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福晋》作者:半缘修道   文案:   醇亲王府小王爷湛晞忽生重病,大师算了一卦,找到了齐化门外穷杂之地的林阮。   大师跟醇亲王府说林阮命好,能旺湛晞,必能使湛晞声名显赫,一辈子养尊处优。   大师跟林家人说林阮命好,以后能当福晋,一辈子享荣华富贵。   于是银货两讫,林阮卖给了湛晞做童养媳。   没两年,大清亡了,湛晞没了爵位俸禄,地位一落千丈,领着寥寥几个人搬出了醇亲王府。   林阮:······果然封建迷信要不得。   满清遗族优雅腹黑攻&脑回路清奇可爱小可怜受   避雷:放飞自我之作   背景半架空,经不起考究   三观成迷,不适合道德底线高的人   别杠,杠就是你对   弃文不必告知   标签:甜宠 年上 民国 第1章   四九城的冬天一向冷的不得了,不下雪的时候就刮风,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辕子裹紧了身上的棉袄,躲在燕京大学门口的避风处。呼出来的气白花花一片,霎时间就被吹散在风里。   等了一会儿,门口跑出来一个人。来人大约是个学生,身形单薄,穿着灰蓝的缎子棉袍,围着一条浅灰色的围巾。围巾缠绕在脖子上,几乎埋住他半张脸。   辕子冲他招了招手,“林阮,这里!”   林阮跑过来,扒拉了两下围巾,问道:“辕子哥,找我有事吗?”   辕子揣着手道:“佟伯让我来叫你回去,爷发了电报,说今晚就能到。”   林阮圆圆的眼里有些惊讶,“不是说明晚到吗?”   辕子道:“提前了呗,我也不清楚,反正佟伯挺着急的,叫你赶紧回去。”   林阮揉了揉脸,道:“现在就得回吗?”   辕子点了点头。   林阮犹豫了一会儿,道:“那我回去请个假吧。”   “快些。”   林阮应了一声,转身往回跑,路上遇见他的同学孟真。   林阮跑的呼哧呼哧的,“我家里有事,要先回去了,你帮我请个假吧!”   孟真拉住他,“下午有演讲比赛,你得上台演讲呢,你不去啦?”   “去不了啦!”林阮冲着孟真摆摆手又跑开,“我真的得回去了。”   林阮跟着辕子回了兰公馆。   大门两边伸出去两道白墙,路边种着高大的银杏树,眼下树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了。过了大门是一片花园,望去能看见新式的一栋洋房。沿着一条石子路绕过花木就到了洋房门口。   大门敞开着,佟伯站在门口,指使着仆人打扫屋子。   他是个很严肃的老头,穿着考究的对襟黑色绸缎褂子,胸口垂着一条银链子,挂着一个小怀表。   一见林阮回来,佟伯皱起眉,道:“晚上爷回来,他爱吃你做的樱桃肉,你去厨房帮曹妈。”   “是。”林阮低着头应了,绕过佟伯往里面跑去。   佟伯见他是跑开的,又呵斥了他两句,说他一点规矩都不懂。   林阮的房间在一楼,不大的屋子带一个洗漱间,屋里的陈设很简单,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红木的柜子,柜子上头放了两个描金的箱子。书桌上散乱的摆放着一些书,那是林阮为了演讲比赛做准备的时候找的资料。   林阮推开窗子,冷风糊了他一脸,他赶紧又关上了,换了一身浅蓝色的褂子就去厨房帮忙。   樱桃肉就是把肉切成小丁,加上作料,与鲜樱桃一起装在罐里煨,搁在炉子上足足煨上五六个钟头,樱桃的色味与肉融合在一起,食之如天上珍馐。   曹妈单给林阮准备了炉子,叫他守在炉子前把握火候。   林阮搬了个小板凳,靠着炉子暖和身子。   这是林阮在兰公馆住的第十年,此前,他在醇亲王府住了两年。相比于庭院深深的醇亲王府,林阮还是比较喜欢这个精致的兰公馆。   兰公馆的主人叫湛晞,是满清后裔。湛晞是他的名,他不喜欢提自己的姓,久而久之的,也就没人提了。   湛晞十七岁去了德国留学,后来又去了西方各国游历,这一去就是五年。   天色渐渐暗下来,佟伯吩咐人去车站接湛晞,余下的人依旧守在兰公馆。   樱桃肉差不多好了,佟伯看了眼从厨房走出来的林阮,叫他过来。   林阮走到佟伯面前站好,佟伯上下打量他片刻,道:“去屋里把自己收拾干净,换上我昨天给你的那身衣裳。”   林阮称是,他这回得了教训,面对着佟伯轻轻退了两步,才慢慢转身走开。   林阮洗了个热水澡,把自己全身上下洗得干干净净,换上了佟伯给的衣裳。   月白色的对襟长衫,绣着浅碧色的花纹,外头罩了天蓝色的马甲,领口挨着脖子的地方有一圈风毛,十分暖和。这是上好的绸缎裁成的衣裳,穿在林阮身上,显得他也是个出身优渥的人。   天昏黑了,外头路灯亮了起来,客厅内外都亮着灯。佟伯领着一众下人站在门口的台阶下,所有人都在等湛晞回来。   寒风一阵一阵的,但在佟伯眼皮子底下,没人敢做出多余的动作。佟伯是个很重规矩的人,缩脖子跺脚这样的动作不能叫他看见。   林阮看着路灯落下来的暖黄色的灯光发呆。   不远处传来汽车的声音,佟伯精神一振。没多一会儿,汽车过了花园在门口停下了。   佟伯赶紧上前,车门打开,走出一个挺拔的身影。   湛晞从车上下来,穿着裁剪合身的西装,外面穿了一件大衣。相比于林木的清秀,湛晞的一张脸可以用俊美来形容,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深邃不已,像是藏了不知道多少东西。时下人都喜欢忧郁斯文的男人。湛晞跟他们完全不一样,他眉眼生的凌厉,谈不上斯文,通身总有一种矜贵的气度,更与忧郁无关。   但他绝对是一个十分有魅力的男人。   林阮本想上前,一对上湛晞的目光,不知怎么的就停住了脚步。   那边又从车上下来一个人,绕到车后去拿行李。他是佟伯的儿子世宁,跟着湛晞一道出国的人。   门口候着的所有人向湛晞行请安礼,湛晞摆摆手,从林阮身边走过去,走进屋里。   佟伯跟着湛晞走进去,路过林阮的时候皱起眉头,很是不满意他的怔忪。   湛晞走进屋子,脱下手套和大衣,佟伯推了推林阮,林阮赶紧上前接过。   佟伯道:“爷用了饭没有?厨房里备着饭,爷用些吧。”   湛晞摇摇头,道:“在火车上吃过了,天色不早了,我先上去休息,余下的事明天再说吧。”   湛晞的声音有些低沉沙哑,但又透着些懒散,有些漫不经心的矜贵。   林阮心想,要是用这样的态度跟老师说话,一定会被罚留堂的。   湛晞走上楼梯,忽的又停下来,对世宁道:“你不用跟来了,这么久没回来了,跟佟伯说说话吧。”   “是。”世宁应了。林阮接过他手上的行李,跟着湛晞上去。   湛晞的房间在二楼,推门进去是客厅,摆着沙发和茶几,一边是书房,另一边有一扇门,里面是卧房。   湛晞在沙发上坐下,林阮去卧房收拾湛晞的行李,不多时林阮收拾好了走出来,站在门口看湛晞。   “都收拾好了,少爷还有别的吩咐吗?”   湛晞抬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放热水,我要洗澡。”   林阮应了,走进洗漱间,挽起衣袖往浴缸里放热水。他一只手还撩着衣裳,心里有些感叹,果然穿了什么衣裳都一样,都是伺候人,这一身还不如他的蓝布褂子舒坦。   林阮胡思乱想完,一回头,湛晞就倚着浴室门口看他。林阮下意识的就瑟缩了一瞬。   “怕什么,我还能吃了你?”湛晞声音淡淡的。   林阮没敢吭声,湛晞开始解衬衫的扣子,声音懒懒散散的,“出去吧。”   林阮退出湛晞的房间,悄悄舒了一口气。   他一回头,正好看见楼梯旁边站着的佟伯。佟伯皱着眉走过来,“背要挺,肩要直,不许瑟缩着。”   林阮下意识的挺直身板,佟伯皱着眉,对着他交代了几句。林阮一一应了。   回到自己屋里,林阮又换了一身衣裳,这是一套很单薄的绸衣,月白色的衣裳松松的套在林阮身上,显出一副年轻单薄的身躯。林阮穿着这身衣裳走上楼梯,走进湛晞屋子里,在床边挑了一块比较厚实的地毯,跪了下来。   浴室里头时不时的传来水声,林阮百无聊赖的揪着地毯的毛毛。   不一会儿,浴室里头的水声停了,湛晞从浴室里面走出来,穿着一身黑色的丝绸睡衣,目光漫不经心扫过来,很有压迫感。   林阮下意识的挺直了身体,“佟伯让我来伺候少爷。”   林阮当初卖到醇亲王府,是因为合了命数,来给湛晞当童养媳的。但是林阮出身低,所以府上人都知道,莫说嫡福晋,林阮连个侧福晋都不是,顶到天只能得个侍妾的名分。   后来皇帝没了,湛晞带着林阮几个人搬出了王府,嫡福晋侧福晋的就没人再提了。只有佟伯,守着从前的规矩,记得林阮是给湛晞做房里人的。   林阮垂着眼睛,他能感受到湛晞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上下打量着自己。   林阮身子有些僵,不自觉的攥着地毯上的毛。   过了半晌,湛晞挪开目光,道:“去暖床。”   林阮愣了愣,“是。”   他从地上站起来,爬上床,缩进被子里。   被子是晒过的,很蓬松,有些后花园松树的味道。林阮搓了搓手,好半晌,冰凉的手脚才暖和起来。   林阮躺在床的一侧,躺的久了,就有些昏昏欲睡。床边忽的一沉,是湛晞掀开被子上了床。   林阮一下子醒过来了,还不等有什么动作,湛晞伸手把床头的灯关了。林阮眼前瞬间暗了下来。   黑暗里,一只手落在林阮脖颈上,在脖子上打了个圈儿,一点一点的抚过锁骨,然后解开绸衣的盘扣,抚摸他的胸膛脊背。他的动作肆无忌惮,却又不带任何情色的意味,只有手掌的温度毫无阻隔的传递到林阮身上。   林阮身子越发蜷缩起来,他觉得自己像是什么摆件,任由湛晞端详把玩。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了,走过路过的停下看看吧 第2章   林阮这一觉睡得很沉,他本以为他会彻夜难眠的,可实际上,他只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就睡过去了,梦都没有做一个。   大约是湛晞的床铺比自己的舒服吧。林阮陷在轻软温暖的被子里,伸了个懒腰。   房间里没有人,湛晞已经起床了。湛晞起床的动静没有惊醒林阮,他也不会亲自叫林阮起床。   客厅里的钟又敲了一下,已经七点半了。这个点,怕不是上学要迟到。林阮一个咕噜儿从床上翻起来,整理好床铺,下楼回了自己屋子。   他换了衣服背了书包跑出来,湛晞正在餐厅吃饭。他一个人,身边站着佟伯,餐厅里很安静,只有碗勺碰撞的细碎声音。   林阮犹豫了一会儿,走上前喊了一声,“爷。”   湛晞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坐下吃饭吧。”   林阮小声道:“我就不吃了,我得去上学了。”   闻言佟伯眉头皱起来,“爷都回来你还上什么学?”   林阮不吭声,低垂着的头在无声的反驳。   湛晞喝完了最后一口粥,动作优雅的拿餐巾擦了擦嘴,道:“学还是要上的。”湛晞看了林阮一眼,“去吧,要迟到了。”   林阮心里松了一口气,忙道:“谢谢少爷。”   说罢,他连忙跑出去了,佟伯见了,不由得又念了两句不懂规矩。   “当初叫他上学是因为给他找点事情做,好歹叫他明事理,能见的了人。”佟伯道:“如今爷都回来了,就不要叫他在外头乱跑了,待在家里伺候爷是正经。”   湛晞看了一眼林阮跑出去的背影,道:“佟伯,如今时代不一样了,那些个规矩都是老黄历了,不提也罢。”   佟伯明显不同意这样的说话,但他绝不会违背湛晞的话,只好称是。   湛晞起身离开餐桌,他穿了一身西装里外里三件套,勾勒出修长的一双腿。   佟伯将熨烫好的报纸拿给湛晞,湛晞在沙发上坐下,翻动报纸的声音窸窸窣窣的。   佟伯犹豫了一会儿,问道:“爷才回来,要不要回王府看看?”   湛晞目光依旧落在报纸上,“王府有事吗?”   “有一桩事,”佟伯道:“前不久中秋的时候,富察侧福晋想从底下挑个孩子过继到自己膝下,李侧福晋说不理这事,着人来请爷定夺。”   湛晞抿了一口咖啡,“她不是生了个格格吗?”   “爷不知道,前年五格格就同她闹开了,说要做李侧福晋的女儿,不认她做额娘了。”   湛晞表情淡淡,摆明了不是很想理这些事,“随她去吧。”   佟伯有些难以启齿,“她要收做儿子的那个,如今都有二十二了,算不得孩子了。”   湛晞嗤笑一声,“当年哭着喊着要守节的是她,如今闹出事的也是她,真是······叫她家里来人领她回去。”   “她怕是不愿意回去,”佟伯道:“况且这件事闹开了,老王爷名声上也不好看。”   “人都死了,还管什么名声。”   湛晞这么说了,佟伯也不好再说什么,“说起来,五格格和七格格也到了出阁的年龄了。”   “老五十八,老七才十七,不用这么着急。”湛晞想了想,道:“得了空回趟王府,再和李侧福晋商量吧。”   当年皇帝没了,湛晞搬出了醇亲王府,府里的事大多是李侧福晋管着。李侧福晋出身汉人世家,父亲是殿阁大学士,她本人是一个标准的老一辈女性,学着《女则》《女戒》长大,同湛晞没有利益纠葛,又认为湛晞是王府唯一的香火,对他很客气。   正说着,世宁走了进来,他穿的也是黑西装长外套,头发梳上去,显出年轻俊朗的一张脸。   “已经准备好了。”世宁走到湛晞身边,微微低头。   湛晞点点头,放下咖啡和报纸,穿上外套,起身出门了。   