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敌国君主关押后宫的日子 作者:静观 文案 林渐是本国人人称颂的战神,一剑扫平塞北收复沧州十五城,杀敌无数令敌国闻风丧胆。 一朝落入敌手,林渐被残暴的敌国君主关押后宫,只能夜里穿女装出门放风。 月下美人容华绝世,只一眼,从此铁血手腕的君主心尖上有了一人。 冷血无情的暴君栾云晔封后了。皇后美貌无双却身娇体弱一身病,君王怜爱万千,连药都亲自吹凉喂她。 世人都羡皇后独得圣宠,只有身为皇后的林渐如履薄冰——若被发现真实身份,定遭暴君挫骨扬灰。 深夜,林渐坐在龙床上,望着步步紧逼的敌国君主,警惕地后退:“陛下说过不勉强我。” 栾云晔望着床上撩人不自知的某人:“今夜,朕怕是得食言了。” 病弱但能打·万人迷团宠盛世美颜温润受x宠妻帝王攻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渐(林鸿渐)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只是假扮,他却当了真。 立意:珍惜生命,热爱和平 第1章 青衣白马 来和亲的吗? 长雁关前,秋风肃杀。 黄沙千里,长河日落。 一骑银鞍白马,飞度茫茫沙海,如流星飒沓。 马上的人着一身青衣,衣袂飘摇似染着江南烟雨,将清澈的水云温润带到了茫茫戈壁。 他手中一根长长的紫竹枝上,坠着九重白羽,轻盈飘渺好似天边的白云,临风飘渺,庄严中带着三分仙意。 青衣白马,在长雁关巍峨的城楼前停下。 长雁关是商梁两国交界之处。梁国以北,商国南塞,古时两国通商富庶之地,却因近百年来两国长期敌对成为尸横遍野黄沙遍地的军事重镇。 既为要塞,为防有失,城上守门的士兵自然不轻易开门,高声问道:“来者何人?!” 青衣男子闻声,长长的羽睫微微抬起,目光往城楼上看去。 看到青衣男子的脸,城楼上的士兵看了俱是一愣。 好似山阳的朝云暮雨有了真形,风花雪月化为了眉眼,只看一眼就无人不觉心神悸动。就算是此刻有神仙下凡,见到眼前这位也得自愧三分。 这些久守边关的将士,见到这般景致,无不心神悸荡。 “梁国使臣林渐。”林渐坐在马上,身姿挺拔,修长的手指紧握手中坠着飘逸白羽的旌节,声色清朗如鸿雁凌空,“奉旨入关见商帝。” 听到林渐的名字,刚才还沉浸在美色中的所有将士都吓得一抖。 愣了片刻,所有人都不禁重新仔细打量起城楼下的人。 三个月前,商国还无人认识谁是林渐。时至今日,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商国上至达官显贵下至普通兵卒,人人闻之色变。 一剑横扫漠北,仅用三个月夺回了商国从梁侵占来的沧州以北十五座城池,更是教商国折损数万兵马。 那林渐在战场上一直戴着狰狞的鬼面,一身银甲长剑所向披靡,所到之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商国士兵私下都说他是来人间索命的“活阎王”。 虽然与他林渐统帅的梁国北府军在边关交战三月有余,商国人听到林渐的名字都怕得发抖,但他在战场上一向不以真容示人,商国并无任何人认识他是什么模样。 虽不知模样,但想必林渐的真容也是眼若铜铃青面獠牙的五大三粗一汉子,怎么可能是这等谪仙下凡一般的翩翩公子? 听说过林渐的人,都会知道城楼下这个人一定在说谎。 且不论来者是不是真的林渐,听到“林渐”两个字,就有不少士兵已经吓得腿软。 其中有几个在恶战中幸存的士兵,更是用手中的长矛勉强支撑着抖成筛子的腿。 有道是“兵不厌诈”,林渐一向剑走偏锋,这莫非又是他的什么战术? 城楼上传起一阵窃窃私语: “不可能吧,这小白脸是那个活阎王?假的吧……” “那个活阎王会和我们议和?是不是又要暗算咱们了?!” “别怕!咱们王将军那么恨林渐,不管是真是假,肯定不会放过这个人!他看起来就是一个人来的,绝对死定了……” 果然,议论声还未歇,城楼上一名将领听到“林渐”二字,连牙根都几乎咬碎,立刻翻身上马一人一骑便冲下城楼:“管你是不是林渐,今日都得拿命来!” 留在城楼上的将士看着冲出城门的王将军,都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城楼下。 如果城楼下的使臣真是林渐,那么王将军此去恐怕—— “这就有点无礼了吧。” 只听城楼下,青衣男子淡淡地说了一声,声音清冽冷静,好似竹林间滴落的清露。不像要与人动手打架,却如行于山水之间的诗人,赏风对月的浅吟低唱。 他手中一件兵器也无,所有人都没看清楚他怎么出招,但只听得“砰”一声,王将军已经被掀翻在马下,手中的长矛也“铿”一声砸在地上。 一切转眼平静得似乎无事发生,唯有被疾风掀起的青色衣裾徐徐落下,证明方才的确发生过一场打斗。 林渐对趴在地上的人一拱手,淡淡道:“在下失礼了。” 地上响起一个的粗糙沙哑的声音:“呸!” 城楼上的将士大惊失色,连忙冒险冲出去将被摔在地上的将领抢回了城中,迅速把城门紧闭。 林渐只挑了那要杀自己的王将军下马,便没有再动手,安静地看着几个士兵匆忙又害怕地把摔在地上那个将领抬了回去,也没有追赶上前。 他端坐在白马上,手中握着雪白鸿鹄羽毛坠着的旌节,潇洒而挺拔的身形好似一株临风修竹,身旁有轻云萦绕,威仪庄重而不失清雅。不像是梁国派来的使臣,倒像是天上下凡的谪仙。 谁也不能把他如水云清浅一般的模样,和方才一招就将长雁关守城主将挑下战马联系到一起。 王将军刚被抬回去,片刻后,城楼上就响起一阵仓促而整齐的脚步声。 林渐抬起头,只见城楼上,四面八方都架了弓箭,对准自己。 林渐不紧不慢地举起手中九羽旌节,好像为人师表教导不听话捣蛋的学生一般,淡淡地教育城楼上的将士道:“在下奉旨议和,你们这样不太礼貌。” 旌节为代表国家出使的信物,纯白的鸿鹄羽毛坠在九尺紫竹长枝上,羽数越多,等级越高。从一羽至于九羽,九羽是最高等级的使臣所用,已经不止有几十年没有动用过。 九羽旌节代表泱泱大国的权威,也是使臣至高无上的尊荣。 “我呸!”城楼上,王将军在士兵的搀扶下站起来,再次对林渐不屑地狠狠唾了一口。 王将军久居边关没什么文化,林渐举起手中的九羽旌节也只是对牛弹琴,王将军唾弃完林渐,又指着林渐骂道:“我们本来只和林渐有仇,既然你小子非要说自己是林渐,今日你死期定了!” “给我放箭!!!” 城楼在高处,俯瞰林渐的位置一清二楚,要瞄准他再容易不过。 而且林渐身上果真没有一件兵器,连勉强可以防御的盔甲也没有。对方却有几百人,还都已经箭在弦上死死对着他的要害。 林渐就是再自信,也知道这种情况下自己很难全身而退。 虽然这点阵仗在林渐这里,不至于真能要了命,受点伤还是在所难免的。 箭在弦上,千钧一发。 林渐微微拧眉,暗暗握紧了手中的九羽旌节。 “禁。” 城楼上正待万箭齐发,忽然,后方响起一个低沉的嗓音,下了停止攻击的商国军方口令。 城楼上的将士闻令放下弓箭,只看到后方重重的玄黑仪仗已至,连忙避开视线,齐齐跪拜:“参见陛下!” 听到城楼上高喊“陛下”,林渐一怔。 本以为得去商国皇都才能见到的商帝栾云晔,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想是这三个月来,自己弄的动静实在太大,惊动了栾云晔亲自前来巡视。 栾云晔此人,林渐虽从未见过,对他的暴行却是如雷贯耳。听闻他性情残暴,手段阴狠,十六岁带兵血洗皇宫,把先帝的皇子嫔妃甚至公主全杀了个干净。 据传当时商国皇宫如同人间地狱,尸横遍地堆积如山,皇都护城河三日流水都是血红色。 栾云晔登上皇位后更肆无忌惮,北拓疆土屠城掠地几乎将北狄夷为平地,对大臣动不动车裂凌迟诛灭九族,连侍寝的后宫嫔妃都是随手就杀,伺候他的宫人多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林渐抬头望城楼上看去,只能看到猎猎长风卷起军旗摇曳之间,一身黑衣隐隐织着血红的暗纹,好似血色浸泡的夜色之中,高峻的山峦屹立,血流成一道深不见底的暗河,连直视都令人感到目眩。 栾云晔冷冷地往城楼下看了一眼。 林渐的目光,正好对上栾云晔的眼神。 栾云晔的目光冰冷如千尺寒潭,暗不见底,令人从头顶凉穿脚心。 栾云晔的眼里,映着城楼下那人清澈的桃花眼。 桃花眼中掠过一丝微微的波澜,恍如江南春风烟雨,驱去了塞北的烈烈朔风。 栾云晔微微眯起眼眸,冰冷低沉的嗓音不带任何感情:“既是梁国使臣,请进来吧。” 君王一声令下,长雁关本对梁国紧闭的城门缓缓洞开。 雄关如铁,庄严肃穆。 不知道为什么,林渐心头生起一丝不详的预感,心底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只要进了这座门,一切事态都会向自己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林渐命数纯阴,命格里阴气重到足以通灵,过去预感之事无不一一应验。为了不引起恐慌,林渐从来不敢把自己的预感告诉旁人。 此时突然有了这样的预感,林渐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 只是时间来不及了…… 林渐只能把心一横,策马进了长雁关。 入关之后,身后的城门轰然关闭,将故国阻隔在了不可触及的关外。 外城已闭,栾云晔却没有命人打开内城的意思,盯着城楼下的一身青衣,冷冷道:“议和?你一人?” 林渐抬起眼眸,看向栾云晔。 栾云晔的眼眸如极夜深不见底,带着如同被地狱之火淬炼过的阴戾。 看着城楼下清逸俊秀的身影,栾云晔阴沉沉地问道:“是和亲?” 栾云晔这句话本就有歧义,加上林渐又生得这般模样,正好可以理解为嘲讽林渐长得像个女子,说他是来和亲的,城楼上的士兵全都窃窃地笑起来。 受到如此羞辱,林渐顿时脸颊滚烫,不觉连耳根也一片通红,愤愤地看了栾云晔一眼。 栾云晔的脸色冷得好像千年凝结的冰霜,眼神往传来窃笑声的方向扫过去,四周霎时一片噤若寒蝉。 栾云晔转过眼神,深不见底的黑眸盯着林渐,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感:“割地、赔款,和亲,选一个。其他,免谈。” 林渐:“……”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现在明明是自己刚连破了他侵占的沧州以北十五座城池,他怎么有脸叫自己割地赔款,还和亲? 城楼上的无耻暴君盯着林渐,继续冷冷道:“城池易得,钱帛不缺……前两个,朕不保证同意。” ……那就只剩和亲了。 林渐当然不会去签割地赔款那种丧权辱国的条约,但是和亲,虽然是古已有之的和平策略,也是目前看来最合适的办法,在栾云晔这里也行不通。 毕竟,眼前是个连侍寝嫔妃都要杀死的暴虐君主。嫁与他的后宫嫔妃,朝不保夕,随时可能命丧黄泉。和亲,就等于为了议和而随随便便搭上一个无辜姑娘的性命,说起来也令人不齿。 “和亲也不妥!”王将军对栾云晔一拱手,高声道,“陛下,谁知道梁国会送怎么样一个女子前来,让一个梁国女子侍奉君上,岂不是危险至极?!” “陛下,不如立刻放箭!!!” 王将军一使眼色,城楼上的弓箭重新架了起来,从四面八方死死地对准林渐。 这城楼下乃是一方瓮城,四面皆是城墙。林渐前方内城紧闭,无法进入;身后城门已关,回头无路可退,可谓进退无门。此时万箭齐发,定能令城楼下的人死无葬身之地。 林渐看着栾云晔,淡淡道:“在下奉旨出使,一路上所到之处布告全城,现在已经是天下皆知。在下死不足惜,只怕会折损陛下一世英名。” 古来征战,最讲究的就是天时地利人和。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即便是暴虐如栾云晔,也不得不顾忌民心所向。林渐要是真把出使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却被弄死在商国,对栾云晔来说可谓得不偿失。 林渐心中笃定这个栾云晔即使再杀人嗜血,但历来能做君主之人,必定是多方利弊权衡,而不是逞一时意气,图一时杀人之快。 栾云晔盯着林渐的眼睛,目光冰冷如剑,几乎要把人给戳穿。 林渐也不卑不亢地看着栾云晔。 栾云晔冷冷看了王将军一眼,道:“无礼。” 林渐:“……”这个暴君学我说话。 王将军挨了骂,灰头土脸,命令弓箭手退了下去。 栾云晔道:“请使臣上来说话。” 栾云晔话音方落,内城门已经在林渐面前打开。 林渐驱马进了内城,下马时竟然没有站稳,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倒下,扶住了马身才勉强站稳,手中的九羽旌节却紧紧握着没有倒下。 林渐扶着马喘了口气,只觉眼前景象开始有些模糊起来。 明明来之前服了雨花散,药效竟然过得这么快。原先还可以在战场上撑一天一夜,这药用了三个月,这次竟然才过去两个时辰,就有点乏力了。 林渐强提起精神走上城楼,步履难免有几分体力透支的虚浮。刚走到栾云晔面前,便觉得脚底一软,整个人都撑不住倒了下去。 眼前景象暗下去的前一刻,林渐的余光瞥见百尺城墙,生怕自己摔下城楼粉身碎骨,努力往城楼的里侧一倒。 这一倒,不偏不倚,正好扑在面前的栾云晔身上。 “护驾!!!” 一瞬间,几十把刀剑长矛围了上来,纷纷对准林渐。 第2章 月下美人 太怕了,茶打翻了 从旁人的角度看,林渐走上城楼时,突然偷袭冲向陛下,手中一定还拿着匕.首行刺。 王将军大喝一声“陛下小心!”,连忙冲上前去扯林渐的后衣襟。 栾云晔一手扶住林渐,一个眼神斥退了王将军,再屏退侍卫。 栾云晔低下头,鼻间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冽竹香,好似天上白玉京久居的仙人,下凡后身上犹然带着令人神往的气息。 他几乎不可察觉地微微勾起唇,在林渐耳边轻声道:“如此迫不及待想要和亲?” 林渐安安静静地趴在栾云晔怀里,竟然没有回答。 栾云晔垂下眼眸,只见人靠在自己肩上,阖着双眼,剑眉紧蹙。 已经不省人事,手中却还紧紧握着旌节。 . 长雁关内,行宫 栾云晔负手立于床前,低头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目光冰冷阴沉。 床上,昏迷中的人眉头紧蹙,手中还死死地握着旌节。 随行的太医小心翼翼走到床前,从林渐手中拽了拽旌节,竟然拽不出来。 太医为难地皱了皱眉,只能选择在另一只手诊脉。 栾云晔问道:“如何?” “回陛下,这位公子劳累过度,应该是有好几日未曾休息,体力不支才晕过去,让他睡上几日,即可以醒过来。” “不过他身上有还多处严重外伤没有痊愈,需要好好调理,醒来也得卧床静养一两个月方好。”太医恭敬回禀道,“另外最棘手的是,这位公子,还身中一种奇毒……” 栾云晔微微蹙眉,语气中不带任何感情:“什么?” “如果臣诊断不错,此毒名为‘九天神隐’,是世间罕见的奇毒。一旦入体便难以根除,且并不立刻要人性命,而是慢慢伤人身体。”太医道。 “这毒起码得折磨人一年半载,越是好好调养,拖得越久,就越是受苦。人因身体被拖垮了,多是因病而亡,不会被发觉中毒。毒性藏得隐秘,故有神隐之名。” “这位公子中毒恐怕已经三月有余,但这三个月来,又长期靠着药物透支体力,导致早已伤及脏腑引了其他病根出来。若非如此,神隐毒发得不能如此之快,也不能被臣发现。” “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只怕……”太医小心地看了一眼栾云晔的脸色,放低了声音道,“只怕是,撑不了三个月了,也不好挨。” 栾云晔望着床上的人,脸色更阴沉了三分。 难怪三月连破沧州十五城,不乘胜追击,反而甘愿冒着生命危险,只身前来议和。 ——原来如此。 栾云晔冷声问道:“无药可解?” “臣这里只能先配药,让他按时服用可以减缓身体状况的恶化,先拖一拖时间。至于根除,臣一时没有办法,须回太医局共同商议研究。”看得出帝王神色不善,太医不敢说中了毒其实已经没有希望活命,回答道,“不过臣这方子需要的药物中,有一味罕有的药物,珍藏于太医局内,未曾带来边关,边关贫瘠之地也不好寻觅,需得回宫才能有。” 栾云晔默然不语,转身离去,行直门口忽然止步,冷声道:“不得向任何人提及,否则。” 栾云晔从来不说否则后面的话,一般都是直接做出来。 太医连忙跪地叩首,恭敬地答道:“臣一定……一个字也不敢说。” 栾云晔冷冷地“嗯”了一声,径直出了房间。 太医吓得趴着不敢抬头,直到估摸着栾云晔已经走远,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长长地松了口气。 不知为什么,自从说了那位公子中毒之后,陛下虽没有流露出什么表情,周身的气势却冷得吓人,比平日里还要恐怖三分。 太医慢慢地从地上站起,头也不敢回地推门走出房间,只听路过门口的一个小太监轻声道:“陛下这次亲自前来边关,不是要给梁国一个教训吗,如何这便要起驾回宫了……” 另一个太监低声阻止道:“快住口,别给人听见。陛下的心思你也敢猜,不要命了?” 见了推门而出的太医,两个小太监连忙低下头匆匆跑开。 太医站在门外,也微微有些吃惊,不禁小心翼翼地回头往房间里多看了一眼。 . 十日后 林渐从来没睡得这么死,好像有一只手抓着自己,拼命往黑暗的深处拽去,怎么挣扎也醒不过来。 时而失去意识沉沦于无止境的黑暗和死寂之中,时而又心神不宁觉得自己还有使命未了,不甘就此消失在世上,拼命想要醒过来。 就这样挣扎了不知道多少个日日夜夜,林渐才终于从黑暗中挣扎出来。 林渐蓦然睁开眼睛,入眼是一层浅金色的纱幔。 额上布满晶莹细密的汗珠,卷翘的长睫扑扇了几下,林渐反应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躺的地方,是一张大床。看周围的布置,这里应当是一座宫殿。 林渐回忆了一下晕过去前发生的事情,因为自己怕摔下城楼,晕过去之前用最后一分意识扑向了城楼的里侧。想来是晕过去之后,就被栾云晔带了回来。 林渐的右手下意识地握紧,握住了一节长长的竹枝。转头看去,只见旌节还好端端地握在手里,不禁宽慰了几分。 还好,旌节还在。 “咳咳……”林渐轻轻咳了两声,用手撑着自己坐起来,坐得端正笔直,用双手把旌节郑重地竖着插在了床头外侧。 ——庄重得一如战场上插旗帜宣誓领土主权。 “感觉如何?”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 林渐这才意识到房里还有个人,抬起头看去,只见是一个太医打扮的男子,大概五六十岁年纪,留着花白的胡子。 听他问自己的感觉,林渐下意识抬手捂了一下自己的心口,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感觉没事了。有劳。” 太医道:“按理来说,你应该会觉得心口疼。” 林渐只能诚实地回答道:“有一点。” 言罢,林渐习惯性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却发现藏在衣襟里的药瓶不见了。 “你在找身上带的那个药吗?”太医道,“全都被陛下收走了。” 林渐:“咳……”暴君偷我东西! “你以前觉得没力气了都是吃那个吧?吃那个药虽然会一时觉得好了,但是对身体毕竟有损伤,无异于饮鸩止渴。” 太医命内侍端了一碗汤药上前,苦口婆心地劝导道:“这是我专门为你配的药,以后你要记得每日三餐前按时服用。” “你自己的身体,还是得自己好好爱惜的,你才多大,就把自己的身体折腾成这样。” 林渐听到一日三餐都要喝药,就连忙摇头道:“可是我没病……” 太医听多了有病不肯吃药装没病的,看着林渐悠悠地说道:“前几日后宫刚病死了一个张才人。张才人病死之前,也和你这么对我说话。” “咳……”林渐不好意思地轻笑了一声,接过内侍手中的药一饮而尽。 苦……好苦。 林渐刚把药吞下去,就后悔得恨不得吐出来。 猛然想到刚才太医说以后每日三餐都要服用,林渐就开始考虑,还是直接提剑自尽算了。 “这就对了。”太医满意地点点头,道,“你在这里好生休养,不要下床乱跑,下官就先告辞了。” 林渐道:“多谢,慢走。” 太医临走前,又多看了林渐一眼,欲言又止。 从种种方面看来,眼前这人必是生在钟鸣鼎食之家,长期养尊处优才能养出的金贵身子,做不了假。但是从他目前的身体状况来看,满身都是严重的外伤,中毒后又从来没有好好医治过,非但没有医治,而且几乎每天都在服药加剧身体状况恶化。 更令人费解的是,陛下竟然从长雁关将他带回宫来,命太医局连夜会诊,专门委派自己这个太医局的首席医官来每日照料,还吩咐不得外传。此人的身份,就像一个谜。 太医本想问点什么,又觉得多言不妥,还是带着内侍转身离去。 太医离开后,林渐穿上鞋站起来,观察了一下自己现在身处的房间。 房间宽敞整洁,生活所需物品一应俱全,甚至连琴、书、棋盘这些文化生活所需的物品都考虑到了。只是门窗紧闭,自从太医离开后,连半点人声也听不见。 林渐不知道自己睡了多少天,饿得有些腿软,扶着墙壁走到窗前,去将窗户打开。 窗外黑压压的竟然是一排身穿黑衣的侍卫,窗门一开,全都一齐向林渐看过来。 林渐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丝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公子,外面风大,容易着凉,还是把窗关上吧。”一名侍卫走上前,对林渐鞠躬回礼,手起窗落,“砰”一声重新关上了窗门。 林渐站在窗前,努力消化了一会儿刚才发生的事情,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房门,走上前像刚才开窗一样打开。 果然,门外是更多的侍卫。 侍卫对林渐礼貌地鞠了个躬,顺便拦了林渐的去路,连说话都是惊人的相似: “公子,外面风大,容易着凉,还是把门关上吧。” 林渐:“……” 只是把“窗”换成了“门”,林渐有点怀疑他们是不是事先都背过了台词。 林渐关上门回到房中,随即意识到,自己应该遇到了作为一个出使敌国的使臣,所能遇到的最头疼的问题——被敌国扣押,被暴君软禁了。 方才开门的片刻时间,林渐记得自己看见了远处一望无际的宫殿楼宇,还有一轮红日挂在西宫的飞檐上。 也就是说:第一,这里是暴君的皇宫;第二,现在是傍晚。 栾云晔不知在谋划什么,竟然敢把自己一个敌国使臣带进宫来,扣着自己是想怎样。 坐以待毙总不行,这只能等到夜色降临,自己探一探目前的局势了。 但是眼下腿软得连路都走不动…… 因为饿,林渐的目光在房间里重新扫视一遍,想看看有什么可以充饥的东西,这才注意到桌上放着一只食盒。 林渐的眼前一亮,走到桌前将食盒打开,只见里面放着一碗莲子粥,还温热地一丝白气。 林渐如获至宝,坐下将莲子粥一口气喝完,摸了摸肚子,觉得没有吃饱。 既然暴君不给人吃饱,那就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 半个时辰后 夜色已沉,昏暗的树林里传出一男一女轻声嬉笑之声。 片刻后,一名小太监从树林里探出头,四下张望一番,冲树林里招了招手,自己就先跑开了。 树林里轻轻“窸窣”一声,走出来一名穿着齐胸裙的宫女。宫女手中拎着一个小包袱,一边走出树林,一边系着衣带。 穿戴整齐后,宫女抱着手中的小包袱,为了避开夜间巡逻的侍卫,独自走在最僻静的小路上。 突然,一记刀手打在颈侧,宫女整个人软趴趴地倒了下去。 林渐不紧不慢地蹲下来,打开了宫女手中的包袱。 果不其然,包袱里有一身新衣服,上面还放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吾亲吾爱,秋菊妹妹”。 林渐刚去御膳房饱餐一顿,看到纸条上那几个字,忽然一阵反胃,跑到树林里去吐了一阵。 林渐没想到自己能被恶心成这样,吐得有些胃疼,喘息了一阵,回到宫女面前蹲下,将她的新衣服拿了出来。 虽然这宫女犯了宫禁,不过好歹帮了自己的忙。作为回报,林渐将那张纸条捏在手心里,用内力直接粉碎成了一手尘灰,再将宫女拖到了路边隐蔽的树林里。 这样即使被发现,这宫女也不至于丢了性命。 处理完那个宫女,林渐开始琢磨起自己手上拿的衣服。 这是一身女装。当然情况所迫,是女装也顾不得了。 这套女装里,有一件对襟上衣,和一条裙子,但是上衣领口不能交叠在一起,根本遮不住胸前。林渐想到刚才那宫女的装束,料想这一身应该款式差不多,这裙子应当是穿了衣服以后,直接用衣带系在胸上的。 从理论上看,穿起来倒不是什么难题。但是林渐从来没穿过女装,硬是折腾了半天。 主要是因为林渐没有胸,衣带不系紧,裙子就哗啦啦从胸上往下掉;衣带系太紧,又导致胸口勒得喘不上气。 林渐研究了好一阵,才勉强找到不被勒死和裙子不掉两者之间的平衡点,把衣裙穿好。 其他地方还好,只是裙子短了一截,倒也不妨事。 刚才去御膳房蹭吃蹭喝的时候,林渐就已经大概了解过了这座皇宫的布局。 深更半夜,栾云晔的寝宫里没有灯光,御书房的灯却还亮着,栾云晔应该是在御书房里看书或者批阅奏折,可以悄悄地过去打探一番。 林渐一路绕开皇宫的守卫,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到御书房门外,正考虑要不要去屋顶上观望一下栾云晔的书房内部,只听“吱”一声,御书房的门打开了。 一胖一瘦两个太监迈出门槛,手里拖着一个女人血淋淋的尸体。 林渐屏住了呼吸,迅速将自己的目标改为躲到了树后,听一听情况。 两名太监拖着尸体从林渐的面前路过,只听瘦太监窃窃私语道:“啧,李妃真会找死,陛下最恨的就是后宫嫔妃议政,她还上赶着找死。” 胖太监道:“李妃好像说了一句,梁国嚣张至极,要和梁国宣战?难道陛下想议和?这可不像陛下……” “嘘,轻点。陛下想不想议和咱们不敢说,但是李妃敢议政就是个死……你听说过吗?”瘦太监把声音压得更低,道,“听我干爹说,陛下五岁的时候,亲眼看着生母陈妃,被当时干政的何皇后活活打死了。” “所以,陛下十六岁那年起兵杀进皇宫,把何皇后连同先帝的后宫嫔妃公主三千人,杀光一个不留。以后有哪个嫔妃敢议政,就是个死。” 林渐心中一震。 以前总以为传言有夸张成分,栾云晔还不至于凶狠残暴到屠杀后妃。想不到如今竟有机会亲眼看见。栾云晔一天不杀人都不痛快,连后宫嫔妃都随手就杀的传言,竟不是空穴来风。 突然,一个砚台从窗口飞出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向林渐身上。 林渐迅速回过神来,眼疾手快地一闪。 躺了多日身体还没恢复好,林渐这一闪,不如平日里轻盈敏捷,树丛里“窸窣”一声,隐隐露出一缕青色的群摆。 “刷——” 几乎是一瞬之间,十余名侍卫提刀冲上前,刀尖警惕地对着树丛,将树丛团团围住。 一名上了年纪的大太监从书房里匆匆走出来,一边走一边对门外的侍卫道:“陛下让咱家来看看,这外面是什么动静。” “回高公公。”一名领头的侍卫回答道,“这里面有异动,恐怕有刺客藏匿,您老人家得多加小心。” “让咱家来看看,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子,深更半夜敢来行刺陛下。”高公公细声细气地高声说着,却是轻手轻脚地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谨慎地往树丛里探头一看。 这一看,不禁愣住了。 树丛里哪有什么凶神恶煞的刺客,只有一名穿着青色宫装的宫女。宫女的头发只是用青色发带松松垮垮地束了一下,青丝半掩着肌肤如月。一身青色衣裙,溶溶的白月光洒落在身上,青衣映着花树斑驳的阴影,好似月宫仙子踏入凡尘。 美人看起来总不像是刺客的,高公公愣了会儿,大声问道:“哪一房的宫女,深更半夜鬼鬼祟祟躲在这树丛里做什么?” 还好早有准备假扮了宫女,林渐压细了嗓音,随口胡编道:“我家娘娘让我给陛下送茶,刚才有点吓人,所以躲在这里……” 高公公问道:“你茶呢?” 林渐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太怕了,茶打翻了……” 眼前这宫女模样楚楚可怜,令人很难不心生怜爱。高公公同情地看着林渐,道:“算你命大,还好茶翻了。不然就算有茶你也送不进去,有命进去也没命出来。龙颜正不悦呢,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林渐立刻转身离去,突然,身后书房的门“吱”一声,打开了。 金色的灯光落在肩上,洒满眼前。 林渐感受到无形之中有一股冰冷的威压落在身上,只作没有察觉一般,脚步丝毫不乱,镇定地继续往前走。 身后响起一个低沉而威严的声音:“站住。” 第3章 千刀万剐 林渐行刺于朕,罪大恶极…… 林渐停下脚步。 不用猜也知道,在商国的皇宫里,敢用这种语气说话的人,一定是栾云晔。 栾云晔道:“转身。” 林渐乖巧听话地转过身去。 御书房门前,金色的灯光勾勒出一道高峻挺拔的轮廓。栾云晔背光而立,一身黑衣比暗夜更沉,带着利刃般寒光的黑眸盯着林渐,冷冰冰地问道:“你是谁?” 感觉到栾云晔冰冷阴鸷的目光落在身上,仔细审视着自己,林渐觉得自己好像被这暴君的眼神给戳穿了。不知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才会如此发问。 高公公以为这小宫女被君主的威严吓呆了,小声提醒道:“愣着做什么?陛下在问你话呢。” “参见陛下!”林渐听了提醒,连忙跪下叩首一拜,压着嗓子回答道,“奴婢是……” “算了,不重要。”栾云晔的语气十分冷淡,似乎对眼前的宫女是谁并无多大兴趣,漫不经心地转身进了御书房,道,“进来收拾。” 还好。栾云晔每日里过眼的人物无数,想来对自己平平无奇的长相已经没有印象,换了女装便认不出自己。而且他懒得知道一个普通宫女的名字,倒是给了自己不少便宜。若非如此,取名废如林渐差点就想说自己叫什么“小红”“小翠”了。 林渐抬起头时,御书房门口空荡荡,栾云晔早已自己走进了书房,自己从地上慢慢站起来,只听耳边再次传来高公公善意的提醒:“快,陛下让你进去呢,当心迟了陛下怪罪。” 林渐应了一声“是”,别无选择地跟着高公公,小心翼翼地走进御书房,眼神却谨慎地将周围环境都仔细打量了一番。 一进门转过屏风,只见远远的书房尽头,有三级不高的台阶。台阶明黄的水晶帘幕从两边拉开,水晶帘后摆着一张书桌,桌案的角落里,堆了高高的两摞奏章。 栾云晔坐在桌案前,身旁坐着一个人,两人正在谈论着什么。 坐在栾云晔身边的人,一身银白长衫,外披浅紫绣银纹氅衣,青丝如瀑,头戴嵌紫水晶的银冠,气度风流潇洒,不似尘世中人。 林渐一眼就认出了那位穿紫衣的,竟然是自己的故友白易潇。当初虽然知道白易潇是商国人,但想不到他还能与栾云晔有关系。 林渐刚转过屏风,就听白易潇在对栾云晔说:“梁国派来那个郑元衷还说,不论我们提什么条件,他们都答应,只要放了林渐。他们为何不惜代价一定要把林渐带回去,这个林渐到底……” 白易潇的话还没说完,余光瞥见了林渐,愣住了。 林渐就像不认识白易潇一般,走进书房对栾云晔屈膝行了个礼,就开始干活。 刚才栾云晔应该曾在书房里大发雷霆,还没人敢进来收拾过。地上躺着碎瓷的残骸,勉强可以猜测出碎的是一只杯子。地毯上,还有一小滩水迹、一些茶叶的渣滓,混着大片的血迹。 林渐蹲下去,用手去拾地上的碎瓷片。 手还没碰到碎瓷,一把扫帚就被塞进了手里。 林渐抬起头,只见是刚才帮自己解围的那个高公公,好心地给自己手里塞了一把扫帚。 高公公用眼神指了指扫帚,示意林渐用扫帚去打扫碎片。 林渐感激地对高公公微微点头,用扫帚一边扫地,一边悄悄地竖起耳朵偷听。 白易潇的目光一动不动,还盯着正在扫地的林渐,没有回过神来。 栾云晔语气不善,问道:“表哥,你在看什么?” 听到栾云晔叫白易潇表哥,林渐一边扫地一边暗暗咬牙。 白易潇竟然是栾云晔的表哥?所以自己竟然曾经和暴君的表哥做了最好朋友,还和他讨论过暴君是个什么样的人,想想都觉得刺激。 “哦,没什么。”白易潇回过神来,继续道,“这个林渐,臣派人仔细查过了,但是除了他过往那些让敌人闻风散胆的战绩,并查不出其底细来历。” “不过既然能让梁国如此重视,想必对梁国十分重要,身份也绝不是个普通的梁国将领这么简单,绝对不能放他走!” 林渐手里“刷刷”地扫着地上的碎瓷,差点没把碎瓷砸白易潇脸上去。 “况且,”栾云晔道,“林渐行刺于朕,罪大恶极,岂能放走。” 林渐:??? 白易潇放低了声音,谨慎地问道:“林渐真的是来行刺您的?” 栾云晔幽幽答道:“林渐行刺朕,长雁关数万将士有目共睹,人都撞在朕怀里了,若非朕及时反击,必遭暗算。并且,他还随身携带毒.药,想是还有其他谋划。” 林渐:“……” 谁撞你怀里了??? 而且那药是给我自己吃的,再说也不算毒.药啊。 “就这般,还妄想全身而退。”栾云晔冷哼一声,道,“表哥,你说应当如何处置?” 林渐正低头扫地,听到栾云晔那一声冷哼,感觉从头冷到了脚。 白易潇道:“按理来说,行刺皇帝,历来都是要游街示众、千刀万剐、车裂凌迟。但是……” 栾云晔似乎并不想听白易潇的“但是”,直接打断道:“不错,此事就交给表哥。” 偷听的功夫,林渐按捺着自己真的冲上去刺杀暴君的心情,已经扫干净了地上的碎瓷和茶叶,再将地上的血迹茶渍都用湿拖把拖了一遍。 血迹混着清水,越拖越脏。 林渐刚才吐了一阵,有些胃疼,此时忍得额上微微沾了一层细汗,抬起眼眸悄悄看了栾云晔一眼。 还好,这个暴君和白易潇正在谋划怎么陷害自己,而且陷害得十分认真,两个人都没有给过地毯一个眼神,否则林渐怀疑自己会有幸立刻成为今晚第二个血溅书房的人。 林渐心里暗暗分析,其实这第一遍看似越拖越脏,只是脏污的范围稍微扩大了,血水是有被稀释的。只要用清水多刷几遍,就能把血迹越刷越淡,直到清洗干净。 然而,林渐还没来得及把多拖几遍付诸行动,腹中又一阵翻腾,捂着胸口呕了出来:“咳……” 这样的动静明显藏不住了。林渐赶紧抬手擦了擦自己的唇角,一个寻常宫女哪里会突然吐血,至少别被暴君看出来自己吐了血。 栾云晔闻声转过头,目光落在了林渐身上。 大概是因为咳得难受,微红的眼角带着一丝泪光,人的脸色有几分苍白,还一脸茫然无辜,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身形清瘦得有些可怜。 栾云晔的目光顺着他修长的脖颈下移,一路走过纤腰长腿,看到了被林渐拖得一塌糊涂、面目全非的地毯,和地上一点新鲜的血迹。 林渐自己也立刻意识到地上的血迹有点过于新鲜,手中拖把不动声色地往前一挪,在栾云晔看出来之前迅速掩盖住地上的血迹,故作慌乱地将拖把在地上胡乱刷了两下,将新鲜的血迹抹去:“陛下,再给奴婢一刻钟,奴婢一定打扫干净。” “额,陛下……”高公公大概也唯恐栾云晔降罪,连忙帮着求情道,“这宫女已经很用心了,不如给她一点时间……” 栾云晔淡淡道:“不必,换了。” 御书房这地毯,乃是陛下面前这位唯一的表哥——安乐侯白易潇从江南央能工巧匠织造的,为了不被安乐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着哭自己不受重视,陛下用了多年。以往有任何脏污,陛下都要人跪着用抹布一遍一遍使劲擦干净。 这回,当着侯爷的面,竟然直接就让把地毯换了? 而且,这位向来任性嚣张,送了陛下什么东西都要求好好爱护的侯爷,此时也安静异常,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青衣宫女看,没有跳起来哭诉自己不受重视,好像也默认了换掉地毯这件事。 高公公颇感意外,连忙应了声“是”,吩咐手下的小太监上来更换地毯,将脏污的地毯卷起。 林渐站在地上,正想自己是应该一起卷地毯,还是应该退到外面,只听栾云晔吩咐道:“倒茶。” 其他人都在干活,这话显然是此时书房里唯一闲着的林渐说的。 高公公一听陛下叫倒茶,连忙撩开侧面一卷竹帘,带林渐到侧面的一间小房。 小房中有一只小火炉,炉火上的热水已经沸腾,高公公一边将热水倒入桌上的纯白玛瑙水壶里,一边问道:“你知道要怎么给陛下倒茶吗?” 大概连高公公也看出来这个宫女有点笨手笨脚,拖个地能把地越拖越脏,倒茶估计也不太中用。 果然,“宫女”眨了眨眼睛,歪了一下头,一脸茫然。 “咱家教你。”高公公也不知自己怎么,对这个宫女特别有耐心,用两指夹起桌上一只杯子的杯盖,示范给林渐看,道,“右手这样夹着杯盖,盖子遮在陛下那一面,倒水不能有声音,也不能有一滴溅出去落在桌上,更不能溅到陛下身上。” “先给陛下倒了水,然后再给陛下身边那位侯爷倒水。” 林渐觉得自己看会了,便提着装热水的纯白玛瑙壶回了书房,走到栾云晔的桌案前。 栾云晔和白易潇已经换了话题,好像是从赐死林渐的好处多多,还可以安抚群臣情绪,聊到了最近群臣每日都在催促栾云晔早立皇后,令栾云晔颇为头疼。 林渐一边听,一边学着高公公刚才教的样子,先去打开桌案上栾云晔面前的那只瓷杯的杯盖。 “乒——”尽管林渐已经尽量小心,但是因为动作太过生疏,开盖时杯盖和杯沿碰撞,发出一阵不轻不重的清脆响声。 这第一步就出师不利,站在一边偷瞄自己教育成果的高公公暗暗抹汗。 好在栾云晔和白易潇谈得投入,都没有在意。 林渐把杯盖对着栾云晔那一边,低头小心地把热水倒进杯子冲泡茶叶,再轻轻将杯盖盖上,这回没有发出响声,走到另一边去给白易潇倒水。 趁林渐低头倒水,白易潇又不禁多看了林渐一眼,目光仔细地落在他侧对着自己的眼睛上。 虽然眼前的人若作为女子,可谓是美貌无双,没几个人会往男扮女装身上想。栾云晔一向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又只见过林渐一面,更不会在意一个敌国使臣的相貌,一时认不出来也是正常。 但白易潇毕竟与林渐太过熟悉,看得出来眼前的“宫女”与林渐长得相像。由于从未见过他穿成这般模样,又不敢十分确信,只能看他的眼睛确认。 林渐的母亲并非汉人,由于生来携带的异族血统,仔细看时能看出林渐的眸色浅于常人。 灯光映着肌肤如雪,卷翘的长睫下,桃花眼带着诗一般优美的弧度,眼尾泛着烟雨中山桃般朦胧的浅红,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浅若琉璃,带着山桃花底滴下的雨露。 栾云晔的目光落在面前的两人身上。 一个垂着眸子认真倒水,一个盯着他挪不开眼睛。 栾云晔微微蹙眉。 林渐感受到了暴君落在身上的目光,察觉到氛围好像不太对劲,给白易潇倒完水后立刻放下茶壶,默默地低头退到一旁。 高公公暗暗捏了把汗。 能进入后宫侍奉的女子都是经过严格选拔,扫地拖地端茶送水都是基本功夫。谁知这宫女如此笨手笨脚,拖地拖不干净,倒水也发出响声。好在陛下和侯爷都没有怪罪,但是看样子,龙颜还是有些不悦。 谁知下一刻,栾云晔抬手端起桌上的茶杯,轻抿了一口,仿常万年冰封的唇角,竟然微微抬起一瞬,评价道:“很好。” 高公公觉得自己看到了有生之年都没见过的奇景。 万年不见笑容的陛下,头一回对着一个人笑了,还是个笨手笨脚弄脏地毯和桌案的宫女。 在宫中当差几十年,看着陛下从小到大,也没见过陛下笑,高公公推了推身边的小太监,不敢置信地悄悄问道:“刚才咱家可是看花了眼,陛下是笑了吗?” 小太监支支吾吾悄声回答道:“陛下的确是,笑了一下……” 白易潇的口中正含着一口茶水,听到栾云晔睁着眼说瞎话的评论,差点没把茶水喷出来。 这茶哪里能和“很好”沾边,温度火候冲茶手法全都不对,这般上好的茶叶都没冲出醇香来,就和喝白开水一个滋味。 栾云晔的目光落在林渐身上,低沉的声音问道:“你做的这么好,朕该怎么赏赐你呢?” 林渐小心地抬头看了栾云晔一眼,总觉得这语气听起来并不那么充满善意。 栾云晔起身走到林渐面前,冰冷的目光盯着林渐:“不如,留下侍寝吧?” 过往都是后宫嫔妃投怀送抱换来一剑穿心,能让栾云晔主动提出命人侍寝,也算是天下奇闻,的确也算是莫大的赏赐了,可是眼前这个人……白易潇的目光紧张地落在林渐身上。 林渐连忙跪下:“奴婢身份卑微,怎敢……” “你是在拒绝朕?”栾云晔在林渐面前半蹲下,一手钳住林渐的下颌,抬起他的头,低沉的声音充满危险,“你知道胆敢违抗朕意的人,全都死了吗?” 翻脸比翻书还快,果然是个喜怒无常的暴君!林渐故作惊慌害怕,低声道:“奴婢不敢违抗陛下,但是……咳……” “……咳咳咳……”林渐话没说完,喉间一涩,侧过头去轻轻咳了一阵,想忍都忍不住。 栾云晔放开林渐,盯着跪在地上的人道:“起来。” 林渐从地上站起来。 栾云晔随手拿起桌上的茶水递到林渐面前,道:“你喝。” 要试毒也应该先让自己喝才对,他都自己喝了一口了为什么要让自己喝?林渐不知道栾云晔到底在想什么,只得接过杯子来喝了一口茶。 喝了一口之后,林渐手中端着茶杯,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看了栾云晔一眼。 栾云晔道:“喝完。” 林渐听话地把杯子里的茶喝完。 林渐喝茶慢吞吞的,自己调的茶水,水温很合适,经过咽喉再慢慢地流淌到胃里,不光觉得喉咙舒服了点,连腹痛都觉得好多了。 盯着林渐喝完热茶,栾云晔将目光移到一直站在旁边碍眼的白易潇身上,是送客的语气:“天色已晚……” 白易潇正要识趣地起身告退,面前的宫女却比他还早一步做出了反应。 看来暴君是打算休息了,为防有变先走为妙。林渐立刻放下茶杯,对栾云晔鞠了个躬,转身就想逃走:“那奴婢就不打扰陛下休息了,奴婢告退。” “慢着——” 林渐一转身要走,栾云晔立刻伸手拉住他扬起的裙摆。 这本就系不牢固的齐胸襦裙,哗啦一下从胸上滑落下来。 (暗搓搓提醒一句,不要屏蔽作话,结合作话的小剧场一起看更有意思_(:з」∠)_有时候小剧场也是对正文的补充) 第4章 明日再来 大表弟看上你了 裙子滑落的瞬间,林渐一手抓住裙头,眼疾手快地把裙子提回胸口。 但原本系在胸口的裙带已经松了,林渐只能用一手提着裙子掩住胸口,看起来一副被欺负惨了的可怜小宫女模样。 看到林渐这副模样,白易潇没忍住捂嘴偷笑,忽然正对上林渐阴沉沉的目光,连忙绷住笑坐正。 从来没有受过这般羞辱,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林渐霎时耳根滚烫,觉得自己毕生的脸都在这一夜丢光了,心里暗暗给暴君记了一笔。 栾云晔盯着林渐,犹如欣赏绝美旷世诗篇一般的目光,从林渐通红的双耳、修长的脖颈一路细细读过,落在握着齐胸襦裙的裙头,缠着青色系带的纤白手指,和指尖不经意触到的玲珑精致的锁骨上。 齐胸的宫装不仅低胸,上衣还是半透的轻纱,轻纱下半隐半露着完美弧度的锁骨,好似能盛下无数旖旎阳春的风露。 栾云晔原来冰冷的眼神中此刻几乎能溢出火来,一言不发地走上前。 直觉告诉自己靠近的人很危险,林渐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站着。”栾云晔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朕不会吃了你。” 看着暴君一步一步逼近,虽然他没有压迫威胁,却不觉自然带着一种如同从地狱杀出来的修罗厉鬼一般阴戾逼人的气场。感受到来者不善,林渐暗暗提起戒备。 暴君虽口中说着不会吃人,但林渐觉得他的眼神已经赤.裸裸地写着“吃人”二字。别的倒是不怕,只是一会儿这暴君若是再提出什么留下侍寝之类的荒唐要求,该如何应付他? 林渐心中正提着临阵迎敌一般的戒备,面前的暴君将手一抬,一件织着云龙暗纹的玄色云锦斗篷落在了林渐的肩上。 林渐一怔,方才屈膝谢恩:“……谢陛下。” 站在一旁的白易潇看看盯着林渐犹如入了迷的栾云晔,又看看披着龙纹斗篷一脸懵懂的林渐,若有所思。 栾云晔盯着林渐,道:“你也给朕留点什么。” “啊……”暴君想要什么?林渐一手提着裙子,一手下意识地往自己身上摸了一下,看有什么能给暴君的东西。 因为是准备来打探消息的,林渐身上什么东西都没多带,况且还换了一身新的衣服。身上穿的衣服肯定不能给人,不穿衣服出去可不行,但是身上什么都没带,除了最重要不能离身的那个—— 栾云晔的手往林渐的衣袖轻轻一探,在林渐震惊的目光中取出一枚坠着明黄流苏的镶金紫玉佩。 暴君仿佛能猜到自己心思一般,自己最不想发生什么,他偏就做什么。林渐心中暗骂暴君,偷拿自己的药不算,现在还当着自己的面抢东西。 林渐的目光紧紧盯着栾云晔手中的玉佩,小心翼翼道:“陛下……” 栾云晔垂眸看着手中的玉佩,问道:“把这个留给朕,好吗?” 栾云晔的话虽然看似是在询问林渐的意见,语气却是不容否定,铁了心的要强取豪夺,将玉佩握在手中把玩起来。 林渐心里想着“暴君快把东西还给我!!!”,但考虑到此时再次违抗暴君的后果,决定还是虚与委蛇从长计议,来日再偷偷取回不迟,手中暗暗握紧了衣带,勉强地微笑道:“好……” 栾云晔在林渐紧张的目光中,郑重地将林渐的玉佩收入衣袖,温声道:“朕会保管好。回去休息吧,明日再来。” 林渐觉得今夜栾云晔的行为有些古怪,不过一听暴君松了口让自己离开,此时也没有时间多做探究,立刻告退离开。 明日是要来把自己的东西取回,但绝不会来伺候这个喜怒无常的暴君了。 一出御书房的门,林渐连忙先找了个御书房后不远处树林里隐蔽的角落,将自己齐胸裙的裙带重新系好,大晚上的总不能这副衣衫不整的模样在皇宫里走。 林渐在树林里整了半天,一从树林里钻出来,只听得头顶响起一个阴森森的声音: “林鸿渐!” 林渐一惊,顺着声音抬眼看去,只见白易潇抱着手臂站在树林外,唇角得意地勾起,一脸坏笑地看着自己。 “侯爷。”林渐屈膝行了个宫女的礼,细着嗓子问道,“侯爷这么晚了还不回府,是在找谁吗?” “装,你接着装。”白易潇逼近两步,一手按住林渐身后的树干,把林渐禁锢在臂弯之间,微微低头,在林渐耳边沉声道,“在我面前还装什么?就算化成灰,我也认识你。何况只是男扮女装?” 林渐故作茫然,道:“奴婢不知道侯爷在说什么。” “不承认是吗?”白易潇道,“仗着陛下是个脸盲,你就为所欲为。不如我现在就喊陛下出来,让陛下来好好验一验你是什么人!陛下——” “白易潇!”林渐抬起一手,迅速钳住白易潇的咽喉锁定命门,冷声道,“再喊我要你的命。” 白易潇闭了嘴,一手握住林渐的手腕,望着林渐微微挑唇:“林鸿渐,你男扮女装潜入我商国皇宫,想干什么?是想窃取我商国机密,还是想行刺陛下?” “我对这些都没兴趣。”林渐将自己的手从白易潇的手掌心抽.回,道,“是栾云晔把我抓来的。” “我大表弟把你抓来的?害,我说,刚才我和大表弟提的那个林渐……该不会就是你吧?你竟然从来都不告诉我。”白易潇看着林渐,若有所思地微微皱起眉头,“我说为什么梁帝为什么如此不惜代价地要把一个普通臣子要回去,甚至愿意把十五城池拱手送回。” “如果是你,那确实十五座城也换不不回。” “那本就是梁国的土地。”林渐的嗓音和平时一样恬淡,看着白易潇的目光却如上阵临敌,“就算二哥肯给,栾云晔也得敢要。” “咳咳,你别激动……我大表弟可没答应。”白易潇望着林渐,问道,“不过我很好奇,这到底是什么回事?你才是梁国的太子,你那个二哥不是一向不受待见吗,你父皇临终怎么突然变卦让他继位?为什么你又隐姓埋名给他卖命领兵?” “明知商国刚刚折损数十将领和数万兵马,君臣上下对你恨之入骨,他故意此时让你只身前来议和是想借刀杀人除去隐患?为何现在又要派人不惜代价接你回去?” “你的问题有点多。”林渐冷漠道,“这都不关你的事。” “是是是,是我多问了。”白易潇收起一贯吊儿郎当的语气,认真地望着林渐说道,“只是我一直把你当做可以交心的朋友,如果你觉得我也信得过,你有什么难处就应该告诉我。” 林渐淡淡道:“旌节是我抢来的。二哥派人在路上拦过我,议和是我擅作主张。” “你……”白易潇看着林渐,问道,“你这是在梁国混不下去了吗……林沐辰都对你做了什么?” 林渐沉默了片刻,道:“二哥对我很好。” “很好?那怎么把你弄成这样呢?”白易潇一抬手,按在林渐的胸口。 林渐几乎满身都是外伤,猝不及防被白易潇按疼了,深吸一口凉气,蹙眉道:“白易潇!” 白易潇挑了挑眉,道:“算了,反正你没有一句真话,我还是自己去查吧。” 林渐道:“我不管你干什么,你只要别把今晚的事说出去。” “那要看你能回答上来我的几个问题了。你要不要给我讲解讲解,今晚被我大表弟拿走的是什么?”白易潇道,“我看你很紧张的样子。” 林渐沉默片刻,道:“换个问题。” “你今晚是铁了心的一问摇头三不知啊。”白易潇道,“前面的问题一个都没回答,这个你也不回答,我看不到你让我为你保密的诚意啊。” “你问的问题也没有愿意为我保密诚意。”林渐道。 “我对你这么真心诚意,你都看不出来?”白易潇道一脸失落,道,“那我好伤心。” 林渐扶额,道:“请你说话正常点。” 白易潇问道:“那就问个迫在眉睫的正经事,大表弟让你明天来,你还来不来?” 林渐道:“他拿走了我最重要的东西,我自然要取回来。” “最重要的东西……你这样说很容易引人误会。”白易潇盯着林渐,笑道,“你看没看出来,我大表弟看上你了?今晚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放你一马,明天再遇见你,没准把你啃得连骨头都不剩——那才是连最重要的东西也没了。” 林渐最听不得这种话,再想起刚才窘迫的事,微微红了脸,蹙眉道:“胡说什么。” “你看他今晚反常的样子,他对别人可从来不是这样的。”白易潇道,“他看起来对你很感兴趣,下次再被他遇见,难保不会发生点什么。” 刚才就亲眼目睹栾云晔杀了一个妃子,而自己相貌平平还是五大三粗一个男子,再怎么假扮也不能与女子相比。后宫这么多真的美人他尚且不会珍惜,何况自己还是个假的? 林渐不以为然道:“听说他只对杀人感兴趣。” “他是一直不近女色又脸盲,后宫那群嫔妃天天在他面前晃晃他却一个都不认得。”白易潇打量着林渐,道,“但若是有一位女子站在他面前,风姿绰约非寻常女子可比,倾国倾城美若天仙,还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你说看不看的上?” 林渐狠狠看了白易潇一眼,垂眸低声道:“闭嘴。” 白易潇笑嘻嘻地捏了一下林渐绯红的脸颊,觉得这模样十分可爱,故意凑近他耳边,继续逗他道:“你脸红什么?你穿女装还挺好看,连我都想娶你了……嗷!!!” 林渐抬腿给了白易潇一脚,还好把握了力道,只是把人踹得撞到了背后的树上。 “林鸿渐……”白易潇三分痛凑上七分,故意对林渐龇牙咧嘴,笑嘻嘻地谴责道,“看着这么温柔又可爱的一个人,打人永远都这么凶残。” 林渐淡淡道:“好好说话。” “好了,我不逗你了,怕了怕了。”白易潇小心翼翼地靠近林渐,低声道,“这宫里到处都是机关,你自己最好小心点,别在宫里乱跑了。” “刚才进御书房之前看到那个被拖出去的李妃了吗?大表弟只要拍个桌子跺个脚,根本不用亲自动手,人就能被机关捅成筛子。我知道你厉害,但是小心点总没错。” 刚才一路观察,不难查看出栾云晔的宫中禁卫森严,何必还在皇宫里布置这么多机关?林渐问道:“他这么怕有人会害他?” “毕竟是弑兄篡……呸呸呸,说漏嘴了。”白易潇连忙闭嘴,笑道,“不是不是,什么都没有。” 听到“篡”这一字,林渐的十指暗暗握紧了衣袖。 “我在宫里不宜久留,天色也不早了。”白易潇轻轻拍了拍林渐的肩膀,在林渐耳边轻声道,“你发现没,你给我倒水的时候,大表弟都差点撕了我。要是被大表弟发现我和你在这里单独说话,他非立刻剁碎我不可。” 林渐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刚才还真没注意这么多。连和宫女说个话都要杀人,栾云晔已经残暴到这种令人发指的程度了吗? 只听白易潇的声音在耳边道:“下次再来看你,自己保重。” 林渐抬起眸子,眼前早已不见白易潇的身影,唯有树林外的茫茫夜色,一轮孤月朦胧。 夜中的凉意侵袭肌肤,林渐拢了拢身上的玄色斗篷,独自走入夜色深处。 . 林渐回到住处,换好自己的衣服,将一身宫女装和栾云晔的斗篷都包起来藏好,正打算就寝,只听“吱”一声,房门被推开了。 之前见过的那位太医端着一碗药走进来,笑眯眯地看着林渐:“你之前偷偷跑出去了,刚才过来没见到你。” 林渐心虚地笑了笑。 太医的目光下移,看到林渐按着小腹的手:“你是跑出去偷偷吃东西了吧。” 确实还有些腹痛,不自觉就用手捂着肚子了。林渐连忙把手放下,看着太医一脸乖巧问道:“您能不说出去吗?” 太医道:“那你得把我给你的药全喝了。” “好。”林渐赶紧听话地接过太医手中的药碗,一口全闷了下去。 太医微笑道:“别急,还有很多。” 林渐刚喝下最后一口药,听到太医的话,捧着药碗的手一僵。 太医对门外招了招手,一群太监从门外轮流进了房间,每个手中都捧着药碗,放在桌上便转身离开。片刻之间,桌上就多了六七碗药。 林渐:“……”倒不如自尽算了。 “叫你再糟蹋身体,这次给你个小教训。”太医看这孩子不过十八九岁年纪,和自己手下的徒弟差不多大,就和教训自己晚辈一般苦口婆心道,“下官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好不容易才把你调养好些的。” “你现在体虚,吃太多油盐酱醋糖这些调料,或是吃多了,都不能消化,就会伤了胃,所以饮食不能与普通人相同,万万是不能出去偷吃的。” “你伤胃容易,养回来可是要三年五载的。你要是再这样,下官就会禀告陛下,请陛下好好看住你……” “是,您教训的是。”林渐一边喝药,一边听太医喋喋不休地教育,一边欲哭无泪地答应,“我以后不敢了。” 栾云晔这人真是太令人捉摸不透,一面要太医把医治自己,一边又商议着要把自己千刀万剐凌迟车裂。 林渐心中十分疑惑,既然都决定要弄死自己了,为什么又要费这么大劲儿来医治自己呢?难道他是怕自己身体不够好承受不住千刀万剐死的太快? 那可真够阴狠残暴的。 第5章 后宫争宠 陛下昨晚临幸一宫女 商国皇宫,御花园 清晨,湖边垂杨如烟。半池湖水被垂柳映成碧绿,半池湖水被锦鲤染得鲜红。 杨柳掩映的湖畔水榭之下,时不时传出传出女人娇滴滴的议论声,时而伴随着几声嘤嘤啼哭。 “我让人问了御书房门口值夜的袁公公,他说那个宫女长得甚是标致,模样就和嫦娥下凡似的,从没在后宫里见过这么标致的宫女……” “袁公公还说,她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衣衫不整,连裙子都是用手提着的,身上还披着陛下的衣服,嘤……”嘤嘤哭诉声中里,清澈的湖水中倒影出一张哭花了妆女子的脸。 一名身穿粉色对襟襦裙的妃子靠在水边栏杆前,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陛下平日对我们理都不理,竟然临幸了一个无名的宫女……呜……” “那个宫女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哪个房里的,为什么我们都不知道?”一名穿着蓝色宫装的妃子走上前问道,“陛下不是从来不允许后宫女子进御书房的吗?” “陛下一定是一时兴起而已,下次肯定不会再让她侍寝的,哼!”一名穿着鹅黄衣裳的妃子坐在一旁,撅着小嘴,双手紧紧地捏着裙子,把真丝的绣花百迭裙捏得皱成一团。 “为什么进宫这么久,连一时兴起都轮不到我们?为什么偏偏是一个无名小宫女?!”粉衣妃子把方才擦泪的帕子狠狠扔在地上,撅起小嘴骂道,“我不甘心!” “妹妹们,冷静,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蓝衣妃子上前拉住粉衣妃子的手,拉着她到黄衣妃子身边,三个一起并排坐下,示意另外二人凑近,神秘兮兮地低声道,“眼下我们连那个宫女是谁都还没有打听到,但是你们想一想啊……” “哦?”黄衣妃子低声问道,“不知姐姐有何见解?” “这些年胆敢进御书房的后宫嫔妃非死即残,远的不说,昨晚就连李妃都落得那么惨。而一个小小宫女竟然不光能毫发无损,还能得到宠幸?”蓝衣妃子道,“要我说,这个宫女本来就不是个善茬,有几分狐媚子的手段迷惑圣心,一定是早有准备想要飞上高枝做凤凰,陛下一时间真就给她迷住了……” “我呸!”蓝衣妃子的话还没说完,粉衣妃子尖锐的嗓音立刻唾弃了一声,娇声娇气地骂道,“我们哪个不是为了圣上的宠爱拼尽全力豁出命去,凭什么就轮到她!不行?绝对不行!她算个什么东西!” “正是这个理儿呢。”蓝衣妃子笑盈盈道,“陛下如果真被那宫女暂时迷惑,要给她名分,想来过不了几日就会册封她为嫔妃了……一个小小宫女竟然得到圣宠,后宫不把她给撕碎了才怪呢,还需要等到我们来动手?她可真真是自寻死路!” “如果陛下只是一时兴起,连个名分都不给,那我们就更不必在意了,一个小宫女而已,凭她有几分手段得了一夜恩宠又如何。咱们查一查各房宫女——”蓝衣妃子挑了挑柳叶眉,“找到她,教一教她规矩。” 粉衣妃子破涕为笑,起身往向湖边,道:“姐姐说的正是,想来陛下也是不会给她什么名分的!我们立刻去各房里查查,找到那个贱.人,一定要给那个贱.人好看!” 湖边碎石小路上,一个提着食盒的小太监从柳树下路过,只听得亭中传出细细碎碎的声音,听不太清楚,也没留神听,埋头径直往前走。 “那个小太监,过来。”一个声音突然从水榭那边传来。 小太监抬起头。 “说的就是你。”水榭中,粉衣妃子盯着路边的小太监,道,“过来这里,我们有话问你。” 小太监连忙提着食盒走到水榭上。 “你这是给谁送饭呢?看你走的方向,那边只有蘅芜殿了,蘅芜殿里可是从来没有人住的。”粉衣妃子拉下脸来,狠声道,“说!是不是偷了东西打算去没人的地方偷吃?!” “不是不是,奴婢冤枉!”小太监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奴婢不敢偷吃啊,这里面装的是早膳和汤药。奴婢是在太医局里,本来每天跟着张太医过去,今天张太医有事不去了,让奴婢一个人送过去。张太医还嘱咐奴婢路上不能耽误……” “大胆的狗奴才,还敢拿什么张太医来压我们?”黄衣妃子道,“张太医算什么东西,他让你路上不能耽误,就连我们三位娘娘问你几句话都不成了吗?!” “是是是……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小太监吓得连连磕头,“三位娘娘饶命,饶命……” “好啦二位妹妹,不要吓到他了,看把这孩子吓的。”蓝衣妃子把小太监从地上扶起来,温柔道,“你也不要害怕,我们不会为难你的。你方才说要给蘅芜殿送药,我们入宫以来就没见过那里住过人,那里现在住了什么人了吗?” “这……”小太监为难地抬头看看三位妃子,欲言又止。 “大胆奴才,吞吞吐吐的做什么?!”粉衣妃子呵斥道,“你说啊!” “回……回三位娘娘。”小太监支支吾吾道,“蘅芜殿现在的确……关着一个人。” 蓝衣妃子柳眉一挑,道:“哦?是个什么人?为什么关着她?” “这个事情,宫里的人,除了张太医,和我们几个跟着张太医送药的小奴才……其他人都不知道。”小太监小心翼翼地看了蓝衣妃子一眼,小声回答道,“奴才只知道,张太医说人是陛下从宫外面带回来的,这事情绝对不能对外说,要掉脑袋的。” “呵。”粉衣妃子冷哼一声,酸溜溜道:“藏这么好,是生怕谁把她给吃了吗?陛下可真爱护她呢。” 蓝衣妃子问道:“你不是见过她吗?