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你还要吗? 作者:糯糯啊 文案: 因为失恋而两年没有嘿嘿嘿的单身狗平王,突然发现痴恋的美人给他生了一个亲儿子。 沈淮:人生就是这么奇妙,美人么么扎~ 季萧:你不许乱亲。 ———————————————————— 美貌易推人.妻受,粘人痴汉天天想吃肉攻,我爹只有我能亲能抱谁欺负我就怼谁肉团奶娃。 狗血小白文,目标是开着小火车污污污的漫天撒糖~不虐,我们真的不虐 防止踩雷:1.攻比受小两岁 2.双性生子 3.弱受 4.主受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生子 天之骄子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季萧、沈淮 ┃ 配角:阿元 ┃ 其它: 金牌推荐:京城里的小霸王扫平南地,一朝成了人人溜须拍马的平王。各色美人纷至沓来,平王本个个都看不上眼,却没想到中间混着一个带把的。春风一度,平王热恋了,不料美人视他如猛虎,隔天就跑了个没影没踪。失恋后的平王抑郁的两年没有嘿嘿嘿,最后老天看不过眼他这条单身狗,让他发现美人给自己生了一个亲儿子。 本文行文流畅,剧情衔接合理,前期随着两人感情的顺利进行平王的掉马与否、何时掉马扣人心弦。沈淮外表冷傲对季萧却猥琐流氓翻墙扣瓦无所不用其极,季萧小心谨慎,对待感情却真诚大方。两个具有反差萌的人设谈起恋爱,日常撒糖不间断。更值得一提的是贯穿全文的第一配角奶娃娃阿元,既是抓鸡逗狗小作精也是嘴甜易推小甜心,属性软萌吸粉无数。全文温馨耐读,值得一看。 ================== 第1章 哼,美人 烛光微曳,青纱帐索索的动了两下,帐子里伸出一只软若无骨的手来,施施然的紧扣住了床沿。帐子里头传来人声,似是耐不住的低泣,销魂至极,软声浪语跟着断断续续的飘荡出来。 沈淮站在床下听得口干舌燥,光是看见那只手的纤细柔美已经让他心似火烧,哪里还有什么耐力。他随手扯开自己的衣袍扔在脚边,掀开了青纱帐正要抬步上榻,待即将握住床上美人的那只手时,却听一男声道,“王爷,已经到了平阳县的地界,约莫今日下午便能进城。” 沈淮从睡梦中惊醒,马车左右轻晃,正不快不慢的往目的地进着。 “知道了,”沈淮烦恼的抬手遮住眼睛,身下的那一小块湿漉他不用手摸也能察觉。 不过是一个重复做了不知多少回的短暂梦境,每每却都能让他失态至此。光是每天发梦都用不上女人了。 怪不得在京城时流言四起,说着颇受皇帝宠爱的小王爷是个无法人道的。沈淮向来不在意这些流言蜚语,行不行自己知道就成,管别人的嘴作甚?更不说,担着个不行的名号,该巴结的还是一个个巴结过来,那些世家权贵照样不是恨不得让女儿守活寡也要百般试探,他行至哪里没有送上来的美人? 美人、美人。沈淮嘴里轻轻默念了两遍,随即冷笑出来,心里又多了一丝自嘲似的烦闷。五光十色,琉璃多彩也当不了饭吃,他见得美人多了,到了记住的却只有那么一个,留不住的也只那么一个。 沈淮生为先皇的第六子,是仅一个与当今皇帝有血缘之亲的皇子。那些个二三四皇子、七八九公主的死的死,伤的伤,出家的有一大堆,只沈淮一个打小给他兄长护着,半点儿没扯进权谋纷争之中,一路顺风顺水过来的。而至太子登基为帝,沈淮恰好年满十四,南地战乱,他请缨上战场,一去便是四年。谁也没有料到这受尽荣宠不问世事的六皇子能用兵如神,连连得胜后彻底平息了纷扰多年的南地之乱。皇帝大喜,召回沈淮上京受封。沈淮春风得意,行至哪里都是处处逢迎。两年前途经江南杭城时住了一晚。当地富商有心巴结,将自个儿的儿子偷偷的送了过去。沈淮素来不喜好床笫之事,房里虽然有过一两个丫头侍候,却是少有用得上的时候,更别说一个男子。 本是要拂袖而去的,可那美人哭唧唧缩成一团的模样,不知哪里戳中了沈淮心头的软肉,让他生生止住了想要转身摔门离开的动作。 一夜销魂后,虽百般挂念,他却不得不应旨快马赶回京城,因此特意嘱咐了那富商,将美人好生养着,他不日回去接。 谁料这一走,这美人竟自个儿跑了。 沈淮叹了一口气,抬头有些无聊的看着窗外摇摇晃晃的景致,什么平王,什么封地,这富贵荣华一样样的均是没意思极了。 又行半日,平阳县的城门遥遥就在眼前。车队庄严,行军规整,而那开了一路的窗户骤然落下,将外界的视线严严实实的隔绝开来。 杨柳青青,河畔,一只大木桶里忽然凭空甩出来一截子白嫩如同藕节的手臂。软乎乎的梅花坑四五个点缀在那小拳头上,又白又软。 季萧穿着一件素青色的便衫,袖子往上挽起一些,正坐在青石板上洗尿片。阳光斜照在他白透的面颊之上,细腻好看。光是低垂着眼,便明明白白是个绝顶美人的模样。他听见身边的响动,连忙抬起眼睫,关切的向木桶里头看去。 木桶底下垫了不少绵布,还有一只小枕头,孩子躺着舒服极了。此刻睡梦中醒来,是看看自己的父亲还在不在。 小家伙生的极好,眉眼之间不知道像了谁,反正与季萧没有多少相似的。他花瓣似的小嘴抿了抿,“爹,爹……”的叫了两声,冲着季萧伸出双手,是要他抱的意思。 季萧手上还沾着些皂角,湿湿滑滑的一时之间不好伸手。 “阿元,待会儿再抱,爹爹现在在洗衣服,手上是脏的。”季萧柔声道,又轻轻地用自己的手肘碰了碰阿元的脸颊,以示安慰。 被称作阿元的孩子却不听,他脾气上来了便要得逞,这点不知道是像了谁。此刻见季萧收回手去,立刻小虫一样的扭动起来,圆圆的眼睛显出一点儿水光,可怜兮兮的,嘴巴要张不张,好似下一刻便会哭出声来。 季萧有些为难,正犹豫,边上一个端着木盆走来的妇人见状笑了,“季老板,阿元又闹啊,你先洗吧,我帮你抱一会儿。” 说话的是住河边的刘嫂子,为人和善,是这镇上少有的几个对季萧和颜悦色的。 季萧感激的笑了笑,他点点头,“谢过刘嫂子了。” 季萧是两年前到的平阳县,他用几十两银子在这偏西的小县城买了一家小铺子,平时酿酒卖,一年到头有些盈余,也能维持生计。县城里没人知道季萧的身世,只知道他生的细致带着女气,平日里小姑娘小寡妇见了他都要脸红。光因着这一点便有不少人怪着季萧。 “若是个知道好歹的,该关起门来过日子呢,做什么生意?”县里的人多半都是这么想的。 如果不是季萧读过书,会写字,平日里也帮街坊邻里拟一拟字据,写一写家书,怕是流言蜚语也会让他无法带着阿元安安稳稳生活到现下。 只这些个闲言碎语与他曾经受过的苦楚比起来,实在算不得什么。 季萧蹲在河边,神色平静,并不将周围喧杂的人声与若有似无的针对放在心上。 “阿元长得像他娘吧?”刘嫂子抱着阿元轻轻地在他背上拍了两下,小家伙咧开嘴巴露出粉色的舌尖,笑的开怀,十分乖巧。刘嫂子见状,心头更软。 季萧低着头在水里漂洗阿元的尿片,闻声低低的应了,“恩。” 阿元长得的确应该像那个人多一些,只不过他此刻早已经记不起两年前那个漆黑的夜里只见过一次的人的长相了。想起这个,季萧心里难免有些不愿提及的波动,他轻轻的呼了一口气,在心里暗道:以后自己带着阿元,安安生生过日子就是了,阿元就是他的所有,谁也夺不走。 场面一时静下,河水潺潺流动,水声轻灵。 “今天咱们县里可有大人物过来,”忽然,一个爽朗的女声插入,由远及近的来了。众人一起看去,见来人是街坊里有名话多的王婆子,不少人均是暗道一声触霉头,并低下头去加快了自己手上的动作。 王婆子笑的满脸横肉,说话时恨不得飞出一嘴的唾沫星子,她卖着关子又耐不住想要夸耀,“我们家的阿川回来说晚上不着家吃饭,你们可知道为什么?” 河岸边上的一大半女人连头也没抬,这王婆子成日不是扯皮便是吹牛,还是个泼辣的大嘴巴,这儿不少人吃过她的亏,因而不太愿意与她掰扯。 刘嫂子为人和善,这时候接了一句,“王大娘,怎么说?” 王婆子得到应和,便径直向刘嫂子这边走来。 “说是那谁,平王要来,要请我们家阿川吃饭呢!” “平王?”说到这里,有人从衣服堆里抬起头,用手抹了一把脸,不太信似的,“我只听过韩王和燕王,哪里又来一个平王?” “要我说你们一个个都是只知道钻自家男人炕头的娘们不是,”王婆子哼笑了一声,她放下手里的盆子双手叉在腰上,“平王是刚封的,就是原来带兵打仗的六皇子,皇上赏了他封地,咱们这儿以后都是平王的地界咯。” 这六皇子是皇帝的亲弟弟,素来得宠,百姓之间早有耳闻。却不想如今不过二十出头便有了自己的大片封地。 季萧原本静静的缩在角落里,听到这里脸色不知为何转为煞白。他匆匆忙忙的漂了两下手里的布片,拧干了也不管干净没干净,便随手往木桶里一放,另又向刘嫂子要回阿元,而后一言不发的抱着孩子低头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家走。 王婆子在身后看着季萧的背影,只以为季萧是不待见自己才匆忙离开,不由故意高声骂道,“祸害人的妖精,也不知是不是日日往酒里下毒,不然能将人的魂勾走?” 季萧不回头也不理人,王婆子更气,刚要追上去再骂,却见季萧怀里的阿元转过一双圆溜溜黑水水的眸子,带着些疑惑似的瞧着她。王婆子那股子呼之欲出的火气一下像是给人堵在了嗓子眼,怎么也骂不出来了。 阿元趴在季萧的肩头,两只小手紧紧地勾住自己父亲的脖颈,如了心愿甜甜蜜蜜的与他蹭在一处,既不懂别人的叫骂,更不知自己父亲此刻是如何的情绪翻搅。 第2章 哼,美人 前头的酒馆不过是方寸地,窗棱一支再放上两坛酒一碟碗便是整个门面,实在不起眼。不过后头带着的这一处小院子还算便利,父子两人生活恰是够的。 季萧脸色苍白的匆匆走到自家院子后门,正要掏钥匙,阿元却顽皮的笑嘻着先他一步,伸手将门给推开了,门上的锁晃晃荡荡的挂在那儿,早就没了用处。 吱呀一声,院门大开,院子里空荡没人,然而主屋的门却径直敞开着。 屋里有其他人! 季萧见状心头一惊,其他思绪不得不先被放在一边,他往后快腿了两步,弯腰谨慎地将阿元放在了外头的草垛下面藏着。自己则从一边柴火堆里寻了一根粗重的木棒握在手心,做出防备的态势。 “爹,走、”阿元不知内情,在草垛里挪来挪去,含糊不清的催促道,他还记着前几天季萧给他买的小木马呢,这会儿一点儿也不想在这热烘烘的地方呆着。 “嘘,阿元乖,”季萧对阿元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正要再说,屋里却传来一声脆响,似是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 屋里就一个花瓶,那是季萧平日里放钱的地方。回家的路上他已然决定要带着阿元离开,钱是最不能少的。 季萧听到此处,顾不得其他,一边高声说话,一边往里头走,“谁在里头?!” 现在天色尚早,周围又不乏人声,这些都给了季萧不少底气。 里头的声音一顿,须臾钻出来一张猥琐的笑脸。 被季萧当场抓了现行,孙刘却也并不怕,他是县里有名的泼皮无赖,因着和县老爷的那点儿亲戚关系,更是无法无天。又怎么会怕一个季萧这样无依无靠的外来人? “哎呦,季老板?”孙刘手上拎着一只钱袋子,吊儿郎当的从屋里走出来,他斜眼看着季萧,半点儿不怵他手上的棍子,“我这不是手头有些吃紧么,正好看你这里有些银子,讨来用用不碍事儿吧,等我有钱了准保还给你。” “我身上有些琐碎银子,你拿去,那些钱,你不能动。”季萧心跳的飞快,脸色涨红,手上握着的木棍并不平滑,有两根倒刺扎进了他的手心,很疼,可他此时顾不得。 阿元一个人在草垛后面已然不耐烦,他咿咿呀呀的往外爬,一边爬一边叫季萧,“爹,爹!” 孙刘听见阿元的声音,更是又有了五成的把握,他道,“季老板,你若是不想你那捡来的孩子出事儿,今儿个就最好别难为我,否则,事情还真不好说!” 孙刘的眼底闪过一丝阴冷狠厉,他是个不要命的,季萧带着个孩子还能不要命? 却不想这话才说完,季萧脸色大变,他咬着牙用力的抬起手里的木棍,向着孙刘砸去。孙刘骇了一跳,一边躲一边破口大骂,“你个破落户还拿乔,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狗模样!” “你把银子还给我,敢动阿元,我同你拼命!”季萧红了眼睛,手上的木棒挥动的没有什么章法,却也有几下是砸到孙刘身上的。孙刘狐假虎威惯了,实际上是个外强中干的货色,没几下便也觉得吃不消,没法子只能匆匆扔下手里的钱袋子,一边猫腰躲,一边冲出了院子。他左右看了一眼,没看见阿元,也只能收起临了踹一脚再跑的念头。 阿元极聪明,一听见声响也知道事情不对,便顺着季萧头前藏他的地方往里钻,更知道不能哭出声。等季萧扔了手上的木棍将他从草堆里挖出来时,他眼睛里已经是蓄满了泪水。阿元顺着季萧的双手往他身上爬,一边爬一边着急的问,“爹,痛?” “不痛,”季萧擦了眼泪在阿元的脸颊上亲了亲,又将阿元紧紧地按在怀里,“阿元不怕,不怕。” “不,怕。”阿元见季萧哭,一下便也抽噎起来,不过依旧努力的出声要安慰季萧。 一院子残局,屋里想必也破了不少东西,隔着两条街迎接平王的敲锣打鼓声已然响起。季萧抱着阿元呆立在原地,父子俩眼睛一个红过一个。变故一个接着一个,季萧不免心中涩然,对前程后路迷茫起来。 哄了大半日,阿元终于放下心防渐渐睡了过去。季萧坐在阿元的身边,轻轻地拂过他柔软的发丝。转眼距离阿元出声已经一年多,出生时那么丁点儿大的小人,如今竟也慢慢的知事了。他在鬼门关前走一遭,换回来这么一个小家伙,在季萧看来很值得。 无论是如今的平王,还是当年被称作小战神的六皇子,季萧其实都并不憎恨。他本就是季府的庶子,因为一副不男不女的怪异身子惹人厌恶。本想到了二十便带着攒下的银钱悄悄离开,却不想被自己父亲当做一个玩物扔给权贵。 不过一晚,他便从一个不男不女的怪物成了另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这是压倒季萧的最后一根稻草,第二天他便趁着季家松了防备逃了出来。 季萧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两年过去,他有了阿元,对季府已经没有从前那么深重的恨了。他有的多半只是不想和从前的人或事有半点牵扯,陪着阿元平平淡淡过完这一生罢了。 阿元的小胸脯缓慢的一起一伏,不知是不是因为白天的事情,此时两条小眉毛还微微皱起,显得很不安稳。季萧抚了抚他的眉头,又盯着他瞧了一会儿,才站起身来转身推门出去。 自己是一个小人物,平王如今的位置,怎么会还记得他?季萧明白这一点,心里却难免惴惴。阿元到底不是他一个人的孩子,平王若是想要将阿元带走,那不过是勾勾手指的功夫。思及如此,季萧坚定了自己的念头。平王的地界多半还是不能待了,今夜将东西收拾了,暂且留下这座院子去别地看一看吧。 另一处。 沈淮坐在醉仙楼的屋顶上,一人抱着一坛酒,脚边放着一碟上好的卤牛肉,独酌。月色明朗,瓦楞下头传来觥筹交错男女嬉笑的热闹声响。在京城时少不了应付,离了京城他却懒得与他们场面往来。 一个个蹭来蹭去着实让人烦心,送上来的美人也一个不如一个,两年过去,连能入眼的都没有。 他坐在高处,几乎将这平阳县半城的景致尽收眼底。一处处的小院子里多点着蜡烛,照亮了普通人家的人生百态。沈淮眯起眼睛,斜躺下去,有了些睡意。他的眼帘正要完全合上时,不远处一个小院子里走出来的清瘦男子落进了他的视线之中。黑暗之中倒是看不清面容。然而身形……沈淮的目光流连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熟悉。他竟从里头看出了点美人的影子,美人叫什么名字来着?他当年问过,似乎是叫季萧。 是个好名字,也是个妙人儿,可惜了。 不过须臾,他又笑了,男人么,长得不都差不多?高矮胖瘦不同罢了。他轻轻地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是有些醉了。 再看去,那身影已经走进院子里的一间小隔间里,一时没了动静。沈淮正要收回目光,却看见两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摸黑到了那院子前头。不见敲门,却是一个踩着一个的偷偷翻进了院子里头,然后光明正大的叫嚣起来。 隔着距离,说话人又说的是平阳县的方言,沈淮听不懂他们的话,却能懂得那里头的张狂。 方才进屋的瘦弱男子听见声音也快步走出,有些惊恐的看着面前的三个男人。 他的醉意立刻消弭了大半,沈淮腾地直起身子来,心里原来那股子无名的烦闷转化为怒气,他管辖境内,身为贼人胆大妄为至此还了得? 沈淮起身飞快的走在瓦楞上头,虽然身在半空的狭窄之处,又喝醉了酒,沈淮却如履平地,健步如飞,不过三五步的跳跃便轻巧如猫般从醉仙楼的高处无声的跳了下来。 孙刘白天在季萧这里挨了打,这口气想来想去也吞咽不下。正好与平日里几个要好的泼皮一合计,一起干一票大的!季萧细皮嫩肉的,想来尝起来与女人的滋味差不到那里去,屋里不少钱,还有个孩子。到时候玩弄季萧一阵,再拿了钱,卖了季萧和他带着的那个孩子,谁还能知道? 季萧无依无靠,断然也是不会有人问起的。 因着要入睡,季萧穿的颇为单薄,薄薄的里衣贴在他的身上,透出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孙刘与同伴对视一眼,俱是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娘的,怎么这男人比女人还勾人? 季萧也不笨,他明白这场景对自己有多不利,他的双手紧紧地扶住身后的门,只想着要怎么护住阿元。若是不得已,他拼了自己的命也是要保住阿元的。 情态正拔紧之际。 沈淮从高处轻轻巧巧的落在这处小院的院墙之上,他晃了晃手里的酒坛子,打破僵局笑问道,“大晚上的,怎么如此热闹?” 他一开头便是纯正的官话,又是这夜幕之中紧张时刻突然闪现的,由不得孙刘他们不吓一跳。 三人防备的迅速回过身,将手里的家伙什对准沈淮,磕磕巴巴的该用官话问道,“你,你是谁?” 季萧也是因此仰起头看向沈淮,只见院墙之上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背着月光看不清面容,他的衣摆被夜风扬起一些,衣料上乘,瞧着便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孙刘他们正戒备起来,却不想沈淮手上的酒坛子忽然落在了地上,咔嚓一声脆响,酒水淅淅沥沥的流了一地。他却似乎毫无所查,只将目光死死的盯住季萧的脸,像是痴了傻了一般,前一刻的肃杀之气顿时烟消云散,不知去了哪里。 美、美人?!沈淮犹不相信的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生怕自己是又睡着陷入了哪个不能言说的下流梦境之中。 第3章 咦,孩子 气氛凝在一处,沈淮腿劲一松,混着酒劲儿迷迷瞪瞪的给从不高的墙面上滑了下去。他伸手往后一撑,没撑住,反而蹭了一手的墙灰,洋洋洒洒的很是狼狈。不过他半点儿不在意,目光只直勾勾的瞧着季萧不放,显得既是古怪又是傻气。 两年过去了,因着当年季家给不出季萧,沈淮差点儿掀翻了季府。若不是季家老头带着一家老小请罪又保证尽快找到季萧给他带来。恐怕当年季家便得失了富贵。这两年里沈淮一闭眼就做那些个下流梦,可真是一天都未曾将季萧忘了。 此时见到季萧,可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季萧虽不知道沈淮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心里却也着急的很。两年前的那一夜,没有烛火四周漆黑,他甚至没有听见沈淮喘息以外的声音,因而此刻沈淮站在季萧面前,与一个普通的陌生人没有多少差别。 “这位公子,你快些走吧,这里的事情,与你无关。”他的嗓音颤抖,语气却很坚定,孙刘他们一伙人是可以豁出性命的,而这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出身的贵公子却与孙刘他们的命不能相提并论。若是因现在的变故让人搭上性命,季萧不愿的。 沈淮却迷醉的很,全然没有顾及到周围环境的不妥,视线在季萧的上上下下绕了又绕,恨不得穿透季萧直奔那记忆中的销魂地去。 他裹在里衣中的身躯单薄也修长,透着些女气却不乏男人的英挺。腰有些细,身上的肉也不多。屁股却是浑圆挺翘,肉呼呼的惹人欢心。季萧的容貌真是生的极好,杏眼含光,琼鼻皓齿,一寸寸都是精雕细琢的好看。与两年前那短短一晚上的销魂相比,此时的季萧多的不过是一分更加成熟的风韵。说话时嗓音清亮温润,一个字一个字都敲打在沈淮的心上,弄得他心痒难耐。 他挂念了两年,这会儿光是看看下身便支了起来,若不是有衣摆挡着,少不了要丢了脸面去。不过沈淮却不觉得这有什么,想了两年的人就在眼前,他还没有扑上去亲,那都是因为军中磨练会忍耐的。 沈淮只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头,却不知道旁人看来,现下的他和一个傻子没有什么两样。 季萧更被他赤裸不掩饰的目光弄得十分局促。 孙刘见状,心里的防备不由得松了松。面前这人虽然看着十分不同寻常,可是到底是醉了酒的,他们这边又有三个人,还都带着家伙,真拼起来还真说不准。他转头冲身后的人使眼色,示意他们从两边包抄沈淮,先一起将他解决了。 几人目光一对视便知道各自肚子里的蛔虫长什么样,花花肠子都能凑到一块去。沈淮身上光是那一套外袍便能值个几十两银子,何愁摸不出东西来?这便又是一笔横财。险中求富贵,有了钱的诱惑,人的胆子便也跟着大了起来。 三人跃跃欲试,摆出要与沈淮动手的架势。 季萧见沈淮不动,也不回话,便断定他逃不过是个糊里糊涂的醉鬼。更是急了,他无法,只得上前三两步,将靠在庭院边上的一把斧子捡了起来紧紧地握在手中,挡在沈淮面前,“你,你快些走,我,能应付的。” 沈淮见状,不知怎么忽的有些反应过来了,他也不管慢慢向自己靠近的孙刘一行人,反而皱眉问季萧,“院子里怎么有斧头,你平时还砍柴?” 这么娇嫩的手,如何砍柴?沈淮不由得在心里咒骂一声,恨不得此刻跳上去抱住季萧的手亲两口,以抚慰自己这两年来光瞎做梦浪费掉的精气神。 这问题问的颇为不着边际,沈淮心里想的更是众人难以猜测的花里胡哨。他犹记得那一夜自己怎么握着季萧软若无骨的手在自己身上乱蹭乱摸,那时候他到底是个愣头青,自己就不太懂,又遇上一个季萧这样半点也不知道的,一把火烧着了却灭不了,真是凭空难受。好不容易尝到了真正的销魂滋味,又将美人放在了心里头,却不想刚吃完肉,肉就自己跑了。 “我、”季萧睁大眼睛,不知在这样的场面下沈淮怎么还问出这样的问题,他眼见着孙刘往沈淮身边靠去,也顾不得其他,只咬着牙举着斧头向他们冲去。 孙刘他们早对背后有防备,怎么会让季萧得逞?孙刘满面横肉,瞪大了眼睛凶狠的盯着季萧,他手里的短刀,月色之下刀锋锐利,直直的朝着季萧刺去。 季萧不过是怕沈淮被牵连,因而壮着胆子上前。平日里至多杀鱼炖鸡的他,哪里比得过孙刘的狠劲儿。他手上的斧头给孙刘一推手就掉到了一边,眼见着那匕首要刺进他腹部的血肉之中。 “别捅坏了,一会儿还用呢!”一旁人打趣道,话语里头皆是情欲。 另一人也跟着嘿嘿笑起来,他们这会儿已经完全不将楞在一边的沈淮看在眼里分毫。 却不想骤然突生变故,原本只皱眉傻站在一边一身酒气的沈淮出手如电,他从腰间变戏法似的抽出一把软剑。软剑闪着寒光,亮的人眼前一晃,看上去绵软无力的武器在晃了两下后直向孙刘握着刀的手刺去,竟是瞬息之间将孙刘的手腕刺穿!孙刘一声惨叫,手中的短刀在距离季萧不过两寸的地方啪嗒掉在了地上。 季萧睁大了眼睛,惊恐又无措。 真可爱!沈淮心头像是给小猫爪子挠了一下,软乎的不得了。他趁机一伸手将季萧揽到怀里,一边搂着他纤细的腰肢,一边低声问道,“他方才伤了你没有?” 他的气息里带着一丝醉仙楼上等女儿红的醇厚香气,季萧是闻得出来的。沈淮身上强烈的男子气息让季萧一怔,一时之间也不知推却沈淮不合礼数的动作。 他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忽的听见耳边响起阿元的啼哭声,他恍然惊醒过来,连忙挣脱了沈淮的的桎梏,顾不得其他的往房里跑去。 孙刘一行人趁着沈淮不注意,悄摸的转身也要跑,不想沈淮人不回头剑却先动,另两个人的手掌也并不好到那里去,一人一下,各自砍掉了一只手。 “你们两个,方才说了什么?”沈淮视线冰冷,通身冒着绝然的寒气,似乎下一刻便会毫不犹豫的取下两人的头颅。 刚才两人的淫词浪语分明是对着季萧去的,沈淮心中杀意顿起,手中的剑慢悠悠的在他们三人的注视下换了个朝向。 这样的场景下,另外两人哪里敢认方才自己说过的话?因而俱是忍痛摆着断手慌张道,“没、没……” 话没说完,沈淮手里的剑便又动了。锐利的两声削撞的声响后,两人身下的那二两肉便软趴趴的掉在了地上。他的动作太快,两人一时甚至未曾觉得疼,只呆愣愣的看着鲜血如注,倾洒在不太平整的地砖之上,蔓延开去。 淌了一地的血光是看着就让孙刘他们浑身发颤,这会儿连疼也不顾的了,一个个的跪在地上哀声求饶,只为保命,“大爷饶命,饶命!我们不小心冒犯了您,我们知错了,您就放过我们这一回吧!” 沈淮冷哼一声,“你们这些狗东西,若是放到战场上,头一个给人削了脑袋的定是你们,成天做这些腌臜事情,如今来告饶什么,胆大妄为至此,想来也不是初犯,一个个都该押回官府审问审问,平阳县若连你们这样的货色都能容下,我却是不信的了。” 提到平阳县的知县,孙刘鬼迷心窍般的来了些胆子,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道理摆在这儿呢。 他忍着疼强装着开口大骂道,“你知不知道知县老爷是我什么人,他能判我的罪?你别不识抬举,改明儿到了县衙里头,且看吃苦头的是谁!” 平阳县的知县岁看不太上孙刘这个破亲戚,可是平日里孙刘七弯八拐弄来的钱多半会孝敬给他,又因着那知县极其护短,是以往日真让孙刘嚣张过不小一阵。 另两个人没有知县亲戚撑腰,又因为断了手掌和老二流血过多,此刻苍白着脸色不敢说什么。 沈淮淡淡的看他们一眼,并不多说,只不耐烦似的对着墙头那边抬了抬指头,瞬息之间便有三个暗卫跃了进来,一言不发的将孙刘他们的嘴巴捂住,轻轻巧巧如同捏着一掊土似的照着原路翻墙走了,也不知在忙忙夜色之中将人给带去了那里。 前一刻汇聚在空气中的冲突氛围在这一刻重新归于宁静。 沈淮收了剑,心头雀跃的转身往季萧方才进的屋里追去。屋里点了一台蜡烛,光芒只在有限的位置发出淡淡的橘色光晕。季萧抱着阿元,轻轻地晃着,嘴里柔声的安稳,“我在这儿呢,阿元不怕,不怕。” 沈淮站在门口,给这场面吓了一跳,怎么这里还有个孩子? 他又惊又怕,扶着门框失态的怪声问道,“你,你哪里来的孩子?” 第4章 咦,孩子 阿元白天便受了怕,晚上又听见外头乒呤乓啷的吵闹声,此时缩在季萧的怀里紧紧埋首其中,小声的呜咽着。 季萧的心给揪在一处,跟着红了眼睛,他又是自责又是也有些后怕,只能断断续续的拍着阿元的脊背,在他圆润白嫩的脸颊上连连的亲吻,阿元这才慢慢显露出平复的神色。 沈淮吃惊的声音忽然响在耳边,季萧有一刻仲怔,他抬起头望向沈淮,道,“公子的意思是什么?孩子自然是我的。” 沈淮闻言哪里站得住,他两大步走到季萧身前,伸手指着阿元,忍着掀翻桌子的冲动,犹不太相信,故而反复开口确认,“这孩子是你的种,你和女人生的?” 这话问的十分粗鲁无礼,季萧皱了皱眉,又想起一些不愿意去想的事情,语气之间难免生冷下来。 “不知公子觉得有何他法?” 季萧变相默认了沈淮的说法,心里觉得大概是碰到了古怪之人。 只是一句话的功夫,沈淮便像是在战场上给人砍了几刀,心都凉了下去。方才在门口时还兴冲冲的想着亮出自己的身份,顺理成章的将人带回去,却不想短短两年的功夫,他已经成亲有孩子了。孩子还这么大了! 阿元听见外头的响动,小心的从季萧的怀里钻出脑袋。圆乎乎肉嘟嘟的面颊上还透着些粉红,挂着些泪痕,看上去可怜又可爱。可沈淮的心是石头做的,他此刻的心思直奔着要砍了这孩子再揪出他娘亲一块剁干净了,然后将季萧带回去关在房里问问他知错不知错。 阿元见了沈淮的脸,原本抽噎的动作顿了顿,似乎是有些好奇,目光专注的看着他,然后他回过头,抬起手指着沈淮,看着季萧问,“爹?” 意思是在问,爹,站在我面前的傻大个是谁? 季萧握住阿元的手,将他拉扯回来免得失礼,又开口问道,“这位公子,不知尊姓大名?” 沈淮却不答话,反而红着眼睛追问道,“你媳妇儿呢?这大晚上的她怎么不在?” 这些个问题一个古怪过一个,季萧是个性子软的,加之今晚的变故若不是有沈淮,此刻恐怕不知是个什么样子。因而他强耐住,抿了抿唇,答道,“他已经不在了。” 死了?沈淮闻言眼睛一亮,少了一个碍眼的终究是好的。 “外头的那些人……”季萧抱着阿元站起来,语气担心,他想了想,道,“为首的那个身形略胖的叫孙刘,是这镇子上有名的泼皮无赖,他平素与县太爷有些关系,因而举止嚣张,你今日伤了他,是要小心的。” 知道季萧是关心自己,沈淮有些受用,只不过他心里哪里会将一个小小的县太爷放在心上?更何况此刻他心里压根没工夫想这些。沈淮里里外外都是翻天的醋意和不悦。 季萧竟是成婚过了的。他一个人天天和犯病了似的做着那些旖旎的梦,痴痴傻傻的找了人两年,却不想季萧却和一个女人风流快活起来。 沈淮嫉妒难当,开口就要表明身份,瞧一瞧季萧会作何反应。 第5章 咦,孩子 “爷,您怎么在这儿?”沈淮身后匆匆走上来一个人,他的眉目微皱,头却是垂得低低的,十分恭敬的道,“那头都在等您,您看?” 来人是沈淮身边的一位随从,名叫安远,跟在沈淮身边已经有十多年,是打小就熟悉他的性子的。 安远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季萧与阿元一眼,见季萧眉目潋滟,先是诧异,后心中又有些了然,收回视线默声等着沈淮回应。 “等我做什么,难不成等我回去喂给他们吃喝?一个个都恨不得死在女人怀里的窝囊货色,让他们哪儿来的滚回那里去,少在我面前装稳妥!”沈淮心情不悦,说出来的话自然没有一句好听的。 安远明白了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他不怵也不恼,应了一声便往外退。外头方才走了的几个暗卫此刻已经回来,正从厨房里的水缸中端水出来冲洗地砖。 原本空荡清冷的院子忽然多了一丝诡异的热闹。 季萧听见外头的响动,以为事情还未完,他小心的看了沈淮一眼,抱着阿元走到他的身边,随后吃惊的看见外头月色之下的场景:几个穿着黑色劲装挎着刀的蒙面人正在打扫院子。地上的血迹触目惊心,可孙刘他们却不知去了哪里,只无声无息的仿佛从来未曾出现在这里。 “这……”季萧睁了睁眼睛,露出十分疑惑的神色,他下意识的偏头看向沈淮,是个询问的意思。 两人此时站的近,季萧转头时披肩的青丝便有一两缕从沈淮的指尖拂过。轻飘麻痒的触感让沈淮一阵心悸,一下子连方才的怒气也忘了三分。更别说季萧身上幽幽的体香,更是让沈淮心猿意马。 他开口,语气僵硬,“你不用管,后头的事情我会处置,不过是平阳县的一个知县,无须在意。” 季萧迟疑的点了点头,他不清楚沈淮的身份,却也从他的言行举止之间明白了他的身份多半不会简单。今日来平阳县的大人物……不用多想,季萧的心便往下坠了坠,此刻自己面前站着的人逃不脱是平王身边的人。 想到这里,季萧的举止便骤然拘谨起来。他避开沈淮专注的目光,不敢多问什么唯恐自己露出马脚,他小心翼翼的迈步离沈淮远了些,低下头去查看阿元的脸色。 阿元将脑袋靠在季萧的脖颈边上,眼睛里的水光还没完全退却,不过面上显露出将睡不睡的神色。他半阖着眼睛看着沈淮,小手握成拳头,似乎在好奇又小心的打量。 沈淮察觉到季萧的动作,那才压下去的不悦立刻重新冲了上来。他瞪着眼睛看向阿元,见那孩子虎头虎脑的透出股可爱,不知怎么的更加憋闷,几乎要给气死了去。 可方才那股子要表明身份的冲动因着中间这一段打断,也就没了。 他怎么也不可能真将这孩子甩到一边捏死,如今季萧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境遇与两年前大不一样,他怎么好回头说因为两年前睡过一次,日后便要他天天陪床? 谁说不能?他想要他,想的天天翻来覆去做淫梦,只恨不得将季萧绑在床上花式开车一百遍! 沈淮面上不显,心中思绪却是两股思绪翻搅个不停。初时的喜悦一扫而光,此刻心底里只剩下愤懑妒忌与烦恼。 阿元虽然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可他能感觉到大人们的情绪好坏。此刻沈淮站在他面前,通身还带着方才那几个泼皮身上的血气,更不说他阴沉的脸色有多可怕。他赶紧闭上了眼睛往季萧怀里躲去,不敢再多看一眼。 沈淮自然是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的,更是火气冲头。我都没嫌弃了你,你竟嫌弃我?要不是你娘抢了我媳妇儿,我能让你这么个小玩意儿出世?沈淮紧紧将自己的手握成一个拳头,唯恐自己一时不克制真伸手捏死这小白肉虫子。殊不知这样的克制,让他的脸色更显得狰狞可怖,引人误会。 “季萧!”外头忽然传来一个晴朗的男声,于是乒呤乓啷一阵,季萧闻声转头,面上的沮丧不安在瞧见来人以后一扫而光。他的眼睛猛地一亮,几乎是小跑着抱着阿元迎了过去。 阿元也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他才闭上的眼睛立刻又睁开来了精神,“大大!”他含糊不清,却神情雀跃。挥舞着小拳头在季萧的怀里颠来颠去的跳了起来。 娘的,这又是谁? 沈淮站在原地瞧见这一幕,差点没把门柱子给拍断了。 第6章 哼,生气 陈江川便是王婆子口中的阿川,他县衙里的捕快,素日里是很照顾季萧的。这回沈淮一行人途径此处,县衙里自然是大摆酒宴侍候妥帖。他们一众小捕快算是跟着沾了光,一晚上的吃肉喝酒也是尽兴。 陈江川带着些醉意归家,却不想经过季萧家院子前时见大门敞开,里头还有来回走动的人。他不由得大惊,醉意也一下去了个干净,连忙握着刀冲了进来。 季萧一见他,心里略略安定下来。他怀里的阿元对陈江川更是熟悉,这会儿见了他便闹着让他抱。 陈江川自然的将人接到自己怀里,问道,“这是怎么了?” 季萧便将前面孙刘他们的腌臜样子讲给了陈江川听。 陈江川平日里便很看不惯孙刘,奈何县老爷护着,他至多只能暗着帮季萧挡一挡,明面上却是没有什么法子。 此时虽不知道沈淮的身份,陈江川倒也因为他帮了季萧而有几分真实的感谢。 “这位……公子,多谢出手相救,”陈江川迈步上前道谢,没等到沈淮面前便给一个黑衣人拦住。他有些愕然,随即明白过来沈淮的身份恐怕不一般。 沈淮从台阶上漫步而下,神色冰冷矜傲,他的目光紧紧的盯着陈江川,末了又看了一眼季萧与阿元。他的拳头紧了又松,好歹是忍住了拔刀的欲望。 那条小白肉虫窝在那小捕快的怀里好不惬意,面色分明带着得色。除了季萧,这院子里的其他人此刻没有一个沈淮看了不觉得碍眼的。 他不说话,院子里便静了下来。 “爷,时候不早,该回去了。” 门口,安远不知何时再度出现,语气平板的打破了一时之间尴尬的沉静。 在季萧与陈江川不解的目光下,沈淮黑着脸快步的走了出去。 季萧的目光追着沈淮的身姿,看着他柺出了院门,消失在黑暗中。而院子里的其他人也不知何时无声无息的不见了踪影。 沈淮回了驿站,来来回回的在房里走动,三五圈后他的脚步顿住,终究是胸口闷气发不出来。他抬脚狠踢一下屋柱,咔嚓一声,那粗壮的屋柱从中间断了下去,屋顶落下不少飞灰,场面一时狼狈。 安远站在一边没出声,只对外头的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进屋清理。 “给我拿酒过来,”沈淮道,“有多少拿多少。” 这一晚上如同发梦,却是沈淮这两年来做的最不喜欢的梦。他倒是恨不得这真是个梦,那么梦醒了他还能将季萧找到,花式上车一百遍。 可他娘的他像个傻子日日念着,季萧倒是好,连孩子都生了! 安远上前一步,轻声到,“爷,若你看中了,我让人将他带回来便是了。” 平王要什么人不行?何至于在这里生闷气? 沈淮瞧他一眼,凶巴巴的,“看中什么,一个连娃都有了的男人?你别给我添乱!” 外头的小厮送了酒进来,不一会儿摆满了桌子。 安远又问,“爷可要在此多久几天?” “留个屁,”沈淮沮丧的骂道,“明早启辰,老子一刻都不想多呆!” 第7章 哼,生气 阿元到底还是在昨天的一波三折中受了怕,从天蒙蒙亮时开始发热,迷迷糊糊的睡的很不安稳。平素白白的小脸涨得发红,看着便不好。 季萧打了凉水,将面巾拧干了覆在阿元的额头上,让他能好过一些。 陈江川因着昨夜的变故,便也没有离开,帮着季萧将后院收拾规整了,此时站在季萧身边安慰他道,“你先不用担心,一会儿等我去衙门帮你瞧瞧,孙刘那人不是个东西,我瞧着昨夜里那位爷却并不是个普通人物,他身边来找的那个我倒似是见过,平王身边的,如若是他们将人拎到县衙去,你便大可以放心了。” 话是这么说,可季萧真正在意的并不是这件事情。 季萧抬起头,点了点面上露出极其浅淡的笑意道,“阿川哥,如果昨晚上你没来瞧瞧,我一个人也够手忙脚乱了,孙刘的事情,也请你帮我瞧瞧,如若要我上公堂的,我便去,如若无须,我下午便要先走了。” “走?”陈江川脸色骤变,他伸手捏住季萧的手,“你要走去哪里,离开这儿?” 季萧的手腕纤细,给他这么一捏难免有些疼。他眉头蹙起,略微用了些力气将自己的手给抽了出来,然后含糊的编了个借口,“哪能不回来呢,我这酒馆开在这里,只不过前月阿元他的外祖母来了信,说是极其思念阿元,原本若是没有昨天夜里的事情,我今天也是要带着阿元启程的。” 陈江川闻言,面色稍稍好了些,“有什么事你别在心里头憋着,只管与我讲便是了,我娘那里,你也无需在意,她便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前几天还在家里同我说你好呢。” 他说着,面色有些涨红,似乎不太好意思。季萧低着头仔细照顾阿元,并没有瞧见,更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头。王婆子怎么看他,季萧并不在意。说实在的,这平阳县的人怎么看他,他也不曾在意过。 外头街上往来的人声已经不少,早市开了。吆喝叫卖声渐渐兴起,周围的人家也纷纷开了门,出门做工的,女子洗衣晾晒的,各忙各的十分热闹。 陈江川出了院门,犹不太放心的折返回去,站在门坎上与季萧道,“你只管放心,衙门里的事情有我。” 季萧站在屋檐下十分感激的垂首道,“多谢阿川哥。” 陈江川嘿嘿一笑,心中满足,这才转身快步走了。 季萧回了屋里,坐在床畔,伸手拂过阿元柔软的发丝。 阿元睡得迷迷糊糊,这会儿被外头的叫卖声弄的半清醒,十分不乐意的往季萧怀里钻了钻。季萧的手覆他的额头上,还是热,他将阿元抱起来,两人的额头相抵,便更觉得阿元的情势不好。 孩子生病可轻可重,实在马虎不得。季萧就这么一个心头肉,当下便着急起来,心里一揪一揪的难受。 阿元睡梦之中给他翻来覆去的换好了衣服,又到怀里紧紧地搂着。他极其小声的撒娇道,“爹……面面。” 他口中的面面是季萧曾带他去吃过几次的街口馄饨铺子,只要是面做的,阿元一律称为面面,小家伙爱吃也爱记挂,三五不时的便央着要去,如今身子不舒服,就更记起了口腹之欲。 不过这会儿到底还是看病要紧。 季萧低头看阿元,在他软乎乎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哄道,“看了大夫,爹带你去吃面面。” 他带了些琐碎银子,带着阿元出了门。 按理说昨天夜里的事情在这不大的平阳县便会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要闻谈资,季萧原本做好了出门给人指点谩骂的准备,却不想外头人群往来,众人面色如常,并没有显出什么不同来。 孙刘三人的消失似乎一点儿波澜都没有惊起。沈淮的身份之于季萧更变成一团迷雾,不过另一头他又觉得实在是自己走了好运,否则实在不知事情会如何收场。 平阳医馆的招牌就在不远,季萧加快自己的步伐,同时将怀里的阿元往上托了托,凑在他耳边轻声的哄骗了两句。阿元从前来这医馆配过两次药,后头每每经过便要哭。这会儿阿元的精神慢慢的不太好,见了医馆也不过是抬了抬眼皮,然后便是将自己热烫的面颊贴在季萧的微凉的颈项间,不太舒服的呜咽了两声。 季萧走进医馆,急急道,“李大夫,帮我瞧瞧阿元,似是有些发热了。”季萧在堂中坐下,时间还在,医馆里只他和另一个中年男子。 柜台后头的老大夫听见季萧的声音,利索的应道,“哎,季老板啊,你先等等,我这边开好了药就过来。” 李大夫是这镇子上的老大夫,行医五六十年,最是宅心仁厚。 季萧应了一声,低着头只关切的看着阿元,没怎么注意到一边中年男子的打扮与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中年男子瞧着四十出头,半点儿没有显出老态,他一身劲装,腰侧还别着马鞭,此时目光灼灼的看着季萧怀里的阿元,就差当场蹦跳起来。 像,真像,怎么会一模一样? 第8章 呦,孩子 温冲是沈淮身边的老将,可以说是他瞧着这年轻的皇子一步一步从战场上拼搏到了今天。沈淮在战场上有勇有谋,平日中却欠些,虽看着稳重,可温冲知道,到底年纪摆在这儿,说他是个完全妥帖的,却是夸大了。 昨儿个夜里也不知沈淮一个人去了哪里,回了驿站便喝了个酩酊大醉,这会儿面色很不好,连马也不骑了,独自坐在轿子里生闷气。 趁着车队还没走远,温冲独自折返回来将醒酒药给配了,却不想遇见了季萧与阿元。 他抛下柜台上的药包,脚步飞快的走到季萧面前,也不管自己莽撞与否,只死死地盯着阿元的脸看。看了阿元又看季萧,十分不解却又难以相信,这稚童怎么和平王幼时如此相似? 季萧原本没有注意到温冲的动作,正全心全意关切着阿元,可等温冲走近了,也就由不得他不注意了。 “这位官爷……”他迟疑的往后挪了挪身子,借此挡住温冲灼热看向阿元的目光,“不知何事引你兴起?” 温冲这才将目光挪到季萧的脸上,不过就算季萧的眉目生的极好看,他也没立刻想到季萧与沈淮的关系,温冲只莽莽撞撞的开口问,“这孩子是谁的?” 季萧下意识的将阿元搂紧了些,抿着唇有些防备。 身后的李大夫此时从柜台里走了出来,闻言笑呵呵的答道,“这孩子不就是季老板的?季老板,你方才说阿元发热了,抱来给我诊诊脉,是昨儿个着凉了还是?” 李大夫细细的询问着细节,季萧一边站起来一边避开温冲的视线,略微有些窘迫。不过事情的前因后果他都给人说了,“昨日阿元受了些惊吓,不知是不是那些缘故,一大早便有些发热了。” 李大夫点了点头,将阿元从季萧怀里抱出来,对上阿元圆乎乎的黑眼珠子时还同他笑了笑,“小阿元,还认不认得我?” 阿元没什么精神,却也给面的顺着李大夫的问题想了想,道,“药、药!” 他小小的眉头皱成一团,明明白白都是不喜欢。这点儿不喜欢逗得李大夫哈哈大笑,他将指尖放到阿元的肉嘟嘟的手腕上,“对,就是药,爷爷给你瞧瞧,今天要不要吃药。” 阿元的神色便因着这句话又是狠狠一苦,他咿咿呀呀的自己咕嘟了几声旁人听不懂的话,又要往季萧怀里躲。 这段时间里,温冲就站在李大夫身后,目光灼灼的盯着阿元瞧,瞧一会儿就要念一句,“像,太像!” 这古怪精灵的模样,和当年窝在皇后怀里的平王竟挑不出一丝不同来。 季萧不知他说的是什么,心里头却越来越古怪,正耐不住要鼓起勇气问一句,却见温冲扔下一个银元宝将柜台上的药一拿就往外跑。 季萧瞧着温冲的背影,不知为何心头急急地跳了两下。 “不碍事儿,”李大夫没察觉屋里的情绪变化,他收回自己的手,转头对季萧道,“阿元年纪小,遇见事儿了是要怕的,我一会儿给他开几服药,回去三碗水熬作一碗喝了便是的,只不过喂药的时候恐怕要费些功夫。” 季萧连忙敛了神色点点头,“谢谢大夫,谢谢大夫。” 这边季萧放了心,另一头温冲却是慌乱,早上平王的车队已经出了城,这会儿他独自追上去恐怕要一会儿,可这事儿实在是不能不说的。 第9章 呦,孩子 “这些药你拿回去,先吃了今天的,等明天早上再瞧瞧,如果还没好,那就再抱来我看看。”李大夫一边收拾,一边嘱咐。 “明天?”季萧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 李大夫停下手上的动作,问道,“怎么,时间不妥?” “我本是打算今日带阿元回他外祖母那里瞧瞧,”季萧道,他垂首看着阿元,指尖在他微烫的面颊上碰了碰。阿元的神色怏怏,闭着眼睛抱住了季萧的手。 “这可不太妥当了,”李大夫摇着头,“孩子的病症可大可小,这时候若是赶路,不知会不会加重病情,你听说隔壁镇上的那孩子没有?原本聪明伶俐,比阿元约莫大半年吧,不过是烧了一晚上,如今已经成了半个痴儿。” 季萧闻言,猛地睁大了眼睛,“竟,竟如此凶险?” “可不是?”李大夫一边说着一边抽身往回走,“季老板,去一封信就说迟些回去吧,明日将阿元带来我看看,好生养着才好。” 如此一来,季萧想要离开的念头立刻淡了。平王什么的……如今都已经离开平阳县,想来的确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说来说去还是阿元最要紧。 季萧抱着阿元,将他的脑袋拨在自己的脖颈旁边靠着,他将半两银子留在桌上,又拿起李大夫给他包好的药,“谢过李大夫,那我明日再来。” “慢走!”李大夫站在柜台后头专注的称药,头也没抬的随意道。 陈江川连家也没回,一大早便去了衙门里。昨儿个夜里值班的捕快见了他像是见了救星,远远地便招呼他道,“阿川,你可来了!” 陈江川面带疲色,可心里挂着事儿精神气到底是足的。他三步并作两步跨过门框,爽朗笑道,“怎么了,昨夜去找了女人?一身精气都去了哪里?” “可别说了,”那捕快摆了摆手,面色发苦,“就等着你来接手,让我好回去睡一觉呢。” 待两人走近了,陈江川才问,“怎么?”他眼睛往内衙看,心里已经了然有了点分寸。昨天夜里孙刘他们定是被连夜送到了这里。 “孙刘,”那捕快压低了声音贴在陈江川耳边道,“昨儿个夜里也不知道是得罪了谁,给打的,啧啧,连子孙根都给挖了个干净,打杀便也罢了,偏偏还给包扎上了药,跟着他一块混日子的两个没用东西,也都一样……” “谁给送来的?”陈江川装作不知,心里已经暗暗咋舌。 那捕快打了个哈欠,眼睛往外头来往的街道上看,他知道的不多,也只能说的含糊,“想来是个惹不起的吧,昨天夜里县老爷都亲自过来了,见了孙刘如同见了刨他家祖坟的,这事儿恐怕善了不成……” “谁干的也不知道?” “怎么知道,”那捕快嗤笑一声,后又恍然,“哦,忘了同你说了,他们几个的舌头给人连根拔了,手不能写,最不能说,那还能做什么?” 手段竟如此毒辣,陈江川心中一惊,却又觉得这样才好,起码这事儿与季萧便沾不上关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元:宝宝生病了,要爹爹亲亲才能好起来。 季萧:mua! 沈淮:心机宝! 第10章 嗬,当爹 “如今也不清楚县老爷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就怕他心里还给孙刘留着一线生机,那么咱们也不好将事情做得太绝……”那捕快平日里也是看不惯孙刘的,这会儿虽然疲累,然而心中也是舒坦。他伸手拍了拍陈江川的肩头,“成了,我先走,你进去瞧瞧吧。” 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陈江川摸了摸自己腰间的刀,抬步向着里头阴暗的囚室走去。 县衙的囚室并不宽敞,平日里关着的人也不多,只四个小隔间,各自在墙上开了一尺高一尺宽的小空洞,此时透出点微弱的光芒来。发出些臭味的干草堆上横七竖八躺着三个人,俱是身上缠着白色绷带又被血浆染得通红。三人一动不动,若不是那时不时还轻轻起伏的胸膛与口中传出的哼唧声,陈江川也判断不出这几个人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 不过他心里是觉得解气的,孙刘忒不是东西。昨儿个夜里虽季萧没与他直说,陈江川却也想得到孙刘那些个花花肠子。一想到这里他便觉得心中作呕,觉着孙刘恶心了自己。因着季萧,陈江川此刻也恨不得上去再砍他两刀。 这一头的事情暂且算是尽了,那边温冲骑着马冲出城去心里还直打鼓。听说过有长得像的,可从来没见过真有长得那么像的,若是弄错了没关系,可要是真将平王的血脉留在了外头,温冲自觉地担不起这责任。 好在沈淮昨夜喝了不老少的酒,这会儿头疼欲裂,车队便行的慢些。温冲追到他的马车边上,隔着窗帘道,“王爷,臣有事与您禀报。” “什么事情,”沈淮的声音沉闷,透出股丧气劲儿来,“进来说罢。” 不过出城小半日,沈淮的心里就开始后悔起来。怎么就这么傻?成全个屁,管他有孩子没孩子,他就该将季萧用绳子捆了绑来,谁还敢有二话不成?至于那孩子,若是季萧执意要养着,也不是不成的……沈淮盘算着,打算正好一会儿温冲进了马车就与他说道说道。 温冲得了沈淮的许可,利落的应了一声。他单手撑着马背,借势纵身一跃,稳稳地落在了马车上的车夫脚边。温冲没有停顿,径直推开车门往里去了。 沈淮坐在马车里,单手撑着下巴,见温冲进来,只没精打采的掀了掀眼皮,便道,“你说咱们折返回去要多久?” 温冲一听,眼睛便亮了,“王爷的意思是要回去?” 沈淮脑中闪过季萧那双水灵湿润的眼睛,带着些惊慌失措的神色看着自己,心里一下硬,一下软,终了有些懊恼似的拍了下桌子,“娘的!” 行军打仗惯了的,言语之间难免粗野。 温冲见他沮丧,便更觉得要将阿元的事情与他说道说道。他凑近了,压低声音,“王爷,你知道我回去给你配药的时候见着什么了吗?” “什么?”沈淮依旧提不起兴致,他拿起茶杯给自己倒茶,茶水淅淅沥沥的往杯子里倾洒。 “你约莫是当爹了,”温冲冷不丁的一句,沈淮手中的茶杯应声而落,哐啷当一声从小几上倒在了他的裆下。 第11章 嗬,当爹 沈淮低头看着自己裆部的一片湿漉,差点儿把茶杯捡起来砸到温冲的脑门上,他怒骂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哪来的孩子?” 他都当了快两年的和尚了,前头也没经过什么女人,哪儿能冒出个儿子来。一孩子难不成还能从石头缝里蹦出来?又不是猴子精变得! 温冲连忙从一边摸出一块锦布,帮着沈淮擦桌子,又恳切道,“真是像,我是看着您长这么大的,您小时候的模样我可还记得清清楚楚,那娃娃的模样约莫一岁多,虎头虎脑,您真不记得他母亲了?这平阳县您真没来过?” 温冲的语气里有着七八分的笃定,算是认准了沈淮在外头留了种的事情。 可一说这孩子的年纪,沈淮就越发不觉得有自己什么事儿了。一岁多?他都两年没碰过女人了,哪儿整出一个一岁多的孩子来。更不说平阳县他从来从未来过,说是他的儿子,倒不如说是他那处处留情的风流皇兄的儿子来的靠谱些。 “你在哪儿瞧见的啊?”沈淮脱了外袍,从一边翻出一件新的套上。 军营里呆习惯了,他连丫头小厮也用不惯,于是干脆便不带在身边。左右自己不缺胳膊不缺腿的,没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医馆啊,”温冲将自己腰间别着的药包拿出来放在桌上,指了指它,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我正要走呢,进来一个后生,抱着那小娃娃,我看了一眼就给惊了,长得跟您小时候啊,真就说一模一样都不为过!那后生长得,啧,极好看,我估摸着是不是您睡了他的姐姐还是妹妹?我听那医馆的大夫称他做‘季老板’想来也是一个有名可查的人,您若是想……” 温冲絮絮的还未说完,沈淮换衣服的动作就停住了,他盯着温冲神色雀跃的眸子,语气古怪的问,“大夫称他为什么?” “季老板!”温冲见他有了兴致,语气更为高涨,“这三个字我听得真真儿的,那大夫说的官话,不是他们平阳土话,只也不是没有奇怪的地方,”温冲补充道,“我记得那孩子隐隐是在叫那后生‘爹’的。” 长得极好看的季老板,不是季萧,是谁? 沈淮一时从仲怔中回不过神来,温冲说的人,是季萧与阿元逃不过了。那孩子昨天晚上他也见过,只觉得碍眼,哪里仔细看过长相?现在回想起来,阿元长得的确有一点儿像是他兄长也就是皇帝后宫里那几个机灵调皮的小白丸子。 季萧身边怎么会带着这样一个孩子?沈淮心里擂擂的打鼓,忽然有了一种隐隐的、自己也不太敢相信的估计。 季萧的身子,沈淮是记得的。销魂之处的确可男可女,那是季家将他送过来,打的便也是那点不同的旗号。可他分明记得季萧前面的那根小茎也会激动硬起,怎么也想不到那个花洞竟也是能受孕的?前头从未打从这方面想过,这会儿一想开了,沈淮差点将自己的下巴惊掉了。谁说不可能?算一算时间,想一想季萧对待阿元的态度,阿元可不就是季萧为自己生的孩子!? “掉头,掉头!”沈淮恍然,连忙掀开窗帘,探出半个身子去,在车壁上用力的拍打了七八下,“回平阳县!” 温冲坐在马车里乐呵呵,只当是沈淮听了自己的劝告要回去瞧瞧。 想当今皇帝在沈淮这么大时早已经有了四五个儿女,如今沈淮得了平王的封地,日后继承一类的事情提上来,就不得不早早的先打算着。那孩子不一定能入宗庙,可有一就有二,就当个添子添孙的说头也是好的。温冲暗自在心里来回盘算,沈淮却是半点儿也坐不住,他几次三番催促马车快行却还是觉得不够,干脆用了温冲的马,甩下车队,自个儿一马当先飞速的往平阳县返去。 身后的侍卫们紧跟其后,四五人行的飞快,马蹄扬起阵阵尘土,不到一个时辰便回了平阳县地界。时至中午终于进了城。 沈淮心中的激动难当,昨天夜里他有多沮丧,这时候他就有多高兴。原来那小白肉虫子不仅不是季萧和别的女人生的,反而是季萧给他生的!季萧这两年没和别人在一块儿,光养着他们两个的孩子呢! 这样想来,那小家伙也的确够古灵精怪,有一点可爱了。沈淮没忍住两声傻笑,复而更用力的夹了夹马肚子,向着目的地奔去。 安静的民巷里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原本絮絮家长里短便骤然停了下来。胡乱跑跳的孩子给人揪回家里,再反着将门给关的严严实实,最后只露出一双双从门缝里偷窥外头的眼睛。 每回这样的高头大马来,准没有好事,不是抓这个就是抓那个,这回不知道谁家里犯了事情,众人心中都不安稳。 骑在马上,院墙显得矮小而微不足道。沈淮让人在巷子外头等他,自己一路奔驰到季萧院子门口,还不等下马就瞧见了正站在院子里煎药的季萧。他垂着头,神色认真,还没注意到外头的响动。 沈淮跳下马来,手里执着马鞭,勉强按捺住直接飞身而入的念头,砰砰砰的敲响了门。 季萧闻声,手一抖,手中的扇风的蒲扇差点儿掉在地上。 “谁?”拍门声太过急促,让季萧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他慢慢走近了,却没有立刻开门。 沈淮道,“是我。”你男人!他面上假模假样的装着平静,心里头却婚婚欲醉的想要飞到天上。 季萧从门缝里瞧见沈淮,认出他来,心里不由得松了松,他将门闩拿开,将门打开了。 “好在您回来了,”季萧往后退了两步,让沈淮走进院子里,面上的笑容平淡疏离,带着十二分的感激“昨天夜里的事情,若没有您相助,不知会成什么样子,您走的匆忙,我连道谢也没来得及,实在太失礼了。” 他这一簸箕的客气话倾头倒到沈淮头上,说的他轻飘飘的差点腿软没站住。 第12章 嗬,当爹 沈淮顺着季萧的退让往院子里走,见到院中还冒着噗噗热气的药罐,以及季萧匆忙跑过去端药的身影,他即将脱口而出表明身份的话忽然就梗在了喉头。 季萧这样柔和的性子,不是受着宠爱的人能养出来的。他从前吃了多少苦,这两年又吃了多少苦,沈淮统统不知道。如今他若是莽撞的表明身份,还不知季萧会是什么反应。 “这药,有人病了?”他皱眉问道。 季萧将药罐从小火炉上取下,用湿布扣住盖子将里头褐黑的药汁倒进一旁的碗里。听沈淮开口,他点了点头道,“阿元,也就是我的孩子,昨天夜里因为受惊有些发热。” 那条小白肉虫子病了?沈淮没体会过做父亲的感受,可这会儿忽然知晓了做父亲的感受,心头不知怎么的也是一阵不愉悦。他瞧着季萧熟练的动作,又问,“阿元他还好吗?” “还好,”季萧释然的笑了笑,他小心的端起药丸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与沈淮说话,“哄一哄便睡着了,昨天夜里没怎么睡,今天恐怕要睡上一天。” 沈淮跟着季萧的脚步往屋里走,果然在床里看到一只睡得歪歪扭扭的小白肉虫子。阿元的面色有些发红,两只手握成小拳头放在自己不断起伏的的肚皮上。 季萧放下药碗,从一边的桌上取出一只茶杯,先给沈淮倒了一杯茶,两只手握着递了过去。 沈淮伸手,也不知有意无意,两人的指尖轻轻擦过,有些酥又有些痒。季萧一怔,目光挪到沈淮的脸上,却见沈淮已经抱着茶杯独饮,面色如常。 季萧便垂下眼眸,拿起一只小勺子,转身往床边去了。 药碗里的药还很疼,他拿着一只小碗来回倾倒了几回,一边倒一边吹气。季萧的眉眼细致认真,沈淮偷摸的从自己喝茶的动作里瞄着他,看看季萧,又看看阿元,不知怎么心头忽的对这画面生出一股子满足之感。前一天他还是孤家寡人,这一刻却好似有一股媳妇孩子热炕头的喜悦。沈淮有些明白那些日日挂念着得胜回家的老兵想的是什么了。 “我听说,”季萧踌躇了一会儿,慢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着沈淮道,“平王今早已经启辰离开了,您是平王身边的人吧?” 沈淮不知他会忽然问起这个,有些惊讶,他顿了顿,算是默认了季萧的话,轻轻地点了点头。 季萧得了肯定的答案,心里反而不知怎么的一定。约莫是因为想了太久,心思飘萍无依,这会儿猛地有了定数反而好了。 “不知您要在平阳县留几天,若是方便,晚上我去买些肉食蔬菜,您在这儿留一顿饭,我好好谢谢您。”季萧放下手里的药碗,面色认真。 沈淮不知他的性子,只记得他哭唧唧的模样,如今与季萧说起话来才发现他原是一个极温和细致又有礼数的人。 啊,真可爱。 沈淮用手撑住自己的脑门,低着头掩饰不合时宜的笑意。季萧疑惑又关切的微微向前倾身,问,“怎么了,您觉得不舒服吗?” “没有,”沈淮忍着笑,人模人样的抬起头,他干咳一声,道,“晚上我有空,盛情难却,到时候我会过来,季老板不必客气,叫我,恩,晋和就行。” “晋和公子。”季萧从善如流。 沈淮摇摇头,“晋和,我叫你季萧,你叫我晋和,不必拘束。” “晋和,”季萧略带着些迟疑,话一出口就见沈淮笑起来。 “对,晋和。” 沈淮的眉眼间满是英锐,稚气中又透着稳重。若是专注的看人,视线便如热火灼烧般。季萧耐不住别过脸去,放下手里的药碗,将阿元抱了起来。 阿元在季萧怀里动了动,有些不高兴的正要再睡,揉眼睛的双手却被季萧拿开,“阿元,醒一醒,先把药吃了。” 阿元听见“药”字,猛地一跳,双目瞪圆,竟是立刻醒了。 沈淮坐的远,见到这场景心里觉得有趣,干脆就站了起来将凳子拖到床边盯着阿元瞧。 阿元正要闹,冷不丁的瞧见一张完全陌生的脸,骤然怔住,他傻乎乎的伸手朝着沈淮挥了挥,“他,他,”,阿元说着便向季萧脸上看,疑惑又有些担心。 “叫,”季萧正要说话,却又停住。他不知道沈淮的年纪,便无法提出合适的称呼。 “叫爹!”沈淮咧嘴一笑,期盼的握住了阿元的胖手。 季萧还没反应过来,阿元不知哪里看对眼了沈淮,竟毫不犹豫的脆生生道,“爹!” 沈淮愣住,随即心花怒放般的重重应了一声,“诶!” 这样的玩笑,陈江川开过,刘嫂子一类的也开过,并不新鲜。季萧只当沈淮是玩笑,也并不放在心上。只笑着将阿元的另一只手也送到沈淮的手里,“晋和先帮我压住阿元的手脚,一会儿我喂药,他多半是不肯的。” 沈淮立刻握住了阿元的另一只手,又将他的两只脚丫子压住,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的手里握着两团豆腐,像是一用力就能将手里的这肉团捏碎似的。 昨儿个晚上他心里还想着要捏死这小肉团子呢,这会儿却觉得怎么都下不去手。反倒觉得这肉团子与季萧一般,怎么看怎么可人和他的心意。 阿元给人握住了手脚,反而以为沈淮要与他玩耍。他生性活泼,见沈淮此时气质温和,便也并不怕,虽然没有什么精神,却也配合的咯咯笑了起来。粉色的舌尖从花瓣似的小嘴中露出一点儿,像一尊白瓷娃娃。 季萧动作飞快,趁着阿元自个儿张嘴的空隙,他飞快的勺起一勺药汁,放在自己嘴边碰了碰,觉得不太热了,便一下倒进了阿元的嘴里。 阿元仲怔,还没尝出味道便咕嘟一声咽了下去。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季萧,等回过嘴里的苦涩来,才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第13章 哼,骗人 虽是因着阿元的哭声心疼不已,季萧却硬着心肠一勺一勺的往阿元的嘴里送。等喂了小半碗,阿元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了,他才将药碗放到一边,示意沈淮可以松手了。 沈淮依言收回手,就见阿元一咕噜的缩成一团从季萧的怀里滚到床上,而后又哼哧哼哧的哭着爬到床里边,泪眼汪汪的看着季萧,含含糊糊的责备道,“爹,坏!” “阿元不吃药,病就不会好,”季萧站起来走到桌边,打开桌上的一个小碟子,里头放着一枚准备好的蜜枣,他拿出蜜枣反身往床边走去。 那蜜枣在阿元的眼前晃了晃,他又出声诱惑,“阿元蜜枣吃不吃?” 阿元原本哼唧不悦的哭声便骤然停了,他看看季萧,又看看季萧手里头的枣子,最后看看沈淮的面色,终究觉得此时赌气比不上吃一口蜜枣实惠,便又屁颠颠的原路返回,还带着些止不住抽噎的抱住了季萧的手,“吃,吃,” 季萧便笑了,他将阿元抱起来放在怀里揉了揉,又在他软乎乎的面颊上亲了一口,然后将蜜枣递到阿元的手里,让他独自抱着慢慢嘬。 阿元的舌尖才碰到蜜枣,哭包脸便成了笑眼弯弯的模样,实在好哄。 沈淮在一边看得有些眼红,摩拳擦掌的也想抱一抱阿元,可惜时机不对,开口难免显得古怪,他只得忍下。 季萧收回了放在阿元身上的注意力,这才转头继续痛沈淮说话,“昨天晚上的那三个人,不知晋和如何处置了?” 他问的含蓄,心中惴惴。 沈淮单手撑头,举止随性的看着阿元和季萧,满不在乎的道,“移交官府了,后头若是有什么事,你都不用管。” “官府……”季萧面上却显出迟疑。 沈淮知道他是怕县太爷会对孙刘他们有偏袒,他捏着茶杯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一边道,“放心,他们不敢,若是有人问起,你便只管装作不知。” 这句话又是一个保证,季萧的心里才逐渐安稳下来。 从进门到现在,沈淮的激越心情半点没少,莽撞却被他渐渐的收了回去。他看向一边还没来得及放回衣柜的行礼问道,“这,季老板要出门?” 季萧见了他手指的东西,先点了一下头随即又轻摇了两下,“原本是有些事情,现在不必了,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沈淮高深莫测的哦了一声,自顾自的举起手里的茶杯送到嘴边。面上虽然不显,心里却是翻搅起来。季萧原本又想跑的,现在看来实在显而易见。自己若是没有折返回来,说不准便又找不到他了。 他就像是一尾灵活的小鱼,稍不留神便会游走多起来让人好找。 可如今人已经在他面前,怎么还好由得他乱跑?沈淮放下手里的茶杯站了起来,告辞道,“还有些事情待我处理,晚上我一定准时过来。” 季萧连忙抱着阿元也跟着站起来,略显局促道,“好,好的。” 沈淮转身出门,心想自己也并不是没有表明身份。晋和二字是谁的字,季萧找几个读书人打听打听便也就知道了。他这样哪能算得上是骗?自己只不过是怕一说穿了自己的身份,季萧便又找机会跑了。他心里没有自己,自然只会害怕不会留恋。 季萧陪着阿元呆了一会儿,待他吃完了枣子,额头的温度又降下去一些,这才找出一块大布片,将阿元包裹进去,顺势将他绑在了自己的背上。 阿元对这动作觉得新鲜,咿咿呀呀的说起话来,不过一句话里出了一个“爹”字季萧听得懂,其他却不知这小精怪在说些什么了。 时间渐晚,有出的早的晚市已经有了,城西头有卖菜的,季萧心里计划着买什么菜,一边将院门上了锁。他转身正走了三五步,后头忽然传来一个吊着嗓子的女声,“季老板,昨儿个可有见着我们家孙刘?” 季萧回头,说话的是孙刘的母亲孙牛氏,孙牛氏面上扑着粉,衣着艳丽,哪里像是个与王婆子差不多年岁的妇人?她见季萧的脚步停下,便掐着腰一步一摇的往前走。 季萧抿着唇,“未曾见过的。” 孙牛氏在季萧面前站定了,面带疑窦的上上下下打量了季萧,又盯着他背后的阿元看了一眼,这才重重的哼了一声,扭着屁股扭着腰,转身离开。 孙刘不是个好对付的,孙牛氏更是个难缠的。季萧皱着眉头,继续返身上路。 弄堂里不少人家都重新开了门,这会儿见了季萧均是欲言又止,个个往前一步又往后两步。前头沈淮进了季萧家的门,将那大马停在季萧家的院子前,那场面都是多少双眼睛真真儿瞧见的。大家都想问问那是什么人,和季萧是什么关系,可到底又梗在喉头,不知从何问起。 晦气,真晦气,众人心中又是不喜,可别将什么腌臜事带进这儿来!他们平素不太喜欢季萧,这会儿却开始忌惮起季萧交上了大人物,于是平日里外露的不喜便都只得先收了起来,装出平和的模样。 季萧自是不知道众人心中所思所想,他背着阿元走出巷子口,正要迈步入主街,却见一浩浩荡荡的车队迎面而来。道路两边站着密密麻麻的百姓,一个个张头探脑的脸上闪现出好奇的神色。 季萧当场吓得一口气差点儿没提上来,他往后退了好几步,半躲半藏的站在了一棵树下。 “嘿,这是又回来了?”一边有人说话,季萧连忙侧耳听着。 “可不是,早上才走,这会儿便回来了,也不知是什么打算?” “你们都还没听说啊?”一人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不少人侧目看去,便见那人笑眯眯的得意道,“说是平王要选在咱们这儿定都,往后我看看谁再瞧不起咱们平阳县,不对,平阳城!” 不过一个下午,这事情又变的完全超乎了季萧的预料。 第14章 哼,骗人 阿元将脑袋伏在季萧的肩头,撅着嘴巴噗噗的吹泡泡。他软软的手掌慢条斯理的摸到季萧的脸颊上,又挪了挪脑门,在包袱里将腿蹬来蹬去,催促道,“爹,走,走。” 人多又吵,阿元不喜欢。 季萧这才回过神来,定了定心,他的指尖从粗糙的树干上划过,正要转身离开,背后的阿元却忽然更加用力的上下蹬踹起来,“爹,爹!”他指着人群中心一架马车后头骑在高高的马背上的沈淮,神色雀跃,眸子晶亮。 沈淮手握着缰绳,由着红棕马信步而走,他面色漠然,眸色之中闪现思索,似乎正在考虑什么。这幅模样与季萧几次见过的他又有很大的不同,第一次的沈淮是傻气却又果断的,第二次的沈淮亲和又很客气,可偏偏两次都不像现在,自然的与周围的众人隔绝开来,带着疏离与冷淡。沈淮的眉眼,季萧这会儿才仔细的看了,是长得很周正的。他的面庞线条锐利,虽犹透出淡淡的稚嫩,可是双眸如刀,清俊寡淡,通身矜傲贵气。 季萧一怔,不知因何在此时的沈淮身上找到一丝似曾相识的熟悉。他的视线跟着沈淮一起前行,正拉出一些距离,却不想原本冷然的沈淮忽然转过头来,隔着重重地人群将目光锁定在了季萧脸上。 人群之中吵嚷声无数,季萧背着阿元站在里三层外三层的格挡之中,原本应该毫不显眼,可沈淮的笑容恰是对着他绽开了。因着这个笑容,前头笼罩在沈淮身上的冷淡一扫而光,如同暖阳当空,却只将季萧一人笼罩其中。 季萧心头莫名被根软软的东西一拂而过,有些不知所措。 阿元则咯咯笑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看见了沈淮渐渐远去,他鼓噪着指着沈淮的背影,在季萧耳边嘟囔,“爹,追,追!” “追什么,”季萧将手背到身后拍了拍阿元的屁股,“阿元,不要乱动。” 沈淮一走远,这边的人群便热烈的讨论起来,季萧一时之间挪不出去,耳边不由自主的将这些声音全都听了进去。 “呦呵,方才那官爷是跟谁笑?后生看着年纪不大,可模样真挑不出差错!啧啧啧,谁家女儿要是配了他……” “呸,你就别瞎想了,瞧瞧你那模样,难不成还想把自己女儿送过去,赶紧回家照照镜子!” “马车里头坐的想必是平王,那官爷骑马离得那般近,想必也不是简单人物,你们这些婆娘,要是再长舌,仔细给人捉去打板子!” 这话一落音,原本叽叽喳喳的人群立刻就收了声,互相谨慎看看,又往天上翻了个白眼,重重哼过一声,各自转身走了。可他们的话却点醒了季萧,沈淮若是平王身边亲近的人,他兴许能从沈淮口中问得一些平王的事情。到时候决定去留或者想一想如何躲藏,也好过无头苍蝇一般乱撞。 季萧给自己下了这一层的定数,转身往背离人群的方向走去。 而远去的马车里,温冲坐在里头,他倚靠在车窗边上,小声的同沈淮说话,“我说王爷,你不坐马车,要骑马也成,做什么让我在马车里头?” “你一会儿就跟着车队回去,我还有些事情,晚上别让人过来找,我住外头。”行到人少的地方,沈淮便让车队停下,一边掉头一边吩咐温冲。 温冲吃惊道,“你要住哪儿去?” “我已经嘱咐过安远,能说的,你问他去,他自然全都会告诉你。”沈淮说着用力的夹紧了马肚子,马蹄声慢慢加快,甩下后头的人独自远去。 温冲伸手用力的拍了拍马车壁,喊道,“安远,你过来!” 安远骑着马,慢悠悠的行至车队前,他抬了抬手,示意车队继续前行,另一面又低下头瞧着温冲气势汹汹的脸。安远面色不改,只问,“不知温将军有何吩咐?” “王爷这是一个人哪儿去?”温冲从窗帘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密切切的压低声音问。 安远果然如同沈淮说的一般,有问必答,“王爷去找昨夜见过的季老板,与他说了一块用晚饭。” “季老板?”温冲眼睛一亮,“是不是就是我白天见过那个抱着王爷娃的后生?原来昨天晚上就见过,竟是那么巧的?” 安远点头默认。 “这孩子是什么来头,果然是王爷的种?”温冲对安远挤挤眼睛,暧昧的嘿嘿笑了笑。 安远面色毫无波动,却也不开口,他只看了温冲一眼,便抬了抬马脖子上的缰绳,自顾自的往前去了。 温冲呆住,须臾又重重的哼了一声。 他心道,你不说便不说吧,改明儿我自己去问王爷,必然是字字句句都要问出来的。温冲的心情因此转好,他摇头晃脑的将脑袋缩回车里,嘴里哼起了昨儿个在陪酒花娘那里学来的淫词艳曲。 天色转暗,沈淮将马停在了驿站里头,自个儿又换了一身便装,这才提着早让人买好的大包小包点心糕饼和几块布料往季萧家去。 正是晚饭时候,处处炊烟。弄堂里什么声儿都有,可谓是人生百态全凝聚在了一处。弄堂不深,住的又全都是认识的人。沈淮的出现无疑引起了许多若有若无的注视目光。 不过个个都忌惮着沈淮腰间的匕首,不敢上前问,只一两个远远的喊上一句,“找人啊?” 沈淮均只是点头,他的脚步明确,是直奔着季萧家去的。 刘嫂子站在自家门口,远远的看着沈淮进去了,她收回目光正要进门,就听门口端着饭碗吃饭的王婆子道,“像是来找季萧的,白天我就见过,季萧怎的认识这样的人物?” 刘嫂子的脚步顿了顿,有些诧异,“季老板?”她想了想,又笑了,“季老板到底不是本地人,兴许有几个外地亲戚,咱们又不知道。” “谁知道怎么认识的,”王婆子嘟嘟囔囔道,目光里有些轻视,她正要再说,在黄昏的余光之中却远远地瞥见一人走来。她面上神色大喜,“哎呦,我家阿川从衙门回来了,我得赶紧给他盛饭。” 王婆子说着飞也似的蹿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的往家里去了。家里出了个捕快,可算是一件荣耀四方的事情,这弄堂里谁都要因此多敬重王婆子几分。 刘嫂子无奈笑笑,也转头自顾自的进了屋。 沈淮在季萧家门口站定,正要敲门,却发觉门是开的。他推门进去,瞧见院子里放着一只小炉子,正是白天他见过给阿元炖药的那一只,此时上头放着一只小砂锅,噗吐噗吐的炖着肉汤。 阿元站在一边的一只大木桶里,木桶的结构奇怪,地盘又重又厚还压着几块石头,任凭阿元在里头东倒西歪的胡闹也不见撼动半分。他的手里拿着一颗蜜枣,正吧唧吧唧的嘬动,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着,沈淮才探了个头就给他看见了。 “爹,爹!”阿元连忙朝着厨房喊,“来,爹,” 阿元的声音洪亮,像个小铜锣。 季萧也注意着外头的动静,这会儿连忙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他站在廊下,一见沈淮便笑了,“晋和来了,快些进来,恰好剩最后一道菜。” 沈淮一边应声一边转头将门闩带上。他一动作便露出手里的大包小包来,阿元见状眼前一亮,他还记得自己手里的甜东西就是季萧从那样的黄纸包里掏出来的。 小家伙一下来了精神,不过一个下午,哪里还看得出早上那病怏怏的模样?不说其他,就说身体,阿元便是半点不像季萧的。阿元“啊啊啊,”的伸出手,沈淮每走近一步,他就开心一分,正要够到沈淮手上的东西时,季萧从后头绕上来拦住阿元的视线,他讶异道,“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这怎么好,本来就是我应该道谢的,如今倒让你破费了……这些东西我不能拿,晋和你带回去吧。” 沈淮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季萧,也不管他推却,只管举着,“昨天不过是举手之劳,现下却算是正经的登门拜访,怎么好空手过来?我初到平阳县,也算是和你最先交的朋友,除非你不认我这个朋友,那这些东西我便带回去了。” “哎,”季萧见沈淮转身就要走的样子,连忙拉住他,急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沈淮对季萧背着身,察觉到季萧的手放在自己的手臂上,差点儿没忍住偷笑,半边身子都跟着酥了。 阿元站在两人身边,眼见着那一包包的糕点蜜枣从自己眼前晃过来又晃过去,小家伙更急,又不知怎么开口表达自己的意思,只得啊的大叫一声,气呼呼的如同一只小狮子,这才终于换回了两个大人的注意力。 “吃,吃,”他指了指沈淮手上的糕点,满眼希冀的指了指自己张大的小嘴。 第15章 哇,傻爹 “不能吃,”季萧弯腰将阿元手心吃了一半的蜜枣扒拉出来,在他眼前摇了摇,“你看,这还有半个没吃呢,一会儿饭还要不要吃了?” 阿元抿起嘴巴,将沾着蜜糖黏黏答答的手举到季萧面前,执着的还要索糖吃,“吃,吃糖。” 季萧低头仔细的将那枣核拨了去,再递给阿元。可阿元却不接,他这会儿见过了沈淮手上的大包小包,早看不上这半颗啃过的蜜枣。见季萧不肯给,他干脆越过他,径直朝着沈淮索取,“爹,爹,糖。” 沈淮给阿元亮晶晶的眸色与软糯糯的声线叫的极为舒心,跟陷入棉花团里似的迷迷瞪瞪。他手往前一递,还觉得自己手上的东西实在少了。他的儿子,不过是想吃两块糕点怎么了?就算是要吃龙肉,他也能给他找来! 阿元雀跃的咧开嘴,扭动着上身朝着沈淮俯冲,季萧连忙推开沈淮的手,“不能给,不能给,阿元吃了糕点就不爱吃饭的,半夜又喜欢喝水,这一吃少不了要折腾一夜的。” 沈淮怔住,奇道,“养这小家伙这么多讲究啊?” “哪是这一个孩子,”季萧笑道,弯腰将满脸不高兴的阿元抱起来往屋里走,“养孩子头几年都是这般,周围的那些嫂子婆婆的,个个都比我上心,我一个人带着阿元,不懂得地方很多,只能时时学着,容不得闪失。” 沈淮亦步亦趋的跟在季萧后头,趴在季萧肩头安静下来的阿元环抱着季萧的脖颈,依旧眼巴巴的看着他手上的东西,带着点儿委屈相。打仗沈淮懂得很多,养孩子却不过是见了季萧与阿元才生出的念头,季萧说的他全都听在心头,傻里傻气的频频垂首。 季萧多说了两句,沈淮心里又是心疼起来。两年也不知道季萧怎么过的,他生阿元的时候该吃了不少苦吧?想到这些,沈淮心里有些不舒服起来。 季萧买下的这一处院子实在不大,屋子也不过是两间半,一处用来做卧房,一处用来作杂物房,一处是厨房,便没有多余的空档。这会儿要设宴,也只能放在卧房的圆木桌上。 桌上此时已经放着三盘菜,一道煎的酥脆汤汁深色诱人的红烧鱼,一道脆嫩的炒菜心,一大盘色泽暗红的红烧肉。 沈淮见状着实意外,虽然都是家常菜,可他的确也没想到季萧竟真能做得一手好菜。 这便是季萧过的艰难的另一处证据,沈淮心中捶胸顿足,后悔没早将季萧带到自己身边。 沈淮的情绪季萧不察,他背对着沈淮搂住阿元的腰,把他掉了个,小猪崽子一般哼哧哼哧的在季萧怀里横着扭动。他一边给阿元脱鞋一边对沈淮道,“晋和你先坐,还有一个凉菜,我利索弄了便能吃了。” 季萧虽然长得瘦弱,可摆弄阿元的动作却游刃有余,阿元没一会儿在季萧手里就给扒成了一只白花花的肉团子。季萧先用被面将阿元整个裹住,又麻利的从一边的衣柜里拿出一套睡觉穿的里衣,一撑开不过是沈淮的两只手掌那么宽,让他看着新鲜不已。 沈淮耐不住好奇,他将手上的东西随意放到一边,蹭近了仔细看季萧的动作。 阿元十分随遇而安的样子,前头的不高兴这会儿似乎已经被他抛到了脑后。他躺在床上,偷偷的瞧了季萧一眼,然后悄摸的将自己还沾着糖味的拇指塞进嘴里嘬动不已。 季萧没先去管他吃手,只将阿元翻了一个面,从被面里抖落出来。阿元屁股上白花花的肉颤了颤,上头一块乌青色的胎记晃眼的很。 “这是什么?”沈淮头一次见这么大的孩子,还是自己的,心里的疑问便跟着一个个冒出来。他用手戳了戳阿元屁股上的胎记,双眼放光。 “胎记,现在淡了些,从前黑青黑青的呢,”季萧看了一眼沈淮所指,笑道。 沈淮来了兴致,又反复戳了几下,叹道,“好在没长在脸上,否则可就亏大了。” 那肉呼呼的小屁股给人一戳便一晃,反复几下,阿元的脾气又上来了,他恼怒的一回头,正对上沈淮充满求知欲的脸。小家伙半点儿不给面,他伸出一只小拳头,凶巴巴的嘟囔,“打!” 沈淮撑着脑袋,颇有兴味的瞧着阿元,“小家伙有些脾气。”不愧是他沈淮的儿砸! 季萧却不赞同阿元的行为,他将阿元的拳头握住,把他的肉手摊平了,认真道,“爹教过阿元打人了吗?” 阿元见季萧的面上不带笑意,方才那威虎将军一般的精神一扫而光。他抿抿唇,眼睛一眨泪珠就滚落了下来,下一刻他的小嘴一张,已是委屈似的哇哇哭出了声。 沈淮吓了一跳,一骨碌站直了,“这,这是怎么的?”怎么说变脸就变脸? 阿元一边哭一边朝着季萧伸出手央求他抱,季萧伸手抹去阿元脸上的泪珠,将他抱起来,他先是对沈淮摇了摇头,一边垂头与阿元讲道理,“打人是不好的,记住了吗?” 阿元懵懵懂懂的仰头看着季萧,目光停了约莫有三四息的功夫,这才奶声糯糯的道,“好。” 阿元现下不过一岁多几个月,虽显然是个调皮性子,可是到底是个很听话的。两相对比,沈淮想起京城皇城里头那些个娇气的小侄子小侄女,个个都是四五个奶娘在屁股后头追着,发起疯来哪里有道理可讲?沈淮此刻由不得不生出一股子与有荣焉的情绪。 季萧实在是太好了,沈淮恋恋的将目光凝在季萧此刻背对着自己的身影上。前头有一阵他只觉得自己念念不忘的是季萧的好看,季萧的身子,可不过前后两次简短的相处,他便又挖出季萧不知多少好处。他如同一泓清泉,又柔又凉,进退有度,碰到沈淮这般风风火火勇往直前的性子,正是一柔一刚克在了一起。 沈淮偷偷看了一阵,心口扑扑跳动起来,他面上的笑意太盛,引得阿元都跟着疑惑起来,泪眼汪汪的瞧着他。 季萧也跟着转过身来,他在阿元软乎乎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半是安慰的轻声道,“阿元在床上玩一会儿,爹先去做饭?” “别,”沈淮连忙上前,他对阿元伸出手,道,“我来抱吧,左右不过是一个凉菜的功夫。” 阿元嘴巴间噗的一声吐出一个泡泡,有些不信任的往季萧怀里躲了躲。 季萧觉着让沈淮抱孩子不妥当,可还没有开口拒绝,沈淮便快手快脚的将阿元捉住了。他再一用力,阿元就自然的朝着他的怀里倾倒过去。 季萧这便也不好说什么,他只好点点头道,“那麻烦晋和了,我动作快些,” 他说着跨步往外走,沈淮连忙抱住阿元跟在季萧后头。 他抱孩子的动作和抱柴火没什么差别,阿元在他怀里就差东倒西歪的倒栽葱到地上,吓得小家伙紧紧地抱住沈淮的脖子。沈淮不知内情,只以为自己儿子才见面就对自己如此亲密,还好一阵感叹父子天性。 厨房的位置不大,若是站了第二个人,转个身都能撞到的距离。沈淮抱着阿元站在门口,见着季萧快步走到砧板前头。 砧板上放着两根黄瓜,一旁的小碟子里有十几颗炸过的花生米,和大半蒜。季萧用厚重的菜刀一把拍碎黄瓜,后利索几刀将黄瓜剁成碎段,后头如法炮制,将花生碎与大半蒜也处理了,末了浇上酱油醋与辣椒油与两滴香油,还没搅拌开,光是调料便有香气传了出来。 沈淮虽是皇城里锦衣玉食长大的,可却从来没见过人做饭这样细致好看。皇城里那是看不着,后头带兵打仗了,那还有什么吃饭的讲究?烤个肉还带着血丝便能往嘴里塞,粮草运送不及的时候有几粒盐花便算是一道好菜了。 季萧脾气这样温和,又将孩子带的这样好,如今饭菜竟也做的如此顺手,还自己开了谋生的小酒馆,沈淮怎么想都挑不出季萧的不好,不由的在心中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幸好是将季萧给找回来了。 菜全都上了桌,便算是开了饭。季萧已经烫好了酒,一起都给端到了沈淮的面前。 外头砂锅里煮着的肉汤拿来给阿元拌了饭,肉丝炖的酥烂,拌两下便与饭菜不分你我。季萧将阿元抱在怀里,一边吹凉勺子里的肉汤饭一边招呼沈淮,“晋和多吃些,菜不多,你别见怪。” 沈淮哪里会推辞,他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喝的酒吃的肉俱是让他的舌头惊得失味,差点儿一块咬下来嚼进肚皮里。 “阿萧,没想到你的手艺这般好!”沈淮军中做派惯了,吃饭样子并不算好看,几筷子下去便没了半碗饭。 季萧见他的合胃口不是客气,便放了点心,又顺势装作不经意的问道,“晋和你,是跟在平王身边的当差的吗?我今天见你跟在平王的马车后头……” 第16章 哇,傻爹 沈淮拿起酒杯放在唇边抿了抿,他早料到季萧会发问,此时从容道,“谋个差事罢了,我平日里也并不跟在平王身边服侍。” 季萧心间有不少疑问,可踌躇之间又觉得怎么问都是唐突。他一个庶民,在沈淮面前大肆大厅平王像是个什么样子?不知道的多半会当他别有用心,到时候一句话就给落了脑袋也不是没有过的事情。季萧捏紧了手里的勺子,垂眸将肉汤饭送到阿元的嘴边。 阿元浑不知事,既不知道两个大人的各怀心事,也不知道季萧此刻的拘束与犹豫。他啊呜一声张大嘴巴,将大半个勺子都给包进了自己嘴巴里,双眼一眯显得沉醉极了。 “我白天还听说,平王要将府邸落在平阳县?”季萧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阿元面前的饭碗里,用筷子扒拉下一小块肉,阿元撅起嘴巴急急往上凑,季萧抬起眼眸,装出轻快的语气道,“他们虽都在说,我却觉得不像是真的,” 沈淮咽下口中的饭菜,将碗筷放在桌上,笑道,“平王的确打算将王府落在平阳县。” 季萧心中一惊,手上的力道一松,原本到了阿元嘴边的饭菜一下和勺子一起掉回了碗里。阿元张了半天的嘴巴没吃到东西,他两条小虫似的眉毛抖了抖,十分不悦的皱在了一起,“吃,吃,”他伸手握住季萧的手腕,用了些力气将他的手拉向自己。 “让我来吧,”沈淮站起来,他不由分说的将季萧面前给阿元喂饭的碗挪到了自己面前,而后又对阿元伸出双手。 有奶就是娘,有饭就是爹。阿元立刻忘了前头在沈淮怀中的心惊胆战,小白肉虫子在季萧的怀里挣扎着要向沈淮扑腾过去。 “平王落户在平阳县没有什么不好的,”沈淮见季萧满面忧心忡忡,他开口道,“往后平阳城便是这南地的中心,阿萧这出小店当初什么价买来的,不出半年即可翻倍了。” 沈淮也是挑着普通的话来说,免得露出马脚。 阿元挣扎的实在厉害,季萧也只得先放了手,他瞧见沈淮空了的饭碗,连忙站起来道,“我去再给你添一碗饭。” “哎,等一等再添,”沈淮叫住季萧,他颠了颠阿元,见小家伙在他怀里也挺安稳,便道,“你先吃饭,我左右也垫了肚子,否则等你给阿元喂好了饭菜,我这边也就吃干净了。” 沈淮的话才落音,手上就利索的勺起一勺子饭,学着季萧刚才的动作吹了吹,往阿元的嘴里送去。阿元极给面,一张嘴就叼住了饭勺。 季萧见状,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拿起筷子夹了些菜,想着快些吃完再接手。可他吃饭比起沈淮,再快都是慢条斯理,此时又没有多少胃口,半天也下不去多少。 沈淮给阿元喂了两口饭也来了趣味,他从前可没预想过给个奶娃娃喂饭也好玩的紧。而此刻他和季萧加上阿元,三个人围在饭桌前吃饭,氛围安静祥和,的的确确像极了一家三口。 除了季萧此刻的心思明显不在吃饭上头。沈淮抬眸瞧了对面脸色煞白的美人一眼,心知季萧的不安,可他却也犯嘀咕。季萧怎么就避自己如同洪水猛兽?他年纪轻轻有功有名,又不是缺一条胳膊少一根腿,更不是头发花白的糟老头子。想到这里,沈淮忍不住停了停胸膛。 阿元原本端端正正的坐在沈淮的怀里,眼巴巴的等着下一口饭菜,沈淮这一挺胸,小家伙被撞的往前一冲,若不是阿元动作快伸手扶住桌沿,兴许就给一头栽倒到地上了。 沈淮暗道一声该死,见季萧没有主意,连忙一兜手将小家伙给捞了回来,又趁着阿元开口说话前,夹了一大块红烧肉到他嘴边。 阿元看看肉,又看看沈淮,再看看季萧,连忙啊呜咬了一大口肉,对沈淮的莽撞大度的既往不咎。 “阿萧前头说可能要走,后头是什么时候要走?”沈淮问道。 “兴许明天后天,时间说不太准,”季萧道。 沈淮却摇了摇头,“怕是这两个月都不易出城,” “这是怎么说?”季萧惊道。 沈淮一边低头给阿元喂饭,一边解释道,“平王要在此建都,中间有许多事情要忙,外头的人进城倒是无所谓,城里的人出城却是不容易的。” “怎么会有如此古怪的规定……”季萧放下手里的碗筷,面色比前头又难看了好几分。 因为是我刚信口胡诌的啊。沈淮面不改色的继续胡诌,“上头的心思,谁摸得准呢?我估摸着也就是头一个月,后头等稳了就好了,这事情对普通百姓没有什么影响,阿萧无须忧心。” 话是这么说,可季萧怎么能不因此忧心? 外头月色疏朗,屋内一时无人言语。 院外忽的传来响动,是有人扣了门环。 “季萧,睡了吗?” 说话的声音是陈江川的。 季萧连忙站了起来,道,“我去开门。”说完便往外头去。 沈淮坐在屋里暗自皱眉,他将阿元的脑袋扳向自己,认真地问道,“那个小捕快,他平日里也这么晚过来?” 阿元的大眼睛盯着沈淮一眨也不眨,正在沈淮觉得自己问阿元这事实在是傻的时候,阿元也不知听懂没听懂,忽然来了一个字,“来,” 沈淮大吃一惊,“竟真是来的?” 他的话音刚落,屋外季萧与陈江川便往屋里来了。沈淮连忙收声,抱起阿元迎了上去。 “官爷也在?”陈江川迎面见了沈淮,脚步停在原地,他虽还不确定沈淮的身份,但也规矩老实的给沈淮行了个礼,他再看见屋里的饭桌,面上便带了愧色,回头对季萧道,“早知道我便迟些来了,打扰了你们吃饭。” “不碍事的,”季萧摇头,“我本也吃完了,今天准备几个小菜是特意谢谢晋和。” “是该谢谢的,”陈江川赞同的点头,“你早叫我一声,也不用今夜准备的如此仓促,明日我得空,官爷中午赏个脸?” 可真不把自己给当外人,沈淮心中因陈江川对季萧熟稔的态度嫉妒发狂,面上却不能显露,只能生硬的推脱过去。 “明日我有些事务,不太方便,况且阿萧已经招待了我,其他便不必客气了。” 好在季萧也将这事给推脱了,他道,“我招待晋和是应该的,阿川哥本就帮了我大忙,我改日应该再招待你一顿的,怎么好让你再帮我换人情呢?” 陈江川嘿嘿笑道,“我们之间还分的那么清楚作甚?” 沈淮一听,吓得差点将阿元掉到地上,他耐不住问道,“你们?” 若真有什么,这会儿他就掏出刀来将陈江川给剁成肉泥煮了! “阿川哥对我很照顾,”季萧开口道,“说是我的兄长也不为过。” 陈江川闻言,面露一些失望之色,不过很快又掩饰过去,道,“是这样的,我将季萧看做自家人!” “哦,”沈淮对阿元指了指陈江川,道,“阿元叫人。” 阿元在沈淮怀里蹬了两下脚,顺着陈江川期盼的目光叫道,“大大!” “阿元叫我什么?”沈淮又指了指自己。 刚才那几块肉总是没有白喂的,阿元仰头看了看沈淮,小嘴一抿,脆生生的叫道,“爹!” “哎!”沈淮大喜,立刻应声,将这声爹给坐实了。 季萧既是觉得好笑,又是觉得无奈,他对阿元道,“怎么胡乱叫人?” 沈淮也笑看着阿元,道,“小孩么,有时候便分不清楚了,阿萧不必苛责。” 陈江川此时说明来意,“季萧,我这会儿过来是想和你说孙刘的事情。” 他一提孙刘的名字,季萧脸上的笑意便淡了,他有些紧张的转过头来对上陈江川的目光道,“孙刘他,他怎么了?” “我是特意来告诉你一声,孙刘的事情你不必忧心,”陈江川上前拍了拍季萧的肩头,“我今天看了他们一整天,以他们现在的样子,是闹不出什么风浪的,另外,今天我见着了县老爷,他也是要严办的意思,想来是因为平王忽的折返回来,将他吓了个够呛。” 季萧感激的笑笑,“麻烦阿川哥了。” 沈淮的目光火一样的盯在陈江川放在季萧肩头的手上,若是视线能剁手,陈江川现下就没什么可剩下的了。 “我听闻驿站里的房间不够了,不知官爷今晚可找到安歇落脚的地方了?”陈江川注意到沈淮的视线,虽有些疑惑,却也主动开口将略微弥漫开的尴尬气氛给带了过去。 不想这话却是问的恰到时机,沈淮心思一转,便道,“我还没来得及去驿站,这么说来,怕是回去也没有房间的了。” 他说着便转头盯着季萧,笑眯眯的厚脸皮道,“今天夜里想来少不了要在阿萧这里凑合一晚上了。” 第17章 耶,睡觉 季萧还未开口应答,陈江川就先拦在了前头。 他客客气气的道,“季萧这里腾不开地方,我家倒是有几间空房,官爷若是不嫌弃,便去我那里住吧。” 沈淮看他一眼,只淡淡道,“我不喜生人。” 陈江川愕然,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沈淮说着转头向季萧,他目光温和带笑,似是鼓励一般,无声的催促着季萧开口表态。 他的身形高大,背着光如同大山一样压下来,与属于两年前的季萧的一部分记忆重叠,让他几乎忍不住后退一步,脸色变白了三分。 阿元原本歪着脑袋开在沈淮的怀里,这会儿最先注意到季萧的不对劲。他忽的支愣起脑袋,缓缓地眨了眨眼睛看着季萧,有些疑惑的叫了一声,“爹……?” 晋和不是当年的六皇子,晋和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会重复当年不愉快的回忆。季萧在心里反复说服自己,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垂在身侧的手藏在衣袖下头握成了拳头,然后才道,“晋和和我住一晚上,也不打紧的。” 这句话是对陈江川说的,也算是对沈淮提议的许可。 沈淮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他顺着阿元的意思将他递还给季萧。自己则略带点得色的对陈江川道,“陈捕快受累了,时候不早,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说不准明天衙门用得上你的地方还很多呢。” 陈江川面色黑沉,却也没有立场说什么,又受制于沈淮的身份,末了只能生硬的点点头,与季萧道了声别,转身离开。 细长的烟囱里慢慢的冒出烟气,锅里煮的水慢慢沸腾起来。季萧将柴火抽出两块,顺手塞进一边炖药的小火炉里,只在灶膛之中留下一点儿余火,由着它慢慢的烧着,以此给锅里的水保温。 这口锅很深,平时烧饭做菜是用不上的,多数是等年节来了做豆腐用。后来季萧买下这处小院子以后,便用来等做酒的时候用。其余闲暇当口便如同现在一般,烧了热水供阿元洗澡用。 小火炉上的药汁已经开始有些升温,季萧站起来将锅盖打开,从一旁的水缸里加了不少凉水进去。他先自个儿用手探了探,觉得差不多了,才转头对沈淮道,“晋和,带阿元过来看看。” 沈淮远站在门口瞧着季萧忙活,此时便应声而入,带着阿元走到了季萧身边。季萧抓过阿元的手,点了几滴热水到他的手上,见他不以为意,便放心下来。 一旁的一只小马扎被季萧抽出,马扎是提前洗过的,此时给放进锅里是为了隔绝锅底直接与柴火接触的地方过烫,伤了阿元的脚。 “这是,要给阿元洗澡?”等季萧开始给阿元脱衣服,沈淮才反应过来。他睁大眼睛,觉得新奇极了,“还有这样的洗澡的?” 季萧将阿元脱了个精光,后又提着阿元,让他的脚丫子先入水。阿元一碰到热水,便自个儿蹬了两下腿,道,“洗,洗。” 季萧见他反应无异,这才将阿元整个放了进去。 “如今天还热,这样洗是不怕的,再过一阵子便不好这样了,”季萧拿了一块棉布轻轻擦拭阿元的全身,阿元双手紧紧地握住季萧的手腕,掐的一整块红彤彤的。 沈淮见了不忍,连忙上前支开阿元的手,道,“我来扶着你松手。” 阿元对谁扶是不嫌的,沈淮拨开他的手,他便自然的又捏住沈淮的手腕。只不过沈淮皮糙肉厚,半天也不显。 季萧倒也没有想到沈淮与阿元能相处的这般好,他一边给阿元洗澡,一边思索着今天晚上的打算。让他与沈淮真睡到一张床上,他必然是觉得不自在的。 “一会儿我去将偏房收拾了,我与阿元睡过去,晋和今夜便睡在主屋里吧。”季萧想了想,除却这个法子也没有更好的。总不能让客人去睡堆满东西的偏房。 沈淮本就是抱着要与季萧同床的密切心思来的,此时若不能如愿那还有什么好留的?他是以立刻皱起眉头道,“若是阿萧这般客气,我怎么好再留宿?便是出去大街上对付一晚上,也比让你这般受苦好。” 他说话不似玩笑,季萧慌神起来,“这怎么好?主屋你住着,没有什么不好的……” “你带着阿元,别说他现在还生病,就算不生病,我怎么好抢了一个孩子的床铺?”沈淮盯着季萧的眼睛,说的话有板有眼,真像是那么一回事儿,“今天的事情是我唐突了,恐怕让阿萧也多有为难,一会儿等阿元洗完澡我便走了,阿萧不用纠结。” 季萧不是个会说话的人,此时给沈淮刻意的一激更是支支吾吾的不知如何说起。他自然不是不愿意沈淮在这里住下的,沈淮若不是一个正人君子,前头他便不会出手相助。只不过这会儿是季萧自己心里的那一道坎实在过不去,两厢都是烦恼。 沈淮面上淡淡,语气也跟着平冷下来。可心里却是着急似火,若季萧真硬下心肠,岂不今天晚上果真不能与阿萧同床入睡?他倒不会真去睡大街,只不过心中抱憾,恐怕要翻来覆去痒一个晚上。 “不是的,”季萧几番犹豫,终究开口,他到底还是心软,道,“只是主屋里那张床实在太小,晋和你的身形高大,恐怕容不下我们三人入睡……因此我才……” “这有什么,”沈淮心中松了一口气,语气立刻轻快起来,“我向来是睡着便不动弹的,占不了多少位置,到时候将阿元放在中间,这样岂不正好?” 沈淮才不想将阿元放在自己和季萧中间,他隔了两年能和美人同床,就算是自己的亲儿子也理应该闪去一边。这么说只不过是想让季萧放松心防罢了。 果不其然,季萧闻言脸色便是好转几分,“那,那好吧。” 沈淮低头,唇边闪过一抹算计得逞的笑意。 屋里另外两人,只阿元仰着头瞧见了。他胖短的小手捏了捏沈淮的手腕,眉头扣扣索索的拧在一起,不知在疑惑什么。 洗了澡,灌了药,又是好一番折腾。阿元眼角挂着泪珠,在季萧怀里睡着了。季萧抱着阿元在月色之下的院子里走了两圈,等阿元睡熟了,才返身往主屋里走。 沈淮此时已经打好洗脚水,放在桌边,又将两把椅子面对面的放着,打的是要和季萧一个脸盆洗脚的主意。 等季萧将阿元放回床上,沈淮便笑眯眯的指指那木盆,招呼道,“阿萧快来,最后一点儿热水,咱们要将就将就了。” 季萧心里当然不自在,只不过他的那些不自在在看见沈淮坦荡荡的面色之后又转为些许羞愧。晋和哪里有自己想的多呢?自己经历过的那些事情晋和有没有经历过,季萧想到这里有几分自责,不想自己因为过去不好的经历怠慢了沈淮。由是,他缓了缓便点头道,“好。” 习武之人,身下的肉没有一块不是硬的。沈淮的脚占了木盆的一大块地方,等季萧犹犹豫豫的脱了鞋子将自己的脚放进木盆里,沈淮的目光便挪不开了。 他的脚又大又硬,可季萧的不是啊。他的两只脚白净秀气,肌肤细腻指甲圆润粉嫩,暖香脂玉,光是瞧着便觉得若是捧起来亲一口都是香的。此刻季萧的脚委委屈屈的缩在沈淮的双脚中间,由于位置的龟缩而不太好动弹。 沈淮忍着心头火热,干咳一声将自己的衣摆往下拉了拉,以遮住某一蠢蠢欲动之处。他抬脚扬起一串水珠,又仿佛不经意间从季萧的脚背划过,吓得季萧往后一缩,目光也如同受惊一般猛地看向沈淮。 沈淮咬着牙从一边抓过洗脚布,匆匆的将自己的脚擦干站了起来,他硬声硬气的道,“我洗好了。” 若在在这里再待一刻,他怕自己扑上去将季萧当场扒光了从头到脚亲上一便。他说不定会哭,浑身又粉又嫩,控制不住时还会颤…… 季萧不知此刻沈淮心中所想,由他视线所见,只觉得沈淮走向床铺的每一步都僵硬带着不悦。 他垂眸有些自责与沮丧,方才他的反应并不是针对的沈淮的啊…… 若是沈淮知道季萧这会儿的所思所想,少不了要将他抱起来重新亲上几回再叫几声小可爱。可他面子上到底得装,还得装大发了。 