湛晞同醇亲王府,几乎是两个单独的个体。湛晞走的时候带走了他额娘的嫁妆,其余的东西如何处置都随王府里的人。湛晞也有自己的产业,他是有名的国际商人,十几岁跟着人倒腾黄金,后来生意的规模越来越大。到现在,整个四九城,湛晞的家底算是头一份儿。   今天是个难得的艳阳天,林阮放学的时候太阳还挂在天边,半边的天都是红的,太阳隐在瑰丽的晚霞之下,绚烂不已。   林阮揣着手,半边脸埋在围巾里,被风吹的睁不开眼。街角有卖烤白薯的,大冬天的,吆喝的声音穿的很远。林阮从兜里摸出两个铜子儿,小贩递过来用纸包着的热腾腾的烤白薯。   林阮就站在一边,一边吹着一边剥皮儿。这东西吃完了会弄的一手的黑灰,所以佟伯不让在家里吃这个。   林阮被烫的嘶嘶哈哈的还不忘去咬,白薯的肉很厚实,咬下去,满口软糯香甜。白薯的香气和热气散在寒风里,诱人的香味儿飘出去很远。   林阮吃完了白薯,借着一边茶摊上的水洗了洗手,心满意足的往回走。   拐进另一条街,这里就繁华很多,卖东西的都有门脸儿,门口挂着招牌,看着平平无奇,说不好就是开了几十年的老店。   林阮走向其中一家铺子,那家的伙计认识林阮,一见他就笑了,“这位小爷,还是老样子?”   林阮点点头,“四块白糯米方糕。”说着,他掏了两枚银角儿,两枚银角儿买四块白糯米方糕,这是比较昂贵的吃食了。   伙计殷勤道:“我们店出了新品,栗子粉方糕,藕粉方糕,葡萄提子糕,价儿还是那个价儿。还有咸口的蟹粉糕,这个贵一些,一枚银角儿一块,小爷要不要尝尝鲜?”   林阮犹豫了很久也不知道要挑选那一种口味的,最后他只能说,“一样来两块好了。”   伙计高兴的不得了,道:“您稍等,这就好。”   林阮搓了搓手,转回身看着街上的行人。   他是不缺钱的。当年湛晞出国的时候曾把林阮叫到自己房间待了整夜,第二天,佟伯就给林阮送来了好些东西,银元衣裳,还要几样金饰。佟伯说这是旧例的一部分,若是说来还应当有鸡鸭鱼肉的定量。   这些规矩是很麻烦的,林阮从来不记。他只知道,自己每个月有二十块大洋,还有两身新衣裳。   伙计将精致的糕点打包好递给林阮,一边还在招呼,“您常来!”   林阮拎着糕点,一路溜溜达达的走回家。   刚走进门,湛晞从楼下下来,他穿着家常的衣服,一件白色羊毛衫,淡化了他的凌厉,却显得他更加的优雅高贵不可攀。   “回来了。”湛晞看了林阮一眼。   林阮乖乖站着,应了一声。   “手里拿的什么?”湛晞问。   林阮回道:“梨蜜轩的点心,少爷要吃点吗?”   湛晞点了点头,林阮就拿着点心去了厨房,用碟子盛了,又端出一壶茶来。   湛晞随意的扫了一眼,“新口味?”   林阮点点头。   湛晞问道:“你自己尝过了吗?哪种好吃?”   林阮摇摇头,他不太会做选择,平常只吃白糯米方糕。以前湛晞给他买过,他后来就只吃那个味道的。   湛晞看了他一眼,每一种都拿起来尝了一口,过了一会儿,湛晞道:“藕粉的不是当季,不好吃。葡萄提子的很酸甜可口,栗子粉方糕和蟹粉糕都还不错。”   林阮一边听着一边点头。   湛晞停下来看着林阮,“你想吃哪个味道的?”   林阮又犹豫了,排除了一个藕粉的,还有三种口味的呢。   湛晞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起身道:“先吃蟹粉糕吧,味道有几分宫里的意思。”   湛晞站住脚,看了林阮一眼。林阮有些局促,“怎么了?”   “听说你昨天请假回来,错过了学校的演讲比赛。”湛晞声音淡淡的,听在林阮耳朵里,却叫他后背泛起一阵又一阵的酥麻。   林阮抬眼看着湛晞,“少爷怎么知道的?”   话说出口,林阮就觉得有些不太好。   湛晞好像是笑了笑,眼里的情绪却依旧很淡,“这不是挺聪明的,怎么快就回过味儿了。”   “我···”林阮嗫嚅道:“我没有质问少爷的意思。”   “有没有那个意思,我听得出来。”湛晞伸手拂了拂林阮额前的碎发,他本来就生了一张清秀的脸,看上去乖巧无辜。他的眼睛总是湿漉漉的,看上去在认真听人说话,实际上,心思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湛晞指节蹭了蹭林阮的侧脸,眼中意味不明。   林阮看着他上楼,愣愣的站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像一个风筝,湛晞一回来,风筝线就密密匝匝的缠绕上来。   愣了没一会儿,林阮就不再想这些事,他在沙发上坐下,拿起湛晞咬了一口的蟹粉糕,就着热茶,慢吞吞的吃。他品不出有没有宫里的味道,只是觉得很好吃罢了。   林阮总会在心里给点心分个等级,什么最好吃,什么次一点,这样看着一目了然,他就知道自己该挑那一种。   可是大多数时候,他是分不出来等级的。   很多人和事都跟点心一样,分不出个等级,所以选择总是很难做。 第3章   周末,林阮放假,在家休息两天。   湛晞回来之后佟伯满心都在湛晞身上,不再盯着林阮寻他规矩的错。林阮乐得清闲,闲下来就帮着打扫打扫,或者在厨房帮曹妈的忙。   曹妈原来是宫里的侍膳宫女,一手的宫廷手艺,做菜煲汤和点心没有她不会的,也因此,她几乎一天到晚都待在厨房里。   她女儿阿月不想学曹妈的手艺,在一个蛋糕房学做西点,母女两个冲突不断,全靠林阮在中间说和。   天气不错,前后的大门都打开通风,阳光直直的照进来,客厅金灿灿的。   林阮捧着个酥梨坐在门槛上啃,他正对着后花园,高大的树木基本上都没有叶子了,树底下路两边倒是长着一串红,开的花颜色很鲜艳,是这又冷又干的冬天的唯一点缀。   林阮微微眯着眼晒太阳,阳光落在他深色的衣服上,全身都暖和了起来。   湛晞站在楼梯上,看着林阮。林阮看上去太闲适舒坦了,湛晞叫了他一声。   林阮站起身,走到楼梯下边,“少爷。”   “今天要去一趟王府,你跟着一起。”湛晞一只手插着兜,另一只手端着咖啡。   一听说要去王府,林阮有些犹豫。   “不想去?”   林阮没有在湛晞面前撒谎,诚实的点了点头。   湛晞看了他一会儿,“不想去就算了。”   林阮松了一口气,“谢谢少爷。”   在这个家里,似乎湛晞要比佟伯好说话,若是佟伯听见了林阮的话,肯定要把他训斥一顿。但不知道为什么,林阮总是不大愿意面对湛晞。他害怕湛晞远胜于其他所有人。   佟伯听说林阮不愿意去王府,果然把他训斥了一顿,林阮乖乖的站在他面前,一双眼睛要多无辜又多无辜。   湛晞在二楼看着,知道林阮早就没在听了。   “好了,佟伯。”湛晞出声道:“时间不早了,咱们该走了。”   佟伯停下,看着林阮,“还不快去伺候爷换衣裳。”   林阮点点头,往二楼走去。   湛晞换了一身立领暗花绸缎长袍,上身是杭绸对襟褂子,金花丝缠白玉的盘扣触手冰凉。   林阮站在湛晞身前,给他带一串精致的珍珠玛瑙五事。湛晞看着穿衣镜里的两个人,他们离的很近,有些气息缠绵的意思。   林阮去拿托盘里其余的饰品,湛晞摆摆手,“不用了,带那么多,累赘。”   林阮就不再动了,去衣柜里拿了一件黑貂皮里子墨青色绸面子的披风,跟着湛晞下楼。   世宁在楼下等着,佟伯给他交待一些事情,世宁连声应着。一见湛晞下来,两个人都止住话头,世宁上前接过林阮手里的披风,跟着佟伯湛晞一块出去了。   中午刚过湛晞就回来了,大约王府留了饭,湛晞没有用。林阮能想象得到湛晞在王府是什么样子,小王爷既不善解人意又不通情达理,说出去的话比耳光还能叫人难堪。他去一趟王府,府上人得别扭好些天。   林阮不喜欢王府,但不妨碍他听世宁讲王府里发生的事,这些事比戏文上的还热闹。阿月也凑过来听。   阿月是个很年轻的姑娘,喜欢穿时髦的连衣裙,冬天的时候就在连衣裙外面穿一件长大衣,像是画报上的摩登女子。但她在家里是不会这么穿的,曹妈和佟伯会骂她轻浮。   正说着,佟伯过来了,世宁立刻住嘴不说了,林阮和阿月装着去擦一对明代茶晶花瓶。   “林阮,”佟伯叫他,“你弟弟来找你。”   佟伯让开身,林阮这才看见佟伯身后的林满,他还没有阿月高,穿着灰扑扑的棉袄,怀里抱着一个蓝花布的包袱。   佟伯皱着眉头,像是下一刻就要张嘴训斥,林阮连忙拉过林满,对佟伯道了谢,拉着他去后边院子里了。   佟伯不喜欢林阮的家人,也不许他们进林阮的屋子。在他看来,林家人既然已经把林阮卖了,就该跟林阮毫无瓜葛了。他也和很多人一样,对于南营房外的贫苦人家带有偏见。   林阮带着林满走到了后门外走廊,走廊下面有台阶,下去就是后花园。   林阮搓了搓林满的手,问道:“冷不冷啊。”   林满长相与林阮有三分相似,气质却完全不一样,眉头一皱,给人一种很不好惹的感觉。   佟伯不喜欢他,他同样不喜欢佟伯,觉得佟伯这么凶,肯定没少欺负林阮。   “妈让我来给你送东西。”林满把怀里的包裹塞给林阮,林阮打开看了,是一件棉袄,一包核桃,一包柿子饼。   林阮默默无语,把东西仔细收好了,问道:“这个点儿了,你饿不饿?”   林满没说话,他当然是饿的。在这个时代的很多人,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饥饿中度过。   林阮想了想,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给你拿点吃的。”   “不用了。”林满说,他知道兰公馆规矩多,也知道这里不欢迎他。   “没事。”林阮走进去,先把东西放进了屋,又跑到了厨房。曹妈在那里不知道忙什么,倒是阿月,端了一盘她新做的巧克力曲奇饼干和一杯热牛奶。   林阮小声道谢,“谢谢。”   阿月道:“这是我新学的饼干,你让你弟弟尝尝,真的可好吃了。”   曹妈闻言嗤之以鼻,“要香不香,要色没色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阿月没说话,冲着林阮耸了耸肩。   林阮端着东西出去了,他让林满拿着牛奶暖手,不那么烫了就喝了暖暖身子。   牛奶里加了绵白糖,甜丝丝的,是林满不常吃到的好东西。   兄弟两个聊了会儿天,眼见天昏黑了,林阮不能再留林满。他把身上所有的钱掏出来给林满。   林满不要,“家里最近还算宽裕,爹的伤也没有复发。”   林阮还是塞给林满,“拿着吧。”   林阮不能经常回去看林家人,多数时候是林满来看林阮,给他带些爹妈准备的东西。   客厅里的灯已经亮起来了,林阮带着林满走进客厅,对佟伯道:“我弟弟这就回去了。”   佟伯看了一眼林满,叫来辕子,道:“去叫辆黄包车,你跟着,把这小子送回家去。”   辕子应了一声,林阮对着佟伯道了谢,跟着一直送到门口。   林满小声的对林阮说,“我自己能跑回去,不用人送了。”   “天又黑又冷,不安全。”林阮道:“听辕子哥的话。”   辕子一边笑道:“你放心,我肯定把你弟弟平安送回去。”   “有劳你了。”林阮对辕子道谢。   湛晞下楼吃完饭,没看到林阮,问道:“他人呢?”   “他弟弟来了,刚刚送他弟弟出去,还没回来。”佟伯一边回话,一边把菜端到桌子上。   湛晞一个人用一桌子的菜,在佟伯眼里叫气派,但是林阮看着就觉得有些可怜。桌子那么大,有些菜摆的远,够都够不到哦。   湛晞见他回来,声音淡淡的,“坐下吃饭。”   林阮称是,洗了手回来吃饭。   这个时候佟伯面色如常,对于佟伯来说,不管怎么样,林阮都是半个主子,并且他坐下吃饭是湛晞开了口了,所以没有什么可指摘的地方。   林阮就不明白了,在他看来,佟伯跟在湛晞身边十几年,他难道不比自己有资格坐下吃饭吗?还是说这里面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门道······   “吃饭的时候别胡思乱想。”   湛晞忽然开口打断了林阮的思绪,他差点以为自己把心里想的东西说出来了。   林阮偷偷看了湛晞一样,湛晞面色如常,吃饭的时候不紧不慢的,动作斯文又优雅。   林阮抿了抿嘴,起身给湛晞盛了一碗汤。餐厅里很安静,弄的林阮也不敢发出什么声音。   用过饭,世宁掐着点来找湛晞,两个人去楼上书房,林阮帮着收拾了餐桌就跑回屋里去了。   他妈妈给他做了一身棉袄,黑色的,用的是绸布,针线细密,里面续着厚厚的棉花。穿在身上不觉得臃肿,反而很板正。林阮看了又看,仔细的收进衣柜里。   夜深了,林阮上楼伺候湛晞洗漱。   湛晞刚刚同世宁谈完事情,咖啡不知道喝了几杯,正阖着眼歇神。   林阮动作轻悄悄的,站在湛晞身侧,探着身子去收拾桌子上的资料文件,小声道:“爷,该休息了。”   湛晞睁开眼,他没有让开,林阮只得越过他去收拾书桌,动作之间免不了与湛晞有接触。只是每一次接触都浅尝辄止,轻微的好像不曾存在过。   “以后在家里换个称呼吧。”湛晞的目光落在林阮窄窄的腰上。   林阮一愣,“有什么不妥吗?”   “皇帝早都没了,这些称呼也应该改。”   林阮道:“那我该怎么叫?”   “叫先生,”湛晞看着林阮。   林阮低下头看着湛晞,明明他是那个居高临下的人,可是一对上湛晞的眼睛,不自主的就磕巴了,“先···先生。”   “再叫一声。”湛晞道。   林阮这次很流畅的说了出来,“先生。”   湛晞眼里有些明显的愉悦,他冲林阮招了招手。林阮屈下身子,手放在湛晞腿上。   湛晞摸了摸林阮的头发,道:“眼见就要年下了,明天叫佟伯给你准备些东西,你回家看看吧。”   林阮瞪大了眼睛,“真的吗?”   