不打算回家了,干脆跟着太子整理起了纸上的名单。   到了晚上吃饭的点儿,苏俊文注意到周缨几次欲言又止。   苏俊文以为他要问洛君意的事情,就叫陆逢先离开,然后跟周缨说起了往事:“我小时候养在太后宫里。父皇几乎不来看我,母后也很少见。太傅中唯有洛君意年轻和蔼,待我如父兄。   “我有一次去舅舅家玩,发现其他小孩都有爹爹,而我只有父皇和洛先生。他们说爹爹就是除了娘待你最好的大人,我便拿不准太后和洛君意谁才是我爹,我就去问母后,我爹是谁。   “母后听了,只扇了我一巴掌,罚我不许吃晚饭。后来洛先生知道了,偷偷给我带了宫外的糕点。”   周缨望着苏俊文,心有不忍。若太子和他是普通朋友,他一定会把太子抱在怀里安慰。   但现在他只能坐着听,不能逾矩。   “他说会陪着我长大,结果还是敌不过一道圣旨。”苏俊文说完笑了笑,“许多年过去了,我不会在此事上过多纠结。爱卿只当我说些意难平的往事闲话,不必放在心上。”   周缨则对他说:“宫外好吃的糕点有许多,殿下若是想吃,臣可以送你。” 第12章   时光如风从手心漏过,转眼太子就要大婚了。   周缨已经习惯了在太子府既当保镖又当随从,还要给太子出谋划策的日子。   自打小周大人升职之后,俸禄变多了,人也精神了,甚至他爹也不骂他废物了。   除了陆逢。   陆逢觉得他是个奸臣,哄着太子吃喝玩乐的小人,每次见他都要拿鼻孔嗤他。   陆逢拿鼻孔嗤他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他确实老想着给太子搞点吃喝玩乐的东西去逗太子开心。   他很陆逢拌嘴之后,也觉得心虚,回家问他爹。没想到他爹居然没骂他。   周丞相拍着自家小儿子的肩膀说:“殿下往日性子冷冷清清的,脾气也不怎么好,人也没什么精神。你虽然没有什么大的才能,但能给太子带来些欢乐,让太子缓解工作压力,也算是有用了。”   他娘听了,柳眉倒竖啐道:“谁说我儿没才能?我儿能武能文——那城防卫放进城的刺客,不就是他带人揪出来的?那刑部赵尚书想把脏水往太子头上泼,不是我儿带人查出线索推翻的?我儿简直聪慧极了!”   说得周缨都不好意思了,小声跟他娘说:“别夸那么大声,陆逢跟我一起查的,还有太子指挥,人陆逢功劳不比我小。”   他娘则爱怜地摸着头他说:“陆家小子没我儿生得漂亮,看这小脸儿,随为娘长得如花似玉。”   周缨在一家人调侃的笑声中,臊红了脸慌忙逃了。   他拿了一盒他娘亲手做的糕点,骑马飞奔到太子府。却看见太子府上已经开始挂红菱红灯笼,做迎娶太子妃的准备了。   周缨把自己心里那点酸意按下,就去找苏俊文。   他没想到苏俊文在校场练剑。周缨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见他一招一式虽力道不足,但不像是多年不习武的样子。   苏俊文见他来,扔了剑从他手里接过糕点,一咬就尝出来了:“这是令堂的手艺?”   周缨笑:“殿下的舌头比我还灵。”   苏俊文吃完拍拍手,说:“你和陆逢吵架了?”   周缨低头说:“我那天想给殿下送鹦鹉玩儿,被陆大人撞见了,瞪我好几眼。”   苏俊文忍俊不禁:“难怪他跟我抱怨。你当真带了鹦鹉进宫?”   “我也知道自己不对。我把那小鸟偷偷塞袖子里带进来,就陆大人眼尖瞧见了。”   苏俊文又问:“鹦鹉现在在哪儿了?我想看看。”   “拿回家了,殿下有空了去我家里玩儿。”   “那我得躲着陆逢去。”苏俊文和他说笑道。   但是他话音刚落,陆逢就匆匆来了。陆逢先是瞥了周缨一眼,又对苏俊文说:“殿下,宫里来信,说陛下醒了。”   周缨顿时收起笑容,紧张了起来。   但是苏俊文却很淡定,他说:“醒了也好,这次刚好能跟得上看一看,看看他的爱妃是怎么造反的。”   苏俊文又问:“都准备妥当了吗?”   陆逢说:“城防那边已经通知到位,到时候会在大臣府邸增加兵力防守。”   周缨说:“宫城禁卫那边也已经准备好了,届时会在宫门处埋伏,等俪妃党人带兵一踏进宫门,我们就来个瓮中捉鳖。”   苏俊文又问:“梁王世子那边呢?”   陆逢说:“梁王府兵不会被调动。京城附近镇守的几个营也只会听太子之令行事。”   苏俊文把那盒没吃完的糕点轻轻一盖,微笑说:“那便送九弟回俪妃殿里吧,俪娘娘催了好几次了。”   苏俊文又说:“晚上都在府上住下吧,养足精神。明天一早我去迎亲,你们就准备迎战。” 第13章   太子府众人一大早就起了床。太子梳洗打扮,穿上婚服。先三跪九叩拜了帝后,再带着仪仗随从,拉出长长的一队,从皇宫正门出去,往国舅府迎娶新娘。   周缨也穿了一身红,跟在太子迎亲的队伍里,心里不禁感叹不愧是储君成亲,举国同庆。   贵族迎亲他见过好几次,往往声势浩大,能引得全城讨论好几天。但在这样的阵势面前还算小了。   太子迎亲简直比过年还热闹,满城挂彩,万人空巷。因太子走的路上有重兵把守,不许人靠近,于是附近的高楼上就都挤满了人远远眺望,好不热闹。   但这样的热闹与他无关。周缨心想,若是人们知道今夜会发生何事,只怕会和他一样心情沉重,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国舅府。王凤英脸上的笑容也同样掺杂着深深的担忧。他到底是心疼女儿的,临走前忍不住嘱托女儿:“切记保重自己。”   王婉婉泪落连珠,依依拜别父母,坐上了抬往皇宫的花轿。   太子与王氏拜了天地,入了洞房,饮了交杯酒。又经过一系列仪式,到了傍晚,在宫中摆开宴席,君臣共同赴宴。   皇帝因为病情好转,被人搀扶着参加了宴席,但匆匆露了个面就回寝殿休息了。   而梁王前几日因为打猎摔断了腿,并没有到场。梁王世子也没有到场,显得极为不敬,但却一反常态地没有人在意。   