阿元此刻已经窝在床铺里头睡着了,沈淮将他身边的一只大枕头抽出来拿到自己身边,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嗅了一口,只觉一股子淡淡的香气涌入鼻端。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满面沉醉,都是季萧的味道啊。 季萧磨磨蹭蹭,终究还是要上床。他合上房门,听着背后两道匀称的呼吸声,心里慢慢的松了下来。 晋和似乎已经睡着了。 第18章 耶,睡觉 月色慢慢的升到了天空正中央,高高的垂挂着。 沈淮身姿未曾变化,呼吸起伏均匀,眸子却毫无征兆的睁了开来。目光所及,阿元被季萧虚虚的搂着,一张圆润的小脸贴在他的肩侧,顺带着将自己的一双肉脚也给塞进了季萧的怀里。季萧的眉目舒缓,身体微微蜷缩在一起,呈现出很不安稳的,防备的姿势。 沈淮抬起一只手,在床沿扣了扣,轻微的声响在过分安静的黑夜里也清晰可闻。不过季萧并无所感,阿元则更昏昏不觉,沈淮趁此机会慢慢的坐了起来。月光从窗户纸中透进屋内,洋洋洒洒的落在季萧的后背和脚踝上,衬得他单薄的身躯越发稚弱。沈淮的目光从那细润的脚踝上划过,耐不住凑过去轻轻吹了一口气。季萧的脚趾果然应他所思蜷了蜷,复而在草席上绵绵的蹭了蹭。 沈淮胸口的火轰的一声烧到了下腹,支愣起来耀武扬威的站在那里。他心痒难耐,强自又按捺了一会儿。然后才缓缓地伸出手,将阿元从季萧的身边抱了过来。 阿元被沈淮举在半空中,脑袋无意识的往旁边一歪,红润的小嘴微微张着,全然一副没有防备的模样。沈淮用自己的枕头将床铺隔开,又将阿元轻轻地放到内侧,末了将薄被的一角盖在了他小西瓜似圆润起伏的肚皮上头。做完这一切,沈淮轻轻松了一口气。他和季萧之间再无阻隔,抬指便能触碰到的距离里,季萧的呼吸平稳,一下一下扑在他的脸上。沈淮伸出手,将指尖点在季萧的润泽的唇瓣之上,入手所感仿若羊脂白玉的温润,又如细嫩豆腐一般的吹弹可破。 这唇瓣他曾含在嘴里吞吃过数次,可中间隔了两年,到底是生疏了。沈淮贼心渐大,撑起脑袋凑过去在季萧的唇瓣上舔了一下。 沈淮狠狠地掐了下自己腿上的肉,疼得自己呲牙咧嘴的,可好歹是用这痛觉止住了自己身体叫嚣着要再往下一步的冲动。 也正是此时,季萧忽然动了动,他眼睛闭着,手却往沈淮这边摩挲着伸来。沈淮一愣,心中暗叫不好,正不知如何蒙混过关之时,季萧却已经抓住了他的手。 沈淮一惊,以为要露出破绽,不想季萧却眼睛都没睁开,便将他的胳膊拖去抱在了怀里。 想来是将沈淮的手当做阿元了。 沈淮偏头看一眼在一边睡得安稳的阿元,暗自道了一声幸好。 时间流转而过。 天边刚擦出一丝蒙蒙的亮光,季萧按在沈淮胸口的指尖便动了动。沈淮连忙将睁开的眼睛重新闭上,只露出一条缝偷偷窥视着季萧的动作。 季萧果然在下一刻慢慢苏醒过来。他有些仲怔,对自己挣躺在沈淮胸口的姿势一时反应不过来。不过很快,他又像是给烙铁烫到了手一般猛地往旁边一缩,几乎从床板上跳了起来,满脸惊惧的盯着沈淮。 尽管这一番动作不小,沈淮也不过是状似不安稳的挪了挪脑袋,翻了个身背对着季萧睡去了,将那抿唇笑的神色避过了季萧的目光。 季萧扶着床柱站起来,他看着龟缩在角落里睡得四仰八叉的阿元,又看着几乎与昨天夜里睡着时一个姿势没有动弹的沈淮,心中不由生愧,难道是自己睡到了滚到了沈淮的怀里? 想到这一重可能性,季萧不免庆幸先醒过来的是自己而不是沈淮,否则那可怎么说得清楚? 季萧脸上烧红,随意找了一身衣服换上便快步出了门。留下屋里一个深睡的,一个装睡的。 沈淮昨儿个晚上隔一会儿亲一口,逮着机会又摸两下小手,总之一晚上没消停,算是吃尽了豆腐。季萧却不知道,还反以为是自己失礼了去。等准备好早饭将一大一小叫醒吃饭时,都没好意思与沈淮对视。 沈淮坐在床边,里衣的衣扣有几个没有扣上,一身精壮的肌理便若隐若现的在季萧面前晃来晃去。他呆坐在那儿,瞧着季萧给阿元穿衣服,盯得季萧实在不太好意思了,这才避开他脖子以下的位置将视线定格在沈淮的下巴上,底气不太足的问,“晋和,昨,昨夜睡得可好?” 沈淮大尾巴狼装的像模像样,他打了个哈欠,含糊道,“不太好,半夜不知给什么东西压着了,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兴,兴许,”季萧不太会说谎话,更不说这会儿要掩饰自己的尴尬刻意编谎,着急起来说的断续结巴,“阿元睡着了便不太。安分,许是他半夜……” 季萧说到这里,低头正对上他怀里阿元听见自己名字抬头望他的纯净眼神,剩下的半句话便卡在了嗓子眼里,实在不知怎么说出来了。 自己失了礼数,扯谎的时候怎么还要将阿元带上。 季萧自觉羞愧,头都快抬不起来了。 美人一早便面颊绯红,含羞带臊的站在自己面前,沈淮喟叹一声,心间酥麻麻的,实在舍不得让季萧再为难半分,于是开口为他解了围,“也说不准的,我在外头惯了,睡眠一向不好,到哪里都是一样的,阿萧别往心里去。” 明明是自己怠慢了晋和,他还如此善解人意为自己解围,季萧心里觉得感激,更又觉得沈淮实在是稳妥细致。 只阿元躲在季萧怀里,一双黑色的眸子眨巴眨巴,一瞬不瞬的盯着沈淮,将沈淮瞧出了一丝心虚。 “爹,”阿元忽的伸出一个指尖,直直的指着沈淮,他一边开口一边歪过脑袋回身望向季萧,“谁,” 沈淮一愣,笑骂道,“好啊,不过一晚上的功夫,阿元竟不认得我了?” 他说着往阿元哪里去,伸出手要挠阿元的痒痒。 阿元眼睛瞪大,字正腔圆的吐出一个“坏”字,他的小嘴撅的高高的,足能挂十几个酱油瓶。 阿元被两个大人利用来利用去,怎么说都是最委屈的。又因着季萧与沈淮都对此有愧,此时对视一眼,俱又匆匆的别开了目光。 “开门,快开门!”院外忽然传来用力砸门的声响,外头的人毫不客气,气势汹汹。 第19章 哼,骂人 拍门的是孙牛氏,她气喘吁吁,发丝散乱,双目之中却满含怒火,一双手将季萧家的院门敲打的如天雷般震响。 弄堂巷子里不少人家因着这动静探出头来瞧,一见是孙牛氏,无不挑眉咋舌,又讪讪的将头缩回去,不想有一点儿牵扯。 孙牛氏两天不见儿子,心中着急,昨天夜里便偷摸的去了县太爷那儿。县太爷原本支支吾吾是不愿与她说的,不过三杯两壶酒下肚,两人又在床上滚过两遭。迷迷糊糊间,县太爷也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孙刘得罪了大人物,恐怕得不了善终,怪就怪他点儿背,怎么那时候去季萧院里? 原话是这么说的,孙牛氏自然不知道孙刘得罪的大人物是谁,她能找的便只有季萧了。 “爹!”阿元对前两天的经历还心有余悸,此时以为又生了事端,吓得立刻抱紧了季萧的手臂,将哭不哭的苦着脸。 季萧心里惴惴,却不得不先安慰阿元。 沈淮冷下脸色站起来快步往外走,边走边对季萧道,“你先在屋里别出来。” “季萧,你快给我滚出来,你个混账东西,将我儿子害去了大牢里,自己反倒装作个没事儿人一般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好你个季萧,看我不弄死了你!”孙牛氏骂的满脸涨红,气急败坏的用脚踢门。 王婆子捧着一只粥碗正在喝粥,此刻站在自家门口张头张脑的听着,全将此事当成了一件热闹。陈江川起了个早,听见这声音也跟着出来瞧瞧,一件孙牛氏是在骂季萧,他便急了,径直要往那边去。王婆子连忙拽住陈江川,紧着道,“你去做什么?那妖精不知惹了什么祸患,你可别去瞎掺和,左右你不是说季萧家里住着一位官爷?” “娘,你不知道……” 陈江川很是无奈,正要解释,便听孙牛氏在那边又骂道,“你个卖屁股的,日日撅着腚给谁瞧?也不知勾搭了谁,将我儿子害成了那副光景!” 这话是说季萧勾搭上的那个“大人物”,可听在本就疑窦重重的王婆子耳里便不是一个滋味。 她双目一瞪将拿着筷子的手猛戳到空中,对着孙牛氏破口大骂道,“你别满嘴放屁!倒还怪上季萧了,你那儿子是个什么货色谁不知道?破落户家里还能出龙子不成,也不拿镜子瞧瞧自己是个什么模样,半只脚进棺材的人了,成日打扮的同那青楼头牌一般,全不管脸上的褶子能藏人了!” 孙牛氏骂的气喘吁吁,也没想到半路能出一个王婆子搅合,她给气的差点儿仰倒,孙牛氏伸手扶住木板门,正待歇一口气再骂,不成想院门从里头被人猛地拉开,她一个没站稳,哎呦一声把肚皮磕在了门槛上,一时疼的站不起来。 此时季萧匆匆从屋里跟出来,一见孙牛氏这般模样,面色也跟着不好起来。 沈淮一手将他往后拦,一边低头瞧着孙牛氏,凉凉的开口问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孙牛氏说的断然不会是什么好话,可沈淮因着听不懂平阳县的方言而有些摸不着头脑,孙牛氏的那一段话里,他只听懂卖屁股与季萧的名字,两个连起来便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你,你又是哪个?”孙牛氏抬头,见沈淮面孔生疏,身上的气度却是不凡,更不说衣着配饰与他们这些平头百姓的天差地别了,她的气势一下就给沈淮压住了。 沈淮浑身戾气,看着同个阎罗一般。孙牛氏更怵,正要后退,王婆子撇下粥碗跑来,十分解气般的看着她大笑道,“你这婆子,好歹有了教训!”她说着看了一眼沈淮,像是故意说给他听似的用磕磕巴巴的官话道,“这位官爷,你是不知道哇,这婆子平素便嚣张得很,咱们这巷子里,就指着她最会欺负季老板,更不说她那儿子,啧啧啧,一桩桩一件件,我数都数不过来!” 孙牛氏气急,她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恶狠狠的道,“王婆子,你少说两句还能多活两天!” 王婆子的脖子朝天一歪,重重的哼了一声。 沈淮盯着孙牛氏,“你的儿子,是那个叫孙刘的?” “是是,”孙牛氏局促不安的立着,见沈淮发问,她连忙跪下,匍匐到他的脚边,抱住他的脚面哭道,“大人,我们孙家只这么一条根,可万万不能断了啊!” “滚远些!”沈淮一脚将孙牛氏踢到墙边,极厌恶的看了她一眼。 孙牛氏被这一脚踢去半条命,歪在墙角粗声喘着气。 陈江川匆匆跑来,见状一惊,他见沈淮缓步朝着孙牛氏而去,以为他还要动手,连忙拦在孙牛氏身前,对沈淮拱手道,“大人,闹出人命恐是不好。” 沈淮厌烦的瞧着他,正要抬手将他拂开,便听身后季萧急急地道,“晋和,别,阿川哥说的对,闹出人命是很麻烦的,”他一边说一边快步上前扯着沈淮的袖子将他拖到边上小声道,“你是跟在平王身边的,如今初来乍到在平阳县,不过两日就闹出人命来,到时候有嘴说不清,莫要因此耽搁了你的前程。” 沈淮低头望着季萧的瞳仁,见里头一整个都是自己,心里便飘荡满足起来。其他人算些什么,他的阿萧可是全心全意为着自己着想的。 因此他假意拉下季萧扯住他衣袖的手,实则是捏了捏那小手,并笑道,“好吧,都听阿萧的。” 这话暧昧不明,季萧被沈淮专注的目光盯得有些不知如何举止,连忙像是被针扎了一般收回自己的手。 而巷尾深处此时匆匆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众人视线望去,一定歪歪戴着的官帽从拐角处顶了出来。一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满头大汗叫苦不迭的往这边跑来。 陈江川见了来人,紧着迎了上去,不等到人眼前,却见院墙后头跳出一名青衣男子,将县老爷给扯到了一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第20章 哇,回忆 平阳县县令今年四十有五,正是平阳县本地人。平阳县这小地方素来安安稳稳,没灾没难。熟料孙刘这厮会赶巧于平王在时给平王身边的人抓个正着。以至孙牛氏这会儿闹出的笑话更是让他浑身胆颤。 平头百姓他不是一个个都叫得出名字,可那中间站着的满脸怒容的气盛年轻人,不是平王又是哪个? 他正要高呼出声,却不想被一凭空冒出来的男子揪到一边,严声厉色的叮嘱了他一番。 不可将平王的身份暴露出来? 县太爷茫茫然的看向沈淮,见他眸色锐利,立刻将自己的那些疑问给压去了心底。 管他是为了什么,此刻安抚好这位爷是打紧。县太爷颠颠的搓手到了沈淮面前,笑容谄媚的道,“爷,您瞧,什么风将您吹到了这里?” 原见了他而来了精神的孙牛氏见状心头立刻凉了十二分,能让这平阳县土皇帝一般的人物如此低声下气,面前这个面嫩后生到底是什么来头? 沈淮却是看都懒得看他一眼,他兀自拉住季萧的手,带着他往屋里去,留下外头一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你,你,你今天惹出的祸患,就是天皇老子来了也包庇不了你!要说孙刘前头还有点儿活路,如今你却是看看要去求谁吧!”县太爷恨铁不成钢的抬脚要踹孙牛氏一脚,可碍于周围十数双窥视的目光,只得恨恨的放下脚,压低声音骂道。 陈江川见状上前,拱手问道,“大人,如何处置孙牛氏?” 县太爷猛一甩衣袖,扭头道,“带回大牢候审!”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无论是孙刘还是孙牛氏的处置,俱是成为了县太爷表现自己的最后机会,成或不成都只剩沈淮的一句话。 季萧给沈淮拉到屋里,既是茫然又是担忧,“县太爷那儿……” 沈淮背着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仰头喝下,又听季萧在他背后犹犹豫豫的继续问道,“晋和,你的身份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吧?” 他回头,看见季萧垂目抱着阿元,脸上的神色带着些消沉。 他觉得沈淮是个极好的人,可从沈淮如今的身份看来,他起码是个官位比县太爷高的人,这样的人在平王面前怎么都不会说不上话。和沈淮处的近,对自己是没有一点儿好处的。 然而晋和才帮自己处理了一个又一个麻烦,此时与他撇亲关系,那成了什么样的人? 季萧心里的纠结一点不落的全都铺陈在了素净的脸上。 阿元紧紧地揪着季萧的衣襟,将小脸贴在他单薄的胸口。父子两个怎么看怎么可怜见的,让沈淮忍不住走近他两步,伸出手却又僵了僵,忍耐着收了回来。 不成,此时若是再让季萧受了惊,两人之间刚建立起来的那点好感便会烟消云散。 沈淮的眉头拧在一处,他避开季萧的问题,反问道,“那个女人平日里也是这般对你的?她在外头说的那些话,你是听得懂的,你从前也都是这么受着的?” 季萧不言不语的垂头站着,和刚才在外头时的模样没有什么两样。 沈淮既是心疼又不免泛上一点儿怒气,他知晓季萧的生活一路过来不会容易,他的性子里多少被欺凌的有些逆来顺受。只不过知道是一回事,看着季萧给人欺负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过是言辞上挑剔两句罢了,不痛不痒,我只当是没有听见,可若是离了这里,我和阿元的生活便飘萍无依难以维持,”季萧缓缓地抬起头看着沈淮,他的面容依旧温和,只不过透出一丝苦涩,“诸人皆是为生活,我……” 沈淮看着季萧的眼睛,耳边听着他说话,恍然想起自己还是个稚童时,瞧见一位冷宫公主被刁奴欺凌,他虽上前阻止,却也奶声奶气的训斥了那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女孩,“你实在没有用,竟让一个奴才骑到你头上,若你自己都不知为自己出头,那你就注定给人欺负了去!” 那小公主嚅嗫着,极轻的道,“六皇兄,你,你不明白。” 可自己不明白的是什么呢?年幼的沈淮被他的兄长牵手走在宫墙之上,巡视繁华的上京之时,忍不住问了。 他还记得兄长宽和的笑容,哪里像旁人嘴里那个嗜血的恶人? 当时的太子如今的皇帝指着城楼下匆匆行过的百姓,“你瞧那里,”沈淮顺着皇帝所指瞧去,一个农人打扮之人被几个泼皮围住,面上露出十分无奈又怯弱的神色,他无力反抗,只能由着那些泼皮挑挑拣拣。太子命人寻来弓箭,将弓拉满,弓箭应声急射而出,从其中一个泼皮的头顶心穿过,将他的辫子给定在了墙上。 太子松了弓箭,垂眸笑看着沈淮,“阿淮,他没有法子,很多人被人欺负都没有法子,你的出身高贵,但他们不是,便如此刻我们站在高处,随意将弓箭射出,他们除了被钉在墙上,没有任何法子,”太子顿了顿,又问,“你读书有一阵了,可读了《晋书》?” “读了,”小沈淮仰着红扑扑的脸蛋,不知兄长为何问这个。 “阿淮方才的话,与晋惠帝所言‘何不食肉糜’有何差别?你不知他人苦处,不能由此作人软弱。” “我,我明白了,下一次有人欺负十四妹妹,我便帮她欺负回来!”小沈淮满面郑重。 “不必,”太子重新牵起沈淮的手,带着他缓步前行,他的面色冷漠声音清寒,如冰刀划过冰面,“各人有各人的命数,是死是活,是平是顺,掌握不了的便自然有人教给他们,可是阿淮你不一样,你是我唯一的弟弟,你合该有最好的,你也不该和那些人一路,知道了吗?” 沈淮从自己的回忆里抽身,他轻叹一口气,上前将季萧拥在怀里,轻声道,“可你,是不一样的。” 第21章 喔,土豪 关了两天没开的小酒馆重新开张。一方窗户被木棍支愣着,窗下放着几坛子酒,竹制的酒勺斜放在一只干净的酒碗里,悠悠飘散着阵阵酒香。 阿元坐在木桶中的小板凳上,只露出一只脑袋。他手里抓着一小块绿豆糕,细细的抿着吃,眼睛却滴溜溜的转着看向自己的父亲。 “爹,吃。”他对坐在一边发呆的季萧伸出手,上头黏黏腻腻的沾了不少糕点碎末,这挡不住小家伙热情的邀请。 季萧给这一声叫的回过神来,他看看阿元的手,笑着从一边取过帕子给他擦,并道,“脏乎乎的小孩儿是谁,是不是阿元?” 阿元皱着鼻子不太乐意的摇头,嘴里急急地辩驳,“不,不!” 店铺重新回到了正轨,阿元也似乎忘了前头的恐惧,可说笑间季萧却不是全然真的高兴起来。 早上沈淮的拥抱突如其来,虽转瞬即逝,却依旧让他觉得震惊纠结。季萧因着自己对这个拥抱竟不那么反感甚至心头扑扑跳动而略感不安。 晋和是很好的人,可他对自己一定不过是同情与仗义相助罢了。且不说自己的身子古怪还带着一个孩子,就说晋和是在平王身边侍候的,自己便不能与他走的太近。 季萧反复说服自己,他又松开阿元的手,叹了一口气。 “季老板,”随着一声高呼,店门口有个华服中年男子由远及近的走来。 人是季萧熟悉的,隔壁镇上的大户,姓钱,家里做绸缎生意。去年在季萧这里买了不少酒说是拿回给族里祭祖用,因这儿的酒好价格又不高,族里的人也都喜欢而和季萧有了交情。去年是说好要再订酒的,不想今年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钱老板,进来说话。”季萧连忙站起来,要将一边的小门打开。 钱老板站在门口笑眯眯的摆了摆手,“不必不必,我只是过来与季老板说一句话,那边我女儿还等着呢。” “钱老板但说无妨。” 钱老板伸手在酒坛子上头抚了抚,闭眼闻了闻酒香,模样陶醉。而后又睁开眼对季萧道,“去年的酒就极好,今年的酒看着也是只好不差的,我今儿个就是特意顺道过来说一声,季老板可要将我去年就订下来的酒留好了,可别提前卖光了。”他说着从兜里掏出十两银子递给季萧,“这是定金,季老板先收好了。” 季萧点点头,公事公办的将钱收下,“钱老板你只管放心,酒我特意给你留好了的。” “那便好,那便好,”钱老板笑呵呵的应和着,转身走了。 季萧正要回原位坐着,王婆子的面孔从窗口前一晃而至,她脸上的褶子笑成了一朵花,极客气的对季萧道,“季老板,生意很好啊,外头的热闹你不去瞧瞧?你若是想去,阿元我帮你看着便是了。” 季萧从未在王婆子这儿得到过好脸色,难免受宠若惊,“谢,谢过王婶,我就不去了,” “要我说还是该去看看,”王婆子直愣愣的杵在窗口,语气得意又闲适,“孙刘哪一家狗东西这会儿正在街上巡游呢,嗬,我这才知道原来那孙刘不仅给砍了手,拔了舌,连那身下的二两肉都给挖了个干干净净,这会儿与孙牛氏抱在马车上哭呢,要我说,她们这对母子,横行霸道这么些年,也是得了报应!” 王婆子说着似乎又有些心虚,连忙补充道,“这人的嘴毒啊,也分成两种,我这样的呢,顶多骂骂,可不往心里去啊,可孙刘他们一家子,可真是坏事做尽,你说是不是,季老板?” 季萧无奈的点点头,“王婶子,你去看吧,我这边周顾着生意走不开。” 王婆子见季萧不为所动,这才扭了扭腰,“好吧,那我去了。” 酒馆门前的行人本就不多,这“热闹”一来就更少了些。季萧百无聊赖,陪着阿元又发起呆来。 晋和早上给人匆匆找去时没说什么时候还来,他还会不会来? 季萧耐不住想到沈淮,却又极想阻止这股思绪,颠来倒去的就觉得自己没用,连自己的一点儿心思也管不了。 正思索烦闷着,外头却传来一连串动静。季萧听了一会儿,没见结束,反而越发响了。连木桶里头的阿元也支起脑袋想要钻到外头看看。 季萧从小窗口探出头去,发现是隔壁院子传出的声响,来来往往不少走动的人。 隔壁院子里住着的是一对夫妇,有些年数了,这会儿怎么看着像是要搬走? 季萧与他们也算有些熟识,忙抱起阿元走去看看。 那对夫妇正站在院外,面上带笑瞧着院里一群侍卫打扮的人搬来挪去的。一见季萧出来,他们也主动与季萧说话,“季老板,你快去问问他们还要不要买院子,也不知哪里来的傻财主,价钱给的极高,一转手都够买个三进三出的大宅子了!” 季萧奇道,“怎么,怎么还有这样的事情?” “可不是?前头我们正准备做午饭呢,就进来一个官爷,说话却是客客气气的,一口官话真是好听,钱给的也十分利落,我们左右想想,买个差不多大的宅子还能剩下几百两,那不如就买个大些的,留着给小虎当老婆本!” 两夫妻说到这里,给院内的人叫去,只留下季萧一人站在原地。 买卖是笔划算买卖,可这后头的人莫非是傻了? 季萧左思右想不的门路之时,身后一只大手将他拉过,沈淮面上带笑,凑在季萧耳边道,“阿萧可用过午饭了?” 季萧还没说话,阿元却听见了饭字,连连道,“饭,饭。” 沈淮大笑,“瞧着阿元便知道你们没吃过,这小馋虫。”他伸手刮了刮阿元的鼻子,另一只手却依旧极近的扯住季萧的衣袖。 阿元嘿嘿一躲,因着听见吃饭也就多了几份好脾气。 季萧却看看沈淮又看看一边为沈淮提着食盒的小厮,有些想通了,他略睁大了眼睛问,“这处院子,是晋和你买的吗?” “我左右没有地方去,更没有什么朋友,倒不如过来与阿萧在一处,阿萧总不会嫌我吧?”沈淮脸皮厚,此刻装出些可怜神色,季萧原犹豫的说辞便心软了下来。 “不嫌弃的,不嫌弃。”他嚅嗫着,红着脸低下头去。 第22章 嘿,做梦 “拆了这门再封上,中间这堵墙也给我拆了。”沈淮站在新买的院子中间,指挥着手下恨不得将这院子拆了重建。 季萧抱着阿元站在一边,显得很是忧心忡忡,他忍了又忍,还是耐不住,小声问道,“晋和你要把这堵墙拆了?” 两个院子本来就是一墙之隔,如要拆了这堵墙,两个院子就合二为一中间没有隔断了。 沈淮一脸恍然大悟,“我忘了这院墙也有阿萧你一半了,”他停了停,伸手拉住季萧的手腕,缓声似是商劝又似是求情,“阿萧,我一个人住一个院子,心里总有些不安,如若打通了,咱们平日里也有个照应,不过你若是不想,我也不强求的。” 他的眉目苦恼,眼睫眨动两下竟和阿元有股子难说的神似,季萧一愣,便听到耳边一声闷响,那看着很结实的院墙给几个侍卫两脚踢了个干干净净。 季萧抿了下唇,别过脸躲过沈淮专注又带些撒娇似的目光,无奈道,“好,好吧。” 阿元竖在季萧怀里,专注又好气的看着一院子陌生人手脚利落的进进出出。他一下撅嘴,一下抿唇,一会儿又耐不住往自己父亲的怀里躲。 不过一下午的光景,两处院子就里里外外变了个样子。 季萧听着屋后终于渐渐停歇下来的声响,瞧着外头黑下去的天色。有些烦恼的看着木桶里自己玩耍的阿元。 他挡不住越走越近的沈淮,可又打从心底里因为这事情感到忧虑,两相折磨下一会儿雀跃一会儿揪心,实在难受。 正思索间,窗口一道黑影闪过,季萧定睛一看,是个模样端正的小侍卫。他面无表情,开口道,“季老板,我是来收食盒的。” 季萧连忙站起来,取过一边沈淮中午留下的食盒,从窗口递了出去。小侍卫取了食盒就要离开,季萧赶紧叫住他,有些犹豫的问,“这位小哥,请问,晋和他,是什么职位?” 那小侍卫面无波澜的看着季萧,一板一眼的道,“不许说。” 季萧才问出口心中就有些后悔,此时这小侍卫这么说,他更不敢多问了,于是忙道,“是我失礼了。” “不敢。”小侍卫低下头去,停了一会儿,见季萧没再说话,才转身离开。 季萧被他这恭敬地态度唬了一跳,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摇了摇头,抬手要关窗,又决定暂且将这事情放到一边,回去好好划算划算秋后收粮后酿酒的事情,就见窗口又是突然站了一个人出来,直愣愣的瞧着自己。 天色已经接近全黑,季萧冷不丁还给吓了一跳。外头的人却是一本正经的盯着他瞧,兀自瞧了一会儿又问,“季萧,季老板?” 季萧定睛看了一会儿,觉得面前的人有些眼熟,却说不上在哪里见过,“我是,您是?” 温冲爽朗一笑,他伸手抬起季萧关了一半的窗户,身子往前一探,半个人便挤进了屋里,而后单手一撑,整个人轻轻巧巧的就跃了进去。 阿元正抱着一只木头雕的娃娃玩耍,忽见面前一个人影袭来,小家伙眼睛一瞪,定定的盯住了温冲。 季萧心中一骇,连忙挡在阿元面前,十分防备的看着温冲,“请问,你有什么事情?” 温冲是个直性子,时常忘了礼数。这会儿见季萧神色防备才想起来,赶紧站直了道,“哎,没什么,就是,”他赶紧扯了个谎话,“我就听那谁,就隔壁院子的那个,他说你家娃娃长得可好看,我就来瞧瞧,果然是好看的,我一把年纪还没娶妻,就喜欢孩子,” 温冲一边说话一边后退了两步,只不过眼睛还是死死的黏在阿元身上。 啧!在药铺里那一回他不过是看了一两眼,这会儿就近瞧了,呵,那活脱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啊!温冲看得心里喜滋滋的,面上却要强忍着不能显露。这幅光景落在季萧眼里,便成了极其古怪的呲牙咧嘴要笑不笑。 他不仅没放心,反而更慌了。 “温、爷,您在这里做什么?”忽的一个低沉的男声在不远处想起。 温冲与季萧一起回头望去,就见安远站在外头。 温冲一见安远就有些心虚,他挠了挠头,干咳一声,“那什么,我就过来看看,我走了,走了。” 他说着便照原路跳了出去,一溜烟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季萧这才松了一口气。 安远上前,露出背后的食盒,递给季萧道,“季老板,今天爷有些事情不回来吃饭,特意让我打包了饭菜过来给您,也让您夜里先睡,不必挂念他。” 谁在夜里挂念他! 季萧性子使然,这话不会直接说出口,可面上却因为这不能反驳便似默认的事情而透出些粉红。 烛光微黄,美人含羞,不知内情的人只看一眼恐怕都要酥了半边身子。 “我,我要去做饭的,这食盒,你带回去吧。”季萧不愿意承太多沈淮的情,摆手推脱。 安远的态度却不容退却,他将食盒放在窗台上,又往后退了一步道,“季老板,我是奉命办事,您若是让我带回去,爷少不了要责备我的。” 另一边,阿元则也非常不争气。 他站在木桶里,看见那递过来的和中午一样的食盒,便想起了中午的饭菜美味可口,连忙冲着季萧喊,“爹,饭,饭,” 这不争气的小馋虫!季萧因此更不好意思,安远却似没看到,低头告了一声告辞,离开了。 原本不大的院子因为两边连通,多了一丝空旷的味道。季萧坐在屋里陪着阿元吃了晚饭,出来倒水时瞥见另外一边院子里还有来来往往的侍卫,正往屋里搬动崭新的家具。他们手脚的动作极轻,见了季萧也只低下头去。季萧在门口立了一会儿,抬头瞧了瞧天色,转身回到了屋里。 睡到半夜,季萧便迷迷糊糊做起梦来。他梦到两年前那一晚与平王的事情,虽然是恍惚在梦里,可是舌尖挑开他的唇瓣,手掌拂过他的身躯的触感都太逼真。他渐渐睡得不太安稳,摸摸索索的想要将阿元抱过去。半天才摸到,迷迷糊糊的就抱紧又睡了去。 第23章 啧,心机 阿元是被一包尿给憋醒的。 这实在少见,通常来说,他的尿意总是在睡梦之中毫不掩饰的倾泻而下,而自个儿则安稳的连手指头都不挪动一下。 可今天早上,他到底是已经醒了。阿元的眼睛半睁半合,扶着床柱子慢慢的坐了起来。他的发丝不太服帖,有一撮卷卷的翘着,瞧着便是一副呆样。 “爹,爹!”他既已经醒了,便知道尿尿要去外头,此时忙不迭撅着屁股边爬动边呼唤季萧。 沈淮较常人五感敏锐些,阿元才叫一声,他就已经睁开眼睛,不等阿元喊出第二声,他就立刻捂住了怀中安睡的人的耳朵。 季萧眉头舒展,一只手还放在沈淮的腰上,十分信任的抱着。他只忘了一点,阿元什么时候长成了这般大? “尿,尿了,”阿元憋尿憋得厉害,这会儿眼眶里泪水打转,可怜的都快要哭出来。他也管不得沈淮怎么又睡到了自家床上,只见他醒了,便立刻知趣的改变方向,爬到了沈淮身边揪住他的衣摆,急急地催促道。 沈淮小心翼翼的将季萧的手拿开,又飞快的抱起阿元,才入手就觉察到一股子湿意蔓延开来,他连鞋也顾不得穿,一手提着阿元推开门就奔到了院子里。 尿布一扯,阿元的尿柱飙出去四尺高,浇在干巴巴的地上显出一滩湿漉漉的痕迹。 阿元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沈淮抓着阿元尿的有些湿了的尿片也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一旁起了个大早来砌砖的侍卫们却给这一幕弄得一动不敢动。 平王里衣不整,发丝凌乱,光着脚一手拎着一个奶娃娃把尿,另一手还握着沾了尿的布片,这奇景是撞了什么大运能见着?众人心里又是惊又是怕又是忍不住偷偷的看过去。 沈淮却不在意,帮自己儿子把尿罢了,有什么稀奇?他将阿元拎回来,一手环住这小肉虫的腰,用尿片在他还滴水的小鸟上擦了擦,便压低声音道,“还睡不睡?” 阿元在沈淮怀里撅着屁股,费劲的仰头回看他,连连道,“睡,睡。” 沈淮回房将人偷摸的塞进季萧怀里,自己贼兮兮的抱着衣服走了。 这活像是偷人归去的场面,侍卫们没一个敢再看的。 季萧昨夜思来想去的睡得有些迟,虽不想承认给安远说中了挂念沈淮的心事,可自个儿内心到底是清清楚楚。因晚睡的缘故,早上他便醒的迟了。 季萧一睁眼,阿元胖乎乎的脸蛋就凑在他的脸边,小家伙正撅着嘴打呼。他习惯性的伸手往下一摸,原本预想着要入手一片湿漉,却没料只摸到两瓣光不溜秋白嫩适手的屁股蛋,在往草席上摸,也是干爽的。 真是奇了。 季萧坐直身体,想了想,又想了想,却怎么也想不出个二三五六来。 外头砌砖抹墙的事情从昨儿个夜里开始便没有停歇过,等季萧穿戴整齐走出房门亲眼见着了,那院墙已经是他记忆中的两倍那么高。他来不及惊叹,就见隔壁屋里沈淮极精神的走了出来。 沈淮将自己的一张俊脸压在窗户后头,做贼一般的盯了大半个时辰,等的就是这一会儿。 他瞧着季萧白嫩又红润的脸蛋,心痒难捱,又不无得意的露出一丝笑意。自己昨天夜里可没少亲,这会儿阿萧脸色白里透红,说不准就有自己的一分力气呢,准保就是这么一回事。 “阿萧今天起得晚了些,”沈淮大步向季萧走去,爽声道,“可是昨夜有些什么心事记挂在了心头?” 季萧给他一句话戳中了某些隐秘不可说的心事,又是羞赧又是不安,他不大会掩饰,此时眼神便闪躲起来,支支吾吾的不知怎么开口。 “可是这些人吵到了阿萧的睡眠?”沈淮的脚步在季萧身边定住,他抬手指了指已经开始收尾的侍卫们,声音在季萧没注意到的时候降了两调。 那几个被指到的侍卫通身一僵,心中立刻祈求起季萧切莫点头,否则少说他们也要受个十几军棍的责罚。 “并不是的,”季萧这才马上抬起头来连连摇道,“他们很好,没有弄出什么声响。” 说到自己就像个小哑巴,可到了别人那里却敢立刻站出来了。沈淮忍耐不住扑哧一声笑道,“成,还有一事我要和阿萧你说一声,” 季萧闻言,连忙睁大眼睛,表明自己愿听其说。 沈淮强忍着亲一亲他那双明亮杏眼的冲动,错开视线看着季萧的下巴道,“早上我听见阿元在哭,便将他抱了出来,原来他是要撒尿,你看那一滩,”他说着指了指一边的院中颜色稍深的地面,“便是他的东西,你睡得很熟,我便没有叫你。” 沈淮这么一说,季萧便是信了,心里又是自责又是后悔。 昨儿个夜里想那么多作甚?这下连阿元的事情都顾不上了,季萧偷偷抬眸看了沈淮一眼,他剑眉朗目,英气十足,就算是脸上有两条不知什么弄出来的红痕依旧无法掩盖其中风华,怎么会这么好看? 季萧给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差点儿一把推开面前的沈淮。他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样子实在古怪,藏在衣袖里的指尖恨不得搅到一处去。 沈淮伸手揽过他的肩膀,凑近了仔细看他的脸色,又关切的问道,“阿萧可觉得不舒服?我看你这脸色不太对啊。” 季萧这些便更是局促不安,他低着头尽量保持者镇定,小声道,“没,没什么,我要给阿元做早饭去,改日再和晋和你说话……” 话音才落,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沈淮站在原地,神色一改关切,只露出一抹得意至极的笑意来。 太不对了。当季萧发觉自己对沈淮竟似乎有了些不可言说的心思后,便纠结的明躲暗躲了沈淮好几天。好在这些天沈淮外头的事务似乎也不少,两人白天见面的时候便少了很多。 季萧又是松了一口气,又是有些失落起来,只是他忘了想起来的是,自己原先对平王的那点担忧,竟不知何时飞去了天边。 小酒馆平日里没什么大生意,多半是街坊买酒去喝,季萧在小窗后头托腮发呆,日子便平顺流过。 这日,阿元照例给季萧放在小木桶里。木桶旁边给人做了个木托架,里头一溜的各式时下兴着的小玩意儿。阿元一本正经的站在木桶里,摸摸这个,又碰碰那个,苦恼的如同钱多的不知如何花使的土财主一般,展露出难以抉择的神色。 沈淮每日花一样玩具收买,此时已经牢牢地将阿元的心绑在了自己身上。 小家伙一见他就扭动着身子高声叫爹,谁挡就跟谁急。沈淮面上不以为意,可私下却找着机会就暗搓搓的将阿元抱过去亲上一两口,一字一顿的哄骗他喊爹。堂堂平王,身上一摸就是一块桂花糕跟拍花子有的一拼。 此时季萧坐在阿元身边,手里拿着两块布料比划来比划去,思索着第一针该下在何处。 别的他拿不出来,就打算真心实意给沈淮做件衣服当作回礼。 一道声音打破宁静突兀响起。 “季老板,家里还有多少酒?今日给你做个大生意!” 外头一群后生热热闹闹的将脚步停在了小窗口。 第24章 啊,作死 来人个个身高体壮,站在外头如同小山一样将日光给遮了个严实。 几人从窗子里望进去,第一眼先看到的就是季萧手上月白的布料与针线。他们素来知道季萧生的美,此时扎堆过来也多半少不了有饱眼福的心思,可真看见了季萧和他身后的胖娃娃,又见他自己动手做女工,忍不住笑的便是有一大半。 “竟真像个女人似的……”有人在后头推搡来推搡去,笑嘻嘻的说话。 “我早告诉过你……” 这样的话明的暗的讽的笑的,是好奇,是恶意,季萧听过无数次,早已过了在意的时候。他放下手里的布料,没有站起来,只摇了摇头道,“没有多余的酒了。”,这话不是赌气,前几天赵老板过来交了订金,后头又让人带话过来说是还要多几坛子酒,季萧去地窖里数过,多余的酒不过剩下四五坛子。留下每日街坊做饭吃酒将将可维持到秋后收粮酿出新的来。酿酒不过一年只一次罢了,季萧只为生计,并不为着每日不停歇的赚钱。 “你是卖酒的,怎么会没有酒?”为首后生一仰头,面上露出些倨傲,说话间分明十分轻视季萧,“莫非你倒还因为我们刚才几句玩笑话不悦起来,过来买酒已经是照顾你带了个孩子了,你莫要摆谱。” 季萧面上未见怒容,只平心静气道,“并不是这样,家里的确是没有多余的酒可卖了。” 他是以实相告,对方却误以为他态度强硬。 后生们面面相觑,须臾脸上显露出恼羞成怒,模样狰狞起来。 阿元见到生人很是防备,他慌乱的抓起自己面前的小弓,低头好一会儿却没找到那木棍做的箭。又见外头的人怒目而视,不由得着急起来。 “爹,来,”他伸出短肥的手掌挥动不已,招呼季萧来将他手上的小弓拿去,待季萧真回身过来了,又密切切的小声道,“打,” 这是个让季萧拿着防身的意思。 季萧摸摸阿元的手,知道他还是有些怕的,便干脆伸手将他给抱进了怀里。阿元一进季萧的怀抱,立刻软糕一样粘上去,同时鼓着脸不高兴的看着外头的人。 那些后生虽恼怒起来,却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得骂了一声“不识抬举”,转身频频回头的离去了。 这事儿却不想并不算完,不过半刻钟的功夫,还没等季萧将阿元放回木桶里,那些个后生不知怎么又回来了。来人一改恼怒颓丧,竟一言不发快步到了窗前,径自一起抬起脚重重的将一边的偏门踹的半倾下去,又有两个将窗口放着的一小只酒坛从桌面上推下,酒水顿时淅淅沥沥的淌了满地。 也好在季萧有些防备,他利落的抱起阿元退至后门处,若有动向先保全平安为上。 “平阳县内,不,往后这得叫做平阳城的地方,还没谁敢不给我家吴三爷一点儿脸面,他要你家的酒,你还是乖乖一滴不剩的交出来才是,实话告诉你,这酒是要拿去孝敬平王部下的,若出了岔子,你脑袋赔上都救不回来!” 吴家得着祖宗余荫在平阳县是数得上的,这些个后生是吴家的小厮,前趟回去显然是得了什么指示,如今才有底气摆出这般嚣张的做派来。吴家哪里有空关心这小巷里一个卖酒的美人儿,更无从知晓季萧如今隔壁住的是哪个了。 只不过没等他们得意多大一会儿,几个跨刀侍卫从天而降,闪着寒光的刀刃在空中一闪,齐刷刷的架到了他们的脖颈之上,毫厘之间将见血雨。 季萧连忙捂住阿元的眼睛。 此刻平阳县城另一处地方。 一座三进三出小院外围着不少守卫,最里头的一处院里主屋房门大敞,能瞧见书案后头的年轻男人,以及他身两侧一溜排开的各色人等。 里头坐着的人正是沈淮。定都在了这里,便有不少事情要忙活,府邸还未建成,只能随意选个地方用作处理各类事务的场所。 他多半时候只听着,若是觉得妥帖,便点头应了,不妥的就细细指出问题,偶有不明白的也不吝下问,很有几分当今圣上的影子。 平阳县早上收到了从京城过来的信件,各类事务俱有,不过其中一封皇帝亲笔的格外受看重。 皇帝倒不是和沈淮商量什么,他大沈淮十四岁,是将沈淮当成半个儿子养大的,平日脾性难以捉摸,可对亲弟弟却是实心眼的好。信里头说皇帝让皇后亲自给沈淮挑了各色美人三四十个,一道用马车从京城运过来,约莫还有大半个月能到平阳县。 若是放在从前,沈淮倒不见得多在意这事情,可如今他把季萧又给找到了,自己又成了个当爹的,他胸中的一股自负就实打实的起来了。 他可是要将阿萧美人好好的捧在手心,塞到心里,亲在嘴里,疼进骨头,怎么还能要其他美人? 等人送到了,少不了要找个由头推了。沈淮的指尖一阵一阵有规律的在桌上轻轻敲打,他眉头微挑,思索了一阵没耐住又想起季萧来。 阿萧昨日躲在房里洗澡,可真是防备,熬到半夜不说,还特意拉了帘子。好在自己灵活,窗户不成就上房揭瓦。 肤白肉嫩,曲线挺翘,粉中透红,他几次差点儿从瓦上滚到院子里。 反复将昨夜瞧见的那些光景来想过,沈淮低下头露出一抹回味的笑容。若是下头有人敢抬头仔细瞧了,这笑容跟一年攒一次钱逛青楼,看见头牌走不动道,只得干流口水人几无差异。 “这两天有不少富户都开口要让出家里的宅子供王爷先用,大半都当面推了,只今日又有一吴家过来,”安远站出来,缓声道,“因吴家祖上有些功德,先皇在世时他们这家才从京城告老迁出,相较起来是有些不同,属下不好定夺,请王爷明示。” 沈淮抬起头来,“吴家,哪个吴家,是十数年前贪墨了公款怕追查,带着一家老小逃到此处的吴家?” 安远并不知这件事情的始末,一时不由愣住,下头的温冲却是笑呵呵的夸赞道,“王爷明察,我记着就是这家。” 话说至此,门外又传来通报声。一个侍卫匆匆而来,抬手禀报,“王爷,小院那边出了些岔子。” 沈淮漫不经心的脸色突变,他猛地从桌案后头站了起来,“你给我说清楚了!” 第25章 嘿,假话 吴家的几个小厮哆哆嗦嗦的蹲在墙边,又是惶恐又是茫然,脸色苍白的如同纸片一般。 季萧正拿着扫帚清理屋里的一地狼藉,目光不过从阿元身上偏转了一会儿,这小白虫便自个儿扶着墙略带踉跄的扭了出去。他先探出个脑袋往外一瞧,方才那几个耀武扬威的人此刻风光不在,阿元便紧跟着仰起头来。 他也十分清楚现在谁处于弱势,也懂得抓住时间找回场子。 阿元手上拿着那小弓,以及好不容易才从角落里捡起来的箭,把式十足像模像样的颠着脚步到他们面前三步远,撅着屁股差点儿没站住。 等稳妥了,阿元便抬起自己幼胖的双臂,学着沈淮前天给他教过的样子,将弓拉开,那小箭摇摇晃晃的飞了出去簌的一声落在了一个小厮的脚边。 小厮望着这耀武扬威的小奶娃娃,心里一时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阿元见状,有些不高兴,他往自己背后摸一摸,又拿出一只箭来,小嘴一抿,正要动手,却不想被人从身后拎了起来,双手双脚扬在半空中,如同一只小乌龟一般划来划去。 “谁,”他气鼓鼓的回头,还带着几分性子,可一见是沈淮的脸,这小肉虫立刻偃旗息鼓,十分知进退的脆生生的叫了一声,“爹!” 季萧听见这声动静,才注意到阿元已经不在。他紧着从屋里出来,就见沈淮正抱着阿元朝自己这边走来。 “出了什么事情,”他一手抱着阿元,一手十分克制的抚了抚季萧的手臂,沈淮的眸色冰冷是季萧从未曾见过的,“他们可伤到了你?” “仗着主家的面子来了些胆子吧,闹些事情罢了,”季萧一见沈淮,心中略安定下来,他摇头道,“他们未曾碰到我,你不用担心。” “碰没碰到,这事儿都不能轻办了。”沈淮执起季萧的手腕,将阿元递给他,又按住他的肩膀将他往院子里推了推,“你先进去,这里我会处理。” 季萧面带犹豫,迈不开脚步。 温冲跟着沈淮过来,见状笑呵呵的,“季老板,你不用忧心,如今都给人欺负到头上来了,若再不给出点儿颜色瞧一瞧,恐怕后头不安宁的时候还多着呢。” 季萧呐呐,无法反驳,只得低着头回院子里去了。 “说的什么胡话,”沈淮这才转头低声驳斥温冲,“若是阿萧以为你是在说他给人欺负到头上来都无法回击,他该怎么想?” 温冲性子莽撞,这会儿还没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只瞪着眼睛道,“这本说的也不错不是,王爷你缘何变得如此心软?” “阿萧不一样,”沈淮满脸理所当然,“他不必知道这些,也不必学会这些,在我身边,谁敢碰他?” “季老板又不是您身上的跳蚤,怎么时时在你身边?” 沈淮忍了又忍,听到这里实在耐不住抬脚要踹他,温冲却早有防备,灵活一躲,大笑着跳到了一边。 沈淮指着他骂道,“以下犯上,迟早收拾了你!” 温冲毫不在意,他知晓沈淮的性子,更不把自己当外人。他往后退了三五步,躲开人群中心的沈淮,正要转身离开,却差点儿撞到了杵在原地的安远。 “你瞧瞧你,在这儿做什么,”温冲拍了拍自己的衣摆,嘟嘟囔囔的站定。 安远不以为意,只上前一步,对沈淮拱手禀报道,“爷,吴家来人了。” 这话的话音一落,沈淮便瞧见院门里季萧和阿元一起探出头来,而原本颓丧的坐在地上的吴家小厮们的眼睛则都亮了起来。 沈淮勾唇一笑,来了正好,带兵打仗这么些年,他手头的银两本就不算多。要定都要重整南地,一笔一笔都是不小的花销。当年吴家从京城带走的那些银两,该是时候一点一点吐出来了。 正愁找不到由头呢,这吴家就自己撞刀刃上来了。 吴家过来的是个年轻管事,想必就是前头那些个后生口中的“吴三爷”。吴三本还想用吴家的排场摆些威风,可一见场面如此,只能苦叫不好。他是个人精,此时忙不迭点头哈腰的远远招呼道,“哎,这是出了什么误会?瞧瞧我这些蠢奴才……” 沈淮面色不显,看不出是个什么情绪。他锐利的眸光落在吴三身上,两眼就瞧得他通体打颤,腿软的要站不住。 “这位爷,不知如何称呼?” “这些是你们家的奴才?”沈淮不答话,只抬了抬下巴。 吴三恨不得将这些个小厮给扔在这儿,可又唯恐此时不将事情打理妥帖了,后头回去不好交代。于是便只得生硬的点头,“是,是。” 面前人的通身贵气毫不遮掩,吴三却不过也是个从奴仆爬上来的小管事,实在没法子争个高下。 “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沈淮开口和善,他余光撇着季萧,见他神色立刻和缓了下来,心中便也舒坦起来,假话一套一套的。 只一边的安远与温冲听得头皮发麻,这可好了,姓沈的一家子,无论哪个只要开始同人讲道理了,那才是要抽人筋骨,扒人皮肉,饮人鲜血的时候。 这吴家的马屁还没拍好呢,却先在老虎的心头肉上拍了苍蝇,可实实在在是倒霉到了极点。 “你们将这里的损失赔了,再向季老板好好说声对不住,这事儿在这儿便算是完了。”沈淮抬了抬手,示意吴三上前,他又对季萧招招手,道,“阿萧,到我身边来。” 吴三满面恳求,唯恐季萧决绝上前。 好在季萧牵着十分不愿意的阿元的手,慢步走到了沈淮身边。 吴三赶紧带着一种小厮,给季萧赔了不是,又承诺要将这小酒馆的门面修缮一新。 季萧虽知道这不过是他们因着沈淮的权势而不得不装出的模样,可他也无意于为难人。只草草的点了头,转头不去看那吴三。 沈淮拉住季萧的衣摆,走近一步与他面对面,他低头道,“你瞧,我原本就说趁着整个院子修缮的当口将这里的门面也给换了吧,阿萧,如今这算不算天意?” 他眸中带笑,温柔过分。季萧抬头要对上他的眸子,低头要看见沈淮修长的手指,实在进退两难。 正难办间,阿元忽然睁着圆溜溜的眸子,指着沈淮开口像一只小鹩哥,“亲一口!” 第26章 咦,奴婢 “你说什么?”沈淮故意装作没听懂,用指尖戳了戳阿元圆滚滚的脸颊。 阿元伸手抓了抓自己的脸颊,不太好意思的将脑袋埋进沈淮的脖颈间,含糊嘟囔道,“亲,亲一口。” 阿元水光光黑亮亮的眸子扭捏如同小媳妇儿似的落在季萧身上,将他瞧出一身的不自在。季萧忍着面上的灼热,恩了一声,道,“约莫、算是天意了。” 他已经被阿元方才两句不知怎么忽然冒出来的胡话给搅合的很不好意思,可沈淮却半点儿没有就此放过季萧的意思。他拉起季萧的手,兴冲冲的往院子里走,吴三站在路中间没反应过来,一脚便给沈淮踢到了一边。 季萧给沈淮拉的踉跄一步,又扭头去看躺倒在地上哎呦叫唤的吴三。沈淮只回头揽过季萧的肩膀,凑在他耳边吹过一阵热气,不让他往后看,“没摔着吧?” 季萧连忙摇摇头,“没有的。” 两人在院子里站定,阿元便给沈淮放到了地上。 他顺势往前撅着屁股扭了两步,狗腿的抱住季萧的大腿,奶声奶气的叫爹。 季萧正要弯腰将他抱起,一旁沈淮身边的小侍卫拎着一叠小黄油纸包走进院里。阿元背对着他,没瞧见,那小侍卫训练有方,连忙假作喉咙痒,重重的咳了两声。 阿元扭头一看,登时瞪圆了双目,将视线紧紧地凝在了一处。他连忙撒开握住季萧衣摆的手,转身就走,不稳却快,没两下就跟个小老头似的颠到了那侍卫面前。 侍卫唤作小五,今年十六,见个雪玉聪灵的奶娃娃扑腾到自己脚边,一时也有些无措。 “吃,阿元,吃。”阿元主动握住那小侍卫的手,满眼期盼,主动邀起食来,浑然不管自己小西瓜似圆滚滚的肚皮。 “欸,阿元,”季萧上前两步,见状要挡,却被沈淮拦住。 沈淮笑道,“你拦他做什么,多半是前面折腾饿了,想去就让他去吧,我有事情同你商量。” 季萧给这句话移转了注意力,由着小五将阿元抱去了一边。 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屋里。 “晋和,是什么事情啊?”季萧坐着,沈淮却站的笔挺。他本来就生的高大,此刻更是将季萧整个笼罩在自己身下。季萧有些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在沈淮专注的目光下害羞的情绪是更多的。 沈淮也不管季萧的窘迫与羞赧,他心满意足又心痒难耐的盯着季萧泛红的脸颊瞧了一会儿,心头的火烧的他浑身燥得慌。他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一咕噜喝下去,这才开口道,“过两日家里会送几个人过来,都是从前惯常照顾我饮食起居的,只是虽说是我家里人,可现在我与阿萧一处院子住着,你若是不喜欢外人,我便让人将他们送走。” 季萧知道沈淮开口不会是空话,自己若是不应,他定然就照着自己所说的做事。季萧连忙摇头,“不碍事的,他们过来也并不打扰我和阿元,”他怕沈淮不信,还认真的重复了一次,“不碍事的,真的。” “我便知道阿萧是最好的了。”沈淮笑起来,他将手中的杯子摆回桌上,“那这事情便算是定了。” 第二天一早便果然有人来了。 季萧在灶膛后面烧火,锅里的小粥炖的软糯,里头还悬着两只鸡蛋。一旁的砧板上放着一碟酸菜与一盘包子。阿元抱着小弓箭歪着脑袋蹲在木桶里打瞌睡。 小五站在门口探头看了看,道,“季老板,侍候的人送来了,您要不要出来瞧瞧?” 季萧闻言起身,虽不明白这人何以要让自己过目,却也依言到了门外。 门外站着一个身材粗壮的女子与一个模样精干的男子。 两人一见季萧,立刻恭恭敬敬的屈膝跪拜行了个大礼,“见过季老板。” 季萧给这排场吓了一跳,“这是做什么,你们快起来。” 两个人也不含糊,应声站了起来。 小五在一边预料到季萧要对自己发问,赶在前头答道,“这是爷送来的人,我也不知内情,不过季老板不必拘束,他们都是卖了死契进来的,照顾这院子里的人是应当的。” 小五说完转身就走,脚步匆匆只说有事。 季萧叫了他,没叫住,只得自己无奈的停住了。 那一男一女也并不拘束,开口介绍起自己的名讳。 “奴婢叫今春,季老板有什么吩咐的,只管说便是。” 那婢子的话音一落,另一个男子也紧着道,“奴才叫庆云,全凭季老板差遣。” 季萧虽然是富贵人家出身,可没有一天真做过谁的主子。这时候难免无措,好在今春与庆云极会看人脸色,此时不等季萧再说话,均是静默的退到了一边。 “爹,爹,”恰好阿元也在此时醒来,见季萧不在,连忙高声叫起来。 季萧这才重进了厨房,大松一口气仿若得救。 他从季家出逃只两年,中间虽见识了好人坏人,可季萧从小给关在小院子里欺凌长大,骨子里头不自觉就带着不喜接触生人的情绪。 这情绪虽一天天在改善,却也还早的很。 等季萧给阿元喂了粥,擦了脸,今春与庆云依旧站在不远处沈淮那边房间的廊下。 季萧低着头没去看他们,只回屋拿了块布包将阿元绑在了自己的背上,又捏住他的小屁股往上一托,拿起一只小篮子准备出门去。 今春见状,远远的走上去问,“季老板准备去哪儿,我与你同去吧?” “买个菜罢了,你在家里吧,”季萧不知如何拒绝,说出的话软绵绵。 今春笑笑,道,“您带着个孩子,总是有些不方便的地方,这篮子我给您提着吧?”她的话是问,可动作却一点儿也不含糊。季萧给她捏了下手腕,指尖便不知怎么的一松,将那送进了今春的手里。 大街上人来人往,今春站在季萧的前头为他挡开人流,迎来往去,愣是没一个人碰到季萧的皮肉。 也不知是什么风声传开了,季萧注意到今天摊上买菜的,来往行走的都对他有些异样的目光。 “季萧!”惴惴疑惑间,他给人叫住了。 今春的反应比季萧快,她往旁边偏了偏脚步,虚虚的挡住了季萧的身形,十分防备的看着面前靠近的人。 陈江川面色疲惫,像是两天没睡好。不过他这会儿瞧见季萧,眼睛是亮的。只季萧面前的今春让他十分疑惑。 “这是……?” 季萧从今春身后挤上前,抿唇道,“这是晋和带过来的奴婢今春,她见我出来买菜,特意跟着过来给我搭把手。” “季萧,”听见沈淮的名字,陈江川的脸色变了变,他想起这些天发生的事情,顾不得那么多,当着今春的面拉住季萧的手腕将他带到一边人少的地方,他忧心忡忡的看着季萧,欲言又止,“你别和他走的太近了。” “出了什么事情?”季萧见他面带隐情,以为他误会了沈淮什么,又连忙为沈淮解释道,“晋和人很好的,阿川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哪有什么误会,”陈江川急急道,他瞥了一眼不远处的今春,见她眼神锐利,半点儿不像个普通奴婢,就更确定了自己心里所想的,“前头的孙牛氏与孙刘他们,一个是关十年大牢,一个是流放边疆,这本已经是很重的刑罚,可你知不知道,他们母子两个还没等服刑,一个接着一个都给施了重刑,活活给人折磨死了,昨天吴三爷的事情也是在你们那儿出的吧,你可知道他们怎么样了?那吴家一夜之间一半的人口都给关进了大牢里头,如今还不知后头的变数有多少呢,他的手段毒辣至此,你怎可与他同住?” 今春垂着头,隔着嘈杂的人群,将陈江川说的话一字不漏的记在了心里头。 第27章 喔,故意 陈江川说的虽然不无道理,但因着季萧的心已经渐渐偏去了沈淮那里,此时也是不愿意相信这后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的。 陈江川见说他不动,既是泄气又是恼火,再对上今春审视的目光,他拧紧了眉头甩下季萧的手大步离去。 季萧头一次见陈江川发怒,有心追上去宽劝两句,却给今春迈步挡住了去路。 “爷,”她面带笑意,说话温和却不容抗拒,“再一会儿早市便要散了,咱们紧着先把菜给买了吧。” 这一耽搁,陈江川的背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季萧也到嘴边的话也就只好不了了之。 因着平阳县定都之事,这原本不大的小城镇一日日的涌进新的人来。手上有闲钱的都置办起了房子,且不说住,光是留个位置也是好的。 阿元懒懒散散的趴在季萧的肩上,圆乎乎的眼睛闲闲的眯着,将睡不睡的打量着周围来往的人群。 忽的,一颗红艳艳的果子杵到了他的眼前。阿元抽抽鼻子,双手一撑立刻活泛过来。他接过今春递给他的一颗糖葫芦,眼睛一眯,甜甜蜜蜜的吮吸起来。 剩下的竹签上还有四颗山楂,今春动作极快的用油纸将它包起来,又放到菜篮子的一角里,不等季萧开口说话,便道,“山楂开胃,现在吃一颗,到时候中午吃饭便不用哄了。” 这话说的有道理,不过季萧看看阿元,也有些无奈,嘴上也不好戳穿背后正啧啧有声吃果子的胖崽子。 阿元吃饭从不用哄的呀…… 不过一颗山楂的效用的确显著,阿元不等回家,便趴在季萧背上来回蹬腿喊饿,季萧不过走的慢些,他便含出一包眼泪可怜兮兮的像是要哭。 这么大胖娃娃并不算轻巧,季萧来回走动已经有些吃力。今春见状,一手将菜篮子往里头挪了挪,一手对季萧张开道,“爷,我来吧。” 阿元这回却不愿意生人抱他,只哭唧唧的从季萧背上转去了他的怀里。 小家伙面颊涨得红红的,紧紧揪住季萧的衣襟,嘴唇一颤可怜的不知像是个什么样。知道是因为他饿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受了怎样的对待呢。 “那奴婢先回去将饭做上。”今春对季萧屈了屈膝,转身快步走了。 季萧无奈,抱住阿元在他的脸上亲了亲,“阿元怎么哭了,还是不是个小男子汉?” “是,是男汉!”阿元的奶音一颤,强忍着停了一会儿,不过须臾又哇的一声哭叫道,“阿元,饿,” 季萧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一边轻轻拍着阿元的脊背,一边往家去。人声渐歇,他的脚步拐进弄堂之中,未曾发现街对面一双惊异又雀跃的眸子将他的一举一动全都收进了眼底。 还未走进院里,季萧便抬头看见厨房里飘出了炊烟。等他迈步进院子里,更发现手脚快的不仅是今春,庆云更是数一数二的。 出门不过多大一会儿,一院子的柴火已经被他劈成了匀称的木块,全都整整齐齐的捆扎在一处,堆得同山头一样高。 今春又适时的从厨房里走出来。她手上端着一只小碗,里头装着的是早上剩下来的粥,粥上点着些酸菜,又对半放了两个蛋。 “爷,先给小少爷喂些吃的吧?” 阿元此时已经哭得抽抽,在季萧怀里一颤一颤的。季萧也无他法,只道了谢将碗给接了过来。 “爷可实在别这样客气,”今春半垂着头道,“您这般是折煞奴婢了。” “晋和是你的主子,我不算是,”季萧很有些不自在,“你以后叫我季老板便成了。” 阿元站在地下,见季萧不喂,自个儿双手扒拉着那只小碗衔着碗沿呼噜呼噜便下去两口粥。 “这怎么成?”沈淮的声音由远及近,他从外头进院,面上还带着笑。 季萧见了他,方才顺理成章要往下说的话便梗在了喉头。 沈淮走到他身边,眸光明灿,他弯腰与坐在矮凳上的季萧视线齐平,笑问道,“一早上不见,阿萧做了什么?” 他的目光专注,语气关心,让季萧感觉到一股不合时宜的甜意。 他低头给阿元划了一口粥,抿唇笑了,“与今春出去买了菜,” 两人这样的对话像是寻常过日子的夫妻……季萧觉得自己不害臊,又忍不住这样想,面颊上便有些飘红。 近来的阿萧越发不禁逗了。 沈淮直起身看着季萧粉扑扑的脸颊,耳边听着自己儿子呼噜呼噜喝粥的声音,不由得跟着食指大动,恨不得低头在季萧的脸颊上咬上一口。 “今天晋和怎么回来的这般早?”季萧抬手擦了擦阿元脸上的泪痕,说话间也觉得早前阿元大哭的时候有几分好笑,忍不住便与沈淮说了这件事,又道,“阿元近来傻乎乎的。” 沈淮听完季萧的描述,也不免朗声大笑。他半蹲下来,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衣袍拖拽到了地上,反而伸手摸了摸阿元脑袋上软软的头发道,“你这小馋虫,毛病竟一天比一天厉害了。” 阿元鼓着嘴巴含着粥,也不知沈淮说的是什么,天大地大肚皮最大,他将脑袋埋进粥碗里头,才不去管大人们说的。 “今日没什么事情,下午也不用走的。”沈淮站起来松了松自己的衣扣,状似不经意,“这身衣服怪不舒服的。” 他这么一说,今春便在一边恰到好处的接道,“您瞧瞧我,手竟这样乌漆嘛黑的,厨房也一时走不开,季老板,您替我帮爷换一身便服吧?” 今春这样说,季萧也不好拒绝,他放下粥碗,让阿元自己蹲着吃,“没事,我来吧。” 要不怎么说都是宫里出来的老人精呢!这一个个的察言观色说话办事,无一处不妥贴的。沈淮领着媳妇儿回房给自己换衣服,心里美的要飘上了天。 阿元蹲在原地,只管捧着粥碗,浑然忘我。 屋里,沈淮伸手解了自己的两个衣扣,正要往上解时,他动作一停,盯着季萧背对着他的身影刻意道,“哎,我这衣扣怎么解不开?” 季萧抱着一套沈淮的便服回身,连忙将衣裳放到一边,转而走向沈淮道,“我帮你。” 沈淮要的就是这一出,他站的笔直,等着季萧踮起脚尖来够他的衣扣。 他比季萧高出大半个脑袋,两人之间差着一截。季萧捏住沈淮的衣领,脚尖颤着有些为难,“晋和,你,你将头往下低一些吧?” “这样?”沈淮依言猛一垂头,原只想凑近了逗一逗季萧,却不想一盯住季萧那微启的唇瓣,他没停住竟碰了上去。 一片柔软的触感,季萧受到惊吓,双手一松,就要往后退去。 沈淮连忙半揽住他的腰,将他搂紧了扣在自己的怀里。 “晋、晋和,你松开我……”季萧的头给沈淮摁在怀里,闷闷的带上了哭腔。 第28章 啊,可爱 虽然沈淮这些天夜夜少不了趁着季萧睡着偷偷占人便宜,可是此时清醒着到底还是第一次。他一则自己也有些紧张,二则怕季萧因此生他的气,不再愿意理会自己。 伸手搂住他是下意识的举措,沈淮实在怕一松手季萧就转身跑了再不回来。 “我松手,你别跑,成不成?”他将季萧稍稍推开,低着头与他轻声打商量。 季萧此时就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兔子,虽然平日里软绵绵的,可要真急了说不准也咬人。若是真只咬一口,沈淮倒也不觉得有什么,跑才是他怕的。 季萧十分艰涩的点了点头,然后察觉到自己腰上那铁圈一般的手臂慢慢的松了开来。 他的心扑通跳的飞快,像是要从胸腔里一跃而出。 “我不是故意的,”沈淮还怕季萧走,他转而飞快的拉住他的衣摆,又急急地想要查看他脸上的神色。 偏偏季萧紧紧地低着头,不愿意抬起来给他瞧。只不过随着他扭头的动作,须臾就有一颗水珠子甩到沈淮的手背上,凉的他心头一惊。他更是急了,抬手要给季萧抹眼泪,却又给季萧躲了过去。 “阿萧你别哭啊,我真不是故意的,”沈淮这才真是怕了,他抬手虚虚的搂住季萧,“你一流泪,我心里不知多难受。” 季萧的本意其实也不在哭上面,可不知为什么眼泪一来就收不住。沈淮不哄还好,一哄,他更就是委屈加上过意不去了。 “我并不是因为你哭的,”季萧垂着头低声道,“我也信晋和你不是故意的……”他只不过在有一瞬里恍惚将沈淮与曾经平王的样子想到了一处,可不过那一瞬以后,他就清醒过来,自己面前的是晋和,不是什么平王。 他既是有些怕,又是有些愧疚,怎么能将这么好的晋和和那平王比呢? 沈淮听了这话又觉得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他盯着季萧微微颤抖的肩膀,不无嫉妒的问,“那,那你是因为谁哭的,因为你媳妇儿吗?” 季萧哪里有什么媳妇儿,他口中的媳妇儿逃不过就是曾经的自己。这一点沈淮清楚明白,可他还是开口询问。 “恩……”季萧声音几不可闻,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虽然知道“阿元娘”的角色只不过是个虚幻到不能更虚幻的人物,但只要一想到众人眼中的这个人物绝不是自己时,沈淮难免有些吃味。 “有什么好为你媳妇儿哭的,她都不在了,”沈淮满口酸味,“你还能记着她一辈子啊。” 能和自己吃起醋来毫不含糊的,这天底下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这话阴差阳错,正好点在了季萧的心头。 平王那是两年前的一段过往,自己真的要将他一直放在心上记挂着吗?他的人生自阿元出生起就有了很大的不同,那些旧的往事的确该全都忘掉才是。 沈淮扶着季萧的肩膀往后退了一步,他为终于不再闪躲的季萧擦去眼泪,“你瞧你,多大的事儿呢,凭白流了这么些眼泪,刚才还和我说是阿元傻乎乎的。” 他的声音柔和,动作轻柔,把季萧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晋和亲了自己,他并不是很讨厌的。心底那隐隐的期待更是被这一个“不故意”的亲吻给搅的生根发芽起来。 只是晋和是个什么心思呢?季萧觉得自己一时捉摸不透。 两人沉默一会儿,各自带着心思散了。 中午,天空中忽然毫无征兆的淅淅沥沥下起雨。 季萧坐在屋内靠门处,原本借着外头的光线将没剩下多少针线的衣服继续做起来,却不想大风两阵刮过,一片乌云密密实实的压了过来。他皱了皱眉头,将凳子往里面移了移,又起身去点蜡烛。 今春与庆云均不见踪影,此时只阿元仰躺在季萧脚边的席子上,圆鼓鼓的肚皮卷着一张小薄被。他的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梁柱,既不睡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见季萧起身,便跟着一咕噜翻身趴着,上半身像一只小龟似的仰着,抬高了声调糯糯的叫爹。 季萧端着烛台回来,见他这小狗腿的模样,笑了,“做什么,才吃完饭,难不成又饿了?” 阿元不答,只嘻嘻的笑看着他,开裆的布料露出两只白胖白胖的屁股蛋,一双水杏圆眼漂亮的紧,瞧着就让人心头宽敞。 季萧放下烛台,垂首摸了摸阿元的脑袋,“爹爹抱着你睡觉?” 阿元要的就是这个,此时连忙巴住季萧的手臂说好。自个儿又屁颠屁颠的从地上爬起来,利索的钻进季萧的怀里。歪着脑袋在季萧的臂弯里没一会儿便张着小嘴打起了呼噜。 季萧因阿元的体贴而心中渐感宽慰,手下飞针走线,将那衣服缝制完整。 另一边房里,今春垂首站在沈淮面前,事无巨细的将早上的所见所闻一字不落的复述了一遍。 沈淮原本一边看着公文一边漫不经心的听着黄瓜青菜多少钱一斤,可待听到陈江川拉着季萧的手说了那样一番话,他就坐不住了。 “拉了阿萧的手?”沈淮冷着脸问。 今春认真的点了点头,“手腕上一寸左右,拉了约十三息的光景。” 沈淮头皮一阵发炸,差点儿将扶手捏碎了,才将将忍住此时将陈江川揪过来千刀万剐的冲动。 “一个平日里无能力护住阿萧的人,此时倒像是为他作好心一般。”沈淮原因陈江川对季萧有几分照顾而心带感念,此时却是全只剩下厌恶。 上午的事情也将沈淮弄得有些心绪不宁,他拂袖起身,望着窗外绵绵雨丝,越发烦闷起来。 照着他原本的脾性,哪里会将陈江川放在眼里,别的不说,他碰了季萧的那只手少不了要剁成肉泥。可此时顾忌着季萧,沈淮又先不得不收了那份心思,强自按捺下来。 正烦闷,门外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虽然轻缓,却也一声不落的落进沈淮耳朵里。 是季萧。 果然,没两息的功夫,外头的脚步一顿,随即传来季萧的问询声,“晋和,你在吗?” 沈淮从里头应了声,今春上前两步将门打开,恭恭敬敬的将季萧迎了进来,“爷。” 季萧被这样称呼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好在今春说完便退了出去,又抬手将门合上,把里外的空间隔绝开来,他这才舒了一口气。 沈淮面色一时还未回转过来,季萧一看心中有些惴惴,莫不是晋和因着上午的事情回过味来生气了?那事情说到底也有自己的一份不经心在里头呢。 季萧心虚起来,说话便不是很利索,他抬起手中的布料,“这,这是我给你做的衣服,晋和一直以来十分照顾我,我没有其他能给的,这样的衣服外头不好买,你,你不要嫌弃。” 沈淮是瞧见季萧这些天都在做衣服,却不知是做给自己的。他受宠若惊的站起来,猛一下暂将陈江川给扔到了脑后。 “阿萧竟还会自己做衣裳?”沈淮快步走到季萧面前,见他低着头似乎是不好意思,连忙将衣服接过,“不嫌弃,我怎么会嫌弃阿萧的手艺呢?” 就算季萧此时递过来的是一块破布,他也要想办法漂漂亮亮的披在身上啊。 “恩……从前不太会,可阿元长大了,许多地方都要用上的,我便自己学了,”季萧说到这里头低的更紧,晋和不会因此瞧不上自己吧?不少人将此视作女人的活,男人是不能碰的。 只季萧并不这样觉得,因此想到这里,赶在沈淮说话前,他又磕磕巴巴的补充了一句,“这事情并不简单的,许多嫂子大娘的手艺都是十好几年呢,衣食住行,衣排在最前头……” 他稀里糊涂的说了几句,也不知怎么的越说自己也越糊涂起来,末了只能停住,心中不太安稳的等着沈淮说话。 沈淮哪里会瞧不上季萧的手里,他将手上的衣袍抖落开来,往自己身上一套,也不顾外袍的阻挡,笑道,“合身极了,阿萧这样的手艺实在是我的福气了。” 季萧见他竟没有不喜,便跟着雀跃起来。他抬起头仔细的瞧了那衣服在沈淮身上的模样,又忍不住伸手为他整了整衣形。衣服是完全妥帖的,这布料绵软,穿在沈淮身上想来也不会不舒服,他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一双美目笑成了弯弯的月牙,“还好还好,本想着若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我是要拿回去改一改的,好在我估计的还算准。” “估计?”沈淮脱衣服的动作一顿,他转头盯着季萧,目光在季萧上上下下带了些考量笑问道,“阿萧未曾用尺,如何估计的,我道平日里总觉着有人盯着我瞧,原来是阿萧你。” 他这句话是奔着玩笑去的,却不想季萧的脸面猛地涨红,像是被人说中了心思一般。 “我,我也不是故意的,”他很不好意思,却又不太想让沈淮误会了自己,红着脸十分认真的对沈淮道,“我就是这些天估摸你身形的时候多瞧了你一会儿,其他时候我不太盯着你偷偷看的。” 第29章 嘿,一家 “我又不会因为这个怪你,”沈淮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随意搭在臂弯中,他将自己的手掌摊平在季萧面前,道,“给我看看你的手。” 季萧有些不明所以,犹豫着将手给伸了过去,“做,做什么呀?” 他的手有什么好看的。 沈淮握住他的指尖,入手温软,十指纤细。他耐住心中的悸动,仔细的盯着季萧的指尖寸寸瞧过去,果不其然在上面发现了几个泛红的小针孔。 他的眉头随即跟着皱了起来。 季萧发现沈淮看得是这个,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这个是难免的,”他慢吞吞的解释起来,“我的针用的还不够好,难免是要扎到一两下的,就算是那些练了十几二十年女工的嫂子们也时不时要给针扎一下的,并不稀奇。” 沈淮轻轻地搓了搓他的指尖,虽见季萧神色无异,心里却还是不爽利,前头因着季萧给自己做衣服的兴奋感一下少了三分,“疼不疼?一会儿我让今春给你找点药涂上。” “不用的,”季萧脸色发红,其实是有点疼的,可他不想让沈淮觉得自己是个连被一根针扎几下都要喊疼的人,当下便一本正经的保证道,“真的不疼,每回做衣裳都少不了要扎几次,早已经习惯的。” 沈淮不以为然,他用略微粗糙的指腹抚了抚季萧的指尖,又吹了一口气,至此怕季萧觉得不对这才慢慢的松了手。 “我一会儿让今春去拿药,以后日日抹一些,知道了吗?” 沈淮这就松了手,季萧心中隐隐觉得有些可惜,可他脸上不好显露,只低了头掩饰了面色,“知道了。” 窗外扑扑楞楞的飞来一只鸟,有些笨拙的在窗户上装了几下,引起了室内人的注意。 沈淮走到窗边,抬手才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那只笨鸟就着急忙慌的挤了进来,咕咕叫着停在了沈淮的肩上。 来的是一只信鸽,脚上捆着一团纸。 季萧见状,知道沈淮是有公事,于是不等他说话就自己主动开口道,“晋和,阿元还一个人睡在屋里,我回去看看他,这,这衣服,你若是有不合身的地方,尽管和我说便是了,改起来就是几针的事情。” 沈淮心道,我哪儿还会让你再动手做这些?只是面上他还是笑着将事情应下来,又道,“一会儿我让今春过去。” 季萧点头,随后转身推门出去了。 回到自个儿屋里,阿元睡得正熟。他仰躺在床上,两只手捏成拳头放在脑袋两边,无意识的抿着嘴。 季萧轻手轻脚的躺到阿元身边,目光瞧着帐子顶发呆。他想起方才在沈淮那边屋里两人的对话,以及沈淮的亲昵促狭,回想间心口还忍不住扑通扑通的跳。 刚发了一会儿呆,今春来敲门了。 “爷,您在里头吗?” 季萧起身给阿元盖了盖被子,轻声的应了快步走去开门,门一开,带进来一股夹杂着雨丝的寒气。 秋天果然是来了。 今春的手上拿着一只小托盘,里头放着一红一白两只精致的瓷瓶,稳稳当当的立着。 今春看了一眼内帐中睡着的阿元,迈步时脚步几不入耳。 “这药膏活血化瘀治疗创伤是很好的,”今春拉着季萧在桌边坐下,她打开白色的那一瓶道,“若是有什么磕着碰着的,用一点儿小半天就能见着效用,” 乳色的药膏被今春抹在季萧的指尖,没两下清清凉凉的化开在皮肤上。 季萧虽心里倍感甜蜜,却不由得还是觉得沈淮实在有些小题大做,同时又有些心疼,“这药看着就是好药,用在这么一点儿小伤上头实在是浪费的,针线活,都是难免的。” 今春抿唇笑了,“针线活的确是难免的,奴婢从小练习针线活的时候,两只手都给扎的不能看了。” 见今春赞同,季萧松了一口气,眉目之间也扬起笑意,“就是这样……” 他正要往下说,却见今春摇了摇头,她的相貌不很出众,双目却极其有神。今春一边收起那只白色瓷瓶一边又打开了另一只红色的瓷瓶,她将红色瓷瓶里质地浓稠的液体倒在自己手心一些,随后不轻不重的将之揉在季萧的一双手上,她道,“爷,我的手无论给扎成什么样,那都是应该的,因为我是奴婢,往后这些活,是不该你做的。” 季萧怔住,他觉得是今春有了什么误会,比如她将自己当做了与沈淮同一位阶的人。他连忙开口解释,“不是这样的,这有什么该不该呢,自己想要办成的事情,自己就该付出力气……” 今春却无奈笑着摇了摇头,她收起托盘站直了腰,“爷,白色的是疗伤的,红色的是润肤的,您平时用的时候别搞混了,奴婢先告退了。” 今春实在是客气有礼以至于十分疏离,季萧无从下手,便也只能顿住后面的说辞。 阿元睡到下午雨势渐渐停歇下去才醒过来,他闭着眼睛不很快活的翻了个身,没想到这一翻身没有翻到柔软的被面上,却是翻到了一双大手之上。大手顺势捞住了他的肚皮,将他整个托了起来。 阿元瞬间腾空,吓得四肢乱窜,哇的一声叫了出来。 他一睁眼,正对上沈淮的双目,阴测测的看着自己。阿元觉得不妙,一边蹬腿一边撅着屁股扭头要喊爹。 沈淮在他肉嘟嘟的屁股上拍了拍,双手撑着他的咯吱窝将阿元抱起来又按在了自己怀里,“叫什么爹,我也是你爹。” 阿元无处可去,连忙小意讨好的开口叫沈淮,“爹,爹,” 沈淮勾着阿元的衣领子仔细瞧了瞧上面的针脚,不说别的,就是这会儿的那件小里衣以及里头的那只小肚兜上面的针脚都是出自季萧的手无疑。 “你这小东西,”沈淮耐不住又拍了下阿元的屁股,咬着牙道,“叫我爹有什么用,阿萧给你受了多少罪?” 阿元糊里糊涂也听不懂沈淮说什么,这会儿只知道一个劲儿的用自己仅会的一两个字讨好,恨不得屁股后头生出一条小狗尾巴使劲儿摇,“爹,好,爹好!” “还算你这小东西有些良心,知道阿萧的好,”沈淮一手将他举在臂弯里,又摸了摸阿元热乎乎的小手,这才向外头走去。 阿元紧紧地抱着沈淮的脖颈,生怕他半路将自己扔了,双目又忙不迭在院子里搜寻季萧的身影。 季萧正站在小酒馆的旧址前,与几个泥瓦匠商量如何重建这小酒馆。 季萧原本的意思是照着本来的大小恢复原样便是了,前头只不过是破了一扇门,左不过是修一修的。谁知也不知吴家找来的是什么小工,手脚利落的将这些砖墙瓦楞拆的东一块西一块,不重建也不成了。 吴家人……季萧此时想起早上陈江川和自己说的那些事情,便越发觉得有些夸大其词了。那吴家是什么人家,他心里是知道一些的,晋和便算是在平王身边,还能有这样的遮天本事将人弄到大牢里?这会儿自称是吴家派来的泥水工就更是打消了季萧心中的疑窦。 就算是有,季萧也觉得定是吴家人自己有越界的地方,平日里也就够嚣张跋扈了。 阿元远远地瞧见季萧的背影,立刻不安分的扑棱起来,“爹,抱,抱!” 他可记得方才在屋里给沈淮打的那两下屁股呢,小娃娃面上不显,心里却记仇的很。 季萧一听阿元的声音,连忙回头,又见小家伙扑腾的厉害,赶紧上前将人给抱到了自己手上。 阿元一入季萧的怀抱,便很是松了一口气。他环住季萧的脖颈,胖手一指沈淮正要告状,沈淮的掌心却不知怎么变出一块四四方方油纸包着的小糕点,在阿元的眼前晃过一晃。 阿元一觉睡醒,正是肚子空虚的时候,前头没想起来,这会儿一见这糕点,立刻忘了新仇旧恨,只嘿嘿两声笑,旁的却是一字不说了。 空中还有些绵绵的细雨丝,断断续续轻轻飘飘的落在人的发顶。季萧站在外头有一会儿,虽然自己未曾察觉,可头顶到底是结了一层密密的水珠子。 沈淮站到他身边,一手为他遮住,一手又为小老鼠似啃糕点的阿元遮住脑袋。 “实在不能再小了,”一个中年老师傅比了比大小,对季萧解释道,“照着您原来比划的那点大小,实在是人挤人的,我听说你这重建起来是要做酒水生意,太小了不好。” 季萧连忙道,“不是的,只有这块地方是我家的,另外半块是,”他指了指沈淮看,“另外半块是他的。” 中年老师傅看看季萧,又看看姿态殷勤给季萧和阿元遮雨的沈淮,皱起眉头疑惑道,“你们两个不是一家的?” 第30章 恩,逗弄 阿元啃完糕点,撅着红红的小嘴将自己的脑袋贴在季萧的颈侧,目光斜向上看着自己父亲窘迫起来的侧颜。他用沾了糕点的小手在季萧的脸颊上抚了抚,又撑着将自己的胖脸凑过去蹭了蹭季萧的,口齿不清的道,“爹,不怕。” 季萧给阿元蹭了一脸的糕点渣子,他连忙捉住阿元的手,勉强的笑了一下,“不是一家的,这中间原本是有院墙的,中间打通了,看着宽敞了,可地方还是分开的。” 老师傅四下瞧了瞧,明白过来,“哦,看得出来,这也的确不是一个院子的构造,那,” 他顿了顿,沈淮此时插话进去,“隔着院墙时是该分开算,可如今连墙都没了,还顾着这些做什么?这院子我左右也住不长久,无须考虑旁的事情,怎么合适怎么改。” 沈淮身上的气势逼人,与季萧这样看上去就软绵绵的显然不是一个路数。老师傅做了这么些年的工,看人挺准,沈淮一发话,到底该听谁他心里就有了数,于是径直点头信心满满的道,“我知道了,两位请放心,我手下出来的活,这平阳县里没有一个不说好的,”他说着又指了指后面跟着的几个小徒弟,打着包票般,“我的这些徒弟最少的也跟了我有五年,手上的功夫没有一个是糙的。” 沈淮一笑,知道他们多半是要自夸的,也不太将老师傅的话放在心上。 季萧还要说话,却被沈淮推了推,不得不跟着转身,耳边又听他道,“雨大起来了。” 雨势的确又起,飘飘扬扬的夹着凉气。 今春从屋里撑着一把油纸伞快步走来,将那伞递给了沈淮。沈淮接过伞,将季萧与阿元密密实实的照进了伞里。 季萧记着刚才沈淮说的那句“这院子住不长久”的话,心中忧思顿起,情绪低落下去。沈淮低头见他神色怏怏,转而停住脚步,挡在了季萧的身前。 “阿萧在想什么?” 沈淮的发丝沾了水,有几束垂在肩侧往下坠着水珠子。季萧半低着脑袋,视线跟着那水珠子落到了地上。 “阿元的外衣还没穿,我怕他冷了,想给他加件衣服,”季萧搂紧阿元,阿元的脸挤在季萧胸口,瘪了一半,偏生他眼睛睁得圆溜溜极大,看上去有些滑稽。 沈淮不信季萧的说辞,他伸手捏了捏阿元的手,依旧是小火炉似的热极了,“是因为刚才我自作主张与他们说了改建酒铺的事情吗,阿萧因此不高兴了?” 季萧的脸色素白,在不明朗的光线下面还能看见细细的小绒毛。沈淮再三按捺,却还是忍不住抬了手,在他的脸上摸了摸。 触感果然如他预想那般绵滑。 季萧惊愕的抬起头来,一瞬间涨红的脸色已经瞧不出方才的局促,“晋和,你,你做什么?” 沈淮在他的目光下捻了捻手上的糕点渣子,复而抬手又在季萧的另一侧脸上轻轻擦过,“一脸的糕点末,阿元蹭的。” 季萧见状有些不好意思,他还以为,还以为…… 沈淮重新开口打断他的思绪,“阿萧可因为刚才的事情有不高兴的地方?” 他问的执着,季萧也不好再不开口。他摇了摇头,带着些难为情的问,“晋和你在这儿住不长久吗?” 从前他一个人带着阿元,又逢小酒馆正开张,街坊邻里的不帮衬,他的日子过得实在艰难的时候,季萧也觉得一个人恰好,起码与人无争,安安稳稳。可沈淮一来,几乎处处是好。自他住到隔壁,季萧每日也觉得自己有了个念想,生活渐渐圆满起来。他这才发现,从前自己那些不想要,不去争的念头不过是因为明知自己争不到也得不到而自个儿想出来安慰自己的说辞罢了。 如今沈淮在他面前,季萧想要的不得了,他就想留住他,可又手脚笨拙嘴上无话的不知怎么举止才是妥帖。 这会儿又怎么好直接问人的去留呢,太无礼了。 可道理季萧都清楚,可真轮到自己身上了,他又没能管住嘴。 难为情就难为情好了,季萧想,难为情也比不知道沈淮的去留好。 沈淮指尖还留着方才拂过季萧面颊时候的触感,他心中喟叹,只可惜这两天晚上季萧睡眠太浅,他只能偷偷瞧上一两眼,碰也不敢碰。难得摸了两下,还是靠着点糕点碎末。 真是没什么出息。 这么一大块带着香的肉,成天的放在一个假和尚面前晃荡,沈淮也是跟着一天比一天的佩服自己。 “这院子太小,”沈淮照实说了,“暂且住着还成,长久了多不方便,连下人都住不进来几个,”他看了看季萧又苍白下去的脸色,并没有停,而是继续说道,“阿萧也不能在这儿长久的住着啊,到时候我走了,自然也是要将你带上的。” “带,带上我做什么……”季萧嚅嗫着有些惊奇,不过刚才低落下去的心情却是因为沈淮的这句话回升了不少。 “带上你同我一起住啊。”沈淮的语气理所当然,两人的脚步停在廊下,他收了伞,抖了抖上头的水珠子,回头对季萧笑道,“怎么,阿萧不愿意吗?” 季萧先是摇头,后又立刻顿住,“这、这个怎么说我愿不愿意呢,我带着阿元是一家子,晋和以后,”他的声音干涩起来,却还是继续说下去,“你以后也是要娶妻生子的,咱们都在平阳城里,往来方便,住在一起是不必的。” 沈淮要和其他人一样娶妻生子,是十分寻常的事情,季萧不用想其他的就断定了这样一个结果。 却不想沈淮哈哈一笑,伸手揽住季萧的肩膀,凑近了低头亲了阿元一口,后又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盯着季萧,“娶妻生子?既然如此,阿萧做我的妻,阿元做我的儿子,不是正好,还省了那么些个麻烦事。” 季萧的脸猛地涨红,沈淮的目光如狼似虎,他就仿若是被他桎梏的小羔羊,无处可躲。那一下亲在阿元脸上的,就仿佛像是亲在他脸上的一般,季萧的心跳的太快,就怕沈淮要听见。 他勉强的笑了笑,“这样的玩笑话,晋和以后切莫再说,万一让别人听了去,是很不好的。” 当朝虽然不似前几朝男风盛行,然而对这些也并不忌讳。男妻是少之又少,可男妾在有权有势的人家却不少见。只不过这都是贪着男色罢了,往往在那样的人家,男妾的身份还没有普通的妾室高,说是个随时供人泄欲的奴才也不为过。 今春上前接过沈淮手中的伞,又听他与季萧道,“好了,不逗你了,今天下雨,有些阴凉,晚上吃顿火锅去去寒如何?” 季萧松了一口气,点点头,“听你的。” 市场早已散去,今春却依旧带着伞跨着篮子出去了一趟。等回来时两手都拎的满满当当,篮子里也不知哪儿来的嫩牛肉与两根牛骨。鱼虾类的吃食也是不少,与豆腐青菜这些隔着油纸放。 不过最晃眼的还是庆云后头带回来的那一大只铜制的火锅炉子,与一大包肉包子。肉包子是给几个泥瓦师傅吃的,配上季萧留的酒,也算是顿不错的点心。 季萧见了今春拿的东西,满眼惊叹的迎了过去,“这些东西,外头现在还有的卖啊,今春你是去哪里买的?下次我也记着去瞧瞧。” 万事当头,他总是先盘算着小家的衣食住行。 “爷,您记这个做什么,往后这些事情用不着您动手。”今春将东西放进厨房,又笑着将季萧推出去,“您在外头,厨房太小,人多了反而走不开了。” 庆云后脚跟往厨房走,对季萧也是一个说辞。 季萧犹豫的退了两步,没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小厨房,确定了自己是没什么用处了,这才往回走。正走了两步,忽然听见院门口传来喧哗的声音。 “你们让我进去,季老板还要喊我一声婶子呢!你们别推我!”王婆子的嗓音季萧一耳就分辨了出来,他心头一紧,就怕王婆子的莽撞性子给她惹了祸,赶紧快步上前将院门打开。 沈淮手下带着的是怎样手段狠绝的人,季萧自己是见识过的。 果然,才这么一会儿,王婆子果然身形狼狈,一紧一屁股坐在了泥水地上。 “季萧啊,你可出来了,婶子可要被他们打死了!” 王婆子的无理取闹平时季萧还能忍,也能给个笑脸,可此时她对沈淮的部下撒泼,季萧就有些不太喜欢了,“婶子你起来,别说吓人的,有什么话,进来说吧,在外头这样,太不好看。” 王婆子闻言连忙点头,一咕噜从地上站了起来。侍卫们听了季萧的话,没再阻拦,她便一溜烟的进了院子,伸手死死地抓住了季萧的手腕,将他拉到墙根底下密切切的问,“季萧,婶子问你,阿川可是得罪了什么人了?” 季萧手腕给王婆子捏的生疼,抽又抽不出,只得忍着,他皱眉,听王婆子这么说,又真有几分给陈江川担心的念头,忙问道,“阿川哥他怎么了,婶子为何这么问?” 第31章 啊,过渡 “也不是,”王婆子略松了手,她苦着脸抱怨道,“今天早上一回家脸色就不大好,我又问不出什么事情来,半天就和我说了两句话,一个说的是他这捕快兴许干不长了,另一句说的是,”王婆子讲到这里时顿了顿,她谨慎的看了看季萧的脸色才继续说下去,“说的是你不分好坏……” 季萧的脸色果然如她预料般的变了。 “这两年阿川哥很照顾我,此时大概也是忧虑过头了,”季萧稳了稳脸色,虽情绪里有对陈江川言辞的不认同,但他也不想对王婆子有所表露,再开口多的是生疏,“只不过事情的好坏我有自己的判断,也托婶子回去同阿川哥讲一声,往后切莫将我的事情这般放在心上。” 王婆子好赖听出了季萧话里的不高兴,心中也有丝不欢喜。她自是一直认为自己儿子是顶天好的,此时竟给平日里看不太起的季萧给说了,要是放到前些天,王婆子准保都要给季萧吃一顿排头,让他在街坊邻里之间出一出洋相。可这会儿她眼珠子一转,脸上笑意却不减。 “对,是这个道理,”王婆子的笑意不及眼底,她拍拍季萧的手臂,姿态亲热,“季萧你是素来懂的,可阿川他欠一些啊,你如今,”王婆子颇有深意的往看不见人的房里瞧了一眼,继续道,“你如今与那听说在平王面前格外得脸的官爷住一个院子,连下人都用上了,想来是说得上话的,阿川平日里对你好吧?你就去帮他说一说好话,咱们不求做捕头,怎么说也要帮他把捕快的位置稳住啊!” 原来是奔着这个来的。 季萧听到这句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陈江川现在是安稳没出事的。 “这个,我怎么说呢,晋和他也不过是住在这里,公事上面我不好过问的,”季萧忍着王婆子紧紧的盯视,硬着头皮将平时绝对说不出来的话讲了出去,“婶子别想得太多,阿川哥做事认真,不会生变的。” 王婆子闻言立刻瞪起眼睛,“你这人,怎么这般不识好歹!” 她咬着牙压低声音正要骂,却遥遥听见那边廊下传来一道冷冽的男声,“阿萧,你在那里做什么?” 季萧回头,见沈淮大步向自己走来,他莫名松了一口气,找到依靠一般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婶子,她,她来找我说两句话。” 尽管话语平常,可季萧不自觉求救的身体姿态太过明显,沈淮眉头跟着皱了起来。他加快脚步,停在季萧身前几乎没有犹豫的将他拉到自己面前,上前一步侧身挡住他。沈淮垂首冷眼看着瑟瑟发起抖来的王婆子,沉声道,“你到这里做什么,方才与阿萧讲了些什么?” 王婆子在街坊邻居面前还能逞一逞威风,在沈淮这样满身贵气,不怒自威的人面前却连头也抬不起来。 “我,我,”她求救似的看向季萧,这会儿又忘了自己前一刻还骂人不知好歹。 季萧微微叹了一口气,他扯了扯沈淮的衣袖,到底是开口为王婆子求了情,“时间不早了,婶子也该回去做饭吃,咱们回屋里去看看阿元吧?” 沈淮收回目光看向季萧,他的唇边缓缓勾起一抹笑意,低笑着道,“好,都听阿萧的。” 季萧心中发甜,连忙趁机拉着沈淮往回走,又一边对王婆子摆了摆手。王婆子得了暗示,瞬间明白过来,她小步往外跑,到门口时才发现不过那么一小会儿,自己背后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可刚才……她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家跑,又耐不住想起刚才自己看见的季萧与沈淮的姿态亲昵。他们两个男人,莫不是,莫不是……王婆子越想越心惊,一边愈发觉得季萧恶心,一边又暗自庆幸自己好歹管住了儿子,没让季萧这小精怪将她家阿川也勾到这歪门邪道上头去。 季萧与沈淮一道进了屋,阿元坐在自个儿的小木桶里摆弄玩具,抬头见了季萧,立刻高兴起来。 “爹,来,”他伸手招呼。 季萧走过去,他就从自己兜里掏出半块压扁了的糕点,硬是想给季萧塞到嘴里去。 季萧将阿元手里的糕点取下,又笑着在他的小胖脸上亲了亲,“脏了,下回不好放在衣服里面,知道吗?” 阿元似懂非懂,只笑嘻嘻的也要亲季萧,父子两个一时笑闹作一团。 沈淮站在一边带笑看着,心中只觉如饮了蜜糖一般甜,又觉得自己这会儿实在可能是在做梦,否则怎么眼前都是梦里才会出现的季萧在晃来晃去? 他是习武之人,耳力强过普通人数倍,不过刚才在外头,王婆子与季萧说的那些话,虽季萧用十分肯定的答案回答了,沈淮却也不敢完全确定季萧的心思。 他略一思索,出言试探道,“阿萧可听说了吴家的事情?” 季萧回过头,愣了愣,眼中有些迷惘,“吴家?” “吴家因着先帝的一些牵扯,给判了罪,不分老幼一个不落的抓了起来,案子是我管的。”沈淮字字刻意,说完后看着季萧的神色,不放过上面一丝的变化。 至于陈江川,想到他,沈淮在心头冷哼一声。陈江川这样的人沈淮素日里见得多了,京城之中可不少这样的。自己断然不必用最蠢也最容易让季萧怀疑的手段,他可以轻轻巧巧的将人拎到天上,松手时自然也能看他摔成肉泥。 可中间的这些事情,季萧一件都不需要知道,连那肉泥,他也不必瞧见。 季萧也不知沈淮怎么会忽然和自己说起了这些事情,不过他既然说了,他想了想也就应道,“既然是这样,那,吴家人必定是罪有应得的,原来晋和这些天忙的是这个,我这些天好好管着阿元,不让他去扰你。” 季萧脸上全然信任的神色做不得假,沈淮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又升起一股狂喜,实在是想抱抱亲亲摸摸都不够。 “这事情差不多也办完了,”沈淮双手环胸,盯着季萧蹲下时挺巧圆润的臀型,目光逐渐火热,声音也低哑起来,“这两天,我空闲的很。” 闲的夜夜发梦顶着雨上瓦溜房看着肉解馋啊! 沈淮咬着牙,强忍住此时涌上来的欲望,也压下想将季萧就势扔到边上床上扒了衣服睡他三天三夜的冲动。他调了自己的内息,约莫四五息的功夫,才逐渐平静下来。 季萧回头粲然一笑,“那,那正好,我后天想去城外的灵泉寺求给阿元求个平安符,我自己出不去,晋和你有法子吗?” 这回出去,季萧不仅盘算着要给阿元求个平安符,沈淮的平安符他也一起记挂在了心里头。 而沈淮经季萧这么一说,才想起自己曾随口编过的这个瞎话。 他到底能装,此刻顿也不顿道貌岸然的便点了头,“我陪着你去,想来他们也会给我些面子,正好我也一起去出去转转。” 季萧见沈淮答应,很是松了一口气,心情更是转好。 等到夜里,两人带着阿元吃了一顿热乎乎的牛肉火锅,更将心防松下。季萧没了心事,睡得早也深,沈淮因此得了不少好处,隔天美的似乎要飞上天。 时间转到要往灵泉寺的一早。 去年这时候季萧是和刘嫂子一块儿去的,今年刘嫂子也想着他。她怕季萧一个人没有什么陪伴,一早便来敲门,却给几个侍卫唬得有些瑟缩。 “哪儿去?” 她犹豫想走,给小五瞧了一眼却又顿住,用不太熟练的官话说了来意。 这一番折腾,等和季萧沈淮一起坐到马车上,她还和做梦一般,又是怕又是喜。 这么好的马车,她都没在平阳县见过,此刻自己竟坐在上面。 沈淮闭目养神,没开口的意思。季萧坐在他身边抱着阿元和刘嫂子断断续续的说话,其中也不过是柴米油盐的价钱,东街西街的铺子。 这些话放到旁人身上沈淮都只觉得无趣,可他偏偏觉得季萧嘴里的每一个字眼都极有意思。他正耐心的听着季萧絮絮,说话间马车却急急地停了,沈淮的双目簌的睁开,一手按在了腰间的刀上,姿态防备。 “别动。”他轻声道,一手按住季萧,一边谨慎的听着外头的动静。 “爷,”安远骑着马将车拦停,他飞快的从马上跳下,难得狼狈气喘。 听见是安远,沈淮的神色松了松,他对季萧略一示意,弯腰推门往外走。 车外的安远快步过去在走出马车的沈淮耳边低声道,“万岁爷来了。” 第32章 嘿,露馅 “这院子和我从前住的那个真像,”蔺羡站在院子里转了一个圈,从瓦楞看到地砖,双目炯炯,面上带笑,她说完这句又回头看一边站在廊下的男子,歪了歪头笑问道,“阿驰,你觉得这处怎么样?” 沈驰背手站着,此刻正满脸的不高兴,他沉声道,“阿淮竟住在这样的地方,下头一个个的也不知劝劝,他从小脾气多,要这个又想那个的,如今也是个说风就是雨的性子,没人管着就不像话起来。” 蔺羡缓步向他走去,边走边说,“你这性子,我看就算阿淮到了四十岁六十岁,你都放不下心来,这处院子与他行军打仗来说,还算得上简陋?他早就不是那个你从小抱着牵着的小娃娃了。” 沈驰的手给走到面前的蔺羡牵住,他的面色略缓和了些,可到底还是不放心,“他怎么说都才二十,我不顾着他,谁顾着他?” “我啊,”蔺羡满不在意的顶撞皇帝,她拉着沈驰的手往屋里走,环顾一圈后奇道,“这屋里怎么冷冷清清的,不像个有人住的样子。” 今春站在一边这才介入两人的对话低声回禀道,“回皇后娘娘,爷平时鲜少住在这屋,通常是睡到隔壁屋里去。” 闻言,沈驰面色一下又黑了,骂道,“本就老鼠洞一般的地方,还要与他人挤在一处,那还怎么睡得好?” 蔺羡扑哧一声笑了,她故作生气的推开皇帝的手,扭过头去道,“阿驰你既然这么说,那咱们夜里也不好睡在一处,免得你嫌太挤。” 沈驰的脸色一时僵住,有些后悔,可说出去的话又收不回来。他抿唇,对自己的妻子毫无办法,只好放下皇帝架子拦住要走的蔺羡道,“阿羡,我们怎么一样呢,阿淮他……” “阿淮他是你的宝贝弟弟,心头肉,谁都比不上。”蔺羡抬了抬下巴打断沈驰的话轻快道。她转身也没等皇帝,随即兀自往外走。 沈驰连忙追上去,“你自然是比得上的,” 蔺羡忍着笑,停下脚步朝着门口怒了努嘴,“我哪里比得上?喏,你的小心肝回来了。” 皇帝偏头一看,恰见沈淮匆匆进门。他立刻敛了敛神色,做出一副兄长的深沉,按捺着上前仔细瞧瞧自己弟弟的冲动,站在原地等着沈淮到自己面前。 期间抽空又附在蔺羡的耳边辩白一句,“我的小心肝就你一个。” 蔺羡假作没听见,眼底却笑意满满。 不等到两人面前,沈淮即远远笑道,“哥哥和嫂嫂来的匆忙,谁将你们带到了这里?这处院子简陋的很……” 沈淮心里清楚皇帝是不会满意季萧的,与其让他现在就为难季萧,倒不如先应付过去,等自己确定了季萧的心意再作后头的打算。 沈驰却不等沈淮说完,沉着脸道,“你也知道这处简陋,自己怎么住的欢畅?” 沈淮不恼也不怕,停在沈驰面前与蔺羡抱怨道,“嫂嫂近来将哥哥的脾气纵的越发大了。” “没办法,”蔺羡摊摊手,满脸无奈,“谁让他是我的小心肝呢?” 她话才说完,自己忍不住毫无仪态的哈哈大笑起来。沈驰的脸色一时通红,却又因为蔺羡嘴甜而半点无法发作,院子里气氛融洽。 另一边马车上。 因沈淮刚才走的匆忙,季萧心里有些不太安稳起来。 虽然沈淮说过已经交代下去,他还是担心自己万一出城给拦了下来那可怎么办? 阿元不懂他爹的忧虑,只在马车里乱爬乱走,这里瞧瞧,那里看看,处处都觉得新鲜有趣。 “也不知这门禁有没有好些,”季萧忍了忍,还是叹了一口气与刘嫂子说起自己的担忧来。 刘嫂子闻言愣了愣,“什么门禁?” 季萧见她面色惊奇,自己也有些疑惑起来,“就是不让出城的门禁啊,不是说这一两个月出城难吗?” 他自沈淮那里得到这个消息,因着没有丝毫的怀疑也没有和外人有过交流。可此时刘嫂子的反应和说辞却是大大的出乎季萧的意料。 她瞪着眼睛笑道,“你哪儿听来的这等胡话,我隔上三五日就要下乡一趟,次次都是顺的,可从没有一次给人拦下来过。” 季萧怔住,“当真?” “嫂子用这个骗你干什么?”刘嫂子满不在乎道,“你一会儿下车随便问问,看看有哪个出城被拦住的,或不然等到了城门那里你看看会不会拦住咱们。” 可如果是这样,沈淮为什么要骗自己?季萧心里一时疑惑难解,可又实在想不出什么因由,只得先将这个结藏在心里头,暂作不解。 等到了城门口,果不其然,守城士兵见了这华丽的座驾,连话都没有多问两句,便将人随意放过。 在刘嫂子一脸“你瞧如何?”的神色中,季萧的脸色慢慢黯了下去。 王婆子将盛着猪食的勺子一翻,里头的糊糊就哗啦啦的掉了下去。猪窝里的三只小猪仔拱成一堆,哼哧哼哧叫的热闹。 “一日日就知道吃,也不见长几斤肉!”王婆子咬着牙骂道,将那勺子重重的磕在了栅栏上。 陈江川昨夜喝了些酒,在这样吵闹的声响中醒来,不免皱了皱眉头。他穿好衣服走出房门,正迎上王婆子的笑脸,“阿川醒啦?我给你留了早饭,快去吃了。” 陈江川揉了揉额角,脑中闪过几个记忆的片段,似乎是王婆子昨夜的抱怨。 “娘,你昨天去找季萧了?”他问道。 王婆子闻言,笑容凝在脸上,她不知昨夜自己低声两句就给陈江川记住了,此刻有些心虚又有些不喜,反问道,“我去找他怎么了,不过是说了两句话,你偏这样记在心上。” 陈江川有些无奈,“不是为了别的,他如今又不是一个人住着,那位与他同住的官爷可不是什么善茬,你的脾气自己也不是不知道,若是哪句话没得人家喜欢,惹了祸那可怎么办?” 王婆子将手上的桶子放到一边,一挑眉想起什么似的冷笑道,“你却是说对了的,季萧那小精怪是今非昔比啊,真是攀上了大树麻雀也变成了凤凰,你可不知他昨日怎么对我摆脸色,若是放到从前,我可不得好好收拾了他!” 陈江川本就有些头疼,给王婆子这么一说,更是烦闷,正摆手要走,王婆子却将他拉住,语速飞快,“你是不知道,那小精怪多厉害,这才几天,已经将那官爷给收进了手里,我从前不让你和他多往来,为的可不就是这个?如今你瞧,他果然不是个走正道的,你看清了人,往后别再理他!” 陈江川脚步停住,他皱着眉头,“你是说季萧和那官爷……?” 王婆子点点头,语气笃定,“可不是,我活了多少年了?那看人是一看一个准,两个人若是没睡到一处去,哪儿能那么好,看着两个院子,可中间的院墙都打通了,晚上是不是睡一个被窝谁知道?” 陈江川越听越闷,心头阵阵紧缩。他对季萧的喜欢已经按捺了一年多,如今骤然听见季萧和沈淮有猫腻,心中的难受不是用言语能说的。 他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头,脸色微恼又对王婆子毫无办法,“娘,这些话你无凭无据不要再说,让人听去了不好,我信季萧不是那样的人……” 话是这样说出来的,可陈江川自个儿也不全信。他知道自己与沈淮从头到脚都毫无可比性,心中更是黯然。 王婆子还兀自絮絮,陈江川却一个人迈步往外走。 王婆子一愣,站在原地喊道,“你早饭不吃要往哪里去?” 陈江川头也不回, “我出去一趟,你中午自己吃了,别等我。” 他喜欢了季萧这么久,不是等着沈淮来将季萧抢去的。纵使自己比不上沈淮,陈江川却还是隐约存着点希望。季萧与沈淮认识才多久,自己与季萧认识了多久?这中间他与季萧的相处,岂是沈淮比得上的? 凭着昨晚还余着的一星酒劲儿与冲动,陈江川打算去与季萧问个清楚。 而他后头站着的王婆子在原地重重一跺脚,她心里清楚知道几分陈江川这会儿要去找谁,气的低声将季萧里里外外骂了个遍。 第33章 表白 沈驰的目光从屋里阿元的木桶小弓箭以及散落了一地的小玩具上移过,后又重新将视线定在了沈淮身上。 “别以为我真什么都不知道,”他瞪着不让自己省心的弟弟,语气沉缓,“京城里那么多家事出身好的你瞧不上,转头到了这小县城里与一个带着个孩子的男人挤在一处,传出去也不怕成了个笑话?” 这件事情迟早都会传进皇帝的耳朵里,沈淮清楚明白,可他没觉得有什么丢人的。 沈淮一扬脑袋,满不在意,“我陪自己的媳妇儿儿子住,我看谁敢说这是个笑话。” 沈驰冷嘲,“你的儿子?我倒是要瞧瞧你的儿子长什么样,不过是两年前一晚上的事情,谁知道他这样的人是不是干净的只跟过你一个,我瞧着可不一定,这种惯常以色侍人的东西,能有几句真话?” 一墙之隔,陈江川的脚步恰停,这后头半句“我瞧着可不一定,这种惯常以色侍人的东西,能有几句真话”正巧落进他耳朵里。 他立刻收敛了气息并竖起耳朵,又听里头的沈淮跳脚骂道,“你压根没见过阿萧,怎么好这么说他?你自己长得也不赖,怎么你也是以色侍人?” 沈淮从小给沈驰护着长大,别人都怕的皇帝他可不怕。老虎头上拔毛的事情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沈驰差点儿给这句话气的仰倒,抬手就要收拾沈淮。蔺羡连忙拉住他,笑着打断两兄弟之间涌动的怒气,“怎么一到阿淮这里,你的脾气就这般着急?以色侍人……”她扑哧一笑,“阿淮说的也不算全错,你若没有这张俊俏脸皮,我说不准可瞧不上你,” 沈驰张了张嘴,给自个儿媳妇噎的一时说不出话。他又听蔺羡接着道,“你如今都还没见过那季萧,怎么好当着阿淮的面诋毁人家的心上人,如若阿淮今日和你说我的不好,你怎么说?” “正是,”沈淮从善如流,他接着蔺羡的话往下说,“你连阿萧都没有见过,他的好你万分之一都不曾知晓,你如若再胡说八道,就算你是我兄长,我也要翻脸了!” 仗着蔺羡在,沈淮笃定沈驰不能把自己怎么着。 沈驰也果然如此,虽是给沈淮气的要抬手抽他,可倒了还是停住了,只嘴上骂道,“好,我就见他一见,如若他没有你说的那一万的好,你就别想与他搅在一处。” 若不是沈淮是他自个儿从小养大的,这会儿沈驰早抽刀给他剁成肉泥去了,哪里还由得他张狂。 沈驰自认自己见识的多,压根不信季萧能一点荤腥都不沾的到了现在,他就等着后头亲自将季萧的外面的那层皮扒下,给沈淮好好看看他的真面目。 沈淮重重的一哼,扭过头去不再说话。 一边的蔺羡老神在在的只自己捧杯喝茶,将这兄弟两个之间的剑拔弩张权当做了小孩儿过家家一般的戏耍。 陈江川站在外头听到这里,面色便整个沉了下去。 沈淮对季萧果然有意,只是沈淮的兄长说话也太侮辱人了些。那语气之中的鄙夷仿若这全天下就没有一个他能瞧得上的人一般,不知当朝天子敢不敢做出这样的姿态与语气来?陈江川想,沈家两兄弟果然有些相似之处,个个都不把旁人放在眼里。 陈江川立了一会儿,知道季萧此刻不在院里。他随即转身离开,又在窄巷之中的人家略一打听,知道季萧一早去了灵泉寺。陈江川毫不犹豫的跟着追了去。 灵泉寺建在九峰山的半山腰,九峰山山势平缓,马车沿路而上也并不吃力。寺外香烟缭绕,徐徐饶空而上,香客们闭目默念,满面虔诚。 人人均是为了自己所求的欲念而来,将诸多烦恼倾倒过来。 季萧抬脚迈入大殿,见到了那面目和善慈祥的大佛,心中的那一丝不安稳这才慢慢放了下来。 他将阿元放在一边地上,由着他自个儿站好。自己则双手合十在蒲团上跪下,缓缓的叩了三叩,又默念了保阿元平安康健的话,这才起身。 阿元似懂非懂的站在一边,仰头看着那巨大的泥菩萨,又看看周围人的模样,他跟着傻乎乎的抬起小手,四不像般的往下探了探,又糊里糊涂的跟着他爹走。 这寺内的一圈大佛全都拜过,又捐了些香油钱,那管分平安符的老和尚便笑眯眯的将那一条红线挂着的小符纸递了过去。 季萧连忙接住,待将那平安符挂到阿元的脖子上贴身放好,他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似乎是看出他的眉宇之间又疏解不开的忧虑,那老和尚忽然转头,面上温和的对季萧笑道,“世间诸事皆有因有果,前程往事,为今之因,也造今之果,施主顺其自然皆可,不必太过忧虑。” 季萧连连谢了那老和尚,回头半信半疑又半是敬佩的走出了大殿。 “原来你还在这儿呢,”一出大殿,刘嫂子一把抓住季萧的手,又冲一边的人招呼道,“阿川,季萧在这儿呢!” 季萧有些惊奇,见着朝自己快步而来的面色难看的陈江川,他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抱紧了怀里的阿元,呐呐问,“阿川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陈江川不由分说,一把拉过季萧的手,没和刘嫂子解释什么就呆着季萧往一边人少的地方走。 刘嫂子在原地愣住,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情。 寺院外头皆是密林,来往行人极少。 季萧抱着阿元,没走几步就气喘吁吁。 陈江川双目泛红,只紧紧盯着季萧,带着一股子凶险气,季萧心中忐忑,犹豫问道,“阿川哥,出了什么事情吗?” 陈江川却不说其他,他猛然抬手紧紧握住季萧瘦弱的肩头,开口之间没有一点儿迂回曲折,“阿萧,我喜欢你!咱们在一起吧。” 季萧怎么也想不到陈江川会开口与自己说这样的话。他面色涨红,却多半是吓得,季萧的声线颤抖,显出瑟缩,“阿、阿川哥,你先放开我,你,你喝醉了?” 陈江川身上还隐约有着昨天晚上残留的酒味,季萧想了想,自然的将刚才陈江川说的话当做了醉酒后的疯话。 而陈江川见了季萧的反应,心则重重的往下沉去。季萧的脸上没有惊喜,有的只是不知所措的惊恐。 季萧显然是不喜欢自己的,这让陈江川恼怒非常。合着季萧信任沈淮多过信任自己的事实,他怒道,“我没喝醉,我喜欢你,你只消答一句你喜欢不喜欢我,还是你喜欢的是那阴险下作的晋和,那在背后诋毁你的小人?” 挣扎间听见沈淮的名字,季萧一愣,他的眉头渐渐拢起,有些不信,“你说晋和在背后诋毁我?” 陈江川给怒气冲昏了头脑,此刻只想想尽一切办法用所有的言辞来攻击沈淮。 “他的兄长此刻就在你家中,说你是个以色侍人的笑话,你那晋和他,”陈江川收紧了扣在季萧肩头的手,说出与事实并不相符的话,“他一句话也没反驳,这你怎么说,你莫非还真的心悦与他?” 最后半句话,陈江川的语气猛地抬高,差点儿见季萧的骨头捏碎了去。 季萧虽然吃疼,可心里涌起的怒气却让他忘了前头的不适与恐惧。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却认真又坚定,“这话只是你自己说的,我并没有听晋和自己说,是真是假,我会回去问他,阿川哥你不要再说了。” 到了这样的时候,季萧竟然还选择维护沈淮,这让陈江川几欲发狂。 他几乎口不择言,随着说出口的话语自己心里也跟着产生了同一股思绪,“若我和那晋和一般有权有势,抬手就能给你捏死一个平民百姓,低头就能将整个吴家倾覆,你如今还会这般对我?快两年的相处,我不信你真对我无意!季萧,我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人!” 季萧被这话侮辱的脸色苍白,“阿川哥,我素来敬重你,却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看待我的。” 挤在季萧怀里的阿元此刻终于忍不下去,他怒气冲冲的高声叫了起来,像只愤怒的小老虎般将自己的小拳头打到陈江川脸上。 “坏!”阿元瓮声瓮气的指责道。 小娃娃用了自己当初吃奶的劲儿,说不疼那是铁人做的。这点疼虽不至于伤人,可也让陈江川有一刻的清醒。他手上的力道因此松了松,季萧顺势推开他,往外跑去。 刘嫂子在原地等了许久,只瞧见一个神色匆匆的季萧,虽是疑惑,却也没有多问什么。等季萧走到自己身前,她随意回首瞧了瞧,就看见双目赤红的陈江川一言不发的站在密林里盯着他们这边。刘嫂子心中咯噔一跳,如同白天见了鬼,忙默念了几声阿弥陀佛,快步的跟着季萧的脚步上了马车。 第34章 表白 阿元在马车上时哼哼唧唧的鼓着劲儿趴在季萧的心窝口流了两包眼泪,没精打采的。可一等下了马车到了自家院门却立刻来了精神,抱也不用季萧抱了,自个儿扭的拧巴,踉踉跄跄的跑到门口仰头看着小五,奶声奶气的道,“开!开,快。” 小五帮阿元推开院门,不等弯腰将他搂住,阿元就一撅屁股挤进门去。 季萧匆匆跟上来,面色很是难看。 小五一愣,没来得及和季萧细说,父子两个就前后脚进了院门。 “爹!”阿元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鼓着一肚子的气高喊了一声。 他圆溜溜的脸蛋,圆溜溜的眼睛,圆溜溜的一只小嘴此刻撅成了一朵小喇叭花。 阿元觉着自己与季萧在外头受了气,这会儿要喊出沈淮来为他们撑腰。 季萧从阿元身后将他一把抱了起来,无奈极了,“不要乱叫爹,我和你说过了没有?” 阿元以为季萧骂他,哼唧了两下,瘪瘪嘴,委屈极了的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沈驰与沈淮前后脚走出来,瞧见这场面,不由分别愣在原地一瞬。 季萧的眸中带着水光,些微的无措惹人垂怜。 阿元的泪水涟涟,哭的一抽一抽的缩在季萧怀里抖着。 场面是一个场面,可两人的注意点却完全不同。沈驰见着阿元的脸,一瞬间就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皇后将少年沈驰喊道床边,指着床里面那哇哇大哭的小奶娃娃对沈驰笑道,“阿驰,这就是你的亲弟弟,往后他的命数就交到了你的手上。” 生在帝王家的幸与不幸各半,沈驰记得自己第一次抱过沈淮时垂眸在小阿淮眼里瞧见的惊恐,与此时阿元的神色一模一样。 两人随即一起迈开了脚步,皱起眉头向着季萧那边走去。 “阿萧,怎么了?”沈淮先一步走到季萧面前,他垂首看着季萧抿着的唇瓣,抬手用指尖在他的下巴上不轻不重的摩挲了一下。见季萧不说话,心中的疼惜更甚,一时没耐住当着沈驰的面一把将季萧拥入了怀中。 阿元的脸便被他的怀抱挡住了,这打断了沈驰吃惊的目光,让他回过神来。 “啧,”他抬手拍了拍沈淮的脑袋,骂道,“怎么抱的,压着了孩子也瞧不见?” 季萧猛然给沈淮抱到怀里本就有些羞赧,此时沈驰赫然发话,让他怎么也在沈淮的怀里呆不住。他抬起一只手隔开自己与沈淮之间的距离,同时闷闷道,“晋和,你,你松开我。” “对对,还不松开?”沈驰跟着急道。 他还没看够小阿元的长相,摩拳擦掌的更想伸手抱一抱,这一挡住可什么都没了。 尽管皇帝早前便从探子那里得了阿元这孩子长得雪玉可爱的消息,可真见着了,那又是另外一番感受。更何况皇帝哪里想过,这雪玉可爱的意思,是与沈淮小时候一模一样一个概念? 沈淮是沈驰从小养大的,越长大却越让他不省心了。如今猛地见着阿元这个小娃娃,初时沈淮带给他的柔软回忆就都回来了。 疑惑又有些尴尬,季萧防备的看着沈驰。沈驰五官成熟,气韵雄厚,站着不发一言已然足够迫人。此时虽满目都是孩子,可随意两步或者两句话都带着咄咄的气息,仿若一开口必须照着他的意思办事一般。 季萧忍不住往沈淮身边躲了躲,他轻轻揪住沈淮的衣摆,问,“晋和,这,这是?” 他下意识的依赖让沈淮心中舒了舒,他可以带笑开口打破这有些古怪的场面,“阿萧,这是我的兄长……你即称他大哥即可,我的大嫂在房里,他们就是来瞧瞧我。” 季萧听了这话,依旧掩饰不去的满面狐疑,不过他的姿态到底略放松了些,面前对着沈驰如狼似虎的目光笑了笑,道,“大哥……实在失礼了,阿元他在回来的路上受了些惊吓,这会儿没缓过来,我哄哄就好了,不好让他的哭声打扰了你们。” 季萧以为沈驰专注落在阿元身上的目光时因着他的哭声,却不知道此时已经默默被自己打肿了脸。 前头他还对沈淮道这孩子指不准是谁的,此刻见了却连旁的话也说不出来。这孩子如若不是他们沈家的种,那实在找不出第二个人家了。 沈驰目光沉沉的盯着阿元,半晌没说话。 季萧更是尴尬,他正要再开口,却见沈驰对自己伸出了一双手,沉声道,“这孩子给我抱一抱可好?” 季萧怔住,他怀里的阿元本就有些怕,此刻更是猛地蹬了下腿,胖脸上挂着两道泪珠越过沈驰像沈淮伸出手,同时口中含糊不清的哼道,“爹,抱。” 沈淮这会儿却一点儿不想抱他,他只想越过阿元抱住季萧,将他的小宝贝放在怀里亲亲揉揉,再仔细问一问他受了什么委屈,谁给了他心中不快。 沈驰见状,不由分说的抬手将沈淮推去一边,又趁着阿元还没来得及缩回手,猛地将他给半抢似的抱进了自己怀里。 阿元吓得一愣,哭倒是先忍住了。他双目瞪得圆乎乎,一眨不眨的盯着沈驰瞧。 沈驰的铁石心肠也给他盯得发软,他动作熟练的将阿元搂在怀里,上下颠了颠,那仿若不会笑的脸上挂上了异样的神采,柔和的语调让沈淮都一时以为听错了声音。 “乖乖,不哭不哭,大伯抱。” 前头还怂恿自己弟弟不认媳妇儿不认孩子,刚见面自己却从善如流的将“大伯”的身份用上了。 此刻站在门框处默默瞧着这场面的蔺羡也没预料到事情会是这样的发展走向。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才迈开脚步向三人走去。 “他平素喜欢孩子,”蔺羡出声吸引了季萧的目光,她与沈家两兄弟天生自带漠然与疏离不同,蔺羡眉目细致温和,不用开口便是自然亲近,她走近了对季萧笑道,“你不用担心,晋和他从小就是给阿驰抱大的,他懂得哄孩子。” 说到这里,蔺羡的脚步也恰好停在了季萧的面前。 季萧不知所措的看了沈淮一眼,手上没松开的那一截衣角被握的更紧了。 沈淮连忙摸了摸他的手,安慰又像是偏似的,“这是大嫂,” 季萧动了动嘴唇,犹豫一会儿还是跟着叫出了声,声如蚊呐的道,“大嫂……” 蔺羡点头笑道,“阿萧长得果然极标志,怪不得晋和将你放在心上。” 沈淮半点没客气的顺着蔺羡的话点头,“阿萧是极好的。” 季萧却因着这两句话想起在灵泉寺中陈江川的话,他忍不住看看沈淮又看看沈驰,他们真的说了自己以色侍人,高高在上的看不起自己吗? 季萧其实是不信的,只不过他这会儿也不是没有一句话要问沈淮。 “孩子我们抱去屋里哄一哄,你们两个说一会儿话,”蔺羡看出季萧神色有异,十分体贴的开口为两人隔出空间,转头拉着沈驰抱着阿元进了屋里。 少了陌生人在场,季萧很是松了一口气。 他的手才略松开沈淮的衣角,便给他整个夺过去握在掌心。沈淮的眸间关切毕现,反复又问了,“阿萧,在外面时可是有人让你不高兴了?” 季萧想着陈江川怒火连天的模样,眉头微蹙,他摇了摇头,暂且只想问清楚沈淮为何在城门的事情上骗了自己。 “刘嫂子说,”季萧头低的仿佛抬不起来,他纤弱白皙的颈项如同一碰就要断,不过他语气轻缓但到底坚定,“城门没有不让里头的人出去过,晋和你,你为何骗我?” 沈淮忘了这一茬会被人戳穿,更没想到素日闷闷不吭多半爱自己忍着的季萧会径直问出来。 他想了想,道,“我的确骗了你。” 季萧闻言,猛地抬起头来,他怎么也没想到沈淮连犹豫都不带的径直承认了。这反倒让他不知怎么往下说,嚅嗫好一会儿才将话说明白,“晋和,你,你为什么要在这件事情上骗我呢?” 沈淮见他面颊泛红,眉目微垂,不似生气竟带着羞怯,他心头一动,毫不掩饰的表明了自己的心意,“我喜欢阿萧,想与阿萧在一起的那种喜欢,头一次见了就中意了你,见你有离去的意思,便忍不住扯了谎,如今你已经知道了,我也不好再骗你,阿萧若是有什么责怪的地方,尽管来吧,我没有别的话好说,这都是我该得的。” 沈淮越发畅快的态度让季萧几乎无处可躲,与陈江川的话不一样,沈淮的字字句句虽然不经修饰,可全是真心实意,更因着他本就对沈淮心悦,此时不觉其他,反而觉得欢喜。 原来晋和他也喜欢我,季萧的心中甜蜜,脸颊仿佛要给烧着了。他怕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利落,干脆垂眸无言的站着,看着同个傻不愣登的木头一般,倒让沈淮心焦。 第35章 活该 沈驰在屋里竖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半晌听不见季萧说话,未免心焦。 他脸色难看,带着点不敢相信,转头对蔺羡道,“他还看不上阿淮了?” 沈家子弟,天潢贵胄,别说是被皇帝亲自教养长大的沈淮,就是那些个被他给斗死的七皇子八公主的,一个个也不是普通人,谁敢瞧不上? 沈驰觉得季萧真真是个不知好歹的。 蔺羡只笑看他,她手里拿着一只拨浪鼓,想逗逗阿元,却不想阿元只看了一眼就扭过头去,撅着嘴巴吐泡泡。 她便不太高兴起来,“他更喜欢你一些呢,这傻孩子。” 阿元给沈驰抱在怀里,过了最初的慌乱,此刻也渐渐平静下来。他仰头盯着沈驰的脸,好一会儿,然后慢慢的伸出了自己短胖的小手,轻轻地贴到了他的脸上,捏捏碰碰的试探沈驰的底线。 沈驰早上没修脸,脸上留着不少短胡渣子,扎的阿元呲牙一缩,怪声怪气的哎呦了一声,将沈驰的注意力重新拉了回来。 蔺羡抿唇不喜,面颊微鼓,看得沈驰又是心头软又是未免带了一丝得意。 “从前阿淮也是极喜欢我抱的,这点他果然是像他父亲。”他说着,低头在阿元脸上亲了一口。阿元的脸蛋白嫩,一下给胡渣扎到,酸麻胃疼,他吓的连连后退,用双手捧住沈驰的脸颊,嘴巴撅成一朵花,不高兴的骂道,“痛,坏!”他想了想又谨慎的补充道,“不,不给亲,” 皇帝刚说完的话转瞬给个奶娃娃打脸,面色一僵。阿元却还不算完,他扭着全身的肉往蔺羡那边扑,张开双手满眼希冀,“要,要抱。” “哎呀,这孩子喜新厌旧却是不知像不像阿淮,”蔺羡一脸勉为其难的将阿元抢过来,她看了一眼外头一脸奴气的沈淮,啧啧道,“这点我看是不像的。” 念了两年,此刻还放下架子眼巴巴的追着求爱,这一点和沈家那群眼高于天的哪里像了? 沈驰给蔺羡这句话说得心虚,扭头干咳了一声。阿元因此给放过追究,窝在蔺羡怀里很是松了一口气。 院中,季萧还没开口,只头越发的低下去。沈淮着急起来,他一边没打算将媳妇儿吓跑,一边却也没打算老温温吞吞的惯着季萧啊。季萧的性子绵软,倘若没有人在后头推上一把,他便能得过且过下去。 沈淮实在忍不住,他双手放到季萧的肩头,正要说话,却不想季萧却意外他这个动作倒抽一口凉气,脸上显出吃痛的神色。 “这、我弄疼你了?”沈淮吃惊,约莫他媳妇儿是个豆腐做的? 季萧见沈淮满面担心,赶紧摇了摇头,“不是你弄得,”他想了想,暂且还是打算帮陈江川掩饰过去,“这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就一点点疼。” 沈淮又不是个傻得,哪儿能信他。他拉着季萧的手将他带去自己那边房里,二话不说将他的衣服扯下肩头,露出里头此时已经青紫的手掌印。 “你自己抓的自己?”他的声音发冷,垂眸盯着季萧。 季萧猛地给人脱了半截衣裳,吓得往后一缩。沈淮拦住他的退路,揽着他的腰不由分说的将他带到书桌旁。他从架子上取下一小盒药膏,打开亲自一点一点的揉到了季萧的肩头。 “揉开了,这伤好的快,有些疼,你先忍着,”沈淮的声音不似刚才告白时候的热络,让季萧有些担心起来。 晋和会不会觉得自己骗了他,因此不高兴了?其实沈淮说在城门的事情上骗自己是为了留他在身边,这一点季萧偷偷是有些甜蜜高兴的。他这会儿再想象自己撒的谎,却是为了帮陈江川掩饰,季萧越想越心虚,忍不住小声道,“我不怕疼的,嘶……”他话还没说完就给沈淮一揉按,立刻倒抽一口凉气,说不下去了。 沈淮这会儿也是硬着心肠动手,他多用一分力气,季萧眼里的泪水就多涌动一分,不过两下他就下不去手,心疼的比自己割肉还难受。 他一停手,季萧连忙抬头看他,虽然疼,可他又怕沈淮觉得他没用,赶紧抓住沈淮的手,软声道,“我不疼的,你别,别停啊。” 美人泪水涟涟,面庞又纯真稚拙,仰着头对自己说出这样“我不疼,你别停”的话,沈淮当下只觉得有一股火从他的天灵盖烧到了裤裆里的那几两肉上,赶紧运了内力也克制不住,直愣愣的猛翘了起来。 季萧此刻与他站的近,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察觉,他先是怔住,后又吃惊的看着沈淮,三分不解,七分恨不得埋头进地缝里的模样。 沈淮也觉得自己破不争气,恼羞成怒道,“我又管不住它,我倒是想管着它!” 季萧虽然窘迫的整个人要烧起来,可此时还是强耐着安慰沈淮道,“男子,这般是,是寻常的,晋和不必气恼……” 漂亮话他不忘说,可实际上季萧的心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不知所措到了顶点。 沈淮见着傻子到了这会儿还不忘安慰人,实实在在给季萧气笑了,他伸手抬起季萧的下巴,让他与自己对视在一起,“我气恼什么,这也不是因着你硬的第一回了,我可半点不气。” “啊……?”季萧给吓得呆愣愣。 美人粉面似桃花,又露着半边肩头,启唇说话时一截舌尖若隐若现。沈淮的火本就烧到了脑后头,此时哪里还有半点耐性。 他一手掐住季萧的腰,一手按着他的后脑,低头径直探舌而入,含住了那粉嫩甜蜜的舌尖。沈淮等了两年,又认忍了这么许久,终于明着将肉给叼进了嘴里,哪里舍得松开,每一下都吻的比前头凶横。季萧无路可退,有些晕又有些痛,耐不住嘤咛出声,不想却没得到一点松懈,反而给亲了个透彻。 直到沈淮在两人相触的唇瓣间尝到了一点咸涩的滋味,季萧哭了。 “阿萧,”他恋恋的在季萧的唇上亲了两下,又将额头与他相抵,十分认真地看着季萧,“我实在太喜欢你了,你也许还不很喜欢我,可你不要哭,好不好?你一哭,我心里实在难受极了。” 他这么一说,季萧更哭的止不住了。他紧紧揪住沈淮的衣襟不松,肩头一抽一抽的,眼泪鼻涕一起流,哪里还像平日那个处处好看处处美的季萧? 沈淮以为季萧是给自己欺负了,委屈了,他又无奈的苦笑起来,“阿萧你,”他抬手用自己的衣袖帮季萧擦脸。待将他收拾干净了又道,“你若实在厌恶,我……” “不,不是的,”季萧终于缓过劲儿来,急急地打断了沈淮,他局促又心焦的追问,“晋和亲吻我,真的是因为喜欢我吗?” 季萧眸中带水,专注又害怕的样子。 沈淮心头软了又软,同时又隐隐生出一股狂喜。阿萧的样子,并不像真的讨厌自己的亲吻。 他没有说话,只低头在季萧脸颊上又亲了一口。 季萧再度整个愣住,他抽噎了两下,抓着沈淮的衣襟还不肯放,眼睛却亮了。 晋和,他,他真的是喜欢自己的。 季萧在感情上一片空白,不说他这会儿觉得自己和别人连儿子都生了,就说他还端着季家少爷的身份,他也自认为绝然配不上沈淮。 他本打算谨小慎微的默默喜欢沈淮,却不想这份感情能得到任何回应。他既是心慌,又是喜悦,两种情绪一时夹杂在一起,看着可怜兮兮的。 沈淮的心一会儿上天一会儿入地,也有些不敢相信季萧竟是喜欢自己的。 他双手捧住季萧的脸,也不管他方才流了多少眼泪鼻涕,先是缓缓地在他的额头亲了一下,又移到他的鼻尖,最后将亲吻落在他的唇上。 “我可太喜欢你了,阿萧,”他喟叹一般,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我,我也喜欢你,”季萧的声音很轻,带着些哽咽,他有些傻傻的看着沈淮,“我觉得自己在做梦呢……” 沈淮帮他拉好衣裳,将他按进自己怀里,让季萧感受自己身下的硬挺,他恶意的笑道,“阿萧的梦里会有这个?那倒真是我的一个好梦了。” 季萧本就不是个经得起逗弄的,更别说这类粗野的。他紧紧地将自己的脸埋进沈淮的胸前,半点儿不愿意露出来。 两人心意相通,沈淮心满意足,他抬手拨弄了两下季萧垂着的头发丝,问道,“咱们算是在一起了吧?” 本以为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却不想季萧猛地抬起头,满面惊慌的道,“不成,不成的,咱们不好在一起的。” 晋和的上司便是平王,自己怎么好和他在一起呢?如若给晋和招来了杀身的祸患,他简直宁愿自己不要活了。 第36章 妥协 “为何不成?”沈淮没想到两人都已经如此这般来回亲了不知多少下,以季萧的性子怎么还能说得出拒绝的话语。他的手在季萧的腰间缓缓挪动起来,带着暗示又带着威胁,沈淮微微眯起眼睛,沉声道,“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季萧身子敏感,给他摸得浑身颤,躲闪不过,眼里刚消下去没一会儿的泪花又冒了上来,“不是的,是,”他的辩解断续着急,“有些事情,不好说,我和阿元他,阿元的父亲,他,总之很不好说,我现在还不好同你说……” 季萧的性子犹带着谨慎,他虽然喜欢了沈淮,但犹豫之间也没想将所有事情现在就告诉他。他的身子在常人眼里到底古怪,避之唯恐不及便算了,喊打喊杀都不是没有的。更不说,阿元是自己和平王生的,这一点,晋和知道了以后还会喜欢自己吗?一定不会了的,季萧的心情落寞下去,他说不定还会极其厌恶自己。 沈淮与他人不同,若是他要告知平王自己的存在,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季萧不愿意冒这个险。 而沈淮,一丝仲怔后他已经明白了季萧在想什么,一时之间有苦难言,不知从何解释自己就是平王这一点。看着季萧认真又担忧的眸光,沈淮这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因果循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自己怎么好在这个时候说出“我就是平王”这样的话?平王之于季萧,不仅是一个两年前欺辱于他,更是一个他如今都时时刻刻不忘躲避的人。 这一个为了刻意接近季萧而编出来的谎言,沈淮怕季萧现在还接受不了。万一阿萧还没有那么喜欢自己呢?这大大小小堆积起来的连篇谎话说不定不会让他再感到甜蜜,反而又会惊了他,让他想尽一切办法从自己手心逃出去。 更不说,这时候的季萧显然是在为自己着想。沈淮将事情捋了一遍也就知道季萧此刻在担心什么,那担心里面有一半是为自己的。 “那我们不对外面说,我们自己知道就成,这样好不好?”沈淮低头叹了一口气,妥协般的揉揉季萧的后脑勺,探头去亲了一口他的眼睛,又无赖似的,“你若是不答应,今天就不要想走出这房门。” 私底下和晋和相好……季萧刚才苍白下去的脸蛋红扑扑的透出光来,他这下几乎是没有犹豫的,用力的点了点头,“好,私底下,唔,” 话不带完,沈淮就猛扑上去咬住季萧的唇瓣,用舌尖去勾季萧的。 这一回季萧没躲,反而小心谨慎,又羞怯万分的伸出自己的舌尖试探,勾的沈淮浑身烈火燎原,硬成了一块铁。 唇舌纠缠间发出暧昧的滋滋水声,沈淮忍耐不住,用身下那玩意儿狠狠地顶撞了两下季萧的腰。两人均是喘息不止,沈淮用力揉按着季萧,恨不得将他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你们两个,说好话没有?”外头忽然有人开口说话。 沈淮的眼睛闪着幽深如同饿狼一般的光,他将季萧的脑袋压到自己的胸前,偏头往外看去。窗户上印着一个人影,是沈驰。 沈驰的声音里有一丝不耐烦,“那娃娃要找爹,你们谁是他爹,赶紧出来。” 他说完转身就走,也不管里头的人听没听到。 季萧闻言连忙从沈淮的怀里钻了出来,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有些不安的问沈淮,“乱不乱?” 他的唇瓣微肿,眼角发红,整个人都透着潋滟的水光。沈淮眼神黑黯的抬手用之间压了压季萧的唇角,又缓慢的在上面摸索了一下,这才哑声道,“头发不乱,衣服挺乱的。” 季萧被他锁在怀里动不了,这会儿只能目光哀求的轻声道,“晋和,你,你松开我吧,阿元要找我呢。” “哼,你到底是记挂阿元多些,”沈淮慢慢松了手,争宠道,“你该也一样喜欢我的,在我面前,你总要装一装犹豫吧?” 这话带着点孩子气,却实实在在的让季萧停了要离开的动作。 他面色带上了挣扎,想了想,红着脸抬起头,傻不愣登的改了说辞,还真的哄起了沈淮,“阿元要找我呢,我虽然,恩,很舍不得你,可是我怕阿元会哭的,晋和你让让阿元好不好?” 他的确很喜欢沈淮,恨不得时时刻刻让沈淮知道自己的心意。 沈淮觉得又好笑又甜蜜,他爽朗大笑,低头用自己的额头点了点季萧的,“好吧,就让他这一回。” 季萧红着脸扯了扯自己的衣襟,一步三回头的往外走。沈淮站在桌边,身下还支棱着一个大包,沉沉的挂着,他紧紧盯着季萧,却见他推开门又停住动作,继而折返回来。 他才要探下去抚慰自己的手,立时停住了。 季萧没发觉什么异样,只走回到他面前,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只平安符,认真的看着沈淮道,“这是我给你求的,你戴在身上,我去年就为阿元求了一个,他一年果然是顺顺利利,无病无灾的。” 这些鬼神迷信,沈淮从前是不理会的。可此时季萧这般郑重,他伸手接过时也多了认真,“都听阿萧的,我必定时时刻刻带在身上。” 季萧心满意足,这才真的转身离开了。 既然已经与沈淮互相表明了心意,再出来瞧见蔺羡与沈驰,季萧又有了一个不一样的心情。 阿元斜斜的歪在蔺羡的怀里到处张望,一见季萧眼睛就亮了,他见季萧的脚步犹豫扭捏,小脸一鼓招呼道,“爹,来,快来!” 他瓮声瓮气的小奶音一颤一颤的,听得沈驰心里痒痒。可他面上端着,目不斜视,只能强耐着心中焦灼。 季萧赶紧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阿元却等不了,他在蔺羡的怀里挣扎起来,让她不得不弯下腰将阿元放在地上。小白虫脚一沾地,立刻踉跄跑动起来。 季萧连忙快步上前将阿元抱进怀里,免得他一歪一斜的看着虽是要摔,可怖极了。 阿元终于窝进季萧怀里,心满意足。他亲热的抱着季萧亲了两口,然后指着蔺羡评价道,“爹,香的。” 蔺羡受宠若惊,“阿元这是夸我呢?” 沈驰有些吃醋,他拦在蔺羡身前,指了指自己,“她是香的,我呢?” “你,”阿元撅着嘴巴用明亮漆黑的眸子盯着沈驰的脸,傲娇的道,“你,不,不给亲的。” 沈驰的脸跟着黑了。 第37章 心机 季萧本以为沈驰会因此不悦,却不想他顿了顿,脸色竟自己慢慢和缓下去。 “这孩子,”沈驰指着阿元,目光之中隐含着赞许,“的确与他父亲像得很。” 沈淮小时候也是个拧拧巴巴的性子,被宠的霸道极了。别的不说,他们沈家的孩子就该有这样的自在与随性。 季萧却因为沈驰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阿元的父亲,不就是自己?自己与晋和的哥哥不过是初次见面,他此刻说出来的话实在让人费解了些。 只是沈驰气势极强,又冷冰冰,季萧不敢多问,只心中奇怪。 安远同外面的侍卫打了招呼,顿了顿,抬手推开院门,然后垂着头一路走到沈驰面前约莫三步远的地方站定,低声道,“爷,已经在外头为您与夫人准备好了休息的地方,是此时过去还是隔一会儿?” 沈驰通身冽寒的站在原地,他冷笑一声,“给我们安排去处动作到快,看样子是巴不得要我们走的了。” 安远连忙更躬身下去,谨慎道,“外头的院子敞亮些,这里到底是小了,又没个称手服侍的人……” 沈淮从屋里换了衣服走出来,听到这里就接了一句,他笑道,“哥哥就别为难安远了,他性子老实,你同他玩笑两句,他少不得要当真的。” 他说着走到季萧面前,紧贴着他站着。 季萧见了他,还有些羞涩,目光闪躲的垂下眼睛,紧紧地抱着怀里的阿元。 沈驰看了季萧一眼,转头对沈淮道,“糊弄人的话和我说没用,”他抬步走到沈淮身边,侧耳过去低声道,“你哄走了我有什么用?左右我明天都是要启程的,若是算上搅局的,我可实在排不上什么,你忘了过几日有几车人要过来,那一个个的……” 他一顿,蔺羡就笑眯眯的接上话,自告奋勇道,“那一个个的都是我亲自挑的,”她看了季萧一眼,又对沈淮挤了挤眼睛,“虽然比不上阿萧好看,可是……” 夫妻两个一唱一和,说的沈淮头疼。 他怎么就忘了那些个所谓“美人”正被人从京城送过来? 见他面有怒色,沈驰摊了摊手道,面带得意,“这你怪不了我啊,当然也怪不了你嫂子,我总不能看着自己亲弟弟当和尚吧?” 蔺羡抿唇轻笑,她见季萧面带疑惑,也不多解释,只伸手将自己身上的一块玉佩解下来,又走到季萧身边,将那玉佩递到了阿元手上。 阿元懵懵懂懂,见着个漂亮东西便是眼睛一亮。他连忙紧紧抓住,又献宝似的给季萧递过去。 那玉佩光是成色就能看出极不寻常,哪是普通人能戴的东西?季萧连忙要将东西从阿元手上夺下送回去,却不料阿元将玉佩攥的死紧,动弹不得。 “阿元,”他皱起眉头低声斥责,“快松手。” 阿元脾气倔,却又不喜欢季萧不高兴,他圆乎乎的眼睛一下蓄满了水光,犹犹豫豫的摊平了自己的手掌,带着哭腔又有些讨好的将手上的东西递给季萧,“爹,给。” 蔺羡看了心疼,她并不去接季萧递回来的东西,只抬手为阿元擦了擦滚落的泪珠,轻声安慰道,“不哭不哭,还是留给你的。” 她说着转头又对季萧解释,“这并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不过是我从小带在身边的,玉能挡灾,孩子带着是极好的,你叫了我一声嫂子,咱们就算是一家人来的,不过是一块玉罢了,你若是要问晋和拿,他也能轻巧的给你堆出一座玉山头来,” 沈淮在一边也拍拍季萧的肩头,道,“给阿元收着,不仅要收着这个,我还没帮阿元要别的礼呢,嫂子给块玉佩都算是打发了,” 他这样子,倒好像真想从皇帝皇后那边搬两座金山银山给阿元似的。 蔺羡给沈淮的脸皮气笑了,骂道,“银子你比我们少?我的礼是给季萧的,阿元的礼让你哥哥给。” 沈淮便又眼巴巴的去看沈驰,样子是势必要为自己儿子讨要点东西来。 他这模样,沈驰差点儿抬脚将沈淮踹去一边,只不过看着旁站着满脸忧虑的季萧,他勉强将脾气收敛起来,“阿元如今还小,明天我让人送点称手的玩具过来便是,等他长大些,后头要送什么礼,让他自己来要。” 两夫妻说完,一前一后拉着手与安远一起出了院门,生怕后面有鬼追来似的。 季萧看着他们离开,对着沈淮露出了满面担忧,“晋和,这样会不会惹了你大哥大嫂不悦?” 阿元懵懂不知,只将那玉佩颠来倒去的放在手上玩。小脸上的泪痕还没全干,又咧开没长好牙齿的小嘴笑的开怀。 “你放心,”沈淮揽过季萧的肩膀,偷嘴似的又低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我嫂子给你玉佩便是认了你做我们家的人了,至于我兄长,他脾气硬些,可你也不用管他,迟早他也要给你送份东西。” 今春就站在不远处,虽然垂着头,可季萧也怕给她瞧见,他连忙后退两步与沈淮隔出一些距离来小声道,“咱们不是说好就私底下在一块吗……?” 沈淮瞠目结舌,“这还不算私底下?” “今春和庆云都在,”季萧低着头推出自己怀里的阿元,“阿元也在。” 在沈淮看来,“私底下”的意思不过是顶多不当街拉扯罢了,却不想季萧这边是这么个意思。他一时牙酸,又想起隔几日要对付的那几车美人,真是有苦难言。 第二天一早,沈驰果然如约将昨天允诺的“玩具”送了过来。 季萧看着小小的院子里几个侍卫一箱一箱的往里头抬东西,总以为昨天沈淮与沈驰在交流的时候出了什么岔子,要不然怎么送些小玩具怎么会送来这么写金银珠宝,珍玩翡翠的? 阿元站在地上,学着沈淮的站姿将自己的短胖手别到身后,脚步一顿一顿的绕着那几只比他高出一大截的箱子转圈。他走两步停一下,抬手去摸摸,也不知道阿元知不知晓这些东西是他的,他只管嘿嘿笑的一本满足,撅着屁股趴在上头。 这么多东西总不能就放在院子里。 安远来请示时,沈淮面目沉痛,似乎是做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那就把这些东西全都搬到我房里去,晚上睡觉我暂且只能和阿萧挤一挤了。” 他说着郑重转头看着季萧,面色认真的问道,“阿萧不会嫌弃我吧?” 嫌弃啊,太嫌弃了! 这话季萧是说不出来,不过在沈淮的目光注视下他的确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怕。自从昨天两人坦陈了心意,沈淮逮着机会就要碰一碰他的腰,揉一揉他的屁股,压在桌上亲一亲小嘴那都是寻常的。 到了晚上好歹有个休息,可以让季萧松一口气,这会儿若是连这个借口都没了,季萧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可这一院子的东西到底摆在面前,那边的侍卫已经开始听沈淮的指示往另一边屋里搬箱子。 安远期盼的看着季萧,沈淮期盼的看着季萧,阿元期盼的看着季萧……手上的糕点。 季萧慌慌张张的低下头去,声如蚊呐没法子的低声说了一句,“不,不嫌弃。” 他不嫌弃,他只不过是有些怕。 沈淮背过头去猥琐的笑了两声后,他转头摸了摸季萧的肩,状似安慰,“阿萧别怕,我睡姿极好,晚上睡着了便什么也不知道的。” 季萧因着这话想起自己曾在沈淮身上睡得昏天黑地没规没矩的经历,脸更是腾地一下烧红起来。一时之间那股子要被沈淮欺负的情绪便下去了很多,反倒觉得自己晚上别管不住手脚,吃了沈淮的豆腐。 季萧连忙跟着表决心,“没,没事的,我近来睡觉也不会乱动了,若是乱动,晋和推推我就成了,” 沈淮心道,若是你自己滚到我怀里来,我哪里舍得推?而若是你自己滚不进来,抱我也要抱你进来啊。只是这股情绪他面上不显,反而假模假式一本正经道,“推,我一定推的你远远的。” “也,也不用太远,”他话说的太快,季萧又有些失落,他低着头轻声道,“床太小了,推不远……” 他这股子扭捏害羞又忍不住要的模样实在勾人,沈淮二话不说,撇下一院子人将他拉到房里亲了个嘴。 阿元站在原地,双目瞪圆的看着自己爹爹被人拉走,连带着那一块他没吃完的糕点也跟着掉到了地上。他万分可惜的蹲下身子,用手摸了摸那半块桂花糕,奶声奶气的叹了一口气。 正当安远准备将他抱起来,不让他去捡地上的吃食的时候,阿元忽然又自己站了起来,一抬小脚在那沾了尘土的糕点上用力的踩了踩,嘴里念念有词,“不,不要你了!” 安远垂目,嘴角忍不住扯出了一点儿笑容。 入夜,阿元站在地上仰头给季萧擦了脸,洗了手,又跟着一起漱了口。他便屁颠屁颠的跑去床边,哼哧哼哧的要自个儿爬上去。 沈淮从外间进来,见季萧正打洗脚水,又听阿元喊爹,他便走过去,将小家伙捞起来拍了拍屁股,顺势放进了大床旁边的小床。 “今天晚上你睡在这里,” 阿元巴着小床的床沿,眼巴巴的看着平时自己睡的那张大床,糯糯的问,“这里?” 沈淮点点头,“这里。” “那里呢?”阿元不放弃的追问,又商量似的和沈淮道,“阿元睡,睡那里。” 小家伙从来都是和自己父亲抱在一起睡,这会儿让他忽然自己睡到外面,定然是不肯的。 “不成,”沈淮干脆的摇摇头,将抬脚要翻出来的阿元押回那张小床上,他从背后掏出一只小将军木雕,放到阿元枕头边上,“睡在这里,这个给你。” 这人像木雕是个新鲜玩意儿,阿元立刻伸手抱住了。 他看着沈淮,仿佛做出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近,近点儿……” 这意思是让他把小床拉的和大床近一点。 这个提议沈淮利落的答应了。阿元便满足下去,舒了一口气,自己躺在小床里头新鲜极的摆弄起手上的小玩具来。 另一边,季萧打来了洗脚水,一看屋里多出的小床,也有些惊奇,“这,这床是哪里来的?” 沈淮坐在床边挠阿元的痒,屋里一阵阵孩童脆朗的笑声。听见季萧发问,沈淮抬起头道,“唉,这床我倒也不知道大哥为什么要送过来,我是觉得咱们三个睡着恰好的,谁知道刚才我看见阿元喜欢的很,你看这会儿,恐怕是哄不出来了。” 季萧听得愣愣,也有些信了。 “那,”他低下头去,倒也没有多追问,只对沈淮道,“洗脚水打好了,你先洗吧。” 沈淮起身拉过季萧的手,“还分什么先后,咱们又不是没一起洗过。” 季萧脸红着给沈淮拉到木桶边,一起脱了鞋子将脚放进了木桶里。 前一回一起洗脚,沈淮还有些收敛,可这一回季萧白嫩的脚丫子才放进木桶里面,就给沈淮结结实实的压住了。 “我帮你洗,”他道貌岸然,用自己的脚缓慢的磨蹭季萧的脚背,将他的一双脚,甚至整个人都逗的羞红,躲又躲不开,抽又抽不出来。 他实在受不住,只能小声求饶,“晋和,我,我自己洗吧。” 沈淮点点头,恍然道,“是不是用脚洗不干净?没关系,我用手帮你洗。”他说着哗啦一声抽出自己的脚,也不管溅出一地的水花,一双大手铁钳似的捏住了季萧的脚,将那软若无骨的绵软一团颠来倒去的揉动。 季萧给他揉的又酥又麻,眼角沁出泪珠来。他的双手紧紧扶着凳沿,目光所及,眼见着沈淮身下的东西一点一定朝天立了起来。 第38章 美人 季萧拢共就那么点见识,真刀真枪就一回不说,给人变着法子逗弄那更是前所未有。 沈淮的目光炙热又焦灼的落在季萧的脸上,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别说动作,光是目光都似妖将他吞吃入腹一般蛮狠。 那脚明明是长在自己身上的,此时却分明像是给沈淮摘了过去,摆在季萧面前欺负给他看,季萧忍了又忍,终于要耐不住红着脸要给欺负哭时,沈淮先受不住了。他身下的东西支愣着,似要涨裂一般。他随后猛地起身,鞋也没穿快步往外面走,一声不吭也没说去哪儿。 季萧自然也不敢追去问,他顺了顺气,微还有些喘,心脏狂跳,显是还没从方才的感受之中完全抽身出来。 实在是太吓人了,晋和他,他仿佛下一刻就要扑过来将他嚼碎了。 季萧也说不清楚自己心里头到底是不安多一些,还是害羞多一些。他的情绪交杂,万分纠结,全都显现在了脸上。 他不知道外头有人正想着他动情的模样,自我抚慰纾解。 “爹?”阿元忽然出声。 他趴在小床的栏杆上,好奇的看着自己父亲呆坐着的背影,他来了尿意,开口催促道,“爹,尿,要尿。” 季萧的思绪给阿元打断,猛地回过神来。他这才察觉洗脚水早已经凉透了,连忙拿过一边的擦脚布,擦脚穿鞋后垂首走到阿元身边,将他抱了起来。 阿元双手双脚巴在季萧身上,有些犯困。 他此时有些后悔起来,紧紧地抱着季萧,撒娇道,“睡,和爹,睡,” 那只小木雕没一会儿已经给他玩的厌烦了,如今要来换他爹,阿元才不肯。 经过方才那一场打仗一般的洗脚,季萧一时之间哪里还敢与沈淮单独睡一张床上,他像是抱住救星一般抱着阿元,连连点头,“阿元和我睡。” 话一说完,自己也略略定了心神。 阿元得了肯定的回答,心满意足的嘿嘿笑了两声。给季萧从裤兜里掏出来的小鸟一下尿出一大股尿,飞到茅坑外头去。 等沈淮再回来,主屋里的蜡烛已经熄灭了。他轻手轻脚的推门进去,果然如自己预料一般没有在小床上发现阿元的身影。阿元给季萧搂着,两人一起缩在床铺角落里,姿态亲昵又昭示着他们的不安。 沈淮脱了自己的外衣躺了过去,他缓缓的勾了勾嘴角,然后闭上眼睛安稳的睡了过去。 以季萧的性子,两人这么快就走到了这一步,这其实是沈淮意料之外的。如今要做的,就是不能逼得太紧,以免季萧才被他从乌龟壳里拉出来,就又给缩了回去。 沈淮不想得不偿失,他要的是来日方长。 床帐露出一条缝隙,将外头的光亮投到床里面。 一个张小胖脸忽的从里头挤了出来,探头探脑的看着外头。小家伙唇红齿白,肉嘟嘟的手笔想藕节一般,紧紧地巴在床沿。阿元正要撅着屁股往外继续爬,想自己下床去,不想一下给人从后面拎住了衣襟,一下子给提溜了回去,也防了他倒栽葱摔下去哇哇哭叫的场面。 沈淮起身将老老实实缩在自己怀里的阿元抱到门外,递给今春。自个儿却回到屋里,将季萧抱到自个儿身上,又飞快的装成熟睡的模样,等着季萧醒来。 季萧早上浅眠,这一会儿果然醒了过来。他迷糊间低头看了看自己枕着的胸膛,立刻清醒了过来。 第,第五天了!自己怎么又忘了。 季萧自责不已,面上又露出一些羞愧的神色。虽然自己夜夜都告诫自己要有个好睡相,不好每天都往晋和那边靠,可自从与晋和睡在一起后,他却是日日都忘记。 沈淮任由季萧懊恼了一会儿,这才装作刚刚睡醒,打了个哈欠直起身来。 “昨天晚上又压着我睡了?”他神色疑窦,盯着季萧。 季萧胡乱的摇头,不自在的别过脸去小声撒谎,“没,没有的。” 沈淮啧的一声,他假意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奇道,“没有压着我睡,我这胸前怎么还有人的口水,莫不是我自己流的?” 季萧给他这句话吓了一跳,连忙回头想去看看自己是不是真在沈淮胸前流了口水,“没,没有吧?” 沈淮就势将他抱住,轻轻巧巧的拎到自己怀里,垂头笑着在他的两边脸颊各亲了一口,又用额头蹭了蹭季萧的,低声道,“阿萧真是个小宝贝。” 不像季萧每每将里衣穿的严严实实,这些天便是天气转冷了,沈淮照样光着上身。 他将季萧抱在怀里,不用什么其他动作,季萧就能感受到他的肌理勃发,上头的脉络阵阵跳动。 天天这么逗着玩儿,饶是季萧这样脸皮薄的也渐渐习惯了起来。他脸颊微红的伸手推开沈淮的脸,垂眼道,“我,我要去看看阿元,他又给今春抱走了?” “可不是,”沈淮倒也没有为难季萧,只顺势松了手起身给自己穿衣服。 他一边穿一边笑道,“你看看你,每日像个宝贝似的将他给抱在怀里睡,白天却连他给人抱走了也不知道,要我说还抱着他睡作甚?放到小床里就是了,”他顿了顿,语气又无赖起来,“阿萧你若是抱着我睡,我哪里会躲?你又说一说那天我不让你睡得安安稳稳?” 季萧自是说不过他,低着头快步走了出去。 沈淮留在房里,他低头拍了拍自己身下那玩意儿,骂道,“精神什么,见着就要往上翘,老子还吃得消你?” 骂归骂,硬着的地方照样硬的厉害。 屋外,今春抱着阿元已经给他洗漱完毕喂起粥来。 见季萧走出来,等在一旁的庆云上前躬身道,“爷,早上泥瓦师傅来说过,这门面已经弄好了,铁铺和木匠哪里的东西也说中午就能送来,您看,今天这酒馆开门不开门?” 今春用余光看了季萧一眼,无声的打量着他的反应。 无论要沈淮身边的谁说,他们没几个会觉得季萧还坚持要将小酒馆重新开起来有什么意义。只是季萧自己十分坚持,沈淮又素愿意由着他,下面的人便也只能做出恭顺的态势,随着两个主子如何折腾。 “开的,开的,”听见酒馆可以重新复业,季萧很是松了一口气。沈淮的嘴挑,今春买的菜色材料都是上乘的。季萧不愿意占人便宜,处处都要出一半,不过几天已经有些入不敷出。 酒馆能重新开业,他或多或少都算重新有了进项,总能暂且缓一缓。 不过季萧心里到底是愁的,晋和他,他可是在太能吃啦。 而另一边,沈淮也有自己的烦心事。 沈淮得的这块封地,虽然颇为富庶,然而边境之间的争斗却常年不断。他恰是在南方连连打了胜仗的,皇帝将这块地赏给他的意思,一来有对弟弟的疼宠,二来则主要因着沈淮在这南地的威名,是没有几个人能够比得上的。 各地新派任下去的各级官员渐渐将他们统管处的情况上报过来。南地的四分五裂貌合神离虽然早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但真当情况都汇总到沈淮这里时,他也不由得咋舌。 好大一块烂摊子,收拾起来着实不是一件容易事。皇帝的算盘打得噼啪响,没给自己做亏本买卖。 然而更让沈淮烦闷的不是这个,而是南地那些有权有势又不愿意失去往日荣光的家族们,或小或大,也不知从哪里学的,一个个都赶趟似的将自家闺女往过来送。 京城来的两车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到,那边还有在路上的。沈淮在折子上狠狠的批注了几段,将这有事没事送美人的恶习给骂了个底朝天。 骂归骂,这一波要来的美人,他还得结结实实的接着。 街上往来熙攘,今春一手挎着一只篮子,一马当先的在前面走着。 人流不知怎么忽然涌动起来,远远的便有人往路两边让去。季萧虽是疑惑,却也照做。 四五辆马车前前后后的行驶而来,将那本不算宽敞的街道挤得满满当当。众人的目光均是疑惑的看着那些个马车,不知他们是什么来头。 季萧抱着阿元,也带着些看热闹的心思。 忽然,一阵微风吹来,将几辆马车的窗帘吹开一些。那绸布之下,一张张国色天香的面孔从人们面前一晃而过,使得人群之中的惊叹声一时不断。 “这么多好看的姑娘,是要去哪儿?” “去哪儿?”有人嗤笑发问的人无知,“咱们平阳城的那位爷难道还留不住这些金凤凰?这一个个往后都要添到平王的后院里去,你们这会儿多看几眼,小心万一叫人挖了眼睛!” 人群哄哄闹闹的说起笑来,都将这事当做平常。 只有季萧站在原地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幸好幸好,自己早早的与平王断了牵扯,否则看着他这般花里胡哨爱好风月的性子,哪里能有什么好结果? 第39章 哎嘿 马车一辆辆的缓缓停下,在一处门面窄小的院子前排成长队。 马车有独坐的,有两个人一起的,更有一堆挤在一处的。此时众人一起下了马车,场面不免有些热闹过分。 陆宛茵由丫头搀扶着从马车下布好的台阶上缓慢走下,她四下环视一圈,眸光里瞧不出多少喜怒,倒是耳边听见不少抱怨的声音。 “怎么会安排在这样的地方,咱们不是应该与平王殿下住在一起吗?” “这,这院子比我家的马厩还小呢……” “这也太,太过分了些。” 这里头的人,再不济都是京都贵族家的庶出小姐,哪个不是荣华富贵来的?而此时面前的这处院子,恐怕是这些千金见都没见过的破败。 安远站在门边,双目平视着这些世家小姐,等她们抱怨完一阵,才道,“诸位请跟我来。” 他的语气没有起伏,面色也冰冷冷的一片。少女们的胆子到底不大,一时都寂静下去。 陆宛茵瞧见了他,便迈步走过去,也不管身后那一群一路周折都没有磨了她们的精神气,过分活泼的少女此刻如何。 “安大人。”她停在安远面前两步,略微屈膝,面上含笑,一双眸子潋滟有光,皓齿琼鼻,是个好看的。 安远一愣,为的不是别的,是陆宛茵那双勾魂摄魄与季萧有八分相似的眸子。不过他随即收敛了神色,抬手往里,“陆小姐请随我来。” 有这样的相似美貌,如果在此之前遇见,沈淮恐怕还会多看她一眼,可如今……这到底是好是坏,安远也说不出个准。 陆宛茵不知他所思所想,只垂了首,缓步跟着安远迈入院门。身后那一群叽叽喳喳的小丫头见状,也赶紧带着丫鬟追了上去。 安顿好已是中午。 陆宛茵坐在窗边,听见外头来回走动的人小声说话。 “不知什么时候能见到王爷呢……” “哪会先轮到咱们?” 服侍的丫头绿水从外间进来,她手上端着茶,面庞却皱在一起,一开口就是抱怨,“这地方也太小了,来回走个路都周转不开,那一院子的丫头婆子又只有一小半会说官话的,方才比划了半天他们才懂……” 来前她们虽然也知道这是个小地方,却也没想到能小成这样啊,这可实在太让人受罪了些。 陆宛茵接过茶盏,轻轻地扣了扣茶沿,将漂浮的茶叶拨弄开去,抿了口茶,面色不喜的道,“抱怨什么,你到这儿来是为了住家里那样的房子?还要不要我给你找个人来服侍?” 绿水连忙屈膝低头,连连道,“小姐,奴婢知错。” 陆宛茵垂眸缓缓的说,“你还真当平王选了这小地方是随性闹着玩的?”她起身推开窗,目光放远了,看着辽阔的天际,“平阳县处在这南地的北面,往来通达,地势又是易守难攻的,咱们一路来时瞧见那些商队了吗?不消五年,这平阳县就能成了南地首屈一指的大城市。” 绿水听得似懂非懂,只呐呐点头,后又小声追问,“那,小姐,您说平王什么时候会将您接到府里去呢?” 她别的不盼,只盼着自家小姐得了平王的宠信,好杀杀那一车队一起来的女人们的威风。 宰相家的幺女,能和那些个旁门左道的一样么?可偏偏来时没有显出半点特别,那些个人虽然面上恭敬,背后都在笑呢。 绿水撅着唇,有些不服气。 陆宛茵却是笑了,“这我怎么说得准呢。”她话说的轻巧,扣在窗沿上的手却紧紧捏的毫无血色。 陆宛茵是带着野心来的,她愿意暂且委屈自己,为的是能实实在在掌握在手里的荣华,而不是那浮光掠影一般的情爱。 此刻小院的另一处,低矮的院墙上一个脑袋若隐若现。 李曼双费劲儿的巴拉在墙头,一边要注意着身后不被其他人瞧见,一边还要挑选一个合适的时机避过外头巡视的卫队。 等卫兵背着长枪又走过一圈,她一使劲儿,从院墙上跳了出去,低着头就跑。 安远站在不远处,瞧见了这场面,微微眯了眯眼睛,又抬了抬手,让一旁一个小侍卫跟了上去。 李曼双很快注意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她眉头皱起,只当不知。走了好一阵,她四下熟悉了地形,便猛地加快了脚步。那小侍卫给她绕了两圈,有些昏头昏脑起来,正犹豫着往哪儿走,却给猛跳出来的李曼双一掌打在后颈处,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李曼双干脆利落的拍了拍手,扭头就走,却瞧见一个抱着奶娃娃的男子站在巷子口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 让她讶异的是,这抱着孩子的男子长得实在太过好看了些。仔细看来,便是她们这趟一起来的,素有京城第一美人称号的陆宛茵在他面前也要失了颜色。 可长得再好看,李曼双都不会留着对方坏自己的好事。她是要跑的,谁要在这儿给个面都没见过的平王当小妾? 她眸色一冷,正要上前,那男子身后又走上来一个仆妇打扮的人。那仆妇脚步沉稳,眸光冷然,一瞧便知道是个练家子。 李曼双的脚步生生止住,原本握成拳头的手掌也慢慢的松了下来。 她将脸上的果决换成犹豫踌躇,眸中瞬间挤出水来,无助道,“他,他刚才要追我,我害怕……” 季萧抱着阿元,一时判断不出李曼双话里的真假。 今春看看地上躺着人的打扮,一时眸色更冷,问道,“不知姑娘因由何事被平王身边的侍卫追赶?” 季萧闻言略一吃惊,再定睛看去,那倒在地上的小侍卫的衣服果然与家里小五身上的差不离。他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半步,离李曼双远了些。 “姐,姐姐,”阿元盯着李曼双瞧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季萧这两天给他教的人称,傻乎乎的开口指着李曼双,半是向季萧邀功似的嘿嘿笑了。 季萧拉下他的手,胡乱的低声应付过阿元,“对,是姐姐……” 这会儿哪是叫姐姐的时候? 李曼双想,这会儿说了谎话反倒要一个个圆回去徒增疲累,倒不如实话实说。若是他们不买账,执意要与她作对,她也有与之一拼的把握。 实在不行,那边不好有个孩子可以下手么。 人人为己,李曼双不觉得自己有错的。 “我,我是京城来的,我爹贪图荣华,将我送过来给平王当妾室的,”李曼双泪眼汪汪,看着有几分可怜的模样,“我不想给人当妾室,我要走……” 她这么一哭,季萧难免有了些同病相怜的感触。当年他不也是从家里跑出来?这中间的苦处与辛酸,他是明白的。 “他的伤,严不严重?”季萧轻声问道。 李曼双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那在地上躺着的小侍卫,摇了摇头,“他就是晕了,指不定下一刻就醒过来将我带走了呢。”她已然瞧出季萧神色里的松动,言语间添柴加火更甚。 季萧果然更加犹豫起来,他看看今春,又看看李曼双,下了决定,“要么,要么你就走吧,这人,一会儿我帮着送去医馆。”他想了想,又叹一口气般,“你要跑快些,免得给人抓回去了。” 今春站在季萧身后,没想到他心这么软,一时之间心头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李曼双轻笑起来,她对季萧拱了拱手,颇具江湖气的道,“谢过,后会无期。” 她说着快步往外走,没一会儿消失在了窄弄堂之间。 城门口,一早出城去了军营的沈淮与温冲,一前一后的骑马进城。 骏马的脚步渐缓,小跑着往里去。怎料一边忽然冲出一个莽撞的身影,二话不说闭着眼睛就要往马蹄子上撞。 沈淮一惊,连忙勒紧了缰绳,整个人跟着马一起向后猛仰去。他眉目俊朗,身子矫健,一时让李曼双看得呆了。 他,他可长得真好看。同样是男子,与方才她见过的季萧却完全不是一种好看。若是要说,他们两个的差别就是一柔一刚,各自有说不出的好。 “你没事吧?”沈淮堪堪将马稳住,他偏过头去看着地上站着的那个傻愣愣的少女,眉头不禁皱了皱。 守城的侍卫连忙跑来,长长短短的将李曼双斥责了一顿,恨不得当着沈淮的面表一表忠心,将她押走关进大牢里去。 李曼双心里来了火气,这些个狗仗人势的侍卫,一个个还不是都靠着那劳什子平王?实在让她半点儿看不上! 沈淮这些天得了季萧滋润,心宽非常,此刻倒没多生气,顶多被李曼双的目光瞧得有些不耐烦。他偏了偏马头,随口道,“若是没事,就快些离开,别在城门口堵着。” 李曼双笑着脆声道,“好,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吗?” 她可第一眼就有些喜欢他了。 沈淮古怪的看了她一眼,仿佛白天见着了鬼,这下断定这少女恐怕脑子有些毛病,一句话也懒得再跟她说,只管自己驾马离去。 温冲骑马跟在沈淮身后,回头反复的看了李曼双几眼,他怎么觉着自己在哪儿见过这丫头? 守城的侍卫因着沈淮的话,也不敢拿李曼双如何。李曼双大摇大摆的折回城里去,悄悄地跟在了沈淮的身后。 闹市之中人流往来不息,沈淮一时之间也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他跳下马,让下属将马牵走,自个儿在集市里头转了转。 东头的卤味店是阿萧爱吃的,沈淮进去买了两斤牛肉。 街口的馄饨铺子还没关门,他又去给阿元买了一碗馄饨。四下看看没什么好的了,这才快步拐进弄堂往里走。 李曼双屏息远远的跟着,眼瞧着沈淮提着东西走进了一处小院子里。小院门前站着四个侍卫,均是眸色漠然,模样正气。 李曼双弹了弹舌头,啧的一声,她背身靠在墙上,回想着沈淮的模样,心里直痒痒。 这样的男人才是极好的呢,一瞧便是有本事的不说,责任担当定也不少的。那什么平王,一定连点渣都比不上!她要按着自己的喜欢,无论是嫁人还是生活。 她原本是想跑的,可如今见了沈淮,却有些改变了主意。跑什么?那平王也不一定能抓到自己。那一院子的温柔乡,他能不能想起自己都不是个准数呢李曼双拉了拉自己的裙摆,抿唇将头顶上的两只钗子取下,又褪去自己手上的一只玉镯子,最后看了一眼那紧闭的院门,这才转身快步离去。 第40章 心事 阿元穿着一件薄秋衣站在院子里的水缸边上。他费劲的扒拉在缸沿,张望里头来回游动的活鱼,一双眼睛跟着鱼儿的游动滴溜溜的转来转去。 季萧站在阿元身边一手扶着他的肩膀,一手拿着一块湿布给阿元擦脸。 他垂眸想起方才在巷子口遇见的李曼双,心中有些不安宁。自己还是太过莽撞了,对方来路不明不白,怎么好因为一两句话觉得同病相怜而出手相帮呢?不说他现在自己都并不宽裕,过的是胆战心惊的日子。 虽然那侍卫醒来时季萧告诉他自己并没有见过李曼双,而那侍卫也信了。可季萧此刻全是后悔着自己恐怕给沈淮找来祸患。 中间无论出什么纰漏,一步错就是步步错。 他轻叹了一口气,正要回身,便被人从后面抱住了。 沈淮将手上的东西全都交给了今春,他两手空空,紧紧地环住季萧的腰,偏头在他的脸颊上反复亲了三四口,然后低声问,“阿萧今早上出去了?” 不过是早上一会儿没见,心里便想的紧,恨不得将人给揉到自己怀里去。 “啊,”季萧低着头,含糊的应了声,他心跳渐渐快起来,不安稳的情绪更甚。 若是追查下来…… 沈淮见季萧神色有异,大概也知道他此刻心中所想。左不过是因为李曼双的事情,今春刚才已经仔仔细细的告诉了他。 季萧的心肠软,他是知道的,这怪不了季萧。他从小给人苛待,养成个有些内向的性子,又有那样的经历,李曼双用那等“不愿意委身平王”的借口来搪塞,多半是会在一时间让季萧觉得同病相怜。 小到这里,沈淮难免心中有愧,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沈淮握住季萧微凉的指尖,放在自己的手心捻了捻,依旧拥着他,说话时热气扑在季萧耳边,“我今日出门瞧见不少有趣的,改日咱们一块出去看看?” 季萧依旧含糊应过,给沈淮抱着,他心中的慌乱不减反增。 沈淮的前程与一个陌生的李曼双,两相权衡,这事该不该说,季萧几乎是立刻下了决定。 “晋和,我,我有事情要告诉你。”他转过身,拉住沈淮的衣摆,迎着沈淮略带疑惑的视线,咬牙将前头遇见李曼双时候的事情前后说了一遍,又解释道,“我太心软了些,实在不该,如若,如若,”季萧错开与沈淮对视的目光,下了很大的决心,“平王要怪罪,这是我的错,我会去认的。” 平王之于季萧,是不可言说的梦魇以及过去那段时光的最后束缚。可他宁愿自己去面对平王,也不愿意将自己一时糊涂犯了蠢做出的决定归咎到沈淮身上。 只季萧不知,此时的沈淮心里又是愁又是要乐出花来。 阿萧愿意这样待他,实在是甜蜜至极。然而平王的形象在季萧眼里越发的负面,这是沈淮不愿意见到的。 他抬手环住季萧的肩膀,安慰似的摸了摸他的后脖子,笑道,“我道是什么大事,原来不过是这样,”季萧闻言有些惊讶,抬起头来看着沈淮,听着他继续道,“今天运过来的那些女人,平王没有一个要的,他才不像外头说的那样,素来是不喜欢碰外头送来的人的。” 季萧抿了抿唇,对这话显然是不信的。别的且不说,平王不爱碰外头送去的人,这话在季萧面前就假之又假。 “那,那也说不准的,”他摇摇头,“总之,若是有什么变故,你切莫自己担着……” “我的小宝贝儿,”沈淮哈哈大笑着摸了摸季萧的脸颊,心中分外愉悦,“你别想这些了,我说了没事,那就是没事。” 季萧的目光转为犹疑,他沉默了一会儿,不等说话,一边忽然传来哎呦一声。 阿元站在水缸边上,被忽然甩了甩尾巴的鱼儿溅了一脸的水和满面的腥味。 “臭的,爹,臭。”他蹬蹬蹬的走到季萧身边,哭丧着脸仰头望着他,小模样可怜巴巴。 沈淮松了手,季萧连忙蹲下身去,帮着阿元擦了擦脸面。又安慰似的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道,“不臭不臭,是香的。” 阿元得了亲吻,脸上便绽出笑意来,他撒娇似的挽住季萧的脖颈,嗲声嗲气的道,“爹,抱。” 季萧抱起阿元,与他说笑两句,似乎是将前面的事情放到了脑后。只沈淮知道,若不早早的将那一院子所谓美人解决了,后头的变故指不定还有多少。 他的阿萧一路委屈过来的,到了这种时候,沈淮哪里还舍得让季萧再受半点儿委屈。 闹市一隅。 李曼双典当了自个儿的首饰,买了几件普通衣物,又在城中的一处客栈订了房间住下。正在屋里吃饭时,忽听得外头有人说话。 “要么怎么说是王爷呢,那魄力实在非常,要我若是有那么一院子的美人放着,我能不动?”那声音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李曼双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起身走到窗边屏息听着,“结果人家倒好,二话不说给送打发了……” 李曼双听懂了个大概,饭也不吃了,摸索了几两银子下楼,点了一杯茶在大堂坐着。 里头果然有仔细说起这件事情的。 “我家亲戚在那院子里当差,说是中午饭还没吃完,那边平王的意思就给带到了,指明了这些人他是一个不要的,若是要留下也成,那就在院子里住着,一辈子不用出去,若是不想留下,原路返回亦或是自有出路,都随他们……” “哎呦呦,这是多狠的心?人来了一趟,脸面都没见着就给打发了……” 李曼双心里慢慢疑惑起来,怎么才到就给打发了,自己那不就是白跑了一趟?她盯着自己面前的茶水杯,瞧着里头漂浮着的茶叶,心头略微有些悬浮不定。 而另一边,安远站在院前,一板一眼的重复说过的话。 “诸位若是想留下来的,后半辈子在这院墙里头,王爷说了,是不会苛待你们半分的,想走的,王爷也会派兵护送,不强求,由你们自行决断。” 说了是不强求,可一句后半辈子都要在这儿院墙里头过,这对于二八年华的少女来说多么可怖自是不用言说。 当下有人便垂下泪来,一时哭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绿水站在陆宛茵身边,也茫然不知所措,从京城到这里,变故一个接着一个,她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了。 陆宛茵抿唇,眉头微皱,垂眸思索起来。 清风徐徐,树影绰绰,时间转而到了下午。 季萧陪着阿元午睡,半梦半醒之间只觉得肩头酥麻微微发痒。他缩了缩肩膀,却给人抱得更紧。季萧不由不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衣裳半褪到肩头,给沈淮拥在怀里。 一旁睡着的阿元,此时也不知给人抱去了哪里。 “终于没了,”沈淮见他醒了,动作便更加肆意起来,他探出舌尖舔了舔季萧的肩头,只觉得入口细嫩,恨不得用牙齿咬上一咬。可前些天季萧肩头的手掌印才消下去不多久,他此时若真是咬了,那少不得又是十天半月的功夫,沈淮可心疼的很。 季萧明白沈淮指的是陈江川那日过分粗鲁留下的手印。 这件事情他从来没与沈淮道明,心中不由的有些心虚,姿态便难得的乖顺起来。 情欲上头,季萧虽然并不抗拒,然而从来害羞扭捏。此刻躺在沈淮怀中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由不得沈淮不食指大动。 他扣住季萧的手腕,将之压在他的头顶,低头俯身,长驱直入,将他的软滑的舌尖含到了自己的口中,吮吸之时啧啧有声。 季萧被沈淮亲的昏了头,暂且将心中诸多的烦心事全都抛去了一边。 而窄巷之中,另一处院门紧锁的院落里,正传出低低的,压抑的哭声。 “我就说让你离那小精怪远一些,如今怎么样?饭碗都给丢了,原本再做两年,升了捕头再娶了妻,万事便都安稳了,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养了个儿子偏偏什么都不听我的……”王婆子坐在院中,一边洗衣服一边默默垂泪。 陈江川面色铁青的站在一边,一言不发。 县衙里头变了天了,县老爷给人换了,下头的捕快却只走了他一个。事情还就在他找了季萧的第二天早上,由不得他不将这事情与季萧挂上边。 他的确有些后悔,又有些憎恨起季萧来。 若不是季萧将这件事情告诉沈淮,他也不会丢了捕快的位置。 王婆子的哭声让陈江川头痛不已,“娘,你别哭了,咱们家里也不是过不下去,不过是另外找份活计,我……” 正说到这里,他家院门就给人扣了扣,“阿川兄弟,在家吗?” 王婆子连忙擦了眼泪,应声道,“在的,在的。” 来人是与陈江川一起当差的一个捕快,他如今已经升做了捕头。端茶送水间,王婆子面色阿谀,眼底却满是妒忌。 谁知道是不是这人撺掇了什么,让阿川丢了差事?她疑神疑鬼起来,看谁都不是东西。 “也不是为了别的,恰觉得有一趟差事与你十分合适,”来人笑着将话给摊开了,“平王那里不是遣散了一院子的女眷么,有几个不愿意走的要留在平阳县里,其中有一个陆家小姐,那是宰相家的千金,如今说要找一个在平阳县有阅历又会说官话的去听着派遣,我他们找到我这边,让我举荐,我头一个便想到了你,你看如何?” 第41章 吃奶 平王那边果然传来了遣散女眷的消息,后头也没有半点追责的音讯,季萧的心这才渐渐安稳下来,回归到自家的事情上来。 蔺羡那日留给阿元的玉佩虽不算大,可对于一个奶娃娃来说还是怪沉。季萧考虑再三,慎重的将那玉质上乘的配饰用红线穿了,挂在阿元的脖颈之上,惹得小家伙十分不喜的伸手拉扯,不自在极了。 季萧没办法,只能握住阿元的手,帮着他将那玉佩重新解了下来,放在自己的手心看着,又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玉佩通体透亮玉质细腻,连带着上头雕刻着的凤纹也栩栩如生,好似下一刻便要活过来从打开的窗户里飞出去一般。季萧的目光原本平淡,须臾却慢慢的睁大了眼睛,显露出震惊。 阿元得了自由,正光着屁股在铺了软被的大床上来回翻滚。季萧坐在床边,眉头微微皱起,看向院子里站着正与安远说话的沈淮。 沈淮身形修长,神色淡淡。沈淮在他面前总笑着,竟因此让他忘了沈淮与别人是多么漠然矜傲。他不消开口,通身便全是贵气,与周遭的人事物显出不同来。 季萧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却不敢往下深想。他的心尖像是忽的给针扎了一下,一股不知名的晦涩蔓延开来。 “爹,”阿元躺在床边歪着脑袋,他前头自个儿玩的开心,脸颊涨得红彤彤,像一只小蜜桃,半点儿不知自己父亲此刻心中隐约的不安与愁绪。阿元伸手抓住季萧的指尖,捏了捏,双目盯着季萧的坦荡的胸前,带着点儿奶味的撒娇道,“要吃奶!” 吃奶,这事阿元早已停了半年,不知这会儿怎么忽然又想起来了。 怀着阿元时,季萧的肚子一天大过一天,先是疑了自己有异症,后来才慢慢从害喜这类的反应上想到怀孕的可能。季萧连大夫也不敢去看,只怕给当做异类怪物拖去架在火堆上烧死。他自个儿买了够吃小半年的粮食和一头小毛驴和一把剪子,悄摸的躲进了山里头。期间住在山洞里要想办法做好栅栏抵御野兽,顶着大肚子搜寻野菜充饥,一路下来到了生产已是瘦弱之极。生阿元又整整耗费了一夜,下身淌出的血水引了野兽,将拴在洞口的毛驴吃了个干净。若非季萧在阵痛来临前拼尽全力用石块堵住了洞口,他与那时孱弱的阿元,也不过只够那些野兽塞牙缝罢了。 因着这样,他的胸脯虽然发涨有些奶水,可初时也日日将阿元饿的哇哇大哭。后头一番周折,勉强在平阳县安定下以后,才给阿元日日喝饱羊奶。 平日里他的胸前也都给用布条紧紧地束缚住,看是看不出什么的。 季萧低下头捉住阿元两只肉嘟嘟的手臂,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尖,“你胡说什么,多大的人了?” 阿元蹬了蹬腿,睁大了眼睛一本正经的与季萧辩解,“囡囡吃奶,阿元,吃,吃奶。” 囡囡是巷子口住着的一个小姑娘,也不过七八个月大,日日给她祖母抱着在街坊邻里转悠,笑眯眯的模样分外讨喜。阿元给季萧抱着出门是见过一两次,没想到小家伙竟记住了。 “吃什么奶?”沈淮不知何时走进屋里,出声时他双手环胸靠在床边,听见父子两个的对话,眸中兴味满溢,挑眉望着季萧。 季萧抬头望向沈淮,脑中又晃过那玉佩的模样,凤纹,是皇家规制,而在皇家规制里,又是只有历来的皇后能用。 她那时候说,孩子戴着当灾很好,后头却又说这是给自己的礼…… 季萧手吃不住一松,那玉佩无声的露在了软软的被褥上,没有引起沈淮的注意。 而阿元还以为沈淮问他,连忙撅着屁股要站起来。他一边费劲儿的拱到季萧怀里,一边兴冲冲的指着季萧的胸口,对着沈淮解释道,“吃,是吃这个奶。” 季萧的脸霎时通红,一时给这句话羞窘的忘了前头的烦乱,实在想堵起阿元的嘴,又不知从何下手才好。气急眼睛微微瞪起,却是双目带水,没什么吓人,反而潋滟有光。 沈淮一怔,给阿元的渴求弄得脸色大变,他一把上前将阿元从季萧怀里拎出来,骂道,“胡说八道,那是你该吃的地方吗?” 沈淮自个儿都已经两年没有下过嘴的地方了,哪里轮得到他儿子先觊觎?光是想想季萧白皙胸膛上的粉红两点,沈淮就忍不住悄悄的咽了一口口水。 他还隐约记得那一处的滋味,是花蜜都比不上的。 照例说来,放在以前,阿元若是轮番被两个人骇了,他不蔫儿了也多半要哭。 可他如今给宠惯了,出入都有侍卫陪着,巷子里哪家捣蛋鬼见了他不绕道?他虽是一个小奶娃,走路还歪七扭八的却活脱脱成了半个小霸王,威风凛凛。 性子养出来了,又是对着日日要他做男子汉的沈淮,他早已没有先前那般爱哭。 此刻给沈淮半吊在空中,也只赌气般撅唇鼓着脸哼道,“就,就吃!” 第42章 晋和 屁股上挨了两下后,厨房里。 阿元撅着屁股坐在板凳上,自个儿拿着小勺子泪眼朦胧的吃着沈淮的赔罪馄饨。肩膀随着抽泣的动作一颤一颤的耸动,只不过他下嘴的动作更快,勺子虽然用的不甚利落,呼噜呼噜间没消一会儿就下去大半碗带肉的面皮,吃的满嘴水光。 季萧一面看得心软,一面觉得阿元实在该得到一些教训,因而强自板着脸不去理会那小白虫偷偷扭头看他的目光。 阿元见状吸了吸鼻子,放下手里的木勺屁颠颠的走到季萧身边,用自己的小手勾住季萧垂在身侧的手掌,软软的叫了一声,“爹,” 季萧这会儿本六神无主,心中疑窦重重,阿元这般绵绵软的靠过来,反倒一下让他定住了心神。 不为别的,为了阿元,他也不好慌了神。 季萧蹲下身去将阿元抱住,无奈似的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阿元的脸蛋嫩嫩滑滑的,又胖的要将人弹回去。他实在乖巧可爱,体贴人心,季萧拿他没有半点法子,又怎么真能生气起来。 “下回可不能再这样胡闹了,记住了吗?” 阿元得了亲吻,正嘿嘿窃笑,这会儿听见季萧的话,半懂半不懂的撅嘴也要去亲季萧以示讨好。 沈淮瞧到这里,上前一步自季萧身后将一大一小环抱进自己的怀里,有些吃味的道,“我也想亲一口。” 阿元一瞧见沈淮的脸,立刻像给人吹了气一般的鼓起脸来,就差将不高兴写在脸面上。他还记得方才是谁将他拎着打了好几下屁股呢。 季萧偏了偏头,将自己脸上的异样隔绝在沈淮的视线之外。他声音淡淡,听不出多少喜怒,只轻声道,“你与阿元争什么,” 沈淮心道,我要与阿元争的东西还少么,如今倒好,又多了一个吃奶要争。 他紧扣住季萧单薄的肩头,指尖在其上轻巧的摩挲了两下,只当季萧情绪低落是因为自己方才打了阿元屁股。 “阿萧……”沈淮半阖着眼睛,微凉的嘴唇在季萧的耳后轻触,“你为了阿元生我的气了吗?”他低笑了两声,语气低沉沙哑,“小心肝……阿萧小心肝,不要生我的气,我本就拿你一点没办法,你若是生气了,我更不知道怎么办了。” 伴着亲吻,他的声线迷醉人心,季萧藏在衣袖下面的指尖紧紧扣住自己的掌心,才堪堪抵住不沉迷其中。 若晋和真的,真的是平王,季萧心底一阵茫然,自己能怎么办呢,再带着阿元逃走吗? 可晋和又怎么会是平王呢,季萧转瞬自嘲般笑了,如果他真的是平王,又何须编出一个又一个的谎话来骗自己这样的人?之于平王,强取豪夺,生杀夺取也不过是一句话,一个指令罢了。他总不至于自作多情的觉得平王会为了自己这样一个人,如此大费周章的哄骗。 季萧因着自己对沈淮的那些欢喜,以及沈淮的体贴真心,下意识的不相信沈淮会是平王。他也因着前头二十几年的低位逐流,屈辱责难,对自己有着无可磨灭的自卑。 至于那凤纹玉佩,兴许,兴许只是花样相似呢?季萧用尽各种理由想要说服自己。 然而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无论浇水不浇水,芽总是要发出来的。 隔天清晨开始下雨,细细密密,飘飘洒洒的连绵而下。青砖缝深色瓦沿,一路绵延至平阳县口的分界石碑处,将整个平阳城笼罩在雨幕之中。 季萧带着阿元,在修好的小酒馆里坐了小半个上午。虽没坐在雨里,可渐渐也觉得衣服上沾了些湿气,怪不舒服。 他放下手里看了一半的书,起身去摸了摸坐在木桶里阿元的衣袖,入手果然也有些淡淡的粘腻。 阿元低头拨动着沈淮特意让人给他做的小算盘,从上面一颗颗弄到下头,又从下头一颗颗拨回上头,装着算账的样子,倒也像模像样。 “小少爷是否闹着了爷?”今春走到门前,神色恭婉,她的双手垂在身侧,淡淡的看着季萧。 季萧抬头,“没有,只是,” 他正要往下说,窗口里忽的闪进一张人脸,又是带着笑,又是有几分着急的道,“小季,给我打两斤酒,我儿子从外头回来了!”说话的是同在巷子里住着的一位独居老人,平日独来独往,不见点笑意,不过对季萧也算是少有的明面背后都客气的。 季萧快步走过去,点头应道,“好,我帮你找个酒坛子。” 他的目光从最底下里头放着的几只两斤装的酒坛子上掠过,缓了缓,不知想到什么,却是没停,转而在上头的一斤坛子上翻看起来。 外头站着的老爷子却等不住他这样磨蹭,连连往家瞧,叹了口气,有些歉意,“唉,我锅里的菜还再烧,一时走不开,小季你能不能帮我送过来?” 季萧自然是应下,他放在酒坛子上的手略微一松,“成,左右几步路,你先回去,我打好了便给你送去。” 老爷子大大松了一口气,笑容满面连连道谢的走了。 季萧回头,见今春还在,俯身将下面的酒坛子取出来,一边打酒一边道,“今春,你先将阿元抱去屋里给他换身外衣,我将酒送了就回来。” 今春不疑有他,轻轻地点了点头,走近两步弯腰伸手将阿元抱了过去。 阿元神色自如,抬起手臂来依偎进今春怀里。 季萧灌好了酒,撑伞推门往外走。 小五站在门边,见状上前拦住季萧,问,“爷要去哪儿?”他瞥了一眼季萧手上的酒,又道,“这等跑腿的活计,爷只管交给我们便是了。”他说着伸手要去接。 季萧将小酒坛子往后避了避,摇头道,“不过几步路的,都是街坊邻居,”他看了看小五腰间别着的刀,弯了弯眉眼,温和笑说,“你这样过去,切莫吓了人家。” 季萧这样说,方才买酒的人小五也是见到了的,他便不再坚持,只说,“若有什么事情,爷只管叫我一声。” 季萧不置可否,转身撑伞走进雨幕里。 无论是今春还是庆云,亦或是守门的小五,他们没有一个喜欢自己单独出去,这一点季萧已经察觉到了。可越是这样,他现在越是想出去看一看,那些他们想要他避过的事情是什么。 他捏紧了自己手上的酒坛子,每一步都走的很慢,背后那道视线紧紧跟着,直到季萧拐进另一侧的弄堂里。 小五收回目光,放到刀把上的手只感到刀鞘上传来的寒意,他捻了捻指尖,将手垂了下去。 “实在谢谢小季,”另一处院子里,老爷子从怀里摸出几个铜板递给季萧。 季萧笑着接了,转头要走时,又似乎想起什么,回头问老爷子,“邓伯,我记着你家后面有一扇门是直接开到大道上的,能不能行个方便,我想去外头买点儿东西。” 老爷子闻言朗声道,“这有什么麻烦的,喏,那门就在那边,你自己去开了,别忘了给我合上便是,我要去做饭了,顾不上。” 不等季萧道谢,老爷子果然便折返回去到了厨房里。 雨势渐大了,哗啦啦的打在油纸伞上,凉意更甚。季萧站在那门前,想起沈淮早上出门前的温柔笑意,心中一横,伸手推了出去。 平阳县再也叫不了平阳县,纵使是下着雨,街上的行人比起从前只增不减。季萧穿过两条街,拐进闹市之中。 平王府的选址已定,在这平阳县中间位置,为此有不少人家要搬出。因着银子给的充足,也没有多少人抱怨。 季萧撑伞站在树下,左右瞧瞧,不远处有一个小茶馆视线正好。他过去要了一壶茶,坐在角落里不显眼的位置,隔着一段距离看着那门面已成的府邸,里里外外进出着不少人。 小半壶茶的光景,一辆马车匆匆破开雨幕横亘而来,不等到门前就有七八个小厮打着伞迎过去。季萧扶着茶杯的指尖僵直,瞧着那熟悉的马车里下来的沈淮。 因着平王在这城中住下,连带着茶馆里说书人的故事也换了一套又一套,今天讲的也是平王小时候的趣事。 季萧的目光跟着沈淮往里走,耳边却听那说书人讲了个不知真假的小故事。 “十五年前啊,咱们县上出过一个探花郎,叫陈锦和,那叫才高八斗啊,是个实在不可多得的少年英才,可一路走得颇不随顺,光是北上去京城的路上便是多灾多难,他实在没法子啊,就去找人算了一卦,嗬,结果竟是不得了……” 说书人故作玄虚的顿了顿,吊足了周遭人的胃口。 “怎么个不得了,你倒是往下说啊!” “就是,还不快说!” 沈淮的身影消失在季萧的眼帘中,他收回目光,低头抿了一口茶水,正起身要走,却听那说书人笑了两声后,继续道,“那算卦的说,千错万错都是那探花郎的出了错,叫什么不好,要叫锦和,要知道六皇子的字也就是当今平王的字正是晋和,虽然字不相同,可这相似的名字依旧冲撞了龙气,他这一路还能顺么?” 说书人话一落音,众人俱是哈哈大笑起来。 只季萧一个愣愣的站着,雨点打到了头顶也未曾发觉。 第43章 试探 屋檐下,小五抬头,看着滴滴答答的瓦沿上落下一颗剔透的水珠,在地上的积水中溅起一朵水花。他来回踱了两步,看着那巷子尽头依旧毫无动静,眉头终究慢慢聚拢了起来。 有些不对劲,若是只送一坛酒,这会儿早该回来了。 阿元换了一身干净清爽的小衣服站在门框边扶住站着,他仰头好奇的看着天幕中淅淅沥沥的雨滴,眼睛瞪得圆不溜秋。 “爹!”他忽的想起季萧来,连忙开口喊了一声。 院子里空空荡荡,只庆云站在不远处看着阿元。 阿元等了两息功夫,左右看了看,声音犹豫着轻了下去,慢慢的带上了一丝不确定,“爹……?” 季萧依旧没出现,阿元的眸光便染上了慌张。 今春从隔壁屋里走出来,她手上拿着一只小巧的馅饼,带着丝丝热气,包裹在油纸里头,是刚新鲜出锅的。她心里也已然有了丝丝疑惑,隐约担心季萧出了什么事情。只不过此刻还是要先将阿元放在首位,照顾好他的情绪。 “小少爷,吃一口饼来,”今春笑眯眯的将手上的馅饼递到阿元面前,却被他皱着一张白嫩的小脸伸手拂开。 素日馋嘴的小白肉虫此刻胃口全无,他一手紧紧抓着门框,一边往后退了半步,大声问,“我爹,我爹,” 季萧一走,这一院子他原本熟悉的人事物,霎时都没了阿元需要的安全感。 今春没法子,只能先将手上的馅饼收好,又伸手想要抱起阿元。却不想阿元往后一躲,一时不慎,一个屁股蹲坐在了地上。他一张圆脸上的肉皱在一处,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季萧的手里提着两碗豆腐脑,还在巷子口就隐隐听见了阿元的哭声。他赶紧加快脚步,正好迎上小五从里头疾步而出的身影。 “爷,”他抬头见了季萧,显然是极大的松了一口气,后又不免带着些疑问,犹豫道,“您……怎么从这边回来?” 季萧从他身侧经过,脚步不停地往前走,“邓伯家的门通到大道上,我觉得嘴里有些淡,想吃点开胃的东西,就折去了外头买了豆腐脑,阿元哭了?” 小五跟在季萧身侧一步,闻言应道,“方才知道了您还没回来,便哭闹了起来,我这才出来找您。” 季萧的余光极快的扫过小五已经溅满泥浆的黑靴子,没有开口,只快步的跨过门槛,扬声叫道,“阿元,” 阿元缩在门后头哭的一抽一抽的,鼻涕眼泪留了满脸。一听见季萧的声音,他立刻蹿了起来,半爬半跑的跨过门槛,用十二分委屈的哭声让季萧心疼的不得了。 “爹,爹坏!” 他站在走廊下,看着匆匆将伞扔到一边,满面愧色的跑到自己面前的季萧,仰着头张开短胖的手臂,一下抱住季萧的大腿不肯松手了。 季萧无言的将阿元抱起,由着他在自己怀里擦眼泪鼻涕。 站在一边的今春想要上前接过他手中的两碗豆腐脑,却被季萧生冷的躲开,“不必。” 他独自抱着阿元进了屋里,将房门紧紧地关了起来。 这不大不小的院子里,此刻处处站着生人。昨天以前,季萧未曾觉得有何不妥,甚至慢慢有了一些习惯的情绪。然而当这一切如今被拆穿成一个谎言的开始,这整个院子也唯剩下这一处房间还让季萧觉得有一丝仅剩的熟悉。 阿元原本哭的累了,到了季萧怀里,慢慢的也就歇了。他一双小手紧紧攥住季萧的衣襟,仰着小脸看着季萧,小声寻求着安慰,“爹,阿元,怕。” 季萧搂紧了阿元,抬手用衣袖给他擦脸,颤声安慰阿元,“别怕,爹在呢,阿元同我在一块,就不用怕,”这话断断续续的说出口,季萧也渐渐没了前头的心慌。 在这万般事皆皆是一团迷雾的情况下,唯有一点是季萧清楚的,那就是,自己是阿元唯一的依靠,阿元是他唯一的支柱。 只有他们两个对彼此全然坦诚无欺瞒,其他的一切,季萧此时都不信。 大道一边,陈江川穿着蓑衣立在雨里,看着那侍卫匆匆接过他手上的信件,折返进去。 他不太清楚自己如今效力的陆家小姐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可也能大概判断出陆宛茵的不一般。毕竟一提到陆宛茵的名号,那本满脸不耐的侍卫也勉强将信接了过去。 陈江川退到一边,没有马上离开,须臾见门里有人出来,他连忙定睛看去,不想看到的却是沈淮。 沈淮的身边跟着七八个人,两个小厮,四五个官员。方才进去的那侍卫也狼狈的追在他后头,犹豫间开了口,将那信递了过去。 陈江川的心头狂跳,震惊的无以复加。那封信,他和侍卫说的明明白白,是要给平王殿下的,想来那小侍卫怎么也不会敢将这样的信件随便交给旁人。 他忍不住走近两步,伸长了耳朵想听一听那边的动静。 沈淮立在雨里,衣摆难免打湿一些,他的身形颀长挺拔,雨幕之中的众人难免稍显狼狈,却只他不慌不忙不见窘迫。 那拦在沈淮面前的侍卫低声说明了这信的来处。 沈淮却是接也不接,只沉声道,“什么该拿来,什么不该拿来,往后别让我教。” 这样的沈淮,是陈江川也全然陌生的。他多半时候见着的沈淮,是与季萧在一处的沈淮。他面上通常带笑,举止之间也进退有度,妥帖合礼,全然不像此刻一般,通身傲气难掩,一垂眸就透露着高高在上的意味。 那信件从小侍卫的指尖落到地上,又随着他请罪的声音被人踩进了泥水之中。 沈淮回家时,下了大半日的雨已经停了,瓦楞之上间或往下坠一滴水珠,落在积水潭里声音清脆。 季萧抱着已经睡着了的阿元坐在廊下看书,听见声响抬头看了看沈淮,片刻,又如平常一般对他笑了笑。 沈淮在外头一早上的奔波被这个笑容消散大半,他缓步走到季萧身边,一手放在季萧的脖颈之上,指尖在他细嫩的脖颈上揉搓两下,“怎么让他在你怀里睡,多累?让今春抱着,或是将他放去床上吧。” “不成,”季萧摇了摇头,“阿元才睡着,我怕一动他就醒了,你若有事就去忙吧,我还想再看一会儿书。” 他手上的书捏的紧,被书盖着的指尖掐的发白,若是沈淮再看一瞬,他兴许就要绷不住脸上自如的神色,慌张起来。 好在沈淮的目光集中在季萧幼弱的脖颈上,回想的是昨天晚上他按住人在床上亲了又亲的滋味,偏没移转视线仔细去看季萧此刻的神色变化。 “好吧,”沈淮嘴上妥协,可动作上还是屈膝蹲下,又用手抬起季萧的下巴,倾身过去在他的嘴唇上舔了一口。待看到季萧发红的眼睛,他愣了愣,心正要揪起来,余光中却发现季萧拿着的是时下最盛行的才子佳人话本。 里头尽是悲欢离合,男女情仇,季萧看时已经不是头一回偷偷落泪了。 沈淮又是无奈又是心疼,他用拇指轻轻抹了抹季萧的眼角,笑道,“阿萧怎么如阿元一般,说哭就哭,孩子气。” 季萧将自己的脑袋从沈淮指尖挪开,垂下头去没言语。 他素来喜欢害羞,沈淮只当是他又脸红羞臊了,心中疏朗起来,直了身子在季萧的脸颊上轻轻摸了摸,起身进屋了。 季萧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他抬头看向已经停了雨的天空,乌云不减,反倒更加黑沉沉的压着,不知何时便会落下雨来。 沈淮今天起得早,又来回跑了好些地方,此刻不算累却是有些乏。 进了屋,里头萦绕的全是季萧的味道,又有他弄得规规整整的摆设。沈淮瞧着便通体宽慰,又倍觉舒心甜蜜,走到床边仰躺下去,眸色之中满足极了。 这样的日子就算再来一百年,他都不嫌多。 正要合上眼睛,一块通体翠绿的东西闯进沈淮的眼帘。这东西昨天沈淮眼瞧着季萧收好了的,却不想此刻怎么会重新出现在被面上。 屋里的光线暗些,沈淮将那玉佩拿起来在手上颠了颠。东西是个好东西,可是从一个皇后手里送出来未免见得小气。沈淮轻哼一声,想着下回见面定要为阿元再要些好东西。 他的指尖从那玉佩上摩挲而过,触到那斑斑驳驳的纹路,一寸一寸的来回往复,在此间正要睡过去时,沈淮摩挲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将那玉佩举到自己眼前,仔细瞧了上头的纹路,心中顿时雷声大作,暗说不好。 这玉佩是季萧天天收着的,上头的凤纹,他见过了没有? 沈淮的睡意消退的无影无踪,他从床上一跃而起,两步跑到门边,不安的看着依旧保持着方才姿势的季萧,语气略带犹豫的开口道,“阿萧,这玉佩,你忘了收了?” 季萧抬头看了一眼沈淮指缝中只露出一丝翠绿的地方,不置可否的恩了一声。 他的反应不好不坏,既不足以打消沈淮心间的不安,又不足以吊起他的忧虑。 “这玉佩纹饰特别,阿萧,你看过了没有?”沈淮试探的问道,手上却将那玉佩攥的严丝合缝,不打算再给季萧看一眼。 第44章 坦白 季萧合上手里的书本,将怀里的阿元往上抱了抱,站起来,抬头状似平静的看着沈淮,道,“凤纹,难道是什么不寻常的东西吗?阿元早上要玩,我就找了出来给他玩,忘了收回去了。” 他说着走到沈淮身边,对他伸出手,“给我吧,我放回去。” 沈淮的忧虑凝在脸上,他迟疑的看着季萧,季萧却似乎半点也不想与他对视,只撇开目光将他手里的玉佩夺过,自顾自抱着阿元进了房里。 沈淮的脚步正要跟上,却听季萧轻声道,“我先哄阿元睡觉,你一身寒气别进来。” 一句话硬生生让沈淮的脚步停住了。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季萧平日里见了他,要么脸红要么扭捏,可没有这么生疏冷硬的时候,阿萧真的知道了? 沈淮踌躇的在门口来回走了两步,然后大步迈下台阶,往一边去躲开季萧可能的视线,叫出了季萧身边跟着的暗卫。 季萧今天怎么去的邓伯家,怎么绕过侍卫去的主街,又怎么在说书人哪里听了那不知真假的故事,暗卫一字不落的全都告诉了沈淮。 旁的再不必多说,沈淮也已经清楚明白自己在季萧面前露了表象。 他背手站在原地,看着那不知何时紧紧关上的房门,心中既是愁又是苦。正反复踌躇一会儿进门要如何剖白,却又怕季萧一言不合就跑了。 跑了…… 沈淮想到这里,心头猛地一跳,房里还有一扇窗,是通着院墙,那院墙虽然高,可若是季萧想翻墙…… 他当下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体面,一脚踏进了泥水里,溅了一身的土点子。几步路的功夫,就差用上了轻功,飞似的到了门前,一把推开那房门,差点儿把门板拍歪了。 “阿萧!”沈淮猛一瞧去屋里没人,声音都给吓得变了调。 再往里走却瞧见屏风后面有个人影一颤,隔着朦胧昏暗的光线也能瞧出后头的人没穿好衣服。 “你别过来,”季萧也没想到沈淮会在这种时候莽撞的闯进来,他胸口的布条缠了一半,一时还不好出去。 阿元给沈淮咋呼的一声吓醒了,二话不说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愣了一瞬,下一刻白嫩哇哇大哭的要找爹。 季萧于是顾不得其他,只随意将胸口的布条往里一塞,便披了外衣急匆匆快步走了出来。 阿元一边往他怀里钻,一边抽抽噎噎的隔着泪光去看沈淮。 沈淮又是心疼又是自责,同时又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他的余光看向那一扇紧紧关着的窗户,心想待会儿就找人来将它封上,免得自个儿心惊肉跳的。 “阿萧,”他也不管季萧的脸色多么冷淡,只厚着脸皮往他身边凑,也看季萧愿不愿意,利落的便握住了他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嘴边巴巴的亲了三四口。 季萧抽又抽不出来,又怕当着阿元的面与沈淮摆脸色会再吓着他。只得用一双水光朦胧,又怒又急的眸子瞪着沈淮,“你,你松开我的手。” “阿萧,”沈淮早准备好坦白的这一天将面皮扔去一边。这屋里左右只他与季萧两个人,与自己的媳妇儿示弱,能跌面到哪儿去?他总归不要下半辈子继续当和尚的。 至于蔺羡故意留下的玉佩,沈淮虽恨得牙痒痒,可另一边却也因为这个松了一口气。好歹是将原本看着遥遥无期的剖白硬生生的拉到了他们面前,这算不上是坏事。 “阿萧,你听我说,”沈淮不仅没松手,反而一下抱住了季萧的腰,让他无处可躲。 只不过因为这会儿阿元正窝在季萧怀里,沈淮一把抱过去正好搂住他圆滚滚的肚皮,模样显得有些滑稽。 季萧总归不能完全硬下心来,他心里过不去的是沈淮骗了他这么久,但他喜欢沈淮,或者沈淮喜欢他,这一点季萧也无法否认。 只不过这世间的事情,哪里是喜欢就能肆意的呢。他这样的出身与身份,是永远无法与沈淮并肩站在一处的。从前沈淮身份只是平王身边一个当差人时,季萧都没敢想过哪一天两人能名正言顺的在一起。如今沈淮明明白白的身份摊在他眼前,季萧就更不认为两个人的相处还会有什么好结果了。 而他最怕的还不是这一点。血脉,素来是一个家族最看重的,阿元不是沈淮的嫡长子,却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就算两个人不在一起,阿元也定是要给拿去的。 季萧手臂颤抖,他宁愿一辈子跟在沈淮身边做个使唤奴才,甚至,甚至男宠,也不愿意将阿元独自交给王府。 两个人心思各异间,沈淮咬了咬牙,一鼓作气的将后头的话给说了出来,“我前头骗了你,是我的不应该,你心里有什么都冲我来,可前往别憋在心里头。” 他一边说一边仔细的瞧着季萧的神色,见他眼睫处沾着水珠,忍不住附身过去将他的泪花亲了,心疼的只恨不得将季萧放在心尖上捂着。好让这没受过多少宠爱的小可怜知道,自己喜欢他,爱着他,就想着把自己的心挖出来交给他。 “我,我要和阿元在一块,”季萧感受着那落在自己眼皮上轻柔的吻,心中定了定,将自己的想望说了出来,话了又带着些恳求似的抬头去看沈淮,“只要你别把阿元带走,我,我其他都不争。” 他小半身过的不易,不敢轻易信了会有好东西留到自己头上,阿元便是季萧有过的最好的东西,也是他唯一真真实实能把握的。 这目光下,沈淮只觉得自己的心给季萧的手揉了千八百遍,又酸又软。也就是这会儿季萧说的不是让他去将自己兄长的皇位夺了,否则沈淮指不定出门就排兵布阵去了。 “我做什么带走阿元,这是咱们的孩子,咱们自然一起带着他。”沈淮压低声音,又哄又劝,说一句就在季萧脸颊上,眼睛上亲两口,“只要阿萧留在我身边,我什么都听阿萧的。” 季萧扭头看着沈淮,不敢相信似的,“真,真的吗,阿元你真的愿意让我带着他?” 沈淮知道季萧这会儿多半是不太信任自己,他无奈的笑起来,正低头还要亲季萧一口,却被季萧怀里忽然飞出来的一只小手啪一声呼在了脸上。 阿元怒气冲冲,捂着沈淮的嘴骂道,“别,别亲了!” 第45章 可爱 阿元一双眼睛瞪的圆溜溜,小脸涨红,刚打完,沈淮一个眼神看过去,他也就慌了,连忙回头在季萧怀里找安慰。 他,他就是有些吃干醋,又暗暗记着沈淮打他的一顿屁股,可说到底阿元还是怕沈淮的,也就比怕季萧稍微少了一点。 季萧也怕阿元又给沈淮打了屁股,他有些着急,却又想不出什么办法,情急之下也不顾的什么,红着脸主动凑过去在沈淮的面颊上亲了一口带响的,然后小声道,“你别生阿元的气,我以后会好好教他的。” 虽然脸上的得了亲吻,然而季萧这般谨小慎微,依旧让沈淮心里不好受。他不用阿萧如此小心刻意如履薄冰,他沈淮喜欢的人,先不说要得到这世上最好的,少说也得有恣意妄为的底气。 “阿萧,”沈淮叹了一口气,“我骗了你,是我的不对,往后我再也不骗你,你要信我是真的喜欢你。” 季萧摇摇头,“我信你的。” 沈淮对自己的喜欢,季萧并没有怀疑过,他不信的是两个人真能长久的走下去。 阿元在季萧的怀里躲了一会儿,没被打也没被骂,便有些回过神来。季萧的衣襟合的并不拢,露出里头还没有缠好的白色布带来。阿元嘀嘀咕咕的说了几句小孩儿话,趁着两个大人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功夫,伸手进去将那布带给拽了下去。 那布带本就不似平时绑得严实,这会儿给阿元一拉,立刻松松垮垮的塌了下去,露出里头略微起伏的部位。 阿元眼神晶亮,这好东西竟给自己找到了。 阿元仰头满目希冀的看着季萧,惊喜道,“吃奶!”他说着,一双小手便要伸过去握住。 季萧本将阿元抱在怀里,这下有些无处可躲,手忙脚乱的要去抓阿元的手,又低声呵责道,“阿元,别胡闹!” 这小白虫实在太过张狂,沈淮实在忍不住,他一把揪着阿元的肩膀把人提了起来,举到半空中狠狠的瞪着他,“忘了昨天因什么挨打了是不是?” 他说着看了一眼慌忙穿衣服的季萧,就见他动作飞快,将那才露出一点的地方又包裹的严严实实,不由得带着遗憾小声抱怨,“慢慢穿,慢慢穿,又不是从没瞧过,” 亲都亲过好几口呢。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季萧连坐都坐不住了,他硬着心肠没去管阿元在沈淮手中一边蹬腿一边叫爹的可怜样,自己躲去屏风后面将衣服给换好,这才慢吞吞臊红着脸颊出来了。 阿元略感委屈的给沈淮放在床里面,他一直偷偷打量着屏风那边,等着季萧出来。等季萧真的出来了,他却不敢动,只满眼希冀的看着季萧,想让他主动来抱。 季萧心里却想着另外的事情,没察觉到阿元的情绪。小家伙霎时委屈的倒在床上,哼哼了两声,惆怅起来。 “晋和,”他走到沈淮面前,低眉顺眼的站着,说话犹豫断续,可意思清楚,“谢谢你愿意让我留在阿元身边,往后,往后阿元若是有了母亲,”季萧的脸色苍白下去,“就算阿元有了母亲,我也,也要跟着他的。” 平王府的后院不可能总空着,晋和他总要娶一位正妻的。 沈淮被这段话的意思给气的不知该说什么好,可他又知道季萧的脾气与经历,说出这样的话也并不是为了故意气自己,是以这股气在他胸中转了转,又变成了心疼,“你傻不傻?”沈淮拥住季萧,无奈的极了,“若是放到别人身上,我这般上赶着说喜欢他,爱他,他们指不定已经要了多少赏赐,求了多少好处,你怎么尽想这些没有的事儿?” 没有的事儿在季萧听来和没影儿的事儿一样。 “我,我就是在求你赏赐呀,”他会错了意,着急的握住沈淮的手,仿若要哭了,“这,这是没有的事儿吗,你不愿意吗?” 这可怜的小宝贝儿。 除了将话说的明明白白,一字不差,沈淮实在找不出其他法子,他回握住季萧的手,凑上前去吻了吻他的额头,缓声道,“阿元没有其他母亲,你生了他,你就是他的母亲,赏赐你不用求,好处你也不用求,这天底下有多少好东西,我都想一件件找来放在你面前,我只怕自己对你不够好,只怕自己得不了你的喜欢,你有什么好怕的呢,” 他将季萧的手抬起按在自己的胸口,“若是你要我的这颗心,挖出来给你也不过是一刀下去的功夫罢了,” 季萧睁眼看着沈淮,带着点迷惑,似乎觉得自己听岔了沈淮的意思。 