湛晞点点头,又道:“但是不能在外过夜。”   “好!”林阮应下,眼睛亮晶晶的满是高兴。 第4章   次日林阮将湛晞说的话告诉了佟伯,佟伯眉头紧紧皱着,但还是按照湛晞说的,给林阮准备了年糕,炖肉,蜜供和酱肘子。这些是较为普通的年礼,其余米面等物佟伯是不预备的,那太像施舍穷人了,兰公馆不需要在这种地方展现自己的优越。   林阮依照佟伯的意思,换了一身新衣裳,打扮的体体面面的,出来给佟伯看。   佟伯哼了一声,看林阮的目光像是在看只知道给娘家送东西的败家媳妇儿。   “去见过爷了没有?”佟伯问道。   林阮道:“昨天我跟少爷说过了。”   “那也得去回一声,”佟伯皱起眉,“没规矩。”   林阮小声嘟囔了几句,道:“我现在上去回少爷。”   “去吧。”   林阮走上二楼,敲响了湛晞的房门。   “进来。”湛晞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一如既往的沉稳。   林阮走进去,在桌子前面站定,道:“少爷,我这就出门了,来跟您说一声。”   湛晞头也不抬,“你叫我什么?”   林阮反应过来,忙道:“先生,先生。”   湛晞抬眼看向林阮。   林阮穿了一件斜襟的长袍,月白色绣着梅花,立领镶了一圈风毛,越发显得林阮斯文秀气。   “这身衣裳不错,”湛晞道:“你自己挑的?”   林阮摇摇头,“裁缝挑的。”   他选择困难,不想在这些事上纠结。   “我记得有一些国外带回来的布料,勉强能看。”湛晞道:“等回头再给你做两身。”   “谢谢先生。”林阮心里只想着回家,“那我先下去了。”   湛晞“嗯”了一声,林阮退出房间。   楼下,辕子刚从外头进来,对佟伯道:“黄包车在外头等着了。”   佟伯点点头,嘱咐辕子说:“你送他去林家,给他提着点东西,晚饭前接他回来。”   “我知道了!”辕子应下,正好林阮也从楼上下来了。   “那我们这就走了。”   佟伯点点头,看着两人出了门,便自去忙自己的事了。   林家住在天桥附近的胡同里,那一代住的都是平常百姓,一家挨着一家,用砖头围起来院墙,几间屋子合着一个小院子,就是一户人家了。   林阮八岁的时候,林满才刚出生,为了叫娘仨儿过的好点,林父跟着人出去跑。世道乱,钱没挣着,还伤了腿,落了残疾。   家里唯一一个能挣钱的躺在床上半死不活,不满一岁的孩子嗷嗷待哺,眼见活不下去,林母只能叫人把林阮拉走了。   那时候还用银子,八岁的林阮换了十两银子,救活了林父,也救活了一家人。   黄包车停在巷子口,辕子给林阮拎着东西,走进去第六个门就是林家了。   林阮敲响了门,来开门的是林满。   林满一见林阮,眼睛立刻就瞪大了,冲着里头喊,“妈,哥回来啦!”   辕子把东西放下,说:“我就不进去了,晚上我来接你。”   林阮摸出两块大洋,“辛苦你了。”   辕子接过钱,笑道:“跟我有什么好客气的。”   辕子走了,林阮叫林满拎着东西,兄弟俩走进门。   林母擦着手从堂屋出来,她是个四五十岁的妇人,斑驳的头发梳在脑后。她的手指短粗,黑黑的,还有很多裂的小口子。   “小阮回来啦。”林母看起来有些手足无措,话没说两句,眼圈先红了。   林阮叫了声妈,那一边,林父拄着拐杖,从屋里走出来。   他一边的裤腿是空的,扶着拐杖,站的摇摇晃晃。林满赶紧去扶他,一个成年人的大半身躯都压在林满这个小孩子身上。   林阮放下东西,道:“我来吧。”   他扶着林父在竹椅子上坐下,道:“少爷说快到年下了,叫我回来看看。”   林母小心翼翼的问道:“王爷回来了?”   林阮点点头,许久没听过这个称呼,林阮还觉得挺别扭的。   林母没再提湛晞,只是问道:“你怎么样?”   “我挺好的,”林阮道:“少爷一直都对我挺好的。”   林母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道:“你坐着歇着,我给你做饭去。”   不等林阮说什么,林母就进厨房了。他们一向不知道怎么跟孩子相处,给他们做饭算是为数不多的表达感情的方式。   林阮收回目光,看向林父,“爹,外头冷,我扶你进去吧。”   “欸。”林父应了一声,搀着林阮的手走进屋。   林阮出来,林满正蹲在门口看林阮带来的东西,一见林阮出来,还挺不好意思。   林阮就笑了,上前揉了一把林满的脑袋。   林家父母自觉对林阮有愧,相处的时候大多小心翼翼,尽己所能的补偿林阮。相比之下,这个弟弟和林阮的相处就轻松很多。   “你想吃什么?”林阮问道。   林满哼了一声,“我才没想吃呢。”   林阮笑了一声,从礼物中拿出一个盒子,里头装着曹妈做的点心。上次林满去兰公馆,吃的是阿月的曲奇。曹妈就不高兴,下厨做了几样精致点心拿给林满,务必叫他明白什么才叫好吃。   “先垫垫肚子,中午我给你炖肉吃。”   林满接过了点心盒子,帮着林阮把他带来的东西收进屋里。   林阮进屋换了衣裳,这身华贵的衣服不仅和这个院子格格不入,也不适合干活。   厨房里很快燃起炊烟,林阮在一小片空地上劈柴,木材被劈开的声音很清脆也很好听。他把劈好的柴火堆在厨房窗户下边,搭了个小棚子,怕柴火被雪弄湿。   水缸里的水也已经见底,林满没事的时候就去打水,他一个孩子,拎不动一桶水,就半桶半桶的往里倒。水倒满了,林满吃到肚子里的东西也就没了。   林阮挽起袖子去打水,水井旁边有一棵柿子树,一到秋天,叶子落完,光秃秃的树枝上挂着红彤彤的柿子,那是一家人唯一不需要用钱买来的东西。   柿子树很高,树梢的柿子够不到,大多便宜了南来北往的鸟儿。   水缸里打满了水,林阮就开始扫院子,院子不大,还圈出了一块地方种菜,林阮见过的有黄瓜,番茄,豆角,还有一小片葱,什么时候要用了就来揪一点。   扫干净院子,林阮用砖头垒出一小块地方,里头生起火。林满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外头捡回来一个死硬的榆木疙瘩,本来是打算劈了当柴火的,只是没劈动,就撂在院子一角了。   林阮把那个榆木疙瘩拎了过来,扔进火堆里,慢慢烧。   林家屋子里很冷,没有盘炕。林阮搬了一把躺椅,扶着林父出来坐在躺椅上,叫他跟着一块烤火。   林满从厨房捧了一把花生出来,扔在火堆旁边,不一会儿就撩熟了,又烫又香甜。   林满林阮和林父在火堆边聊天,说些家长里短。过了一会儿,林阮进了厨房。   林母一见他,吓了一跳,道:“怎么不在外头歇着?”   林阮笑道:“没事,我来给你打打下手,洗洗菜什么的。”   冬天水凉,林母不让林阮动手,她道:“你去添点柴吧,灶口那里暖和。”   林阮依言去了,黄澄澄的火光映在林阮脸上,把他的脸烤的红扑扑的。   母子两个都不是健谈的人,没一会儿就没话说了。林阮从兜里掏出个小布包,里头装的都是银元。   “妈,这钱你拿着吧。”   林母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道:“你爹前几天接了几个木匠活,家里还有点钱,不用给了。”   林阮把布包塞给了林母,“快过年了,买些米面年货。我看屋子里太冷了,回头找人盘个炕吧,爹在屋里躺着也舒坦些。还有林满,他也不小了,我想送他去念几年书,看书识字也是一技之长。”   林母犹豫的看着林阮,“那你····”   “我平常没什么用钱的地方,”林阮道:“你也知道,主家对我很好。”   林母听了,默默不语了好一会儿。   午饭他们在院子里吃的,旁边生着火,要比屋里暖和。林母给林阮做了好几样荤的,还蒸了白米饭,就怕林阮吃不习惯。   林满小声跟林阮说,这一顿要比他们的年夜饭还要丰盛呢。   太阳西沉的时候辕子来接林阮,林阮又换回那身体面的衣裳,林家三口子一直送到巷子口,人看不见了才转身回去。   晚间林母跟林父说起林满上学的事,林满听见了,说不上学。   “咱们把钱攒起来,把哥接回来不好吗?”   林母林父一时间都沉默下来,身为父母,不仅没能庇佑儿子,还让儿子卖身支持一家人生计。这件事情是两口子心中的刺,什么时候想起来都疼的不得了。   林母见林父面色不好看,扯了一把林满,“别瞎说!”   林满不满道:“怎么了?”   林母小声道:“你哥给的这些钱还不都是王爷给的,拿他给你哥的钱去赎你哥,是个什么道理?”   “我哥又不是白拿的钱,我哥给他们当了十几年下人了!”   林母面色一变,有些欲言又止,“你哥,不是去做下人的。”   “那是什么?”林满非要问出个究竟。   林母只是摇摇头,过了好一会儿,她又叹了一声,“他在那边过的好,何必叫他回来受这份苦。” 第5章   夜里刮起了风,刮没多久就下了雪。林阮趴在窗户口看,路灯下白雪纷飞,好看的紧。   湛晞从卫生间走出来,道:“看什么呢?”   “先生,外面下雪了。”   湛晞走到床边,道:“四九城年年都下雪,有什么稀奇的。”   林阮摸了摸鼻子,将窗户关上,窗帘拉起来。厚实的窗帘一拉上,外头的灯光半点露不进来,连寒风都好像少了一些。   湛晞冲林阮招招手,林阮顺从的走到湛晞面前跪坐下来。   湛晞摸了摸林阮的脸,被风吹的有些凉。   “学校还有多久放假?”   林阮想了想,“差不多还有一个月吧。”   湛晞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道:“明天我跟佟伯说一声,给你换间屋子。”   “换屋子?”林阮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湛晞道:“楼下的房间太小了。”   似乎湛晞这样出身大四合院的人都喜欢宽敞的房间,湛晞在二楼的房间是两间屋子打通了重新装修的。即便如此,佟伯还时常念叨兰公馆没有醇亲王府那样的花园和院子,没地儿伸展手脚。   雪一直下到第二天,到早晨,雪已经下了半尺厚,一脚踩下去能没过脚背。   林阮跟着湛晞一块吃早饭,这个时候林阮已经习惯了跟着湛晞吃饭,不再像第一次那样胡思乱想。   “外面雪厚,叫世宁开车送你去学校吧。”湛晞忽然道。   林阮问道:“会不会妨碍了先生的事。”   “不会。”湛晞道:“放学的时候要是还下雪,世宁会去接你。”   林阮有些受宠若惊,“谢谢先生。”   吃过饭世宁送林阮去学校,他给林阮开车门,叫他小先生。   林阮有些惊奇,“小先生?”   世宁笑道:“你到底身份不同,在家里还好说,在外头自然要尊重些,这是规矩。”   规矩规矩,这个家里总有很多很多的规矩,佟伯有一套规矩,湛晞也有一套规矩,其余的曹妈阿月世宁,各有各的规矩。林阮想,我要不要也弄一套规矩出来呢?转念一想又放弃了,怕是没几个人会守自己这套规矩。   小轿车开到燕京大学门口,引得许多学生围观。林阮从车上下来,依旧围着厚厚的围巾。   “我到了,谢谢你。”林阮对世宁道谢,世宁摆摆手,开着车走了。   人群又把目光放在了林阮身上。这年头小轿车还是个稀罕的东西,轻易见不到的。   孟真从人群中钻出来,冲着林阮打招呼。他是林阮的同班同学,也是林阮的朋友。   林阮和孟真一道走进校门,围观的人依然不少,他们看着林阮,然后旁若无人的窃窃私语。   孟真瞪了一眼,“看看看!看什么看!没见过小汽车啊!”   周围的人被这么一说,也都渐渐散开了。从林阮身后走过一个人,走到林阮身边的时候,不轻不重的撞了他一下,目不斜视的走了过去。   孟真看了眼,道:“李铭文怎么回事,撞了人都不道歉的。”   李铭文是林阮他们班的班长,他的成绩很好,一直是他们系里的第一。说起来,刚上大学那会儿,李铭文和林阮还住一个寝室。只不过林阮当时只在寝室住了半个月就被叫回去了,所以跟李铭文没什么交集。   燕京大学的教学设施是一流的,两个人一个寝室,配有浴缸饮水器电话亭。相应的,燕京大学的学费昂贵的惊人,是普通私立大学学费的三四倍。李铭文家境不太好,但他努力上进,勤工俭学,系里的老师主任都很喜欢这个学生。   林阮走到孟真身边,“我是不是哪里得罪过他?”   “谁知道,他总是一副这个世界对不起他的样子。”孟真一拍手心,“我知道了,肯定是演讲比赛的事。”   “演讲比赛怎么了?”   “决赛的时候你没去,演讲比赛得冠军的是他。我那天说你的演讲稿写的比他好,要是上台肯定得奖。他听到了,就很不高兴。”孟真道:“其实他这一个星期都对你没什么好脸色,但你一直没发觉而已。”   “原来是这样。”林阮道:“那我以后远着他点。”   孟真摆摆手,问道:“刚刚送你来的人是谁呀?你哥哥吗?我从前都没见过。”   “他不是我哥哥。”   “那是你什么人?”孟真问道。   林阮犹豫了一下,道:“我家里人。”   “家里人?”,孟真问道:“上周演讲比赛你请假回家,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家里人。”   林阮想了想,“算是吧。”   孟真皱眉,“什么叫算是吧?”   “算是吧·····就是····”林阮没说完,快步向前跑去。   “你还没跟我说完呢!”孟真见林阮跑了,赶紧去追。他一边追一边喊,惊动了结冰的湖面上的飞鸟。   孟真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太清闲了。孟真家里开着两家绸缎庄,一家当铺,一家药铺,算是家境殷实的人家。