长什么样子,说了什么没有?” 小太监摇头道:“就连张太医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奴婢只跟进去看过几眼,长得真的好看,奴婢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他昏迷了好几天,好像是昨儿才醒来的,只和奴婢说过一句谢谢,别的也没说过什么话……” “果然是她。昨儿才醒来的,就去勾引陛下,看来还真是个迫不及待的妖精呢!”蓝衣妃子和另外两位妃子心照不宣地交换了眼神,笑盈盈地拉起小太监的手,从手腕上取下一只金镯子放在小太监手中,“看你每日送药也辛苦了,不如在我们这里休息片刻,让我的侍女帮你代劳一下吧。” “娘娘……”小太监吓得两腿发抖,双手战战兢兢地捧着金镯子,支支吾吾道,“这……” “放心吧,只是帮你跑个腿,又不会发生什么的。”蓝衣妃子微笑道,“秋桐,你去帮他跑一趟,务必把他的东西好好送到蘅芜殿去,不要让他落个不是才好。” “是。”一名身穿深蓝窄袖劲装的侍女走上前,一把从小太监手中夺过食盒。 这秋桐不同于一般娇弱宫女,一看就是近身保卫妃子的侍女,身形矫健身手不凡,一阵风似的从小太监手中夺走食盒,不费吹灰之力。 小太监缩在角落里不敢乱动,只是用眼睛打量着秋桐手里的食盒,暗暗抓紧自己的衣角瑟瑟发抖,却没有办法。 “秋桐。”蓝衣妃子在秋桐耳边轻声道,“先打探打探虚实,看看长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什么身份来历,昨晚八成就是这个小贱.人勾引的陛下。若是个不安分的主儿,就给她立点小小的规矩,嗯?” 秋桐应了声“是”,提着食盒快步下了水榭,转过花园,到了花园之后一条苍梧翠柏掩映的青石小路。 这条路与宫中别处不同,平时宫人都不往这边走,鸟转莺啼,叶落可闻,十分幽静。 小路尽头,几株青枫半掩着台阶,台阶上一座宫殿伫立,看似幽静荒凉的院落里,门前竟然布满带刀的侍卫,将宫殿守卫得比嫔妃的寝宫还森严三分。 门外的侍卫都格外警惕,不认识秋桐的脸,抬手就将人拦住。 秋桐被侍卫拦住去路,只得解释道:“奴婢是太医局派来送药的,今日他们都有事,所以让我来送。” 侍卫看了一眼秋桐手中的食盒,打开检查了一番,确认是太医局里送的药,又验了确保没有下毒,才把人放进去。 秋桐提着食盒推开门,只见殿內整洁空旷,甚至看不出半点有人居住的痕迹。 唯有透过床上层层叠叠的纱幔,似乎可以看见一个人面向床内侧卧的身影。 这在宫中也算得一番奇景。竟然日上三竿了,还有人在高卧不起。 秋桐把食盒放在桌上,寻思着这一趟非但一句话也说不上,甚至连面容也看不见,不知如何回去向娘娘交代,只听帐中忽然传出一阵闷闷的咳嗽声。 “咳……咳……” 秋桐正往桌上放食盒的手一滞,小心地往床那边看了一眼。 床上的人只是咳嗽了两声,就不再有动静,继续睡下了,睡相十分好,一动也没有动。 秋桐拿定主意不能无功而返,轻轻打开食盒,将一碗汤药从食盒里捧出来,轻手轻脚地捧到了床前,隔着床帘道:“奴婢是来给您送药的,听您刚才咳得厉害,还是先把药喝了再休息吧?” 床帘轻轻动了一下,一只白皙的手从帘后伸出来,修长的五指抓住帘幔挂上玉钩。 秋桐悄悄抬眼望去,一瞬间几乎窒息。 身穿雪白单衣的人坐在床上,乌黑的长发如瀑泼洒在身侧,长睫卷翘眉眼惺忪,冰雪为神白玉为骨,不似尘世中人,分明是名家描绘的天上神仙图卷。 林渐昨晚睡得特别踏实,总觉得很安心,好像一直有个可靠的人陪着自己一般,不小心一觉就睡死了。 明明是在异国他乡,还是被暴君强行押回来的,按理来说有点节操和烈性的人应该夜不能寐对月思乡怀念故国,但林渐就是如此十分丢人地好睡,连象征性地为了忠君爱国失眠一下也没有。 此刻睡得迷迷糊糊被叫起来,林渐抬起头看是个端着药碗的宫女,连忙抬手去床头衣架上抓了一件外衣披上,起身用双手把药碗接过来,微微点头道了一声“多谢”,低头一口就将苦药闷了下去。 秋桐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眼前这人虽可谓容华绝世,但却明显是个……男子?! 林渐已经喝了药,自己走到桌前去将药碗放在桌上,打开食盒看早餐是什么。 栾云晔果然还是没有长良心,早餐只给喝一碗燕窝百合粥。不过好歹比昨晚多给了个蛋,大概是暴君昨晚做出了把自己千刀万剐的决定以后,决定给自己补充一下营养吊命用的。 林渐尝了一口粥,只有粥喝也就算了,粥还是淡的,半点甜味也没有。 鸡蛋也是水煮的,一点调料都没给。 刚一口气喝了药,满口苦涩,林渐也没嫌弃那粥淡得没有味道,还是端着碗直接把整碗粥都喝了下去。 秋桐回过头,盯着喝粥喝得正认真的人若有所思,修长的柳叶眉紧紧拧成一团,问道:“您醒来之前,奴婢跟随张太医伺候您多日了,还不知道您的名字是?” 林渐放下手中的粥碗,鞠了个躬,道:“在下林渐。前几日劳烦您了,多谢。” “原来是林将军,奴婢失敬了。”秋桐暗暗握紧拳头,手背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走上前几步,看着林渐微笑道,“听说您在梁国战功赫赫,奴婢是个小宫女从来没有出过宫,不知道可不可以听一听?比如他们都说的北州之战?” “咳……哪有。”在梁国的战功赫赫,在商国可就成了罪行累累,林渐当然不能在商国说起那些,对秋桐道,“我现在也不领兵了,不必这样称呼。” 尽管林渐避而不谈,秋桐还是自顾自地问道:“不知道您对北州守城的秋将军还有没有印象?听说他父子二人,都是您一剑斩于马下?” 林渐:“……”会这样问的不是那两位的亲人就是仇人吧。 “您是不是有什么顾忌?”秋桐微笑道,“奴婢不会乱说的,奴婢就是真的很好奇,您是怎么做到的?” 林渐自然不会上赶着讨没趣,一边低头去认真地剥水煮蛋的蛋壳,一边道:“我记性不好,恐怕满足不了姑娘的好奇心。” “是杀过的人太多记不清了吧?那下辈子记性可得好一点——”秋桐在人身后娇柔的声音陡转阴沉,目光暗暗盯着低头剥蛋壳正认真的人,袖中寒芒一闪,一把匕.首握在了手中,向人的后心刺去。 “铿——!!!” 电光火石之间,秋桐的右手猛然一痛,匕.首被一股强劲而迅速的力道打落在地上。 林渐早已转过身来,一只手打落秋桐手中的匕.首,一只手中捏着一个已经剥好的白白胖胖圆滚滚鸡蛋。 秋桐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明明自己武功不弱,眼前这个毫无防备而且病成这样的人,为什么能够如此迅速地发觉,并且只用一只手打落自己的匕.首。 匕.首落在地上的声音引起了外面的警觉,外面传来侍卫的询问声:“公子,里面……?” 林渐道:“无事。” 外面听得林渐说无事,也不敢贸然闯入。 林渐看了秋桐一眼,俯身拾起地上的匕.首递回她手中,轻声道:“去吧。” 秋桐警惕地盯着林渐,低头看了看被递回手中的匕.首,猛然五指握紧,又一次往林渐的心口刺去。 “你不是我对手。”林渐轻而易举地单手夺下了秋桐的匕.首,淡淡地收入自己袖中,道,“这个留给我,你出去吧。” 秋桐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林渐,目眦欲裂,咬牙切齿道:“林渐,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没有说话,对秋桐的狠话置若罔闻,垂下眸子,仔仔细细把手中的鸡蛋细嚼慢咽地吃下去。 虽然栾云晔给的伙食不好吃,但是自己不能饿坏自己,有什么都得吃下去,才有力气去暴君嘴边继续拔毛。 林渐才刚吃了半颗鸡蛋,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忽然打了个激灵,都忘了嚼口中的鸡蛋。 只听门外,一个冰冷低沉的声音响起:“不放过谁?” 第6章 美人护驾 只见暴君怀抱一宫女…… 只闻其声还未见人,秋桐已经吓得连忙跪在地上,向着门口的方向叩头,声音里都带着颤抖:“奴婢参见陛下!” 林渐的手里还捏着半颗水煮蛋,口里的蛋也没咽下去,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却见进来的人不是栾云晔,而是白易潇。 白易潇走进殿內,故作惊讶地问道:“陛下?哪里有陛下?” 秋桐抬起头看了一眼,稍微松了口气,连忙改口道:“参见侯爷。” 白易潇一手拉着林渐一起坐下,低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侍女,一语戳穿:“你不是许妃身边的秋桐吗,怎么会在这里?” 秋桐道:“奴婢……” 白易潇问道:“你什么时候成太医局的人了?” “奴婢今日路上正好遇到太医局的公公……”秋桐悄悄抬起眼眸看了林渐一眼,手指不自觉地在衣角摩挲两下,面不改色道,“那位公公脚崴了,怕药不能及时送到,所以让奴婢代劳。” 刚才还说她是太医局的照顾了自己几日,转眼又成了什么妃的侍女。林渐也没说话,就坐在白易潇身边,一边继续低头吃自己的半个鸡蛋,一边听秋桐胡说八道。 “水煮蛋很好吃吗?”忽然,一只手在林渐面前摊开,“给我尝一尝。” 林渐连忙把半个蛋藏起来,道:“只有半个了。” 白易潇去抢林渐手中的水煮蛋,道:“我就喜欢吃半个的。” 林渐道:“我咬过了。” “你咬过的?那我就更想尝尝了。”白易潇一边抢蛋,一边道,“我快饿死了,下朝就来看你,连早餐都没吃。” 林渐自己都不吃不饱,当然不肯把蛋分给白易潇,一口把剩下半个蛋都含到了口中。 白易潇盯着林渐浅色的唇,笑道:“你这是在暗示我可以做什么?” 林渐:? 白易潇和林渐对视片刻,笑了一笑:“算了,你也听不懂。” 秋桐一直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也不知道白易潇在和林渐说些什么,小心翼翼地问道:“侯爷……娘娘还在等奴婢回去伺候,奴婢可以走了吗?” “差点忘了。”白易潇转过头,盯着跪在地上的人,冷笑一声,道,“方才本侯进门之前,听你在说什么话,没听清楚,再说一遍?” 秋桐愣了愣。 白易潇微微挑眉:“嗯?” 秋桐咬了咬牙,道:“奴婢说,死也不会放过林渐!侯爷,奴婢一家死于林渐之手,家破人亡入宫为婢都是拜他所赐,林渐此人罪行累累罄竹难书!不光是奴婢一人,商国人人得而诛之!他……” “本侯问你这么多了吗?”白易潇冷冷道,“本侯要听你刚才的原话。” 秋桐道:“奴婢对林渐说,‘我死也不会放过放过你’。” “你听不听得懂,什么叫原话?”白易潇道,“没让你加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林渐终于把口中的半个蛋都认真嚼碎吞了下去,看了白易潇一眼,不知道他又在玩什么把戏。 秋桐愣了一下,支支吾吾道:“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白易潇厉声道:“来人,把这个胆敢对本侯出言不逊的宫女拉出去杖毙!” 林渐:“???” “侯爷,您不能杀奴婢!”秋桐推开侍卫,挣扎着喊道,“奴婢是后宫之人,侯爷无权处置!” “那就看看本侯有没有权?”白易潇对侍卫道,“拖出去!” “白易潇。”林渐身体微微前倾,凑近白易潇耳边轻声道,“既然她是嫔妃的侍女,你这样得罪人。” “大表弟刚给我的权力,我来用一用。”白易潇指了指脚下的地,道,“只要是走到这里面的人,别说是一个嫔妃的侍女,就算是嫔妃我都可以就地格杀。” 林渐问道:“还有这样的权力?” “那还不是因为,昨晚大表弟把你……这里的安全都交给我负责了吗?”白易潇道,“这可真不是好干的差事啊,要是不给我够大的权力,我怎么办事?” “后宫这些嫔妃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给她们长长记性吧。” 林渐冷静分析:“嫔妃背后都有朝廷势力,我不想议和的事节外生枝,而且她也没能伤到我。” “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白易潇对林渐挑了挑眉,抬起头看着房梁上,提高了嗓音,“行,夙行,你出去说一声,别打死了,给她们长个记性就成。” 林渐这才注意到房梁上蹲着一个抱着剑的人,和白易潇大眼瞪小眼僵持了片刻,不情愿地应了声“是”,一阵风似的出去了。 “这是大表弟的暗卫,喜欢和大表弟打小报告。”白易潇解释道,“支开他咱们好说话。” 林渐:“……栾云晔不是要杀我吗?现在是什么情况?” “昨晚是这么说的。”白易潇道,“不过大表弟这人一向阴晴不定的。昨晚还当着你的面说什么要把你千刀万剐呢,今儿在朝堂上,他又变卦了。” 林渐:“嗯?” “今□□堂上有人让大表弟杀你,被大表弟拖出去腰斩了,血流了两三个时辰才死透,吓得大家都不敢吱声了。”白易潇摊手道,“久了就知道,大表弟这人的心思一向猜不透,就算你知道他也是这么想的,你要说出来,他说不定还是要杀你。” “当他身边的人,都是刀口上舔饭吃。反正是死是活,全看他心情。” 林渐:“……栾云晔杀人一直都这么不给个痛快吗?” “是啊。”白易潇道,“我说的这还算痛快的,你是没见过那些酷刑折磨了几天几夜整得没人样的。还有那些诛九族的,把家人朋友一个个拎到面前杀光,一天一个,一家几百个人,杀到最后剩下的人基本都疯了……” 林渐盯着白易潇,认真听着,说不出话来。 白易潇看着林渐,解释道:“这应该和他小时候心里留下的阴影有关。” “昨晚我听说,”林渐问道,“他母亲,真的是在他面前,被……打死的吗?” “你听说了?”白易潇的声音低了下来,道,“我还记得,那是个下雪天,当时我正好随先母进宫向先帝贺年,路过那里,满地都被血染红了。” “宫里到处张灯结彩,人来人往的。他一个人跪在地上,就穿了一件雪白的单衣,小小个的像一只白猫似的,都被大雪堆成雪人了。那时候应该才五六岁吧,都要被雪压垮了,就跪在那里发抖。” 林渐屏住了呼吸。 “大表弟小时候就很可怕,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没了娘,竟然一滴眼泪也没有掉,你说这可怕不可怕?”白易潇看着林渐,继续道,“路过的宫人这么多,也没一个人理他。也是,那时候母族倒了,先帝也不待见他,谁能想得到,他还会有这样一天。” 林渐望着白易潇,微微蹙眉。 “还好我娘舞阳长公主有先见之明啊,”白易潇对林渐挑了挑眉,道,“我娘让我过去陪他蹲了会儿,给他披了一件衣服,要不然他那会儿估计要冻死了。” “也多亏了那件衣服,不然现在我也和他那几百个亲的堂的表的兄弟姐妹一样,是他刀下亡魂了。” 林渐沉默了良久,问道:“所以,他才变成现在这样吗?” “也不完全是,那之后他性情乖戾,但我觉得他顶多只是想刺杀何皇后报仇,有几次不是我拦着就去同归于尽了,倒是没想过篡位夺权。” 白易潇叹了口气,道,“让他想篡位夺权的,大概十年前左右,当时你父皇正意气风发横扫天下,要各国送皇子到梁国为质,他回来以后性情大变喜怒无常,听说在梁国受尽虐待折磨,那情形叫一个惨不忍睹。” “大概他谋权篡位喋血杀伐,是为了有朝一日和梁国某些人复仇的。” 林渐惊讶道:“有这种事,我竟不知道?” “你那些个哥哥干的吧。他们一向干别的不会,欺负人倒是挺能。”白易潇道,“所以大表弟现在不动你,是他以为你只是梁国一个普通臣子林渐,还有点惜才之意。” “他如果知道你是当年那位把他弄去梁国受尽屈辱的圣武皇帝[1]最喜爱的太子,如今梁帝的亲弟弟林鸿渐,他怕不止是要千刀万剐,还有十八般酷刑……” 林渐打断道:“别说了,我胆子小,还怕疼。” 白易潇:“……真没看出来。” “我万一暴露了,你千万一刀杀了我。”林渐道,“也算我没白交你这个朋友。” “那怎么能呢?我怎么能一刀杀了你呢?”白易潇拍了拍林渐的肩膀,笑道,“我自然是要在旁边围观你生不如死,幸灾乐祸拍手叫好的。” 林渐:“……我就知道你嘴里说永远不出好话。” “与其想着怎么死得痛快,不如想想怎么活下去。”白易潇看着林渐,道,“这不是还没到那一步吗,你就想那些个。” “你说的情形,我大致知晓了。”林渐道,“只要我不暴露身份,应该不会发生意外。不过,连一个宫女都如此仇恨我,可想而知朝中会有多少阻力。” 林渐垂眸沉思了片刻,问道:“北狄最近有什么动静?” 北狄是梁国北疆外的部落,自从栾云晔上位后北打得四处逃窜俯首称臣。 白易潇道:“北狄?你问这个做什么?他们能有什么动静。对了,今日正好是每年照例来朝觐的时候。” 林渐道:“那我得去看看。” “你要去听大表弟的朝堂?”白易潇惊讶道,“大表弟可是吩咐我把你看住,不许你乱跑的。你说你闷了想去宫里散散步,我还能看在咱们青梅竹马的份上,去给你弄一件宫女的衣服,要是假扮大臣……我上哪里给你弄官服?再说虽然大表弟脸盲,但是大臣之间都互相认识。” “宫女?也行。”林渐道,“那我就要,上朝时他身后那几个宫女的衣服。” 白易潇噎了一下,问道:“昨晚的情形你还没怕吗?” “梁国朝中无人见过我,栾云晔国事繁忙,也不会留心我的模样。”林渐道,“况且,你见过哪国皇帝上朝的时候,回头看过身后的宫女?” . 翌日,商国皇宫含元殿 百重雕刻龙纹的汉白玉石阶之上,宫殿巍峨耸立,飞檐直入云霄。殿堂开阔,百官整齐得分列两侧,帝王端坐于大殿中央金碧辉煌的龙座之上,威仪赫赫令人不敢仰视,四名手持仪仗的宫女立于龙座之后。 尽管皇帝身后的宫女正好隐蔽于龙座之后的阴影之中,平日里不过是是充当一块黯淡无光的背景布,但今日一名宫女好似琼林玉树,美貌无双自带瑶光万丈,令人挪不开眼睛。 不少大臣的目光都悄悄地瞟向龙座之后的宫女。 好看,实在太好看。以至于不少大臣都心不在焉走了神。 林渐穿着一身橙红的齐胸宫女装,端正地立在龙座后一动不动,安安静静当一个背景板宫女,像个听课的好学生一般十分认真地探听着朝政,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在偷偷看自己。 今日的前面几项议程,基本都是大臣数落林渐曾经对商国犯下的罪行,表达对林渐的深仇大恨,其间也有大臣为林渐辩解几句,双方争论起来,林渐本人倒是面不改色事不关己般地淡定听完了。 最后一项议程,是关于商国北部的北狄派使者前来朝觐。 北狄本是商国北部大患,经常在商国边境烧杀抢掠,但自从栾云晔登基之后北狄几乎被夷为平地,这也是近来商国能够没有后顾之忧,与梁国开战的关键。 这就是自己今日此行探听最重要的目的,林渐特意打起十二分精神,目不转睛地盯着大殿上。 朝堂上觐见了两名穿着窄袖露肩毛皮衣裤的北狄使者,北狄使者说,这回是特意前来朝贺送礼,另外还要送上兵马钱粮支持商国把梁国吞并一统天下。 因为站在龙座后面,林渐看不见栾云晔的脸色,也没听到他的一句表态,不清楚栾云晔是个什么态度。 北狄使者向栾云晔表完了一大片忠心,对栾云晔道:“臣等在月氏边境得到一样绝世罕见的宝物,臣等认为,此等美极之物,只有陛下这般英明伟岸的君王才配享用,特意不远千里把它带来皇都敬献给陛下,以表臣等对陛下的忠心。” 栾云晔微微颔首。 高公公尖声尖气道:“呈北狄宝物上殿。” 什么美极的绝世宝物,这种话林渐从小就听得多了,那些大臣和外国使节送礼的时候都喜欢这么说,最后送的无非就是一堆金银珠宝,堆在皇宫宝库里积灰。 林渐淡淡地往门外看去,只见一只漆黑的铁笼被八个宫人合力抬上大殿中央,不禁微微睁大了眼睛。 笼中坐着一只通体雪白大虎,如同冰雕雪砌。白虎四肢粗壮,四爪锋利如铁,满身肌肉的线条流畅,带着血与力度的美。一双冰蓝的眼睛,写满塞北风月的苍凉,冰冷得浸入骨髓。 朝堂上响起一阵唏嘘,群臣面面相觑,有人被吓得往后退了一小步,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北狄使者对栾云晔行礼道:“陛下富有天下,不缺金银财宝,但是这只通体雪白的白虎实在是罕见的绝世宝物,所以我们特意将白虎驯养献给陛下。这只白虎还很想对陛下作揖以表忠心,请臣现在就要打开笼门,请大家一同观看神奇景象。” 莫说商国群臣,就连林渐也从没见过这样通体纯白的大虎,很难想象已经被驯养,还能给人作揖。 “陛下,老臣以为这北狄实在是荒唐!”一名胡须花白的老臣出列,皱着眉道,“如此猛兽怎能放出来在朝堂上行走,万一失去控制危及圣驾,岂不是…… “ “陆丞相此言差矣。”一名中年官员道,“陛下英明神武所向披靡,岂会害怕一只小小的老虎?您这是在怀疑陛下的英明?” “何尚书,再经过驯养也是一只猛虎。”陆丞相道,“陛下,有道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陛下万金之躯何等尊贵,不能有半点差池,还是小心为上。”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何尚书不以为然,道,“陛下何等英明神武,就算是一只猛虎,见到陛下也得屈膝下跪。陆丞相就不要过分担忧了。” 陆丞相皱着眉,抬头对栾云晔道:“陛下,这……” 栾云晔道:“开。” 见陛下不听忠告,陆丞相急得眉头紧锁,紧张地盯着关着白虎的铁笼。 林渐虽然看不见栾云晔的表情,却觉得栾云晔倒不像是好奇也不是上当。栾云晔的声音听起来沉着冷静而且成竹在胸,更像是在看北狄耍什么把戏。 北狄使者打开铁笼,白虎从容不迫地从笼中走出。 兽中之王,利爪带风,四脚刚一落地,吓得两旁群臣都暗暗往后退了两步,胆小的吓得脸都青了。 白虎眼不四顾,目无尘嚣,一出笼子,便抬头盯着端坐龙椅上的帝王。 陆丞相站在一旁冷汗直流,又不敢贸然上前。 “吼——”白虎大吼一声,如平地惊雷,整座大殿为之震颤。 有胆小的文官吓得浑身发抖,直接退后躲到了大殿的柱子后面。 白虎猛一蹲身,扑向龙座。 “陛下当心!” “护驾!护驾!” 惊吓声与呼叫声响成一片,朝堂上霎时乱作一团,侍卫带着刀冲进殿內,离得近的大臣和太监宫女抱头鼠窜,笏版官帽和跌倒的人一片狼藉。 白虎离得太近,事发太过突然,栾云晔平时又不许侍卫靠近身边,侍卫冲殿外冲到殿內,眼睁睁看着白虎已经与皇帝咫尺之遥,根本来不及护驾。 栾云晔岿然不动,如同俯瞰苍生卖弄伎俩的神明,冰冷的眼神睥睨扑向自己的白虎。 忽然,如同千万道霞光映日,一片橙红色衣裙轻纱在空中如云霞乘风翩然,映红君王的眼前。 一名宫女身形若鸿雁翻飞,衣袂飘摇,飞落于帝王身前。 面对扑向面前的猛虎,宫女凛然不惧,孤身一人如瑶树玉立,将栾云晔挡在身后,不退半分。 白虎张开几乎能将人吞下的血盆大口扑来,林渐的衣袖中藏着昨日从秋桐手中夺来的匕.首,借着白虎扑向自己的力,将手中的短刃往前一刺。 鲜红的血顺着白皙的小臂,一瞬如溪流汩汩流下。手臂被獠牙咬破的一瞬,匕.首正好自上往下从将白虎的下颌刺穿。但因为匕.首太短,刀尖离咽喉却差一毫。 “吼——”林渐手中的匕.首太短,未能取白虎性命,受伤的白虎咆哮一声,暴怒发狂,张开利爪扑向林渐的心口。 林渐趁白虎张口咆哮的一瞬抽出手来,目光瞥见落在不远处的笏板,足尖一踮正要勾起接在手中当兵器抵挡。 突然,一道寒冽的精光从眼前划过,林渐只觉腰间一紧,被向后一扣,撞进一个坚实的怀里。 “轰——”一道凌厉的剑气从面门划过,带着可怖的雷霆之怒,白虎嘶吼一声,庞然的身躯轰然砸落在地。 帝王一剑,血染阶墀。 才冲到阶前的侍卫连忙将重伤的白虎围住。 殿中响起九五至尊掌握生杀大权的冰冷声音:“关回笼里,请北狄使者一同进去。” 群臣看着地上被刺中要害却没死的白虎,都暗暗流了一背冷汗。陛下的手段一向都是如此,杀人不杀死,却留下三分生机让人痛苦挣扎慢慢死去,连对猛兽都是如此。这时若是把活人扔给这重伤的猛兽,后果是何等惨不忍睹想都不敢想。 “暴君!”两名北狄使者一边被侍卫押入笼中,一边叫骂不绝,“你践踏我国土毁我国家!今日杀不了你!真是苍天无眼!” “暴君你不得好死!啊!” “暴君!我诅咒你活不过明年就七窍流血死无全尸死于非命!啊——!!!” 重伤的猛虎也终究是嗜血凶兽,暴怒之下,利爪将笼中的人撕成碎片,血肉横飞惨不忍睹,惨叫之声令人不忍听闻。 有的大臣用手蒙住眼睛,有的大臣干脆捂住双耳。 这等恐怖血腥的场景,正常人见了难免惊心动魄,一夜噩梦。 唯有立于丹墀之上的暴君面不改色,血腥与生死落入暗夜一般的墨色的眼眸,只余下冷漠与轻蔑。 直到惨叫痛骂声渐渐变成死寂,白虎也趴在笼里彻底没了声息,群臣这才一个个从惊吓和畏惧中回过神来,一齐跪地拜伏:“陛下英明。” 林渐一直被按在怀里,想从栾云晔怀里挣脱出来,但身体状况本来不好,又没雨花散维持体力,刚才一时用力过猛,此刻靠在栾云晔怀中脱了力,身体一动,竟然站不住,又倒进了栾云晔怀里。 “铿——” 栾云晔一把扔下带血的长剑,俯身将人横抱起来。 大臣们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偷偷往上看去,只见一向不近女色的君王,怀抱着方才猛虎当前面不改色,此刻却看起来身形清瘦宫女。眼底不见巍峨朝堂与跪拜的群臣,目中唯有一人。 宫女被抱在怀里看不清脸,唯见被鲜血染红的宫装衣袖中,垂下一只白皙的手,鲜红的血液顺着白皙如雪的修长指尖滑落。 帝王低沉冷冽的声音带着沙哑:“传太医。” 第7章 亲自喂药 换个方式喂你? 栾云晔抱着人疾步走回寝殿,人半路就在怀里晕了过去,像一只猫似的把头靠在栾云晔肩上。 走进寝殿,栾云晔小心翼翼将人放到床上,如同怀中的是一块绝世美玉,唯恐碰碎了。 栾云晔一手搂着他的肩,一手摘下他发间的金钗绢花,松了发髻。 长发散开,蓬松柔软,如乌云泼洒在白皙的颈后、肩上。 把人放在床上平躺好,栾云晔的指尖不自觉在柔软的长发上轻轻摩挲了一下,亲自给人盖上一层锦被。 张太医早已在寝殿候旨,走上前查看林渐的伤势。 栾云晔站在一旁,眼中望着床上的人,不动声色地将手指送到鼻尖,轻嗅指尖余香。 张太医清理了林渐手上的血迹,看了看伤口,又给人把了脉,道:“陛下,手上的只是皮外伤,沾的血大多不是他自己的。只要他不乱动,伤口用不了几日就会自己好……” 栾云晔微微蹙眉,盯着林渐手上的伤口。 感觉到陛下不够放心,张太医连忙从药箱里取出伤药和绷带,道:“陛下如果实在不放心,那老臣给他用点药,包扎一下……不过,他这脉象……” “嗯?”栾云晔将伤药和绷带从张太医手中取过来,自己在床边半蹲下,亲自捧起林渐的右手,仔细地往伤口撒上药,声音冰冷而沉静,“想清楚再说话。” 张太医暗吃一惊,看了一眼半蹲在床前给人上药的君主,又看看林渐苍白的脸色。 略微思索了片刻,张太医把刚才想说的话咽了下去,重新开口。说话的气息略微有些不稳,道:“这‘姑娘’脉象不同寻常女子,臣行医多年也是第一次碰见。但从脉象上看,他应是有些不足之症,伤及根本,需要服药调养。之所以晕过去,也是因为体质太弱,站得过久劳累所致。” 栾云晔正低着头,捧着林渐的手,仔仔细细用绷带包扎。张太医回话时,栾云晔头也没有抬一下,语气十分平静:“你去备药。” 张太医暗暗松了口气,应了声“是”,抬头悄悄看了林渐一眼,转身退下。 栾云晔将林渐手上的伤口细细包扎好,轻轻捧在手中,垂眸凝视了片刻,再看看躺在床上的人,轻轻掀开被子的一角,将也手放下用被子盖好,放下珠玉床帘,方才起身离去: “醒了立即禀报朕。” 两旁伺候的宫人一齐应了声“是”。 栾云晔出了寝殿,径直走到御书房,阶下早已经有一名身穿黑衣的男子,恭敬地站立等候。 栾云晔走进书房,在桌案后坐下,问道:“如何?” “回陛下,臣奉旨前往梁国,在梁国上下动用了数十名眼线,打探了数日,并没有一丝风声。”黑衣男子回禀道,“梁国丝毫无人知道那位中毒之事,更莫说查出下毒之人。” “臣甚至还探问了他府中亲信,竟然也无一人知晓。” 栾云晔默然不语,目光愈加冰冷。 “臣办事不力,请陛下降罪。”黑衣男子在栾云晔面前跪下,“不过臣此次在梁国无意间打听到另一件事,请陛下允许臣禀报。” 栾云晔道:“说。” 黑衣男子道:“臣在梁国听说,林渐来议和之前曾在南诏大败西羌,西羌早已经迫不得已与梁国停战求和,为求存最近又送了公主与北狄和亲。” “而北狄正好内乱不断另立新主,新王急需树立威信,如今正好得了西羌助力,早已不再安分。今日朝堂上之事,就分明已经在挑衅陛下,看来目前确实需要暂且与梁国议和休战,给北狄一个教训才是当务之急。” 栾云晔冰冷的眼神中没有一丝波澜:“下去领赏。” “谢陛下。”黑衣男子一拱手,转身后的一瞬之间,身形在殿宇的角落中隐遁,不知去向。 “陛下,这恐怕……”高公公略微凑近了栾云晔身边,道,“是那位来议和之前,就都算计好的吧?这简直是把各国都给一手安排了,预估了西羌北狄的局势,还吃准了陛下为大局考虑会同意他的请求,难怪敢只身前来议和,还……” 栾云晔冷冷道:“唯独不考虑自己。” 高公公意识到栾云晔完全没计较被那位牵着鼻子走走,陛下反而在关心中毒那件事,回答道:“连暗阁都打探不出来,梁国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那位中毒的事情,咱们这边要查起来,就更无从下手了……” “那位看似天真烂漫,其实理智又冷静,做事滴水不漏。他这么千算万算,就为了让陛下不得不答应和他议和。但是一旦被人得知他现在的情况,影响他梁国稳固,所以才隐瞒如此之深。若是问他自己,想必也是不肯说的。” 栾云晔沉默片刻,道:“传白易潇前来见朕。” · 林渐睁开眼睛,只见眼前是明黄的纱幔。纱幔间,无数颗晶莹剔透的白水晶被金线串成帘,浅金色的灯光下光芒星星点点如繁星闪烁。纱幔和宝石间点缀的流苏纤巧精致,夹杂着金线流光璀璨。 林渐眨了眨眼睛,一手攀上身侧雕花繁复的的床栏,猛一使劲坐了起来。 由于是扶着床起身,按在床栏的右手上一痛,林渐低下头看了一眼,只见自己右手上缠着绷带,大概是刚才用力过猛,一小片鲜红的血迹从层层包裹的雪白绷带中渗了出来。 林渐看着自己裹满绷带的手,轻轻叹了口气。 若是自己身体垮掉之前,一剑诛杀那一只白虎,并不在话下。如今体力大不如前,杀虎倒成了自不量力。 倒是不指望还能如当年一般,雪满天山时中军置酒挑灯看剑,羌笛琵琶声里轮台东门一剑退敌百万[1],守护得梁国几千里疆土无数平民百姓安居乐业,可如今提不得剑护不得一人,还要被人当弱者保护,想来还是不甘心。 林渐抬手掀开床帘,从床上爬了下来。 辉煌的灯光下,眼前殿宇宽阔巍峨,陈列物品的规格皆不同寻常,不像是后宫里一般的寝殿,倒像皇帝的寝宫。 林渐抓着床帘的手僵了一下,放开床帘穿上了自己的鞋子。 “您醒了?”一名小太监眼疾手快地冲上前来,拦着林渐道,“诶您别起来啊,您现在身体还没大好,需要在床上休息。” 小太监虽然劝阻,但是看看这人风吹吹就能倒的样子,唯恐把他碰坏了吃罪不起,不敢出手去碰。林渐心里堵得慌,不顾小太监的劝阻,自己踉跄地冲到了门口。 林渐走到门前的一瞬,房门也正好被人推开。 门外冰凉的夜风还来不及吹到林渐身上,就被一道高大的身形挡住。林渐停下脚步,只见栾云晔一手端着一只白瓷碗跨进门来,微微蹙着眉盯着自己。 看到栾云晔,林渐不自觉地后退了一小步。 “乱跑。”栾云晔沉声说了他一句,语气中听不出责备和怒意,倒更像是担忧和关心。 栾云晔将手中的药碗递给身后宫人,逼近一步,俯身将林渐抱了起来,放回床上。 林渐被放回床上,抬头看着栾云晔,四目相对,沉默片刻。 “陛下……”林渐回过神来,垂下眸子不敢再看栾云晔的眼睛,“我自己会走路,能不能别总是……抱来抱去?” 栾云晔盯着林渐浅若琉璃的眼眸,抬手从宫人手中接过药碗,调羹在碗中轻轻转了转,语气中听不出喜怒:“你不喜欢?” 林渐心想当然不喜欢,但是见识过暴君的阴晴不定和心狠手辣,林渐决定不招惹他,对栾云晔露出一个不真诚地微笑,摇头道:“没有,奴婢只是怕陛下累着了。” 栾云晔俯身凑近,低沉的声音在林渐耳边:“你能如此关心朕,朕很欣慰。” 暴君凑这么近说话,鸿渐感觉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勉强回了栾云晔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假笑。 “不过以后,不许你挡在朕的身前。”栾云晔在床前坐下,舀了一勺汤药,吹了吹,待温度刚好,才亲自喂到林渐唇边,温声道,“躲在朕的身后,朕会护着你,明白么?” “谢陛下。”林渐尴尬得浑身不自在,敷衍地点了点头,垂眸看了一眼喂到唇边的药,伸手去接栾云晔手中的药碗,“奴婢自己来吧……” 栾云晔道:“你的手伤着。” 林渐举起手,动了动手指给栾云晔看,道:“还能动的,小伤而已。” 栾云晔的目光盯着林渐虎口绷带上渗出的那一片鲜红血迹,沉声道:“再乱动,就把你的手脚都捆起来。” 暴君果然喜怒无常,生气得无缘无故。前一刻还说很欣慰,下一刻就是威胁人要捆绑。林渐悻悻地把手放下,勉强顺了他的意,低下头把栾云晔喂来的一勺药喝了。 药汁入口又苦又涩,林渐蹙起眉,喉结艰难地一动,勉强把药咽下。 栾云晔的目光落在林渐拧成一团的眉峰上,温声问道:“苦?” 林渐闻声抬起眼眸,一双明亮的琉璃色眼睛看着栾云晔:“陛下尝尝?” 栾云晔问得太明知故问站着说话不腰疼,林渐的话本是说出来堵栾云晔的嘴,谁知栾云晔果真舀了一勺汤药,自己含入口中,面无表情地咽了下去。 林渐:……是个狠人。 “这药与甜食相冲。”栾云晔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汤药,道,“高业忠,让御膳房送一盘雪盐酥过来。” 不几时,御膳房立刻送了一盘酥点到寝宫。 栾云晔一手接过酥点,把盘子放在床头的几案上,喂了一块酥点到林渐唇边,道:“吃一块,喝一口药。” 林渐盯着栾云晔手中的酥点,微微蹙起眉。 因为从小爱甜食极其怕苦,记忆中那时母亲会准备一盘蜜饯哄自己喝药,喝一口药就允许自己吃一颗蜜饯。长大以后,没了可以撒娇闹脾气的人,林渐喝药已经选择一口闷很多年了。 这该死的栾云晔,竟然会这样哄自己吃药。明明是个不怀好意的敌国暴君,偏偏看起来一副对自己很关心的样子,还勾起自己这种回忆来,不知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栾云晔认真地望着林渐的眼睛,温声问道:“不喜欢?” 林渐口中还余着苦味,虽然不是甜食,但有点吃的压一压总是好的,连忙一把抓住栾云晔要收回去的手:“诶,陛下我吃……” 骤然碰到栾云晔温热的手,林渐的手僵了一下,连忙把栾云晔的手松开,将自己的手缩进了被子里,把头转到了床里侧去。 自从遇见这个栾云晔开始,就一直在丢人。被他当众扯下裙子,被他当个弱女子抱来抱去,被他当个小孩子哄……要不是为了议和,林渐十分想把栾云晔杀人灭口。 栾云晔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再看看床上的人,灯光被纱幔半遮半掩,却正好能清楚地看到背过身去的人连耳根都红透了。 栾云晔的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几乎不可察觉的弧度: “转过来,还是想让朕换个方式喂你?” 第8章 寝宫密道 恃宠而骄,当斩 虽然不知道“换个方式”是什么方式,但是林渐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栾云晔的“换个方式”不会有什么好事。 按照他一贯残暴的作风,这么说应该是想让自己畏惧他的意思吧? 作为一国之君,如今朝堂内外又有这么多事情,栾云晔此时应该忙都忙不过来,怎么有时间和心情这样捉弄一个小宫女? 林渐只想快点遂了暴君的意,让他早点对捉弄自己失去兴趣,故作惊恐地低声道:“陛下您别吓我,奴婢胆子小。” “胆小?今日朝上怎么没有看出来?”栾云晔低沉的声音幽幽从身后传来,“还是说,你是故意引起朕的注意,对朕有什么企图?” “陛下说笑了。”林渐转过头,对栾云晔露出一个毫无诚意的笑容,“保护陛下是奴婢的本分,奴婢怎么敢对陛下有企图……唔……” 林渐话还没说完,就被栾云晔喂的一勺药堵住了嘴。 栾云晔没有温度的目光饶有兴味地盯着林渐:“你可以有。” 林渐喝了药觉得苦,自己捧了床头那盘雪盐酥放在膝盖上,用左手拈起一块咬了一口,答道:“我真没有,咳……” “好好喝药。”栾云晔轻拍了一下林渐的背,把一勺药喂到他唇边,“别说话了。” 林渐喝一口栾云晔喂过来的药,就自己吃一块雪盐酥。以前从来不吃咸的点心,第一次尝到咸的点心,林渐觉得雪盐酥的味道还怪好吃的,喝完了药以后,就自己捧着剩下的点心吃起来。 林渐正低头吃着东西,冷不防听到“啊呀”一声,抬起头,只见张太医不知什么时候又进来的。张太医皱着眉头,对栾云晔道:“陛下,他现在吃多了不消化,看这一盘都快给吃完了……” 听到张太医说“吃多了不消化”的时候,林渐的手顿了一下,预感好吃的要不保了,赶紧低下头把一块酥塞送进嘴里。 果然,刚塞完这一口,膝盖上一轻,原本放在膝盖上的盘子就被栾云晔一手取走,命人端了出去。 林渐眼巴巴看着飞走的食物,连忙抬手捂住自己的嘴,一边咀嚼口中的酥点一边警惕地盯着栾云晔,生怕栾云晔把还没来得及咽下去这一口雪盐酥给直接挖出去。 这几天嘴里除了淡就是苦,好不容易尝了点味道,就从来没觉得吃东西这么香甜过,还没吃够就被张太医一句话抢走了。 这张太医是什么绝世神医,为什么看一眼就能知道自己现在吃多了不消化?还是在自己昏迷的时候,就已经给自己诊过脉,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栾云晔一转身,正对上林渐警惕的眼神。 四目相对,栾云晔目光微动,沉声道:“忍一忍,等好起来了,要吃什么都可以。” 林渐把口中最后的酥点咽下去,方才把自己护着酥点的手放下来,看着栾云晔道:“没机会了。” 栾云晔蹙眉:“不许胡说。” “自己的心情也是很重要的。”张太医走上前,对林渐道,“你要是好好吃药好好养病,就是绝症也不怕。老臣听说过民间有得了绝症,大夫说活不长了,却活了好几十年的人,就是靠心态好。” “你看你不就手上破个口子晕了血吗,就说这么自暴自弃的话,还不听医嘱。不是老臣故意刁难你,只要你能好起来,陛下又对你这般上心,以后有多少好吃的东西吃不得。” 张太医语重心长道,“现在,请把手给老臣看看。” 栾云晔看着林渐,似乎对张太医的话并未起疑。 林渐心中已经七八分确定,在自己晕过去的时候,张太医已经给自己诊过脉了,刚才那番话除了“不就手上破了个口子”是为了骗过栾云晔,其他话都是真真切切说给自己听的。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张太医选择了为自己隐瞒,林渐想得有些走神,直接把自己完好的左手递了出去。 张太医道:“另一只手。” 林渐慢吞吞地把右手递给张太医。 栾云晔的目光紧紧盯着林渐的手。 林渐的手指修长,肤色又白,在灯光下仿佛是珊瑚雕琢成的,好像闪烁着盈盈的光泽。 张太医就着灯光,仔细地给林渐拆了手上的纱布,尤其是拆到连着血迹的地方,动作格外轻慢,仿佛手底下是绝世珍宝,生怕碰坏一点点。 尤其是感受到背后,君主死死盯着的眼神,更是一点也不敢马虎。 若是拆得哪里碰着伤口了,眼前这位皱一下眉头,八成这把老命就直接交代在这里了。 还好有几十年的经验,手足够稳,待纱布完全拆下来,那位也没皱过一下眉。张太医暗自松了一口气,看着手上渗着鲜血的伤口,道:“伤口裂开了,还好陛下把臣叫回来的及时……” “不然血就自己止住了。” 林渐不禁轻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张太医一边给林渐清理伤口,一边道,“血凝固住了就沾着纱布,拆的时候就有你疼的。” 林渐绷住了笑,反问道:“血会自己止住,为什么还要包扎呢?” “额……”张太医的目光小心地瞥了栾云晔一眼,想说还不是陛下要求的,又不敢说话。 栾云晔握住林渐的手腕,将手捧起来仔细检查一番,冷着脸道:“再让朕看到你流一滴血,就把你绑在床上。” 林渐眨了眨眼睛。 张太医十分赞同地微笑着点了点头:“这样最好,那老臣就先告退了。” 林渐:“……”张太医作为大夫真的一点爱心也没有。 “你在床上好好休息。”栾云晔在床边坐下,道,“朕就在这里陪着你。” 按照目前商国事多的程度,栾云晔此时肯定还有很多奏章没有处理,林渐抬起头问道:“陛下不用处理奏章吗?” 栾云晔扶着林渐,让他在床上躺下:“朕命人把奏章搬到了前殿。” 一直立在一旁的高公公忍不住对林渐说道:“陛下自从下朝回来,都在前殿处理政务一整天了,一直在等你醒呢。” 林渐看着栾云晔,尴尬地苦笑了一下。栾云晔的身手应该不在自己之下,他要是就在前殿批阅奏章,一会儿自己逃走而不惊动他的难度可不小。 “你好好躺着,不要乱动。”栾云晔给林渐盖上被子,“需要朕的时候叫一声,朕立刻就过来。” 林渐乖巧地点点头,眼神指了指周围的宫人,道:“陛下,我休息的时候不太习惯有人看着……” 栾云晔挥手屏退宫人,临走又不放心地看了林渐一眼,转身去了侧殿。 林渐躺在床上,眼睛望着头顶闪烁着碎金光华的缂丝纱幔,方才提心吊胆情绪紧张还没感觉,现在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突然觉得胸口勒的慌。 这才想起来,今天身上穿的又是和那天晚上一样的款式。因为那次被栾云晔扯下裙子吓怕了,这次特意勒得特别紧。 再勒就要窒息了,林渐用左手把裙带松了一点点,深深吸了一口气。 介于栾云晔之前“再流一滴血就绑在床上”的凶狠威胁,林渐不敢动右手,往前殿的方向小心看了一眼,用左手撑着床,扶自己坐了起来。 既然栾云晔出去批阅奏折,那些宫人也出去了,暂时就不会有人过来打扰自己休息,自然要赶紧趁机在他寝宫里找一找,自己的东西被他藏到哪里去了。 林渐先就近把床上翻了一遍,床头床尾甚至纱幔上床底下都找遍了,但是一无所获。 床上找不到,林渐穿了鞋,轻手轻脚地去翻箱倒柜,最先怀疑的自然是书架。 栾云晔的书架上除了一些栾云晔日常看的书,还摆放着一些精美的瓷器玉雕,拿了自己的紫玉令很可能随手扔在这些架子上。 书架上的东西都摆放得整齐有序,林渐把书架一格一格地仔细找过去,有些玉器的后面好像藏着东西,林渐只能轻轻捧起来查看是什么。 一块剔透的山水翡翠玉雕的后面,竟然是一张发黄的纸。那张纸叠得整整齐齐,但是显然曾经被团成一团,皱痕如同冰裂的瓷器,还有油污的痕迹。 这寝宫里的东西都整洁有序,能发现这样一团纸倒是稀奇,林渐的手往里一够,把纸拿起来,却发现纸下藏着一块圆形金属,雕刻了看不懂的复杂图案。 林渐的手指往那金属的花纹上轻轻碰了一下,那金属却不是在书架上镶牢固的,轻轻转了半圈。 忽然,整个书架都无声地动了起来,林渐连忙后退一部,只见书架在自己面,如门一开打开一条通道,书架后的墙壁上,露出一个一人高的方形洞口,洞口用石板砌得十分平整。顺着洞口向内望去,是一条一眼望不到头的漆黑通道。 书架后,竟然藏着一条密道。 白易潇之前提醒得不错,这宫中确实机关遍布。这密道应该是栾云晔的秘密,若是被他发觉,自己估计会被就地剁成肉泥。 况且这条密道藏着什么秘密,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不宜节外生枝。林渐也不去好奇这条密道到底是干什么的,回到书架,准备将那块金属推回半圈,把书架合回墙上,刚触碰到书架的手突然一僵。 林渐小心翼翼地回过头,只见栾云晔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身后,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眼神几乎要把自己吞吃了。 “奴婢睡不着,想找本书看。”林渐一脸无辜地看着栾云晔,解释道。 栾云晔盯着林渐,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问道:“找到了吗?” 林渐摇摇头。 栾云晔看了一眼林渐身后洞开的密道,问道:“想进去看看吗?” “不,不想……”林渐深知此刻好奇心害死人,连忙摇头,乖巧认错,“奴婢不是有意的。” 想了想平时宫女认错求饶的模样,林渐又勤勤恳恳地加了一句:“陛下饶命……” 虽然卖力演出,但一向波澜不惊惯了,求饶的语气平淡得称得上敷衍。 “你以为朕会对你做什么?”栾云晔一手拨回书架上的转盘,合上密道,看着眼前假装乖巧的人,幽幽道,“满口谎言,欺君犯上,当斩。” 林渐连忙闭了嘴。 “恃宠而骄,见君不拜,当斩。” 大丈夫能屈能伸,林渐连忙“噗通”跪下。 “宫闱之中,私带兵器,当斩。” 林渐给栾云晔磕了个头。 栾云晔慢慢地在林渐面前半蹲下,一手抬起林渐的下颌。 羽扇般的长睫下,琉璃色的眼眸如澄潭映月,不见一丝波澜。微微蹙眉咬着浅色的下唇,故作慌乱。 栾云晔饶有兴致地盯着林渐的表情,幽幽问道:“你自己数一数,朕若要你的命,够死多少次了?” 林渐面对着栾云晔,一脸乖巧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不过现在,朕要和你算算另一件事情。” 林渐还没来得及考虑栾云晔说的是什么事情,忽然身子一轻,整个人都被栾云晔搂进了怀里,横抱起来。 栾云晔抱着人,大步走到床前,轻轻扔在床上。 林渐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本能地要坐起来,眼前一道阴影如山沉沉地压下来,令他动弹不得。 “记不记得朕说过。”栾云晔一手按着床,将人禁锢住,目光炯炯如同盯着猎物的野狼,“再乱动,会把你怎么样?” 第9章 同床读诗 只愿君心似我心 林渐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么悲惨的一天,被栾云晔捆着,被迫和他睡到了同一张床上。 栾云晔退了外衣,去书架上取出几本书,坐到床外侧,转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人。 床上的人手和脚都被大红的绸带捆着,绸带还打了两个漂亮的结,好像包装完美的礼品,生无可恋地睁着眼睛,僵硬地平躺在床里侧。 栾云晔按捺住扑上去蹂.躏的本能冲动,暗暗捏皱了手中的书页。 “想看什么书?”栾云晔低头翻着手中的书,强行镇定地问道,“史书?兵法?地理?政论?诗词?” 僵直躺在床上的人眨眨眼睛,转头看了栾云晔一眼:“?” “你不是找书看?”栾云晔道,“你躺着,我给你念。” 林渐刚才只是情急之下随口一说,没成想栾云晔当了真,随口道:“那就诗词吧。” 倒不是因为想要附庸风雅,主要是每次听诗词林渐就会昏昏欲睡,睡前听诗词会有助于睡眠。 栾云晔从书中抽.出一本,将剩下的放在床头柜子上,翻来手中的书,给林渐读起来: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不缘修道只缘君。”[1] 林渐转过头,正好对上栾云晔盯着自己的眼神。 林渐微微愣了一下,道:“这首诗我听过,好像不是这样的。” 栾云晔认真道:“就是这样。” “可是,我记得这句诗是‘半缘修道半缘君’。”林渐道,“陛下手里的书是什么版本的?给我看看……” 栾云晔认真地望着林渐,沉声道:“在我这里,就是‘不缘修道只缘君’。” “好吧,是奴婢孤陋寡闻了。”林渐根本就不懂诗词创作,瞎几把赞赏道,“不过这么一改,感觉更好了,陛下真是太有才华了。” 栾云晔毫不介意林渐毫无诚意的敷衍微笑,反而好像受到了鼓舞,低头继续给他读: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2]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3] “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4] 林渐越听心里越觉得迷糊,原以为按照栾云晔的风格,给自己读的应该是什么“大江东去浪淘尽”“坐断东南战未休”[5]之类的诗词,怎么听起来全都是些酸溜溜的情诗? 以前读书读到这种谈情说爱的诗词,林渐都会直接跳过去不看,如今躺在床上,听着栾云晔一句一句细读,听着听着,竟然觉得有点难为情。 林渐没敢回头去看栾云晔,但总觉得好像有一双恨不得把人揉碎吞吃掉的眼睛在盯着自己。栾云晔低沉好听的声音犹如古琴最庄重的宫调,在耳边对着自己亲昵耳语、说着情话的嗓音里好像酝酿了无数炽热的真情,林渐不觉听得耳根滚烫。 栾云晔读了一会儿,转头看看躺在床里的人。 身侧的人安安静静地躺着,纱幔半透浅金色的烛光,半遮着他轻阖的双眼。水晶的光华星星点点映在脸上,如同中宵明月映着花影斑驳。人似乎已经熟睡,脸颊到耳根却是如云霞一般,绯红一片。 栾云晔将手中的书放下,拉上被子给林渐盖好。 林渐僵硬地躺在床上,感觉到被子被盖在身上,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轻轻说:“最后一句,‘只愿君心似我心’。”[6] 温热的气息一下一下扑在耳畔,林渐觉得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自己都能听到胸口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身体几乎不可察觉地颤抖了一下。放在胸前的双手处,修长的手指不自觉暗暗握紧。 身旁的背子轻轻动了一下,身侧不远处传来栾云晔温热的体温,林渐浑身滚烫,继续闭着眼睛装睡,一动也不动。 栾云晔在床外侧躺下,抬手拉上床帘,将灯光隔绝在外面。 林渐一直躺着不敢动,唯恐被栾云晔发现自己醒着。等了好久,直到耳边呼吸声变得清浅均匀,林渐才悄悄睁开眼睛,小心地瞥了一眼躺在身边的栾云晔。 栾云晔面对着自己,侧躺在自己身边不过一掌远近的位置。 从未这样近距离地看过栾云晔,他眉目英朗,五官利落的线条好似铁线勾勒一般刚毅,虽然相貌称得上十分好看,但实在太过冰冷凌厉,如同披着千年冰雪的万仞孤峰,好似断绝了七情六欲的杀神,一看就令人不敢接近。 林渐想离栾云晔远一点,又怕挪动的时候惊动栾云晔,而且林渐十分怕冷,商国比梁国的天气冷得多,尤其是到了晚上,和栾云晔躺在一个被窝里,温暖得很舒服,让人像被粘住似的不想挪开。 躺在栾云晔身边,林渐紧张得睡不着,又没什么事可以做,只能侧头观察一下栾云晔。栾云晔只穿了一件玄黑色的中衣,衣襟微微敞开,露出一段线条清晰的锁骨,胸口的肌肉线条紧致匀称。 忽然,林渐眼前一亮,在微微敞开的衣襟里里,发现一点明黄色,好像是自己紫玉令的流苏。 林渐待要仔细看时,忽然眼前一黑,应该是床帘外宫人进来熄了寝殿的灯。 林渐越想越觉得方才在栾云晔衣襟中看到的那一点明黄色流苏像是紫玉令,难怪自己在栾云晔的寝宫里翻箱倒柜了一两个时辰都没有找到,原来竟然被栾云晔贴身藏在了身上。 真不知道栾云晔到底在想什么。 如果能趁黑摸到紫玉令,悄悄从栾云晔身上取回来,那么明日就可以找个时机直接逃走,就不用被迫和暴君躺在一张床上睡了。 但是手被捆着,要摸过去也是在不方便,很容易惊动栾云晔。 机不可失,错过了今夜取回紫玉令的机会,之后就不一定还有了。何况长痛不如短痛,如果取不回紫玉令,明夜还是得这样□□。 林渐把心一横,翻了个身,双手轻轻地往栾云晔那边伸,寻着记忆中自己看到紫玉令的位置,摸摸索索地轻轻抓住了栾云晔的衣襟。 突然,躺在身侧的人轻轻动了一下,手往前一捞,把林渐整个人都搂进了怀里。 林渐:“!!!” 栾云晔好像并没有醒,只是本能地抱住林渐后,就没有再动。 林渐躺在栾云晔怀里,此刻整个人都被禁锢住了,抱住自己的那个人浑身灼热好像一团火,简直要把自己揉化了。 林渐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直到第二天日,林渐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栾云晔怀里。 昨晚不知何时在栾云晔怀里睡了过去,该死的是睡得还莫名很香甜,栾云晔竟然一整夜就那么一动不动地搂着自己。 林渐抬起眸子,正对上栾云晔的眼神,不知道已经盯着自己看了多久。 林渐顿时脸颊滚烫,赶紧从栾云晔怀里钻了出来。 “陛下……”门外传来高公公的声音,“大臣们已经在含元殿等候多时了,是否让他们先回去?” 林渐眨了眨眼睛,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阳光明媚日上三竿,早就过了早朝的时候。 听说栾云晔虽然冷酷残暴,但是勤于朝政,在位五年一直夙兴夜寐,早朝更是一次迟到都没有过。 所以今天他,竟然还没有去上朝?! “朕还有要事宣布,让他们等着。”栾云晔转头看了林渐一眼,伸手拢了拢他脸颊旁的碎发,凑在林渐耳边低声道,“真是个红颜祸水。” 林渐睡得迷迷糊糊,刚醒来觉得有点懵,抬起头向栾云晔确认地问道:“……啊?什么?” . “啊呸!红颜祸水!” “嘘……你轻点。” 含元殿前,已是下朝时间,大臣三三两两地下了殿前白玉台阶,一边走一边议论,时不时低声咒骂。 “陛下五年来上朝从来就没迟到过,今日就因为那个宫女晚了这么久?”一名中年官员轻声议论道,“且不说那宫女携带兵器上朝可是死罪,就算她救驾有功可以将功抵过,但是陛下要封后,实在是太荒唐了。” “昨日那宫女是长得有十分姿色,那等危急情境下还能挺身而出护驾,也难怪陛下会对她心生怜爱。”一名胡子花白的老臣道,“但给些金银赏赐也就罢了,顶多封一妃子,身份如此低微一宫女,怎么能封后?历来要登后位,非出身显贵的世家大族之女不可。” “是啊是啊。”中年官员低声附和道,“要说封后,许老太师家的千金入宫多年,才貌品德都是无人能比,出身又如此高贵,才是皇后的最佳人选!可娘娘入宫这么多年了,竟然一点进阶也没有,如今反而要册封一卑贱宫女……” “何尚书,你可要慎言啊。”许太师道,“老夫的女儿能有幸侍奉君上,就已经是荣幸之至了,别的可都不敢强求。但是这么多年以来,听闻陛下连临幸后宫都没有过,更别说这突然封后,莫非那宫女有什么迷惑人心的本事不成?” “今日朝堂上这么多大臣犯颜直谏,陛下一个都没听。”何尚书道,“许老太师,依我看这件事还是得定个计策。陛下眼下已经被妖女迷惑了,我等犯颜直谏也是没有用的……” 许太师问道:“依你之见呢?” “依下官之见,这宫女出身卑微,不见其有什么背景势力,也不是什么大家之女,但是要能入朝侍奉君侧,都是要严密搜身的,她真无半点背景,怎么能携带兵器进入朝堂?”何尚书低声道,“许妃娘娘在宫中正有便宜,何不请娘娘去查一查,这宫女来自哪一宫哪一房,入宫之前什么家事什么来路,亲族势力有什么人。说不定,能够大有收获。” “哦?”许太师挑眉道,“何尚书果然见识过人,不愧是国家栋梁之臣。” “哪里哪里,许老太师谬赞、谬赞……” 百重白玉阶上,栾云晔从含元殿内步出,目光穿过帝冕上垂下的十二旒,俯视着殿前广场上,群臣渺小如蚁,渐行渐散,或三两成群,交头接耳。 白易潇立于一旁,随着栾云晔的目光望向空阔的广场与远处耸立的宫门,看着群臣远去,问道:“陛下真的打算这么做?这样他会不会有危险?” 栾云晔道:“你只需做好该做的事。” “是是是,臣肯定会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为陛下分忧解难。”白易潇拍了拍胸脯,回过头看着栾云晔道,“但是,他长得这么乖,一看就是让人想欺负的,您每天离得这么近,可别一时控制不住欺负他,不然我可不答应的。” 栾云晔冷冷道:“收起你那些奇形怪状的心思。” “陛下这就要回你的金屋去了吧?”白易潇笑嘻嘻道,“带臣也去欣赏一下您金屋里藏的皇后娘娘呗?” “少嬉皮笑脸。”栾云晔道:“你还是回府去吧,有人在等你。” “什……么?”白易潇疑惑了一下,嘿嘿笑道,“是个美人吗?是您赏赐给我补偿我的?” “你回去应付便是。”栾云晔言罢,不再理会白易潇,转身离开。 白易潇下了台阶,走出宫门,一路上寻思栾云晔说的到底是什么人。 侯府门前,白易潇特意留意了一番,也不见有人在外面等候。走进正堂,也没人通报有客人到访。 白易潇琢磨着栾云晔是不是在故意哄骗自己,刚走进自己书房,突然,一道黑影从梁上跳下来。 白易潇吓了一跳,正要喊人,眼前的蒙面黑衣人主动摘下了面罩,道:“是我。” 白易潇盯着面前的人,愣了半晌,瞪大眼睛问道:“你是……朔风?” 朔风:“嗯。” 白易潇少年时代都在周游列国,在梁国那几年和林渐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自然也知道林渐身边有个朔风。 朔风是梁国先帝安排在太子林鸿渐身边的暗卫,也是整个梁国皇室暗卫司的统领,一向明里暗里都粘着林渐寸步不离。 白易潇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朔风道:“我要见殿下。” “他不在我这里啊。”白易潇摊手道,“他在皇宫里。” “进不去。”朔风道,“我试探了几次,里面都是机关。” “见识过那里面的机关,能全身而退就不错了。”白易潇道,“得亏你没坚持不懈继续往里钻,不然十个你也出不来。” 朔风道:“所以来找你。” “你要找他干什么?”白易的眼神谨慎地审视着朔风,“据我所知,你们梁国暗卫司听命于皇帝,保卫的不是皇帝,就是储君。现在你的使命应该不在他身上了吧?” 朔风冷漠道:“你管的太多了。” “我得保证他的安全。”白易潇抬起下巴指了指书房的门,“如果你不想说的话,出门左转,我不会允许一个来意不明的人接近他身边的。” 朔风犹豫了一下,沉声道:“暗卫司奉先帝遗命,只效忠殿下一人,不认如今谁是皇帝。” 白易潇沉默了片刻,沉声问道,“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据我所知,你们先帝对他一向爱护得很,怎么临终突然变卦立了他那位二哥为帝?” “还不是……”朔风咬了咬牙,蹙眉道,“当时先帝临终,谁也不见,只让殿下侍奉左右。林沐辰哭着要见先帝最后一面,殿下一向真心待他,求先帝接见了他,他倒好……” 朔风衣袖下的手握紧成拳:“利用殿下的信任,篡改遗诏,卑鄙无耻……” “篡改遗诏连你都能看出来,林鸿渐自己也不会看不出来吧?”白易潇找了张凳子坐下,给自己和朔风倒了杯茶,问道,“你们朝中对他死心塌地的人不少,他又手握重兵,不会抢不会打吗?” “不待殿下下旨。”朔风走到白易潇身边坐下,道,“我们就带兵包围了林沐辰,要取他的命。” “咳……”白易潇呛了一口,问道,“若是林沐辰有心追究,你们这是造反啊,然后呢?” “我奉圣武皇帝遗命保护殿下,忠君爱国天日可鉴,怎么能算造反?!”提起先帝,朔风对林沐辰的满脸不屑换成了一脸尊敬。 “是是是,你是先帝遗命。”白易潇道,“可是现在是黑是白,都是林沐辰说了算吧?他竟然不追究?” “如果不是殿下护着他,我们早就取了他的狗命,岂能轮得到他追究?”朔风一口闷下了一杯茶,道,“不知道殿下和他商议了什么,最后林沐辰也没再提这件事。殿下回来以后就避开我们独自去了边疆,但是三个月后他却突然收兵回了京都,说要和商国议和。” “林沐辰自然不肯答应,殿下就夺了旌节自己跑来这里了。”朔风道,“我也不懂殿下是为什么。” 白易潇道:“他中了毒,你们知道吗?” “什么?!”