沈淮又低头亲亲季萧柔软的嘴唇,继续道,“我想要娶的,从两年前起就只有你一个,奈何你跑的实在太快,让我好找,后头找到了你,你又想跑,我若是不骗你在先,你说说这会儿你能跑到什么地方去?” 季萧老实的很,沈淮一阵甜言蜜语让他更有些迷糊,傻愣愣的将话给说了出来,“哪里远跑哪里……” 这答案让沈淮心惊肉跳,连连庆幸季萧此刻还在自己怀里。 两人虽将话说的半开,可沈淮还是不全放心,他抬起季萧的脑袋,盯着他的眼睛,仔细的问了一句,“我刚才说的,你可都听明白了?” 季萧果然摇头,他眼神躲闪,看看床铺里头四脚朝天自己玩起来的阿元,小声道,“你怎么好娶我……我是男子,” “我怎么不好娶,”沈淮以为是季萧不愿,有些恨恨的咬了下季萧近在咫尺的白嫩耳垂,“平王要娶谁,那就一句话的事情。” 季萧哎了一声,一手捂住自己的耳朵,红着脸看着沈淮,他半信半疑的道,“那,那往后再说吧。” “可别往后再说,”沈淮只抱着他不松手,他清楚知道季萧的性子,若是一点儿不说清楚了,他在心里能想出个花来,指不定什么时候转身又跑。 沈淮执起季萧的手,在季萧的视线之下郑重的亲了一下,然后道,“阿萧,我要娶的人是你,你若是还喜欢我,也该心疼心疼我,每日提心吊胆的总怕你不要我。” “不是的,”话说到这里,季萧的心防终于一点点的松了下去,他的脸上有了高兴地神色,“我,我喜欢你的。” 他头一次喜欢上谁,也头一次觉得自己的确是被人喜欢的。没有什么能比得到回应的感情让人愉悦与快活。 “这不就好了,”沈淮朗声带笑,“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旁的都是废话,你不用去想,也不用多说,记住了吗?” 季萧有些无措,又有些欢喜,在沈淮的目光下缓缓地点了点头。 夜色微凉,临到天黑,乌云散去,倒见了一些短暂的日光。 一下午的功夫,院子内外站满了仆役,将整个院子弄得片尘不染,恨不得连青砖缝里的泥点子也挖出来。 今春站在厨房里,依照着季萧与沈淮的口味指挥着外院调过来的两个厨娘做菜。阿元忽然扭着屁股站在了门边,“春,”他开口叫道,“饼!” 到了这会儿,他又想起白天没吃到嘴里的饼了,嘴里馋的直流口水。 今春笑着应了,过去弯腰将阿元抱起,“给您留着呢,要吃几个?” 阿元不懂几个,只豪气的仰着小脸开口,“多!” 意思是越多越好。 季萧站在不远处,手被沈淮牵着,目光却跟着阿元进进出出,见他给今春抱了去,这才略微放了心,将视线收了回来。 沈淮颇为吃醋,满嘴酸气的开口道,“你怎么就不能多看我两眼,你心里只有阿元?” 季萧闻言回头,有些讶异,“我,我怕阿元摔了,你不会摔啊。” 沈淮听了这话,倒恨不得自己能摔一跤。他抱住季萧的腰,凑在他颈边磨磨蹭蹭,厚着脸皮道,“谁说我不会摔,你若是想看,我也就摔了。” “那,那不一样,”季萧无奈,又推不开他,只讲目光放在院子里来往的仆役身上,有些担忧的说,“院子里人太多了,住不下的。” “他们住这儿做什么,”沈淮满不在乎,“早上来,晚上走的。” “那多麻烦呀,”季萧看着那些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和沈淮打商量,“我觉得今春和庆云就够了,其他的我也能帮把手。” “咱们现在在这儿住着,地方小罢了,过些时日王府修好了,那里你还能给谁搭把手?”沈淮捏了捏季萧的腰,哼了一声转又笑道,“阿萧成日傻乎乎的,实在可爱。” 身份没暴露以前,他好歹按捺住心情,只添了今春与庆云两个人过来。如今身份放开了,可不得好好将他的阿萧宠上天去?也省的这小可怜三五不时就觉得自己不该有好东西。 沈淮只想让季萧明白一个道理,他喜欢的人,合该有这天底下最好的东西。 第46章 伊始 天色刚蒙蒙亮,合景斋的门前就站了十好几个人,翘首以盼等得全都是那新鲜出炉的头一盒糕点。 街口遥遥驶过来一辆马车,车轴滚动,带动着车轮在平整的路面上前行。 合景斋是京城里有名的糕点铺子,昨天才在平阳县开张,今天就引来了不少爱吃的食客。只是看着这么多等着的客人。柜台后头站着的伙计神色却不见轻松。他频频回头,又来回走动,末了带着些劝慰似的对外头张头张脑的食客们道,“各位迟些再来吧,这糕点做好还得有一会儿呢。” 而那一辆马车由远及近,此时在合景斋的门前停了下来。 为首站着的食客里有对伙计的话不以为然的,抢着道,“头一批不是已经做好了?我都瞧见了,只待装盒,”他顿了顿,又有些卖弄,“我去过京城,知道你们可用盒装,也可用油纸,这会儿剩下的不过是包个油纸的功夫,来这里吃糕点的也不是没钱的,你不必唬我们。” 旁边茶水铺子里的说书人,此时也站在他们中间,意气风发的要尝点好吃的。昨儿个夜里来了个大方极了的听书客,一甩手就是二十两雪花纹银,只说他昨天书说的妙极了。 “就是,当我们没钱不成?”他这样说道。 伙计给他们坚定的态度搅合的有些无奈,当他们不听劝,只摆摆手,转头往里去了。 而他们身后,马车门从里头给人推开,今春先孤身一人走出来,后赶马车的庆云也跟着跳下,两人才走到合景斋门前,侧边的一扇小门立刻开了起来。 里头的伙计低眉带笑与他们说了几句,面带讨好的将一盒盒的糕点递了出来。 食客们纷纷侧目,瞧见这场景,哑然下去。那柜台里的小伙计低声道,“你们瞧,我说还要等一笼吧……” 糕点堆了半辆马车,足够将那弄堂里的家家户户送个遍。 弄堂里的人原与季萧不太亲厚,如今见他似乎得势,背地里舌根其实也未曾断过。只不过当着他的面,俱变成了客客气气的模样,只王婆子一个,如今提起还要小声的骂骂咧咧。 “我们家爷,也就是季老板,从前一个人流落于此,得了大家的照顾,这盒糕点算是微薄谢礼,莫要责怪准备不周。”今春含笑敲开门,家家户户俱是一套说辞,可将许多刻薄过季萧的人家吓得够呛。又瞧见她身后的侍卫,顿时什么话也不敢接,无论今春的说辞如何,只呐呐点头,做了实事。 “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如今在这里住着照顾爷,偶还在河边洗衣时听见些人说长说短,”今春直直的立着,冷笑着,“这些啊,都是下头人告诉我的,可你说,那些个小丫头片子知道什么呢?我也不当真,我可不信了,这无缘无故还能在背后咒人生死?若真是如此,要我说还不如当面一刀来的痛快些,您说呢?” 两句话的功夫,吓得王婆子手颤,满面惊慌的将那盒糕点接了过去,连连点头。 今春收回手,垂眸带笑,告辞离开。 一早上的功夫,窄巷子里给她整的安安静静,不见其他半点儿声响。 众人又怕又是感激,只谢着季萧没有将自己从前受着的那些欺负说出来,否则他们今天还不得给人当头一刀? 这是另外的话了,季萧此刻是全然不知的。 阿元在自己父亲的怀里醒来,一只肉嘟嘟的脚丫子给季萧捏在手心里,快要从他的指缝中溢出软乎的肉来。他的脸蛋贴在季萧的颈侧,两只手不太规矩,一只横在季萧的肚子上,一只攀着季萧的手臂,睡相实在算不上好看。 季萧给他压着,奇怪的倒也睡得算是安稳。 阿元迷迷糊糊的抬了抬头,正待打个哈欠继续睡,一旁阴测测坐着的沈淮撞进了他的眼帘。阿元一怔,又清醒了三分,拿眼角偷偷去看沈淮。沈淮见阿元醒了,嘴角扯出一个笑容来,只那笑不达眼底,反倒显得吓唬人。 这小精怪日日霸着阿萧,实在让人恨得牙痒痒。偏生是个打不得,捏不得的人物。若让京城里的那些个来看一看,哪个会信那个皇帝护着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如今成了这般畏手畏脚的模样? 沈淮气极也是无奈。 季萧缩在床上,察觉到阿元略动了动,也跟着睁开了眼睛。 沈淮的视线贴着季萧的身躯,上上下下的仔细看,恨不得瞧出一朵花来。奈何季萧的里衣穿的极好,半点东西不带露出来的。沈淮遗憾的收回自己的目光,伸手要去抱阿元,名正言顺的将他拽出来,“别烦着你爹,来,给父亲抱一抱。” 阿元哪里肯,他就怕给沈淮捞去又打一顿屁股,只一个劲儿的巴着季萧,嘴里嘟嘟囔囔,“不,不去。” 季萧将阿元抱稳了,不明白他怕的是什么,低头笑着在他的小脸上亲了一口,“你怕什么,怕你父亲打你屁股么?” 阿元一听打屁股,眼睛即可瞪圆了,要哭不哭的看着季萧。 季萧由是低头又亲了他一口,正要哄,一旁沈淮倾身靠来,他贴着季萧的耳畔,声线低沉,“阿萧,你亲够了没有?” 那话里溢满酸气,沈淮只觉得这会儿都没将阿元抽出来扔到天上,那实实在在是看着亲儿子这点血脉关系上。 季萧才睡醒,眉目都不似平时精神,带着些困顿的迷茫。他的美目眨了眨,唇瓣微启正要说话,沈淮却已经轻轻扶住他的下巴,低头要亲上去。 季萧吓得连忙松开手上的阿元,由着他自己爬去床铺里头的角落,他则伸手抵住沈淮宽厚的胸膛,一边躲,一边道,“还,还没漱口呢。” 沈淮从练武场回来,发泄了一身的多余的精力,原想着再看见季萧时,怕是会没那么煎熬。他原也以为自己只喜欢季萧生的好看,却不想季萧此刻这般头发糟乱,面目不修的模样也让他下头硬的发痛。那红润的小嘴不开口说话还好,一说话,张张合合的模样让沈淮更是心猿意马,恨不得当场将人压进床里,再品一品其中的销魂滋味。 季萧有些不好意思,沈淮此刻一身劲装,模样英武不凡,自己却蓬头垢面,实在难看。他一手捂住沈淮的眼睛,一手撑着床板往后躲,“你,你别看我。” 沈淮昨天夜里抱着季萧亲了半晚上,一边亲一边低声叫美人儿小宝贝,又或是喘口气又叫他小心肝。季萧虽然高兴地很,可又隐隐有了沈淮喜欢自己,莫非是喜欢他的脸? 这么想着,季萧心里难免惴惴,怕沈淮见了自己此刻的样子会觉得不好。 他实在喜欢沈淮,即便知道了他是平王,这点喜欢也没淡去多少。相对的,季萧自然也不想沈淮少喜欢自己一点。 “做什么不能看你,”沈淮低笑着坐直了,又握住季萧细嫩的脚踝,将他整个拉到了怀里,如季萧抱着阿元一般抱着季萧。 季萧捂不住沈淮的眼睛,只好低头捂着自己的,顺带闷声道,“你别看,我现在不好看……” “有什么不好看的,恩?”沈淮恶劣的用已经发硬的下身顶了顶季萧的身子,吓得他往上一躲,差点儿从沈淮怀里跳出去,全身红通通的如同一只小虾米。 阿元独自坐在角落,气呼呼的瞧着这场面,知道自己已经唤不回季萧的注意力,他不由得用小手拍了拍床板,高声朝着外头叫道,“春,春,来!” 今春站在门口,从里可以看见一个人形倒影,她低低的问了一句,“爷?” 沈淮不太耐烦的道,“快进来把人抱走。” “哎,”季萧又不顾的羞了,他想从沈淮怀里出来,却给他抱得动弹不得,只得从他的肩膀处看出去,关切的对着阿元道,“阿元,一会儿吃饭的时候,要记着让今春给你剥个鸡蛋,整个吃了,知道吗?” 阿元气鼓鼓的瞪着季萧,十分不高兴他只与沈淮玩耍,只是阿元生气归生气,他又不想让季萧不高兴,于是大声的应道,“好,好。” 季萧眉开眼笑,夸赞道,“乖孩子。” 阿元因着这一句,气也不生了,嘿嘿笑着爬到沈淮背后,扶着他的肩膀站了起来,奶声奶气的夸季萧,“爹,爹好。” 父子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甜蜜的紧。 这小肉虫素来会讨人喜欢,如今还学了自己父亲的那份厚脸皮,几乎成了杀片天下无敌手的角色。沈淮一边恨得牙痒痒,一边又止不住也悄悄喜欢阿元的很。 今春进门,目不斜视的将阿元抱了出去。也不管季萧怎么给沈淮抱着,脸又是如何红着。 待屋里没别人了,沈淮扣着季萧的手,低头又要去亲,季萧却依旧执意躲,不好意思的快要哭出来,“今春,今春看见了。” “今春看不见,她都走了。”沈淮胡乱的在季萧的脸颊上亲了好几口,哄道,“就亲一下,就一下。” 季萧红着脸,紧紧抿着唇,用力摇头。 沈淮等了一会儿,实在没法,这才慢慢的松了手。 季萧连忙一咕噜从他的怀里钻了出去。 “不是,不是不给你亲,”他解释,“是我没漱口,这样,这样不好。” 沈淮身下硬着一大块东西,季萧一起身就挡不住,直直的往上跳了跳。沈淮自是大方极了的给季萧看,奈何季萧视线闪躲,又跑又跳的下了床,只躲着沈淮往一边屏风后头走。 沈淮脸皮忒厚,这还不算完,反倒追上去,赖声赖气的道,“阿萧,你看看,它都为你硬成什么样了?你可还记着它?” 太不要脸了,季萧红着脸狠狠的瞪了一眼沈淮,转而又背过身去。 两年前不过一晚上的事情,他,他怎么还会记得呢?季萧心里想着,自己是半点儿不记得了。只不过,越是这么想,那些火热又缠人的片段就不停的往他脑子里钻,直将他搅的快要原地烧起来。 沈淮贴到季萧身后,磨磨蹭蹭的软下声去问道,“阿萧什么时候,再让我还俗了,恩?” “还俗?”季萧睁大眼睛,有些不明白沈淮的意思。 沈淮低笑一声,用下头再顶了顶季萧圆挺的部位,暗示道,“这和尚可两年没吃肉了。” 两人终于表明了心意,两人昨夜却没做什么。沈淮知道季萧心思多,又对自己不自信,他也不好直奔着要吃肉去,唯恐季萧以为自己只惦念着这点儿事。 季萧因着这句和尚吃肉,浑身都僵住了。沈淮心中暗道可惜,以为季萧还是怕,刚想说话,却听季萧道,“这,这我也不知道呀。” 这话虽然没说什么时候,但拒绝的意思并不明显,多的反而只是羞怯不知如何是好的情绪。 沈淮心中大喜,连连在季萧的面上亲了好几口,又撒娇道,“阿萧可要心疼我啊。” 这幅样子,任外头谁看了,也不信这是沈家那些个眼高于顶的子弟能拉下脸做的事情。 季萧几不可闻,恩了一声,脸红红的推开沈淮,躲到一边找衣裳去了。 房门敞开,从外头走进几个丫头来,端着水盆端着薄荷水,准备侍候季萧洗漱。 这些个小丫头虽给今春训了两天,可是举止之间难免还从细节里带着青涩。特别是等她们瞧见从屏风后头走出来的季萧,眼睛都快收不回去的模样,让沈淮见了大为光火。 “眼珠子自己收不好,本王帮你们收着?”他冷笑着问。 几个小丫头吓得当场匍匐下去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季萧给她们这样吓了一跳,赶紧拉了拉沈淮的手,轻声道,“怎么了?” 他梳好了头,穿好了衣裳,如同一个玉璧雕成的美人儿,通透美好。沈淮回过身,半遮住季萧,那冰渣子一样的音调到了这儿又成了小声撒娇,“我不喜欢她们盯着你瞧。” 沈淮这么说,总想着季萧要么脸红,要么会怪自己性子怪。只是这话他依旧要说,他的人,旁人一个都别想觊觎。 但沈淮没想到,季萧脸红是红了,嘴上说出的话却让他毫无预料。 季萧半垂下眸子,轻声道,“我,我也不喜欢她们盯着你瞧……” 喜欢一个人,就要让他知道,你喜欢他喜欢的紧。这其实是季萧另外一重没有安全感的体现,可此时却难免让沈淮喜欢的发狂。 他心中那点儿酸醋猛地给铺天盖地的甜蜜倾覆,若不是顾忌着季萧脸皮薄,当下便得将人抱着亲上几口。 地下跪着的丫头们还细细颤着身子,不想沈淮只摆了摆手,方才的怒意顷刻全无,多半只剩下不耐,“成了,还不起来伺候着?” 众丫头松一口气,只庆幸季萧有这化百炼钢为绕指柔的本事。 “不用的,不用的,”季萧走过去,见那些身上还沾着灰的丫头想要上前,连忙推阻了,“我自己来。” 一番折腾后,总算是又开始了新的一天。 第47章 浓情 季萧坐在小窗台后头,目光放在面前摊着的一本游记上,耳朵却仔细听着外头小丫头们低声笑语。 家里这院子实在太小,实在规避不了。 “哎,你是怎么被卖出来的?” 几个丫头一边收拾中午的菜色,一边说起从前的过往。 “不会争宠呗,”有一个人开口,声音轻快,“我们家一共生了三个女儿,我是中间那个,可有可无,比不上大女儿能干,又没有小女儿会争宠,给儿子准备彩礼,自然就要卖了我,我现在觉得他们卖了我真好!” “可不是,”另一人接道,“我也有个妹妹,素来会讨好,我爹娘是怎么也舍不得卖了她的,指不定还要找个好人家风光嫁了呢,可是那又怎么样,他们也不知道我最终的造化能进平王府,以后还指不定谁高看谁呢。” “就是!” 几个小丫头说到这里,互相看看,均是朗声笑起来,一时之间气氛轻快。 争宠……季萧将这两个字听进了耳朵里,他的指尖从书页上轻轻拂过,反复琢磨着刚才那几个小丫头的话,最后得出一个道理,要想给人喜欢着,能争宠是很重要的。 那,那如何争宠?季萧红着脸,有些想不明白。 “爹,”阿元坐在地上铺着的凉席上玩了一会儿,渐渐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屁股,皱着眉头爬到季萧的脚边,抱住了,仰头抱怨,“屁、屁股,冷。” 季萧将他从地上抱起来,搂进怀里,大手伸过去捂住阿元的屁股。阿元舒服的眯起眼睛,笑眼弯弯的夸赞道,“好,爹好,” 他说着,撅嘴探头亲了季萧一口,毫不吝惜的向他示好。 季萧给阿元的示好弄得十分愉悦,低头抵住小白虫的额头,也回亲了他一口,心里忽的头有些明白了要如何争宠。 其余不说,要争宠,起码得让人知道,你喜欢他,也要毫不吝惜的向他示好才是。 季萧垂眸看见阿元坦坦荡荡的鼓着的小脸,有种在他纯真目光下无所遁形之感,慌忙避开了他的目光。 到了中午要用饭的时间,沈淮如早上走前与季萧约定好的回来了。 他似乎匆匆赶了路,衣服有几处不平整,一身劲装也不舒服,回来头一件事情就是要去换衣服。 几个小丫头见状连忙低着头跟进房里,要给沈淮换衣裳。 季萧快步走到房门口,低声道,“你们,下去吧,我来。” 他声音里有一丝急不可查的轻颤,是紧张所致。 沈淮对季萧忽然出声有些讶异,他满眼兴味,“阿萧今天好兴致。” 几个小丫头不敢停留,暗暗松了一口气退出来。季萧慢慢带着些犹豫的一步一挪到了沈淮面前。 沈淮由不得他扭捏,长臂一展将季萧给抱进了怀里,用鼻尖蹭了下他白皙此刻却透红的脸,低笑道,“阿萧今天怎么了?” 主动为自己穿衣?沈淮觉得自己如同撞了大运。 “早上的时候,她们也没给我穿,”季萧含糊解释,他的意思是,她们没在沈淮的授意下没给他穿,他也不想让沈淮给外人摸来碰去的。 只不过这话实在说的模糊,到了沈淮耳朵里就变了个味道,他大惊,又带着些不悦,“你是想她们给你穿?”沈淮紧紧环住季萧的腰肢,吃醋道,“你要她们给你穿做什么,你若是想,我日日都为你更衣便是。” “不是的,”季萧连忙摇头,抬起头看着沈淮,怕他误解,忍着局促,解释道,“她们给你穿,”他说到这里,实在忍不住又低下头去,声如蚊呐的又说出了下半句,“她们给你穿,我不喜欢……” 沈淮费了一会儿工夫才听清楚季萧的意思。他将这话在心头转了转,好一刻才意识到季萧是在吃醋,沈淮大喜过望,反倒有些愣住,不知怎么开口说话。 季萧等了这么一会儿都不见沈淮又开口的意思,不由的以为他是没听懂。 他就是要争宠示好来的,没听懂那可怎么好?这是万万不可的。季萧咬了咬牙,一顺气将下面的话给说了出来,“我,我不喜欢她们给你穿,是因为我不喜欢她们碰你,我,我心里酸……” 尽管最后那几个字轻的快听不见,可季萧还是老老实实的将自己的心理感受全都说了出来。一句话重过一句话,沈淮几乎要给这冲天的喜悦砸昏了头。他不过是出去了一上午,阿萧在哪里开了窍? 只不过这个沈淮现在不想管,他只想抱着季萧好好亲热亲热。 季萧给人猛扣住腰往床铺里头压去时,还有些恍惚反应不过来。他继而还是愁,自己都示好到这样的份上了,难道晋和他,他还不懂吗? 那么方才他撇下脸皮说的话,岂不是白说了?季萧臊的快要烧起来,暗自后悔着自己太冲动。 沈淮压着他,眸色深沉,恨不得将这可口的小东西一口吞吃进自己腹中。 “阿萧,”他低头去亲季萧的嘴唇,将那柔软的唇瓣吮了吮,又嘬了嘬,啧啧带出声响来,沈淮低声笑着,指尖在季萧的锁骨上轻抚了两下,“阿萧这么说,我实在是高兴极了。” 季萧闻言,慢慢转过头来,他一双杏眼睁得圆圆的,掩饰不去脸上听见沈淮这句话时候的惊喜,“真的吗?” 原来,原来晋和他明白自己的意思,知道自己在争宠,还为此觉得很高兴。目的达成,季萧心里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脸上也跟着露出甜蜜来。 沈淮点头,指尖又往下探,摸到的不是记忆中那般的一手绵软,却仅是一块硬邦邦的布料。他的脸霎时一黑。忘了季萧会在胸口缠上那恼人的布料了,原本其上一对好看诱人的娇软小东西,生生的给全遮掩了起来。 “晋和……”季萧察觉到胸口游走的手,伸手有些推拒,不过这多半是因着害羞。 沈淮顺势往上退开些,以免自己的身子压着季萧,他启唇要说话,耳边却听季萧认真忍着害羞的话,“现在,现在是白天。” 季萧想,也不好让沈淮误会自己是彻底不愿意的。 沈淮一愣,笑着想逗逗季萧,“怎么,现在是白天,那晚上阿萧就可以任我为所欲为了?” 季萧垂眸没说话,竟是个默许的意思。 沈淮如同大白天一脚踩进了梦里,只觉得自己发了白日春梦,本就半抬起头的下身,因着脑洞渐生的旖旎画面,一下支愣起来,抵在了季萧下头。 季萧吓了一跳,睁着湿漉漉的眼睛抬头惊慌的看着沈淮。 沈淮知道这小东西的脾气,低头亲了亲季萧的鼻尖与眼睛,叹道,“从前我两年和尚都做下来了,如今怎么会等不了这一下午的时间?” 沈淮轻笑着继续道,“阿萧别怕,从前我是混蛋了些,可那是我不知事,”他顿了顿,忽觉得中间做了两年和尚也不是个知事的意思,难免心虚。 花招他倒是看过一些画册的,可真与谁睡过,年少不知事的时候那一两个丫头他也不愿意多碰,真开了窍时,还也是和季萧。两个人都稚嫩非常,他又血气方刚,不免有些粗鲁了。 可季萧已经是信了他,他点点头,不敢看沈淮,“恩……” 因着心中有了对晚上亟不可待的盼望,沈淮只觉得下午的时间长而又长,难以消磨。他与季萧一起用了午饭,又让今春将阿元抱走,自己环抱着季萧,将他搂在怀里,偶尔亲一口,大部分时间与他说话。 说的事情多半是季萧不太知道的,皇家,平王府一类的。 “皇兄上次过来是为了掩饰行踪,故而再过些时日,‘皇上’就会南下,到我的封地上来,到时候你们再见面,再叫声大哥大嫂,可没上次那么便宜,我得让皇兄皇嫂好好拿点好东西出来。”沈淮拨弄着季萧的指尖,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季萧指尖发烫,又觉得有些酥软,他轻声问道,“皇上和皇后,他们,他们会不会不喜欢我?我是一个男子,你若执意与我一处,他们定会不喜欢吧。” 说到底,他总还是觉得自己配不上沈淮。 季萧的声音又轻了下去,沈淮连忙抬起他的小脑袋,笑着重重在季萧的唇上亲了一口,道,“他们若是不喜欢你,你以为皇嫂会将那玉佩送给你?那玉佩,”沈淮哼了一声,咂摸了下道,“她也不同我商量商量,让我这一番惊吓……” 季萧以为沈淮生气,连忙伸手摸了摸他的心口,“不生气,不生气。” 沈淮笑着捉住季萧的手,“你当我是阿元哄呢?” 季萧看他脸色,不像发怒,却也怕他不喜,赶紧又在要摇头,沈淮却放软了声音将脑袋依偎到季萧的颈侧,撒着娇道,“你若真把我当成阿元,你也该对我百依百顺才是,我下头现在难受的很,阿萧……你帮我摸一摸吧?” 刚才硬起来的东西,现在还没下去的。 季萧的脸轰的一声烧得通红,他的手不知往哪里放,只得先抵住沈淮的胸膛。 沈淮脸皮厚实,半点儿不觉得自己哪里为难了人。 季萧忍着羞涩,反驳道,“我,我也不是什么都依着阿元的,他吃饭,挑这个那个不吃的时候,我总是逼着他的,阿元很听话,他不惹我生气的。” 沈淮委屈的盯着季萧,“我也不惹你生气啊,你说说,我哪里惹你生气了?” 季萧想了想,偏过头去,“你骗我的时候,我还是有一些生气的。” 沈淮给这句话噎住,又想起前头自己骗季萧的那么多次,一时之间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反驳。 他无奈,抬手摸了摸季萧的脸,“阿萧现在还生气吗?” 季萧连忙摇头,不想沈淮误会了,“我现在不生气了。”他顿了顿,又想起前头沈淮说到沈驰与蔺羡还要过来的话,于是轻声发问,“你说皇上与皇后还要过来,那,我该准备准备吗?” 沈淮将季萧往怀里又提了提,笑道,“你准备什么,我皇嫂喜欢你喜欢的紧,我皇兄又喜欢我皇嫂的紧,加之有阿元在,他们说不了什么。”沈淮停了停,在季萧专注的眸光之下继续道,“这趟过来,为的是朝堂之上的一些事情,不过明面上轻轻松松,没什么好忧心的。” 皇帝一趟出行就要这般谨小慎微,季萧反手抱住沈淮,知道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两个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又说起沈淮小时候的事情。 “我小时候,”沈淮刻意隐没了自己给皇帝惯出来的冲天坏脾气,以及在京城之时的小霸王名号,“我小时候听话乖巧,人人夸赞。” 这等假话说出来,沈淮连脸皮都没变色,足以见得他的面皮如何之厚。 季萧愣住,他呐呐的似乎是自言自语,“那,那,阿元到底像了谁?” 沈淮低下头去,“恩?” 季萧解释道,“阿元的脾气有些执拗,我以为,以为是像了你的缘故……小时候若是喜欢一个玩具,怎么都要弄到手里的,” 他说着有些不好意思,“既然不像你,难道,竟真的是我没教好的缘故?” 季萧满面思索,竟真像是个自责的样子。 这小宝贝儿瞧得沈淮心头发酥,却又怕季萧真往心里去,连忙将实情道出,“我小时候,”沈淮干咳了一声才继续往下说,“我小时候的脾气么……总之,阿元该是像了我的,与你没关系。” 季萧疑惑的抬起头,还想问,却被沈淮捏着脸亲下去,一时之间没了言语。 两人之间蜜意浓浓,亲热了一会儿,又喘着气停了。 沈淮觉得万分可惜,他靠在季萧身上,抱怨,“天黑的太慢了。”他看了看窗里透进来的亮光,不无遗憾。 这下还得说说话,“阿萧听了我从前的事情,不妨与我说一说你小时候的事情?”沈淮对季萧的从前知之甚少,只知道他在季家并不受宠。 可如今真知道了季萧的脾气,沈淮便清楚,这哪里是不受宠三个字能够说明白的?阿萧这样软绵绵的性子,到哪儿都可以忍耐折中调和,恐怕就是被季家人欺负出来的。 提到季家,季萧的脸色难得慢慢由红转白。他捏紧沈淮的衣襟,摇了摇头,“我,我们不要说那个,好不好?” 他脸色苍白,不愿意回忆。 沈淮握住季萧的指尖,放到自己唇边亲了亲,他的眸色冷下来,声音里几不可查的带了怒气,“阿萧只管告诉我,我想知道你过去的事情。” 季萧垂着头,眼睛一眨快要哭了,“我,我从前的事情并不好的,你,你非得要知道吗?”他说着抬起头,忽的抱紧了沈淮,唯恐他因为自己的身世而觉得自己不好,“那,那我告诉你。” 第48章 季家 江南杭城,季家。 环湖假山层层叠叠,将一方景致笼在其中,人物水景,自有秀美。 一位中年男子从花窗中显出身形,一路从游廊拐了进入假山乱石之后。原来乱石里还有一处小天地,放着一方石桌与两只石椅。石椅上此刻坐着一个略显老态的男人,他的面色晦暗,只剩下一双眼睛有些神采,面目之间能看出来年轻时候是个长相周正的。 “老爷,”中年男子行至那人身边两步停下,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礼。 石椅上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季萧的生父季归鸿。季归鸿今年不过五十出头,可两鬓染白,瞧着像是个六十的。这两年因着季萧的事情,他忧心忡忡,日日见着老下去。 “我亲自去平阳城看了,虽然远远的不太清楚,但三少爷我是不会认错的,”中年男子名叫季常,是季家的家仆,服侍季家已经有二十五载。 季归鸿的眸光里闪出些热切,他扶着桌沿站了起来,追问道,“当真是季萧,你没认错?” 季常摇头,“三少爷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的眉目出众,并不难认。” 季归鸿长叹了一口气,连连道,“好,好,找到了就好!” 找到了,季家就还有些筹码与回寰的余地。 季家是经商起家,最懂得如何攀附权贵以求生计稳当。季萧还在他娘肚子里时,他娘虽是个妾,但也因姿色过人而十分得宠,险些要将正妻压下去。若不是祖宗礼教压着,季归鸿指不定已经做出了休妻抬妾的糊涂事儿。他千娇万宠着那小妾,若是顺当,按理说季萧从小也是要受尽宠爱长大成人的。只不过谁都想不到,季萧的身子竟那样古怪,可男可女,不男不女。 这样的事情,无论问谁,那都是有违天理伦常的,面前不敢多说什么,背后却指不定多指着季归鸿的脊梁骨说他缺德犯了天怒呢。 产婆吓得面无人色,连那小妾也跟着晕了过去。却是季归鸿的正妻赵氏站出来,保住了季萧的小命,免得他一出生就给人活活摔死。 只这赵氏也并不为心善,她留下季萧,为的也不过就是提醒季归鸿的蠢笨,并告诉那妾室,她往后如何也翻不了身。 季萧长到四岁,也给跟着家里的先生读了些书。不过季归鸿后头便很少让他出门,连过年也不会接到一处吃饭。一路这样将季萧养到了二十岁,终于才寻见了些用处。 年轻气盛的六皇子经过杭城,要在此宿上一夜,送个美人去总是不会错的,可偏偏一路上的传闻里头,六皇子并不喜好亲近女色。 季归鸿急着抱住这棵大树,心思一转便想到了季萧身上。不喜欢女色?那么定然是偏好男色了,他这个好儿子,不男不女,怎么都是没得挑的。 隔日夜里,季萧就被送了过去。 只不过事情出乎季归鸿预料,六皇子看中了季萧没有错,他却没想到唯唯诺诺的季萧竟敢跑。如若是早前,跑就跑了,可这会儿六皇子对季萧上了心,季归鸿怎么还好放过? 找不到季萧,别说六皇子这棵大树没得抱了,少不得还得反过头来给他们季家治罪。 “只不过……”季常出声打断季归鸿的思绪,说出了此时让人为难的地方,“如今三少爷并非孤身一人,他的身边还有一个男子,模样远远的看不真切,我也不敢走近,他带着的侍卫太多……” “男人?”季归鸿挑眉,“什么样的男人?” “不像个普通的,他身边高手重重,我不敢靠近,也没探知到他的身份,只不过,”季常顿了顿,道,“那男子与三少爷的关系匪浅,我还见三少爷抱着一个小娃娃……” “这不要脸面的东西!”季归鸿一掌拍在桌上,气的面目通红,“他知不知道如今平王也在平阳县,竟如此不知廉耻在那里与野男人苟且!” 季归鸿断定季常见过的男子不是沈淮,是因着沈淮前些个月还让人带口信过来,给了他们季家一个找到季萧的最后期限。而如今按照季常的话,季萧与那男子可是连孩子都生了,怎么还会与沈淮有关? 季常语气无起无伏,继续缓声道,“老爷息怒,此时我们虽然近不得三少爷的身,却也不是毫无办法,”季常盯着脚面那一簇深绿的野草,“我已经有所安排。” 时间转去下午,温冲匆匆赶到了小院里。 彼时阿元正坐在小板凳上,仰头看着天上的飞鸟。周围一圈人围着他站着,他动动指尖,旁人就得跟着抿唇挑眉。 温冲原是有事情找沈淮,此时见了这小白肉虫独自呆着,心头便起了逗弄的心思。 “阿元,”他笑眯眯的走过去,见那小家伙立刻防备的往后一缩,温冲笑的更加开怀,乐道,“阿元今日一个人在外头赏景?” 阿元听不懂温冲在说什么,又对他很是陌生,因而抿着小嘴不说话,只虎里虎气的瞧着温冲。 温冲直了直腰,伸手过去想揉一揉他的小脑袋,耳边忽的传来说话声。 “你去招惹他,小心他可记仇。” 温冲抬头,看见廊下站着的沈淮,忙恭敬的问了安,又笑说,“这么看来,阿元与殿下实在像了。” 沈淮瞥他一眼,冷笑道,“你倒是清楚明白。” 阿元左右听不懂两个大人叽里咕噜的话,他只见到沈淮,立刻站了起来,踉跄跑过去抱住沈淮的衣角,后便像是得了仰仗,满是底气的瞪着温冲,断续含糊的指责,“不,不摸!” 他说完,不等温冲反应,又转过头去仰望着沈淮,问道,“爹,爹?” 这问的是季萧的下落。 午饭后沈淮与季萧便在房里不曾出来,小家伙由今春带着,心中略感孤单,早就想闯进去瞧瞧了。 沈淮弯腰掐着阿元的胳肢窝将他拎到门里面,“在里头,自己去找。” 阿元由是扶着门,自个儿往里头扭去。那些原跟着他的丫头们,没有沈淮的意思,并不敢上前半步。 而温冲来找沈淮,为的是李曼双的事情。两人走去另一边房里说话。 “我原只看她面熟,也是过了些天才想起她是谁,”温冲靠门站着,饶有兴味的瞧着沈淮颈上的几道红痕。 沈淮低头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那她是什么身份?” 李曼双觉得自己行事隐蔽,却不想早就给暗卫发现不对,暗中注意已久。 “她是李将军的次女,李曼双,”温冲慢条斯理的道。 李将军是跟着沈淮在南地打仗的一员大将,因中了埋伏被杀身亡,是很有些赫赫战功与威名的。 沈淮拿茶杯的动作顿住,他抬起头眉头皱着,“李将军的女儿,怎么会送到这儿来?” 第49章 喜欢 李将军是一员老将,也是沈淮曾经的左膀右臂。最后他献身的那一仗,更是决定南地战局的关键一役。 对于他的女儿,沈淮不会做的绝情。 “他的二女儿,”温冲看季萧抱着阿元从另一侧屋里走出,沉声继续道,“虽然是正妻所出,可她生母去世已久,后续弦有子有女,并不看重,李将军故亡前便多有苛待,而如今干脆将她送到这里来做个妾室。” 说话间,季萧抱着阿元停在院中,远远的往过来瞧了一眼。 温冲说话的动作停住,对着季萧点了点头。 季萧温和带笑,也回了礼。 阿元撅嘴依偎在季萧的怀中,不太高兴的瞪着温冲。 沈淮见了季萧,一边扬声叫了他的名字,一边快步从台阶上往下走。 他脸上的热切却让阿元见了害怕,连连指着沈淮对季萧嘱咐,“走,走。” 这是还记着刚才沈淮把季萧带进屋里那么长一会儿,此时又怕重来一次。 季萧拍拍他的后背,沈淮已到了两人面前。 温冲慢条斯理的从后头跟着走了上来。 “你们有事,不用管我,”季萧往后退了半步,回望半开着门的小酒馆,有些可惜的道,“今天一下午没看顾酒馆,少了些生意。” 温冲听到这句,没忍住笑了,他可没想到季萧是这等宝里宝气的性子。 沈淮狠瞪他一眼,季萧跟着满脸疑惑。 温冲不慌不忙往前站了一步,道,“外头这小酒馆,生意……能有多少?偷一下午的懒,不算什么。” 沈淮拉过季萧的手,虽没当着温冲的面把他抱进怀里,却也就差面贴面站着,“你别听他瞎说,他当自己懂些什么?” 季萧见他面色不好,忙伸手抚了抚沈淮的心口,道,“你们好好说话,不着急。” 沈淮的毛一下给这娇软的手抚顺,他抬手摸摸季萧的眼皮,有些不舍又含糊的感叹,“这天黑的怎么就这么慢呢?” 虽站着一院子人,可这话只季萧和沈淮两个人懂。然季萧脸皮到底薄,慢慢的红了起来,转身脚步略急了些。 “诶,季老板,”温冲快步将人拦住,依旧劝阻,“都这会儿了,不必去了吧?” 沈淮烦了,骂道,“温冲,你今天到底什么毛病?” 温冲暗自弹了弹舌头,无奈的折返到沈淮身边,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李曼双在外头。” 季萧若是到了酒馆里,隔着窗户铁定是要见到她的。 沈淮脸色跟着沉了,他一把扯过温冲,咬牙切齿道,“脑子呢,把人带到这里?” 温冲难得面露苦色,挣脱不得,“您是不知道……她能多能折腾,又是哭又是将李将军搬出来的……我实在是了办法……” 沈淮忍着不一掌拍到他脑袋上,为了不让季萧起疑,生生耐了下去。 “人是你带来的,你给我想办法安安静静的带回去,否则我削了你!” 温冲有苦难言,正思量。不想外头李曼双却先等不下去,张口就喊,“温将军,王爷!” 她的声音清丽,清清楚楚的传进院里站着的人耳朵里。 季萧脸色先是带上疑惑,而后因着沈淮脸色大变,他的面色也跟着有了些变换。 “这蠢货,我没想到竟给她后母教成了如此不知轻重的莽撞性子。”温冲低骂了一声,正要去将李曼双弄走。 沈淮冷笑,“这时还拦什么,她既然有这样的胆子过来,我还倒想看看她有什么要说的。” “外面那是……”季萧紧了紧相扣的手腕,惹得阿元呲牙咧嘴,他脸色迟疑,“如果是客人,还是个先请进来吧。” 两人都是这么个说法,温冲也没什么好再讲的,抬手一照顾,门口的侍卫也就将门开了起来。 李曼双三步并作两步,兴冲冲的进了门。 她一露脸,季萧面上的吃惊就难以掩饰,他自然是记得一面之缘的李曼双的。也连带着想起她曾说过的话。 只不过,为何李曼双会出现在这里,她不是已经跑了? “王爷,”李曼双穿了身绛色的衣裙,将她稚嫩的面色带的稍显老成。她此刻眼里没有旁人,只看得见沈淮,径直就要往他身边去。 跟着进来的小五伸手挡在李曼双的面前,“李小姐请留步,王爷不喜生人。” 李曼双不太服气的咬了咬自己的下唇 ,瞪了他一眼,转头又满怀希冀,对面色阴冷的沈淮道,“王爷,您还记得我吗?” 沈淮勉强看了她一眼,没觉得有哪里熟悉的,想也懒得多想,冷声道,“我知道你是谁,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若非看在李将军的面上,沈淮立刻还耐不耐得住将李曼双踢出门去的冲动都说不准。 李曼双见沈淮面色不好,心头一阵委屈,“我来找你,因为我喜欢你呀。” “阿萧,我可不认识她!”沈淮给李曼双傻不愣登的话吓得猛攥住身边季萧的手,唯恐他不信。 季萧轻声道,“我,我认识她。”他说着又有些不解似的看向李曼双,问,“你不是说不喜欢平王,不要与他在一块儿吗?” 李曼双睁大眼睛瞪着季萧,不满的看着他与沈淮交握的手,“那时候我又不知道他就是平王,我喜欢的是他,与他的身份没有关系,不过,”她话锋一转,“如今他是平王,也算方便,反正我过来都是要嫁给他的,你又是谁。” 阿元听到这里,才明白过来李曼双的凶巴巴是对着自己父亲,他猛的从季萧怀里支愣起来,“坏,她,坏。” 阿元指着李曼双,转头对沈淮告状。 沈淮牙痒痒,他冷笑道,“李将军还真是亏了你这个女儿,” 温冲站在一边,实在愁的连话都快说不出。而李曼双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脆声应道,“我爹是为了你战死的,你若能待我好,他定能觉得欣慰。” 这下好,连已亡人都搬了出来 。这样的性子,可不是一个莽撞能说完的。 温冲的苦恼,立刻成了厌恶。 沈淮听到这句,面色越发阴恻恻,他不怒反笑,指着大门口对李曼双道,“现在滚出去,你还能留条命。” 他眼里深沉怒气,翻搅不断。一来的确对亡故的李将军有些亏欠,二来却是因怕季萧见到他从前那些略带暴戾的性子。 他的眸光狠厉,让李曼双隐约记起了从前在京城时六皇子性情乖戾的名声。她微微瑟缩,终于想起害怕来。 不想,季萧把阿元放在地上,抬头与含了泪光的李曼双认真的道,“李小姐,喜欢谁,不是说说就好了的。” 哪有什么我喜欢谁,谁就该喜欢我的道理? 李曼双抿唇,面色苍白,“可,你是一个男子,怎么好和王爷在一起。” 被这样直接质问,照着季萧的性子,该是先要躲。沈淮也想到此处,正要为他挡下这句,却听季萧虽轻颤可坚定的声音,“因为我喜欢晋和。” 阿元抱着季萧的腿,没听懂却也跟着连连点头,“七欢的,七欢的。” 第50章 惊吓 沈淮冷不丁得了季萧清清楚楚的告白,内心激荡,双目的火热似乎要在下一刻迸射出烈焰。 “阿萧……”他动情不已,紧紧握住季萧的手,又将季萧抱进怀里,把他的脑袋按进自己胸口,嘴唇贴在季萧的耳边,低笑道,“实在越发讨人喜欢……” 李曼双这些天在沈淮身边偷摸瞧了一阵,素来见得是他在外头冷面待人的模样,哪里算得到他还有这样热络的一面。 她愣了愣,眼睛跟着红了起来,季萧不用再说什么,她就明白了他与自己的不同。 即便他出身不佳,性子软弱,还带着个孩子。 他们一样喜欢沈淮,可沈淮只喜欢季萧,这就是最大的不同。 至于季萧,他给沈淮抱在怀里,反倒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自己刚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对沈淮的喜欢,虽然没什么后悔的,可话音一落难免觉得窘迫。 沈淮的怀抱,恰好挡住了他脸上难掩的潮红,只剩下心跳得飞快。 阿元拉着季萧的衣袍,仰着圆乎乎的肉团脸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末了实在不懂怎么回事,难免露出了点苦恼的神色。 他侧边的衣服上有个今春专门为他缝制的暗兜,里头藏了两层油纸。阿元平日里喜欢藏些吃食,如今就全都放在这里。 阿元伸手掏了掏兜,转瞬拿出一块早上今春放进去的栗子糕,放进红润的小嘴里抿了抿,因着那甜蜜,眯起了圆溜溜的杏眼,一时之间也忘了在意没人注意他。 沈淮这日日天不黑就往小院回,没个喝酒吃肉的空档。那一院子国色天香的美人说不要就不要,平时更是走路连眼睛都不带斜看人的。 这忽然有他眼高于天的毛病,可说到底还是真为季萧收了性子。 温冲暗自笑他是当和尚当惯了,明面上却一本正经不敢多说。 现下,他却才发现,这季萧还真真是沈淮的心头宝,黏黏糊糊碰一下都不带舍得的。 因此温冲的心头擂擂敲起了鼓,知道今天这事情自己是办差了。 早知道就把这烫手山芋扔给安远那厮,他整日笑面虎一般,又是沈淮肚子里的蛔虫,总是比他知道怎么妥帖处置。 而一边的李曼双,她的指甲慢慢掐进自己的手心,眼泪扑簌簌的脸颊上滚落。 沈淮见不得人哭,恼的恨不得一脚将她踹开,正琢磨着从哪儿下脚,温冲看出他的打算,赶紧伸手将李曼双粗鲁的往回拽。 李曼双一个踉跄,往后一倒,退了三五步才将将站稳了。 她也给弄的有些恼,又瞧见沈淮毫不在意,只低头哄着季萧从他怀里出来,一时之间更是气愤,一边抹眼泪一边道,“你一个男子,怎么说也不过是个玩物,你不能生又带不出去,看着也是吃软饭的,若是还要些脸面,该自己早早的走了。” 季萧的脸色渐渐失了红晕,他直起身平视着满脸倔强的李曼双,忽然有些无奈的情绪。 李曼双钻进自己的死胡同里,走不出来了。 诚然,李曼双有一两个字眼是季萧担心的,可这绝不是他会因此退缩的理由。 宠爱是要自己争的,前头自己争了宠,晋和不就很高兴吗。季萧已经自觉的在这事情上得了甜头,他又不是个真傻的,这样的时候自然知道要怎么办。 只不过一样的话落到沈淮的耳朵里却是不一样的滋味,。季萧在他这儿可是有前科真跑过的。李曼双的几句话句句戳到他的痛处,一时间原本季萧主动告白的甜蜜烟消云散,只剩下源源上涌的惶恐。 若是阿萧将这话听到了心里,当了真,再动了跑的心思怎么办?他这儿可才见着守得云开见月明,再来个乌云盖顶,那可真是刺激了。 他一边紧紧握住季萧的手腕,仿佛怕他遁地跑了,一边上前一步狠狠的将李曼双踢飞了出去。 李曼双是李将军亲自教出来的,有些武功底子,可绕是已经下意识的往后躲了,还是不免给那股子凌厉的气流打在腹部,当场呕出一口血水。 季萧给这场面吓得心头往下猛一坠,赶紧挣开了沈淮的手,低下头去将阿元抱起来,将他的小脑袋扭到自己这边,不让他瞧那鲜血淋漓的场景。 “你也该避着阿元些……”季萧慢慢的起身,他看了沈淮一眼,有些抱怨。 阿元看看李曼双下巴上的血,又想起自己今天早上舔糖葫芦时候那红色糖汁化开后留了一下巴,当场惊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喘了两口气。 自己吐出来的是甜的,阿元看着李曼双的痛苦模样,有些疑惑,她吐出来的看着怎么不像是甜的? 季萧见李曼双的模样,心头虽然有好些不忍,只到底没开口说什么,只将阿元的脑袋按进自己的颈窝里,任那肉嘟嘟的脸蛋挤扁了。 阿元也不埋怨,甜甜蜜蜜忘了其他。 沈淮的耐性已经给李曼双消磨到了极点,一刻不想再瞧见她。 他眼中的暴戾一览无余,恐怕李曼双这会儿若是再敢说着什么傻话,必定要给他捏碎了踩到土里。 温冲在心里暗道李曼双是和蠢到家的,又哀李将军一生戎马,后院里养出来,教出来的却一个差过一个。 但是李曼双怎么说都是李将军的亲生女儿,这血脉斩不断,路就不能走绝了。 温冲上前一步,侧身微微挡住李曼双,他道,“王爷息怒。” 季萧也跟着握住沈淮的手,轻轻捏了下他的指尖。旁的不说,若是李曼双真在阿元面前有个三长两短的,小家伙夜里准保要做噩梦。 沈淮因此怒气断了断,他抬抬手,眼皮微合,示意小五赶快将人带下去。 小五得了令,用力的拽住李曼双的胳膊,把人拉了出去。 李曼双痛苦合着不解,啊啊大叫,小五也只面无表情的捂了她的嘴,使她消声。血水从小五的指缝里往外流,他仿若不查。 季萧看的胆战心惊,他见的从来都是沈淮温和耐性的一面,虽时不时有些粗放,但到底是妥帖的。 只不过到底是天之骄子,从未受过什么挫折的,沈淮的恣意与暴戾,也在季萧曾经的预料之中。 温冲又抬手告了罪,他心里没觉得沈淮真会责罚,便看着心诚意正的说,“今天的事情,是臣失算,还请王爷责罚。” 沈淮冷哼一声,“正好,你不提,我也是要罚你的。” 温冲没料到自己失算,瞪大了眼睛。 沈淮慢条斯理的冷笑道,“罚你给野马洗一个月的澡。” 野马不是真野马,是沈淮坐骑的名字。 闻言,温冲好赖松了一口气,洗个战功赫赫的战马么,还不算跌份儿。 第51章 舒服 月色疏朗,若有似无的点缀着几颗星辰。 季萧牵着阿元的手走在院中,一圈一圈的绕。阿元晚饭的时候吃的有些多,小肚子圆鼓鼓的,季萧怕他积食,陪着他散起步来。 “爹,好,”阿元一高兴,小嘴就甜的跟抹了蜜糖似的。 沈淮倚门站着,看着这场面颇为不高兴。好不容易从天明等到天暗,他浑身发烫,就恨不得将季萧隔空抓到自己面前来亲一亲,揉一揉。 阿萧的脚嫩手嫩,那肉嘟嘟的脚若是踩在自己身上……沈淮身姿僵直,眯着眼睛在脑中已经将那小脚抓到自己嘴边亲了个遍。 “阿萧,”他迈开脚步往前走去,看着阿元道,“把阿元给今春照顾吧。” 阿元跟着季萧一起停下脚步,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仰头看见沈淮到了自己面前,有些不高兴的伸出小手要推他,“走,你走。” 他一来爹爹就要跟着走,阿元很不服气,气哼哼的像是要扑上去咬沈淮一口。 沈淮站直了,似笑非笑的垂头看着阿元。 阿元也不怵,依仗着身后的季萧,仰着头与他对峙。 今春从一边缓步上前,对季萧伸出手,“爷,把小少爷给我吧。” 季萧抿抿唇,慢慢的松开了阿元的手,由着今春将人给抱了过去。 阿元一下失了势,鼓着脸仿佛要哭,委委屈屈的看着季萧。 季萧心中不忍,忙过去要在他脸颊上亲一口以作安慰,却被沈淮拉住了。沈淮看出他的意图,心中酸醋漫天,紧着将人牵制在身边,然后一本正经的道,“阿元不能惯着,脾气一天天骄纵起来怎么办?过些日子,等他稍稍再长大些,就该送他去练武场了。” “练武场?”季萧睁大眼睛,光是听见这名字心里就不太安稳,“阿元他,他怎么说还很小,练武场的事情,先缓一缓吧?” 沈淮低笑着用额头点了点季萧的,后面上又带上了正色,“我知道你心疼阿元,但是他是沈家的孩子,松懈不得。” 沈家是皇室血脉,最是风光,却也最是坎坷。阿元此时稚弱不知事,却不好总是这样。 季萧垂眸,轻轻地点了点头,“那,那好吧。” 今春已经十分有眼力价的抱着阿元离开。沈淮按捺不住在心里回旋了一下午的小九九,拉着季萧的手,快步就要往房里走。 “还,还没洗漱和,”季萧知道这会儿进屋时要做什么,羞怯难当,“和洗澡呢……” 他到底还是有些怕,这会儿只想着能挡一会儿是一会儿。 沈淮哪里容的他犹豫,他一把将人抱起,低下头去在那红润的唇瓣上亲了亲,“洗澡水早就准备好了,阿萧不羞,咱们一块洗便是了。” 事情是自己答应的,可真临了要做了,季萧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襟,躲在屏风后头不敢出去了。 沈淮早站在外头将衣服脱得精光,强耐着性子来回走动着,他身上的肌肉结实,鼓胀分明,合着下身那一根粗壮抬了头的阳物耀武扬威的晃动着,季萧慌的心头狂跳,局促不安的站着。 让他自个儿脱衣服已经是沈淮疼着季萧,他拖延着不出来,沈淮却是没有那样的耐性。光是想着这肉已经送到嘴边,他身下的那一根东西就激动地上下点头,恨不得立刻探入那深幽紧窄的蜜洞里回味曾经的销魂爽意。 烛光微动,隐约可见屏风后面季萧单薄的身形。沈淮深吸一口气,终究是耐不住,大步走过去将季萧拉了出来。 季萧的衣袍一扯就落,露出里头白皙单薄的躯体,胸脯之上虽然缠着布条,可遮不住那隐约起伏的胸线。沈淮瞧得眼睛发红,伸手就要去解。 季萧吓得挡住他的手,颤声道,“晋和,别。” “别什么,”沈淮低头,一边哑声笑着,一边将季萧的手引到自己身下那一处快涨开的地方,“你摸摸这儿,它想入你都想疯了。” 那阳物又粗又长,热烫似火,一碰着仿佛要将人的手心烧着了,季萧羞得无地自容,抬头正要求,却被沈淮狠狠压下来的唇舌缠住。那红润嫩滑的小舌头给沈淮吮吸的啧啧有声,缠绵悱恻。 沈淮趁着季萧一时迷醉,指尖在他背后轻轻拨弄了两下,将那布带解开,层层叠叠的落在了两人的脚边。 胸前一松,又跟着一凉,季萧嫩白的胸肉便跟着露了出来。 两颗圆巧可爱的乳房约莫十四五的少女一般,并不很大,却没给季萧日日绑着压坏了,才入空气便重新挺巧起来,略带着颤抖的透露出主人的羞怯。 沈淮伸出大掌将那嫩滑绵柔的乳肉拢在掌心,轻轻重重的揉弄起来。不过两下,那乳头便慢慢的在他的手心里硬了起来,小小一颗顶住沈淮的手心。 季萧双腿发软,挡不住沈淮的手,更给他揉弄下自己竟立刻生出酥麻快感而自觉见不了人。 他的反应大大取悦了沈淮,他的声音越发低哑,询问道,“阿萧喜欢这样?” 季萧咬着唇,不好点头也不好摇头。沈淮却没打算真从她这里得到什么答案,他的目光专注,揉弄了还不觉得饱足,低头将那乳肉连着乳头含进嘴里,半吮半咬的吃了起来。 这下季萧实在忍不住,被这猛然的刺激弄得低吟了一声。后自己也给自己浪荡的声线吓了一跳,他泪眼朦胧的捂住自己的嘴巴,只从指缝之间泄露出恩恩的浪声来。 他的身子,虽两年前给沈淮破身时就已经感受到了快感,但那时候沈淮到底粗鲁非常,几乎是长枪直入不带半点柔情。季萧因此不知道,不过这么几下揉弄,他的身子便能浪成这幅光景。 沈淮大口吞咽着左边的乳肉,又用手抠弄着右边的奶头,两厢亵玩之下,季萧的腿几乎要软的站不住。 “唔……恩……”他拼命捂着嘴,神智却一点点沉沦在如巨浪一般扑打而来的情欲之中。 下身碍事的亵裤也被沈淮扯下,季萧给他整个抱起,入进温热的水里。 只一瞬清醒,下一刻季萧随即便又给沈淮压在了水桶边沿,上下抚动。 “我帮你洗一洗,”沈淮不怀好意,眸光迷醉的上下巡视着季萧令他神魂颠倒的身体。 季萧的乳房上给沈淮吃按的红痕斑斑,可怜又越发引人兽欲。他腰肢比普通男子纤细,又不似女子柔美。平坦的小腹之下有些稀疏的毛发,里头一根不及普通男子一半大小的阳物此刻已经激动翘起,硬邦邦的贴在小腹上。 再往下看,便是沈淮入过的销魂洞,外头看去只泛着粉光,沈淮赤红着眼睛伸手一探,却是淫水涟涟,比澡盆里的水腻滑,让他的一指长驱直入,紧紧的吸住了沈淮的手指头。 这猛地一吸,差点儿让沈淮身下硬挺的阳物激射而出。 季萧咬着下唇,模样可怜,可身下却耐不住用层层媚裹住沈淮的指尖,吮吸不停。 沈淮咬着牙,“你故意的是不是,你故意用这儿来诱我,想我出丑?” 季萧差点儿羞的哭出来,他摇着头,“不,不是的,我,” 沈淮却是没有耐性听他解释,他见季萧没有什么不适的反应,便将那根手指轻轻探入抽出,双目紧盯着季萧的脸庞,试探着他的反应。 甬道里头因为前头不少的淫水而腻滑非常,沈淮的手指出入毫无阻碍,也未曾让季萧觉得不适。 他于是又探出第二根手指,在水下抠弄起那一处小洞。 热水跟着这动作,涌入一小股进季萧的小洞里,惹得他惊喘一声,猛地抓紧了沈淮的手,哗啦一声带出不少水花。 “水、水进去了……” 沈淮一边重新叨住季萧的嫩舌,一边将他扶起,在水中翻了个个,使他双手扶住桶沿,圆润挺翘的屁股撅着。 他跟着蹲下身去,双手捧着季萧的臀瓣,用炙热的目光审视起季萧最私密的地方来。 蜜洞口泛着不少水光,从股沟里流下,连粉嫩的菊穴口也染了不少,沈淮用拇指在菊穴口边磨了磨,季萧便跟着一阵颤抖,连带着蜜穴口也微微张合,酥麻的他脚都快站不住了。 沈淮一阵口干,看着那潺潺而出的蜜液,他难耐的伸出舌头探入蜜穴口,卷走里头的淫汁。后便像是得了趣味,大口啧啧深深浅浅的舔弄吞食,又用指尖去玩弄季萧前头硬了的阴茎。 舌头不比手指,季萧被这有力又灵巧的肉块弄得空虚不已,手也捂不住,张口就是低泣,不知身下的阵阵飞天般的快感何时是个尽头。 自己的身子怎么会淫荡成这样?不过是几下玩弄,便恨不得要贴到沈淮怀里,让他好好再弄上一弄。 季萧羞愧不已,脑中却越发不清明。 他的臀瓣不自觉的随着沈淮的动作轻轻扭动,让那白花花的臀肉在沈淮面前乱颤,几乎要将沈淮的魂勾走。 沈淮握住季萧的阳物,用力搓动,嘴上动作不停,感受着那越搅越紧的甬道,吸允的动作更加有力,而那原在菊穴外头流连的指尖也随着用力一按,合着淫水感受到了肠道的搅动。 三处地方都被人亵玩着,季萧难耐的哭出声来,只觉得上天入地不知身在何处,前头随着沈淮重重的揉搓喷射出精液,蜜穴也喷出大股淫液,只菊穴一处觉得不够满足,吞吞吐吐恨不得将沈淮的指尖再吃的深一些。 沈淮难以自持,身下的阳物猛地涨得更粗。他站起身来掐住季萧的腰肢,调整了两人之间的姿势,将粗壮的巨物慢慢的推进了季萧的蜜穴口。 那蜜穴紧窄,与那巨物形成对比,若不是有那么些淫水,怕是实在难以进入。粉嫩的穴肉紧紧咬住沈淮的阳物,像是在迎他,又像是在推他。不过才入了一个头,沈淮就给那紧致的缩动弄的仰头低吼一声。 那粗大的异物进入身体的感觉实在怪异,又涨又酸外,还有些酥麻,季萧的手紧紧握在桶壁,忍不住低叫,“啊……” 沈淮一鼓作气,正待将那阳物推到底,半路却碰到一小块有别于其他地方的硬肉,才擦上去,季萧原本低低的吟叫便骤然高亢起来,他浑身也如过电一般战栗起来。 沈淮眼睛一亮,但知道这处是季萧的死穴,立刻小幅度的抽出插入,反复的磨蹭。 季萧给他撞得在水里乱摆,嘴里又捂也捂不住的浪声叫着,一时之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快给身下的快感逼得发疯。 沈淮起初才入了二分之一,摆动之间一次比一次进的深,那块硬些的肉便没有一刻停歇的被人刮蹭,季萧双眼紧闭,眼角带泪,嗯嗯啊啊的没个停歇。 两人的动作大了,洗澡水便跟着哗啦哗啦的往外溢,地上一地湿漉,可这会儿却没人有心思去管。 那层层叠叠的媚肉咬着沈淮的阳物,每抽出一下就收紧一分。这样的极致爽快哪里是几百个春梦比得上分毫的? 身下的阳物给吸得又酥又麻,龟头每次退到穴口便有粉嫩的穴肉出来挽留。沈淮越插越快,几乎每下都飞溅出淫汁,啧啧水声和着啪啪臀肉与那饱胀囊袋撞击的声音,在水里不分你我的四散开去。 季萧几乎要给撞得飞出去,他的上肢无力的扶着浴桶,泪眼迷蒙,说出的话不知是推拒还是要的更多,“唔,晋、和,太,太深了……好胀……” 沈淮粗喘着笑起来,他带着茧子的指腹往上攥住季萧晃动不已的乳肉,肆意将其揉捏成销魂状。方才这乳肉吃在嘴里有多滑多软,沈淮尝过,他满面痴迷,几欲发狂。 “爽不爽快,恩?”他低声咬着季萧的耳朵,将那软骨含进嘴里舔咬不止。 上身给人揉弄不止,下身那根硬如热铁的东西反复进出解了季萧浑向冒出的酸痒,让他心惊的是,竟然耳畔传来的沈淮灼热呼吸,都让他情动的不能自己。 这副身子怎么能浪成这样? 季萧急坏了,羞得恨不得找个地方躲起来,然而身体上的空虚又让他忘了那羞涩,只将自己的下体凑过去磨蹭。 他这般口不由心,沈淮刻意恶劣的停住挺进的动作,指尖如同抚琴一般来回拨弄。将那如同发了洪水一般的蜜穴口来回搓弄,“不是太涨了吗,阿萧怎么自个儿凑过来了?” 沈淮的两指拨弄前头的插着淫棍的花洞,后又有一指溜进那腻滑紧致的后穴中曲起抠动不已。 季萧给他催弄的空虚无边,嘤咛啜泣的转头求饶,“晋,和,下头好难受……” 他这天然的游荡样子让沈淮兴奋不已,这窄小的浴桶已经容纳不了两人越发激狂的动作,沈淮抽出自己的阳物,又一把将季萧抱起,胡乱的取过一边的干布擦了擦。 季萧浑身正陷在情欲里,忽然失了花洞里裹着的粗硬物件,只以为沈淮还要逗弄自己,一时之间急的都快哭出来。他紧贴着沈淮的胸膛,两条白嫩的腿缠到沈淮的腰上,胡乱的蹭着,“唔,晋和,下面,好空……” 沈淮红着眼睛伸手将他软翘的屁股揉捏的发红,也不管还没走到床边,便就这姿势一举挺入,大开大合的上下操干起来。 季萧如同一只被卷进大风大浪里的小船,上下颠簸无所归依。他的指尖紧紧扣住沈淮背上的肌肉,那不要脸面的声音几乎难以自控的从他嘴里没停歇的溢出来。 花洞里的空虚是解了,可他的身后另一外小洞却渐渐觉得不是滋味来。沈淮的手指刚才在里头插了一会儿,虽没觉得多舒爽,可此时忽的没了,季萧又觉得有些空虚。 他啊啊的叫着,一边趁着沈淮半眯起眼睛被前头那越搅越紧的花洞吸引了全部注意之时,自己偷偷的伸手往后探去,抠抠索索的自己玩弄起自己来。 沈淮的余光瞥见这场景,原本身上燃着的火一下蹿到了头顶。阿萧平时羞羞涩涩的,亲一口都要脸红半天,怎么想是这样敏感的身子,玩弄起来,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再操用力些,怎么弄都爽极的骚浪感? “阿萧后面也要挨操是不是?”沈淮将他放在床上,伸手拍了拍季萧的屁股,又将他翻过身去,露出菊穴对着自己。 原本粉色的菊穴此刻泛着嫩红,沾了淫水的小口假是渴极般微微张合。 季萧羞得将脸埋进被褥里,可同时又忍不住将腰沉得更低,将屁股高高撅起放在沈淮眼前。 沈淮给他勾得忍耐不住,低头伸舌舔弄起那腻滑之处。季萧被这刺激弄得尖叫一声,腰臀下意识的摇摆起来。那灵活的舌尖从他身下的空洞扫过,滚烫又爽快,季萧半闭着眼睛,啊啊的叫起来,双手攥住被面,浑身软的要倒下去。 这后穴似乎比前头还要敏感,沈淮不过舔弄了两下便有所察觉,他身下涨的不行,正好试一试这处小洞是不是比前头销魂。 他蓄势待发的将那粗大的阳具抵在菊穴口,若说刚才前头的花洞还稍稍的显露出抗拒,菊穴却是欢快的为他敞开,恨不得立刻要迎他进入一般含住沈淮的怒涨的龟头吮吸不停。 沈淮难耐的低喘两声,咬着牙忍住那长驱直入的念头,慢慢的往前推进,破开了那肥厚的肠肉。 还不等他动,季萧便不知给触到了哪一根弦,颤着声,哆哆嗦嗦的吐了阳精,他紧紧闭着眼睛,半晕厥一般的瘫倒在了床上。 沈淮眼睛一亮,季萧绵软无力的腰肢,一下一下连根往里撞。才几下的功夫,方才给操的无力的季萧又猛地像是给刺激的活了过来。他难以抑制的晃着脑袋,紧紧咬着下唇却还是恩恩的泄露出浪叫。 菊穴显然是操的季萧舒服之极,与那花洞没得可比。 那肠肉如同活的一般,层层缠住沈淮的阳物,又紧又柔,将他的肉棒伺候的要爽上天去。 他越操越快,那肠肉也像是会自己出水一般,越操越开,汁水飞溅。两人的臀肉拍打在一起,将季萧的屁股尖撞得通红。两人的交合越发火热难耐,淫欲粗喘暧昧不止,结合处兹兹的水声昭示着两人的交合是多么爽快。 比起季萧的花洞,沈淮此刻显然更中意这后头的销魂菊穴。 季萧的身子给越插越软,摇头晃脑间愈发迷乱。 沈淮粗喘着俯下身去将他的舌尖勾到空气中吮吸的啧啧有声,一边用力的插动,一边问季萧,“舒服不舒服?恩?我插得你是不是极爽?” 季萧给插弄的昏了头,也不管沈淮问的是什么淫浪之事,俱是照着本心回答,他半哭半吟,“晋和,操,操的我,舒服极了……” 沈淮得了心满意足的答案,腰肢耸动的更快,将那紧致的小洞越操越开,季萧的浪叫一声比一声高起来,他知道这是季萧的菊穴要到了,恰沈淮也给季萧缠的忍不住要出,他出三只插出前头的花洞,配合着身后大刀阔斧的动作,下下打在季萧的菊心上,将他插得又哭又叫,整个人都癫狂般的颤抖起来。 沈淮也给菊穴要高潮时候的强劲收缩弄得要出精,他咬着牙狠狠的连插了几十下,直等季萧抖完哭的满脸泪痕,花洞菊穴与那阴茎都射出汁液来,他这才纵着自己的欲望射了季萧满菊穴的阳精。 季萧给这热度一烫,虽已经瘫软的身子又整个颤起来,竟是又去了一次。 澡的确是一块洗的,只不过到了也没洗干净,倒是洗澡水哗啦啦的洒了一地。这是头一番折腾,后头的再几次软语嘤咛,却是在床帐里头了。 晨光初现,斜斜的从窗纸里透进屋里。 今春站在厨房门口与几个小丫头嘱咐粥要炖的比平时软糯,阿元则给另一个小丫头陪着。这屋里除了季萧沈淮,另还敢管一管阿元的便只有今春。 今天早些时候阿元就先去季萧睡着的屋里了,可今春不让。小白虫子忍着满腹委屈,眼巴巴的盼到了今春不在自己身边。他赶紧扶着台阶,小手撑地,撅着屁股飞快的往上扭。 那小丫头心里怕,却不敢上去抱他,只急急地叫今春,“今春姐姐,小少爷他,”这句话还没说完,阿元就半跑半摔的一扑开了门。 屋里静悄悄的,阿元站在门口犹豫试探的喊了一声,“爹?” 床帐中簌簌的动了两下。小家伙眼睛一亮,忙快步过去,伸手巴着床沿垫脚往里瞧。 季萧原本睡得迷糊,这会儿给阿元喊醒了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直起身子,身上的薄被就跟着往下滑,露出里头斑斑驳驳的红痕,实在打眼。 阿元见了,瞪大了眼睛,指着季萧道,“爹,虫,” 爹爹竟给虫咬了这样满身的包,阿元心疼极了,连忙扭头对追进来的今春道,“春,上去,我,” 沈淮一早交代过,要好好看着阿元,切莫让他进屋打扰了季萧休息。昨天晚上这屋里发生了什么,透过那隐约传出的低泣便清楚得之。今春有意将阿元抱走,却听季萧道,“今春,把阿元给我吧。” 今春的动作顿了顿,她垂眸为阿元脱去鞋袜,然后将他昂到了床帐里头,而后自己快步的走了出来,将房门带上。 门口站着方才照看阿元的那个小丫头,此时双腿已经抖若筛糠,面色苍白的滚下泪珠,“今春姐姐,我,我不是故意没看住小少爷的……” 今春抬手一巴掌将那小丫头的脸抽歪了,压低声音冷冷道,“这话你和我说?恰是你走了运,若是王爷在,吃个巴掌都是便宜你了。” 那小丫头捂着脸,瑟瑟抖着不敢反驳。 屋里。 阿元慢慢爬到季萧身边,弯着眼睛软糯糯的叫了声,“爹,” 季萧一身酸涩,如同给人拆了骨头再重新拼回去一般不爽利。他忍着不痛快,伸手将阿元抱到自己身边,又低头摸了摸他的脸颊,“阿元等一等,爹穿衣服。” 阿元乖巧的仰头坐在一边,一双水润润的眼睛一瞬不瞬的落在季萧身上,让他平添了许多不好意思。 他这会儿除了下身穿着一条亵裤,上身空落落。好在早上沈淮走前将衣物都放在了床边,也使季萧不至于太狼狈。 “爹,”阿元瞧了一会儿,忽然板起那胖乎乎的小脸来,不太高兴的指着季萧的胸前,看着那起伏的柔软物件上的几处红痕,“谁,谁吃奶?” 他一边说一边起身摇摇晃晃的要走近看,不过床上被面柔软,他才起身就往后仰去,一个屁股蹲坐在了床上。 他还不泄气要往前爬,却不想给一只忽然伸进床帐里的大手提溜起来,像只小乌龟似的吊在了半空里。 沈淮将阿元拎着,看急了季萧,“诶,别拎着,快放下,一会儿喘不过气了。” “哪儿能喘不过气,”沈淮将四肢乱动的阿元按在自己怀里,对满面忧虑的季萧笑道,“瞧他这一身的劲儿,阿萧不该让他到床上来,扰了你的睡眠。” 阿元还沉浸在自己的委屈里,怎么别人能吃奶,他不能吃? “吃,吃,阿元,吃,”阿元泪眼婆娑的看着季萧,只觉得他是不是在床帐里藏了别的孩子,半夜偷偷起来疼爱别人。 “你吃个屁,”沈淮将他的小脸扭到自己这边,用拇指擦去他眼眶下的泪痕,想起昨天夜里的销魂滋味,对阿元也宽容了许多,他笑骂道,“小兔崽子,想吃奶,自己找媳妇儿去!” 阿元蹬了蹬腿,一双眼睛圆溜溜的看着沈淮,半点没听懂他的意思。 “晋和!”季萧红着脸,“你和阿元说这些做什么……” 沈淮满不在乎,“他又听不懂。” 阿元鼓着脸,伸手在沈淮说话时张张合合的嘴上拍了拍,学着沈淮骂道,“吃,吃屁!” 这话说不上有心还是无意,也不知阿元听没听懂沈淮的话,可这软软的小手一拍,让沈淮黑了脸,季萧跟着扑哧一声笑出来。 沈淮忍了忍,若不是念着这是自己的亲儿子,就怕自己一不小心捏死这气人的小肉虫。他将阿元放到床里边,耐着性子不去管他。自己趁着季萧只穿了外衣却束胸的功夫,倾身靠过去色里色气的在季萧柔软的胸前摸了一把。 昨天夜里,他可由着自己好好呷弄了这对宝贝。 季萧吓了一跳,又见沈淮满目红光,就怕他当着阿元的面做出什么不体面的事情来,连忙往后缩了缩,道,“你别乱弄……” 沈淮昨夜将这觊觎已久的人拆吃入腹,反复吞嚼的连点骨头渣子都不剩,此刻一见,却还是觉得自己的肚皮饿的咕咕叫。 “我怎么会乱弄呢,”沈淮眯了眯眼睛,鼻端闻见的都是季萧身上的体香,他一手撑着床板,一手挑起季萧的下巴,他的声音低哑,笑道,“阿萧昨天给弄得舒服不舒服?我可记得,阿萧喊得是舒服的。” 第52章 追鸡 这话偏就这个不要脸面的人能张口说出,季萧有些气恼,昨夜的记忆一下冲回了他的脑中,他猛伸出手,学着阿元挡住了沈淮的半张脸。 “你,你别说了!” 阿元见季萧也不似平时对沈淮那般温柔,立刻兴起,如同一只饶舌鹦鹉扭着爬到季萧面前,看着沈淮连连道,“别说,别,说。” 父子俩一唱一和,将沈淮给逗得笑了。 他一手抓住季萧还来不及收回去的手,一手捂住阿元的眼睛,后探出舌尖从季萧的指缝里舔过,酥痒之极,吮吸之间带出啧啧声响,惹得阿元频频要扭头去看,以为沈淮是躲着他吃什么好东西。鼓足了劲儿要将沈淮的手从自己眼前掰开,好一探究竟。 季萧羞赧难当,怕阿元看见,他抬脚想踹,又怕沈淮能握住他的脚亲咬起来,这事儿沈淮又不是没有做过。犹豫间,他支起上身,倾身过去,在沈淮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声音轻到不能再轻的说了一句,“晋和,你饶了我吧……” 沈淮只觉得侧脸给水豆腐碰了一下,他内心波澜,汹涌起伏,昨儿个烧了他一晚上的邪火,这会儿半点没少,重新席卷而来。 季萧只当沈淮吃软不吃硬,却不知他越软,沈淮就越硬。 而季萧的面颊此刻好似被火烧过,不过说了这一句话,他就觉得没有什么脸面见阿元了。季萧别过脸错开沈淮炙热的目光,扬声冲着外头慌里慌张的道,“今春,今春,帮我把阿元抱出去。” 阿元抱着沈淮的手,一双圆乎乎的眼睛有些迷惘的看看季萧,须臾又看看沈淮,瞧着他干干净净的嘴边,实在有些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刚才到底吃了什么? 今春推开门,微垂着头,不问什么也不说什么,只将阿元利落抱起来,快步走了。 阿元撅嘴趴在今春的肩头,委委屈屈的,爹爹不给他吃奶,父亲又当着他的面偷吃好东西,偏偏只他什么也不知。 屋里只剩沈淮与季萧两个人。 沈淮无所顾忌,他扑到床里,将季萧捞进自己怀里,让那暖玉一般的身子贴了自己满怀。季萧不敢看他,又知道自己躲不过,只将脑袋埋进沈淮的胸膛,感受着上头因为沈淮的笑意而传来的震颤。 “阿萧小心肝,”沈淮着迷的咬着季萧的耳垂,将那点儿软肉放在齿间来回舔弄。他伸手拂过季萧柔顺垂在背后的青丝,含含糊糊的与他说话,“再过两三日,咱们便搬去王府,好不好?” 沈淮又怕季萧不喜欢,紧跟着补充了一句,“这里你白天想回来,也是可以的,让小五陪着你便是了。” 到底总是要去的,若是想要和晋和在一起。季萧想,这没有什么好纠结的,他点了点头,低声应了。 他这乖顺的模样让沈淮觉得万分舒心。 沈淮摸了摸季萧的脸颊,又接着道,“过些天不少人要来,一王府落成,恰逢皇兄南巡,到时候七七八八的人都来,少不了逢迎讨好的,阿萧要知道,那些人我一个也看不上,我只爱你一个。” 沈淮的情话一向不似季萧般扭捏,喜欢,爱,小心肝,小宝贝,这些话他成天见了季萧就颠来倒去的说。说句不好听的,用油嘴滑舌来形容,也半点儿不过分。 只不过季萧对他有意,从前又从来没有经历过感情,这些话听在耳朵里,全都是甜甜蜜蜜的,挑不出错来。 “我也只喜欢晋和,”他忍着羞怯,仰起头来,小声的倾诉情意。 沈淮低笑着摩挲了两下他的唇瓣,无声的吻了下去。 大道上的人来来往往,看得全都是那小巷子里来回于新落成平王府之间的马车,一早上没停,自然惹了不少人关心。 一边茶铺里不少人坐着说话,七嘴八舌,场面热闹。 “怎么这么多车从那里头出来?” “你还不知道啊,说是原来平王先前是住在那里的。” “那儿?那么小的院子,平王竟住的惯?” “怎么住不惯,”说话人别有深意的笑道,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听说那院子里有美人陪着,就那个卖酒的季老板,见过了吧?” “季老板?呦呵,那可真是绝顶的姿色,可他到底是个男子,怎么……” “你懂些什么,有些人正好男子这一口呢。” “不过那季老板瞧着的确细皮嫩肉……若是我,”这话不等说完被人打断。 “得了得了,可别乱说话了,一会儿叫平王的人听见,仔细你们的舌头!” 众人被这一提醒,皆是警醒起来,看看周围,均收了声。 陈江川站在边上的早点摊子前,一边付钱一边听路人掰扯。他已经好些时间没有见过季萧了,心中的不甘却没有少半分。他原以为那一车一车运来的美人会让季萧的命数发生变化,却不想他与身怀反而日渐亲密起来。 季萧竟是半点不在意那些女人们的? 陈江川握紧了手上的油纸包,转头慢慢往回走。 虽说沈淮一早遣散了一群送来的女人,可要陈江川来说,他并不相信如今的现状能维持多久。自古以来,稍有些权势的男子,哪一个不是花心多情,更别说皇家子弟。不像皇帝似的三宫六院,怎么也要有个十几二十个陪衬吧?季萧一个男子,若真觉得自己能与平王长久,这倒成了个笑话。 到时候季萧回头想想,总免不了要后悔的。 陈江川心中思绪万千,转眼走到了自家门口。 王婆子正站在门口探头探脑,一见陈江川,她连忙将他拉进门里,压低声音道,“你可知道季萧家那院子里,今天一早上做什么呢?我方才还看见阿元那小精怪在外头乱转,一脸虎气,专门追鸡,把两只鸡给追的掉进了河里,好一番折腾,瞧着便是一肚子坏水儿!” 陈江川将手上的油纸包递给王婆子,沉声道,“今天他们是要搬出去的意思,你别多管。” 王婆子跟着他的脚步往里屋走,一边走一边嘟囔,“我管这个做什么,还不怕吃排头的。” 自打上回给今春阴测测的说了一顿,王婆子就收敛了不少,唯恐给真当面捅上几刀,去了自己的一条老命。 小院门前,人进进出出,季萧站在门里头,让人将小酒馆的门关好。 阿元追了一早上的鸡崽子,此时小脸红扑扑,喘着气,手上还抓着一根鸡毛,脚步稳健的往家里走。 季萧见了他这样,立刻收了笑意,他往出走了一步,皱着眉头看着阿元,“阿元,我告诉你不好抓鸡,你又忘了?” 阿元心虚,立刻扔了手上胜利的鸡毛,迎上去抱住季萧的腿,小意讨好道,“爹,好!” “我才不好,”季萧皱着眉头将他抱起来,伸手在他的屁股上落下一巴掌,他又抬头看向那小丫头,道,“下回不能再这么纵着他,阿元的脾气虽不好,可其实讲道理,若是纵着,反而要出了毛病。” 那小丫头连忙点头,“是,是,奴婢知道了。” 季萧便不再说什么,只抱着撅嘴的阿元返身回了屋里。 门口站着的小丫头在心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幸好这话说的是季萧,若是赶上今春或是沈淮……那小丫头抖了抖,不敢再想下去。 沈淮早上出去的早,这会儿赶回来是为了亲自陪着季萧去平王府。 一进门,还没等扔下马鞭,就见阿元泪眼汪汪的趴在季萧的怀里,小身子一颤一颤的,显然是哭的急了。 沈淮乐了,他随手将马鞭扔给一边的小厮,笑问,“这谁惹他哭了?” 阿元眼瞧着一天天胆子大起来,能将他弄哭的事情,实在是少之又少。 季萧无奈,“一大早就跑出去追鸡玩,将外头弄得鸡飞狗跳,我去问了,他们起先支支吾吾不肯说,后头问的紧了才知道,竟将两只鸡给追到了河里,还给一只拔了毛,我赔了银两,打了一顿屁股。” “你的那点儿手劲儿,”沈淮走过去握住季萧的手腕,轻轻地捏了捏,后便握在手里不肯放,他眼瞧着阿元露在外头的屁股,不见多少泛红,沈淮跟着正色道,“我来打一顿,他就记得住了。” 他见这小兔崽子已经手痒了好一阵,正没有收拾他的借口呢。 阿元本就不是因为痛才哭,给季萧打了两下,他哇哇大哭起来就怕季萧不再喜欢自己。这会儿沈淮说要打,他立刻全身绷紧了,来了怒气,瞪视着沈淮,厉声道,“坏!你!” 季萧搂紧了阿元,也有些担心沈淮的手劲儿大,他推了推沈淮的手,为阿元求情,“诶,我打过了,他也哭了好一会儿,该记住了,若有下次,再你来吧。” “若还有下次,”沈淮直起身,舒活了手上的筋骨,他仿若万分怜爱的摸了摸阿元的脑袋,道,“阿萧实在是轻看了这小滑头,后头只怕有我千百次揍他的机会呢。” 如今只是抓抓鸡,再长大些那就上房揭瓦。沈家子弟,哪个不是胆子大过天的? 阿元抿着唇,伸出自己短胖的小手擦了擦自己的泪珠子,毫不畏惧的与沈淮对视。 季萧没看出父子两个间的暗流涌动,他将阿元抱起来,亲了亲他的脸颊,“以后可要听话,知道吗?” “知,知,道,”阿元搂住季萧的脖颈,可怜兮兮的应了。 这父子两,一个比一个能装。 到底入了秋,天气转冷下去,好在马车里垫的厚,也不见得凉。 阿元扶着窗沿站着,季萧一手放在他的腰间护着,沈淮坐在对面翻看下头呈上来的文书,虽没人开口说话,却只显得安静宁和。 季萧垂着眼眸,心中思绪翻飞。 此刻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平王府。高门府邸,门内门外便是两个世界。季萧清楚明白从前和此后的差别,他到底是有些怕,却又不舍得就这样将沈淮拱手让人。 试着去拥有,总比怕的转头就走好。 “面!爹,”阿元的声音打断季萧的思绪,外头路过了他平日里最爱吃的小馄饨摊。他摸了摸自己的肚皮,“饿……” “哪儿会饿,出门前才吃过的,”季萧摸摸阿元的肚子,同他说话,“你看,阿元的肚子还是圆乎乎的。” 阿元低头看看,有些无法反驳,怏怏的倒去季萧怀里,看着马车顶,满脑子的小馄饨乱飞却吃不到,他不免惆怅起来。 城外,此刻,另一辆素不起眼的马车里。 蔺羡仰躺在沈驰的怀里,拨弄着他垂到自己怀中的头发丝,懒懒的道,“也不知那小美人弄懂我的意思了没有,要我说,你们沈家兄弟,一个比一个耍滑。” 沈驰皱眉,“你说阿淮也就算了,这关我什么事情?” 蔺羡翻了个身,伸手点了点沈驰的胸膛,“嗬,现在又不关你的事了。” 沈驰握住蔺羡的手,低头想亲她一口,却被蔺羡躲开,她叹了一口气,不无惋惜,“我看着那小美人挺好的,算起来,也是我的半个老乡不是?” “他要是还看不出阿淮在骗他,那实在蠢笨了些,”沈驰冷笑一声,“还进沈家的门做什么?” 蔺羡坐直了,毫不犹豫的伸手推开沈驰,“你说破天了也没用,我看阿淮可喜欢他喜欢的紧,” 沈驰抬手开窗,看了看外头的景致,“人是阿淮选的,我不说什么,”话还不等说完,一只利刃破空而入,斜斜的射进马车里。 沈驰侧脸一躲,却还是让那箭身在脸皮上擦出一点儿血丝来。 蔺羡动作利落跟着仰躺下去,又猛拉了一把沈驰,两人在马车底平躺着,面上不见慌乱只有气愤。 她侧头过去看了看沈驰脸上的伤,咬牙切齿道,“好好一张脸,这会儿要落下疤来,我砍死外头那些渣滓。”蔺羡说着伸手摸摸沈驰的脸侧,惋惜万分,“我最喜欢的就是这张脸了!” 沈驰一时无语,不知该喜该忧。 外头的人埋伏已久,刻意守在平阳城外,为的就是若得手,沈驰的死大半便要归咎到沈淮头上。 马身中了箭,长啸一声倒了下去。 沈驰握紧了手中的剑,闭眼听着匆匆向自己跑来的脚步声。 三个,五个,十个。 正当那脚步停在马车前时,忽然又安静下去,好一会儿不见声响。 “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安远的声音忽的响起,沈驰心头的那一根弦才算完整的松了下来。 他整了整自己的衣摆,又倾身帮蔺羡提了提衣襟,这才从车里走出,抬了抬手道,“无碍,” 虽然早有预料会有此一遭,沈驰却没想到那些人会心急成这样。他抬手抚了抚自己流血的面颊,眸光发冷。 外头一地无头尸首,血流遍地。 蔺羡居高临下的看着,嘟囔了一句,“也不知该剁了谁……” 第53章 做梦 那辆不起眼的马车外表看去给利箭扎成了个刺猬,摇摇晃晃好似下一刻就要散了架。这会儿这辆马车给人搬到了平王府的院子里。 沈淮绕着那马车走了一圈,入眼的全是那打着他军队标记的箭尾。这后头的人抱着的是什么心思明显不已,若是沈驰此刻对他有一丝一毫的嫌隙,沈淮以后便有可能是沈驰的心头刺。 他的拳头跟着捏紧了,眼里闪过暴戾的神色。 一边的蔺羡用棉布将沈驰脸上的血小心擦了,还有些抱怨,“你怎么就那么傻,不躲得远些,偏生是伤了脸。” 季萧站在一边拿着药瓶,目光里也是忧心忡忡。 沈驰的伤势不重,可那马车上的箭看着可实在吓人。晋和他,也是要日日防备着这些事情的吗? 沈驰却好似浑不在意,他低头看着站在自己脚边的阿元,盯着他从一头晃荡到另外一头,虎里虎气的看着这院子里陌生的摆设。沈驰的唇边泄露出一丝笑意,他摆了摆手,“阿元,过来我这儿。” 今天阿元穿了一身宝蓝色的小绸衣,衬得一张小脸越发白胖。他闻声扭过头来,双眸犹疑的在沈驰身上看了看,脚步却不动。 沈淮从他身后大步经过,顺手将阿元给捞进了怀里,然后走到沈驰身边,将阿元递元宝一般给递了过去。 阿元猛地给弄到了沈驰怀里,也不显得害怕,只握住沈驰的手臂,费力的仰头好奇的看着他。 一旁的蔺羡实在受不了这小宝贝的白嫩,“让我亲一口来。” 她说着俯身下去,红唇吻在阿元的脸颊上,将那软肉挤得扁到一边。 亲吻的意思在阿元看来,是好的,正面的,带着夸奖意味的。他抬手摸了摸自己刚才被亲过的脸颊,抿唇笑了笑。蔺羡被那甜蜜的笑容弄得心花怒放,指着阿元同沈驰炫耀道,“你瞧,阿元喜欢我多一些呢。” 沈驰皱眉,他伸手捏了捏阿元的脸颊,道,“你这小虫也太没骨气了些。” 阿元给他的手捏的不高兴,一伸手推开沈驰的下巴,瞪的圆乎乎的眼睛写的明明白白,骨气是什么! 沈淮也看不过眼自己儿子这二流子的模样,他接过季萧手上的药瓶,道,“哥,先把药上了,免得留下疤痕来。” 一听留疤,蔺羡立刻夺过那药瓶,又将阿元抱起放在地下,抬手用力掰过沈驰的脸,念道,“不小心将这一茬给忘了,啧,你别动!” 沈驰面色无奈,他谁都不怕,偏偏怕了自己的皇后,怕的没有底线,怕的甜甜蜜蜜。 “这次动作左不过是试探,过些天秋猎都来了,我倒还能轻松些日子,”沈驰的指尖点在木椅扶手上,“等回京了那才是寸步难行。” “这么一说,我都不想和你回去了,”蔺羡合上药瓶,飞快的蹲下身抱住阿元,“就让我在这里陪着阿元生活吧!” “胡闹!”皇帝一把拉起自己的皇后,唯恐她真的来了劲儿要执意留在这里,他咬着牙提醒道,“家里的两个孩子,你都忘了?” 蔺羡一愣,有些遗憾,叹了口气道,“唉,家里两个那么大了,实在无趣。” 沈驰绷着脸,语气却是商量的,“再生一个?” 蔺羡将手掌贴到他的脸上,推开,阴阳怪气道,“从你肚子里出来,我就喜欢。” 阿元被这两个怪人搅合的有些烦,他后退两步抱住季萧的腿,满脸防备的看着他们。 季萧也是前脚才到平王府,还不等熟悉环境便迎来了受伤的沈驰。因着知道沈驰的身份,他也明白皇帝遇刺是多么了不得,可此时见他们说话,却不见多要紧的样子。季萧伸手抚了抚阿元的脑袋,垂眸下去没有说话。 到了平王府,比小院子里多了十数倍的仆役站着也略显空旷。只不过人显然是早早教导好的,来回之间井然有序。 今春站在主院门口,见沈淮拉住季萧的手往这边走,连忙屈膝行了礼,而后上前将阿元抱起来。 阿元是熟悉她的,高高兴兴的叫了一声,“春!” 今春笑着应了,跟在沈淮后头两步,前后进了院子里。 院中已经站着十几个仆役丫鬟,一见沈淮与季萧,齐齐的跪倒在地上,“见过王爷,见过夫人。” 季萧仰头局促的看了沈淮一眼,沈淮笑着亲亲他的眼睛,低声道,“还不快让他们起身?” 季萧这才注意到众人依旧趴跪在有些湿气的地上,连忙道,“起来吧。” 众人闻声,这才一个个的重新站了起来。 “秋猎上该在的都在,”沈淮执起季萧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他看着季萧有些羞赧的目光,道,“到时候我让皇兄赐婚,好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 季萧没想到沈淮会这么说,他面上惊喜,心头狂跳,“真,真的吗?” 沈淮环住他的腰,万分怜爱的低头亲了亲季萧的嘴唇,还要说的更明白些,“自然是真的,阿萧无名无份的跟着我,你不怕,我却是怕的,万一哪天你又跑了,我去哪儿找个你这样好的媳妇儿?” 一旁还站着不老少的人,季萧脸色发烫,嘴角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沈淮日复一日的疼宠,终于在此刻让季萧生出一丝自信来。即便在常人眼里,他身子怪异,可沈淮是爱着自己的。就这一点,季萧便万分满足,觉得心宽了。 旁的他还需要在意什么呢,他有阿元,有晋和,有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平稳生活。 季萧紧紧地抱住沈淮的腰,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陆宛茵梳好了头发,站在窗边瞧着院子里的一颗小树出神。 绿水站在她的身侧,忧心忡忡的发呆。 自家小姐已经在这里住了大半个月,既没有见着平王,也不见一丝转折,难不成他们要在这里住到天荒地老? 绿水的指尖搅着自己的衣摆,犹犹豫豫的想开口,“小姐……” “小姐,”一道利落的男声打断她的话。 陈江川从外头进来,隔着一层珠帘站住,他对陆宛茵拱手行礼,“平王殿下今天已经搬去了平王府。” “那人呢?”陆宛茵闻声回头,淡淡问道。 陈江川知道她指的是季萧,便接着道,“他也跟着一起去了。” 说起来实在是个趣事儿,沈家倒是专出痴情种。前头有皇帝为了一个二嫁的蔺羡如痴如狂,后头沈淮也半点不逊色,为了一个带着孩子的男子撇下名门闺秀,如今竟还巴巴的将人带进了平王府,这算是个什么意思? “另还有什么事情?”陆宛茵伸手扶住窗沿,慢慢的收紧了自己的指尖。 陈江川将早上在外头听见的其他事情也一律说了出来,“早上还听说有官兵去清整了后山,说是隔些日子要举办秋猎,皇上也许要来。” 陆宛茵听到这句,面色倒是缓了缓,她不怕沈驰来,就怕沈驰不来。 “秋猎不过是个由头,”她徐徐转身,“那些捧高踩低的,曲媚逢迎的,少不了都要过来,”说到这里,陆宛茵顿住了声,没再往下说,只对陈江川摆了摆手,道,“好了,你先下去吧,若有什么其他事情再另说。” 陈江川低着头,应声退了出去。 绿水听见秋猎,眼睛便亮了,她小步走到陆宛茵面前,道,“小姐,这秋猎您要去吗?” “宰相府只我一个离得近的,我不去,谁去?” 窗外吹来一阵冷风,陆宛茵伸手紧了紧自己的衣襟,天气有些凉了。 自从搬到了平王府住,阿元是有些愁的。 他早上起来再也溜不进自己父亲的房里,也没有鸡追,更没有狗摸,成天虽吃吃玩玩,也显得无趣起来。 这天一早,天才蒙蒙亮,阿元发了噩梦,自个儿一咕噜从小床上坐了起来。一旁连夜候着他的小丫头连忙直了直腰,伸手抚了抚阿元的脑袋,“小少爷,怎么了?” 阿元啪的一声推开她的手,二话不说哇的大哭起来。 小丫头素日见惯了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此刻见他哭的肩头发颤,吓得差点儿跪在地上。 “你要什么,小少爷,你和我说呀,你,你先别哭啦!” 小丫头急的团团转,还不等得到阿元的答案,外头便又有两个睡眼朦胧的丫头打着灯笼合衣而入,“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还不快哄一哄,一会儿吵醒了爷和夫人,仔细你的命!” 小丫头急的也掉眼泪,她伸手想去抱阿元,却频频被他躲开,阿元憋着气,什么也不说,只管一鼓作气的哭个够。 “我,我不知道怎么忽然哭了……” 话音刚落,今春也从外头快步走进屋里。她皱着眉头不问其他,径直过去将阿元抱进怀里,低声问,“小少爷,怎么了?” 阿元给今春的手轻轻拍着后背,一时有些停歇下来,他揪住今春的手,泪眼婆娑的鼓着红扑扑的小脸,“爹,和爹睡。” 小家伙从小都是和季萧同床睡的,后头虽多了个沈淮,可在小院子里的时候,他的小床也紧紧靠在两人共眠的床边,如今来了这里却渐感孤单,心里没着没落的。 他这哭声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今春心里发紧,也跟着心疼不已。她咬了咬牙,也不管沈淮会如何责罚,抬步往外走去。 季萧睡眠深些,此时还没听见什么。沈淮却是从阿元的第一声哭泣开始便睁了眼。 他抱紧了怀里不着一物的季萧,默默无声的给他穿衣。 季萧迷迷糊糊的抬手抬脚,转眼便将昨夜脱去的里衣穿的规规整整。 沈淮自个儿坐起身来,揉了揉眉心,站起来将床帐合上,驱步往外走去。 阿元走到门边,恰是沈淮从里将门拉开的时候。 父子两个四目相对,阿元往后一缩,抽抽噎噎的问,“爹呢?” “在睡觉,”沈淮沉着脸,知道这小东西如果不得偿所愿,此刻就敢在门口放声大哭,他倒不怕什么,就怕季萧心疼这小肉虫,到时候一双美目带着埋怨撇过来,准保让他心头又酥又麻。 今春低声将前后和沈淮说了,又补充道,“兴许是做了噩梦,怕了,平日也不这样。” 沈淮伸手将阿元接到自己怀里,转身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低声叮嘱阿元,“一会儿一起睡,可不许哭了,记着吗?” 阿元含着眼泪,紧紧的抓住沈淮的衣襟,可怜兮兮的点了点头。 沈淮以为这小肉虫难得真心听话,却不想刚走到床边,让他的脚丫子沾到绵软的床铺,他便小跑两步飞扑到了季萧身上,活像是差点儿给人卖了一般的委屈,高高的叫了一声,“爹啊!” 季萧猛地给他叫醒,又惊又吓,下意识连忙伸手将阿元紧紧地抱在怀里,往后缩了缩姿态防备,道,“怎么了?” 待他看清自己床沿站着的沈淮,眉头慢慢才舒展开来,提到半空的心也降了下来。 怀里的阿元直往季萧胸口扑,将脸埋在了那已经没有布条束缚的柔软部位,只管撒娇,“抱,抱!” 沈淮看得大为光火,伸手就要将那小肉虫提溜出来扔去外面。奈何季萧抱得紧,双目又颇为防备,沈淮无法,只得咬牙忍了,在心中为这小肉虫的心机又记上一大笔。 “阿元别哭呀,”季萧心疼不已的将阿元从自己的怀里挖出来,亲了亲他带泪的胖脸,忍着困倦低声问他,“阿元怎么了?” “怕,”阿元抽抽噎噎,紧紧抱着季萧的手臂,得寸进尺的指着床沿空荡荡的那处道,“阿元,睡,睡这。” 他想将自己的小床搬过来,与季萧亲亲密密的睡在一处。 这事儿沈淮能答应?他冷笑一声,站在床边,“天还没亮你就白日做梦了?” 两个要哄的,季萧有些为难了。 第54章 商量 “阿元从前都是和我睡的,现在骤然让他一个人睡,还是那么大的屋子,他是要怕的,”季萧抱着阿元往上托了托,将阿元那张白嫩的小肉脸举给沈淮看,盼着他也心疼心疼阿元。 阿元脸上挂着泪,嘴唇撅着,若放在别的事情上,沈淮指不定还真会心软。可现下,他初才吃过几天肉,正是看见季萧便想脱裤子的时候,怎么还容得下这小肉虫霸着季萧? “那夜里怎么办?”沈淮也坐到床上将季萧拉进怀里,与他摆出许多歪门邪理,“夜里阿萧不要叫了?你若是一半哭了,阿元不是更怕?” 他说的一半是什么一半,季萧清楚的很。他也知道自己给沈淮一折腾便耐不住那快意要哭要吟,虽有些无地自容,季萧想了想,还是为阿元辩道,“那,那中间歇几天陪阿元睡便是了,一个月,总有一半是要歇着的,那个时候就让阿元睡过来。” 沈淮伸手揉了揉季萧的脸颊,说话流里流气,“啧,我前面还空着两年等阿萧补回来呢,如今恨不得一个月掰成两个月用,你倒好,还要给我空出一半来,那这两年多的时间,什么时候才补的足?” 季萧一听这话,又自觉有些理亏,他只能再退一步,“那,让阿元在这里怎么住呢?” 沈淮也知道不能真逼得太紧,如若照着本心,他此刻就要将这成天在季萧面前装可怜的小白肉虫扔回自己的房里去,可是那样难免要让季萧不喜欢,一不小心到后面便得不偿失了。 “初一与十五两天,今天下午也让他陪着你午睡,如何?” 季萧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泪包,勉强点了头,“好吧。” 他伸手拉过一边的薄被,将阿元从脚丫子盖到胸前,又抬手给他擦了泪痕,低头亲了亲阿元的脸,温柔的安慰他,“时间还早,阿元同爹爹再睡一会儿?” 阿元一手抓住被角,一手拉住季萧的手,乖顺的点了点头。 沈淮站在一边瞪眼,“他睡在这里,那我睡哪里?” 季萧有些错愕,他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奇道,“晋和你今天不用去练武场吗?” 平日里这个时间沈淮也是快出门了的。 沈淮一时语塞,他本抱着将阿元送回去,自己再和季萧趁着晨光未起亲密一回,这会儿看来又成了一个泡影。沈淮咬牙,耐着性子偏头过去在季萧的嘴上亲了个吧嗒带响的,然后下了床一边整着自己的衣襟一边道,“一会儿我回来陪阿萧吃早饭,今天让今春把厨子叫过来,将你和这哭包的口味习惯告诉他们,另外,”沈淮想起季萧柔和的脾气,又补充道,“往后你是要管着他们的,说话做事吩咐下去即可,不用轻轻柔柔的同人家打商量。” 季萧点头,“我知道的。” 主仆之别,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沈淮,他也要立出尊卑。 闹了一阵的阿元此刻已经扶着被角睡去,沈淮余光瞥见他的小脸,心中也漾起些无奈,他附身过去在阿元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后重新站直身子,“我先走了。” 秋风阵阵,将练武场外面的旗子刮的瑟瑟有声。 沈淮脱了上身的衣服,露出精壮的肌理,连带着那背后的斑驳抓痕也露的透彻。陪练的兵个个叫苦,一群光棍看看都觉得眼红。 温冲便是其中一个。 他坐在一边抬手虚虚的指了指沈淮后背,对一边的安远嘀咕,“好几天没这么早来了,今天指定是给季老板从床上赶下来了,” 安远的腰杆坐的挺直,目不斜视的道,“温将军还是先松松筋骨,我瞧着王爷下一个便要叫你了。” 一早上的功夫他已经练趴了好几个精兵,沈淮还犹觉得不够,他双目在场上环视一圈,在温冲那里定住了。 温冲脊背一凉,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他转头低骂道,“安远你好小子,一张乌鸦嘴比什么都灵啊!” 安远没说话,沈淮遥遥喊,“温冲,你过来!” 温冲肩头垮下去,在心中将安远骂了个不带重样的,然后认命一般的赤手上了练武台。 此刻,主院中。 阿元坐在床角仰头打瞌睡,季萧坐在床边,给他穿好鞋袜。 今春站在一边,垂首听他说话,“让人送张小床进来,往后初一十五阿元都睡在这里,另外今天中午午睡,也别将阿元送回去了。” 今春笑着应了,又道,“爷,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要您过目的。” 季萧将阿元抱出来,转头问道,“什么事情?” “外头有几个丫头,要您去挑一挑哪个留在近身使唤。”今春停了停,又补充了一句,“外头留下的那几个丫头都是我挑过的,脾气性子没的说,头脑聪明手脚也利落,不过侍奉总有个远近,您看看吧?” 季萧抱着阿元往外走,“这些事情今春你做主便是了的。” 今春跟在季萧的后头,摇了摇头,“爷,主次有序,您是主子,我便不好越过您去,这是规矩,该立下的。” 季萧哑然,他到底不懂高门府邸里的弯弯绕绕,今春却是个进退有度的。留她在自己身边,想来也是沈淮的另外一重打算。 “规矩……”季萧想了想,垂头认同了今春的话,“一会儿我去看看,还有一件事情,等吃了早饭以后,让主院的厨子来见我。” 今春见他这句话说得利落果决,面上便带起了一些笑意,她的脚步停在门口,对季萧屈了屈膝,道,“好,我记下了。” 阿元抱着季萧的脖颈打了个哈欠,他还穿着一件小里衣,睡眼惺忪的模样。 侍候他的两个小丫头在门外等了一早上,此刻见季萧抱着人出来,立刻迎了上去,连连请罪,“奴婢照顾小少爷不周,请爷责罚。” 季萧搂紧了阿元,又接过一边小丫头送过来的外衣给阿元穿上。若是平时,季萧定就说了无碍。在他心里这件事情其实也可有可无,然而平王府的高阶低位分明,这样的事情已然算是失职了。 季萧错开目光,只看着阿元,声音虽然柔和却没有多少起伏,“这回初犯,暂不记过,下次切莫再犯。” 几个丫鬟又俱是屈膝认了错,这事情才算翻篇。 平王府实在大的超出季萧预期,不说其他地方,就说他们现在住着的院子,已经是从前小院的好几个那般堆叠的大小。 阿元与季萧洗漱干净,又要拉着他在院子里打转,想要将这院子里的角角落落都看在眼里,处处俱是新鲜。 只不过当在院子里走了两圈都没见着一只鸡,一只鸭子,甚至连猪仔的哼唧都没有时。阿元便皱着眉头停了下来。 “鸡,鸡呢?”阿元仰头疑惑的看着季萧。 不等季萧回答,他又问道,“鸭,鸭!” 季萧弯下腰,用指尖触了触阿元软嫩的脸蛋,道,“这里没有鸡鸭,”他说着又点了点阿元的鼻尖,“就是有也不好给你看到,否则白白让鸡鸭受苦。” 阿元听了很不高兴,又不想对季萧发脾气,只抽出自己的小手,背到身后,哼哼唧唧的转头扭着走了。 走了没两步,院门口传来响动。 季萧与阿元一齐扭头看去,蔺羡打头走进院中,她的身后跟着四个仆役,一人端着一只笼子,里头有鸡有鸭有狗有猫。俱是小崽子的模样,齐齐发出奶气的叫声。 阿元眼睛簌的便亮了,他踉跄着脚步跑到蔺羡身边,一把抱住她的腿,问道,“给,给阿元?” 这小家伙如今得的好东西多了,见着什么便觉得是给自己的,脸皮也倒是厚了起来。 季萧见了蔺羡,连忙快步跟着走过去,刚要行礼,却被蔺羡一把拉住手,亲亲热热的道,“阿萧叫我大嫂便是,旁的规矩一个都别记。” 季萧点头,从着她的意思叫了一声,“大嫂。” 蔺羡应了,又弯下腰抱起阿元,“小阿元呦,”她撅嘴在阿元的脸颊上连亲了三五下,叹道,“我昨天晚上想了你一整夜,恨不得半夜过来将你偷去!” 阿元瞪着眼睛虎虎的看着蔺羡,不太懂他的意思。 “这棉花团似的小东西,我都好几年没有抱着了,”蔺羡面带哀怨,又与阿元蹭了蹭脸,对他保证道,“伯母一定将咱们阿元疼上天,阿元与伯母睡,成不成?” 第55章 父子 “成,成吧,”阿元拍拍蔺羡的手,状似安慰,他的眼睛却停不住,直直的往那几个小笼子里飘。末了他耐不住再次开口与蔺羡确认,“给,给阿元?” 季萧看着那些软绵绵的小崽子,又看看阿元纯真的脸庞,待目光移到阿元的那双小手上时,他终究耐不住叹了一口气,对蔺羡道,“嫂子,这些真给阿元吗?” 蔺羡见他面色迟疑,有些惊讶,反问,“给他呀,怎么了?莫非他们诓我,阿元其实不爱玩这些的?” 她说着面上带了恼意,腰间别着的小匕首晃了两下,活像是要去宰人。 蔺羡昨儿个晚上就将小五叫过去仔细问了,将阿元在外头逗猫惹狗还抓鸡的行径打听了个清清楚楚,是以按着他的喜好让人弄来了这些,一早便亲自送了过来。 “不是的,”季萧吓得连忙摆手,他抿唇有些无奈,解释道,“只是阿元动作粗暴,这些小崽子,恐怕被他捏两下便要活不成了。” 总都是一条命,季萧看着那眼睛湿漉漉的小狗崽子与小猫崽子,想着阿元在小院时回来尝尝一手的狗毛鸡毛,于心不忍。 “你瞧你说的,”蔺羡闻言笑的不可抑制,她看看自己怀里的阿元还是一脸懵懂,恐怕还不知自己爹爹将他当成了什么样的小洪水猛兽。蔺羡亲亲阿元的额心,将他放到了地上,由着小家伙扑到笼子前,“小孩都是不知轻重的,你若是阻着,他反倒不明白了,就要放到他面前,一样一样的告诉他要怎么对待才好。” 蔺羡顿了顿,又抬高了语气,有些自得般的说道,“我养了两个儿子,还帮阿驰带过好几个小闺女呢,他后院全是孩子,带孩子,我最懂了。” 皇帝从前的风流帐,蔺羡似乎很大度。 蔺羡欺负季萧不知道,将自己那段当孩子王的经历全说成了养孩子的经验之道。将季萧哄的一愣一愣,糊里糊涂的便将这些小崽子给留了下来。 四只笼子还给配了四个小厮,要他们将这些小崽子管好。 “平时让他们养着,鸡鸭长大了还能下蛋吃,猫狗便陪着阿元吧,”蔺羡早有了打算,一样一样都仔细吩咐下来。等都说完了,这才说是要回去给皇帝换药了。 四只笼子便给人抬到了院子的一角。 阿元站在边上对这些小东西爱不释手,撅屁股蹲着,伸手摸摸这个,又碰碰那个。小鸡崽子和小鸭崽子性子怕人,躲在笼子里不敢出来。阿元奶声奶气的劝了半天,不见他们动摇,也便泄了气,便只调转过身看那小狗小猫。 小狗崽子通身漆黑,如今四肢瞧着还很肥短,一双眼睛圆黑湿漉,见阿元向自己伸出手,立刻便摇着尾巴探出红红的小舌在他的手心舔了舔,逗得阿元痒,咯咯的笑起来。 小猫崽子也还小,通身雪白一只瞳仁是黄色,一只瞳仁是蓝色,阿元看得入神,钻研了半天也不得其解,只好扭头问季萧,“爹,眼,眼睛,喵,眼睛,” 季萧捏着他的小手,与他仔细解释,“白猫的眼睛是会不一样的,也有一样的,咱们这只是不一样的那种。” 阿元似懂非懂,又低下头去看。两只小崽子均是胖乎乎的,他看了一会儿,又乐了,伸出自己幼胖的胳膊道,“像,像阿元。” 都是一样胖的。 “哪里像你,”沈淮正好回来,恰听到这么一句,立刻开口诓阿元,道,“小猫小狗怎么会像阿元,小猪崽子才像阿元。” 小猪崽子,阿元记得的,拱在猪圈里哼哧哼哧抢食。刘嫂子家今年新添了两只,阿元前些天还去看过,白白胖胖的两只脑袋拱在食槽里,扭着屁股十分欢快。 于是他想了想,在沈淮的话里找不出漏洞,便跟着点了头,“像,阿元,像小猪在。” 季萧给这父子两个弄得无奈,又是忍不住露出点笑意来。 沈淮给他的傻样弄笑,大步走到阿元身边,一把将他抱了起来,问,“阿元小猪仔饿了没有?” 阿元听见吃的,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察觉那地方不似平日里鼓胀,便立刻道,“饿,饿的。” 他一边说一边招呼旁边的季萧,道,“爹,来,” 季萧走在沈淮的身侧,一只手让他牵着,一起往饭厅走。 父子两个的别扭来得快去的也快,这会儿亲密的抱在一处,又说起话来。 “知道早上父亲去了哪里吗?”沈淮捏捏阿元的屁股,逗的小家伙往上一窜。 他抱住沈淮的脖颈,疑道,“哪,哪里?” “练武场,阿元明天一起去看看,好不好?”沈淮耐着性子哄阿元,心中做的打算也很明白,再几个月阿元便满了两岁,练武是可以开始了的。 阿元不懂,便转头看向季萧,问,“爹,去,去不去?” 