孟家父母很宠爱孟真,孟真上头还有一个哥哥,对他也很好。孟真有钱有家有底气,从来没为什么事发愁过。   为了搞清楚林阮口中的家里人到底是谁,孟真磨了林阮一整天,到了下午放学,孟真的兴趣成功的从家里人变成了林阮的家。   林阮家境很好,这是学校公认的,他平时穿的用的都是好东西,为人温和谦逊有教养,说话做事不急不缓透着一股从容。很多人都猜测林阮是出身大家族的小少爷。   而作为他最好的朋友,孟真忽然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林阮的家庭情况。   我实在是太不称职了,一点都不关心林阮!   “你就告诉我吧,我真的很想知道!”孟真拉着林阮,说话哼哼唧唧的,不自觉的撒着娇。   林阮看着孟真,“真的很想知道?”   孟真用力的点头。   林阮想了想,道:“那好吧,我告诉你。”   孟真立刻就笑了,头点的飞快,但是手依旧没有松开。   林阮看看他,他看看林阮,“我怕你跟早上一样。还没说就跑了。”   林阮无奈了,“好吧,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你知道兰公馆吗?”   “兰公馆湛三爷谁不知道,”孟真惊讶的瞪大了双眼,“难不成你是兰公馆的小少爷?”   孟真又一想,“不对呀,湛晞姓湛,你姓林,你俩总不能是一家吧。”   林阮就笑,“我不是兰公馆的少爷,湛晞也不姓湛。”   “对对对,湛晞是旗人来着。”孟真才想起来。   林阮道:“我其实是兰公馆的下人,从小卖给他们家的。先生人好,所以允许我念书。上周我请假,就是因为先生从国外回来了。”   孟真一时间无话,显然在消化这个信息。   “之前不告诉你,是因为这件事有些复杂,我有父母和弟弟,但是户籍是在兰公馆的。今天早上送我的人是管家的儿子,也是先生的助理。我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确实是一家人。”   孟真依旧沉默,林阮皱起眉,小声问道:“怎么了吗?”   孟真脑海里不断涌现满清十大酷刑,而下人这个词好像天生就和悲惨脱不了关系,孟真想着想着,眼圈就红了,问道:“疼吗?”   林阮:“???”   孟真红着眼去看林阮的胳膊,“让我看看你胳膊上有没有伤。”   “你想到哪里去了?”林阮躲开孟真的动作,道:“都跟你说了先生人很好的,他还送我来上学,吃穿上也没有亏待。”林阮忧心忡忡的看着孟真,“你是不是小说看多了呀?”   孟真一下子回过神来,知道是自己想多了,他挠了挠头,嘿嘿笑了两声。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路两边的树上还有积雪,轻轻一动就哗啦啦落下来。   “说起湛三爷,我一直有一个问题。”孟真道:“他到底姓什么?叶赫那拉?博尔济吉特?还有人说他是蒙古王爷呢!”   林阮想了想道:“先生在蒙古是有封地的,但他不是蒙古王爷。皇帝还在的时候先生已经是亲王爵位了,大约跟宫里那一脉比较近吧。”   孟真受教的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他是不是特别封建啊,在家里是不是动不动就要跪要请安的?他吃饭的时候一盘菜只吃三口吗?有八个厨子给他做饭吗?”   林阮看了他一眼,有些无奈,“先生留过学的,思想很开明。他不用动不动就跪就请安,吃穿也没有那么奢靡。”   孟真还想问什么,一辆小轿车缓缓停在两人身边。车窗摇下来,世宁坐在驾驶位上,“小先生,先生让我来接你回家。”   原来世宁也这么称呼湛晞,林阮脑子里忽然划过这个念头。   孟真好奇的看着世宁,世宁也看向孟真,道:“这位是小先生的同学吗?”   林阮回过神,道:“这是我同学,叫孟真。”   孟真对着世宁打了招呼,世宁微笑颔首。   “要不要请孟同学去家里坐坐?”世宁问道。   “可以吗?”孟真眼睛一亮,有些激动。   林阮看了看开心的孟真,没有拒绝,和他一起上了车。   车子开往兰公馆,路边是高大的银杏树,铁门打开,车子穿过花园,直接开到房子前面。   孟真透过车窗看着兰公馆的花园。虽然是冬天,花园里却不显得萧条,搭配着气派的洋房,像是书上西方贵族的庄园,也透露着东方典雅端庄的美感。   孟真小声的对林阮说,“你们家好大呀。”   林阮没觉得很大,只是应着孟真的话点头。前头世宁听见了,道:“也不算很大,胜在停车方便,不用开过半条街去后门停车。”   他说的是醇亲王府,小轿车到醇亲王府很不方便,需要绕半条街停在另一个门前。也不能进府,得用脚走进一重又一重的院子。想到这里,林阮也点了点头。   孟真:凡···凡尔赛? 第6章   林阮带着孟真进屋,佟伯在客厅,正好看见两个人。   “这是我同学孟真。”林阮给佟伯介绍完,又看向孟真,“这是管家佟伯。”   孟真道:“佟伯好,我是林阮的同学孟真。”   佟伯微微颔首,道:“请坐。”   孟真是客,佟伯不会失了礼数。   林阮和孟真在沙发上坐下来,阿月送来茶,孟真很礼貌的道谢。   “进了屋子是不是就暖和一些了。”林阮问道:“家里待客常备的是碧螺春,不知道你喝不喝的惯。”   “挺好的。”孟真捧着茶抿了一口,道:“这里跟我想的差别很大。”   林阮笑道:“房子里面基本就是这样,你要是想再看看,我可以带你去后花园看看,后花园有座玻璃花房还挺好看的。”   还不等孟真说话,湛晞从楼上下来了。林阮看见他,忙站起来,孟真也跟着站了起来。   “先生,”林阮给他介绍,“这是我同学,孟真。”   湛晞看向孟真,“如意绸缎庄的二少爷,有所耳闻。孟家家风端正,二少爷也是仪表堂堂。”   孟真听见自己家的名字,立刻站直了身子,变得正经起来。   “湛先生,幸会。”   林阮看了孟真一眼,没吭声。   湛晞很客气的寒暄,“孟二少爷客气了,若是不嫌,就让林阮带你四处看看,我就不作陪了,请恕招待不周。”   说罢,湛晞便上楼了,好像他真的只是下来打了个招呼。   他一走,孟真也松了一口气。湛晞这个人,气场太强大,孟真必须打起精神,不能给自家丢脸。   林阮看得出孟真不自在,道:“要不然咱们去我房间吧。”   孟真点点头。   恰好阿月走过来,跟林阮道:“你的房间搬到楼上了,走廊尽头那一间就是。”   林阮看了看楼上,昨天湛晞才说给林阮换房间,没想到这么快就换好了。   林阮带着孟真上楼,他的房间就在湛晞隔壁,路过湛晞房间的时候,两个人下意识的放轻了脚步。   推开门,正对着的是沙发茶几,里外间用珠帘子隔开。里间是床,衣柜和书桌,书桌放在窗户边,深灰色的窗帘挂了起来,显得很讲究。   孟真四下看了看,不由得叹道:“你这房间真敞亮,比我的房间都大。”   地下铺着软和的地毯,天花板上的灯简约又明亮。沙发旁边摆了一个高几,粉彩瓷花盆里种着一种绿油油的植物。   孟真越看神情越严肃,“你老实告诉我,你真的是兰公馆的下人吗?”   林阮点点头,孟真一脸你别骗我的样子,“哪家的下人有这么好的待遇?而且我分明听见那个人叫你小先生!”   “那是因为在外面,所以世宁给我面子。”林阮道:“我真的是兰公馆的下人,先生对兰公馆的每一个人都不错,阿月想学西点就学了,世宁还跟着先生一起出国了呢。”   孟真大约是信了,有些羡慕道:“那····那你们兰公馆还招人吗?待遇也太好了吧!”   林阮就笑,“老老实实做你的少爷吧!”   两个人说笑两句,孟真感叹一声,“看到你过得真的不错,我就放心了。”   林阮姿态很放松,“这会儿装什么成熟,刚刚在楼下紧张成那个样子。 ”   “嗐!”孟真道:“那不是头一次见,没有心理准备吗?再说了,那可是三爷啊,整个四九城,多少人挤破了头都难见一面三爷,我紧张点儿怎么了。”   林阮看向孟真,“先生这么厉害吗?”   林阮平时除了在学校就是在兰公馆,还真的不太了解湛晞在外面的形象。   孟真嘚嘚瑟瑟的,全没有刚才的正经,“你怕是不知道吧,听说三爷这次回国,带回来一整个船队的货物,小到洋酒布料,大到相机汽车,甚至······还有药品和军火,都在津城港口停着。四九城里的人,谁不想分一杯羹。我爸和我哥这几天总念叨,只是没有门路搭不上兰公馆的大门。没想到,我居然直接见到了真人·····”   孟真反应过来,“他对我这么客气,不会是为了给你撑场面吧。”   林阮笑道:“怎么可能。”   孟真也只是那么一说,没什么根据。楼下的钟敲响了,一声声的,缓慢悠长。   孟真看了看表,起身道:“我得回家了,再晚回家我妈该生气了。”他看向林阮,“你陪我跟三爷告辞吧,我有点怵。”   林阮点头,跟着孟真一块出去。   湛晞听说孟真要走,客气的留了两句,就让世宁送他回去了。   转天林阮去学校,刚到教室里坐下,孟真就背着包气喘吁吁的跑进教室,跑到林阮座位旁边刹住车,看着林阮,但是不说话,脸都憋红了。   “怎么了,怎么了?”林阮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孟真长长呼出一口气,坐在林阮身边,声音虽小但难掩激动,“今早我爸跟我说,湛三爷跟他谈生意了,他把从国外带回来的那批布料给了我们家。这一单要是成了,我家的绸缎庄就有望开分店了!林阮,这都要谢谢你!”   “谢我?”   “对呀,要不是你请我到你家里,我怎么会见到三爷。三爷跟我家做这笔生意,可能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嘞!”   林阮想了想,笑道:“你想错了,应该是先生早就打算好了跟你家做生意,那天又碰巧你到了我们家,所以他才下来跟你打招呼,为的是两家的生意往来。而且,我能有什么面子?”   孟真不太相信,“真的吗?”   “当然了,”林阮道:“先生不是个会做多余事的人,他每一步行事都有道理的。”   孟真捧着脸想了一会儿,“其实那天我见三爷,觉得他对你有点特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林阮把书放在桌子上,“那天先生就跟我说了一句话,你哪里看出来他对我不一样的。”   “说话的语气,身体的动作,站位的远近,看你的目光,哪里都不一样。”孟真用肩膀撞了撞林阮。   林阮笑起来,道:“你是不是看多了那种缠绵悱恻的小说啊,让你说的,我都控制不住要信了。”   孟真看他一眼,两个人就都笑起来。   他们两个身后,李铭文的目光始终放在他们身上,带着一股子嫌恶。他起身走到林阮身边敲了敲他的桌子,“能不能安静些。”   一时间,教室里其余的声音都停了下来,后边有几个打扑克的男生没有刹住车,“一对二”的声音被衬托的十分响亮。   林阮抬头看了看李铭文,微微欠身,“抱歉。”   李铭文瞥了他一眼,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孟真皱着眉,“嘿!这人什么意思!”   林阮扯了扯他,“算了算了。”   孟真重新坐下,班里的声音卷土重来。   “不是我说,我总觉得他对你有意见。”   “我知道啊,演讲比赛的事啊。”   “不不不,”孟真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咱们做同学这么久了,他有没有给过你一个好脸色?这种持久的敌意肯定不是因为一件事,最有可能的就是那种,他一见你就烦,一见你就讨厌,你的一举一动都让他看不顺眼。”   林阮脸上有些一言难尽,“我有这么让人讨厌吗?”   孟真嘿嘿嘿的笑起来了。   林阮认真的看着孟真,“我忽然发现,你怎么忽然这么能说了,我家先生也是,李铭文也是,分析得头头是道的。看小说能学到这些东西吗?”   孟真笑道:“实不相瞒,我之前选修了一门心理学,这不是快要期末了吗,复习复习。”   林阮哼了一声,道:“复习也别拿我复习。”   门口教授夹着讲义走进屋,上课铃声响起来,班里的声音渐渐下去了。 第7章   临近期末,不少选修课都结课了,各种期末课题论文布置下去,叫学生们哀嚎不已。   林阮选过一门经济学,当时孟真跟他说他家里是做生意的,选个经济学对以后有帮助,所以拉着林阮选了经济学。结果临到头孟真又看中了心理学,丢下林阮去选了心理学。   心理学教授是个挺有意思的白人,很好说话,孟真一点不担心自己不过。   林阮就不行了,他的经济学教授是个英国绅士,似乎在政府供职,每星期屈尊降贵的过来讲两节课,带着比贵族还要贵族的骄傲。   他的结课论文只是题目就很深奥,林阮几乎是两眼一抹黑。   又到周末,天气晴朗,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书桌上。林阮坐在凳子上,看着空白的纸张一筹莫展。   走廊有动静传来,林阮走过去探头看了看,正好看到世宁从湛晞房间里出来。世宁看到林阮,问道:“怎么了,有事吗?”   林阮走出去,把论文课题拿给他看。   世宁看完,笑道:“有点意思。”   林阮不好意思的笑笑,“我看不懂。”   “正常,这是一种十分学术的理论,大约二三十年前昙花一现,后来就没有再被人提起过,现在的经济理论基本上跟这个没什么关系了。”   “那我该怎么写?或者有什么参考书吗?”   