又几个谏官倒是提了,一但并没有得到太子的重视。   宫殿上琴瑟和鸣,饮酒吃宴不提。周缨跟着太子入宫之后,就悄然离开,带着人去了北门埋伏。   其实原本安排的是陆逢。周缨主动请命,拿了这份危险的任务,让陆逢留守了安全一些的太子府。   周缨知道苏俊文有些偏心他,不想他出事,想让他在后方守卫。但他憋了一口气,想证明自己武勇不输陆逢,更不是只会玩乐的佞臣。   除此之外,他因为一点私心作祟,并不想留在宫里看太子拜堂。   叛变的城防军要等到后半夜才动手。为的就是在后半夜宫城禁卫军疲乏、宫中众人酣睡之时,一举攻入宫城,控制后宫众人。   宴会上心怀鬼胎的人都早早地离开了。俪妃装作不胜酒力,早早地走了。苏俊文喝了少许酒就不肯再碰,装醉被人扶回了洞房。知情的几个重臣都没有贪杯,也不愿多留,而是等到宴席,早早地离开了宫城。   太子寝殿,苏俊文东倒西歪地被扶进门之后,就不再装醉了。那边王婉婉以扇遮面,等着太子却扇。苏俊文却招来侍从,匆匆换上了盔甲,取出宝剑静静地坐在桌边,等待行动的信号。   王婉婉也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不敢多问。   月色半掩在云下,这一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城防军在丑时忽然叛乱,人数众多、目的明确,直攻离后宫最近的皇宫北门。与城防叛军同行的还有梁王世子带领的府兵。城防军叛将刘望以护驾之名,叫门不应,就开始用救火云梯攻门。但在前方城防军开始进攻时候,后面的梁王世子迅速反水,开始带兵屠杀叛军,而此时城楼上也出现了多于平常数量的禁卫,架着一排排的弓箭。   刘望暗道中计,前后夹击下,急令兵士加快进攻。周缨持长枪在城楼上高喝,劝城防军及时投降,免得祸及家人。但刘望自以为城外还有援军,且王府府兵数量不多,仍然负隅顽抗。   兵戈声早已传到皇宫,惊动了皇帝。   皇帝躺在病榻上,想问问外边怎么了,但他的病情又复发了,只是大口喘着气,像个要坏掉的风箱,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有人急急忙忙进来,说:“陛下!大事不好了!城防军叛乱,俪妃娘娘要谋反!”   老皇帝睁大了眼睛,浑身颤抖,想要坐起来。   太监总管连忙扶着他说:“陛下安心,禁卫军忠心,一定拦得住。”   老皇帝用尽气力,着急又虚弱地问:“太……太子……”   “太子被灌醉了,至今没醒。”   “叫……叫他……”   东宫。苏俊文听见喊杀声起,提剑就要出门。   身后王婉婉惶恐地喊他:“表哥——”   苏俊文停步:“此地有人守着,你不必担忧。”说罢带着人匆匆走了。   陆逢持刀站在门口,声音沉稳有力:“夜深了,娘娘安心睡吧。有臣在此,拼死也会护娘娘安全。”   俪妃在宫里踱步,不时望向北城门方向。   但太子带着禁军闯了进来,持刀杀了拿着棍棒要拦的太监。将俪妃的宫殿围了个水泄不通。   俪妃尖声呵斥道:“苏俊文!你带禁卫闯后宫,你要谋反!”   苏俊文看着俪妃身前持刀的一排太监,冷冷道:“是娘娘先在宫里藏了兵器,我只不过是奉命捉拿。”   他看着瑟缩成一团的九皇子,命令道:“除九皇子以外,其余人绑了连同刀具送至前殿。如有违抗,就地处死。”   俪妃还拼死一搏,苏俊文说:“娘娘若是还在等您的兄长刘望,那就死心吧。刘望已经被禁卫活捉,京城外的守军也不会来支援。娘娘若是为九皇子考虑,就别反抗了。”   苏俊文又对俪妃宫里的守卫说:“现在放下兵器,祸不及家人。”   兵器顿时被扔了一地,片刻后,俪妃一党被押到紫宸殿前。   又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兵戈声消失了,叛军战败。 第14章   苏俊文原本希望能看见老皇帝和他的宠妃上演一出爱恨情仇的好戏。但他父皇被这么一惊一气,又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苏俊文要处置俪妃,就去跟老皇帝请了旨。老皇帝应该是气狠了,不仅让他全权负责俪妃叛乱一事,甚至迁怒了九皇子,让苏俊文不必顾念兄弟之情。   苏俊文看了眼病榻上那个病糊涂了的皇帝,也懒得提醒他九皇子才七八岁。他接了旨就转身走了,根本不想在皇帝身边多逗留。   很快,俪妃的宫人被杖杀,俪妃等人被押进天牢,等候大理寺的审理判决。   一摊残局收拾干净之后,天边泛起鱼肚白。苏俊文就急忙去问周相:周缨在哪里?   正忙得团团转的周相听了,反过来皱眉看着他。那意思是,我儿子天天跟着你,你却来问我他在哪里?   同样忙得团团转的王凤英则表示,殿下要是累了不想在这里帮忙,其实可以回东宫歇歇,毕竟新婚燕尔……   他话没说完,苏俊文已经跑别处去了。   终于苏俊文跟一个禁卫军打听到,周缨受了重伤,昏迷不醒,现在已经被抬到了太医院。   他匆匆赶到太医院的时候,手都是抖的。太医院临时承担了一些照顾伤者的任务,忙得团团转。   苏俊文很快就找到了周缨。周缨浑身都染了血,胳膊上扎着绷带,闭着眼一动不动躺在地上。   苏俊文慌了神,磕磕绊绊走过去,整个人脑袋里一片空白。   结果他刚在周缨身边蹲下,只是睡着了的周缨就警惕地睁开了眼。   “殿下有什么吩咐?”周缨见他来了,就要坐起来。   苏俊文把他按回去,一开口嗓音有些沙哑:“伤在哪里?现在怎么样?给我看看。   周缨笑笑说:“就胳膊和肩受了点皮肉伤,伤口浅,养几日就好了。”   一滴泪从苏俊文的眼睛里掉下去,落在周缨满是血污的脸颊上。   周缨慌了,想伸手帮他擦,又发现自己手上也都是血。