季萧看看沈淮,有些犹豫,他对阿元过去没什么意见,可自己过去做什么? 沈淮拉过季萧的手,侧头对他道,“头两天你陪着阿元过来,不然他定不愿意的,你别担心,说是去练武场,但他年纪到底小,不过是过去让他练一练性子,真要有什么,也是明年再说的事情。” 听到这句,季萧的心安下去,他抿唇笑着点了点头,“好。” 饭厅里站着不少仆役,各个垂着头静默的站着。 沈淮一路与季萧说话,细声慢语的耐性少有。他们一入座,外头的人便如同流水一般的动了起来,来回端进端出,摆了满桌。 阿元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桌面上精致的碗碟,无论是包子还是馒头,馅饼还是饺子,一碟子里头都是三个,不多不少却是种类繁多。 季萧没让阿元身边的小丫头上前,只将阿元抱在自己怀里,小口给他喂粥。 沈淮自己吃一口包子,又将剩下的半个递到季萧嘴边。 阿元见状,不甘落后,连忙也从面前的盘子里抓了一只饺子,殷勤的递到季萧嘴边,甜蜜蜜的道,“爹,吃,” 沈淮一把抓过阿元的手,一口将那饺子吃进了嘴里,笑骂道,“连喂一口包子你也要和我抢,你这小精怪。” 阿元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一时有些难以接受,他瘪瘪嘴,眼睛一红,将自己的脑袋埋进季萧的怀里,当着沈淮的面告状,“父,父,坏的!” “坏的,坏的,”季萧顺着他的意思哄,又将阿元的脑袋挖出来以免他闷了。 沈淮托腮看着这场面,冷哼一声,满嘴酸气的看着阿元,“总要收拾你。” 季萧握住沈淮的手,同他商量,“你不要和阿元置气,他又不懂事,我,我会收拾他的。”他到底很疼爱阿元,就怕沈淮下手太重,真把阿元打哭了。 沈淮捏住季萧的手,将他的带到自己腿上,意有所指,“我也很不懂事,阿萧可也要记得多收拾收拾我。” 这不要脸面的,季萧簌的缩回手来,红着脸不去看他。 沈淮笑眯眯的托腮盯着季萧,“阿萧今天又比昨天好看了许多,刚才瞪我的那一眼,直要酥到我心里头去。” 不过两句话,季萧几乎要给沈淮弄得手足无措。 阿元捧着粥碗喝的咕嘟咕嘟,眼睫毛垂在眼下,已经忘了刚才的不高兴,只管吃的神色专注。 季萧用余光打量着一屋子的仆役,他们一个个都站在一边,垂首静立,有些个站的近的,俱是噤若寒蝉,连气息也比平时轻不少。 他再回过头去看沈淮,见沈淮面上神色柔和,有些不太明白。 “约莫,”沈淮的指尖在桌面点了点,道,“明日会有人陆续过来,多不是要紧的,只不过许多事情也要你出面了。” “恩?”季萧微微睁了睁眼,“哪些事情?” 他从小在季家的小院子长着,多半不过读了十几年书,旁的却没经历过多少,自然是有些不懂的。 “你往后便是这平王府的一半主人,家里来了客人,这府里的衣食吃穿,诸如此类,都要阿萧多上心,”沈淮握着季萧的手亲了亲,补充道,“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便与安远今春他们略商量商量,不过做主还是要你,知道了吗?” 季萧连忙点头,有些紧张,可心里却是安稳舒服。 第56章 包子 两排丫头微微低着头,目光放在自己的脚面上,等着被人挑选。 季萧牵着阿元的手,一个个仔细看过去,从指甲到眉眼,又从肩膀到衣摆。 怎么挑选,是个难处,他想了好一会儿,有了主意。 “第一排第三个,第二排第五个,上前一步。”季萧的声音不高,但仍在安静的大厅里依旧掷地有声。 被选中的两个丫头出列两步,恭恭敬敬的先屈膝对季萧行了礼。 其他人则在今春的示意下,福身退离。 “你们两个,叫什么?”季萧问。 “叫,什,什魔!”阿元学着季萧将话,小胸脯一挺,一双水润杏眼在两个丫头身上滴溜溜的转来转去。 两个丫头一前一后道,“奴婢唤作儿茶。” “奴婢唤作丁香。” “茶,香。”阿元拉了拉季萧的手,吸引过他的目光,然后邀功似的将儿茶与丁香的名字告诉他。 季萧垂眸看着阿元,笑道,“阿元说的对。” 阿元得了夸奖,飘飘然的松了季萧的手,嘴巴往耳朵后头咧,又自夸道,“阿元,好,好!” 院子里的小黑狗正撒欢,转了两圈后边在台阶下仰头看着阿元,尾巴摇动的欢快,希望阿元陪自己玩耍。阿元的魂给轻易勾走,他一边嘟囔一边要往院子里跑,旁边候着侍奉阿元的小丫头唤作八角,连忙上前虚虚的跟在了阿元的身后。 季萧由着阿元跑去了院子里,自己则与儿茶她们说话。 “你们两个,往后就近身时候我和王爷,细枝末节的规矩如何,一会儿今春会教给你们,我信你们都是出挑的,只不过赏罚分明,别轻易做了错事。” 儿茶与丁香柔声应了。 是夜。 儿茶与丁香带着人侍奉洗漱时,沈淮多看了她们两眼,待人退出们去,他转头笑问季萧,“阿萧怎么挑了两个长成这样的?” 季萧翻书的动作一顿,以为沈淮是嫌儿茶与丁香长得不好看,又仿佛是给他看穿了某一种心思,有些局促的抬头开口道,“她们,她们不难看呀。” 沈淮边往里走,边解扣子,待到季萧面前,外衣已经给他扔了。 他的脚步停在桌对面,双手撑住桌沿,倾身过去低头在季萧的嘴唇上吮了一口,后暧昧流连了两息,含糊道,“恩?我没说她们难看,我觉得她们长得还算好看。” 沈淮在宫里生活时,见过蔺羡给沈驰挑的那些近身侍候的宫女,只恨不得缺个鼻子少个眼睛,各个千奇百怪。他还以为季萧也会像蔺羡那般,谁成想现在看来,阿萧还挺大方。 “你觉得她们长得好看?”季萧这下连书页拿不住,啪嗒一声掉在了桌面前,带起一阵风,吹熄了面前的蜡烛。 他面色又红又白,就觉得有些不安稳。 晋和觉得她们好看,这是什么意思? 光线忽的暗下去,沈淮瞧不见季萧的神色,也没往深处探查他的情绪,只跟着接了他的话,道,“挺好看的,”他说着又朗声笑了,与季萧说起调笑话,“你是没有见过宫里的那些宫女,我皇兄身边的,各个都长得精彩出奇。” 季萧还没听懂,他只急急地抓住沈淮的手,与他坦白,“其实,其实儿茶与丁香不是顶好看的,有几个丫头长得,我都移不开眼睛,晋和你,你若是喜欢生的美的,我明天,明天让人将她们换过来……” 这话说的季萧心如刀割,难过极了。 沈淮脱自己裤子的动作一顿,在黑暗中转过头去看着季萧,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阿萧在想些什么?”他一把将季萧拉到怀里,不太高兴的在他的屁股上揍阿元似的拍了一下,“我说的是她们与我皇兄身边那些刻意挑过的生得丑的比,若说我喜欢生的好看的,阿萧我便已经看不够了,她们哪点儿边角比得上阿萧?” 季萧的情绪慢慢的因此重新上扬,正想说话,却给沈淮捧住脸,不太高兴的在他的脸颊上咬了一口,醋道,“阿萧方才说你看的眼睛都移不开,是什么意思?”他顿了顿,慢吞吞的又冷笑道,“明天我让今春将人带来我也看看,瞧瞧她们长了一张怎么狐媚勾人的脸,让阿萧都失了神。” 季萧暗自有些懊恼,又觉得自己刚才的那点别扭实在不好,“没有的,没有的,”他拉住沈淮的手,不想给白天那些个低眉顺眼的丫头招来祸患,连忙解释道,“是有长得好看的,我,我不找她们过来,是怕她们成日围着你打转,我,我心里,” 越说到关键处,季萧便越是结巴,沈淮等的心焦,催促道,“你心里如何?” “我心里,”季萧咬着牙一鼓作气,“我心里又酸又涩,我不想找这样的丫头放在你身边……” 沈淮还真没看出来,季萧与蔺羡原来是一路人。只不过蔺羡向来骄纵惯了,行事大胆恣意。季萧怯弱又温和些,就算有这个心思,也只敢挑一个委婉折中的路子。 想到这里,沈淮倒是有些艳羡沈驰能将蔺羡宠成那般。他的阿萧,也该活的像蔺羡那般随性,也该对自己有十足的自信。 沈淮有能力让季萧骄纵上天,便自然觉得骄纵是不打紧的。 “这可实在让我松了一口气,”沈淮搂住季萧的腰,亲了亲他的耳垂,黑夜里响在季萧耳畔的声音柔和,“我只怕阿萧眼里有了别人,那到时候我可怎么活呢?” 他将自己更加不安的情绪透露给季萧,让他明白,在这段感情里,现实的位阶完全不起任何作用。沈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高傲又冷漠,然而在季萧面前,他也处处不安,是从下往上仰望着季萧的。 季萧动容,他伸手紧紧的回抱住沈淮,“不会的,不会的,”他一边抹眼泪,一边与沈淮认真保证,“她们也都没有晋和长得好看。” 沈淮一时语塞,忍不住又笑了出来。阿萧实在有他自己不知道的可爱,一天天让他喜欢的紧。 长夜漫漫,床里说话,总比床外说话来的有意思多了,床帐落下,便是另一重天地。 一场秋雨一场寒。 一早起来便是连绵大雨,泼水一般的从瓦楞上流淌下来,往院子里的低洼处淌去,几乎流成了一条小河。 阿元扶廊柱站着,瓦楞上的雨滴垂下,有些许溅到他的衣袍上。 八角在一边看得心焦,上前扶着阿元的肩膀哄劝道,“小少爷,咱们进去些吧?” “不,不!”阿元任性的扭了扭肩膀,将八角的手甩下,自己蹲下身,聚精会神的睁眼看着地上的水,然后又慢慢扶着廊柱站直了,一本正经的绷着小脸,试探的伸出自己的脚在水里点了点。 啪嗒一声,溅起的水花比雨滴溅起的大多了。 阿元立刻来了精神,他啪嗒啪嗒频频伸出脚去踩,雨水高溅,两下便湿了他的鞋袜与衣摆。 “哈哈哈,”他咧嘴高笑起来。 八角心惊胆战,她扭头看看那一扇还紧闭的房门,心道若是吵醒了王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当下也顾不得其他,上前一把将阿元给搂在了怀里,提溜起来到了里头一点儿雨丝也溅不到的地方。 阿元骤然失了趣味,又给人拎到半空,小脸气的涨红,嗷的一声叫起来。可他到底手短脚短,八角又是硬下心来要将他弄走,闹闹腾腾也没什么用处,连叫的那一声都给八角赶紧捂住了嘴。 若是再将王爷吵醒,她兴许自己找一根白绫上吊也比等着责罚来的舒服。 阿元一路给八角抱到饭厅,又经过厨房门口。厨房里此刻正热火朝天,五六个婆子忙东忙西,正一样样准备出锅。 阿元顿时收了声,他抽噎两下,自己一咕噜巴着八角的肩膀,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里头人来回忙碌的动作。 “吃,阿元,吃。”他指着里头刚出炉的热包子,在八角怀里上下蹬腿,新仇旧恨都比不上一笼包子。 八角勉强将这滑不溜秋的小东西抱紧了,面上只想哭,怎么,怎么就找了自己来照看小少爷,她带过三个弟弟妹妹都没一个这么能折腾的。 平王府外,漫天雨幕里,主街上的行人不多,有一两个穿着蓑衣的也是皱着眉头行色匆匆。 安远站在廊下,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一切。 忽的,几辆马车匆匆行来,打破了平静的街景。车轮处因转动的飞快而溅起一道道水花。马车外头原本华丽的装饰,在大雨的打磨下显出几分狼狈。 马车里,韩王的指尖在桌面上越点越快,显露出一丝焦躁。一旁坐着的韩王妃劝道,“王爷,人都到了这里,旁的事情先放到一边吧。” “怎么放到一边?”韩王粗声粗气,有些不耐,“你不懂这些,不要多说。” 韩王妃欲言又止,她握紧了手上的佛珠,只盼着这一趟行程顺顺利利,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马车渐渐停了下来。 安远见状,慢条斯理的上前一步,又抬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袖,偏头对门房处的小厮说了句话,那小厮点了头,便飞快的往内院去了。 马车一辆跟着一辆,在平王府门口停住。 不等车门打开,后头的马车里便跳出几个小厮,没撑伞,一瞬间就给浇成了个汤人,眼睛都快给雨水冲刷的睁不开。 他们一齐在中间那一辆马车前停下,规整的躺下,等着马车里的人脚不沾地,从他们身上踏过。平王府里又迎出好些婆子小厮,一个个都撑着伞,给马车里的人挡出了一条不沾水的路。 安远抬头瞧了瞧天色,心里难得也对这样场面上的应付生出了一丝烦闷的情绪。 韩王,若是从辈分上算,沈淮与沈驰都要喊他一声叔父。是以这一趟行程过来,韩王心里虽然不很安稳,却总还有些底。 只要自己不站在皇帝的对面,皇帝兴许还能将面子做圆了。 可燕王那里的变数太大,谁也说不准。 韩王与韩王妃一路给请到了早早准备好的院子里,安远站在他们身侧,面色平和,“一路周折,王爷与王妃定感乏累,王爷嘱咐过,要让您与王妃先行休息,等入了夜,他再来向您问安。” 问安这词用的刺耳,大大将韩王吓了一跳,他连忙摇头苦笑道,“如今阿淮已经不是从前身份,不用记着那些杂七杂八的规矩,都是一家人,别外向了。” “是我说错了话,”安远后退一步,微微垂首。 韩王自然也不好责备他,只摆了摆手,道,“无碍,无碍。” 韩王妃心里更不安稳,她手上的佛珠转的飞快,面上却也做出笑容,对安远点了点头,目送着他撑伞走了。 “这一趟,”韩王妃忧心忡忡,“只怕没什么好结果。” 主院里。 门房处的小厮站在院中局促不安的等着,他不敢走近,便只站在屋檐下半淋着雨。 阿元执意要玩水,八角拦不住,只好去请教了今春,好歹有了主意。 阿元给换了一身衣服,双腿外头都用油纸包着,手上撑着一把小伞,小伞外头又有八角跟着撑开的一把大伞,他手上拿着一只还有些热气的包子,在院子里来回转圈。 屋檐下,小厮用力眨了眨眼睛,将眼皮上攒的水给弄下去,不想却糊了满眼的水。 他无奈的伸手去擦,可不过也是个循环往复的过程。 一只小手,忽的破开水幕到了他的眼下。 “给,你吃,”阿元走到他面前,鼓着小脸说话含糊不清,“次,吃,” 主院里住着的,连着丫鬟都能比他们门房高处一大截,更别说这样的小贵人。 那小厮心中大为动容,连忙伸手去接,那包子还带着热气,闻着就勾出人肚子里的馋虫。 阿元抿唇笑了,小玉人般脸蛋看的耀人眼睛。 那小厮不敢多看,连忙收回目光,“奴才谢过小少爷。” 阿元学着沈淮的动作摆摆手,大度道,“谢,不,不用。” 他帮自己吃了不要的包子,自己该谢他,阿元松了一口气,好歹没让爹爹看见。 第57章 雷霆 季萧收了伞,低头看见自己鞋上沾的水慢慢的往上蔓延,将布料的颜色染得更加深沉。他的脚步顿了顿,后面跟着的一众丫头小厮也跟着缓住了步伐,隔着一些距离站定了。 一边有小丫头立刻上前将他手上的伞接了过去,让那淅淅沥沥的水与游廊的地面隔绝开来。 冷气萧萧,这大雨还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停歇。 “照着天色看,”今春抬头,看着比方才淡了些的浓云,“这雨晚上说不定就能停了。” 季萧颔首,他迈步上了台阶,缓步往前走。 空旷的游廊,拐角处走出一个眉目年轻的男子,他皮肤黝黑,双目有神,步履更是踏的稳重。来人赵轩,昨日季萧见过的,是如今的燕王。 五年前老燕王逝世后,由他的长子承袭了爵位。燕地原本平平,可到了赵轩手中,却像是瞎子见了光,骤然焕发了生机。不过五年的时间,已经让皇帝隐约感觉到了不对。 南地灭了,可燕地又逐渐成了新的外患。只不过这时候谁也没有将这僵局打破,面上各个都装出妥帖罢了。可也谁都知道,烈火越烧越旺,等到火星子往外迸射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燕王殿下,”季萧藏在衣袖下的指尖微微缩紧,面上带出些微的笑意,客气疏离,“就要用晚膳了,您怎么出来了这里?” 赵轩缓步走到季萧面前,略微傲慢的点了点头,“季公子,”他顺着季萧的问题反问,“季公子又是从哪里回来,一会儿晚宴,不知你过去不过去?” 季萧有些迟疑,他的指尖慢慢紧张的握成了拳头,赵轩的目光太过锐利,仿佛任何事物在他眼中都无所遁形。 “孩子吵闹,”好在季萧很快理顺了,没让大段空白留出徒增尴尬,他回头看向已经在八角怀里睡着的阿元,轻声道,“孩子闹得,陪着他出来转一转。” “照顾孩子要紧,”赵轩终于露出些笑意,看不出真心假意,季萧没回答晚宴的事情,他也没有再追问,赵轩往前一步略与季萧错开,道,“本王还想转一转,先走了。” 季萧往旁让了让,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 赵轩带着些古怪,可却是与他说话最多的,虽然举止高傲,然而进退却更显有度。相比韩王或者韩王妃那一类最看重名分的,昨日他与沈淮一处去时,也不过得了个不冷不热的问话。 这些人显然都各怀心思,个个不是善茬。 回了主院,蔺羡与沈驰正站在因下雨放到廊下的小笼子前,对四个小崽子评头论足。 “这只鸡能下蛋?”沈驰指着那只小鸡仔,弯腰仔细看了看,不太懂,“怎么分出公母?” 蔺羡老神在在的仰着头,“你不懂,四肢不勤五谷不分,改日也帮你在宫里养几只,让你好好分辨分辨。” 皇帝听了这话也不生气,只循着身后人的脚步回头,他看向季萧,淡淡道,“回来了。” 季萧没想到他们在,此时连忙加快脚步,面色谨慎。 蔺羡扬起笑脸,垫脚探头看向后头睡得仰头张嘴的阿元,她转头扯扯沈驰的衣袖,与他小声耳语“一会儿就告诉阿萧,今天晚上恰好与阿元睡。” 沈驰低应了一声,将她的手拿来握在手心。 季萧沿着台阶往上,待走到与蔺羡平齐的地方,被蔺羡拉住手往里带。沈驰却与八角他们往阿元的房里去。 蔺羡见季萧回头,笑着解释道,“阿驰他很喜欢阿元,这会儿阿元乖乖睡着,他去看看,不打紧。” 主屋里光线昏暗,儿茶与丁香一前一后的拿了许多蜡烛来,将屋里前后点缀的亮堂堂。 “一会儿你陪着阿淮过去,不用多在意那些人,”蔺羡斥退了要上前侍奉的丫鬟,淡了笑意与季萧正经的说了两句,“你们往后在这封地上,与他们没多大关系,再不再见都不是个准数,没得让那些人将你看轻了,若是懂些道理的,我瞧着他们昨日就该摆出些尊重来。” 昨天那些个老贵族,没几个将沈淮身边的季萧当做一回事,要蔺羡看来,这不是迂腐便是蠢笨。 她神色不喜,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咕嘟喝了两口,才继续道,“你的性子谨慎是好的,可太过迂回,位阶高低摆在眼前,道理是可以讲清楚的,但很时候你要明白,”蔺羡声音平淡,“雷霆雨露皆是恩泽,是是非非皆是你来定夺,何须与那些阿猫阿狗讲这些细枝末节,他们也配?” 季萧给蔺羡说的有些不安,自己与蔺羡口中的人,相差还是太大,不知道是多少时间能够扭转过去的。 看出他的担忧,蔺羡又拍拍季萧的手,安慰道,“你也不用着急,往后时日还久,一点点会不得不扭过来,我从前也是个不知事情的小丫头,可跟在阿驰身边,他再惯着我,我也总不能那般,如今阿淮对你是一样的,你和我也是一样的,再说,这里的事情与京城又不一样,大抵还是安稳居多,你可别先忧虑在心里,否则阿淮一会儿回来,可要说我故意吓唬他媳妇儿了。” 季萧给她最后那句俏皮话弄得流露出一些甜蜜的笑意,他点点头,“我知道了。” 门口传来脚步声,蔺羡与季萧一起转头看过去,原以为是沈淮回来了,却不想是沈驰抱着裹了小棉被的阿元,旁边八角又带着些阿元晚上睡觉用的小东西,一起站在门口。 蔺羡见状也跟着站了起来,对一边的季萧解释道,“这事情,你看看我,忘了先和你说了,阿元头前应了晚上和我们睡,我想着今天很合适的。” 季萧愣了愣,还有些没回过神来,“阿元他,”他紧着往前走了一步,觉得这样不好,“阿元他晚上很是折腾,难免扰人清眠的,陛下与您……” 蔺羡挡住季萧的脚步,推推他,爽快道,“这些天你和阿淮正是情浓的时候,夜里吵到你们更是不好,我与阿驰都十多年的夫妻了,不怕这个。” “咳,”皇帝在门口听到这话,有些不高兴了。他干咳一声,冲蔺羡皱了皱眉头。 蔺羡也不恼,头也不回的冲他摆摆手,“我再和阿萧说上两句话,” 皇帝与皇后要阿元陪着睡,季萧也心知自己拦不住。方才蔺羡说话又直接,让他有些不好意思,正要说话,耳边又听蔺羡央道,“阿萧便应了吧,我都好多年没抱过这么软的小孩儿了,另者我们也就这两天的空闲……” 蔺羡一双美目,此时眼角微微垂下,看着可怜又委屈,直让季萧心软。 季萧抬头看向门口站着的皇帝,见他的神色也不似平时刚硬。夫妻两个专门过来一趟,竟是只为了将阿元抱过去亲近亲近。 他扛不住,点了点头。 蔺羡便欢快的跑了出去,一把拿过八角手上的东西,道,“不用跟着了,我们自己回去。” 夫妻两个快手快脚,转眼从正门出去了。 季萧觉得有些无奈又有些趣味,他转身回房,自己将蜡烛吹熄了,一边回味刚才蔺羡说过的话,一边站在屏风后面将外衣脱了。 床上放着两套外衣,内敛华美,贵气逼人。 一切合着雨声,淅淅沥沥像是一个做不完的美妙梦境。 华灯初上,晚宴的主厅里来回走动着各类仆役,均是神色匆匆又井然有序。 天黑下去,雨却果然小了,渐渐收了像是要停。 安远跟在沈淮的身后,与他一边往主院走,一边说话。 “晚上排的歌舞多,总共有七八拨人,单子我让夫人瞧过。” 沈淮面色深沉,漠然道,“越多越好,左右都是些场面话,还不如用满场歌舞搪塞下去。” 他转了转自己手腕,又问,“旁的还有些什么?” 安远看了一眼那近在眼前的主院,答道,“旁的,应该没有什么变故。” “也是,”沈淮抬脚迈入主院,“也就一个赵轩麻烦,其他却是没什么,”他正要歇了声,却一眼看到屋门口站着的季萧。 他垂手立着,与今春在说话。 季萧本就是个长得极好看的,平日里不曾仔细装扮便已是惊为天人的容貌。此刻刻意装点,处处细致,连垂在背后的头发丝也让沈淮觉得惊心动魄。 他好歹是没脑子一热淌出鼻血来,可脚步也由是更快,一边叫了季萧的名字,一边快步走了过去。 季萧闻声回头,一见沈淮也跟着笑了。 “阿淮,”他上前拉住沈淮的手,与他说起阿元的事情,“嫂子说,这两天晚上都睡在那里,” 沈淮睁大了眼睛,不由道,“嫂子竟这般体贴?” 今春还站的近,他这么一说,季萧脸即刻便涨红了。 沈淮又道,“哥哥嫂嫂的礼一份接着一份,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谢了。” 季萧不太懂沈淮的意思,一份接着一份? 不过很快,在晚宴上,他就明白了。 谁都知道沈淮身边一向没人,虽然背后少不了有人说道,可是没人比有人好。各方都曾经想尽办法塞个人到沈淮枕边,可没有事成的。如今见了季萧,却都才恍然大悟,难怪不成,原来平王是喜欢男子的。 季萧给众人专注的目光上下审视,他尽量忍着浑身的不痛快,站在沈淮身边与他一起做出温和带笑的样子。 下头当然有觉得沈淮糊涂的,在这样的场合将季萧带出来,无疑是间接认了他的身份,可一个男宠如何上得了台面,这是自断了后路啊。 心里是一套,面上是一套,众人均掩饰了神色,各个恭敬又客套。 沈淮拉着季萧的手坐在案后,偏头与他低声耳语,将季萧没见过的那些人,一个个告诉他谁是谁,谁又是什么身份。 歌舞行到一半,前后换了两拨人,正待歌女舞女退场之时,边角里坐着的一个武将打扮之人忽然高声道,“你过来!” 话是对场子里一个姿态艳丽的舞女说的。 这样的场合中,舞女陪酒赔笑实属常事。可此时,那舞女停下动作,却面露出难堪的神色。 歌舞虽未曾停歇,可已经有不少目光往这边看来。 那武将有些不耐,他指着舞女的脸,“就是你,还不过来?” 舞女位置低微,在场的又都是达官显赫,她是说不得什么的。如若是其他时候,其他地方,舞女歌女们惯常周旋,早已经娇笑迎上去。可今天的这些舞女青涩又稚嫩,多半都是穷苦人家出身,想着有天要赎身嫁人的,自然多半不愿意轻易入了他人怀抱。 季萧注意到那边的动静,直起腰看了看,见事情不对,立刻叫了一边的儿茶前去问问。 儿茶一来一回,将事情的前后给季萧说了个完整,又将那武将的话带给季萧。 “那位将军说,他想要那舞女今晚陪他过夜。” “你去问问那小姑娘愿意不愿意,”季萧眉头微微皱起,儿茶应了,又从后头绕了过去。 沈淮撇了那武将一眼,握住季萧的手低声道,“我想吃那个糕点。”他指了指季萧面前的盘子。 季萧回头看着沈淮,“啊?”他有些不懂沈淮的意思。 沈淮一边执筷加起一小片羊肉送到季萧嘴边,一边黏黏糊糊的也要季萧给他夹菜,说起话来还有理有据,“这场面上,你要待我好些,让他们都知道,我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才好,省的一天天的没个消停,这个美人那个美人的。” 季萧给他逗笑了,正夹了一块糕点道沈淮嘴边,他便一口吃下,偏头对季萧露出些笑意来。 儿茶此时又匆匆而回,对季萧说道,“那姑娘说她不愿的,” 可话是这么说的,季萧跟着将目光放过去,那武将却已经二话不说将那舞女拉到自己怀里,又摸又亲起来。周围的那些人,均是没瞧见一般,吃吃喝喝,笑笑乐乐,只留那面色苍白,双目含泪的舞女动也不敢动,面上全是屈辱。 季萧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雷霆雨露皆是恩泽,他的目光巡视了一圈,蔺羡的话回响起来。 第58章 赐婚 季萧抬了抬手,示意一旁吹奏的乐师稍作停歇。 乐声一停,屋里便骤然过于安静,将原本不太热络的觥筹交错剖白于众人的视线之下。 下位坐着的人,难免都抬头向主位看去。 季萧尽量将往日习惯的局促情绪往下压,他僵直着腰杆,看向那位武将,这位武将是跟着赵轩来的,季萧记得他姓杜,“杜将军,”他对措辞稍作思索,开口道,“舞还没有结束,阵型也乱了。” 这话说的委婉,可听在耳朵里也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武将闻声看过去,略微皱了皱眉头,不过碍着季萧现在坐着的位置,他又得耐下性子道,“不过是跳个舞,我看她们现在也跳得不错,本就是喝酒作乐的场合,”他停了停,十分不甘愿的给了季萧一个尊称,“您,别将这等小事放在心上。” 虽然说得客气,然而说话间,武将的眸色里的轻视不加掩饰。在他看来,又或者说其实在这一大屋子里的人看来,坐在沈淮身边的季萧又何尝不是他怀里舞女的另一个翻版?不过是以色侍人罢了。 那被他搂紧的舞女,胸脯给他肆意揉按,此刻已经失了神,不知自己缘何受了这样的侮辱。 沈淮捏着酒杯,目光冰凉凉的打在那武将的身上,像是要活剐了他。只不过此刻他还有些按捺,有先让季萧说完话的准备。 季萧面上流露出几分怒气,他的眉头紧紧皱起,比方才的声音又抬高了几分,带着些严厉的情绪,“杜将军,请松开她。” 这语气不带商量,让武将有些挂不住脸。 众人的视线从主位到他那里来回折返,盯得他恼羞成怒,只觉得自己受了一个男宠的屈辱。他张嘴正要说话,却给身边同行的人拉了拉,争先说话将他的情绪压了下去,“今日的晚宴是个开心的场合,何以为了这样一点小事闹得不欢畅?”说话人打圆场,又转头对杜姓武将道,“你先将人放了,在这里急什么?一会儿回了房里,凭你折腾……” 他们都是场面上直来直往惯了的,并不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季萧却无法,他从桌案后起身,快步从台阶上走下,一路到了那武将面前,对那舞女伸出了手。 “阿萧,”沈淮这才出声,面带不喜的看着季萧的手。 儿茶在一边瞧了,觉察出沈淮的意思,连忙快步上前,对季萧小声道,“爷,让奴婢来吧。” 多半人听见儿茶的话与她随后的动作,他们只将沈淮的不喜看在了眼里。 这也并不是多让人意外的事情,毕竟沈淮的喜怒不定也不是这一日两日才有的名声。 那舞女给儿茶握住了手往外拉,却被那武将桎梏住动弹不得。 杜姓武将实在不明白这样的场合寻欢作乐有什么不对,他心中也杠上了一口气,执意将那舞女抱在怀里。 季萧气的指尖发颤,“杜将军,请松开手,这位姑娘是清白人家的女儿,你好歹该给他留些体面。” “清白人家的闺女会到这样的场合?”杜姓武将嘟嘟囔囔,手上的动作略松了松。 沈淮失了全部耐性,他仰头将自己酒杯里的酒一口饮尽,抬手猛地将那空酒杯掷了出去。酒杯不偏不倚,正正巧巧的砸在了杜姓武将的脑门儿上,顿时一个血窟窿,血流了满脸。 他跟着起身,大步往台阶下面走,满脸不悦的朝着季萧那边去。 季萧虽给突然的变故吓了一跳,但还是立刻反应过来,顺势与儿茶一起,将那舞女从正嗷嗷叫疼的杜姓武将怀里拉了出来。 “将人带去给今春,换身衣服,再好好与她说说话。”季萧将那瑟瑟发抖的舞女交到儿茶手里,让她领着人从偏门走了。 杜姓武将捂着脑袋,高声道,“平王殿下,何至于如此对我?” 沈淮恰走到他的面前,正好一脚将他踢了出去,连话也懒得与他多说。 韩王坐在对面,有几分看不下去,思及这不算什么大事,自己又有个长辈的身份,便开口规劝道,“阿淮,何以这事情又动了怒?一个舞女,赏了便赏了,那是她的福气,见了血,总是不吉利。” “我要那吉利作甚?”沈淮他将季萧拉到自己身边,冷笑着环视了一圈这屋里的人,“阿萧是我身边的人,他的一句话说两遍都听不到耳朵里的人,留着脑袋有什么用?” 众人霎时静谧下去,目瞪口呆的看着沈淮搂着的季萧,不想他竟有这个本事将小霸王收的服服帖帖。 韩王偃旗息鼓,默不说话只给自己灌了两口酒。 那杜姓武将的同僚也不敢说什么,腰背虽还挺的笔直,可目不斜视显然也不打算管这事儿。 舞女退去,场面更加明晰起来。 赵轩坐在对面的桌案后,虽被打的是他带来的武将,可他此时喝酒吃肉,动作毫不停顿,仿佛浑不在意。 直到大厅门口站着的侍卫进门,准备将那杜姓武将带出去,赵轩终于放下了筷子,开口道,“平王说的很有道理,这样声色鱼肉,耽溺夺权,以下犯上之人,脑袋留着是没什么用。” 赵轩一鼓作气给出了三个罪名,让众人捉摸不透他是个什么意思。 他随后抬了抬手,外头便有两个燕王护卫进门,将那杜姓武将死人一般的拖了出去。 手起刀落,那杜姓武将的哀嚎传进大厅里,须臾又立刻变成闷响,像是给人捂住了嘴巴。 季萧起初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后回过身来,浑身便是猛地一颤,他面色发白,想脱了沈淮的手,出去看一眼。 沈淮赶紧拉住他,“别去,那场面不好看。” 阿萧的心肠软,胆子又小,见不得那样的场面。至于赵轩,沈淮冷冷的瞧了他一眼,他倒是半点未变。 季萧不敢相信,他转头问沈淮,“他,他死了?” 才一两句话的功夫,这人说没就没了?命如草芥也不过如此吧? “没死,”赵轩抢先淡淡开口道,“这样的场合,怎么好死人呢,割了两只耳朵罢了。” 他说着,外头就有侍卫提溜着两只血淋淋的耳朵走进厅内,给众人过目。 女眷们纷纷别过脸去不看着场面。 沈淮抱紧怀里发颤的季萧,低头亲了亲他的脸颊,轻声安慰道,“不算什么大事,阿萧别怕,更不要放在心上。” 他说完,又对那提着耳朵的侍卫骂道,“还不滚出去!” 他冷面冷声,没圆场的打算,下面坐着的宾客也没一个敢挑在这个时候开口的。个个噤若寒蝉,唯恐有一句话说不妥帖,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 季萧收了收神,舒了一口气,这晚宴还是要继续下去。他对门外站着的丁香摆了摆手,示意她将舞女们重新带进来,乐师也的接到季萧的授意,重新吹奏起来。 乐声欢和,舞女舞姿动人,华光流转,风姿艳绝。 众人一愣,转头却又都是欢声笑语,地上的血迹犹在,他们举止的却仿若刚才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 只不过场面没能再平静多一会儿。 “圣旨到。” 一个急匆匆的青年声猛地打断了乐师的吹奏,从屋外一路向内,如同惊雷砸在地上。 小五拿着一块金黄色绸布,一路追赶蹦跳着到了正厅。他擦擦头上的汗珠,正了正脸色,对着发愣的众人又重复了一次,“圣旨到。” 这话说完,人们才纷纷反应过来,哗啦啦的起身,齐刷刷的跪了下去。 沈淮拉着季萧,单膝跪在地上,面上忽的扬起笑意,掩饰不去。 季萧有些不懂,皇帝就在后头院子里,怎么还有圣旨过来。他偏头看了看沈淮的脸色,心中疑窦更甚,一重叠着一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杭城季归鸿之子季萧温良敦厚,品行出众,与平王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将季萧许配平王为王妃。姻缘天定,择良辰完婚。” “臣领旨。”沈淮声音雀跃,小五也不敢拖沓,赶忙将手里的东西塞进了沈淮的手心。 季萧却还愣楞,没敢信刚才自己听见的东西。 在这样的场面与当口得了皇帝的旨意,任凭谁也不敢再轻视了季萧去。韩王与韩王妃面色最为难看。他们前头对季萧可不那么尊重,如今怎么想都怎么虚。 “阿萧往后可跑不了了,”沈淮嘴角压不下去,他将季萧的脸贴在自己肩上,用指尖揉揉又按按,怎么碰怎么欢欣不已。 季萧高兴的有些不敢相信,他低声的询问沈淮,“这,这是真的?” 沈淮自然点头。 原来晋和说的一礼又一礼,指的是这个。 不过这样一个变动,重新喝起酒来时,人人对季萧已经都是褒美之词。 真假进退,雷霆雨露,生生死死,只一晚上,季萧便有些通透了。 这边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另一边皇帝皇后正住着的院子里却别有一番轻松的趣味。 阿元躺在床上,两只肉嘟嘟的脚丫子举到嘴边,趁着没人注意,自己亲了一口自己的脚丫子。 “香,香的,”他极满意的评价道,想了想,阿元又扬声,“爹,爹,来!” 既然是香的,那这等好东西也要让爹爹看看。阿元揉了揉自己的脚丫子,甜蜜笑着想让他爹也来亲自己一口。 “什么香的?”蔺羡听见他这小声的嘟囔,捧着饭碗凑到他面前。 阿元眼睛一下睁得圆溜溜,他猛地翻了个身,爬起来,抓着床帐四下看了看,这才发现这屋里的摆设与季萧沈淮房里的完全不同。不过好歹蔺羡他还是认识的,倒也没有多怕。 “哪,哪里,”阿元抱紧了床柱子,鼓着脸不太欢喜,“爹,呢?” “阿驰,阿元醒了,快把饭拿来,”蔺羡冲着身后招呼。 屋里不知用了什么,显得暖意融融,阿元穿了一件玉色的里衣,松松垮垮的露出大片的嫩肉,如同给包裹住的雪玉汤圆,圆滚滚,滑溜溜,谁见了都想咬上一口。 “和你父亲真是太像了,”蔺羡脱了鞋,上床抱过阿元与他一同滚了一圈,又用指尖点了点他的脸蛋儿,霎时陷进去一个肉坑。 她见过沈驰在御书房里挂着的沈淮一岁到两岁间的好几副画作,上头的人可不就是现在的阿元。 “怎么这么软呢,”蔺羡闭起眼睛,吧唧吧唧的在阿元脸上亲了好几下,又握住他绵绵软软的爪子捏了两下,“想生一个,生一个。” 沈驰端着一只小碗从外间走来,一抬头就是阿元气鼓鼓的小脸。 “别,别亲,”他双手捂住自己的脸颊,可挡不住边缘还有些肉挤出来,模样好笑。 可,可爱! 沈驰给他弄得心软手软,差点儿连饭碗都没短端住。 从前阿淮还小时,也有好些小脾气,见天儿的要闹不高兴,雪玉可爱,任性都惹人怜爱。沈驰回想起沈淮在自己膝头欢笑打滚,亦或是仰头软声叫自己哥哥的场面,一时不由得有些感叹时光飞逝。 蔺羡听了哈哈大笑,又抬手将自己怀里的阿元递给他,道,“喏,阿淮如今和小美人生的儿子,补偿了你,你开个口,咱们抱回家养吧。” “胡闹。”沈驰跟着笑起来。 阿元本是要生气的,他给蔺羡推到沈驰面前,盘腿坐着正要伸手拍一拍被面,准备开始骂人,却见沈驰端着饭碗在自己面前晃了一晃。 他立刻忘了自己前头给当成一只小肉虫亲吻的不喜。 “吃,”阿元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正色,“阿元,吃。” “给你吃了,就喜欢我们吗?”蔺羡摸摸阿元的肚皮,问道。 阿元稍作权衡,勉强给出让步,“七欢。” 第59章 勾人 沈淮抱着季萧以喜悦为名,在房里翻翻搅搅滚过两遭后,将轻颤不止的季萧整个抱在怀里,喘息的啄吻着他的耳后,又把季萧眼角的泪珠舔了,正待心满意足抱着他睡去之时,季萧忽然回身推了推沈淮的胸膛。 “晋和,”他的眼睫上还沾着水光,扑簌迷离,怎么动人怎么来。 沈淮差点儿给这风光勾的重新硬起来,他心知季萧的身子已经受不住,只得勉强按捺住那股子情绪,低声问道,“阿萧?” “我有点想阿元,”夜里,季萧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合着他过分乖顺的模样撩拨的沈淮心头酥软,又鼓动的他心神荡漾。 沈淮抓起季萧按在自己胸前的手,举到面前,从他的指头缝里一点点亲过去,含糊的安慰道,“别担心,哥哥和嫂子带过的孩子很多,阿元并不算是其中难带的。” “阿元还不算呀?”季萧略睁了睁眼睛,转瞬抿唇显露出一点笑意,他缩在沈淮的怀里,有些好奇的小声问道,“那,阿元的哥哥姐姐们,都比他脾气还倔强吗?” 想起自己那几个侄子侄女,要将这样的罪名推到他们头上,沈淮到底有些心虚。他干咳了一声,“倒也不是……只两个侄子是亲些的,其他那些个,兄长自己也不太看重,我也见的少,另要说性子,那两个侄子,若是后头有机会见了,你便知道了。” 皇帝的两个嫡亲皇子,一个比一个正经严肃,也不知道蔺羡那样的性子,是怎么教出这样的亲儿子的。 沈淮这头没和季萧明说,沈驰与蔺羡带过的更加闹腾的孩子就是曾经的自己,却不想平时总显得有一丝慢吞吞的季萧竟自己慢慢回过味来。 “晋和说的,比阿元还难带的,”季萧的眸子亮晶晶,笑意渐浓,声音里也带上了些许促狭,“是晋和你自己吧?” 沈淮脸皮总是厚,给人一句话戳穿了,却也不紧不躁,只一本正经的低头回望着季萧,道,“这等胡话,阿萧从哪里听说的?我从来都是一等一的好带,哪里像阿元那个不讲道理的小滑头。” 季萧原本肯定的语气在沈淮的说辞下不免显得有些不自信,他想了想,觉得不能冤枉了沈淮,又怕沈淮因此不悦,连忙伸手抚了抚他的胸口,哄道,“闹也不怕的,阿元就很会闹,我也爱他爱的紧,你若是会闹,我也一样,”季萧说到这里,顿了顿,脸色微微发红,沈淮哪里由得他在这里停住,连忙追问道,“若是我会闹,阿萧如何?” “那我也一样还是,还是很喜欢晋和。”季萧说完,脸红的不能看,将脑袋压得低低的。 沈淮却因自己似乎比不上阿元而掀翻了醋桶,他一把将季萧给抱到自己身上,两人紧贴着躺着,他暗示性的动了动下身,道,“阿萧爱阿元爱的紧,却只是喜欢我,看来我是闹得还不够了。” “够了,够了,”季萧吓坏了,只以为他真还要折腾自己,连忙求饶似的环住沈淮的脖颈,连连道,“不闹了,不闹了,我也,也爱晋和爱的紧,” 他面颊通红,一半是给臊得,一半也是满心的甜蜜与喜悦。 沈淮抱着他,心里饱胀的要炸开,又到底是心疼季萧的身子,没有再闹他,只亲了好一阵,后相拥着沉沉睡去。 月色渐渐疏朗,天边的明星一颗颗黯淡下去,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小巷子里的人家鸡鸣阵阵,又间或传来一声狗叫,往来人声,孩子的哭闹声,一样一样都渐渐醒了。 小五从扑在地上的被褥上一个挺身起来,正待将东西卷一卷扔进衣柜里,却听外头响起一点儿细碎的声音。 听着那一阵虚浮的脚步声,轻易便能够判断出来人是个没有武功底子的,此刻正一步步向这边靠近。 他守着这处小院有些天数了,却是第一次有小毛贼敢过来。估摸是以为这两处房子已经没人住,想要进来摸摸运气。 小五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而干脆一屁股坐在被褥上,等着外头的人进到屋里来。 一只手放到了门上,片刻犹豫后,用力推了推。 兴许来人也没有想到这门是能一推就开的,倒是仲怔了片刻,不过随即又立刻迈步进屋。 小五只见一双半旧的布鞋踏了进来,他便随手从自己的腰侧抽出一把匕首,放在掌中上下把玩。 来人哪里想得到屋里还有这个一个冷面煞星坐着,当下差点儿就势摔出门去。 “你,你你是谁?”等好歹稳住了身形,那人瞪大了眼睛,望着小五。 小五将手里的匕首随意一抛,反问道,“我倒是想问问你是谁?” 来人是个年轻男子,面相看着也算是个周正的,此刻脸虽有些发红,可勉强还有些镇定,“我,我是买酒来的,不知,不知这里的季老板去了哪里?” 小五起身,狐疑的看着他,“季老板已经不住在这里,你不知道?” 这街坊邻里的,谁不知道这事情? 年轻男子虽畏惧小五手上的匕首,却也挺直了腰杆,道,“我若是知道,还会过来吗,我只是听说这小酒馆还是开的,便以为季老板平时还回来……”他顿了顿,看着小五,含糊道,“你那匕首,总拿着作甚,怪吓人的。” 小五见他明明怕极了,偏还要装出一副镇定的模样,不免觉得有些好笑,这样一个软手软脚的,的确犯不上拿着把匕首。 小五将匕首别回腰间,又问,“你来买酒便罢了,做什么还要翻墙进来,翻墙是正经人会做的事情?” “我就是想进来瞧瞧,打一壶酒回去先,”年轻男子侧了侧身子,有意无意的露出自己身后别着的一个囊袋,又抬手将掌心放着的半两银子给小五看,“街坊告诉我,季老板人不错,进来打酒走,将钱留下便是一样的,我也是经过这平阳城,并不多留,是上回我父亲在这里偶打过一次季老板的酒,记在了心里头,这次我做生意经过,特意过来想给他买一点回去。” 他说的话倒真的像是季萧的作为。 小五心里的怀疑少了些,他扯了扯自己的衣摆,迈步往外走,一边道,“成,那你随我来吧,这酒馆如今是我看顾着。” 年轻男子果然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后,闻言问道,“怎么季老板不开酒馆了,他去了哪里?” 小五不欲多说,只道,“这些旁的,你还是别打听,买了酒就走吧,我是个好商量的,你若是碰上旁人……”他还是跟在季萧身边好一段时间才有了些从前没有的人情味儿,若是换上任何一个沈淮身边待惯了的侍卫,哪里还会有前面的问话?铁定一刀下去砍了人脑袋了事。 年轻男子便识趣闭上了嘴巴,只眸子里闪着思索。 酒馆里的摆设与季萧离开时没有什么两样,连记账的手法,小五也学着季萧一笔笔弄得很清楚。这些一个月一次,说好了都是要带回去给季萧过目的。 酒水穿过酒升,咕噜噜的灌进了那一只囊袋里,酒香四溢,囊袋眼见着慢慢的鼓胀起来。 年轻男子笑道,“这酒,我父亲定是喜欢的。” 小五懒得搭话,只专注的看着那酒水慢慢灌满了囊袋,他手上动作立时停住,一滴不多一滴不少的将那囊袋撑开了。 “喏,拿去,”他将酒递过去。 年轻男子拿过酒水,又将自己手上的半两银子递给小五,小五从一边下面的小柜子里摸出一小串铜板,递给年轻男子,“用不上半两银子,这里找你一百钱,” 年轻男子也跟着接了,是个诚心买酒的模样。 小五这时候,已经完全不将年轻男子放在防备的那一块了。 囊袋带着浓浓酒香,渐渐的转出了小巷子里的曲折,径直到了平阳城里的一处客栈。 年轻男子的脚步没有停顿,一路上了二楼的上房,径直推开其中的一扇门,面上的沮丧这才显露出来。 “人已经不在了,”他随手将囊袋放在桌上,又松了一口气道,“幸而今日去的时候有所防备,不让还不知道要出什么岔子,没想到里头竟还有个人守着。” “人守着?”季常站了起来,他走到窗边往下看着来往的人流道,“什么人守在那里?” 年轻男子给自己灌了一口茶水,继续道,“看着模样,应该是个侍卫打扮,守在那里说是帮着季萧卖酒,这桌上的酒,”他指了指,道,“就是那里带回来的,若是想要,你尝一尝吧。” 季常皱起眉头,“这有什么好尝的,本来好不容易有了些眉目的事情,如今看来又实在难办了。” 幸好也是他们来的早,否则这几天的样子,外人哪里进的来?就是这样,他们也来回给官差盘问了好几次,若是真抱着做恶事的心思来的,此刻想来也早已经要去大牢里呆着。 “这倒说不准,”那年轻男子又道,“虽说要多些周折,但前头言辞之间,那侍卫说的意思似乎季萧那酒馆的声音还没有歇下,故而原本那赵姓官人的一大单子,季萧也不该不管才是。” 季常沉着脸点了点头,“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他们这头遭遇了一些挫折,另一处高墙之内,倒是趣味盎然。 蔺羡将阿元拐回来,倒是重新体会了一把当母亲的滋味。而沈驰,则更回味了沈淮幼年时候的粘人光景。 阿元此刻给换好了一身小衣服,乖乖坐在蔺羡的腿上,由着她一勺一勺的将炖煮的软糯香甜的粥喂进自己肚子里。 蔺羡只当阿元是个斯文的,一口一口喂的慢,不过三五勺子,阿元便不耐烦起来。 粥这东西,自当是要大口喝才够味道! 他一把扶着蔺羡的手腕,二话不说,将自己的小半张脸给埋进了粥碗里,正要往日那般咕嘟咕嘟喝粥,不想蔺羡不知他的习惯,这粥不像平日里季萧给他弄的那般只带着些温热,这粥略烫了些,阿元才抿了半口,便给针扎了一般猛地缩起脑袋,嘴巴也不管嘴巴边上的面颊沾了满面的粥水,哇的一声大着舌头道,“热,热使了!” 沈驰原本坐在一边面上带笑看着阿元傻乎乎的模样,此刻见状,连忙起身快步到了蔺羡面前,一手将那粥碗拿开,一边轻轻捏住阿元的脸颊,带着些低沉的命令,道,“把舌头伸出来我瞧瞧。” 阿元泪眼朦胧的将粉色的小舌头探出一点儿来,沈驰用指尖拨弄着上下看了看,那软软的小舌头不见什么异样,他便放心下来。 阿元又哭唧唧的将那舌头缩了回去。 蔺羡给吓得不敢动,她哭怏怏的看着沈驰,怕道,“阿驰,阿元他,他不会是烫着了吧?” 若是带了一天就将小宝贝儿给烫坏了,小美人和阿淮还愿意将这软胖胖的小虫子给自己带吗。 她要哭不哭的,沈驰见了心疼不已,赶紧将蔺羡抱住,道,“阿羡别怕,阿元没伤着,一会儿将粥放的凉一些再给他吃,并不碍事的。” 蔺羡抓住沈驰的衣袖放在脸上擦了擦眼泪,又揪住那一截给阿元擦去脸上的粥水,她哼哼了两下,任性道,“一会儿你不许和阿萧说这事情,我想想怎么告诉他才好。” 自己养了那么多孩子,哪一个都没亲力亲为给他们喂过粥,阿萧那么好,定是不会怪自己的。 蔺羡想通了,面色和缓下来,也不管一边沈驰看着自己衣袖上的粥渍有多无奈,只没什么良心的一把将他推开,道,“好了,你走远一些,让我看看阿元。” 阿元的下半张脸和小嘴有些微微发红,不知是不是烫的。他此刻鼓着脸,圆圆的眼睛瞪着蔺羡,“不,不抱!”他一边说一边要伸手推开蔺羡,又立刻对沈驰伸出手,求救般,“伯,抱,” 小家伙极其识趣,立刻知道了谁才是会带孩子的那一个。 蔺羡差点儿给气哭了,怀里的阿元给沈驰抱走,她颤着手指着皇帝,骂道,“你个惯常会勾人的,竟连阿元也不放过!” 第60章 过渡 “爹啊!” 远远一见到季萧,阿元便挣扎扭动,恨不得隔空扑到季萧的怀里,让自己得一些安慰。 蔺羡难得有些心虚的扯住沈驰的衣角,踌躇着让沈驰走慢些。 季萧和沈淮并肩站着,此时见了阿元,露出明显松了一口气的神情,蔺羡见了就更怕了。 “阿元不要乱动,”虽沈驰的两只手抱得稳妥,可阿元歪七扭八的身姿依旧让季萧看得胆战心惊,他快走上去两步,伸手将阿元接到了自己的怀里。 阿元一把搂住季萧的脖颈,吸了吸自己的鼻子,十分卖乖的凑过去在他的脸上亲了亲,又小声道,“爹,和,爹睡。” 这猛地给沈驰和蔺羡抱去一起睡,小孩儿到底是倍觉陌生害怕的。季萧见阿元今日模样格外乖顺,心里也知道小家伙恐怕带了些讨好的意思,为的就是不用跟皇帝皇后过去。 阿元这样一讲,季萧立刻心疼不已。 他将小肉虫抱着,低下头去在他柔软的脸颊上蹭了蹭,低笑着哄道,“听阿元的。” 沈淮凑过来看了看阿元,见他虽有些丧气,和虎里虎气的脸依旧是那个模样,便没觉得有什么,只偏头在季萧的面上亲了一口,道,“我与兄长进去说些事情,你陪着嫂子说一会儿话吧?” “好,”季萧点了点头,目送着沈淮和沈驰走了。 只剩他们两个,蔺羡这才犹犹豫豫的磨蹭过来,阿元窝在季萧怀里,一颗小脑袋正对着蔺羡,双目黑亮黑亮的,一言不发的看着蔺羡。 “阿萧……”皇后低下头去,咬了咬牙,干脆一鼓作气的将话给说了出来,“今天早上喝粥的时候,我忘了给阿元放的凉了些,不小心烫了他的舌头和脸……” 蔺羡在季萧面前,向来是意气奋发,朝气蓬勃的样子,此刻带着满满的沮丧,让季萧错愕不已。 他低下头去将怀里阿元的连抬起来看了看,又捏开他的小嘴,看了里头的舌头。 阿元以为季萧要和自己玩,连忙探出舌头做出鬼脸来,季萧由是笑了,又抬头安慰蔺羡,“并没有伤着,您不用过分忧虑。”他说着又摸摸阿元的肚皮,笑着问他,“阿元今天早上吃的饱吧?” “包,”阿元认真的点点头,他又抬起头看看蔺羡,与季萧道,“伯娘,喂。” 蔺羡以为阿元这小滑头惯常要告状,情绪正又低落下去,却听季萧问,“伯娘喂了阿元吃饭,阿元喜欢伯娘吧?” 阿元毫不犹豫的点点头,“点,点七欢。” 虽然只说一点点喜欢,可这已经足够让蔺羡心花怒放,她走上前去将棉肉团子的脸捧在手心,吧唧吧唧的亲了好几口,乐道,“我就知道阿元极其体贴,又善解人意,这点好在像了阿萧,没有像阿淮,” 阿元给亲了个满头满脸,挣脱不开,又恼了起来,觉得是自己刚才说那一句喜欢出了错,连忙喊,“不,不七欢!” 蔺羡哪儿还听他这句,只摸了摸阿元嫩滑的小脸,由得他去了。 季萧听见蔺羡方才那句“不想沈淮”,想了想,还是要为沈淮说一句,他道,“阿淮他的性子也是很好的,有耐性,做事也很稳妥。” 蔺羡的目光玩味,瞧的季萧不知怎么有些心虚起来,他的面颊正慢慢涨红之际,蔺羡不带恶意的嗤笑道,“你真是个小傻子,阿淮他的性子,对自家人的确算得上好,可是你要说旁的事情与人,这就不对了。” 季萧有些疑惑,他见着过的沈淮,一直是很好的啊。 他长得实在好看,此刻略露出犹疑不定的神色,更在姿容之间透露出一股子稚拙之感。蔺羡一向喜欢颜色鲜亮的,她按捺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季萧的脸颊,虽闪电一般的缩回去,却还是给说完话正从门口出来的沈淮与沈驰逮了个正着。 “阿羡,”沈驰语气严厉,“你怎么还有这个毛病,多失礼你可知道?” 沈淮则像是自己媳妇儿给人咬了一口般,忙大步从台阶上下来,一把将媳妇儿子揽到身便,后抱怨道,“大嫂,阿萧你也要碰一碰,往后我可不敢把他单独留给你了。” 蔺羡委屈不已,“我就是摸了摸阿萧的脸,有没亲又没抱的,怎么失礼了,当初,”她绷着小脸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皇帝,又伸手点了点皇帝的胸膛,道,“我可直接亲了你的脸,你左右也从来没有说过我失礼呀。” 沈驰有些不自在的别过脸去。那时候他心悦蔺羡已久,没想到蔺羡见自己第一面敢扑上来亲,心都要从胸口跳出去,哪里还有空想什么失礼不失礼。 现下想来,那时候若是阿羡当场将自己压着把夫妻之礼都行了,他恐怕也不会觉得蔺羡失礼。 “不碍,不碍什么的,”季萧怕他们真不高兴,连忙出声打圆场,“刚才只是嫂子说到兴头上,才,才那般……” 沈淮见季萧还为卫羡说话,立刻皱起了眉头,酸里酸气的道,“你们那时候说的什么,这么高兴?” 蔺羡正想脱口而出,是要和阿萧说你性子多坏呀。 却见季萧垂眸道,“说,就是说今天阿元要跟着咱们一处睡,嫂子正和我说昨天夜里的趣事……” 这是想办法帮着蔺羡兜回来了,蔺羡暗暗对季萧竖起了大拇指。 沈淮却只听见前面一句,惊道,“今天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阿元做什么要和我们睡?” 季萧正色道,“因为阿元今天喝粥的时候给自己烫了脸,我怕他晚上要哭。” 蔺羡连忙又把前后的事情说了一次。 沈淮伸出两根手指托了托阿元脸上的肉,见之与平时一般软糯柔滑,便笑道,“你这小玩意儿,倒是一天比一天会卖可怜,你说说,早上烫了脸,真疼还是假疼?” 阿元鼓腮,作势不去理会沈淮,转头气呼呼的将自理的脸颊给埋进了季萧的脖颈之中。 一早至今,多是欢声笑语。 平王府的院落一个个还未曾来得及起什么风雅别致的名字,如今只分着不同人住来不同的叫法。 燕王住的院落里,此刻。 赵轩正坐在院中擦拭自己随身带着的宝剑,一旁站着一名武将打扮之人,面上忧虑重重,忍了半天,还是耐不住开口道,“王爷,这一趟过来变数太多,凶险无数,若是……” “若是一开始我没过来,”赵轩开口打断他,“沈淮的兵已经将燕地围困。” 那武将有些不服气,“那又如何,咱们誓死一拼,也不是没有赢的可能。” “我们没有赢的可能,”赵轩的语气依旧平稳没有起伏,他抬起冰冷冷的眸子看着那武将,道,“你以为沈淮真的只是个养尊处优的皇子?你以为南地真的是那么好打的?南地比此时的燕地难攻十数倍不止,你将打仗当成了什么,儿戏?” 那武将听到这里,连忙俯下身去跪着,惶恐道,“臣不敢,请殿下恕罪。” 赵轩看也不看他,只继续道,“仗总是要打的,只不是现在,出去告诉他们,将在燕地的那些臭脾气收起来,这里你们,甚至我,要看脸色的都不止一个两个。” 那武将将头俯的更低,极其顺从的应了。 沉得住气,才能成的了事。 又隔一日,皇帝皇后终于在众人视线胶着下,坐着华丽的车架,慢条斯理的进了平阳城。 再一日,乘兴而开的秋猎,终于开始了。 韩王与韩王妃有些焦灼不安的坐在帐子中,虽然皇帝皇后昨日就到了平王府,可却没有传见任何一人,甚至于将前去参见的人个个挡在门外,韩王与韩王妃也便是其中之一。 他们本就有些心亏,此时更是觉得不稳妥起来。 “陛下这一路,”韩王妃小声开口,她才说了几个字,猛地想到一种可能性,她有些惊惶的抓住韩王的手,道,“陛下与皇后,不会是真的遇刺受伤了吧?” 若真的是,这一次平阳城里来的人,一个个都可被列作可疑,那么这趟行程,又比预料中的凶险万倍不止。 韩王脸色变了变,硬撑着道,“昨天远远看着却是好的,你别想得这么多,就算真的是那般……”他顿了顿,自己也不太信的补充道,“左右,左右这些事情和我们没关系。” 韩王妃张了张嘴,没再说出话来。 这事儿他们两个真能撇干净了?莫说韩王妃,自己说出这样的话的韩王也并不自信。 这时候,帐子口走来一个侍卫,他顿住脚步,恭敬的行了礼,后道,“王爷,王妃,陛下请你们过去那边帐子里说说话。” 终于得了传唤,韩王与韩王妃的心猛地松了松,却又骤然抬起,高高低低的不知何处归依。 那侍卫一言不发的带着路,脚步还没听下,便听见中间那座格外大的主帐里不停传出欢声笑语。 韩王与韩王妃对视一样,均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皇帝的心情听起来还算好。 而帐子里,阿元带着小黑狗,正来回跑动。 他跑的踉踉跄跄,小黑狗也是跌跌撞撞,两个小崽子均是喘着气,哼哧带笑的乐的不行。 “来,来,”阿元弯着腰招呼小黑狗。 “慢些,慢些,”季萧在一边看得不太放心,却也没起身阻拦,只让阿元玩的尽兴先。 阿元如今的脚步已经比从前稳当不少,摔是轻易不会摔了。 他一路跑到帐子口,正想再跑远一些,引一引身后那小黑崽子,抬头就见面前停住了两个带着些花发的老人。 韩王与韩王妃也没想到会突然冒出这么个白白嫩嫩如玉入珠的孩子,略一讶异,韩王就觉出一分眼熟,将阿元的身份给猜了个大概。 莫不是皇帝皇后带来的? 韩王妃却百思不得其解,也没听说宫里如今有这么小的嫡亲皇子啊? 阿元一见生人,立刻有些防备,他正要转身往回跑,却忘了自己身后站着的小黑狗,一不小心给绊了一下,摔了个四仰八叉,屁股开花。 “哎呦!”阿元高叫了一声,震惊的反应不过来。倒是没有马上哭,只又哎呦哎呦了几声,然后一咕噜自己撑着手从地上给爬了起来。 蔺羡立刻从案后站了起来,她快步与季萧一起走过去,面上虽然道,“啧,你这小蠢蛋,怎么就忘了自己身后有东西?”可手上的动作却是轻柔至极。 季萧也是心疼不已,他将阿元上下拍了拍,落了尘土,抬眸见小肉虫抿着嘴巴,不哭也不说话,不由得担心起来,“阿元?”他摸了摸阿元的脸颊,正要询问,却看阿元瘪了瘪嘴,猛地哇哇哭到,“痛,阿元,痛。” 傻乎乎的像是才回过神来刚才摔一跤的疼痛。 “陛下,韩王与韩王妃到了。”门口的侍卫停住脚步,高声通传道。 韩王与韩王妃站在门口等着,却听里头小娃娃哭叫的热闹,一时面上尴尬之色毕显。 约莫一两息的功夫,里头传出沈驰的声音,“进来吧。” 韩王与韩王妃赶忙快步往里走。 阿元这时候已经抽抽噎噎的给季萧抱在怀里,他一手抓着季萧的衣摆,一边哭还要好奇的将头往后仰去,想看一看来人长什么样。 阿元好似一尾灵活的小鱼,倒将季萧弄笑了,他抬头对蔺羡摇了摇头,示意阿元没有什么大事。否则连哭的都来不及了,哪里还有气力去做这等子事情。 韩王与韩王妃没想到季萧也在,更没想到前头看见的那沈家血脉会给他抱在怀里。 这是个什么关系?两人一时都想不通。却也不等他们想通,上座的皇帝便开了口,“韩王与韩王妃,转眼已经有十几年未曾见过了吧,上次见面,是在什么地方来着?” 韩王连忙躬身道,“回陛下,上一次臣与陛下见面,还是在陛下的登基大典上。” “是了,”沈驰点点头,他看着韩王,不知真心还是假意,笑道,“十数年过去,叔父的模样竟没有半点改变,老去的,竟只有侄儿一个了。” 沈驰这般客气,却没让韩王觉得有一丝的亲热,他十分明白沈驰的性子,因此吓得差点儿匍匐在地,诚惶诚恐的道,“陛下正值壮年,老臣却已经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 第61章 已换 他们已经认真的说起话来,阿元再这样哭闹便实在不妥。季萧与蔺羡低语了两句,得了她的应允,抱着还抽抽噎噎的阿元从一边退出了帐子。 比起前两个月,阿元又白胖长大了一截,季萧抱着他,已经不似从前那般省力。 儿茶与丁香从一旁迎上来,关切道,“爷,小少爷给我们抱吧?” 在外人面前,她们称呼季萧为夫人,私下里并不那样叫。 阿元的脑袋侧倒在季萧的手掌之上,软绵绵的贴着。季萧将他往上托了托,带着笑意摇了摇头,“不用。” 阿元肥短的两只胳膊紧紧地搂住季萧的脖颈,目光放远了,给这帐子外头的旷野景致吸引住了目光,再抽抽两声,后头就连哭也忘记了。 “爹,走,”他支愣起上身,回头唤过季萧的注意力,要让他带着自己去草丛树后看一看。 阿元的身子跟着扭动起来,眼角还挂着没有擦干的泪珠,面上却又高高兴兴的往往前扑,那力道往前一带,差点儿让季萧跟着踉跄摔倒了。 “阿萧!”一个关切的男声跟着响起。 季萧勉强站稳了,回头看去,不想说话的竟是久未见过的陈江川。 他愣了愣,有些勉强的笑起来,不远不近的打了声招呼,“阿川哥,” 季萧见陈江川身上穿戴的整齐,比前月里又好似精神了些。只不过他怎么会出现在这样的场合? 陈江川见刚才的情势不妥,一时叫出了声,末了便有些后悔。 儿茶与丁香默不作声的站到了季萧的身前,将他挡住。 上次见到季萧,他还素衣简单,身上瞧不出半点华贵之处。今天见了,他依旧是温和的模样,只不过打扮和举止都有了些双目可见的不同。 陈江川喉咙干涩,听了那声阿川哥,不知怎么接话才好。 此时两人位置均是大变,早已经不是几个月前那般简单的模样了。 “伯、伯,”阿元倒是还认得陈江川,睁着大眼睛用白嫩的指尖指着他,转头冲季萧邀功一般叫起来。 “阿川哥,在这里做什么?”季萧打破僵局,先问了出来。 他的声音清亮,将陈江川这些日子以来的念想填了个满满当当,一时让他很有些感慨。 正说着,一旁的矮帐里走出一个面庞青涩的小丫头,她先瞧见陈江川,冒冒失失的也没管其他人,便道,“你怎么还站着,小姐让你打听的事情呢?” 季萧循声看去,见是一个偏帐出来的小丫头,面上挂着有些不耐的神色,对陈江川颇为颐指气使。 陈江川面露局促,平日里绿水对他吆五喝六的,他俱是忍耐,此时在季萧面前被这样对待,却让他打从心底里觉得难堪。他由是赌了一口气,没去理会绿水,只对季萧道,“谋个差事,混口饭吃。” 季萧点点头,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周围多少双眼睛盯着瞧,这场面实在有些不妥。他正要开口告别,却听身后响起一个酸气冲天的声音,“阿萧,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他回头看去,就见沈淮从马上跳了下来,正沉着脸大步往自己这边走来。 阿元见了沈淮,立刻咧开小嘴,高兴的叫了两声,“父,父亲。” 今时不同往日,陈江川明白面前的人已经不是自己叫一声官爷就能应付过去的。他匆匆忙忙低下头,忍着心头上涌的酸涩,行礼道,“见过王爷。” 绿水站在他身边,跟着一起福身行了礼。既是想说自己的运气,又用余光紧紧地盯着沈淮的一举一动。 沈淮冰冷的目光扫过去,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季萧没来得及说话,怀里的阿元便径直给沈淮抱出去,随手塞给了一边的儿茶。而他自己则也被沈淮冷脸拉进了不远处属于平王的帐子里。 “阿萧为何还对他那般客气?”沈淮抱着季萧,将他抱到帐子里的桌案上,将身子挤进季萧的双腿之间,使得两人可以靠的更近。 这动作仿若两人欢爱时般无所顾忌,让季萧臊得慌。若是不夹住沈淮的腰身,他的腿便要张得更开,那场面好看不起来。可若是此时夹紧了沈淮的腰身,场面与求欢又有什么两样。 季萧进退两难,面颊红成一团。 沈淮心中又是慌乱又是嫉妒,他从前总以为自己的不安是来自于与季萧关系的生疏。可如今他已经将人整个拆吃入腹,反复咀嚼过他甜美的味道,临了不过一个陈江川,他又心慌意乱起来。 他低头在季萧的脸颊上频频亲吻,又半闭着眼睛去寻找他的唇瓣。 季萧给沈淮闹得没有办法,只得主动启唇迎上去,将他的舌尖含住了,讨好安抚一般的轻轻吮吸嘬动。 季萧的味道从舌尖传递过来,沈淮情不自禁的搂紧了季萧的腰,将他狠狠地按在自己的怀里,反客为主的大肆挞伐起来。 一番混战,唇舌分离时还牵扯出一道银白的液体。沈淮低笑着伸手将那口水抹了去,又吻了吻季萧半闭着的眉眼,语气比方才和缓不少,“我不喜欢阿萧和他说话。” 季萧抚了抚沈淮的脸颊,又亲亲他,神色温和,他解释道。“从前阿川哥很帮衬我和阿元的,如今,我见了他,总不好一句话不说当做没看见的,往后见面的机会不多,你若不喜欢,我便不主动和他说话了。” 沈淮将头埋进季萧的胸前,扯开他的衣襟往里蹭了蹭,闻了一鼻子馨香后,声音依旧酸溜溜的,“你总叫他‘阿川哥’,你怎么都没叫过我哥哥?” 季萧又是讶异又是认真,他踌躇的解释,“可,可你比我年纪小呀。” 沈淮簌的抬起头来,满目不高兴,又听季萧还傻愣愣的以为沈淮不知道,继续往下解释道,“我今年二十二岁,晋和才二十岁呢。” 沈淮定定的瞧着季萧,将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对自己比沈淮大两岁其实是有些介意的,此时垂眸下去,等着沈淮说话。 若是晋和他不喜欢我年纪大呢,季萧握住自己的衣摆,两下就给揪成了一团。 正忐忑,沈淮开口了。 “两岁那点儿摆设有什么用?”他开口便是自己的歪门邪道,“我走南闯北这么些年,经历的比你多,见过的东西比你多,你叫我一声哥哥都不肯?” 不等季萧说话,沈淮又有些气闷的接着道,“你现在不叫,夜里我也总有办法让你叫,到时候好相公,亲哥哥,一个个你都要叫给我听,”他说着又有些得意,紧抱着季萧磨磨蹭蹭,流里流气的季萧打商量,“怎么样,阿萧此刻交给我听,晚上我就少让你叫一种。” 季萧没想到沈淮能用这样的招数,他其实本来也不是不肯叫,给这么一说,更就是急了,“我,我叫的。” 季萧抓住沈淮的衣襟,双目急的含了水光,唇瓣又给沈淮刚才亲的发红,面颊上更是红霞一片,风光无限。 “叫,什么,怎么叫呀?”他不太好意思的问沈淮。 沈淮心里涨得满满的,有些得意,干咳了声,道,“便叫,淮哥哥吧。” 季萧羞得几乎要烧起来,可又怕沈淮夜里真如同现在所说的一般胡闹不止,踌躇了好一会儿,在沈淮的耐心耗尽之前,声如蚊呐的叫了一声,“淮,淮哥哥。” 他的声音含糊不清,听着和“坏哥哥”没有什么差别。沈淮一愣,却觉得这声“坏哥哥”别有一番趣味,脑中旖旎顿起,压着季萧在那桌案上又是好半天的胡闹。 阿元给儿茶抱着,不知自己父亲带着自己爹爹在那帐子里做什么,探头探脑的想去看,儿茶却不让。 “小少爷,”她指着地上不知什么时候跟着出来的小黑狗道,“小黑等着你一起玩儿呢,你陪不陪它?” 阿元黑水水的眸子往下一看,正对上小黑狗殷切的目光。 他心里对这个小玩伴极其满意,立刻高兴的点了点头,又拍了拍儿茶的手,示意她将自己放到地上,“下,下去。” 儿茶松了一口气,紧着步子跟在阿元的身后。 “也不知平日里八角怎么带的小少爷,”丁香在一旁小声抱怨,“我弟弟这么大的时候,可半点儿不闹腾呢。” 儿茶撇了丁香一眼,不怎么热络,“你是什么人家,小少爷是什么出身?” 第62章 豪气 丁香抿唇笑起来,“你瞧瞧,我不过是说一句玩笑话,你竟当真了。”她说着垂首,伸手帮阿元整了整垂落的鬓发。两人各有心思,谁都没再开口说话。 一旁的矮帐里,陆宛茵捧着一杯热茶暖手,神情之间有些惴惴。她平日再怎么端着镇静,却也是私下里。要去见皇帝,再说出自己心中所想,努力争取自己想要的,陆宛茵的眉头蹙起,漫不经心听着绿水喋喋的说着方才在外头的见闻,心思却游转不定。 “平王生的真是高大,像一座小山,眉目又很俊朗,只不过,”绿水满是崇拜的声色一转,不似前面雀跃,“他身边还站着一个男人,平王对那人,有些太过亲密了。” 季萧与沈淮已经给皇帝赐了婚的这个消息,外头多半还不知情,陆宛茵自然也不知道什么。 她的指尖在茶杯边缘来回抚动,没与绿水继续说话,只转头问陈江川,“狩猎什么时候开始?” “约莫一刻钟后,”陈江川道。 “对了,”绿水不甘愿被冷落又趁机插话,她用眼角看着陈江川,尖酸开口,“陈江川与平王身边的男人是认识的,两人还开口说了不少话呢。” 陈江川只将自己认识季萧告诉过陆宛茵,却从没将自己与季萧的熟络说透。 陆宛茵的目光直直的落在他身上,问,“怎么回事?” 陈江川皱着眉头,“这是我与他的私事,不便说给小姐听。” 陆宛茵哦了一声,倒也没有追问。陈江川与她本就不过是雇佣关系,没有主仆之情,的确不用过分看她的脸色行事。 绿水见陆宛茵就这样轻巧放过,颇有些不服气,她上前一步给陆宛茵出主意,“小姐,您就用这点来说,告诉平王,那男子不是个好的,性子放浪的很呢。”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陈江川面色沉下来,盯着绿水的目光仿佛要吃人。 绿水立刻有些怕了,她往后退了两步,怯弱的反驳,“我,我不过是说实话罢了,你有什么好着急的?” “绿水,”陆宛茵启唇轻声道,“照你这般说法,岂不是将陈侍卫也牵扯进去?” 绿水睁了睁眼睛,以为陆宛茵是反对的意思。 陆宛茵也并不解释,只低下头去将茶杯抬起抿了一口。陈江川的死活她在乎吗,说实话,陆宛茵一点儿也不在乎。 皇帝所在的主帐的垂帘给人从里头拨到一边,蔺羡换了早上华丽的衣裙,转而穿上一身骑马用的劲装。 她手里还拿着一套给阿元准备的小衣服,兴冲冲的出来寻找。转了两圈,才在沈淮的帐子后头瞧见了围拢在一起的一家三口。 阿元给季萧用一只胳膊圈在怀里,他张头张脑的看着前面小炉子里炖着的汤水,里头正咕噜咕噜冒着泡泡。 沈淮与季萧并排坐在两张矮凳上,低头摆弄着炉子下头的柴火。 炉子上头的小砂锅里,正传出浓郁的肉香来。 “你们竟还有小灶开?”蔺羡咋舌道,“那么少一点,给谁吃?” 她走近了,季萧便打开盖子给蔺羡看,解释道,“是一点羊肉汤,早上便炖了着了,这些天天气转凉,煮了给阿元喝一点,去去寒。” 小砂锅里头有几块已经炖的酥糯的羊肉,又飘着点枸杞一类的中药,香气扑鼻。 阿元挺起小胸膛,带着些卖弄,“阿元,阿元的。” 蔺羡弯下腰,故意道,“谁说是阿元的?明明是给我喝的。” 阿元一怔,连忙转头对季萧求证,“是,是阿元的!” 季萧搂住阿元几乎一只手环不过来的小胖腰,低哄道,“是阿元的,可是给一些给伯娘吃吧?” 阿元想了想,还是不肯,便有些为难的回过头去与蔺羡打商量,他小手一指那砂锅,“这,给阿元,回,回去,你吃。” 这蔺羡若是不应,阿元的脸慢慢鼓起来,一见便是个要生气的模样。 “我都不肯给一口,对你还给打算了下一次,他算是客气了的,”沈淮放完柴火拍了拍手,一副受气包的模样。 “哎呦我的小心肝儿,”蔺羡给阿元那双水润润的眼睛看的心软了又软,她一把将阿元抱住,脸颊贴着他面上的软肉来回蹭了又蹭,“伯娘不和你抢东西吃,伯娘给你送衣服来。” 她说着摊开手上的衣物,在阿元面前抖了抖,一身小劲装威风凛凛,“喜欢不喜欢?” 阿元抬头看看蔺羡,又看看那小衣服,奇道,“一,一样的!”他说着又将自己的脑袋埋进那衣服里,乐道,“香,香的。” 一边的儿茶与丁香,将蔺羡手上的衣物接过,又抱起阿元,带着他到帐子里换衣服去了。 季萧这才注意到皇后不同于往日的着装,不由也跟着疑惑起来,“您穿着这身衣裳,是……?” 蔺羡站直了身体,扬起小脸,豪气万分,“我一会儿要打猎去,狩猎会讲的是彩头,我待会儿要给我家的美人儿拔得头筹。” 蔺羡从来不曾与季萧见过的,或者印象中的普通女子有半分相似。然而她这样直接又爽快的性子却只让人觉得亲近又自然。那些个束缚着普通女子的礼教规矩,在蔺羡这里仿佛通通不算数起来。 季萧对蔺羡敬佩不已,看着她的目光带了些崇敬。 沈淮以为季萧误解,连忙拉着他的手在他耳边小声解释,“她说的美人可不是你,是我大哥。” “我知道的啊,”季萧不明白沈淮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蔺羡瞧着沈淮又粘腻起来,又瞥见季萧脖颈上露出的点点红痕,那是早上出门时还没有的。她立刻抬起手上的鞭子,一下抽过去,打的沈淮差点儿跳起来。 “嫂子你打我干什么?”沈淮毫无防备,给打了个正着。 季萧也跟着吓了一跳,连忙跟着起身想去看看沈淮的手臂。蔺羡一把拉住季萧,将他拦在自己身后,又执着马鞭指着沈淮道,“你,往后少在外头对阿萧拉拉扯扯搂搂抱抱的,没个体统,喜欢也给我忍着,”她难得正色,将沈淮骂了个遍,“你举止轻浮,半点儿体面不给阿萧留,你让旁人如何看他?他们不敢说你,却是在阿萧背后长了舌头的。” 沈淮有些委屈,小霸王从小给蔺羡收拾到大,此时也不敢动手阻拦,只站着反驳,“我在外头没这样拉扯抱过阿萧。” “瞎说,”蔺羡自己在心头算了算,道,“我瞧见你黏着阿萧便有七八次了,你是没断奶还是怎么的?” 我倒是想没断奶啊,那还能多吃几口呢,这话沈淮不敢当着蔺羡的面说,却对季萧挤眉弄眼的,让让他回想起两人在房里的那些荒唐事。 季萧原本有些着急,这会儿见沈淮还有心思玩这样的俏皮,抿了抿唇,将到了嘴边求情的话又给咽了回去,硬着心肠看蔺羡又是啪啪抽了沈淮两下。 “总之你给我记住了,”她顿了顿,抬起下巴,“若是不服气,一会儿打猎的时候咱们比一比谁猎的多。” 季萧以为蔺羡是玩笑话,却不想皇帝还真让自己的皇后打猎去了。 旁的人家,留在帐子里的只有女眷,季萧原以为自己是特别的那个,却不想看看主帐里心安理得坐着的皇帝,他便实在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陆宛茵差人求见的时候,阿元正坐在主帐里的小板凳上,学着方才自己父亲上马挥动马鞭的模样来回折腾。 “大,大!”他双脚一蹬一蹬,小脸涨红,显得兴致高昂。 皇帝翻动着手上的文书,间或抬眸看一眼阿元,眼里有些笑意。 陆宛茵等了约莫两刻钟,依旧没等到里头有人传唤。倒是见了季萧身后跟着两个小丫头,手上端着一碗暖意融融的汤,连通传都不用,侍卫们便自然的让开了路,将他放了进去。 盯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太过焦灼,季萧回头看去,正与陆宛茵的视线对在一起。 他没见过陆宛茵,不知她的身份,也不懂她的情绪。季萧只迈开脚步,将视线收回,并没有多想什么。 阿元在主帐里玩的尽兴,来回跑动,很有些吵闹。 季萧看了看上座的皇帝,怕打扰了他,道,“陛下,阿元,我还是带回去吧?” 皇帝头也不抬,“不用,你也在这儿待着,这边的侍卫多。” 另择,一会儿陆宛茵,皇帝也想让季萧看一看。 “把人放进来。”他终于在第三刻钟到来以前,开口道。 第63章 故意 陆宛茵小步走进帐里,入目的先是阿元,又有边上吹汤的季萧,后才是上座的皇帝。 阿元原本闹得尽兴,白净的额边微微挂着些汗渍。他小脑袋往后一仰,正巧看见陆宛茵倒着往里走。 阿元立刻支愣起来坐直了,有些好奇的看着她。 “小女陆宛茵,见过陛下。”陆宛茵屈膝福身,声音软若莺啼,点点打在人心上。 季萧拿着勺子的手一顿,也跟着看向了陆宛茵。只久望到底失礼,他不过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转而对阿元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阿元得了呼唤,立刻像自己刚养的会摇尾巴的小黑狗,颠颠的扭到了季萧身边,一双满是肉坑的小手交叠放在季萧的膝上,然后歪了歪脑袋,甜声道,“爹,爹好。” 羊肉汤氤氲的热气比方才少了些,已经是阿元能够入口的热度。 阿元的声音不小,恰好连在陆宛茵的话后头,倒让皇帝看过来。季萧怕阿元还要出声,连忙送了一勺子汤进他嘴里。 阿元啊呜一口,双颊跟着鼓起来。 皇帝忍笑收回视线,又转对陆宛茵淡声道,“平身吧,今天你过来,所为何事?” 陆宛茵也径直没说其他修饰的话,她的余光中还能看见正垂目喂汤的季萧,藏在衣袖下面的指尖微微掐着掌心,她开口道,“小女来请陛下为我的婚事做主。” “婚事?”皇帝的动作一顿,面上显露出一丝兴味,“婚事你该回去请示自己的父亲,怎么现在留在了这里?” “陛下,小女的婚事早已经定下,只不过中间出了些差错,”陆宛茵低垂着头,声音不轻不响,“在京城时,您下令让我们一行人来平阳城侍奉平王殿下,如今我人已经到了这里,再回去,如何回得去?” “阿淮和我说,你们前脚到这里,后脚就将你们遣散了,许多人此时已经回了京城,你怎么不愿意?至于其他,你若是怕有人非议,不妨说了有没有看中的人,如若合适,朕给你赐婚。” 听到这里,季萧有些明白陆宛茵的身份了,她竟是当初送来的那些个美人里的。他握着汤匙的动作一顿,便给阿元握住了手腕,将一张小嘴张大了,央着还要喝。 陆宛茵又继续道,“回禀陛下,小女的确有看中的,小女想嫁的人就是平王殿下,那时我父亲让我过来,便也是以为能与平王殿下促成良缘……” 她说着面露伤感,将将要垂下眼泪来。 皇帝一时无语,季萧的眉头也跟着皱了皱。 只阿元一个,他的小肚皮喝的鼓胀,猛打了一个响嗝,将帐里一下安静的氛围打破。 “哎呦,哎呦,”他奶声奶气的惊了,头一次打嗝将自己也给吓着了,又觉得不太好意思,连忙一头扑进季萧的怀里,蒙着头不愿意露面。 季萧小心的将手里的碗递给一边的儿茶,撑着阿元的咯吱窝,将他抱进怀里。 丁香连忙上前一步,递上干净的手帕。 阿元的小嘴边上带着些汤渍,季萧点点都给他擦干净了,面上虽是不显,耳边却仔细等着听皇帝会如何回答。 “这事情说起来,倒还真有,”皇帝慢条斯理的一句话,差点儿让季萧的心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不过,”皇帝又停了停,道,“如今已经不是早前,阿淮他已经有了正妻的婚配,如若还要纳侧妃,总不是他一个人的意思了,这类事情,都是归给正妻管,你说呢?” 陆宛茵全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可皇帝的话是千百年来的礼制,挑不出半点儿的错处,心里千百个不愿意,她还是跟着点了头,“是,陛下。” “也是赶巧,”皇帝又望向边上坐着的季萧,“平王妃就在这儿,不妨你现在就问问他,他愿不愿意让你过门?” 陆宛茵顺着皇帝的视线看去,看着季萧抱着个孩子,抬头时显然还有些讶异的神色,只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与屈辱。 她从来顺风顺水,雍容矜贵,如今却要为了一桩婚事与一个男子低声求问。 陆宛茵蓄在眼眶里的眼泪扑簌簌的滚落下去,美人垂泪,哪是一个可怜说的清楚的。 “王妃……”她才开口面上又滚下一颗泪珠子,搅的季萧心中烦乱。 阿元舒心的窝在季萧的怀里,也不太明白陆宛茵怎么哭了。 片刻后,季萧开口了。 “我不愿意,”他的果断让皇帝都觉得有些出乎意料。季萧的性子柔顺,又容易心软,陆宛茵又素来懂的这些宅门府邸的心思缠斗,恐怕十个季萧搬出来都不会是她的对手。 陆宛茵看着可怜,可无论她多可怜,要与自己一同分享晋和,季萧便不会应了。 “陆小姐品貌上乘,他日定有良配。” 季萧涩声,到底是拒了。 帐外又有通传声,“平王殿下到。” 季萧一愣,不知道沈淮怎么这时候忽然回来了。 沈淮大步入帐,没见其人就朗声笑道,“阿萧,我带你去外头瞧瞧。” 他骑马在外头绕了一圈,就觉得有些没趣。转而折返回来,想着骑马带季萧转一转。 话音才落,沈淮已经从外头到了里头,看见了正对着季萧流眼泪的陆宛茵。季萧面色为难,又有些苍白,沈淮便不用多想也琢磨出来两人之前可能说了什么话。 “大哥你,”沈淮又急又躁,对着沈驰道,“你自己不出帐子便算了,把阿萧留在这里做什么?” 他说着又大步走到季萧身边,弯下腰去扶着季萧的肩头,小心问道,“阿萧,刚才在说什么呢?” 沈淮唯恐季萧心软,真还就应了陆宛茵的胡话。 他又更怕季萧心里觉得自己是个花心的,两人之间会因此有了嫌隙。 陆宛茵只见过沈淮意气风发,自信傲然的模样,此时几乎不相信他这样的谨小慎微是对一个男子。 季萧不知怎么开口,面色有些难办。 沈驰则指着沈淮道,“你半路回来做什么,阿羡呢?” 沈淮哪里还有心思理会皇帝,季萧没说话,他便干脆单膝蹲下去,自下而上的看着季萧,握住他的手,忠心耿耿的道,“阿萧,你说什么都是对的,全是好的。” 他耐住想要亲一起季萧脸蛋的冲动,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当场将一旁垂泪的陆宛茵扔出去。 沈淮这一番的解释,季萧的脸色明显的好看起来。他看着沈淮,低声道,“我不想她嫁给你。” 人是沈淮一开始就遣散了的,这一点季萧清楚。他只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心思支撑着陆宛茵,让她选择等待这么久,还要亲自求见皇帝准了这一桩婚事。 恐怕也是喜欢晋和喜欢的很吧? 想到这里,季萧又垂目看见沈淮眼底的担心与焦灼,便只觉得自己实在万分幸运。他当初抱着那份小小的心思,是做了将这份心意藏在心底的打算的。却不想晋和竟然也喜欢着自己,更没想到自己曾经以为的两个人之间的阻碍,会成了两个人之间最大的牵绊。 季萧的声音轻轻地,实在难得有那么一丝任性的语气。沈淮心头的热火仿佛给一只冰凉的小手弄熄了,他长松了一口气,又觉得有些高兴。 这么些日子放在手心里宠着,阿萧总算明白要护食的道理了。只不过这样在沈淮看来还不够的很,季萧此刻脸上的愧疚还掩饰不去。往后他要让季萧明白的是,他要什么都是该的,犯不上为些猫猫狗狗觉得心中有愧。 “我也不想娶呢,我就想和你在一块,”沈淮面上带笑,同样轻声的像是在和季萧说悄悄话。然而这话却一丝不漏的进了屋里其他人的耳朵里。 涩的陆宛茵几乎羞窘的要钻到地心,酸的皇帝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成了,成了,”皇帝摆手,赶人的意思明显,“阿元留下,你们都给我出去。” 阿元一听见自己的名字,连忙在季萧怀里转了个身,看着皇帝,连连摆手,“不留,不留,” 皇帝脸顿时便黑了下去。 陆宛茵听到这里,只觉得一刻也站不下去,匆匆行礼,也不等沈驰再说什么,转身快步走了。 “阿元也别留,”沈淮哼了一声,又冷笑道,“一会儿我将这事情说给嫂子听一听,瞧瞧她怎么说。” 皇帝一愣,骂道,“你这兔崽子,抱得是什么心思?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蔺羡一向护着季萧,若是知道皇帝今天故意整了这么一出来试探季萧的态度,那还不一定谁给扒了皮。 沈淮一句话戳中了沈驰的软肋,让皇帝哑然无声。 “那你想如何?”不过两息的功夫,皇帝便服了软,咬牙没什么办法的道。 沈淮正要往外走的脚步停下,回头看了皇帝一眼,道,“这些烂摊子,你要帮我收拾了。” 七七八八的美人,如今一个比一个来的吓人,头前送的都是女人,如今似乎是看准了沈淮的口味,连那些皮肉细嫩的男子也一个跟着一个的送过来。 沈淮自个儿都是暗自处理了,可也是胆战心惊的吃不消。 皇帝自然知道沈淮指的是什么,皱着眉头摆了摆手,“成了,知道了,滚滚滚,快滚出去。” 阿元趴在季萧肩头,笑嘻嘻的学皇帝说话,口齿不清,糯糯的几声,“股股,滚……” 皇帝给气笑了,指着他也跟着骂道,“和你父亲一个赖皮样!” 阿元撅着嘴巴,噗噗的吐了个泡,哼哼了两声埋首进了季萧的脖颈间。 绿水在帐子里来回走动,等的十分焦灼。 “也不知这事情成是不成,”她暗自念叨,“定是成的,我家小姐连一个男子都比不过不成?” 这等蠢话,陈江川有些听不下去,只也没说什么。 不想绿水还转头与他搭话,“你认识那男狐狸精,你说说,他与我家小姐比,如何?” 陈江川冷声道,“你这话也就是在帐子里,若是让有心人听去了,别说你,你家小姐都要受到牵连。” 绿水听了这话,立刻跳了,“哎嘿,怎么着,你要去做那有心人不成?” 陈江川知道与她没什么好说的,干脆转过身不去理他。 绿水瞪大了眼睛,很是不服气,正要与陈江川再说,门口陆宛茵却红着眼睛进了帐子。 前因后果不用多说,绿水也便知道了是什么结果。 陆宛茵捂着脸,垂泪道,“今天我的脸是丢光了,实在见不了人了。” 话是这么说的,可那帐子里说的话,若是陆宛茵不说出去,谁会知道什么? “怎么好,怎么好这样,”绿水一时愤恨,拉着陈江川便要往外走,“你和我来,让他们知道知道那狐狸精是个什么样的放荡人物!” 陆宛茵从指缝之间看着满面怒容的绿水,一言不发的并不打算开口阻止。 陈江川狠狠的甩开绿水的手,“你发什么疯?” 绿水却是气得双手颤抖,“好,你不去,我自己去!我倒是看看,说破了他的真面目,平王殿下还要不要他!” 外头此时已经热闹起来,来回的马匹队伍不断,又是猎狗又是猎鹰的,阵仗极大,人人都奔着大出风头去。 沈淮拉着季萧,正要扶他上马,绿水已经从帐子里快步的冲了出来。 陈江川紧跟在她的身后,想在绿水开口说话时,为季萧辩解两句。绿水是个傻子,她是给谁当了口舌,又是给谁卖了命,恐怕都不清楚。 另一边,山林间的此刻。 蔺羡骑在马上,威风凛凛,在有些湿气的山林之间穿梭来去。草丛之中任何的细微声响都不曾被她放过,拉弓射箭,每下都精准非常。野兔野鸡不过转眼的功夫,后头跟着的侍卫几乎都来不及捡拾。 而一双黑洞洞的眼睛,已经盯了她许久。 第64章 狩猎 “殿下,您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家小姐?”绿水一路大步往前冲,却还不等靠近沈淮与季萧,便给两个侍卫粗鲁的拦在了外头。 她如同一只无头苍蝇般冲撞出来,面色莽撞,身后还跟着一个陈江川。沈淮的眸光冷了下去,转却又带上点笑意,他斥退了侍卫,对绿水道,“有什么话,你走近了说。” 绿水连沈淮此时为何如此好脾气都没有想通,便依言兴冲冲的跑到沈淮面前,仰面看着他,道,“平王殿下,您可能有所不知,”绿水侧首指了指自己身后的陈江川,用心不无恶毒的看着季萧道,“他不仅与您一人有牵扯,他与他也是一笔糊涂账!”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陈江川上前伸手想将绿水拉回去,却被绿水用力甩开,“你别碰我,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们两个本就不干净!” 季萧的脸色慢慢变了,他一是不明白何以有人会如此颠倒黑白,二是对这些二小姐三姑娘的人,也渐渐生出点厌烦来。 “说完了?”沈淮将面色有异的季萧拉到身后,他面色平静的往前走了一步,周围帐子里多多少少试探的目光都落在沈淮的余光中,他抬脚狠踹在绿水的胸前,将她踢飞了出去。 绿水飘飘摇摇的如同断线的风筝,后背狠狠地撞在了树上,这才停了下来,当时便口吐鲜血昏死过去。 沈淮松了松腿上的力道,道,“连个手下的丫头都不会管教,兴许是这些天陆小姐不够静心的缘故,一会儿找个尼姑庙将她送进去修养些时日,将这心给静下来。” 侍卫领了命,躬身退了下去。 斜靠在季萧怀里的阿元这才反应过来,指着绿水惊叹道,“飞,飞了!” 他只在爹爹肩头骑过大马,却没让父亲将自己弄飞过。阿元心里痒痒,拉着季萧同他商量,“阿元,也飞,飞。” 季萧捂住他柔软的小嘴,难得低声的说了阿元一句,“小傻子!” 阿元瞪着眼睛,不知自己怎么凭白就得了一句骂。 陈江川站在一边手脚冰凉,这一瞬间的天翻地覆,一句话判了人家生死,依旧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至于你,”沈淮慢慢的转头,将目光放在了陈江川的脸上,声音如同在冰面上划过,“从前你对阿萧的确很是照顾,是以有些事情我也不会计较,往后好自为之。” 两句话听的季萧心头雷雷打鼓,晋和他,他不去计较的事情是什么? 季萧自己说起来也并不是没有心亏的,陈江川同他剖白心迹的那一次,他便同沈淮撒了谎。自那时候,季萧一只以为沈淮什么也不知道,此时却觉得多有心虚。 他抬头想去看看陈江川,却给沈淮高大的身形挡住了视线。只听见陈江川低低的应了一声,再没动静。 一旁的儿茶在沈淮的示意下,上前将瘫软成一块肉的阿元给抱了过去。 阿元感念于自己刚才被爹爹唤作傻子,倒也少了几分离别愁绪,只有软软的瘫去了儿茶的怀里,揪着她的头发丝玩耍。 沈淮揽住季萧的腰,将他一把抱到了马背上,自己跟着坐上去,从后面抱住季萧,让他的手与自己的一起握住缰绳。 “再看他,我可保不齐还有没有那么大的肚量让他安安稳稳的从这里走出去了,”沈淮贴在季萧的耳侧,说话时热气吹出去一股一股,让季萧往后缩了缩。 他告饶般的道,“我,我不看了,有些痒,你远些说话。” 季萧来回躲避了两下,反倒露出了前头沈淮在他脖颈之间留下的红色痕迹,一个个小巧可爱,点缀在他白嫩的皮肤之上,更加显得诱人起来。 沈淮伸手用指腹在季萧的脖颈上缓缓摩挲,他夹了夹马肚子,让野马小步快跑起来,一边轻声道,“阿萧的皮肤细嫩,碰一下便是一个痕迹,实在让我有些心疼,”疼的恨不得将你压在马背上狠狠进出几番。 季萧的身子敏感,给沈淮这么摸摸索索的,有些酥痒。不过沈淮这番说辞,在季萧这里与他前头还没恢复的心情结合,便更成了意有所指。 他低垂着脸,侧面看着红的羞涩,实则有些着急起来,若是晋和此时要算那笔帐,他,他该怎么说呢? 陈江川前头的很多举动是有些粗鲁无礼,甚至很多说辞让他也倍觉羞辱。但是如果因此让季萧去否定陈江川前面两年对自己的照顾,以及自己从这里头得到的恩惠,他断然是做不到的。 因此要说话之前,他还要尽力想出办法将陈江川保住了。 “不疼的,”季萧先小声的想将话题转移开,他指了指他们经过的几棵树,问,“晋和,这是什么树?” 可他的技巧在沈淮面前到底显得拙劣,反倒让沈淮对这打算放过的一点上了心。 “那是松树,”沈淮答了季萧的问题,他抬手将季萧的头扭到自己这边,凑过去在他的嘴上亲了亲,随口问道,“阿萧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季萧忙道。 沈淮眯起眼睛,指尖缓缓地从他的腰上划过,慢条斯理的道,“阿萧可知道自己现在看着多心虚?” 季萧仿佛做错事给抓了包的阿元,一双杏眼瞪起来,圆乎乎的带着些水光,转头看着沈淮,低声问道,“有吗,没,没有呀。” 季萧要么情绪激动,要么心虚,总在两个时候会不经意的慢慢结巴一个字,听着并不明显,但却是他情绪转变的力证。 “有。”沈淮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阿萧此刻的神情,便像是恨不得在自己脸上写着‘我有事情骗了阿淮’” 他将季萧的手捏在手心,反复揉捏,将那细软的指尖来回摩挲了数次,见季萧还没说话,便接着道,“这会儿阿萧若是说了,我便既往不咎。” “真的?”季萧听了这话,猛抬起头,满面惊喜,蛮假红红润润。 “真的。”两人一齐往前,行到了没多少人的地方,身后的侍卫也跟的远,沈淮偷摸便将蔺羡的话抛去了脑后,忍不住将季萧放在他眼前的细嫩耳垂含进嘴里,轻轻地咬着他敏感的耳骨。 季萧的腰身一软,差点儿坐不住。他连连伸手去推沈淮的脸,“晋和,别,咬呀,不,不舒服的。” “真不舒服?”沈淮不信,话虽这么说,他到底也松了口。季萧的一句带着泣声的求饶便让他的下身难看起来,更别说后头如若再有几句,他说不准真要将季萧当场办了。 “舒服的,”季萧见他真松了口,自己跟着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又不太好意思否认自己方才通了电般的感觉。低着头,红着脸,老老实实的承认道。 沈淮最喜欢他偶尔这般坦诚,他低笑起来,道,“相公今天便饶了你,下回准保要在外头收拾了你。” 两人将话题岔了开去,沈淮似乎也忘了前头要问的事情,季萧等了片刻,见沈淮果然没有再问起,心头很是松了一口气。 沈淮低头瞧见季萧脸上的那一丝松懈与侥幸,令他整个人身上都多了一丝鲜活的气息,也便不忍再问些什么。 季萧想着沈淮刚才与沈驰发的脾气,又怕他们兄弟两个之间有了误会。便将事情前后与他说了,又补充道,“陛下让我留在那帐子里,是因为他的帐子外头侍卫多,并不是其他缘故。” 沈淮心道季萧是个好哄骗的小傻瓜蛋,但也不能否认沈驰相较于最初,的确已经十分接受季萧。 季萧并不是完全好骗,他多半时候只不过是能感觉到谁真的对他好罢了。 “在我管辖的地界里,如今倒是出不了什么事情,只不过回到京城里,大哥他身边便难免凶险四伏了。”沈淮道,他与季萧十指相扣,恨不得将他按进自己身体里去,“明争暗斗,如今都才搬上台面,兄长早早的赐了封地给我,我知道他是为了我早早的远离纷争,不过如今看来,”沈淮顿了顿,笑道,“我在这里也不是半点用处都没有。” 赵轩的势力已经有些超出皇帝的预料,在这里能牵制赵轩的,又能让皇帝交心的,除了沈淮数不出第二个。 季萧听了,有些担心。 “每天都胆战心惊的呀,”他想起那一辆给利箭射成刺猬的马车,想到沈淮也身处在这样的环境里,便是一阵后怕。他紧紧的靠着沈淮,有些艰难的伸手拍了拍沈淮的心口,安慰道,“不怕这些,不怕这些,我同晋和一块!” 沈淮给他这哄孩子一般的说辞逗笑,他轻轻地挥了挥马鞭,让野马在这儿山林之间疾驰起来,又飞快的在季萧耳边道,“小心肝儿,实在是爱的我心都化了。” 季萧满面绯红,甜蜜的也觉得自己要在沈淮的话语里头融化了去。 正要忍着羞赧回应一句,却见前头忽然冲来两三匹马,为首的是蔺羡。她满面慌里慌张,一见沈淮和季萧还在往自己这边来,连忙大叫,“快,快些回去!” 沈淮一愣,连忙拉住野马脖子上的缰绳,令它逐渐停下脚步。 直至蔺羡快到身前,她后头跟着的东西才渐渐从低伏的草丛里显露出身姿,是狼群,十几只成年狼,俱是面露凶光,恶狠狠的追着。 季萧也是头一回见着那么多野物,先还没觉得怕,只仔细的看了蔺氏上下,见她并没有受伤,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又见蔺羡面上似乎还带着点笑意,便更是有些疑惑不解。 沈淮先反应过来,他调转马头,并没有往回走,反而指挥着野马往一边的侧面走去。 野马是经历沙场的战马,相较于此刻见了野狼而那些个慌张之极的普通马,它淡然的很。到了沈淮指定的位置,便不再动弹。 沈淮双手从后头抱住季萧,又拿出弓箭来,让季萧握住。随着他往后拉开的力道,那弓箭涨得饱满,弦跟着绷紧了。 蔺羡跑了两步,也便慢慢停下,狼群这才发现,他们进了包围圈。一边守候的侍卫如同人墙一般,纷纷拿出弓箭,直指着他们。 蔺羡调转了马头,与那狼群形成对峙。 领头的是一只母狼,它的面目凶恶,此时正发出低低的咆哮声,双目紧紧盯着蔺羡手上的弓箭。 一人一狼,谁都不打算退却。 母狼的爪子按在湿润的土壤上,片刻犹豫后,她猛地向前一跃而出,身姿灵活的一口咬住了蔺羡的马,蔺羡头一箭应声而出,却被母狼灵活躲过。 狼群跟着一拥而上,毫不畏惧的迎着箭雨一般的攻势,从边边角角躲避而上。 蔺羡从马背上跳起来,足尖一点,动作轻盈,她抱住身侧的一颗大树,干脆扔了手上的弓箭,抽出身侧带着的刀,一人一狼,缠斗间动作倒还分不出高下。 而另一边的狼群与侍卫们,就没有什么可以多说的了。几步之内,狼群多半都给射成了筛子,一个个躺在地上痛苦抽搐。 沈淮握着季萧的手,将弓箭拉到极限,慢慢的对准了那只领头母狼,“阿萧,松手。” 他的声音轻的不能再轻,季萧的指尖一松,那箭矢便应声而出,一声闷响正中母狼的头颅,深深地定在了里头。 正砍杀的尽兴的蔺羡大大的泄了气,她见刀剑随手一扔,骂道,“沈晋和,我长久没有抽你的筋了,你是不是浑身痒痒?” 沈淮连忙摆手,道,“嫂子别生气,这箭不是我射的,是从阿萧的手上出去的。” 季萧一脸认真,怕蔺羡真抽了沈淮的筋,连忙将事情拦下来,“是,是我射的。!” 蔺羡气闷,给沈淮精精准准的捏住了软肋,又拿季萧的护短没办法,恨恨道,“阿萧,平日里我是不是白疼你了,你只护着晋和,是不是?” 第65章 酒水 母狼一死,剩下的狼也就顿时六神无主的哀鸣起来。 蔺羡抬了抬手,示意侍卫们停下手中射箭的动作,将那余下的五六匹未曾中箭的狼放走了。 远远一道白烟直直的弥漫上了天际,将山林间来回奔走打猎的人都给传召回了帐子驻扎的地点。 皇帝的帐子敞开一半,坐在主位上目光沉稳的盯着下面的人,也将他们的战利品收在眼底。小太监将每个人捕来的猎物都数清楚,然后脚步匆匆的上去将数目告诉皇帝。 皇帝不为所动,只将目光放远了,看着那条通往密林深处的小路。 不久,果然马蹄声顿起,蔺羡骑在马背上,笑眼弯弯的看着他。皇后带回来的猎物霎时无人能及,满满当当的堆在皇帝的眼前。 蔺羡手执马鞭,意气风发,她纵身从马背上跳下,径直往皇帝面前去。 虽她身上还带着刀,背着箭筒,侍卫们也没有一个敢阻拦的,只纷纷往边上退去,为皇后让出一条路来。 “阿驰,你看,这是我给你打的猎物,”蔺羡伏在沈驰面前的桌案上,半个身子跟着挂过去,粘在皇帝的肩头。 沈驰干咳一声,虽心中倍感甜蜜,只面上强自压住了不显露。他抬手抚了抚蔺羡的手臂,道,“好了,先去把衣服换了。” 如今场面平静,人人端着,他们自然要做好表率,最好装作什么都不知情。 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不是一句两句话说的清楚,更也不是一场秋猎能够掰扯明白。诸人不过都是蒙起眼睛做戏,远没到戳破的时候。 沈淮从帐子外头骑着马经过,众人视线所及,皆是他空无所获的马背。 “殿下未曾猎到东西?”温冲站在一边忍不住发问,语气疑惑至极。 沈淮的箭法与要说这整个场子里也没有第二个人能比得上,一趟出去,旁的不说,野鸡野兔总会有一两只吧。 “没有注意,”沈淮勒停了野马,又将季萧从马背上扶了下来,全不在乎猎物的事情。 温冲见他一双眼睛紧紧地黏在季萧的身上,便也知道这“未曾注意”是个什么说法。照着这样的形式,方才沈淮能听见自己说话那都是稀奇了的。 只这话他不敢当着季萧的面明说,温冲可不想再洗一个月的野马了。 阿元本来百无聊赖的坐在帐子里,这时候听见外头动静繁杂,也便立刻站起来,迈着小短腿蹬蹬蹬的跑到帐子口,悄悄地掀开帐子往外偷偷瞧。 沈淮与季萧就站在帐子外头,正与季萧解释着这狩猎比赛的规则。 “有些可惜了,”季萧抿唇,“方才光顾着说话了。” 他记着方才温冲惊讶的问题,心里明白在这样的场合一无所获算是不好的。 谁料沈淮趁机将他拥住,轻声在季萧耳边道,“谁说我光顾着说话了,这么大一个猎物,不就从我马背上下来的吗?” 季萧愣了愣,又扑哧一声跟着笑了出来。 “胡说八道,”他笑骂道,声音软绵绵没有什么真不高兴的意思。 阿元躲在帐子后头将这场面看得清清楚楚,撅起小嘴有些嫉妒。小黑狗跟在阿元后头,也想跟着将头伸过去看看,却不料在后头将阿元给往前顶了顶,让小家伙一下面朝着地扑了下去。 “小少爷!”儿茶吓得面色苍白,连忙掀开帐子跟着跑出去,却不想季萧与沈淮就在外头,此时回头见了这一幕,儿茶的脸色就更不好看起来。 阿元双手撑地,好歹没将脸真的摔伤,只在白嫩嫩的脸蛋上沾了些湿润的土,看着黑漆嘛乌,实在可怜兮兮。 季萧与沈淮连忙跑去他身边,一人一手将阿元给扶了起来。 阿元原本抿唇没哭,一见到他们两个,脾气就跟着上来了。他小嘴一张,连深处粉色的牙床都跟着露出来,连连,“哎呦,哎呦……摔,摔了!” “知道你摔了,”沈淮伸手点点阿元的额头,道,“瞧瞧你哭的,是手摔断了,还是腿摔断了?”他嘴上说的狠心,手上却轻柔的碰碰阿元的手,阿元的脚,也怕他真给摔折了。 阿元给沈淮一讽,小脸拉的更长,也不管自己其实没听懂沈淮说的是什么意思,就学着道,“都,都断!”他说完又哎呦哎呦的哭叫起来,硬是要往季萧怀里扑。 季萧也不管阿元身上的脏泥巴,顺势将他搂在怀里,又用衣袖将他的脸擦了擦,然后问道,“阿元的腿疼不疼,手疼不疼?” 阿元这便摇了头,抽抽噎噎的将自己的脸靠在季萧的胸口,又将一只手背白皙手心沾泥巴的手给贴到了季萧的胸前。 沈淮看得额头的青筋都跟着一跳一跳,他闭起眼睛忍了忍,到底没忍住,伸手轻轻捏了下阿元的脸颊,道,“不是都断了,怎么就不疼了?” 给他戳破,阿元的眼睛即刻跟着瞪了起来,他肉嘟嘟的脸蛋也跟着圆鼓鼓成了一只小白肉球,抿着小嘴不说话。 季萧却给沈淮的动作吓了一跳,他推开沈淮的手,又去看了阿元的脸蛋,见没什么异常才松一口气。然后一脸正色的与沈淮嘱咐,“往后晋和不能这样捏阿元的脸的,从前在小院子的时候,刘嫂子和我说过,巷口有一家的小孙子,就是给人捏脸玩多了,后头口水流的止不住。” 沈淮哪里知道这些,也跟着惊讶的追问,“还有这样的事情?” 他想了想阿元满嘴口水流的止不住的画面,跟着便皱起了眉头。