世宁刚想说话,身后的门忽然打开了,湛晞穿着一件浅灰色的针织衫,倚着门看着两个人。   林阮规规矩矩的站好,“先生。”   世宁看了看湛晞,又看向林阮,笑道:“我对这些东西也不了解,你可以问问先生,先生肯定知道。”   说完,世宁就下楼去了。林阮一个人站在门口,只得把目光投向湛晞。   湛晞看了眼林阮手中的论文课题,声音依旧淡淡的,“进来吧。”   林阮走进湛晞的房间,他对这个房间一点都不陌生,甚至比隔壁自己的新房间还要熟悉。   湛晞有想好好给林阮讲讲的心思,可惜林阮没这个想法,他盘腿坐在地毯上,靠着茶几,埋头苦记,生怕错过湛晞说的每一个字。   讲了一会儿,湛晞停了下来,林阮悄悄抬头去看他,正好对上湛晞看着他的眼睛。   “听不懂?”湛晞问道。   “听不懂为什么要选?”   “孟真给我选的。”林阮自己做不了选择。   湛晞了然,他起身从书架上抽出了一本烫金封面的外文书,递给林阮,“这是这个理论的完整叙述。”   林阮接过书,翻了两页,打算回去好好看看。   湛晞屋子的门忽然被敲响了,是佟伯,他来给湛晞送这几天外头人递来的拜帖。   拜帖厚厚一摞搁在桌角,林阮看了两眼,低下头去翻自己的书。   湛晞和佟伯说完了话,佟伯下去了。湛晞回来重新坐到沙发上,并不看那一摞拜帖。   林阮有些好奇,问道:“这些人都是跟先生做生意的吗?”   湛晞点点头。   林阮又问:“先生不见他们?”   “没有必要。”   “那先生的货怎么办?都放在咱们自家的店里卖吗?”   湛晞手下也有一些铺子,酒楼茶馆,米店药店,租车行玉器行,大多是他额娘的。   湛晞笑了笑,伸手摸了摸林阮的头,顺着后脑一直落在脖颈上,“他们和我做的生意可不是普通洋货。”   林阮略想了想,明白过来,“是军火?”   湛晞没回答是不是,只是捏了捏林阮的后颈,叫他看书。   午后林阮搞定了论文,下楼来帮着阿月收拾屋子。世宁搬回来一个留声机,据说是德国最新出的,整个四九城找不出第二台。阿月用它放小提琴曲,她说在冬天温暖的午后听小提琴曲,有一种慵懒颓废的感觉。   一首小提琴曲没有放完,慵懒颓废的感觉就被打破了。外面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林阮透过窗户看去,只见三四个护院拦着几个穿黑西装的人,在门口起了冲突。   那几个穿黑西装的人看着来势汹汹,他们身后是一个中年男人,长大衣,带着帽子,手里拿着手杖,正往这边看。   佟伯听见声音出去了,他一出面,那几个人的冲突就停了下来。不知道佟伯跟他说了什么,没过一会儿,佟伯领着那些人进来。   刚走进屋,佟伯对着林阮招了招手,林阮近前来,佟伯道:“有位吴先生想同爷谈生意,你去回爷一声。”   “是。”林阮上楼去了。佟伯请那人坐下,又命人上茶,规矩一丝不错,不管是佟伯还是伺候的下人,都没有因为之前的冲突掀起波澜,十分的从容。   林阮推开湛晞的房门,湛晞在窗户边站着,大约也看到了刚才花园里发生的事。   “先生,您要下去吗?”   湛晞将没喝完的咖啡放下,也不换衣服,依旧一身家居衣服,道:“走吧。”   林阮的心一下子就定了。   湛晞不紧不慢的走下楼梯,那个吴先生一看到他就爽朗的笑了两声,“湛老弟,许久不见了!”   湛晞走下楼梯,在沙发上坐定之后才出声,“是有日子没见了。”   林阮去厨房端出一盏茶,湛晞接过,低下头吹了吹茶面上的浮沫,“听说南方又闹起来了,吴先生怎么有空闲跑到这里来?”   吴先生系属南方军阀,一般不应该到这里来。   吴先生顿了顿,道:“正因如此,我才替我的东家跟你谈笔生意。湛老弟,想必你心里清楚吧,你在津城港口停的那一支船队,可够惹眼的。”   “那些东西啊,”湛晞轻描淡写道:“这不是回国了,所以带回来一些国外的洋货,图个新奇罢了。”   “我可听说那里头有不少好东西。”   湛晞点点头,“倒是有些好年份的葡萄酒,吴先生走的时候我送你几瓶?”   吴先生面色落了下去,“揣着明白当糊涂,这就没意思了。我说的是你那几船的军火!”   湛晞抬头瞥了他一眼,“那几船东西已经许了人,吴先生来的不凑巧。”   “我可以付双倍价钱!”   湛晞忽的笑了,“人家给的东西不是钱,是命。吴先生有几条命啊?”   吴先生面色瞬间难看了起来,“湛晞,你别给脸不要脸!”   几乎他话音落下,身后那几个保镖就掏出了家伙,黑黝黝的枪口正对着湛晞。   湛晞低下头抿了一口茶,抬起眼看吴先生,活像在看一个小丑。   “呦!今个儿够热闹的呀!”一道年轻的声音忽然从外面传过来,大门打开,走进来一个年轻俊朗的军官。他身后两列士兵流水一般涌进来,个个端着家伙事儿,将吴先生和他那一帮保镖围在中间。   湛晞依旧坐在沙发上,从容不迫。   为首的那个军官穿着墨绿色的军装,金属搭扣反射着寒光,他身上披着披风,带进来一室的寒气。   他走到沙发边坐下,林阮同样给他上了茶,“表少爷请用茶。”   吴先生面色铁青,“顾···顾少帅,你不是不在四九城吗?”   “瞧你说的,快过年了,我不跟家待着,还能去哪儿?”顾忌翘着二郎腿,带着几分桀骜,“说起来,家父倒是很想念吴先生,不如您赏个脸,叙叙旧?”   说罢,顾忌一扬手,也不等吴先生的回答,那些个士兵立刻上前把吴先生和他那几个保镖带走了。   人一走,顾忌那幅不驯的神态立刻就收起来了,他看向湛晞,邀功道:“怎么样,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今儿来的,就是巧啊!”   顾忌是北方军阀顾大帅的儿子,他的母亲和湛晞的额娘是亲姐妹,感情一直很好。湛晞搬出醇亲王府后,顾大帅一家一直对他很关照,两家关系十分亲密。   湛晞嗤笑一声,道:“我还以为那几船东西你不要了呢。”   “哪儿能呢!我一听说你回来了,立刻就往回赶了!”顾忌笑道:“而且我虽然没回来,津城那边已经派了人去接手了。只等你一个电话,我的人就把货运出来。”   湛晞挑了挑眉,“钱还没付,就想要东西了?”   “我少了谁的钱也不会少了你的呀!”顾忌一扬手,两个士兵抬着一个箱子进来,箱子打开,是码的整整齐齐的金条。   湛晞看过了,点了头,佟伯就叫人把箱子抬走了。   顾忌摘下手套,端起茶杯喝茶,道:“我看你在港口那里停了那么多船,带回来不少东西吧。”   湛晞不跟他兜圈子,“想说什么就说。”   顾忌就笑,“那么多船里只有这几船是军火吗?”   湛晞看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轻笑,“行,有长进。”   顾忌勾着嘴角笑,有些不正经的风流,“我就知道!三哥,你老实跟我说,还有什么别的宝贝。”   湛晞没有明说,只是道:“你想要的,我这里都有。”   顾忌大喜过望,“三哥,你真是我顾忌头一个佩服的人!”   “先别忙着高兴,”湛晞道:“你有余钱吗?”   顾忌嘿嘿笑了两声,道:“不瞒你说,我刚打赢一场仗,抢了不少地盘,谈判的时候对方同意拿钱来赎。这不就有钱了嘛!”   顾忌笑,湛晞也笑,这些钱最后都要落进湛晞口袋里,他没理由不高兴。 第8章   顾少帅打了胜仗,这让整个四九城的气氛高涨起来,走在校园里,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件事,顾忌也因此成为一干年轻学生心目中的榜样。   尤其顾忌帅气俊朗,至今单身。   林阮在这样的气氛里考完了期末考试,收拾东西准备开始自己的寒假。孟真依依不舍的拉着林阮,林阮只得再三保证,寒假也会联系孟真,约他一块出去玩儿。   相比都在讨论怎么过寒假的学生们,李铭文就显得格格不入,只是沉默着收拾书本。   世宁的车停在校门口,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来往的学生。这些年纪相仿的学生都穿着校服,一身黑色的学生装,背着书包拎着东西。林阮也在其中,他在学生装的外面穿了一件呢子大衣,这是湛晞新给他做的,显得整个人纤瘦利落。   林阮坐上车,车子发动,慢慢穿过人群。   离校门口有一段距离的路边,停着一辆牛车,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蹲在路边。李铭文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过来,男人赶紧上前去接。李铭文不让,他怕男人把东西弄脏。   男人讪讪的收回手,一边看着李铭文收拾,一边道:“就这么点东西我背着不就行了,干啥还要雇个车呢,多费钱····”   李铭文不想多说话,他觉得来往的每一个人都在看他,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那些人眼里有什么,看不起还是嫌恶?李铭文觉得如芒在背,他打断男人的话,“好了,爹,快走吧!”   林阮回到家的时候湛晞正从楼上下来,他穿着正装,大约是要出门,裁剪良好的西装显出优越的身体条件,让他整个人惹眼的要命。   他向林阮看过来,眼睛依旧蕴藏着万水千山,每一次林阮都会为了那双眼睛失神。   “放假了?”湛晞走过来。   林阮点头,湛晞从大衣口袋中掏出来一个丝绒盒子,“给你的礼物。”   林阮接过,还没打开看,湛晞越过他出去了。林阮回头,只来得及看到湛晞坐进轿车的侧脸。   回到房间,林阮打开了那个丝绒盒子,盒子里装了一只怀表。怀表是银色的,拿在手里有些重量,表链也是一条细银链子,闪烁着细碎的光泽。林阮轻轻摁了一下,表盖弹开,表盘上镶嵌了几颗碎钻,表针细长漆黑,碰撞出一种别致的美感。   怀表的背后雕刻了一行花体字母,是拉丁文。   “泉水旁边坐着一位少年,”   这是席勒的诗《溪边的少年》的第一句,林阮把这一句诗念了好几遍,依旧不解其意。   他将怀表细细摩挲,俯下身子用耳朵贴近怀表,指针走动的声音“咔嗒咔嗒”,一下又一下。   林阮听着,清晰的感受到每一秒从耳边划过,时间好像因此慢了下来。   一进腊月,各种事情就接踵而来。王府初一派人来请了一回,初八送来腊八粥又请了一回。湛晞都没有应,他忙着核算手底下产业的年终账本,还要早早规划好来年春天做生意的事宜。   相比之下林阮就轻松的多了,他每天只需要打扫湛晞的房间,湛晞待在家的时候,他就跟在湛晞身边。湛晞不在家的时候,随便他怎么样。只要不在佟伯跟前晃悠,佟伯也没那个闲心时时训斥他。   转眼到了小年,从这一天之后湛晞就不会再出门了。因为这天过后,会有很多人来拜访湛晞,有些是生意上的人,有些是老王爷的旧部旧识,都需要湛晞在家招待。   曹妈早早的就做好了灶王糖,芝麻和麦芽糖的香气混合着。曹妈把这些东西在外头冻了一夜,早上拿进来已经成了形。一盘长条状的,每块有二两重,码的整整齐齐,还有一盘圆瓜形状的,都是用大盘子装起来的。曹妈将它们摆好,上头放上红纸,看着喜庆的不得了。   阿月昨天也冻了一些,没什么讲究,小兔子小狐狸什么形状都有,咬一口酥脆甜香。   阿月分了林阮一些,两个人就站在一块,咔嚓咔嚓的咬着吃。   晚饭尤其丰盛,曹妈烧了一桌子菜,林阮帮着摆上碗筷,世宁带回来两瓶好酒,还有几瓶度数低的果酒。   男不拜月女不祭灶,因而晚上祭灶的时候阿月和曹妈是要避开的。湛晞领着佟伯林阮世宁,上香祭拜。   这四个人里,三个人都不大重视,唯有佟伯,每年的在这一天都要仔仔细细的准备。佟伯的一年中,有很多很多重要的日子。抛开那些规矩不谈,林阮觉得,佟伯实在是一个很有仪式感,很尊重生活的人。   小年第二天,兰公馆来了一位客人。   人是佟伯领进来的,林阮看去,是一位年轻的公子,有些瘦弱,脸上带着病容,笑的非常和煦。他穿着长衫,穿长衫的很多,但他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那种独特的气质一下子就把林阮带回了古代。这个人就好像是那种旧时的大家公子,很有文气和古意。   “林阮,”佟伯吩咐道:“谢清明谢公子来了,去请爷。”   “是。”林阮又看了一眼那位谢公子,谢公子对着林阮微微颔首,很客气的样子。   林阮上楼去找湛晞了,不多时湛晞带着林阮下楼。   林阮端来茶,谢清明接过茶盏道了谢,林阮退回去,就站在湛晞身后。   谢清明接了茶,但是没喝,只在打量茶盏,白釉青花瓷茶盏,花纹细密,质地薄如玉。   “看着像是官窑的东西。”   湛晞抿了一口茶,谢清明继续道:“看年头,也没有太久,至多到万历。”谢清明看向湛晞,“三爷果真财大气粗,明代的古董茶具就这么摆出来了。”   “东西还不都是给人用的。”湛晞放下茶盏,是一种很放松的姿态,“身体近来怎么样?”   “还是那样,”谢清明低低咳了两声,“死不了也好不起来。”   湛晞点点头,道:“我从国外带回来些新药,你可以试试。”   “多谢。”谢清明彬彬有礼的道谢。   谢清明的父亲是翰林学士,也是湛晞的启蒙老师。谢清明有先天性哮喘,几乎药不离手。他跟湛晞平日里来往不多,但姑且算得上是朋友。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听说你回来了,父亲叫我来拜访。”谢清明扬手,身后的小厮捧着东西近前来,“这是礼物。”   湛晞眉头微挑,谢清明轻笑,“打开看看吧。”   