朔风“乒”一声将手中的茶杯砸在桌子上,起身骂道,“一定是林沐辰那个畜.牲所为!难怪他假仁假义说对我们概不追究,殿下一定是为了我们才……” “我们真是太没用了……”朔风的声音沙哑哽咽,竟然是捂着脸哭了出来。 白易潇叹了口气,道:“听你所言,我大概明白了是什么情况。但你跟了你家殿下这么多年,应该知道你们这位殿下也不是个好欺负的主,更不是感情用事之人。” “如果林沐辰真的篡改遗诏还逼他服毒自尽,你们梁国朝中这么多人对他忠心耿耿,北府军也对他唯命是从,他为何忍气吞声不给自己报仇,反而不许你们伤害林沐辰,维护这么一个谋权篡位加害他的所谓兄弟?” “而且据我所知。”白易潇道,“自从林鸿渐被陛下带回商国,林沐辰已经前前后后派了好几拨使者来要人,看起来倒不是巴不得他死。我和林鸿渐提起林沐辰的时候,他们也不像翻了脸。” “你有所不知,先帝早就怀疑林沐辰接近殿下的动机,给了殿下一件东西,殿下现在手中握着梁国重器。”朔风抬手揾泪,“林沐辰是在觊觎殿下手中的东西,不然他就算裹着龙袍抱着玉玺,也睡不安稳。” 白易潇问道:“什么东西?” “国家机密怎么能告诉你?”朔风道,“总之,我一定要见到殿下,带殿下回梁国,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求个恩怨分明。” 白易潇问道:“那你们问过他的意思了吗?” “殿下心里只有大局,从来不为自己考虑,若是让他自己做决定……” 白易潇打断朔风的话:“那也不能你们给他做决定吧?” 朔风愣了一下,道:“不论如何,我现在得先面见殿下。” “我们陛下已经知道你的行踪了,不过应该还不清楚你的真实身份。”白易潇道,“以陛下和梁国皇室的深仇大恨,要是被我们陛下知道了你和你们殿下的真实身份,你会害死他的。” “栾云晔?他为什么扣留殿下?他到底想对殿下做什么?”朔风愤愤不平道,“当年扫荡了商国要各国送质子到金陵的人是圣武皇帝,把他折磨得半死不活的人是三皇子四皇子那群杂碎,和我们殿下一点关系都没有。” “冤有头债有主,我们殿下凭什么给他关在这里折磨出气?” “沉住气沉住气,少说两句让你家殿下多活几天吧。”白易潇拍了拍朔风的肩膀,道,“你家殿下在这里也没受什么折磨。你会来找我,想必也是信得过我和你家殿下的关系。如果林沐辰果真如你所言害他如此,不光是你们,我也要让林沐辰死得明明白白。” “你想见林鸿渐也不是不行,不过我得安排安排,得瞒得过陛下才行。” . 栾云晔回到寝宫,只见林渐乖乖躺在床上,还是早上自己出门前让他好好躺着的那个姿势,连动都没动一下。 栾云晔满意道:“今日倒是乖巧。” 林渐对栾云晔笑了一下,心道还不是因为知道紫玉令在你身上了呀,除了躺着等你回来还能怎么样。 “今日你如此听话,”栾云晔一向不喜旁人靠近,亲自摘下串着十二旒宝珠的冠冕,一边自己将繁复的礼服退下,一边问道,“该如何奖励你呢?” 林渐眼疾手快地从床上爬起来,道:“让奴婢给陛下更衣吧。” 栾云晔正脱礼服的手一顿,张开手臂道:“好,你来吧。” 林渐心中暗喜,立刻走上前给栾云晔脱下外袍,眼神暗暗地往栾云晔的衣襟里看。 和夜里躺在床上的时候不同,栾云晔白日的朝服层层叠叠,穿得严密规整,连脖子都遮得严严实实,完全看不到里衣襟里面着什么东西。 脱完外袍,林渐又解开栾云晔腰间的玉带,脱了栾云晔身上金线绣龙的繁复礼服,眼神时不时悄悄打量他的胸前,没看到紫玉令的踪影,又抬手去解他里面的墨色长衫。 低头解衣带的时候,林渐忍不住寻着记忆中昨晚看见过紫玉令的位置,在栾云晔的衣襟处悄悄摸索了一下。 手感有些坚硬,但明显不是紫玉令,倒像是人的……腹肌。 林渐的手一顿。 “喜欢吗?”忽然,栾云晔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再摸下去,朕不保证不会对你做点什么。” 第10章 不能共浴 要娶皇后了 林渐霎时觉得脸颊灼热,像被热水烫到了一般赶紧收回手,低着头,修长的指尖装模作样地认真解着栾云晔的衣带。 栾云晔微微勾唇,低头凑近林渐耳边,轻声道:“被你摸的人是我,怎么倒像是我欺负了你?” 林渐低着头默不作声,正解衣带的手也顿住了。 栾云晔握住林渐的手,掌中的双手滚烫,连原本白皙的指尖都泛着红。 用生死威胁时尚且波澜不惊,还会对自己淡淡微笑的人,此刻不过说几句话来逗他,想不到竟然就把他弄成这样。 “你做的很好,我很高兴。”栾云晔把林渐的手紧紧握在掌心,温声道,“这两日忙没有好好陪过你,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林渐眨了眨眼睛,依旧不说话。 栾云晔把林渐抱起来,徐徐步出寝殿的侧门。 侧门外是一方小院,阳光明媚动人,满架蔷薇开得正盛。 栾云晔沿着小院旁的回廊,走进一间侧室。 室内水雾氤氲,恍如仙境,转过一层纱幔屏障,眼前是一方浴池。 浴池的水并不像寻常的池水清澈见底,也没有撒香花皂角,水是药汁一般的棕褐色,弥漫着草药特有的清苦味道。 林渐喝了这些天药,对这些草药的味道尤其敏感,一下子回过神来。 这么大一池药汤,栾云晔总不会是要逼自己喝下去的吧? 栾云晔不知道怀里的人心里一闪而过了多离谱的想法,将林渐轻轻放进浴池里,温热的池水正好没过林渐的胸口。 林渐坐在池中,抬起头,一双琉璃色的眼睛警惕地盯着栾云晔。乌黑的长发散落在半露不露的肩头,发尾在水上飘散开。 栾云晔在池边半蹲下,挑起一缕垂落在池壁上的长发,缠在指尖把玩,语气中带着几分惋惜:“这药浴有助于你伤口恢复,我不能一起。” 林渐默默看了一眼自己手上已经快要愈合的伤口,心道多亏你不能下来陪我一起。 虽说这药浴对于手上这点伤口着实多此一举,但林渐身上那些栾云晔没见过的伤,倒是觉得舒服很多。 只是没有栾云晔在一旁盯着,就更好了。 林渐望着栾云晔,对栾云晔露出一个十分乖巧懂事的微笑:“谢陛下关心。但是陛下日理万机,还有很多国事要处理吧?奴婢自己在这里就可以。” 栾云晔已经几乎可以判断,林渐每次露出这样乖巧的假笑,都是为了拒绝自己。即使知道如此,可这笑却好像披着阳光的蔷薇,即使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尖刺,也令人忍不住想要伸手采撷。 栾云晔轻轻放下手中柔软的发丝,看着林渐道:“这药浴得半个时辰方才有效,你独自无聊,我在这里陪你说话。” 林渐失落又不失礼貌地微微笑了一下,一手的手臂放上池沿,像只猫一样懒洋洋地把脑袋枕在自己手臂上,抬头眼巴巴地看着栾云晔:“奴婢一个人也不会无聊的,陛下不用担心。” 栾云晔望着趴在池沿的林渐,半湿的乌发遮住半张脸,只能看到精致小巧的鼻尖,以及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翅膀般一动一动,半透明的宫装上衣紧贴着清瘦的肩膀,勾勒出优美的身形轮廓。 栾云晔的目光微动:“月儿。” 林渐抬起头:“啊?” 意识到自己反应出错了,林渐看着栾云晔,又补充问了一句:“陛下在叫奴婢吗?” “你的名字,白易潇告诉我的。”栾云晔望着林渐的眼睛,问道,“你不是他推荐入宫的吗?” 林渐垂眸,放在池沿的那只手,五指暗暗地抠着坚硬的池壁:“是……” 要是此时白易潇在面前,林渐就要伸手去掐死他了。自己都落到这种悲惨的地步了,他还要拿自己开玩笑。 林渐八字纯阴,从小多灾多病不得安宁,小时候几次病得快死了。国师便想了个以毒攻毒之法,让先帝给林渐取了个叫“月儿”的小名,父母这么叫着,压制了命中阴气,从此身体真的好了许多。 但林渐一直觉得这是女孩的名字,不让人知道,多年来这么叫的也就只有父母,连兄弟中都少有人知道的。 之前无意中被白易潇听了去,被他嘲笑了半天,林渐特意揍了他一顿让他保证不能往外说,白易潇倒好,转头就把这个名字告诉了栾云晔?! 虽然栾云晔不知道这真是自己的小名,不至于嘲笑到自己身上。可是被栾云晔叫这个小名,还叫得如此亲昵,可真是毛骨悚然。 栾云晔道:“我心中一直有件事,不知该如何做才适当,想要问问你。” 林渐回过神来,道:“陛下请讲。” “我自从登基五年来,如今年已弱冠,从未立后。”栾云晔一手搭着池沿,转头看着林渐,“群臣常劝我不立后则后宫争斗频频,这些年也的确令我烦心。” “所以我想立后,你觉得好吗?” “好啊。”传闻中栾云晔一向冷血无情不近女色,爱好只有攻城掠地屠城和诛人九族。栾云晔会想立后,这也算是个奇闻。林渐看着栾云晔,笑道,“陛下说的是好事啊。但不知皇后是什么样的?陛下打算什么时候立后呢?” “那个人,”栾云晔望着林渐的眉眼,对他细细描绘道,“有一双盛着月亮的眼睛,颜色淡淡的,好像能滴下带着月光的露水。他会说谎骗人,但是眼睛不会。” 林渐心道,这姑娘原来和我一样也带着几分异族的血脉,看来栾云晔是喜欢这样的类型,怪不得要把自己留在这里。 “他的肌肤就像雪一样,半分瑕疵都看不见。”栾云晔的目光轻轻划过林渐的脸,顺着山根和鼻梁,描绘道,“鼻梁就像雪山一样挺拔。” “只要说几句话逗他,他就会害羞,脸红的时候就像雪上映着天边的朝霞。” 林渐由衷赞叹:“听起来好美。” “是啊,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能与他相比,我很喜欢他。”栾云晔望着林渐,道,“我想五日后就与他完成大礼。” 虽然五日就要成婚,而且还是皇帝立后,听起来仓促得有点荒诞,但是对于林渐来说确实是大好事。五日之后皇后就会嫁过来,自己就能早点摆脱暴君的掌控,林渐欣慰地笑道:“恭喜陛下。” 栾云晔看着林渐,道:“不知他愿不愿意?” “陛下英明神武权略善战所向披靡,励精图治任贤革新勤政爱民,又能睦邻安边让国家长治久安天下和平百姓安居乐业,是一位旷世少有的明君。”林渐把脑海中能夸人的词汇全都搜刮了出来,趁机给栾云晔扣上一个爱好和平的大帽子,道,“怎么会有人不愿意呢?。” 栾云晔望着林渐的眼睛,动容道:“果真如此?” 见栾云晔着了道,林渐连忙给自己的事业添砖加瓦,微笑道:“陛下果真很好。” 栾云晔道:“如此说来,他定是愿意的?” 林渐不相信栾云晔会倒霉到二十年来第一次动心,就遭受对方姑娘无情拒绝,点头回答:“定然是愿意的……” “好。”栾云晔道,“那你等着接旨吧。” “啊?”林渐茫然,“接什么旨?” 栾云晔没有回答,盯着林渐看了会儿,问道:“这两日,在这里住得习惯吗?” 林渐倒是想说不习惯,还是点了点头:“嗯。” 栾云晔又问:“能喝酒吗?” “一点。” “喜欢花酿,还是果酿?” “好像……果子酿的酒可甜了吧?我喜欢甜一点的。” “……有什么喜欢的花纹?” “嗯……小猫算不算花纹?” “……” 半个时辰里,栾云晔和林渐一问一答,问出了林渐的许多爱好。 林渐就懒洋洋靠着池子泡澡,问一句答一句,也不知道栾云晔了解这些干什么,全当他是太无聊了没话找话。 这池子四周设有八条金刻成的水龙,龙口中一直往池中喷着热水,使水一直保持着适宜的温度,让林渐舒服得昏昏欲睡。 就在林渐差点睡着的时候,浴室的帘幕外传来一个声音:“陛下,您要的衣服。” 栾云晔道:“放下。” 林渐看了栾云晔一眼,只见栾云晔起身走向帘后,不过多时回到自己面前,手中多了一套粉色的丝绸衣裙。 林渐:……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栾云晔走到池水边,对林渐道:“上来换衣服吧。” 林渐被栾云晔抱怕了,这回不等栾云晔动手来捞,自己从池子里站起来,抬起长腿一脚就从池子里跨了出来,站在栾云晔面前。 栾云晔:“……” 长发滴滴答答滴着水,湿透的衣服紧贴着肌肤,把清瘦修长的身形,身体每一处流畅优美的的线条都勾勒无余。齐胸裙上露出的锁骨处闪烁着潋滟的水光,裙子下隐隐可以看出紧致轮廓的修长双腿,惹人浮想联翩。 栾云晔把手中的粉色衣裙往衣架上一扔,丢下一句“自己换上”,便匆匆冲出了浴室,将门“砰”一声反手换上。 那种情况,只要再多看一眼,就一定会控制不住。 林渐看了一眼架子上粉色的衣裙,用手拿起来看了看。这套衣服的上襦依旧是半透的真丝材质,下裙粉粉嫩嫩,还织着可爱的白色小团花,裙头绣着两只兔子,带着白色的小花边,下边坠满了水晶串成的小珠链。每一串水晶珠链大约三寸长度,尾端都坠着一颗金色的小铃铛。 林渐在内心拒绝了这套裙子一万次,但是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实在没衣服可以穿,又不能赤.身.luo.体出去到处走。 经过一番权衡和心理斗争之后,林渐还是脱下了身上的湿衣服,换上了栾云晔给自己留下的粉嫩嫩衣裙。 .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啦……哈哈哈……” 傍晚,林渐穿着粉色的衣裙坐在树下,白易潇在他面前笑得前仰后合。 因为筹备封后事宜,栾云晔十分重视,样样物品都要亲自过目,流程也要亲自把控,忙得脚不沾地,陪林渐用完午膳便出去了。不想被人看见这副模样,林渐从午后便一个人躲到了寝殿最靠里面的后园里,虽然外面有宫人侍卫看着,至少园子里屏退宫女后清静无人。 正好白易潇入宫协助大婚事宜准备,趁着督办宫人布置寝殿,特意在后园找到林渐,还走上前嘲笑一番。 林渐脸都黑了,阴森森得盯着白易潇:“你笑够了没有?” “不行,不行了……”白易潇笑得眼泪都迸出了眼角,看着林渐挂着金铃铛绣着小兔子的粉色团花齐胸裙,竖起大拇指赞叹道,“大表弟太会挑衣服了,这身衣服太适合你了,佩服佩服。” “我都落到这种地步了,你还取笑。”林渐被白易潇说得自觉脸都丢光了,抬起一只手捂脸,问道,“栾云晔都要娶皇后了,为什么还不放我走?” “呃……你竟然还不知道?”白易潇故作神秘,凑上前问道,“你知道皇后是个什么人吗?” 林渐一脸冷漠:“不感兴趣。” “我和你说,你还不知道吧,栾云晔的眼光可差劲了,选的皇后的是个傻子。”白易潇凑到林渐耳边,轻声道,“那个人,出身天潢贵胄,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以身犯险,跑到敌国送死也就罢了,可是他还很笨,一点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子。” 林渐看了白易潇一眼:“……” “他长得真是倾国倾城美若天仙,放在千万人中间也会一眼被人注意到。”白易潇对林渐挑了挑眉,笑道,“可是他自己完全意识不到,想要男扮女装骗过栾云晔,还天真地以为自己长得像个普通宫女,结果把自己搭了进去。” “白易潇!”林渐的脸通红,憋了半天才说出话来,“……闭嘴。” 白易潇笑嘻嘻道:“皇后娘娘让臣闭嘴,臣不敢不闭嘴。” 林渐盯着白易潇没说话,半晌方才平复了一下心情,问道:“你是说……栾云晔,要和我……成婚?” “对啊。”白易潇道,“你还没反应过来吗?我上次就提醒你他看上你了,下次再被他遇见,指不定会发生点什么的。你看你非要以身犯险去听他朝堂,偷偷听一下也就罢了,还要挺身而出救驾……” 林渐欲哭无泪:“我不是怕栾云晔死了影响议和,万一下任皇帝更难对付吗。” 白易潇噗一声笑出来:“你这原因……还挺实诚的。” “我必须立刻离开这里。”林渐倏地站起来,粉色裙子上的铃铛叮当作响,脚步瞬间定住。 白易潇“哈哈”了一声,感受到林渐带着杀意的目光,连忙一本正经地绷住笑容。 林渐咬了咬牙,蹙眉问道:“有没有办法,脱掉栾云晔贴身的衣服?” 白易潇:“?!” 林渐刚问完话,自己也觉得好像有点惹人误会,尴尬地解释道:“东西被他藏在衣服里,我得先取回来。” 白易潇看着林渐,十分真诚地回答道:“有啊,和他上.床。” 第11章 色令智昏 肯定什么都答应你。 林渐:“……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什么靠谱的主意。” “你自己说过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白易潇走上前道,手搭上林渐的肩,在他耳边笑嘻嘻道,“只要你和他上.床,他不仅会脱光衣服还会放松警惕,有道是色令智昏,他肯定什么都答应你。” 林渐:“……闭嘴。” “要么你不如留下来嫁给大表弟?”白易潇道,“我倒是觉得,嫁给大表弟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你看他有权有势又多金,长得也算是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多少男人女人都削尖了脑袋想接近他身边。” “是栾云晔好不好的问题吗?”林渐蹙眉道,“我和栾云晔同为男子,怎么可以成亲?而且他若发觉我的身份……” “咳咳。”白易潇道,“逢场作戏会不会?你就随便应付一下……” 白易潇话没说完,声音戛然而止。 林渐觉得气氛突然有些过分得凝固压抑,谨慎地抬起头看去,只见栾云晔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不远处的回廊下,阴沉的目光紧盯着自己。 林渐心中一紧,方才的话也不知他听不听得到。不知道是自己这些日子身体状况衰退得太严重,还是栾云晔身手太好,靠得这样近,自己竟然没有丝毫察觉。 栾云晔走下台阶,行至林渐面前,对白易潇冷冰冰问道:“表哥在这里做什么?” 感觉到了强烈的威压,白易潇连忙放开林渐,笑道:“看看陛下未来的皇后娘娘啊。” “表哥身为督办,应当尽心尽力管理好皇宫和仪式的布置。”栾云晔冰冷的目光盯着白易潇,沉声道,“至于朕的皇后,不需要你操心过问。” 白易潇感觉到强烈的敌意,估计再留下去会小命不保,转身就溜:“陛下教训的是,那臣这就出去忙了。” 林渐提着一颗心站在栾云晔身边,得知他这荒唐的婚礼真相后,靠近他更加觉得浑身不自在,默默地往远离栾云晔的方向悄悄移了一小步。 栾云晔转过头看着林渐,温声道:“月儿,过来看看还需要添加什么?” 林渐站在原处不动:“请陛下收回成命。” 栾云晔盯着林渐,微微眯起眼眸,沉声道:“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林渐轻轻叹了口气,还是把语气放软下来,道:“奴婢身份卑微,怎能以卑贱之躯侍奉陛下,怕是会惹天下人耻笑。” “这些你都不必多想。”栾云晔道,“我在这里,没有人敢笑你。” “陛下。”林渐转头看着栾云晔,道,“陛下才认识我几日,并不知真正的我是怎样的人。封后是何等大事,怎么就能如此草率地相信我……” “不草率。”栾云晔望着林渐,认真道,“这是我做过的,最好的决定。” 林渐垂下眸子,暗想栾云晔看起来实在不像个色令智昏冲动决定之人,怎么就会如此轻易决定封后,而且对封后之事如此坚持? 既然栾云晔如此坚持,坚持拒绝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倒不如先假意应承放松他的警惕,待取回紫玉令再偷偷溜走。 只要逃走后不再穿女装,栾云晔就算寻遍天涯海角,也不会找到自己的。 “承蒙陛下错爱。”林渐面无表情地奉承道,“奴婢感恩戴德,感激涕零。” 栾云晔:“……” 林渐抬起头,对栾云晔露出一贯的职业假笑:“陛下不是要给奴婢看看要添什么的吗?” 栾云晔盯着林渐的眼睛,道:“该改口了。” 改口……林渐微微愣了一下,思考到后宫嫔妃在父皇面前怎么自称,大概就明白了栾云晔要自己怎么改口。反正马上就要脱离苦海了,大丈夫身在井隅能屈能伸,不能功亏一篑,林渐把心一横:“……臣妾遵旨。” 栾云晔满意地搂过林渐的肩,带林渐回到殿中,递给他一本红封烫金的厚厚的册子,命宫人向林渐一一讲解。 册子上记录了从下聘到婚礼的内容,名目繁多琳琅满目得令人眼花缭乱。林渐随便看两眼便翻过去,宫人站在一旁殷勤地给林渐讲解着。 “娘娘,这一项聘礼黄金十万两,是我们商国历代给皇后下聘的规制,陛下另外增添了明珠千斛。” “娘娘再看这里,这些布置在大门两侧珊瑚树都来自东海,全国中最高大的珊瑚树,有五彩宝石悬挂其上,流光溢彩。” “每个宫女手中的宫灯都是都用不同工艺打造,有细木绢纱,有五彩琉璃,还有细纹刻纸,造型全都会完全不同,无一重复……” “娘娘的礼服,因为实在来不及临时织造缂丝云锦,用的都是国库现有珍藏中各地上供最好的,由八百名绣女赶工五天五夜裁剪制衣并新添刺绣,另外首饰制造除了凤冠金钗点翠攒丝命司珍局打造之外,绒花、通草、堆纱之类凡三百多种不同工艺的首饰也都先筹措预备着,可以供娘娘选择……” 林渐听得心中暗惊,布置这场婚礼耗费奇珍异宝无算,着实劳民伤财,想想自己反正是要逃婚的,如此铺张浪费让他们白忙一场,林渐心里着实过意不去,抬起头问道:“陛下,这是不是太多了?” 栾云晔望着林渐的眼睛,道:“你配得这世上最好的。只是准备仓促,委屈你了。” 林渐笑了笑,将册子合上递给宫人,道:“臣妾谢过陛下垂爱。但是除了必要布置之外,像刚才提到的一些备选物件,甚至是用上的几十上百倍,臣妾以为未免铺张,不如减去,还请陛下恩准。” “依你。”栾云晔对宫人道,“都按皇后所言,下去吧。” 林渐松了口气,这样好歹算是把浪费缩减了几倍。 接下来,最重要的是,怎么样想办法把紫玉令从栾云晔身上取回来,然后溜之大吉。 . 傍晚,御花园水池边 “嘤嘤嘤……嘤嘤嘤……”水池边的亭上,还是几日前的位置,又断断续续地传出女子嘤嘤的哭声。 “那宫女到底是个什么狐狸精!”粉衣妃子坐在水边,靠着栏杆,一边哭一边说道,“上次说要教训教训她,人没找到还惹上了安乐侯,碰了一鼻子灰,还把你的侍女秋桐打成那样。” “这下倒是好了,人家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到陛下身边,把陛下的魂儿都给勾走了!这就要当上皇后管辖六宫,骑到咱们的头上来了!” 黄衣妃子把目光投向蓝衣妃子,道:“许妃姐姐,我们怎么办……” “你们心急什么?”许妃凑近另外两位妃子,悄悄地轻声说道,“那天我爹离得近,把朝堂上的情境都说给我听了。一个长得有点姿色的宫女,竟然轻功了得,一眨眼就飞到陛下的面前。” 许妃用手比划了一下,道:“朝堂之上,她的手里竟然还有刀,而且不是一般的刀,是一把刺杀用的匕.首。” “哦?”粉衣妃子凑近道,“一个宫女,竟然在朝堂上私藏匕.首?” 黄衣妃子叫道:“她是个刺客吧!陛下竟然不严加查办还要封她为皇后?!” “她要是刺客,怎么会故意挺身而出来救驾?”许妃不屑道,“陛下自然是不会相信她是刺客的。” 粉衣妃子撅起嘴,问道:“不是刺客,那还能是什么?” “呵,自然还有比是刺客还有趣一百一千倍的事情。”许妃神秘兮兮地说道,“我爹也觉得这宫女实在古怪,不光如此能迷惑圣心,还敢在朝堂上携带凶.器,就让我在宫里打听打听这个宫女的来历。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许妃姐姐,你就快别卖关子了。哎呀着急死我了。”粉衣妃子道,“你快告诉我们吧,她是那一房里的宫女?” “哼,哪一房的宫女?三宫六院每一房里都查了个遍,就是没有林月儿这一号人物呢。”许妃斜挑起朱唇,笑道,“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不知用什么手段混入皇宫,还在朝堂上带刀。既然不是刺客,不是为了刺杀而来,那就必定是敌国细作,为了骗取陛下信任,接近陛下窥探我们大商国的机密,祸国殃民!” “这还了得!”另外两位妃子大吃一惊,道,“姐姐为何不早说?一个敌国细作竟然混入陛下身边还企图当上皇后,我们快去陛下面前揭穿她!这就去吧!” “你们这么着急干什么?”许妃悠悠然地倒了一杯茶,道,“既然她那么不知死活,当然是要在场面足够大的时候,最好当着文武百官王公大臣们的面,在陛下面前,揪出她的狐狸尾巴!” “姐姐!妙啊!”粉衣妃子道,“姐姐的意思是,到时候陛下册封之日,当着众臣之面,告诉陛下真相?哈哈哈,我真是迫不及待看到陛下知道真相以后,那个贱人被五马分尸剁成肉泥的样子哈哈哈哈哈哈……” 听了许妃给出的消息后,另外两名妃子破涕为笑,一起在亭子上叽叽咕咕地讨论起到时候的细节来,谈到高兴之处都笑得合不拢嘴。 突然,粉衣妃子着急得叫起来:“啊!陛下!那边是陛下吗?……是陛下来了!……快!春桃!快点!我妆容哭花了吗?头发乱了吗?怎么办怎么办……” 另外两个妃子一听,也都打住了讨论,纷纷整理起自己的衣服和首饰来。 粉衣妃子身边的宫女更是立刻从随身携带的锦包里掏出一面铜镜举着,让粉衣妃子照。 粉衣妃子一面照镜子,一面飞快地往脸上补了胭脂水粉和唇脂,唯恐落在另外两个妃子的后面,飞速补好妆容就冲下了亭子。 三个妃子一边整理自己的衣裙和披帛,一边跑到路边,赶在栾云晔走远前冲到栾云晔面前见礼:“臣妾参见陛下!” 栾云晔刚和林渐用完眼膳,正带着林渐在花园里走一走,想给他消消食,一个随从也没带,更没有心思搭理旁人,和往常一样看都没看一眼,绕过三个妃子直接走开。 许妃的目光往边上一瞟,眼疾手快地冲到了林渐面前:“啊呀这位就是林姐姐吗?” 听到“林姐姐”这种称呼,林渐哭笑不得,看了她们一眼,礼貌地点头问好。 “呵呵,姐姐真是太客气了呢,呵呵呵。”许妃皮笑肉不笑道,“早就听说姐姐有沉鱼落雁之姿闭月羞花之貌,难怪能深得圣宠,今日一见果然是美貌无比,令妹妹们自愧不如。” 林渐一向不在意外貌,更不懂怎么和女子打交道,尴尬地笑了一下。 “陛下。”粉衣妃子在栾云晔面前娇滴滴地撅起小嘴,娇声软气地撒娇道,“陛下都只关心林姐姐,不理会臣妾了。陛下……” 栾云晔冷冷道:“既然知道,还不让路?” 林渐:“……” 三个妃子互相看了一眼,感觉到栾云晔的语气不善,不敢继续招惹,连忙应了声“是”,低头退到了路边。 待栾云晔带着林渐走远,三个妃子又凑到一起窃窃私语起来: “许妃姐姐,真是气死我了,你们看到陛下看她那个眼神了吗?陛下根本看都不看我们一眼,眼睛里就只装着她一个人。” “哼,狐狸精!就长得一张祸国殃民的脸,没有教养不知廉耻。呸!” “妹妹们,沉住气,她嚣张不了几日了。” 后花园这一方池水十分宽阔,池中心还有几座小岛,到处都草木葱郁,沿着小径走到另一边,已经完全看不见来时的道路。 林渐走在路上,忽然听身边的人说道:“以后不许理会别人。” 林渐抬起头看着栾云晔:“???” 栾云晔望着林渐的眼睛:“知道吗?” 林渐懒得弄明白栾云晔到底是怎么想的,总之顺着他的意思就行,乖乖地点点头,眼神却是盯着湖上的月色,对栾云晔道:“陛下,到湖边玩会儿吧?” 栾云晔微微颔首,带着林渐转到一条通往湖边的石子小径。 小径的尽头,就是潋滟湖光。银色的月光洒在粼粼细波上,被微风揉碎吹散。细细的波浪一下又一下拍打着岸边的细沙,把月色的碎片也埋进了细细的白沙里。 林渐在水边蹲下来,把手插到柔软的沙子里,捧起一抔碎在沙子里的月亮。 栾云晔站在一旁,垂眸看着。 林渐低着头,仔仔细细地把手中的沙子搓来揉去,最终捏成一块糕点的形状放在掌心中央。 林渐盯着自己手中的“糕点”,眼神好似看情人一般真挚,深情感叹道:“饿了。” 栾云晔道:“湖边有个清波亭,不远。” 在林渐看不到的地方,黑暗的树林里,躲在树后竖着耳朵的高公公回头冲身后的宫人挥手,轻声道:“快快快!清波亭!摆宴。” 待林渐跟着栾云晔走到清波亭时,亭中央的桌上已经摆了几盘点心水果,还有一小壶果酿。 林渐看了看周围寂静无人,惊讶道:“诶?这里为什么会有吃的?” 栾云晔将自己的氅衣披在林渐肩上,顺势轻轻按着他的肩在凳子上坐下,在他耳边轻声道:“大概是知道你饿了,自己来的。” 林渐垂眸看了一眼栾云晔披在自己身上的氅衣,又抬头悄悄瞄一眼栾云晔身上的衣服,心念一动,得寸进尺道:“陛下,臣妾还冷。” 栾云晔道:“回去?” “不,不回去,”林渐抬头看着栾云晔,一双映着月色的眼睛眨了眨,“陛下,今夜湖光月色甚好,臣妾还想看一会儿。” 栾云晔解下外袍,给林渐穿上。林渐穿了栾云晔的外袍,又披了他大氅,被包裹得严严实实,一丝风都吹不到身上。 因为栾云晔散步穿的是便服,身上只剩了一件墨色的长衫。夜里湖风瑟瑟吹着衣衫,单衣时不时被风吹得贴住肌肤,隐隐显现出单衣下肌肉匀称的健硕身材。 栾云晔在林渐身边坐下,静静看着他吃东西。 林渐今晚十分自觉,不待栾云晔提醒,只吃了两块点心,稍微垫了垫肚子,就没有再多吃,喝了一小口果酿润润嗓子。 这果酒微甜,入口没有酒气,十分适合不会饮酒之人。林渐好久没有尝过甜味,忍不住又喝了几杯。这果酒虽然入口清甜,却是后劲十足。林渐喝了几杯后,就觉得脸颊发热,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栾云晔俯身把裹着好几层衣服的人整个横抱在怀里,走下亭子。 高公公这才急忙从暗处走出来,给栾云晔递上一件斗篷:“陛下……” 栾云晔垂眸看了林渐一眼,低沉的嗓音压得很轻:“谁吵到他,死。” 高公公不敢回话,就向栾云晔鞠了个躬,拿着斗篷轻手轻脚地转身退下,示意宫人们都不许发出声音,去前面路上清理闲杂人等。 一路上没有任何旁人,栾云晔把林渐抱回寝宫,俯身放在床上,垂眸只见一张脸红扑扑的,好似春深时节的海棠,比平日里平添了三分柔媚。 栾云晔一手按着床榻,就这么看着床上的人,观赏绝世珍宝一般,仔仔细细地欣赏了良久。方才正要起身,床上还在合着眼睛的人一抬手,抓住了栾云晔胸前的衣襟。 栾云晔温声道:“我去沐浴,马上回来陪你。” 林渐不听,不仅不松手,还哼哧哼哧地扯开了栾云晔的衣襟。 “你再闹。”栾云晔的目光如鹰隼盯着猎物一般锁定在林渐身上,“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对于栾云晔的威胁也不害怕,床上的人也丝毫不害怕,仗着自己喝醉了为所欲为,还把栾云晔的衣带扯开了,拽着栾云晔的衣服怎么也不肯放。 栾云晔盯着床上不知死活的人,微微眯起眼眸,欺身压了上去。 第12章 海棠沉醉 水中明月,一碰就碎 被压在身下的人闷哼一声,蹙起了眉。 栾云晔看着身下的人拧在一起的眉头,似乎醉得难受,起身自己另外披了一件衣服,对门外命令道:“高业忠,取一碗解酒汤来。” 高公公连忙送了一碗解酒汤送进去。 栾云晔舀了一勺喂给林渐,林渐不吞,都从唇角流了下来。 “他喝不进去。”高公公站在一旁小声提醒,目光有几分期待地看向栾云晔。 栾云晔用帕子擦干净林渐脸上沾染的药汁,盯着林渐沉睡中的脸。新月一般弯弯的眼睛,羽扇鸦色的长睫,底下绯红一片,深深浅浅好像浓春里沉醉的海棠,看的人也跟着有了三分醉意。 眉眼间春风明月分外撩人,奈何现在的身子脆弱如水中明月一碰就碎;只可远观不愿任人亵玩,他却偏偏撩人起邪.心不自知。 栾云晔盯着躺在的人,渐渐蹙起眉,一手拿着药碗,一手捏住林渐的下巴迫使他开口,将解酒汤直接从林渐口中灌了下去。 在高公公惊愕的目光中,栾云晔将一整碗药汁灌得一滴不剩,迫使林渐全都喝了下去,立刻放下药碗转身去浴室: “备冷水。” “陛下……”这么凉的天还要备冷水,高公公本想劝谏,又忽然明白了什么,连忙带人跟了出去。 听到寝殿的关门声,原本躺在床上熟睡不醒的人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双颊甚至眼尾都如云霞染过一般通红,微微眯起的眼底带着几分醉意,眼中的光华却是分外清明。 林渐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那果酒喝着觉得不上头,其实后劲挺足,虽然意识还清醒,但是觉得有点头疼。栾云晔灌的解酒汤苦是太苦了一些,不过喝下去头疼确实好了一点。 林渐的目光扫过房间周围,谨慎地确定了一下四下没有人盯着自己,低头抖了抖手中栾云晔的贴身衣衫,从中取出一块垂着明黄流苏的镶金紫玉捏在手中,跳下床榻。 既然紫玉令已经回到手中,那就不陪栾云晔周旋了。 . 翌日早晨,蘅芜殿 “林鸿渐,起床了。” 殿外阳光都照到了床上,床上的人还高卧不起。 白易潇走到床前,用手摇了摇床上熟睡的人。 床上的人眼睛都没睁一下,抬手拍开了白易潇的手,转身面向床里侧去。 “林鸿渐,都日上三竿了。”白易潇低头看着床上的人,问道,“昨晚干什么了睡成这样,还真和大表弟上.床了啊?” 林渐轻轻地哼唧了一声,转过身来。 阳光的影子穿过雕窗将花影斑驳洒在身上,蓬松如乌云长发散落在肩头,疏散的碎发遮着半张脸,白皙的肌肤好像被花枝分割过的细碎阳光洒在精细的白玉雕上。林渐鸦色的长睫颤了一下,睁开眼睛,淡淡清茶色眼神犹如刚睡醒的猫一样,说话的语气里微带着嫌弃:“你好吵。” 看到林渐神色迷离的模样,白易潇一怔,好像有一头惊鹿猛然撞到了心口,愣了片刻才说道:“我可是冒着欺君之罪给你送早餐来的,你说你该怎么谢我?” 昨夜虽然喝了解酒汤,但是那酒安眠效果奇佳,林渐睡得昏昏沉沉,被叫醒得迷迷糊糊,微微蹙着眉,抬起手将散在脸侧和额前的长发往后撩了撩,懒洋洋地看了白易潇一眼。 白易潇感觉心口中了一箭,差点没跪在地上,抬手捂住了自己的鼻子,道:“林鸿渐,你不去做大表弟的祸国妖后真是太可惜了。” 林渐不理会白易潇的话,看了看两手空空的白易潇,问道:“我的早餐呢?” 白易潇转头向身后的角落里抬了抬下巴,角落里走出一个拎着食盒的侍从。 林渐往那拎着食盒的随从看去,本来半眯着的眼睛蓦然睁开,一瞬清醒了过来:“朔……?!” “你放心。”白易潇道,“今儿个房梁上没人偷听。” “参见殿下。”朔风在床前半跪下,恭敬道,“属下来迟了。” “你怎么……”林渐蹙眉问道,“我不是说别再跟着我吗?” 朔风抬头看着林渐道:“放心不下殿下的,不是属下一个人,而是暗卫司和整个北府军。殿下多少次与我们出生入死,如今殿下身在险境,我们怎能独自苟且偷生。若是殿下有丝毫闪失,属下就算是死,又有何面目面对圣武皇帝……” “你……咳……”林渐想回朔风话,又觉得不知道如何说起,心里一急,反而咳得停不下来,“咳咳……” 朔风又是着急又是关切,手足无措:“殿下?你怎么了?!” “喂,行了行了,说话这么酸溜溜的还长篇大论说不完,再不闭嘴你家殿下就被你气死了。”白易潇一边抚摸林渐的后背给他顺气,一边没好气地指责朔风道,“口口声声殿下长殿下短,你没看他还饿着吗?早知道你会这样招惹他,我就不该带你来。” 朔风连忙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将饭菜汤药都一一取出来放好。 桌上是一碗汤药,一碗粥,和一个水煮蛋。 看到摆在桌上的清汤寡水,朔风揪心地皱起眉头:“殿下受苦了。想不到栾云晔那个暴君不仅把殿下囚.禁在此,还只给吃这样的东西……栾云晔不是在存心虐待殿下吗?!” “没关系,习惯了。”林渐起身去桌前坐下,先自觉把药一口气喝了,苦得微微蹙起眉,却勉强微笑道,“我吃多不消化。” “殿下……”朔风心中阵痛,看着林渐想问,又问不出话来。殿下现在身体状况如何,下毒的凶手是谁,都是不用问就显而易见的事情。 白易潇从衣架上拿了林渐的外套给他披上,笑话道:“冻着了你一次得喝两碗药,害怕不害怕?” 林渐端起桌上的粥喝了一口,压了压口中的苦味,问道:“你刚才说的欺君是怎么回事?” “害。”白易潇道,“大表弟的皇后不是逃走了吗?大表弟昨晚一夜没睡现在正生气呢,下令今天早上不许给你吃饭。我这可是冒着欺君之罪给你送的早餐,够意思吧?” 林渐看了看手中来之不易的粥,连忙又喝了一大口,把碗紧紧地护在手里,生怕吃了一半又被抢走:“他的皇后跑了关我何事?” “这个栾云晔真不是个东西!”朔风拿起桌上的蛋敲开,一边细细剥了壳递给林渐,一边骂道,“他自己没本事媳妇跑了,就迁怒虐待我们殿下!” 听到“媳妇跑了”这种表述,林渐尴尬地笑了一下,接过朔风剥好的蛋,吃了一口:“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用处。” 朔风被林渐夸得红了脸,不好意思地答道:“以前只是没有机会伺候殿下。殿下放心,属下一定会救您出去,等回了梁国,属下一定天天伺候殿下。” 林渐喝了一口粥,道:“好的呀。你先辞去你现在的职务,再来我府上当仆人。” 朔风喜出望外,认真回答道:“好!能伺候殿下一定是属下几世修来的福气!” 白易潇看傻子一样看着朔风:“他逗你的你都听不出来吗?” 朔风眼巴巴地看着林渐:“殿下不会骗我的!” 林渐笑了笑,道:“不过,你得先帮我办一件事。” 朔风的眼睛一亮,跪下道:“属下万死不辞!” “这个,虽然是我抢来的。”林渐喝下最后一口粥,起身去床前把旌节拿起来,递给朔风,“但现在不论是什么原因什么过程,总之我来时的使命看来是完成了,我需要你帮我把旌节完完整整地带回梁国去。” “殿下!”朔风抬起头道,“不,属下不能一个人回去,属下要和殿下一起回去!” “怪矫情的,我又不是要死了。”林渐无奈扶额,用手抖了抖旌节上招摇的长羽,道,“我扛着这个怎么跑?你先把这个带回去,我会回来的。” “殿下,属下打探过,这宫中机关密布。”朔风双手接过旌节道:“属下先带旌节出宫,在宫外接应殿下,若有意外,属下粉身碎骨也要护殿下周全。” “万一栾云晔其实知道你的行踪,不追究只是不在意罢了。此时我直接和你走了,怕是我们都走不成,这样做风险太大。”林渐道,“你还是先想办法带旌节出关,回梁国复命。等一切妥当了,我就会回来的。”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才接触几次就能如此了解自己的对手考虑周全,白易潇暗暗比了个拇指。 朔风依旧不放心,一脸关切地地看着林渐。 林渐盯着朔风:“……你不会觉得,就凭这个地方能真的能关住我吧?” 朔风被林渐看得不敢对视,连忙低下头答道:“属下不敢!属下就是死也不敢怀疑殿下的能力!但是属下真的放心不下殿下!” “算了。”林渐伸手去取朔风手中的旌节,道,“既然你已经不肯听我的命令,那我也不需要你做事了,现在就走吧,这个我自己想办法。” “属下遵命!”朔风连忙推后一步护住旌节,恭恭敬敬地对林渐道,“属下一定在梁国等殿下回来!等殿下回来,属下天天伺候您。您想要做什么,属下一定誓死追随!” “好,那我再信你一次。”林渐停住手,对朔风道,“等会儿和白易潇一起出宫去,我想没有人会多问。等出去以后,你就把旌节藏好带回梁国。回去以后,管好暗卫司和北府军,不要再轻举妄动惹麻烦。” “现在你先去外面等着,我还有事和白易潇说。” 朔风应了声“是”,转身出了门。 房中只剩下两个人。 “你还挺懂怎么拿捏这种矫情小跟班。”白易潇笑道。 林渐转过头,看着白易潇道:“白易潇,谢谢你。” “不然你就是死也不会丢下旌节逃走是不是?”白易潇对林渐挑了挑眉,坐下道,“就是知道这样,我才带他来的。现在你也没有后顾之忧了,真要跑回梁国了?” “家都没了,回去做什么?”林渐自嘲地一笑,低声道,“现在去哪里都一样,我回去还给人添麻烦。” “这么说你就是骗他玩儿咯?”白易潇往门外看了一眼,招了招手让林渐坐到自己身边,低声道,“这个老实孩子虽然在关于你的事情上冲动了点,但对你还是很在意的,你这样骗他不怕他闹起来?” “他分的清轻重,虽对二哥有些敌意,但对梁国不会有危害。”林渐回头看了看门外,道,“暗卫司不必说,北府军也都认识他是我身边亲信,我想他能稳得住局面。到时候我人都不见了,他们还能闹什么?” “你那个二哥都丧心病狂到这种份上了,夺你位要你命,你还在考虑怎么帮他稳住江山呢?”白易潇看着林渐,问道,“我想想都替你生气,你就一点也不和他计较吗?” “我不是为他考虑。”林渐冷淡道,“请你别再提了。” “好好好,不说不说。”白易潇和林渐处的久了,甚至他什么玩笑开不得,什么时候是真生气了,识相地调转了话锋,看着林渐问道,“那你打算去哪儿?” “随便走走看看吧。”林渐道,“天下那么大,我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过呢。” “要不要考虑带上我一起?”白易潇笑道,“我变卖家产陪你浪迹天涯。” 林渐道:“栾云晔是你表弟。” “害,你不能因为他是我大表弟就不信任我啊。我和你是什么关系,我能为了他出卖你吗?”白易潇拍拍自己的心口,道,“在我心里,第一个就是你,你可比大表弟重要多了。他要是敢害你,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林渐看着白易潇,沉默了片刻,道:“也行吧。” “呵,你这也是哄骗我的吧?你个骗人精,一天到晚面不改色骗别人,你以为我和大表弟和外面那个小傻子一样好骗呢?”白易潇看着林渐,气呼呼道,“只要没什么东西可以牵绊你了,估计我明天就找不到你人了。” 林渐被戳破谎言也不羞愧,抬头看着白易潇,淡淡地说了实话:“你太累赘了。” “我就知道,你这个骗人精没有好处的事情连一根指头都懒得动,还能答应带上我这么个大累赘?”白易潇用食指轻轻戳了戳林渐的脸,“不过你考虑撤的是不是太早了,你自己捅出来的麻烦还没结束呢,真打算这么快就一走了之啊?” 林渐问道:“什么?” “大表弟发现你不见了,虽然现在为了名声考虑不能声张只能在暗中派人找你,但是你丢了让他四天之后和谁成亲?”白易潇道,“你自己应该也最清楚,这帝王家最讲究面子二字。这婚礼都安排了,封后都说出去了,肯定是收不回来了。” “你记得那个要刺杀你的秋桐吗?就是那个许妃的侍女,许妃她爹是炙手可热的当朝太师,到时候大表弟实在找不到你,为了堵住悠悠众口,最好的方法就是让许妃来顶替,朝中也没有人敢说长道短不服气。皇帝变心换个皇后,总比对天下人说皇后跑了强多了。” 林渐眨了眨眼睛:“那不是挺好的吗?” “挺好的吗?”白易潇看着林渐道,“许太师在朝中一向是主张安抚北狄,和梁国开战的,不然她女儿不会收秋桐这样的人在身边当侍女。” “这个,大表弟最近好不容易考虑和梁国议和了,许妃要是当了皇后,许太师更加如日中天,朝堂上一边倒支持他的政见,你说结果会怎么样?” 林渐:“!” “你辛辛苦苦了半天好不容易完成的任务,转眼就付之东流,而且还是你自己惹出来的,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白易潇拍了拍林渐的肩膀,“不过,你跑都已经跑了,现在大表弟正在气头上,你要是回去了,只怕是……他是不会轻易放过你哦。” 白易潇凑近林渐,笑嘻嘻地冲林渐挑了挑眉:“说不定把你绑在床上,然后……” 林渐:……然后又给我读酸诗吗? 那可真够可怕的。 · 含元殿前 早朝散会后,大臣们三三两两地一边离开,一边议论。 “林渐此人和梁国北府军干了多少罪大恶极之事?!光北州一战一人斩我七十二员猛将,兵马损失数万。此等切齿国仇,商国何人不想把他凌迟车裂剁碎了?”何尚书道,“但是眼下看来,陛下为了议和,是不会动林渐了。” 一名瘦瘦的大臣道:“虽然陛下是为了国家大局考虑,可我心里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谁不是这样?”一名胖大臣叹了口气,道,“我二弟在战场上生生被他砍断一只手,老母在家日日以泪洗面,盼着林渐不得好死。陛下要和梁国议和保林渐无事,我就是拼了这条命和林渐同归于尽都不能答应!” 许太师挺着肚子走在路上,压低了声音悠悠道:“老夫倒是听说了一个可靠消息,不知你们各位有没有兴趣?” 胖大臣问道:“许老太师有何高见?” 许太师看了看周围的几个大臣,道:“老夫听宫中有人说,陛下把林渐藏在蘅芜殿了,消息十分可靠,老夫可以肯定。” “怪不得怎么也打探不到林渐人在何处。”何尚书道。“陛下竟然把他藏在宫里,也藏得太好了,是怕我们会对他不利吗?” “蓝侍郎。”许太师转头看着胖大臣道,“宫里不是有你的亲信吗,可以让他们去办,做得干净点。” 蓝侍郎小声道:“这……只怕陛下查出来了……” “陛下现在护着林渐为了什么?为的是陛下要和梁国议和。”许太师道,“你以为陛下不愿意杀他吗?只不过是为了议和得面子上过得去罢了。” “只要梁国没了林渐,也不足为惧,又有陛下在,他们还敢真翻脸不成?而且你是国之栋梁,你杀一个敌国的罪人,正合陛下心意,陛下当然是睁只眼闭只眼,不会追究的。” “再者,皇帝封后必定大赦天下。”许太师用手拍了拍蓝侍郎的肩膀,“你做出这利国利民之事,就算真查出来了,陛下和百官都会借此机会为你洗脱,哪里会与你追究?” “是啊是啊。”何尚书附和道,“许老太师说的在理。” 许太师继续道:“再说,现在商国人人痛恨林渐,只要能杀了他,朝中多少人不拥戴你?以后,蓝侍郎你可是要加官进爵,前途无量啊。” 第13章 恕难从命 午朝门外还是下狱? 蘅芜殿 大概是因为白日里和白易潇说了一句“家都没了”,林渐在夜里恍惚怅然地做了个梦。 林渐梦到了自己“家”还在的时候。 那时候林渐还是小小一个团子。 皇兄们把林渐推倒在地上又踢又打,他们围着林渐,手指戳着林渐叽叽喳喳地骂: “太子有什么了不起,我母妃和我说了,他就是个狐狸精的儿子!” “都是他的狐狸精娘迷惑了父皇,父皇才会一直向着他,才会不来看我们的!” “你们看看他那双眼睛,只有妖精的眼睛才是这种颜色!恶心死了!” “打他!不要和他玩!” “……” “林鸿渐,你给我去死!”四皇子举起的一巴掌还没落到林渐脸上,就被一只大手抓住。 一个低沉的声音道:“住手!” “哼,我还以为是谁,这不是林沐辰吗?”四皇子冷笑一声,抽.回自己的手,回头和另外几个皇子阴阳怪气地说道,“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就是二皇子林沐辰。听说前两日里是他母妃生辰,他在父皇的书房前跪了一天,求父皇去见见他娘。结果父皇走出来了,却不认识他是谁……” “哈哈哈哈哈哈哈……”众皇子哄笑起来。 林沐辰高高瘦瘦,穿着一身素净的浅蓝色长衫,长衫的衣袖下,暗暗紧握的双手控制不住发抖。 “这还不算,林沐辰你还不知道吧?”四皇子笑得眼泪都从眼角迸出来,走近林沐辰说道,“父皇他当时回你说国事繁忙,下次有空再说。其实是赶着带他的宝贝林鸿渐去后花园里逗猫玩儿了,你知道吗?哈哈——” “啊!”四皇子还没来得及笑完,笑声就戛然而止,变成一声惨叫,被一拳打地仰面倒在地上。 其他皇子见状,都愣了一下,纷纷上前与林沐辰动手,都被林沐辰掀倒在地。 “林沐辰,你还挺会趋炎附势啊,你是想讨好林鸿渐当他的走狗是吧?行,咱们走着瞧!”四皇子抹了一把鼻血,带着其他皇子转身逃走。 林沐辰低下头,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小团子,半蹲下来,对林渐伸出一只手。 白白嫩嫩的小团子抬起长睫,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了看林沐辰,两只小手一把抱住林沐辰的手,像只猫一样把脸蹭了上去。 林沐辰微微勾起唇:“你这么容易相信别人?不怕我也要打你?” 小小的林渐眨了眨眼睛,愣了一下,抬头看看林沐辰,一脸无措。 林沐辰笑了笑,把林渐从地上抱起来,放到廊道边坐下,握住细细的小胳膊,掀开他的衣袖。 细嫩的小胳膊上,都是青青紫紫的瘀血,和一大片红红的擦伤,一看就不是第一次挨打。 林沐辰微微蹙眉,问道:“他们总是欺负你吗?为什么不告诉父皇?怎么也不上点药?” 林渐看着林沐辰,奶声奶气地回答道:“如果去找药,父皇就知道我受伤了。如果父皇责怪他们,他们就更讨厌我了。” 林沐辰看着林渐,问道:“那你怎么也不知道还手,就任他们打?” 林渐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且诚实:“我怕……把他们打残了……” 林沐辰:“……” 林沐辰盯着林渐,眼底黯然,不觉握紧了手中细细的小胳膊。 也是,父皇一生驰骋疆场所向披靡,又只对眼前这个小团子视若珍宝,从来都是手把手教他武学和剑法。这孩子说话虽然实诚了点,但他若是真要动手,这年纪的孩子下手还不知道把握分寸,真能把那群不知死活的兄弟都给打残。 林渐被林沐辰握疼了手腕,抬起眸子小心翼翼地问道:“二哥哥?” 林沐辰一怔,回过神来,连忙松开手,入眼是被自己掐红的胳膊,和满臂的伤痕。 林沐辰看着满手臂的伤,问道:“你受了这么多伤,感染了会很严重的。你不疼吗?” “没关系的。”林渐垂下眼眸,做错了事情一般小声道,“我自己一下就好了……以前都是这样的。” “过来,我去给你擦点药。”林沐辰拉住林渐小小的手,把他带回了芷兰殿。 从那以后,林渐就像个小猫似的黏上了林沐辰。 林渐的母亲去世得早,虽然父皇尽力爱护,但国事毕竟繁忙,多有照顾不到的时候。林沐辰的母亲兰妃又很喜欢林渐,常让林渐到芷兰殿来,让林沐辰陪他一起玩儿。 林沐辰每日里专心读书,不问寒暑。夏天林渐就在一给他扇风,冬天就时不时不知道从哪里抓来一只小猫或者小鸟放在桌上,用暖洋洋的小毛茸茸去蹭林沐辰:“二哥哥,陪我玩一会儿,就一会儿。” 林沐辰总是说:“好,等我看完这一章。” 林渐不会一直撒娇,听到林沐辰这句话,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托着腮看着林沐辰看书的样子,等他把这一章书看完。 林沐辰很少看到林渐学习,除非父皇有空亲自盯着他,否则就是到处乱跑捉鸟逗猫,功课能偷懒就偷懒。但林渐最喜欢拿着林沐辰的功课在父皇面前炫耀自己二哥有多厉害,求父皇夸一夸二哥,从此,那个从前记不住林沐辰名字的父皇每次都会不吝赞扬林沐辰,甚至大手一挥赏赐芷兰殿珍宝玉帛无数。 …… 那是林沐辰唯一有机会看到父皇笑容的时候,虽然那双看尽繁华兴衰的淡漠眼眸里,每每泛起如水的温柔,永远都只能盛着一个人的身影。 但是那个人,好像的确有一种魔力,让林沐辰也愿意像父皇一样,用一生守护。 林沐辰喜欢春日里,他捧着不知名的小野花插在桌角的花瓶里,抱着一只几乎和他自己个头一样大的老橘猫在书案前跑来跑去,让枯燥无味的书房里充满生机。 夏日里坐在殿前廊下,林沐辰和他一起数着满天繁星,给他说故事。林沐辰最喜欢看他小小的脸上写满期待和崇拜的样子,然后靠在自己怀里睡去。 秋猎的时候,他总是百发百中,却把所得的猎物全都塞到林沐辰手里,看到林沐辰得到父皇的赏赐嘉奖,他站在一边笑得比谁都开心。 冬日里,大雪把竹叶压到窗前,林沐辰和他一起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雪声。 林沐辰深深眷恋这一切,却也亲手摧毁了一切。 林沐辰忘不了林渐听到先帝废太子立二皇子为皇帝的遗诏时,那冰冷失望的眼神,林渐看着林沐辰冷冰冰地问道:“这就是你想要的吗?我给你。” 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他来宫中给自己解围后,林沐辰听说太后单独召见他,放心不下连忙跑去找他。那时他的车已经在宫门前准备离开,林沐辰追上前问他有没有被为难,他只坐在车里看了林沐辰一眼,冷淡地说要回去休息了,命人把车帘放了下来。 林沐辰站在宫门口,看着他的车渐行渐远,手中捧着他最爱吃的红糖糕凉了,也没脸再递出去。 千里之外,梁国的皇宫里,身披着龙纹睡袍的帝王从同一个梦里惊醒。 林沐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唯有满眼冰凉的金色床幔,轻轻唤了一声“鸿渐……” 再也没有一张灿烂的笑脸跑到面前叫“二哥”。 “陛下。”只有一名高高瘦瘦的内侍走上前,递了一块帕子给林沐辰,问道,“陛下是又梦见小殿下了吗?” “鸿渐……”林沐辰从床上坐起来,用帕子擦去满额的汗珠,问道,“鸿渐回来了吗?” 内侍摇摇头,答道:“新派出去的使者都还没回来,小殿下应该也还在商国。” “栾云晔到底想要什么……”林沐辰蹙眉,从床上起下来,一边让内侍更衣,一边自言自语地说道,“只要他放鸿渐回来,我什么都能答应,他为何什么条件都不提?” 内侍一边为林沐辰更衣,一边问道:“陛下,如果有一件东西能换小殿下回来,你会答应吗?” 林沐辰问道:“什么?” “你的命!”林沐辰身后,正系衣带的内侍衣袖中陡然显现出一把匕.首,刺向林沐辰的后心。 林沐辰一闪身堪堪险避过,下意识地对门外喊道:“护驾!” 侍卫还没来得及进来,那假扮内侍的刺客没有放过时机,一刀又飞快地反手刺向林沐辰,正好刺中林沐辰的左肩。 林沐辰一手握住刀刃,抬眸仔细辨认了眼前的刺客,淡淡道:“徐幼清。” 徐幼清,当年的太子伴读,才识渊博官任翰林学士,三个月前怀疑遗诏作假愤而辞官。 平日里儒雅温和彬彬有礼的人,此时形容憔悴双眼布满血色,如同鸿雁失群一般落魄。 “林沐辰,你还有脸梦见小殿下?!你以为他对你还会有兄弟之情吗?你别再做梦了!”徐幼清一手握着刀柄,用力将匕.首往林沐辰的肩头捅得更深,“他不和你争,不过是不愿意和你刀兵相见惹一场生灵涂炭,他对你早已死了心!” 林沐辰的肩头和手上血流如注,目光微微闪烁。 “你以为他真的从小懒惰贪玩吗?他让自己看起来不思进取,就为了让先帝多看到你的好!”徐幼清一手按住林沐辰,对他吼道,“为了让你看起来比他好,他经常挨先帝责骂,你不知道他也最怕看到先帝对他失望的样子吗?!” “还有,你以为小殿下自己甚至先帝都看不出来你和兰妃在利用他算计他?先帝早就给他留了无数个可以杀你的筹码,小殿下要是不护着你,你和兰妃早就死了一万次!” 说话之间,侍卫已经冲了进来,将两人团团围住。林沐辰紧紧蹙着眉,抬手示意侍卫不要上前。 “你以为他和一样不择手段无情无义吗?他连把怎么退位让贤把皇位拱手让给你都已经想好了,你却等不及地谋权篡位!”徐幼清不顾已经身陷险境,旁若无人地继续对林沐辰吼道,“他把你看得那样重,你把他当什么?你是怎么对他的?!” “他在边关苦战三个月就为了给你争取和商国平等议和的权力,好留给你一个安定的边境,你听了兰妃的妖言以为他要通敌卖国害你,几日里派了几十名使者拦截他,让他路上一刻不敢停留累倒在商国?!” “你问问自己,你还是个人吗?!”徐幼清一把抽.出没入林沐辰肩头的匕.首,一刀往心口刺去。 林沐辰盯着刺客手中血淋淋的匕.首,目光一凛,抬手急如闪电,落势千钧,瞬间精准地将近在咫尺的匕.首打落。 方才那一刀实在太过惊险,周围的侍卫也不顾得刚才林沐辰不许他们上前的命令,连忙冲上前将刺客制住。 徐幼清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了林沐辰一眼,突然仰头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这就是在小殿下面前手无缚鸡之力要他豁出命去保护的二哥……哈哈哈哈哈哈……林沐辰,你对他有没有说过一句真话?!” 林沐辰睁开眼睛,一手捂着肩头的伤口,声音沙哑:“放他出宫去吧。” 侍卫愣了一下,还是应了声“是”,将一边挣扎一边痛骂林沐辰的刺客带了出去。 “陛下没事吧?!”方才跟着侍卫一起冲进来的还有一名老宫人,老宫人走上前查看林沐辰的伤势,转身道,“老奴这就去传太医!” “慢着。”林沐辰捂着肩上的伤口,在凳子上慢慢坐下,“不用去,西边架子上第二层,有一瓶伤药,取过来就好。” 老宫人连忙将伤药取来递给林沐辰,心疼地看着林沐辰身上的伤,语重心长道:“陛下何必将自己至于险境?万一那刺客最后那一刀刺中陛下,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林沐辰正往伤口上撒药的手一顿,沉默了片刻,道:“我只是想听听,自究竟还有多少亏欠鸿渐的事。” “老奴跟了陛下这么多年,从没见过陛下对谁比对小殿下更用心的。”老宫人叹息道,“陛下不用把什么错都往自己身上揽,有些事也不能全都怪您,何必这样为难自己……” 林沐辰垂眸盖上药瓶,没有答话。 寝殿外,几个小太监窃窃正私语:“这才三个月,已经是第十九个刺客了……要说这七殿下,哦不,现在该叫宁王了,他有什么魔力?还真是神了。” “而且连陛下也着了魔,宁王的手下造反也不追究,当刺客全都说放就放。可能长了那样琉璃色眼睛的异族人,真像太后常说的那样,是迷惑人心的妖精吧……” “你胡说什么!你见过殿下他有多好吗!……” 殿门外,小太监的窃窃私语戛然而止,连忙站直不敢抬头。 一名头戴金凤冠,身穿深蓝色绣金宫装的中年女子站在宫门前,脸色不善地看了门口的太监一眼,推门进了林沐辰的寝殿。 蓝衣女子一边推门而入,一边高声问道:“你是让那一群逆贼把围困君主刺杀皇帝当成家家酒玩儿了吗?!” “母后。”林沐辰恭恭敬敬地起身行礼,问道,“母后怎么来了?” “哀家再不来,就看着自己儿子撞在刺客的刀上去送死?”兰太后转头对林沐辰身旁的老宫人道,“你也是个没用的东西,枉你跟了辰儿这么多年,连个刺客都分辨不出来,还安排到他身边?!” 老宫人连忙跪下:“老奴该死!” 林沐辰道:“你们都先出去。” 殿內的侍从纷纷退下,老宫人连忙跟着退了出去。 殿內宫人悉数离开后,兰太后叹了口气,走近林沐辰道:“当初为娘就告诉你,对林鸿渐不过是利用而已。你倒好,假戏成真对他真的上心了也就算了,还把他看得这样重,为了他连命都可以不要了,纵容着那些乱臣贼子为了他来加害你。” “你就是怕他会因此记恨你,所以他手下这些乱臣贼子嚣张跋扈为所欲为,你也一个都不敢动他们是不是?” 林沐辰的眉眼清俊如同水墨勾勒,此刻脸色却苍白似雪,像一株覆着冰雪的青松一般直直地立着,垂眸不语。 “你是不是觉得很内疚?你到底有什么好内疚的?!” “他那般春风得意母子受尽恩宠,为娘和你在芷兰殿中孤苦伶仃相依为命之时,你怎么不去想?” “不论你做的有多好,从来得不到先帝一个眼神,你在先帝的门前跪一天,还不如林鸿渐轻飘飘一句话,你怎么不去想?!” 衣袖下,林沐辰的手不觉紧握成拳。 兰太后看着林沐辰,泪水在眼中闪烁:“杨妃在的时候,先帝就心里眼里只有她。原以为你当了皇帝,为娘总该盼出头了,谁知你心里净想着林鸿渐对你那些小恩小惠,难道你想一辈子都被他踩着抬不起头来?!” “他们母子到底是有什么妖法把你们一个个都迷惑成这样?!你看看即使是现在他人都不在了,还有多少人为了他死心塌地要杀你?你不想着如何正好借栾云晔之手把他除去,你还想把他要回来?!” “他手上拿着的是什么东西?把他要回来,你是打算把命交给他?!” “母后……”林沐辰的的语气依旧恭顺,沉声道,“可是鸿渐没有错。” “他没有错?好,那就是我错了!是我心眼太小容不下他要害他!但是你可别忘了,先帝为了他,杀一百个你和我也毫不手软!先帝就是要你做他脚下一堆烂泥!” “既然你宁可死也要护着他,好,为娘大不了就和你一起死!”兰太后一边流泪,一边作势就冲向殿中的柱子,“为娘现在就一头碰死,免得死在那个妖妃之子的手上!” “母后,母后不可。”林沐辰连忙拉住兰太后的衣袖,屈膝跪下,叹息一声,“母后有何吩咐,儿臣无不从命。” “你现在就召回使者,修书一封寄给商国。”兰太后停下脚步,低头看着林沐辰道,“林渐行刺商帝有辱使命,以后梁国不再过问生死。要杀要剐,随商帝高兴!” 林沐辰抬起头,急忙道:“母后……” “为娘对他已经够仁至义尽了。”兰太后打断林沐辰的话,道,“没让人把他的真实身份说出来,栾云晔好歹会给他留个全尸的。” “来人,拿笔来,哀家要亲自写!” · 一日后夜里,商国皇宫,御书房 “陛下让臣在蘅芜殿外这么日夜盯着,是担心有人会对他不利,”白易潇坐在栾云晔身旁,问道,“要臣把他们一个一个全都抓出来吗?” “不。”栾云晔道,“要让他们得手。” 