他就安慰苏俊文说:“我身上都是别人的血。”   “你……做得很好。”苏俊文深吸了一口气,“你生擒了刘望,想要什么奖赏?”   周缨嘿了一声:“想不出来,什么都行。殿下不知,那刘望特别凶猛,挥起枪来没几个人能近身。光打赢他就够我高兴半年了。”   苏俊文听了,忽然揪住他的衣领,神色晦暗,像要吃人一般。   “你倒是胆大!我让你不要出城作战,城楼上更安全,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苏俊文终于没压住脾气,低声吼道。   周缨的喉结动了动,偏头避开了苏俊文的眼睛:“我知道,但我能赢他。”   苏俊文气结,又见他捂着肩膀疼得委屈吧啦的,顿时又心软了:“地上凉,跟我回东宫休息。”   周缨应了一声,就要起来。苏俊文强硬把他按了回去:“好好躺着,我叫人抬你走。”   周缨不情不愿地被抬回了东宫。陆逢也听说他受了重伤,如今被抬回来,也是急急忙忙跑过来看他。又见他精神头十足,就嗤了一声,冷漠地走了。   苏俊文就笑:“别看他凶。他听说你生擒了刘望,还夸你英勇过人呢。”   周缨不高兴了:“我就流了一点点血,去太医院包扎了一下,怎么都传的我伤重要死了一样。”   苏俊文瞪了他一眼,周缨立马闭嘴,仗着自己是病号,笑弯了眼盯着苏俊文傻乐。   周缨被扶到偏殿,留了一个太医照看着,苏俊文也没走,非要亲眼看看他伤势如何。   周缨无奈:“您不害羞我便不臊。君要臣脱衣服,臣不得不脱。” 第15章   周缨把被血浸得变成黑褐色的衣服脱下来,扔到地上。   苏俊文叫人去取了干净的衣服,就坐在那里看他清洗包扎。   他先前觉得自己伤得轻,只问太医要了伤药,潦潦草草地包扎了,现在绷带已经松了,还没愈合的伤口又浸出血来,染红了新拿来的纱布。   太医要做的,是给周缨的伤口消毒,重新上好药,再仔细包扎一遍。   太医听说他是擒了刘望的一员猛将,就放心下了手。哪知刚一碰到伤口,周缨就疼得龇牙咧嘴,嚎啕声让太医都差点不敢碰他。   苏俊文又忍不住想数落他,又忍不住心疼他。最后几次三番让太医轻点。   太医哭笑不得:“臣下手已经很轻了。”   周缨眼里挂着泪地说:“没事,我就是喊两声,你只管弄你的……哎呦疼疼疼……殿下我要疼死了……”   苏俊文听他喊得起劲,但确实忍着没躲,且声音中气十足,终于放下一颗心来。   太医利落地给周缨包扎完毕,留下几包药和纱布,就赶紧告退了。   这时内侍也送来了干净的衣服,要拿去服侍周缨穿上。   但被周缨暂时拒绝了。周缨对坐着不走的苏俊文说:“殿下回避一下?”   “……好。”苏俊文说:“但我要确认一件事。”   苏俊文摸摸鼻子,走了过去。   周缨退了一步。   苏俊文让他站好别动,周缨照做了。   然后苏俊文伸出两根修长玉指,拉着周缨的裤子,往下扯了一截。   周缨的腰胯处,和前世周皇后一样,有两个铜钱大小的胎记。   苏俊文沉默了,周缨也沉默了。   周缨看看苏俊文,又低头看看自己裤子下面抬起头的小兄弟,绝望地捂住了脸。   苏俊文走出宫殿,撞见了陆逢。   陆逢问:“殿下满脸愁容,发生何事?”   苏俊文没回答他,而是看看天,看看地,又看了一眼陆逢,叹了口气走了。   陆逢脑袋上冒出来一个问号。   紧接着,门又开了,周缨整理着不太合身的太子旧常服,一脸呆滞地走了出来。   周缨看看陆逢,看看天,看看地,也长叹一声走了。   陆逢冒出了满脑袋问号。   陆逢去问宦官:“殿下和周大人怎么了?”   宦官把头一低:“奴婢什么都不知道。”说完就跑了。   陆逢就追上周缨,问:“你跟殿下怎么了?”   周缨拉起陆逢的手说:“我可能得罪了殿下——陆大人,我想请假,求你帮我代班。”   周缨磨了陆逢好大一会儿,陆逢终于同意跟他换班。   周缨回到家里,瘫倒在自己床上,还没来得及苦恼自己在太子面前失仪的事,他哥就找来了。   他哥推开门,急急忙忙把他从床上拎起来说:“你小子怎么在这里?太子和王太傅吵了起来,爹说让我赶紧找你去劝劝。”   周缨赶到的时候,苏俊文和王凤英正吵得面红耳赤,谁也不肯相让。丈夫和父亲吵架,太子妃自然也在,只是缩在陆逢附近,被侍女扶着,低着头小心地抹眼泪。   周缨也赶紧走过去问陆逢怎么回事,陆逢对他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只是摇摇头,让他自己仔细听。   周缨仔细一听,才明白事情棘手。太子竟然发起狠来,想趁此时宫里混乱,逼老皇帝退位。   王凤英气得骂太子鲁莽。   太子则说陛下现在病得动不了,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死,边疆胡人虎视眈眈,他需要立刻登基整兵备战。还冷嘲热讽说,陛下现在退位,之后还能多活好几年。   王凤英自然不允许,且不论这样会招致前朝言官的口诛笔伐。如果此时逼皇帝退位,原本站在道德高点平叛的太子,就会立刻被怀疑是一手策划了叛变,而非被迫还击。   周缨从没见过这样发脾气的太子。   苏俊文披盔戴甲,浑身阴森森的,一副下一秒就要冲出去杀父弑君的模样。 第16章   周缨自觉刚惹了太子,现在并不想去触太子的逆鳞。   他脑子转了转,没有急着去劝太子,反而先凑近太子妃,小声问:“皇后娘娘呢?”   太子妃对他摇了摇头,又掩面哭了起来。   周相见他来了,一努嘴让他赶紧哄哄太子。   周缨则把袖子一拢,跟太子妃咬耳朵:“娘娘若是害怕,就先回去休息吧。殿下和太傅不会吵翻脸的。”   陆逢离得近听见了,皱眉用眼神狠狠剜他。   周缨只是觉得不太对劲。太傅他们觉得太子年轻鲁莽,但以他对太子的了解,苏俊文要是想逼皇帝退位,应该是有着周密计划,此时正在和太傅商量才对。