林阮上前打开,只见盒子里放着三样东西,其中有一件瓷器,造型优美的一件荷叶碗,颜色紫中藏青,似玉非玉,带着一种类似玛瑙的光泽。   湛晞拿出来瞧了,“钧瓷?”   谢清明点点头,“北宋钧瓷丁香紫釉荷叶碗。”   湛晞看了他一眼,“北宋钧瓷,好贵重的东西。”   谢清明点头,“如今的钧瓷不多了,我依稀记得宫里倒是有几件,但是没见过荷叶碗。这东西当世只有一只。”   “可惜是个赝品。”湛晞忽然道。   谢清明眉头一挑,嘴角依旧带着和煦的笑,“何以见得?”   “蚯蚓走泥纹。”   蚯蚓走泥纹是鉴别钧瓷最重要的方式。   “这上头有蚯蚓走泥纹,”谢清明理了理衣衫,道:“莫不是你眼神不济了?”   湛晞把东西放下,“蚯蚓走泥纹是因为钧瓷一般两层釉,第一层釉面烧制开裂再灌入第二层釉面,所以形成这种纹路。你的这样东西虽然有蚯蚓走泥纹,但是不立体,也不连贯,没有钧瓷的那种偶然天成。”   谢清明眉头微皱,拿过荷叶碗,细细端详。   湛晞随意的交叠着双腿,姿态十分的放松,“还有一个原因,这件东西,我十几年前就见过,是我家的工匠烧出来的,在我屋子里摆了好几年。”   谢清明微微一惊,随即笑开了,“没错,这件东西确实是假的。我头一回见到的时候吓了一跳,叫我父亲来看,他也拿不定主意,所以拿来给你看看。”   谢清明打量着荷叶碗,“虽然是件赝品,但做的那么逼真,也算是巧夺天工了。”谢清明分出目光看了眼湛晞,“剩下的那两样东西可都是真的。”   剩下两件,一样是宋代鸿雁银制香囊,一样是唐代青铜镜。   林阮的目光只落在那件假的荷叶碗上,能在自己屋子里摆一件赝品,湛晞想必很喜欢这个东西。   湛晞看向林阮,问道:“喜欢这个?”   林阮回过神,“也不是·····”   他不好意思说是,但又不敢再湛晞面前撒谎,一句话说的犹犹豫豫的。   湛晞收回目光看向沈清明,谢清明挑了挑眉,“这个碗可不能给你,我还要拿回去研究是怎么造的假。”   湛晞嗤笑一声,谢清明分明是看到湛晞想要,所以坐地起价。湛晞偏向林阮,林阮低下头听他说话,“去书房把第一个抽屉里的文件拿来。”   林阮去了,湛晞又叫来世宁,跟他说了几句话。世宁应下,不多时世宁捧回来一个盒子,放在茶几上。   谢清明不明所以,他把盒子打开,钧瓷丁香紫釉荷叶碗就这么静静的躺在里面。   谢清明瞪大了眼睛,“真品在你这里?!”   “用这个换你那个。”湛晞轻描淡写道。   谢清明不可思议的看着湛晞,手上动作却很快,把那个盒子扒拉过来抱在怀里,“成交!” 第9章   林阮从楼上下来,将文件袋递给湛晞,湛晞接过放在手边,没有打开看。   林阮发现谢清明在以一种很怪异的眼神看着自己,他眉头皱起来,有些茫然。   湛晞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问道:“你来还有别的事吗?”   谢清明收回目光,“还有一桩事,听说你从国外带回来一整个船队的货物?”   林阮看向谢清明,有些惊讶,这位谢公子总不会也是奔着军火来的吧。   这句话湛晞估计都听出茧子了,他似笑非笑的看着谢清明,“你想要什么?”   “别误会,我不要你的东西。”谢清明道:“我就是想问问,你这次回来,有没有带回来一些我感兴趣的东西。”   谢清明父子视古董如命,对于流失国外的古董痛心不已。而湛晞有钱,身份又特殊,他在国外这么多年,不可能不收集这些东西。   湛晞看着谢清明,缓缓的点了点头。   沈清明一下子激动了起来,“真的有?有多少?”   “一船多,”湛晞道:“大多是当时宫里和园子里流出去的东西,还有一部分是破损的,我也带回来了。”   “我可以帮你修复,也可以帮你鉴定!”谢清明激动的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都有了些血色。   他身边的小厮赶紧找出来药喂给谢清明。   湛晞看着谢清明慢慢平复,“就是因为你的身体,我才没有告诉你。古董修复是个耗心血的活儿·····”   “我可以!”谢清明打断湛晞,“整个四九城,除了我父亲,没有人的手艺比我还好!”   谢清明直直的看着湛晞,眼里的坚持让林阮看了都动容。   湛晞沉默片刻,松口同意了。   谢清明一下子笑出来,像是乍然绽放在寒冬里的花朵,整个人都有了一种无法形容的生机。   湛晞将林阮拿下来的那个文件袋递给谢清明,“这里面是名录,东西已经下了船,最迟后天就能到四九城,到时候我带你去看。”   谢清明接过文件袋,看向湛晞的目光有些诧异,他本来以为这个文件袋是湛晞为了支开林阮的说辞,没想到······   “你一进门,我就知道你想做什么。”湛晞眼眸沉静,“不过我还是要跟你说一句,东西是死的,比不得你的身体。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没办法跟老师交代。”   谢清明看着那份文件袋,沉默了一会儿,道:“东西不重要,可意义重要。我父亲如果知道了,他会支持我的。”   谢清明告辞了,林阮看着他离开,眼中有些疑惑。   “在想什么?”湛晞问道。   “我在想,”林阮道:“真的有东西比生命还重要吗?”   湛晞端起茶杯,看着茶杯上的花纹,道:“这是他的选择。”   林阮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他还是不明白,只是羡慕谢清明可以做出自己的选择,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如果有一天,我也知道我该怎么选择就好了。”   湛晞看向林阮,午后的光透过窗户落在湛晞脸上,某个角度,他看起来竟然有些温柔。   林阮以为湛晞会跟自己说些什么,但是湛晞什么都没说,他只是站起身,把一个盒子给了自己。   林阮打开盒子,盒子里面放着那个假的丁香紫釉荷叶碗,林阮轻轻摸了摸,触手冰凉,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谢公子不要了吗?”林阮问道。   “这是赝品。”湛晞道。   “可是谢公子说,这个东西也是巧夺天工的。”   湛晞看了一眼那个荷叶碗,“真品之所以珍贵,是因为前人赋予了他们精神和意义,在历史的冲刷中,它们保留了这些精神和意义。而赝品,只是一个空洞的器物而已。”   说罢,湛晞上楼去了。   林阮伸手摸了摸瓷器表面,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他想,这件东西当然也是有意义的。   腊月二十八,王府又派人来请。这一次湛晞没有推脱,领着佟伯世宁和林阮回了王府。   他们会在王府住上一些日子,最早的时候是到了正月十六才离开,但是后来这个日子便越来越短,有一年刚过正月初一湛晞就领着人走了。   湛晞回王府,一般不会穿西装,这次也一样,他穿了一件墨青色的斜襟暗花织金长袍。料子光滑,垂直的落下来,显出湛晞高挑修长的身段。   湛晞低着头整理袖口,身上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贵气。他穿西装的时候显得内敛很多,但换上长袍,这种贵气就不加掩饰,像是回到了王府,人人都要跪下来叩头请安。   林阮也跟湛晞一样穿的长衫,但他就没有湛晞的气势。虽然都是好料子,就是能显出来一个是主子一个是跟班的。   世宁开车佟伯坐在副驾驶,湛晞和林阮坐在后座。林阮不喜欢回王府,望向窗外的眼里总是不经意的带着焦虑。   车子在王府门口停下来,巨大的红漆大门让周边的一切人和物都显得渺小,台阶很高,下马石也很大,门口两座石狮子面目狰狞。   门房的人一看见湛晞到了,一边飞快跑去回禀,一边将大门打开。   林阮跟着湛晞下车,屋檐上还堆着层层的雪,屋檐下的冰棱子足有一米多长。佟伯打眼一看,眉头就皱起来,连门面都没清扫干净,王府实在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湛晞披风上的金色流苏反射着光芒,他不紧不慢的走进门去,林阮紧紧跟在他身后。   刚进大门,王府的管家就领着人到了,他们在湛晞跟前站定,然后齐刷刷的跪下请安。这种场面在外头不多见的。   “免了。”湛晞淡声道。   管家起身,稍退半步站在湛晞身侧。   湛晞继续往前走,进了大门是王府的正殿。殿有七间,两侧翼楼各九间,前墀有石栏环护,殿前有一片空地,铺着灰色的石砖,收拾的很规整。殿东侧西侧各有院落,住着人或者是库房戏楼之类。   王府里丫鬟仆人很多。丫鬟们穿着粉色或青色的旗装,头发梳成一条辫子扎在脑后。因为年节将至,每个丫鬟头上都还带着红头花。她们一个个的低垂着头看不清眉眼,走路的声音很轻。湛晞每到一处,这些丫鬟们都跪在路两旁。   林阮跟在湛晞身后,不知怎么的,感觉到了一种不合时宜的,诡异的喜感。   湛晞先去祭拜了老王爷和福晋,祠堂里摆着很多牌位,最早可以追溯到清初。每个牌位面前都点着香火,也因此整个大殿烟熏雾撩的。   湛晞是嫡子,按理这些牌位都应该由他清扫,但是他从来不碰这些东西,每年回来只给王爷福晋上香。佟伯不赞同这种做法,但又不会忤逆湛晞,因而他就担下了这桩事。每次他都要向王爷福晋告罪,然后再打扫,并把这件事当做恩典。   湛晞拜完了王爷福晋,这时候管家才敢说话,“侧福晋们已等候多时了。”   侧福晋们都等在东配殿,这是她们一年之中为数不多的可以走出二院的时候。王府规矩森严,三岁以上的男童都不得进入二院,湛晞就更进不去了,所以湛晞和侧福晋们一边都在东配殿碰面。   有丫鬟等在门前,见湛晞来了,便掀起棉帘子。林阮跟着湛晞走进去,只见殿内有许多人,都安安静静的一声不吭。   上首坐着的是两位侧福晋,她们都有些年纪了,穿着旗装,梳着旗头,头上的珠翠依旧金碧辉煌。左边坐着的是李侧福晋,右边那位是才闹出事来的富察侧福晋,她的穿戴要比李侧福晋鲜艳不少。   右边往下是两位格格,十七八岁的年纪,也穿着旗装。之后就是王爷的几位庶福晋,剩下侍妾之类是不能到这种场合来的。   左边几张椅子都是空的,这是给湛晞留的位子。   嫡子见了庶母,按规矩是要请安的。但是湛晞没有,他就只是径直坐在了椅子上。   李侧福晋面有不满,她是很重规矩的一个人。富察侧福晋嗤笑一声,立刻就要出言嘲讽,李侧福晋扯了她一把,不让她说话。   前不久富察侧福晋闹出那一桩事,是湛晞亲自出面料理的。他让富察家来人领她回去。如果富察侧福晋真的回去了,怕是只有自缢以保家族清白这么一条路可以走。   差一点被逼死,这让富察侧福晋怎么不恨湛晞。   湛晞一落座,两位格格便起身上前请安,吐字不紧不缓,态度温和大方,说话前后顺序一点都不能乱。即便没有人给她们喊预备开始,她们也能说得一丝不差。   这大约是每一个旗人自小学来的本领。林阮在王府待的那两年,无论如何也学不会请一个自然大方的安。   湛晞道:“起来吧。”   两位格格起身再谢,林阮就把备好的礼送出去。   格格请完了安,该几位庶福晋,庶福晋请完,该王府众多仆人,他们在院子里给湛晞请安,几乎站满了一整个院子,场面殊为壮观。   湛晞:我,小王爷,打钱! 第10章   湛晞离开王府的时候只有十四岁,皇帝没了,这些宗亲们乱作一团。醇亲王府地位尊贵,掌家的偏偏是个没长成的孩子,这很难不让人觊觎。   那些宗亲族老们仗着身份压人,凡是沾亲带故的都想来分点东西,府上的下人也别有异心,里应外合的,见异思迁的多不胜数。府上两位侧福晋,富察侧福晋那时候有一个三岁的儿子,湛晞就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李侧福晋膝下有个格格,自然要为自己和女儿打算,把明哲保身四个字践行到了极致。   湛晞艰难支应了一段时间,烦不胜烦,最后索性将王府的一切都抛下了,临走的时候只带走了他额娘的嫁妆。   后来王府怎么样,湛晞一点都不关注。林阮只是听佟伯提起,说是富察侧福晋的儿子病死了,王府的家当生生被那些宗亲分出去一半,剩下一半是李侧福晋和富察侧福晋请了娘家人帮忙才留下了,至于又给出去多少谢礼,就不得而知了。   王府日益衰败,湛晞的事业却蒸蒸日上,王府中的人见了,又把心思打到湛晞身上。自他从国外回来,王府的人来请湛晞,没有十次也有八次。   李侧福晋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放下茶盏开始和湛晞寒暄。湛晞时不时的应一两句,不甚热络的样子。   “···虽说你搬到了外头住,到底还是咱们醇亲王府的王爷,跟王府分割不开。”李侧福晋道:“前几年你在国外也就罢了,如今回来了,总要多多走动,不至于太生分。”   林阮一边听着,一边将茶盏放在湛晞身侧的小几上。   “这就是那个林氏?”李侧福晋话锋一转,林阮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自己。林阮欠了欠身,低头回话,“是。”   李侧福晋道:“走上前来我瞧瞧。”   林阮只得上前跪下,李侧福晋像打量个物件一样打量林阮,好半晌,才道:“这些年待在王爷身边伺候的不错。”   说着,一个丫鬟捧出来一盘子东西,道:“这是侧福晋赏的。”   