白易潇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给栾云晔竖了个大拇指: “陛下这个办法,还真是出奇制胜而且想得周到。” “林渐‘死’了,那些人就该闭嘴了,陛下也能落个清净,还可以顺便拐……” “行了。”栾云晔打断白易潇的话,不放心地看了白易潇一眼,再次不放心地确认道,“在外时刻守着,不许进去。” “我像那种监守自盗的人吗?”白易潇笑道,“陛下放心吧,虽然我这个人不太靠谱,以前你交代我的事我都办砸了,但是这次的事我非常上心,如果……” “如果,发生一点朕不想看到的意外。”栾云晔看着白易潇,沉声道,“你就提头来见。” “是……” “喵~”白易潇的话还没答应完,书房侧面的帘幕后响起一声猫叫。 白易潇竖起耳朵,问道:“有猫?” 栾云晔没有回答,不置是否。 白易潇转头往猫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金色的帘幕后露出一团雪白的毛茸茸。 白易潇起身跑下阶去,把那一团毛茸茸抱起来,只见是一只通体雪白的波斯猫,抱在怀里的长毛比云还柔软,一双圆圆的猫里,同一只眼睛竟然都有金碧两色,在夜光下金碧相交流光溢彩,一看就是个万里难得挑一的大宝贝猫。 “哈哈哈哈哈哈想不到陛下平日对毛茸茸的东西毫无兴趣,竟然在书房里藏着这样一只极品好猫?”白易潇一边撸猫,一边回到栾云晔身边坐下,“看在臣这么多天日夜不分给你辛苦守人的份上,赏赐给臣呗?” 栾云晔的目光落在放置于桌角桌上的一封信上,拿起桌案上的书信打开,一边看一边冷声答道:“不行。” “侯爷,陛下前日让人搜集了皇都和附近满城的猫,昨日里亲自选了一整天,才选中的这只猫,说是要送给皇后娘娘解闷玩儿的。”高公公站在一边,怕打扰栾云晔看信,对白易潇小声道,“您要是喜欢,老奴那里留了两只好的,给您送到府上?” “哦~”白易潇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又撸了一把猫头,遗憾道,“原来是皇后娘娘喜欢的东西,那臣不能抢。但是我很专情的,其他的猫我也不用了。” “诶,既然猫都已经准备好了,陛下打算什么时候送啊?” 栾云晔没有回答,盯着手中的书信,忽然紧紧蹙起眉。 白易潇把猫放下,想凑上前看了一眼,栾云晔已经提早一步把信递到了白易潇面前:“你看。” 白易潇接过栾云晔递过来的书信,看着看着,不觉眉头紧皱,气得五脏六腑都要冒出火来,将信扔在桌上道:“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前几日不还假惺惺恳求陛下放人,这么快就忍耐不住露出白眼狼尾巴来想要置之死地了?” 栾云晔淡淡地看了白易潇一眼,垂眸看着桌上。 白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跳上桌子,蹲在书信上舔毛。 栾云晔盯着桌上被猫压住的书信,对高公公道:“带上,摆驾蘅芜殿。” “诶,陛下?”白易潇起身跟了出去,问道,“等不住了?改主意了?” 栾云晔跨出书房的门,道:“只要他愿意。” 白易潇叹了口气:“以诚相见也好,至少他在您面前不用整天伪装遮掩提心吊胆的,但就怕林沐辰都做到了这份上他还是不愿意。” 走到蘅芜殿前,里面灯还亮着,栾云晔示意门口的侍卫不要出声,自己推开了门。 林渐正坐在桌前看书,听到开门声,头也不抬地问道:“白易潇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吗……” 栾云晔转头阴沉沉地看了白易潇一眼。 白易潇连忙低下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林渐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抬起头往门外看去,微微怔了一瞬,连忙放下手中的书,跪下行礼:“参见陛下。” 栾云晔的目光紧紧盯着林渐,问道:“白易潇时常来看你?” 白易潇暗暗地冲着林渐挤眉弄眼,使劲摇头。 白易潇越是摇头,看来他时常来看望自己会得罪栾云晔,林渐越是不如他的意,答道:“多谢陛下让安乐侯每日慰问。” “很好。”栾云晔低沉冰冷的声音喜怒不明,“尽职尽责,稍后有赏。” 白易潇对林渐比了个哭脸。 林渐眨了眨眼睛。 栾云晔走到林渐方才看书的地方坐下,瞥了一眼林渐看的书,只见翻开那一页上,一句诗赫然映入眼帘:“惊觉相思不露”。 竟是自己读过的句子。 栾云晔心里像被柔软的羽毛挠了一下,对林渐道:“过来坐吧。” “是。” 林渐起身走到栾云晔面前,不想和他坐得太近,坐远了又不礼貌,找了一个距离相对合适的位置坐下。 林渐在桌边坐下,眼神瞥到自己打开那一页书,连忙低下头,唯恐栾云晔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万一看出点什么来——比如想到某个不该想到的,前几日刚失踪的未来“皇后”。 栾云晔自从走进房间里,眼里就一直只装着林渐,头也不抬地对高公公道:“给他。” 高公公走上前,把一只雪白的猫塞到了林渐手里。 林渐:“……???” 林渐把软绒绒的猫团抱住,低头看了一眼怀里雪白的毛球,不知道栾云晔是什么意思,心里又喜欢又十分吃惊:“……谢陛下。” 栾云晔:“……” 白易潇连忙捂住嘴,差点没笑出声来。 高公公看着气氛不对,立刻意识到自己工作出现了失误,还好早有准备,把压在猫底下的信也给顺便一起带来了,连忙把信也递给了林渐。 林渐怀里抱着猫,双手把信接过来,打开仔细看了一遍。 栾云晔盯着林渐,他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遮掩住了本来会说话的眼睛,唯见唇角轻轻地勾了一下。 虽然是笑,但是这自嘲的一笑,要多落寞有多落寞。 栾云晔像被一把刀子狠狠地扎进了心窝里,忽然心痛得无法呼吸。 林渐看完信,将信双手递回给了高公公,垂眸微笑了一下,问道:“多谢陛下不计前嫌同意臣的议和。虽然陛下处死臣易如反掌,但为了陛下的名声考虑,陛下需要臣自裁吗?” 白易潇站在一旁扶额,这孩子在某些方面竟然有点太上道了,有些方面却又一窍不通,心里想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栾云晔盯着林渐,不觉剑眉蹙起,沉默了片刻,道:“虽然你与商国多有过节,但朕一向爱惜人才。如今林沐辰与你君臣之义已尽,你若愿意留下为朕所用,朕与你也可以不计前嫌,委以重任。” “梁国能给你什么,朕都能给,而且只会更多。你想要什么,也可以尽管提。” “谢陛下抬爱,但一臣不事二主。”林渐放下怀里的猫,起身在栾云晔面前跪下。 跪在栾云晔面前的人,脊背挺得笔直,琉璃色的眼眸中带着不可动摇坚决:“恕难从命。” 还从来没人敢这样直接拒绝陛下的,说话连委婉一点都不会,高公公吓得赶紧转头看了看栾云晔的脸色。 栾云晔的眉蹙得更紧,看着林渐的眼神里唯独没有怒意,反而好言劝道:“商梁既已议和,应当视两国利益为一体,以天下天下百姓安居乐业为己任,何来二主之说?” “看你不恋战争,心向和平,朕以为你也是胸襟开阔之人,何必为国界所束缚?” 林渐心想,能不计前嫌启用这样一个敌国曾经斩他将领损他大军的主帅,的确需要君主过人的魄力。 如果此刻他面前只是一个梁国的普通臣子,既然如今已成故国的弃子,栾云晔这样一向铁血手腕的君主还能耐着性子来劝这些话,此时或为明哲保身或想建功立业一展宏图,任何一人选择另投明主都无可厚非。 此时换作任何人都可以应允栾云晔,但只有身为梁国的皇族不可以,身为梁国先帝曾经最器重的太子更不可以。 林渐道:“陛下所言甚是,是臣狭隘了,但臣的确做不到。” “你可考虑清楚了?”栾云晔看着林渐,沉声道,“以你曾经对商国所为,若不肯留在朕的身边将功折罪,朕身为商国君主,下旨杀你一万次也不为过。” “臣任凭陛下处置。咳……”林渐轻咳了两声,道,“只求陛下不悔合约。咳咳……” 栾云晔给高公公递了个眼色。 高公公连忙倒了一杯水递到林渐手中。 自己假扮宫女时高公公就多有照顾,此时竟然也如此好心,难道他对人人都是如此热情?林渐抬起头看了栾云晔一眼。 栾云晔微微点头,看着林渐在面前把水慢慢地喝下去,道:“不要急着做决定,朕可以给你时间慢慢考虑清楚。朕等着你。” “多谢陛下好意,不需要再考虑,臣已经想的很清楚了。”林渐不待栾云晔发话便自己站起身来,将空杯放在桌上。 栾云晔看着林渐,没有说话。 林渐站在栾云晔面前,一袭青衣长身玉立,如严冬里雪压霜欺宁折不屈的苍松翠柏,看着栾云晔问道:“请问陛下现在是直接去午朝门外,还是要先下狱定罪?” 第14章 再入寝宫 你还知道回来? 虽然面前是手握生杀大权的暴君,林渐凛然而立俯视着栾云晔,琉璃色的眼眸好似映着澄澈冷冽的剑光,没有一丝愠怒却带着不可亵渎的威势。 淡淡地让对方选择如何决定自己的生死,潇洒从容得像是一场自愿平等的交易。 之前只见过他在陛下跟前曲意逢迎装乖示弱的样子,现在看着眼前这个人的模样,高公公暗暗出了一身冷汗,到底真是那个曾让商国上下人人谈之色变的敌国主帅,这世上哪还有人能在陛下面前这般恣意。 恣意却不是锋芒毕露,被一种丛骨子里透出的温雅修饰过,像是坠着温润美玉的利剑,可以流连观赏美不胜收,也可十步一人喋血千里。 栾云晔盯着眼前的人,一个字也没有说。暗潮汹涌都被漆黑的眼眸深埋,冰冷深邃的眼神中没有流露任何情愫。 林渐淡淡地与栾云晔对视,不卑不亢,生死置之度外,没有什么能够动摇。 沉默中僵持了良久,栾云晔方才悠悠地打破了眼前的沉寂:“不急。” “你也知道朕的手段,怎能如此轻易就要了你的命?”栾云晔抬眼看着林渐,平静的语气没有一丝波澜,“你且在此等着,待朕想好怎么处置你,再说不迟。” 林渐垂下眼眸,心知暴君看似温和平静的面目背后,实则另有目的,大概是还在考虑折磨死自己的手段。不过既然敢只身到敌国议和,生死有时不能自主,这都是早已预见的后果。 “今日言尽于此。”栾云晔低头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的白猫,起身道,“这只猫你留下吧。” · 第二天,蘅芜殿 午后,林渐只穿了一身中衣躺在床上小憩,小腹上卧着一只白猫。阳光正好从窗户里照进来,落在林渐和猫的身上。 白猫懒洋洋地眯着眼睛,给自己舔舔毛,又隔着衣服舔了舔林渐的肚子,把头埋进自己柔软蓬松的毛里躺在林渐身上继续睡。 突然,静谧的房间中响起一阵清脆的铃铛声,白猫睁开一只眼睛,圆圆的大眼睛里映入一片雪白的羽毛,抬起爪子一把爪了过去。 金铃铛叮铃一声,一只白皙的手突然抬起,比猫还快一步地一把抓住了羽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白易潇笑道,“逗猫棒对你也有用啊。” 林渐午睡时警惕着,下意识抬手把羽毛抓在手里,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被抓在手中的逗猫棒,又看了看握着逗猫棒另一头的白易潇,深感自己被当猫逗了,松开了手。 “哟,我们的小殿下还挺喜欢这只猫。”白易潇一手叮铃铃地动着逗猫棒逗猫,一边俯身凑近林渐,笑道,“不会是决定留下来嫁给大表弟当皇后了吧?” “必不可能。”林渐抬起眼眸,看着白易潇道,“成婚这种事不可以开玩笑。” “封后当然不能是开玩笑了,大表弟对你可是认真得很,沐浴斋戒了三五天,还亲自祭拜天地先祖昭告天下。你看这些日子宫里到处都忙上忙下张灯结彩的,大表弟什么都亲自把关,估计都没怎么睡。” 白易潇在床边坐下,放下逗猫棒,揉了揉粘在林渐身上的白猫,对林渐道,“还有你看这只猫多可爱,本来是他亲自挑了一整天打算送给皇后的。” 林渐看了一眼窝在身上的猫。这只猫本来是送给皇后的,是因为昨晚高公公不小心抱错给了自己,所以栾云晔嫌弃不要了吗? “你看猫你都收下了,还不肯嫁给大表弟当他的皇后吗?大表弟也算是有权有势长得又好看,还那么喜欢你,你要什么就能给你什么。”白易潇的手揉着猫毛,看着林渐问道,“万一他还正好不介意你是个男人呢?” 林渐的手枕在头下,仰头看着白易潇,用脚丫子轻轻踢了一下白易潇的后背:“你挡着大白的太阳了。” 白易潇往床中间挪了挪,挡住了更多阳光,笑道:“反正你又不肯当皇后,你哥哥也不管你了,昨儿个还得罪了陛下,我现在怎么欺负你也没人给你撑腰,你还能把我怎么样?” 林渐抬起腿,一脚把白易潇踹下了床。 “哎哟哟。”白易潇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笑道,“了不得了,皇后娘娘仗势欺人殴打朝廷命官了。” 林渐:“闭嘴,我不是。” “好好好我闭嘴。”白易潇凑上前,对林渐挑眉道,“我和你说,昨天因为你那句话,我竟然被罚了三个月俸禄。你看看你这个人有没有良心,我天天来给你送饭,陪你聊天解闷,你还出卖我,还用脚踹我。你是不是得补偿我一下?。” 林渐抬起眼眸盯着白易潇,问道:“你之前对栾云晔说,我叫什么?” “害……”白易潇摆摆手,笑道,“月儿……提这个干什么?” 林渐轻轻摸了摸怀里的猫,感叹道:“三个月太少了。” “那换成我补偿你可以吧?你总得给我一个将功抵过改过自新的机会嘛。”白易潇问道,“你整天呆在这里闷不闷?要不穿上衣服,我带你出去走走?” 现在林渐的身份不能在皇宫里乱转,和之前一样假扮宫女出去散个步又怕被栾云晔发现,林渐这些天来都一步也没出过门,听了白易潇的建议立刻从床上坐起来,目光在房间里转了一圈,问道:“我的衣服呢?” “你原来的衣服脏了,刚才你午睡的时候,我让人拿去洗了。”白易潇的眼神指了指柜子上,“匆匆忙忙的也没给你专门做新衣服,就去制衣房帮你拿了一件给宫里人刚做的,给你放这儿了。” 林渐看了看柜子上叠着的衣服,有些犹豫……总觉得不是什么正经衣服。 白易潇热情招手:“过来试试吧!” 林渐把身上的猫轻轻抱起来,放在床上,起身去拿起柜子上的衣服,一抖开,竟然是一身女装。 林渐拎着手中的女装,转头看向白易潇,微微眯起眼睛。 感觉到了林渐眼神里的杀意,白易潇一边后退一边解释:“你别冤枉我,大表弟下令不许你出这个门的,你不乔装改扮一下,外面这么多人看着我怎么带你出去……而且宫里的衣服除了嫔妃宫女的就是太监的,我就这么顺手一拿……” 林渐把手中的女装放回柜子上,拒绝道:“穿这个出去才更危险。” 白易潇看着林渐道:“你想一想,明日就是封后大典了,必定是要大赦天下的,现在你二哥又说梁国不再管你的死活。一个不管你死活一个正好大赦杀人凶手,这下朝中那些想害你的人真是如鱼得水,不趁着今日赶紧动手杀你还等什么时候?” “我这不是为了补偿你嘛,你要是愿意嫁给大表弟当他的皇后,现在就穿好衣服和我去外面偶遇一下大表弟,我帮你在一边多说几句话哄哄骗骗他就是了,他一看到你美若天仙的模样脑子就坏了,很好骗的。” “在他身边是最危险,但也是最安全的。” 林渐瞪了白易潇一眼。 见林渐不高兴了,白易潇凑近林渐,讨好地笑道:“你要是不愿意,其实这蘅芜殿里有一条密道,你想走就走。不过夜长梦多,我劝你还是早点走。” “你自己决定吧。” . 自从白易潇离开后,林渐心里就有些踯躅不定,把猫抱在怀里,独自在书桌前和自己下了一下午的棋,猫都无聊地躺在林渐怀里睡了过去。 傍晚太阳落山后,天气就凉了下来。 商国的天气本就比梁国偏寒,林渐又怕冷得很,连指尖都冰了,放下手中冰凉的棋子,目光落在白天被自己扔在一边的女装上。 白易潇这个损友,真的就只给自己留了一身女装。 此时在房间里没人看见,林渐又冷得很,小心翼翼地抱着怀里已经睡着的猫起身,只好把心一横,将一件绣了白山茶花的橙红长衫披在身上。 林渐认真考虑过从白易潇说的密道离开,只是脑海中总是想到白易潇之前提过的许妃,若是真如白易潇所言,明日栾云晔找不到自己就会找许妃顶替,许妃父女都主张和梁国开战,那时议和的努力岂不是付诸东流? 但是回到栾云晔身边继续假扮女子?林渐又实在是不想了。 且不说暴君把自己当个弱女子一样照顾,眼神还总是像要生吞兔子的饿狼一般。就说成婚之事,决计是不可以乱来的,何况是封后。要是真的回去与栾云晔成了大礼,实在太过荒唐。 林渐正坐在房中左右不决,只听有人的呼喊声隐隐从门外传来,转过头,只见屋外转眼烟尘四起,透过窗户的缝隙窜进来,竟然是起火了。 这火势一看就是有意为之,起得无比突然,方才看到浓烟,橙红的火光就立刻如一只打手迅速燎上了房梁,火势瞬间如山崩水泻势不可挡。 白易潇说的不错,今日那些人果然是不会放过机会的。 眼看火势立刻完全控制不住,林渐立即起身,脑海中一瞬想起白易潇上午时带自己看过的密道,毫不犹豫地推开床里侧的床板,跳了下去。 密道打开一瞬,林渐纵身而入,床板就在身后自动合上。 密道中漆黑一片,看不见一丝光亮,也不知道前方通往哪里。 林渐一手抱着猫,一手摸着密道往前,触手之处石壁平整,脚下也很平实,这密道的建造竟然还挺精致。 林渐摸着墙壁往前慢慢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密道的尽头。密道的尽头应该是一扇门,林渐又在旁边摸索了一阵,发现墙壁上有个可以控制的开关。 密道的门在眼前无声打开,林渐走出密道,看到眼前的景象后,眼神僵硬了一瞬,不觉抱紧了怀里的猫,连忙转头想逃回密道里。 刚回过头,密道的门就已经在眼前缓缓关上,将林渐逃跑的前路阻断。 “喵~”白猫软软地叫了一声,好像察觉了熟悉的人靠近,前腿轻轻扒拉上林渐的肩膀,往林渐身后看去。 林渐后背一凉,抱着猫慢吞吞地转过身。 高大的身影如山一般向面前压来,绣金把龙纹的黑衣如星河暗渡最深沉的夜色。 手中一把寒芒凛冽的长剑,剑尖抵住林渐的咽喉:“你还知道回来?” 第15章 敕告天下 让林月儿永世不得翻身!…… 林渐微微愣神片刻, 连忙把猫放在地上,给栾云晔跪下行礼:“参见陛下。” 栾云晔冰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可知罪?” 这正巧一条与蘅芜殿相通的密道, 和昨晚栾云晔刚送自己白猫,想来应该已经把自己暴露得得彻彻底底。林渐恭恭敬敬地一叩:“请陛下赐死。” “赐死你,”栾云晔在林渐面前半蹲下,两指捏住他的下颌,让人抬起头,望着林渐浅茶色的眼睛, “谁还配做朕的皇后?” 林渐微微睁大眼睛,望着栾云晔道:“陛下真的要……?” “难道我们之前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栾云晔松开手,食指指尖沿着修长的脖颈慢慢下移,轻轻戳了戳林渐的心口, 幽幽道, “不把我说过的话放在心上, 看来我真是惯坏了你。你自己说该怎么罚?” 林渐的脖颈尤其敏感,被栾云晔的指尖轻轻划过之处一片绯红, 连脸颊也染上一片红霞, 浑身紧绷起来, 双手暗暗握紧了衣袖, 颤声问道:“陛下就不怀疑我……?” “怀疑你为何悄悄逃走, 又为何潜入我寝宫密道?”栾云晔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勾,看着林渐的眼睛道, “只要你解释,我便相信。” 林渐一怔。 “若不想说,我便不问。” 林渐看着栾云晔,心道白易潇所说的他脸盲会严重到这种程度?或者他已经识破自己,故意不说出来是另有目的? 但是封后这样严肃的大事, 栾云晔故意利用自己的目的能在何处?林渐暂时想不出答案。 所以,栾云晔真觉得自己是他以为的宫女林月儿?林月儿从密道中出现,倒是可以解释是偷偷跑进去看的,毕竟之前自己误打误撞打开过这条密道,悄悄进去一探究竟也说得过去。 至于这只猫,也可以勉强解释成猫乱跑的时候正巧进入密道玩耍,被林月儿发现抱起来。 然而猫正巧撞到密道的入口,林月儿正巧在密道遇见猫,林月儿长得还这样像林渐,其中某一点都还能勉强算作巧合,三个点这样集中在一起,很难令人不心生怀疑。 或者,栾云晔心中已经怀疑林月儿是自己安插的细作,不欲追究,所以才不过问?如果这样都能不过问,栾云晔又有什么意图? 林渐正暗自考虑,忽然只见高公公匆匆进门来,对栾云晔禀报道: “陛下,蘅芜殿失火了。” 林渐闻声抬起眼眸,看了高公公一眼,又低下头去。 栾云晔还蹲在林渐面前没有起身,只是淡淡道:“哦?” “火势起得凶猛,一定是人有意为之,扑救不及,到现在才把火灭下来,宫中物件都几乎化为灰烬。”高公公暗暗地瞥了林渐一眼,对栾云晔禀报道,“里面的人,一定也是尸骨无存,不可能生还了。” “求仁得仁。”栾云晔看着林渐,冷漠道,“不必管他。” 高公公恭敬地应了声“是”,退到一旁。 林渐垂眸,暗暗为自己无足轻重的“死”叹息一声,倒是很快就想通了。看来栾云晔是以为自己死了,虽然自己“死”得有点随便,但是至少也没给梁国丢过人。 现在自己要做的,就是忍辱负重,巩固议和的成果,而不是让它付诸东流。 “在想什么?”栾云晔看着林渐,道,“别的事不需要你操心,现在你更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 林渐回过神来,抬起眸子看着栾云晔。 “动不动将死挂在嘴边。”栾云晔伸出一只手搂过林渐的腰,将人从地上抱起来,在林渐的耳边压低了声问道,“朕最珍重的人你却不知爱惜,该怎么罚你?” 林渐猝不及防地被抱起来,惊愕地抬起头看着栾云晔。温热的气息扑在耳畔,心跳乱成一团。 栾云晔抱着人放到自己的床上。 高公公善于察言观色,连忙无声地挥挥手,让周围的宫女太监通通退下,顺便把猫也给抱了出去,关上宫门。 林渐立刻从床上坐起来,抬头望着俯身逼近的栾云晔,抬手抵住了栾云晔的胸口。 “陛下请自重!”林渐微微蹙眉,别过脸去避免和栾云晔对视。 然而掩盖不住耳根通红,都映入了栾云晔眼中。 “自重?”栾云晔轻笑一声,一手住林渐按在自己胸前的手压在身侧床上,欺身凑近林渐耳边暧昧地轻声道,“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对我说这样的话。” “你以为,我会怎样惩罚你?” 林渐不说话,耳边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近在咫尺,杂乱而粗重。 “你现在的身子一碰就坏,我可不想做鳏寡之人。”栾云晔低沉的声音穿过杂乱的呼吸和心跳声,在林渐耳边响起,“但最好收敛一点,不然我不保证,会不会忍耐不住。” 林渐一动不动,一声不吭,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静下来。装死总够收敛了吧? 栾云晔握着林渐的手,轻轻向侧面一掀按在床上,轻而易举地将床上的人翻了个面。 林渐趴在床上,因为背对着栾云晔,完全看不见栾云晔会对自己做什么,心中不禁警铃大作,另一只手撑住床想要起身,肩头立刻被一只有力的手按住。 栾云晔一手按着林渐的肩,将人趴着禁锢在床上。 林渐的长发本来就是总发带随意一绑,此时也被折腾得散了一半。栾云晔一手两林渐的发带从发间取下来,将林渐的两只手反绑住。 栾云晔在床前蹲下来,盯着林渐的脚,解开鞋带,将鞋脱下,再解袜子。 林渐的脚丫子一凉,连忙挣扎着回头对栾云晔道:“陛下不可!!!” “现在知道求我,早些如何不知收敛?”栾云晔轻轻按住林渐的肩膀,让他趴回床上,在他耳边低声道,“再乱动,我让人进来按着你。” “陛下……”林渐趴在床上,使劲摇头,“下次不敢了。” 栾云晔沉声道:“你还有下次?” 林渐背后一凉。 栾云晔脱下包裹着脚丫的两只袜子。一双白皙的脚裸.露在栾云晔面前,脚掌瘦瘦长长,脚趾像是流水磨出来的一般珠圆玉润,脚底微微曲成一个流畅而优美的弧度。 栾云晔在床前坐下,捧起林渐的脚,放在自己膝上。 “不知爱惜自己的身子,轻言生死,任性妄为。”栾云晔一手握着林渐的脚踝,一手的食指在脚底轻轻打转,“知不知错?” 林渐一开始妄图绷住不能丢人,然而坚持不过一瞬,就忍不住一边挣扎,一边求饶:“啊……哈哈哈……陛下……啊哈哈……知错……救命……哈哈哈哈哈哈哈……” 栾云晔的手有力地握着林渐的脚踝,不让他挣脱,继续严肃地数落:“曲意逢迎,偷偷逃跑,对我阳奉阴违。” “今日若非被我撞见,你还想躲到何时?”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林渐笑得泪水都从眼角迸了出来,本能地拼命蹬脚,想要从栾云晔的桎梏里挣脱,“陛下……哈哈哈哈哈哈……我真的……错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咳……” 林渐轻轻咳了一声,栾云晔立刻停住手,转头看向趴在床上的人。 “咳……咳咳……”好不容易平静下来,趴在床上的人轻轻咳嗽,长长的睫毛都被泪水沾湿,好似空山新雨过后带着雨露的茂密草木。 栾云晔微微蹙眉,俯身想去解开绑在林渐手上的发带,林渐知道栾云晔罚够停手了,一瞬就像脱了钩的活鱼,立刻“呲溜”一下,自己一头钻进被子里,把整个人从头到脚埋了起来。 唯有被挣开的青色发带散落在床上。 栾云晔垂眸看了一眼被挣开的发带,唇角微抬:“这么说,你是自愿受罚的?” 林渐默不作声。 栾云晔沉声道:“月儿。” 林渐一动不动,也不回答。 栾云晔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锦被,盯着裹在被子底下的人形,问道:“害羞了?” 林渐本就浑身都灼热,被子裹着更是热得火烧火燎,但又不想出去面对栾云晔,躲在被子里沉默了一会儿,担心久不回答栾云晔会直接上手。 林渐分不清这种浑身灼热心里又慌又不敢面对的东西是害羞还是什么,但对于自己的反应和感情一向都没有深究过,自然一点也弄不懂。 况且刚才发生的实在不是光彩的事,林渐一点也不想再被提起,更莫说去深究刚才自己是什么情绪和反应。 林渐忽略了栾云晔的问题,将话题转移,说道:“陛下,不告而别的确是我的错。但是,也是因为陛下有错在先。” 栾云晔冰冷的声音隔着被子传来:“哦?” 林渐仗着裹着被子看不见人,胆子也就大了几分,对栾云晔说道:“婚姻是人生大事,不可勉强的。” “如此说来,你其实不愿意?”栾云晔道,“但那一日在汤池,你说我很好,你愿意。” “陛下如果也相信我会愿意的话,为何当时不对我明说,反而设下圈套让我去钻?”林渐道,“所以陛下心里也是知道我并不愿意的。等陛下下了旨意覆水难收,我才知道自己中了圈套,这时候我说不愿意,陛下又说我是反悔欺君。这不是在算计我吗?” 隔着被子传出来的话,条理清晰句句切中肯綮,心里明明白白。栾云晔不气反笑,微微勾起唇,冷声说道:“既知覆水难收,你就当知道,朕是定要封后,不可失信于天下。” “既然你说不愿意,是朕错了算计你强迫你,那朕如今知错就改,就在后宫中另择一嫔妃为后,让你回去继续做宫女,如何?” 林渐试探着问道:“陛下心中可有人选?” “你那日见过的许妃如何?”栾云晔盯着眼前人形的一团被子,眼中带着笑意,“太师之女,立为皇后名正言顺。况且太师一向主张平定梁国,甚合朕意,相信得此左膀右臂,定能助朕压制朝中议和之声,一统山河。” 林渐连忙道:“陛下不能……” 栾云晔微微勾唇:“你不愿朕另娶她人,这么说还是有一点在意朕的?” 被子里的人沉默了片刻,答道:“……陛下要这么认为也可以。” “那月儿,我们来谈一谈,”栾云晔抬手去掀被子,温声道,“怎样用一个你能接受的方式,与我成亲。” 林渐一手抓紧了被子不给掀开,一边腹诽道,与你成亲就不是我能接受的方式。 但栾云晔先给了这么大的让步,林渐也不好得寸进尺继续拒绝商谈。况且要是拒绝商谈,他真要立了许妃为后,真如白易潇所言,自己的辛苦努力很可能真要付诸东流。 裹着林渐的被子微微动了一下,勉强能看出来是一个人点头的动作。 “封后的大礼已定,你又不愿意我与他人成亲,所以,明日你是必须与我成婚的。”栾云晔道,“不论你真心也好,假扮也罢,在人前总得做出恩爱的模样来,全了国家与我的体面。” “只要你答应我方才所言,其余的事我必不强迫你。至于人后如何——是要假扮夫妻,还是要真做夫妻,随你愿意。”栾云晔问道,“你意下如何?” 林渐考虑了一下,栾云晔能做出这样的退步已经是出人意料,若真只是为了国家体面,人前假扮夫妻,人后随意的话,想必也不用和他一同起居,不必躺在一张床上,听起来倒也不是十分不能接受。 只要自己小心一点,谨慎一点,其实也不用坚持太久,坚持到死就够了。栾云晔如今只是为了颜面定要封后,如果自己死了,他对女子本来就不感兴趣,也未必还会再立后的。 考虑到这些,林渐点点头,道:“请陛下允许我今日睡在侧殿。” 栾云晔:“……” 迟迟没有得到回答,林渐有理有据道:“陛下方才说的,人后如何,不会强迫。” “你与我分房而睡,有如此多宫人看见,岂不惹人笑话。”栾云晔答道,“今夜你睡在这里,我在屏风外小榻上歇息。” 屏风外窗下有一张小榻,睡在那里,在外人看来林渐与栾云晔虽是同居一室,但两者其实隔着一道屏风,各自倒也不会窥见隐私,也不至于太过亲密。林渐裹着被子往床外挪,说着就要下床:“这如何使得?我去外面睡。” “你留在这里。”栾云晔抬手按住林渐,抬手去掀他身上的被子,“出来吧,捂坏了没有?” 想到刚才被栾云晔绑起来挠脚心的丢人境况,林渐的脸颊一热,手拽着被子不放,道:“今夜暂且觉得没脸面对陛下。” “我就出去。”栾云晔道,“你快出来,早些歇着。” 林渐点点头,只听耳边响起一阵窸窣起身的声音,栾云晔应当是起身出去了。 周围没了声响,再等一会儿,林渐从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往周围看了看,确定栾云晔真的出去了,方才把被子完全掀开。 林渐被被子捂了一身汗,被汗水打湿的衣服和发丝都湿答答地贴在身上和脸侧,骤然接触到外面清新凉爽的空气,觉得十分舒服。 林渐平躺在床上,本想就凉爽一会儿再盖被子,然而这一日有些累了,不知不觉就这么不盖被子睡了过去。 宫中静谧无声,唯有檀香袅袅催人入睡。 夜转深沉,唯有月光皎洁穿过雕窗,洒在床前。一个身影从屏风后走出来,俯身拾起床上的被子,盖在林渐身上。 林渐睡得很好,一动也不动。 栾云晔在床前半跪下来,静静地注视着林渐的睡颜。借着温柔的月色,安安静静地好像雪雕玉琢,每一分都可以细细欣赏,怎么看都不会厌倦。 林渐好像感知到了床头有什么东西。睡梦中,林渐一侧身把栾云晔抱住,把头埋进栾云晔的怀里:“大喵~” 栾云晔:“……” 第二日清晨,林渐觉得浑身暖得发烫,眼皮也有些沉,抬起头看了一眼。 身边躺着栾云晔,自己就靠在栾云晔怀里,栾云晔的手轻轻搂着自己的肩膀,而自己还紧紧抱着栾云晔的脖颈。 “!”林渐吓得连忙撒手往后缩,一下子退到离栾云晔一尺远。 栾云晔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林渐。 林渐正对上栾云晔的眼神,问道:“陛下不是……为何会在这里?” 栾云晔从床上坐起来,注视着林渐,幽幽道:“昨夜来看看你睡得如何,你突然抱着我不放,只能无奈同床,不算我失信于你吧?” 林渐忽然想起来,昨晚好像梦见了大喵,梁国皇宫里那只老橘猫。过去好多个林渐独自一人入睡的夜里,大喵总是会蹲在床前,被林渐习惯性抱进怀里□□。 昨晚抱住的,不会朕是栾云晔吧? 所以自己就那样搂着他的脖子睡了一夜? 林渐的脸刷得一红,忽然忍不住咳嗽起来,方才发觉自己喉咙又干又燥。 “咳……咳咳咳……” 一只冰凉的手覆在额头上。 “好烫。”栾云晔搂住林渐的肩把他放回床上躺着,对外面吩咐道,“高业忠,传张太医过来。” 林渐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感觉不到什么,只是觉得脸颊和手心都有点热,栾云晔的手意外不像平时一样热,反而有点凉。 栾云晔起身给林渐倒了一杯热水。 “谢陛下。”林渐捧着水喝了两口,觉得被火烧过一般又干又热的嗓子稍微好了一点。 张太医赶来得很快,身边还跟着白易潇。 白易潇一进门,就解释道:“臣是不请自来的,刚听说皇后娘娘病了,所以来看看。” 林渐冲白易潇准了皱眉头,想质问他给自己指了一条通往火坑的密道,碍于栾云晔在旁又不好问。 栾云晔看了白易潇一眼,没说什么,命张太医上前诊脉。 张太医上前给林渐诊了脉,对栾云晔回禀道:“娘娘应该是着凉发烧,还好不算严重,早上多吃一剂药把烧退下去就好,不过得注意休息,晚上就寝记得盖好被子。” “另外,老臣还有话,想和陛下单独谈谈。” 林渐眨了眨眼睛,不敢置信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这就着凉了?感觉现在的身体也太娇气了点。 栾云晔抓住林渐还放在额头上的手,塞进被子里,把林渐整个人用被子裹起来,不仅手和脚,连脖子也埋进去,裹成粽子的模样,嘱咐道:“不许乱动。” 林渐看看栾云晔,乖乖地点点头。 栾云晔包裹好林渐,方才亲自跟着张太医出了门去。 栾云晔出了门,白易潇连忙趁机凑到床边。 林渐看了一下四周,栾云晔和张太医出去了,高公公和几个宫人站的比较远,压低了声音道:“白易潇,你算计我。” “皇后娘娘,我冤枉啊。”白易潇摊手道,“这真不是我坑你,蘅芜殿的密道有一边的确是外界,但有一边是大表弟的寝宫……” 白易潇嘿嘿一笑:“那天时间太紧,我忘记嘱咐你方向了。” 林渐怀疑地看着白易潇,对他的解释不甚相信。 “你总不至于怀疑,我是拿了大表弟的好处故意坑你走那条密道,为的就是骗你跑到他寝宫来吧?”白易潇笑道,“这又不是风月戏文,皇帝爱上敌国小美人,还故意设个局骗到手,哈哈哈哈你觉得可能吗……” 林渐:“……”好像的确不太可能。 “但是。”林渐微微蹙眉,道,“为什么栾云晔对我丝毫不怀疑,他连我身份都不查,就要和我成亲,这比他故意设计我更不可思议。” “除非,他根本就对我的身份来历一清二楚。” “他不怀疑你是因为你是我介绍入宫的,现在他心急就想着成亲,也许过两日就会查你的家室来历,你别胡思乱想了。”白易潇道,“你先稳住,我这几天为了筹办婚仪忙的要死,等我过两日空下来了,马上去给你假造户籍,就能万无一失……” 殿门轻轻响了一声,白易潇连忙站直退到一边。 林渐抬起头,只见栾云晔亲自端了一碗汤药回来。 高公公上前命送早餐进来的宫人将吃食都摆在床前小案上,然后也恭恭敬敬地退到一旁。 栾云晔在床前坐下,将一勺汤药喂给林渐。 之前没人认识也就罢了,现在白易潇就在旁边看着,自己被栾云晔喂药的样子被他看去,以后他又多了可以取笑自己的谈资。 林渐抬起眸子看了看栾云晔,轻声道:“陛下,能不能让我自己来……” 栾云晔不置可否,冷冷道:“白易潇。” 白易潇应声道:“臣在。” 栾云晔道:“朕方才好像落了东西在太医局,你去看看。” 白易潇应了声“是”,立刻转身跑了出去。 林渐看白易潇出了门,知道自己拒绝不了栾云晔,乖乖地低下头把药喝了,然后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来,去捧起装着早点的盘子,吃了一小口早上的点心。 栾云晔抬手将林渐脸侧的碎发轻轻拢到耳后,等他吃一口点心,又给他喂了一勺药。 林渐一边吃药一边想,着凉了就得喝两碗药了,这句话好像白易潇早就说过,早知道当时就应该放在心上,也不至于今日得惨兮兮喝两碗药。 林渐在栾云晔的伺候下乖乖地把药喝了,倒是不觉得很难受,只是有些没力气。 栾云晔监督着林渐把药喝完,看着他吃了早餐,手背贴上林渐的额头,温声问道:“觉得难受吗?” 林渐摇摇头。 栾云晔盯着林渐看了会儿,还是有些不放心,道:“若是身子撑不住,将婚礼延后几日吧。” 林渐抬起眸子,看着栾云晔道:“陛下定的日子,不可随意更改。我撑得住,咳……” “礼仪繁琐,怕是会累坏了你。”栾云晔考虑了一下,道,“那就省去一些步骤,让你早些歇着。” “谢陛下。” “高业忠。”栾云晔道,“传旨给白易潇,将婚礼步骤省去一半,限一个时辰之内全部办妥。” 林渐在心里默默同情了一遍白易潇,这么大一场婚礼,一个时辰之内砍掉一半步骤,还得全部办妥,能办好也真是个人才了。 . 太医局 白易潇情知栾云晔是为了顾及林渐故意支开的自己,哪里会有什么东西落在太医局,还是往太医局跑了一趟。 张太医正在忙着亲自抓药,见白易潇前来,放下手中的秤杆,笑道:“侯爷百忙之中,有空来太医局走走?” “随便看看。”白易潇背着手,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四周柜子里的药材,一边看一边问道,“皇后的病,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皇后今日虽然只是着凉。”张太医道,“但他现在的身子太弱,一点小病都能致命,老臣只是嘱咐了陛下几句。” “不止这个吧?”白易潇回头道,“有什么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说,你是不是还看出了别的什么?” “既然侯爷问了,侯爷是陛下的心腹之臣,老臣也不妨对侯爷直说。”张太医答道,“老臣在宫中行医这么多年,能感觉出来,皇后出身一定不是无名之族,不是生在帝王之家,也应当是一国的皇亲贵胄,有些东西是掩盖不住也装不出来的。” “老臣只是劝陛下多多留意,最好查一查娘娘的身份。” “你这想的也太多了。”白易潇笑道,“帝王之家,皇亲贵胄,陛下能不认识?” “侯爷,皇后自然不能是商国之人。”张太医道,“根据老臣的判断,皇后应当是生在梁国,但有一点异族的血统。不过他体内这一半异族之血,既不像西羌也不像北狄,老臣倒是从未见过,有些离奇。” “不愧是张太医,连异族血统也能诊出来?”白易潇问道,“那你如何觉得他生在帝王之家,或是皇亲贵胄?” “侯爷,且不说皇后的底子,就不是小门小户能养出来的。相处这些时日,看他举手投足之间的气度,就非经年累月的雕琢浸润不可,又不是人能刻意为之的。”张太医蹙眉道,“老臣敢肯定,若不是钟鸣鼎食之族,绝对养不出来这样的人。” “皇后娘娘看起来虽不是险恶之人,陛下又宠爱有加,但若真与梁国的皇室有什么牵连,恐怕臣也不能隐瞒……” 白易潇道:“这么说,你怀疑他是梁国的皇族?” “陛下公私分明,不计与梁国皇族之仇,为天下百姓与梁国议和,是天下百姓之福。但是陛下与梁国皇族之仇,莫说是陛下自己,臣至今也不能忘怀。” 张太医看着白易潇,叹了口气,道,“侯爷是没有亲眼见过,那时候陛下还是十几岁的孩子,被梁国送过来时,浑身没有一块好皮,连骨头都断了不知多少处,看着都令人心惊。” “太医局其他人都说不能活了。陛下是拼着复仇血恨的信念活下来,但冷暖交替的天气,都如虫蚁啃噬,浑身骨裂一般,除了老臣,其他人是都不知道的。” “若说对梁国皇族那些牲畜不如之人的仇恨,老臣与陛下一样,都是刻骨铭心。眼下虽与梁国议和,但与梁国的皇族,定然不共戴天!” “虽说如此,”白易潇道,“梁国的皇室也不全是为非作歹之人,也不可一概而论吧?” 张太医反问道:“侯爷觉得,是梁国那位扫荡天下的杀神先帝不是为非作歹之人,还是梁国当年那群害陛下至此的皇子,不是为非作歹之人?” “既然你现在怀疑皇后是梁国的皇族。”白易潇问道,“那你觉得皇后也是当年为非作歹之人?” “如果是皇亲公侯之家,那皇后的确有不知情的可能。”张太医道,“但若是生长在梁国宫中之人,说清白无辜的可能,侯爷觉得能有多少?” “不过老臣是行医之人,不会害人性命。在确定皇后娘娘的身份之前,不会向陛下胡乱进言。” . 朝阳殿 “娘娘喜欢这朵花,还是这只簪子,或者这个钿子?” 妆台前,一堆宫女嬷嬷围在林渐周围,手中拿着几件繁复华丽的簪子和花饰,一个一个问林渐喜欢什么。 林渐感觉已经被打扮了很久,看得眼睛看得有点花,答道:“都可以。” “娘娘喜欢哪个颜色的胭脂?”几个深浅不一但几乎没什么区别的颜色摆在林渐面前,一名嬷嬷滔滔不绝地介绍道,“这个颜色浓艳一点,这个颜色妖娆一点,这个呢粉嫩一点,这个……” 有什么区别吗?林渐茫然:“都行……” 嬷嬷深深感动:“这么多年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好伺候的娘娘,怎么啥都不挑……” “娘娘的气质看起来清雅,装饰还是选得素净一点好。”一名宫女给林渐上了浅色的胭脂,赞叹道,“娘娘的肌肤好白好细,都不需要用水粉了。” 宫女们七嘴八舌地说道: “娘娘不止皮肤白不用上水粉啊,眉型也很好看,我选了半天染眉膏,发现都用不上呢。” “娘娘的眼睛,哇,娘娘的眼睛对着阳光怎么这么漂亮,是浅浅的琥珀色,还带着一点金色?” “唇形真好啊,颜色也很好看,只是配今日的婚服有点淡了,用一点唇脂就好了。” “娘娘长得真美啊……” 林渐过去身为太子,一向不喜欢有人议论自己的外貌,顶多敢有人在面前说几句“仪表堂堂”、“芝兰玉树”之类的,被一群宫女围着赤.裸裸地直接说“长得美”,不觉脸颊滚烫坐如针毡。 林渐听着宫女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忽然想起一件事,正好侧面打听,又能转移她们的话题,问道:“你们平日里常见到陛下吗?” 听到林渐提起陛下,周围一众宫女的眼中都立刻泛起光,七嘴八舌地和林渐说起来。 “奴婢入宫三年就见过陛下一次,但是记得很清楚。那是去年中秋节的时候,昭阳殿前月亮底下。”一名粉衣宫女捧着步摇走上前,红着脸回答道,“陛下好像天上的神仙一样,又俊美又威严,奴婢那时候就觉得,全天下的女人都不会不喜欢陛下的。” “奴婢入宫五年了,倒是经常能见到陛下。”一名瘦瘦的宫女一边给林渐额上贴花钿,一边说道,“但是陛下不爱记人,其实除了陛下身边的高公公和几位重臣,其他人陛下都不记得。所以奴婢虽然经常有机会得见陛下,但是陛下到现在也不认识奴婢。” “是啊,陛下连后宫的嫔妃都不认识几个的,我们这些宫女就更不会注意了。”一名胖胖的宫女接过话茬,一边给林渐戴簪子,一边说道,“之前奴婢有幸给陛下奉茶,还说上过几句话……奴婢以为陛下记得奴婢了,结果第二天陛下就什么都忘了,一点也不认得奴婢……” “所以说娘娘能得陛下这样恩宠,真是好福气呢……” 林渐心中暗暗想,栾云晔果然是脸盲得有些严重,或者干脆就是懒得记住对他来说无关紧要之人。他之所以没看出来林月儿和林渐的相貌相似,大概也是因为对林渐满不在意,不记得林渐的模样,故而辨认不出二者的相似之处。 但话虽如此,也未必可以全信,还是需要小心谨慎应付才是。 “诶?”忽然,一名宫女惊讶地问道,“娘娘竟然没有耳洞吗?” 林渐对着镜子,只见一名唇角带着黑痣的宫女,手中捏着一对红珊瑚耳环,往自己耳垂上比划了一下。 其他宫女都惊讶地看向林渐的耳垂。 林渐镇定地微笑道:“没有,这个不必了。” “太可惜了。”宫女惋惜地将耳环收起来,“这个颜色很衬娘娘的呢。” “有些姑娘怕疼,没打耳洞也是有的,你们好好干活别光盯着娘娘看了。”站在一旁的嬷嬷对宫女们说道,“吉时就要到了,既然妆容已经差不多了,快点给娘娘更衣。” 宫女们连忙扶林渐起身。 林渐从妆台前站起来,走了一步,深感头上的首饰实在是沉,而且每走一步,垂在脸颊两侧的金银珠宝还发出丁零当啷的脆响声。林渐不习惯地抬手去扶了扶垂到脸侧的纯金步摇,总担心被长长的坠子打到自己脸上。 其实戴过的女子都知道步摇并不会晃到脸上,没有宫女知道此时林渐心里会有这样奇奇怪怪的担忧。 繁复的婚服和配饰由十几名宫女呈上,又有几名宫女上前将衣裙拿起来,围在林渐周围七手八脚给他穿上层层叠叠的礼服。 林渐本来就没什么精神,又被头上的首饰压得晕乎乎的,加上走一步就要晃一下的步摇,精力都几乎耗尽了,就一动不动地站着任由宫女们摆弄。 因为时间紧迫,宫女们为了不耽误吉时,都低头忙着自己手中的活儿。唇角带痣的宫女斜着眼睛小心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人,见没人注意,不动声色地在林渐下裳的腰带上打了一个活节。 礼服宽袍大袖层层叠叠,宫女们各司其职,一时并无任何人发现不妥之处。 唇角带痣的宫女准备妥当,忽然道:“娘娘,奴婢有些内急。” 嬷嬷没好气地教训道:“刚才让你们有什么事情提前准备好,你都干什么去了,这时候来说内急……” 林渐道:“没事,去吧。” 唇角带痣的宫女告了退,连忙转身就跑,直奔皇宫后花园。 粉衣妃子和许妃坐在花园亭中,唇角带痣的宫女快步跑上前,看了看四下无人,对粉衣妃子轻声回禀道:“娘娘,事情办成了。” 粉衣妃子挑眉道:“哦?” “奴婢在皇后腰带上打的活结,会越动越松。”宫女道,“一开始察觉不出异常,但是每走一步就松动一点,最后裙子会掉下来的,当众出丑。” “哈哈哈啊哈哈哈哈……”粉衣妃子用团扇掩着脸,忍不住大笑起来。 许妃的团扇遮了半张脸,微微笑了一下,摇头道:“你呀,好生幼稚,做的都是些什么小手段。就算她的裙子当众掉下来丢了脸,日后还不是要骑在你我头上,你这点小手段有什么好得意的?” “再说陛下若是追究起来,这只怕不是轻易可以遮掩过去的事情呢。” “姐姐。”粉衣妃子尖声尖气道,“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那个林月儿凭什么被陛下宠爱?能看到她当众出丑,我至少能觉得心里痛快一点!……陛下不会真的追究起来的吧?” “我早就和你说,做人不能逞一时之快。”许妃放下手中的团扇,给粉衣妃子倒了杯水,递到粉衣妃子手中,“我们应该知道,什么才是能致置人于死地的关键。” “现在的关键是,这个林月儿在整个皇宫的嫔妃宫女名册之中查无此人——不是宫中之人,混入皇宫本来就是大罪,她还混入朝堂携带兵器,八成就是敌国的奸细。” “而今日,当着群臣的面,就算陛下被她迷惑了心有意保她,只要群臣一起进谏,陛下也保不住她的命。封后大典上,就是揭发她的最好时机。” “姐姐,你说过的这些事,这事儿妹妹一直记得呢。”粉衣妃子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水,道,“姐姐本来就出身高贵深得后宫尊重,可是妹妹出身不好,在后宫中常常受人欺负。今日有这样好一个在陛下面前立功的机会,姐姐能不能赏赐给妹妹?” “妹妹一定不会忘记姐姐的大恩!” “我们姐妹一向交好,姐姐也正愁没有办法能帮到妹妹,既然眼下有这样的好机会,妹妹又这么说了,姐姐哪里有不应允之理。” 许妃微微蹙眉,担忧道:“只是后宫嫔妃朝觐皇后,需在册封大典之后。妹妹若想在群臣面前揭发她,只能先假扮宫女混入大典。妹妹你愿意吗?” “只要能让陛下看到我,让那个贱.人原形毕露,假扮成卑贱的宫女算得了什么。我只是假扮成宫女,有人可天生就只配当卑贱的宫女,还企图飞上高枝当凤凰。”粉衣妃子特意把“卑贱的宫女”五个字咬得十分重,“姐姐你就放心吧!” “我真是迫不及待想看见,陛下知道她是个混入皇宫的敌国奸细时,是如何震怒地把她剁碎了——这个林月儿,今日非死不可!” “妹妹,这时间差不多了,你快去准备准备吧。”许妃道,“切记,等到午时皇后授印那一刻再站出来。” 粉衣妃子不解地问道:“为什么非得等到那个时候?” “你会知道为什么的。”许妃挑唇道,“等到了那个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那是让林月儿百口莫辩、永世不得翻身,最好的时机!” · 朝阳殿里,宫人们还围着皇后,尽心尽力地忙前忙后。 林渐站着由宫人穿上衣服,层层叠叠的礼服厚重繁复,琳琅的宫绦禁步之类都已经佩戴妥当,只差最后一件外氅还未披上。 突然,冷不防一双手从身后搂住林渐的腰。 林渐本能地一转身,反手迅速锁住身后偷袭者的咽喉。 “叮当——”发髻间的步摇、身上的环佩都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所有宫女都惊呆在两旁,待环佩声歇,四周一瞬安静得落针可闻。 林渐抬起眼眸,才发现面前站的人,是栾云晔。 栾云晔一身大红的婚服,衣襟层层叠叠织着繁复的金线,玄色的绣金氅衣罩在大红的衫袍外。帝冕上的十二旒珠玉后,一双深邃的黑眸望自己,好似盛着星光的极夜。平日里阴鸷冰冷退去三分,十分温柔写入了眼底深处。 林渐恍惚觉得,方才的宫女说的也没错,若不说行事作风只论相貌,栾云晔确实称得上俊美无双。只是平日里为人太过残暴,令人不愿意亲近。自己也没有撇下过对他的成见,真正认识过这个人。 被捏在手心里的脖颈温度炽热,颈上的脉搏在手心中有力地跳动着。是一个活生生有温度,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别人口中冷冰冰的“暴君”二字。 “陛下非要给娘娘一个惊喜不让奴才们出声,看这弄的……”忽然,高公公着急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高公公站在一旁,胆战心惊地盯着林渐扼住陛下喉咙,只差一分就能取陛下性命的手,对林渐小声提醒道,“娘娘……” 陛下何曾容忍过有人近身触碰,更莫说这样被人扼住喉咙。 敢这样挟持陛下,可是和刺杀一样的重罪。 而且以眼前这位的身手,若是他对陛下怀恨在心,真要出手伤了陛下,可怎么得了。 栾云晔只认真地注视着林渐的眼睛,对于被扼住喉咙一事毫不在意。 栾云晔还是第一次见林渐这样妆扮。 眼前的人一身华丽的火红嫁衣,乌发间垂下的金步摇在粉腮边轻轻摇曳,映着金光在白皙的肌肤上轻轻跳跃。这张平日里不涂脂抹粉的脸上薄施粉黛后,更显得眉如墨画唇似朱砂,额间花钿又平添三分姝艳,比起平日里清水出芙蓉的模样,别有一番风致,令人沉迷痴醉。 林渐回过神来,连忙松开栾云晔的咽喉,屈膝就要下跪。 栾云晔抬手将林渐扶住,沉声道:“不怪你。” 林渐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这些日子以来栾云晔的行为和态度一直在不断刷新自己对他的认知。从不追究带着匕.首上朝,到不告而别密道现身毫不怀疑,再到现在差点出手伤他,他竟然都能丝毫不在意。 林渐实在想不通,栾云晔到底在谋划些什么,能让他对自己放纵到这个地步。 栾云晔亲自从宫女的手中的托盘中拈起大红云锦外袍,在一种宫人艳羡和震惊的目光中,郑重地披在林渐身上:“从今结为夫妻,今后再不必跪。” 林渐恭敬垂眸:“谢陛下。” 侍候在两旁的宫女们紧紧盯着面前的帝后,眼中的羡慕之情都差点溢了出来。 “陛下,外面都准备妥当了。”高公公道,“恭请陛下和皇后娘娘移驾景明殿。” 栾云晔拉住林渐的手,转头问高公公道:“事情办得如何?” 被栾云晔拉住手的一刹,林渐浑身一僵,本能想要甩开。猛然想起自己昨夜里和栾云晔的约定,只得强忍住浑身不自在,任由栾云晔握着手。 “这会子应该已经送到了。”高公公恭敬地回禀道,“只是不知道那边会作何反应。” · 同时,梁国朝堂 “陛下,栾云晔在商国封后,不但遣使送来喜帖,还送来黄金十万两、明珠千斛,另外礼物珍宝甚为丰厚。”一名中年大臣禀奏道,“不知这是什么意思……” 朝堂上,群臣悄悄交头接耳,互相小声议论起来。 一名老年大臣出列禀奏道:“启禀陛下,历朝历代以来,就算两国议和,也从未听说有突然相赠黄金十万两之理。如果老臣记得不错,根据典籍记载,黄金十万两,乃是商国历代给皇后下聘的规制。但是给我国送上这般厚礼,不知其目的何在……” 听了这名老年大臣的这番话,群臣更加议论纷纷: “栾云晔这是什么意思?黄金十万两可不是小数目……” “栾云晔明明已经立了皇后,为何又要向我们梁国下聘?难道栾云晔的皇后,是我们梁国之人?” 关于商国那位皇后谜团越多,猜测就越来越离谱。有大臣小声议论道:“宁王殿下称病不朝已经三个月,对陛下不服之心昭然若揭,莫非是偷偷送了美女给栾云晔示好?” “那栾云晔也应该把这些金银钱帛悄悄地送到宁王府上才对,怎么会明目张胆地送……” “血口喷人!”一名武将举起拳头,对那两个叽叽咕咕地的官员道,“再让我听到谁敢诬陷诽谤殿下,对殿下说出不敬之言,休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那几个对宁王殿下恶意揣测的大臣假忙闭了嘴。 “众卿稍静。”一直端坐于龙座上沉默不言的帝王终于开口,“方才所言喜帖,现在何处?” 林沐辰身旁的老太监走下台阶,从一名大臣手中接过喜帖,放在林沐辰面前的桌案上。 一封大红色烫金刻花封面的帖子被呈在面前,林沐辰打开一看,略过喜帖上满眼华丽的辞藻,眼中只映着鲜红的洒金宣纸上一列工整的墨字: ——敕告天下,钦封宫女林月儿为皇后。 林沐辰抬手,修长的食指覆上“林月儿”三字,紧紧蹙起眉头。 第16章 联手陷害 请陛下暂押皇后,查明真相。…… 商国, 整座皇城仿佛霞光落处,大街小巷都披上一片火红, 红绸花饰挂满上至高楼金塔,下至茅舍小屋。家家户户喜庆热闹、万人空巷。 按照商国的旧例,帝后本会在这一日与百姓相见,亲自往街道上抛洒金银珍珠花果之类,抢到之人都会拥有福气安康一生,被民间成为“天家赐福”。 但是据说新皇后的身子骨不太好, 承受不了今日的绕城之行,今日并见不到帝后亲自前来赐福。虽然见不到皇帝皇后略有遗憾,但是这一程式并未取消,会换成深受百姓爱戴的安乐侯前来赏赐福祉。 “爹爹, 谁是安乐侯?”路边, 一个梳着双丫髻扎着红头绳的小女孩抬起头问身边的中年男子。 “安乐侯啊, 就是舞阳长公主的儿子,我们当今皇上的表哥。”中年男子低头对身边的女儿解释, “今天会代表天家赐福给我们的。” “哇!好厉害啊!”小女孩高兴地跳了起来, “那我今天一定要从皇上的表哥那里抢到很多很多的果子!” 小女孩的话还没说完, 尾音就淹没在了人群的唏嘘声中。街道两旁都欢呼沸腾起来。 中年男子连忙抱起小女孩, 让她骑在自己肩上。 小女孩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道路中央, 只见最外围是穿着黑衣服的侍卫,中间数百穿着火红色宫装的宫人拥着一辆华丽的车, 车上轻纱飘扬,四周坠着无数宝石,在阳光下璀璨夺目,耀眼得令人看不清楚。 红纱和宝石簇拥之中,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个人影, 穿着紫色绣银的礼服,头上戴着嵌了宝石的银冠,眉眼俊逸潇洒,竟然比画中走出来的贵公子还要美上三分。 “安乐侯!安乐侯!……”道路两旁,时不时响起年轻女子声嘶力竭的呼喊声,“安乐侯!” “真的是太俊美了,呜呜呜……”道路旁,有女子直接失声痛哭出来,“早就听说安乐侯风流倜傥俊美无双,没想到比我想的还要好看……” 一个发髻上斜戴红色绢花,穿着薄透轻纱的女子哭道:“白郎,你这个负心人,这么久不来百花楼。好不容易见一面,坐在车里都不理我,呜呜呜……” 白易潇坐在车上,笑着对周围的人挥挥手,从随从手中接过锦袋,抓了一把洒向街道两旁。 金银做成的小花饰和一些寓意吉祥的谷物小果,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度,还没落地就被哄抢一空。 白易潇回头对随从笑道:“上一会见到有这么多人追着车,还是梁国金陵满城女子要嫁太子林鸿渐呢。想不到本侯也这么受女孩子欢迎?” 随从的嘴角抽了抽:“梁国那位太子是真的好的没话说。但是您这里,有很多都是您光顾过的青楼女子,追着叫您负责。听见了吗您?” “闭嘴闭嘴。”白易潇一边往路上洒果子,一边不满意道,“白跟了我这么多年,怎么长他人志气,灭我的威风?林鸿渐能有我长得好看?” 随从耿直地问道:“您哪来的勇气和他比谁好看?” “男人嘛,好不好看的不重要。”白易潇不要脸地改了口,道,“重要的是我可以和这个世上最好看的人做朋友,但是林鸿渐就永远不行。” 随从汗颜:“……这个,确实是您赢了。” 白易潇终于把林渐比下去,高高兴兴抓了一大把果子往路边抛洒。 道路旁,围观的百姓还在推推挤挤地哄抢金银和果子。 有孩子没抢到果子在路边呜呜哭泣,大人安慰道:“还有很多机会呢,等到皇家大慈恩寺的钟声响起来,车才会回宫里去呢。” 大人的话刚说完,一颗小果子就砸到了小孩子的脑袋上。 小孩子瞪大眼睛,突然就咧开嘴笑出了花。 …… “当——” “当——” “当——” “……” 皇家大慈恩寺的钟响了九声,庄严悠远的钟声响彻国土。 皇宫景明殿前,通向正殿的白玉台阶中央,铺着一条百丈余长的红毯,金线织成千千万万无一重复的吉祥纹案,前不见首,后不见尾。 百官有序列于红毯两侧,殿前的白玉阶下,一如朝堂上的尊卑列位。歌舞和乐手则立于百官之后。 白玉阶两侧,有数百宫女手持仪仗,珠玉珍宝琳琅满目,数不胜数。 侍仪高声道:“奏《庆平之章》。” 礼乐声起,百官恭敬地里于两旁,目光不敢斜视。 庄严雅正的礼乐之中,唯有环佩叮咚、珠玉琳琅之声,渐行渐近。 艳阳下,栾云晔携着林渐的手,沿着千万人簇拥中央的红毯,一步一步走向大殿上。 大臣地目光不敢斜视,只有帝后走过面前时才能抓住机会细细打量。 帝王一身衮冕礼服,玄色衣袍上华贵的金光流转,冠冕上的珠玉映着日光比星辰璀璨,行止之间皆是君临天下之威严。 帝王身旁的皇后,礼服整肃,举止威仪端庄,却不失美艳惊人。鬓影衣光,丰姿千状[1]。像是被繁花掩埋的利剑,姹紫嫣红却能看见铮铮风骨,铮铮的风骨里浸润着花香。 忽然,林渐感觉腰间有一丝松动。 之前齐胸裙滑落的经验,给了林渐一种预感,这回腰间系的裙子正随着脚步越来越松,马上就要滑落下去了。 林渐一手被栾云晔牵着,不动声色地用另一只手悄悄去提住裙子。 虽然有外衣遮掩不至于露出什么,可里侧的裙子下滑得厉害,林渐的目光不能旁视,上台阶时鞋尖不觉踩到裙角,绊了一跤,往前摔去。 身旁的栾云晔察觉异样,握紧林渐的手往自己身边一拉。 林渐猝不及防撞在栾云晔怀里。 栾云晔垂眸看了一眼林渐的裙子,俯身将人抱了起来,面不改色地举步向白玉阶上走去。 群臣盯着眼前的恩爱帝后,看得目不转睛,暗想若想在喜怒无常的帝王手下官运亨通获得长久,以后似乎很有必要多多讨好皇后。 待帝后走上玉阶,可受百官膜拜,侍仪高声道:“百官叩首。” 百官面向景明殿上,一齐三跪九叩,呼声震彻宫宇。 “礼毕,乐止。”侍仪道,“请陛下授皇后玺印。” 四名身穿吉服的宫女手捧披着红绸的托盘,将皇后的玺印呈于栾云晔手边。 栾云晔抬手,正要将玺印从盘中捧起,只闻阶下忽然响起一声大喊:“陛下不能册封林月儿!” 礼乐之声戛然而止。 众臣闻声惊讶地转过头去,只见一名本该侍立一旁的宫女从人群中跑出来,站在正中央的红毯上,对栾云晔高声敢道:“臣妾有话要说!” 栾云晔微微蹙眉,冷声道:“你是何人?” “陛下,臣妾是若妃啊!”宫女喊道,“陛下不认识臣妾了吗?” “扰乱嘉礼,意欲何为。”栾云晔冷声道,“来人,拖下去。” “陛下!”若妃一边挣扎着摆脱上前企图拖开自己的侍卫,一边着急地指着林渐大声喊道,“这个林月儿身份不明来历不清!臣妾在三宫六院的名册里查了并无此人!她是假扮的宫女!还携带兵器混入朝堂!她定是……” 若妃话未说完,突然瞪大眼睛,两道猩红的鲜血从眼睛里流了下来。 不过片刻之间,七窍流血,倒地而亡。 看着地上七窍流血的人,群臣震惊不已,开始悄悄议论起来。 一名侍卫上前查看了情况,对栾云晔单膝跪地禀报道:“启禀陛下,若妃已经中毒身亡。” 林渐垂眸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微微蹙眉。 一名老臣出列道:“启禀陛下,这若妃方才提到三宫六院名册都查不到皇后之名,想必是去后宫查阅名册之时,就已经被人注意到。” “那人怕若妃说出真相,所以早就暗下毒手。