现在这么吵架,其实是在浪费时间。   于是周缨推断出太子在撒气,还隐约觉得这气跟自己或者太子妃有关。   当务之急,是先让太子冷静下来。然而周缨其实并不知道怎么劝,他甚至还有些支持太子。   但既然所有的人都默认他是储君的贴心好侍从,哄殿下的小能手。周缨也只能当仁不让,走上前去说:“殿下,动怒对身体不好,您先冷静一下。”   苏俊文见他来了,仍拉着一张脸,脾气却显然温和了下来。他冷冷地说:“你受着伤还乱跑?”   周相瞅准时机,赶紧把怒冲冲的王太傅也拉开。然后对儿子说:“你也劝劝殿下。”   于是周缨说:“臣惶恐,有句不当讲的话对殿下说。殿下要谋大计,也不必非在此时。”   苏俊文轻嗤:“那你说什么时候?”   周缨转头去求助陆逢,陆逢用一种看祸国妖臣的眼神看着他。   周缨破罐子破摔:“殿下心里有数,臣脑子不如殿下,想不出来。”   “你也想让我做明君?”苏俊文轻轻地问。   那谁不想呢?只是周缨还没回答,苏俊文就叹一口气,绕开他出门了。   周缨对陆逢指了指被晾在一边的太子妃,赶紧追了上去。   陆逢则和侍女一起,一边安慰,一边把抽噎不止的太子妃请了回去。   城楼上东风还有些料峭,周缨找不到苏俊文,四处询问,最终得知他去了城楼。   苏缨眼皮一跳,急奔过去。看见苏俊文只是在那静静伫立着,像在思考什么。   周缨缓步走过去问:“殿下在这里看什么?”   苏俊文也在自问。   上一次他剿灭俪妃一党,也站在这里,看见握在手里的江山,想要励精图治,想要开疆拓土。   这一次他站在这里,依然在看江山,依然想名传青史。只不过目光放得近了一些。他看见了这场战火下,那些死伤的兵士,和城中哭泣的百姓。这是加在他身上的责任。   苏俊文又看着周缨,他一身武袍,英姿飒爽,精神得像初春刚发芽的小树。上一世的皇后,柔弱温和,笑起来也是淡淡的,眉却总是微微蹙着,仿佛总有着挥之不去的愁意。   他总以为周颖儿和自己一样,就是那种沉静缄默的脾气。现在想来,周家的姑娘千娇万宠长大,其实不该是那样的性子。   他没有跟周缨说逼宫的事,反去问周缨:“你以后想做什么,有什么志向?”   周缨目光灼灼:“听说殿下想征讨胡族,臣愿意到前线去,为陛下守护江山太平。”   苏俊文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答应你。”   周缨顿时摩拳擦掌:“殿下,什么时候?”   “还早,得等上几年。”苏俊文瞪他一眼,“你先跟我说说,你昨夜杀了人,现在怕不怕。”   周缨羞愧地回答:“怕得很,现在还没缓过来。”   苏俊文慈祥地拍拍他的背:“那孤借你点龙气镇镇。”   周缨忽然觉得不对劲,他是来安抚太子的,怎么反变成太子来安慰他了?   于是周缨赶紧问:“殿下为什么忽然跟太傅生气,是对太子妃不满,还是……因为臣?” 第17章   苏俊文被戳中了心事,一时不愿意回答,反问周缨:“你觉得呢?”   “臣好男风……殿下应该已经知道了,但殿上之事,决不是臣对殿下有非分之想。”周缨磕磕绊绊地解释,“殿下不要为了此事烦恼,或者对臣心生芥蒂。”   苏俊文听了,点头说:“好。”   然后又补充了一句:“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   周缨又说:“殿下这些天脾气不好,大家都以为是殿下紧张。但臣觉得,殿下似乎很抗拒娶亲——殿下有心上人?”   “是。”苏俊文说。   “殿下喜欢谁不要紧。但是殿下若弃太子妃于不顾,岂不是又要……重蹈覆辙。”周缨硬着头皮说。   苏俊文知道他想说什么。如果自己心里有着别人,还冷落太子妃,与自己那父皇有什么区别。   于是他又回答道:“好,听你的。”   周缨陪着苏俊文下了城楼,却见洛君意远远地走了过来。   周缨上前一步,警惕地看着洛君意:“洛大人此时来这里,不怕被俪妃牵扯吗?”   洛君意站定,庄重地向太子行了礼,又向周缨拱了拱手:“九皇子年幼,并不懂事,叛乱之事,臣相信殿下会秉公处理。但突逢变故,九皇子定然心中恐惧,微臣特来请殿下开恩,让我见见九皇子。”   周缨冷冷道:“洛大人来得可真及时,看来是早就知晓叛乱的事了。”   洛君意不为所动:“还请殿下明查。”   苏俊文说:“桓儿在母后那儿,届时我会接他回东宫,先生等着吧。”   周缨不服气地看着苏俊文。   苏俊文又说:“先生近日若是有空,和我谈一谈吧。”   周缨不高兴了,咬牙切齿地瞪洛君意好几眼,气得苏俊文喊他都没听见。   “周卿,小周大人……鞍白,别看啦,人都走远了。”苏俊文无奈地扯扯他袖子。   “殿下!他明明就是欺负你!”周缨急得在原地踱步。   “别气别气。你小心伤口。”苏俊文赶紧哄他,“你家殿下是好欺负的人吗?”   见周缨仍气不过,苏俊文只好跟他说:“我答应他这些,不仅是顾念师生之情。他手里有我想要的东西。”   从宫里分别后,周缨回到家里养伤,还因为立了功,得了一个假期。他在家里无聊到逗鸟,他爹和哥哥却忙得脚不沾家。   太子雷厉风行地摆平了俪妃一党的叛乱,清理了俪妃一党主要余孽。放过了一些并无大过错的官员,就连九皇子也没有被针对,而是被太子接回了东宫教养。朝中上下都在夸太子仁义。周缨听了心里也高兴。   陆逢来他家了一趟,给他送了一些太子赏的各地贡品,还告诉他:太子和太子妃新婚以来相敬如宾,感情渐好,只可惜太子每天忙碌,跟太子妃很少见面。   周缨没想到陆逢还挺八卦,乐了一会儿。待把陆逢送走之后,心里又闷闷不乐了起来。   他哥见他在家闲得都要发霉了,就说要带他出门转转。   周缨没精打采地瘫着:“不,不去,没心情。”   “这是怎么了?”他哥坐在他床边,拿手兴致勃勃地戳他鼓起来的腮帮。   