这小滑头如今还有几分可爱,如若成了那样子,实在不好看。 季萧将阿元往上抱了抱,又轻轻拍拍他的屁股,“我听说是这样的,后头见了那孩子两次,果然是满嘴的口水,瞧着,瞧着,”季萧不太说人坏话,此刻略结巴了一下才将话给说完整,“实在不太干净,往后你若是捏,就捏阿元的屁股吧。” 沈淮点头,伸手立刻在阿元的屁股上捏了一下,阿元给吓得往上一窜,不知怎么自己的屁股又给人盯上了。 “别,别打,”他慌慌张张的伸出小手,又往季萧的怀里缩了缩,这才扭头看着沈淮,露出一点可怜相,“阿元,乖,乖的。” 沈淮笑出声,“你个小滑头,乖个……”他正想说出剩下的第三个字,低头看见季萧,又生生的给咽了回去。 儿茶这时才说上话,她紧紧的揪着自己的衣襟,跟着双膝跪在地上,请罪道,“是奴婢没有看住小少爷,请王爷与爷责罚。” 阿元难伺候,偏对儿茶还觉得挺喜欢。他见儿茶跪在地上,又怕的要哭的模样,心中疑惑不解,不等季萧与沈淮说什么,便伸出小手摇摇摆摆,“起,起。” “起来吧,阿元并无大碍,他这个年纪正是吵闹跑动的时候,往后要多注意些,不好再犯了。”季萧的语调不柔不硬,儿茶听了连连点头。 “谢爷宽恕。” 小院外人声纷扰,小五支愣着下巴,将睡不睡的打瞌睡。 来买酒的多是隔壁没牙老太太,对面街边上了年纪的老头,一天一两次罢了。小五守在这里久了,自觉养出了些肉。 他懒懒的打了个哈欠,正要起身回里屋厨房拿个包子,外头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 “唉,小哥,”中年男子叫住小五,他伸着脖子往里头看,问道,“原来的季老板呢?” 小五停住脚步,“我是季老板的,伙计,你有什么事情和我说也是一样的。” 来人是赵掌柜,是来提货的。他将自己怀里原本与季萧签下的单子递给小五,“季老板可有和你交代过这一笔生意?” 小五接过那单子看了看,跟着点了头,“和我说过,东西都给你存着呢,你可带了车过来,让人进屋搬吧。” 赵掌柜便跟着应了,“自然都带来了,”他往后吆喝了一声,“都过来搬东西,让人把车也拉进来。” 小五懒洋洋的挪到门边,将大门打开,又快步去取了钥匙,把地窖的出口也开了。然后站了一会儿,让里头的闷气流出来一些,这才举着火把往下走。 地窖里的酒坛子一个个整齐的码放在一处,传出的酒香四溢,让人问了便觉得口舌生津。 赵掌柜站在上头往下一看,便露出笑意,夸赞道,“极好,极好,” 他带来的伙计一坛酒一坛酒的往外搬运,赵掌柜则与小五说起话来。 “这位小哥,不知季老板什么时候能与我见一面?” 小五看了他一眼,没回答,只先问道,“你要见季老板做什么?” 赵掌柜笑了两声,解释道,“也不是所为了别的事情,还是为了酒,我有个远房亲戚,听说这酒很好,便也想买去喝一喝,他家是做酒楼生意的,若是季老板有意,这生意是能长久往下做的。” 季萧往后怎么可能一直做这酒水的小生意?小五正想干脆利落的拒绝了,转念又不敢做这个主。王爷心里将季老板摆的极高,若是因着自己擅作主张而出了什么岔子,小五可不敢承受。 “那要等我去禀报了季老板,他现在并不住在这里了。”小五想了想,又问,“不知怎么联系您?” 赵掌柜道,“我过两日还要来平阳城里,就约个后天晌午的时间,你看如何?若是季老板有意,你就麻烦他来这里一趟,若是他没有接这单子生意的意思,也无碍。” 小五点点头,将这事情应了,“那就这么说,我去知会了季老板。” 赵掌柜见有了约定,心中的石头便也跟着放了下来。 那边的伙计搬完了酒,恭敬地候在车边,他便从口袋里掏出另外一半银子,又与小五重复的道了谢,“那就麻烦小哥传告了。 ” 有人说想要买酒是真的,可远房亲戚一说却是假的。 赵掌柜做的是绸缎生意,前而个忽然来了个杭城的大客人,一口气定了一年的单子,后又说起对这儿的酒有些感念,想多买些,那老板却不太愿意的样子。 赵掌柜喝酒上了头,当下说自己认识季萧,要为他们牵线将生意连成。 这事情在赵掌柜看来实在不难,更没有什么犹豫的,连带着那客人为何要让赵掌柜自称是远方亲戚,赵掌柜也没去多想。 小五送走了赵掌柜,隔日早上起了个早,赶去平王府将这事情说了。 昨天才秋猎回来,今天早上阿元便给沈淮捉去了练武场。阿元抽抽闹了一会儿,也没办法,只给人掐着腰,小猪崽子似的横抱着带了去。 季萧一个人留在主院屋里,怀里抱着一只小箩筐,手上握着针线,在两块柔软的布料中间穿针引线。 “赵掌柜说,是单大生意,不知爷的意思是?” 小五站在门框外头,将昨天赵掌柜的意思仔细的说了,也顺便将这些天得的银子交给季萧。 季萧停下手里的动作,“赵掌柜可说了他们什么时候要酒?” “这个没有说,只说若是爷想要这单子,两天以后他在小院子那边等着您。” “好。”季萧应了下来,“到时候我会过去。” 小五得了准信,心中便有了数,于是开口低声告退。 今春坐在一边,见小五走了,这才开口,“爷还打算将酿酒的生意继续做下去?” 季萧点头,又有些羞愧,“我只会这一样东西,旁的……都不太知道。”若是随便换一个千金嫁进平王府,那必定十里红妆,将平阳城的街道都铺满了,他什么都拿不出,只想着先将自己的手艺守住了,如若能长久下去,说不定也能做出些东西来。 或者再退万步说,这也是季萧最后一点安慰。如果后头与沈淮不睦,或有其他嫌隙,他也总算不是完全没有依托。 丁香见季萧面上满是思索,跟着笑问道,“爷还有酿酒的手艺?” 季萧平时性子温和,几个小丫头也敢与他说些话。 季萧听丁香发问,点头道,“是从我生母那里学的,后头自己看了些书,便学了一点做糯米酒的本领。” 第66章 口味 “我爹也会做酒,”丁香笑眯眯,已经不太在意的道,“不过他是做来自己喝,小时候家里光景还好之时,糯米酒香就在鼻端,后头离家多年,便也不清楚了。” 季萧低着头拿着手上的针线,在两块分离的布料之间来回穿梭。 “我母亲做的酒也很香,纯然是为了讨我父亲喜欢罢了,只不过后头几年已经没有多大的用处。”季萧声音无起无伏,带着些许急不可查的低沉。 关于自己的母亲,季萧的记忆已经很淡了。唯一有一点便仅是记忆里的酒香与一只纤纤素手。高兴时她也唤阿萧,可这样的时候少之又少,季萧通常是躲着不敢见她的。因为她疯又闹,季萧的每一次出现都提醒着她是谁将她从天堂拉进地狱。她满腔欢喜的与季归鸿在一起,全心全意的以为季归鸿真的爱护自己,可这怪异的孩子一出生,一切都变了。 季萧其实理解自己生母的所作所为,她的怯弱与犹豫,痛心与失望。连着后头她在那阴雨绵绵的天里死去,都成了很模糊的影子。 “阿萧,”她撑着一把淡红色的油纸伞,从细雨之中慢慢的靠近自己。 彼时季萧还很小,彼时季萧年纪还小,在学堂里被人欺负了没处可说,只一个人坐在凳子上缩在房间角落里流眼泪。他闻声抬头,就见一只手伸过来,轻柔的给他擦去眼泪。 “别哭,”她跟着低下头来,不带往日的犹豫,垂首在季萧白净的脸颊上亲了亲,“母亲来看看你。” 她头一次在季萧面前自称母亲,季萧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呐呐的跟着叫道,“姨娘……” “叫母亲,”到了屋里,她也没收雨伞,一方小红伞将两人拢在伞下,隔绝出一方小小的天地。 一眨眼,她落下两滴泪珠,季萧跟着心慌起来,连忙道,“母亲。” “乖孩子,”她伸手抚了抚季萧的鬓发,眨眼间又是两滴眼泪,后头便像是止不住一般,扑簌簌的往下落,“你还这么小,什么也不懂,是我对你不住,”她说话的声音缓慢,除了姿容还算艳丽,半点儿看不出从前的娇媚模样。 季萧头一次有母亲关怀,连忙拉住她的手,道,“母亲,母亲对阿萧是好的。”虽不似寻常模样,可她也从来未曾与他人一样对季萧施以暴力。这在彼时的季萧眼中,已经是足够好的证据。她唯一的愁绪,似乎都只是因为季归鸿那覆水难收的爱意。 “傻孩子,”她的泪珠流的更是猛,低下头去喃喃自语,“是我对不住你,”她说完这句,复又抬起头来,在季萧疑惑的目光下,将自己带过来的荷包放在了季萧小小的手掌之上。 “这里头,有些我攒下来的银子,你好好收着,切莫让那些刁奴见了,如今你还读书,记得多读一些书,”她抬头与季萧对视,明亮的眼睛是季萧曾见过最好看的,“等到了年纪,”她嘱咐季萧,“切莫再呆在这地方,这地方留不得,知道吗?” “知,知道了。”季萧懵懵懂懂的点头,彼时还不清楚她的意思。 他满心只因为自己的了生母头一次的关怀而雀跃。 说完这些话,她又起身,走到门外又停下,回头看了追到门口的季萧一眼,含着眼泪笑起来,“阿萧别送,后头的,不太好看。” 后头的……有什么不好看的?季萧不明白,却也不敢再追,只看着她的背影走到院门处,拐出去便不见了。 那是季萧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生母,他甚至从来不曾知晓她的姓名。 下雨天里,两尺白绫便了结了一个飘飘摇摇的生命。 “我父亲做酒,却是只为了自己喝,”丁香的声音将季萧的思绪拉了回来,她语气轻快,冲淡了季萧方才涌上来的些许愁绪,“叔伯问他讨要,他也不肯多给,实在是个抠门的性子。” 季萧抿唇笑了笑,没有说话。 外头忽然传来响动,似是院门给人莽撞的推开。 阿元从有他一半高的门槛上挪进院子里,踉踉跄跄的往院子里跑。早上穿去的一身玉白色的衣裳,此时已经挂满灰黑的痕迹,他的小脸却是红扑扑的,精神气十足的模样。 沈淮大步跟在阿元后头,瞧着他这般模样,唇边也有些笑意。 “爹,”阿元上了台阶,探头进去看季萧。 季萧听见澳元的声音,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走了出去,“怎么弄的这么脏?”他将阿元拉住,上下轻轻拍了拍。 阿元嘿嘿笑了两声,不知为什么高兴,只猛扑过去在季萧的脸上亲了一口,欢欢喜喜的撒娇,“七欢,七欢爹。” “我也喜欢阿元,”季萧亲了亲阿元绵软的脸颊,又伸手点了点他的鼻尖,道,“阿元今天早上可听你父亲的话了?” 阿元连忙点头,又回头指着沈淮,让他出来为自己作证,“父,说,” “阿元今天在练武场的确很乖,”沈淮迈步走上台阶,拉过季萧的手,用指尖捻了捻,“蹲了小半柱香的马步,才颤着脚停了,后头在边上看得也兴起,” 阿元笑眯眯的将头埋进季萧的脖颈之间,将夸奖全都认了,却没想到后头还跟着有些奖赏。 狩猎那一回,沈淮便将阿元躲在帐子里眼巴巴的瞧着人射箭,又偷摸自己摸箭筒的样子记住了。后头一下山,他便让人重新赶制了阿元适用的小箭筒与小弓,与从前送给阿元的玩笑玩意儿不太一样,这回还带了一块绵绵软软的小靶子,中间也似模似样的屠城了红色。 这一整套陪着木头做的十八般兵器一起放到院子里,阿元眼睛都跟着亮了。立刻哎呦哎呦惊叹的从季萧的膝头爬下来,主动牵起沈淮的手往下走。 季萧跟着从屋里走出来,看着沈淮握住阿元的手,将那弓箭拉的满涨,然后簌的一声扎在了小靶子上。 阿元雀跃的欢呼一声,自己摇摇晃晃的拿起另外一只箭,试探着往出射。 那小小的一只箭,扬起又落下,后在那靶子前头一点簌的落了下去。阿元的小嘴一抿,有些泄气,转头看向沈淮。 沈淮难得对他心情不错,伸手揉揉阿元的头发丝儿,道,“慢慢练习,这会儿先用早饭。” 早饭时,季萧与沈淮说起过两天要去小院的事情。 沈淮给季萧挑出包子里的肉,又将沾着肉汁的包子皮放他萧碗里,那些肉则全归了阿元。父子两个一个不爱吃肉,一个食肉成性,倒是相配了。 “后天,”沈淮想了想,“那天这边的事情许多,我兴许无法陪着阿萧过去,今春与小五陪着你去?” 季萧点点头,“本来便不是什么要紧的,我去看看,用不了多久便回来了。” 他低头咬了一口包子皮,眯起眼睛脸上带笑。+ “一会儿安远会让人将账本送过来,连带着库房的钥匙,以后都是阿萧收着,算账一类的事情现在是不算多的,但是往后少不了要辛苦阿萧了。”沈淮侧头看着季萧,见他面颊带粉,眼里也跟着扬起笑意。 “好,我会认真学的。”季萧点点头,模样认真,似是怕沈淮觉得自己不够稳妥,又保证道,“我打算盘很厉害,晋和只管放心。” 他这寻求认可的小模样实在可爱,那柔软粉白的指尖放在暗红的桌面上,愈发显得诱人好看。沈淮垂眸,将季萧的手拿起来,放在脸上抚了抚,轻笑道,“阿萧这双手,可不仅只是打算盘厉害啊……” 阿元坐在两人中间,鼓着脸嚼着肉包子的馅儿,有些迷糊的抬头看着季萧与沈淮交握的手,左右也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只低下头去咕嘟咕嘟的自己吃小馄饨,眯着眼睛也是美的很。 季萧红着脸,知道沈淮指的是什么。他咬咬牙,头一次硬气的将沈淮的调戏给堵了回去,“你,你若是再这样,这手便只会打算盘一个用处了。” 沈淮一愣,立刻皱起了眉头,他还记得昨天夜里自己是怎么把玩这双手,让季萧红着脸在自己身上摸来抚去的呢。那般销魂的滋味,哪是能忘就忘,能抛就抛的? 不过他还是为季萧的性子不似以往唯诺而笑出声来,“阿萧这样说,我可还怎么敢呢?”他将季萧的手放回桌面上,指腹在季萧的手背轻轻地摩挲了两下,“阿萧的心倒是比从前硬了……” 沈淮的动作还是暧昧,季萧抿唇依旧闹了个大红脸,心知怎么都闹不过沈淮的厚脸皮,干脆垂头只管吃饭不再说话,心里却无论如何总是甜的。 用了早饭没多久,果然有人送来了一堆账本,用木盒装的妥妥帖帖。 季萧坐在房里看了一下午,将头绪整理出来,也瞧出了些门路。平王府初立,许多账面都是头一拨,这个算是麻烦,但另外来说,平王府的账还不算多,这个又是好的。季萧往后要管着偌大府邸几百口人的衣食住行,处处都是花使,少不了精打细算。 秋意渐渐更浓,房门开着外头的凉风便跟着一阵一阵的灌进屋里。 季萧放下账本,搓了搓有些发凉的指尖,起身去看中午睡在这里的阿元。 阿元已经换上了稍厚的秋意,此时安安分分的给盖着小被子,双手握成拳头放在头两侧,小声的打着呼噜。 季萧见他肚皮西瓜似的起起伏伏,忍不住伸手轻轻戳了戳阿元的肚子。 果然绵绵软软,将他的手指弹了回去。阿元跟着含糊的嘟囔了两声,簌的睁开了眼睛。圆蹬蹬,黑水水的看着他。 季萧一愣,没想到这样就醒了。他连忙将阿元裹着被子抱了起来,放在怀里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低声哄到,“是爹爹不好,闹了阿元吧?阿元不怕,再睡一会儿。” 阿元打了个哈欠,却不愿意再睡,他将脸贴在季萧的肩头,奶声动了动嘴,吧唧两声后没了动静。 季萧抱着懒洋洋的阿元走到门外,正瞧见一溜在厨房忙活的小丫头从院子里穿过,手上均是拿的满满当当。她们一见季萧,连忙停下脚步恭敬地与他行了礼。 “这些是什么?”季萧问道,阿元跟着慢慢的转过头,看着她们手里的东西,小眼皮耷拉着。 “是做火锅的材料,”为首的小丫头站出来应了,道,“王爷吩咐了,今天晚上吃火锅,爷与小少爷爱吃的都仔细准备了。” 站在末尾的一个小丫头,此时抬了抬手上拿着的一尾鲜活的鱼,道,“爷爱吃鱼,今天特意挑了肉嫩刺少的,一会儿下进火锅里,别有一番鲜美。” 往常爱吃的鱼,季萧此刻一眼看去,却不知怎么想不起鲜美的滋味,只想起鱼腥味。他面色一滞,眉头跟着皱了起来。 几个小丫头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停了下来,紧着将头低下去,心理惴惴的等着季萧发话。 季萧须臾缓过神来,他开口道,“鱼就别准备了,”一想到那腥味的东西要跟着下进火锅里,他此刻便浑身不舒坦。 小丫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却也不敢反驳季萧的意思,点了点头,应声退去了厨房。 阿元露出一截白嫩的胳膊,此时横在季萧的肩头,季萧伸手摸了摸,不觉冰凉,这才放心下来,偏头又亲了亲阿元,“不想睡了,爹爹带你去换衣服?” “不……”阿元揪住季萧的衣襟,含糊的撒娇,“爹,抱……抱阿元。” 季萧一向对阿元硬不下心,此刻便也托着阿元在院子里来回走了两圈,直将小家伙弄得又在自己怀里睡着,这才舒了一口气,将阿元给放回了小床里。 阿元乖顺又贴心,季萧坐在床边盯着阿元看了一会儿,心里倍觉舒畅。 除了似乎口味有了些变化,吃东西怎么都有些不爽利,季萧自觉地近来实在说不出有什么不高兴的了。 第67章 身孕 “阿元今天早起时说了想吃肉圆子,中午我不回去,你记得嘱咐厨房给他做了。”季萧一边从马车上给丁香扶着下来,一边对身侧的今春嘱咐道。对于站在巷子口张头张脑往这边偷看的王婆子,季萧只当没见着。 今春点头应了,又问,“爷真不用我在这里候着?” 季萧抬头看了一眼那自己住了两年熟悉无比的小院子,笑道,“这有什么好陪的,至多是一上午的事情,倒是阿元,他没了我,又没了你陪着,不知要怎样闹腾。” 今春想了想阿元的模样,心下一软,便也认同了季萧的说法,“爷考虑的周到,那么奴婢先回去了。” 丁香站在一边语气轻快,保证道,“今春姐姐放心,我定将爷照顾的周到妥帖 。” 今春看了她一眼,知道丁香素来是个油嘴滑舌的,也没往心里去,只随意点了点头,而后便自己转身上了马车,先往回平王府的路上去了。 小五与赵掌柜均早早的站在院门口候着。一见季萧下马车,都上前几步。赵掌柜有几分讶异,不说其他,仅只穿着一样便足让赵掌柜明白季萧如今的身份非富即贵,不是从前那个小季老板了。 只不过这桩生意既然季老板愿意过来,那么总是有诚心要做的,有这层底气,赵掌柜心中也便大定。 赵掌柜上前一步,露出三分笑意,道,“季老板里边请。” 季萧道,“赵掌柜不必客气。” 赵掌柜恍然,“你瞧瞧我这记性,竟一下子忘了这原本是季老板的居所,倒是喧宾夺主了,请罪,请罪!” 季萧笑着摇摇头,“赵掌柜太过客气了。” 两人说着话往里走,院门敞开,里头已经站了一个面生的年轻人。一见外头有人走近,他也格外热情,三五步上前站定,然后妥帖的行了礼,“季老板,久闻不如一见。” 一开口竟是季萧熟悉的杭城口音。 季萧有些讶异,“听您的口音,是杭城人?” “是,”那人毫不避讳的承认,“我是土生土长的杭城人,怎么,季老板也是杭城人?” 季萧停了两三息的功夫,然后轻轻点了头,“早年在杭城长大,有几年没回去了。” 说到这里他便顿住,不想再往下细说起季家的身世。 “哦,”那人点头,跟着笑道,“那真是缘分所致了。”话停在这里,竟没有接着再问季萧是杭城谁家。 季萧却没和人多有过多少同乡交流,自然也就不觉得这一处有什么不妥。他只还轻轻松了一口气,杭城季家,说起来没人不知道,虽然说如今他已经不似从前,可与那季家,季萧巴不得全断干净了才是。 “季老板今年的酒,我听赵掌柜说已经没了,那明年出的那一批,可否将我这家也算在内?”年轻男子语气舒缓,说话也客气极了。 赵老板闻言笑道, “可不是,今年的酒他们喝了,只说比去年还好,小季老板的手艺没的说,是这十村八店都数得上的,你如今早早定了,实在是打了个聪明算盘。” 几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屋里,在小桌前坐定。 丁香从外头端进来带过来的点心瓜果,小五又从厨房将煮好的茶水一块放在桌前。 温热的茶水从壶口倾泻而下,倒在窄小的杯子里,氤氲出一些水汽。 季萧捧起一杯茶,正要抿,却听那年轻男子抱了抱胳膊道,“今天这天气怪凉的,风吹进来都打个寒颤。” 季萧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今天早上沈淮从练武场回来时,特意又给他挑了放到暖炉熏过的,上头不仅有些熏香味,那融融的暖意更像是到现在还未消散。他心中泛起丝丝甜意,又看那年轻男子衣着单薄,便嘱咐丁香,“先将房门关起来吧。” 丁香低声迎着下去了,小五与她均退到了房门外头等着。 “多谢季老板体贴了。”年轻男子笑了笑,足尖仿若无意的在地面上轻轻点了三下,发出啪啪啪的三声轻响。 房间的角落里,须臾一股白色的烟雾从砖缝里冒出,无色无味,渐渐的向整个房间弥漫开来,屋里屋外都没引起人的注意。 “不知您要下的单子,需要多少酒水?”季萧开口问的细致,年轻男子也便跟着一句一句都答了。小五与丁香站在门外,耳朵里将这些话听得清清楚楚,便也未曾生疑,只耐性的站着等。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头晕脑胀起来,季萧眼皮似有千斤重,恍然间给人抱了起来。桌面上的景致一下晃成了几根房梁,后一张脸闯进他将闭未闭的眼帘里。 季,季常……,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季萧最后一刻清醒的印象。 小五与丁香在门外又等了等,只听那年轻男子说着自家生意的境况,后又道,“瞧瞧我这记性,那是哪一年来着?”说着他的声音低下去,似乎在想那确切的年份。 小五与丁香均是认真听着,他长久没下文,丁香还嘀咕了一句,“到底是哪一年?” 小五这才觉出一丝不对劲,他一把从外头推开里头的房门,却只见到一个赵掌柜神志不清的趴睡在桌前,剩下的季萧与年轻男子,竟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不过这消失自然也不是真的凭空。小五快步走进屋里,稍稍转了一圈便看出不对的地方。有两块地砖此时虚虚浮着,推开一看,下面竟已经让人挖出一个大洞,足够容纳一个昏睡之人被扛走了。 丁香跟在小五身后进屋,当场给吓得魂飞魄散。季萧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给人劫走,这如若是传进了王爷的耳朵里,他们谁还有第二条命活不成? 小五没管自己身后瘫软的丁香,只吹了个口哨,警醒了外头的暗卫。这事情中途没有惊动暗卫,必定做的十分隐秘,小五不管其他,只自己跳下那暗道,试着往外走。 约莫两刻钟的功夫,这暗道才到了头,出去的地方竟是距离城门口不过几十仗的一块小荒地。小五看了一眼那近在咫尺的城门,心中警铃大作,季萧的下落不用多想,此刻早已经被人安排出了城了。 这样颇费心力的挖了暗道,安排筹划,只为了将平王身边的季萧带走,这是为了什么?左右怎么想,都逃不过是威胁沈淮。 小五咬牙,知道自己今天犯了这样的大错,也先不想其他,只转头折返往平王府去,打算先将这些事情告诉沈淮。 平王府主院之中。 阿元穿着一件小小的练功服,袖口与脚踝处的布料都收的紧,妥妥的贴住他的手腕与脚腕。从练武场回来他便不愿意脱,八角想着正好让阿元玩一玩以后等午睡再换。 阿元蹲在地上,摸摸小黑狗的头,又转面去看那窝在墙角眯着眼睛晒太阳的小猫咪,心下满足,一边揉着小黑狗的脑袋一边道,“肉,肉圆。” 今春站在一边,听到这句,随即笑着应了,“已经嘱咐下去,今天中午给小少爷做肉圆子吃。” 小黑狗闻言一怵,连忙将自己的狗头从阿元的掌心抽了出来,呜呜叫了两声躲去一边。 阿元看了看自己空落落的手掌,有些奇怪,却转眼又眯起眼睛,笑嘻嘻的点头对今春道,“好,好。” 沈淮恰从外院回来,见阿元一人蹲着,上前抬脚踢了踢阿元的小屁股,道,“怎么还不去换衣服?” 阿元往前一扑,两只小手利落的撑住地面,他小脸一虎,正要骂,却回头看见沈淮,硬生生止住了,抿抿唇将这委屈暂且忍了,只想着等季萧回来,要一鼓作气将状告了。 八角闻言心中一跳,也顾不上行礼到一半,连忙解释道,“回禀王爷,奴婢想着让小少爷吃了午饭再换,否则一天换三五套衣裳,”她顿了顿,又想起将季萧搬出来,“前头爷也说了,不必总给小少爷换衣服,奴婢便想……” “知道了,”沈淮摆摆手,懒得听八角絮絮,只对一边的今春道,“下午阿萧回来,记着让大夫过来给他瞧瞧。” 今春有些惊讶,“爷的身子不爽利?” 沈淮一边牵起阿元的手一边往里走,道,“这些天夜里他似乎总有些嘴馋,也不知怎么晚饭吃得少,半夜却总来精神?想吃的又都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我见他馋的都快流口水,厨房却也做不出来,白天想让他多吃些,却怎么也不爱吃。” 光是听到这几句,今春的眼睛就跟着亮了起来,这症状怎么都像是有孕了。 “王爷无须担心,”她上前一步道,“这症状不像是其他,只像是有了身孕……” “我也想过,”沈淮摇了摇头,“昨天夜里还问了阿萧呢,阿萧却说不像是,他有阿元的时候,半点不似如今,况且,算算时间,若是有了,也没这么早显出来的。” 算一算,他们两人再度有了肌肤之亲不到一个月,便是初次就中了,也还难有这样迅速的反应。 给沈淮抱起来放在腿上,仰头听着他与今春说话。 “这个说不准的,”今春回,“孕事本就人人反应不同,次次反应不同,无法一概而论。” 听到这里,沈淮兴致跟着高起来,他面前按捺住欣喜的反应,“总之,先将大夫请来看一看,别的不说,阿萧的胃口要调好了,否则对身子实在不好。” 今春点头应了,转而躬身慢步退了出去,顺便将这事情记在了心头。 屋里只剩沈淮和阿元两人,他抬手点了点阿元的脸颊,笑问,“阿元若是有个弟弟或是妹妹,你喜欢不喜欢?” 阿元歪着头,有些不明白沈淮的话,“滴滴,妹妹?” 他只见过小巷子里的弟弟妹妹,哥哥姐姐,真要说起来,对仔细的概念还不清楚。 沈淮却不管他动不动,只兀自陶醉的亲了亲阿元的脸颊,将他的脑袋按进自己的胸口,乐道,“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都让人喜欢的紧,若要我说,已经有了你这样一个滑头,下一个先来个女儿贴心些……” 他念念叨叨的说,阿元也只皱着眉头听,沈淮正讲的兴起,外头忽的传来通传之声。 马车摇摇晃晃,飞快的向前奔去,也不管地上乱石颠簸将车厢震得几乎一跃而起。 季萧的脑袋撞在车底,晕眩之中慢慢的恢复了神智。他的指尖动了动,没引起车厢里另外人的注意。 “这一趟回去,总算是没有白跑一趟。”年轻男子的声音落在季萧的耳朵里,他的眉头跟着皱了起来。 “先回杭城,后头的打算如何,全看老爷的意思。”对于这道声音的印象来自于季萧记忆深处,那千斤重的眼皮瞬间变失了负担,猛地睁了开来。 “三少爷,你醒了。”季常坐在一边,见季萧已经清醒,抬手将一边的水袋拿出来递过去,“喝两口水,能舒服些。” 季萧不接,只慢慢的撑着自己的上身挪坐到了一边,十二分防备的看着季常,道,“你们将我抓回去,还有什么用?” 自己已经和晋和在一起,他实在万分想不通如今自己于季家的用处。 季常闻言道,“我知道三少爷如今在平阳城与人相处甚欢,只不过老爷发话,你到底是季家的人,父命不可违,你先前是给送到平王那里的,如今怎么好随意和旁人厮混在一起?等到了杭城,我们自是会告知平王,让他将您带回去。” 话说到这里,季萧才反应过来,原来季家人虽将自己掳了来,却还并不知道自己与沈淮如今的关系。想来也是因为消息阻塞的严密,外头的人无从得知罢了。 知道季家的打算,季萧反而舒了一口气,心下的慌乱少了大半。他的性子一向内敛沉闷,此时沉默下去不说话,也未曾让季常觉得有什么不妥。 马车一路飞驰,只向着杭城奔驰而去。 第68章 已换 小肉圆子软软滑滑,一个个肉香四溢,跟着团在阿元的小碗里。他横握着一只小勺子,自己坐在矮凳上将里头的肉圆往自己嘴边拨弄,哼哧吃的有些费劲。 吃两个,阿元就朝外头看一眼,反复两次已经是疑惑至极,他转头看今春,问,“爹,爹?” 往常的白天里,他从来没有这么久都没见到季萧。今春无法与阿元解释他的爹爹现在还不知下落,更不敢让阿元去了主屋里看见或者听见沈淮此刻狂怒的模样。她弯下腰将阿元的耳朵捂住,以遮挡那隐约传来的呵斥。阿元抬眸看着今春,有些不解的摇了摇头,想将她的手给拨弄下去。 今春伸出指尖抹了抹阿元嘴边的汤渍,也为这满目懵懂的孩子很有些难过。 主屋里又猛地传来瓷片碎裂的声响,一边站着的八角已经浑身颤的快站不住。今春却站起来,将阿元抱进怀里,神色如常的嘱咐身侧抖若筛糠的小丫头,“将这里收拾了。” 阿元也不知是不是捕捉到了什么情绪,此刻趴在今春的肩头没说话,显得有些没精神。 今春只管闷着头往主屋走,走得近了,沈淮的声音便越发清晰的传出。 “你们最好祈求着阿萧毫发无伤,否则就算是他少了一根头发丝儿你们也得用命来赔。”沈淮的声音里带着冷然的怒气。 今春抱着阿元站在主屋门口,能瞧见里头跪着一地的人,均是将脑袋伏在地上,小五和那几个暗卫还好,岿然不动任打任骂,丁香在一旁却已经面无人色,几乎将脸颊都贴在了地面上,浑身轻颤着露出些眼白,已是个晕死过去的模样。 “王爷,”今春抿了抿唇,垂眸开口,“小少爷他……” 她还没说完,阿元便挣扎着要下地,一边扭一边叫沈淮,“父,父亲,”没了季萧,此刻最能给阿元安全感的,到底还是沈淮。 沈淮见了阿元,心中也有诸多不忍。他快步走到阿元身边,半蹲下身子,伸手为他整了整衣摆,阿元小嘴一撅,方才在外面时忍住的眼泪见了沈淮便扑簌簌的落下来,他伸出小手一把抱住沈淮的脖颈,整个依偎进去,奶声哭问,“爹,爹呢?” 沈淮伸手将阿元抱起,在屋里来回转圈,边走边在阿元的耳边轻声细语的哄劝。 好一会儿,阿元才抽抽噎噎的在沈淮怀里睡去,终于安稳下来。 沈淮面色深沉,看着阿元熟睡的面庞,恨不得退回去活剐自己两刀。偏偏这一回没陪着阿萧,便能出这样的事端。行军打仗之时,纵使面对千军万马,万敌围剿他都不曾如此惶然无措,当下却几乎可以用六神无主来形容。 今春见沈淮抱着阿元后比前头略微安定了些的神色,心头一松。季萧现在不在,他们父子两个总该相互依靠的。 掳掠季萧之人显然早有准备,不说别的,那一条长长的地道便不是一天两天能挖出来。 可能做出这种事来威胁自己的人,沈淮在心里一个个都想过去,末了竟是决断不出一个人选。谁会选择在这种时候对季萧下手,那都是嫌自己活得太长太久了的货色。 万条线索慢慢排查下去,天黑以前终于有了些许线索。 安远匆匆忙忙的进了主院,院子里灯火如初,却比从前少些暖意。他拾阶而上,脚步一直停在房门口,低声道,“王爷,有了准信。” 沈淮刚将阿元放到小床里,又给他仔细的掖好被子。一听安远的话,立刻快步走出来,“快说!” 安远单刀直入,“人是季家带走的。” “季家?”沈淮几乎不敢相信的皱起眉头,“他们带走阿萧,是什么意思?” 本来两年时间都没将季萧带到他面前,沈淮已经觉得自己对季家太过宽容。这会儿正差点儿要将他们扔到犄角旮旯,却不想季家人会猛跳出来硬生生将他的注意力拽回去。 “恐怕,”安远略一踌躇,低头拱手道,“恐怕他们还不知道您与季公子的婚约已定,将人带回去,是要与您邀功。” 沈淮沉默,他伸手扶住门框,半晌开口,“暗卫跟派了吗?” 安远点头,“已经跟上他们的马车,紧防着有什么变故。” 夜色之中,马车的步子也只比白天的时候缓了缓,并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若是从前还没有什么,近段时间季萧的身子养的细致,这般颠簸便有些受不了,面色渐渐难看起来。他坐在马车的一角,仰头靠在车壁上,双手抓着自己的衣摆,安安静静的没说话。 “三少爷如今不比从前,望你体谅着我们的苦处,待事成后,自有你的荣华富贵。”季常开口不是是哄是劝。 季萧苍白着脸色,忍了忍胃里的空荡,轻声道,“体谅你们的苦处?” 季家的苦处是什么?这是个新鲜话。 “这两年来,平王殿下一直寻着你,没找到便将气全都撒在了季家身上,季家的产业多被打压,老爷他的许多心血付之东流……”季常抬手将窗户抬了抬,看着外头明亮的月色道,“少爷当年,半点儿没想起这些?” 季萧默然,原本因着两年时间压抑下去的对季家的厌恶,因着季常的这一番话一点点的涌了出来。他还要如何体谅季家?左不过是一家将自己当成物件摆弄,从未将自己当成一个人的家庭。 里头的每个人都面目可憎,洪水猛兽般的侵袭而来。他好不容易逃离,又与晋和重遇,却不想中间还会有这么一出。 季常又说了两句,他见季萧依旧不说话,反问道,“三少爷不知在想些什么?” 季萧抬眸,“想我的孩子。” 阿元已经一天没有见到自己,这个时候在做些什么呢。季萧最听不得阿元哭,每每都像是扯着了他的心头肉。现在想一想就难受的紧。 提起阿元,不管是季常还是马车里的另外一个年轻人,都跟着发出一声嗤笑。 他们本就对季萧怪异的身子轻视不已,却听见他如此口吻淡淡的说出自己有孩子的事实,便更加觉得这两年过去,他的礼仪羞耻也淡了不少。 “这样的话,”季常道,“三少爷还是记得莫要在老爷面前说,听我一句劝,如若不是看在平王的面子上,你这一趟回去,少不了要受一些皮肉上的苦处,这孩子,那情郎,你都别再多想,对你没有半点儿好处。” 季萧闭上眼睛,眉头紧紧皱着,不想和他们多说什么。 黑夜里的密林之间,马车飞快往前奔进在茫茫夜色里,如果费些心神,不难看见一边的树影之间隐约飞快的人影。 长长的车队滚滚前行,车帐华丽,明明白白的让人知道这车里的人是什么尊卑身份。 阿元哭了大半个晚上才睡去,此刻在沈淮的臂弯里醒来。他睁开眼睛,先是看到外头晃晃荡荡的景致,有些惊,吓得一咕噜跳起来,差点儿从沈淮的怀里挣脱开去。 沈淮一把抓住阿元粗胖的脚腕,将他整个人暂且倒吊着拎住,后又将他调了个头,稳妥的抱在怀里。 见是沈淮,阿元抽抽鼻子,抬手抹了抹自己的脸,懵懵的问,“爹,爹呢?” 这句话从昨天开始他就反复问了好多次,沈淮收了往日对他的不耐,轻轻地抚了抚阿元柔软的头发丝,看向窗外的眸色冰冷,语气却很亲和,“别怕,我带你去找他。” 阿元依偎在沈淮的怀里,满是信任的拥着他。 天暗天明,季萧耳边从没有停歇过的便是马车车轮滚动的声音。待跑死了两匹马,杭城终于到了眼前。 从前在时没有多看过,此时隔着两年再回来,竟像是初到一般的生疏。季萧坐在窗边看着外头晃动的人影与热闹的街市,觉得有片刻的恍惚。 “已经让人回去报信,不出一会儿,老爷便会知道三少爷回家的消息了。”季常说着站起来,推开马车门,从缓行的车上跳下,往一边人准备的马上去。 季萧这两天的脸色很不好看,吃的少也睡得不好。 车上仅剩的年轻男子看着季萧的脸色,犹豫片刻还是开口劝道,“三少爷,身子是你自己的,你还须自己心疼着些。” 季萧伸手将那窗子推开,让外头的凉风透进来。 “我知道。” 他还要等着沈淮,等着阿元,怎么会不紧着自己的健康?这些天季萧已经努力多吃些,可因着没胃口的缘故,硬塞也不过是那么一点。 马车行到季府门口时,季归鸿已经站在台阶上等着。他的双手背在身后,摆出了衣服季萧最熟悉的严父模样。等瞧见季萧扶着马车从车上跳下来时,季归鸿的心中终于大定,几乎同时已经盘算起向平王要些什么做赏赐算好。 季归鸿身后站着两个年轻男子,眉目与季归鸿有五六分。季萧像他母亲多些,与他们倒不像是一家人了。季归鸿的正妻赵氏站在他身边,此刻看着季萧也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 她心头觉得讽刺,恐怕当年那狐狸精怎么想不到还会有自己儿子成了季家救命稻草的一天吧? 无论多少道意味不同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季萧只当无感。 季归鸿也无异于在大街上造景,虽心中对季萧有千百个不满意,可终归只用力甩了甩衣袖,快步的进了府里。正门才被小厮关上,他便厉声喊住了季萧。 “你给我跪下!” 十几个仆役奴婢均站在原地,面目轻浮的看着季萧。这里每一个人都曾欺辱于自己,季萧抬起头平静的看着他们,反问道,“为何而跪?” “凭我是你的父亲。”季归鸿沉着脸,盯着季萧的目光如同淬了毒。 两年前的那一晚,季归鸿说的也是一样的话,季萧陷进回忆里。 季萧默默地盯着残破的铜镜垂泪,半开的小窗之外月光点点,冰冷冷的打在院中,并没有垂怜铜镜前娇弱的美人半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高壮丫头停在门前,没什么好气的道,“公子,那边就等你过去了,你快着些,把衣服换上,香粉也别忘了擦。” 季萧咬着下唇,有些难堪的看向掉了漆的床板上放着的那一套薄纱衣,那样的衣服遮得住什么?更不说他的身子不同常人,从小遮掩的极好,却不想此时要受此羞辱被自己的父亲当做玩物送出。 那丫头却看不得他这扭捏样子,她一边快步走进屋里伸手粗鲁的为季萧扒衣,一边冷哼哼的笑道,“我说公子,你便识趣些吧,今儿个夜里你要去侍候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你难道不知?如若得了人的青眼,往后的事情怎么样,那可是说不准的,要我说,你好歹给人装出个笑脸来,免得人家也嫌你晦气,让你穿着这身装束落到人家眼里难看!” 季萧的指尖扣在手心里,哆哆嗦嗦的想起季归鸿早前的责骂。 “你若还有些用处,若还记得我是你父亲,你便还能少吃些苦头。” “起来!”那丫头不让季萧发呆,只给他穿好衣服便一把拉起他,又胡乱的将自己手上的披风塞到他手里,然后将他推出门去,“一会儿进屋听话些,你也能少受一些苦。” 外院明光闪烁,隔着门传来不少女子嬉笑的声音,烛光之中举手间能看觥筹交错的影子。 季萧只偏头看了一眼,就给那丫头推搡着弄进了一侧的主屋里,“在这等着,别想跑,若是跑了,”她冷笑着顿了顿,“老爷说了,你若是不想跟贵人,便让外头那群家仆用一用你,你可乐意?” 季萧吓得发抖,僵立在了黑暗之中。 两年过去,季萧抬眸,面色平静的看着此刻隐约有暴怒征兆的季归鸿,早已忘了自己缘何曾那么畏惧。 “我怎么不记得有过你这个父亲?” 第69章 一更 季归鸿气火攻心,抬头扬起一巴掌,眼看就要落到季萧脸上。 季萧没躲,只伸手挡住,他看着季归鸿暴怒的脸色,劝道,“若是真打下来,没有三五天消不了,若是这三五天里见着了平王,他问起来,我不会隐瞒。” 这一句话直接捏重了季归鸿的软肋,莫要说季萧去告这一巴掌的状,就说季萧随便在平王面前说上一两句话,那也是要决定季家生死的。 季归鸿涨红的脸色霎时颓败下去,那只被季萧挡在半空里的手慢慢滑下去,有些无力的垂到了身子一侧。 “你瞧瞧你们父子两个,这么久没有见面,一见竟是先掐起来了。”赵氏站出来打圆场,脸上笑意温和,上前亲热的就拉住季萧的衣袖,将他往自己身边带,“两年未见,阿萧又比从前标志了许多,长得……” 赵氏的话还没说完,季萧便平淡的接了一句,“我母亲曾经说过,我长得半点不想我的生父,全都像了她。” 赵氏的笑容僵在脸上,季萧一提起他的母亲,便是赵氏最心亏的地方。季萧的衣袖顿时变得仿佛入热铁一般焦灼,让赵氏碰也碰不得。 季归鸿的脸色也微妙起来。 “倒好像是的,”她干涩的开口,勉强整理出下面的语句,继续将慈母的模样装好,“阿萧这趟回家,可要多住两天,母亲准备了你爱吃的,一会儿到了芳菲苑,让他们好生侍候着你。” 赵氏的谨小慎微让季萧感叹又觉得可笑。曾经这季家的女主人,对他们母子几乎是生杀夺舍,予取予求,如今位置一环,人就不得不变了个样。 在这样的地方,无须真心假意,只有利益的取舍。 季萧抬手甩开赵氏的手,毫不犹豫的将她的场面话戳破,“我是被绑来的,不算回家,另择,我在这里住时也没有你这个母亲,我爱吃的是什么?”他侧头过去反对赵氏道,“我爱吃的,可不是那年节里才有一块的红烧肉。” 赵氏给这么说,面色更是尴尬无法自如变幻。赵氏的两个亲生子,算起来也是季萧的兄长,见母亲给季萧堵得无话可说,满面窘迫,不由要站到前面为赵氏出头。 “季萧,莫要以为出去两年攀上高枝儿,回来就可以这样目无尊长!你倒是觉得平王一见着你就真能不计前嫌要你了,” “正是,若是我们将你这两年在外头和别的男人有了孩子的事情告诉平王,你以为他会如何?” 兄弟两个你一句我一句说出了兴味,又觉得正是这么一回事,便更往下道。 “我猜,如果平王发现了你的身子竟是这样古怪不说,还能生育孩子,说不定把你当成个珍奇异宝送去京城让众人开开眼界呢!” 季萧将他们的嘲讽与轻视听在耳朵里,看在眼睛里。恼怒全无,只剩下心头想要发笑的冲动。 季家两兄弟见季萧不为所动,有些恼怒,“你别以为我们真不敢收拾你,你这怪物,只给季家丢脸,如今难得有些用处,竟还推三阻四不肯献身!” “正是,当年这怪物一出生就该将他扔去土里埋了,省的如今因他闹出诸多事端,惹得咱们家里也不太平。” 他们言辞刻薄过分,季归鸿与赵氏在一旁也只听着,没有半点儿阻拦的意思。 曾经在这里受到的轻视与虐待,季萧一点儿也没忘记。他无心再与这些人掰扯,他们总是不会觉得自己有任何做错的地方的。 “阿萧只管随着自己的性子行事,不必想有无退路,不必想别人的悲欢喜乐,”季萧想起沈淮曾在自己耳边说过的话,“我就是你的退路,他们的悲欢喜乐永远是排在你的后面,记住了吗?” 这些话,换个模子沈淮也反复说过很多次,左不过是要季萧改改绵软的性子,将架子摆出来。季萧从前听了这些话觉得无处可用,毕竟平王府的上上下下待他已经十分恭敬,如今看着季家人的狰狞面目,忽然更加明白了沈淮的用意。 “若是平王有那么好,”季萧抿了抿唇,“你们两个怎么不去侍奉?” 这话一说完,季萧就后悔了。他本来是想堵一堵季家两个少爷的嘴,让他们换位想一想自己愿不愿意用男儿心去侍奉另外一个男人,让他们知道这曾经带给自己的侮辱。平王对季家人来说,只是个代表着荣华富贵的人,可对于季萧,那是他的晋和,细致稳妥又体贴耐心,将他碰在心头的晋和。 他皱了皱眉头,懊恼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只不过这话的确也让季家两兄弟觉得大受侮辱,“你都当我们和你一样的下贱?” “够了!”季归鸿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 他有些疲惫似的闭了闭眼睛,然后对季萧道,“你去芳菲苑,歇一歇,好好休整休整,也别想跑了,平王那里我已经让人去了信,不日他定当派人来接。” 这句话让季萧心里最后一丝的担心也跟着消失不见。晋和是要来的。他满心雀跃,忍了又忍才将想要上翘的嘴角压下去。 芳菲苑,原来自己曾经住过二十年的地方叫做芳菲苑。季萧脚步缓缓,从季府的游廊里穿过。他已经有些忘了自己在这里的点滴,此刻随着脚步回溯,渐渐又都想了起来。 小小一个他站在走廊的尽头,衣服上沾满泥巴,满目惊惶的看着面前的兄长。 那两个他称之为兄长的人,正带着一群表哥表姐,堂弟堂妹,指使者众人往他身上丢泥巴。他不过三岁,什么也不懂,只知道胆战心惊的躲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却不想这样也要被揪出来玩弄一番。 “就是这个小怪物,实在可恨,让我娘流了不少眼泪!” “小怪物,怎么个小怪物的说法?”有人欢快问。 季家长子便滞了滞,含糊将这句话带过去,“就是个没用的臭虫,看了变惹人厌烦!” 他们说着便再次举起手上的东西齐齐扔到季萧的身上,而后见他模样狼狈不堪,便一齐大声哄笑起来。 季萧的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落,他吓得浑身发抖,怯怯的开口,“哥,哥哥,我,” 话不等讲完,季家帐子便十分厌恶的开口打断,“谁是你哥哥,我才没有你这样让人恶心的弟弟!” 这段回忆实在算不得舒心,季萧的眉头微微皱起,偏转过视线,将那画面赶出自己的脑海里。 芳菲苑依旧是季萧离开前的模样,只不过里头的花草早已经没人维护,春风疯长,如今入了深秋渐渐衰败起来,满院子的荒芜不可言说。 众人皆是到了这里便挥袖离开,只剩一个将季萧掳来的那年轻人还站着。 见季萧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他连忙上前一步,道,“三少爷,我叫季光,这两天是我照顾你的起居,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便是。” 季萧听了,不点头也不摇头,只自己往屋里去。 好在屋里还是一副收拾过的光景。 季光站在门外,垂着脑袋显得有些恭敬。 “你将我掳来,”季萧走到床边坐下,抚了抚那泛黄的床帐,忽然开口,“剩下我的丫头与侍卫,不知要受什么样的责罚。” 小五与丁香,任何一个要担了过重的罪责,季萧心里其实都过意不去。 季光听了这话,笑笑,“三少爷,各人有各人的苦处,谁也帮不了谁不是。” “也是,”季萧的指尖拂过冰冷的床沿,轻声的如同喃喃自语,“苦处做不了借口,也的确没有人能帮得了了。” 季光听得含糊,不由上前一步,“三少爷,你方才说的什么?” 季萧抬起头,不欲再重复,而是径直道,“给我倒一杯茶,再端些点心来。” 季光应了,果然转身离开。 季萧便试探的扣了扣床柱,发出清脆的两声响,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轻声问道,“你们,在吗?” 他问的是跟在自己身边的暗卫。 瞬息,四个身影便破空而出,一齐跪在地上,声音沉稳,“属下在。” 季萧舒了一口气,“你们可知道平阳城那边现在如何……?” 其中一个暗卫声线没有起伏,只开口道,“殿下已经带着小少爷行在路上,估摸明天一早便能到杭城。” 第70章 二更 天色黑的深沉,官道上却已经不乏人声。扛着菜的老农,用板车拖着一大桶鱼的小贩,各式各样都赶着城门开前便候在了原地。只等那厚重的门从里头给人抽去门闩,慢慢的将怀抱敞开了。 晨光未起,整齐的车马声由远及近,格外引人注意。不少人回头看去,只见夜幕之中一排庄严的车队缓缓驶来,车架华丽,不知里头坐着的是什么样的人物。 守城官兵早已经提前得了消息,此时忙不迭从里头将城门飞快打开。百姓们不敢拥挤,俱是匆匆退去一边,让那车队顺畅的开进城里去。 阿元昨天哭哭闹闹,临睡前捧着茶杯灌了好几杯水。此时下身尿意饱胀,阿元抓了抓小鸟,翻了个身在梦里梦见季萧正给自己把尿。他在梦里一把抱住季萧,当下哭的抽抽噎噎,快喘不上气。现实里,沈淮皱着眉头,眼见着阿元将身下的软垫尿湿了一大块,他一边尿还一边扭,差点儿将自己的嘴贴到尿上去。 沈淮赶紧将这肉虫捞了起来,环着他的咯吱窝,一把将阿元的裤子给扒了,卷同那尿湿的软垫一起扔到了马车角落里。 阿元给下身的空荡荡弄醒,迷糊一低头,就见自己光着屁股。他又惊疑季萧不知去向,半是撒气的嗷嗷叫着,抬起那肉嘟嘟的小脚丫子就敢往沈淮脸上踹。 沈淮干脆一把捏住他的脚腕,将他倒吊在半空,眯眼冷看着阿元。 阿元这才想起来如今季萧不在,没人为自己擦屁股。父亲又是个油盐不进的,他撅起红软软的小嘴巴,偃旗息鼓。 平王忽然驾着车队来了杭城,不知杀了多少人一个措手不及。 大大小小能沾得上一点儿边的官全都站在城门口,忍着一夜没睡的困倦,恭恭敬敬的行礼,将腰压的恨不得钻进土里去。 阿元此时给沈淮裹了一条软被,抱住他的两条胖萝卜似的腿,让他如同长了一条鱼尾巴似的动弹不得。他巴在窗边,墨黑色的瞳仁一眨一眨的看着外头黑压压的人,有些疑惑不解,却又认真仔细的在里头寻找季萧的身影。 沈淮只想立刻赶到季萧身边,无心应付这些人,马车连慢都没慢,反而趁着早市未启,街上空空荡荡而一路快马进了城里。 季家门房处。 小厮打着哈欠等着换班,却听外头马蹄声阵阵停在门口。 他的瞌睡虫去了一半,连忙站起来,不等他走近门边,便有人将门板从外头拍的震天响。 “开门开门!” 那小厮给那粗声粗声的官话弄得有些怵,犹犹豫豫的才开了一条缝,便给外面的人用力的推了个直直敞开,人也连带着摔到了地上。 “哎哎,”小厮跟着站起来,“你们是什么人,怎么好强闯?” 敲门的武将停住,转头瞪视着那小厮,骂道,“平王殿下驾到,还不快去通传?” 小厮一愣,立刻一蹦三尺高,一边畏畏缩缩的应了,一边偏头去瞧那华丽的车座,不敢迟疑的飞快往里头跑去。 春晖园。 季归鸿与赵氏正睡得深沉,却听外头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又有贴身丫头凑近慌叫,“夫人,老爷,快些醒醒,平王殿下在外头等着呢!” 平王两个字将季归鸿的困倦扫清,他披起外衣慌忙下床,不敢相信的追问,“平王殿下,他怎么这么快便来了?” 照理说,他们派出去报信的人也不过是昨天晚上才出发,断然不可能这么早就赶到了平阳城,更别说平王这个时候就已经到了杭城。  季归鸿左思右想,不得其解。 “老爷莫要过分忧心,”赵氏跟着整理自己,又开口安慰季归鸿道,“想来兴许只是凑巧罢了,平王从前便爱好出游,此时说不定是恰好转到了杭城,便想着来看看。” “也对,也对,”季归鸿跟着点了点头,心头的忧虑微微往下放了放。他穿好衣服,与打着灯笼的小厮匆匆走进夜色之中。 等他走到二门处,沈淮恰抱着阿元也往里来。 季归鸿连忙停住,连带着身后的一连串人跟着慢了下来。 “参见平王殿下!” 数十人此起彼伏的趴跪下去,将沈淮面前的路阻了个满当。 黑夜里人形不清,面前这些人在阿元眼里如鬼如魅,他一头扑进沈淮的怀里,闷声闷气的,“怕!” 沈淮摸摸他的脑袋,见了这些人心头只有烦闷,他语气肃杀,“阿萧人在哪里?” 众人不知沈淮怀里抱着的是谁,只季常一个此时浑身冷汗泛了出来。别人没有见过阿元,他却是见过的。这小娃娃素来能作妖,与三少爷半点儿不像,可却每每都被抱在三少爷怀里。阿元也是季常说的,那个季萧与野男人生的孩子。 这小野种竟被平王抱在怀里? 季常猛地想到一个糟糕至极的可能,脸色惨白恨不得此刻自己马上死了去,也好过这可能应验了以后的结果。 季归鸿见沈淮发问,连忙道,“阿萧他还睡着,并不知殿下来临。” 他说着又对一旁的小厮说,“还不快去将三少爷叫过来?”季归鸿说着上前一步,笑看着沈淮,“殿下来得巧,我们这才将人找到,这两年阿萧在外头漂泊孤苦,却为王爷守身……” 沈淮不等季归鸿说完一水儿的假话,抬脚便在他的心窝口一踹,将人踢飞出去,又冷声环视着众人,“且在这儿跪着,新帐旧账,我自会和你们算清,个个都逃不了。” 季归鸿一下给撞到了一边的石梯下,瘫软在原地只剩出气,没了进气。 季家人还不知自己哪里做错,赵氏吓得嚎啕大哭,没了仪容端庄,她飞快的奔到季归鸿身边,急切道,“归鸿,归鸿?” 沈淮不去理会哭作一团的季家人,径直抓过一边瑟瑟发抖的小厮,将他踢去前面带路。 芳菲苑里不似外头吵闹,季光睡在外间,呼噜打的震天响。季萧想着沈淮,早早的睡不下去,此时坐在床沿等着天亮。 外头忽然哗啦一阵响声,像是大门给人粗鲁的推开。季萧心跳一顿,立刻跳下床,小跑着到了门外,希冀的看向来人。 季光也给这声音弄醒,来不及阻拦,眼见着季萧跑了出去。他低低的骂了一句,连忙起身穿鞋。 迎着朦胧亮起来的天色,季萧跌跌撞撞的身影看得沈淮心惊肉跳,就怕他一时不查摔了去。他的目光紧紧盯住季萧的身影,大步迎上去,久未落地的心,一下安到了实处。 走到跟前,沈淮一把将季萧给搂进了怀里,也先不管其他,只低头热切的寻着了季萧的唇瓣,探进舌尖去深深的吻了一阵,心头的狂跳才算止了止。 “阿萧,阿萧,”沈淮低头用额头抵住季萧的,喃喃道,“你可差点儿将我吓死。” 季萧也紧紧抱着沈淮的要不敢松手,他揉揉自己发红的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又乖乖的主动认了错,“是我不好,太过大意了,” 阿元本来张头张脑的到处乱看,等进了这小院子也没见他打起精神。冷不丁见着季萧从屋里跑出来,他一时反应不及,干脆愣在了原地。 待季萧与沈淮亲过一边,又轻声的说了一会儿话,他这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挣扎着要从沈淮的怀里扑到季萧的怀里。 季萧给猛地黏到身上的肉团子扑住,想起自己方才竟就在阿元面前亲吻了沈淮,一下脸颊涨得通红,好在天色不亮,也没人看得清楚。阿元这小肉虫,从出生开始便没有离开自己一天。季萧轻轻阿元软绵绵的脸颊肉,跟着阿元一起落了两滴眼泪,“阿元这两天可听了父亲的话?” 阿元抽抽噎噎,什么也不说,只管紧紧抱着季萧的脖颈,将两只脚也用上,紧紧地环住季萧的腰不肯放。 季光躲在屋里瞧见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原来季萧的那个野男人不是别人,竟就是平王殿下!他瑟瑟抖着,只觉得自己没了活路。 季归鸿给沈淮踢的半死不活,季家的两子却也不敢怠慢了沈淮,他们原本紧跟在沈淮后头,想看看盛怒之下的沈淮会如何对待季萧。却不想他们竟半点儿不像是长久分别,没有生疏不说,反而亲密极了。 两人此刻大骇,唯恐季萧说出什么不利的话,将季家推向更加万劫不复的境地。 “殿下一路奔波,未曾歇息,不如就先宿在阿萧的房里,等客房收拾好了,再……”季大公子犹豫着开口,还没说完便给沈淮抬头看了一眼,里头的戾气像是能将人撕碎。 天色渐明,季大公子脸上的惊惧无所遁形。 第71章 责罚 阿元哭了个神清气爽,复而又紧紧揪住季萧的衣襟睡了过去。小肉虫子这两天眼见着清减下去,脸上的嘟嘟肉都少了一层。季萧垂眸,心疼的抚了抚阿元的脸面,将他也跟着抱紧了些。 他说什么也不想再离开晋和与阿元了。 沈淮附身过去,看了一眼阿元轻声道,“这两天见不着你,吃饭都不曾好好吃过几顿,半哄半骗吃了些,一会儿让人做了,你亲自喂他吃一些吧?” 季萧连忙点头,“一会儿我给阿元做,做些他向来喜欢吃的。” 沈淮拉住季萧的手,跟着强调,“这两天我也没吃好饭,”他又拉过季萧的手抚了抚自己的脸庞,“阿萧看我是不是也瘦了不少?” 他的目若灿星,暧昧至极的一挑眉,灼的季萧手都发烫。季萧又是欢喜又是满足,他忍着羞怯点了点头,“瘦了,一会儿也给晋和做,” 如果光看这一幕,家人重聚实在圆满温馨。 沈淮得了季萧的心疼,十分满足。他握住季萧的手,偏头又往下面看去。下头季府的人乌压压的跪成一片,个个胆战心惊,恨不得将头塞进地砖里去。 “阿萧在这里长大,”沈淮淡淡开口,下面跪着的前前后后俱是浑身一颤,“我却不太清楚他从前的生活,你们谁能站出来给我说说?” 谁也没有想到,当年那个孤苦令人欺凌的三少爷,如今会摇身一变与平王比肩。一层身份下来,已足够将府里的任何一人压死。要说起来,这府里谁没有欺辱过季萧? 这个时候自然是越发战栗,没有一个人敢出头说话,场面反倒安静下去。 沈淮早有预料,他抬了抬手,门外便有侍卫大步涌进来,俱是大刀挎身,一团的将里头的人像铁桶般围了个密密实实。 “季大公子,你站出来给我指一指,从前服侍阿萧的是哪几个。”沈淮的声音如同从冰窖里捡回来,透着阴冷的煞气,冻的人心胆俱裂。 被点名的季大咬着牙忍着脚软站起来,低着头仔细的看了看,将从前服侍过季萧的,不论老幼,一个个点了名叫了出来。 侍卫随即将人从人堆里一个个拖了出来,在外头瘫软成一片。 有反应稍稍快些的,立刻重新趴倒在地上,重重的朝着沈淮与季萧磕头,“求三少爷宽恕,求平王宽恕!” 亲身侍候季萧的人并不算多,前后拉出来有关系的也不过五个,此时磕头均是磕的啪啪作响,没一会儿前额便出了血色。 “甚好,”沈淮道,他又抬眼看着季大问,“就这五个?” 季大连忙点头,“就这五个,从前阿萧身边侍奉的人并不多……” 沈淮点了点头,拿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然后抬手捂住了季萧的眼睛,毫无征兆的用极其平淡的口吻说,“杀了吧。” 话一出口,侍卫手起刀落,五个仆役的脑袋顿时骨碌碌的滚在了地上。头身分离,残断的脖颈之间喷射出鲜红的血液,将一片地砖染得通红,同时流程一道小溪,淌在众人脚下。 有胆子小的,此时已经晕死过去,离得近的两个,身下一热,竟是尿湿了裤子。 侍卫们手脚利落,抬手将头身捡了,转头送了出去。 季萧的眼睛上挡着沈淮温热的手,可听见那刀砍进皮肉的声响,还是跟着缩了缩肩头。等尸首被搬去外间,沈淮才将手放下,又仔细的看了季萧的脸色,后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亲,安慰道,“阿萧别怕,我在呢。” 季大公子站得近,给喷了满脸的鲜血,他的身子摇摇欲坠,几乎要站不住。 赵氏跪在中间,已是快要喘不过气,正绷成一条欲断的线时,沈淮又开口了。 “季大公子与季二公子比阿萧年长几岁,想来定没有少照顾阿萧了。”他的声音宽和,没了方才冲天的戾气,却依旧让人捉摸不透他的情绪,以至于更不安起来。 被点名的季二连忙站起来,与他的大哥一起垂头呐呐不语。 瞧见了方才那样鲜血淋漓的场面,季大的妻子此时哪里还跪的住,她抱着脸色苍白的孩子从人群里跪爬出来,一路到了季萧面前,哭求道,“三,三弟,你瞧瞧阿沁,你瞧瞧阿俞,他们如若没有了父亲,我们该如何过活?” 季二的媳妇儿此时也恍然反应过来,一把扯过已经吓晕过去的自己的孩子,一样推到了季萧的面前,说了一番可怜的话。 “求三弟宽恕,求平王宽恕!” 哭声顿时惨成一片,起起伏伏不知尽头。 季萧的眉头拧了拧,他看向沈淮,有些犹豫,轻声道,“留他们的命吧……?” 沈淮拍了拍季萧的手,道,“我有分寸。” 他的视线再度看向季大与季二,慢条斯理的开口道,“两位如今我也该称呼一声兄长,听闻兄长们从前最爱在玩伴造访时与阿萧玩笑,想来两位兄长是觉得有趣了,此等趣事,我倒也想玩一玩。” 沈淮说着起身走到季大与季二面前,压低声音,“被称作怪物是什么滋味,你们不懂吧?” 季大与季二此时已经有了十分糟糕的预感,然而什么也不敢说,只含糊的应着,以期将沈淮应付过去。 沈淮低头捻了捻自己的指尖,只要一想到阿萧小时候在这里受尽屈辱,如今还要被当成物件随意抓回来讨好人。幸运是他已经找到阿萧,否则谁能为他出头?二十年的账若是打算一笔勾销,实在没有这么简单。 一阵沉默后,就在众人以为沈淮不会开口时。 “把耳朵给我割了,”沈淮背过身,淡淡道。 侍卫上前一把将季大与季二按住,两只耳朵不过是两片软肉,几乎是无声无息便啪嗒掉在了地上。他们的动作太快,以及与季大和季二甚至来不及反应,眼睁睁瞧着两块回不去的肉掉在了自己的脚边。 少了耳朵,两人的面目滑稽,像是一颗长了毛的鸡蛋。 须臾,季大与季二才察觉了疼痛,齐齐哀鸣抱住耳朵痛哭不止。他们向来也是自诩风流倜傥,如今竟成了个没有耳朵的人,此种不平难以言表。 季家的两个儿媳见状均是惊叫一声,一前一后的跟着晕死了过去。 这却还不算完,不用沈淮指示,外头的人便又放进屋里几个年轻生人,男男女女都有,俱是面色苍白不知如何举措。 “仔细瞧瞧,”沈淮指了指季大与季二,“说一说他们如今的样子像什么?” 这些人家多半与季家有交往,也是小时候与季大季二一同欺辱季萧的玩伴。此时不明所以的给一个个抓到了季家,直到见了没耳朵的季大季二才反应过来事情的严重。 有为人圆滑世故的,立刻站出来对季大季二道,“这幅样子,像极了一个南瓜,长得歪七扭八,不似个好的。” “哪里还算个南瓜,两个臭鸡蛋还差不多。” 几个人说的干巴巴,互相附和间或还要笑一阵,说了两句后,发现季大与季二不敢反驳,只目露恨意,他们也不怵,反而渐渐得了真兴味,一鼓作气将季大与季二损了个没边。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季大与季二忍着羞愤,心头的痛苦难耐,几乎想要就这么一头撞死,也好过站着无力的任人欺凌。 听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几人也蹦不出新鲜说辞后。沈淮示意侍卫,“掌嘴,狗嘴吐不出象牙,想是从来如此。” 侍卫们拿着板子手脚利落,将方才还伶牙俐齿说个不停的人啪啪啪打了个面颊红肿,涕泗横流。 男男女女均是满嘴的血,一口牙全松了。 这番动静终于闹醒了阿元,他在季萧怀里扭了扭,朦胧睁眼看着他。然后猛地又瞪起眼睛,像是做梦吓醒了一般,圆溜溜的眼珠子紧紧地盯着季萧。 “爹啊!”他一声嚎叫,将在场不知多少痛苦的呻吟都压了下去。 阿元屁颠颠的站起在季萧怀里,一口一句诉苦,“阿元,苦。” 下面一地鲜血还没淡去,还有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又有少了耳朵松了牙齿的,奇形怪状皆有之。季萧怕阿元看见这场面,连忙站起来,抱着阿元往一旁走,又对沈淮道,“我带阿元先下去,” 沈淮点头,“我一会儿就过来。” 赵氏紧紧盯着季萧,此时终于忍不住开口,“阿萧,季家到底对你有养育之恩,你就是这样对待我们的?” 季萧无言的看着她,面色有些松动。 沈淮起身,走到季萧身边。季萧也跟着转头看着他,欲言又止。 “晋和,”他开口,又顿住,后一口气将话说完,“晋和中午想吃些什么,我现在去做。” 沈淮原本提起的心情猛地落下,他兴起的抱住季萧亲了亲,低声笑道,“想吃阿萧做的豆腐,也想吃阿萧的肉。” 这话暧昧不清,说的季萧脸红,他胡乱的应了,推开沈淮转身快步走了。既没有理会赵氏,更没有开口为其他人求情。 沈淮原本最顾虑的就是季萧心软这一点,此时不由得大大松了一口气。他看着季萧的背影,面上柔情四溢,只不过等再转身,又是个满面煞气的阎罗样。 一院子站着的人颤抖的如同风中落叶,只盼沈淮能够一刀给个痛快。 季萧才出院门,一边的儿茶便迎上来,伸手道,“爷,小少爷给我抱吧?” “不用。”季萧没将阿元给她,只自己往前走。没两步,他又想起什么似的,转头问儿茶,“府里头,小五和丁香如何了?” 儿茶低着头,面不改色的应声,“小五和丁香给王爷关进了刑房,后头详细,奴婢并不清楚。” 季萧脚步一顿,抿唇道,“一会儿我同晋和求求情。” 小五和丁香的错处出在粗心,然而这也实在不能完全怪罪他们。更不说一路照顾下来,两人都是妥帖的人,因着这样一件事情便断送了后头的前程,季萧有些过意不去。 儿茶点头也并不接话。 她心里只觉得季萧低估了自己。他若是开口向王爷,那还能算求情么。王爷恨不得将自己的心肝掏出来送人,季萧无论开口说什么,显然都不会被驳斥。 一路走到芳菲苑,里头已经给人打点的十分清爽整齐,连新鲜的花草都摆了好些,脆嫩欲滴,丝毫看不出被秋意侵蚀的样貌。 厨房里已经站了两个丫头与两个婆子,手脚利落的收拾准备,已经将食材弄得七七八八,整齐的码放在桌案上。 这处厨房少有人用,平时均是落灰的地方此时也给擦洗的干净。 季萧抱着黏人的阿元走过去,脚步才到门口,里头的人已经均迎了出来,恭敬极了的屈膝行礼。 季萧道,“你们先出去吧,这里有我便是了。” 丫头婆子不敢多问,只应着季萧的要求低头小步的退了出去。 厨房里有一只小板凳,季萧将阿元放到地上,又搬来一只高椅放在那小板凳前。阿元坐到小板凳上,上身靠在高椅的椅面上,一下便如同回到了小院的光景,等着季萧做饭给他填饱肚子。 阿元晃了晃自己的脚丫子,足尖点地,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季萧来回忙碌的身影。看他将豆腐从水里捞起切块,看他在鱼背上改刀,又有柴火烧的旺,热油下去一时香味四溢。 阿元的肚子咕噜咕噜的叫起来,两天时间这个时候才觉出饿似的。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不似平时那样圆滚滚的肚子,两条眉毛如同小虫一般的皱着。阿元不太满意的拍了拍自己的肚皮,骂道,“别叫,别叫!” 季萧偏头看他,正要笑,却觉得头晕目眩一阵不适,竟握着锅铲绵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爹啊!” 阿元高叫一声,哼哧踉跄的一把推开了自己面前的椅子。 作者有话要说: 嗷,看到好几条评论了,就是说阿萧没有大姨妈如何生孩子噗哈哈哈。没有大姨妈并不是生孩子的关键啊,我看过书,少数人的规律不一样的。有些人两个月来一个,有些人一个季度来一次,也有些女性一辈子都没出过血,但并不影响生育。 如果好奇的话,可以百度一下“暗经”,说的就是不来姨妈但能生育的情况。 第72章 喜脉 一院子的季家人给沈淮吓得魂飞魄散,就眼见着他在得到下头一个侍卫的通传以后,手上的宝剑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而后威严仪态全失,满面慌张的大步从一边的小门离开了。中间跨步上台阶时,还险些一个踉跄滑倒在地。 季萧昏睡在地上,几个小丫头也不敢叫小厮来碰,合力将他扛到了床上,好在他身形消瘦,扛上去也并不费力。儿茶抱着泪眼汪汪的阿元站在一边,止住他不断伸手要往季萧身上扑的动作,又暂且捂住他呜呜叫爹的小嘴,快步退到了外间。 此时还不知道是内伤外伤,阿元这般没轻没重的压上去,实在由不得。 沈淮乒里乓啷的推开外头的门,一路风风火火的赶了进来,等一屁股坐到了床边,却又不太敢吵了季萧。只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搏,,又看了他的神色。脉搏稳健,面色红润如常。沈淮的心稍稍安了下去,伸手将一边的跟着进来的阿元接到自己手里,低声道,“别哭,吵了阿萧。” 阿元肩膀一耸一耸,又是委屈又是怕,忍也忍不住,一头栽进了沈淮的怀里,只觉得自己愁死了。 好在这趟过来带了随行的大夫,此时匆匆背着药箱赶过来,一见沈淮那阎罗脸,只在心里暗自祈求季萧莫要有什么大毛病。 大夫弓着身,不敢自己伸手,“王爷,请您将夫人的手拿出来,臣好诊脉。” 沈淮依言抽出季萧的手,又在大夫刚要伸手诊上去的时候拦住他,皱着眉头从一边儿茶那里接过一块帕子,郑重的盖在季萧的手腕上面,这才准了那大夫诊脉。 小气成这样,大夫额头上的冷汗直流,更是惶恐,垂着眼连看都不敢多看季萧一眼。 须臾,他松了手,得了结果未能消解他的疑虑。大夫脸上却是又惊又怕,觉得自己已经必死无疑。 这,一个男子怎么会出喜脉?他从来自诩医术不错,却不想这时候给现实打了一巴掌。他越是踌躇不敢说,沈淮心里的那根弦便绷得越紧。 “到底是因为什么病症,你还不快说!?”沈淮一句话带着杀气,差点儿将大夫的魂吓飞了。 他哆哆嗦嗦的躬身拱手道,“王爷,只怕,只怕臣说的不对……” 沈淮忍着想一掌拍死这个磨磨唧唧大夫的冲动,道,“不管你说的对不对,都先给我说了,我不治你的罪。” 有了这句话的保证,那大夫才松了一口气,将后头的话顺畅的说了出来。 “纵使臣行医数十载,也是头一回见着如此奇怪的脉象,这脉象是,”他顿了顿,在沈淮焦灼的目光下,继续道,“是将将一个月的喜脉……王爷莫急,除去这脉象古怪,夫人其他地方都很好,只不过有些体虚,稍加调理便能恢复健康……” 大夫以为自己说出这等话,沈淮少不了抬手就是一巴掌,却不想沈淮整个愣在原地,呐呐的反问,“你说,阿萧的脉象是什么?” “是喜脉,”那大夫到了这份上,干脆咬了咬牙,一鼓作气的说了出来,“如果照着这脉象判断,夫人是十成十的喜脉,然而夫人是男子……” 这话越说越奇怪,大夫以为沈淮总要发怒,却不想沈淮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惊喜难掩,指着他道,“再给我仔细看看,除了喜脉还有没有其他毛病,到底是因为什么晕了,” 沈淮一边说着话,一边嘴角都要咧到耳朵后头去。大夫余光瞥见,看得满腹狐疑,不太明白沈淮的情绪因何如此高涨。 沈淮满目热切的盯着沉睡的季萧,若不是还要往后诊治,他几乎恨不得扑到季萧身上,亲亲他的宝贝小心肝儿。这一趟有惊有险,却不想此刻全化成了喜乐。 阿萧肚子里,竟又有了一个他的孩子,左右算起时间来,便又是一次就中了?沈淮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和季萧都厉害极了。 大夫将自己诊脉的手又放下来,郑重的对沈淮道,“夫人是前面急火焦灼造成的体虚,这会儿见着您一放松,便体力不支,究其缘由,是这喜脉生的异象,臣才疏学浅,望王爷责罚。” 话是这么说,大夫心头狂跳,生怕沈淮真一个不高兴将他脑袋去了。他家里上有老母下有娇妻,可不能在这时候没命啊。 沈淮长松了一口气,淡声道,“罚什么,要赏,你给我开几副安胎药,帮着阿萧调养调养身子,回了平王府,也记得定时去给他诊脉。” 这一串吩咐将大夫弄得昏了头,他却也不敢多问,只全都应了下去,随后小步退出门,这才放松下来,活像是从鬼门关逃出来似的。 阿元此刻已经哭累了,迷迷糊糊的在沈淮的怀里睡了过去。沈淮挥退了一旁侍候的小丫头们,自己将阿元轻轻放到了床里面,自己也脱了鞋躺到外侧季萧的身边,忍不住在他的脸颊上,唇瓣上亲了又亲。 季萧也不知是前头疲累过度,此时一放松竟是睡得昏天黑地,直到了傍晚日头已落时才慢慢的睁了眼。 他一睁眼就看见沈淮坐在床边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季萧有些奇怪,他已经忘了自己怎么躺在这床上,只记得前一刻自己还拿着锅铲做饭呢。 “我怎么睡着啦?”他一边轻声问,一边撑着上身要从床上坐起来。 沈淮连忙按住他,着急道,“别起来别起来,你方才晕了,现在还有些虚,躺着再睡一会儿。” 季萧也给自己晕过去的事实吓了一跳,“怎么会晕呢,我觉得,觉得自己身子挺好的啊。” 他脸上的担忧毕现,沈淮怕他多想,连忙握住季萧的手,道,“别怕别怕,没有什么大毛病,只要好好调养,再九个月便好了。” “九个月?”季萧吓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他只觉得自己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病,他紧紧地握住沈淮的手,“晋和,你别哄我,我是不是,是不是得了要死的病了?” 沈淮原本想逗逗季萧,却不想听见季萧这胡乱的猜测倒先将自己吓了个魂飞魄散。他连忙一把搂住季萧,又舍不得骂,只咬着牙无奈道,“唉,你这个傻子,” 季萧仰头看他,有些不明所以。 沈淮低下头,亲了亲季萧的嘴唇,又将自己的大掌伸到季萧的小腹上,低声道,“你九个月才能好的毛病在这里,你是有了身孕。” 季萧的眼睛簌的睁大了,不敢相信的反问,“真,真的吗?” 沈淮满心欢喜,心头的甜蜜涨得要炸开,“自然是真的,”他抬手摸了摸季萧的脸,帮他将一丝头发拨弄到耳朵后头,“大夫已经来诊过,一会儿就煎药过来。” 季萧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他低下头去摸了摸自己的肚皮,“不像呀……”他抬起头对沈淮道,“我前头怀着阿元的时候,肚子大起来的时候才有感觉,还以为自己肚子里长了个瘤子快死了呢,” 他说着又觉得有些甜蜜,对沈淮这个再合适不过的倾吐对象道,“你看阿元现在这般闹腾,可他在我肚子里的时候可十分听话,安安分分的足了月便出来了,从小也是个不挑剔的……” 沈淮听他说起往事,心中又有些酸涩,总后悔自己怎么没有早些找到季萧,又或者一开始离开便该将他带上。 说谁谁便来了。 阿元给儿茶抱出去哄着吃了些东西,小家伙却已经没精打采的。 儿茶在门口等了等,听见屋里面床来说话的声音,这才大着胆子伸手敲了敲门,“王爷,夫人,小少爷来了。” 阿元应景的疾声叫爹。 季萧连忙应声道,“进来吧。” 阿元原本怏怏的,一听见季萧的声音,立刻竖起了耳朵,他瞪大眼睛指了指门里,“爹!” 儿茶笑着点点头,一言不发的将阿元给抱去了房里。 阿元见季萧坐在沈淮的怀里,立刻也要跟着扑过去。沈淮从半空中将阿元捉住,伸手在他屁股上拍了两下,道,“往后你再这般冒失,可不许近阿萧的身。” 阿元听不懂他说话,也半点儿不将自己的心思放在沈淮身上。他咿咿呀呀的往床里面爬,然后一下趴在了季萧的胸口,贴住了便不肯走了。 季萧此时见了阿元,心里觉得十分亏欠,他伸手轻轻拂动阿元的头发,低声道,“原本想好好陪陪阿元,可往后一段时间里,恐怕都要谨慎些才是……” 沈淮贴着季萧,安慰他,“这有什么,左右阿元往后一天天的本就是要离你越来越远的,一个男子,怎么好日日巴着自己父亲?” 阿元照样听不懂这一句,只觉得季萧放在自己身上的手格外甜蜜。他双手撑起上身,凑近了要亲季萧的脸,嘴里嘟嘟囔囔的道,“爹,亲一亲,” 阿元红润的小嘴撅成了一朵小喇叭花,啪嗒一下在季萧的脸上亲了一口。 沈淮看不过眼,一把推开他的脑袋,护食的将季萧抱在怀里,又告诫季萧道,“你别太纵着他,一个男孩儿,太没规矩。” 季萧怕他又是抬手照着阿元的屁股一巴掌,连忙握住沈淮的手,顺势与他十指相扣,如此这般将他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才道,“我往后一点点教阿元,他现在还小,很多话都听不懂呢。” 阿元一屁股蹲坐在床上,一张小脸虎着,不太高兴的盯着沈淮。 “父亲,坏!”他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一路上沈淮对自己的屁股的抽打了,此时立刻对季萧告起状来,“屁股,痛。” 阿元说着撅起屁股。 季萧怕他真的痛,连忙松了沈淮的手,又褪去阿元的裤子,将他两瓣圆圆的屁股蛋仔细查看,却不想屁股蛋竟果然是红的。 “晋和,你也,你也打的太用力了些,”季萧皱起眉头,有些埋怨。 他将阿元捞进自己怀里,给他慢慢的揉弄。阿元咕嘟嘟的吹着泡泡,眯起眼睛高高兴兴的趴在季萧腿上。 沈淮也是吓了一跳,连忙凑过去看,“我这一路上也就打了他屁股五六下,怎么会红了?” 季萧不太信,“阿元的皮肤不容易留红,你定是太用力了,往后,”他斜睨了沈淮一眼,“往后你可不能在这样打他。” 儿茶终于站不住,往前一步轻声道,“小少爷的屁股,恐怕是刚才在外面吃东西时,自己一个屁股蹲坐到了鹅软石路上,坐红的。” 沈淮立刻接道,“你瞧瞧,原来是这样,阿萧可别冤枉了我。” 季萧一愣,又低头看看埋头进被褥的阿元,一时却不知怎么有些忍不住要笑的冲动。 一家三口原本已经和和美美,他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如今他又有了个新的盼望。 季家这烦心地方,无论是季萧还是沈淮都不想多呆。 翌日便启程回了平阳城,唯一带走的便是季萧生母的尸骨。 沈淮是如何整了季家人的筋骨,这一点季萧并不清楚。他只知后头赵氏让人送了十几车的东西来,加上房契地契,几乎将大半个季家都给了季萧,名义上只说是家里赔过来的嫁妆。 季萧有些拿不住,觉得这些东西不该自己。他一个庶子,顺顺当当下去也不该继承家里的财产,更不说如今这样。 他一边为沈淮着衣,一边将自己的心思说了出来。 沈淮听完,笑着摸摸季萧的脸,“阿萧总是心善,”他顿了顿,脸上换上冷色,“这些银两,他们说给你做嫁妆,左不过是为了换季家一个安宁与平顺罢了,你可不能当真觉得他们是为你好。” “我也知道,”季萧垂眼有些没精神,“只不过与他们扯上关系 ,总让我觉得不好。” 第73章 告状 沈淮将季萧抱在怀里亲亲揉揉,好一番温言安慰。待季萧好了,他却舍不得走了,前院不知多少事情等着,季萧转过头又劝他,两个人哄来哄去,沈淮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季萧擦了擦红润的嘴角,耳边听见阿元在院子里的笑闹声,他低头看看自己平坦的小腹,脸上露出些温和的笑意来。 今春端着餐盘从外头走进屋里,餐盘上放着一盅汤品,香气四溢。 她前脚将这汤品放在桌上,后脚阿元便闻着味道循着跟进了屋里。他站在桌边豆丁一般大的小人,却又似白嫩莲藕一般粗胖,双手撑在凳子上,眼巴巴的踮着脚往桌上看。 “香,”阿元指着那汤品,同季萧说话。 季萧坐着与他招招手,“阿元到我这里来。” 阿元便屁颠颠的冲进他怀里,将胖软的脸蛋依进季萧的手掌,撒娇的蹭了蹭,而后大言不惭道,“爹,饿了。” 这说的不是季萧饿了,而是他自己饿了。 八角原本小意站在门口候着,听到这一句连忙匆匆的上前低声禀告,“爷,小少爷他刚吃了两块豌豆酥,不饿的。” 阿元闻言猛一回头盯着八角,鼓着脸连连反驳,“饿的,饿的!” 季萧失笑,他伸手将阿元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怀里,又抚了抚他的小圆脸,道,“真的饿还是假的饿,这都不能给你吃。” 汤品里散发着幽幽的药香,里头放着安胎的药材呢,孩子哪里能吃得。 阿元扭了扭粗胖的腰,仰着头用黑亮的眼睛看着季萧,花瓣似的小嘴撅着,全是个不高兴的模样。 今春上前一步,轻声道,“爷如今身子还没调养回来,小少爷他有些重量,还是让八角抱着吧?” 八角闻言,忙殷切抬头看着。 季萧松手将阿元放到地上,“不用抱着,阿元如今走路走的稳健,常抱着也不好了。” 喝不到汤品的阿元对屋里也少了几分留恋,给八角牵着手往外走,只回头看了看季萧,冲他招手让他也跟着一起出去玩。 等他们走了,今春依旧站在原地。 季萧抬起头看她,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怎么了?” 今春垂下头去,低声道,“那日将爷掳走时,不管在场的不在场的,但凡是能牵扯上一点儿关系的,如今都在刑房里关着,”她顿了顿,“王爷他为了您的事情怒起,外头却不这样看,才来南地,有许多事情都牵扯不少,如若您能开口求个情,也能为王爷争个仁善的说辞……” 季萧伸手将那汤品的盖子打开,想了想,只问,“这两天没有看到庆云,他也在刑房?” 今春没想到季萧一句话就问到了点子上,她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慌张,随即恢复如初,放下心里的戒备,道,“庆云的确在那日也被关进了刑房。” 季萧因此便明白了今春缘何开口提醒自己求情了。照着她往常的性子,这样的事情今春断然是不会去管的。 “这事情我知道了,我本也有意与晋和提起,只不过这两天忙的晕了头,”季萧将手里的汤勺放进小罐里,又用余光撇了撇今春的神色,后对外间站着的儿茶道,“儿茶,你现在去刑房一趟,让把和这件事情筹谋没关系的人都放出来。” 儿茶在外头低低的应了,转身提着裙子走了。 今春连忙屈膝行礼,“奴婢代庆云谢过爷。” 季萧摇摇头,垂眸没去看她,只淡声道,“往后若有这样的事情,莫要七弯八拐将晋和牵扯进去。” 今春一窒,恭敬地低下头认了错处。 儿茶转身出了主院,一路奔着刑房去。待七弯八拐的走了两刻钟的时间,这才见了那显得阴森庄严的地方。 她的这身装束,门口倒未曾有人敢拦住她,等到了里间的庭院里,耳边隐约已经能听见痛苦的呻吟与惨叫。儿茶的脸色白了白,却也忍住,侍卫将她拦住,面色不善的打量她,“你是哪里来的,过来做什么,还不快些出去?” 儿茶挺直了腰板,昂首道,“我是夫人身边服侍的儿茶,夫人让我过来问问前几日因着外头小院抓起来的人里,与事情筹谋无关的人都可以放了吧?” 那侍卫听见儿茶是从主院过来,面上的神色松了松,说话时候的口气也缓和了不少。只不过儿茶的话依旧让他有些为难,“无关的人,有关的人,说是一句话的事情,然而王爷没有开口……这位小姐姐,你回去告诉夫人,这事情我们做不了主。” 儿茶一眼望到刑房里,黑洞洞的仿佛一张吃人的大嘴。 她反问,“我们下头的人做不了主,夫人也做不了主了?” 这话一出,那侍卫脸色更加为难,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正踌躇,忽的瞥见安远从外头进来,连忙快步迎上去,低声与他禀明了儿茶的来意。 安远于是停下脚步,看儿茶对着自己福了福身。 “既然夫人已经开口,哪有不听的道理?”安远并没犹豫,转而吩咐侍卫,“将人放了,后头的事情不用你们管了。” 有了安远的吩咐,那侍卫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心里终于有了底。 安远瞧着下头人不少若有所思的神色,脚步不再停留,径直往刑房里头去了。 沈淮下午回主院前听人禀告了上午的事情,倒也并不意外。 等他迈步进主院,却看见一地鸡毛,下头的人来回走动,有拿着扫帚的,又无措站着的。季萧正站在阿元身边,低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下头的人见了沈淮,连忙跪倒行礼。季萧听见声音回头,一见沈淮也有些无奈,“鸡死了。”他指了指地上,沈淮这才注意季萧和阿元的身前躺着一只歪着脖子已经死透了的鸡。 阿元泪眼朦胧,吸着鼻子一抽一抽的耸肩,显是哭的厉害过。 “好不容易养到了半大,你竟一下将它的脖子拧断了?”沈淮也有些不敢相信阿元的手腕猛地变得这般厉害。 这狠心的小东西。 “不动,”阿元见了沈淮走近,也和他开口说小鸡的僵状,语气里巴巴透着可怜。 “不是阿元弄得,”季萧连忙为阿元澄清,解释道,“前头他追的高兴,小黑不知怎么也来了性子,冲上去一口将鸡脖子咬断了。” 沈淮转头顺着季萧的视线看了看那角落里此时没精打采呜咽着的半大奶狗,忍着笑弯腰下去将泪眼婆娑的阿元抱起来,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亲,道,“一只鸡么,明日父亲让人给你送一笼子来,如何?” 阿元睁着水水的眼睛,有些好奇的歪着脑袋,“一笼?” 季萧连忙拉住沈淮的衣袖,道,“你别依着他,天天追着玩他也便失了兴趣了,反倒糟践了好好的吃食,另说,咱们这院子里养一院子鸡,那怎么说的过去。” 他自己说着,又想了想那画面,不由得跟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沈淮见季萧发笑,心头跟着软下去。他随手将阿元递给一边的八角,转而揽过一边的季萧道,“都听阿萧的。” 季萧又记着白天自己做主将人放了的事情,两人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起这事情。 “我越过了你,后来想想觉得不好,”季萧声音迟疑。 沈淮见季萧脸色郑重,又带着犹豫,连忙偏头亲了亲他的脸颊,道,“他们本就该知道,在这府里你和我是一样的,这事情阿萧做的没有错处,无须自责。” 他将自己摆的这样高,季萧闻言神色便跟着亮起来。漂亮的眼睛跟着弯了弯,浅浅露出些笑意。橘色的烛光下,他露出的一截脖颈白皙诱人,看得沈淮心头发痒。 丫头们跟到外间便不再往里,十分知趣的停在原地。 沈淮与季萧两人单独往里间去,一起坐在了软榻上头。 季萧还没看出沈淮的心猿意马,只高高兴兴的将白天自己做好的一见小衣服拿出来,玉白色的布料绵绵软软,是特意让绣房那边反复揉软的。 小衣服几乎不必沈淮的巴掌大多少,看着小巧极了。 “前头生阿元的时候没来得及准备,自己也不懂这些,这一会儿一点一点的都要准备周全了,”季萧低着头小心摆弄,语气透出一股子甜丝丝的味道。 沈淮伸手在他白皙的脖颈间来回拂动,慢条斯理的道,“这些东西让下头的人准备便是了,你如今好好休息才是。” 季萧让他摸的有些酥痒,往后躲了躲,红着脸道,“哪里有这么体弱的,从前怀着阿元时,那般折腾也不见有什么,前头我也问了大夫,说不好坐着躺着一直不动,省的生产的时候多些痛楚。” 沈淮自从知道了季萧肚子里有了另外一个,沈淮便没有再碰过他。平日夜夜都能抱着蹭蹭的小心肝儿此刻只能眼见着流口水。沈淮有些难耐的将季萧抱进怀里,埋首进季萧的脖颈间,亲个不断。 季萧没地方躲,给他弄得也不太体面,幸而阿元又莽莽撞撞的从外头冲进屋里,兴冲冲的喊,“爹!” 季萧还坐在沈淮的怀里,衣襟微微敞开些,眸子水光潋滟,看得人心痒。沈淮一把将季萧的脸按进自己怀里,眼睛带着野兽般的凶光,一眼看向外间跑来的阿元与他身后的八角。 八角自阿元身后追着他,没想到屋里是这样一个场面。当下也知道瞧见了不该看的,被沈淮的面色吓得差点儿腿软的倒在地上。 阿元却不管,只缓下脚步沉稳的走过去,又伸手拉了拉季萧的衣角,道,“爹,饿了。” 这是要季萧出去陪他吃饭的意思。 沈淮低头看着小白虫那混沌无知的模样,暂且将这事情给忍了下来。 夜深,季萧已经在沈淮的怀里沉沉睡去。阿元在一边内侧床里睡得四仰八叉。自从杭城回来,小家伙便一直不肯一个人睡,夜里若是看不见季萧便哇哇要哭,谁也哄不住。沈淮打了他两顿屁股,小肉虫子也只管闭着眼睛哭,连打也不怕了。 他有过那几天见不着季萧的日子,总是怕他晚上不知什么时候又不在了。 季萧心疼阿元,又觉得亏欠,便帮他求了下来。这一个月让他照旧与自己睡。 “反正,”沈淮低头看着此时季萧深睡的脸,想起那时候他说话时脸上的红晕,“反正大夫说,这一个月也不好同房的呀。” 也的确是这样的一个道理,当时沈淮也因着这一点,又有季萧软言的哄,一双软嫩的手在他的身上轻抚两下,便云里雾里什么都忘了。 可是这个时候想来,他又不免有些后悔。同房是断断不能,可没说其他的不好啊。便算是摸一摸,揉一揉好了,有阿元这个搅事精在,那都是不成的。 趁着夜色,沈淮抬头看了看阿元。小肉虫穿着季萧亲手缝制的薄棉里衣,忽的一脚将自己身上的被子踢开,将里头绵绵软软的胖脚丫摔在被面上。 圆圆的西瓜肚起起伏伏,一张红润的小嘴微微张开,边角渗出了一丝口水。 沈淮极其嫌弃的皱了皱眉头,转而慢慢的支起自己的上身,接着月色伸手解开了季萧的里衣盘扣。 季萧胸前的束缚已经好久没绑,此时略微起伏的弧线看得沈淮呼吸急促,恨不得将之压着狠狠欺负一番。 季萧每日晚上喝的安胎药有安眠的作用,此时自己风光大露也未曾察觉半分,依旧呼吸绵长,睡得深沉。 沈淮撑着手好一阵舔弄作怪,正难耐之极。忽然察觉身边多了一道黑影。他差点儿伸手一掌,连忙将季萧的衣襟拉好,红着眼睛偏头看去。 阿元不知何时醒了,迷糊的坐着看他,又见沈淮停了动作,这才慢慢的又躺下去。 沈淮面色古怪的看着继续睡着的阿元,不知他刚才到底是发梦还是如何。不过兴致顿失,只得忍着将小肉虫捏死的冲动重新搂着季萧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他正在床下穿衣,就听床里面阿元坐着与季萧脆生生的告状。 “父亲,吃奶了。” 第74章 哭声 沈淮系纽扣的手一僵,回头望去,就瞧见帐子簌的给人用金钩挂好,露出里头的光景。季萧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正恼怒的看着他。阿元抱着自己的脚在床上翻了个身,同一只小乌龟似的挪到了季萧身后。 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一般。 沈淮连忙坐到床沿,揽住季萧的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低声带着些心虚,“那什么,我昨天就揉了一阵……” 季萧一把推开沈淮还要往前蹭的脸,垂眸看了阿元一眼,语气有些着急,“你怎么好让阿元看见呢,该避讳着他些。” 沈淮闻言心里一松,连连认错,等季萧的脸色慢慢恢复如初,他又流里流气意有所指的来了一句,“你看,我这不是想你想的厉害么,” 季萧瞥见沈淮身下急速鼓胀起来的一大包,衣服也遮挡不住半分。他连忙从沈淮怀里爬出去,一下缩在墙角小声道,“大夫说不好同房的。” “我自然知道,”沈淮起身,叹了一口气道,“万事都该先紧着你的身子,另则也要记得照顾孩子,”他脸上挂着明晃晃的难耐,顿了顿,又道,“我原本想着只趁你睡着觉亲亲弄弄过把嘴瘾并不会如何,却不想阿元突然醒了,还将之记在了心里,今天晚上我还是搬去隔壁睡才是,否则若是忍耐不住……” 他说的可怜,让季萧也有两分心软,他从床内侧手脚并用的爬出来,坐在床边拉住沈淮的手,道,“唉,也不是,我看看再过两日就送阿元回去一个人睡吧,省的,省的给他瞧见了不该看的。” 沈淮执起季萧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惊喜道,“真的?” 季萧点点头,“真的,本来阿元和我们长久睡在一起也不是个办法,他总要一个人睡的。” 阿元正在柔软的被面上来回翻身,听到这里整个愣住,一咕噜换了个面,双手撑着床板坐了起来。 “爹?”他歪着头糯糯的叫了一声。 季萧闻言回头,莫名也给阿元稚拙的神色看出几分心虚,仿佛刚才是将他出卖了一般。季萧伸手将阿元抱到怀里亲了亲,低声问道,“阿元昨天可睡得好?” “好,好。”阿元只管点头,眼睛瞥到沈淮那里,见他对自己面色不善,赶紧又将目光收回来。 沈淮却不如他的愿,“把阿元给我吧,让外头的丫头照顾着便是,一会儿换好衣服就和我去练武场了,你再睡一会儿。” 季萧一边将阿元递给沈淮,一边跟着嘱咐,“这两日见着冷下来,记得在阿元的练功服里加一层厚的,免得他冻着。” 外间站着的八角闻言连忙应了,“奴婢知道了,爷。” 阿元趴在沈淮的背上,小脑袋恰好搁在沈淮的肩头,阿元双手搂住沈淮的脖颈,甜甜又讨好的叫了一声,“父亲。” 沈淮的巴掌原本有心落在他的屁股上,因此生生停住了。 也罢,转头两天这小精怪又要一个人睡,到时候少不了眼泪,何必急于这一时让他流呢?沈淮伸手撑着阿元的胳肢窝,将他高高举起来。阿元咯咯咯的笑出声,双手双脚挥动不停,活脱脱一只小乌龟样,“父亲,高,高。” 沈淮如了他的愿,两个高抛后在他的脸颊上狠狠的亲了一口,软脂豆腐一般的嫩肉给他亲的挤扁到一边,“小傻子!”沈淮咬着牙,脸上却不由自主的跟着阿元笑了出来。 季萧听着他们父子两个声音远去,自己睡在床里抱着被子也宽心不已,现下的日子真每天都好似活在梦里。 从杭城回来,婚礼的日子便选定了,后头又因照顾着季萧的肚子往前推了推。婚礼过去便有了正式的册封,季萧是这平王府另一半的男主人,阿元因嫡长子的身份,则会顺利成为世子。 因着婚礼在即,这两日平王府的上上下下忙成一团,几个宫里派来的老嬷嬷脚不沾地的到处指挥着采买与整理。从内外家具到摆设规制,从仆役的训导到规矩的确立。整个平王府只留了主院一块清净地,外头来来回回均是急促繁忙。各类金银器具古玩墨宝,在外院堆了个遍。 皇帝与蔺羡走前让人送了不少东西过来,又有上次秋猎各家送来的东西,一样样都是千金之宝,足以要将平王府的库房弄得堆不下。 季萧不用一样样的自己去整理,然而最后的账本还是要由他过目。每一本都对账过去,实在也是一件颇费心神的事情。 不过日子对于季萧来说已经过分轻松,平王府虽是高门府邸,然而没有公婆为难侍奉,没有妾室要他周折打点,三个人一起如同最寻常的小家一般,舒心惬意。 小丫头们私下里围在一处说话,讲的也都是与之相关的艳羡。 “我娘从前和我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穷有穷的花花心思,富有富的一肚子坏水儿,”小丫头捏着手里的绣活飞针走线,语气轻快的道,“可现在看了王爷,才知道也有好的呢。” 此话一出旁边的人都跟着嘻嘻笑闹起来。 有说,“你个黄毛小丫头倒是一夜之间懂得男人了?” 一句话逗得那小丫头脸红不已,少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夫人虽然是个男子,然而王爷对他却情深义重,这样还不够好吗?” “也是,有了正妻的身份,纵使后头王爷再娶个二三十个妾室又如何,分位上加起来也比不过。” “王爷才不会再娶二三十个小妾呢,夫人那样好,谁比的上?”小丫头低声反驳,却再度被众人的哄笑压了下去。 这边正说笑的热闹,却忽然听见一阵高亢的婴孩啼哭声划破天际。众人皆是一愣而后有两个小丫头打头走了出来边走边问,“这是哪儿来的孩子?” 哭声显然不是阿元,声音又尖又亮此刻正从厨房里传过来。 儿茶从主屋里探出半个身子,皱着眉头道,“怎么回事,莫要扰了夫人。” 一看见她,原本神色还算轻松的几个小丫头吓得脸色惨白,连忙屈膝行礼道,“儿茶姐姐,我们正要去看,我们也不知道这孩子的哭声是哪里来的,” 照理说王府怎么会有另外一个孩子的哭声?若非此刻青天白日,众人说不定都要怕的不敢去看。 众人走到厨房里头,眼见其中空无一人等寻着声音走到草垛后面,才发现茅草堆里躺着一个半大的奶娃娃,瞧着年纪大小兴许比阿元还大些。奶娃娃头上扎着一个小辫子,用红绳绑着,显然是个姑娘家。 “这里怎么会有一个孩子,”有人走过去将那女娃娃抱起来,四下看了看,又皱起眉头道,“怎么这厨房里的人都去了哪里?” “兴许是今天来的一个帮手,夫人这两天胃口不好,又想吃辣,便找了个蜀地来的厨娘,今晨到的,却不知还带着个孩子?” 说话间儿茶已经跟着走进了厨房,一瞧见那哭的直抽抽的小女娃也惊讶不已。 “孩子的母亲呢?”她语气不善,“怎么这般不知事情轻重,将一个孩子扔在厨房里。” “刚才外院说来了一车新鲜的食材,似乎都去搬运食材了……” “这也不该将孩子一个人留在这里。” 外头响动一时不消,季萧放下手里的账本,也跟着走到了外间。 “外头怎么了,有人在哭?” 丁香见他出来,连忙拿了一件外衣迎上去要给季萧披上。季萧抬手示意不用,她便道,“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变故,厨房那里兴许哪个厨娘烫了手吧。” 季萧往外走,她也便跟在后头。 等季萧的脚步停在厨房门口,恰见一个小丫头慌慌张张的伸手要去捂住那女娃娃的嘴。 “别闷着她,”季萧连忙跨过门槛走进厨房里头,见那小女娃娃哭的厉害,那几个小丫头又不知道怎么哄才好,于是伸手道,“给我吧。” 前头那个要捂嘴的小丫头被季萧吓得够呛,软着腿跪到地上认错。 季萧将女娃娃抱到怀里,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又亲亲她柔软的面颊,后才抬头道,“这是谁的孩子?” 众人面面相觑,说不出话。 女娃娃骤然在陌生的地方醒来,又见不到自己的娘亲,这才哭的哇哇大叫。此刻在季萧的怀里得了安慰,哭声便渐渐缓和下来。只紧紧地抓着季萧的衣襟不肯松手。 季萧心头软,也真还抱着她在屋里走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她展露了笑颜。 众人不敢劝阻,只全都噤声站在一边。 后头才知道,这果然是一个今天新来的厨娘的孩子。 等那厨娘战战兢兢的等着将自己孩子领走时,阿元已经从练武场回来,略带好奇的看着主屋里多出来的小女娃。 “谁?”他通身带着些寒气,只不过脸蛋红红,显得精神气十足,与那小女娃怏怏的神色形成反差。 小女娃生性胆怯,一见生人立刻缩到了季萧的身后不敢出来。阿元便跟着追过去,一把搂住小女娃的腰,鼓着脸道,“不,不跑!” 他人小力气却大,小女娃被他束缚的动弹不得,要哭不哭的抬眼看着季萧,向他求救。 季萧从一旁取了儿茶递过来的热手绢,弯下腰为阿元擦了擦脸,笑道,“这是小姐姐,第一回见,你怎么好怎么抱着人家?” 阿元将小脸仰得高高的,拉着季萧的手让他给自己多擦两下。他从小见到的同龄孩子不多,一起玩的更是没有,此刻见了小女娃便整张脸绽出笑意来,拉着人家的手不放,也不管她是笑是哭。 丁香从外间走来,屈膝道,“爷,这孩子的母亲在外面候着,” 说话间沈淮也从外头跟着走进屋里,却见一个小女娃在,跟着走过去搂住季萧低声笑道,“怎么我一个早上不在,阿萧已经将女儿生了出来?” 小女娃本就有些怕阿元这莽撞孩子,如今又见了通身泛着凉意的山一样的沈淮,立时憋不住了,哇的一声重新哭起来。 外间等着的厨娘听到这里,急的恨不得往里冲。 季萧也跟着没办法,他只好转头对丁香道,“让她的母亲进来吧。” 沈淮站在屏风后头换外衣,一边对季萧道,“温冲说平阳城里如今夜市热闹,咱们有阵子未曾出去,不如今天晚上出去转转?” 季萧含糊应了,注意力暂全在小女娃身上。 外头厨娘跌跌撞撞的进来,一见到季萧便诚惶诚恐的趴跪下来,颤声告罪,“奴婢没将孩子管好,请夫人恕罪。” 季萧一松手,那小姑娘便跟着跌跌撞撞的跑去厨娘那里,万分可怜的搂着她嘤嘤哭泣。厨娘抱着她,两人哭作一团。 “这有什么可哭的?”儿茶站在一边低声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母子两个在夫人这里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她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凉意,带着明显的警告意味。 厨娘慌张的收了声,又将小女娃的脸一把按进自己怀里,将她的高声啼哭转成闷闷作响。 沈淮换好衣服走出来,瞧见这场面立刻皱起了眉头,“这是怎么的?” 阿元听他发问,连忙抢在季萧前面道,“哭了。” 他说着慢慢走到女娃娃面前,好奇的偏头看她,有些不解她怎么这般爱哭。阿元伸手推了推她的肩,“哭什么?” 小女娃虽然比阿元大半岁,然而说话还含糊不清,胆子更是怯弱。 季萧也不知从何解释,沈淮已经有些不耐烦起来。 今春见状,上前一步站在厨娘面前低声斥责道,“先将人带出去,省的在这里扰了王爷和夫人。” 厨娘呐呐应了,一把抱住女娃娃没有什么规矩进退的跑了出去。 “不跑!”阿元瞪大眼睛追上去。 第75章 厨娘 “阿元,”季萧眉头蹙起。 八角见状连忙两步追上去弯腰将阿元捞回来。 阿元四肢挣动,虎虎的瞪着眼睛,仿佛一张嘴就要将八角吃了。 “不去,不去啊,小少爷,”八角频频开口柔声安抚,却似乎也没有什么用处,阿元打定主意要往外面钻,宛若一条灵活的小泥鳅扭动不已。 不过抱到季萧面前这么几步路,阿元几次都差点挣脱了开去。 “阿元,”季萧的语气沉了沉,带着一丝不悦。 阿元动作一停,有些疑惑的看向季淼,不明白怎么了。 八角见他安分了些,这才小心的将阿元放在地上。由着他颠颠的往前钻进季萧的怀里。 “爹,好,”阿元伏在季萧的膝头,歪着一张胖脸瞄他的神色,嘴上跟着甜蜜讨好。 沈淮将手放在季萧的肩头,见他神色思索,问,“阿萧,怎么了?” 季萧揉揉他的脑袋,无奈的回头对沈淮道,“倒也没有别的,只是那小姑娘让我想起从前的阿元来了,”他顿了顿,在沈淮有些不解的目光下解释道,“从前阿元的性子也并没有如今这般外向,恐怕是随了我,有些爱哭胆子又小,后头慢慢长大了一点点才哄过来,等再遇见了你才慢慢宠成如今这样。” 