只是她没有料到,若妃竟然有机会在死前将真相告知陛下——这样看来,这宫中一定是混入了敌国奸细!” 群臣面面相觑心照不宣,这“敌国奸细”,不戳破也无人不知所指的是何人。 林渐心道,如果自己或是自己部下要杀人灭口,定做的干干净净,早就神不知鬼不觉取了她的命,哪里等她到这封后大典上来“揭发”。况且那人站出来“揭发”,话只说半句便气绝身亡,正好能让所有人把矛头都对准自己,算计得不要太明显。 这么明目张胆栽赃陷害,是看准了自己在朝中没有势力,身份低微以宫女封后群臣大多不服。此时栽赃陷害就是再明显,大臣们也会选择明哲保身,没人会站出来为一个与自己无关之人说话。 林渐的身形微微晃了晃,恍惚想起十多年前那个夜晚,母妃独自在灯下无声流泪,过不了几日就一病不起的那个夜晚。 起因如同今时今日,先帝即将封后之日,一名宫女突然癫狂大喊出言诽谤,七窍流血身亡。无数大臣对母妃群起而攻之,说卑贱的异族公主不配为后,这是上天降下灾祸的前兆,竟然让一生铁血不容置疑的先帝放弃了封后。 流言才是这世上最残忍的杀人利器。一旦开始就如江河决堤,虽不见血,却吃人不吐骨头。立于这决堤江河之下的人,哪怕倾尽全力穷尽一生,也只能被冰冷刺骨的水一寸一寸侵蚀入骨痛苦死去,最终连尸体也被浑浊汹涌的惊涛骇浪湮灭。 哪怕再互相信任的人,最后也会三人成虎,成为流言的帮凶,化作摧垮风浪中伫立之人的最后一个巨浪。 都说天道轮回。这一幕,何其相似。 感到身侧的人身形微微晃了晃,栾云晔握住林渐的手,在林渐耳畔轻声问道:“可是累着了?送你回寝宫休息吧?” 林渐不动声色地把手从栾云晔掌心轻轻抽.出来,闭眼不语,唯有颤抖的长睫出卖了此刻心中的汹涌。 “陛下,这若妃死前说皇后娘娘的身份来历不明,当时朝堂上携带匕.首更加疑点重重,留这样的人在枕席之侧岂不是危险至极。”一名大臣出列道。 又一名大臣出列道:“君王安危关系江山社稷之稳固,还请陛下多加防范,千万不可轻信于人。不如先将皇后暂且关押,让有司严查此事,待查清真相再做处置不迟。” “启禀陛下。”又一名大臣出列,“这若妃被害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人命关天不可死不瞑目。若妃生前指证了皇后,而现在有动机杀害若妃的,也只有皇后一人。” 群臣一齐跪拜,齐声道:“请陛下暂押皇后,查明真相。” 林渐恍惚中回过神来,睁开眼睛。 眼前百官跪拜,像极了当初梁国群臣空口无凭以言杀人的情景。 眼前满是母亲独自哭泣的模样,林渐的双手止不住发颤,定了定自己的心神,长袖下的手暗暗紧握。 虽然自己身份作假也是事实,但若任由他们污蔑作“敌国奸细”,坐实在商国宫中安插势力肆意杀害嫔妃,自己遭人非议百口莫辩是小,势必影响了两国的议和大事。 但林渐也不能自己站出来说这是陷害。在场哪怕有一个人站出来质疑这是一场构陷,都会发现所谓自己身为奸细杀人害命之事疑点重重。然而如果自己站出来解释,不但不会有人相信,反而会正中布局陷害之人的下怀——狡辩之辞,越描越黑。 况且寻常女子遇到眼前这般情形,就算没有吓晕过去,多少也已经六神无主,哪里还能冷静找出事件的漏洞给自己辩解。自己此时越是有理有据地解释,反而更惹栾云晔怀疑。 以这几日林渐对栾云晔的了解,他心思深沉,对这种栽赃陷害的把戏不可能看不出问题,应该也不需要自己多做解释。敌国不会派一个胸无城府之人出来做奸细,此时自己的反应越是于己不利,看起来越傻得天真,反而越容易让他相信自己不是奸细。 栾云晔之前不查自己底细,真如白易潇所言是出于对他推荐入宫的信任,那么一旦自己引起栾云晔的怀疑,势必还会连累到白易潇。 眼下别的可以暂且不论,但必须先博取栾云晔的信任,其他事情都可以慢慢想办法兜回去。 作为奸细,此时据理力争或是“以死明志”,都会正中对方下怀,让对方更有文章可做。 倒不如以退为进,装得心无城府自寻死路,一来顺他们心意另他们无法继续追击,二来顺便给足栾云晔要的“夫妻恩爱”。 林渐后退一步,在栾云晔面前直直跪下,压得温柔好听声音带着几分沙哑:“臣妾虽受千万人怀疑不足为道,在臣妾既与陛下结为夫妻,愿与陛下生死相依,心中最珍重的是陛下的信任。若此时与陛下心生嫌隙,臣妾心中十分惶恐。” “臣妾听闻凡事要有证据,不论宫中是否存在奸细,但出了人命的确是事实,臣妾心中更加惦念陛下的安危。臣妾既有嫌疑,不敢空口无凭为自己辩解,愿接受审查,安陛下与诸位大人之心。” 凡事要讲证据,宫中有奸细本就只是推测,并无事实证据。杀人也是空口栽赃,愿意接受审查态度已经不可谓不诚恳。 况且一个正常的奸细,此时最即使不是据理力争,起码也是要死要活,最怕的就是审查。最好来一个“以死明志”让陛下同情愧疚,说不定就放弃了追查她在国中布下的势力。没有奸细不想方设法避讳审查,哪个奸细会主动让陛下审查自己? 而且皇后在朝中势力全无,竟然天真地以为审查一定能还他清白,看起来是完全不谙朝廷斗争,哪里有一个敌国会派来做奸细之人的心计? 有大臣开始暗暗交换目光,似乎也察觉出了其中的问题。 林渐忽然想起那晚上栾云晔给自己读的酸诗,抬起头看着栾云晔道:“臣妾全心全意相信陛下可以查清真相,也‘只愿君心似我心’。” 栾云晔的目光,自始至终只盯着跪在面前的人。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微微眯起眼眸。 许太师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一名大臣出列禀告道:“启禀陛下,既然皇后娘娘愿意接受审查,那再好不过,臣恳请陛下严查!” “陛下。”陆丞相站了出来,于阶下跪禀道,“虽然之前老臣反对陛下立后,但今日一观,老臣倒是以为,皇后娘娘所行所言光明磊落,对陛下有情有义,不可因为一面之词冤屈娘娘。” “方才皇后娘娘也说凡事要讲证据,臣深以为然。若妃虽说宫中名册查不到娘娘,但也是空口无凭,何不调名册一看?另外,这若妃死得蹊跷,虽死前一直在指证娘娘,但也没有证据证明就是娘娘所为,此事也还需要调查。” “至于奸细之事,也只能说是推测,未必真的存在。不可因一些‘莫须有’之言,而废了封后大礼,这岂不是贻笑大方之家。” 栾云晔的手心在林渐面前摊开:“丞相所言在理。” 林渐看了一眼面前栾云晔的手,当着如此多人的面,只能把手递了过去。 栾云晔握住林渐的手,将人从地上扶起。 林渐转头看了一眼阶下所立的陆丞相,记得那一日在朝堂上见过,心道栾云晔这位丞相头脑冷静又能仗义执言,倒是位不可多得的股肱之臣。 “陛下!”许太师见势头不妙,起身道,“虽然奸细之事只是推测,但未必空穴来风。既然丞相说若妃所言未必是真,那就请宫中主管呈上所有宫人名册,查一查有无皇后娘娘的名字?若有,那谎言不攻自破,定是有人在陷害娘娘。” “若是没有,那老臣想斗胆请娘娘解释一下,娘娘本家何处?如何入宫如何进入朝堂,又为何会于朝堂之上携带兵器?” “太师问得好。”突然,一个洪亮的声音从众臣身后响起,“我可以为太师作证,后宫的宫人名册里一定没有皇后的名字!而且皇后他也一定不敢说自己是什么家世、什么来历!” “皇后就是个奸细,请陛下下旨将皇后就地正法!” 众臣闻声,惊讶地转头向身后看去。 只见安乐侯头戴嵌紫水晶银冠,一身紫色绣银华服,日光之下神采夺目,从容地穿过地上铺的红毯,走到许太师身边停下。 “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微臣完成任务前来复命。”白易潇对帝后行了礼,回头看着许太师笑道,“许太师,本侯是不是说出了太师的心声啊?” 安乐侯一向闲散不关心朝政,如今竟然站出来帮自己说话,莫非是有拉拢之心?但听这语气,又像是来找自己麻烦的。许太师皮笑肉不笑地问道,“莫非侯爷也早就对皇后有所怀疑,暗中调查过皇后,发现皇后来历不明有奸细之嫌?” “暗中调查,这倒没有。外臣是无权去调查后宫名册的,本侯又不是什么手眼通天炙手可热的当朝权贵,也没有女儿在宫中行方便,哪里能查到这个?”白易潇看着许太师,笑道,“再说,本侯何必多费力气去调查自己的亲妹妹?” 许太师一愣,问道:“侯爷这是何意?” “宫中名册的确查不到皇后的名字,那是因为本侯还没来得及把他弄进去,他是前几日本侯走后门送入宫中的。”白易潇说起自己走后门,光明正大全无羞愧之意。 这倒的确是安乐侯平时的做派。 有一向自诩清正廉洁的大臣已经露出了鄙夷之色。 “本来还打算慢慢给她找机会纳入编中。谁知本侯的妹妹如此天姿国色秀外慧中,能有幸得到陛下宠幸。”白易潇得意地挑了挑眉,“陛下又如此独具慧眼,对本侯的妹妹一见钟情,本侯一想到自己今后就是国舅了,到现在还觉得高兴得在做梦呢。” 林渐默默捂脸,白易潇果然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占自己便宜的。 “呵。”许太师不以为然地笑道,“侯爷可别开玩笑了,据老臣所知,侯爷是家中独子,并无兄弟姐妹?” “本来家丑不可外扬我也不想当众说的,我妹妹也不喜欢让人知道,现在你们都怀疑他,那我也只能说了。”白易潇看了林渐一眼,道,“你们也知道十多年前本侯的父亲在外面有了个孩子,本侯的母亲还闹了一场,说出来真是丢人。” “老臣记得先侯爷在外确实有过一孩子。”许太师使了个眼色,一名老臣出列问道,“但是还未出生就夭折了?” “骗骗人的而已,毕竟你们也知道本侯先母舞阳长公主什么脾气,追究起来我妹妹岂不麻烦了。当时只是那个女人难产而亡,对外人只能说是难产母子都没保住,事情也就揭过去了。” 白易潇的故事张口就来,连草稿也不用打:“本侯的妹妹其实一直好好活着,本侯的父亲在郊外买了一所别院,本侯的妹妹一直都在别院里长大,没别人知道。” 在场的大臣们有一半将信将疑,一半差不多已经信了,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感觉自己有幸听到了当今唯一幸存的皇亲国戚家陈年丑闻的真相。 “唉。”白易潇趁热打铁,叹了口气,目光含情脉脉地看着林渐,“可怜我妹妹从小孤苦伶仃只有我这个哥哥相依为命,从来没见过这么大阵仗,身子又不好,哪里禁得起你们这么吓的?” 林渐:“……”他这演技好得我自己都快信了。 “也不知道你们会如此听风就是雨,你们说他是敌国奸细,他就是奸细?”白易潇的目光扫过诸位大臣,问道,“那本侯倒要问问,他害了你们什么,害了大商朝什么,又给了敌国什么好处?” 一时间,群臣不敢直视白易潇,一个个哑口无言。 如果皇后果真是安乐侯的妹妹,那么一切确实就都说得通了。后宫名册上无名无姓,却能轻松入宫,甚至进入朝堂时也无人敢搜身。虽然带刀入朝堂有罪,可陛下不追究,又能如何? “可是……”许太师道,“就算侯爷说的都是真的,今天死在这里的可是一条人命,皇后现在也是嫌疑在身……” “你们要办命案,哪天办不得,非要在今天扫陛下的兴致?耽误陛下册封皇后的吉时,或者吓到了皇后。你们谁来担待?”白易潇看了许太师一眼,问道,“许太师你来担待?” 许太师自己吃了瘪,给旁边的官员使了个眼色。 何尚书正要出列为许太师出言争辩,只听玉阶上的君王忽然沉声道:“执金吾何在?” 一名身穿黑甲的武将出列道:“臣在。” “卿率领金吾卫,有守卫宫城之任。”栾云晔示意侍卫将倒在红毯上的尸体拖走,目光若有若无地看了一眼毯上留下的血迹,“从此刻起,谁再意图扰乱嘉礼诬陷皇后,不待朕下旨,金吾卫就地格杀。” 执金吾抱拳道:“臣遵旨。” 栾云晔看了出列的何尚书一眼,低沉的嗓音听不出喜怒:“卿有何事禀奏?” 对上那双暗夜一般深不可测冰冷如刀的目光,何尚书背后一凉,不敢再出言触了逆鳞,战战兢兢道:“臣是想请陛下下旨,封后大典继续……” 栾云晔微微颔首。 许太师皱着眉头,和何尚书一起灰溜溜地退回队列中。 白易潇抬起头,对林渐挑了挑眉,退入一旁队列。 林渐对白易潇会心一笑。 栾云晔不善地看了一眼白易潇,盯着自己身边的人,看着他唇角依然保持微微上扬的弧度,微微眯起眼眸。 侍仪高声道:“乐起,请陛下授皇后玺印。” 庄严的礼乐之声重新响起,栾云晔从铺着红绸的托盘中端起一方白玉雕琢的玺印,递到林渐手中。 白玉玺印上,雕刻着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下缀一道明黄色流苏,典雅而庄重。 林渐双手接了玉印,郑重地放在身侧横列的桌案上,玺印正对着台下群臣。 栾云晔一挥手,捧着空托盘的宫女立刻退下,又一名侍女捧着一只托盘走上前。 林渐看了看栾云晔。只听闻册封皇后要给皇后玺印,不知道后面还有什么东西要给? 栾云晔面前的托盘上放着一只玉匣,一名宫女将匣子打开。栾云晔伸手,从匣中取出一枚戒指。 黄金的托底,中间镶嵌着一块浅青色冰透的翡翠,青色独得雨过天青时山林间烟霞云雾掩映里那一抹苍翠,好似把晴天云林收入了拇指宽的方寸天地,简单雕刻着古朴庄重的龙纹。 栾云晔拉起林渐的手,郑重地将戒指戴在林渐左手食指上,拉着林渐的手以示群臣。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跪拜,声震殿宇。 林渐也不知这枚戒指是什么来历,但能让他在封后大礼上亲手给自己戴上,肯定不止是这翡翠成色足够稀罕贵重那么简单,想来还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也许在商国有和皇后玺印差不多的、象征皇后权力地位的作用。 侍仪道:“诸臣再拜。”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礼毕。”侍仪高声道,“退。” 群臣井然有序地从两旁退下,只剩侍立两边的宫人与侍卫。栾云晔看了林渐一眼,抬手搂住林渐的腰。林渐一惊,微微后退,正要拒绝,腰间又松了一分,才想起了自己腰间快要掉下来的裙子。 虽然百官退去,但是还有那么多宫人在场。这要是当众掉下去,就更丢人现眼了。 林渐只好低声道:“谢陛下。” 栾云晔不语,俯身将林渐抱起来,往寝宫走去。 高公公跟在一旁,一边紧赶慢赶地跟着走,一边小心翼翼地对栾云晔提醒道:“陛下,今晚赐宴在集英殿,请陛下和娘娘用过午膳在寝殿里稍作歇息,就得准备动身了。” 栾云晔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没有再搭理高公公。走入寝殿,将林渐放下,让他坐在凳子上,问道:“累着了吗?” 林渐抬手扶住了头上的凤冠,答道:“脖子快要压断了。” 栾云晔抬手,一手扶住凤冠,一手捏住林渐头上的用以固定凤冠的金钗,仔细地将固定凤冠用的九支金钗从发间一一取下。 凤冠取下后,乌黑的长发散落,栾云晔取了其中一只金钗,将林渐的长发绾住。 凤冠被从头上取下去的一瞬,林渐觉得自己好像一瞬羽化登仙白日飞升了,抬手想去按一按自己被压酸痛的脖颈。 一只手快林渐一步,正好不轻不重地按在林渐颈后酸痛的地方。 林渐舒服地哼唧了一声,感觉到脖颈后按揉的手一顿,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住了声。可身后的人按揉的手法实在是舒服,林渐控制得住不出声,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声粗重且乱作一团。 栾云晔被林渐杂乱的呼吸声扰得乱了心神,微微俯身,薄薄的唇在林渐微红的耳廓上轻轻碰了一下。 温热的气息扑在耳边,耳廓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碰了一下,林渐倏地从凳子上站起来,正有些懵才发生了什么,腰间系的裙子终于撑不住散了下来。 林渐连忙一手提住裙子,红着脸对栾云晔道:“陛下能不能先出去,让我换个衣服?” 栾云晔盯着林渐提住裙子的手:“我给你换。” 碍于有旁人在场,林渐忍住没躲开,对栾云晔尴尬地笑了笑,道:“我有些饿了,陛下帮我去看看午膳好了没有?” 高公公站在一旁暗暗捏汗,这位真是天大的胆子,拒绝陛下还不算,竟然还敢支使陛下干这干那的。 谁知下一刻,栾云晔应了声“好”,转身去了御膳房。 高公公连忙跟上,吩咐宫人将门紧紧关好。 这一身繁复的礼服实在不舒服,林渐将华丽的衣袍解开,脱下那条已经松了的裙子,繁复层叠的中衣一概退去,随手披了一件红色的绣金长衫在身上,系好腰带。 门刚好被“吱”一声推开,栾云晔走入寝殿,身后紧跟的宫人们将吃食都一一摆在桌上。 林渐走出罗帐,只见外面摆了两幅碗筷,菜肴大多是一些清淡的蔬菜,肉蛋鱼虾之类都是清水煮的。也就是说,栾云晔要陪着自己吃下这些一看就淡得发慌的饭菜。 林渐心中再度泛起一丝疑惑,有几分怀疑栾云晔本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前自己多有可疑之处,他不过问,今日发生那样大的事,他竟然还是一句话也不问,似乎对自己从来没有半点怀疑,待自己还是如之前一般细心。 就算是出于对白易潇的信任,又有什么感情能让他因为白易潇而对自己爱屋及乌信任到这个程度? 而且一见钟情这种话也明显站不住脚,别说自己是个相貌平平五大三粗假扮女子的男人,就算是美若天仙,林渐也不信栾云晔这样的人会因为看上自己的脸而迷失心智。 可是仔细想一想,他若什么都知道,又没道理对自己如此上心。之前和他坦诚相见了两次,他每一次对自己做的不是关押就是威胁,与对待“林月儿”的态度截然不同。 他对林月儿细心体贴,甚至称得上宠溺纵容,看起来对待林月儿真心实意,没有半点破绽可寻,林渐暂且想不出来他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林渐心道,尽管如此还是要小心提防暗中打探,以免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而不自知。 栾云晔望着林渐,只见火红的罗帐半挂在金钩上,罗帐下的人一身红衣长身玉立,乌黑的长发及腰,一根金簪半绾着,与白皙的肌肤、金红的衣衫交相辉映,容华如玉,不可方物。 栾云晔的视线牢牢锁在林渐身上,怔了会儿方才回过神来,见林渐也站在那里望着自己,迟迟不过来,问道:“不是饿了吗?过来用膳。” 林渐点点头,默默走上前。刚在桌旁坐下,一勺汤就喂到了唇边:“先把这个喝了。” 林渐只道又是药,偏过头不理会栾云晔,自己去拈起桌上的筷子准备吃饭。 栾云晔道:“甜的。” 林渐拿住筷子的手一顿,目光连忙往回瞟了一眼,看颜色清淡不像是药汁,便放下筷子,低头去喝了栾云晔喂到唇边的汤。 果然是甜的。 好多日没有喝到甜汤,林渐眼前一亮,正想再喝,只听门外高公公的声音道“张太医来了,快里面请。” 又是张太医! 还不等张太医进来,连忙一手握住栾云晔的手,趴在栾云晔手上一口把汤闷了下去。 上回就是因为这个张太医,自己吃了一半的东西就被从嘴边抢走了,这回先发制人,看他怎么抢。 栾云晔看着趴在自己手上喝汤的人,微微一怔。 “参见陛下。”张太医看到趴在栾云晔手上的林渐,也愣了一下,笑道,“这个汤药润喉止咳。陛下说你早上着凉发烧咳得厉害,向老臣要求中午不能再让你喝苦的,老臣才花了半日才调配出这个既不影响你喝的药,又让你吃着甜的配方。” “你以为老臣又来从你嘴边抢吃的吗?老臣是奉命来看看您现在好一些没有。” 林渐眨了眨眼睛,垂眸看了一眼栾云晔手中的空碗,连忙想从栾云晔身边抽回身来:“谢谢张太医,我觉得好多了……不过这个药,还有吗?” 既然都靠近了,哪里能让人远离,栾云晔一手把人搂在怀里,对张太医道:“诊脉。” 林渐被栾云晔按在怀里,只能把一只手递出去给张太医。 张太医按着林渐的脉搏,满意地点点头,道:“恢复的不错,不过确实可以再喝两贴药巩固一下。下午注意休息,千万不可劳累了,记得按时服药。” 说罢,张太医的目光在放满菜的饭桌上瞟了一眼,叮嘱道:“娘娘注意控制饮食,不要伤了肠胃。老臣这就不打扰陛下和娘娘用午膳了,老臣告退。” 栾云晔听了张太医的话,心情不错,道:“赏。” 张太医谢了恩,跟着宫人下去领赏。 张太医走了,周围只有一群宫人,林渐在栾云晔耳边小声道:“陛下,现在没人看见,可以放开我了吗?” “不都是人?”栾云晔用目光指了指周围的宫人,搂着林渐不放,“要吃什么,我给你夹。” “不用了。”林渐道,“我自己来……” 栾云晔不回答道,也没有放走林渐的意思,抬起筷子夹了一只虾,给林渐掐头去壳扒了虾线,沾一点醋,喂给林渐。 林渐看了一眼被喂到唇边剥好的虾肉,心道莫非在栾云晔心目中,自己是个没手没脚的人,走路要抱,吃东西还要喂。 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林渐还是低头把栾云晔喂的虾吃了。毕竟确实还是有人在旁看见的,传出去皇后与栾云晔感情不和总不太好。自己既然答应了在人前和他假扮夫妻恩爱,说话还是得算话。 栾云晔夹了些清淡的菜放在林渐面前的碟子里,把鱼肉仔仔细细挑去了所有刺,沾上一点鲜嫩的汤汁,也放在碟子里。 这必比起之前自己被关押在那个偏僻冷宫里,每天堪称故意虐待的伙食,不知道好了多少。林渐好似久旱逢甘霖,不觉多吃了些,吃掉了栾云晔装在面前碟子里的菜,正伸手去夹新菜,面前的盘子却被栾云晔抬手移开。 林渐抬起头看看栾云晔。 栾云晔垂眸望着林渐,有些不忍,但只给林渐面前的碟子里夹了两只虾:“你吃多不消化。” 林渐还是有些不甘,想到满桌的菜几乎都没动过,惋惜道:“可是都只吃了一点,多浪费。” 栾云晔剥好一只虾,喂到林渐唇边:“剩下我吃,应该不算浪费?” 林渐才想起来栾云晔净伺候自己吃饭了,到现在还没动过筷子,连忙低头吃下栾云晔喂来的虾仁,不好意思道:“陛下用膳吧,不必管我了。” 让君主吃他人吃剩下的东西,真是闻所未闻。边上的宫人连忙上前:“陛下,奴婢们立刻去换一桌菜上来。” “不必。皇后用过的菜,朕更觉喜欢。”栾云晔制止了宫人换菜,盯着林渐,端了林渐日常喝的药放在他面前,“你喝一口,我再给你剥一只。” 边上的宫女盯得眼冒春光,艳羡得只恨自己不是皇后。 林渐被盯得微微红了脸,端起药乖乖喝了。 刚喝完一口,栾云晔果真已经剥好虾喂到唇边。 林渐吃了栾云晔喂的虾,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栾云晔饿着肚子伺候自己,抬起眼眸看着栾夜道:“陛下快用膳吧,真的不必管我,我自己会好好喝药的。” 栾云晔看着林渐,问道:“月儿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林渐垂眸,盯着手中的药碗,扣着药碗的手指不自觉在碗底轻轻摩挲。 栾云晔盯着林渐,目光敏锐地在林渐不安的指尖上停留一瞬,微微勾起唇:“既然不好意思,不如月儿也喂我?” 林渐低着头,捧着药碗的手指越发动得不安,局促道:“陛下……” 被栾云晔喂东西吃已经够丢人的,要是自己再和他两个大男人当众喂来喂去的,真的要丢死人了。 看着林渐局促不安的模样,栾云晔笑道:“逗你的,怎能让你累着。我看着你喝完药,就用膳。” . 梁国 深夜,宣室外守卫森严。 若非国家机密,梁国皇帝不轻易在宣室召见大臣。门外的侍卫都被安排在三尺之外围住宫殿,听不到殿内任何声音,也不允许任何闲杂人等靠近。 殿内,林沐辰端坐上首,面前只有左右丞相两位心腹重臣。 “陛下方才说要亲自前去商国,这万万不可。”左丞相道,“其中凶险万分,陛下若有闪失,大梁何以支撑?” 林沐辰转头看了一眼窗前,明月映着花枝的影子,皎洁的月光洒在一根坠着九片洁白羽毛的旌节上:“朕亏欠他太多,看不得让他独自在外受苦,一刻也不能了。” 右丞相道:“陛下!如今宁王殿下虽然消息全无,但也未必不是坏事。商国既然已经答应议和,想来没有对他下什么毒手。等过些时日,两国关系稳定,再想办法接回殿下不迟。” 左丞相道:“臣愿代陛下前去商国,仔细探听殿下的下落,再回国从长计议如何带回殿下。请陛下万万不可以身犯险!” 林沐辰冷静道:“朕不在的这些时日,二位严守机密,就说朕心事繁重,去清虚观静修一段时日。国中之事就拜托二位,凡事互相商议,共同定夺。” “这……还望陛下三思!” “请陛下三思啊!” 林沐辰道:“朕心意已定,行程已备,你们不必再言。” 第17章 合卺而誓 愿折我此生余年,换你一生长…… 商国皇宫, 夜晚 按照商国的礼数,像封后这样的大礼过后, 都要设最高规格的大宴在集英殿。 栾云晔因林渐累了一上午,加之林渐觉得凤冠礼服太重不舒服,而且晚宴上难免有诸多大臣敬酒,便让林渐留在寝宫歇着。 能不去应付那些大臣,林渐确实求之不得。而且林渐也有自己的顾虑,自己咳嗽在白天稍好一些, 夜里总觉得有些不太舒服,咳得会严重起来,在那样正式的场合,自己这样出席也不太好。 于是栾云晔一人出去赐宴陪酒, 林渐乐得独自留在寝宫休息。 高公公被留下来服侍, 怕林渐闲着无聊, 找了一堆闲书给林渐打发时间。 林渐从来都没见过高公公搬来的这些书,名字都稀奇古怪的。于是靠在躺椅上, 怀里抱着猫, 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 只见书名写着《少年夜观百鬼图》, 里面写的故事都是一位杀鬼少年和一些鬼鬼怪怪的事情。 林渐一边翻书, 一边问道:“我不去不要紧吧?” 高公公站在一边回答道:“有陛下在,他们不敢说什么, 您在这里安心休息就好。您看这些书,都是陛下特意给您挑选的。” “您手上这本书——”高公公看了一眼书的内容,道,“这本书好看是好看,就是里面有鬼, 看着吓人。” “您也看过吗?”林渐把书从第一页翻起,一边好奇地看书的内容,一边回答道,“没关系,我不怕鬼。” “跟在陛下身边,自然得多多学习。陛下看的时候,老奴也跟着看了。”高公公盯着林渐手里的书,又凑上前小声提醒了一句,“这个里面,这个主角少年虽然是杀鬼的,但是等会儿会喜欢一个鬼。” 林渐的食指靠在唇上:“嘘,不要把后面的事告诉我。” 高公公闭嘴了一会儿,似乎还是不大放心,再次凑上前提醒道:“老奴觉得还是得多嘴提醒您一句,那个鬼也是个男的,这个书里会有两个男人互相喜欢的……” “这……多谢提醒。”林渐翻书的手顿住,把书放下,抬起头对高公公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微一笑,“我被吓到了。” “老奴就怕您看了一半接受不了,所以提醒一句。”高公公看了看堆在林渐身侧的书籍,讨好地笑道,“这里头都是这样的书,陛下让奴婢们给您看看,长一长见闻。” 林渐有些惊讶栾云晔身为帝王好好的为什么要看这种书,为什么要给自己长这种见闻。想想觉得自己方才的反应有些过分了,又把书拿起来道:“我没别的意思,我尊重别人的选择。既然陛下这么说,那我还是看一看吧……” 林渐只看了几页,刚看到少年遇鬼,还来不及仔细琢磨他们之间的感情,只听门外响起宫人整齐的声音: “参见陛下。” 原以为栾云晔会被大臣们拖到半夜,自己还能再看会儿书,想不到他回来得这么快。 林渐连忙放下手中的书,匆匆对高公公说了声“我睡了”,在高公公和周围的宫人反应过来之前,径直抱着大白猫躺到床上,朝向床里侧躺下,用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都遮了起来。 不论怎么说,今夜都是栾云晔的新婚之夜,林渐实在怕他万一当着众人的面又提出什么喂饭之类的古怪要求,索性选择装睡。 林渐抱着大白,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栾云晔的脚步声轻地几乎听不见,只听他低沉的嗓音压得很轻,似乎在询问边上的宫人:“皇后睡了?” 只听高公公小声回答道:“娘娘看书累了,刚睡下。陛下与他这合卺(jin)酒还没喝,是否要叫他……” “今日他累了,莫惊扰他。”栾云晔低沉的嗓音轻声道,“酒不饮也罢,你们退下吧。” 林渐只听耳边响起宫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声音很轻,不一会儿便响起寝殿大门被轻轻合上的声音。 现在房间里只剩下自己和栾云晔两个人,林渐的手暗暗攥紧锦被,心中紧张地提起戒备。 只听身后传来一阵清脆的轻响,是酒水之类斟入小杯中的声音。 “月儿,今晚是你我成婚之夜,虽然你睡了,但我应尽为夫之责。”在林渐看不见的身后,栾云晔撩袍半跪在床前。 林渐只听到栾云晔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虽然很轻,却格外认真郑重:“这一杯,许你开心见诚,永不相问。” “这一杯,许你不离不弃,生死相随。”栾云晔低沉好听的声音格外庄重而温柔。 林渐呼吸一窒,觉得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第三杯,愿折我此生余年,换你一生长健。” 林渐的手不觉把锦被握得更紧,不知为什么,脸颊滚烫得简直要热化了。 若是栾云晔趁自己睡着的时候,做点什么不该做的,林渐倒会心安理得地觉得,自己逃避栾云晔躲着他在新婚之夜装睡,是明智的选择。 可是在自己看起来睡着了甚至根本听不见看不见的地方,他却这般真心诚意地袒露心声,庄重认真地许诺,听起来没有半分亵渎利用与居心叵测,倒显得自己这些日子一直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小心戒备都多此一举。 他对林月儿果真是这样真心吗?若真另有居心,林渐实在找不出他在无人之处还能这般情真意切的理由。 栾云晔这是认真的吗?林渐忽然有些不知所措,手脚都不知往何处安放。 身后传来酒杯轻轻在桌上搁下的声音。林渐感觉到栾云晔俯身靠近,心暗暗提着。 栾云晔看着合眼躺在床上的人,整个身体都裹在被子里,只有手在被子外面,紧紧揪着被子,臂弯之间躺着一只雪白的大猫。 大白猫和人面对面睡在一起,人的脸微微埋进了白猫长长的绒毛里,绒毛微微遮着白皙的肌肤,雪白的绒毛与鸦色的长睫交织。 安安静静睡着的时候,比他怀抱的白猫还要乖巧三分。 栾云晔微微俯身,一点温热柔软落在林渐的额心,只是轻轻触碰了一下。 林渐的脸颊更烫的厉害,攥紧被子,不自觉把脸往猫毛里又埋了几分,心里痒痒的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又分辨不出是什么。 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把林渐的手握住,塞进了被子里盖好。 借着身后一阵珠翠的轻响,是床上珠帘放下的声音。 不一会儿,林渐眼前光线一暗,房间里的灯熄灭了。 林渐睁开眼睛,入眼是面前熟睡的白猫,柔软的绒毛覆盖在脸上。 为了不惊扰怀里熟睡的猫,林渐小心翼翼地抬起左手,在自己额头上轻轻碰了一下。刚才就是这里,和上午时落在耳边的感觉一样,又温又软,酥酥麻麻。 不敢去想是发生了什么,林渐小心翼翼地回过身,隔着半透的床幔和珠帘,往床外看了一眼。 寝殿里空空荡荡,不见一个人影。 唯有不远处的雕窗外,有一点冰凉的月色照进寝殿,半落在乌金木雕花屏风上。 夜色正好。 看来,栾云晔真的独自去屏风外面睡了。 身旁没了威胁,本应该睡个好觉,林渐却怎么也睡不着。 . 按照礼数,封后第二日皇后需要早起拜见太后,接受后宫嫔妃的朝觐。 但由于栾云晔诛杀了先帝的何皇后,生母虽已追封为太后,而群臣认为何皇后才是先帝正妻,大多要求新皇后祭拜已故的何皇后,两不相让的结局,就是导致这一程序直接被栾云晔废弃。 林渐没有太后可拜见,就省去了早上拜见太后的步骤。因昨夜吃吃不曾入睡,早上便睡了个懒觉,起的晚一些,直到巳时左右栾云晔下了朝,才悠悠醒来用了早餐喝了药,准备去见栾云晔的后宫嫔妃。 栾云晔伺候人喝了药,抬手屏退想上前给林渐梳妆的宫女们,亲自在妆台前给林渐绾发。 林渐平日里也不施脂粉,只梳个头发。栾云晔不会做什么繁复的发型,将宫女送上前的繁重金凤冠搁置一旁,只给林渐用了一只小巧的金色发冠,将头发束好。 “陛下,今日后宫嫔妃朝拜皇后,嫔妃们都会穿戴隆重华丽。”一旁的宫女小声提醒道,“皇后娘娘是否应该穿戴华丽一些,也好体现皇后娘娘后宫之主的风范。” 栾云晔一边认真给林渐整理碎发,一边头也不抬地冷冷答道:“皇后不见她们。” “可是……这是宫中流传下来的规矩。”宫女道,“而且嫔妃们都已经盛装打扮,从辰时起就在紫云殿里等候皇后娘娘了。” “陛下,皇后娘娘毕竟日后要替陛下掌管后宫,是得先见一见各位嫔妃,熟悉熟悉后宫的环境。”高公公也在一旁劝道,“总不能让皇后娘娘一直待在陛下寝宫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问后宫之事。” 栾云晔反问道:“有何不可?” 林渐也不想去见栾云晔的后宫嫔妃,但这几个宫人既然说是宫中规矩,栾云晔今日不让自己去见后宫嫔妃,明日朝堂上难免又被大臣们烦扰劝谏。 而且自己现在毕竟是栾云晔名义上的皇后,若一点规矩也不守,难免被人非议。林渐抬起头对栾云晔道:“多谢陛下体谅臣妾。但是既然宫中规矩如此,臣妾还是去吧。” 栾云晔用一枚小簪子将林渐的一绺碎发轻轻别好,闻声整理头发的手一顿,垂眸望着林渐的眼睛,问道:“不陪我了吗?” “陛下每日国事繁忙,臣妾也想熟悉一下后宫的事情,希望以后能为陛下分忧。”林渐看着栾云晔道,“陛下与臣妾相处的时间还有很多,也不在这一时。” 栾云晔盯着林渐的眼睛,想起昨日面对群臣发难时他眼神中的绝望和当时摇摇欲坠的模样,温声道:“后宫之事,你无需操心,谁敢对你出言冒犯,你可以随意处置。” “今后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待在我身边。” 林渐眨了眨眼睛。想不到栾云晔虽然封后,却不需要自己管理后宫。林渐从小就见识了后宫烦扰,若真能撒手不管,倒是求之不得。 “陛下,这……”高公公见栾云晔无意让林渐去见后宫嫔妃,十分识相地问道,“那老奴去紫云殿传旨,今日皇后娘娘不便相见,让嫔妃们都散去?” 栾夜点头。 高公公立刻转身出了寝殿。 栾云晔把手递到林渐面前:“和我去书房。” 林渐看了一眼递到自己面前的手,当着周围如此多宫人的面,还是自觉地把手递给栾云晔,跟着栾云晔去了御书房。 御书房里早已候了两名大臣,见栾云晔带了林渐进来,两名大臣连忙行礼。 林渐没有仔细看那两名大臣,但他们的眼下都有明显一圈青黑的痕迹,像是一夜没有合眼,缺乏睡眠所致。 栾云晔带着林渐在上首坐下,道:“说吧。” 其中一名大臣立刻汇报道:“臣连夜查了昨日若妃命案,若妃系提前被人下毒,但若妃服毒时间应该在昨日巳时左右,宫人都说当时娘娘正在整妆,且与陛下在一起,足以证明皇后娘娘清白。至于下毒之人,还在调查之中。” 另一名大臣也立刻跟着汇报道:“昨日安乐侯说皇后娘娘因久居避世,还不曾上户籍,臣已经连夜将娘娘的户籍安排好,以后断不会有人再因此有闲言碎语。” 林渐惊讶地回头看看栾云晔。昨晚恐怕他不是去屏风外小榻上睡了,是一夜都没有睡吧? 栾云晔一手撑着桌子,目光也正盯着林渐。 林渐与栾云晔的目光撞个正着,感觉脸颊一热,连忙避开目光:“谢陛下。” 栾云晔看着林渐,道:“与我不必说谢。” 林渐转头对那两名大臣,点头致意:“辛苦二位大人了。” 两位大臣连忙回礼:“皇后娘娘客气了,都是臣等分内之事。” 栾云晔道:“你们的确辛苦了,都回去休息吧。” “微臣告退。”两名大臣如释重负,恭敬谨慎地退出御书房。 待那两名大臣离开,林渐回头看看栾云晔。虽然从他一贯沉着冷淡的神情中看不出疲惫,但料想一定也是累的:“陛下也先休息会儿吧。” 栾云晔的眼神指了指桌上的奏章:“今日有些多,怕是休息不了。” 林渐道:“陛若信得过臣妾,可以先小睡一会儿。臣妾帮陛下拟好批复,请陛下醒来过目。” 林渐知道自己的提议不妥。这又不是自己身为梁国太子之时,一国之君哪有能信任外人到批奏章假他人之手,况且现在自己是什么身份,后宫干政在栾云晔这里是大忌。 但林渐本也不需要去猜测讨好栾云晔的心思,自己这条命本就是撑不了多久说没就没了,自然想什么就说什么。林渐愿意帮他批奏折便提了,至于栾云晔领不领情,或者甚至生气,随他去吧。 “好,你帮我。”栾云晔起身道,“我睡会儿。” 林渐有些意外,没想到栾云晔竟会答应地这么干脆。 栾云晔径直走到一旁小榻上,也许实在是太累,竟然往小榻上一躺便睡下不动了。 林渐心道,这些日子栾云晔应该的确累坏了。刚准备完封后大礼,还要事事亲自把关不出纰漏,又要处理政务,甚至连夜为自己“洗刷冤屈”,恐怕这十几日就没睡好过一天。 他到底是怎么看得出,自己一生最是害怕那些带走母亲生命的诋毁诽谤污蔑,又为何这般用心对待,一夜之间就把它们扼杀在萌蘖之中? 都说人生贵在知心,哪怕是自己的父亲兄长,曾经给尽了自己荣华宠爱,又何曾察觉过这些内心隐痛。 不过相识数日,栾云晔为何就能做到这般地步呢? 林渐轻手轻脚地走上前,把放在小榻旁的小毯子打开,轻轻盖在栾云晔身上。 栾云晔已经熟睡,合眸侧卧在榻上。即使是小憩在无人之处,亦是衣衫俨然,形容整肃,眉宇之间的气势一如平日里冰冷威严。 林渐却觉得不知何处比从前有了微妙的变化,看栾云晔不再只是难以亲近的敌国君主,但又不知是什么变化,盯着他出神了半晌,方才走回到桌前,从桌上堆积如山的奏章中取出一本看起来。 批奏章倒是难不倒林渐,林渐身为梁国太子时,就没少为先帝批阅奏章,甚至能把先帝的笔迹模仿得以假乱真。 林渐翻了几本栾云晔批过的奏章,在空白的宣纸上模仿了几行字。 栾云晔有一笔好字,字字如人有傲骨,下笔苍劲有力,看似锋芒毕露,其实又有所隐藏,模仿起来容易得其形还不得其神。 好在林渐有经验,对模仿笔迹之事适应得比较快,模仿着栾云晔的笔迹,替他将奏折一本一本地认真批阅过去,忍不住时而回头去看一眼躺在小榻上的栾云晔。 世人再盛传他残暴无情,可他终究也是个人。也会知人冷暖,也会无微不至,也会觉得辛苦疲惫,握住自己的手时掌心也会有滚烫的温度。 想到这些,林渐又忽然觉得可怕。明明只是为了议和稳固与栾云晔假扮夫妻应付他罢了,本想着要小心谨慎多多提防他,这才过了几日,不知道自己心里怎么突然有了这样奇怪的念头。 林渐不敢再往下细想,低头认真看起手中的奏章。 · 从新婚以后,栾云晔每日批阅奏折都要林渐坐在身边,林渐平时就捧一本书坐在旁边看看。 栾云晔处理政务忙到深夜都是家常便饭,让林渐早些回去歇息,林渐又不愿意。然而陪在栾云晔身边,林渐时常会体力不支趴在桌旁睡去,每次醒来时都已经躺在寝宫的床上。 林渐也想不通自己为何越来越愿意和栾云晔待在一起,或许是因为自己在宫中别无亲友,栾云晔如今倒算是唯一最熟识之人。而且栾云晔虽行事手段看似暴虐,其实平日里常常忙到深夜,称得上是勤政爱民尽职尽责的好皇帝。 若非和他的身份立场水火不容,林渐倒很愿意和他这样的人交个朋友。 日子安稳地过了小半个月。 入夜,栾云晔还忙于政务,林渐如常坐在栾云晔身旁看着书。 栾云晔时不时抬起头看一眼,好像是确认自己的宝贝还在。 林渐看了几页书没忍住偷偷抬眸瞄一眼栾云晔,恰好与栾云晔的眼神撞上,便连忙低头假装没有看见。 栾云晔盯着林渐绯红的脸颊,微微勾唇。 林渐垂眸盯着手中的书,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心里乱得厉害。 想强装无事,偏偏不争气地咳了一声。 “咳……”每到夜里,总是会咳得比白日多一些。林渐抬手捂住嘴尽量压低声音以免打扰了栾云晔,忽然有一杯水递到面前。 林渐抬眸看了一眼栾云晔,接过水杯:“谢陛下。” “说了多少次,与我不用说谢。”栾云晔看着林渐,温声道,“喝口水。” 林渐捧着杯子喝了一口热水,听得外面宫人叫“侯爷”,闻声抬起头,只见白易潇走进御书房。 凡是有大臣进御书房议事,不论是不是何人何事,林渐之前会主动回避,但栾云晔每次都拉着林渐留下,这些日子林渐也习惯了有大臣进来议事,自己坐在一旁不动声色地听着。 但是栾云晔和人议事之时,自己坐在一旁喝水总不太礼貌。见白易潇进来,林渐小心地将手中的杯子放下。 栾云晔道:“无事,你喝。” 白易潇看了林渐一眼,对他挑了挑眉,转头对栾云晔道:“陛下,臣安排梁国使者在驿馆住下了,陛下看何时方便接见?” 林渐正在喝水,闻声抬起头,看着白易潇,一口水含在口中还来不及吞下去。 白易潇转头看着林渐解释道:“半月多前陛下派人送了喜帖到梁国,如今梁国派了使者前来回礼道贺。” “他们对臣说这次一来,当然是恭贺陛下新婚,拜见皇后。”白易潇对栾云晔道,“二来么,他们还想见一见他们的——林将军。” 林渐的目光微动。 看来栾云晔是把自己已“死”的消息封住了,没有往梁国透露。可他们往梁国递了喜帖,不知道二哥有没有注意到“林月儿”这个名字,是不是有所怀疑。 “林渐的事我们一直瞒着梁国,眼下梁国还无人知晓。”白易潇看了林渐一眼,道,“但是人死不能复生,现在他们要来见林渐,我们上哪里再找一个林渐出来,少不得告诉他们实情?” 林渐微微蹙眉,若是梁国那边得知自己死了,还不知会如何,最好还是瞒得住,以免多生事端。 “不可。”栾云晔道。 “林渐已经‘死’了,梁国也说过不管他生死,想来得知真相也不会怎么样。”白易潇问道,“现在陛下的顾虑是……?” “自然不是怕梁国。”栾云晔道,“朕听闻林渐在梁国朝中一向不归附任何一党,林沐辰拉拢不到,又忌惮他手握重兵,早就有铲除之意,故意修书于朕,一来借朕的刀杀人,二来转嫁他梁国内部的纷争。” “林渐死了,正遂林沐辰心意,朕偏不让他如愿。” 林渐默默咽下口中的茶水:……这就是当初自己那样得罪栾云晔他都不杀自己的原因吗?消息知道的够多,考虑得也是够周全。 白易潇好奇道:“哦?不知陛下有何高见?” “朕一直觉得,皇后与一人的长相,有几分相似。”栾云晔转过头,看着林渐。 林渐眨了眨眼睛。 栾云晔望着林渐,问道:“皇后可愿意帮为夫一个忙?” 林渐:“陛下?” 栾云晔道:“我想让你,假扮林渐。” 林渐:“……” 白易潇看了一眼林渐的表情,对栾云晔竖起大拇指,笑着称赞道:“陛下高明。” 林渐心道,虽然这倒也不失为一个一举多得之法,栾云晔能达成他的目的,也不至于破坏了两国和平,不就是让自己披枷带锁囚衣染血地上堂,用自己现在的“悲惨处境”诠释与栾云晔作对的下场吗?只要让梁国知道自己还活着,卖个惨倒也是值得的。 但栾云晔让自己“假扮”林渐,商国那些没见过自己真容的大臣们还好说,栾云晔是面对面见过自己的,就算他再脸盲不记得,自己再次穿上男装站在他面前,恐怕很难不被一眼认出来。性命不保不算,惹得栾云晔震怒,辛苦议和更是转眼成灰。 林渐推脱道:“陛下,世上没有十分相似之人,臣妾与林渐想必有诸多不同之处,臣妾怕自己扮不像。” “不必担心。”栾云晔看着林渐道,“我知道世上绝无十分相似之人,但有一物,可以为你我所用。” 栾云晔给高公公递了个眼色,高公公连忙转身去后殿里,片刻后捧出一只雕花漆盒呈在栾云晔面前。 栾云晔抬手打开漆盒,从中取出一只银色的假面,放在林渐面前的桌上。 林渐:“……”这只假面不是被自己藏在梁国的将军府中了吗? 大概是怕自己的皇后不懂,栾云晔特意耐心解释道:“据说那林渐脸上长戴着此物,连上梁国朝堂也从不摘下,梁国也无几人见过他的真容。” “这是前些时日命人从梁国取来的,如今正好可用。” 林渐心道,说得这么好听是“取”,其实是命人偷来的吧? 大概栾云晔想招降自己那一日,他就已经做好让自己叛国效忠他的准备了,连这个假面都从梁国偷了出来,还真够自信。 确实,若换作是其他人,为国劳心劳力苦战边关,落入敌手身陷囹圄之时,本国非但不想方设法援救,反而弃如敝屣生死不问,一定早已心灰意冷。此时加之栾云晔许以高官厚禄,多半就“另投明主”了。 可惜栾云晔再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自己还有个他不知道的大秘密。 林渐修长的手指从冰凉的假面上划过,心里暗暗掂量。若是自己执意拒绝,就算栾云晔不继续强迫自己,但商国少不得将自己已“死”的消息告知梁国。 若真得知自己“死”在了商国,虽然梁国说过自己的生死不问,但真的问不问又不是一纸外交往来的书信说了算,国中各方势力万一有一点倾斜和变化,只怕这刚订立下的合约又会岌岌可危,甚至付诸东流。 不如暂且先答应下来,至少不能让梁国的使臣回去说自己已经“死”了才好。至于穿上男装会不会被他识破,现在好歹有这张假面在,只能自己多加小心,将假面下这张脸好好遮掩住,别让他直接看见就是。 林渐将假面从桌上拿起来,盯着手中映着烛光闪烁金芒的假面,淡淡问道:“陛下需要臣妾什么时候出面?” 栾云晔道:“三日后,含元殿。” . 三日后,商国皇宫,含元殿 由于商国自栾云晔即位以来不断开疆拓土碾压周边小国,周边诸国多奉商国为宗主国,除了每年遣使朝拜供奉之外,诸如封后这般大事,又一定得遣使朝觐祝贺。 商梁二国长期南北割据,百年来对峙僵持,势力此消彼长,互相又吞并不得,经年累月征战不断,无暇分.身顾及其他,周边小国得以休养生息,如今两国和睦,周边小国更加不敢怠慢,唯恐诚意不够,成了大国的下一个口中之食。 除了梁国之外,偏远的东瀛、暹罗等小国都纷纷遣使祝贺,送上最高规格的丰厚贺礼。 谁知梁国对栾云晔的新婚竟然更是十分重视,派出了十多名使臣前来道贺,送上的贺礼更是丰厚,不像是给他国君主送上新婚贺礼,倒像是嫁了公本国公主送上陪嫁一般。 朝堂上,商国群臣分列于大殿两侧,各国使臣依次上殿朝贺。 与各国使者相见后,栾云晔道:“今日既列国使者,满朝文武一同见证,不如再庆祝一事。” 一名大臣问道:“不知陛下所指的是……?” 栾云晔道:“朕自即位以来,未尝如今日称心。如今内有皇后侍奉,外又得一栋梁之臣,是可谓尽善尽美,确实值得庆贺。” 各国使者与朝中大臣们皆是面面相觑,只知道陛下新娶了皇后普天同庆,却不知栾云晔今日还要庆祝的喜得“栋梁之臣”所指何人,得之竟然能与娶得皇后相提并论。 “但不知陛下所指之人,现在何处?” 栾云晔道:“传林渐。” 听到“林渐”二字,梁国使臣都惊讶地瞪大眼睛往殿外望去。 其余小国也多有听闻林渐之名的,也都满怀好奇地向外打量。 商国的群臣也窃窃私语起来: “林渐?他不是被蓝侍郎放火烧死了吗?蓝侍郎不是还因为被查出此事革职查办了?!”一名大臣向身旁问道。 “想必陛下自有道理。”另一名大臣轻声道,“不要瞎猜。” 早晨的阳光从殿外洒入,在大殿中央铺上一层金色的地毯。 一只缀银的深青色革靴跨过门槛,踏在金色的阳光里,光彩熠熠。 众臣抬头望去,背光踏入大殿的是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 那人一身浅青色长衫,衣襟上织着金丝,腰间革带上纯金嵌白珊瑚别着深海珍珠扣,长衫下摆绣一丛金丝翠竹,浅青色的氅衣上缀银白色的流苏,金银珠玉为饰却得云水山林之气,气度清雅又不失矜贵。 好像是画中走出来的神仙。退可居于深山林海,以山鹤梅溪为侣,进可立于朝堂,若芝兰玉树生于庭阶。 然而细看他时,一张银白色的假面覆去半张脸,只能看见浅色的薄唇与线条优美的下颌线。假面上寒光森然,雕刻的纹路狰狞恐怖,好似喋血的修罗厉鬼。 清雅端庄与冰冷喋血冲撞在一起,看得人倒吸一口凉气。 一时朝堂上寂静无声,目光都被牢牢盯在了一人身上。 周围虽是目光无数,林渐自然如闲庭信步一般,目不斜视地走上朝堂,直接向栾云晔跪拜:“臣林渐,参见陛下。” 梁国使臣的目光牢牢锁定在林渐身上,将人从头到脚都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 商国一名年轻大臣仔细地看看林渐,又小心地看了一眼梁国的使臣,回头用只能两个人听见的音量,对身旁的蓝衣官员低声道:“放心,她不是林渐,是皇后娘娘假扮的。” 蓝衣官员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什么?!” “你看她手上的玉龙戒就知道了。”年轻大臣道,“那日陛下当着我们的面戴在皇后手上,怎么可能跑林渐手中?再说,林渐死都死了,哪有死而复生之理,看来陛下这是为了戏弄梁国使臣。” 蓝衣官员看了看林渐的手上,果然看见左手食指上那一枚金镶翡翠的龙纹戒指,感慨道:“皇后扮的貌似挺像,看起来与封后那一日倒不像同一个人。若不是早知道她是女子,哪里看得出来她是假扮的?” “我今日方才知道,皇后还真是好本事啊。陛下封后时我就奇怪,陛下不是贪图美色之君,为何偏偏看上她,原来皇后有这样好的用处……” 栾夜不动声色地端坐于龙座上,洞察秋毫的目光几乎不可察觉地冷冷扫过朝堂上每一个人的表情动作,最终落在林渐身上:“平身。” “谢陛下。”林渐起身。 “林卿有善战之名,如今天下太平安定,治国与治军一理。”栾云晔道,“可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当堂授印。” 商国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位高权重不常设任,往往有需要时从高官之中抽拔心腹官员暂任。 任命平章,其实是保留原来丞相、不另任其他丞相的名义之下,实际上又添置了一位职权等同于丞相的左膀右臂。 平章虽然名义不是丞相,但身份地位权力都与丞相同等,甚至在丞相之上。 林渐心中暗道,与我商量之时,可没说过还要当堂拜相。这一招上屋抽梯,根本就不给自己选择和拒绝的机会,简直是逼着自己当众叛国,接受他的任命。 栾云晔下旨后,高公公立刻双手托着官印与任命文书,到了林渐面前。 林渐心中暗忖,若自己不答应,当众拂了栾云晔之意,难免就是自己暴露了林月儿等于林渐,惹得栾云晔震怒悔弃和约。 可一旦应下,就唯有背负叛国之名。 林渐双手接过官印,恭恭敬敬地跪下一拜,冷淡的嗓音礼貌却不带丝毫感情:“谢陛下信任。” “过往虽各为其国,但如今两国建交和睦,则当视商梁如一体。”栾云晔抬手示意林渐起身,“望林卿今后尽其所能,为朕分忧,为大商效力。” 林渐淡然起身,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臣定当鞠躬尽瘁,不负陛下重托。” 各国使节噤若寒蝉,态度更加毕恭毕敬。林渐的杀伐之名早已天下列国皆知,他若真为栾云晔所用,商国果真是如虎添翼,足以震慑四方,更令周边诸国畏惧三分。 梁国使者更是惊得不敢置信。 唯有商国众臣看到林渐手上的玉龙戒,心中大多有底,暗暗佩服陛下一举多得的算计和皇后足以以假乱真的惊人演技,一齐跪拜:“恭祝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栾云晔道:“今日得此栋梁之臣,朕心甚慰,赐宴集英殿。” . 商国驿馆 午后暖金色的阳光映着白墙边火红的枫叶,枫树斑驳的影子在雪白的墙上印下深深浅浅的墨迹。墨迹随着日影一点点东移,渐渐移过驿馆楼台的雕窗。 窗前,一名青年男子身披织金提花绸,正端详着手中书卷。 几名梁国使臣恭敬地立于一旁,一名身材瘦长的官员上前小心地轻声道:“陛……副使大人。” 林沐辰悠悠将手中的书卷放下,问道:“今日朝上,情况如何?” “回副使大人,事情恐怕比预料更为复杂。”身材瘦长的官员小心地看了一眼林沐辰的脸色,犹豫了片刻,“殿下他……” 林沐辰原本淡漠的目光一亮,看着身材瘦长的官员问道:“见到他了?他怎么样?” “殿下……投诚了商国,受了栾云晔封赏。”瘦长官员说完,连忙补充道,“不过那人的脸上戴着殿下常用的假面,不能完全看得真切,只能说身材举止相貌都与殿下非常相似。” “殿下纵然对……先帝的遗诏心有怨怼,也断然不可能因此叛国。臣觉得,这其中定有隐情。” 林沐辰微微拧眉,关心的并不是林渐是否投诚,问道:“他受伤了吗?” “这……殿下穿得严实看不出来。但是比之前有些消瘦,脸色也有些苍白。”经林沐辰一问,瘦长官员突然反应过来问道,“难道……副使大人是怀疑殿下被栾云晔酷.刑.逼.迫?” “听闻栾云晔此人手段残暴,他的诏狱中严.刑.拷.打之下没有人能扛得住不屈服,倒是很有这种可能。” 林沐辰不言,长袖下的手暗暗紧握。 “不过那人遮着脸,还不能十分确认那人就是殿下。”瘦长大臣道,“栾云晔今夜赐宴集英殿,想必他还会现身,副使大人是否要亲自前往?” “传旨让李将军调兵十万,陈兵边境随时待命。”林沐辰低声道,“鸿渐若是少了一根头发,本使便再送商帝一份大礼。” . 商国皇宫,后花园 自下了朝堂,林渐便一言不发,独自一人在花园里亭子里坐到了午后。 身旁的桌上摆着几碟精致的吃食和药碗,却是一口也没有动过。 栾云晔一直坐在一边陪着他,说什么他也不回答。 只有被水风吹到的时候,林渐会轻轻咳嗽几声。 栾云晔不动声色地起身,挡住吹向林渐的水风。 “咳咳……”林渐终于发话,“陛下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栾云晔转头对高公公道:“取帘布来,将周围遮上。” 高公公连忙转身命人去取纱幔帘布,将亭子周围都挂上帘子。 “不喝药怎么行?”栾云晔端了桌上的药碗,在林渐面前半跪下,将手中的瓷碗递到林渐眼前,抬头看着林渐的眼睛,“先把药喝了。” 林渐冷淡地别过眼去。 “今日之事,没有与月儿事先商议,是我不对。”栾云晔道,“我知道你心中有气,但保重身子要紧,先把药喝了好吗?” 林渐不说话。 栾云晔看着渐渐,坚持不懈努力劝说道:“是我不好,只要你乖乖地把药喝了,想要怎样都可以。嗯?” “陛下何必再假情假意?”林渐抬手接过栾云晔手中的碗往桌上随手一放,碗底重重碰在桌上,盯着栾云晔不卑不亢地说道,“从一开始,陛下就在算计我,算计我入你的圈套做你皇后,利用我假扮已死之人……咳……” “他人既肯为名节殉国,陛下还要如此毁人名声,我真为陛下感到不耻,这就是陛下您身为一国之君的所作所为?” 栾云晔微微蹙眉。 “陛下一开始假情假意对我,就是因为看我与林渐长得相像?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利用我上演这一出敌国将领投诚的大戏,让陛下如愿以偿作.贱他人?陛下现在满意了吗?” 林渐看着栾夜,语气并不激愤,却能听出平时清淡温润的声音里多了一丝不可侵犯的坚定:“算计、利用、虚情假意,陛下觉得这样得来的敬畏和风光问心无愧吗?够得意吗?” “娘娘怎么敢如此对陛下说话?!”高公公在一旁听了林渐的话,吓得心惊胆战,连忙上前劝阻道,“这可是陛下,娘娘……” 俗话说的没错,平时最温柔好说话的人凶起来真比谁都可怕。皇后平时看着一个没脾气的人,一发脾气就脾气竟然这么大,连对陛下都敢这样骂。几时有人敢这样对陛下说话,若是惹得陛下震怒,这哪里了得? “退下。”栾云晔蹙眉盯着林渐,语气中听不出喜怒,“何时朕的皇后骂人,还得看旁人眼色?” 高公公灰溜溜地退到一旁。 栾云晔道:“都去亭外候着。” 这帝后眼下剑拔弩张的形势,一着不慎就会引火烧身,能躲得远一点自然是再好不过。高公公和周围的宫人如临大赦,连忙纷纷退下。 亭中只剩下林渐与栾云晔二人。 “对你隐瞒是我有错在先,今日你要怎么任性怎么闹,我都由着你。”栾云晔盯着林渐,微微眯起眼眸,沉声道,“但你说我假情假意作.贱.你,我确实很难过。” “咳咳咳……”林渐没喝药,又骂栾云晔骂得动了气,禁不住咳了几声,咳得眼角都微微红了,别过眼去不看栾云晔,“那就请陛下赐我一死。” “看来真是惯坏了你。”栾云晔起身,一手搂过林渐的肩膀,将他禁锢在怀里,一手端起桌上的药碗,“想死?不肯喝药是吗?朕换个方式喂你。” 栾云晔一手搂住住林渐,一手端起药碗含住一口,扔回桌上,钳住林渐的下颌,俯身凑近林渐的唇。 林渐瞳孔一缩,抬手扼住栾云晔的喉咙,呵斥道:“栾云晔!……放开!” 栾云晔对林渐的威胁充耳不闻,反而主动更近一分,任凭林渐的指尖穿破脖颈的上的肌肤。 林渐指间一用力,一股温热的血流蜿蜒顺着指尖淌下。 栾云晔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丝毫不在意林渐差一分就能取自己性命的威胁,毫不迟疑地继续逼近。 林渐的手用力抵着栾云晔的咽喉,指尖随着栾云晔的步步逼近,将他脖颈上的伤口逼划越深。 看着满手鲜血,林渐一瞬有些恍惚。 本是威胁栾云晔罢手,自然没想过真要取了栾云晔的性命。若他不要性命地再近一步……必不可以再使劲了,林渐忽然不知道自己还能如何抵抗。 林渐那一瞬恍惚之间,栾云晔早已一手将他的手握住擒下,吻上他的唇。 第18章 后宫相遇 栾云晔果然酷刑逼迫了?! “陛下!” 栾云晔的唇触碰到林渐的一刹, 亭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大喊道:“臣白易潇, 求见陛下!” 栾云晔的身形一滞,闻声蹙起眉,将口中的苦药咽了下去,语气不善道:“外面候着。” “臣现在有十分要紧之事,要立刻面见陛下。”白易潇道,“请陛下出来借一步说话。” 栾云晔看了林渐一眼, 将人放开,起身出了亭子。 见到白易潇,栾云晔脸色阴沉,问道:“何事?” “陛下, 今天早上的事, 他是不是生气了……”白易潇看了一眼栾云晔脖颈衣襟上的斑斑血迹, 问道,“陛下怎么受伤了?严不严重?” “啊?陛下受伤了?”高公公听得栾云晔受伤了, 连忙凑上前来, 看到栾云晔脖颈上的上口和血迹, 不禁“哎哟”了一声, 吓得瞪大了眼睛, “这还了得!老奴这就去传太医!” 栾云晔没有理会高公公,冷冷地看了白易潇一眼:“你有何事?” “臣当然是掐指一算陛下现在有难, 特意赶来救急啊。”白易潇笑道,“陛下今天这么做明明是为了他着想,但想必又不会对他解释,又不会安慰人。他呢又不知道陛下的苦衷,他这人就和一只猫似的, 平时装乖装弱,被惹急了就亮爪子挠人。” 白易潇看了一眼栾云晔脖子上的血迹,道:“陛下以前应该是没见识过他生气的时候,不防备给他偷袭了吧?臣是特意赶来帮陛下分忧解难的。” 栾云晔道:“不必。” “那陛下总不能让他一直误会着不算,还不肯喝药一心求死的吧?”白易潇挑眉。 想必是边上的宫人将方才的情景都告诉了白易潇。栾云晔冷冷道:“朕可以解决。” “陛下用的解决的方式反而被他弄伤了,可见陛下果然是‘霸.王.硬.上.弓’了吧?”白易潇道,“陛下用这种手段,就算他今日迫不得已从了,那明日呢?以后呢?陛下打算日后就天天把他绑着硬上?” 栾云晔沉默片刻,想到林渐方才的拼死抗拒,看着白易潇道:“给你一刻钟。” “好嘞!”白易潇立刻掀了帘子冲如亭中,“陛下快去包扎一下吧,脖子上这样的伤不是闹着玩的。” 亭中,林渐坐在桌前,蹙眉盯着自己满手上的鲜血,还没回过神来。 “林月儿,在想什么呢?你好大的胆子敢伤陛下啊。”白易潇看着林渐,故作严肃道,“陛下让我来审问审问你,还不跪下?” 林渐抬起头,看了白易潇一眼,淡淡道:“我失礼了,但他自作自受。” “让我猜一猜,你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白易潇在林渐身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凑近林渐问道,“是不是为了大表弟今日当众封赏,你觉得他是故意利用你给自己整排场,让林渐背负叛国之名?” 林渐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看你平时脑子挺好使的,怎么突然就傻了呢?”白易潇道,“这第一嘛,你也不是林渐,林渐这人和你没任何关系。