周缨惆怅地说:“哥,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他哥翻了个白眼,熟练地问:“看上了哪家小厮了?要是酒钱不够用,我这里有一些。”   “不,不是小厮。”周缨萎靡不振,“是个已婚之人,娶了妻的。”   他哥顿时皱眉,严肃道:“那就不行了。你喜欢男子这事儿我不反对,但既然对方已经成亲,你也不许再想。”   “我知道。可我好像非他不可了。”周缨叹气说。   他哥听了,在也跟着叹气,但明显有些不着调:“你要是个姑娘,喜欢哪个男子,哥都给你抓来当姑爷。偏你是个小子,没办法强买强卖。”   “你就拉倒吧。做姑娘又不能骑马仗剑,我可不做姑娘。”周缨说。   他哥摸摸他的头,忽然问:“你跟我说实话,那人是不是太子?” 第18章   苏俊文和洛君意对坐在茶楼隔间里。   刚下过小雨,空气湿润清新。茶楼隔间的窗子半开着,可窥见窗外淡青烟柳。   他二人没有点茶,只是看了一会儿春景,在桌子上摆了棋局。   苏俊文说:“如先生所愿。登基之后,我会封九弟为郡王,让他留在京城。”   洛君意随意落下一子,漫不经心道:“殿下与以往大不相同了,像是一夜间长大了许多。”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苏俊文抬眼盯着洛君意,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破绽来。但他失望了,洛君意好像只是在陈说一件事实,并没有什么暗示。   想来不是洛君意太敏感,而是除了周缨以外,也就只有洛君意算得上了解他而已。   于是苏俊文反问倒:“先生何出此言?”   洛君意说:“落棋少了些锐气,却稳健了许多。”   “年龄越大,我的性子就越像先生。”苏俊文说。   “有人说我冷心冷性,像块捂不热的石头。”洛君意淡淡地接道。   “我和先生一样,只不过没人敢骂。”苏俊文自嘲,“太子妃现在看见我就绕着走,连周缨也在躲我。”   “周大人对殿下一片赤诚,或许有什么误会。”洛君意说,“他是个贤臣,也是个益友,望殿下珍惜。”   苏俊文听见他提起周缨,便有了微笑。   洛君意的神色也温柔了下来:“自周大人入东宫开始,殿下/身上就逐渐有了烟火气。”   “先生也是,对九弟关怀备至,视如己出。”苏俊文淡淡地说。   “我知道殿下怨我,更怨陛下。所以今日,臣也不打算活着出去。”洛君意落下最后一个棋子,“殿下要我模范陛下的笔迹写的退位诏书,我已经写好了。”   “写好了?”苏俊文皱眉,“写在了哪里?”   洛君意拿出一个朴素的木盒放在桌子上,打开来,掏出一个卷轴:“陛下封太子那天,把这东西给了我,殿下收下吧。”   苏俊文看见这东西时就皱紧了眉,展开看了一眼。那是一张货真价实的丝质诏书,盖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红印。   这是苏俊文始料未及的。   他今日也带了诏书,印章却是皇后找到玉玺私自盖的。   上一世洛君意并没有给他写好带来,而是当场模仿皇帝笔迹写了一张。   他也知道上辈子的苏俊桓谋反时带了一张诏书,但没想到那张诏书会是真的。   “你怎么知道我要杀你?”苏俊文叫陆逢进来把诏书收好,站了起来。   洛君意的目光落在棋盘上。他的白子已被黑子围死,战局上已看不见生机。   店小二端来一杯茶水,洛君意拿起来一饮而尽:“我此生没什么建树,能见殿下和九皇子尽释前嫌,已经很开心了。”   苏俊文陡然色变。   却见洛君意露出一个疲惫但真诚的笑来,然后推开苏俊文走了出去。   苏俊文想去追,被陆逢死死拦下了。   周缨听到洛君意醉酒猝死家中的消息时,眼皮一跳,急忙换上官服赶到了东宫。   到了宫门口,就遇见了陆逢。陆逢见他的时候有些躲闪,只告诉他:“殿下在寝宫等你。”   苏俊文坐在寝宫门口的台阶上闭眼晒太阳。   天已经晴了,但在午后,空气仍是寒冷的。周缨走过去,把一件斗篷披到苏俊文肩上。   苏俊文望着他,眼眶红了,泪水止不住地从眼睛里掉出来。他把头靠在周缨的怀里,终于克制不住,嚎啕大哭。   周缨紧紧地抱住他,抱了很久。四周仍是冷的,唯有他怀里暖得像个火炉。 第19章   他这一次放下了对九弟的杀意,也没有让九弟去封地,为什么洛君意却死了?苏俊文明知自己是在胡思乱想,却忍不住不停地自问。   直到周缨赶来,他靠在周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说:“我没有想要杀他。”   周缨把他从外面抱到寝殿,又一遍一遍地安慰他:“不怕,没事的,臣在这。”   苏俊文渐渐从大哭转为呜咽,最后渐渐地止住哭声,抽噎了起来。   周缨找来帕子,帮他擦干净脸,又给他整理被蹭乱后又被汗水浸湿的碎发。   “洛大人是喝酒醉死的?”   “他以为我想杀他,然后喝了毒茶,不肯在我面前死。”苏俊文怔怔地,直直盯着前方,“我没想杀他。”   他想让洛君意做什么,自己现在也分不清了。唯有一点清楚地印在脑子里,刺着他的五脏六腑。他敬爱着也怨恨着的洛君意死了。   苏俊文稍微平静下来之后,天已经黑了。他整个人都有些不安,周缨稍微离开一下他都要盯着,也不想让周缨回去,就提出要周缨留宿。   周缨只犹豫了一下,就自欺欺人说这是君臣和睦,所以同榻而眠。于是又要了一床被子,跟苏俊文一起睡了。   他们这一觉睡得沉,再醒来已经是金鸡三唱,朝霞满天。   苏俊文眼睛肿着,先坐起身,想叫人来服侍,又看见了身边的周缨。他犹豫了一下,把周缨拍醒了。   周缨睡得迷迷糊糊,拉着他的手坐起来之后,又四肢沉沉地歪在他身上。   