季萧明白的很,沈淮虽然时不时要打阿元的屁股,但是论骄纵阿元,他比自己厉害的多。 人的性子是依照着环境养出来的,季萧叹了一口气,“那个小姑娘是个可怜的孩子。” “阿萧心善,”沈淮心道,说到阿元那一段他还有些感叹,其余的要他多分出点同情心,那却是没有。 入夜。 平阳城日渐成为南地往来的中心,城里涌进的人足以让平阳城日夜颠倒,热闹不断。 季萧与沈淮坐在马车里头,隔着车窗将热闹的街景收进眼底。马车从平王府门口出发,行了约莫有两刻钟,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多,没一会儿马车就难以再往前移动。 沈淮出了马车跳到地上,又回身伸手将季萧扶出来。车子不能往前,剩下的路他们便要自己走。 道路两边张灯结彩,从前傍晚便关门的铺子如今依旧热闹敞开,熙熙攘攘人声不断。丁香与八角今春几人走在前头,侍卫们或明或暗的一圈包围着,为中间的人留出足够的空荡,将沈淮与季萧与外头的拥挤隔绝开去。 沈淮低头对季萧笑道,“果然比从前热闹许多,听说这一路有不少有趣好玩的,咱们慢慢一点点看过去?” 季萧面上的笑意止不住,点着头应了。 沈淮伸手将季萧的手紧紧握着,毫不避讳的与他紧贴着说话。 勾栏瓦肆里有绵绵的乐曲声传出,娇柔婉转的打在人心上。 安远站在最前面领路,上了台阶穿过游廊,后转上几层阶梯,中间经过不少正乘兴作乐的人群,等上了二楼人声就淡了下来,整一层没有人影,灯火却是照的通明。 一边站着的奴婢见有人上来,立刻小步往后退,等出了众人视野,她才飞快的转身往楼下奔,知会唱小曲儿的,上来服侍的人去了。 二楼上有一段走廊对外,取了不错的景致,能将下头主街上来往的街景尽收眼底。低头看去,灯火华光实在美不胜收。 沈淮自季萧身后搂住他。 “可惜了没将阿元带过来,”季萧偏头对沈淮道。 “那条小虫左右也不知道看这些漂亮东西,”沈淮伸手探了探季萧的肩头,又顺势抚下去握住了他的指尖,有些凉。 “拿一件外衣来。”沈淮吩咐。 儿茶那边便立刻呈上一件外衣,低着头送了过去。 季萧给披上了酱红色的外袍,一张脸衬得更加白透粉嫩,垂眸下去静默站着,也便是一道美不胜收的景致。 如今这人整个都是自己的。 沈淮心头的喜悦像是沸水冒泡一般的扑突突涌了上来,他用自己的后背挡住后面人可能的视线,余光撇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潮,开口勾出季萧的舌头叼着,啧啧吮吸亲吻。 季萧没想到沈淮这般大胆,起初有些羞怯,扭头要躲,却给沈淮捧住脑袋定在原地,没得可躲,带起一阵酥酥麻麻。他也只好忍着羞怯,小意迎合上沈淮的动作。 足有大半刻钟,沈淮才停下嘴上的动作,用额心点着季萧的,哑声笑道,“阿萧在外头颇为放不开,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季萧红着脸垂下头去,只装没听清楚,由着沈淮为他紧了紧身上披着的袍子。 外头此时有了些响动,歌姬舞姬抱着琵琶端着琴陆陆续续的走上二楼。 季萧偏头去看,又伸手推了推沈淮,道,“有人上来了。” 沈淮只拥着季萧的腰,低着头笑道,“此时一点儿也不想理会他们,出来得了兴致,只想再亲亲阿萧其他的地方。” 其他地方,这处说的含糊,却偏偏引人遐想。沈淮平日里亲的其他地方不少,一点点一寸寸,季萧软嫩豆腐一般的身子没一处不被他欺负过。就连那晶莹粉嫩泛着红的脚丫,也给他捏在手里含住脚趾好生把玩过。 “阿萧想不想,恩?”他见季萧不答不应,更是低下头去附在他耳边调笑。 季萧终是羞恼起来,伸手用力的推开沈淮的脸,从他怀里脱身,“一晚上的,才不同你耗在这上面。” “这上面如何?”沈淮毫不在意的的跟在季萧的身后往前走,笑道,“我觉得与阿萧的那事情可是天下最有意思的事情。” 季萧恨不得钻进地底。 众人皆是静默无声,似乎全听不懂。 歌姬舞姬见两人走进房里,立刻便摆好架势拨弄琴弦,舞姿柔美,声若莺啼。 小曲儿唱的是男女爱恨情仇,悲欢离合,两句便吸引住了季萧的注意力。外头又有人端着点心小食缓步进来,放下后也不见离开。反而主动斟酒,是个要陪着喝的意思。 “两位公子瞧着面生,是来城里做生意?”斟酒的少女看着面嫩,说话时却是圆润的很。 沈淮的目光全都痴痴地落在季萧身上,半点儿没打算理会她。 季萧见她主动搭话,心觉不好徒留人尴尬,便随口应了一句,“并非生意人,只不大出门罢了。” 少女端起两只酒杯送到季萧和沈淮面前,轻声笑道,“这酒清润可口,还请两位公子品一品。” 季萧虽自己酿酒,却很少有喝酒的时候,如今顾忌着肚子里还有一块肉,更是不喝的了。 倒是沈淮,季萧伸手接过一杯酒转头去问,“晋和,你喝不喝点酒?” 一旁的小食里有不少下酒菜,色香味俱全,看着令人口舌生津。 沈淮捏着他的手腕,将酒杯送到自己面前,一口饮下,他双目含笑,“阿萧喂我?” 那少女见状面露了然之色,又抬手斟满一杯酒后轻声告退离开了房间。须臾便有一名清瘦的男子慢步上了二楼,他的面庞清丽,带着一抹出众的艳色。 男子走到季萧与沈淮面前,开口声音更是清越,“两位公子兴致若好,我来给你们唱一曲?” 季萧还没觉出不对味来,问,“你会唱什么?” 那男子面上带笑,道,“公子想听什么,我就会唱什么。”他的眼角泛红,带着一股子桃花气。 沈淮哪能不知这是个什么架势,他蹙起眉头,“这里用不上你,下去。” 男子气息一窒,小心的看着沈淮,犹豫间开口道,“唱跳皆宜,公子若有其他兴致……三人一起也颇有趣味呢。” 他说话间用眼角看了看季萧,眸中的欲念一闪而过,却被沈淮尽数捕捉在眼底,一时大为光火,如若不是顾忌着季萧,恐怕已经一掌将他拍死。 季萧依旧有些迷蒙的看着他,不太明白这男子的意思。 沈淮用力的拍了拍桌子,满脸戾气的骂道,“安远,这都是些什么人?” 还想染指了他的阿萧?实在是猫不嫌自己命多。 安远快步上前,将人斥退,又弯腰告罪,“前头只说让他们排些有趣的把戏来,却不知他们尽弄些这样的玩意儿……恐怕是外面的人玩的多了,也以为这里是这样的口味,是我安排不得当。” 原本莺燕环绕的房里一时空荡冷寂下去。 季萧有些迷糊,等安远退了下去,这才低声问沈淮,“刚才怎么了?” “不碍事,”沈淮伸手摸摸季萧的脸蛋,压下怒气只将那男子记在心里,不想让季萧介怀,转而将话题换了,“阿萧晚上吃的少,此刻可有什么想吃的?” 季萧摇摇头,“想吃的东西都不合时宜,也并不太饿,还是不吃了。” “不合时宜?”沈淮凑近了将季萧的唇瓣含在嘴里,舔了舔,如蜜一般甜,将刚才的醋味压下大半,“只要不是想吃龙肉,有什么不合时宜的?” 季萧还是过分体贴规矩,半点儿不娇气,这在沈淮看了可并不算好。 季萧轻笑起来,自己觉得有一些不好意思,道,“我没有别的想吃的,就想吃一碗酸酸辣辣的豆腐花,这会儿恐怕没有,等明天一早吧。” “原来是豆花,”沈淮又亲亲季萧的脸蛋,了然笑道,“阿萧傻乎乎,不过是一碗豆花,有什么非得等到明天一早的?若是真到了明天早上,说不定口味又变了。” 这话说的不假,季萧近来口味一刻不同于一刻,这会儿想吃的说不准过了半刻钟便变了。 一旁的侍卫得了沈淮的指令翻身一跃从二楼跳了下去,奔进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歌伶又换了一批,此时上来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中年女子,她抱着一只琵琶,面上多有疲惫之色,也并不说其他,只默默坐下开口弹唱。 一开口却是杭城音色,方言绵软愁绪不断。 起初唱的是男女初见的欢喜甜蜜,唱词流转便成了相见想离的惆怅,又有年老色衰姿容不再的苦痛,长长短短的交织在一起,听得人愁绪顿起。 沈淮听得一知半解,却见季萧跟着沉浸下去,面色跟着没有前头好了。 “阿萧?”他开口问,又笑着打算季萧的思绪,“怎么听得这般入神?” 季萧回过神来,看着沈淮道,“唱的很好,不知是不是她自己的经历,没了姿容颜色,真就没了真情吗?” “胡说八道,”沈淮伸手想摸摸季萧的脸,伸到一半却僵住,就怕季萧觉得自己过分流连他的脸蛋。他干咳一声,厚着脸面用自己举例子,“阿萧觉得我长得好不好?” 季萧不明白沈淮为何发问,却也实诚的跟着点了点头,末了还觉得不够,开口夸赞道,“晋和长得,特别好看。” 沈淮面露得色,“那阿萧可会因为我老了变丑而离我远去?” 季萧想了想,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倒惹得沈淮大骇,紧紧抓住季萧的手,瞪着眼睛问,“阿萧便不喜欢我了!?” 季萧见他情绪有变,连忙伸手抚了抚沈淮的心口,连声安慰,“不会的,不会的,晋和变的难看了,我也喜欢你的。” 沈淮却是因着他前面没立刻答话而介怀不已,面上将信将疑,心里全是不信,恨不得当下就让人找来镜子,数一数自己面前有没有褶皱,算一算自己凭着这张脸面还能勾季萧多少年。 “我就不是因为阿萧的脸才喜欢阿萧,”沈淮带着些幽怨的搂住季萧,“我喜欢阿萧,是因为阿萧处处都好,”他说着小声凑过去附在季萧耳边道,“昨天夜里阿萧打了呼噜,我也喜欢的紧。” 季萧一怔,脸猛地涨红了,他有些不敢相信,“我,我昨天打呼噜了,我不知道的。” 方才出去的那个侍卫此时又翻身进来,对沈淮略一示意。 “也是第一回听见,”沈淮起身,执起季萧的手,带着他往外走,“你如今的身子不比从前,这呼噜是你还是肚子里的那个,说不准。” 沈淮这样说,又让季萧释怀不少。他抚了抚自己的小腹,抿唇笑,“兴许是的。” 今春一行丫头跟在他们身后往外走,待经过方才那歌伶时,今春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做了赏钱。 豆花不难找,让做豆腐的人家提早上工便是了。 季萧就着一碗酸辣的豆花连着还吃了一只肉包子,沈淮大喜,让人将那做豆腐的做包子的都弄到平王府的厨房里,候着季萧什么时候想吃便好随时给他做。 等他们转回到平王府,月亮已经快升到天空正当中,明明亮亮的将一方大地照的清透一片。 阿元已经睡下,给八角抱回了他自己的屋里。此时见季萧回来,连忙快步跟着进了主屋,又站在外间等里头传唤。 好在等到主屋的烛光暗下去,也没有用到她的地方,八角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回到阿元的屋里,在外间浅浅的睡到了天明。 阿元早上起得早,自己让八角给他换上了练功服,又一溜烟的跑去主屋里头,踮着脚尖趴在床沿看帐子里睡着的季萧。 沈淮伸手将他抱起来亲了一口,低声道,“别吵着阿萧睡觉。” 阿元顺势环住沈淮的脖颈,也并不嫌是谁抱着,只抬头吧唧一口亲在他脸上,道,“走,走。” 练武场一圈回来,阿元也跟着流了些汗水,一回到主院却还嫌不够,撒欢似的与小黑一起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沈淮去房里看了季萧,见他还睡得深沉,便没有叫醒他,只让厨房里的人候着,随时等他醒了将早饭送过去,自己则去了外院处理公务。 阿元没了两个父亲的约束,也不愿意规规矩矩的坐在桌前吃饭。他一手拿着一只白面包子送进嘴里,一手又将另一个递给小黑。小黑乖乖的陪着阿元蹲在地上,两个崽子都哼哧哼哧吃的有劲儿。 八角站在一边,手上端着碗小粥,只要阿元抬头,她便凑过去喂他一口,反复一阵便见了底。 阿元摸摸自己的肚子,又摸摸小黑的肚子,正觉得满足要站起来,就听远远的又是一阵尖锐的哭声,听得他头皮都一下炸了起来。阿元连忙要站起来,却不想脚下一滑,一个屁股蹲坐在了地上。 八角此时去了厨房,一旁的小丫头扶也不敢去扶,只得干着急。阿元却混不在意,双手撑着地面站起来,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屁股,脚步飞快的往哭声处跑。 三等丫头的房门紧紧关着,哭声就从里头传出来。 阿元的脚步停在门前,而后伸手用力推了推,没推动。 “开!”他回头看着跟过来的小丫头,朗声指示。 小丫头不敢怠慢,赶紧小步上前一把将房门推开。阿元费力的跨过门槛,进了房里。 还是昨天的那个小姑娘,此时正迷迷茫茫的坐在床上,哭的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她乍然一见房门打开,阿元身后又跟着一群丫头,俱是陌生面孔,一时之间更怕,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仿佛下一刻就要抽死过去。 阿元觉得疑惑,快步跑过去扶着床沿,仰头劝她,“不哭。” 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呢?阿元想起自己两次见到这小女娃她均是哭着,实在有些不懂到底有什么事情值得这样反复哭的了。 小女娃怕的往后缩,哭的人怕她下一刻就要晕死过去。 阿元见自己开口劝也没有用,也有些泄气,他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只木头雕刻的小飞鸟,递了过去,“给,给。” 这声音惊动的不是阿元一人,儿茶紧着从主屋里跑出来,一路奔到了这处房门口,又急又恼,“怎么回事,日日都这样吵闹?” 八角此刻已经将那小女娃抱在怀里哄,见了儿茶发怒,也跟着很无奈,“这怎么哄也还是哭……” 说话间小女娃的娘从厨房匆匆赶过来,见状连连告罪,走近了一把抓过小女娃,脸上带着泪,伸手啪啪的在小女娃的屁股上打了好几下,又一把将她的脑袋闷进自己怀里不让小女娃的哭声传出去。 阿元在一边看得面庞呆滞,不知如何反应。 那屁股打的闷声作响,不由让他想起自己给父亲打屁股的时候。 “这怎么好还在内院住着?”儿茶皱着眉头,“谁安排的?” 一旁有个小丫头犹犹豫豫的站出来,“如今厨房里的人手多,又要防着夫人胃口来,便都住的近些候着……” “你带着孩子换到外院去住,莫要将个恩典变成祸事。”儿茶对那厨娘吩咐。 厨娘连忙点头,又要带着小女娃跪下谢,给儿茶拦住了,只道,“谢我做什么,要谢要是谢夫人宽和,”她顿了顿,道,“只不过夫人那里你也去不得,将这点心思放在心里头便是了。” 原按着道理说,这厨娘怎么也不好将孩子带进府里头,然而她厨艺的确好,又是一个女人独身带着孩子,中间去禀了季萧,他便也应了下来,却不想现在麻烦的很。 儿茶止了小女娃的哭声,正回主屋,却发现季萧已经在丁香的侍候下穿好了鞋袜。 丁香见了儿茶,也显得有些愁,“怎么这样麻烦,日日都哭?” 儿茶面露无奈,“已经让到外院住着,省的在这里让人心烦,”她又去看季萧的脸色,“爷昨天睡得可好。” 季萧见他们面色忧虑,跟着笑了,“没什么,反正也是要醒的时候了。” “王爷前脚才出去,也是运气了他们。”儿茶带着些抱怨,“若不是这些天她做的菜实在合您的口味,刚才我定要让人将她们赶出去才是,只盼着后面没有波折吧。” 这样的话说不得,盼着没有波折,波折便转眼而至。 沈淮公务繁忙,头一回没回来与季萧一起用饭。季萧陪着阿元吃饭,见他吃的满脸都是米粒,笑着伸手给他拨了,外头匆匆便来了个侍卫,跪倒在地上禀报道,“夫人,外头有人闹着不走,说是要见您院子里的一个厨娘,此时带着十数个人堵在坐在外头,软硬不吃。” 季萧讶异的很,“一个厨娘?” 侍卫低着头,“说是他的妻子,闹了脾气带着女儿离开了家里,如今是来寻回她的。” 这家长里短的琐事,闹起来时最麻烦的。道理说不清,各人有个人的讲法。 “将人带进来,让其他人留在外面等着,”季萧想了想,又转头吩咐儿茶,“让那厨娘过来将事情说个清楚。” 儿茶领命下去,没一会儿众人便在院子里聚齐了。 第76章 下雨 给领进门里的男人身形中等,穿着短衫,浓眉大眼。他一进院子便来回张望,寻找着厨娘与那小姑娘的身影。 庆云低声警告,“别乱瞧,紧着你自己的眼睛。” 男子给他阴冷的语气吓了一跳,又见边上站着的侍卫眉目不善,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没一会儿的功夫,厨娘也苍白着脸色抱着小女娃从门里进来,一看见院子里的男人,小女娃倒是睁大眼睛叫了一声爹,厨娘却是通身都跟着抖了起来。 儿茶站在门口,等瞧见人都到齐了,便折返回屋里,停在季萧面前,“爷,人来了。” 季萧点点头,又低下头去看阿元。他的小嘴鼓着正吃肉,白软的面颊上沾着两三粒米饭随着阿元脸上的肉动来动去。季萧放下手里的筷子,指尖在阿元的脸上拨弄几下,将那米饭粒给摘了,后对一边的八角道,“你过来看着阿元吃饭。” 八角连忙应了,小步快走到阿元面前,阿元歪着头看季萧走出了门去。 院子里此时已经传来了女人的低泣声。 今春打头走出去,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往下看,斥责了一句,“哭哭啼啼的像是个什么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平王府亏欠了你什么。” 她的语气冰冷,让下头的人立时不敢多动,声音也霎时像是被掐在了嗓子眼里,只脸上要哭不哭的还挂着泪珠子。 事情说起来也简单,由那男子主动开口说明。 “小的与春杏是夫妻,阿沁是我们女儿,家在河定城,依着春杏的手艺开了一家小饭馆,日子过得还算顺畅,去年我纳了个妾室,前月生了个儿子,春杏因此不高兴,带着阿沁跑了出来,小的这回是特意来寻她回去,望,爷您行行好,让我们一家团圆。” 男子说着跪下去,重重的磕了个头。 那个名叫阿沁的小姑娘在厨娘的怀里挣扎扭动,显是想要去自己父亲那里。 厨娘心里酸涩,咬咬牙也跟着磕头对季萧道,“爷,我与他十六岁成亲,如今已经有八年了,除了阿沁,还给他生了一个七岁的儿子,平日里小饭馆是我一个人撑着,这都没什么,然而他却和家里一个服侍的小丫头睡到一起还生了孩子,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男子一听这话,急了,道,“我和阿兰的事情能与我和你一样吗,她就是个小老婆,到了都是个小老婆,生了儿子,”他顿了顿,心里觉着说到这里自己也顿时像了个大人物,“那孩子也是个庶子,咱们的浩哥儿才是往后要继承家业的,你怕什么?回家我还要让她服侍你呢。” 厨娘咬着唇低头不语,阿沁挣扎的实在厉害,她不得不松开了手,由着她飞快的跑到了男人身边,搂着他的脖颈轻声叫了一句爹。 男人一把抱住阿沁,眼睛也红了,连连在小女娃的脸上亲了好几口,又转头去劝那厨娘,“春杏,你和我回去,咱们好好过日子,饭馆那边你不去也成,左右几个徒弟都带出来了,往后咱们两个一块儿在家享福,带着阿沁和浩哥儿,你就舍得扔下浩哥儿?” 这左右是家长里短难以决断,季萧听到这里便有些头疼,要去要留断不是他一句话能够圆满的。 只不过这事情又让他心里有些别的感触,厨娘是个有本事能自己生活的,这没的说,然而近十年的结发夫妻,转头依旧是纳了妾室生了孩子。 季萧皱了皱眉头,足尖往旁一侧,“换个院子去叙,有了结果告诉我一声便是,要走要留说清楚。”他说完朝内室走去。 阿元吃了两小碗的饭菜,又漱了口擦了脸,自己蹬蹬蹬的去找季萧。等到了桌边,便趴在凳子上偏头看着他。 季萧坐在屋里手里拿着针线缝制小衣服,垂眸看了阿元一眼,笑问,“吃饱了?” “饱,”阿元点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圆肚皮,顺势在儿茶与丁香铺好的软毯上坐下,滚了一遭后四仰八叉的躺好,自己揉着自己的耳朵肉玩耍。 约莫又是两刻钟的功夫,今春从外头走了进来,将那厨娘的事情的结果告诉了季萧。 “已经收拾东西准备和她男人回去了,方才说还要过来谢罪,奴婢没让来,月钱也结算给了她,按着天数折的。” 季萧放下手里的布片,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后收回目光,感叹,“竟真的跟着回去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呢,”今春跟着在一边坐下,拿起自己的针线框,一边做活一边道,“必定是要回去的,一没和离,二那妾室又没错处,三那男人看着也并不难相与,倒是那厨娘是个傻的。” 儿茶接了一句,“我看那厨娘倒是可怜人。” 季萧在一旁听着没有说话。 今春笑了,“谁说她不可怜呢,是个可怜的,可也是个傻得,这样跑出来,落人话柄不说,如今还不是得跟着回去,回去以后公婆那里必定不好看,出来这么一趟,半点儿好处没给自己挣得,反而落了个善妒的名声。” 儿茶一愣,就听旁边的丁香轻快的接了一句,“今春姐姐说的是,不过这让我想起一件趣事来,从前我们村上也有个小媳妇儿,里里外外一把好手,只不能生养,后头她男人顶不住又娶了一个,第二年就生了一对大胖小子,当下公婆便要给孙子争个名正言顺的位置,命那男人把正妻休了,那正妻赌了一口气,不用人休便与他和离了,没一年嫁了个独身的老实男人,谁成想,”丁香话没说完,自己先乐了,“谁承想第二年她也便有的生了,原来从前不是她不能生养,是她男人自己有毛病,” “那后头他男人和那小老婆的孩子怎么、”儿茶呐呐说了一半,自己也跟着反应过来,不由得哈哈大笑,只说天道有报应。 季萧跟着抿唇觉出点兴味,后又摇了摇头,回到厨娘这件事情上来,道,“旁的不说,那个小女娃是个可怜孩子。” “谁说不是呢,”丁香语气轻快的接了一句,“缩手缩脚的胆子太小,如今外头养着的女娃娃,多半却也都是这样,没有别的可说。” 季萧低下头去看着在软垫上玩的兴起的阿元,心中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也有些不能明说的感叹。 若是他一直没有再遇见晋和,阿元的性子,恐怕也与那小女娃逃不脱。不说阿元的,便是自己的性子也恐会越来越畏首畏尾不敢行事。 但这到底是时候的感慨,也只因为他如今站的高了,位置重了罢了。 几个丫头又跟着玩笑了两句,今春见季萧都没再说话,面上又挂着思索,以为他是将那厨娘的事情放到了心上。 “爷不用将那厨娘的事情想着,”今春低着头只管飞针走线,说出的话仿若浑不在意一般的轻飘飘,“手上再有本事性子的软弱是改不了的。” 季萧与那厨娘完全不同,今春再明白不过。性子上看着绵软的,到不一定是真的软弱,相同的事情若是发生在季萧身上,说不准他这会儿都能带着肚子里的孩子和阿元跑的天涯海角不知所踪,哪儿能还给人留一个。 季萧明白今春的意思,脸上跟着露出一抹笑,“倒也没想着她,”他停了停,又看了一眼外头逐渐黑了的天色,“这天上的乌云像是要落雨,再下一场雨,天气铁定更要冷下去了。” 也不知道一会儿晋和回来的时候,会不会淋着雨,厨房也该把姜汤准备好。 话正说到这里,外头忽然来了个脚步匆匆的小厮,停在了门口。 儿茶见了快步走出去,站着与那小厮低语了两句,那小厮点头都记下了,而后快步转身又往回去。 “怎么了?”季萧问。 儿茶笑着走回来,语气轻快,看着季萧的眼睛道,“是外院来的,王爷让他来问问爷今天午饭吃的好不好,吃了多少,合不合胃口。” 丁香扑哧一声与儿茶一块笑了起来,语气中满是挪揄,“王爷对爷倒像是对待孩子,不过是一顿饭没陪着,便这里不放心,那里也不放心的。” 季萧脸颊微微泛上点红润,给她们说的又是无奈又是甜蜜,又跟着问,“那你是怎么回的?” “如实说了,”儿茶看着季萧,笑道,“只说今天爷中午并没有吃多少,左右算起来半碗饭和大半碗汤,旁的没吃。” 季萧有些无措有些急,“唉,你这个傻子,也不知道帮我往回瞒一瞒,让人如此回了晋和,他还不知道要怎么想呢。” 丁香抿唇笑了,“爷怕什么,王爷要骂也是骂厨房那些人,哪里舍得骂您一句?” 丁香与儿茶都是听见过暖帐之中沈淮搂着季萧叫心肝小宝贝儿的,此时互看一眼,不用说什么也知道对方心中所想,一齐笑了起来。 季萧给她们挪揄的没有办法,跟着低下头去,阿元已经躺在软垫上睡着,双手双脚平摊开来,活脱脱是个“大”字,半点儿不知自己爹爹甜蜜的愁绪。 外院。 温冲看着背手站立看着门外的沈淮,扑哧笑问了一句,“王爷不过一顿午饭没有回去吃,怎么就和掉了魂一样?” 沈淮回头斜睨了温冲一眼,没理会。 温冲并不泄气,反而往前一步又道,“小厮去的脚程再快,一来一回总要三刻钟,您倒不如自己回去来的快。” 沈淮闭了闭眼睛,忍了额头直跳的青筋,咬着牙道,“一旁的文书还不够你看?” 温冲三两步回到原位,嘿嘿笑了,“够我看了,只不过我看到这些字就头痛,昨天晚上又看了一夜,哪里比得过安大人?” 安远垂头无声的翻动着手上的文书,听到这里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的看着温冲,“温大人昨夜在勾栏院玩的可曾舒心?” “勾栏院?”沈淮簌的回过身来,满目狐疑的看着温冲,“昨天夜里你同我说看文书看到半夜,诓我?” 温冲猛一跳起来,屁股离了板凳,瞪着眼睛看着安远,“好你个安远,昨天遇见我时还说要帮我守谎,如今竟是一言不合便拆穿我?” 安远合上手里的文书,微微一笑,又换了一本文书不再说话。 沈淮侧目看着温冲,冷声道,“你这贼头,素会邀功,如今倒是连我都敢诓骗了?” “也不算诓骗不是,”温冲小意凑到沈淮身边,“那勾栏院里什么人都有,杂七杂八的事情多了去了,我是打听信报去了,哪能算是胡来。” 沈淮正要一掌打到温冲的嬉皮笑脸上,外头的小厮流着汗水快步的跑了回来,他立刻停下动作,偏头看去。 “回禀王爷,”小厮弯着腰,低声将儿茶方才与他说的话又说了一遍,“爷中午吃的不多,半碗饭大半碗汤,剩下的东西都给小世子吃了。” 沈淮想起阿元那个小滑头,对这结果也并不意味,只失笑,“倒他会吃。” 他又看看天色,黑沉沉的像是下一刻就要落雨下去。沈淮跟着回头看了看桌面上堆积如山的文书,到底留不住了,“你们先看着,不成也就先回去,左右这些事情都急不了一时。” 他说着大步往外走,一旁的小厮连忙带着伞快步跟上去。 温冲瞪着眼睛冲到了门边,看着沈淮随即消失在门边的身影咧咧的道,“这有了媳妇儿果然不同,从前旁的事情哪里分得了他的心?如今倒好,一整日跟丢了魂一般,如今还将我们两个留在这里……” 安远不接话,温冲也能絮絮的往下再说,“要怎么说这媳妇儿娶不得呢,一个个都恨不得抱着满世界跑。”他说着又看安远一眼,嘿笑问,“安大人,说起来你也二十有五,准备什么时候娶妻?” 安远也不说话,只抬头看温冲一眼,那眼里阴测测冰凉凉的滋味让温冲跟着缩了缩脖子,浑身上下都跟着一凉。 他连忙摆摆手,道,“你当我没说,当我没说。” 安远娶妻没娶妻,关他什么事情,温冲心头一虚,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第77章 共浴 沈淮走到半途,天空中果然淅淅沥沥的坠下雨滴来。身后跟着的小厮连忙上前打开伞想盖在他头顶,沈淮却嫌他走得慢跟不上自己的脚步,随意将那雨伞拂去了一边,自己运了轻功,飞快的往内院去。 季萧这次孕事与上次全然不同,也不知是不是这次养的娇气的缘故,身子的各项反应也跟着敏感起来。口味变得古怪就算了,吃不下是最让人忧心的,更不说吃了兴许还要原模原样的吐出来。 沈淮怀着这样的忧思,顶着豆大的雨点跨进了主院。 主院门口站着的小厮一见他这幅模样,又是惊又是惧的迎上去,“爷怎么也没带个打伞人?”他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的将自己的伞移到沈淮头顶。 沈淮也没管他,只自己径直往里走,待到房门口,就听见季萧与几个小丫头的说话声了。 “原来这里要这么缝,” “这么拐进去,就把针线的痕迹藏了,看起来漂亮多了是不是?” “我从前都不知道,”季萧的声音,“往后要一点点学了。” 他们正说到这里,门口候着的小丫头见了沈淮,连忙行礼。里头的人声顿时停了,沈淮再往里走,就见季萧快步迎了出来。 “怎么淋得这么湿?”季萧一见沈淮,着实吓了一跳,他的头发几乎里外湿了个透,更别说衣服,季萧面露担忧,伸手拉住了沈淮的胳膊,有些责备,“你也太不经心了些,竟这样回来了,又不让他们撑伞吧?” 季萧多少知道些沈淮的性子,也知道下头的小厮定当是不敢让他淋雨的。 沈淮连忙赔了笑,又紧紧握住季萧的手,“你看我的手还是热的,一点雨滴打什么紧?换身衣服的功夫罢了。” “不成不成,”季萧却摇摇头,拉着沈淮往里走,又嘱咐一旁的儿茶,“让人准备好热水。” 后头的净房里有一方池子,热水注进去后泡一泡,最是能驱赶寒气。 沈淮没有办法,只得给季萧指使着。两人经过里间的床,停了下来。季萧是去衣柜里给沈淮翻找衣服,沈淮却是停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正睡得熟的阿元。 他伸手戳了戳阿元圆滚滚的肚皮,两下指尖陷进去,自己也得出些趣味。 阿元的眉头跟着皱了两下,不太自在的转身埋进柔软的被面里,躲过沈淮的手。沈淮觉得有趣,还要再戳戳阿元的屁股,季萧从一边瞧见这场面,连忙低声道,“你别弄他,才睡着,一会儿醒了要同你生气的。” 沈淮被抓了个现行,有些讪讪的收回手,脸上扯出个笑容,起身走到季萧身边,拉着他的手,又摸摸他还不见起伏的肚皮,道,“阿萧今天吃的又不多?” 季萧垂眼,“你都让人来问过,又不是不知道。” 他露出点小别扭,倒让沈淮笑起来。 一旁的小丫头低着头快步从净房里出来,脚步停在他们的面前,低声道,“爷,热水都准备好了。” 沈淮挥了挥手,示意她离开,又对季萧这扭捏的小模样十分乐见,低头亲了亲季萧的脸,绵软一片,他忍着心里的悸动,低笑道,“阿萧不好好吃饭,反而烦我差人来问?” 他拉着季萧的手往里走,见季萧咬唇并不接话,又道,“不过是一天没有来看着你,你便果然偷了懒。” 待走到净房内,水雾缭绕,热气腾腾。沈淮松开季萧的手,自己脱起衣服来。季萧想走,却被他拉住,“阿萧帮我擦擦背。” 季萧没有办法,又背过身去不敢看沈淮脱衣服。沈淮也先不管他,等自己脱的干干净净,便拉着季萧在他面前溜了两圈鸟。那东西极其不要脸面的在季萧红透了脸颊后迅速鼓胀起来,直愣愣的一大团就这么竖在季萧眼前,沈淮还要反问他,“雄伟不雄伟,大是不大?” 季萧捂住自己的眼睛,差点给羞得哭了。他又不敢说真的雄伟真的大……两人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同房,与刚破了荤的那阵几乎日日都要弄的时候比,他的身子的确也空虚了好一阵子。见到沈淮精壮的肉身,本心里就有些古怪难耐的情绪,季萧是要尽力忍耐下去的,谁成想他这边忍耐的可怜巴巴,沈淮哪里却没有什么体谅,反而还要将那东西塞到他手里让他摸摸。 “我,我不摸。”季萧的手腕给沈淮捏在手里,往回用力抽却抽不动,硬是碰到了沈淮的东西。 那东西入手之时还带着些微的软,才一碰到季萧软乎乎的手却霎时硬成了一块热铁,烫的季萧恨不得羞愤的要晕过去。 他双目含着水光,愤愤的看着沈淮,仿若下一刻一眨眼就要哭出来。 沈淮到底是心疼他,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去在季萧的嘴角亲了亲,道,“罢了,这一回还是先放了你,等再有两个月,”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自己也因着这期限实在是长久而觉出一点儿苦涩来,转而咬牙切齿道,“等再有两个月,看不我将你拖到这里吃个干净。” 季萧见他手松了,连忙缩回自己的手,只那手心的热烫之感无法去除,烫的他还有些不知所措。又听沈淮讲两个月,他又是惊讶又是无措,一双眼睛水水的瞪着沈淮,道,“两个月?可,可孩子还要快九个月才出来呢,两个月怎么成?” 沈淮才走进热水里,一听他这么说差点儿跳出来,“你难不成要我憋九个月?” 季萧见他情绪翻搅上来,连忙走过去按住他的肩膀不让沈淮从水里走出来,嘴上又柔声安稳,“没关系,没关系,我陪着你一起的呀。” 沈淮哭笑不得,只在水里哗啦转了个身,巴在池壁仰头面对季萧,“傻阿萧,我已经问过大夫,他说并不需要如此小心谨慎,三个月便可行房了。” 季萧松了一口气,“真的啊?” 沈淮执起他的手放在嘴边胡乱亲,又忍不住将他的一根手指放到嘴里用舌尖舔了舔,后不等季萧要缩手,就猛地将他的手拿了出来放去一边,有些懊恼,“碰不得,碰不得,”他说着径自整个人沉到了水里。 季萧低头看了看自己一双糊着口水的手,也是从指尖到心头都像是被一团热火烧过,灼的他全身透粉。 沈淮想极了那事情,他又何曾没有想着……? 季萧自觉地自己太过不要脸面,连忙垂首将手放在水里涮了涮,洗去了上面沈淮的痕迹,这才松了一小口气,觉得那一阵心头乱窜的火稍稍熄了熄。 沈淮在水里沉了一阵,眼睛却将季萧在上头又是洗手又是摸手又是发呆的模样全都看清了。 他破水而出,双目带着些红光,如狼似虎的紧紧盯着季萧。 季萧不知他的邪火怎么忽然又上来了,吓得往后一缩,没成想一个屁股蹲坐在了地上。 沈淮轻笑着,一把握住季萧的手腕,将他连带着衣服一把拖拽进了水池里头。 在内室季萧穿的不多,一进了水里立刻服帖的黏在身上,露出让沈淮痴狂的曲线来。 ·我是和谐社会分割线· 待两人在水里闹过一阵,季萧真呼呼喘着气的空档,沈淮兴致却未曾消退,正搂上去要让季萧再用手蹭蹭,却忽的听见外头传来阿元的声音。 似是半路醒了,正放开嗓子叫季萧,“爹啊!” 沈淮的动作一僵,咬着牙对季萧道,“别去管他,丫头们会抱走。” 季萧脸上的迷蒙已经去了大半,此时有些犹豫起来,“阿元他……” 不等他再犹豫片刻,阿元的声音又是一阵高的,“爹啊!” 这一声里更是慌乱多些,像是要哭了。 季萧便再泡不下去了,他起身要走,沈淮一把抱住他的腰,无奈又带着些妥帖,咬着牙对外头道,“将阿元带过来。” 外头的小丫头低声应了,须臾便又一个胖肉团子站在门口,一把掀开浴帘,探头探脑的往里看了一眼,有些不明白人将他带到这里做什么。 “阿元,”季萧露出个脑袋,湿漉漉的头发全披在肩头,潮红着脸对阿元叫了一声。 季萧只庆幸这水池里的水是活的,他们方才闹了那么一阵的东西早已经淌走了。阿元一听见季萧的声音,原本好奇到处看的小脑袋立刻定住了,瞪大眼睛看过来。 待将目光锁定在季萧的脸上,他便更加开怀,立刻扔下身后的小丫头,颠颠的溜了进来。 八角也不敢追,唯恐进去见了什么不该见着的,凭空将自己的眼睛丢了。 阿元扭着屁股跑到池边,见沈淮与季萧都泡在里头,当下也没有犹豫,立刻要从边上跳进汤里。 沈淮一把抵住他粗胖的腰,半坐到池子外头,伸手将阿元的衣服鞋子脱了去。 阿元低头看着沈淮身上结实的肉,又伸手摸了摸,有些疑惑不解,自己身上的肉怎么这么软? 沈淮没给阿元脱过衣裳,不成想小孩的衣服如此难解,此时也懒得纠结,动作间粗鲁了几分。阿元哎呦哎呦起来。 季萧听了心疼,连忙要从水里出来,“我来帮阿元脱衣服吧。” “哎,你别出来,”沈淮连忙一把压住他,“这傻蛋一会儿见着我的那对东西,又要发傻。” 季萧一愣,才反应过来沈淮说的是他胸前的两团肉,顿时羞窘,又轻声反驳道,“什么叫做你的肉,明明是我的。” 阿元这会儿已经给沈淮脱了个精光,大手托着他的屁股将他放到了水里头。 阿元的脚尖勉强能够碰到地面,踮着脚才能露出一张小嘴。 沈淮游到季萧身边搂住他的腰肢,邪笑道,“明明是你的?方才谁还讨饶说,什么都给我?给了怎么还好收回去?” 季萧红着脸捂住沈淮的嘴,羞怯难当道,“别当着阿元的面说呀,” 阿元站在原地起初不敢动,一见季萧与沈淮贴得紧,也顿时嫉妒难当,挣扎起四肢要过去。他身子胖,一动就有些漂,阿元连忙停下动作,有些惊,看看自己的手和脚,不太明白水里怎么和外头走路不一样。 季萧连忙要上前抱过阿元,沈淮挡住他的动作,道,“让他自己走过来,小孩子该学游水,省的日后麻烦。” 这话说的不无道理,不会水的苦处季萧是尝过的。那个时候怀着阿元逃命,有些地方凶险没有桥,他一脚踩空差点儿被河水冲走,若不是有幸攀住了枯木,还不知这会儿有没有性命与沈淮在一起呢。 季萧因此停住动作,转而对阿元伸出手,鼓励他,“阿元,到爹爹这里来。” 阿元圆圆的杏眼定在季萧的身上,眼睛珠子黑黑亮亮,立刻没了前头的恐惧。他一蹬腿,整个人横躺下去,季萧正以为阿元要呛水,却见他抿着小嘴挣扎了两下后,竟慢慢的浮了起来,仰头看着自己咯咯笑。 沈淮从暗中将自己方才托着阿元屁股的脚收回来,心下也安了安。 阿元立时得了兴味,仰着蹬腿,没什么章法的到了季萧身边。 季萧一把将他给扶正了,又让阿元站在自己的腿上,将他抱住亲了一口,夸赞道,“阿元厉害极了。” 阿元这时候才搂住季萧的脖颈,心有余悸一般的喟叹一声,“爹啊。” 沈淮将自己的手隔在季萧的身前,不让阿元碰着季萧的胸肉。 阿元只觉得季萧身上不似平日里的绵软,像是在胸口藏了一块石头,他低头看去,就见季萧白皙的皮肤上横亘着一只黝黑粗壮的手臂。他连忙伸手去推,“走,走。” 沈淮冷笑一声,“走?走去哪里?你这滑头才要给我走远些。” 阿元虎里虎气的瞪起眼睛,因在季萧怀里,而大起胆子抬脚去踹沈淮的胳膊。小胖脚丫子绵绵软软的踢在沈淮的胳膊上,因中间隔着水而比平日里都没力道些,像是给他挠痒痒。 沈淮一把握住阿元的脚丫,捏在手里抬起来,几乎将阿元的脚给抬到阿元的胸前,“你踢谁?” “踢你!”阿元小红嘴巴一抿,脆生应道。 他如今筋络还软的很,这么给四仰八叉的折开也并不觉得疼。 季萧却给吓了一跳,连忙拍开沈淮的手,心疼的捞起阿元去看他的腿心,就唯恐给折坏了。 阿元给他整个举起来,露出小鸟,耀武扬威的对着沈淮的脸。 沈淮黑着脸一把将他给抱到自己怀里,对季萧道,“别着急,他要是疼了会不喊出来?”只有不疼都瞎喊的时候。 阿元猛地给沈淮躲过去,立刻心慌意乱起来,“爹,爹!”他双手伸着往季萧那边去,唯恐自己给打了屁股。 季萧无奈的伸手摸摸阿元的脸颊,又凑过去在他的面上亲了一口,安慰,“阿元不怕不怕,是你父亲呀。” 阿元眼睛里含了一包泪,就是因为是父亲,我才怕啊。 只不过这样的话他还尚且不能用嘴说出来,只将哭不哭的面带苦色。 沈淮笑着低下头看阿元,附和着季萧的话,怪声怪气的道,“对,阿元怕什么,我是你父亲啊。” 阿元浑身一抖,哇的一声,“爹啊!” 这素来会卖乖的小东西,最知道怎么让季萧心软,平日里只与沈淮在一起时也是粘他的紧,一有了季萧,沈淮立刻成了随时可弃的草芥了。 沈淮额头的青筋突突跳,若不是阿萧生的,若不是阿萧生的……他暗自念了两句,好歹将火气压了下去。 第78章 捉弄 季萧连忙伸手将阿元的胳膊抱住,又将那肉团一一般的小东西给捧进自己的怀里,一手勉强环住阿元的水桶粗腰,一手托起阿元的脸蛋,波波的亲了两口,又心疼的擦了小胖娃的泪珠子,他将自己的额头抵住阿元的,蹭了蹭,低声笑道,“傻阿元,有什么可哭的?” 阿元娇气的抿抿唇,又见季萧的脸靠得近,而撅着嘴凑过去亲他。 沈淮原在一旁漫不经心的搂着季萧,起初一下没来得及防备,眼见着那胖仔崽子小意殷勤的凑过去在正正中中的亲在了季萧的嘴上。 轰的一声,沈淮的火气差点儿没从天灵盖给烧出来。 他用两根手指夹住阿元的后颈,凛眼贴近了骂道,“你这臭蛋,莽莽撞撞往哪里亲?” 沈淮说着一把揽过季萧的脖颈,当着阿元的面在他的嘴上狠狠地嘬了一口。 阿元水光泛滥的眸子霎时瞪的老大,他粗胖的胳膊横过来,气急了也敢在沈淮的脸面上狠打一掌。 只不过这会儿沈淮还哪里会让这小崽子得手,他顺势一捉,阿元软肉一团的手就给他捏在了手心里头。“打,打你,” 阿元给沈淮整个制住,挣扎扭动的几欲发狂,如同一只跳脱的小老虎,“打死!” 只见水面上一团白汤圆般的软肉起起伏伏上上下下,闹得快要脱力,也没能在沈淮身上有个一两下的触碰。 阿元脸颊涨红,哼哧哼哧的直喘气,看的季萧心疼不已。 他像来不高兴沈淮在阿元面前对自己过分亲热,心里到底总是别扭,这会儿见沈淮面色得意,也想杀一杀他的威风。 沈淮正得意笑着,水面之下一只修长的腿就踹到了他的腰上。 力道不大,想来总是伸腿的人其实还是心软,这力道断然不至于将沈淮踹到了去。 沈淮正要开口取笑季萧,却见他这一抬脚的动作将水下因着前头季萧羞怯遮腿动作而藏的好好的春光全都露了出来。 沈淮一愣,只觉得一股气血冲上头,竟呆呆的给这绵绵软软的力道给踢翻了在了原地,整个仰躺进了水里。 阿元正自己抹眼泪,委屈至极,见了这场面着实一愣,而后哎呦的惊呼了一声,吓得猛扑过去,着急忙慌的要在水里找沈淮。 他没瞧见沈淮是给季萧踢下去的,还以为沈淮自个儿出了事情,这便是要去找他。 他浮在水上四下看,隐隐约约能看清一些沈淮漂浮着的头发。 阿元小嘴一抿,憋着气就要钻下去将他拔上来,季萧连忙搂住他,有些不明所以的低头问,“阿元要做什么?” 阿元快要急死了,他用短胖的指头指了指睡眠,带着些含糊的腔调,“父,父七,死了!” 他正说到这里,原本绵软的脚下忽然踩到一块硬肉,阿元愣了愣,忽的哎呦哎呦往后退,满眼惊惧的回头去看季萧,“踩,踩死了!” 季萧一边哄着这可怜的小宝贝儿,一边忍不住又伸脚去踢,“晋和,你还不出来,阿元要给你吓着了,” 他的话说到一半,猛地往后一缩,差点儿自己一个后仰栽进水里。 沈淮这时候从后面哗啦一声钻了出来,将季萧抱住,爽朗笑着抹去了自己脸上的水珠,又抬手抚了抚季萧细嫩的脸庞,见他神色依然呆呆,不由笑问,“刚才那下亲的,可没当着阿元的面,阿萧觉得如何?” 季萧反应过来,恨不得一头栽进水里淹死才好。 刚才,刚才晋和在水底下竟然钻到他腿心亲了一口,季萧本就还带些虚软的身子一下更软的要和这一池子的浴汤混在了一起。 他又羞又恼,眼见着阿元给沈淮抱过去,也不知如何是好。 阿元瘪着嘴给沈淮抱住,十分大度的忘了前头两个人的斗气,一把搂住沈淮的脖颈,巴巴的在他的脸上亲了两下,卖乖道,“父亲,不死。” 沈淮饶是前头还想捏死这小肉虫,此刻也给他煨的心头一暖。 季萧却是在这会儿回过神来,抬起脚来又要踹,只这一下用了十成八的力气,打定主意要将沈淮给踹到水底去。 沈淮余光一直看着季萧,此时见他有动作,连忙一把将阿元的小脑袋按进自己的颈间,随即顺势捉住季萧的脚丫,放到自己嘴边吧唧亲了一口带响的,后又挑了挑眉毛看着季萧。 阿元不知后头发生了什么事情,直舒了一口气,抱住自己没被踩死的父亲,乐了。 父亲若是死了,谁还托着他在练武场骑大马呢。 阿元不知道当皇帝是什么滋味,可坐在沈淮的肩头往下看,人人见他都像见皇帝。 小小的胸膛里翻涌着的豪迈气啊,那叫一个绵绵不绝。 而他开怀了,沈淮那边却有了新的苦头吃。 一个下午季萧都没理会沈淮,只看着沈淮跟屁虫一般的黏在季萧身边。 屋里小丫头们不敢凑近,只低头站在一边看着平王的鞋面从屋里的一边去了另一边,眼巴巴的候在季萧身边没个休息的时候。 季萧背着沈淮飞针走线,沈淮只管跟上去,将手杵在下巴上,满脸笑意的粘着季萧。 阿元站在里间与外间的分隔处,弯腰招呼小黑,“来,来。” 小黑摇着尾巴欢快的扭着过去,伸出粉红的舌尖在阿元的手心舔了舔,将他的手心舔的湿润,逗得阿元咯咯的笑出声来。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匆匆而来,硬生生的因着礼教的提醒而停在了门口。 “王爷,段大人求见。”通报声传进沈淮的耳朵里,他原本正拨弄季萧躲闪耳垂的动作一停,继而站了起来。 季萧也跟着一愣,抬头看向沈淮。“我去去就回来,” 沈淮低头摸摸季萧的脸蛋。 季萧收回关切的目光又是往边上一躲,犟嘴道,“你,你别回来才好。” 只不过这犟嘴到底不是季萧经常做的,说的生疏又不让人信服。 沈淮轻笑一声,显然是半点儿不信,他大步往外走,经过阿元时低头看了他一眼。 阿元仰起头,似乎又忘了前头还怕父亲死的小娃娃是谁,只大气的摆摆手道,“走吧,走。” 他说着自己利索的爬起来噔噔噔的迈着小短腿到了季萧面前,趴在他的膝头撒娇,“爹,抱阿元。” 季萧放下手里的针线,伸手将他抱起来,又想起有些账目没看,偏转过头问道,“今天小五要来吧,怎么还没过来?” 儿茶正要说话,丁香紧着在她前面站出来一步道,“来了的,只不过爷没让进内院,此刻恐还在外院等着。” 季萧抱着阿元的手略微一松,觉得有些不妥,“怎么好让他就这么等着,你也是,”季萧看着丁香,“既然知道这件事情,怎么不告诉我?” 丁香也没敢说是因为一下午你们都在净房里没顾得上外头,只低头认了错处,“爷教训的是。” 季萧又看了看外头下雨的天气,后收回目光道,“丁香你去将小五带进来,若是有要拦的,就说是我得到意思。” 丁香飞快的福了福身,领命奔出了主院。 她实在跑得快,一路七弯八拐的,眼见着就要越过前头出去的沈淮。丁香一见那还有十几丈远的背影,为自己的莽撞给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连忙将脚步停了下来。可前头走着的沈淮与段姓侍卫都是习武之人,这会儿早已经听见了背后的脚步声。本来还不将之放在耳朵里,这会儿骤然停了反倒是引了他们两个人齐齐回看的目光。 丁香这会儿快要将自己恼死,那两道目光的情绪轻飘飘,可分量却到底太重。丁香硬着头皮重新迈开脚步,锋芒在背的到了沈淮面前三五步远,这又屈膝问了安。她才想低着头蒙混过去,不料正抬步要走,却听沈淮声音没有什么起伏的问,“丁香,你到这外头来做什么?|丁香差点儿没将自己的舌头咬断,她断然也没想到平时眼镜全黏在季萧身上的王爷也会清楚记得自己的脸以及名字。 这会儿她略一思索,开口道,“爷方才问起小五怎么还没将账本送进去,知道了他正在外院等着,便差奴婢过来将小五接进去。” “别让阿萧等着。”沈淮抛下一句话,转身与段姓侍卫离开,似乎并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丁香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继续提着裙摆往外院跑,心里有丝丝的雀跃与欣喜。 沈淮与段姓侍卫拐进另外一间院子,外头的小厮连忙将门给紧紧地关了起来。 “也不知那一场大火是怎么燃起来的,这会儿所有的事情都正在查,只知道陆宛茵已经给大火烧的焦黑。”段姓侍卫顿了顿,“或者说,场面布置的很像陆宛茵已经死了,但属下仔细查看过,‘陆宛茵’的尸身还有手没烧干净,上头的有些茧子,虽是少女的身躯,但断断不会是陆宛茵那般养尊处优会有的样子,另则,庙里的尼姑也说,自打第一天进庵里,陆宛茵和她的丫头看上去都十分古怪,陆宛茵常常局促无措,反倒是那做丫头的面带傲气。” 沈淮看着窗外的雨点打到绿叶上,反而因为这个笑了,“这么说起来,这事情倒是从一开头就策划好的了?” “依属下看,一开始倒不一定有外头的人与陆宛茵接应,只不过是她给自己留得后路,不过如今看不过半天城里已经找不到她的踪影,必然是有另外的筹划才是。” 冬气将至的天气,尽管雨地里的丝丝寒气遮挡不住,然而那绿叶总是绿的深沉,这是只有在南地才能看见的光景。 “不用找了,”沈淮背着手道,“左右她不会回到京城,无论她去的是哪里,外头的那个‘陆宛茵’已经死了,这已经够了。” 够成为有心人能够利用的话柄了。蔺羡站在窗边摘下那匆匆而至信鸽脚上的一卷信纸,又搓了搓自己泛着凉意的手心。她伸手将那一只浑身冰凉的信鸽抱进屋里,啧啧了两声道,“可怜的小家伙,飞了多久的路才到了这里,别人都往南去,偏偏你是向北,实在不好受吧?” 沈驰从内室出来,就见蔺羡正抱着一只信鸽说话,不由笑了,暖融融的笑意融了那脸上常年攒着的寒意,“阿羡怎么哄起一只鸟来。” 蔺羡摸摸信鸽的鸟头,起身对一边的宫女抬了抬手,道,“你们过来将这只鸟好好照顾着,过两日我还要用到它。”她说着又转头一下扑进沈驰的怀里,撒娇道,“阿驰我都要给冻死了,这天气怎么这么冷的呀?” 沈驰闻言亲亲蔺羡的头顶,轻声笑了,“无论阿羡怎么说,这个冬天你还是去不成阿淮哪里过年。” 蔺羡闻言随即和皇帝翻了脸,她瞪着眼睛一把推开沈驰,怨声怨气的道,“我如今倒是羡慕死了阿淮,分家能分去那么一块好地方养着,他果然才是你心尖尖上的肉,我定是你从泥地里捡回来的,你半点儿都不知道爱惜!” 沈驰只等她气鼓鼓的说够了,有拉着她的两只手放到自己的心口捂着,并不与蔺羡生气,只用指尖拨弄了两下她的手指,问,“信鸽方才送来了什么?” 蔺羡立刻攥紧了手,赌气道,“才不给你看,这是我和阿萧的往来信件,和你们半点儿关系都没有。” 沈驰也不勉强,只松开蔺羡的手道,“该准备准备了,一会儿老大和老二要过来请安,你忘了?” 蔺羡哎呦了一声,恍然,“我差一点儿就给忘了,”她又紧着吩咐一边的宫女,“快去给我把衣服找出来,再看看什么头饰好,梳了头再说,”蔺羡顿了顿,又猛一拍手,道,“给我把剩下的六七八个都叫过来,今天这衣服不能白穿,头也不好白梳!” 她这一拍手,手上的信纸就咕嘟嘟的滚到了地上。 沈驰弯下腰去将那张信纸捡起来递给蔺羡,没有要看的意思。 蔺羡见状反而不喜了,她睁大眼睛看着沈驰,道,“你怎么就不想看?” 沈驰笑了,“阿羡不给我看,我怎么敢?” 蔺羡闻言有些满意,因此傲慢的点了点头,道,“不错,我不给看,你不能看,” 她说着将手上的东西展开摊平,自己背过身去先嘿嘿笑看了一阵,后头神神秘秘的回过身来,做出十分勉强的神情道,“成了,还是给你看一眼吧,免得你半夜想的睡不着觉。” 皇帝连忙做出让皇后满意的殷切的神情,将那纸条给接了过去。 倒是不能说不是好东西,那纸条上竟是一幅画,画的极其精致,将一只在水里上下翻腾的阿元画的抽象又入神。沈驰仿若透过这画卷看到第一次玩水的当年的沈淮,一时惊叹不已,“这画是谁画的?竟寥寥几笔就能做到这般入木三分。” “阿萧呀,”蔺羡将那纸片拿回来,小心的收起来,她仰着下巴对皇帝道,“如今知道阿萧也是厉害的了吧?” 说话间,外头的宫女源源进来,带着华丽的宫服与头饰,堆出了满屋子的富丽堂皇。 第79章 已换 大皇子与二皇子在藏书阁楼下等了约莫大半刻钟,听见后头又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两人齐齐回头,见着另外的几位公主皇子也都形色狼狈的往这边来。 两人收回目光,没有露出讶异。 这种事情不是一次两次,也只有这几个整天不知何故的至今还能显出匆忙。 待一众公主皇子到齐,又等了两柱香的时间,里头有面目和善的宫人走出通传,让人都一起进去。 蔺羡与皇帝并排坐在主位上,她的眉目被细致的描画过,妆容也格外整齐端庄,瞧着不过二八,与皇帝一起看着如同璧人。皇帝则更显的漫不经心些,他手里拿着一小卷纸,面上带着柔和的笑意,看也没看下头跪着的人。 “见过父皇,见过母后。”几位公主皇子齐齐行了大礼,俯身等着蔺羡说话。 “起来都起来,”蔺羡面上的笑容不减,语气温和的开口道,“同你们说过以后不需行这样的大礼,怎么都没记着?” 尽管她这样说,下面的人明着都承了意,可人人都清楚这不过是句虚浮的客套话。半个月一次来见安,人人都是走个场面罢了。 蔺羡例行一个个体贴问过去,问完话也不留,一个个的让人走了。若是照着平常此时必定走个干干净净,今儿个二皇子却面色犹豫,等一屋子人走的干净也站着没有动弹。 蔺羡抿了一口茶,找出些耐心来应付他。皇帝却放下手里的纸片,皱起眉头问道,“还站着做什么?” 二皇子给皇帝一催,面色越发紧张,他紧紧低着头涩声道,“父皇、母后,儿臣有一事想问。” “什么事?”蔺羡扣了扣手里的茶盏,低头看着那茶叶在水杯里虚浮的飘动。 二皇子一鼓作气说出心中所想,“儿臣听闻,听闻送去南地平王那里的陆家幺女已然殒命,不知真假……?” 蔺羡轻笑,她随手将茶盏放去一边,道,“你的消息倒是挺灵通,昨日我和你父亲才得到的信报,今天一早你便知道了?” 这话说的轻轻巧巧,可落在二皇子耳朵里却轰然如同惊雷。他脚步虚软的连忙跪下,颤着声解释,“今天早上儿臣在大殿之外见到了宰相大人,闲话间说起才知道这消息,并非、” 他蹩脚的解释让皇帝听不下去,“成了,并非什么要紧的事情,死的确死了,她死了又与你何干?” 二皇子这一副软骨头的模样让皇帝看了便心烦意乱,连带着更加不顺眼。 二皇子红了眼睛,咬了咬牙,顿了顿才将话在心里整理通顺,“儿臣越矩了。” 他自懂事起便心悦陆宛茵,却不想她会被送去南地自己的叔父处,更不想不过几个月的功夫,那么好好的一个人便没有了生息。这一次次的无能为力敲打在二皇子的心头,让他越发的憎恶起自己的无能来。 “下去吧,我乏了。”蔺羡懒得应付这些事情,一杯茶喝完,她的耐性也就告罄,忙不迭的将人赶了出去。 皇帝看着那一小幅画着光屁股阿元的纸片,念道,“找画师将这画临摹下来,挂去我书房。” 蔺羡在一边换衣服拆头发,闻言道,“不不若让阿萧画一幅大的送过来,我也觉得有趣极了,然而,”她想了想又觉得不妥,“阿萧的肚子不知有没有大起来,阿淮定护的紧不许他画呢。” 皇帝站在一边深以为然,“恐怕是的。” “等他们再生一个,我就让人把阿元接过来,小心肝儿实在是可人疼,”蔺羡笑眯了眼睛,须臾又想起方才二皇子的蠢笨模样,不由看了沈驰一眼,道,“看看你的儿子,和阿元实在没得比。” 沈驰失笑,“这怎么也生气了?老二他又不是这一天两天的事情,他若是想要搅进这一池浑水里,那也是他将自己的命给扔了,况且,我的儿子又不止这么一个,有两个聪明的便足够了。” 蔺羡托腮跟着笑了,她得意道,“我生的,自然是聪明极了的。” 一旁的宫人们都是服侍多年的,知道两人的脾气,此时听了也并不觉得奇怪只忍住笑意罢了。 遥遥南地,季萧坐在房里连打了两个喷嚏。 在软毯上坐着的阿元连忙抬起头看季萧,又伸出自己的小手摸摸季萧的腿,担心道,“爹,病了。” 阿元想起从前在小院里时给季萧放在小锅里洗澡,也是泡的热乎乎的出一身汗,身上的难受劲儿就好了大半。此时他想起这一出来,连忙站起来抱住季萧的腿,催促道,“爹,泡汤,”他的小手一指,示意季萧到净房里去。 季萧放下手里的算盘,摸摸阿元的脸,以为是这小汤圆记住了泡汤玩水的滋味,“这些天都连着泡了三五次,你还要玩呀?” 阿元赶紧摇摇头,奶声揪住季萧的衣摆,言辞切切,“爹,泡。”后头想了想,又补了一句,“阿元,一起。” 说到底还是想要将自己带上。 “儿茶,”季萧偏头对外间道。 儿茶闻言快步探头进来,问,“爷,有什么吩咐?” “带阿元去后面泡个热汤。”季萧将阿元抱起来,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亲,嘱咐道,“阿元听话,和儿茶去泡汤?” 阿元一把抱住季萧的脖颈,睁圆了眼睛,“爹,也去。” 季萧看看桌面上堆着的账本,揉了揉自己的额心,无奈道,“爹这里还有些事情,阿元自己去。” 阿元一下松了手,撅着嘴巴任由儿茶抱去了净房,须臾里头便传来咯咯的大笑声。 季萧抿唇脸上多了些笑意,又翻开另外一本账目,耐性细致的核算起来。 平王府的产业多,尽管下头送上来的都是总账,可总账也吃不住一时半刻的核算,这些别人没法经手都是季萧自己一点点算。好在次数多了,他也慢慢习惯,知道怎么快怎么慢。另则还要加上前头从杭城送过来的季家的产业,这也需季萧自己算着。 院子里的小黑与小白猫躺在一块晒太阳,显得懒洋洋,连外院有人过来也没吝惜给个视线。 今春站在门边通报,“爷,外院的嬷嬷们来了。” 这些嬷嬷管的是下月在即的婚事,如今多多少少都已经准备妥当,这会儿过来是为季萧量体裁衣,准备婚服。 自从有了孕事,又回到了平王府,季萧日日三餐之外多有进补,吃到如今已经不似从前纤瘦,脸颊下也多了些软肉。看着没有多大的不同,摸起来软乎乎罢了。 沈淮三五不时的捏住季萧的手和脸,揉揉按按乐的开怀。 这会儿嬷嬷们用软尺量过,也道,“爷的腰身同上回比又变了些,看做婚服的时候要留些余地,到时候能随时改动。” 虽没有直接说出胖了,季萧心里也清楚,他脸颊泛红,点了点头,“怎么妥帖怎么来吧。” 嬷嬷又留下与季萧选定了花色与各类用的,这才紧着告了退。 外头的大夫已经等候多时,见里头的人出来,连忙让人通传。 五天来诊一次脉,大夫早已经没了前头见男子也能受孕的惊奇。他只将每一次给季萧诊脉的经验都暗暗记下,等以后在遇见这样的病患不至于手忙脚乱。 “夫人的脉象平稳,身子比上一回又调养的好了许多,那药膳依臣看还吃往下吃的好,不过药剂可以减少一些,药膳么,做法也好换一换,省的夫人吃的口淡。” 大夫一边说一边写,言语间让季萧很是松了一口气。 “那些药膳味道做得好,可长久吃的确口淡,不知要吃多久?”他问。 大夫答道,“等下一回来看,若是夫人的身子再好些,那便能歇一歇,如今才两个月余的身子,要紧着些,等三个月以后胎位稳了,就能放心许多,到时候便可停了,太补若是胎儿长得太大,又是不利于夫人生产的,照夫人说,头一胎生产时将身子亏得大了,后头又没有好好养护,如今一点点捡起来,都是细致的活,需要耐心对待才是。” 季萧点头。 大夫停下手里的笔,想了想,道,“夫人若是觉得药膳吃多了不喜,那安胎药和安神药,我可炼制成药丸,每日睡前就水服下便是。” “这样也好,”季萧松了一口气。 净房里的水声哗啦啦的停了,须臾阿元给换上了厚里衣从里头给儿茶牵着走出来。他一看见挎着药箱的大夫,眼睛便亮了。大夫来的次数多,他已经知道这个是什么意思,赶紧扭着屁股跑过去,将自己粗胖的手腕往外一甩,道,“给我也太太。” 大夫也已经习惯了阿元这小崽子,笑着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腕,指尖点了两下,低头对模样认真的阿元道,“小世子的脉象平稳,身体强健,无须担忧。” 阿元便一本正经的又将自己的手收回去,指了指大夫的药箱,道,“给我药。” 他总见着自己的爹爹吃药,最近的药不似以往让他见了便要哭,反而坐在鸡汤鸭汤里,让他垂涎不已。阿元肚子里的馋虫上来,这会儿催着大夫也给自己吃一些,大有一副不给吃药便没完的意思。 大夫一愣,又笑起来,凑近了逗阿元,“世子殿下没有生病,没有药吃。” “吃药,吃肉!”阿元瞪着眼睛,觉得大夫是在诓骗自己。 季萧低下头双手环住阿元的肩头,“阿元别闹,你吃什么药?” “爹的药,”阿元仰头看他,仍旧不放弃。 大夫想了想,将斜挎着的药箱放好打开,引得阿元垫脚去看。他也不卖关子,径直从里面拿出一小瓶药丸,又道出一颗圆滚滚的药珠子递给阿元。 阿元半点儿不客气的啊呜一口吞食下去,吃到嘴里尝出蜜糖一般的甜喂,眯着眼睛连连道,“好,药,好药。” 那大夫又将药瓶递给季萧,道,“夫人,这是清热润喉的药丸,小世子吃了也无碍,平日里一颗两颗可做糖吃,若是有咳嗽浓痰一类的,给小世子吃了也可化解。” 季萧仔细听了,连连点头,又命儿茶将药瓶收好。 阿元得了一颗糖,心下对这大夫大为满意,一路将他送到了门口,还对他招手,高声道,“再来,再来。” 沈淮正走到门口,随手对那行礼的大夫摆了摆手,却听见阿元奶声奶气的声音,再往里走,就看见阿元圆滚滚的背影,正往里屋去。 阿元颠颠的走到季萧身边,双手巴着凳子垫脚往桌上看。方才大夫放在上面的药瓶已经不见踪影,他睁大眼睛偏头问季萧,“阿元的,药?” “给你收起来了,”季萧摸摸他软乎乎的下巴,眯眼笑道,“等晚上爹吃药的时候,阿元和我一块儿再吃,白天可不许找了,知道吗?” 阿元万分不舍的舔了舔嘴巴上留下的甜蜜余味,忍痛点头妥帖,“好。” “王爷,”外头响起小丫头的行礼声,季萧拍拍阿元的屁股,“去看看你父亲回来了。” 阿元闻声连忙扭头跑过去,站在软毯的尽头仰头看着沈淮一路从外头进来。 “乖儿子!”沈淮一把将阿元抱起来放到自己肩上,让阿元居高临下的坐着。阿元本因为没了药吃而兴致不高,这会儿立刻热情的欢呼起来,颠着自己的屁股上下乱窜。 若不是沈淮的力道稳,早不知掉下来千八百回了。 季萧也跟着从里头迎了出来,见沈淮笑的舒畅,有些惊奇,“晋和今日回来的早,怎么这般开怀?” 沈淮停在他面前,又将阿元递给季萧,一边解着自己的外衣扣子一边道,“今日好消息不断,自然开怀。” 他脱下带着寒气的外衣,又换上便服,这才搂住季萧,带着他往里坐在了软榻上。 跟着进来的丫头此时都低着头无声的退了下去。 “一是南地蛮族诚心归顺,下月就将派人前去上任,往后同文同语,可以通商往来,时日一久南地便没有什么可忧虑的,二则陆宛茵那边也有了下落,她此时人在燕地赵轩那里,三么,”沈淮低头在季萧的唇上重重的亲了一口,“婚期越发的近了,我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陆宛茵她去了燕地,不就……”季萧搂住阿元的胖腰,有些惊异。 “她一个人是铁定去不成燕地的,后头是宰相的势力没得跑,”沈淮接着季萧的话道,“宰相意欲与赵轩联合,将自己女儿送过去是最好的办法,可不能明面上来罢了,你无须担心,兄长清楚明白这些事情,如今这样不能说不好。” 第80章 暖冬 时间转又过去了半个月。 时值初冬,主屋门前已经挂上了厚厚的门帘,从里隔绝了外头的凉气。季萧穿着一件薄棉袄,抱着阿元坐在暖炉旁看书。 阿元歪着脖子横在季萧的臂弯里,红红的小嘴微微张着,轻声打呼噜,手上却还紧紧攥住一块吃了一半的糕点不放。 八角站在旁边等了一会儿,见阿元已经睡熟,轻轻上前一步,低声道,“爷,将小少爷给我吧,我将他抱回房里睡觉。” 季萧就势松了松手,却没有整个放开,“外头太冷,现在别抱他过去,先放在里头的床上,省得他一会儿睡醒了还要找我。” 八角应了,这才顺利的将人从季萧怀里抱过来。 阿元睡得纯熟,也不管是给谁抱去,只软绵绵的像是一团肉,依偎进了八角的怀里。 八角将他抱到床边,又小心的将阿元手里的糕点拨弄出来,去一边去了温热的面巾给他擦了手,最后仔细的摸了摸阿元的脸颊。她的唇边露出一点儿笑意,这才小心的往外退,站在一边静静的侍候着。 丁香快步的从外间走到里间,一掀开门帘有些冒失的开口,“爷,有一件事!”她兴冲冲的就要往里去,被今春皱着眉头一把拉住了。 “你这通身的寒气,也好往爷身边凑?” 丁香赶紧停住脚步,见季萧已经抬眸看过来,连声告罪,“爷瞧我,一有事情就忘了轻重,实在不该。” 她说着站在原地,等这一屋子的暖意慢慢融进自己的衣服里,这才慢慢的抬步往里头走。 季萧合上手里的书,问,“有什么事情?” 丁香抿唇笑道,“小五方才来了,将这半个月的账目拿了过来,他说自己不方便进来,便托奴婢带句话进来,小院那边的酒水已经卖光了,不知爷有什么打算?” 季萧恍然,“哦,这的确是差不多的时候了,我这两天竟把这事给忘了,”他起身走到一边取出一本账目,自己低头看了一会儿才对丁香道,“你出去嘱咐小五一声,让他这两天在小院里等一等,改明儿我要亲自过去一趟。” 丁香一愣,对上次的事情她显然还心有余悸,“爷您还要亲自过去呀?” 她想起上回在刑房里的事情就心头狂跳,怕的要从嗓子眼里挤出来。若不是有小五在,她都不知会不会怕的晕死过去。 “没关系,”季萧抿唇笑,露出腮边的一个小酒窝,“我前天同晋和说起过这件事情,他会陪我一起过去。” 丁香这才松了一口气,有王爷在,万般事情也不关他们几个奴才的了。 她这才紧着往外去,想着赶快将这消息告诉小五,省的他站在外院凭空挨冻。 等丁香拐出正门,儿茶便跟着笑了起来,“看来丁香是留不住了,瞧瞧她恨不得赶紧飞出去。” 今春虽没说话,也跟着露出点儿笑意。 丁香喜欢小五,这谁都看得出来。只一个季萧还有些愣愣的,转头过去问,“你们在说什么?” 外头厨房来的小丫头此时端了一盅汤过来,咕嘟嘟的还响着滚泡。儿茶仔细的接到手里,慢慢往里走,一边又对季萧道,“爷还没看出来?丁香中意小五呀。” 季萧更是疑惑,他转而自己仔细想了想丁香这些天里提到小五时候的言行举止,发现竟真的像是有那么一回事情,不由得也跟着没什么恶意的笑起来,“我竟半点儿没察觉。” 儿茶小心的将餐盘放到季萧面前的桌上,又为他开了盖子,取过一边的小碗用勺子将里头已经炖的软糯的鸽子肉与参片隔了只取出汤来,跟着也笑,“爷这些天有的忙碌,哪里想得到这样细碎无碍的小事情呢。” 鸽子汤炖的香味醇厚,几乎要从房间里满溢出去。 光是喝汤,季萧并不觉得负担,更何况他已经有几天没吃药膳,吃的都是大夫送来的安胎丸。前头害喜挑食的毛病此时也渐渐褪去,倒是好过了不知多少。 阿元才睡没一会儿,这会儿一咕噜自己便醒了,他坐在床上看了看,确定这是自己父亲与爹爹的房间,便开口打声招呼,“茶,角!” 这叫的是儿茶与八角。 八角早在儿茶打开那盅汤品的时候已经有所防备,这会儿快步的走过去半点儿没有拖沓。 阿元此时已经自己撅着屁股从床沿滑下来,正蹬蹬蹬的准备往外跑。 “香的,肉,”阿元拉住八角的手,睡眼朦胧的指了指外头,示意她带自己出去。 “香的,香的,”八角弯腰一把抱起阿元,带着他往外边去。儿茶也跟着从外头探进去看,与阿元对上眼后笑道,“小少爷,这汤可不是给你喝的。” 阿元立刻将嘴巴撅的朝天翘,“阿元的!” 季萧才喝了两口,那小肉团子便冒冒失失的被人抱了出来。 他又是无奈又是觉得有趣,也不知道阿元的鼻子怎么长,平日里叫他醒来要叫半天,这阵子问到肉香便颠颠的自己要醒。 阿元给八角放到一边地上,立刻扭着屁股往前一把抱住季萧的大腿,仰着头殷切的看着他,“爹,阿元吃肉。” “阿元不能吃爹的汤,”季萧将他抱起来,用勺子拨弄了两下汤罐里的参片,“里头有药,不是阿元吃的药。” “阿元的药,没了!”阿元想起前天就吃完了的糖丸,万分惋惜,“药,好吃。” 他说着垂涎不已的看着季萧面前的小汤碗,双手巴住桌沿巴巴的奋力往前凑,恨不得不动手,就用嘴衔住碗沿,狠狠地往里嘬一口。 季萧知道他的动作,已经紧紧的将他给抱住,一边的八角也跟着将阿元拉的紧紧的,低声劝他,“小少爷,这不是你的药,不好吃的。” 阿元却卯足了劲儿,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他嗷嗷的叫起来,没两声,给季萧在屁股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莫要闹。”他皱着眉头,语气放低,将阿元给吓了一跳。 沈淮凶他的时候素来是多的,因此虽然日日对阿元没有多少好脸色,但阿元反倒不怕。季萧平日里温和可亲,又是疼他又是宠他,若是骤然放了个黑脸出来,却是会让阿元惊惶不已。 阿元立刻停下动作,泪眼汪汪的转头看季萧,又怯怯的伸手去搂季萧的脖颈,“爹呀,” 季萧将怀里的肉丸子摆正了,伸手指了指面前的汤碗,问,“这个是给阿元吃的吗?” 阿元万分哀愁,却又不敢闹别扭,只含着一包眼里,愁苦道,“不,不四。” “那阿元方才为何要胡闹?”季萧将这问题同阿元讲明白,“下回还胡闹不胡闹?” “不,不闹!”阿元怕季萧生气,连忙虎着小脸保证道,说完又极其亲热的贴到季萧的脸上,蹭了蹭,亲了亲,“阿元,乖的。” 八角在一边松了一口气,可算将这小魔头制住了。 阿元的脾气一天天见着大起来,有沈淮在能将他的脾气克制住五分,剩下五分便是靠着打屁股也扭转不回去。然而只要有季萧在,他想给阿元改回去的牛脾气没有一样不成功的,阿元如今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只怕了季萧,也仅仅只和季萧一个人讲道理。 不过总算还有个怵的人,这是好事。 外头的厨房经过这些天,早已经知道会有这么一出。这会儿紧着又让人送来了一小碗鸡汤面,洒了两颗葱花香气四溢。 阿元原本依偎在季萧怀里有些可怜又有些委屈,这会儿一见儿茶笑眯眯端进来一碗小面条,还是用他自己平素的小花碗装着的,立刻瞪大了眼睛来了精神,“阿元吃的!” 他扭头看季萧。 季萧亲亲他软胖的面颊,将他给放到了地上,“将面条端过来,与我坐着一起吃。” 阿元便颠颠的来了精神,脚步飞快的去接儿茶。 儿茶小心的避过阿元莽撞的动作,将那面条放在了桌上。八角跟着将阿元抱起来放到凳子上,将筷子塞进他的手里。 阿元还不太会用筷子吃饭,只不过吃起面条来还是游刃有余,小手往外一卷一卷的半点儿不费力气,没一会儿便咕嘟嘟的咬了一根面条进嘴里,慢慢的嘬吸食用起来。 季萧一边陪阿元吃面,一边想着小院里的安排。 恰好是收了粮食以后,如今又是冬歇,有粮食有短工,做酒是很合适的。酒的销路么,他也早已经有考虑,并不用靠着平王府的任何名声,便是靠着外头如今日日涌进平阳城的人流也是不用多愁的。 小五管着那边的账目也做的很好,他是个稳重的,丁香也并不是个坏的。不过后头的事情,还是要看看才能定下。 隔日下午。 丁香坐着马车到了小巷子口,独自一人从马车上跳下来,快步的往小院里头去。 小五一个人在小院里,正坐在厨房围着一只炭火盆发愣。 “小五!”丁香一把推开小院的门,兴冲冲的喊了一声。 小五连忙从里头迎了出来,有些惊讶,“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丁香搓搓自己的手,一边跺脚一边往小五那边去,“这天气怪冷的,你这个呆子,我过来自然是爷让我来的。” 小五见她冻得脸色发白,连忙让她进屋,又跟着问,“爷让你来的,可是有什么事情?” “有的,”丁香跟着点点头,脸上止不住有笑意,“爷昨天晚上已经同王爷将你讨了过来,往后你便不用做侍卫,正正经经可以管起这边的生意,” 侍卫生死不定,风里来雨里去的,在丁香看来可比这小酒馆不好做多了。如今有了这样的机会,自然要好好把握。 小五一愣,跟着眼里也闪出光来,“这里的生意,爷还是要继续做的?” 他在这儿呆久了,日日给街坊邻居打酒,熟络起来以后也渐渐觉出点儿人情的热络滋味来。是他从前出生入死时无法体会的细碎暖意。如今可以留在这里,对小五来说也并不是一个坏消息。 “对,这是另外一件事情,”丁香点点头,“爷让我来和你说一声,他大约明日下午过来,另外你今天去找人牙子看看,找些短工,如若有好的,买一两个人也成,起初是这么个意思,”丁香又停了停,跟着道,“不过王爷后头说,短工可去外头找,买人却是不必,让你去看看侍卫营里有谁愿意的,跟你一起张罗这里也成。” 跟在沈淮身边的侍卫绝大多数是死侍,如今沈淮这么一说,是给了个放行的机会。 小五想起两个受过伤身体已经不比从前的侍卫,连忙点点头,“我下午便抽空过去,将这事情给定下。” “这两本账目爷让我给你,这个月要忙的事情多,让你都仔细的记下来。” 说到这里,也便没有其他事情,丁香咬咬唇,“那,我先走啦?” 小五嘴边的笑意掩饰不住,哪里还有从前那冷面冷脸的样子,他看了看外头,又看看丁香还没缓过来的脸色,道,“外面若是不急,你在这里再烤一会儿,” 他说着低头下去用铁钳在盆里拨弄了两下,拨出一只黑乎乎的东西来。 “刘嫂子那边送来的红薯,我拿来烤了,”小五说着将红薯拿起来掰成两半,露出里头红红的内芯,又取过一边的一只小碗装好,这才递到丁香手里,“有些烫,小心吃。” 丁香低着头,心里翻江倒海的暖甜。 这天下午,小五先去了人牙子哪里定了短工的事情,又仔细的去挑好了要买的粮食,这才匆匆去了侍卫营,与两个从前的弟兄说了这件事情,顺顺利利的将人给带了出来。 隔日下午,季萧果然与沈淮一起到了小院处,同来的还有阿元。 阿元久未回来,却也半点儿没有忘记小院这边的光景,还没下车便上下乱窜,“鸡,鸡!” 马车下面那几只被他拔毛拔惯了的鸡后脊梁一凉,似有所感,迈着两只鸡脚飞快的往旁边的草丛里躲。 季萧再一次重回这里,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头的寒气,也隔绝了外头的景致。他心里有些物是人非,手上扶着几只木盒与礼物,又伸手摸摸阿元的脸,笑问,“一会儿阿元将这些东西给刘婶婶送去?” 阿元连连点头,“好的好的。” 第81章 阿元 院子里不少张头张脑的身影,门缝里窗沿中,一道道小心谨慎的视线偷偷瞧出来,看着那华丽的座驾一路到了小巷深处。侍卫们挎着冰冷的刀剑,面目冷峻目不斜视。让众人心里雷雷的打鼓,大气不敢多喘一口。 沈淮推门从马车里先跳下来。他的模样也还有人记得,素来是官爷的身份,如今看着虽更不寻常却也多半没有人觉得奇怪。只不过相较于从前,沈淮面上更没了掩饰的宽和,多的是傲然与冷漠,让人看着心胆生寒。 季萧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回来,关于他的事情在这小巷之中隐隐约约也有人关起门来自己私下里闲话,只不过像从前那般嘴碎饶舌却是再也不敢。 人们隐隐约约也能猜得出他与沈淮的关系,这样的关系虽然在此时众人的眼里依旧是禁忌的,不合伦常的,当季萧和沈淮如此不加掩饰的将自己的关系展现在众人面前,却反倒让他们觉得失去了话柄。 此时他们看在眼里的,不过是季萧的福贵与容华,他从地上的泥变成了天边的云彩。有妇人趁机低下头去切切的叮嘱自己的小女儿,“瞧见了没有,往后若是你乖顺些,娘亲便多花些银两将你也装扮的好看些,到时候也能嫁给那样俊朗的大官人,坐着大马车回来,让周围的人都看看你的本事与风光!” “哼,”五六岁的小女孩儿却因为从前听过季萧太多的难听话而不以为然,吐了吐舌头道,“我才不和娘娘腔学呢!你从前还说他男不男女不女,是个勾引人的妖精,如今怎么让我和妖精去学?” 与众不同在很多时候并不是好事,那只会成为有心之人想要攻击时候的把柄。小女孩已经将季萧等于不好这种印象深刻在心里,此时哪里会听妇人说的话。 妇人气急又给小女孩儿吓得半死,连忙伸手去捂住小女孩的嘴巴,颤着声道,“你个丧门星!作甚喊的那么响,想让外头的人听见用刀砍死你的老娘是不是?” 小女孩儿给捂住嘴巴闷了个够呛,一下也给妇人苍白的面色吓得不敢动弹。 妇人恼怒的看了她一眼,又转头继续往外看,此时沈淮正扶着阿元下车。小肉团子相较于离开前高了一截也又胖了一点,面上的光彩更是威风凛凛与沈淮一样,都是一副不把周围的人看在眼里的意思。 妇人看着阿元,又想起自己家里给糟践了的那几只鸡鸭,一时有些牙痒痒。 小女孩儿这会儿好不容易将她的手给掰下来,也跟着看出去。一见是阿元,又跟着瞪大了眼睛,“是阿元!” 她想的和妇人不太一样,虽然阿元祸害了自己家里的鸡鸭,可每次都赔了银子来呀,还顺带着有新鲜的猪肉,可够一顿吃的呢。小女孩儿弯起眼睛,偷偷看了看自家院子里的几只正悠闲漫步的鸡,想着一会儿要偷偷往外头放一只才好。 阿元给沈淮撑着胳肢窝从车上拎到了地上,立刻精神抖擞的背过身去噔噔噔的跑到一边四下查看。仿若久离领地的雄狮,要看看自己地盘的变化与不同。 他呼一口气,空气中便漾起一股白雾。小家伙的脸颊粉红鲜嫩,有上好的脂膏护养着,并没有因为这过分寒冷的天气有皲裂。阿元从衣袖里头费劲儿的伸出自己的两只白嫩手掌,啪啪的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觉出外头与车里面不同的寒意,连忙回头招呼后面马车上的八角。 “角,衣!” 他瞪着圆圆的杏眼,小嘴一翘跟着一跺脚。 季萧正给沈淮扶着从车上往下走,一见阿元走的远,连忙叫他,“阿元,别一个人跑远了。” 阿元正看着朝自己快步跑来的八角,一下听见季萧的声音,扭头见了他,立刻咧嘴笑了,又指着不远处已经开门的小院甜甜的道,“爹,家去!” 他总还记得这处小院子是自己生活了许久,也是自己的第一个家的。 季萧跟着笑了,“一会儿再家去,阿元等一等我。” “等的等的,”阿元一边仰头让八角给自己穿上小披风,一边马屁精精的给季萧点头,粗胖的小腰一扭,看着还有些扭捏的羞涩。 沈淮看的颇为不是滋味,他慢慢的哼了一声,将季萧放在平地上又紧紧的拉住季萧的手,“这小精怪,素来溜须拍马。” “阿元很听话呀,”季萧不知他又怎么吃了一肚子酸醋,却也忍不住为阿元反驳两句,他抬起头看向沈淮的侧脸,见他脸色不虞又用指尖划了划他的手心,显出一点儿两人之间特别的亲密,“他就是顺毛驴,吃软不吃硬的。” 沈淮给季萧说的要发笑,他侧过头低下蹭在季萧的耳边,说话时带起一阵热流,“傻子,偏听你的话罢了,你倒以为他真是个好的,说白了,沈家的种便没有几个省事儿的,你看看照顾他的那个丫头,叫什么来着,”沈淮对着季萧疑惑的目光,继续道,“不管她叫什么吧,你看她对阿元软不软,他吃过一回没有?” 这下弄得季萧无话可说,也跟着有些无可奈何,“那,阿元这样的脾气以后怎么办呢?” 全然是个倔强的性子,扭不回来了。 “这你也不消多想,我会亲自教导他,”沈淮看着季萧粉嫩带着细细绒毛的侧脸,一时不忍,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季萧虽然羞涩,但也没躲,只脸上多了些甜蜜的笑意。 隔着门板前头那妇人遥遥地看到这一幕,吓得哎呦一声叫了出来,她一把捂住自己女儿的眼睛,低声咒骂道,“这不要脸面杀千刀的,两个男子便也罢了,还如此光明正大不知廉耻……” 后头的两句话说的稍稍响了点,引来附近的侍卫侧目,吓得那妇人猛地往后一缩,抱着自己女儿匆匆往屋里走,不敢再看了。 刘嫂这天也早早的便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已经站在家门口等了好一会儿,这时候看见季萧他们走出来,连忙也跟着迎上去。 “小季啊,真是难得回来一次了!” 季萧听见刘嫂的声音,立时停住脚步往旁边看去却还没有阿元反应快。从前刘嫂也花过不少时间抱阿元,给季萧省出许多做活的时间,小家伙到底还记着刘嫂的好处,此时狗腿一般的跑上去黏住刘嫂,嘴里还甜腻腻的叫,“深深!” 刘嫂给这甜蜜的小肉团子弄得心尖儿软,一把将阿元抱起贴着脸亲了好几下,一边低头仔细看他一边笑道,“小傻蛋,什么深深,是婶婶,另外这是你爹教你的吧?叫错了!” 阿元有些疑惑,怎么错了? 他总觉得季萧不会出错,于是坚持还是一把搂住刘嫂的脖颈,双目盯着她的,定定的叫了声,“深深!爹,对的!” 刘嫂乐不可支,“是伯娘,伯娘,我比你爹大好几岁呢,又是叫嫂子的,怎么还好叫我婶婶?” 后头这几句她是对着走近了的季萧说的。 季萧听得满脸通红,十分不好意思,“这个也是我忘了次序了,竟给阿元也教错了。” 沈淮跟着多了点笑意,等走得近了,也不等刘嫂开口便主动招呼道,“刘嫂子。” 刘嫂子如今已经知道自己面前站着的是什么样的身份,一时惶恐。连忙垂目下去不敢与沈淮对视。心里又暗自责怪自己方才实在是忘形过了头,竟只记得和季萧阿元说话,忘了这一尊大佛了。 “民妇见过,见过平王殿下。”刘嫂半晌憋出几个字,磕磕巴巴的差点儿将自己的舌头咬出毛病来。 季萧松开沈淮的手,站在刘嫂面前,“嫂子不比拘礼,晋和他并不讲究这些。” “何况,”沈淮跟着接道,“从前阿萧还在这里时嫂子对他格外照顾,多亏了你,否则前头阿萧这般的性子,定是要难过不知多少。” 刘嫂子给两人连番的话说的有些不知所措,见沈淮如此褒奖,更觉得惭愧,连连道,“都是小事,小事罢了,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阿元在旁边听了个一知半解,像是一只饶舌的小鹦鹉跟着学道,“小事,小事!” 他的眸子圆溜溜水光光,说起话来带着一本正经的神色,将现场有些不自在的氛围打破,让众人都跟着笑了出来。 “你这傻蛋,”季萧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阿元的脸颊。 阿元连忙将自己的脸面更加往前凑,恨不得季萧能再摸几下,红红的小嘴一张还不忘反驳,“阿元不傻蛋,父傻蛋。” 沈淮撇他一眼,冷哼一声,当着阿元的面捏了捏拳头。 阿元也便学着他的模样将自己肉嘟嘟的小手扬起,像模像样的也跟着将自己短胖的手指捏起来。 父子两个相处融洽,刘嫂看了也舒心不已。她前头总是有些担心季萧进了平王府会吃亏,也担心阿元这小精怪与沈淮相处起来尴尬,如今看起来从前却是多虑了。 八角站在一边,此时小意上前对刘嫂子轻声道,“您抱久了恐要累,将小少爷给我吧。” 阿元素来不太给人面子,不过与八角是相熟的,此时倒也乖乖顺顺的对她伸出手,“角,抱。” 刘嫂子不太舍得的松开手,又往后看了看,笑道,“你看看我傻不傻,竟就把你们拦在了半路上,外头冷的很,快快,去我屋里坐坐,炕烧热了。” 这小巷子里本也就没多少地方可去,季萧没推辞,跟着去了。沈淮自然也就在后面跟着。 阿元还记着前头季萧让他给刘嫂子送礼,此时连忙巴在八角的肩头对几个小丫头招呼,“礼、礼!” 小丫头紧着将马车里的东西搬出来,匆匆的隔着点距离跟在后头。 丁香见他们都往哪里去,自己悄悄的退到了一边,等了一会儿独自折返进小院子里找小五去了。 刘嫂家的小院不大,是从前季萧住的那个没有和沈淮买下院子打通一般大的院子。院子里空空荡荡,只有两只老母鸡在啄食,里屋的门框处原本用厚重的门帘盖着,此时门帘还是有,只不过门帘处又长出了一张小脸,红彤彤的往外头瞧。 是刘嫂子的小女儿,今年也有七岁,有些胆怯的看着已经不似从前的季萧与阿元。 因着年岁差的大,阿元能出去玩时刘嫂子的女儿已经多半要拘束在家里。不过阿元总还是眼睛一亮,脆生生的将她的名字给叫了出来,“阿发!” 阿花给这么一声叫,脸登时更加红了,“是阿花,阿花呀,不是阿发!” 傻阿元,还是这般傻。 这句话阿花藏在心里没有敢说出来。 阿元浑然不觉阿花的羞恼,只咧着嘴蹬腿要从八角的怀里下来。八角也不敢拘束了他,连忙松开手将阿元放到地上。 周围的老母鸡给浩浩荡荡进院子里的人吓了一跳,咯咯咯的叫起来,顿时将阿元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阿花一见阿元停住的脚步和亮起来的眼睛,立刻吓得冲出门来拉住阿元的手不放,“可不能追了!” 阿元懵懵懂懂的回过头看她,语气肯定,“要追。” 追了鸡还能炖汤喝呢,从前他追回家的鸡,多半都炖了汤呀。 阿花有些着急,转头去看季萧,求救般,“季叔……” 季萧连忙上去弯腰拉住小花的手,安慰道,“小花别怕,阿元如今已经不让他抓鸡了,一会儿我让人看着他,断然不给他乱跑的。” 阿花看看虎里虎气一脸倔强的阿元,有些不太信,可面上也点了点头,“好,好的吧。” 刘嫂打开门帘将他们迎进去,季萧进了,沈淮进了,阿元却偏偏不肯。 “等。”小家伙倚着门框往外看,一见几个丫头跟着进来,连忙招呼,“快!” 他的小脚一跺,倒还真有那么些气势。 几个小丫头怕这小霸王发怒,连忙低着头快步的穿过小院,停在了院门口。 阿元看着那上面层层叠叠的礼物,挺起自己的小胸脯,十分傲然的转头对一脸呆滞的刘嫂子道,“深深,礼!” 阿花年纪小,没有多少稳重,此刻哇的一声抱住阿元,又惊又喜,“都是给我家的呀?” 阿元半懂半不懂,却也跟着重重点头,豪气万丈,“给!” 第82章 抓鸡 刘嫂子脸上的局促多过欢喜,她犹豫的看着那些包装不凡的礼盒,“这些太贵重了,小季你拿回去吧。” 小花闻言脸上满是失望,但也不敢反驳,只默默低下头站到了一边。 季萧早料到刘嫂子会这么说,此时并不意外,他只缓声同刘嫂子笑道,“都是些外头看着好看的东西罢了,里头真真放着的却是不多,刘嫂子一会儿拆看看看莫要嫌我小气才好呢。” 刘嫂子知道季萧这是客气安慰,只不过还想开口时,给沈淮一眼看过来便不知该说些什么,干脆将这认了下来不再反驳。 小花因此又雀跃起来,悄悄勾住阿元的手侧头问他,“阿元要看鸡吗,姐姐带你去。” 阿元软乎乎的手也紧紧握住小花有一丝皲裂的手,他扬起脑袋绵绵的笑,“去,去。” 他的小手热乎乎,像只小暖炉,阿花也因着阿元甜丝丝的笑意而抿唇笑起来。 “娘,季叔,我带阿元出去转一圈。” 小花怯怯的看了沈淮一眼,没有敢主动搭话。 季萧点点头,“带着他去吧,早前便关不住了,如今回了这里自然更是要放开了。” 刘嫂见状自然也不阻拦,只殷切的嘱咐小花,“路上看着阿元些,可别让他摔了磕了,知道吗?” 小花连连点头,“我知道的。” 八角无声的站在他们的身后,等小花拉着阿元走到外头,她便连忙跟了上去。 等到了门口,八角叫住小花和阿元,上前弯下腰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只瓷盒,瓷盒里头装着脂膏,是阿元平日里一直用着的。 “涂上再出去,不怕风吹。” 阿元受惯了伺候,此时伸出一双小手摊平了放在八角面前让她沾了脂膏来揉弄。小花看了看自己皲裂的双手,有些局促的将手给背到了身后,怕羞。 八角给阿元涂完又抬头看小花,见她动作躲闪,出言柔声道,“小花将手给我抹上药膏,一下就不裂。” 小花有些将信将疑连带着不好意思,阿元的双手白白嫩嫩热热乎乎,那还是个小男孩儿的手呢。自己的手如此粗糙,竟是连阿元都比不上。 “真的吗?”她小声问道。 后头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实在太傻,阿元如今和从前不一样,他用的东西哪里会差呢? “我从前小花一样大的时候也容易手脚皲裂,都是冻的,不知多难受呢,”八角一边将小花的手从背后慢慢拖出来,一边柔声道,“后头长大了些,知道自己用药了,便日渐好了起来。” 脂膏带着些淡淡的药味,柔软的在阿花的手背上化开,融成了暖意融融的一道保护膜,慢慢的往里头渗进去。 八角给阿花两只手都擦上脂膏,后将脂膏的盖子盖好又塞进了阿花的手里,“这盒阿花留着,记得睡前用热水洗手再涂一些,没有三五天手上便嫩的如阿元一般了。” 她说着伸手抬起阿元软乎乎的手腕,让阿花摸了摸,逗她,“是不是极软和?” 阿花带着些羞涩与喜悦,抿着嘴点头笑了。 阿元小霸王不满意自己的手给人捏着把玩,一下将手抽了回去,瞪着眼睛指责八角,“角,坏!” 八角连忙收敛了神色,一把将阿元抱起来,带着些笑意道,“小少爷咱们哪儿去?” “家去!”阿元一下抱住八角的脖颈,指着远远的一处小院子道。 小花拉住八角的衣摆跟着一起往前。 正走了没一半,一旁小院子的门忽然开了一条小缝,不知谁将一只公鸡推了出来。 那只公鸡有些迷茫的四下看了看,正对上阿元圆溜溜的眸子。 阿元的眼睛一下跟着亮了,他一蹬腿,动作极其数量的从八角的身上滑了下去。阿花早知道他要做什么,这会儿只是生气那家主动将鸡放出来的心思,她方才可瞧见了鸡背后那一双女孩儿的手呢。 阿花噔噔噔的上前几步,高声骂道,“梨花,你也忒坏了些,要放鸡便放只母的,放公鸡作甚?就怕这鸡伤不到阿元?” 院子里原本躲着看的小姑娘给阿花这一阵厉声指责弄得心慌意乱,正要跑,回头就见自己的母亲正狠狠地瞪着自己。 “娘,我,我不是故意的……” 梨花娘伸手在梨花身上猛掐了两三下,骂道,“你这不成器的小妮子,竟将自家的鸡扔出去给人把玩?看我今天不打死你才好!” 梨花在院子里给她娘亲追的满地乱窜,外头的公鸡境况也并没有好上半分。阿元熟门熟路,又因为马步扎的多了底盘愈发的稳当,此时飞似的将那只公鸡追的满地乱跑,嘴里还高兴的发出嘿嘿的笑声。 阿花担心的站在一边,“阿元阿元你追慢一些,一会儿小心公鸡要啄你!” 话音正落,那只公鸡像是真的羞恼起来,一回身停住逃跑的动作,竟扑棱着翅膀朝着阿元的脸面飞去。 阿元虎着脸半点儿没看出害怕的意思,他只一脚往后退了一步,稳稳的扎住底盘,而后一把抬起双手挡在自己的脸上。 那只公鸡果然用双足抵住了阿元的手臂,一脚想踹阿元的门面,却没讨到半分好。阿元挡住它的动作,又狠狠一甩手,将公鸡挥在地上,而后没等那公鸡反应过来,嗷一声整个飞扑过去,将那只鸡压在了身下。 这小肉团子一般的躯体一下将那只公鸡砸了个痴傻,蔫蔫的蹄了两声便不动弹了。 “死,死了。”阿元低垂下眉眼满意的摸了摸那只公鸡的背毛,又毫不畏惧的一把提着那公鸡的脖子站起来,也不管自己身上都是灰尘,扭着屁股到了八角身边要将公鸡递给她拿着,“给,爹。” 八角素来做的是照顾阿元的事情,哪里与这样的公鸡打过交道,此时见那公鸡时不时的还蹬一下腿,她吓得不敢拿。 小花见状连忙将公鸡接过抱在怀里,“我来。” 她说着又恶狠狠的抬头对着梨花家的院子里道,“这鸡估摸着三斤不到,且算三斤,昨日我和我娘去买菜时我问过,比这么大的公鸡只要二十文钱,梨花你可别想着占便宜!” 梨花娘给这牙尖嘴利的小丫头气了个仰倒,正想开门说道说道,却从门缝里看见外面跟着阿元的一群跨刀侍卫,不由得又成了缩头乌龟。 梨花给她娘打了屁股,正泪眼汪汪,听到这里心里头就更是绝望。 这鸡白白放出去,没占到便宜还落着一顿大骂,梨花可想不出更委屈的事情了。 阿元还不懂旁人心里的弯弯绕绕,他站在原地给八角轻轻拍去身上的灰尘,只不过总有些地方沾了脏东西怎么也弄不下去。 “瞧瞧你,”八角独自嘀咕,如今才不过多大,胆子就已经成了这样,再往后些可不知道要成了个怎么样胡天胡地的小霸王呢。 那只鸡在约莫一个时辰以后,炖在了小院的柴火锅里。 阿元坐在灶膛前面,看着里头红彤彤的火光,抬头看见一边那一口深深的锅灶,转头对八角道,“洗澡。” 八角不明所以,还以为阿元起了要洗澡的性子,连忙哄道,“晚上回去泡,在池子里泡,不怕冷,在这里洗要冻着的。” 阿元有些糊里糊涂的看了八角一眼,也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撅着屁股起身往外去,巴着门框看着空旷的院子,有些迷糊的忘了到底哪个才是自己的家了。 季萧与沈淮坐在主屋里,听小五说话,小五身边还站着两个皮肤黝黑的侍卫,看着模样都是诚恳老实的,一个叫十一,一个叫十六。 从沈淮身边的侍卫里找帮手,不可谓不是个很好的主意。沈淮他调教出来的侍卫,没有那个不是忠心耿耿,如今用做这里便不用担忧其他的事情。 “短工是有些,不过属下觉得价格太高,”小五低着头道,“如今有另一个法子,想来请教爷。” 沈淮坐在一边扣着茶盏,侧目看着神色认真的季萧,目光一寸寸的从他的脖颈处往下,漫不经心的想着下头看不见的曲线。 “南地也趁着冬闲的时候来了些短工,价格比咱们这边平阳本地的少了一半,只不过要包吃住,这个我也算过,咱们要招二十个工人,包吃包住也并不亏,依旧比招本地人划算多了,只不过人牙子那边并不愿意将南地的工人介绍过来,说是吃不准他们的性子,又听不太懂他们说话,怕咱们吃亏。” 季萧听了他的话,又仔细的想了想,“没有人牙子,他们怎么在城里找活做?” 此时小五身边的另一个侍卫,叫做十一的那个上前一步拱了拱手道,“回爷的话,是属下我昨日在市场上转悠时看到了他们,我娘是南地人,所以我听得懂南地的话,他们来了小半个月了,至今没有找到活做,白天在城里转悠找活,晚上就睡来时的板车,吃的是自家带过来的干粮,说是再找不到活计便要走了。” 季萧闻言看向他,目光沉静,“那么,你觉得如何?是请他们还是请本地人。” 十一到底有些为南地人说话的意思,“回禀爷,属下以为南地人踏实肯干,并不比本地人差,如若请了,我也能与他们沟通,并没有很大的问题,倒不如精打细算些将他们留住。” 季萧点点头,“这是一层,另外还有,”他转头看了看沈淮,“南地到底不稳了些时日,如今才好,若是便将南地人与本地人区分开来,未免太让人寒心,他们若是真回去了,将这里的事情说给南地其他人听,总是不好的。” 沈淮没想到季萧还有这么一重考虑,他前头倒是没有想的这么仔细。这会儿一听也是这么个道理,不由也跟着点了头,“这么考虑很周到,阿萧是什么意思,便照着你的意思办吧。” 小五松了一口气,他偏头看了看十一,道,“若是这事情定下了,一会儿十一便可以去将人找回来。” “那就去吧,”季萧看着满脸已经快按捺不住的十一,道,“免得让人走了。” 十一连忙谢过,而后快步的退了出去。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季萧道,“一会儿将人找回来,也需你们一个个看过去,合适的不合适的,谁该做什么,工钱也不要真就给本地人的一半,吃住包了,将这部分钱扣除,剩下的能余下多少?” “如若开一样的工钱,只讲吃住扣了,还能余下三分之二的工钱。” “那就把三分之二都给他们,也同他们说清楚到底是怎么算的,明明白白公平极了。” 季萧手里的茶盏温热,身边又坐着沈淮,他的心中安稳,说话间便也有些不同往常的自信。 沈淮看的心尖火热,直想将这样的季萧压到床板上好生亲热一番。 “粮食都订了吗?”季萧继续问。 “都订了,一会儿下午便全都运过来了。”十六答道。 “要仔细的一点点检查过去,做酒的方子大同小异,多的不过是这中间的心思,一步步都切莫偷懒。” 小五沉声应了。 “等做酒那两天我还会过来,到时候总得看一遍,若是没有问题,以后这边就都是你们的事情了。” 两个侍卫都沉声应下,十分恭敬。 又约莫一个时辰以后,阿元与阿花并排坐在厨房门口咕嘟嘟的喝鸡汤时,小院的门给人从外头推开了。 一群装扮衣着都不像平阳人的男子有些局促的跟着十一走进来。 阿元手里捏着勺子,有些疑惑的看着他们。 八角也觉得奇怪,跟着站到了阿元的身前微微挡住他,有些防备的看着他们。 十一还不知道工钱的事情,与这些人说的也只是包吃包住价钱一半。不过这已经足够安慰原本找不到活做的众人。 而等小五走出来与十一说了工钱的改动,不仅包吃包住,还能领回市价三分之二的工钱时,众人的眼睛都跟着亮了起来。 “不仅如此,”在十六从屋里快步出来在十一耳边低语了几句以后,十一高声对着众人道,“做的好,还有赏钱,只要你们莫偷懒耍滑头!” 院子里一下闹成一片,纷纷都有些不太信这么好得待遇,以至于有人落下眼泪来。 第83章 成婚 南地来的这些短工没人敢用的一个原因就是没人敢开这个头,自从季萧这边开了个头,另外陆陆续续便也有人喊他们去做工。一个冬天紧着慢着,到底也让他们带回家一些银两。 酒水一坛一坛的全都封存进了地窖里,本就是越久越有滋味的东西,因此不怕卖不出去,更不过当下最打紧的事情并无关生意与人情,而是平王府上下准备已久的婚事,终于在第一场雪飘落时到来了。 怀孕四个多月,季萧的身形终于有了些明显的变化,小腹处微微突起一些,于是临了在婚礼之前还需要将礼服改制一番,将腰身稍稍放宽,免得将孕相露出来。 屋子里头暖意融融,生的小暖炉暖的人身上几乎要冒汗,将外头肃杀的寒气挡的严丝合缝。 阿元生平第一次见到雪花,此时正给沈淮带着在院子里玩雪。小肉团子素来有些怕冷,此时却咯咯只听见笑闹,听不见半点儿的抱怨。 小黑狗也很有兴致,一头陪着阿元钻进雪堆里,一人一狗头顶心都沾了白白的雪花。 “南边的学与北边还是不一样。”沈淮弯下腰将阿元捞进怀里又拍拍他身上的雪花,“下回带你回京城看看,那才叫雪。” 阿元听不大懂,只撅着屁股给沈淮横在臂弯里,这还不歇,反而伸手去够小黑。 小黑刚要伸出舌头舔阿元的手心,沈淮将他往上一颠弄,让肉团子直直的扎进了他的怀里。而后大步的向房里走去。 两人现在外室站了站,里头的热气涌出在外室,也带起一阵阵不同于室外的暖意。阿元扭了扭身子,这会儿玩性下去才觉出一点冷来。于是他扭扭屁股,抱着沈淮的脑袋对屋里喊,“爹,阿元冷。” 季萧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晋和,你快些带阿元进来。” 阿元最是知道到底谁会心软,此时脸上带着十二分得逞的笑意,用力的在沈淮的怀里蹬了蹬腿,示意他抱着自己进屋去。 沈淮毫不客气的拎着这小滑头的衣襟,将他给带到了内室。内室的热气阵阵,带起重重的暖意,将外头的寒气全然隔绝开来。 旁边候着的八角这个时候快步走上去,怯怯地对沈淮伸出手,“殿下,将小少爷给奴婢吧,奴婢带他换一身衣服。” 季萧正张开手让几个嬷嬷为自己量身形,薄薄的里衣也并不觉得冷。阿元给八角抱去里头换了外衣,又在暖炉旁边带了一会儿,等他身上的寒气都消融开去,这才松了手让阿元自在行走。 得了自由,阿元自然是飞快的奔去季萧身边没有丝毫的停顿。 沈淮自己解了外袍的衣扣,后随手接过小丫头递上来的外衣换上,接着大步走到季萧的身边,轻轻的将他环住,大掌恰好落在他的肚子上。 阿元站在季萧的脚边,仰头看见这一幕,有些愤愤。他也想伸手去够季萧的小腹,但总还在身形上差了好些,踮着脚尖颇为费劲儿也碰不到。 几个嬷嬷十分有眼色,这是便收起了东西匆匆告了退。 沈淮亲自接过儿茶拿过来的衣服,侍候着季萧穿上,又为他将衣扣一个个往上扣去。等到了胸前的那一颗,沈淮停住手上的动作,有些暧昧的流连两下,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自己听得见的音量道,“阿萧这处是不是有些大了?” 季萧的胸口近来总是发涨,已经有些天数不许沈淮碰这儿了,此时给沈淮这么一说也颇为不好意思,自己低下头去看,看不出多少来,便只轻声道,“我不知道呀,总归可能大了一点吧?” 沈淮轻笑一声,略低下头去,只闻到乳香阵阵,荡漾的他心醉神迷。 这些日子他碰不得这里,可这处地方他可是仔细瞧着的。的确一天天见着大起来,前儿个夜里季萧睡着了,他不过轻轻的吮了吮就碰着些水,弄得沈淮好一阵愣神。 只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在阿萧清醒的时候吃一口奶。 沈淮低下头去,正好对上阿元埋怨的目光,这小崽子的双目也定定的放在季萧身上,此时正紧紧的抱着季萧的大腿,糯糯的撒娇,“爹,抱抱阿元。” 季萧自己伸手将衣扣扣好,又弯下腰将阿元抱起来。阿元日渐的沉了,季萧的身子也跟着日渐的不方便,以后是能预料的要一天天抱的少了。 沈淮伸手拨弄阿元的耳朵,逗他道,“你抱这么紧作甚?” 阿元原本将自己的脑袋紧紧的贴在季萧的颈侧,此时一骨碌的抬起头瞪着沈淮,小嘴撅了撅,道,“阿元的!” 他说着还将季萧用力的王自己肉嘟嘟的脸上挤,将那小脸蛋挤得扁平下去。 “也是我的吧?”沈淮难得给点耐性没有反驳阿元的说辞,反而顺势让步道。 阿元今天却并不领情,只伶牙俐齿的哼哼道,“阿元的,就阿元的。” 这意思是不将季萧分给任何人,只该他一个人的。