就算知道你真实身份的人,且不说别人都眼明心明的,比如就说你哥,什么情况想必心里都有数。” “况且,梁国那样一封不论生死当做弃子的书信,是个正常人也心灰意冷另投明主了。不是他叛国,是梁国先扔的他,他另投明主无可厚非吧?” “再说和平时期,到邻国求官都是正常的,自古以来都有先例,只要不做有损本国利益的事情,哪里的国家不是国家,哪里的百姓不是百姓?为何偏要囿于一国一家之见?” “所以,林渐顶多就是另投明主,和叛国根本不沾边。” 林渐盯着手上的血,冷淡的声音里竟有一点委屈:“栾云晔算计我。” “害,算计你?你可太冤枉大表弟了,今日这样他顶多就得一虚名,又没真得到林渐的人,对他能有什么好处?”白易潇凑近了林渐,挑眉道,“我反倒是觉得,他对林渐还挺惺惺相惜的啊。” 林渐不解地看了白易潇一眼。 “那天他还和我说,林渐为梁国鞠躬尽瘁出生入死,林沐辰此人却是兔死狗烹,忘恩负义。”白易潇道,“他说既然梁国卸磨杀驴不管林渐生死,他倒想看看若林渐为他所用,林沐辰会是何等后悔不及的模样。” “他也不是没考虑过林渐的名声,毕竟会任用叛国之臣的君主,他自己脸上也挂不住吧?但原因我前面也和你说了,我们都觉得这样毁不了林渐的名声,他才做的这个决定。” “所以,他不是要毁林渐的名声,而是在为林渐抱不平,帮他气一气林沐辰那个忘恩负义之徒啊。你若是生气这个事,这个事情我也掺合了,我还推波助澜了。”白易潇把脸就到林渐面前,“要不你打我几巴掌,消消气?气消了就好好喝药,别把自己气坏了啊。” “他岂会如此好心。为林渐抱不平是假,利用我气一气梁国才是真……咳咳……咳咳咳……”林渐偏过头,掩唇咳了几声,手背上沾染了一点红豆大的鲜红血迹。 白易潇蹙眉,将桌上的药塞到林渐手中:“不好好喝药,你看看又咳出血来了,快点喝药。” 林渐被动地接过药碗,盯着碗中深褐色的药汁,却还是没有要喝的意思。 “你的药凉了就更苦了。”白易潇用手中的茶杯碰了一下林渐手中的药碗,“来,干杯,我干了你看着办。” 白易潇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笑眯眯地给林渐看了看空杯,示意他自己看着办。 林渐扛不住被白易潇劝酒似的劝药,终于端着药碗一口气闷了下去。 “那个没良心的林沐辰不该气死他吗?”白易潇一边看着林渐喝药,一边认真感慨道,“放着这么好一个大宝贝不知道珍惜,竟然还那般对待,我就觉得大表弟今天做得好。” “咳……”林渐擦干唇边的药汁,没有回话。 “饭菜都凉了。”白易潇起身道,“我去让人换一桌来。你要是暂时不想理大表弟,看到他就吃不下饭,我一会儿就把他支开,你可要好好吃饭啊。” . 一下午栾云晔都被白易潇支开谈事情去了,林渐得以一个人休养生息。 至于夜里的宴会,林渐因为身体原因,依旧和上次一样不需要去。 林渐沐浴之后,换了一身素净的长衫,甩开执意要跟随的宫人,一个人溜出来散步。 由于中午闹脾气不喝药,夜里情况稍微严重了一点,咳得有些厉害。 虽说不愿意去宴会上,林渐散步的方向还是忍不住往集英殿的方向去。站在不远不近正好能望见的位置向集英殿的方向望了一眼,也不知道在望什么。 自从午后和栾云晔闹翻,就再也没见到,也没说过一句话了。 那个会亲自给自己绾发、喂自己喝药,甚至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连夜地悄悄为自己洗刷冤屈的人,到底存了什么样的心,林渐现在更不能确定了。 诚然自己身上没什么可图谋的,认为他另有图谋利用自己,确实太过于自信了。 但是所说真心,二哥何尝不是真心,最后又是什么样的结果? “真心”二字,最是动人,也最是可怕。 怕的不是一开始就是虚情假意,而是曾经真心相待,真心陡然不再。 望着那边灯火辉煌,宫人忙忙碌碌往来传菜,热闹的丝竹管弦之声穿过夜色隐隐传来,被冰凉的夜风洗去了喧嚣喜庆,只剩下一丝一缕如怨如慕的笙箫之声。 林渐一个人站在夜风里,反而显得格外冷清落寞。 太冷了。林渐心想,再站一会儿就回去吧。 但又忍不住去看集英殿大开的殿门,张望里面的人影。 按理来说,栾云晔会在集英殿最上首的位置,离门最远,除非他下了位置,不然连个人影也瞧不见。 “咳咳……咳咳咳……”林渐不知不觉又站了不知道多久,直到觉得指尖都冰透了,冷得咳起来,眼神还是盯着集英殿,没转身回去的意思。 “姑娘。”一个清润温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怎么独自站在这里?” 林渐一怔。 不止是因为深夜里的宫中,有个男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还对自己喊“姑娘”。 更是因为这声音,实在太过熟悉,很难相信这世上会有两个不同的人有这样相似的声音。 林渐缓缓地转过身去,看清身后之人的脸那一刹,僵在了原处。 对方看到林渐的脸,也微微怔住。 林沐辰素来不喜热闹,本就是为了见到林渐才赴宴。今夜宴会上林渐没有现身,林沐辰便独自出来散步,却不想在此处见到一个与林渐身形相似的背影。 本是觉得身形与气息相似,所以林沐辰试着叫了一声,真当林渐转过身,看到他的脸时,林沐辰还是呼吸一窒。 林沐辰看了一眼林渐身上的长衫,虽不是普通后妃那般精致娇嫩的打扮,没穿齐胸或是抹胸裙,但长衫上的刺绣多少有些柔婉,的确一看就是女子的衣服,自己方才没有认错。 但今日得到的回禀,林渐已经投诚商国,今日宴会也是为他而设,他本该光明正大出席,又为何穿着一身女装站在这里远远张望? 眼下情况不明,还不能直接点破。林沐辰试探着问道:“月儿?” 林渐:“……嗯。” 林沐辰的声音微微颤抖:“林月儿?” 林渐:“……嗯。” “!”听到林渐的确认,林沐辰的脑海中一根线崩断了,在脑海中炸开,仿佛听见一声剧烈轰鸣,眼前也跟着一黑。 林渐回过神来,眼神扫过四周,谨慎地确认了一下周围无人,对林沐辰道:“结束后您就快离开吧,别让人认出来了。” 不是“你”更不是“二哥”,而是“您”,礼貌而且疏离。林沐辰的脑海中敏锐捕捉到了这一点。 林渐说完话转身就要离开!林沐辰一把握住林渐的手,道:“二哥此来,便是要带你回去。” 林渐一怔,轻轻推开了林沐辰的手:“咳……” “你怎么了?”林沐辰关切地问道,“方才便听你咳嗽,可是着凉了?” 林渐冷淡道:“多谢关心,我没事,我要走了。” 林沐辰眼底黯然,拉住林渐衣袖道:“是二哥不好,让你受苦了。和二哥回去,今后二哥一定不让你再受伤害。不论你要如何,二哥都会尽力补偿你。” 林渐微微蹙眉,扯了扯自己的衣袖,没能从林沐辰手中扯出来。 林沐辰紧紧握住林渐的衣袖不当:“二哥知道你心里还在怨那件事,可是……” “都过去了,别再提了。”林渐淡淡道,“忘了吧。” “给二哥一个补偿你的机会,好不好?”林沐辰望着林渐的眼睛,眼中微微有泪光闪烁,“二哥做错了很多事情,若是不能补偿你,这一生都有愧于你……” 林渐道:“我们已两不相欠,不必如此。” 林沐辰看着林渐,蹙眉认真道:“二哥一直希望,能好好照顾你一辈子。你一人独自留在这龙潭虎穴之中,让二哥如何放心?” “你在担心什么?你放心,一切事情二哥都会摆平,你什么都不用顾虑。只要你愿意……” 林渐问道:“倘若我不愿意?” “为何?”林沐辰问道,“栾云晔对你做了什么?他究竟用什么威胁了你?” “威胁?若说威胁,您,咳……”林渐微微勾唇,忽然觉得喉间一涩,偏头咳出一口血来。 看着沾在林渐浅色薄唇上的猩红血迹,林沐辰的瞳孔一群,一把抓住林渐的手:“你怎么了?栾云晔果然用酷刑逼迫了你?!” “咳……”林渐摇摇头。 “娘娘。”不远处,有宫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夜风这么凉,娘娘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林沐辰听闻有宫女过来,恐节外生枝,匆匆对林渐嘱咐道:“明日戌时,我在重玄门以西宫墙下等你,直到天明。” 重玄门在皇宫最北面,位置相对偏僻,附近布置的防守都相对薄弱,重玄门以西正是整个皇宫最不受注意的位置,是逃出宫门最稳妥的选择。 看来林沐辰早已做了充分的准备,将商国的皇宫都摸了个清楚。 然而,虽然重玄门附近守卫较少,但是若从夜里等到天明,如此长的时间里,就算藏得再好,不被发现是几乎不可能的。林沐辰说要等自己到天明,分明是在用他的命来要挟自己去见他。 林渐没有回答,林沐辰已经转身离开。 “娘娘。”一名宫女走到林渐身边,把一件斗篷递给林渐,“外面怪冷的,娘娘一个人出来若是着凉了,陛下会怪罪奴婢们没有伺候好娘娘的。” 林渐接过斗篷,自己披在身上,道:“回去吧。” 第19章 不要离开 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自从新婚后, 林渐这些日子都被栾云晔拉着在他寝宫里过夜。每一夜都是林渐睡栾云晔的床上,栾云晔睡在屏风外的小榻上, 林渐从未回过自己寝宫。 但今日午后和栾云晔闹成那样,林渐也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栾云晔。 林渐也不知道自己今日是对是错。究竟是自己被他们联手欺骗,栾云晔不过是自作自受;抑或是真如白易潇所言,自己误解了栾云晔,还对他动了手。 林渐心中没有确信,不论对于哪一种可能, 都还将信将疑。 在没有定数的事情上,林渐决定疑犯从无,暂且相信白易潇所言不虚,暂且相信栾云晔没有故意算计, 但心中不能不保持警惕。 栾云晔的寝宫还是不能继续住了, 闹成这样还睡在一个屋檐下, 多少有些不自在。 林渐去栾云晔的寝宫里抱了大白猫,拿了自己的一身衣服, 便回到了名义上皇后的寝宫, 实际上自己一次都没有住过的长秋殿。 长秋殿与栾夜的寝宫并不算远, 但大半个月来林渐却从未踏足过。长秋殿里的宫女见到自家皇后终于第一次光临了寝宫, 全都高兴得两眼放光, 连忙迎接林渐进去。 林渐进了长秋殿,宫女们在林渐跟前身后忙上忙下端茶倒水, 给林渐整理大半个月没人睡过的床铺,将床单被褥全都换新了一遍。 林渐独自在寝殿里坐了会儿,撸猫看书喝喝茶,不就便觉得困了,正准备起身去休息, 忽然听得外面的宫女整齐的声音: “参见陛下。” 是栾云晔?林渐一怔,停下脚步,抬起头往殿门看去,只见栾云晔独自迈过门槛,走进殿来。 栾云晔今夜穿了一件玄色的立领绣金龙纹礼服,正好遮挡住受伤的脖颈,本就冰冷难近的气势,更是比平日里多了几分禁欲。 栾云晔一走进长秋殿中,眼里便只装着林渐,挥手让宫人全都退了出去。 林渐垂眸,只见栾云晔的脚步却不似平日沉稳,看起来竟然似乎是醉了。 栾云晔蹙眉盯着林渐,一言不发地径直走上前。 林渐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栾云晔却早已先一步把他摁进了怀里。 抱住自己的人周身好像烈火焚烧一样滚烫,衣袖间带着一股清冽的酒香,栾云晔低沉沙哑的声音从耳畔响起:“从今天起,不许你和别人说话。” “陛下?”林渐眨了眨眼睛,茫然道,“怎么突然……” 栾云晔道:“不答应,就把你关起来,不许你见任何人。” “陛下这是为什么?”林渐微微蹙眉,回想了一遍今日发生过的事,也想不出来就算自己午后和栾云晔起了冲突,和别人有什么关系,问道,“陛下可以提示一下吗?” “你不听我的话。”栾云晔道,“你只听他的,你还对他笑。” “他?”林渐问道,“陛下说的是白易潇?” 栾云晔一手紧紧把人搂着,一手抬起食指覆住林渐的唇,眼神紧紧盯着林渐道:“不许说他的名字,再说我要罚你。” “好好,我不说。”林渐心知栾云晔是醉酒了,也不与他一般见识,暂且把话应了下来,但想不起自己今日何时对白易潇笑了,问道,“可是我今日和他只是说了几句话,并没有对他笑。” 栾云晔酸溜溜道:“那天在寝宫后院,你和他笑了;在御书房,你和他笑了八次;成亲的那天,也和他笑了……” 林渐想不到栾云晔能把自己对白易潇笑了多少次都记得清清楚楚,还能这般一一细数出来,他说的这些连自己都已经记不清了。林渐无奈地笑了笑,道:“……我不是也经常对陛下笑的吗?” “你对他笑是真的。”栾云晔盯着林渐的眼睛,像一个受了欺负的孩子,平日里冰冷深邃的目光中写满落寞,“对我,是假的。” 栾云晔望着林渐的眼睛,认真问道:“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看见,你真心对我笑?” 由于小时候总被皇兄们孤立,为了多和人交朋友,林渐从小习惯了对人微笑。开心也笑,不开心也笑,紧张也笑,敷衍也笑。因为别人看见自己笑总会觉得亲切开心,但是就连林渐自己,也从来没考虑过自己何时、对谁,笑得是否真心的问题。 栾云晔的要求,实在是强人所难。 “我……”林渐垂眸道,“陛下先休息吧,天色不早了。” “我们不休息。”栾云晔忽然小心地压低了声音,拉住林渐的手,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林渐跟着压低了声音,轻声问道:“去哪里?” “嘘,别出声……”栾云晔拉着林渐的手轻轻走到窗户前,盯着窗外观察片刻,谨慎地避开殿外侍卫的目光,从窗口跳了出去,把一只手递给林渐,轻声道,“过来。” 林渐跟着轻身跃出窗外。 栾云晔拉住林渐的手,一路上避开巡夜的侍卫,悄悄溜到御膳房。 林渐心道,栾云晔陪了一夜的酒,竟然还没吃饱吗?若真没吃饱,传膳即可,为何要如此鬼鬼祟祟溜进御膳房偷吃? 栾云晔带着林渐,从后院绕进御膳房。 大概是因为今夜宴席刚散,御膳房的后院里堆了一堆锅碗瓢盆,几个宫女正在大木桶前一边刷洗盘子,一边聊天,一边抱怨连夜刷碗又累又惨、猜测自己哪里得罪了管事公公,根本没有注意有人悄悄溜进了后院。 林渐跟着栾云晔绕过后院,溜进厨房里。 御膳房里没有灯,只能借着月色看清里面的情形。栾云晔把柜子上的食材都翻出来,生疏地开始折腾起这些东西。 林渐问要不要帮忙,被栾云晔按到了旁边的凳子上。 林渐索性就坐在一边看着栾云晔要折腾什么。 栾云晔撸起袖子,一个人在厨房里忙前忙后,捣鼓了大半天。 半个多时辰后,一盘热腾腾的红糖糕被送到了林渐面前。 栾云晔认真地看着林渐,道:“你吃。” “谢陛下……”红糖糕是林渐在梁国时最喜欢的糕点,以前二哥常常做了给自己吃。林渐有些惊讶栾云晔竟然会做红糖糕,而且看起来做的不错。 林渐刚伸手去拿红糖糕,栾云晔却把盘子一偏,让林渐抓了个空。 林渐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栾云晔? 栾云晔微微蹙眉,看着林渐道:“不要叫陛下。” 林渐茫然问道:“那叫什么?” 栾云晔盯着林渐,问道:“今日下午,你叫我什么?” 林渐回想了一下,今日下午一时情急,“栾云晔”三个字脱口而出。 直呼君主的名讳,可是死罪。林渐有些摸不准栾云晔是什么意图,莫非是要和自己秋后算账,低声道:“我……不敢了。” 栾云晔道:“再叫一次。” 林渐:“……” “再叫一次。”栾云晔看着林渐道,“你要抗旨吗?” 林渐无奈,心道栾云晔也许只是喝醉了胡闹的,只好顺着他的意思道:“栾云晔……” 栾云晔的眼中竟有一番受宠若惊的感动,看着林渐道:“再叫。” 林渐:“栾云晔……?” “我在。”栾云晔道高兴得把手中一整盘红糖糕都塞进林渐手中,“好听,以后都这样叫。” “好……”林渐将栾云晔塞进怀里的红糖糕盘子放在一边,拿起一个尝了一口。 红糖糕里夹了豆沙馅儿,红豆泥细腻柔软,红糖的味道香甜。林渐由衷称赞道:“陛……你做的红糖糕真好吃。” 栾云晔盯着林渐吃红糖糕的模样,抬起手,拇指轻轻从林渐唇角抚过,将他唇角沾的碎末抹去:“我以后每天给你做红糖糕,好不好?” 林渐微微一怔,竟忘了把栾云晔的手推开,垂眸问道:“你怎么突然想到给我做这个?” “你喜欢。”栾云晔看着林渐,微微蹙眉,沙哑的嗓音带着一丝哀求,“不要离开我。” 林渐心中暗暗惊讶,回想起来以及从未在栾云晔面前透露过最喜欢吃红糖糕的事情,栾云晔怎么会知道自己喜欢红糖糕?难道是白易潇告诉他的吗?白易潇连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会告诉栾云晔? 栾云晔大半夜的跑来御膳房亲自给自己做红糖糕,就是因为怕自己会离开他?今日和他发生那样的冲突,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害怕自己会离开? “云晔……”直呼姓名总不太礼貌,林渐只叫了栾云晔的名,叫出来以后方才感觉到有点过分亲昵,微微红了脸,问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今天,我惹你生气了……是我不对,可是我真的很担心你,你知道吗……”栾云晔一把抱住林渐,低沉的声音在林渐耳畔轻声絮语,“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我……月儿,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林渐从没听过栾云晔一次性说这么多话,还说得这样露骨,顿时脸颊滚烫,手脚都不知往何处安放。 半晌后,林渐轻轻叹了口气:“云晔,以后别喝这么多了。” “今天我好怕。”栾云晔紧紧抱着林渐,道,“我怕你恨我。” “我……不会的。”林渐被抱得死紧,对栾云晔道,“云晔,我动不了了,先放开我好不好?” 栾云晔是因为怕自己恨上他才喝了这么多?他真的这样在乎自己对他的态度吗?林渐的心跳得很乱,莫名觉得惊慌,好像自己和栾云晔再这样下去,有些事情会超出自己的掌控。 “不放。”栾云晔低头,轻轻咬着林渐的耳朵,低声说道,“我想要你。” 林渐的耳廓滚烫,双手暗暗握紧。 若说喝醉之前栾云晔虽然强硬但是还讲几分礼仪,喝醉以后他就是软硬不吃,什么道理都不讲,说什么露骨的话都不害臊。 栾夜却不止是说说而已,手在林渐腰间一摸,便松开了林渐的衣带。 林渐的腰间一宽,不禁吓了一跳,把栾云晔往外一推。 “呯——”栾云晔不似平日,醉后本就有些站不稳,被林渐推得后退一步,正好将堆在身后桌上的一叠碗打翻。 “里面什么声音?”外面响起一个宫女的叫喊声,“上次那只野猫又来偷吃了吗?可别让我抓住!若莲快点把棍子给我!” 宫女的话音落后来一个脚步逐渐逼近厨房门外。 若是被人发现栾云晔不但在厨房偷吃,自己还被他弄得衣衫不整,栾云晔这个英明神武一代雄主的名声也就被毁得差不多了。 林渐一手提住自己的衣带,对栾云晔低声道:“有人来了,快跑。” 第20章 梦里当年 你也是一朵小蘑菇吗? 栾云晔只听得林渐说“快跑”, 醉后的反应竟然快如闪电,一把拉住林渐的手, 夺窗而逃。 栾云晔没有把林渐带回寝殿,而是把人拉进了花园中一个偏僻的树林里。 林渐一边跟着走,一边问道:“云晔,我们来这里又是做什么呀?” 栾云晔闻声,连忙找了一块假山石,回头对林渐道:“嘘, 别出声,蹲下。” 林渐只好跟着蹲下,轻声道:“云晔,没有人追来, 不用躲了。” 栾云晔蹲在假山石后, 回头看了林渐一眼, 把一只手递到林渐面前。 林渐:“?” 栾云晔道:“咬我。” 林渐:“啊?” 栾云晔又重复了一遍:“咬我。” 林渐有点不明白栾云晔究竟在闹什么,心道栾云晔喝醉以后执着得过分, 若是不顺着他, 估计闹腾个不停, 只好抓着栾云晔的手象征性地在他的食指指尖轻轻咬了一口, 抬起头不解地看了看栾云晔。 栾云晔盯着林渐, 垂眸看了看自己手上一排浅色的牙印,好像看着绝世珍宝一般, 认真地微笑道:“好了。” 林渐不敢置信地看着栾云晔,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食指,微微蹙眉。 右手食指的指尖,早已痊愈,只留下一点点白色的印记。是十年之前, 蹲在假山后面,被一个不知名的小女孩咬出血后留下来的。 林渐记得那个女孩曾与自己相依相伴,度过了童年之中一段最孤独的日子,直到后来女孩突然有一天不见了,自己遇到了二哥。 记得和她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她显然总是受人欺负,满眼防备,还咬了自己的手。 为何时隔十年,在完全不同的地方,面对着完全不同的人,却会发生这样相似的事情?栾云晔为何突然要自己咬他的手? 今时今日,只是一切都反过来了,但这一切实在是太像。若非当初与自己相伴的是个女孩,林渐几乎就要怀疑自己遇上的人就是栾云晔。 一切反过来了?当年的女孩?……林渐的脑海忽然好像天被撕裂开了,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穿的女装。 “咳……”一阵夜风吹来,林渐咳嗽一声,打了个寒噤。 栾云晔听闻身边的人咳了一声,将自己的外衣解下披在林渐身上,把林渐紧紧抱住:“我们回去。” 林渐被栾云晔搂着回到长秋殿,进门便反客为主把栾云晔按到凳子上:“云晔你坐着,我去给你倒杯水。” 林渐这辈子醉酒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但是根据自己醉酒的经验,人喝醉了容易口渴,而且喝水多多少少能够解解酒。林渐希望给栾云晔喝几口水,他能稍微清醒一点。 林渐刚一转身,冷不防就被栾云晔从身后抱住:“不许走。” 栾云晔喝醉了像个不讲道理难缠的孩子,林渐无奈,温声道:“我不走,我只是去给你倒水。” “月儿……”栾云晔把头靠在林渐的肩上,轻声喃喃道,“别走……” 林渐感觉自己的肩膀一沉,低下头,见栾云晔靠在自己肩上,阖着眼眸。只见长长的鸦色睫羽,掩着因为酒醉而微微泛红的眼眼睑。 “云晔?”林渐试探着轻轻叫了一声。 栾云晔轻轻“嗯”了一声,意识却已经不大清明,竟然就这么靠在林渐身上睡了过去。 至少不会胡闹了。林渐暗暗松了一口气,扶着栾云晔放到床上,轻手轻脚地解开栾云晔的发冠,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外衣解下。 立领衫解开后,露出脖颈上缠的一圈雪白绷带。 林渐盯着栾云晔脖颈上那一圈绷带,看了好一会儿,心中五味杂陈,抬手小心地替他盖好被子。 林渐刚把被子放下,栾云晔抬手便抓住了林渐的手,轻声喃喃道:“月儿……” “我在,我不走。”林渐在床边坐下,哄小孩子似的哄道。 栾云晔一手紧紧握着林渐的手不放,一手搂住林渐的肩,按进了自己怀里,嘟囔:“睡。” 林渐被按趴在栾云晔的怀里,试着推开栾云晔,反而被栾云晔又往怀里紧紧地按了按。 把林渐抱在怀里,栾云晔终于安下心来,安安静静地躺着不动也不说话了,只是手不肯放开。 林渐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今夜里走不脱,反正栾云晔也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也不会发生什么,只好和他将就睡了。 当晚,林渐果然又做了那个梦。那一年,皇兄们把自己推倒在地上又踢又踹。 直到皇兄们散去,林渐一个人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来,嫩嫩的小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慢吞吞地走到假山石头背面的苔藓堆里,抱着膝盖蹲下来。 母妃临终前对自己说的,自己是一朵小蘑菇,蘑菇不会说话不会哭,也不会难过的,只要找个角落里躲起来,不要被人注意到就好了。 林渐经常蹲在这个角落里自己一个人当蘑菇。 但是今日和往常不一样,这里竟然多了一个人。那是个女孩子,一个穿着脏兮兮的破烂衣服,满身灰尘和伤痕,披头散发、满脸污垢的小女孩。她比林渐更早地蹲在这里。 林渐抱着膝盖的手臂轻轻推了推蹲在旁边的女孩,努力扯起唇角,对她露出一个微笑,奶声奶气地问道:“你也是一朵小蘑菇吗?” 小女孩凌乱的长发间,一双漆黑却光华熠熠的眼睛向林渐警惕地看过来,好像一头受了伤的幼狼。 林渐愣了一下,认真地看着女孩说道:“和我一起当小蘑菇吧,我们蘑菇不会说话不会哭,也不会难过的哟。” 女孩的声音沙哑得听不出原本的音色:“你真想和我玩?” 林渐“嗯”了一声,一瞬好像看到了女孩微微勾起的唇角,她突然扑过来,把林渐按在地上,像一头狼去咬林渐的脖颈。 林渐抬手护着脖子,那小狼崽子一口正咬在林渐的右手食指上,鲜血直流。 “呜……”林渐疼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弱弱地问道,“你饿了吗?不要咬我,我怕疼……小蘑菇不好吃的,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呵。”女孩沙哑的声音冷得吓人,“我不需要。” “咕噜……”虽然说着不需要,女孩的肚子却叫了一声。 “我做的点心都很好吃的。”林渐眨了眨眼睛,把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摁回眼睛里,抬起小手拉住女孩的手,诚诚恳恳地微笑道,“我带你去吃东西吧。” 下一刻,两个小小的人就溜到了皇宫的御膳房,林渐给女孩煮了开胃汤,做了好多好吃的,还特意做了自己最喜欢的红糖糕。女孩吃得很快,吃了很多,好像饿了好久。林渐就这么看着她吃,自己也忍不住跟着吃起来。 这一吃,就吃得太饱了。 “唔……”林渐轻声嘟囔道,“肚子太饱了……” 一只温热的手按在林渐的肚子上,轻轻揉了揉。 林渐抬眸看去,竟然是那个女孩。 “谢谢……”林渐微笑说,“姐姐,你真好。” 栾云晔听得怀里的人在梦中喊太饱,下意识地抬手给他揉了揉肚子,猝不及防地被喊了一声“姐姐”。 栾云晔微微蹙起眉,望着床上脸色苍白,睡都睡不安稳的人,终究不忍心说他什么,耐着性子柔声问道:“感觉好点了吗?” “嗯……”只听梦里的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轻轻地“嘘”了一声,认真地说道:“别说话,我们蘑菇不会说话的。” 栾云晔伸出手,轻轻地给他拢好身后的被子,温声道:“是不是晚上我不在,又偷偷吃多了?你身体不好,自己要乖一点。” 林渐忽然抓住了栾云晔的手,紧紧蹙起眉,无措又着急:“我很乖,我是好蘑菇。不要丢下我一个人走,我知道你不会回来了。” 栾云晔紧紧握住林渐的手,抬手轻轻揉开林渐皱紧的眉心,安慰道:“我陪着你,我不走。” “我一直都在。” . 翌日,驿馆 “副使大人。”一名大臣急忙忙走进驿馆,对林沐辰恭敬一拜道,“臣有要紧事,请副使大人屏退左右。” 林沐辰晨起正在沃面,抬手屏退了周围的侍从,自己用毛巾擦了脸,问道:“何事?” “回副使大人,国中情况不妙。”那大臣回禀道,“您动身到商国后,恭王便带人闯入宁王府,将宁王府上下翻了一遍,不见小殿下踪影。” “现在朝中有风言风语说小殿下已经被……” 林沐辰淡淡问道:“被如何?” “被……被人暗害。”大臣小心地看了一眼林沐辰的眼色。至于这暗害之人,不需要指名道姓,也知道指的是谁,“更有甚者,还说当今圣上是篡改先帝遗诏,谋权篡位,故而容不得宁王……” “如今朝中虽多是明辨是非的忠臣,自然不会轻信这等流言。但如今既但传出这等流言,小殿下人又真的三四个月都不见踪影,紫玉令也一直下落不明…… 圣武皇帝一生征战四方,深知边将手握兵权之患,认为军政大权应尽数握于帝王之手,故而在兵符之上设一枚紫玉令,作为天下兵符之总。后来先帝出入常携紫玉令以号令群臣,日久之后,更是成了帝王权威的象征。 自林沐辰即位以来,虽有先帝遗诏传位,又有玉玺在手,但紫玉令却不见下落,难免有人怀疑议论这皇位来路不正。 更有传言说紫玉令早已被先帝悄悄送与前太子林鸿渐,但这传言梁国并无几人相信。毕竟林鸿渐若真手握紫玉令,遭亲兄篡位,不可能不与林沐辰刀兵相见。正因林鸿渐一直不动声色,故而大多人也不敢胡乱猜疑。 大臣道:“恐怕再这样下去,国内人心不稳,更有图谋不轨之人会趁机作祟。” “况且,恭王故意撞破宁王之事,其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恐怕不会轻易罢手。朝中本就有心向宁王,如今宁王下落不明,更会倒向恭王一边。” 林沐辰捏着手中的毛巾,沉默良久后,将手中的毛巾缓缓放在盆沿,悠悠道:“本使立即动身回国。今夜重玄门外之事,就交于你。” “是。”若是小殿下不回国去,风言风语早晚压制不住,影响国家稳固。 此行本就为了这位小殿下而来,如今国内还发生了这等大事,大臣正想着务必要努力说服林渐回国,却听林沐辰悠悠道:“他若不肯回,不必勉强。” 大臣不解道:“副使大人?” 林沐辰道:“你去准备吧。” . 长秋殿里,林渐一大早便醒了过来。 有了之前差点做了“红颜祸水”,耽误栾云晔上朝的经验,林渐这回醒得十分自觉,天刚蒙蒙亮就睁开眼睛。 一睁开眼,便看见躺在身边,近在咫尺的栾云晔。栾云晔阖着眼眸,显然还没有醒。 林渐暗暗思想,昨晚做的那个梦,怎么和平时做了无数遍的梦不一样?昨晚梦里,竟然是梦见有人给自己揉肚子了吗?她还说她不走,一直都在? 一想起昨夜的梦境,林渐心里七上八下,也想不通,干脆暂时搁置一旁。小心翼翼地转头看了一眼窗户,根据天色估算了一番时辰,轻轻推了推栾云晔:“陛下。” 栾云晔没有睁眼,只是淡淡问道:“昨晚让你叫什么?” 本以为是醉后戏言,醒来就不算数了,难道日后都要这么叫吗?林渐的脸一红,道:“快到上朝的时候了,你快起来罢。” 栾云晔一动不动,也不睁眼,道:“你再叫一次。” 林渐垂眸,叹了口气。过了会儿,栾云晔还是没动静,只好无奈道:“云晔,起来了。” 栾云晔倏地坐起来,在林渐反应过来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林渐额上亲亲吻了一下,立刻下床去穿衣服。 林渐被突如其来的一吻惊得愣了一会儿,慢慢地抬起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还没回过神来。 栾云晔早已给自己穿好衣服,转头只见林渐还愣愣地坐在床上,微微勾唇,道:“昨夜辛苦你了,若还没清醒,你再睡会儿吧。” 林渐抬起头,看着林沐辰问道:“昨日陛下既当堂给了官印,可臣的官服呢?” 栾云晔看着林渐,一时怔住。 林渐自己掀开被子下了床,走上前看着栾云晔道:“臣昨日刚受陛下封赏,怎有第二日就不参加朝议之理?” 栾云晔抬手,一把将林渐紧紧摁进了怀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渐微笑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许臣高官厚禄,陛下不会没给臣准备官服吧?” 第21章 无人敢拦 只要你去,无人敢拦。…… 当日, 商国的群臣对于“林渐”出现在朝堂上有过一丝惊讶。本以为这出敌国将领投诚的大戏是做给外人看的,不想第二日他还会参加朝议, 不得不说皇后这假扮得还真够敬业。 但当不论朝上提出什么问题,陛下都要把目光转向那位听他怎么说时,群臣发现这位皇后娘娘竟然是一位经世之才,深谙治国理政之要理,朝堂上发言不多,却是句句切中肯綮。 群臣这才想明白, 大约陛下一开始就不是看上林月儿的美色,而是看上了她的才华。就连一向痛恨后宫干政的陛下,竟然能如此任用皇后,不知皇后用了何种手段。不过能看得出来的是, 这位皇后确实太过厉害。 朝议结束, 群臣纷纷退出含元殿。 只有林渐留了下来。 栾云晔走下殿堂, 与林渐一起往御书房走。 “陛下,方才臣一直想问一个问题。”林渐道, “但是觉得当众提出不合适, 所以现在想和陛下说一说。” 栾云晔道:“你说。” “方才朝堂上, 太师说北狄如今虎视眈眈, 要增兵北方需增加赋税。”林渐蹙眉想了想, 道,“之前帮陛下批阅奏折的时候, 臣发现陛下养兵甚重,每年军费开支更是数目庞大。” “如今南方已定,如此多的军费,都去了哪里?” 栾云晔道:“之前南方与梁国交兵,五十万大军损失过半, 且有战死之家,都有拨款抚恤。” “怎……”林渐想说“怎么可能”,自己清理战场的时候顶多统计出来商国战死十万人,哪来的五十万损失过半,刚说了一个字连忙打住。现在自己是“假扮”的林渐,毕竟不是真的林渐,哪能知道这些。 林渐问道:“陛下说战死之人都有抚恤,都是按名册分发的?” “是。”栾云晔自然知道林渐不会无故发问,道,“你是认为,其中另有隐情?” “臣还不敢乱说。如今旧账重提难免打草惊蛇,但臣听闻窥一斑而知全貌。”林渐沉思片刻,抬起头看着栾云晔问道,“陛下,不如现在,我们一起去看一看京城之中的禁军?” 栾云晔点头:“好。” 林渐头一次主动凑近了栾云晔,轻声道:“陛下巡幸太过招摇,难免打草惊蛇。还请陛下,假扮一下我的随从。” 栾云晔微微眯起眼眸,看着林渐道:“依你。” 商国皇城的禁军共有十二卫,各自设一名上将军主管,十二卫不相统属,每一位上将军都只听命于君主。林渐本着认真严谨的精神,选择了禁军左卫。 林渐拉着栾云晔换好了一身便服,栾云晔如今成了自己的随从自然不能暴露身份,问道:“陛下能给我一个出入禁军军营的凭信吗?” 栾云晔微微勾唇:“只要你去,无人敢拦。” 林渐不相信地看了栾云晔一眼。 若不是帝王亲幸,或者有凭信,身为外臣要入禁军的军营怎么可能不受阻拦?但既然栾云晔说了不用,看来是早有其他准备,不愿意另外给自己凭信。 林渐暂且将信将疑,不许任何人提前通报,直接和栾云晔策马到了禁军左卫的大营。 果然不出林渐所料,自己刚到了禁军左卫大门口,就受到了守卫的阻拦。 林渐回头看了栾云晔一眼,似乎在问他说好的“无人敢拦”在哪里。 栾云晔不语,只默默握住林渐的手,举起来。 守卫看到林渐的手时,吓得一愣,连忙跪下磕了个头,忙不迭转身去打开军营大门。 林渐:“……” 门口的守卫打开门后,想跑进去通报,被林渐拦了下来。 林渐和栾云晔进了军营,疑惑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自己手上别无他物,只能看到那枚新婚之日栾云晔戴在自己手上的翡翠戒指。 难道……这戒指是商国什么了不得的信物,竟可以直接进入栾云晔的禁军大营?栾云晔真有这么相信自己,从当时开始就没有丝毫怀疑过?而且栾云晔分明从临来时就是故意的,当时不肯给自己其他信物,他是非要自己让他所有臣子都再领略一边,他在新婚之日给了自己什么东西吗? 林渐回头看了栾云晔一眼。 栾云晔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进了军营,林渐不慌不忙地一路观察这左卫军营中的风貌。商国的禁军看起来法度森严,的确看得出上将军治军有方,栾云晔这般用人,也难怪他的军.队在边境各国战争之中都能屡战屡胜。 可惜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梁国找不出治军之才。要不然,自己也不至于因为议和,还把自己都搭了进来。 林渐心中暗暗感叹,若是自己不在了,让梁国面对栾云晔的虎狼之师,实在是没有胜算。越看越是觉得,议和才是唯一的好办法,自己的牺牲真是值得。 临来之前,林渐便问了栾云晔,禁军左卫的上将军,是许太师的嫡长子,名叫许华。 林渐不许人通报许华,绕过许华的营帐,直接找了军中的李主簿,要查看禁军左卫的名册。 李主簿为难道:“这……查看禁军中名册、账簿,没有上将军首肯不可,请让下官先禀明许将军……” 林渐道:“本官奉旨查看,你要用许将军来压本官?” 李主簿是个眼尖的文官,早就注意到了林渐手上的戒指。若只是上面来督察的官员,就是宰相平章来了也不怕,可这见之如见君面的玉龙戒他得罪不起。 这位若执意要查,不给就等于抗旨。 李主簿抹了把汗,正要起身去取名册和账本,只闻帐外一个洪亮的声音道:“这位就是陛下新任命的林平章?” 林渐寻声看去,只见一名身穿铠甲的青年男子从门外走进来,趾高气昂地对林渐说道,“我这左卫不比后宫,只听命于天家,禁军名册,更不是你想查就能查。” 林渐微笑道:“若无天家应允,本官怎敢擅入禁军大营,查禁军名册?” 许华早就听闻“林渐”是女子假扮,在宫中夺妹妹许妃的恩宠,在朝中还要女扮男装与父亲许太师分庭抗礼,心中对之早就不满,如今还要来多管军中之事,更是十分不服。 许华轻蔑地冷笑一声,自己走到了上首坐下来,盯着林渐的脸,轻蔑地悠悠说道:“明明以色侍人,不好好侍奉君上,非要无事生非,干预军国大事,可见有些人,急功近利好高骛远,缺少自知之明。就算有天家应允,那也一定是你这妖后祸国蛊惑君心!” 林渐微微蹙眉。 李主簿吓得面如土色,悄悄对许将军指了指左手食指上。 许华心中对林渐一肚子气,丝毫没有注意李主簿的提醒,继续趾高气昂地看着林渐说道:“当今圣上明辨是非,怎会派你来查我军营?依本将军看来,定是你假传君命。假传旨意还擅闯禁军大营,本将军有权就地格杀!” 栾云晔立于背光的暗处,看了许华一眼,眸中一抹寒光掠过。 李主簿急得直跺脚,许将军能不能把林渐格杀不知道,但得罪了林渐自己和许将军都性命不保倒是真的。李主簿连忙对林渐赔笑道:“林平章千万别往心里去,将军他性情耿直,并非有心冒犯。” “本将军就是有心冒犯,他又能怎么样?”许华推开李主簿,握紧腰间的佩剑,起身对林渐道,“今日既然妖后都送上门了,本将军就要替□□道为民除害,清君侧之奸贼。” 林渐微微一笑,问道:“将军想如何清君侧?” “免得说本将军以多欺少,林渐,听说你不是很厉害吗?”许华心中知道“林渐”是假扮的,对付一个后宫女子自然无所畏惧,“以命相博,生死不论,你敢不敢?你若是赢得了本将军,这禁军左卫随你怎么查!” 林渐镇定自若,微笑道:“本官奉旨调查,有法可依,许将军阻止本官调查,还要以命相博,请问是依的什么法?” “妖后少废话!看剑!” 随着一声大喝,明晃晃的一剑已经刺到林渐眼前,林渐立即飞身避开。 “砰——”一阵疾风扑面,下一刻,许华胸口如被一座大山重重撞上,整个人往后摔去,砸毁了身后桌案。 林渐淡淡立于原地,若非衣袂还在余风之中轻动,根本看不出方才刚与人交过手。打趴一名足以以一当百的禁军将领,不过须臾之间。 立于黑暗中,剑刚出鞘三寸,栾云晔没有动。回想这些日来看他如何帮自己治国理政,如今再看他如何出手。自己那沧州十五城,丢的果真半点不冤。 “抱歉本官还有公务在身,麻烦许将军自己去看个伤。”林渐只看了一眼被打趴在地的许华,淡淡地转头对李主簿道,“请把我要的东西取来。” 李主簿吓得双腿抖如筛糠,连忙去把左卫名册和账簿一应档案都搬了出来给林渐过目。 林渐翻了翻名册,只查看不过一时半刻,抬头问道:“禁军左卫十一组三万五千七百人,除去今日两组宫中当值,其余人都在营中?” 李主簿暗暗吃惊林渐将情况摸清得这样快,恭敬地回答道:“今日早晨有演练,其余人确实都在。” “正好。”林渐将名册合上,递回李主簿,转头对栾云晔道,“走,去看看。” 林渐跟着李主簿上了演兵场,左卫正在几名将军带领下训练,只见左卫的确训练有素,令行禁止,林渐只看了会儿,随意指着最左边一组对主簿问道:“这是第几组?” 李主簿答道:“第五。” 林渐微微点头,道:“停下,报数。” 李主簿一愣,胆战心惊地看了林渐一眼,过去和一名将军说了几句,便让第五组停下报数。 第五组报完数,是整整两千人。 李主簿后背直冒冷汗,心中估摸着林渐□□分来者不善,问道:“平章大人,这是何意……” 林渐道:“不忙,你再让那边第三组报数。” 李主簿硬着头皮从了命。 第三组报完数,竟是一千八百人。 李主簿小心翼翼地看了林渐一眼。 林渐道看着李主簿道:“方才本官查看你的账簿,每月月俸,时节贴补,这两组人数都是支取三千人份例。” 李主簿战战兢兢道:“林平章……” “宫中禁卫人数不能少,我想你们是时常拆东补西,今日一二组入宫,就从其他组中匀些。”林渐道,“非有君命不能入营调查,而陛下就算亲自前来,你们也早有风声。陛下日理万机每次定然只是抽查,你们事先填补就能搪塞过去。况且陛下平日应该只看治军如何,也不会真想到要查人数。” “禁军就在陛下眼前,你们都敢虚造人数。若是放你们到边疆,岂不是翻了天?” 李主簿跪趴在地,颤声道:“平章大人……殊不知,莫说整个商国皆是如此,便是商国之外也没有一国不是如此。不如此何以震慑别国?不如此何以……” “何以中饱私囊?”林渐淡淡道。 温润的嗓音虽是恬淡,却威严不可侵犯,李主簿浑身一抖,道:“平章若是要查,整个商国没有一处会比这里好。您新官上任,即使如今深得陛下信任,也应当掂量掂量。水至清则无鱼,若真要查到大家脸上都挂不住,就如拽倒大树,平章立于树下又岂能独善其身?……” 林渐听得出这李主簿是在威吓自己,查了一个左卫是小,但商国若举国上下皆是如此,势力盘根错节,要全部纠正不知得得罪多少权贵,难免最后自身难保。 但林渐本就不在乎栾云晔给的一官半职,更何况本就病得朝不保夕,哪里会在乎这些。 林渐淡淡反问道:“积弊日重不能及时拨乱反正,若至于百姓困苦、大厦将倾之日,又有谁能独善其身?” . 皇宫,兰华殿 “什么?本宫的哥哥被陛下革职查办?!为什么?!”许妃一把推开身边正在给自己捶腿的宫女,起身问跪在面前的侍女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说是因为林渐查了左卫。”秋桐跪在地上,回禀道,“许将军不仅被打伤,等林渐离开后,直接就被下旨查办了。” “林渐?什么林渐?!”许妃大声问道,“林渐不是早就死了吗?!” 秋桐道:“据说,朝堂上大臣们都心照不宣,其实现在的林渐,是皇后娘娘假扮的。” “你说——林月儿?!”许妃咬牙切齿,道,“又是这个林月儿!” “呵,后宫干政,还敢兴风作浪,林月儿真是活腻了!本宫不介意送你一程!” 第22章 别招惹我 云晔,我冷。 戌时, 皇宫重玄门 林渐披着一件遮蔽夜风的黑色斗篷,避开守卫, 独自顺着重玄门以西的宫墙下走过。 早上左卫的事,栾云晔回来后召集几位重臣商议处理,一直到此时也没有回来。 林渐身体不好,今日早上一番折腾就累得不行,入了宫门后就是栾云晔抱着回来的,栾云晔便要他留在寝宫歇息, 自然不许他再管后续的事。 林渐想着栾云晔有位刚直不阿的陆丞相,白易潇虽有些纨绔习气,做事却是心细如尘,这事倒也不必非要自己经手处理, 况且栾云晔自有分寸, 后续的事情也不问了。 只是想起昨夜里二哥说要在重玄门西的宫墙下等到天明, 虽知道他是阳谋当前,笃定自己会担心他, 却还是不得不再去见一见。 “殿下。” 一个矫健的身形从树林中闪出, 在林渐面前作揖:“微臣见过宁王殿下。” “阮景?”只见来者是林沐辰身边的阮景, 并非林沐辰本人, 林渐轻声问道, “陛下没有来?” “陛下先行一步,回国去了。”阮景道, “陛下特意让臣留下,在此迎候殿下。” 这么多年来,林沐辰答应自己的事还从未失信过,看来国中定是发生了大事。林渐问道:“国中发生了何事?” 阮景沉吟道:“这……” 林渐想了想,问道:“可是与恭王有关?” 自从林沐辰即位后, 虽有人质疑,但因为林渐本人不动声色,并无人敢公然反对林沐辰,朝中虽有暗潮涌动,但林渐也知道其他人想越过自己申讨林沐辰到底师出无名,只要自己不动,政.局还是安稳。 如今能惊动林沐辰马不停蹄赶回梁国的,只有一向不服林沐辰的四哥恭王。 林沐辰即位之初,他就曾上门让自己揭穿林沐辰与他兵戎相见,被林渐命人礼貌地请了出去。 林渐在边疆的时候,还经常听闻府中人禀报,这位四哥不死心上门过多次,每一次都被自己府上的人请了出去。 他找不到自己合作,想要孤注一掷,如今也说得过去。 阮景见林渐自己猜了出来,也不再隐瞒,答道:“是。恭王说陛下谋害了殿下,非要陛下交出殿下来。如今朝中人心不稳,许多大臣都信了殿下遭人谋害。” “陛下恐怕殿下为他担心,所以不让臣告诉殿下。” 林渐轻笑一声,道:“他的事情,我为何要担心?” “是。”阮景低头道,“陛下说请殿下不要以他为念。若栾云晔真的以礼相待,殿下真的愿意留下,他定不勉强。” “但是殿下若在商国受了委屈,或是思念故国,更或者,在商国无立足之地,连真实身份都遮遮掩掩不能见天日……梁国的大门永远为殿下敞开。” 听到那句“真实身份遮遮掩掩不能见天日”,林渐眨了眨眼睛,竟觉得有几分酸涩。 不知为什么,一想到栾云晔做的那些都建立在这谎言的基石之上,自己这些日子与他的相处,都好像虚空之上起的高楼。 一旦这本就虚假的基石被戳破,这空中楼阁再美,也终究要顷刻分崩离析。 那么自己究竟在栾云晔身上期待什么,眷恋什么? “请殿下恕臣僭越说几句想说的话。”阮景对林渐道,“有些事,陛下自己永远不会与殿下说起,臣不说殿下也永远不会知道。” “那一日陛下听闻殿下被太后召见,当时就弃下几位议事的重臣跑了出去。殿下避而不见,陛下回来一个人坐了一整日,连一滴水也没喝,后来大病了一场,差一点就……” “陛下是不是谋权篡位,殿下虽从未说是,却也从未说不是。那么多人怀疑陛下谋权篡位,那么多人不服陛下要刺杀陛下,但只要是与殿下有关的人,陛下从未治罪。甚至半个月前,被刺客一刀刺穿了左肩。” “殿下离开以后,陛下每日都要人准备一盘红糖糕在案头,他说殿下最喜欢红糖糕,若是殿下回来,不用等待就能立刻尝到……” “可是到了真见到殿下,陛下却说要不要回梁国,都凭殿下自己做主……” 林渐闭上了眼睛,沉默了良久。 这世上的事情千头万绪,有些没能理清没能了断一直逃避的事情,好像一团乱麻,却不似乱麻一刀就能斩断。 本想去国离家,就斩断了牵挂,谁知在这个地方,又遇见了新的牵挂。 本想一生不争不抢图个清静,最后还是不得清净。就连人生里最后的日子,都这般进退两难。 “咳……”林渐轻咳一声,道,“这里不宜久留,你先回去吧。路上小心。” 阮景拱手道:“殿下保重。” 阮景离开后,林渐独自在墙根下立了一会儿,拢了拢自己身上披的斗篷,走回了寝殿。 刚走到门口的花坛边,林渐远远地就听到高公公在劈头盖脸数落宫人: “这般更深露重的时候,娘娘身子又不好,你们不跟着,让娘娘一个人走出去了?娘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谁担待得起?!” “咱家看你们都是不想活了……” 高公公抬起头,只见林渐站在一边,立刻变了脸色,笑道:“娘娘回来了?快进去吧,陛下回来见不着,娘娘都着急得到处找了。” 林渐微微点头,对高公公道:“小声点,本宫要休息了。” “是是是,奴婢该死。”高公公知道林渐是不满他刚才大声骂人,连忙挥手让宫人们退下,恭恭敬敬地亲自给林渐打开了门。 林渐走进寝殿,只见桌子都被栾云晔掀了,一地狼藉,几个宫人正在收拾打扫。 见到林渐回来,栾云晔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一把抱住,想责备又觉不忍,只是像数落孩子似的说道:“又乱跑。” “臣妾奉旨躺了一下午,可是觉得太闷了,本想出去走走很快就会回来。”林渐道,“不想……让陛下担心了。” “以后若要出去,让人来找我,我会陪你。”栾云晔抬手解开林渐身上的斗篷,斗篷的外层被夜风吹得冰凉,“你独自一人在外,若遇到像今日早晨一般的情况,该如何是好?” 林渐黯然垂眸,问道:“陛下今晨那件事,商议出办法了吗?” “此事后续已交与陆丞相去查。”栾云晔将林渐的斗篷放到一边,道,“你只需好好修养,不必操心其他事。” 林渐问道:“那不会增加赋税了吧?” “不会,你把心放好。”栾云晔蹙眉,“今日太医说你思虑过重,才会加重病情,以后这些事都不许再想。” “若是不听话不好好养着,就不许你再出门。” “咳。”林渐笑了笑,道,“这些天,给陛下添麻烦了。” “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栾云晔把林渐搂到怀里,温声道,“方才不是责怪你的意思,若是方才我的话说重了……” 栾云晔半句话还没说完,突然身形一僵,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被搂到怀里的人平生第一次不但没有挣扎,反而主动靠进了自己胸口,抬手抱住了自己。 有些事一旦开端,便是一发不可收拾。况且对于林渐的突然主动,栾云晔实在没有招架的能力。 栾云晔的脑海中一瞬有洪水决堤,猛兽冲毁了围栏,意志力早已被洪水猛兽冲到了不可见的角落里。 栾云晔扣住林渐的肩,俯首吻上了林渐的唇。 林渐这一次没有避开,更没有扼住对方咽喉的殊死反抗,只是轻轻蹙了一下眉头,闭上了眼睛。 得到这样的反应,栾云晔更进一步,撬开林渐的唇齿。林渐只是有一瞬惊慌,但不躲不闪,竟然是予取予求,任尔施为。 栾云晔乘胜追击,一边吻着他不放,一边抬手解了林渐的外衣,把人按到了床上。 林渐觉得身心俱疲,一瞬间竟然有就这样把自己送与栾云晔摆布的冲动。 明日是千刀万剐,还是五马分尸,都随了他去。 藏得实在太累了。 忽然,身上的一阵冷风让被栾云晔吻晕了头的林渐瞬间清醒过来。 林渐忽然意识到,自己根本就没有如此任性的权力。 林渐微微蹙眉,抬手推开压在身上的栾云晔,拢上自己的衣服,制止了栾云晔的进一步索取。 栾云晔微微蹙眉,不甘又不解地盯着林渐,像一头从口边被夺了食的猛兽。 林渐不敢去看栾云晔的目光,只是平淡地说道:“我累了。” 栾云晔没有想到是这个问题。 方才只是乱了心智一味索取,竟然忘了他现在脆弱成什么样子,哪里禁得住这般折腾。 栾云晔长叹了一声,看着林渐道:“你休息吧。” 林渐往裹住被子,往床里侧挪了挪,在床外侧空出一个位置:“大白在长秋殿,我一个人觉得冷。” 栾云晔盯着林渐道:“你别招惹我。” 林渐不知道自己在疯狂眷恋他身上什么样的温度,但眷恋得不想要命了,抬起头无所畏惧地看着栾云晔:“云晔,我冷。” 栾云晔握了握拳,最终还是没能拒绝得了,躺在了林渐身旁,把人搂在怀里,温声问道:“还冷吗?” 林渐摇摇头,主动靠进了栾云晔温热的胸膛。 既然注定转眼失去,那就最后放肆一回吧。 . 夜深人静,宫中除了职业的禁卫和宫人,各房各殿都已经睡下。 唯有兰华殿里,许妃还与秋桐坐着研究商议。 “据说后天,各国使臣就都会向陛下辞行。”秋桐道,“就算百官都怕得罪了陛下不敢说什么,但是若丢人丢到了天下皆知呢?” “当着他们的面戳穿林渐是假的,陛下为了颜面定然会推说不知,林月儿是擅自女扮男装冒充林渐。” “加上她之前做过的那些事儿,不知得罪了多少朝中权贵,军.方自然是更不必说,到时候就算是陛下有心也保不住她,少不得只能弃车保帅。” “娘娘有没有听说,前朝有个唐明皇宠幸杨氏,为了军心稳定,还不是说赐死就赐死了。” 许妃沉吟道:“但是那个没脑子的已经死了,差一点把我自己也搭进去,如今这种触陛下霉头的事,让谁去做这个事情好呢?” “娘娘,何必我们自己人当堂出面?”秋桐道,“娘娘想一想,林渐投诚了商国,梁国颜面何存?那些蛮夷之国,哪一个不怕极了林渐?他们哪一个不想验一验这个林渐是真是假?” “若是假的,他们也少了心腹之患。若是真的,商国众臣哪个不会要他的命?当堂验一验,对于他们百利而无一害。” 许妃若有所思,问道:“你的意思是,让他们提?” “嗯。”秋桐道,“娘娘明日只需派一人去驿馆,提点那么一言半语,相信他们都能明白得过来。” 第23章 他是男人 因为我摸过了。 午后阳光正好, 花园里树下放了一张摇椅。 林渐躺在椅子上晒太阳,腿上盘着一只白猫。 摇椅旁放了一张小桌子, 一名身穿黑衣蒙着面的少年正半蹲在桌子旁边剥柚子,一瓣一瓣仔细剥去外皮,放在林渐手边的盘子里。 林渐看了一眼盘子里装的晶莹剔透的柚子果肉,再看了一眼认真剥皮的黑衣少年。 林渐伸出手,对黑衣少年道:“让我自己来吧。” “不行。”黑衣少年连忙把手里正在剥的柚子拿远了一点,避开林渐的手, 认真道,“陛下说了,娘娘累着一根指头都不行,不然就要砍了我。” 这黑衣少年就是白易潇之前提起过的夙行, 栾云晔身边最亲信的暗卫。而且以前自己被栾云晔关押在蘅芜殿的时候, 他也没少在蘅芜殿的房梁蹲过, 和林渐也不算是陌生人。 因为昨夜里担心林渐一个人在宫里乱跑的的安全问题,栾云晔今日特意让夙行跟随左右。想不到不光负责安全, 夙行连侍女仆人的活儿也干。 林渐扶额, 道:“剥个柚子累不着的。” “说不准呢。”夙行一边剥柚子皮, 一边说道, “连陛下平时也都是这么做的, 我们暗卫做任务更不能偷懒图省事。” 林渐微微红了脸,问道:“你怎么会知道陛下平时怎么做?” “我们暗阁谁都知道啊。”夙行一边把一块剥好的柚子放进盘子里, 一边说道,“陛下天天给娘娘穿衣服、梳头发、吃东西剥果皮、陪吃饭、喂喝药,累了得抱着、皱眉头就要哄……” 林渐抬手捂住滚烫的脸,道:“好了。” 夙行非常识相地住了口,总结道:“所以, 如果被派到娘娘身边,这些都是要照做不误的必备技能,不能出差错的。我来之前,都是练过的。” 林渐捂着脸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在商国已经没见见人了。 “娘娘,你脸怎么这么红?!”夙行连忙跳了起来,问道,“娘娘你觉得难受吗?有没有头晕恶心?是不是发烧了?还是有喜了?要不要传太医……” 林渐:“……我没事,你下去吧。” “您真的没事吗?”夙行有些担心地看了林渐一眼,把装着柚子的盘子往林渐面前推了推,“娘娘,柚子剥好了,您快吃吧。” “啊哟这么好的柚子啊。” 白易潇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林渐抬头看去,只见白易潇伸手要去拿盘中的柚子,被夙行一把拦住。 白易潇气呼呼对夙行道:“你们暗卫都这么看脸的吗?前两天让你上树给我摘一个下来你不肯,转头在美人面前献殷勤,不仅摘柚子还给剥皮。” 夙行护着柚子,把整个盘子塞进了林渐怀里。 林渐拈起一块柚子对白易潇笑了笑,当着白易潇的面吃了下去。 夙行完成了剥柚子的任务,便继续做他的暗卫,听林渐的话退到一旁,隐匿了身形。 白易潇自己搬了一张凳子坐在林渐身边。 林渐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不是应该在和陛下议事吗?” “哎哟?背后都改口叫陛下了,不叫栾云晔了吗?大表弟拿什么收买你了?”白易潇伸手去够林渐怀里的柚子,一边吃一边说道,“他们在商议军事,我也掺合不了,就来看看你。” “这么快?”林渐吃柚子的手一顿,问道,“是为了商议北狄的事情?” “是,这群蛮夷行动得比想象之中要快。”白易潇道,“而且来势汹汹,陈兵边境张牙舞爪,日日叩关不说,还在关外烧杀抢掠,闹得人心惶惶。” “但是大表弟的众多心腹爱将——”白易潇看了林渐一眼,有些无奈道,“就剩下史册上一句话了。” 林渐含着柚子抬起头:“?” 白易潇看着林渐道:“他手下有七十几名身经百战赫赫有名的将军,都在三个月前出兵不利,就剩史官笔下一句,‘被林渐一剑斩于马下’。” “咳。”林渐听了白易潇的话,被正在吃的柚子呛了一下。 “这几年国力日渐强盛,应对蛮夷应该还不足为虑,大表弟现在想的无非是如何把损失降到最低。” 白易潇看着道:“你也知道,这仗一打,花钱如流水。穷兵黩武的后果就是,前面的狼是打死了,后面随时可能窜出来一只虎。” “但有道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如今虽然大表弟他手下虽然说得上兵多将广,但能让他十分称心的却实在找不出几个。光想派谁出征迎敌这一点,他总觉得都不太顺心。” 林渐吃着柚子,默默点头。 “当然这也不能怪人林渐。”白易潇道,“毕竟是各为其主,大表弟他自己当时也是抱着灭人家国的野心去的,若不是林渐,林沐辰这会子恐怕已经跪在大表弟面前称臣求饶了?……反正凡事都有代价,事已至此,也是没有办法的。” 林渐放下手中的柚子,看着白易潇问道:“栾云晔对林渐是不是应该恨之入骨?” 白易潇盯着林渐,沉默了片刻,答道:“也许是,也许不是,看站在什么立场。但大表弟对他还是有惜才之意的,不然当初也不会顶着满朝文武、这么多人天天求他杀林渐的压力,还要去劝降。” 林渐轻轻叹了一声。 白易潇问道:“那你觉得,林渐对大表弟又是什么看法?” 林渐仰头,望着穿透花树枝桠之间的斑驳的阳光,微微眯起眼眸:“应该是,只求问心无愧吧。” 白易潇点点头,评价道:“这心态就挺好。” “对了白易潇。”林渐揉了揉怀里的大白,看着白易潇问道,“我记得你当年到处游历之时,应当走过许多国家。你会说突厥、吐蕃的语言吗?” “会是会一点,交流没问题。”白易潇问道,“你问我这个做什么?”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林渐从椅子上坐起来,拉起白易潇的衣袖道,“走,白易潇。备车,去驿馆。” “我的车就停在宫门外。”白易潇起身问道,“不过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林渐眨了眨眼睛,道:“给你大表弟,省钱。” 白易潇:“……你又有什么主意?” 林渐笑道:“路上和你说。” “娘娘!娘娘要出门吗?”夙行从树上跳了下来,阻拦道,“可是陛下吩咐了,您累着一根指头都不行。” 林渐问道:“陛下说不许我出宫了吗?” 夙行摇摇头:“没有。” “既如此,你不该拦我。”林渐道,“若不放心你跟着就是了。” 夙行应了声“是”,小心翼翼地跟在一边。 林渐去换了一身衣服,随白易潇一起到宫门外,上了白易潇的车。夙行就寸步不离地随着仆人跟在车外。 “林……”白易潇忽然想起夙行在边上,不便叫林渐的名字,问道,“你要跟我去驿馆见突厥、吐蕃的使臣?” 林渐点点头。 白易潇捂脸道:“我拐了皇后出宫已经够胆大包天了,还带着皇后私会外国的使臣,若是大表弟知道了,我可能三年的俸禄都要没了。到时候只能喝西北风、饿死街头……” 林渐笑道:“你放心吧,有什么事,我一个人担着。” 马车行到了街上,林渐掀开窗帘往外看。这还是林渐第一次看到商国的街市,看得不禁有些向往,问道:“白易潇,都城里有什么好吃的?” “那你可是问对人了。”白易潇本懒洋洋地靠在马车上,听到林渐的询问立刻有了劲儿,坐起来道,“都城有三十三坊七十二巷,没有一处是我没吃过的。你看到这边是清河坊,这里边的酒楼全都各有风味,吃七天七夜也吃不过来……想不想下车去试一试?” 林渐默默咽了一口唾液,道:“回来就去。” 白易潇的马车驶入驿馆。 · 一个多时辰后,白易潇的马车便出了驿馆,往清河坊行去。 马车上,林渐手中多了一份文书,拿在手中小心叠好。 “我说你真是胆大包天。”白易潇道,“假传君命擅自做这样大的主,这大表弟要是怪罪下来……” “只许他上屋抽梯,不许我先斩后奏吗?”林渐将文书放入衣袖中,淡淡道,“我说了,他若要怪罪,我一个人担着,你只当没来过。” “罢了,我也是舍命陪君子。”白易潇对林渐挑了挑眉,道,“刚才说的,清河坊里去大吃一顿,去不去?我请你。” “万一明儿个大表弟要治罪,这可就是最后一顿好的了。” 林渐难得出了一次宫门,又没栾云晔管着,点头道:“自然要去。” 马车的床帘突然被掀开,露出一张夙行的脸:“娘(娘)……” 感受到了林渐提醒的目光,夙行只说出一个“娘”,小声道:“林平章,陛下吩咐了让您注意身体,不能多吃。” 白易潇哈哈笑道:“他什么时候成你娘了?谁是你爹?” 夙行瞪了白易潇一眼,脸都红了,赶紧把窗帘放下。 马车拐进清河坊,在一家酒楼前停下。 林渐抬起头,只见楼前一块金色的牌匾,用墨字大写了楷体的“山水之间”四字。 