几秒后,周缨清醒了过来,赶紧谢罪,然后爬起来穿衣服。   苏俊文见他穿戴整齐了,就指着自个儿衣服,示意他给自己穿衣。   周缨不解挠挠头。紧接着他恍然大悟:苏俊文不会自己穿衣服。但他帮苏俊文穿衣,衣服给穿得歪歪扭扭,怎么也弄不好。   苏俊文把他赶了出去,把宫人叫了进去。   周缨在东宫溜达了一会儿,忽然看见一个小太监揣着什么东西,偷偷摸摸地进来了。   周缨喝道:“站住!你袖子里拿的什么?。”   那小太监抖抖索索地跪下了,结结巴巴地开始求饶。   周缨愈发觉得他可疑:“把东西交出来!”   忽然有个女声传来:“周大人,好巧。”   周缨一看,正是太子妃,顿时有些心虚地拜见了。   “这位公公是我的下人,犯什么事了?”太子妃弱不禁风的,说话轻轻柔柔,实在没什么气势。   周缨也怕吓着她,忙说:“臣见他形迹可疑,像是藏了什么东西,故叫下他盘问。”   “应该是我娘家送来的吃食。”太子妃说。   那太监便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   太子妃打开盒子,里面果然放着几个晶莹剔透的糕点。太子妃浅笑道:“周大人拿一个尝尝?”   苏俊文连忙谢绝。   他来不及细想为什么太子妃娘家送东西就装这么一点儿,就听见有太监来宣读圣旨了。   皇帝长时间病重不起,终于决定主动退位,让太子登基。   登基又有一大堆事情要准备,既要昭告天下,还得准备登基大典,各地官员也要准备入朝觐见……群臣还要写进贺的表文……周缨光听着就觉得麻烦。   麻烦归麻烦,该操办的还是得操办。苏俊文自打留宿了他一次,就时常让他陪着睡。   同寝了几次后,周缨终于觉得不对劲了。他问苏俊文:“您平时都不和太子妃一起住的吗?”   苏俊文说:“我每次去她那里,她都说自己生病了、头疼了,总之不想见我,我也随她去了。”   于是登基大典那天,苏俊文带领百官祝祷完毕,加冕称帝。他封了王氏为皇后,但晚上回到宫里,仍不去和皇后同房,反而说自己累得很,还是让周缨陪他。 第20章   周缨盘腿坐在榻上玩九连环,苏俊文就斜坐在旁边看书。周缨玩了一会,打了个呵欠。苏俊文翻了一页,他似乎心情很好,看得也聚精会神。   周缨的九连环解得乱七八糟,他看看苏俊文:“陛下今日登基忙了一天,累了的话不如早些歇息?”   苏俊文说:“爱卿先睡下吧,朕还不困。”   “臣等着陛下。”周缨继续解九连环,然而始终不得章法,最后他叹了口气,放下了那玩具。   “爱卿有心事?”苏俊文抬眼。   “不,没有。”周缨眼神躲闪。   “若有心事,尽可说与朕听。”苏俊文的眼神又回到了书上。   周缨却心事重重,在想他哥说的话。   他哥告诫他伴君如伴虎,劝他尽早做出抉择,和陛下当断则断……周缨又叹了一口气。   苏俊文再次抬头,微笑道:“你尽管说吧,怎么了?”   “臣请求外调,去驻守边关。”周缨破罐子破摔,觉得自己这样子,还是离京城越远越好。   此话一出,苏俊文脸上笑容消失了。气氛寂静得令人害怕。   苏俊文合上书,坐正了身子,眯着眼冷冷地问:“说说吧,为什么?”   周缨硬着头皮站起来,跪拜在苏俊文身前:“臣的才能不足以辅佐陛下,想去边关历练几年再回来。”   “鞍白。”苏俊文叫他的字,“我刚登基,正需要人才,而你有勇有谋,更是我亲信之人。”   周缨跪着不起来:“臣心意已决,还望陛下宽恕。”   他低着头,眼睛盯着陛下/身上金线绣的龙纹,心跳快如擂鼓。   “若我不允呢?”苏俊文显然是怒了,把书一摔,胸膛剧烈起伏。   周缨心里一沉。   但紧接着,苏俊文闭上了眼,掐着眉心深吸了几口气。短短几息时间,就把怒火收了回去。然后用一种温和的语气说:“是我不好,不该发脾气的。你起来,我们好好谈一谈。”   周缨只好起来站着。   “你想杀敌,想建功立业,等过些年带兵北征——不是说好的吗,怎么改主意了?”   “臣觉得,既然要去边关,这些年还是待在边关最好。”周缨说。   “非去边关不可吗?京城不好吗?城防军和禁军你都看不上眼?”苏俊文语气有些疲惫,“或者在京城附近练兵带兵好不好?”   周缨心中五味杂陈,几乎想留下不走了。但陛下越待他好,他就越是羞愧。于是他低着头不言语。   苏俊文盯着他,忽然苦笑:“你是在躲朕。”   周缨又跪了下去,头要磕到地上的时候,被什么东西挡住了——是苏俊文蹲下来,用手托住了他的额头。   “你我虽然只相处了几个月,但什么时候这么生疏了?你在怕朕?怕朕对你做什么吗?”苏俊文的脾气还是没能压住,逐渐暴躁了起来。   苏俊文用手捏着他的下巴,阴恻恻地问:“周鞍白,朕不比你那娈童漂亮吗?”   “陛下!”周缨以为心意暴露,顿时吓得身体僵硬,脑袋里一片空白。   然后陛下就忽然用嘴贴在了他的嘴上,还按着他的脑袋亲吻了起来。   苏俊文的吻激烈而富有技巧,周缨被他亲得晕晕乎乎,脑袋里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软。   苏俊文亲了一会,起来的时候还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   周缨吃痛,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呆呆愣愣地看着苏俊文。   苏俊文餍足地微笑着,整个人都透着一种邪气:“爱卿既然喜欢男子,为什么不能喜欢朕?”   不等周缨回答,他又露出一种厌倦的神情:“算了,趁我还没反悔,你要走便走吧。”   周缨站了起来。   苏俊文冷漠地拿起了书。   周缨脸色涨红,扑到了苏俊文怀里,搂住了陛下没几斤肉的腰。   苏俊文睁大眼睛,刚要说什么,就被周缨压倒在榻上,用实际行动堵住了嘴。   