小家伙从前还没有这个毛病,如今一天天养的娇了,得到的好东西也跟着多了,自然而然的觉着所有的好东西都是该他的,性子日渐也霸道起来。 沈淮冷笑一声,伸手在阿元肉嘟嘟的脸颊上弹了弹,“你自己问问阿萧,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阿元闻言,立刻支棱起脑袋去看季萧,满目殷切的盯着他,道,“爹是阿元的!” 季萧又是无奈又是觉得有些想笑。他推了推沈淮,责备道,“你同他说这些做什么,一会儿不顺心怕是又要哭。” 阿元见他没回答自己的话,连忙伸手去晃季萧。 季萧给他闹的没有办法,只能答道,“是阿元的,也是你父亲的,” “不是父亲的!”阿元的小脸整个跟着哭丧下来,他搂住季萧的脖颈,撅着小嘴凑到他脸上讨好的巴巴亲了两口,而后认真的看着季萧的眼睛,打着商量一般,“阿元的,不是父亲的。” 季萧低下头也在这小家伙的脸上亲了一口,而后将他放到地上,摸了摸阿元的脑袋,哄道,“阿元自己去玩一会儿?” 阿元见季萧没有反驳自己的说法,便满意的点了点头,捂着刚才给季萧亲过的脸跑开了。 “这可怎么办?”季萧有些愁,起身看着沈淮,“阿元这样霸道的性子,若是,”他低下头去看了看自己的肚皮,“若是等这个出来,阿元不知道要气成什么样呢。” 沈淮拉住季萧的手,笑眯眯的凑过去在他的唇上亲了亲,“这到底还早,等到时候说不准阿元已经懂事的多,况且这会儿阿元也不知道弟弟妹妹是个什么意思,” 沈淮说着转头叫阿元,“阿元,你喜欢弟弟妹妹吗?” 阿元正仰倒在软毯子上来回翻动,听见这一句立刻停下动作,有些愣愣的看着沈淮,疑惑道,“弟弟,妹妹?” 阿元其实对弟弟妹妹有那么一点儿概念的。他见到比自己小的孩子也有那么几次经验,那些个裹在布片里只会蹬腿哭的小玩意儿,季萧不止一次指着他们让阿元喊弟弟或者妹妹。 太吵了,阿元想,弟弟妹妹没有半点儿好的地方。 因此顿了顿,阿元又认认真真的开口道,“弟弟,妹妹,打!” “打?”季萧大吃一惊,着实给阿元的说法吓了一跳。 阿元高高兴兴的点头,顺势往下说,“打死!” 季萧差点儿双腿一软没站住。 沈淮却没有这么多的担忧,此刻只觉得阿元分外好笑。 “你这崽子好狠的心,恩?” 阿元不懂他们到底在纠结犹豫什么,此时只撅起嘴巴噗噗的笑闹,半点儿没有将季萧的愁绪放在心头。 无论季萧多为这件事情发愁,没有两日,婚期如约而至,这一桩烦心事便要往后再延,是五个月以后才需要真正担心的事情了。 一大早小巷子里便传来了马车的声响,恰恰停在了刘嫂子的门前。车上下来一个妙龄少女,恭恭敬敬的站在马车边上,等着刘嫂子一家从屋里出来。 一家人均是打扮的漂漂亮亮如同过年,带着些局促的上了马车。 隔壁住着的不免按捺不住开口问一句,“老刘家的,交了什么好运,竟是坐上了这样的马车?” 刘嫂子的男人是个老实木讷的,这会儿也不太会说,只嘿嘿笑着。刘嫂子掀开窗帘往外一探头,语气轻快道,“今日小季成婚,邀我一家去吃酒。” 邻里这会儿走出不少人来看,张头张脑间多半都是羡慕。 若不是平王府真的传出婚讯来,谁敢说平王与季萧是真要成婚?天知道一个男子竟能入了平王的眼睛,后还顺当地成了平王妃! 小花也跟着钻出半个脑袋,脆声道,“大家也都去就是了,我听说不是要摆流水席?” 流水席的确是有的,只要去的,总都能吃上酒席,说流水席要摆一天一夜,足够平阳城里的人都去吃上几口。 小巷子里前头多半都是与季萧不睦,甚至对他多有刻薄的。然而此时动了心思想去的人也有不少。 小花将脑袋缩回马车里,哼了一声不轻不重道,“他们从前对季叔没个好脸色,此时却一个个都看着挺关心。” 刘嫂子笑着按了按她的脑袋,不动声色的看了一边坐着的小丫头一眼,道,“别胡说八道。” 小花嘟了嘟嘴巴,闷闷的不再出声。 主街上从平王府起摆了一溜的桌子,此刻已经有不少人坐着等。刘嫂子一家坐着马车从街市上穿过,迎来不知多少艳羡的目光。 能坐在马车上往里面去的,都是能进内院吃酒的,达官显贵不知能碰着多少。 小花的哥哥按捺住自己心头的兴奋,转来转去不住的看。 外头的人来来往往显出一片匆忙,内室里却井井有条没有什么赶紧的意思。 季萧是男子,头上身上都不需要有多少繁重的饰品,这倒让他轻松不少。又因着他本就早早在平王府住下,一会儿出去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连主屋里的装饰也不过红绸灯笼,都是早上起来以后人给弄进来的。 连带着原本说成婚之前不能见面的规矩此时也半点儿没有,昨天晚上两人还抱在一处睡觉呢,此时沈淮也就站在镜子旁看着嬷嬷给季萧梳头。 阿元今日也给穿成了一颗小红枣子站在一边,一边拉着季萧的手一边扯自己身上的衣服,美滋滋的道,“阿元和爹,一样。” 他想了想,又记起今天早上八角开口教他的,这是爹和父亲要成亲了,于是又顺口道,“成亲了。” 沈淮听得眉头一跳,低下头去抬脚踢了那小家伙一脚。阿元却警醒的很,顺势一把抱住了沈淮的脚,跟着站住了。 “谁和谁成亲?”沈淮开口问。 “爹和父亲,”阿元抬眼有些疑惑,不懂自己怎么又该挨一脚。 听他这么说,沈淮才知道前头那句成亲是自己误会了阿元的意思。季萧从镜子里看了沈淮一眼,正要开口说话,便见他弯下腰飞快的将阿元抱起来,当着季萧的面亲了亲,夸赞道,“哎呦我的好儿子!” 一句话将季萧原本要说的话给堵了回去。 阿元也颇有些甜蜜的搂住沈淮,红红胖胖的身形挪了挪,咯咯笑着道,“好,好阿元!” 这场婚事若是按着寻常人的眼光看,处处都是不讲规矩不讲道理的。 外头有人来催沈淮,他还不忘了嘱咐儿茶他们,“别忘了一会儿让厨房将饭做好,到了时间就端过来给阿萧吃,” 儿茶自然仔细的应了下来。 这婚礼也着实轻松,季萧从后门离开平王府,上了轿子转了一圈便到了前门处,由沈淮下马递了红绸子过去,一路牵着该叩拜的叩拜,该跪倒的跪倒,进了礼堂又有司仪嘱咐,左右不过大半个时辰,季萧转了一圈便又回到了主院里头。 阿元正坐在门框上抱着小白猫等季萧,红彤彤的脸蛋配着歪着的脑袋,正一抽一抽鼻子的吸着厨房传出来的香味。 “爹!”他一见季萧便腾地一声站了起来。 小白猫跳去一边,他则冲上前去抱住季萧的腿,巴巴道,“吃饭了,爹。” 第84章 成衣 季萧伸手托着阿元软乎乎的脸蛋,正想弯腰,一边的八角连忙凑过来将阿元抱过去,又小声道,“爷您在前头那一阵忙活,定当十分疲惫,小少爷就由我来抱吧。” 阿元原本伸出自己短胖的手,嘴角眯着笑意,已经做好了投入季萧怀里的准备,却不想转头给一股力道拎过去,抬头看见的是八角的脸庞。 小肉团子撅起嘴巴,十分不高兴的拍了拍八角的后背,奶声指示道,“松开!” 八角没听,又见季萧的神色依旧噙着笑意,这才放心下来。将阿元抱远了两步后哄骗道,“小少爷,您瞧瞧厨房里香不香?咱们一块去催一催里头快些做饭吃好不好?” 阿元跟着转头看向厨房,略一犹豫便应了八角的话,又十分殷勤的同季萧示好,“爹,阿元去看,你等。” 季萧点了点头,由着八角将阿元带远了。 一旁的儿茶与丁香上前将季萧扶上台阶,又问,“爷今天早上一番周折,恐有些累了吧?” “倒也还好,”季萧摇头,一边觉得有些想笑,他看看儿茶又看看丁香,问,“你们两个做什么?我又不是走不了路了。” 四个多月的肚子罢了,这会儿便紧成这样,后头还要如何防备才好? “也不是,”儿茶解释道,“早上这台阶冻了冰,有些滑,一个小丫头在这儿还摔了一跤,这会儿虽然已经浇了热水融了冰,但仔细着点儿总没有差错不是。” 季萧闻言了然,又问,“摔得怎么样,伤势可严重,请了大夫没有?” 丁香跟着扑哧一声笑出来,“爷的性子真真谨慎,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皮实的很,方才看了,手上擦破一点皮,另外的事情却没有,方才今春姐姐让她今天休息半日,这些天都不要碰水便是了。” 儿茶道,“爷这是关心下头的人,没出事是好的,出了事那到底让人忧心。” 季萧抬脚跨步进了屋里,看着儿茶走到前面为他掀开门帘,道,“的确是这样,没出事是幸运的,出了事情,冬天养伤可不太容易好。” 丁香撅了撅嘴,这便没有说话。 屋里生着暖炉,热气融融暖意散不去。 几个喜气洋洋的全福人这会儿跟着走进来,一见季萧张口便是一连串的吉祥话。 “一会儿还要饮合卺酒,”她们说着将还站着的季萧带到床沿坐下,后又站着等了等,沈淮便从外室大步走进来,眼里看不见其他人,只热切的走到季萧面前,紧紧握住他的手。 全福人又将他给按到床沿做好,与季萧是个并排的样子。这才有人一边说着吉祥话,一边将桂圆红枣一类的细碎东西往床上和他们两人头顶身上扔。 沈淮脸上的笑意难得掩不住,他从身后轻轻搂住季萧,笑意从胸膛的振动慢慢传出去,惹得季萧不知怎么也笑了出来。 实在是很高兴的场合。 匏瓜剖成两个瓢里这时候已经盛满了酒水,稳稳当当的递给季萧和沈淮一人一边,两人喝了酒,吉祥话又是一声高过一声的响在耳边。 季萧只觉得酒劲儿很快冲到脸上,烧的他脸颊红通通的热的慌。 沈淮还要出去与宾客饮酒,因此没有多留,只拉着季萧的手细细的嘱咐他一会儿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季萧一一都答应下来,眼见着他往外走。 全福人这会儿也屈膝行礼,对季萧道,“恭喜夫人。” 后头的事情,照着规矩也是应该全福人留下来一路仔细操办的。然而这边有儿茶与丁香,一院子也都是熟络的人,季萧没有什么不自在。另外,这一场婚礼从里到外不合规矩的地方岂止一处?这一星半点儿的不合理也便没有人多追究了。 几个全福人没有多留,跟着退了下去。 阿元的脑袋从一边的门框外探进来,他今天穿着的红红绸衣颜色鲜亮,将他白嫩的小脸衬得更加圆乎乎白肉肉。 前头屋子里人多,又是在行礼,八角便没有让阿元跟着进来。这会儿他得了自由,立刻迈着小短腿哼哧哼哧的跑到季萧身边,仰头笑眯眯的将自己的脑袋枕在季萧的手掌上,甜丝丝的夸,“爹,好看!” 季萧今天的确格外的好看。他的姿容不论男女本就少有人能比,今天被刻意修饰打扮一番,更显的清贵俊朗。 阿元说话老老实实,说的季萧有些脸红,也不知道是酒劲儿未消还是其他。 他弯下腰去将阿元抱到自己身边,正想说话,阿元的眼睛却跟着亮起来,他指着床上的红枣花生与桂圆,十分惊奇的瞪圆了眼睛同季萧道,“吃的。” 阿元说着脚步飞快拦都拦不住,自己蹬蹬的踹了鞋,一骨碌滚到了床里头,抓起一刻枣子就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白软软的面颊顿时鼓起一块,随着他咀嚼的动作上下左右的移动。 这小肉虫弄得季萧又是气又是要笑,“你吃那个做什么,阿元还不过来?” 一旁的儿茶跟着欢快的笑起来,“爷放心,这并不碍的,小少爷本就是福气加身之人,如今吃了红枣是福上加福呢。” 阿元给季萧一叫,登时心虚起来,他慢慢的从床里面爬到季萧身边,仰着头有些局促不安的看着季萧,扭着屁股撒娇道,“爹,好。” 因着嘴里还含着枣核,这一声“好”实在含糊的够呛 季萧也是拿阿元没有什么办法,抬手想揍他一屁股,却在阿元水当当的目光下败下阵来,只能无奈的将他抱起来,假模假样的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咬了一下。 阿元充满笑意的哎呦了一声,半点儿没怕,反而觉得是季萧给他的亲昵。他挺着小肚皮躺在季萧的怀里,两手抓住自己的脚丫让他们往天上翘,只觉得日子不能更舒心了。 季萧在净房独自洗漱了一番,出来时已经将喜服换下。 阿元正在屋里跑闹,引着八角跟在后面满心担忧的追逐。 桌上已经放好了四道小菜与两碗饭。丁香见季萧出来,两忙上前将他迎到桌前,又从一旁的汤碗里给他盛了汤水放到面前。 阿元不甘落后,此时跟着指挥八角将自己抱到桌边坐下,父子两个一起吃了饭。季萧吃的不多,剩下的半碗给早就吃完眼巴巴看着他的阿元吃了个干干净净。 总算都定了,季萧心里的最后一层隐忧也慢慢的放了下去。 外院吃酒席的地方此刻正人声喧闹,觥筹交错十分热络。 能来此处婚宴的自然都不会是普通身份,尽管刘家人已经穿了过年衣服来,坐在众人之间还是略显穷酸。 然而他们不仅是平王府亲自派人接来的,坐的位置也更不是普通宾客能坐的。虽然不知内情,可多数人站出来也乐意认识一番。 一顿酒菜吃下来,刘家人便结识了平日里做梦都见不到的人,回家路上若不是坐着来时的马车,恐怕走路走要飘飘悠悠回不了那小巷子了。 因着这一天的机会,小花她的兄长大树谋了一份十分体面的差事,乐的三天没合上嘴巴。另外也有打听到他们家里与季萧的关系的,想从这会儿让他们帮忙开口牵线,办些事情。 刘嫂子与她家男人都不是糊涂人,自然知道这些事情不是他们能管的,多数都开口推了不去多管。 只不过总得说来,刘家人的日子今时不同往日,在这小巷子里说是飞上枝头也不为过。 从前看低季萧,嘲讽季萧的,时间过的久了,确定了季萧并不会因此寻仇处置,便也跟着蠢蠢欲动起来。多数人艳羡刘嫂子,更多的是直接找上门来求他们家里帮着寻一条发财的路子。 对于这样的人,别说刘嫂子,小花也跟着看不太起。 “一个个都是怎么说的?捧高踩低呢。”小花端着手上的针线篮子,里头放着几块极其柔软的玉色布片,她已经学了女工,这会儿做的东西是要给季萧送去。 刘嫂子笑看她一眼,见小花脸上愤愤,劝了一句,“这样的事情你往后兴许还要见得多呢,因着这样就生气了,怎么成?” 小花的脸皱成一团,手上的动作跟着停了下来,她瞪着刘嫂子,“这样是不对的,你怎么一点儿也不生气?” “傻孩子,”刘嫂子摸了摸小花的脑袋,又是好笑又是觉得小花这气生的暴躁,“你看,因着他们的错生气,吃亏的是谁?如今他们战战兢兢的半点儿好处没有讨回去,好的坏的迟早都有论断不是?” 小花想了想,觉得也是,只不过一口气仍旧缓不过来,低下头去自己哼唧了半天,这才不说话了。 等小花的衣服拆了又做,做了又拆,终于满意的送到季萧哪里的时候,时间已经转入十二月,眼见着年关在即,季萧的肚子也早已掩饰不住。 小花站在主院外头等着里头传唤,一双小手已经白白嫩嫩不像前头皲裂了。 她一个人来的,提前一天送了信过来,今天早上由兄长送到平王府门口后一路跟着小丫头进来的。 平王府上次她只在吃喜酒的时候呆过外院,此时进了内院才见到处处景致处处堂皇,惊得小丫头眼睛都看不过来。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院门便开了,儿茶站在门口笑眯眯的将小花迎进去,“两个月不见,小花的个头好像高了些。” 小花闻言,抬头眼神晶亮的看着儿茶,惊喜道,“真的吗?” 儿茶点头,见小花手上还紧紧的拿着一只小包袱,又笑问道,“小花过来还带了东西?不知是些什么?” 小花将手上的小包袱往上抬了抬,有些骄傲,“是我给小娃娃做的小衣服,做了好些天数呢。” 儿茶笑着听小花说话,一路带着她往里面走。 “做完这两件衣服,我娘说我已经大有长进,如今自己都能给自己做衣服了,针也不扎手了。” 说着话,两人走到台阶下面停住脚步,由着通传的丫头喊了一声,这才跟着往里走。还不掀开门帘,阿花便听到阿元的声音,“小发姐姐!” 小花脸颊一红,用余光看了看两边站着的丫头,心里埋怨阿元,这个傻孩子,怎么还说不清楚花和发? 她正想着,阿元便从内室走出来,脚步又比前头稳健不少,已经自如的很。他穿着一件鲜亮的小袍子,上头的纹路细致,没因着是小孩儿的衣服便有所怠慢。 阿元的脸倒是没长胖,只还是从前那个光景。此时乐颠颠的来牵住阿花的手,带着她往里走。 “阿发的手,冷。”阿元热乎乎的小手一握住小花的手,立刻感觉到了外头的寒气。 小花心里一虚,怕冻着阿元,连忙要将自己的手抽回去。 阿元嘴上喊冷,手上却并不松开,只嘿嘿笑着将自己的两只手都伸过去握住阿花的手,道,“阿元的,暖。” 阿花眼一热,弯下腰在阿元的脸上吧唧吧唧的亲了两口,由衷道,“阿元是个好弟弟,我回家就给你做衣服!” 今天她带过来的两件衣服可没有阿元的份。 阿元得了亲吻,心中得意,仰首抬头的带着小花走到了内室。 季萧正坐在榻上,身上穿着一件薄薄的夹袄,手上捧着一本书,一见小花进来,他便跟着站了起来,“小花在外头冷了吧?快来我身边坐坐。” 这屋里哪里有一丝寒气,暖的小花通身都舒服极了。 她带着一丝雀跃,噔噔噔的跑到季萧身边,又带着些羞涩的将自己手里的包袱递过去,“季叔,给小娃娃做的两件衣服,您看看怎么样。” 季萧的肚子已经隆起好些,衣物无法遮住。他本还想着要与小花有一通解释,却不想小花满眼笑意并没有半点儿疑惑的模样。 他心中松了一大口气,边道,“小花的手艺是和你娘学的吧,那定当是极好的了。”边将那包袱拆开,露出里面的两件小衣服来。 小衣服果然做的十分细致,布料柔软是给小婴儿穿的无疑。 只不过阿元见了便不觉得这衣服是给别人的,他咧着嘴跑过去,凑到季萧跟前仔细的看了看,然后认真的评断,“小,小了。” 他挺了挺今天早上吃饱的肚皮,示意季萧和小花都来看,“阿元,肚子大。” 那么一件小衣服,怎么穿得了这么大的肚皮呢? 第85章 娃娃 “阿元的肚子可真大呀,每天该吃多少东西呢?”小花面上担忧,蹲下身来伸手摸摸阿元西瓜似的小肚皮。 阿元哼哼的挪开自己的肚皮,还不太愿意让小花摸,只殷勤的凑到季萧的面前,希望他能摸一摸,“和爹,一样。” 他的眼神晶亮,嘻嘻的透出光彩来。 季萧弯下身去已经很费力,也不敢勉强自己做出太大的动作,只一边将手上的东西收起来,一边哄劝阿元道,“阿元的肚皮挺大的。”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阿元松了一口气,又巴到季萧的腿上伸手想要去够他放好的衣服。 季萧怕他动作大了要摔跤,顺手将小衣服递给阿元,让他好仔细瞧瞧。 阿元将衣服拿到手里,左看看右看看,上下翻扯了好一会儿,撅嘴又往自己身上比了比,然而将这件衣服塞还给了阿花,叹一口气道,“好衣服,小了!” 后头半句的语气加重,像是惋惜的不得了。 阿花将衣服捏在手里,看看季萧又看看阿元,跟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傻阿元,”她笑骂了一句,而后转身将手上的衣服放到季萧腿上,伸手轻轻的摸了摸季萧的肚皮,对着阿元道,“这衣服并不是给阿元的呀,是给季叔这肚子里的小娃娃的,你知不知道这里已经有个小娃娃啦?” 阿元听到这里,整个登时跟着愣住,傻傻的歪了歪脑袋,呐呐的跟着重复道,“小娃娃?” “对啊,小娃娃,”阿花重重点头,认真的看着阿元。 阿元还是不太明白,他看看季萧的肚皮,并不觉得那么大的肚子有什么奇怪,自己的肚子就很大啊,也并没有哪里觉得不同。另则,更让阿元觉得奇怪的是,他伸出短胖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脸,脆声道,“小娃娃是阿元!” 这屋子里哪里还有第二个小娃娃,自己不那个小娃娃? 阿元哼哼的想,阿发今天格外的傻。 小花双手一撑,跟着坐到了软榻上面,她又伸手去够阿元,将他也跟着一骨碌拉了上去,而后让阿元凑近季萧,自己伸手去摸季萧的肚皮,“这里,小娃娃在肚子里面呢。” 季萧不说话,只笑看着阿元。 阿元这才有些明白过来似的,一双眼睛簌的睁大了起来,颤着嗓子十分不敢相信似的,重复问了一句,“肚子里,小娃娃?” “恩!”阿花重重的点了点头,笑眯眯的跟着问道,“阿元现在懂了吗?” 却不想阿元此时惊恐的往自己肚皮上看,又伸手指了指,小脸整个跟着垮了,“这里,小娃娃?” 爹爹的肚子和自己的差不多大,那里头有小娃娃,自己肚子里又怎么能够幸免? 阿元迷迷糊糊,有些判断不清楚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一件。 小花一愣,跟着与季萧一起不可抑止的大声笑了出来。她往后倒去,没有什么仪礼的仰倒在软榻上。季萧也是好些天来的头一次笑的停不下来,惹得今春她们纷纷探头进屋里看,疑惑的问,“爷,这是在笑什么?” 阿元也不知道他们两个一起在笑些什么,只是因为这点不知道,越发的有些生气起来。 “坏!”他摸着自己的肚皮,不太知道里面是不是真有了一个小娃娃,但是神色显得分外谨慎,“爹,坏!” 他难得将季萧也跟着一块儿说进去,显然这会儿是有些真生气了。 季萧连忙伸手将这个小宝贝搂进自己的怀里,用力的在他脸上亲了亲,“阿元不怕,阿元的肚子里才没有小娃娃呢,爹爹的肚子里有。” 阿元不太理解,他娇娇气气的贴在季萧的怀里,糯糯的发问,“不对,阿元的肚皮,大!” 今春听到这里,也有些理解前头他们在笑些什么。她跟着抿唇露出些笑意,小步走进内室对阿元道,“小世子如今还不懂呢。” 阿元已经知道“不懂”这两个字不是绝对的好话,一时才消下去的气性又猛冲上来,他抿着小嘴冲今春瞪去,“你,你不多!” 懂字他到底还是吐字不清,听起来含糊好玩。 小花坐在一边笑的眼泪都要出来,就见外头有两个小丫头紧紧低着头端着两盘小食进来。一盘是新鲜的水果,一盘是各色的糕点,香气四溢,直馋的小花流口水。 两盘东西都给放在了软榻上的小几上,后头又慢步走进来一个小丫头,去了一边取过暖炉上煮着的茶水,给季萧与小花各自又添了一杯,而后从一边退了下去。 小花对吃的还有些局促,此时犹犹豫豫的不敢伸手。 阿元却没有什么怵的,他小腿一盘跟着坐在软榻里头,抬手就抓起一块糕点往自己嘴里塞,哼哧哼哧吃的像个小猪崽子。 “阿元是主人,怎么忘了招呼客人?”季萧将手轻轻的放在阿元的背上,将他的注意力从吃食上换了回来。 阿元一怔,想了想,这才伸出黏糊糊的小手,将自己手上啃食了一般的枣泥糕递给小花,奶声道,“小发,吃。” 季萧笑着将阿元的手给拉到自己面前,又放下他手里的糕点,一边招呼小花,“小花可别客气,阿元这小东西看着人小嘴小,吃起这些东西开可半点儿不含糊,你一只眼睛看向别处,再回头看他他就能将面前的东西都吃光了呢。”一边他又取过旁今春递过来的手帕,亲自将阿元的手擦了擦。 小花弯着眼睛,伸手拿起一块糕点,轻轻抿了一口就觉得一股子甜蜜的滋味在自己的舌尖化开直往心尖上去。 “季叔你真好,”小花由衷道,“你一点儿都没变呢。” 小巷子里的人都说,季萧嫁进了平王府,以后必定是个眼高于天的,这才半点儿不和小巷子里的人来往。可是要小花看,她的季叔可半点儿都没有变化,还和从前一样说话轻柔脾气也耐性。 哼,她扭了扭头,暗自想,小巷里的那些人从前有几个对季叔好得?如今也左不过是看季叔的日子好了,多多少少都想来占点便宜。可是,呸!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情? 季萧听了小花的话,脸上的笑意不减,也未曾变化,正要说话,门口传来人声,是小丫头们着急忙慌的行礼声音。 “殿下万福!” 这话音才落,沈淮的脚步声就从外头一路快步到了里间,他伸手猛地将,门帘掀了开来,却又在门口站定了。 “阿萧,”他声音轻快,目光定定的粘在季萧身上,“今天的身子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小花原和季萧阿元在一处时还十分自在,一见沈淮却是要手脚发软,这会儿一骨碌从软榻上滑了下去,只穿着袜子趴在地上跪着行了个大礼,“见过平王殿下!” 小姑娘诚惶诚恐,一个人在这里到底是怕。她已经是有了位阶差距概念的年纪,自然也知道如果说错一句话,沈淮是绝对可以不用任何理由处置自己的。 沈淮这才注意到屋子里还坐着一个小花,他仔细看了两眼,才想起这是小巷见过的刘嫂子家的孩子。只不过叫什么名字他前头并没有用心记住,这会儿一时之间有些想不起来。 “这孩子,”沈淮慢步上前,一边解开自己外袍的扣子一边道,“怎么行这么大的礼节?” 季萧也跟着站起来,弯腰要去扶小花,一边的今春抢在季萧的前头,一把将小花扶了起来,笑道,“小花性子谨慎,怕失礼呢,只不过这会儿是谨慎过了头,左右不是外人,不比如此,没得爷还要担心你呢。” 小花有些迷茫的看了今春一眼,后头便被季萧拉了过去。他低下头仔细的看了看小花的手,确认上头没有刚才她鲁莽动作造成的刮伤蹭伤,这才松了一口气。又看向沈淮道,“今天回来的早了些,原还以为是不会来用午饭的,正准备差人去问呢。” 沈淮笑着将他拦住,又拉住季萧的手捏了捏,感觉那热乎乎的小手熨贴极了,这才缓缓的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跟着放松了下来。 “要是不回来用饭,我自然会差人回来说,你以后莫要忧心,且不回来的时候总是少呢。” 小花站在他们身边,尽管刚才得了好几个人的安慰,可她心里到底犹豫怔怔的不太妥。正心跳的飞快间,一只软乎乎的小手从边上握住了她的手,勾了勾她的指尖。小花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发现阿元肉嘟嘟的小脸正凑在自己的颈边。 阿元撅着屁股,脸朝着小花,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却是大大的安慰了此时心头乱跳的小花,让她整个人都跟着舒缓下来。 沈淮又垂头看了小花一眼,他平素不太喜欢应付陌生人,然而小花不一样,季萧脸上是喜悦的,难得有外头的人能让他如此了。 他凑到季萧的耳边,轻轻的问了一句,季萧便笑道,“小花过了年就要八岁了。” 原来是叫小花。沈淮心里有了数,跟着季萧一起并排坐了下来,看着那面庞稚拙带着一丝胆怯的小姑娘问道,“你叫小花?有没有大名?” 小花连忙摇摇头,“没,我叫小花,我的哥哥叫大树,刘小花,刘大树!” 她慌里慌张的模样倒是让沈淮也觉得一丝想笑,他面上露出些笑意,跟着道,“这名字简单了些,” 小花连忙又点点头,“我,我爹娘说,名字有的听就成了,不用好听难听。” 她说话尽管羞怯,但总是直爽,倒是让沈淮想起从前带兵打仗时候手底下的那一众五湖四海来的兵了,有个别穷苦地方来的为了混口饭吃,参军的时候可不就是小花此时这个年纪的模样? “这倒是的,”沈淮认同,他又偏头去看一旁勾着阿花手的阿元,难得稍稍的放缓了语气,“阿元他喜欢和你一块玩儿,阿萧也十分看重你这个孩子,往后若是有时间,多来这里陪陪他们。” 他说着从腰间解下一块腰牌递给小花,“往后过来给他们看这块牌子,没人拦你。” 那腰牌看着像是烫手山芋,然而阿花也不敢不接。沈淮在她看来还是一身肃杀难以相处,可是这么几句话过去,观感到底和前头有了很大的不同。 而对于季萧来说,沈淮愿意为自己放下平日里的姿态平易待人,已然让他感觉足够甜蜜。 阿元在软榻上打了个滚,见沈淮并不问起自己,有些不喜。他翻了个身,像小乌龟似的趴着,软软的叫了一声,“父亲!” “小崽子今天可有为难你爹?” 沈淮这才看向阿元,又笑着一把将他捞进自己的怀里。 阿元哎嘿嘿的笑了两声,一手环住沈淮的脖颈,一手摸摸自己的肚皮,轻声有些神秘的凑到他的耳边道,“里头有小娃娃!” 沈淮一愣,继而便是大笑,他伸出手掌在上面摸了摸,问,“谁告诉你里头又小娃娃的?” 阿元实诚,转头一指阿花,“阿发告诉。” “我,我说的是季叔的肚子,阿元他,他太傻了!”阿花抿抿嘴,有些怕沈淮真误解了自己。 沈淮脸上尽是爽朗的笑意,此时将阿元颠倒起来拍了拍屁股,问,“这小娃娃阿元可想要他?” 阿元连忙摇摇头,“不要的,不要的。” 他顿了顿,又跟着将决定表达的更加确定,那短胖的手指指着自己,道,“阿元就是小娃娃,阿元一个,小娃娃!” 这整个平王府有他一个小娃娃便已经足够,干嘛还要那些乱七八糟的! 阿元想的很开,又想的很不开。 “你肚子里的这个好办,只是那边还有一个不好办的呢。”沈淮说的隐晦。 阿元只听见前面半句,“好,好办?” 沈淮点点头,又伸手摸了摸阿元的肚子,笑道,“今天中午不要吃饭,晚上也跟着饿上两顿,这便好了,肚子里的小娃娃定是没了的。” 阿元听了这话,小小的眉头如同虫子一纠结在一处,他抬头看看季萧,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肚皮,万分痛苦却又无可奈何般沉痛道,“爹和阿元一起,不要娃娃!” 季萧眼睛一睁,转而狠狠地瞪住了沈淮。 沈淮心头一虚,连忙抱住季萧哄,“阿元此时还不懂,他哪儿知道小娃娃是什么?” 阿元跟着将自己的脑袋塞进两人之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眨了又眨,“小娃娃,不要!” 他阿元要做这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小娃娃,小宝贝。 第86章 豆腐 晶莹大片的雪花原本要落在瓦楞上,被风一吹,飘飘悠悠的转去了另外一边,缓缓地落在了平王府门前的石狮子身上。将那狮子的嘴巴也添满了雪花,看着怪冷清。 一辆马车飞快的从街的一头绕到这边,而后卸下两大箱东西,马车上的小厮恭恭敬敬的弯腰走到门房处,来不及擦额头的汗水,便点头哈腰的同门房处的小厮套近乎。 门房处的小厮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出,此刻也并不惊奇,更半点没有显露出自傲的神色。只对他轻轻的点了点头而后便示意身后的人上前去将东西搬进屋里。 这马车是杭城季家过来的,里头装的东西,说是说今年过年的年礼。 季家如今自然半点不敢怠慢季萧,隔三差五送过来的东西都在库房里放着,左右是和旁的杂七杂八人送来的东西堆成了一座小山。 今天的这两箱东西扛进去,也没有落的其他的命数,注定是要放在库房里落灰了。 这大雪一时半会儿还不见会停,外头已经堆积起了厚厚的一层白雪,内室也并不见得好,只不过内院从一大早便有小厮与丫鬟打扫着,因此院子里面还未见积雪。 不过又为了阿元的玩性,左右还是为他留了一大块地方的雪,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堆叠在一起,只等着他去堆雪人。 今天主院算是十分热闹,平王府里的人口稀少,撇去丫头小厮们,满打满算其实也只有主院里的这几个。因而临近年关也只有这一处院子里头显露出一些热闹的生机来。 前两天便让人扛了一个石磨进来,说是要亲自做豆腐看的。年关做豆腐是平阳城的传统,平王府现在也不好免俗。阿元虽然在外面生活了那么些时日,只不过做豆腐对他来说到底还是头一遭的事情,因而此刻也十分兴致勃勃地看着小厮将昨天夜里已经泡了一整夜的黄豆放到石磨里头磨成了白色的浆汁。 季萧的肚子如今已经七个多月,因此行动十分不便也不好出来再给外院子来帮忙的小厮丫头看到,便坐在窗边,只将窗户打开,背后还是暖炉传出的融融暖意面前,虽然冷了些,但也并不碍事。从窗户里看出去也能将整个院子的景色全收在眼底。 阿元今天穿了一件青色的袄子,这会儿双手振龙在自己的衣袖里面,目不转睛地看着台阶下面将衣袖高高挽起,却还是露出些汗水的小厮。这石磨颇为沉重。没有马没有驴单用人的力气推起来的确有些吃力的。 内院的丫头难得见到外头来的小厮,有些个脸红通通的躲避这视线看着也颇为娇羞。 等那白色的浆汁流满了差不多一整桶,又复倒进去重新再来一遍,将那浆汁里的残渣研磨得粉碎,这才算是罢休。 阿元看了小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迈开了脚步,他跟着沈淮去练武场已经有些时间了,如今底盘颇为稳,扎起马步来能有两刻钟的时间都不带脚软的,这会儿走起路来健步如飞轻盈的很。 只不过八角到底还是不放心惯了,连忙快步的跟上去,自己还不小心差点滑了一跤摔倒在地上,险险的站住了。 阿元听见背后哎呦一声回头看去,就见八角扶着廊柱惊险的喘气。他于是回头走过去伸手牵过八角的手,叹了一口气道,“笨八角。” 这小娃娃全然忘记了,自己前头没有几个月的时候也是要给人天天搀着的,然而在阿元心里自己自然是最聪明的,哪会有那么一段时光呢? 这小崽子虽然对外人一向霸道,爪牙也嚣张的很,但是私下里对自己所熟悉的人,他还是 像季萧多一些,大概是算季萧和沈淮的结合体,既是有温柔的气息又是言语之间颇为不耐烦。 只不过八角知道他的脾气,此刻并不觉得阿元的语气不好,反而觉得心里甜蜜极了嘴角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两人手牵手,走到了石磨旁边。 “还干嘛?”阿元扬起圆胖的小脸对着那小厮问道,红彤彤的脸颊全是白嫩的肉。 小厮自然半点不敢怠慢,连忙回答说,“回禀世子爷,后头变是要放到锅里煮开来,再过滤了豆渣那一道,便算是您上喝的豆浆。” “豆浆,”阿元其实并没有听懂全部的话,只不过一听到豆浆两个字,他的眼睛就跟着亮了亮,而后来了神气继续追问道,“再干嘛?” 他的声音奶声奶气的又带着好奇,惹得外院没怎么见过阿元的人,都偷偷的要多看他几眼,心里喜欢的不得了。 “再就是要滤去豆渣,然后点上卤水,做成豆腐。” “阿元,”季萧坐在窗边看着片片鹅毛般的大雪落在阿元的头上,又因为他身上暖融融的气息而化开变成水珠子渗进他的头发丝里面,便有些担忧起来,他叫了一声,引来阿元的注意力,接着抬了抬手做出一个遮着自己脑袋的姿势,对阿元道, “将自己的脑袋遮住,莫要让雪落到头上脸的上,头发一会儿湿了要冻着。” 阿元闻言听话的松了八角的手,然后遮住自己的小脑袋。 “豆腐是阿元喜欢的。”阿元的语气跟着欢快起来,他屁颠颠的跟在那小厮身后一边走还一边推,他嫌他走的慢,“快些!” 那小事给一双柔软的小手推着,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力道,只不过他也不敢怠慢,连忙快步走进了厨房里头,免得这世子爷在院子里多淋些雪花,要是有个伤风感冒的,自己可半点担待不起。 厨房里早就生好了,柴火堆此刻烧得炉火亮堂堂将半边没有点蜡烛的屋子也映照的通红一片,阿元熟门熟路的摸到了灶膛口,把那原本坐在灶膛口处的小丫头挤到一边,自己凑过去靠在人家身上看那灶堂里的火势。嘴上念念叨叨像是十分懂的样子,“火很大,好极了好极了。” 厨房里虽然忙碌成一片,却也不敢将阿元这小祸害赶出去,八角站在阿元身边仔细的护着他,警防着有什么意外的发生。 白色的浆汁顺着锅沿倒进去,将那一口深深地黑锅填的满满当当。 阿元十分惊叹的看着这样的场面,目不转睛生怕错过一丁点儿细节,他站的的位置到底低矮,一会儿便有些急躁起来,伸手去扒了八角的衣襟,让她将自己抱起来,站的高些也能看得多一些。 下头的柴火烧的很旺,没一会儿那锅里便起了一些热气跟着冒了一些水汽出来。阿元仔细的看着直到那锅里扑突扑突的鼓出一个个大大的滚泡。 一锅白色的浆汁便煮开了。 锅上面有小丫头们假期一个十字型的架子,架子的每一角都勾着一块白色纱布的角。拿过木桶里的那只大勺子将那滚烫的白色浆汁从那纱布里面过滤下来,豆渣便被留在了纱布里面,从下面渗出来的都是白色的无渣子的豆浆。 “哇哇!”阿元张大嘴巴,满眼满面的都是惊叹的神色,他指着下面那只大木桶里的白色豆浆,正要说话一边的小丫头却已经十分懂他的意思,连忙拿起一只小碗,在碗底放了些酱油葱花,又捡起了两只小虾皮进去,而后少给一勺子的白色豆浆冲进去,便是一碗酱色的咸豆浆,妥妥帖帖递到了阿元的面前堵住了他的馋虫。 阿元头一回看到豆浆是这个颜色一时之间有些惊讶,小小的眉头皱在一起,指着这豆浆道,“黑的豆浆。”实在古怪。 “这豆浆可好喝了,小世子该试一试的。”那小丫头脸蛋被厨房里的热气吹得红扑扑,一双眼睛也亮晶晶的,看着阿元十分认真的道。 咸豆浆甜豆浆的确是各地不一样的风俗,阿元这个吃货也并不忌惮尝试新的东西,于是便由八角捏着勺子吹了两口气,送了一勺进他的嘴里。 他红艳艳花瓣似的小嘴一抿,给哪像是一碗汤的豆浆折服的不知如何表达,竟是莽莽撞撞的伸出双手想要去将那只小给抱住。 八角照顾阿元照顾的多了,动作间已经非常灵活且早有防备,此时往边上一扬便躲过了他的动作又紧着告诉阿元道,“小少爷可不能这个样子,一会儿让爷知道了,要收拾您呢。” 提起季萧,阿元便是一定怕的,此时连忙缩了缩脑袋,又满腹委屈气的看了八角一眼,气哼哼的扭过头去,十分有骨气的准备不喝了。 一旁的白色纱布里头已经滚出了一个大大的豆渣球,被人握着那架子的四个角落颠来倒去的堆积成团。 他到底是好奇的情绪多一些,此时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哪一个细节都不想错过。 而下面那一只大木桶里堆积起来的浓厚的豆浆也是阿元这辈子见过最多的,简直想让他跳进木桶里洗个澡才好。 不知进去洗个澡会有多舒服呢。 等着一大木桶的豆浆过滤好后,要放的便是卤汁。豆腐做的好不好,全看这卤汁怎么点。 乳汁一下木桶那桶里原本浓稠的豆浆,须臾变成澄清的汁水加成絮状的白物,再过个一时半刻的凝结,白色的物体便越聚越多,到了该上磨制作豆腐的时候了。 后头的事情便剩下的全是等待,白色的豆腐给压在模具里面是要去了水以后才能成形状的。 阿元给八角抱回屋里陪着季萧睡了一个午觉,等到下午天上的雪花渐渐停了,飘落的动作,这才又给带到厨房去看,那已经做好的豆腐。 年节时候要做豆腐是这平阳城里的习惯,从前季萧那边却也没体验过。午睡后来了精神,他也由着儿茶扶着,与阿元一起到了厨房看那一整排一整排整齐放着的豆腐。 豆腐分老嫩,又分各种不同做法,从模具里压出来的豆腐只是第一道,若要在这形态上变化后头还有的忙。 油锅里下了热油,经过大火烧过,此时已经冒出滚滚的热气。一边的砧板上码放着整整齐齐切成半块麻将那么大的豆腐,就等着一会儿滚到热油里面来一遭。 这做出来的是油豆腐,趁热蘸酱油吃不知有多香。 第87章 挨揍 南方的冬天并没有比北方多多少暖意,相反的因为空气中湿气深重,更添了一种难以抵挡的寒冷。 屋里屋外的天气一个像是初夏一个是深冬,季萧的肚子虽然已经高高隆起,但在棉袄的遮掩下看着也并不是吓人的巨大。 丁香和儿茶一左一右的站在季萧身边,谨防着他摔了亦或是滑了。 阿元给八角抱着居高临下的看着那黑黑的油锅里翻滚着白色的豆腐块儿,没一会儿,外面就结起了一层酥脆的表皮,颜色渐渐转成了淡淡的黄色,原本半个麻将那么大的豆腐,块儿此刻也渐渐膨胀成了一整个麻将那么大,圆鼓鼓的,看着格外有趣。 八角趁着阿元不看的出神的时候,伸手又把刚才放下的咸豆浆碗里的勺子拿了起来,将那碗里的黑豆浆喂给他喝。阿元也不管喂到自己嘴边的东西是什么,只自动自发的张开小嘴往上一抿,等抿到嘴里才发觉味道像是不对的,这边一转头瞪大眼睛看住了八角。 八角她眨眨眼带着些疑惑的看着阿元,阿元愣了愣,有些忘记了自己前面还因为这碗咸豆浆生气呢,这会儿便颐指气使的对八角道,“再来一口。” 季萧闻声转过头去便看见阿元正鼓着双腮吃得十分带劲儿。 一旁的小丫头用漏勺将锅里的豆腐捞了起来,又放到一旁的白瓷盘里面,一个一个码放整齐后,配上一小碟酱油送到了季萧的面前。 “这新鲜的油豆腐味道极好,爷您尝尝?” 丁香与儿茶将东西接到自己手里,然后用疑问的目光看着季萧。 季萧拿起边上的筷子夹了一个油豆腐,蘸了蘸酱油,然后送进了自己的嘴里,油豆腐还带着些热烫的温度,不过不能下嘴,他一口咬下去便觉得满嘴都是豆香十分清宜。 众人见他面上带笑,心里便有了底。全都长长地在心里舒了一口气,总算没有出什么差错。 季萧从厨房走出来的时候,下了一整个早上的雪,又开始慢慢的坠落。他轻轻的呼了一口器,空气中就出现一团氤氲的,白色雾气。 就要过年了,此时站在院子里看着平王府这广阔的天地,心里有一角还觉得自己像是做梦似的,不然这日子怎么能过的这么舒心妥帖呢?他有阿元有沈淮,如今什么都不缺更没有多少忧虑。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在考虑的,还是要不要多买一斤肉,还是把手上的铜板积攒起来,往后阿元若是生病了要用着,若是读书也要用着,杂七杂八的事情加起来一大堆,季萧愁的不知如何是好。而季萧最怕的还是被季家人找回去。如今不过一年,他的这些曾经的忧虑看起来都那么微不足道了。 阿元见季萧走了,跟着也从厨房里跑了出来,从身后一把猛得抱住他的腿,差点将季萧推了个踉跄。 丁香和儿茶的魂都差点儿被阿元下出来,两人一左一右紧紧的扶住季萧,险险的没让他摔了。 季萧也给阿元的莽撞给吓得三魂没了七魄,脸色霎时白成墙纸。八角见状也是魂飞魄散,她上前一把,也不管阿元愿意不愿意,将他给抱了起来,而后连连告罪,“是奴婢没拉住小世子,请爷责罚。” 儿茶肚子里憋了一股气,又不能冲阿元这个无知的孩子去,只得狠狠地刮了八角一眼,“你也实在太不经心了些!” 八角面无人色,眼泪扑簌扑簌的往下落。 阿元这才停下挣扎扭动的动作,察觉出意思不对劲来。 “八角?”他看看八角,又转头去看季萧,“爹?” 季萧的脸上又是无奈又是心有余悸,可阿元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让他怎么也生不起气来。但这回事运气,下一回却保不准,为了没有下一回,阿元是要教的。 “带阿元到屋里来。” 八角连忙点头,声音里带着哭腔应了。 “运气了你,王爷这会儿不在。”丁香退了两步,在八角耳边道,这语气里带着半分的警告,让八角跟着浑身一颤,头低的更低,软着腿往屋里走。 阿元还不懂是怎么回事,只一叠声的叫爹,季萧应了一声便不回应他,让阿元的心情也跟着惴惴起来。 怕什么来什么,今天因着午饭没有回来陪季萧一起吃,沈淮回来的比寻常时间早一些。他一进门没在院子里看到阿元,便觉得有些奇怪,等到了门口才听见屋里隐约传来说话声。 “往后可不能这样……” 门口通传的小丫头一见了沈淮也露出点慌里慌张的模样,连忙屈膝道,“王爷万福!” 屋里原本的说话声因着这一句戛然而止,沈淮侧耳,觉得有些奇怪。 他掀开门帘走进去,先看见的就是坐在季萧膝头的阿元,此刻正一抽一抽的挂着眼泪。这小霸王已经好些时日未曾哭过,这会儿怎么哭了?一边八角也跟着抹眼泪,这便更不寻常。 “阿萧。”沈淮大步走过去,将阿元捞到自己的膝头,用手擦了擦阿元的脸颊,偏头去看季萧红彤彤的脸颊。 每回阿萧撒些容易戳破的谎时,面上都是这样的神色。 “阿元刚才摔了一跤,我正安慰他呢。”季萧一手放在软榻上的绒毯处,有些紧张的开口为阿元撒谎,免得事情让沈淮知道以后,阿元还要落得一顿重重的收拾。 阿元抽噎两声,抿着小嘴低着头不说话。 沈淮顺着季萧的话点头,面上装作信了,“原来是这样。”他说着将阿元递到一边,八角连忙上去抱过去,两个人都是红红的眼睛,站在一起可怜见的。 “抱出去。”沈淮不喜看见旁人哭,满脸不耐烦。 阿元趴在八角的肩头偷偷看季萧,心里不知有多愁。季萧少有正色骂他的时候,因而才显得可怕。 沈淮开口于季萧说了两件今天听闻的趣事,三言两语将季萧面上的掩饰弄成了真心发笑。季萧也顺理成章的以为今天的事情被自己遮了过去,却不想第二天阿元便惨兮兮的从练武场捂着屁股回来了。 阿元今天不仅被多罚做了一刻钟的马步,另则还给沈淮扒了裤子在屁股上一顿抽打。小崽子却也没哭,只自己一瘸一瘸的从练武场拐回来了,一张小脸绷得紧紧,十分不服输。 季萧起先还没发觉不对,等吃饭的时候阿元怎么都不愿意往下坐,这才觉得疑惑起来。 阿元在季萧的追问下,扭扭捏捏的凑到他的耳边告诉他,“父亲打屁股。” 说完这一句,转瞬他便给季萧带到房里放到自己膝头趴着,又伸手扒了阿元的裤子,看着屁股尖上红彤彤的一片,心疼的不知怎么说。 “今春,把活血化瘀的药膏拿来。” 阿元趴在季萧身上,一动不动的像只小乌龟,见季萧神色焦急,还要开口安慰他,“爹不怕,阿元错了!” 阿元怎么说都是季萧心尖上的宝贝肉蛋蛋,怎么都没这么教训过。沈淮这回下手也不似从前收敛,季萧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是肉疼却是忍不住。 再见阿元这么懂事,心里更是酸软,一边接过今春递过来一边用温热的之间轻轻碰了碰阿元软乎乎的脸颊,“爹给你上药,有点疼,阿元要忍着。” 阿元小脸一扬,十分自信傲然,“不怕!” 季萧便放心的挖出一团脂膏,正放到阿元的屁股上,便见他的腚往上一跳,小嘴里连着,“哎呦,哎呦。” “疼也要忍着,药膏不揉开了便不容易好。” 季萧狠着心肠略用了点力道将手上的药膏揉到阿元的屁股上,阿元咬着牙,至多忍不住的时候撅撅屁股,哭却是没有哭。 等一场药膏抹完,季萧的脑门上也出了一头的汗水。他将阿元的裤子穿好,又抱到怀里亲了又亲。尽管两人之间此时隔着一个肚皮,阿元也没见有什么不适应,只依恋的抱住季萧的脖颈,十分亲热的撅嘴亲他的脸。 亲完了又低头看着季萧的肚子,想了想便伸出小手摸了摸。季萧在屋里穿的单薄,阿元的小手掌贴上去便感觉到了那浑圆的肚皮。正当时,肚子上突然划过一道突起,从阿元的掌心掠过,将他的小脸吓得僵住,“有,有东西!” 他瞪着眼睛,求救般的看着季萧。 “是小娃娃呀,”季萧心知阿元不喜欢这个话题,见阿元面色垮了下去,正要跳过,却听阿元开口道,“小娃娃,给阿元当妹妹。” 阿元给沈淮收拾了一顿,治的不仅仅是昨天差点儿将季萧推到的一笔账,更杂七杂八的都给算了一遍。 季萧愣住,追问道,“阿元喜欢小妹妹?” “喜欢。”阿元扭过头去,满脸愁苦的点头。他再不想给按在练武场在雪地里给父亲打一顿屁股了。 季萧满心欢喜,只觉得阿元懂事了,抱起他又是连连亲下去,“阿元是个好孩子。” 阿元搂住季萧的脖颈,心里只有一点愁绪散不去,这屁股肉等到大年三十总是会好的吧? 第88章 弟弟 “你下手也太重了些,这都转眼五天了,你看,还留着一些青黄的印子呢。”阿元撅着屁股趴在季萧的膝头,裤子褪到腿肚子,手里还抓着一块新鲜出炉的糕点,自顾自的嚼动嘴巴。 沈淮坐在季萧身边,原小心的扶着季萧的腰,听到这一句也跟着凑过去看了一眼,小崽子白嫩的屁股上还留着一点点印子罢了,让沈淮看来是半点儿不碍事的,然而在季萧眼里,可算是惊天地的大伤了。 “也不算都是那一次打的,”沈淮心里不将这个当成一回事,但是嘴上还是要哄着季萧,他伸手拍了拍阿元的屁股,就见那屁股肉软乎乎的晃了两下,阿元也不见哼唧,只将手上的糕点一鼓作气的塞进自己的嘴里。“你瞧,他也并不疼,” 话正说到这里,,阿元两三口将自己嘴里的糕点吞吃下肚,张嘴就是脆生生的一句,“哎呦,疼!” 季萧心口一缩,连忙一把推开沈淮的手,心疼的不知成了个什么样子。 哎嘿,沈淮一瞪眼,差点儿将这小崽子从季萧膝头扫下去。昨儿个在练武场他眼见着阿元自己一个屁股墩坐在地上,本以为要喊疼,却见他自己一骨碌爬起来笑嘻嘻的跑了两圈。如今他轻轻摸了摸,这小崽子便能装出这副模样,做给谁看的一目了然。 沈淮忍着手痒,冷笑两声,随意的往身后的小几靠过去,而后懒洋洋的道,“哪儿疼,说来给我听一听。” 阿元费劲儿的扭过头看他,不说话,转头泪眼汪汪的看向季萧,嘟嘟囔囔的道,“父亲又打屁股。” 自从给那么认真的打了一顿屁股以后,阿元如同惊弓之鸟,不知道沈淮哪一下是真的哪一下是假的。若是不在季萧面前还好,可这会儿在了季萧面前,他怎么能不找个大树护着自己? 季萧取了一边的药盒,将药膏轻轻的揉在阿元的屁股上,一边动作一边安慰,“阿元以后听话,父亲就不会打你了。” 阿元将自己胖乎乎的小脸捂住,因为季萧此刻还没有完全站在自己这边而不服气的哼哼了两声,不搭话了。 大年三十这一天,普通人家自然是忙里忙外没个停歇的时候,平王府里的下人也是左右转悠着没个歇脚的地方。沈淮这两日给下面的官员都放了假,自己也跟着清闲起来,除了早上要去练武场,闲下来的其他时候便都在主院里呆着,陪着季萧里里外外的转悠。 “这话说的对,”沈淮拿起桌上的一个橘子剥成两半,取出其中的一瓣送到季萧的嘴边,斜睨着阿元道,“你自己有多听话,你自己不知道?” 季萧张嘴将那橘子吃了,虽然嚼了两下咽了下去,可眉头却跟着皱了起来,“酸的。” 沈淮一愣,拿了一瓣放进自己的嘴里,差点儿没吐出来,“怎么这么酸?” 外面的儿茶听见里屋的动静,连忙快步走回来看。沈淮见了她,皱着眉头问道,“这橘子哪里来的,怎么这么酸?这种东西好放在房里的?” 儿茶小心翼翼的走到沈淮面前,解释道,“回禀王爷,这橘子是特意挑酸的送过来的,前些日子爷他喜酸的,吃了不少,还剩下两个没吃完的忘了收走了。” 季萧跟着有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就是这样,前两天吃着只觉得好吃的不得了,今天不知怎么就尝出了酸味。” 他说着伸手去拿沈淮手上的橘子,“给我吃,省的浪费了。” 阿元还撅着屁股,露出光溜溜的屁股蛋,此时儿茶一进来,他便十分不自在,开口催促,“爹,裤子!” “这怎么酸的东西,吃它作甚?”沈淮握住季萧的手,将他的手掌摊平,有把里头的橘子取出来,正要扔了,就见季萧不太赞同的看着他。 “又不是不能吃的,”季萧给阿元穿好裤子,顺手将他放到软榻里头。说着又想将那橘子拿过来。 “哎,我吃,我吃总是不算浪费吧?”沈淮瞧着这心尖上的小美人一皱眉头就心里软,他飞快的将那橘子上剩下的皮剥了,再一把塞进自己的嘴里,也不管味道如何难以下咽,只随意嚼了两下生吞下去。 “什么好吃的?”阿元坐在一边,见沈淮一张俊脸都跟着拧在了一起,有些奇怪,上身撑在小几上,探出脑袋去看。 沈淮斜眼看到他,便捡起桌上另外一只橘子递过去,“喏,这个好吃的,你吃了吧。” 阿元兴冲冲的接过橘子,不疑有他,正要剥开咬上一口,却给季萧飞快的抢了,“阿元不吃,一会儿要酸死你的。” “酸?”阿元懵懵懂懂,小玩意儿平素吃糖吃多了,酸却是没怎么尝过。 季萧便将橘子剥开,拿出一瓣小的递到阿元的嘴边。阿元啊呜一口将橘子吃到嘴里,而后嘶嘶的伸出舌尖,眼睛都跟着酸红了。 沈淮凑上去捏住他的下巴,不让阿元往外吐。阿元喉咙一动,吞了下去。 季萧差点儿伸手将沈淮的手打开,“这么酸,你做什么不让他吐出来。” 他说着有些气愤的将手里剩下的橘子塞进沈淮嘴里,“都给你吃!” 这小脾气一炸,弄得沈淮心头酥,霎时间连看向季萧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哪里还记得嘴里的橘子多酸,这会儿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就吃了个干净。 相处这么久,季萧哪里能不懂沈淮的眼神是什么意思。阿元还坐在一边拉着他的手撒娇说要喝糖水,季萧的脸涨的如同熟透了的苹果,慌里慌张的让外头的八角进屋将阿元抱了出去。 “阿萧也太偏心了些,”沈淮单手撑着自己的脑袋,看着不自觉往后缩了缩的季萧,眉眼间扬起笑意,他抿了抿唇,“刚才我吃了两个橘子,阿萧也不怕我酸,如今阿元吃了一瓣,便有糖水喝?” “你,你也想喝糖水吗,”季萧抓住软垫的一角,给沈淮如狼似虎的目光看的心头发虚。 沈淮随手将小几推开,伸手搂住季萧的腰,将他抱孩子似的抱到了怀里,低下头去凑在季萧的嘴上亲了亲,“阿萧这里就甜的很,只是不知道愿不愿意给我吃两口?” 他素来爱逗弄季萧,上上下下哪里未曾捉弄个通透。平日里只恨吃的不够多,哪里会这样客客气气的问一句。这么一弄,反而让季萧生出一股子难以言说的羞怯与窘迫,难堪的捂住自己的眼睛,羞得眼里都有了水光。 “你要亲便亲呀。”他说话的声音本来就不响,这会儿更是恨不得没人听得见。遮住了眼睛,沈淮的视线只落在季萧红润的嘴上,原本的玩笑话因为这样的景致,也忍不住让他咽了口口水。 “我想让糖水主动亲亲我。”沈淮得寸进尺,指尖在季萧的腰后头轻轻的摩挲,带起一阵阵酥痒。 季萧的身子本来就比寻常人敏感不少,如今又因为怀孕而有一阵子的节制,这么两下浑身都忍不住跟着轻颤起来,有些难以自持的伸手搂住了沈淮的脖颈,为了转开他的注意力,好停下那一只作怪的手,迎头亲了上去。 阿元手里端着一碗糖水,兴冲冲的从外头进屋,正高高兴兴的喊了一声,“爹!” 屋里的一块橘子皮就重重的打到了门帘上,八角一愣,而后飞快的抱住阿元,不让他再往前走。 季萧原给沈淮里里外外亲了个透彻,也不知他的手什么时候滑进自己的衣襟里头握着作怪。他连忙偏头多过沈淮急切的唇瓣,呼呼的喘气,又羞怯难当的将沈淮的手从自己的衣襟里拉出去。 沈淮却不愿,低头咬牙道,“别管那小崽子!” 季萧挣脱不开,又怕阿元莽撞的闯进来看见这一幕,只得凑过去急急的在沈淮耳边低语了两句。 沈淮的眼睛跟着一亮,反问道,“当真?” 季萧红着脸点点头,这才感觉自己衣服里面的手万分不舍得松了开去。 屋外的阿元不明所以,有些气,跺脚道,“别拉我!” 他一边骂一边低头看到手上的糖水,忍不住一口气仰头喝完了,又将碗猛地塞进八角手里,正要继续生气,里头传来季萧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话音一落,也不用八角什么事儿了,阿元自个儿就一把掀开门帘哼哧迈步进去。 季萧正靠在沈淮身边,两个人握着手姿态亲昵。 阿元站在塌下更显的低矮,他叹了一口气,终于觉出一丝孤单来。这孤单不是小白猫或者小黑狗能填满的。阿元踮起脚尖,伸手在季萧的肚子上摸了摸,念到,“小妹妹快出来!” “若是小弟弟呢?”季萧忍不住问,也并不知道阿元怎么就认准了小妹妹。 阿元有些迷糊,他看向沈淮,问,“还有小弟弟?”阿元说完转头对季萧疑惑道,“父亲说,只有小妹妹!” 阿元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打屁股说的。” 季萧心存侥幸的追问一句,“那若是生出一个小弟弟,阿元喜欢不喜欢?” “小弟弟?” 季萧看着阿元瞪大了的眼睛,点头道,“同阿元一样的小男子汉。” 阿元虎气的小脸紧紧绷住,毫不犹豫的大声道,“小弟弟,打死!” 第89章 生产 正月里没有什么好忙的,除了刘嫂子一家以及安远温冲几个人,多数来拜年的人连内院都没能进去。 正月一过便有稳婆住进院子里时时看着季萧,谨防着出什么意外。果不其然二月出头的一天季萧便有了生产的迹象。 阿元彼时正坐在季萧身边,手里拿着一只笔在纸上胡乱的涂涂画画,墨点子一团一团的和在一起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但小家伙自得其乐高兴的很。 “这个是妹妹,”他指了指其中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咧开花瓣似的小嘴笑道。 季萧附过身去看,却感到身下一阵猛的紧缩,一股热流顺势直冲而下,竟是羊水破了。 阿元傻傻的看的目瞪口呆,“爹,尿了?” 这个年纪阿元尿床还是常事,只不过他没有想到爹爹也会尿床罢了。此刻顿时新鲜起来,弯着小嘴扑哧的笑。 外头的丫头却迅速的乱了阵脚一边慌乱的去找稳婆一边扑到季萧身边询问他的感受。 “爷您感觉怎么样,难受不难受?”儿茶说话的时候手不住的颤抖,怕的眼泪都要掉出来。 今春稍稍镇定些,让旁边的小丫头去外院把沈淮找回来,又让八角把一旁坐着的阿元抱走。 这小肉墩子过了年不仅长高了许多,更长了不少肉,这会儿定定的坐着不肯动弹,执意要看季萧换裤子,“爹裤子没换!” 他戳了戳八角的脸,不懂她脸上的焦急之色是为了什么。 八角一咬牙,硬下心来将这小崽子一把抱住,有些吃力的将他带到外室,这才轻声对阿元道,“爷要生小娃娃了,您不好看着。” 阿元原本漫不经心的眉眼这会儿霎时睁大,“小娃娃?”他先是愣愣的抱着八角的脖颈,而后惊呼一声,飞快的小虫一样扭动起来,拼命只想王里屋去。 八角一边费力的桎梏住他,一边往外头走,恰好碰上稳婆进来,两边的人差点儿撞了个正着。 “孩子还不抱远些,在这里碍手碍脚的做什么?”稳婆上了些年纪,自持有些地位,另外这的确是危急关头,拖延不得更耽误不得。 八角紧着低下头要往外退,阿元见她给人凶了却不高兴起来,他一只小手指着那稳婆,学着沈淮的口气骂道,“混帐东西!” 他说着又搂紧了八角,安慰她,“八角不怕。” 八角给这小宝贝弄得心头甜丝丝,却也不敢延误,只在那稳婆吃惊又疑惑的目光中退了出去。 阿元只到了门口就不愿意再往更远了走,他站在廊下听见屋里细细碎碎的动静,迈着小步子到了季萧的房门口,踮着脚问,“爹,你换好了没有?” 换个裤子罢了,竟还要一群人。阿元拨弄了两下自己头上的发髻,有些不明所以。 原本躺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小黑一见到阿元,立刻摇着尾巴跑到他的身边仰着头用黑亮亮的眼睛看着他。 阿元拍了拍小黑的背,同他一起走到台阶处不拘小节的一屁股坐了下去,静静的在外头等着。 八角站在他身边一错不错的看着他,防备着阿元出了什么差错。 厨房里烧开的热水一盆跟着一盆断进屋里,阿元坐在台阶上双手托腮显得有些百无聊赖。正昏昏欲睡之时,房里忽然传出一身压抑痛苦的呻吟,阿元一怔,顿时听出这是季萧的声音,他一个激灵整个人都跟着跳了起来,小炮弹一般飞快的要往屋里冲,一边冲还一边叫,“爹!” 里头的声音变戛然而止。 八角幸苦的将阿元环抱住,苦苦的劝,“小世子,您这会儿不好进去,不好进去的。” 阿元扑簌簌的已经开始落泪,总觉得这会儿院子里的所有人都在骗自己,更不知道自己的爹在屋里头受什么样的苦。 而屋里头,季萧的面色苍白,躺在床上满头大汗显得十分狼狈。阵痛从早上便已经持续了一会儿,只不过这些天总都是这样,他便也没有十分在意。等羊水破了,那一阵阵的疼痛才开始尖锐起来,让人有些无法忍受。 他听见阿元在外头叫自己,而后又传来哇哇的哭声,心里也有些着急,怕这犟脾气的崽子不知能做出什么傻事来。 趁着这一阵阵痛才过,他嘱咐一边的儿茶将阿元抱进来一会儿。 一旁的稳婆皱着眉头,“夫人,小世子进来恐沾了晦气。” 季萧淡淡的看着她,反问,“什么晦气,生产之时哪来的晦气?一条人命降生下来,本该只有喜气。” 他说话时已经不似从前绵软,平稳之中带着些不自觉的威严。那稳婆连忙告罪,“夫人说的对,夫人说得对。” 阿元已经给人放了进来,小崽子恨不得飞起来抱住季萧,见没有人抱他上床,便只能自己巴巴的想要贴着床沿往上爬。儿茶两下撸,将他给弄到了地上,又将双手放在阿元的肩头,让他稳稳的站住。 “阿元听话,一会儿就在外面等着,听到声音也不怕,记住了吗?”季萧伸手摸摸阿元的脑袋,又用指尖擦去阿元脸上的泪痕。 阿元抽抽了两下肩膀,嘟囔着,“阿元不走的……” 季萧再托托他脸颊上的软肉,反问,“阿元不听话了?” “听话的!”阿元急切道,他顿了顿,到底妥协,“阿元外面等。” 沈淮疾步从外院赶回来的时候,就见阿元坐在台阶上,抱着小黑狗默默流泪,屋里隐约传来季萧的低吟,十分沉闷像是刻意被压抑在喉间。 沈淮听得心惊肉跳,他快步走过去正要掀开门帘进屋,却给门口的小丫头壮着胆子拦住。 “王爷您通身的寒气,这会儿进去了对爷不好!” 沈淮的脚步由此生生地止住了。阿元一见到沈淮,总算跟着有了点主心骨,他飞快撅着屁股站起来,一把抱住沈淮的腿,贴着不肯撒手。 沈淮弯下腰将阿元抱起来,将他满是泪痕的脸压到自己怀里,而后抱着阿元一起站在门口等着。 今春站在一边安稳满面惊惶愁苦的父子两个,“爷这是第二胎,按理是会比第一胎容易的,前头稳婆看过,也说这一胎能顺利生产变数不大。” 沈淮这会儿却听不进去其他话,他双手双脚俱是有些打颤。上阵杀敌刀光血影的时候都没有一点怵,这会儿只是听见季萧痛苦的声音,他便宛若心口的肉给人挖了去,下一刻就要死了一般。 好在这会儿还有一个肉蛋似的阿元附在他的胸口哭,否则沈淮可真觉得一点儿依靠与安慰都没有。 父子两个紧紧抱着为屋里的人胆战心惊,看着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里头开始一盆血水一盆血水的往外端,沈淮见了差点儿威严顿失的倒在地上。 “怎么流了这么多血?”他的声音都跟着变了调。 小丫头却匆匆忙忙来不及解释,大步的往厨房那边换热水去了。 季萧在里面一边依照着稳婆的指示用力,一边还要忧心外头两个傻愣愣的父子。 儿茶得了季萧的嘱咐快步往外走,到了门口低声对沈淮道,“王爷,爷让我和您说一句,他在里头没有什么大碍,你们不用担心,若真的担心,他让您带着小世子到外院转一圈,回来便生好了。” “我怎么好走,”沈淮瞪着眼睛,他大步的走到窗边对里头道,“阿萧我不走,你别怕!” 季萧咬着牙,就差喊出一句我才不怕,然后一脚将这傻蛋踢远些。这一阵思绪一闪,身下也跟着一阵用力,看的稳婆连连惊喜,“头,头出来了,夫人再加把劲儿。” 头,头出来了!沈淮听到这句差点儿一个踉跄,险险的扶住墙壁站住了。 他头晕眼花,甚至觉得胃里一阵阵的恶心,难受的不知怎么办才好。 阿元担心的抱住沈淮的脖颈,十分忧虑的看着他,“父亲?” 沈淮勉强拍了拍阿元的屁股,“我没事。” 里头的稳婆小心的捏住已经出了个脑袋的孩子,轻轻一转,肩头便跟着出来了,剩下的便不难,一鼓作气的跟着将孩子拔了出来。 孩子红通通,紧紧闭着眼睛,稳婆先仔细的看了孩子的下身,跟着乐了,高声道,“恭喜夫人,是个男孩儿!” 外头的沈淮听了顿时大失所望,他原本想着的软绵绵乖巧搂着他叫爹爹的小女娃娃就这么飞走了。 阿元一听男孩儿两个字,也跟着吃惊道,“男,男的!” 沈淮叹了一口气,“唉,苦了我的阿萧,十月怀胎又生出个你这样的滑头!” 屋里的季萧不知外头两人所想,此时只力竭的躺在床上眯着眼睛看稳婆在那孩子的屁股上打了一掌,那孩子便跟着张开嘴巴嘹亮的哭出声来。 儿茶坐在一边喂了一口姜汤进季萧的嘴里,“爷好好休息,醒了小少爷便在您身边了。” 季萧的确撑不住,慢慢的陷入了睡眠。 等他再醒过来,原本满屋的狼狈已经给收拾干净,连他的身上也给擦拭过一遍。 下身虽然还有些不适,然而总能忍受。沈淮正与阿元站在床下,看着一旁的小床里面的那个小娃娃,嘀嘀咕咕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季萧一动,沈淮便看过来,他大步的走到季萧身边,低下头亲亲季萧的脸,问,“阿萧可觉得还好?” 季萧躺在松软干燥的床铺上,心里松了一大截,这会儿只偏过头却看那小床里的孩子,“把孩子抱过来,我给他喂点吃的。” 季萧说的隐晦,可沈淮知道这是要给那新来的崽子喂奶了。 他的脸上立刻多了十二分的不乐意。 第90章 正文完,后续有几篇番外 刚出生的孩子还是面软软皱巴巴的一团小东西,浑身还红彤彤的,实在算不上是多好看。 沈淮勉强伸出大手将那孩子托起来,总觉得自己的手若是稍稍用力一些,手上这团肉就能给他揉扁了。他因而心里多了一丝谨慎,又不免觉得有些心就肉跳的没个着落。 “已经让人领了奶娘过来,阿萧不用自己喂。”沈淮十分犹豫,万分不情愿的将手里的孩子递给了季萧。 季萧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猜出沈淮打的是什么心思,一时有些气恼,“乳汁本来就是给孩子吃的,你莫要过分了。” 这一个多月来,沈淮夜夜都嘬上一两口,季萧前面也就忍了,这会儿见这个不着调的东西竟还要抢儿子的吃食,真是恨不得一脚将沈淮踹到天边去,眼不见心不烦。 沈淮自知理亏,干咳一声往后退了一步,“奶娘那边,还是先备着,若是不够吃再说吧。” 季萧小心的将那肉团子搂到自己胸前,用指尖轻轻的抚了抚他的眉心,脸上笑意浮现,方才的生产时候的痛楚此时都不算什么了,他低下头去在小红肉的脸上亲了一口,小红肉就跟着嘤嘤挪了挪脑袋。 “不会不够的,”季萧摇摇头,他私心里不太喜欢将这样的事情给外人过手,“那时候喂阿元,每天只能喂完一边的。” 他的声音越说越轻,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阿元听见自己的名字,迈开双腿跑到床边,眼巴巴的看着季萧与他怀里的小男娃。 “弟弟,”阿元脸上虎虎的满是威风,他的小拳头跟着捏的紧紧的,“要挨打!” “不能打,”季萧收了脸上的笑意,十分认真的看着阿元,“阿元记住了吗?” 阿元愣愣的看着季萧,有些不明白,“不是妹妹,要打的。” 沈淮跟着在一边扑哧扑哧的笑。 季萧眉头一皱,抬手将阿元这小东西推到沈淮身边,“你们两个一块儿出去。” 沈淮抱起阿元,眼睛直往季萧松松垮垮的衣襟里撇,不情愿道,“哎,这关我什么事情,我还要看你喂奶的。” 季萧给沈淮气的眼里水光都出来了,他拿起一边放着的棉花枕头,用力的扔到沈淮脸上,头一次将沈淮的大名都喊出来了,“沈淮!” 沈淮见他真恼了,连忙将阿元放到地上,凑上前去在季萧的嘴角亲了亲,搂住他哄道,“是我不对是我不对,你别生气,这个当口怎么好生气?这孩子我也中意的很,大名先放着,小名若是依照阿元的名字往下顺延,该叫仲,以示第二才好,只不过‘阿仲’总是不好听。” 他认真的说起话来,季萧也便应承道,“的确不太好听,那时候给阿元取名字,只想着往后不会再有第二个,没想现在还有一个。” “往后还不知道要有多少个呢,”沈淮面色略显得得意,“两个儿子,下一个总是要来个女儿吧?” 季萧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小娃娃,脸上露出些笑意。 沈淮又道,“名字么还有一个,阿元阿元,这个便叫阿方好了。” 阿元听到这里,又凑到前面,小意讨好的冲着季萧怀里的肉娃叫,“小方!” 沈淮听见这个,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季萧到了没忍住将这父子两个都给轰了出去。 不过阿方的小名到底是算定下来了。 等阿方满月,季萧也休整妥帖,京城那边也来了满月礼。皇帝与皇后亲手挑选的东西,堆了十数架马车,浩浩荡荡的运进了平阳城。跟着一块儿来的还有二皇子被扔去午门砍了脑袋的消息。 彼时季萧正抱着阿方在屋里来回转,阿元坐在软垫上目光嫉妒的看着阿方,沈淮用漫不经心的口气说着二皇子的事情,“素来是个傻的,只不过没想到能傻到这样的份上,帮着外人来算计自己亲老子。” 不过怎么说,在季萧这样未曾体会过宫墙深深的人看来,这样的事情依旧大大超出了他的认知。若是代入阿元或者阿方,无论他们做错了什么事情,他总也狠不下心去将他们杀了。 这会儿看着沈淮面色平淡的说起二皇子的事情,季萧心里就有些虚。 阿元和阿方他需好好教着,免得后头给自己父亲一刀砍了没二话。 只不过季萧的担心显然太早,等到百日宴的时候,阿方的性情已然完全体现出来,文静过了头,连哭也不太哭。每日细声细气的窝在奶娘或者季萧的怀里,偶还露出一两个笑来,看的人心头软。 连阿元与沈淮这样一开始嫉妒恨不得将阿方扔到外头雪地里的,到了四月里天气回暖,阿方也日渐张开的时候,也已经对他爱的不行。 阿元恰是三岁,如今还没开始识字,只不过天天跟着沈淮去练武场也不仅仅只是扎马步,基本的招式也有师傅在仔细的教。原本就是个小霸王如今走路带风,一脸倔强的威风。 阿方依旧多半睡着,亦或是陪着季萧坐在屋里算账。陪字算是勉强,小娃娃多半时候总是打瞌睡居多。 这日,阿元从练武场自己风风火火的冲回来,进门时没个停顿,径直一路到了里屋。 他四下一看,见阿方仰躺在木床里,眼睛一亮便跑过去,动作十分利落的双手一撑,越过栏杆坐进了小木床里,又蹬掉自己脚上的鞋子,与阿方十分亲密的靠在了一起。 这小木床原本是阿元睡过的,大也足够大,季萧却不好纵容阿元这样莽撞,正要走过去教导阿元,却见他的胳膊小心翼翼的圈着阿方的,脑袋凑在阿方的脸颊边上亲。 “阿元一早上都在想阿方,”见到季萧,阿元又小心的将阿方往旁边推了推,跟着坐了起来,圆圆的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也想爹。” 阿方似有所感,咯咯的笑出声来。 季萧无声地笑了,他伸手摸摸阿元的脑袋,“爹也想阿元。” 日子若是能再圆满一些,恐怕也真只有再添一个女儿。 只不过这个沈淮日日盼着的女儿来的迟了不少,季萧再有孕事时,阿方都已经五岁,阿元则已经成了半个小男子汉了。 平王府的正门一开,从里头走出来一个穿着深蓝袍子的男孩,看着约莫八九岁,高高的梳着一个发髻,面上冷冷,手上执着马鞭,身后跟着五六个随从,一路快步的下了台阶,向着门口等待着的马匹去了。 若不是面上还有些孩子气的圆肉,怎么也让人认不出这是当年那个追鸡逗狗的熊奶娃娃。 阿元这个小名如今只剩下季萧在叫,也就季萧一个叫了以后能得阿元亲昵的好脸。 外头的人都只知道平王府的世子爷大名换做沈修,是皇帝亲自给起的,旁的名字是没有几个人知道。 阿元走到那有他两人高的马前,轻轻一跃上了马,而后双腿夹紧了马肚子,正要往前奔驰,大门里头忽地又跑出来一个面色稳重的丫头,高声道,“世子爷,您忘了东西!” 阿元偏头一看,见是八角,便也耐下性子,等八角到了自己眼前,他才皱着眉头问道,“什么东西?” 八角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将手里的一只小布包递过去,笑道,“您忘了小花姑娘前月定亲了?爷可绣了一个月,您这回过去帮他捎过去啊。” 阿元接过那一只小布包,见八角跑的面色潮红,不由又骂了一句,“你怎么这么傻?这样的小事随便找个小厮跑腿便是了,还要自己跑的过来。” 八角给他说惯了,不以为意的笑道,“顺路,顺路罢了。” 她说着屈膝告退,一溜烟的跑走了。 阿元哼了一声,将那小布包紧紧捏住,驾马离开了。 他这一趟出去既是顺路去看看小巷子里的酒厂,也要将沿途的铺子一个个巡查过去。这事情从去年开始就成了阿元肩上的担子,一样样都是沈淮与季萧亲自教授,很快便给阿元做的有模有样。 等一圈铺子转回来,天色已经黑了。 阿元手里拎着一只小油纸包,飞快的穿过曲折的走廊进了内院。主院里已经传来欢快的人声,等他一脚踏进院子里,果然就看见沈淮站在院子里,抱着阿宝将她逗得咯咯笑。 “父亲,”阿元走过去,抬起手来抓了抓阿宝露在外头的小脚丫。 阿宝看见阿元,立刻咧开小嘴,扑上前去要他抱,“哥,哥……” 前头逗了阿宝小半天都没能让他叫出口的沈淮立刻吃了醋,他啧了一声挥了挥手,“进去进去,阿萧等着你呢。” 阿元点点头,回头又看了阿宝一眼,解开手上的小纸包拿出一颗红艳艳的冰糖葫芦,踮起脚尖送到阿宝嘴边,小姑娘张开嘴巴啊呜一声含住,乐的双眼都眯了起来。 见女儿被收买,沈淮恨不得一脚踹到阿元身上。阿元却早有预料,飞快的进了屋里。 季萧与阿方坐在屋里看书,见他回来,阿方立刻温温和和的叫了一声,“哥哥。” 阿元将手上的小纸包递给他,“喏,你说要吃的,都给你,藏好了莫要给阿宝看见。” 阿方连忙听话的点点头,又从凳子上跳下来走到阿元的身边紧紧的拽住他的衣角,“哥哥吃饭了。” 阿元点点头,又笑眯眯的凑到季萧身边,依在他的膝头,“阿花姐姐将东西收了,过些天说抽空过来一趟,” 季萧认真的听着他说话,耳边又听见外头沈淮将阿宝弄得笑个不停。时日流转,也总不过如此甜蜜。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其实??你们想看啥番外? 明天还会继续番外的哦,一口气更完我怕一断就接不起来了。 第91章 番外一 阿元对阿方嫉妒的恨不得自己偷偷躲着哭。 那个遭人恨的肉团子成日不会做别的,只记着窝在季萧怀里,不是睡觉便是吃奶。 长的那般丑,怎么有脸? 阿元自从有了美丑的概念后,便在心里暗自敲定了这家里最好看的是谁。头一个自然是季萧,阿元每日总想着搂上去亲一亲蹭一蹭。第二个便要算自己,阿元看着铜镜里那一张肉嘟嘟的脸颊,伸手托了托自己白嫩的脸,愈发想不通怎么阿方那个丑东西如今得了季萧的偏爱。第三个怎么排也是父亲,凶是凶了些,但与阿方比起来总是不知道好了多少的。 阿元放下小铜镜,抿着嘴跳到地上,一言不发的溜到主屋里,将脑袋探进门帘里。屋里热气足,季萧坐在软塌上接着日光看书,儿茶她们坐在靠近门口的地方走着手上的针线。 丁香先看到的阿元,她连忙站起来放下手里的东西,笑道,“世子爷来了。” 季萧闻言抬头看过去,冲着阿元招了招手,说道,“到我这里来。” 他说着将手边小几上的糕点盒子打开,露出里面花色各异的糕点,“刚才送来的,正说着你什么时候过来呢。” 阿元慢吞吞地跨过门坎,眼珠子滴溜溜的往一边的小木床上瞧,暂且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阿方的身上。 那小木床从前也是自己的,现在这只丑东西睡着。 想起昨天季萧告诫自己的要让着阿方的话,阿元又暂且将心中的气愤按耐下去,迈着步子噔噔噔得到了季萧身边。用着平素让季萧喜欢的样子,仰着红嫩嫩的胖脸软声叫了声爹,比起寻常,此时献媚的成分多些。 那丑东西连爹也不会叫。阿元又想到一个自己比阿方强的地方,心里略感安慰,只不过还要将这个告诉季萧才好。 季萧果然笑起来,他摸摸阿元的脑袋让他上到软塌来。阿元手脚利索的往上爬,才一坐稳就猛的往他身上扑去,依恋的抱住他的腰。 “阿元比阿方好!”阿元口齿清晰,唯恐季萧不信。 阿元近来多感不安,这一点季萧是清楚知道的,只不过这一点不能纵容。 “阿元和阿方一样好。”季萧抱住阿元的胖腰,语气缓慢坚定。 阿元重重的哼了一声,对这个答案显然十分不满意,耳边就听到阿方在小床里面嗯嗯发出声音来。 缩在屋子一角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小丫头这时候快步上前将阿方抱起来,而后请示季萧道,“爷,要将二少爷抱去奶娘那里吗?” 季萧搂着阿元的手没有松开,又对那小丫头道,“将阿方抱到我这边来。” 小丫头摸摸阿方的尿布,见没湿才快步往季萧身边去。 阿元还不等阿方走近,就展露出十足的占有欲,他蹬的一下竖直身体,紧紧的护着季萧,面露凶恶的对阿方训斥,“走,走开。” 阿方懵懵懂懂,只吚吚哑哑的看着有声音传过去的方向。 阿元倔强,认定了的事情很难劝回去。季萧不愿意次次都将他弄哭,此时就更显得为难。 阿方对于阿元的训斥,既是听不懂,又是不在意。他只闻着季萧身上传来的奶香味,张开双手想要扑棱过去。 季萧怕小丫头手不稳,赶紧将阿方接到了怀里。因着这个动作被推到一边的阿元将哭不哭,委屈极了的看着季萧。 阿方迫不及待的找到了季萧解开衣领里的柔软凸起,含进嘴里吮吸起母乳来。 阿元立刻就哭了,他多久见都没见过的东西,阿方竟让当着自己的面就这样吃起来。 他的泪珠子一颗跟着一颗从脸颊滚落,看上去不知道有多可怜。 季萧没什么法子安慰他,能期望的也不过就是阿元自己长大了,懂事了以后事情能够有所改变。 忽的,一只柔软的小手甩出来,稳稳的放在了阿元的手上,找了找,然后轻轻的握住了阿元的拇指。 阿元的哭声霎时停止了。 他有些不解的看着阿方还透着红的指尖,看起来细小又纤弱,握着自己的手的时候热乎乎的,感觉是一股子说不出的奇妙滋味。 “阿方?”阿元跪坐着凑过去,十分疑惑。 阿方一言不发,哼哧哼哧正吃的费劲儿。然而就是这样,手上的劲儿也没有松了半分,仿佛带着十分信赖的粘着阿元。 阿元心中的嫉妒与委屈不知怎么的就消散了个干干净净。转而多了一股子说不出的隐隐喜悦,仿佛有了另一个人对自己的期待。 季萧的愁绪在这一天不知怎么也就消散了个干净,阿元慢慢的,虽然有些笨拙,但也成了个十分优秀的哥哥。 阿方一岁时能扭动着走路,大雪天里穿的厚厚的,踢一脚能横着滚。如今他会叫父亲,会叫爹,最会叫的还是哥哥。 阿方的脾气温温吞吞,虽然才一岁已经很有了季萧的影子。眉眼之间也更像季萧,精致的不知怎么说才好,沈淮因此对他也多了很多喜欢。 茴香跟着阿方在雪地里慢吞吞的走,一路到了主院的门口,费劲儿的跨过门坎,然后一屁股坐到了上面。 茴香弯着腰在他耳边小声道,“小少爷,冷不冷?咱们回屋里坐好不好?” 阿方伸出手指了指外头的路,水汪汪的眼睛里带着笑意,“哥哥!” 他知道每天这个时间阿元大概就从练武场回来,因而知道在这里等着。只不过这么冷的天气,茴香总是不放心让他在这里长久的等着的。 正要将他抱起来,就听外头一阵脚步声,阿方跟着腾的站起来,用了比平时略高的声音喊道,“哥哥!” 阿元穿着一件袖口收紧的练功服,穿的不多,脸蛋红扑扑的是因为偏头一路快跑回来,尽管天气冷,额头上还挂着不少汗珠子。 他这一年给沈淮在腿上绑着沙袋子跑步,不仅步履稳健了,连轻工的基本功也多多少少练了许多。虽然才四岁,然而力大无比,一个小胖拳头出去能将普通的小厮打倒去。 这会儿阿元风风火火的跑到阿方面前,啊呜一口亲在阿方软绵绵的脸颊上,而后一把将他给抱了起来,老鼠抱冬瓜一般将阿方给抱进了院子里。 茴香不敢拦他,又怕阿元摔了,只能急急的跟在阿元的身后以随时能够将他扶住。 阿方却半点儿都不怕,只紧紧的搂住阿元的脖颈,将自己的小脸贴着阿元的,热乎乎。 兄弟两个的感情极好,等阿方再大些便能跟着阿元去外院。 一个才会说整句,一个也才开始褪去孩儿的肥胖,兄弟两个手拉手从内院到外院却亲热的很。 阿元是个外向霸道性子,阿方就是软绵绵的,走路累了也不撒娇,只停在原地要休息。 不过阿元娇纵弟弟,每到这个时候便二话不说将阿方背起来,继续带着他遛弯。 “阿方喜不喜欢在外面玩?”阿元托着阿方的屁股,将他往上托了拖,一个阿方对于五岁多的阿元来说并不吃力。 阿方环着阿元的脖颈,细声细气的回答,“喜欢的,和哥哥在一起,好玩。” “阿方想去哪里?” “去,去父亲那里,父亲举高高。” 阿方也十分喜欢自己父亲,父亲会抱着自己,将他举得高高的,直像是要飞到天上去。 “过两年我也能将阿方举的高高的,”阿元不很服气,“阿方等着。” “恩,我等哥哥。”阿方慢条斯理,但说出来的话句句都让阿元露出笑意。 再往后等到阿宝出生,又是一副不一样的光景。 季萧的第三次顺产并没有比前面的任何两次让人显得少忧心一些,沈淮比上次阿方出生时学的聪明了一些,早早的便将所有事物处理完毕,剩下的几天里面天天陪在季萧身边,省的到时候手忙脚乱错过了陪伴的时候。 阿方给阿元拉着躲得远远的,“你在这里坐着不要乱跑,我出去看看就回来。”阿元将阿方按在一个板凳上坐着指望阿方一个人乖些。 然而从这天一早上开始的变故,就让阿方感到很是惴惴不安,这会儿拉着阿元的手怎么都不肯让他走。 “哥哥,我怕……”阿方虽然也开始去练武场练一些防身的基本功,但是强度比不上阿元,效果更比不上阿元。 比起读书来阿方便比阿元强上不知多少倍,两人有长有短。 阿元本来心里十分担心生产中的季萧,想要走的近些,以防里面出了变故。但是这时候要让他放下这里的阿方,阿元也做不到。 “别怕,别怕,哥哥陪着你。”阿元弯下腰抱住阿方,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慰他。 沈淮站在窗沿,双手紧紧的扶着窗缝,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只仔细的听着屋里面传来的动静,如果市里面稍有变故他一定毫不犹豫的推开门闯进去。 “阿萧别怕,我在呢,我在呢,”沈淮的脚软并没有比上次好上多少,心中的不安更也没有少上半分。 他长吁短叹个不停,只想着这一回不论是男是女都不要再生了,回头就让大夫开些药来吃了,一干二净才好。 季萧一边用力一边听着外面的说话声有时疼有时想笑,实在不知怎么办才好。 还是稳婆看不下去他们两个傻子,只让一边的儿茶出去将沈淮轰远一些。 沈淮平日里这也不怕那也不怕,但是这时候稳婆说的话,他却不敢不听半句,这会儿忙不迭地退到台阶下面远远的等着。 阿方在一边的小房间里抱着阿元的腿,十分不放心,“爹爹的肚子好大呀!” “你从前在爹爹肚子里的时候也是这么大的呢。”阿元摸摸阿方的脑袋,将话题转移开去,“今天先生教了阿方什么?” “教了好多,讲了论语,先生今天说阿方学的比哥哥还要多了。” 阿方这话一出将阿元的脸颊通红,强自辩解道“我最近忙于习武没有认真学,过两天我认真去学了,自然就追上你了。” “我也是这么和先生说的,哥哥十分聪慧学什么都快。”阿方看着阿元,满目的崇敬。 阿元的胸膛一挺,涌起无限的自豪来。 阿宝到底也没有怎么折腾季萧,羊水破了没有半个时辰便从季萧肚子里掉了出来。 不用稳婆动手拍屁股,小姑娘就哭的十分嘹亮。 “是个千金!” 沈淮耳力好,稳婆对季萧说的话也轻易落进了他的耳朵里。 总算如愿,他却觉得仿佛一脚踩进了云里雾里,像是做梦一般。 三个孩子若是放在皇室之中,连斗都不够斗,然而对于平王府来说却已经足够了。 阿宝作为唯一的小闺女,又是最小的,自然从小便是千娇万宠长大的。给沈淮疼到了心尖儿上。 阿元师生欢付出心力最多的孩子,他注定是南地未来的王,他要将一个王所需要的能力和品质全都教给阿元。 阿方次之,一是因为性格不同,二也是因为阿方肩上注定没有阿元一样的责任。 而阿宝,只要她愿意,她可以做一辈子无忧无虑的小姑娘,无需担心前路。 阿宝的脾气与前面两个各取榜样去学的哥哥不同,她的脾气自成一派,不软不硬可以说是坚韧。 小姑娘长了季萧的眉眼,沈淮的口鼻,秀丽之中带了英气,她喜欢两个哥哥,但也并不粘人,每天自己坐在小板凳上玩女红玩针线也可以弄上小半天。或者便是跟着自己的父亲出去骑马,不过七八岁马术了得,穿着骑马劲装威风凛凛。耍起脾气是一边指挥下来,也有将一边侍从吓得发抖的气势。 三个孩子各个不同,也各个聪明甜蜜,谁也说不出不好来… 第92章 番外二 如同众人所预料一般,阿宝身边侍候的丫头的确叫做桂皮。不过等她进入内院的时候,八角与茴香已经前后嫁到了外院,八角茴香与桂皮这三样东西在主院里是串联不起来了。 茴香站在主屋外面的台阶上,搓了搓手,静静的听着里头的动静。门口站着的人没有几个,多是三等的小丫头,茴香性子软,站在外面也不敢进去。 年节就在眼前,空气中都多了忙碌的味道。今年是阿宝过的第四个年节,小姑娘的头发越长越长自然也就越来越臭美。这会儿正捧着自己的脸坐在软榻上,让季萧为她梳头发。 季萧手里拿着象牙梳,轻柔的从阿宝的发间穿过,一边梳头一边和她说话,“过两天你伯父伯母要来,阿宝还记不记得?” 阿宝恩了一声,两只小手在刚在自己抱过来的首饰盒里挑挑拣拣,有些烦恼一会儿要往头上装饰什么,不过这也不碍着她说话,张口便脆生生的答道,“伯父伯母来,还有两个堂兄,父亲早上说,后天晚上到,大后天就一块儿过年了。”她停了停,又自顾自的往下说,“嘴巴要甜,多叫人……” 后头补充的这一句是阿元嘱咐阿宝的,她也记得牢牢地。 “今天阿宝要戴这个,”她终于挑拣好,将一对镶嵌了宝石,打成莲花样子的银饰拿出来放在季萧手上,“爹爹帮阿宝戴。” 阿宝的头发与阿元和阿方不同,样式多一些,梳起来也更麻烦些。好在季萧耐性十足,从两岁梳到这个时候动作已经无比熟稔。阿元与阿方无论怎么粘人,随着年岁大了也都渐渐收敛了性子,开始一板一眼的有了规矩。季萧面上不显露,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一些失落的。但小姑娘阿宝便不同,只要没出嫁,她怎么黏着季萧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一会儿梳好头阿宝要去做什么?” 银饰放在阿宝的两只小发髻上显得可爱又俏丽,小姑娘脸颊圆圆,眼睛里无论什么时候都带着笑意,让人见了便心里欢喜。 阿宝转过身,软软的依偎到季萧的怀里,软糯糯的道,“一会儿阿宝要去见先生一面,给他拜个早年,再让他明年过来教书的时候不要再对阿宝这么严啦。” 小姑娘自己的算盘打得噼啪响,昨天才在温冲那里听说的拜个早年的说法,这会儿便已经知道要用起来。 季萧抱着这个小宝贝儿带笑说了一会儿话,外头就来了通传的声音,“爷,世子爷和二少爷来了。” “哎呀,哥哥。”阿宝腾地一声坐起来,眼巴巴的看着阿元与阿方走进屋里。 阿元已经十二岁,满是个半大少年的模样。他褪去了婴儿肥,身形又比普通人高大不少,此时看着同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没有什么不同。 他显然刚从外头回来,身上的劲装没脱,还带着不少寒气。同小时候一样,他这会儿也不靠近季萧,只站在门口等寒气散去。 阿方脚步快些,他走到季萧身边,松了一口气,“外头冷的很,还是爹这里舒服。” 阿宝四肢并用的爬过去凑到阿方面前伸手要他抱,“哥哥抱我。” 阿方抱个阿宝还绰绰有余,顺手一把将她给抱了起来。 季萧坐直了身子,“你们两个一大早的又去了哪里?”他一边问,一边摸了摸阿方的外袍,没觉出多少寒气才放心下来。而后又要下榻,给阿元言语拦住了。 “您别过来,我这就来了。” 沈修快步走过去,在季萧身前一步站定。转眼这么些年,他一天天的长大,然而季萧却并不见老去,他从来都还是沈修记忆里的模样,若是让外人来看,满打满算也不过觉得季萧二十过半罢了。 季萧不将沈修的那点规矩放在眼里,他一把拉住他的衣袖,说这话就将他的衣袍往上撸,“我听说你昨天晚上在外头受了伤,怎么吃饭的时候也不声不响?” 沈修也不敢将自己的手抽回来,有些无奈有带着些笑意的道,“并不是什么大伤,说出来凭空让爹担心不是?” 季萧将沈修的胳膊抽出来,在上头看见一道约莫一指长的伤口,好在伤口并不深,已经开始结起血伽来。 “太不经心了些,”季萧心疼的不得了。 儿茶一边快步的将药瓶端进来一边看了一眼也跟着道,“这伤口可真不小了。” 沈修没有办法,又给季萧当成孩子拉着坐在身边抹了一次药。 “这些天要记着忌口,否则还不知道到了年三十这伤口能不能好透彻了呢。” 阿宝也跟着凑过来看,“哎呦,鞭子打的!” 小姑娘学什么通什么,这会儿也就用了一眼看出这伤口是怎么来的。 沈修伸手点了点阿宝的额头,“你知道的倒是多。”他说着又转头对季萧解释,“昨天有个侍卫手脚犯了蠢,不小心鞭尾扫到了一下,并不严重,爹不要胡思乱想。” 已经在心里开始胡思乱想的季萧松开手,挪移了目光,然而转头和阿宝道,“成了,和你的哥哥们去先生那里吧。” “恩!”阿宝重重的点了点头,又大声招呼外头等着的茴香,“茴香,来给我穿鞋。” 茴香木着双腿快步从外头跑进了屋里。 “你的双手怎么这么冷!”才一触到阿宝的脚,她就往回一缩,瞪大了眼睛,“你是不是没进屋里,就站在外头了?” 茴香给阿宝一句话说中,呐呐的不敢回嘴。 “你怎么这么笨?傻傻的在外头冻着,”阿宝一把推开茴香的手,自己利索的蹦到地上穿好鞋,又指着茴香骂道,“再这么笨,看我还要不要你留在身边!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茴香紧紧地低着头,不敢多说什么,心头狂跳不止。 第93章 番外三 阿宝是个什么性子四岁已经显露无疑,不像同年龄的孩子说完话隔天就忘,她说下一次再犯便不要茴香服侍,那就是真的这个意思。 茴香性子弱,这会儿一屋子站着的人又个个威压的她大气不敢喘一口。 不过总算剩下的人都没有将她看在眼里,将这事情随意带了过去。阿宝居高临下的看着真半跪着给自己穿鞋的茴香,心里郁郁,怎么教也教不会,真傻。 几人一道去了平时授课的先生那里给他摆了早年又告了别,而后一道回来时在半路上遇见了小花和她的男人。 小花嫁了个家里开饭庄的,有些家底,在外头也算是个少奶奶的身份,日子过得轻松舒适。因着离娘家近,婆家又不在本城,更就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烦恼。这会儿她手里抱着一个胖娃娃与自己男人正低着头往内院走。 季萧不是女子,这内院便没有那么多忌讳。小花嫁过去两年,年初时生了个儿子,这还是头一回将孩子和丈夫带过来给季萧看。 阿宝远远的见了小花,提着裙子踩过雪地,脆生生的叫道,“小花姐姐!” 小花与她男人在小厮的带领下原本有些局促,这会儿听见熟悉的声音一回头,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阿方也跟着叫了一声小花姐姐,只当那阿元如今的沈修去了姐姐两个字,叫了一声小花。 小花停下脚步转而迎上去,“哎呀,真是巧了,正要进去呢,还怕你们不在WiseMedia。” 小花的男人是做生意的,嘴上能说,三两句话逗得阿宝跟着笑起来。 阿方的手放在阿宝的肩上,不动声色的将大笑不止的妹妹往自己怀里拉了拉。 “小娃娃叫什么呀?”众人一起往里面走,阿宝踮起脚尖想去看,看不见就转头要沈修将自己抱起来。 阿宝靠在沈修的肩头,目不转睛的去看那小娃娃。平王府往后他们再添几个兄弟姐妹的几率不大,阿宝可从没见过这么小的奶娃娃,连儿茶与八角她们的孩子都比阿宝大呢。 “叫祥瑞。”小花笑眯眯的将自己怀里的孩子往阿宝那边凑了凑,免得她看得吃力。 小花年年都是正月里来的,今年早来是因为下午就要赶路回婆家。到了内院与季萧三言两语又说起小五与丁香的事情。丁香五年前终于如愿嫁到外头小五那里,两个人日子过得还算随顺。毕竟小五如今管着的酒厂生意不小,是可以有些积攒的。 “只不过这么些年都没生育,怕是想不太开了,”小花说到这里,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怕是没同您讲,去年底家里就多了两个侍奉的丫头,说是丫头,其实么……” 小花拿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茶,在季萧略微惊讶的目光下继续道,“只不过不想两个丫头也没有什么反应,这会儿却不知道怎么样了,如今住的远了,也只是偶尔听我娘提起罢了。” 季萧听到这里倒是有些唏嘘,当年那性子活泼的小丫头,如今也难免要为生活蹉跎忍耐。 大人说大人的话,阿宝听不进去,她坐在软榻上趴在祥瑞的身边,瞧着他白乎乎的脸颊,凑上去小心的亲了一口。而后再一本正经的坐了起来,看看窗外渐渐又飘扬起来的雪花,觉得有些无趣。 平静又忙碌的平王府在年前的一天迎来了一直等待着的客人。 说好了下午才到,阿宝早上便赖着不肯起来,在自己房里睡得昏天黑地,也不知什么时候给一双有些凉的手给抱了起来。小姑娘迷迷糊糊的歪靠过去,鼻端闻了闻却是一股子从前没闻过的香粉味。她这才猛地回神支愣起身子看向抱着自己的人。 “哎呀,伯娘!”阿宝反应快,一见个面生的,打扮却极好看的女子,又瞥见她头上细致的凤钗便猜出了她的身份,而后也不怕生,伸手紧紧地搂住了蔺羡的脖颈。 蔺羡就生了两个儿子,这么软乎乎的小姑娘见都没见过,更不说阿宝的性子外向活泼可爱。她连连在阿宝的脸颊上亲,又感叹道,“总算是见着阿宝了,想死我了。” 阿宝搂住蔺羡的脖颈,睁着圆圆的眼睛软声道,“伯娘忙,以后阿宝去上京找伯娘呀。” “我才不忙的,”蔺羡接过一边小丫头递过来的外套给阿宝套上,语带抱怨道,“还不是阿驰他次次食言……” 每年过冬蔺羡都有到南地的打算,然而从阿方还没出生开始到现在,将近十年的功夫竟是一趟都没能再过来。中间一来有安全的考虑,然而主要是因着朝政上的纷乱。二皇子为了个陆宛茵站到了宰相那里,皇帝便也二话不说的将人砍了。而后这十年里头一步步将宰相手上的权利抽空,去年终于将宰相之位去除,将皇权牢牢地握在了手里。 阿宝听不懂蔺羡的话,只娇娇的凑上去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伯娘不生气哦。” 说着不生气,然而等一见到皇帝,蔺羡还是抬脚要踢他,“都是你都是你,不让我来,阿元不好玩了不说,阿方与阿宝都这么大了。” 皇帝往边上一躲,而后上前紧紧包住皇后,告饶一般,“这不就来了?这会儿你想住多久,咱们就住多久跟‘爷爷’谈恋爱。” 两个儿子都长大了,宫里的事情都扔过去便是了,皇帝和皇后这两年渐渐轻松起来,这一趟过来也没准备让两个儿子歇着。 阿宝给皇后牵着手仰头看着面目英武模样却好不英武的皇帝,眼睛缓缓地眨了眨。 皇帝看到地上的这个漂漂亮亮的小豆芽,连忙将话题转移开,“这是阿宝吧?” 四岁的小姑娘这会儿才顺势开口,“大伯抱抱阿宝。”她张开双手,冲着沈驰张开怀抱。 沈驰这么些年刀光血雨里来的心已经不只硬成了什么样,然而对家里人,他总还是留着一丝温情。阿宝他虽然没见过,这会儿给小姑娘这么娇气又不怕生的一招呼,便也真的弯下腰去顺势将她抱了起来。 阿宝极懂得如何讨好人,才一进沈驰的怀里,瓮声瓮气道,“大伯长得与我父亲真像呀。” 一句话就向沈淮讨了个喜欢。 等三人从里屋出来,外头阿元阿方正与两个堂兄切磋功夫。 “阿元简直同当年的阿淮一模一样,”蔺羡靠着沈驰,感叹,“还想将他带回上京去呢。” 沈淮与季萧并排从屋里走出来,听到这一句耐不住笑着反驳道,“嫂子,我教了十年才教成这个样子,你一句话就想将人哄走?” 蔺羡利落道,“你不是你哥哥教了十多年的?如今不也自己在这儿抱着阿萧过快活日子,要是孝顺便将皇帝捡去当了才好。” “大哥心疼我的很,才不让我去吃那个苦头,”沈淮话一说完蔺羡就上前要打,季萧连忙将沈淮拦到自己身后,又笑着安抚蔺羡,“嫂子,阿淮他讨打了些,你别与他一般见识。” 蔺羡慢慢的哼了一声,而后将季萧拉到自己面前,用手戳了戳阿宝软乎乎的脸颊,然后道,“阿宝过完年让她去京城陪我两个月怎么样?小姑娘实在是娇软可爱,几个儿子都比不了呢。” 季萧心里自然是舍不得阿宝,他回头看看沈淮,以期他能上前说两句,将这事情给拦下去。却不想沈淮上前只拉拉阿宝的手,问,“阿宝想不想随你伯娘去京城玩一玩?” 阿宝想了想,并不犹豫的点点头,“想的!” 季萧有些急,“阿宝性子一起来是想的,然而路上周折,你到时候后悔了怎么办?” “后悔我也不会哭的,”阿宝抱着沈驰的脖颈,歪着头靠在他的肩上,小姑娘咧着嘴,“爹你别怕,我几个月就回来的呀,我心里可放不下你呢。” 季萧给这话说的脸颊一红,有些没办法,也没说答应不答应,只将这事情含含糊糊的带了过去。只盼着后头蔺羡与沈驰走的时候能将这一茬给忘了。 院子里阿元阿方同两个堂兄过招的火热,四人对阵一时之间竟分不出高地上下来。 “阿元的功夫是你亲自教的?”沈驰开口问。 这个年纪有这样的招式底蕴,已经是难有敌手了。 “自己学的,”沈淮道,“练武场里有几个南地来的师傅,功夫十分了得,他一个个都拜了师,跟着学已经有几年了。” 话说到这里,院子里原本缠斗的四人已经停下手里的动作,然后快步折返回来与几个长辈行了礼。 沈淮的两个侄子从前日日跟在他屁股后头,这么多年没见也并不陌生,倒是阿宝头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哥哥,看得目不转睛警衣卫。 “哥哥抱抱阿宝。”她挑了挑,看中面善些的沈扬,同前面对沈驰张开手一般靠了过去。 沈扬在自己的小家里算是辈分最小的,不过满打满算也有十七岁,这会儿一见阿宝这样软软又娇气的小东西,哪里还有脾气,立刻将人给抱进了自己怀里。 一旁给阿宝舍弃的沈毅面上没什么神色变化,心里却是怄的要死,他比沈扬大一岁半,表面上的性子要冷淡些,然而心头却最是火热。他早就从余光里瞥见了软骨头阿宝,是以方才切磋时候都并不十分的专心,只盼着过来能也抱一抱,却不想阿宝转头就投进了沈扬的怀里。 “哥哥抱得真好。”阿宝嘴甜,毫不吝啬的夸赞道。 沈扬嘿嘿一笑,正要自夸,却觉得身边有一道冰凉凉的视线,抬头一看,吓得连忙将手上的阿宝递过去,“大哥抱得比我好!” 阿宝还没在沈扬的怀里呆热乎,就给塞给了沈毅。沈毅脸上的神色不见舒缓,双手却是跟着紧紧地抱着阿宝,唯恐将这小宝贝给摔了。 阿宝不怯生,也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这会儿给沈毅抱着也不怕,反而极会顺着自己位置讨好,“大哥哥抱得也好,阿宝喜欢。”她说着凑过去在沈毅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愣是将他的脸给亲红了。 蔺羡有些得意,贴近了季萧轻声道,“阿宝这趟一定是要跟回京城的了,礼尚往来,我在这里陪你好了。” 季萧毫无办法,又是无奈又是要笑。 这么些年过去蔺羡的性子竟是给皇帝娇惯的半点没变。 皇权欲望,多半丑陋不堪,将亲情骨血拆分的连渣滓都不剩。好在沈家还剩下许多温情,能让他们在大年三十这样的团圆时节相聚一堂,体味一把寻常人家的暖意。 一院子的丫头与小厮在早上送来了新鲜的食材后,便都给放假回去同自己家人过年,除了寻常的暗卫,院子里没有一个外人。 蔺羡与季萧在厨房里忙活,沈驰与沈淮拿着刀在后头杀鸡杀鸭杀鱼,沈扬沈毅带着几个小的蹲在井边洗菜。只阿宝一个双手捂在兜里,站在边上来回走动,偶尔夸赞一句,“哥哥们真厉害呀。” 小姑娘小嘴甜,可也不是随意就开口的性子,什么对自己有好处什么话该说,她心里和明镜似的。 阿元与阿方早已经明白她这样的性子,然而沈毅与沈扬却是第一次见识,没两句就心头不知酥成了什么样,若不是怕蔺羡抬脚就踹,他们都要恨不得让蔺羡再生一个来让他们宠爱宠爱。 蔺羡与季萧都许多年没有下厨,动作上生疏了些,做出来的菜味道也与家里原本的厨子没法比,然而一桌团圆饭所有人都吃的有滋有味。 正月初二沈毅与沈扬就要先回京城,走水路也要花五天的时间,阿宝提前一天就自己打包好了行李,没等他们说就等在了门口。 季萧拿她没办法,只得样样都嘱咐过去,说到最后自己还是舍不得。倒是阿宝抱住他安慰了一句,“爹,我两三个月去见见世面就回来了,你别怕我不回来。” 小姑娘模样认真的说服了季萧,与两个恨不得搬来金山给她的堂兄踏上了北上的船。 “总会长大的呀,”蔺羡站在季萧身边与他一同看着远去的船,“不过你还幸运,阿宝多少还能在你身边呆十年呢。” 沈淮从身后握住季萧的手,给了他无比安稳的力量。 季萧哪里不认同这句话呢,回看这一路,他实在幸运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