林渐随白易潇走进酒楼,问道:“酒楼为何叫这样的名字?” 白易潇看着林渐,道:“因为‘醉翁之意不在酒。’” 林渐平时不爱读古文,凭着从前被太傅拿戒尺追着背书的印象,问道:“‘在乎山水之间也’?” “不对。”白易潇挑眉道,“今天我的意,偏在美人身上。” 林渐:“……” 白易潇带着林渐上二楼雅座,先把菜单递给林渐,推荐道:“这家的虾仁马蹄脍、荔枝煎三色鱼、蟹黄水晶豆腐、鲜奶玉蕊羹、雪山梅、金丝如意卷、菊花佛手酥都不错,你应该会喜欢。” 店小二站在一旁,笑嘻嘻道:“白公子是我们这里的常客了,最了解我们这里,我们的店名也是白公子给题的。白公子推荐的菜一桌没错的。” 林渐把菜单递给白易潇:“我不太熟,你来点,我都吃。” 白易潇接过菜单,指着菜单对店小二道:“刚才说的那些,再加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再来一壶酒……” 林渐推开窗户看了看外面。楼下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高楼林立酒坊画楼鳞次栉比,沐浴在傍晚浅金色的阳光下,一派盛世安然的景象。 想起边塞山川萧条,沙场上尸横遍野,冰冷的剑锋滴着血,林渐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袖中的文书,确认还在。 若非见过马蹄踏过之处血流成河,声声哀号动地,谁能知道眼前这安乐的盛世之景是何等珍贵与来之不易。 “要喝什么酒?”白易潇抬起头,看着林渐问道。 林渐盯着窗外,没有回答。 白易潇提高了嗓音,问道:“喝什么?月儿?” 听到白易潇叫自己,林渐“嗯”了一声,还是盯着窗外,心不在焉地答道:“都行。” “嘿嘿嘿。”店小二笑道,“白公子一向最怕美人说‘都行’,这是在叫白公子猜心思呢。” 白易潇见林渐留心别处,便指了指菜单,对店小二道:“那就这个‘美人醉’吧,符合今儿的意境。” 店小二连连点头答应,抱着菜单下去了。 夙行全程抱着剑立于一旁,目光紧紧盯在林渐身上。 “你自己去吃个饭,他这里有我,你杵在这儿看他干什么?”白易潇对夙行挑眉道,“要不然你也喝一杯?” “我有任务。”夙行正色道,“不能饮酒。” “你的任务就是在这儿杵着看着他?”白易潇看了一眼林渐。 金色的夕阳映着那张容华如玉的脸,属实赏心悦目。 是个人都会忍不住盯着躲看几眼。 说看他是为了任务而不是私心,鬼才相信。 白易潇对夙行笑道:“陛下没让你这么盯着他看吧?你这么直勾勾盯着看,陛下知道了不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呢。” 夙行连忙从林渐身上移开目光。 白易潇道:“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你家娘娘和我出来,晚饭没有药喝。劳动你回宫跑一趟?” 喝药是一件大事,是陛下特意叮嘱过不能耽误的。夙行不放心地看了林渐一眼,还是一转身就冲了出去。 店小二上了先上了酒和几道前菜,白易潇斟了两杯酒,把一杯递到林渐面前,道:“鸿渐,回神。” 林渐转过头来,笑了笑,接过酒杯道:“抱歉。” “来尝尝这个酒,我最喜欢的,你肯定也喜欢。”白易潇道,“不过你只能喝这一小杯,你会醉。” 在梁国的时候,白易潇没少带林渐到处逛酒楼,深知这位喜欢吃什么,以及酒量有多少。 林渐喝下白易潇递来的酒,扑鼻是一股淡淡的花果酒香,入口醇香清甜,却又不失酒独有的沁人肺腑的爽快滋味。 “吃这个开开胃。”白易潇舀了一碗羹汤,放在林渐面前,叮嘱道,“不过要少喝一点,留着你的胃吃其他好吃的,咱们的正戏还没上呢。” 坊市间的汤菜滋味到底与宫中不同,林渐喝了一口羹汤,心中甚是喜欢,连目光都亮了几分。 “我就说我带你吃的绝对都是最好吃的东西吧?”白易潇笑道,“我没诓你吧?” 白易潇一向都是吃喝玩乐一把好手,在梁国时,对京都的酒楼菜馆就比林渐还熟悉,时常带林渐到处吃,林渐一向很信得过白易潇找好吃的技术,每次他找的吃的,都一定让林渐十分满意。 林渐点点头,喜欢得没空和白易潇搭话,自己又吃了两块点心。 “这位姑娘,您找哪位……”包间外传来一阵阵清脆的铃声,以及店小二慌张的声音,“这楼上都是贵客……要不然您说一说他的名字,我给您找……” 一个女子的声音,用不标准的蹩脚官话答复道:“……姓林。” 林渐正舀了一勺蟹黄豆腐的手一僵。 还没来得及反应,一阵清脆的铃声已经逼近,一名戴着层层叠叠金铃手串,头戴金边小帽,身穿窄袖红金长袍的异族女子已经冲到了林渐眼前。 林渐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放下手中的汤匙。 那异族女子坦荡地看着林渐,用蹩脚的官话说道:“我说我喜欢你,想嫁给你。” 这女子是突厥的一名使者,方才林渐与突厥商议之时,就听闻这是一名突厥贵族之女,命叫阿史那依莎,因天之骄女生来优秀,被突厥王破格任用,这次更是代表突厥出使。 蛮夷女子难免热情奔放,当时在驿馆林渐就觉察到她总是直勾勾盯着自己看,本以为看看也就罢了,想不到竟然还会追上来说这些。 “我说姑娘。”白易潇喝了一口酒,对阿史那依莎笑道,“你才看他几眼,你就喜欢他要嫁给他?” 阿史那依莎的官话说不利索,断断续续地说道:“我一直都发誓,要嫁给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男人……” “你……”阿史那依莎指着林渐,说道,“你打得败西羌,打得败大商。你,长得好看……我就是喜欢你……只有你配得上我。” 白易潇道:“姑娘,他怕是不能娶你。” 阿史那依莎问道:“为什么?” 白易潇抿了一口酒,笑眯眯道:“他不喜欢女子。” 林渐尴尬得一直没说得出话,听了白易潇的解释,尴尬地笑了笑。 “我不信!不要你说!让他自己告诉我!”阿史那依莎看着林渐,问道,“你不喜欢女人吗?” 林渐修长的手指尴尬地抠了抠桌上的杯子,点了点头。 “好,你说的我就相信。”阿史那依莎也不是死皮赖脸纠缠之人,倒了一杯酒递给林渐,道,“那喝了这杯,我们交个朋友,行不行?” 林渐抬手去接酒杯,却不敢碰到阿史那依莎的手,酒杯在手中一滑,洒在了腿上。 “哎呀!”阿史那依莎叫了一声,连忙用帕子给林渐擦拭,突然碰到了什么,手顿时一僵。 林渐的脸刷一下红到了脖颈。 · 翌日,含元殿 这一日朝堂上各国使臣辞行归国,百官皆在,一名西羌使者忽然出列道:“臣们昨日里偶然听说一个消息,想问一问陛下知不知情?” 栾云晔问道:“何事?” “我们听人说,陛下的朝堂上,有人女扮男装欺君。”西羌使者的目光指向林渐,用不标准的官话说道,“他们说,陛下的林平章是女人假扮的,真正的林渐已经死了。这个女人,欺君犯上,欺骗陛下。” 栾云晔蹙眉道:“你等从何处听来诽谤之词,诬陷朕的大臣?” “陛下,这事恐怕不是空穴来风。”许太师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一名身穿蓝色官服的商国大臣出列道,“既然有人怀疑,甚至捅到了外邦使臣面前,想必平章大人的确有一些令人怀疑之处。何不验上一验?” “毕竟,这平章大人是真是假是男是女,有没有欺君,事关国家安定,陛下威严,确实十分重大。” “荒唐!”陆丞相出列道,“哪有朝堂之上,要堂堂平章验身的道理!” “丞相大人,有人说林平章是女扮男装欺君犯上,连外邦使者都怀疑了,若是真的,岂不是目中没有陛下?”蓝色官服的大臣道,“这等大罪可非同小可,就委屈平章大人,验一验证明自己清白也好啊。” 陆丞相大声争辩道:“这成何体统!” “若是觉得不方便,让一名宫女到后堂看一看就行了。就验一验,看林平章到底有没有欺君而已。”蓝色官服的大臣看了林渐一眼就道,“林平章总不会不敢吧?” “他敢不敢,与你什么相干?”白易潇看着那蓝衣大臣,不爽道,“要不然我说你王学士也是女扮男装,也验一验真假?” 王学士涨红了脸,道:“如今有人告的是平章大人,又不是下官!侯爷何必把下官也拖下水去!” 而被推到风口浪尖上的林渐本人,如一株玉树立于朝堂,一直没有说一句话,唯有长袖下的手暗暗握紧。 何方吵嚷不休,各国使者中,突然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道:“他的确是男人!”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是一名身穿红衣的突厥女子。 阿史那依莎走上堂前,看着栾云晔道:“陛下,您的平章大人的确是个男人。” 四周一片寂静无声。 王学士问道:“你如何知道平章大人就是男子?” 阿史那依莎有些尴尬,道:“我就是知道。” “呵,看不出来,林平章还挺会收买人的。”王学士冷笑道,“这无凭无据,贵使者说他是男子,他就是男子?!” 有大臣附和道:“是啊……你有什么证明他是男人……” “他真的确实是个男人!!!因为昨晚——”阿史那依莎哽了一下,看了一眼林渐的裤.裆,红着脸道,“我摸过了……” 方才再怎么被人诬陷也不动声色的林渐,脸刷地一下红了个透。 群众中传出窃窃私语议论之声。 栾云晔的目光盯着林渐,几乎能把人戳穿,一掌拍在龙座的扶手上,厉声道:“够了!” 第24章 欺君之罪 自己去了刑部的大牢里。 朝堂上的氛围一时如阴云蔽日, 阴云中藏着雷霆万钧,群臣连忙噤声, 唯恐惹怒帝王,下一道天雷就劈在自己头上。 栾云晔冷声问道:“谁还有话要问?!” 群臣尽数跪地,不敢吱声。 西羌使者吓得跪趴在地,连连磕头:“臣们错了,我们都是听了奸人的话,请陛下恕罪, 陛下饶命。” 栾云晔道:“你要道歉的人不是朕。” 西羌上使者连忙朝林渐磕了个头:“我们都是被奸人骗了,平章大人饶命。” 栾云晔看了一眼王学士,冷冷问道:“你们呢?” 王学士连忙带头向林渐作了个揖:“下官一时听信谗言,多有失礼之处, 请平章大人, 不要往心里去才好。” 其余推波助澜过的大臣纷纷致歉。 “不过……平章大人能否解释解释, 这突厥使者说的‘摸过了’,是什么情形?”许太师问道, “根据我朝律法, 大臣无旨不得私会外邦使者。” 栾云晔幽幽问道:“你知道他是无旨私会?” 许太师一愣, 连忙对栾云晔鞠躬道:“老臣不知内情方才所言有误, 还请陛下恕罪。但平章既是奉旨办事, 与外邦使者趁机苟且,这不是更……” 林渐垂眸, 尴尬得不知如何解释。 白易潇道:“许太师,这‘苟且’两个字可不是乱用的,这可是三个国家的颜面。你不在场,怎么知道就有苟且之事?” “如此说来,侯爷当时也在场?” “自然是在的。”白易潇看着栾云晔道, “突厥使者热情好客,亲自给平章倒了杯水,不小心打翻了,这姑娘给林平章擦拭一下水渍,不小心碰到而已。” “这突厥姑娘官话说不利索,估计也听不太懂各位喋喋不休在说什么,在堂上说不出什么话,如果陛下不信,可以稍后亲自问她过程。” 听到白易潇的解释,栾云晔本就阴沉的脸色更是冷得吓人。 “而且人家清清白白一姑娘,为了替林平章分辨是非敢说出这样的话来。这种事本应该当做没发生过不往外说的,如今说出来了让人家以后如何婚配嫁人?” “嗾使外邦使者质疑平章,公然挑起争端,又害得人家突厥使者不得不说出那等情况来维护平章的清白。”白易潇看了许太师一眼,对栾云晔正声道,“陛下,那个传谣之人的才是罪魁祸首,应该严惩不贷!” 栾云晔道:“查。” · 散朝后,御书房 高公公轻手轻脚地走进御书房,将一张叠得整整齐齐,却发黄带着皱巴巴折痕的旧纸递给栾云晔:“陛下,您要奴婢去找来的东西。” 栾云晔接过纸张,打开,盯着纸上的墨画的图案,良久没有说话。 “陛下。”高公公小心地看了一眼栾云晔,道,“林平章已经在外面跪了多时。” 栾云晔盯着手中的纸,头也没有抬一下:“让他跪着。” 高公公应了声“是”,不敢多言,退到了一边。 栾云晔盯着手中的纸看了一会儿,想到林渐的身体不好,如今外面又冷,让他跪在外面心中总觉不安。只硬气了不到一刻钟,便将纸张重新叠好收入衣襟,不自觉地往御书房外走去。 御书房外,天色阴沉,林渐端端正正地笔直跪着。 林渐暗暗想,栾云晔虽在朝堂上不便向自己问罪,但有吐蕃使者那句话,不怀疑自己的身份是断不可能的。 再怎么遮掩,也瞒不住了,倒不如直接承认,和他说个清楚明白。一身做事一身当,他若是觉得受了欺骗,那也是自己一个人做的事,自己随他如何处置,不要连累了议和才是。 好端端一个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若非迫不得已有谁会想要边境长年战乱,不但阻碍本国的发展,让蛮夷有机可乘,更使百姓怨声载道。凡是君主都会权衡利弊,以国家为先,只要自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栾云晔不至于因为对自己的恨意而不顾大局。 林渐正这么考虑着,只见一双黑色的革靴慢慢走进,已到眼前。林渐跪着,只能看见半截玄黑色的绣金衣裾。 林渐跪拜道:“参见陛下。” “进来说。” 栾云晔冰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只扔下三个字,便径自转身离开。 林渐抬起眸子看了一眼,只能看见栾云晔走进御书房的背影。 林渐心中暗暗惊讶,栾云晔若有心刁难,让自己在书房外面跪上两三日不召见也是正常的。况且林渐如今也不知如何面对他才好,本没指望他能这么快就愿意见自己。 他若是迫不及待处置自己,出来要打要杀也是正常的,为何出来又只是说让自己进去?他既允许自己进去,直接命人来宣便是,何必亲自出来? 林渐跪了将近半个时辰,膝盖有些酸麻,靠手扶着地面才支撑自己站起来,也不敢耽误,掸去膝上的灰尘,便走进了御书房里。 栾云晔坐在上首,手中随意拿了本书,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林渐自觉地在一旁默默跪下。 栾云晔放下手中的书,问道:“昨日的事,你要不要解释一下?” 林渐从袖中取出昨日的文书,双手递上:“臣昨日私自见了突厥、吐蕃使者,假传陛下旨意,与他们定立一封文书,陛下请看。” “你倒是诚实。”栾云晔让高公公将文书接过来,看了一眼。 林渐解释道:“陛下有精兵强将,自然战无不胜。但是蛮夷交战往往倾巢而出,来势凶猛锐不可当,正面迎击就算得胜难免损失惨重。” “依臣之见,还是韬光养晦保存实力,正面虚与委蛇拖住他们即可。如今突厥、吐蕃既然有心归附,何不许以重金命他们从后方偷袭北狄。” “如此以夷制夷,陛下只需作壁上观,必能全胜,不但商国北部边境免于战乱,而且能将此战的损失降到最低。” 栾云晔收起文书放在一旁,盯着林渐不咸不淡地说道:“那你还真是有心了。” “臣知罪。”林渐叩首道,“臣假传君命擅作主张,罪不可赦。但臣确实认为此法可行,请陛下考虑臣的意见。” “既然你许诺了重金,朕自然会送上。”栾云晔看着林渐,道,“但朕让你解释的不是这个。” 林渐心下暗想,栾云晔不是让自己解释这件事,也不追究自己假传君命之罪,看来是默许了自己的主张。那他让自己解释的,应该是自己假扮林月儿的事? 若说起林月儿的事,林渐多少难以启齿。 男扮女装做他的皇后已是胆大妄为,这些日子来与栾云晔朝夕相处受他照顾,甚至那一晚还肆意妄为让他亲吻让他暖床□□…… 林渐想着这些,暗暗咬碎银牙,叩拜道:“假扮欺君,是臣一人之过。臣逃生怕死想保全性命私自出此下策,请陛下不要迁怒他人。梁国并无欺骗陛下之意,一切都是臣自作主张。还有安乐侯,也是受臣威逼……” “啪!” 头顶响起一本书重重砸在桌上的声音,林渐知道栾云晔对自己地解释不满意,低头不再说话。 “看来你是真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栾云晔径直拿起桌上的奏折开始看,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冷冷说道,“跪着想清楚。” 林渐跪在地上,御书房的地面铺着地毯,倒不像外面跪得膝盖疼,也没有风吹着,不会觉得冷。 但是要面对栾云晔,林渐宁可跪在外面。 林渐垂下眼眸,开始反思自己方才说的话有什么问题,但是思来想去,自己认错也算诚恳全面,把该认的欺君之罪和假传君命都认了解释了,想不出来还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地方。 而且,若是栾云晔觉得不满意,为何不直接问,非要让自己跪在这里乱猜。 不是为了这两件事,栾云晔到底在恼怒什么? 林渐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只盯着地毯上的花纹,无聊地琢磨起地上的花纹怎么画来。 栾云晔虽看着手中的奏章,却始终暗暗提着一颗心在林渐身上,一直没有等到反应,估算着林渐已经跪到了他能承受的极限:“你下去吧。” 林渐如临大赦,叩首一拜,退出了御书房。 栾云晔一直心烦意乱,林渐一出去,便将方才扔在桌上那一份文书拿起来,重新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回想林渐方才对自己说的话。 …… “蛮夷用兵,往往倾巢而出。许突厥、吐蕃重金令其从后方偷袭,必不战而胜,将损失降到最低,使商国免于战乱。” …… 这是不是说明,他心里已经有了商国,有了自己? 高公公站在一旁,看栾云晔和林渐闹成这样,看得干着急,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何不告诉他实情?” 栾云晔修长的手指抚过文书上林渐姝丽潇洒不失风骨的笔迹:“让他想。” “他虽然心思细密聪慧过人,但是有些事上确实迟钝了些。”高公公道,“只要陛下提点一二,也许他就开窍了呢。” 栾云晔看了一眼手中的文书,收起来放在桌角,起身道:“让御膳房做一盘红糖糕。” “是。” 要看已经到中午,林渐本该喝药了,栾云晔在寝宫找了一遍,没见到林渐的人,又去长秋殿找了一遍,也不见林渐的踪影。 栾云晔道:“夙行。” 一个黑影从房梁上跳了下来,半跪在栾云晔面前:“属下在。” 栾云晔问道:“人呢?” “回陛下。”夙行回答道,“他出了御书房,就自己去了刑部的大牢里。” 第25章 入狱生活 所有罪责我愿一身承担。 听了夙行的话, 高公公已经吓得不敢去看陛下的脸色。 栾云晔转身迈出一步,本想立即去见林渐, 忽然停下脚步,长袖下的手握了握拳,沉默片刻,冷冷道:“那就让他在牢里好生待着,不许任何人探视。” “是。”高公公转头看了看宫女手中端的药和红糖糕,问道, “陛下,这药和吃的……” 栾云晔道:“药给他,吃的喂猫。” 高公公应了声“是”,命宫人端着药和红糖糕, 自己亲自跑了一趟刑部牢房。 红糖糕自然没有喂猫, 且不说那只被林渐养得白白胖胖的猫挑嘴只吃肉根本不会吃红糖糕, 就说栾云晔那一句气话,若是自己当了真真把林渐给饿着了, 最后追究起来倒霉的还是自己这个做下人的。 高公公一向跟随皇帝左右, 还是第一次到牢房里, 全靠狱吏带着下了一条狭长的地下甬道, 七弯八拐走到尽头, 看到一扇密密地竖着铁栅栏的门。 地下又阴又冷,高公公不禁打了个寒噤。只见门那一头, 黑漆漆一片,忍不住问道:“这什么地方?怎么还没到呢?” 狱吏随时第一次接待高公公,也知这位是陛下身边的人,不敢马虎,立刻将门锁打开, 请高公公进去,回答道: “方才公公一路上能看到的,都只是普通犯人。这里头,是需要更谨慎看押的重犯。公公要见的人,我们尚书大人接手以后,更是半点都不敢马虎,绝对严加看守。” 高公公看了狱吏一眼,不咸不淡道:“那你带路吧。” 狱吏领着高公公沿着黑暗阴冷的七拐八弯,唯有墙壁上挂着的昏暗灯光能勉强辨别道路,高公公转得头晕眼花,心中暗暗庆幸得亏陛下没来,不然不等走到这里,就该动了怒了。 通道的尽头,又是一排密实整齐的铁栅,这一会栅栏里头倒不再是漆黑一片,亮着一盏不算明亮的灯。 狱吏将门打开,请高公公进去:“就是这里了,公公您请。” 门框稍微有些低矮,高公公低下头才能通过,走进门里,只见林渐穿着一身素色的单衣,跪在光秃秃的床板上,手中拿着一块灰色的抹布,正弯腰仔仔细细擦拭着床上的木板。 手边的一盆水,都已经被灰尘脏污染成了灰黑色。 听得有人进来,林渐转头看了一眼,对高公公笑了笑。 “哎呀,您怎么能做这种事?”高公公连忙让宫人接过林渐手中的抹布,“这让他们来擦吧,您快坐下吃饭。” 林渐放下手中的活计,亲自搬了一张凳子给高公公:“您也请坐,桌椅我刚擦过了。” 高公公低头看了一眼,做工粗糙灰扑扑旧巴巴的木头凳子,不知道被水擦了多少遍,竟然一丝灰尘都没有,没有坐下,只是站在一旁愁眉苦脸地感叹道:“这真是,您真是太受苦了。” 林渐自己坐了下来,自觉端起桌上的药一口气喝了。看了一眼桌上的红糖糕,没有动。口中虽有些苦,不过栾云晔每次都嘱咐甜食与药性相冲,甜食需得过半个时辰才能吃,林渐忍住了没有动红糖糕。 “这可怎么住啊……”高公公看了看三面冰冷高耸的石壁,也没有窗户,只有一面栅栏,然而外面也是黑漆漆一片。加之位处地下,十足的又阴又冷。 桌上没有桌布,凳子上没有坐垫,床板上也没有被褥,高公公皱着眉头道:“这什么都没有啊……” 林渐笑了笑,道:“我刚才收拾了一下,打扫干净了就可以住,没什么的。” 高公公看了林渐一眼,张了张嘴刚要说话,想起狱吏还站在外面,回头道:“你先下去,咱家在这里和他说几句话。” 狱吏应了声“是”,转身离开。 高公公看了一眼眼前的凳子,虽然林渐说擦了好多遍都弄干净了,但这凳子看着又破又硬,好不容易坐了下去,高公公“唉哟”一声,感觉屁股都散开了,皱着眉对林渐道:“您看看这里,哪里是人能住的地方。陛下只是一时与您置气,又不会真怪罪您,您和陛下说两句好听的就是了。” 林渐笑了笑,没说话。 林渐心道,自己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欺君罔上还自作主张假传君命,加上之前与商国交战让商国损失惨重,一桩桩一件件,随便哪一条都是死罪,哪里可能因为自己男扮女装的时候栾云晔几日恩宠,就忘记自己是什么身份,还真指望栾云晔能对自己手下留情。 说几句好听的就能解决,自己与栾云晔之间的事情哪里有这样简单?不论自己说的多好听,栾云晔怎么可能放过自己这个欺君犯上的敌国之臣,栾云晔手下那些大臣又哪个不会把自己撕碎? 之前为了不引起栾云晔那些大臣的顾虑,上朝堂的时候还特意戴了栾云晔赐的那枚戒指,制造自己真的是林月儿假扮的假象。如今恐怕林月儿这个身份……不知道栾云晔是打算直接全推到自己身上,还是打算维护皇室的颜面,再找一个“林月儿”出来。 其实要维护皇室尊严,把林渐和“林月儿”分开也很简单,只需找个理由将“林月儿”打入冷宫,从此再不能见人。群臣只在意栾云晔是不是处死了林渐,自己的罪名够多,又不少一个欺君之罪,只要自己死了,又有谁还会追究林月儿与林渐的关系。 林渐把那枚翡翠戒指从食指上取下,双手递给高公公,道:“这个,烦请您交还陛下。” 高公公看了看林渐递到面前的戒指,微微瞪大了眼睛,支支吾吾道:“您……这……” 林渐直接把戒指塞到了高公公手中。 高公公看了一眼被林渐塞到手中的戒指,叹了口气,道:“老奴以为您是个聪明人,怎么如此糊涂呢?” 林渐以为高公公是说的这戒指作用非同小可,可以拿着命令狱吏开门越狱逃走,笑道:“自从我只身来议和,就没打算还能活着,如今不过是死得其所而已。” “陛下让您送这个来。”林渐看了一眼桌上的红糖糕,问道,“是为了送我最后一程?麻烦您替我谢恩。” 高公公:……这都是哪和哪儿? “您怕是误会了……”高公公看着林渐道,“这不是……” “我明白了。”林渐笑了笑,道,“陛下怎么还会惦记这些,是安乐侯请您顺便带来的?” 听到林渐说起安乐侯,高公公赶紧小声叮嘱道:“以后在陛下面前切莫提起安乐侯。” 林渐一怔,急忙问道:“莫非是我连累了他?陛下会如何处置他?请您替我转告陛下,所有罪责我愿一身承担,是杀是剐我都绝无怨言,请陛下不要牵连他人。” “哎呀,您啊……”高公公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这恕老奴不能转告,陛下要是听到这话,这气只怕是更不能消了。” “您且不要胡思乱想了,陛下送这个来并非为了处决您,就是给您做午餐而已。您且在这里住着,有什么需要的让人来和老奴说。老奴这就先告退了。” 林渐起身送了高公公出门,回来独自做到桌前,盯着放在桌上的红糖糕,静静地出了神。 栾云晔,到底是什么用心呢?真是难猜。 他究竟要什么呢?若说之前他劝降自己是为了立威震慑周边小国,为了膈应隔应梁国,但自己这一出阴差阳错之中当众投诚,早已没了继续利用的价值。如今最后的价值,不过是用性命给他平息众怒以慰民心而已。 他还在等什么呢?送这盘红糖糕来又是什么意思呢? 林渐拈起一块红糖糕,咬了一口,软软甜甜。 . “咳,咳咳……” 入夜,牢房里实在寒冷,林渐躺到冰凉的木板床上,冷得把自己缩成一团。 这天气,简直能冻死人。 忽然有些想念有栾云晔暖床的夜晚。 不过,林渐很快纠正了自己这个不正当的念头。且不说自己本就男扮女装欺骗了栾云晔,栾云晔根本没有义务给自己暖床。就说栾云晔知道真相后,如今恼怒都来不及,哪里还会做这种事? 林渐朝着墙里侧躺着,忽然听得铁门有一阵清脆的铁链声响。 这样大晚上的,难道是……提审? 林渐悄悄竖起耳朵,躺着没有动,却只听到有一个脚步声走近自己的床,再没有其他动静,牢门已经又关上了。 林渐心道,既然不是提审,既然是有人进来,那莫非是——狱友? 那商国可真是够心大,竟然敢把什么犯人和自己这样一个敌国之人关在一起,就不怕自己和他串通一气图谋不轨? 因为只有一张床,新来的狱友自然不能让他睡在地上,林渐抱着手臂,轻轻往床里侧挪了挪。 狱友竟是个关系户,坐牢都能带着毯子。狱友在林渐身后躺下后,一床毯子往后一甩,正好甩到了林渐身上。 狱友温热的体温从毯子那边传来,将瑟瑟发抖的林渐从差点被冻死的人边缘拯救了回来。 林渐默默裹紧了毯子,轻声道:“谢谢。” 狱友静静地躺在林渐身旁,没有应声。 林渐心想,看来还是个面冷心热的狱友呢。虽然不与自己说话,却愿意和素不相识的自己分享一床毯子。 这样的人,能犯什么事?竟然被丢来这个进来就不可能出得去的关押重犯的牢房? 不过夜里毕竟初遇,牢里有熄了灯什么都看不清,互相都看不清楚模样,直接询问太过冒昧。反正时间还很长,明日天明见了面,再问也不迟。 林渐在狱友暖融融的毯子包裹中睡了过去,半夜里竟然被热得醒了过来。 狱友似乎睡相不太好,竟然把林渐抱在了怀里,身体的温度还很热。 林渐推了推狱友,狱友似乎睡得很沉,不但推不开,还推不醒。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狱友的胸膛,坚实温热,竟然像极了栾云晔。 林渐心中暗骂自己,竟然这时候都还念念不忘惦记着栾云晔。 因为实在困了,林渐又实在推不开这位睡相不好却睡得很沉的狱友,只好勉为其难地继续睡下去。 毕竟人在坐牢,总不能指望事事顺心,将就着点也就罢了。 这狱友除了睡相不大好,人还是挺好的,第一次见面就拯救了即将冻死的自己。 林渐安安稳稳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夜,直到第二天自然醒。 厚厚的毯子还盖在身上,一半被垫在身下,成了一个暖和的小窝。脑袋下面,还多了一个毛茸茸的枕头。 借着牢里昏暗的灯光,林渐发现身上害的竟是一床干净洁白的上好羊毛毯子,枕头竟是白狐毛做的,暖暖绒绒,看起来温暖可爱。 这……狱友究竟是何方神圣? 林渐抬起头,在牢房里扫视了一周,周围空空荡荡,根本没有狱友的踪影。 第26章 狱中好友 我给你留了饭。 狱友这么早就不在了, 难道是被提审了吗? 不过这牢房暗无天日,林渐为判断不出现在是什么时间, 也许时间也不早了。 林渐刚从床上坐起来,只见牢门打开,狱吏端着一盆温水进来,用双手举在面前,笑眯眯道:“您起床了?小人先伺候您洗漱吧?” 林渐连忙下床,从狱吏手中接了脸盆放在桌上:“谢谢,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 听说很多达官显贵之家都有洗漱时,要求下人举着盆的奇怪礼仪风俗,林渐一向觉得很诡异, 从来就没尝试过。 再说坐牢还要狱吏服侍……这还是人生中头一遭听说。 无事献殷勤, 非奸即盗。林渐十分怀疑这狱吏是不安好心。 狱吏恭敬地站在一旁, 看着林渐洗脸,满脸堆笑道:“这何须谢呢?能有幸伺候您, 是小人的荣幸啊。” 昨日还冷着脸居高临下的狱吏突然笑脸相迎, 林渐多少觉得有些诡异, 拧了拧毛巾, 在狱吏殷勤的目光下不自在地洗完了脸。 总觉得自从昨晚那素昧谋面的狱友来过之后, 今日一切都不太正常。 林渐洗完脸,狱吏殷勤地让人把洗脸水端出去, 又亲自把一只食盒放在桌上,将早餐一盘一盘地拿出来摆在林渐面前。 林渐看了一眼桌上的早餐,粗粮糕点和豆浆,看起来种类齐全,做得也挺精致。 商国的大牢, 伙食竟然还不错?怎么看都不像是给犯人吃的东西。 林渐先把自己的药喝了,想起昨晚新来的狱友,本想问一问狱吏与狱友去了哪里,但又觉得不太妥当。毕竟自己连对方是谁长什么模样都没看清,也不知他是什么身份,再说若被误会自己与他有什么关系,岂不是反而害了人家。 林渐终究没有问什么,安安静静地坐下来吃饭。 狱吏也没闲着,连忙带人去收拾林渐的床,给光秃秃的床板铺上整齐的被褥,还不忘告诉林渐:“都是新的,都洗干净了。” 林渐看了一眼自己转眼焕然一新的床,羊毛毯子也被整整齐齐地叠好了,看起来竟然有一种平常人家居家生活的样子。 狱吏铺好床,又勤快麻利地爬上凳子把四周的墙壁,甚至铁栏都擦了一遍,角落里的蛛丝全都清理干净,地上的灰尘稻草都扫了一遍,把一个阴暗破败的牢房硬是打扫得干干净净。 林渐一边吃早餐,一边觉得很不正常。莫非自己的狱友是个大人物?昨日自己刚来时,问他们要一盆水擦擦桌椅床板他们都推三阻四,一会儿说上面不允许,一会儿说要上报审批,今日里却这般殷勤主动地干起活来。 从自己昨夜那位狱友能自带毯子、枕头来看,很可能不是一般的人物。那么今日这些狱吏殷勤打扫,就更加佐证了那位狱友的身份并不一般。 狱吏们见林渐还没吃完早餐,叮嘱了一句“您慢慢吃,我们就先不打扰了”,便锁门离开。 林渐桌上的早餐只动了一小半:三块紫薯只吃了一块,一盘小米糕、南瓜酥也只吃了半盘,两个红豆馒头只吃了一个,豆浆一口都没喝。 不知道狱友吃了没有,万一一大早就被拉出去审问了,回来也许会饿着肚子。 虽然不知道狱友是什么人,但是林渐觉得能给自己暖床就是需要好好报答的人。既然受了他的恩惠,总得也替他着想。 万一他饿着肚子,回来还能吃点。 林渐坐着等了一上午,也没有等到狱友回来,中午照旧又把伙食都剩了一大半。如果狱友是被审问了一上午,回来已经更加饿得厉害,更需要吃东西。 然而一下午,狱友还是没有回来。 总不至于,林渐心中有些担忧,总不至于才刚关了一晚上,就被拉出去处决了吧? 应该不至于,这商国死刑的判决需要层层审批,皇帝亲自批准,哪能这么快?况且狱友应该还不是个一般人,起码也得是哪个世家大族显贵之家,不然岂能连自己都托他的福有个温暖的被窝睡? 这么说来,自己那位可怜的狱友是被审问了一整天? 于是,林渐的晚餐干脆一口也没吃,心心念念地等着那位第一次相遇就帮助过自己的狱友回来一起吃饭。 · 林渐那边守着清汤寡水像望夫石似的等着狱友回来吃饭,京城酒楼里,几位大臣正饮宴聚餐,觥筹交错,灯红酒绿之间推杯换盏。 “听说陛下把林渐关刑部大牢了。”一名留着八字胡的大臣喝了一杯酒,有了些醉意,笑道,“陛下果然是陛下,与我等小臣果然眼界不同。大事上能按捺国仇利用仇敌,利用完了说弃就弃,深谋远虑,真是帝王风范,哈哈哈。” “陛下竟然会舍得把他打入大牢?之前不是放在宫里护着吗?”一名瘦瘦的大臣幸灾乐祸地转着手中的酒杯,笑道,“如此说来,过不了多久就能看到林渐身首异处尸骨无存的下场了?” “哈哈哈真是痛快。”八字胡大臣举起酒杯,对身旁的侍女道,“斟酒,今日我与胡大人、汪大人,不醉不归!” “高兴得别太早。”一名穿着蓝衣的官员板着脸道,“你没看那蓝、华两位大人跪了一整天求陛下下旨杀他,陛下连见都不肯见?这是要杀他的意思?” “那陛下到底是什么主张?”瘦瘦的大臣看着蓝衣官员,笑着问道,“那汪大人你的意思是,陛下还要保他?哈哈哈,您可真会开玩笑。陛下不见那两个老顽固,不过是嫌他们烦而已,和要不要处置林渐有什么关系?” “听说今早陛下把刑部李尚书骂得狗血淋头,说他牢房条件差虐待犯人……”汪大人问道,“你们两位知不知道?” “这有什么奇怪?”八字胡大臣不以为然,道,“陛下不是三天两头都要找个人开刀?光凭这么两点小事就说陛下要袒护林渐,您未免也太风声鹤唳,小题大做了吧?我倒是觉得……” 八字胡大臣话音未落,只听得楼下突然一阵嘈杂,脚步声、呵斥声,混着人的叫喊声。 “诶……楼下是什么声音?”几人推开窗户一看,只见是一队禁军路过街上,手中还抓了个人。 几个人站在窗前看了会儿街上的情景。 “要说昨儿那个西羌使者告密林渐是个女人的事儿,也不知是哪个倒霉鬼做出来的。”八字胡大臣看着楼下道,“这事儿陛下如今是认真追究幕后指使者来了,这两日路上是到处抓人排查。” “刚才被抓这个人。”汪大人将窗门关上,幽幽道,“看样子是惨了。刑部李尚书的手段,可不是一般人受得起的。” · “啊!!!” “啊!!!” “啊!!!” 林渐还坐在桌前等着自己的好狱友,突然听到远处似乎有什么声响,不禁竖起耳朵仔细听,只听得是隐隐有惨叫声隔着铁栏传进来。 看来是在审问什么人,还用了酷刑,竟使得叫声如此凄惨。 林渐心中不禁担心自己的好狱友,起身走到栅栏前,侧耳仔细地听了听。 外面的惨叫声撕心裂肺,渐渐沙哑,不知道是受了多少非人的折磨。 林渐回头看了一眼桌上已经放了很久的晚餐,手心暗暗握紧,心里不禁更加担忧自己那个一整日都不曾回来的好狱友。 要不然……出去看一看? 林渐看了一眼铁门上挂的锁链,要劈开的话,倒不是不行。可是有个问题,自己根本没见过好狱友,又不知他是什么模样,就算冲过去了,和他也是大眼瞪小眼互相不认识,都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自己的好狱友。 再说就算冲过去能认出他,人家审案的不过是在执行公务,难道自己还能劫狱救人吗? 看来只能在这里等着好狱友回来了。 林渐悬着心站在门边,越听越是担心,总觉得自己的好狱友受了折磨。 刑房里,正是林渐听到的惨叫声传来的方向。 昏暗的刑房里已经流了一地血水,地上躺着一个已经被打得不成人形的人。 刑部的李尚书亲自坐在一旁审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上首。 上首,栾云晔脸色漠然,手中托着一只茶盏,食指沿着杯口轻轻打转,幽幽道:“李尚书这效率,是不是太低了?” “陛下……”陛下把人抓来就马不停蹄地要求自己审问,还要亲自坐在一旁看着,这才审了不到半个时辰,犯人都已经脱了一层皮,不想这一向心思难测的君主还是嫌慢。 做了酷吏多年如李尚书,也从未遇到过这样苛刻的审案条件,暗暗出了一身冷汗,道:“臣近日还研究出一个新的办法,还未曾尝试过,不如将此人的骨头从拇指开始,一节一节打碎。” “听起来倒是不错。”栾云晔悠悠然道,“且试一试。” “啊!!!啊啊啊啊!!!!” 下方的惨叫声更加凄厉,栾云晔靠左在椅子上,悠然喝了口茶,恍如清风过耳,毫不关心。 一名狱吏悄悄走进门,看了一眼栾云晔,走上前战战兢兢地小声道:“陛下……” 见到那狱吏进来,栾云晔坐正了身子,问道:“怎么样了?” “他好像胃口不大好……”狱吏小心翼翼地说道,“早上中午都吃了一半,晚膳还一口都没动。” 栾云晔微微拧眉,道:“去换一桌,直到他肯吃为止。” “是……” 狱吏刚转身要离开,只听栾云晔说了一声“慢着”,连忙站住脚步,小心问道:“陛下还有何吩咐?” 栾云晔起身道:“朕亲自去看看。” 林渐还站在大牢门口担心自己的好狱友是不是受尽折磨,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沉稳有力,与这牢里的那些狱吏不同。 林渐微微一怔,抬头看去,一袭熟悉的玄色衣袍从黑暗之中映入眼帘,金丝绣成的龙纹在昏光的灯火下熠熠生辉。 竟真的是栾云晔。 狱吏连忙上前把牢门打开。 林渐盯着栾云晔,明明昨日才刚见过,总觉得好像隔了好久。 好像陌生了,隔了千万座大山,隔了两条国界,自己被和他拉开很远。 四目相对,一时分割不开。 林渐盯着栾云晔看了好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暗暗将目光移开。 林渐移开目光后,栾云晔方才不动声色地转过目光,看了一眼桌上。 桌上只有原本乘了汤药的瓷碗是空的,看来药倒是好好喝了。至于饭菜,却真是一口都没动。 送来的每一餐都是栾云晔过目的,都是林渐平时爱吃的东西,应该不会不合胃口。 栾云晔看着林渐,冷声问道:“听说你不肯吃饭?为什么?” “没有……臣现在还不饿,一会儿就吃。”林渐刚说完,肚子“咕”地叫了一声。 栾云晔微微眯起眼眸,盯着林渐的肚子看了看。 林渐身上只有一件单衣,这牢里又阴冷,看着确实不能御寒,莫非是冻坏了肚子?栾云晔问道:“可是哪里觉得不舒服?” 林渐:“没有……” 栾云晔问道:“那你倒是说一说,为什么不肯吃饭?” 林渐心中暗暗奇怪,栾云晔每日里管天管地要忙那么多事,今日怎么就空到还要管自己吃不吃饭? 君主想要折.磨作.弄某个人的时候,总会表现出一种超乎寻常的关心,关注此人的一言一行,就是为了在他身上找足瑕疵,为自己之后的肆意折磨提供充足的借口。 林渐生在帝王家,十分清楚这一点。以往自己父皇都是这样盯着打算开刀做法的大臣。关心一些诸如“吃什么”“穿什么”甚至“昨夜几时回家去了哪里”这种看起来鸡毛蒜皮微不足道的问题。 一旦对方的回答让他有机可乘,就会正中下怀,被顺势清算。 反观今日的栾云晔,冷着一张脸问自己为什么不吃饭,自然不是真的在关注自己有没有吃饭这样的小问题。 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吃饭只是一个幌子罢了,一旦自己回答“不想吃”“吃不下”之类,让他感受到一丁点冒犯,他就可以说自己是对他“不敬”,对自己随意下手折磨。 要杀是一回事,要折磨又是另一回事。林渐想起方才远处传来的惨叫声,料想栾云晔今日应当是心情不好想折磨人找个痛快,决定让栾云晔无机可乘。 林渐恭恭敬敬地回答道:“臣自入狱以来,蒙圣恩眷顾得以保全性命至于今日,臣心中对陛下的仁慈不胜感激。至于陛下恩赐的饭,臣私心想放着多欣赏一下,也可以时刻感念陛下天恩浩荡。” 栾云晔被林渐标准完美的回答气得转头就走,冷冷道:“随你吃不吃,不吃就饿着。” 就在栾云晔转身离开的一瞬,林渐突然眼前一黑。 林渐抬手一摸,竟然是被一件宽大的衣服蒙住了头。等林渐把罩在头上的衣服扒拉下来,才发现是栾云晔的外衣。 而方才还站在面前的栾云晔,转眼早已经看不见了身影。 眼前只剩下漆黑的铁栏,和铁栏之外更加漆黑的深夜。 虽然但是,衣服本身是无辜的,林渐正好本就觉得有些冷,便把栾云晔的衣服披在身上,抬手拢了拢。 大概是自己的回答太完美,出乎他的意料,直接把他气走了。 算了,想栾云晔做什么呢?和他曾经的感情本就是建立在欺骗隐瞒的基础之上,自己早就知道有一天空中楼阁会倒塌的。栾云晔现在应该恨死自己了才是。 自己现在能做的,就是平静地等到生命的最后一天,死得对得起国家,对得起百姓,无愧于天地,也就够了。 林渐披着栾云晔的衣服坐在桌前,眼巴巴地等着好狱友回来,一直等到了大牢里熄灯,狱吏过来催促每间牢房把灯熄灭。 熄灯后,不过一刻钟光景,林渐听得铁门上的锁链窸窸窣窣地动了一下。 林渐竖起耳朵,心中又是惊喜,又是担忧。 是好狱友回来了?不知受伤了没有?该怎么开口告诉他自己给他留了饭? 牢里熄灯之后光线实在昏暗,只能看见一个人黑色的轮廓,却看不清楚模样。林渐抬头看去,只能看出好狱友身形高大,应该比自己高些许。 应该有栾云晔那么高……不可以想栾云晔。 好狱友进门以后,似乎看到了林渐还坐在桌旁,径直走到林渐的身边,在凳子上坐了下来。 林渐心中忐忑,张了张嘴,几次把话咽下去。 最后,还是鼓起勇气先开口问道:“吃了吗?我给你留了饭。” 第27章 你做什么 夫妻之间该做的事。 好狱友似乎愣了一下, 四周一时寂静无声。 良久后,好狱友似乎把什么东西轻轻搁在了桌上, 没有理会林渐,径直离开凳子,躺到了床上。 林渐眨了眨眼睛,感觉自己唐突的行为可能冒犯到了好狱友。 好狱友的性格应该比较冷淡内向,这样的人内心其实比平常人其实更加要强。而且好狱友和自己并不相熟,就算他真的没吃饭, 如今自己给他留吃的,估计他也不想接受自己的照顾。 林渐回头望着床上,眼前以前黑漆漆的,只能大概面对好狱友的方向, 说道:“对不起, 我看你出去忙了一整天, 怕你饿着……” 好狱友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像被沙子磨过一般, 语气十分冷淡, 打断了林渐的话:“我给你带了吃的, 桌上。” 这回轮到林渐愣住了。 猜想得到好狱友是个入狱之前是个有权有势的关系户, 没想到如此狂霸冷酷。他能带毯子带枕头, 让狱吏给他铺床叠被,还能自己大半夜带吃的进来和狱友分享? 林渐抬起手, 往桌上一摸,果真摸到一只盒子的边缘。 根据手感判断,应当是一只漆盒,被分隔成了四个小格,格子里盛的点心都还是温热的。 稍微凑近一点, 就能闻到淡淡的蔬果和奶香。 好狱友刚才说,是给自己带的? 林渐摸黑拿起了一块小糕点,也不知道是什么,正要送入口中,忽然想到什么,转头对好狱友道:“谢谢……” 好狱友躺在床上,一动也没动,也不理会林渐。惜字如金,懒得对林渐多说一个字。 林渐心想,看来好狱友果真是个面冷心善的人呢。虽然不爱说话有些冷淡,但人还是挺好的。 因为晚饭没有吃,林渐有些饿了,也就不多做客气,吃了好狱友带来的食物,用清水简单漱了口,就摸到了床上。 林渐一爬上床,好狱友就挪远了一分,与林渐保持距离。 好狱友醒着和梦里就像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梦里喜欢抱着人睡,醒时却喜欢躲着人。 能在这里相遇也算是患难与共了,而且能感觉到好狱友人不坏,林渐决定先从第一步开始认识这个不爱搭理人的好狱友。 林渐躺在床上,对身边的人说道:“我叫林渐,你呢?” 好狱友沉默了片刻,说道:“随你怎么叫。” 林渐微微勾起唇,道:“那我就叫你土豆了。” “……!!!”躺在林渐身边的好狱友似乎震惊了一下。 林渐解释道:“不好意思,我开个玩笑。你给我的土豆饼很好吃……我觉得,我们既然暂时住在一起,也算是朋友了,总得互相有个称呼吧?” 好狱友沉默了会儿,道:“叫云郎。” 林渐:“啊?云……郎?” 好狱友是真的叫这个名字吗?为什么感觉这么像民间夫妻之间,妻子对丈夫的昵称? 云郎似乎心情好了一点:“嗯。” 虽然觉得有些诡异,林渐也不敢对云郎这个称呼提出异议。毕竟云郎的性格有些闷,能告诉自己名字就不错了,如果自己还要对这个称呼提出异议,估计他直接就能不理自己。 于是林渐接受了“云郎”这个称呼,问道:“云郎,你为什么来这里?” 云郎道:“因为喜欢上一个人。” 林渐恍然大悟。云郎果然不是罪大恶极之人,大概本是有权势的贵族,因为喜欢上了什么不该喜欢的人,所以才被人陷害弄到这里来的吧。 估计他的脚跟还稳,否则大家也不会对他如此恭敬,看来要出去还是有希望的。 因为第一天交谈,林渐寻思着自己还不能问太多,免得引起反感,还是要等和云郎熟悉一些,再问问具体情况,看能不能帮上他的忙。 不过从云郎本人过硬的关系网来看,也许根本用不着自己帮忙,说不定过几日他自己就有办法出去了。 两人沉默了片刻,云郎第一次主动问了林渐:“你又是为什么?” 林渐心中暗暗惊讶,云郎莫非是隐居深山多年才刚出山。不是自己太过自信和自以为是,事实就是自己和商国的过节确实很大,如今商国的朝中竟然有不认识自己,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事的人吗? 林渐回答道:“因为我自己愿意。” 云郎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话忽然变得多了起来,追问道:“为什么?” 林渐回答道:“做人应该有自觉。” 天聊到这里,就被聊死了。 云郎似乎察觉到了林渐不想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两个人就这么躺了一夜。 云郎的睡相今日格外好,没有和第一夜一样蹭过来抱着自己不放,反而一直刻意地保持着合适的距离,不至于让被窝太冷,又不至于让两个人贴得太近。 第二天,林渐特意醒了个大早,想看看陪自己睡了两夜的云郎是个什么模样的人。 然而到了天明,身边竟然又和昨日一般空空荡荡,只剩下林渐一个人在床上。 林渐微微蹙了眉,仔细地盯着床铺上,云郎昨夜里躺过的位置。 夜半来,天明去,总不至于是鬼魅? 林渐想起了之前高公公拿给自己看那本《少年夜观百鬼图》来,莫不是还真有幸让自己遇见了一个鬼?那本书里的鬼叫什么三郎来着?连名字都这么像? 不过林渐很快就打消了自己荒诞不经的怀疑。 根据书上记载,鬼既然是幻化成形,不会有毛发。而人躺在床上一夜,难免会掉几根头发。林渐在昨夜云郎躺过的位置上找了一圈,虽然没找到碎发,但是一靠近就能察觉到,床铺被染上了一股药草的清香,像是受伤之人才会敷的草药的味道。 鬼不可能受伤,更不会去用药。 受伤的人,应该是云郎。 林渐更加怀疑,昨晚自己听到那个被严刑拷打的人就是云郎。 当时那个声音喊到最后,的确是十分沙哑,这也可以解释云郎的声音为什么这么哑。 这么说,云郎果然每天都是被带出去审问了?从清早审问到深夜,还时而用酷刑威逼,真想不通,云郎因为喜欢一个人能和谁结下这样的深仇大恨。 看来事情并不只是云郎自己轻飘飘一句话那么简单。 . 皇宫 “如今冷热交替的时节,陛下更需要注意旧伤。”张太医把一只白瓷小瓶递给栾云晔,叮嘱道,“这药需要按揉至化开。陛下,这药虽然见效不快,但是只要坚持用上几年,陛下的旧伤发作还是能缓解的。” “可是,”每次给陛下开的需要按揉吸收的药膏,他都是自己一通乱抹,不让别人帮忙,最后都没怎么达到效果,以至于经年累月都不见一点好转,张太医特意加了一句,“直接抹上去是不顶用的,背后的旧伤还是需要找个陛下信赖之人……” 能让一向多疑不与人接近的陛下放心赤.身.luo.体把后背交给对方的人,张太医想了想,好像活这么多年还没见过。 栾云晔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小瓷瓶,指腹不自觉地在瓶身上轻轻摩挲一下:“知道了,你下去吧。” “老臣告退。”张太医临出门之前,又在门口回头嘱咐道,“还有陛下这几日不可太劳累了,要注意保证睡眠……” 张太医站在门外还未说完话,忽然有一阵风从身边扫过。 只见白易潇冲进了大殿中。 张太医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白易潇冲到殿中,见了栾云晔,第一句话便是问:“陛下果真把他关进了刑部大牢?” “表哥这是在问朕吗?”栾云晔放下手中的瓷瓶,方才还不错的脸色沉了下来,幽幽问道,“不知这个‘他’,指的又是谁?” 白易潇被噎了一下,看着栾云晔道:“陛下明知故问,臣说的当然是林渐!” “陛下当初是怎么说的?只要臣哄他到你身边,等陛下需要他的地方用完了,自然就不会再为难他,放他离开。如今,为什么……把他关在大牢里,而且连探望都不让?这就是陛下身为一国之君的信用吗?!” 栾云晔看着白易潇着急的模样,心中莫名觉得不舒服,冷冰冰问道:“表哥很在意他?” “陛下,您……”白易潇蹙眉道,“虽然你是一国之君,又是我表弟,但他是我朋友,我对他还有作为朋友的责任。我当时是相信陛下不会伤害他,才和陛下串通一气骗他。我若知道结果是这样,我断不会把他往火坑里推……” 栾云晔眯起眼眸,盯着白易潇问道:“表哥如此关心,对他只是朋友?” “当然不止是一般的朋友。”白易潇看着栾云晔道,“我和他从少年时就青梅竹马无话不说,我把他看得比自己还重要。如今陛下好谋划,要我和你演这么一出大戏,结果让我亲手把他推进火坑?!” 栾云晔阴沉沉地盯着白易潇,反问道:“做朕的皇后,就是进火坑?” “陛下还知道自己册封过他做皇后啊?”白易潇道,“明知道他身体那么差,还让他待在大牢?” “怎么处置他,是朕的事情。”栾云晔起身,将桌上那只装药的小瓷瓶握在手中,走下台阶,走过白易潇身旁,“表哥只需做好自己分内之事,至于其他,即使你是他的朋友,也不该如此关心朕的皇后。” “陛下这是去哪里?”白易潇回头,只见栾云晔已行至门口,手中还拿着不知装了什么的瓶子,一种不好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问道,“陛下手中的瓶子是?” 栾云晔看了一眼手中的瓷瓶,微微勾唇,道:“既然表哥提醒朕和他的关系,让朕关心他,朕自然是去和他做夫妻之间该做的事。” 第28章 沐浴更衣 臣准备好了,陛下可以绑了。…… 林渐已经习惯了每次都是熄灯后一片漆黑之中, 云郎才推门进来。 林渐还像昨夜一般坐在桌前等他,这回倒不是为了给他留饭, 而是为了问一问他伤得怎么样。作为患难相交的朋友,还是有必要关心一下同床而睡的好狱友。 看到有人坐在桌前等他,云郎似乎有些意外,问道:“你还不睡?” 林渐问道:“有什么需要我帮你的吗?” 云郎似乎愣了一下,问道:“你……?” “我知道你受伤了,白天我问人要了一些药, 你有需要吗?”林渐知道云郎是个要强的性子,让自己帮忙估计会嫌丢人直接拒绝,对云郎说道: “反正我们互相看不见对方,我也不知道你的模样。某种意义上说, 你不认识我, 我也不认识你。你要是需要我帮忙, 尽管告诉我。” “而且我被关在这里任何人都见不到,也没处对人说。估计到我死之前, 也出不去了。” 林渐说的也是大实话, 就算云郎信不过自己能守口如瓶, 但自己的结果要么就是狱中一杯毒酒, 要么就是拉出去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总之不管哪一样,自己的嘴都是最严实的, 根本没机会把云郎的任何情况往外说。 云郎的关注点却出乎林渐的意料,不是担心林渐会不会往外说,反而问道:“你不想出去了?” “有些事情不是想不想的问题。”林渐道,“好啦云郎,你还没回答我呢。” 林渐本想云郎应该没那么容易答应, 在肚子里准备了一堆话术,谁知今晚云郎却意外配合,直接塞了一只瓷瓶子到林渐手中:“我有药。” 林渐打开瓶塞,一股清苦的药草气息扑鼻而来,和昨夜云郎留在床褥上的药香差不多。林渐问道:“这个药需要是抹,还是揉,还是……?” 云郎退了外衣,问道:“你如何知道我受伤?” 林渐倒了一点药膏到手心中,笑道:“大概我神机妙算?” 虽然看不清,但是林渐能根据云郎的动作判断他已经脱了衣服,手指轻轻碰到了云郎的背。 冰凉的指腹下,温热的身躯微微颤了一下。 林渐的手指慢慢下移,只能摸着黑去记云郎身上的伤口在哪里,却越摸越是心惊。云郎背后伤疤摸起来狰狞斑驳,竟然没有一块好的地方。但是没有一处流血,倒像是有些时日的旧伤。 林渐估计那些人不想弄他一身血,所以故意伤了云郎的筋骨。而且,这比弄一身血难受太多了。 林渐在军中的时候,有时恶战之后受伤人数过多,军医忙不过来,也会亲自帮忙。 伤口若是被钝器损伤瘀血在内,或是陈年入骨的旧伤,就需要把药揉按进去,充分吸收,化开瘀血才可以。 林渐的指腹沾了药膏,在云郎的背后抹了一点,然后用指腹轻轻去揉。 云郎虽没有吭声,但林渐能感觉到指腹下的肌肉紧绷,耳边的呼吸声也渐渐粗重。 云郎的这些伤,虽然看不见,但是摸着已经足够骇人。林渐尽量把动作放轻放慢一点,问道:“云郎,疼不疼?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云郎没有回答林渐的问题,反而问道:“你与安乐侯,可曾这样?” 林渐的手指一顿:“啊?” “听说,你与安乐侯是好朋友。”云郎沉声道,“他亲口说的,他和你青梅竹马,无话不说。” 不知道为什么,林渐竟然在云郎的话中听出了一种奇怪的酸溜溜的味道。怎么会这样?难道云郎喜欢和白易潇攀比这种事吗? “云郎见到安乐侯了吗?”林渐问道,“他没有受陛下怪罪吧?” 云郎道,“你先回答我。” 林渐不知道云郎为什么会突然关心这种事,手指在云郎的背上打着转,沉默了会儿,道:“朋友有很多种,不是每一种都像我和云郎现在这样的。” 云郎问道:“我们是哪一种?” 林渐道:“患难之交。” 云郎不说话了。 因为林渐搽药甚是仔细,不免用了很久,云郎安静地坐了几时,又忽然问道:“那你与陛下呢?” 林渐这一下却是被云郎问倒了,想了想,回答道:“我与陛下不是朋友吧。” 云郎问道:“那是什么?” “什么也不是。”林渐想,自己和栾云晔,君臣不是自家君臣,夫妻又不是真的夫妻,朋友不可能是朋友,敌人又不再是敌人,简直什么都不是。 云郎见林渐十分不上道,提点道:“你们不是成亲了吗?” 虽然四周一片黑暗,林渐还是知道此刻自己的脸定是红了。 云郎出去这一日,应该没少打听自己的事。昨日还自己是谁怎么进来的都不知道,如今都知道自己和安乐侯是朋友,还知道自己与栾云晔那些不可见人的事了。 林渐的手从云郎背上移开,道:“好了,云郎……时候不早了,睡吧,我困了。” 云郎一反手,抱住了林渐。 “云郎……”林渐被云郎按在怀里,感觉到云郎高于寻常的体温和心跳,心里跟着微微有些慌了。 云郎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抱着林渐,好像要把人捂在怀里融化进身体。 林渐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推开云郎,径直跑到床上躺下,用被子裹住了自己。 云郎似乎轻叹了一声,也走到床边,在林渐身边躺下,问道:“怎么?不是吗?陛下对你明媒正娶,册封皇后,有天地见证,举世皆知,你们难道不是夫妻?” 林渐怀疑云郎是不是因为天太黑判断错了自己的性别,提醒道:“云郎,我是男子。” 云郎问道:“男子怎么了?皇后一定要是女子吗?他既然娶了你,你自然就是。” 林渐称赞道:“云郎你思想开放,很有境界,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这样。” “如此说来,陛下倒是一个思想保守,没有境界的人?”云郎问道。 “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这样说。”林渐道,“既然你去打听了,你也应该知道,我与他过节甚多,他恨我还来不及。” 云郎问道:“他夺你封号了吗?” 林渐:“没有。” “他有下旨问罪于你吗?” “没有。” “那是他把你关到牢里来的?” “也没有。”林渐叹了口气,道,“不过都是早晚的事,我何必等到他下旨,做人应当自觉一点。” 云郎似乎不太高兴,问道:“既然他一件也没有做,你如何就知道,他会如此对你?” 林渐道:“他应该如此。” 云郎沉声道:“这都是你为他做的决定。” 林渐哑然,心道云郎应当是民间爱情话本看得太多了,与他争辩这些也没有意义,胡乱应付道:“你说的对,我们睡吧。” 云郎:“……” 与人辩论的时候,最怕对方什么都不反驳,只说一句“你说的对”。 看起来态度越温和的人,越是容易服软的人,反而比硬骨头更不容易动摇。不论你要什么,他看起来都顺着你,让你无从找到最关键的症结下手去改变。即使他有时候看起来改变了,那也只是在敷衍你。 云郎忽然发觉,林渐这种性子的人,才是真正最不好对付的。 林渐被云郎那几个问题问得心中郁郁,背对云郎躺着,眼前翻来覆去都是栾云晔曾经与自己相处之时的情景。 他那么认真,根本没必要,也做不了假。 可一切都是建立在自己的欺瞒之上,自己偏偏就是个假的。 哪怕后来,是真的关心过他,是真心为了他好,可又能怎么样呢? 自己已经欺骗了他那么久,事到如今,真的还可以恬不知耻地期待他对自己有感情?就算他有,又让他如何向群臣交代? 林渐想着这些事,忽然腰间一紧。 云郎温热的身体靠了过来,又把林渐抱进了怀里。 林渐:“……” 果然不该对云郎这个人的睡相如此信任,果然不应该对他的偷袭掉以轻心。 · 翌日 下朝后,白易潇一早就冲到了栾云晔的书房,问道:“陛下你昨晚……?!没……吧?” 栾云晔幽幽道:“张太医这瓶药,用着甚好。” 白易潇瞪大了眼睛,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他他他,他没反抗你?!” “他为何要反抗?”栾云晔的唇角带上一丝笑意,道,“他甚是主动,还在等朕。” “……不可能?!”白易潇如遭雷劈。 栾云晔心情甚好,也不反驳白易潇的话,一边提笔写字,一边说道:“朕还没开口,是他主动提的。也许这就是,夫妻之间,心有灵犀?” 白易潇蹙眉看着栾云晔,越想越是不信,林渐在某些方面再怎么好骗,也不至于这种事情都被骗了。 难道大表弟是霸王硬上弓?这实在是禽兽不如。 白易潇觉得有必要问一问林渐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若大表弟真做了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少不得拼了命也要护林渐周全。 栾云晔似乎是料到白易潇的想法一般,搁下了手中的笔,对白易潇道:“不如自己问一问他?” 白易潇疑惑地转过头,只见高公公引着林渐,走进御书房。 林渐只穿了一身白衣,下摆上绣着一丛银竹,雪白的单衣披在身上,比修竹更清瘦三分。 林渐的目光只掠过白易潇一瞬,仿佛没看到白易潇一般,径直走向栾云晔,叩拜道:“参见陛下。” “来了?”栾云晔道,“下去沐浴更衣,随朕去个地方。” 林渐疑惑地抬起头,眨了眨眼睛,有些懵了。 本以为栾云晔召见,是要亲自下旨处死自己的。可要杀就是一句话的事,为何还要沐浴更衣?栾云晔还说,要带自己去个地方? 林渐正要转身随宫人下去沐浴更衣,只听白易潇喊了一声“慢着。” 白易潇喊住林渐,对栾云晔道:“陛下,方才您说过臣可以问问他。那臣就当着您的面,只问他三个问题,可以吧?” 栾云晔看了林渐一眼,道:“你问。” 三个问题就是为了让栾云晔答应随口一说,白易潇看着林渐,脑海中乱糟糟的有一百个问题,只能最言简意赅地问:“昨夜……” 那种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偏又不好启齿,白易潇只能委婉地问道:“有人和你在一起?还发生了一些事情?” 林渐顾虑了一下栾云晔在场。但从昨夜云郎提起白易潇来看,他们关系应该不是很差,白易潇也不是不管不顾陷害他热烈之人。既然白易潇敢问起云郎,想必也不用慢着栾云晔。 林渐回答:“嗯。” 白易潇感觉自己心口被千钧巨石重重锤了一下。栾云晔说的前一半对了,他果然和林渐过了一夜,还发生了一些事情。 还有后半段……不能现在就惊慌失措乱了阵脚。