他们把阵地转移到了床上。   周缨以无私而不畏强权的精神,用灵巧的手帮陛下解决了生理需求。   陛下想要投桃报李,礼贤下士,打算动手帮周缨解决,被周缨羞耻拒绝。于是在陛下的凝视下,周缨自己红着脸解决了。 第21章   苏俊文靠着周缨沉沉睡去,周缨却失眠了。   他心里固然是高兴的,但也十分忐忑。他闭上眼,全是陛下亲他的场景。但转眼,又感到了不安。   喜忧交加扰得他静不下心,差不多五更的时候,他才睡着了。   他的梦境极为纷乱。   他先是梦见自己坐在后宫的一个院子里,天空被四四方方的宫墙圈起来,狭窄而逼仄; 一会儿又梦见他带着陛下骑马飞驰,弯弓射中一只猎物,结果一回头却发现陛下丢了; 转眼他又站在朝堂上,一群人在骂他是奸佞,他爹和他哥哥失望地指责他害了全家和族人……   周缨满身大汗地惊醒,发现四周仍是漆黑的,苏俊文抱着他的手,呼吸均匀而绵长。   周缨侧过头,轻轻抱住了苏俊文,心里终于踏实了一些,闭上眼睛睡着了。   但他也没能睡多久,到了上朝的时间,苏俊文叫他起来,他便挣扎着起了,由于睡眠不足,看着很萎靡。   “你再睡会儿吧,今日免你上朝。”苏俊文说。   周缨听了,手脚麻利地换上朝服,又倚着床闭目养神。苏俊文换上龙袍,出门后,他二人分开,周缨前朝宫门绕进了宣政殿,苏俊文从后宫直接上殿,坐上天子位,开始第一天的临朝听政。   周缨拿着笏板,困得要死,偏偏新君的第一场朝会开得又长。他强撑精神,终于等到下朝,又要去兵部报到,着手接管城防军。   陆逢也要去兵部,他俩就走在了一起。他困得没精神,陆逢也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互相也乐得安静。   苏俊文下朝后,原本打算在御书房召见周相继续商量减税和均田的事。但刚一走出殿门,就被长公主拦了。   苏俊文看见长公主,就知道她来的目的了。长公主是他嫡姐,今年二十一了还没能成亲。老皇帝没想起来,换了新皇帝也不一定会主动给她做主,所以她亲自找来了。   于是苏俊文对她说:“长姐放心,我已经帮你想好了:我身边的陆逢与你年纪相同,人也可靠,我已经让礼部拿你们的生辰八字去问卜了。”   长公主苏绾道了万福,觉得满意,就转身走了。   苏绾前脚刚走,苏俊克后脚便至。苏俊克说,他和九皇子既是堂兄弟也算是同门,想把九皇子接到梁王府照顾。   苏俊克语气恭敬,但话里的意思却很直白:太后不会用心教养九皇子,若是九皇子被搬弄是非的人一挑拨,长大了也许会对陛下心生怨怼。   苏俊文想了想,就同意了。   接走九皇子的时候,苏俊文也去了太后宫里。九皇子正和三岁的十一皇子在院子里玩,他们绕着养了锦鲤的水缸一边躲一边笑,一片天真烂漫。九皇子见了他来,有些害怕,躲到了照顾他的宫女身后。   苏俊克耐心地哄了一会儿,才把小孩从宫女那边叫到他身边。   苏俊文则看着年幼的十三皇子,心里有了立他为储的念头。   他把这事跟太后说了,太后却说他年纪轻轻,来日方长,多陪陪皇后,自然能生下嫡子。   那边周缨和陆逢从兵部出来,陆逢忽然问:“周大人,这世界上有没有不透风的墙,有没有纸包得住的火。”   周缨以为陆逢在说自己和太子的事,哪知就在苏俊文准备下旨要赐婚的时候,出了一件大事。   有个太监被禁卫抓到偷带信件出宫门,信是皇后写的,信中情意绵绵,显然是写给一个男子的情书。   苏俊文反应迅速,立即封锁消息不许人声张,扣下那太监和信件拷问调查。并令皇后禁足在自己宫殿,又命王凤英进宫处理。   周缨在城外带兵,这些天除了上朝与陛下并没有交集,消息并没有传到他的耳中。   但陆逢在深夜找上了他,一见面就长跪于地,求他为皇后求情,还声称自己就是和皇后有信件来往之人。 第22章   陆逢说:“我与娘娘仅有书信往来,绝无私情。一切都是我的过错,不干皇后娘娘的事,我愿以死谢罪,求周大人为皇后求情。”   说着就拔出刀来,要自我了解。周缨眼疾手快,忙踢开他手中刀喝道:“大丈夫当战死沙场,不到最后关头,不要想不开。”   陆逢梗着脖子,闭眼落下两行泪来。   周缨把他拎起来,思索片刻道:“你跟我一起进宫,找陛下把话说清楚。”   陆逢痛苦道:“我已无颜面见陛下。”   周缨怜悯地说:“走吧,若陛下知道你为此自杀,只会更生气。”   他们进宫时,苏俊文正和番邦来朝贺的使者举办宴席。周缨还听说有个使臣团带来了一个公主,很可能要留下来和亲。   苏俊文听说他来,就借故先离开了宴会来见他。   到了御书房门外,周缨让陆逢先等着,自己去找苏俊文问:“听说皇后被禁足了?”   “这消息没几个人知道,你听谁说的?”苏俊文皱眉。   周缨避而不答,又问:“陛下查到人了吗?”   “她不肯说,一心想自己承担。宫人倒也忠心,审不出结果。”苏俊文回答说,“王太傅想和女儿断绝关系,太后却想保她性命。”   “若是,若是找到那人,该如何处置?”   “或者杀,或者流放。”苏俊文随口说。   周缨抱拳要告退,被苏俊文叫住了:“回来,你就这么走了,是要瞒着朕去帮谁?”   周缨站定,面有不忍:“这些天来,臣对皇后娘娘心存愧疚。那人对陛下更是愧疚不已。臣将心比心,希望陛下可以宽恕他们的罪过。”   “什么罪过?”苏俊文懒懒地敲着桌子,微笑着问。   “他二人只是穿了些信件,并无男女之情。”周缨陈说道。   “鞍白倒是菩萨心肠。”苏俊文垂眼,“你打算用什么帮他们求情?”   周缨懵懵的,不解地看着陛下:“啊?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   苏俊文云淡风轻地笑了起来:“爱卿留下来陪我几天吧。”   “我还有军中事务……”周缨力辩。   “那就事情忙完了再进宫。”