白易潇问道:“他给你那药……好用吗?” 林渐估摸着云郎递给自己的药是白易潇给的,栾云晔应该也默许了,回答道:“应该,挺好的。” 白易潇感觉天都塌了,绝望地看着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答应?” 林渐被问得一怔,不知道白易潇的反应怎么会这么大。 云郎是个要强的人,自己又答应了不能把他的事说出去,目前不知道整理白易潇和栾云晔都知道多少,身旁又有这么多宫人看着,林渐只能模糊地回答道:“朋友之间,互相帮助,不是应该的吗?” 朋友之间……果然这方面太不上道,就是容易受骗。他竟然以为这是朋友之间应该做的? 白易潇已经脑补了云晔栾云晔如何对林渐说自己难受,骗林渐朋友之间应该帮助解决,怎么把他吃干抹净。 感觉天塌地陷,白易潇一时觉得呼吸都滞住了。 栾云晔微微勾唇,看着白易潇道:“表哥问完了?还有想问的吗?” 白易潇看了林渐一眼,对栾云晔道:“臣告退!” 林渐有些不懂白易潇今日是怎么了,没头没脑问了三个关于云郎的问题,现在看起来竟然是被气走了。 然而现在这些问题,只要不关系大局,林渐也无心深究。 林渐跟着宫人走到温泉池,退了那件在大牢里穿的衣服,独自在池水中泡了会儿。 宫人送来让林渐换的是一身普通便装,不像是宫中服饰,也不像王侯贵族会使用的衣服,款式花色面料都十分简单,倒像是街上一般人穿得衣服,青衣浅淡,白色氅衣上织着几枝翠竹。 林渐换了衣服,跟随宫人回到大殿中。 林渐惊讶地发现,栾云晔竟也换了一身便服。 栾云晔见了林渐换的衣服,似乎甚是满意,点头道:“甚好。这就随朕出门吧。” 林渐走上前,把自己的手递给了栾云晔。 栾云晔一时心中感动,不敢置信地看着林渐。 终于……是开窍了么? 这是第一次主动把手递给自己,让自己握他的手?昨夜自己对他说的那些话,他终于肯听进去了? 林渐的手递在栾云晔面前,心想栾云晔如今让自己随他出行,虽然自己是不会跑的,更不会趁机刺杀,自己身为敌国之臣,又犯了欺君之罪,自觉还是要有的。 林渐看着栾云晔,淡然道:“臣准备好了,陛下可以绑了。” 第29章 绑起来了 手腕上绑着金丝绳,绳上坠着…… 栾云晔垂眸看了一眼伸到自己面前的手。 浅青细布织成的衣袖半遮着一双手腕, 手腕白皙纤瘦,十指修长, 像是白玉雕琢出来的。 栾云晔盯着林渐的手,沉声道:“取绳子来。” 这宫殿之中哪里准备过绳子这种东西,可君王脸色不善,一旁的宫人又不敢吱声说没有,连忙转身去找,去翻找了一圈, 只找到一条从礼盒上刚拆下的、包装礼盒用的缀着流苏的金丝绳。 栾云晔不动声色地接过宫人手中的金丝绳,盯着林渐的手腕看。 林渐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刚才竟然在栾云晔眼中捕捉到了一丝,一闪而过的愉悦? 栾云晔把金丝绳一端系在林渐纤瘦的手腕上, 把双手绑在一起, 仔细地打了个漂亮的结, 另一端剩下半尺长的一小截,握在自己手中, 问道:“满意了吗?” 林渐:“……” 林渐垂眸看了一眼, 自己的手腕上缠着一条溢着金光的细绳, 手腕下垂着两条带着金铃的浅金色流苏。 绑是确实被他绑起来了, 可为什么是这样的绳子?这么细, 难道是特制的什么特别牢固的绳子?还有那两个铃铛,是为了提醒栾云晔防止自己逃脱的吗? 林渐总觉得这样看起来有一点奇怪, 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让他绑是自己提出来的,栾云晔也确实照做了,可是为什么没有一点敌国君臣之间应有的严肃正式和防备的感觉,反而感觉好像情人之间的戏谑一般,多了几分暧昧的味道? 林渐正琢磨不透, 栾云晔已经拉着绳子那一端往外走。 林渐被绳子拽着,不得不跟着栾云晔走。 但绳子实在太短了,不过半尺长,掩在宽大的袖口下,从旁人的角度看,就好像林渐和栾云晔互相握着手。 而且,林渐发现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绳子这么短,自己只能和栾云晔并肩挨着走,完全不能离栾云晔太远。一旦想和栾云晔保持距离,就会被手腕上的绳子拽着,不得不靠近到他身边。 为了自己的手腕能好受一点,林渐只能主动跟紧栾云晔的脚步。 行至皇宫西角的小侧门前,已经停了一辆看起来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的马车。 栾云晔转头看了一眼林渐,俯身把林渐抱了上去。 待林渐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已经坐在了车里。 因为是一辆按照普通人家出行配置的马车,车内并不算宽敞,两个人不能离得太远。 自从那件事发生以来,还是第一次离栾云晔这么近。虽然栾云晔没问什么,但林渐到底觉得有些亏心,坐在他身边总觉得不自在。 林渐在栾云晔身旁尴尬地坐了一会儿,不敢去看栾云晔在做什么,也不敢和他说话。 但林渐有一种奇怪的直觉,好像有人一直在盯着自己看。只要自己一转头去看栾云晔,就会正好和他的眼神对上,更加尴尬。忽然林渐又觉得自己多心了,栾云晔怎么会一直盯着自己。 林渐左思右想,心神不宁,坐立不安,想去看车窗外的风景,刚要抬手,忽然想起绑在自己手腕上的绳子上还系着铃铛。一动定会引起栾云晔的注意,到时候他若看过来,那才更是尴尬。 还好,秋风正紧,外面的风时而吹起窗帘,使得林渐正好能有机会借着床帘被吹起来的时候,悄悄观察车窗的外面的风景。 “咳……”林渐还没来得及高兴秋风相助,却被从窗户缝隙里窜进来的冰凉秋风吹得咳了一声。 林渐咳声刚歇,一件羊毛斗篷正好落在肩头。 林渐一怔,终于回头看了一眼栾云晔:“谢……陛下。” “偷偷看外面,是不想不让我发现?”栾云晔将车窗帘子卷上一小段,用帘钩挂住,回手把斗篷的帽兜戴到林渐头上,把人从头到脚遮了个严严实实,“外面有什么不能让我发现的事?” 栾云晔怎么会知道自己在偷偷看外面?林渐心道,自己一没有动过身子,二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只有眼神悄悄地瞟过窗外。要知道自己想看窗外,除非,栾云晔真的一直在盯着自己,连自己的眼神也没放过。 林渐的脸颊烫了起来,抬起手给栾云晔看,道:“没有,是怕打扰陛下休息。” 林渐一抬手,垂在手腕上的金铃一阵叮铃作响。 栾云晔看了一眼林渐手上的金铃,眼中又是一摸一闪而过的愉悦之色。 林渐悄悄地瞟了一眼栾云晔的眼神,觉得自己莫非是出现了幻觉。这已经是第二次看见了,为什么栾云晔看到绑在自己手腕上的铃铛,眼神中总会露出那种不知何来的欣赏和愉悦? 林渐不敢再去偷看栾云晔的眼睛,转头看向了马车外。 马车穿过大半个都城,渐渐离开繁华喧嚣的街道。 不久后,马车行至城墙下,停在了一座高耸的城门边上。 这都城边缘虽然相对城中心来说有些偏远,但是附近发展得十分不错,这一带商贾往来,商铺林立,只稍逊于城中心的繁华。 栾云晔带着林渐等上城楼。 城楼本不可让普通人随意登上,但此处有些不同,林渐发现,城楼外已经重新树起城墙,显然都城的边缘早已扩张,自己和栾云晔登上的城楼早已经失去了抵御外敌的重任,如今反而成了游人的观光之处。 就在登上城楼的路上,林渐已经与许许多多的游人擦肩而过。还好有栾云晔披在身上那件斗篷,不至于被人看见自己的手。 林渐跟着栾云晔登上城楼,只见城楼外也是人来人往的商业街,石板铺成的道路比起城里不算宽敞,但比起村镇也不算狭窄。 根据林渐的观察,这道路簇新,又不如城中心繁华,但并不局促,应当是都城向郊外扩张之后,由乡间小路和田地新改成的道路。看这道路上磨损的程度,估计铺设起来还不超过五年。 一路上林渐没有问过栾云晔带自己出来做什么,看到这条路,根据周围的环境看,林渐推测栾云晔应当是为了微服巡视新发展起来的城郊。 但是巡视这种事,本应该带着他信赖的心腹大臣,一路上还能交流讨论。带着自己,能有什么目的呢? 况且他一个随从也不带,除了自己只带了夙行一人赶车,就不怕遇见什么危险?绑着自己的绳子这么细,看起来花里胡哨其实也不一定就很结实,顶多上面缀那两个铃铛还有点提醒作用,如果自己是心怀叵测之人,在路上命人埋伏他,岂不是很容易得手? 栾云晔带着林渐往前走,一转头,林渐才发现城楼的顶上竟然还建着一座气势不凡的楼阁。楼阁正中的匾额上,墨色大字写着“阅江楼”三个字,楼阁里人来人往,甚是热闹。 林渐跟着栾云晔走进阅江楼,穿过天井再再往里进,只见里面竟是一家酒楼。 林渐刚想问栾云晔为何要进一家酒楼,肚子却先“咕咕”地叫了两声,抬头一看天色,才发现原来已经是中午了。 难怪栾云晔要先来这里。 林渐找了临窗的位置,看了一眼窗外,却只见方才一般的商铺和道路,行人车马来来往往,没有半点江景。 “此处并无江景。”林渐奇怪地问道,“为何却叫阅江楼?” 店小二正把菜单递给栾云晔,听了林渐的问题,抬起头对笑道:“客官你不是本地人吧,这儿本来临江,能看见宽阔的曲江从这城外头绕过去,不过如今离江有几十丈远了,所以看不见江,名字倒是保留了下来。” 林渐问道:“是因为多年来水土变迁河流改道吗?” “害,曲江哪能改道,每年都是洪水泛滥成灾,淹没南面良田冲了北边都城,它能自己改道,我们都要谢天谢地谢佛祖了。”店小二双手合十了一下,道,“这都多亏了当今圣上登基之后,命人修筑堤坝,把江拦截在几十丈之外,城墙也建到外头去了,我们这个原来用来看洪水的楼,才能拿来做生意用。” “当今圣上真是有道明君……”店小二赞叹道。 林渐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栾云晔。 作为被夸的有道明君本人,栾云晔头都没抬一下,在菜单上勾着菜名,勾好以后递到林渐面前,问道:“看看还要什么?” 林渐碍于手上绑着铃铛,有人在场被看出来难免尴尬,笑了笑,道:“您点的我都喜欢,我就不用看了。” 栾云晔也不勉强,将菜单递给店小二,顺便递上一锭银子。 店小二接了菜单,便退了出去。 只剩下两个人独处,林渐不免又觉得局促起来。一言不发相对坐着实在尴尬,林渐只好没话找话道:“陛下英明……” 栾云晔看着林渐,道:“英明之人,本不是我。” 林渐笑了笑,问道:“陛下何出此言?” “等会儿带你出去看看,你自然就会知道。”栾云晔道,“我不过是,偶尔见了他山之玉,回来照猫画虎罢了。” “即使是是从别处学到的,但是能因地制宜加以利用,正好适用此处,可见陛下善于观察和学习,又懂得变通。”林渐本无心奉承,但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想的竟然净是栾云晔这人有多好。 林渐觉得,自己大概是魔怔了。 栾云晔问道:“那你觉得最初想出这个方法的人,又是如何?” 林渐道:“想必也是经世之才,聪慧过人。” “说的不错。”栾云晔给林渐倒了一杯茶,放在林渐的手边,“但我倒是觉得,他有时候也傻得惊人。” 林渐:“啊?” 林渐正想问这怎么说,只见门突然被推开一条缝,又迅速关上,一个黑影迅速窜到了桌旁。 夙行端了一碗药进来,放在桌上。 难怪方才没见夙行没跟上来,竟然是找厨房煎药去了。 栾云晔竟然会记得提前嘱咐这样细微的小事……林渐悄悄地看了栾云晔一眼。 栾云晔端起药碗,道:“此处无事,你下去吧。” 夙行应了声“是”,转身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林渐看了看栾云晔手中的药碗,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绑着缀铃铛金丝绳的手,感觉不把绳子解开自己应该连碗也捧不起来,小心地问道:“陛下,能不能先解开?” “一个敌国之臣,与朕单独共处一室,解开多危险?” 林渐坐在栾云晔对面,这回看的清清楚楚,栾云晔端着药碗,看自己的眼神的确是带着愉悦:“既然你不方便,不如我喂你?” 第30章 说不出来 晚上回去慢慢说。 林渐不敢回忆自己是怎么喝完药吃完午饭的。 走下阅江楼, 出了城门,穿过在城楼上见过那条街道, 在街道尽头,是整排的柳树。 秋日里柳树枝叶萧疏,正好能看见一条宽阔的大江,江两边筑着石头砌成的堤坝。江上凉风扑面而来,差点把林渐的斗篷吹开。 商国的天气冷得好快,印象里才入秋不久, 这时的江风竟然就这般冷了。林渐用手拢住自己的斗篷。免得被冰凉的江风掀开。 眼前这条江,应该就是方才阅江楼上,店小二提到的那条江了。江上有一座拱桥横跨,人来车往, 有人行色匆匆, 也有人驻足欣赏风景。 “闭眼。”栾云晔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林渐疑惑地回头看了看栾云晔:“嗯?” “你闭上眼睛。”栾云晔道, “等我叫你再睁开。” 林渐有些疑惑,还是将眼睛闭上了。 栾云晔拉起林渐的手, 慢慢地引着林渐走。 林渐毫不怀疑栾云晔的动机, 反而莫名觉得安心, 栾云晔让不要睁开眼睛, 林渐便真的一点也不偷看, 只是跟着他的脚步一点一点往前走。 栾云晔说“往前走”,林渐便放心继续往前走。 栾云晔说“小心台阶”, 林渐便抬足迈上台阶。 脚下正在走的好像是一个上坡,林渐估计栾云晔带自己上了一座拱桥。 走了一段路,江风渐紧,应该是到了江流的中心。 栾云晔扶着林渐的肩膀,把人转了一小圈。 冰凉的江风扑面而来, 潺潺水声和风声似乎就在耳边。 栾云晔道:“月儿,睁开眼睛。” 林渐的心猛然一跳。 栾云晔他,在叫自己月儿? 林渐暗暗握紧了斗篷的边沿,听栾云晔的话睁开眼睛。 站在拱桥最高处,正可将江景一览无余。眼前大江宽阔,两旁堤坝高耸,两岸商铺与良田对立。 商铺繁华,人来人往。 田间水车随水流运转,引江水浇灌着水田。 江上横亘着一道又一道水堰,一眼望不到尽头。 果真如方才望江楼上听店小二说的那样,这堤坝水堰修筑之后,能解决旱涝灾害不说,两旁还应当多了良田千顷,才得意让临江的百十城郊繁华如斯,确实称得上是一项壮举。 但林渐看着眼前的情景,越看越是熟悉,越想越是震惊。 林渐记得在自己还很小的时候,有一年偶然地听闻过朝臣向父皇禀奏的三言两语,说何处有江水泛滥,洪涝严重。当时林渐随手涂过一幅画,构想的就是这般筑坝修堰,一边商铺临江应运而生,另一边有良田千顷可以供应城中甚至周围。 想不到在千里之外的异国他乡,竟会有一片天地契合儿时胡乱构想出来的情景。 是巧合偶然,还是人为? 若是巧合,怎么可能 林渐记得当初自己画的那一页纸早就丢了。后来回想起来,应该是因为当时有一天晚上,带那个爱咬人的小姑娘去御膳房,悄悄给她包了一包的红糖糕和包子让她带着吃。 林渐举起手,看了一眼自己的食指上,到现在还有两颗浅浅的牙印。因为年岁久了,只余下两道浅浅细细的白色印记。 是千里之外的栾云晔与自己“心有灵犀”,还是当初那个小姑娘后来出了宫,正好遇见了栾云晔?或者是…… 林渐蓦然想起那一夜,栾云晔拉着自己偷偷跑进厨房去给自己做红糖糕,还让自己咬他一口。 当时自己也曾给那小女孩做过红糖糕,也曾被她咬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栾云晔将一向发黄的旧纸递到林渐面前。 林渐微微睁大眼睛,犹豫了片刻,抬手接住了那张纸。 纸张发旧泛黄,还有陈年的褶皱痕迹无法抚平。 林渐记得这张纸,在栾云晔的书房里见过,压在一直花瓶后面,连着密道的开关。 栾云晔帮林渐将图纸摊开。 图上的笔迹稚嫩,但是勾画着一条宽阔的江流,江流上三十六道江堰,一边是商铺林立,一边是水车良田。 “这江上正好三十六道堰。”栾云晔道。 林渐的手不觉握紧,微微颤抖,捏皱了图纸的边缘。 任凭如何也想不到,十多年前孩提时代那偶然一幅画,偶然送人,竟会被人就留存珍重十多年,更没想到,会在千里之外的土地上,得意梦想成真。 林渐感觉扑面而来的江风不再刺骨,成了另一种滋味。 “记得当时咬了你,手指上流了很多血。”栾云晔拉起林渐的手,在食指指尖上仔细辨认,“我看看咬在哪里了?” 林渐不敢置信地盯着眼前正仔细观察自己指尖的栾云晔。 栾云晔看得仔细,真的在林渐的食指上找到了一点白白的痕迹,低头在那浅浅的痕迹上吻了一下。 林渐被指尖上温软的一吻提醒,回过神来,颤声问道:“陛下是何时发现我的?” 栾云晔抬起头,看着林渐的眼睛,答道:“从看见你的第一眼开始。” 林渐盯着栾云晔的眼睛,不敢相信。 “当时看见你,我就察觉你步履虚浮。只是没想到你是真的议和,我以为那是装出来麻痹我的。”栾云晔看着林渐,道,“你倒在我怀里的时候,我以为你真的要刺杀我,倒我还是抱住了你,我还做好了被你捅一刀的准备。” 栾云晔抬手,将林渐被凉风吹乱的长发理到肩后:“谁知道,你是抱着送死的心来的。” “为了留下你,花了我好大的功夫。”栾云晔拉着林渐的手,一边沿着桥往江边走,一边说道,“你宁可死都不愿意留下,我只好和白易潇演了一出戏。” “所以,当时那条密道,你是故意告诉白易潇的。”林渐道,“就是为了逼我自己送上门。” 栾云晔点头,道:“我原本想,只要处的日子久了,就可以让你慢慢接受我。但我也不能让你一直男扮女装提心吊胆地过,所以我又让你入朝。” “我想能留你在朝中慢慢为商国做一些事,这样就算日后身份不得不暴露,朝中那些人要说起你与商国的那些过节,也可以将你赦免。” “只是不想,月儿如此能干,一上来为我做的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为我查禁军、平夷狄,触了太多人的利益,便有人迫不及待加害你。” 栾云晔凑近林渐耳边,温声道:“不过你放心,我都已经查出来了,很快就会解决。” 林渐默默握紧了栾云晔的手。 栾云晔把林渐的手握的更紧,笑道:“不过想想我还是有些失败,想不到我这么多日的苦心经营,倒比不上这一条江让你动容。” “不。”林渐道,“我只是……” 栾云晔:“嗯?” 林渐张了张嘴,话说不出来,偏先红了脸,话到嘴边最后成了:“我只是……看到曲江两岸如此多百姓能安居乐业,觉得很高兴。谢谢你。” 栾云晔回头看着林渐,微微眯起眼眸,微笑道:“男扮女装欺君的时候,倒是嘴甜。听听自己现在说的,都是什么话?” “我……”林渐避开栾云晔的目光,语无伦次道,“这不一样的。我想说你,嗯……我说不出来……我好像觉得有点热……” “好,你现在说不出来,那暂且不说,等晚上回去说。”栾云晔搂住林渐的肩,在林渐耳边轻声道,“晚上我们慢慢说。” 林渐:“算了……就不能算了吗……” “好,那在床上慢慢算。”栾云晔道,“我都听你的。” 林渐恨不得找一条缝钻到地下去,感觉自己怎么说都不是,自己越想挽回局面,就越是被栾云晔往坑里带。 栾云晔带着林渐走下拱桥,到了远离城市的一边。乡郊比起市井,更加清幽静谧,周围不似江对岸人多热闹,小路上行人渐渐稀少。 林渐跟着栾云晔,一边走一边说话,不觉被带着走进了一片树林,四周无人,一片寂静。 林渐不解地问道:“陛下,我们为何来这里?” 栾云晔沉声道:“此处人少,我想做一件事。” 林渐看着栾云晔,眨了眨眼睛。 栾云晔一手抬起林渐的下颌,轻轻凑近那两瓣浅色的薄唇。 林渐轻轻闭上眼睛,还没等栾云晔的唇覆上来,突然睁开眼睛,猛地一把推开栾云晔:“有刺客!” 林渐说话间,已经一脚踢起地上的枯枝握于指间,往头顶茂密的树冠中一掷。 “哗啦——铿——” 林渐手中的树枝穿过树冠,树上一道黑影闪身一避,深深钉入一棵树干上。 那黑衣人一暴露,树林深处一阵骚动,四周突然窜出几十名蒙着面的黑衣刺客。 栾云晔将林渐护在身侧,云淡风轻地扫了一眼周围的刺客:“就你们?” 一名黑衣刺客道:“我们来救林将军!暴君你识相就放开他!” “林将军传的消息的不错,暴君果然在这里!”一名黑衣刺客道,“暴君,去死吧!” 听到刺客说的话,林渐的瞳孔一缩,微微蹙眉。 刺客一拥而上,栾云晔一手搂着林渐,一手中藏在衣袖间的短刀出鞘,迎上周围的刺客。 林渐发现,那些刺客的刀剑果然丝毫不伤自己,都是冲着栾云晔去的。 听口音这些人的确来自南方梁国,可自己从未联系过任何人来救自己,更不会让任何人来刺杀栾云晔,这些人如此分明是在挑拨自己和栾云晔之间的关系。 都是受何人指使? 栾云晔杀敌的速度丝毫不亚于林渐,转眼刺穿了最后一名刺客的胸膛。 最后一名刺客望着林渐,呕出一口鲜血,咬着牙声情并茂地说道:“林将军,对不起,没杀得了暴君,救不了你……援军,马上就来……” “砰——”最后一名刺客说完话,垂下头倒在了地上。 第31章 回国调查 亲一下,我就答应。 夜晚, 商国皇宫 “陛下,臣带人全都检查了, 将尸体全都检查了一遍,那些刺客,的确都是来自梁国,也都是梁国之人,没发现有什么破绽。”一名大臣禀报道,“这……恐怕就得问问平章大人是怎么回事了?” 栾云晔道:“此事容后再议, 你先下去。” “是。” 那大臣退下后,林渐方才慢慢地从屏风后走出来。 栾云晔抬起头看了林渐一眼,从座位上起身道:“走,路上说。” 林渐点点头, 跟着走上前。 已经是深夜, 路上除了偶然路过的禁卫巡逻, 几乎没有人。几名宫女手持宫灯照着前路,宫中夜色格外静谧宜人。 林渐问道:“陛下相信我吗?” “这还用问?”拉住林渐的手, 按在自己胸口, 笑道, “再说, 你若要杀我, 直接往这里捅就是,我也不会怪你。” 林渐的脸颊一热, 道:“陛下,你好好说话。” “我不是在和你好好说话吗?”栾云晔拉着林渐的手,道,“此事有些棘手,看来不止是朝中有人要陷害你, 梁国有人更迫不及待要你的命。有那么多人想要害我的月儿,我更得把月儿看好了才是。” “陛下,其实我想说。”林渐道,“在回来的路上我就想了很久。当时听那些刺客的口音,我就知道他们很可能与梁国有关。而且让梁国人做刺客,不仅不容易暴露幕后主使,而且令我的嫌疑更大。” “若不是……若不是陛下信任,我现在就是百口莫辩。但是陛下虽然信我,陛下的大臣们不信。要顶着他们的压力继续追查,必然给陛下添很多麻烦。所以这件事,我想自己去解决。” 栾云晔问道:“你想怎么解决?” “我要回梁国。”林渐道,“陛下暂且将计就计,定我的罪。一来他们也好安静些,不会日日打扰陛下,二来也好放松他们的警惕之心。” “我回去这段时间,就说我还在牢里,反正陛下也不许人探视,不会有人发现。陛下放心,等我从梁国回来,一切自然能迎刃而解。” 栾云晔握紧了林渐的手,道:“我不答应。” “陛下……”林渐笑了笑,道,“我会回来的,你不相信我吗?” “梁国要害你之人并不比商国少。”栾云晔道,“我不放心你独自一人。若定要回去,我陪你。” “这万万不可!”林渐握紧栾云晔的手,道,“陛下,我会保护好自己。但陛下去梁国太危险了,这绝不可以。再说陛下若离开,国事让谁处理?” 栾云晔想了想,看着林渐道:“亲一下,我就答应。” 林渐把头侧到了另一边:“……” “你这样让我多不放心。”栾云晔道,“连亲一下都不愿意,想来是不在意我,这一去万一真就不回来了,我可舍不得。” “陛下……”林渐红着脸道,“这个逻辑是不是有问题。” “让你主动一次这么难。”栾云晔俯首,在林渐脸上轻轻嘬了一口,“好了,现在我高兴了,什么都答应你了。” 林渐捂脸:“……谢陛下。” 栾云晔道:“不过,你现在身体不好,需要身边有人,让夙行陪你去。” 林渐点头答应。 栾云晔问道:“何时动身?” “宜早不宜迟。”林渐道,“就明早。” . 半月后,梁国,宁王府,夜 “娘(娘)……平章。”夙行趴在屋顶上,小声问道,“这不是您的府邸吗?为什么我们要半夜爬墙?” 林渐解释道:“因为我一直卧床不起,称病不朝。” 夙行:“……所以他们都不知道您的身份吗?” “这是秘密,没有几个人知道。”林渐招招手,让夙行跟着自己跳进院子里。 归来池苑皆依旧[1],自己离开之后,王府里的陈设一切都没什么变化。 这王府本是太子府的规制,林沐辰上位之后只是门口匾额换了个牌子,其他几乎没有变化。林渐在这里住了多年,骤然回来,一草一木都觉得亲切。 林渐带着夙行从后院绕到正厅,下人们见了林渐都吃了一惊。 林渐道:“去把主簿请来。” 宁王府的朱主簿本是先帝身边亲信之人,因林渐十三岁住到太子府后,先帝时常挂念,恐林渐身边没有好使用的下人,加之因先帝觉得这朱主簿办事得力,就派到了林渐府上。 因为是先帝的人,大家都敬重朱主簿三分,林渐也把他当做半个长辈。 朱主簿连忙匆匆赶到了正厅,一见林渐顿时老泪纵横:“殿下可算是回来了,殿下呜呜呜……殿下一个人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吧?人都饿瘦了。殿下这回回来就不走了吧?” 朱主簿突然注意到林渐身边的夙行,问道:“这位是?” 林渐道:“这是我朋友,你差人去准备一间上房,让他休息吧。” “不。”夙行道,“我就跟着你。” “额……这……”朱主簿道,“这位公子,这天色也不早了,我们殿下也快要休息了,您总不可能睡觉也跟着他。再说我们殿下这么大了也没娶妻生子,身边别说女人连个男人也没,你怎么能一直跟着……” “诶?殿下这是?”朱主簿看看林渐,又看看夙行,虽然这小伙看起来闷了点儿,但是身材长相好像也还行? “您快住口。”林渐尴尬道,“夙行,你听见了吗,快下去吧。” 夙行看着林渐,坚决道:“不行,你一根头发都不能掉。” 林渐无奈道:“我府上还是很安全的。” 夙行:“我爱睡房梁上。” 朱主簿:“……” 林渐礼貌性地笑了笑,道:“算了,由你吧。” 作为常年耳濡目染的府上老主簿,朱主簿也跟着礼貌性地笑笑,问道:“殿下饿了没,要不要吃点夜宵,老奴让厨房给你做……” 林渐刚想答应,又想到夙行在一旁,连忙摇头:“不用了,我晚饭吃的多。” 这还是从小爱半夜往厨房偷吃东西的小殿下第一次拒绝吃夜宵,朱主簿颇感意外,老父亲一般地感叹道:“殿下长大了啊。” 林渐问道:“我听说前不久,恭王来府上找我?” “是啊。”听到林渐提起恭王,朱主簿皱眉道,“那是拦都拦不住,非要往里闯,到处找殿下。找不见殿下,他就说陛下容不下您把您害了,现在闹得满城风雨,人心不稳,您再不回来,估计他都要掀翻了天了。” 林渐笑道:“想不到恭王倒如此关心我。这样,你下个帖,请各位兄长,明日中午来府上。就说我前几日私下外出求医,现在觉得身体好些了,请他们来吃饭。” “其他人赏不赏脸来都不要紧,请恭王一定要到。” . 第二日,梁国皇宫 花园中,桂花树下放着一张躺椅,兰太后躺在桂花树下小憩,两名宫女跪在一旁垂着腿。 “贱人!贱人!你别过来!”午睡中的兰太后突然大声喊起来,“我没有错!不要伤害我的辰儿!贱人!我没有错……没有错!没有……” “太后,太后。”一旁的宫女连忙叫道,“太后做噩梦了吗?” 兰太后被身旁的宫女一喊,猛然睁开眼睛,恍惚地看了一眼周围。 阳光明媚,只有几名宫女嬷嬷在身上伺候,一片岁月静好。 兰太后抬起手,用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忽然又眼神一紧,倏地从椅子上坐起来,向身旁的宫人问道:“辰儿呢?辰儿现在在哪儿?” “回太后娘娘。”宫人回答道,“陛下现在不在宫中,今日中午就去宁王府赴宴了。” “什么?林鸿渐?!”兰太后顿时花容失色,眉头皱成一团,问道,“林鸿渐……他还没有死?!他回来了?!” 周围的宫人连忙跪下,不敢吱声。 “那个贪生怕死背叛宗室在商国卖国求荣的妖妃之子,他竟然回来了?呵。”兰太后冷笑一声,道,“哀家明白了,想必是在商国犯下大错性命不保,逃回来了。” “他当梁国是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卖国就卖国,想回来就回来?!” “他请辰儿过去干什么?他想要谋害辰儿?……那个妖妃之子,他果然要谋害辰儿!” 周围的宫人都跪趴在地,不敢应声。 “来人。” 宫人应声道:“太后有何吩咐?” 兰太后道:“速速去宁王府,让皇帝立刻回宫。还有宁王,等皇帝离开了,就立刻把他抓来见哀家,不许走漏半点风声!” “太后。”兰太后身后一名嬷嬷道,“投诚敌国的人是林将军,如今宁王身上并没有罪名,也不好做的太过,让朝臣和百姓议论。万一把他逼急了,狗急跳墙咬人可就不好了。” “呵,哀家倒是差点忘了,他可是清清白白一朵莲花。”兰太后冷笑一声,道,“那就传旨,让他府上的主簿来见哀家。” 嬷嬷问道:“太后的意思是?” “哀家关心宁王的身体,但体恤他病重不能前来,所以召见他府上朱主簿询问他的病情。”兰太后笑道,“但是最近京城中不太太平,有一伙贼寇出没,谁知朱主簿来宫的路上,竟被贼人掳走。” “贼人向王府索要钱财不成,杀人灭口。宁王深感朱主簿是先帝留给自己的人,不想他竟被贼人所害,一时悲痛交加连夜跑去先帝陵前痛哭流涕,悲痛过度,暴病而亡。” “明白了么?明白了就去准备吧。” . 宁王府,夜 书房里,林渐对着桌上一堆文书,看得有些凌乱。 “殿下,属下带人跑了一天,您要查的证据,都在这里了。”朔风把一堆写着字的纸张布帛一股脑堆在林渐面前的桌上,道: “这,是住在东门那个赵什么的老婆请教书先生写的,他老婆不识字,这个信上写了他大概一个多月前就没回家了,生前在何处任职。” “这里,这些都是差不多各自情况,几十封。这几十个就是殿下您查找的被派去商国行刺的人。” “这些名册和档案,是他们各人所属部门,任务执行的情况。基本都一样,都是太后管理下兰华阁的人,一个月前每个人的任务都写的清剿贼寇。” “还有这里……” 刚和恭王与那群想跟着恭王一起挑事策反二哥的人周旋了一下午,好不容易威慑了他们的乱心,林渐本就有些累。看着桌上那么多东西,朔风又说了这么多,不禁觉得有点犯晕,问道:“主簿呢?你先和他说,让他整理一下,我明日亲自来看。” 朔风立刻命下人出去找了会儿朱主簿在哪里,下人没多久便回来禀报道:“殿下,朱主簿今日下午便随车进宫去了,还未回来。” 林渐问道:“是谁传的?” 下人答道:“是太后派人传的……” 下人话刚说完,一名身穿短打的门童拎着一根削尖的树枝和一张纸条跑进书房来,跪在地上双手捧着纸条,战战兢兢地说道:“殿、殿下……” 门童第一次进王府的书房,一见到林渐,说话间抖成了筛子,抖抖索索支支吾吾,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来。 林渐看着门童道:“别紧张,你慢慢说。” “刚、刚才……有有一根树枝钉在门上……”门童抖抖索索地说道,“带……带着这、这个纸条。” 朔风接过纸条,递给林渐。 林渐打开纸条,只见上面用血写着一行暗红发黑的字: “欲救人,今夜独来景陵,否则见尸。” 景陵是先帝的皇陵,在都城北郊外,人迹罕至,夜里更是鬼神愁绝。 第32章 大结局上 不能让你一个人。 林渐走到王府的药房, 自己在架子上翻找了一圈。 忽然身后有人推门进药房来,林渐转头一看, 是一名小药童,正在取落在房里的包准备回去休息。 小药童看到林渐,一脸震惊,问道:“殿下?” 林渐闻声,回头问道:“雨花散呢,放在哪里了?” “师父以为用不着了, 就让小人收到那边柜子里去了,小人这就去找找。”小药童跑到药房的角落里,打开一个柜子最底下的门,找了一只小瓶子递给林渐, 问道, “还是给您那位朋友用的吗?” 林渐问道:“怎么了?” 小药童轻声道:“您那朋友病得都需要雨花散提精神止痛了, 可见病得很重很重。可是您之前要了不少,这回又要, 病得很重的人, 根本承受不了这么多雨花散。” 林渐微微蹙起眉, 想了想, 问道:“那最多还能给他吃多少呢?” 小道童摇摇头, 道:“这个东西,当然是能不吃就不吃, 能少吃就少吃啦。一不小心过了头,就要没命了。” “好,我知道了。”林渐将小瓶子收入袖中,转身出门。 因为不知道这回雨花散还能让自己撑多久,而且没有谁想糟蹋自己身体, 这东西不到万不得已确实不能用,林渐只把雨花散放在袖中以防万一,万一真的需要打起来,再用也不迟。 . 城北邙山上,都是帝王陵寝,陵墓殿宇巍峨耸立,一如帝王生前居住的宫中模样,却成了阴灵所居。 邙山下竟已经是重重包围,山下禁军见了林渐,自动让开一条路上林渐上山。林渐将马系在山下,顺着山路独自上了山。 景陵就伫立半山腰上,一路上有灯烛摇曳,应当是守陵之人在帝陵上点的烛火,倒能勉强辩识前路,不必举灯。 林渐走到半山腰一座巍峨的殿宇前,殿宇前长灯明亮,浅金色的灯光映着大殿正中的匾额上,镌刻着苍劲有力的“景陵”二字。 行至此处,林渐朝景陵跪下,叩拜了一拜。 林渐跪拜之间,已经被一群手持刀剑的人团团围住。 一个披着黑斗篷的人,从大殿侧的阴影中走出来。 林渐起身,只听斗篷下传来兰太后的声音:“来了?” “我已经来了。”林渐问道,“朱主簿在哪里?” “别如此心急。”兰太后道,“不如我们先来聊一聊,你不是投诚了商国吗?身为梁国的皇子,却投诚敌国,你站在景陵面前,有没有感到羞愧?” 林渐眼望着巍峨的景陵,反问道:“太后身为先帝后妃,在先帝面前准出这样的事,会不会觉得羞愧?” “放肆!”兰太后恼怒道,“林鸿渐,哀家告诉你你不要逞口舌之利!那老东西就在哀家手上,只要哀家一声令下就会尸骨无存!” “现在你就两条路,要么在先帝面前,以死谢罪,只要你死,我可以考虑让人放那个老东西一条生路。要么,你什么都别管,明日那老东西的尸体就会出现在荒郊野外。” 林渐笑了笑,问道:“以死谢罪?那我如何知道太后是不是说话算话呢?” “哀家一向说话算话。上次你手下谋逆想要刺杀皇帝,你乖乖喝了哀家的毒酒,我不就没追究你属下意图谋逆之罪吗?” “可为什么你喝了九天神隐还不安分点?”兰太后看着林渐,咬牙切齿道,“你不一鼓作气死在边关,你还要抗旨不遵你还要假传君命擅作主张抢走旌节和敌国议和!” “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我辰儿很弱,要你护着,要你给他太平盛世,你死了他就保不住梁国,只能和栾云晔那个敌国的暴君议和?!” 兰太后不曾亲眼目睹战争,又怎知血流成河尸堆成山的残忍,又何曾亲眼目睹边关无数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林渐不欲望对她解释,淡淡道:“这次,恐怕要让太后失望了。” “太后以为我是一个人来的吗?太后在山下的禁军,此刻恐怕无暇分身上来救驾,半个时辰之内,我的人就能上山来。” “太后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只要太后放了朱主簿,我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与你不再追究。” “呵呵呵,好啊林鸿渐,哀家果然没看错你,狼子野心的畜牲,总算吧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兰太后冷笑道,“你以为这样哀家就会怕了吗?你以为哀家怕死?会被你威胁?哀家根本就不怕死!” “既然你如此狼子野心,那哀家就把实话告诉你,那老东西哀家早就已经杀了,让你来不过就是一个幌子,不论你怎么样今天都得死!” 兰太后命人将一只血淋淋的盒子碰给林渐看,大笑道:“怕你不信,特意给你看看这个。不让你们两个都死,哀家明日怎么做给天下人看?” “你以为哀家会放你们任何一个人活着离开吗?!这里都是哀家最亲信的精锐,就算你的援兵够厉害,在你的你援兵到来之前,哀家就会先杀了你!” “我早就说过。若要争,我不会等到今日。”林渐看着盒子里血淋淋的身体部分,眼前一黑几乎站不稳,颤声道,“何必苦苦相逼,更不该牵扯他人……” “呵,如果不是因为你还算识时务,现在你早就没命在这里威胁哀家,而是早就和这般下场了。”兰太后的目光指了指血盒,冷笑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辰儿纵容这些乱臣贼子,哀家不能容!” 林渐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拔出腰间的长剑,指着兰太后:“二哥德才兼备,会是一位好君主,我相信他能给梁国开创一片盛世,我不想和他有一日刀兵相见血流成河。因为二哥,你如何对我,我都一忍再忍。” “但是今日——”林渐回头望着景陵巍峨的殿宇,目光中映着陵墓前粼粼烛灯,好似一片星河坠入碧海清波,“你妄自多疑,因为你的疑心滥杀无辜,父皇若能知道,也不会容你。” “先帝?哈哈哈哈先帝,先帝何时能容过我们母子?先帝从来就没有正眼看过我!”兰太后回头望着景陵,不觉两行清泪从眼中滑落,哽咽道: “什么千般宠爱,万般恩泽,都属于那些妖妃和这个杂种,我和辰儿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 “呵呵呵,林鸿渐,你以为这世上的是,就是杀人报仇这么简单吗?先帝在位的时候,不也顾不住你那个妖妃母亲吗?她是异端,她是妖妃祸国,这话后宫朝堂每一个人都说,每一个人都有推波助澜!” “她自己受不了这些话死了,但事情是大家一起做的,先帝又能如何?这后宫、朝堂、京城,每一个人都是帮凶,每一个人都是凶手!难道把所有人,把他们全都杀了?” “哪个人传了那个人没有,先帝能分的清吗?你分的清吗?要达到目的报仇还要不滥杀无辜,圣明如先帝做得到吗?你做得到吗?!” “所以这世上的事,要么就只能和你娘的仇一样忍着,要么就只能滥杀无辜,把有嫌疑的人全杀了,一个也不放过。哀家没有先帝那等胸怀,现在你和你手下那些逆贼,都有嫌疑就该去死!” 林渐握紧手中的剑,手背的青筋暴起。 兰太后察觉到林渐的气息大乱,得意一笑,道:“林鸿渐,你现在身中九天神隐,要打根本撑不了多久,在援兵到来之前,我的人杀了你足够了!” “只能祝愿你,来世投个好胎,别再有个长得这般狐媚子霸道的娘,偏心偏得黑白不分的爹。” “来人,给哀家杀了他!” 周围的黑衣人提刀剑冲来,林渐剑锋一转,正要迎战,蓦然间,一袭黑袍飞落在身边,一手搂住林渐,一剑将周围的刀剑挡开。 林渐定下神来,看着身边的人,惊问道:“你怎么来了?!” 竟是栾云晔。 林渐做梦也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栾云晔。 栾云晔反问道:“怎么,我不能来?还是不欢迎我来?” 林渐摇摇头,低声道:“陛下,太危险了。” “正因太危险了,才不能让你一个人。”栾云晔握住林渐的手。 周围黑衣人的包围圈往后撤退了几步,看向兰太后。 兰太后深色不明地盯着栾云晔,眯起了狭长的凤眸,问道:“林鸿渐你本事不小?就这一个人,你以为就能救得了你?” 栾云晔沉声道:“你试试便知道。” 兰太后身后,一名黑衣人悄悄地小声道:“太后,此人好像是……栾云晔。” “!!!”兰太后震惊地抬起头,看了看栾云晔,笑道,“原来是当年商国那位穿着破布烂衫满身灰尘在宫中御膳房拾菜叶吃,为了给林鸿渐出头还和四皇子动手,被打断了手打断了脚打断了肋骨的殿下。” 林渐转过头,震惊地望着栾云晔。 只听闻他在梁国时受尽欺凌,曾被打得差点死了,却不知道竟然是因为?! 栾云晔握紧林渐的手,温声道:“月儿,稳住心神,别听她的,她在激你。” “听说您又在商国杀父弑君,屠杀宗室,登上了九五至尊之位?真是令人佩服。”兰太后笑道,“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烂泥扶不上墙头,想不到您这一跃乌鸦变凤凰,龙阳之好却一点也没变?” 对决之中最怕情绪激动露出破绽,兰太后本不觉得林渐和栾云晔真有什么,讽刺栾云晔有龙阳之好不过为了激怒对方把握胜算,不想栾云晔不气反笑,转头温柔地看着林渐,道:“那还得多谢兰妃,将这么好的人松拱手相送。” “呵,栾云晔,你当梁国是什么地方容你如此放肆!既然自己来送死,今日你也休想活着离开!”兰太后自做了太后以来,最恨有人误叫“兰妃”,被栾云晔风轻云淡的反击激怒,呵斥道,“来人,把这两个人都给哀家杀了!!!” 第33章 大结局下 取出一段坠着铃铛的金丝绳。…… 栾云晔不许林渐出手。 一刻钟后, 栾云晔的剑锋上沾满血迹,景陵前尸首横陈。 林渐蹲下, 小心地把刚才兰太后命人给自己看过的盒子捧起来收好。 兰太后见情形不妙,在身旁宫人的掩护下转身欲逃,只见身后一队禁军迎面走来,心中不知是敌是友,慌得退了两步。 禁军分开一条道路,林沐辰走上山来。 栾云晔幽幽道:“来得可真是时候。” 见到林沐辰, 兰太后眼前一亮,转忧为喜,连忙冲上前拉住整理林沐辰的手,指着林渐道:“辰儿!来的正好!林鸿渐勾结敌国, 将他们全都拿下!” 林沐辰盯着林渐, 没有回答兰太后的话, 对身后的禁军道:“护送太后回宫。” “回宫?为何要回宫?!”兰太后对林沐辰喊道,“栾云晔是一个人来的!这是杀了他们的最好时机, 辰儿!” 林沐辰厉声道:“把太后拉回宫去!” “辰儿!你要做什么?!”兰太后一边被人拉走, 一边对林沐辰大喊, “杀了他们!错过后悔就晚了, 辰儿!……” 兰太后的声音渐远, 林沐辰看着林渐,沉默了好一会儿, 方才走上前一步,道:“鸿渐,对不起。” 林渐没有吭声。 栾云拉住林渐的手,把他带到自己身边,唇角带着一丝冷笑:“一声对不起就够了?” “现在说什么也弥补不了你。”林沐辰叹了口气, 道,“但是二哥会给你一个答复。” 林渐:“好。” 林沐辰看了看林渐和栾云晔拉在一起的手,声音染上几分夜色的苍凉:“你要和他回去吗?” 林渐:“嗯。” 林沐辰盯着林渐和栾云晔握在一起的手,沉吟了片刻,转头对栾云晔道:“照顾好他。” “不必你说。”栾云晔搂过林渐的肩,“好了,夜里天凉,我们回去休息。” 栾云晔没再理会林沐辰,带着林渐下了山。 林沐辰独自站在景陵前,望着林渐远去的背影。 明明什么都没有变,他没有变,自己的心也也没有变,但一切都不同于当初,再也回不去了。 介于林渐不能累着,栾云晔特意让人赶了车到山下,抱着林渐上了车。 车上事先垫了厚厚的褥子和毯子,林渐躺在车上,身上披着一床小毯子,靠在栾云晔的腿上,盯着放在车上角落里的盒子,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什么。 栾云晔指间轻轻抚着林渐柔软的长发:“怎么?还在难过吗?” “我曾自以为退让能就息事宁人,让更多人得以保全百姓免于战乱。”林渐仰着脸,看着栾云晔道,“自己做的选择,自己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应该的,结果却害了自己身边的人。” “任何选择都得做出取舍,有时后果甚至无法自己控制。”栾云晔垂眸看着林渐,道,“但不论你做什么选择,都还有我在。” “谢谢云郎。” 栾云晔一怔,看着林渐问道:“怎么想到的?” 林渐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栾云晔的鼻尖,笑道:“再不想到,那回去云郎还得在牢里陪我。” 栾云晔抓住林渐的手,贴在自己脸侧,道:“既然如此聪慧,那再给我想一件事。” 林渐问道:“什么事?” “你自己想想是什么?”栾云晔的目光指了指林渐的衣袖。 林渐恍然想起来,栾云晔指的莫非是自己藏在袖中的雨花散? 栾云晔怎么可能知道这个?林渐故作不明白,狡辩道:“我不知道云郎在说什么……” 栾云晔看着林渐,道:“我已经知道了,自己交出来。” 林渐眼看着是藏不住了,往自己袖子里一摸,小心翼翼地把袖中的小瓶子。 栾云晔接过林渐递来的瓶子,看着林渐严肃地问道:“我若不来,是不是打算撑不住就吃几粒下去?” “……也许。”林渐见栾云晔是认真有些生气了,心虚道,“云郎,我知道错了,以后不敢了。” “再敢有下次,你尽管试试看。”栾云晔俯首在林渐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盯着林渐问道,“那这次怎么罚好?” 林渐眨了眨眼睛,望着与自己鼻尖相触的栾云晔,一双咫尺之遥似乎能吞了人的眼睛,心砰砰直跳,脸颊绯红,说不出话来。 “现在你也受不住。”栾云晔道,“这一次犯的错,还是等你稍好起来,再慢慢算。” · 林渐和栾云晔在王府中留了一夜。 第二日起早,便听闻昨夜里林沐辰回去后,兰太后疯疯癫癫与他大吵一架,被下旨永远幽禁在了长乐宫。 林渐和栾云晔去郊外埋葬了朱主簿,回来处理完了府中的事,将朔风找到的材料都收好,便开始准备回程。 林渐想栾云晔难得来梁国一趟,本该带着栾云晔逛逛,但是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也不能让他在外多做停留,这回去的路程还要好多日,还是越快和栾云晔回去越好。 夙行蹲在房梁上,看着林渐和栾云晔两个在房间里,林渐时不时拿起自己收藏的各种宝贝给栾云晔看,和他说东西的来历和背后的故事。 林渐开始还有些神伤,往后说着说着,便开始和栾云晔有说有笑。 林渐当时以为自己八.九成可能会死在外面,不会再回来,重要的东西都是在箱子里放得整整齐齐,和栾云晔介绍过后都一一放了回去。 当初离开没打算带上的东西,如今林渐也不打算带着。一来这么多东西带着影响行路的速度,二来也都是身外之物,不需要时时刻刻带在身边,以后若有机会,就回来看看也好。 栾云晔知道林渐怕冷,将车里垫了更厚的褥子,更是把人抱得紧紧的。 林沐辰送了一些林渐喜爱的点心,让林渐带着路上解解馋,都被放在了车里。 由于栾云晔将车铺上厚厚的垫子,又命人把车驾得平稳,林渐倒也不觉得特别累,这一路上林渐与栾云晔聊聊天、看看风景,也并不无聊。 转眼回到商国皇都,竟然已经是下雪的时节。 马车停在宫门外,林渐早就在车窗里看见了外面下雪,起身就要下车去。栾云晔一把拉住林渐,往他身上披了一件斗篷。 林渐披着斗篷下车,早就把栾云晔忘到脑后,惊喜地伸手接了一片雪花在掌心。 宫墙下的枫树上落了一层厚厚的雪,林渐伸手去树枝上抓了一把松软的雪,在掌心里一捏。 掌心里发出一声清脆松软的响声。 林渐笑了。 栾云晔看林渐笑的模样,问道:“下雪有这么开心?” “当然开心。”林渐捏着手里的雪,指尖都被冻得通红也浑然不觉,“以前几年都不一定能看到一次雪的,就算下了雪也积不起来这么多,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雪。” “那等会儿,我陪你出去看雪。”栾云晔拉住林渐被冻得通红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捂着,“我们先进去。” 林渐跟着栾云晔进了屋子,屋子铺设了地暖,比外面暖上许多。 屋子里有一张桌子,桌上摆着几盘坚果蜜饯,张太医正在屋子里喝着热茶,见了林渐和栾云晔进来,连忙起身迎接:“参见陛下,陛下把他带回来了?” 林渐将染了一层薄雪的斗篷脱下递给身后的宫女,对张太医道:“我这些天都没有忘记喝药,今天感觉挺好的。” “这就好了,看你精神也还不错。”张太医夸了林渐,对栾云晔道,“老臣这次求见陛下,是想告诉陛下,老臣这段时日,与太医局里诸位太医一起研究过后,终于想到一个新的方子。” “九天神隐越到后期,毒性越是凶猛。之前的药只是一位补气调和暂时拖延,抵挡不住九天神隐逐渐来势汹汹。所以这新方子恐怕有几分凶险。” 栾云晔在桌案前坐下,示意张太医坐在一旁,问道:“所有不慎,会如何?” “这药性烈,常人很难扛得住,一旦不小心,还可能会加剧九天神隐发作,有性命之忧。”张太医道,“但是如果能扛过去,见效也甚快,三五个月,至多半年内,就可以不必再日日喝这个药。只是身子还需要好好调理。” 栾云晔问道:“没有稳妥之法?” “目前未有。”张太医道,“而且,这九天神再体内隐拖得越久,对人伤害越深,难免对身体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不宜再拖下去。” 栾云晔蹙眉问道:“你有多少把握?” “五成……”这五成还是张太医硬着头皮往多了说的。林渐的身体拖到现在都已经是奇迹,这身体损伤成了这样,很难承受得住猛烈的药物。 “没关系。”林渐转头对栾云晔道,“陛下自己告诉过我,‘任何选择都得做出取舍,有时后果甚至无法自己控制’,现在我能有一个选择已是很好,又怎能再贪心呢?” 栾云晔握住了林渐的手。 张太医眼力不错,连忙一声不响地悄悄退下。 栾云晔把林渐搂到怀里,温声道:“可我就是那么贪心,想要你永远陪着我。” “你若是敢离开,去哪里我都会跟着你。还有那陵墓底下,又冷又黑,你怎么敢一个人去?” 林渐微笑道:“我不去,我怕冷,除非和你一起。” “好,记着你自己的话。”栾云晔紧紧握着林渐的手,滚烫的掌心沁出了汗来,把林渐修长的手指一寸一寸抚摸过去,在林渐的脸颊上亲吻,“除非和我一起。就算百年之后,也得要躺在我怀里,你胆小又怕冷,我会一直抱着你,陪你一起听山上莺啼燕语,听雪落在石碑上的声音。” “嗯,好。”林渐点头,“我一定。” . 翌日,朝堂上,刑部尚书将案件情况详细禀奏,许妃指使宫人向外使告密之事尽皆暴露,许太师亦被革职查办。林渐从梁国带回的所有证据都被当堂理清,指使刺杀之事也是陷害所致,将之前对林渐的陷害全部洗清。 然而朝中仍有大臣不服,声讨起林渐曾诛杀商国精兵强将,本就罪不可赦。 陆丞相力排众议,提起北狄不战而降之事,为商国少去无数人财损失,早已足够将功抵过,本该赦免,又有白易潇的三寸不烂之舌支持,说得群臣哑口无言。 若论于国之功过,即使林渐曾挫伤商国精锐无数是商国仇敌,如今却也使商国不战而屈人之兵,边关免于战火,更省下不可计数的军费开支。 无人提起也就罢了,陆丞相一提,根本无人能够反驳。 栾云晔下了朝,走到寝殿的后院。 白易潇非要看看自己的青梅竹马到底有没有上当受骗,跟着栾云晔看看了才放心。 昨日里栾云晔已经陪着林渐看了半日的雪,将宫中各处的雪景都看了个遍。 栾云晔昨日特意吩咐了宫人不得去踩踏寝殿后院的积雪,厚厚的积雪白茫茫一片,不见一点人为的影子。 今日里林渐还是兴致勃勃,跑到寝殿后的院子里把地上的雪堆起来,封栾云晔走到的时候,已经在花园里堆了两个雪人。 白易潇只远远看了一眼,便识相地说了声“不打扰”,告辞离开。 栾云晔走上前,问道:“冷不冷?” 林渐蹲在地上,手都冻得通红了,一边搓搓自己的手,一边还在给雪人捏鼻子:“云郎,我今天觉得好多了。” “是吗?”昨日里喝了新的药,栾云晔本心中没底,今日见林渐没有恶化的迹象,反而确实精神不错,心中也不禁宽慰。 栾云晔在林渐身边蹲下,把林渐的手捧进手心里,放在自己手掌心中搓搓,“那你要继续努力,让我好早日把心放下。” “云郎,今日朝堂上没有生气吧?”林渐看着栾云晔问道,“有没有人又为难你?他们是不是还在声讨我在沧州之战中做过的那些事?如果实在没法交代的话,不如我再去牢里蹲些日子,反正你陪我睡我也不觉得冷……” 栾云晔望着林渐,笑了笑,道:“以后没有人会声讨你,把心放回去。” 林渐惊讶道:“为什么?你该不会诛杀大臣了?使不得。” “没有。”栾云晔不知自己这个动不动诛杀嫔妃诛杀大臣的形象是怎么深入林渐的心的,他首先想到的竟然是自己会用诛杀大臣来震慑他们闭嘴。 栾云晔道:“今日你夫君心情甚好,不想诛杀大臣。” “那就好。”林渐将自己回温的手从栾云晔手中抽出来,用树枝给雪人画了一个嘴角上扬的笑脸,轻声道,“要不然,他们又该说我蛊惑了君心。” “君心都已经被你勾走了,都交到你手中了,还需要蛊惑?”栾云晔拉起林渐的手,将那一枚林渐让高公公交还给自己的翡翠戒指,重新戴在林渐的食指上。 林渐垂下眼眸,看了一眼戴在手上的戒指,抬起头望着栾云晔问道:“云郎要林月儿,还是林渐?” 栾云晔从地上捡起树枝,给林渐的另一个雪人也画上笑脸,问道:“有什么区别?” 林渐看着地上两个依偎在一起笑的雪人,道:“如今要少一事,不如就撇清林月儿与林渐的关系。我或者只是林月儿,或者只是林渐,不然到时又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不怕。”栾云晔拉起林渐的手,带林渐往寝殿回走,“云郎娶的是月儿,自然也是林渐。你不用再掩饰躲藏,也不用担心害怕,这些都是云郎一直欠你的。” “云郎欠了月儿的事,总归是要还给月儿的。”栾云晔拉着林渐走进后门,摁着人坐在靠窗边的小榻上,“那月儿欠云郎的事,什么时候给呢?” 林渐垂眸,低声问道:“欠你什么事……” “自然是,夫妻之间该有的事。”栾云晔从袖中取出一段坠着铃铛的金丝绳,“这个月儿似乎很喜欢,上次还主动索要,我还一直存着。” 林渐看到那段金丝绳,不禁红了脸:“我当时不是这个意思,留着这个做什么……” 栾云晔在林渐耳边轻轻摇了摇绳子,金铃铛叮铃作响:“自然是敌国娶来的妻,得绑着才跑不了。” …… 一阵叮铃铃的铃声清脆,窗外落雪纷纷。 两个雪人伫立在风雪里,相互依偎,岁月静好。 第34章 [最新] 不是生子 他是我们的孩子。 大白很方。 刚才它还趴在林渐腿上睡午觉的, 醒来突然就变成了两脚兽! 自己这么好看的一只猫,真的就变成了两脚兽! 大白看了看自己白嫩嫩的手, 五根手指长短分明,雪白的绒毛也没有了,真的成了两脚兽的样子,心里急得团团转。 大白看了看林渐,还好他还在午睡,于是蹑手蹑脚地从他身上爬起来。 大白身上一件衣服也没有, 光溜溜的啥都没遮住,只好去扒拉了一件林渐放在床头的衣服,套在自己身上。 但是大白看起来只有小婴儿的模样,这衣服挂在身上空空荡荡, 大半都还拖在地上。 大白低下头, 把衣服折腾来折腾去, 想弄得看起来正常一些。 林渐睁开眼睛,看到床头一个白嫩嫩的孩子正低头摆弄着衣服, 一时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又仔细瞧了瞧, 发现竟然还真是个孩子。 大白哼哧哼哧地弄些衣服, 还没发现林渐在看自己。 林渐心道, 这宫里本没有孩子,栾云晔没生过孩子, 自己也没生过孩子,宫人也不能结婚生子,更没有大臣敢把孩子往这儿带,这是哪里跑出来的孩子呢? 而且他还在穿自己的衣服,看起来连衣服都没有? 林渐想着, 大白已经转过头来,看到林渐醒了吓了一跳,圆圆的眼睛都瞪得成了大铃铛,吓得差点从床上摔下去。 林渐伸手扶住了大白,悠悠从床上坐起来,问道:“小朋友,你是谁呀?怎么到这里来的?” 大白眼泪汪汪,一张嘴就“喵”了一声。 大白:他喵的!我竟然不会说人话! “喵?你是说你为了抓猫跑到这里来的吗?”林渐转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已经看不见平日里趴在自己身上睡觉的大白猫,问道,“那么我的猫呢?到哪里去了?” 大白想和林渐解释“我就是”,又怕自己说了被当成妖怪抓起来,张了张嘴才又意识到自己根本不会说人话,“哇”一声哭了出来。 林渐:……不会哄孩子怎么破。 林渐睡觉的时候不习惯身边有人,宫人都在门外伺候。大白哇哇的哭声引起了外面宫人的注意,外面的宫人敲了敲门,问道:“娘娘,怎么了?” 林渐:“……你们过来看看,这里有个孩子。” 宫人们吓了一跳,连忙冲进屋去。 只见一个白嫩嫩的孩子穿着毫不合身的衣服,看到宫人们进来,被吓了一大跳,哭得更凶了。 几个宫女连忙手忙脚乱地“宝宝长”“宝宝短”去哄大白,大白才好不容易不哭了,手脚并用地要扑腾回林渐怀里。 大白习惯了林渐的气息,不喜欢给别人抱着。 林渐看出大白想要自己,把大白抱了过来。抱在怀里的孩子软软糯糯的,竟然有点像大白猫。 方才没有注意,仔细看了看孩子的眼睛后,林渐更吓了一跳,这孩子每一只眼睛里都是金碧两色,像极了自己那只独一无二的大白猫。 林渐:“……大白?” 大白蹭了蹭林渐:“喵呜呜呜呜……” “啊……”林渐震惊得有些懵了。 几乎一样的眼睛,只会喵喵撒娇不会说话,喜欢蹭自己怀里……哪里都很像大白。而且自己方才叫他的名字,他还回应了。莫非这孩子真是大白变成的?大白成精了吗? 林渐从前从来不信怪力乱神,从未想过如此荒诞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边,冷静下心来恐怕吓坏了其他人,对宫人道:“这孩子不知是哪里跑来的,你们去请陛下过来,本宫与他商议。” “是。”宫人连忙下去请了栾云晔来。 栾云晔走进房间,只见林渐怀里抱着一团白嫩嫩的孩子,微微蹙眉,问道:“这孩子?” 林渐让其余人都退了出去,看着栾云晔认真说道:“我们的。” 栾云晔微微瞪大了眼睛,一如方才林渐震惊的模样,仔细地看了看林渐抱在怀里的孩子,问道:“是你……为我生的?” 林渐:“……” 林渐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回答栾云晔合适,栾云晔已经激动得抱住了林渐,在林渐脸上亲吻:“月儿,你太厉害了。这几日我竟忙得不曾关心你,没有注意到你怀了孩子,竟没有多抽时间陪你照顾你,等孩子生下来才知道,是我不好。” “云郎……不,不是……”林渐连忙摇头,道,“不是我生的。” 栾云晔问道:“那这孩子是?” “这是……”林渐把吃手手的大白白白嫩嫩的小手从嘴里拉出来,尴尬地凑到栾云晔耳边,小声道,“大白。” “大白?”栾云晔咀嚼着这个名字,微微蹙眉,道,“那只猫?” “嗯。”林渐点头,把大白抱到栾云晔面前,“你看眼睛,就是你送我的那只猫,大白。” 栾云晔端详着猫的眼睛,发现果真瞳色异于常人,与猫一模一样。 “如此说来,是猫化形成妖?”栾云晔抬手去抱林渐手中的大白,道,“这般危险如何能留在你身边?杀了吧。” “不行不行!”林渐死死抱住大白不放,道,“它是你送给我的,我一直把它当成孩子。如今他既然化形了,就是我们的孩子,大白何时伤害过他人,它一向温顺可爱的……” “不行。”栾云晔道,“月儿,这是妖孽,后患无穷。” “云郎……”林渐死死抱着大白,道,“它是你送给我的第一件礼物,也是我们一起养了很久的……” “他就是我们的孩子……” “不……” 林渐躺在床上,叨叨絮絮地说着梦话。 栾云晔躺在林渐身旁,只能听清几个词语:“云郎”,还有“我们的孩子”。 林渐还在蹙眉说些什么,把栾云晔的手臂抱得紧紧的。栾云晔凑近一听,一会儿是“养了好久”,一会儿是“你给我的,我们的孩子”。 栾云晔轻轻推了推林渐:“月儿。” 林渐:“求你了,我要养大我们的孩子。” 栾云晔:“……好。” 林渐惊喜道:“你……同意了?” “嗯。”栾云晔道,“只要你想,我都同意。” “云郎……我们有孩子了……” 栾云晔:“……真的?” “嗯……太好了……”林渐叨叨絮絮地说着,突然惊醒过来。只见栾云晔躺在身旁,天刚蒙蒙亮。 林渐一下惊得睁大眼睛,恍然发觉自己做了个梦,看着栾云晔不免尴尬起来,问道:“云郎,我……没乱说什么吧?” “嗯,没有。”栾云晔道,“只是说,有了我的孩子,要养大。” 林渐捂脸,恨不得找条缝钻进去。 “没关系。”栾云晔俯身把林渐压在身下,“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你我努力,会有的。” “大清早的……别……” “你也知道,大清早,才更有力气造孩子。” “唔……别……放开……” 一阵清脆的金铃响声从金丝帐内传出来,借着便是断断续续的呻.吟。 外间榻上睡得一只大白猫又有转醒,刚要开口“喵”一声,就被什么都懂的宫人们捂住嘴抱了出去。 ↓↓↓ 大白:当时我就很懵逼,我明明听到爸爸叫我名字,我想答应的,我想进去看看的,为什么他们都要把我抱走? 大白:为什么宫女们自己在门缝里偷看?在看什么啊?我也想看啊。 作者:乖,别看了,晋江不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