苏俊文不容他再置喙,“叫陆逢进来吧。”   周缨踏出御书房的门,语气极沉痛地对陆逢说:“陆大人,我为你做出了巨大的牺牲,你此番欠我好大一个人情。”   陆逢眼眶通红,感激地看着他。   周缨被他这眼神看得不好意思了,忙催促他快进去。   陆逢进去了很久,出来的时候失魂落魄,看见周缨后失声痛哭。   周缨只好把情绪不稳定的陆逢带回了家里。陆逢哭了一路,一路上都在自责。   苏俊文虽压下了事件,但风声已起,他寻了个罪名,把陆逢发配到边关军营。   皇后被禁足宫中,在知晓陆逢被发配边关后,服毒自尽。周缨知道了,为她扼腕叹息了好久。   但此时他要发愁的,是另一件事。   陛下要让他侍寝,但他不是屈居人下的人,陛下更不能屈居人下……周缨想来想去,都觉得是自己要被陛下搞。   周缨在家里唉声叹气。周丞相看见了,横他一眼道:“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给你说门亲事了。”   周缨和他爹争论:“我哥还没成亲,我怎么能先成亲。”   他爹黑着脸警告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陛下——”   周缨跟他爹吵:“我绝不成亲。”   他爹骂他混账,气得抄起棍子要打他。被他娘和他哥死命劝下了。   周缨到底挨了两下棍子,嘴里说着父亲要打死他,他不能陷父亲于不义,连忙从家里溜走,逃进了皇宫。 第23章   小太监挑着灯,照着青砖路,把周缨引至书房。夜色苍茫,御书房的灯火燃得正亮。   周缨推门进去,地上铺着一个地图,苏俊文举着灯站在地图前,仔仔细细地看着。   周缨把灯接了过来,帮他举着:“明日再看吧,夜里看图对眼睛不好。”   苏俊文就闭上眼,揉自己眉心:“从前也有人对我这么说。”   “是谁?”周缨警惕了起来。   “是……是谁不要紧”苏俊文打住话头,忽然说,“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最要紧的是你。”   周缨不解。   苏俊文说:“现在我没有王后,群臣们开始念叨着让我娶妃了。”   周缨不言语,过了一会儿又说:“陛下的确不可无嗣。”   苏俊文叹息说:“你要是能生就好了。”   周缨后退一步,震惊于陛下张口就来的荒唐话:“陛下,臣一个都生不出来。”   苏俊文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所以我想着过些年从宗族里挑一个过继,或者立十三弟为太子。”   周缨松了一口气,又想起那番邦公主,别别扭扭地问苏俊文。   苏俊文跟他解释:“和亲不一定是嫁给我,挑个皇室的赐婚就行。”   “何况,”苏俊文挑眉,“这周氏尚在,怎能说我宫中无后。”   周缨先是疑惑,然后忽然明白陛下在拿他说笑,顿时气乐了。   苏俊文说着,又要掌灯去看那地图。   周缨问:“战事尚早,陛下看什么呢?”   苏俊文笑道:“早些谋划,准备得充分,才敢遣你去边疆。”   周缨无奈,见他又看入迷了,只好把心一横,不管三七二十一,讲陛下打横抱起。   苏俊文一惊,忙抓紧他的袖子,嗔道:“胡闹!将朕放下。”   “妾服侍陛下更衣。”周缨掐着尖嗓,咬牙狞笑。   苏俊文闻言,却腾得红了脸,喉结滚了滚,不言语了。   周缨眯起眼,感觉自己发现了陛下的小心思。   他把苏俊文放到床上,轻轻挑开衣襟,贴在他耳边轻声道:“奴服侍陛下就寝。”   苏俊文呼吸加重,咬牙道:“胡闹……”   陛下金口玉言,让他胡闹,周缨怎能不从。于是他把陛下压在床上,胡闹得陛下衣衫不整,长发尽散,湿了眼眶,不住地轻轻地喘气。   陛下被他折腾得意乱情迷,扯开他的腰带命他别磨磨蹭蹭。周缨   又故意在陛下耳边吹气,要他准许自己犯上作乱。   陛下胡乱许诺完,又气得在他肩上咬了一个牙印。   周缨谨遵圣意,将陛下抱起,让陛下坐他怀里,耳鬓厮磨,缠绵悱恻直到半夜。他身后尽是陛下挠出的五指印,两人累得气喘吁吁,沐浴之后,相拥而眠。 第24章   第二日是休沐,两人不用上朝,苏俊文就躺在床上,跟他讲了一个故事。   他起初以为陛下在说着玩儿,但那故事太过真实,他便信了。   故事里没有一个叫周缨的人,只有一个叫做周颖儿的姑娘,和天子相敬如宾,繁衍子嗣。   周缨听罢,问苏俊文:“你爱她吗,有像对我这样对她吗?”   苏俊文迷茫地摇摇头。   周缨就把下巴放在陛下肩膀上,笑道:“那她虽然有儿女,但却不如我。”   苏俊文扭头与他耳鬓厮磨问:“怎么说?”   “杨家有女初长成,相敬如宾不相睹。朕与将军解战袍,从此君王不早朝。”周缨胡乱拼了诗,笑吟吟道。   “你这什么乱七八糟的?”苏俊文失笑,复又叹了口气。   周缨听他叹气,莫名又醋了,于是把手划到陛下腰上就要挠痒痒,把陛下闹得忘了那什么周皇后,一边求饶,一边断断续续地喊他鞍白才肯罢休。   又过了好几年,周缨当上了大将军,带兵出征。苏俊文在朝中茶饭不思了数月,终于等回了凯旋的周缨。   周缨说,他在边疆见到了陆逢。陆逢立了军功,又被封了将军,又和他夫人生了几个孩子。   他夫人长得和已故的皇后一模一样,但在边关没有人会认得出来。只是她换了个名字,不再叫王婉婉了。   苏俊文问他,陆逢的夫人还好吗?   周缨看着苏俊文微笑道:“托陛下的福,她现在很幸福。”   周缨又朗声笑道:“陛下不问问我吗?”   苏俊文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千言万语,化作一个拥抱:“回来就好。”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