托盘上是一些布料,颜色是很鲜嫩的淡粉浅绿,还有一些金银裸子,林阮抿了抿嘴,“谢侧福晋赏。”   林阮接过东西,退回到湛晞身侧。富察侧福晋忽的笑了,“先前倒是没瞧出来,林氏出落的好身段。李侧福晋赏了东西,我这里也有。”   另有一个丫鬟捧出来东西,是一些金银首饰,耳坠耳环,那玉镯子细的很,是姑娘家的尺寸,就是把林阮的手骨敲碎了也带不上。   王府里的所有人,都不把林阮当男人看,她们给林阮女孩子的衣服,女孩子的首饰,连称呼也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林氏。   林阮想,我真该穿上裙子涂脂抹粉打扮出来给你们看看,看到时候是谁恶心谁。   林阮没去接,不知道是分神了还是怎的。湛晞偏头看了林阮一眼,林阮会反抗是一件稀罕事,他向来逆来顺受,特别是在他恐惧的王府里。   富察侧福晋冷笑一声,“好个不懂规矩的奴才。”   林阮依旧没说话,湛晞眼里却多了点笑意,一个人能表达自己的不喜欢,是一件好事。   湛晞放下茶盏,理了理衣袖,道:“昨个儿梦见阿玛,阿玛说想念富察侧福晋了,富察侧福晋若有空,就去阿玛牌位前跪一跪,也让阿玛一了相思之情。”   富察侧福晋面色一白,湛晞起身欲走,林阮跟着他。湛晞忽然又回过头,道:“捧着这东西不嫌累得慌?”   林阮心里一松,忙把东西撂下,跟着湛晞出去了。   殿里的人面色各异,李侧福晋面上完全没有被下了面子的不虞,她在想,这个林阮对湛晞而言比想象中的重要。   富察侧福晋起身欲走,李侧福晋叫住她,“没听见王爷说的话?老王爷想你呢。”   富察侧福晋面色更加的白,李侧福晋身边的嬷嬷上前,几乎是一种强迫的姿态压着富察侧福晋就去牌位前跪着了。   那边林阮跟在湛晞身后,沿着抄手游廊,穿过一道又一道的门。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刚刚来王府的时候,那时候林阮也是这么紧紧跟在湛晞身后。   大约古式的建筑总有一种保留时间的能力,置身其中,十年如一瞬。   走了很久才到湛晞的院子,院子里有人,粉色衣裳的丫鬟和灰布衣裳的小厮。佟伯已经到了,正在跟这些人念规矩。见湛晞回来,忙来迎湛晞。   院子不小,是四合院的格局,四面的红瓦上还留着残雪,院子里的路倒是都被清扫干净了。院子中间围着几株西府海棠,现在也是光秃秃的只有残雪。台阶两侧种了两颗石榴树,走廊上还挂着画眉鸟,画眉鸟一个劲的在叫,不知道是不是冻的了。   西暖阁是湛晞的卧房,地面下有纵横交错的火道,因而屋子里很暖和。虽然窗子换成了玻璃的,但是也没有很亮堂,大概是因为阴天的缘故。   林阮把灯打开,屋子里亮多了。进门对着的墙上挂着两幅画,案上摆着香炉,底下是桌椅。南窗底下放着一张罗汉榻,榻上铺着杏黄色的褥子。   里间用一座檀木屏风隔开,一张紫檀木的四柱床,还挂着床帐帷幔。床的一边还放着一张小床,是守夜伺候的人的住处。林阮曾在这张床上睡过很多次。   湛晞脱下披风,在椅子上坐下。林阮先去烧水沏茶,然后去收拾屋子。屋子其实不脏,收拾的很干净。但有些东西需要换上湛晞自己带来的。   佟伯进来问需不需要给林阮安排个屋子。   “不用,”湛晞道:“他跟我住。”   佟伯看向里间,林阮正半边身子埋进衣柜里,收拾湛晞的衣服。   佟伯不再说话,行了礼就下去了。他好像格外能适应王府,一到王府,以前那些放下的规矩就都捡起来了。   晚饭李侧福晋又来请,湛晞没搭理,跟林阮两个人在屋子里吃的。不得不说,王府里那么多厨子,做的菜也都精致,但跟曹妈的手艺一比,就是差了些意思。   一入夜,王府里就变得特别的安静,没接电之前,王府里用蜡烛。那种蜡烛有一尺多长,也很粗,一手握不住,上面雕刻着龙凤的图案,除了王府之外的地方都没有。   林阮小时候就看着这种精美的白蜡烛入睡,在他的很多个梦里都有这种烧不完的白蜡烛出现。   后来接了电,李侧福晋依旧按照老规矩,到了时辰就要熄灯。一入夜,偌大个王府只剩下丁点的亮光。黑色的天幕和寂静一样压得人喘不过气。   很难想象,王府里两位年轻的格格是怎么受得了这种生活的。   湛晞的院子里灯火通明,院外听得见佟伯的声音,世宁跟湛晞谈完了事就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他把自己最喜欢的留声机也搬了来,大约那留声机是他的新宠,走哪搬哪儿。他在自己屋里放音乐,被佟伯听到了训斥了一顿。   在这种深宅大院里传出乐声,总像是个恐怖故事的开头。   林阮打了水给湛晞洗脚,他挽了衣袖,蹲在地上,分神听着屋外佟伯和世宁的说话声。   头顶忽然一沉,是湛晞的手落到了林阮头上。湛晞轻轻抚摸林阮的头,又捏了捏林阮的后颈。   林阮抬起头看向湛晞,湛晞眼里依旧很平静,他不管到了什么地方,都有把这个地方变成自己主场的能力。   林阮看着他的眼睛,缓缓的放松下来。   林阮去倒了水,回来的时候湛晞披了件衣服站在电话便跟人打电话。林阮没敢打扰他,自去里间洗漱。   洗漱完林阮自觉的走到小床边,湛晞打完了电话回来,道:“睡到床上去。”   林阮一愣,但还是顺从的应了一声,爬到床里侧躺下。   湛晞关了灯上床,林阮蜷缩在床里侧,听着湛晞放下床帐的声音。   这好像是我的活儿,林阮漫无目的的想。   湛晞躺下来,伸手一把将林阮捞进怀里,低下头靠近林阮的后颈。热气喷洒在林阮后颈,林阮浑身一抖,下意识的就要挣动。   他的态度让湛晞不喜,湛晞一只手圈住他,一只手放在脖颈上,虽然并没有收紧,但林阮就是觉得后腰发凉。   湛晞低下头,细碎的吻落在林阮脖颈上。   “先生····”林阮抖着嗓子叫了一声。   湛晞没回答,伸手抚摸林阮,从侧脸到脖颈,像是安慰,像是诱哄。   林阮衣服的盘扣已经被解开了,半边肩膀都裸露着,被子里的热气不断翻涌上来,混合着湛晞身上特有的味道。   林阮紧紧闭着双眼,看起来紧张的不得了,被子底下的双腿却不自觉的缠蹭起来,像是少年人初夜的悸动与羞涩。   湛晞在林阮脖子上吮出好几个红痕,待要往下,林阮却剧烈的挣动起来,一双眼睛已经红了,看着湛晞求饶,“先生····先生,我害怕···”   湛晞并不强迫他,明明他才是撩拨的那个人,看起来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从容的不得了。   两相对比,倒显得林阮多放浪似的。   湛晞捏了捏林阮的后颈,算是安抚,手伸进被子底下,替他纾解。湛晞的手每动一下,林阮就要抖一下。   他咬着被子角不敢出声,喘息却在帐子里显得极为明显。没多一会儿,一股腥檀味儿弥漫在床帏之间。   林阮整个身子都在发烫,蜷缩在一起,不敢看湛晞。湛晞漫不经心的在林阮衣服上擦手,然后像剥虾仁一样剥掉了林阮的衣服扔下床。   林阮等了一会儿,身后没有动静,他累极了,沉沉睡了过去。 第11章   林阮被敲门的声音吵醒,他睁开眼,帐子里透进来一些窗外的光。林阮迷迷蒙蒙反应了一会儿,就这一会儿时间,湛晞掀开床帐下床。   房门打开,几个丫鬟端着热水进来,像是要伺候湛晞洗漱。   房间里进了外人,这让林阮一下子清醒过来。他现在没有衣服,虽然隔着一层床帐,还是下意识的往被子里缩了缩。   四五个粉衣裳的丫鬟站在一边等着伺候湛晞。其中一个年纪小点的,好奇的抬起头看,只见床帐落下来蒙的仔仔细细的,依稀看得见床上还有一个人的轮廓。   床角扔着两件衣裳,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湛晞并不叫这些丫鬟近身,自己洗了手,对着床帐里问道:“不起来吗?”   林阮犹犹豫豫道:“我想洗澡。”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身上粘腻腻的,被子里面叫人面红耳臊的味道始终萦绕着他。   湛晞拿了布巾擦手,漫不经心的吩咐那几个丫鬟,“去抬些热水来。”   丫鬟们下去了。湛晞从衣柜里拿了一套寝衣给林阮,林阮连忙接过穿上,然后手忙脚乱的把床帐挂起来下床。   林阮先给湛晞更衣,这次换了件绛紫色的斜襟长衫,不知道是什么料子,有些浮光掠金的样子,细看左肩有些梅花的暗纹。紫贵玄重,这一身穿在他身上,一举一动都带着贵气。   林阮把莲瓣银扣子系好,半跪下来理了理衣摆。   几乎刚穿好衣服,李侧福晋的人就来了,请湛晞去议事。   湛晞对着镜子整理装束,道:“柜子里有一件衣裳是新给你做的,你试试合不合身。”   林阮应了一声,在外间躬身立着的嬷嬷悄悄的抬眼打量,湛晞眼睛扫过来的时候又赶紧低下头。   湛晞没说什么,外面下着雪,林阮把披风递给他。世宁撑着伞在外面等。   湛晞和世宁出院子里,丫鬟们把水送来,林阮就在里间擦洗了一下。昨晚那身衣裳不能要了,床褥最好也换新的。林阮把屋子里收拾干净,从衣柜里拿出来湛晞说的那身衣裳。   那身衣裳是银珠红的,领口用墨青色的缎子滚了边,织祥云暗花纹,袖口不算窄,镶了一层风毛。   林阮换上身,艳色衣裳显气色,领口刚刚好到喉结,腰身收的不太紧,显得他高挑不少,下摆直直的垂下去,轻软又不显得臃肿。   林阮对着镜子照,侧着身子看背后,他自觉不胖,但也没有那么瘦,应该不会和女孩子的纤腰扯上关系吧。林阮想着富察侧福晋说他身段好,他觉得不是什么好词。   林阮收拾好了走出门,正好碰见佟伯,佟伯看他,眉头皱起来,“怎么穿这个颜色的衣服?”   放在外头无所谓,但在王府里,红色轻易穿不得,向来只有嫡福晋可以穿正红,府上这些个主子,没一个能穿正红的。   林阮只是道:“先生让我穿的。”   佟伯果然不说什么了。   林阮无所事事,就站在廊下看雪,逗画眉鸟。雪下的不大,在扫好的地面上落下薄薄一层,搭配着王府的红墙绿瓦,别有一番意境。   九点多快到十点的时候才吃早饭,王府里早饭吃的晚,讲究也多。湛晞没有回来,林阮跟着佟伯一块吃的。   用过饭,富察侧福晋那边来人,请林阮过去。   林阮看向佟伯,佟伯想了想,道:“侧福晋来请,你就去吧,早些回来就是了。”   “是。”   林阮跟着嬷嬷出了院门,天还在下雪,林阮旁边站着个小丫鬟给他撑伞。小丫鬟比林阮低很多,举起胳膊撑伞,伞撑的摇摇晃晃的,很费劲。   林阮接过小丫鬟的伞,自己撑着。   嬷嬷见了,就笑的怪模怪样的,“林少爷还是个多情的性子。”   林阮不多情,只是最基本的礼貌而已。但这礼貌在王府里就换了一种味道,大约王府里的人都不礼貌。   嬷嬷领着林阮到了垂花门前,林阮站住脚,道:“里头是内眷的地方,我进去不合适吧。”   嬷嬷以一种令人骨头发酸的声音笑,“林少爷还把自个儿当男人么?”   林阮看了一眼嬷嬷,这个嬷嬷真是一点也不礼貌。   林阮跟着嬷嬷进了垂花门,绕过几个回廊,到了富察侧福晋的院子。嬷嬷站在门前回话,里头有了声音后,嬷嬷就把林阮往前一推,推进了屋。   一进屋,林阮就呛的咳嗽起来。屋里点着那种精美的白蜡烛,点了很多,一间屋子亮堂的不得了,蜡烛油的味道也格外的明显。   富察侧福晋在南窗下的炕上歪着,她梳着旗头,头上戴了赤金镶翠玉的扁方。身上的旗装绣着团花,下半身的裤子却没穿,露出一双腿。   那双腿的膝盖上有很明显的青紫。这是因为富察侧福晋昨天在老王爷牌位前跪了整晚。   林阮看了一眼,就挪开了视线。他屈身,要跟她行礼。   “免了。”富察侧福晋道,她上下打量着林阮,道:“这么漂亮的衣裳可别跪脏了。”   林阮立刻想起佟伯的话,心里一个咯噔。   富察侧福晋毫不掩饰的看着林阮,目光一寸一寸的看过去,看他身上漂亮的红色的衣裳,看他脖颈上情爱的痕迹。   林阮觉得自己从富察侧福晋眼里看到了一些嫉妒。   她嫉妒什么,总不能是一件红衣裳吧。   “这身衣裳是哪来的?”   林阮如实回答,“王爷赏的。”   富察侧福晋咯咯的笑,用一种十七八岁女孩子的娇媚笑声,这让林阮背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王爷疼你。”富察侧福晋手上的赤金护甲划过腿上的肌肤,“老王爷在的时候也很疼我,你看到这些蜡烛了吗?这是老王爷独许给我的。”   林阮看了眼,他发现那些蜡烛上的图案换成了牡丹花,还都是用银子镶出来的。   林阮没说话,富察侧福晋道:“上前来。”   林阮不想动,被身后一个嬷嬷推了一把,嬷嬷力气很大,林阮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地下。   富察侧福晋坐了起来,林阮正对上她的脸,她的脸很白,看得出抹了很多的粉,有一种珍珠失去了光泽的感觉。她已经不年轻了,但是妆容依旧很艳丽,鲜艳的嘴唇总是笑着。   “怪不得王爷疼你,这细嫩的脸儿,我看了也喜欢。”富察侧福晋以一种痴迷的目光看着林阮的脖颈,甚至想伸出手摸摸他的喉结。   林阮吓的退后了一步,富察侧福晋收回手,依旧在笑,“你知道我的干儿子吗?”   这件事林阮听说过,富察侧福晋要过继一个子嗣,但是没成行。   “他二十二岁,比你大,比你高,”富察侧福晋掩着嘴暧昧的笑,“也比你有力气。”   林阮看着富察侧福晋,富察侧福晋也看着林阮,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他是个男人,真正的男人,你呢?”   林阮紧紧抿着嘴。   “说起来你也是可怜,一个男人,叫人当女人使。”富察侧福晋一边说一边笑,“你在床上叫的有女人好听吗?”   富察侧福晋说出来的话粗鄙不堪,林阮面色越发难看。   “但我猜,你肯定不知道真正的女人是什么样的。”富察侧福晋走下来,拉起林阮的手。林阮想躲,但是她死死拉着林阮的手,护甲在林阮的手背上划出一道血印子。   富察侧福晋拉着林阮的手伸进旗装底下,闭着眼发出一种声音,四下里站着的丫鬟嬷嬷都像是聋了一样。   富察侧福晋叫的这么,可在林阮眼里,跟个恐怖片没什么不同。   林阮面色苍白,他用力推开富察侧福晋,疯了一样往外跑。刚刚跑出富察侧福晋的院子,就扶着树吐了出来。   他呕的很厉害,像是要把内脏都吐出来。被富察侧福晋抓住的那一只手到现在还在不停的颤抖。   林阮蹲下来用雪擦那只手,擦的手都渗出了血丝,冻得没有了知觉,可那种恶心的感觉依然挥之不去。   林阮胃里一个劲儿的翻滚,他感觉不仅仅是身后那个院子,整个王府都像一个庞然大物,在缓慢的逼近自己,想把自己也变成深宅大院的一个鬼。林阮从没有这么迫切的想逃离这里。   他站起来,没走两步,就天旋地转栽倒在了地上。   林阮:好阔怕! 第12章   湛晞也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儿林阮就出了事,他把林阮从雪地里捡回来,林阮手脚冻的冰凉,没多会儿就开始发烧。湛晞请了医生,医生给他打了退烧针,但是刚刚有一点意识,就恶心呕吐起来,胃里吐空了,到最后吐出来的东西都带着血丝儿。   医生没办法,只能给林阮喂了些安眠药,等他睡过去了,才算消停。   湛晞面沉如水,领着世宁就出去了。佟伯得照看着林阮走不开,他看着湛晞离开的方向,忧心忡忡。   李侧福晋得了信赶紧往富察侧福晋院子里赶,到的时候整个院子都跪满了人,天阴阴的,飘着雪花,落在他们身上和头上。   湛晞坐在屋檐下的椅子上,身上披着一件玄色的披风,在飘雪的天里越发显得肃杀。   富察侧福晋形容狼狈的跌在地上,看着湛晞骂道:“好啊,你这是为了个玩意儿来找你庶母的不是,王爷真是学的好规矩,真该将宗亲都请来,叫他们看看王爷大逆不道的样子!”   湛晞端着茶碗,眼眸都没有抬一下。   李侧福晋走到前头湛晞身边,问道:“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的阵仗?”   “李姐姐来了,您给评评理,”富察侧福晋抢着道:“王爷身边的林氏不知道怎么病了,就赖在了我身上,要发落我呢。”   李侧福晋没理她,走进湛晞,低声道:“你有什么事,咱们关起门来说,这么大张旗鼓的,传出去叫人笑话。”   湛晞看了李侧福晋一眼,声音淡淡,“这一堆乌糟事,以为谁不知道?叫人笑话?我还以为王府早就让人笑掉大牙了。”   李侧福晋一噎,不免正色起来,拿出几分威严,“不论如何,在这王府里我还是能说几句话的!”   湛晞阖了眼,一幅不想多听的样子。   世宁上前拦了一下李侧福晋,客客气气道:“李侧福晋,请回吧。”   李侧福晋看了他一眼,她身后的好些婆子都走上前,一副剑拔弩张要动手的样子。虽然湛晞和世宁是男人,但是李侧福晋身边的人多,自觉不会落了下乘。   世宁看了看这些人,掏出一把枪冲着天开了几枪,枪声响彻整个院子,院里的人慌乱不已。她们常年待在深宅,哪里见过这阵仗,连李侧福晋都被吓得晃了晃身子。   湛晞扫视院子里的众人,“我只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富察侧福晋跌坐在地上,面色苍白不已,她看着湛晞,强撑着道:“如今皇帝都没了,你个王爷算什么?敢随意打杀下人吗?”   湛晞睨了她一眼,“皇帝都没了,你还指望谁能管得住谁?”   即便湛晞出国待了好几年,他骨子里还是有一种不容忤逆的封建因子存在。   “我再问一遍,说还是不说?”   丫鬟婆子悄悄的看了一眼富察侧福晋,已经有些松动的意思了。   湛晞眉眼懒倦,轻轻摆了一下手。   世宁的枪口对上了一个嬷嬷,正是领着林阮进院子的那个。   嬷嬷一对上黑黝黝的枪口,立刻吓软了身子,道:“我说我说!”   李侧福晋直觉嬷嬷会说出什么不体面的事,忙道:“咱们进去说吧。”   “就在这儿说。”湛晞声音不重,却给人一种不容置喙的感觉。   嬷嬷哆哆嗦嗦的把事情一五一十的都说了出来,湛晞越听,眉眼越冷。李侧福晋则干脆闭了眼,恨不得没听见过这些恶心事。   富察侧福晋却出人意料的平静很多,一张脸上只剩下空白的情绪。   等嬷嬷说完,一整个院子寂寂无声,只剩下夹带着雪花的风声。   赶在湛晞说话之前,李侧福晋道:“王爷想怎么处置富察氏?”   湛晞看了一眼李侧福晋,李侧福晋不得已低头,“府里还有两位格格都没出嫁,王爷总该顾忌两位格格的名誉。富察氏·····王爷就当她疯了吧。”   湛晞没说话,指尖一下一下的敲打椅子,像是一下一下敲打在人的心上。   “南城有家精神病院,”湛晞道:“她既然疯了,就把她送哪儿去吧。”   李侧福晋道:“就关在王府里吧,她怎么说······”   湛晞看了一眼李侧福晋,李侧福晋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世宁,”湛晞道:“把她送到精神病院去,不用带人,也不用收拾什么东西。”   湛晞看向富察侧福晋,“王府的族谱上除名,五格格记在李侧福晋膝下,另外,支会富察家一声,他家的这个姑奶奶,不要也罢。”   说到最后富察侧福晋的面目几乎算得上狰狞,“我不离开王府,我不离开王府!湛晞!你这么对我!王爷不会放过你的!!”   富察侧福晋口中的王爷是湛晞的父亲。   “你想找男人,我不拦你。”湛晞看着富察侧福晋,“当初你死命的要留下来,要享王府的荣华富贵,要立这个贞洁牌坊。如今闹出事来,我也不想多管,给了你路让你回家去。可你偏不知死活碰我的人,那可怨不得我了。”   说罢,湛晞扫视了一眼满院的人,他不仅仅是在跟富察侧福晋说话,也是在警告李侧福晋。   富察侧福晋根本听不进去湛晞的话,她疯了一样冲进屋里,抱着那些精致的白蜡烛,口中还在不断叫喊,“我不离开王府!我不离开王府!我是王府的侧福晋!你们岂敢碰我!”   湛晞起身,越过面色青白的李侧福晋,留下满院狼藉。   林阮昏睡了好几天,错过了除夕新年,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兰公馆。   头先那几天林阮一有点意识就眩晕恶心呕吐,饭吃不进去,整天挂着水,两只手背都是青的。医生说可能是林阮对那种白蜡烛的某些物质过敏,也有可能是心理问题造成的应激反应,需要根据后续反应判断。不过好在没过几天,林阮就慢慢恢复了,不在没完没了的呕吐,也能吃得进去东西。   林阮年轻,只要能吃得进东西,身体恢复的速度就很快,没多久就又活蹦乱跳的了,看起来也不像是有心理阴影的样子。只是可惜,他整个新年都是在床上昏睡过去的,兰公馆的气氛也因为湛晞而不如想象中的热闹。   林阮好了之后,佟伯就打算去护国寺逛逛,正好这几天阳光灿烂,也给林阮去去晦气。他正和曹妈商量着呢,客厅里的电话响了。林阮去接,是顾大帅顾家的电话。   湛晞从楼上下来,接过电话说了几句。佟伯和林阮几个人都看着湛晞,湛晞挂了电话,道:“姨妈叫我们去家里住几天,跟咱们一道过元宵。”   佟伯第一个应和,“是呢,爷从国外回来,该到顾家去一趟。”   湛晞点了点头,佟伯就去准备礼物收拾东西了。   湛晞还在沙发上坐着,林阮站在一边,客厅就剩下他们俩,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之前王府里的事湛晞没再提过,林阮也不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他只是怕湛晞心里觉得自己麻烦。毕竟跟富察侧福晋这些事登不得大雅之堂,要搁以前,为了名声面子,林阮也得跟着一块完蛋。   湛晞冲林阮招了招手,林阮屈身在湛晞身侧跪坐下来。湛晞微微低着头看他,伸手捏了捏林阮的后颈。   林阮的手放在湛晞膝上,“先生,对不起。”   湛晞看着林阮,轻声问道:“知道错了?”   林阮点点头,“我给先生惹麻烦了。”   “错不在这里。”湛晞轻轻触碰林阮的手背,那里有一道很长的伤痕,已经结了痂。   林阮不明所以。   湛晞看着林阮,“你错在没有好好保护自己,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包括你自己都不能伤害你自己。”   “精神和人格不能物化,可身体可以。”湛晞轻轻撩了一下林阮额前的头发,“在你有独立完整的人格之前,你的身体是属于我的。”   林阮抿了抿嘴唇,“我没有独立完整的人格吗?”   “你有吗?”湛晞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你有自己的喜好与憎恶吗?你有想要做的事情吗?你知道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吗?你连选择都做不出来。”   湛晞蒙住了林阮的眼睛,最后的三个字带着一种令林阮四肢发软的笑意。   “傻孩子。” 第13章   临行前的夜里忽然降温,下了好大的雪,风刮的院子里的树东摇西晃的,刮的窗户呜呜作响。   佟伯年纪大了,不慎就着了凉。带病去人家家里不像个样子,佟伯就不打算跟湛晞一起去。   他虽不打算去,却早早的起来看着家里人收拾。   外面天阴着,飘着鹅毛大雪,门一打开,冷风就往屋子里灌。   林阮拎着湛晞的箱子从楼上下来,佟伯见了,问道:“衣服都收拾好了?有没有装两件厚衣裳?”   “带着呢。”林阮回道。   佟伯点点头,让林阮把东西放车上去了。佟伯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没一会儿又去检查带给顾家的礼物。   湛晞亲缘淡薄,唯独一个姨母是亲近的,因而顾家还要排在王府前面。   湛晞从楼上下来,里面是挺括的西装,外面是一件长大衣。他左手上带了一枚戒指,圆环形,圈面上镶着几颗钻石,这让他有了一些符合年龄的年轻和肆意。   湛晞和林阮坐上车,佟伯叮嘱世宁开车的时候慢些,下着雪,路不好走。   世宁说知道了,湛晞落下车窗看着佟伯,道:“您快回去歇着吧,外头冷。”   佟伯称是,但还是看着湛晞他们走了才进屋。   顾府离兰公馆并不远,他们家也是和兰公馆相似的洋楼,但是他们家人多,一栋主楼之外还立着两栋侧楼,看着跟西方古典的城堡一样。   车子缓慢行驶到顾公馆门口,湛晞交代世宁,“佟伯在家里我不放心,你留下照看他。要是病的严重了,得去看医生,不要一味的依着佟伯说什么发发汗就好了。”   世宁道:“我知道。”   湛晞下车,顾公馆门口已经有人在等着了,看见湛晞下来,撑着伞走过来。   林阮一看,发现伞下是两个女孩子,她们长得一样,裙子外面套着大衣,雪白的皮草围着脖颈,头发烫成一卷一卷的,洋气又时髦。   “表哥!”其中一个女孩子喊道。   她们是顾家的双胞胎,姐姐叫顾流风,妹妹叫顾回雪,她们姐妹俩的名字出自《洛神赋》,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看见她们,湛晞难得露出一些笑脸,问道:“外面这么冷,跑出来干什么?”   “我们来接你!”姐妹俩凑到湛晞身边,还不忘了给林阮一个笑脸,“阮哥好!”   湛晞揉了揉两个妹妹的头,跟她们一道往里走。雪不停地在下,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   一进屋子就听见顾夫人的声音,“是不是湛晞到了?”   顾夫人从后面走出来,她穿着旗袍,披了一件灰色的绸缎披肩,头发很轻巧的挽起来,簪了两只碧绿碧绿的翡翠簪子,耳边是同样的翡翠耳环,雍容大方而不显得盛气凌人。   她身边有一个穿西装的小男孩,十岁左右,小脸儿绷得紧紧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努力装出一副成熟的大人模样。那是顾家的小儿子顾名。   顾夫人看见湛晞,脸上带着笑意,走上前掸了掸他肩膀上的雪,道:“外面是不是很冷,快过来喝杯热茶暖和暖和。”   顾名对着湛晞行了个绅士礼,“表哥好。”   顾流风嘲笑他装模作样,顾名哼了一声不搭理顾流风。   湛晞回国之后来过顾公馆,大年初三还来拜过年,但那个时候顾家也有很多宾客,湛晞就没有多留。   湛晞将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给顾夫人,顾夫人接过叫人收起来,顾名跟着母亲,也让人把礼物收起来。两位小姐却不管许多规矩,接过就拆开了。   两个人的礼物是一样的,除了旧例的一些金玉翡翠之类的首饰,还有口红香水之类从国外带回来的化妆品,都是些小姑娘会喜欢的东西。   两个人的礼物中有些不同,顾流风的礼物中有一件样式别致的项链,底下的挂坠是一枚子弹壳,是这个型号的子弹的第一枚弹壳。顾流风喜欢这种东西,几乎是爱不释手。   顾回雪的礼物中有一件金镶珠石云蝠扁方,金色的蝙蝠首尾各镶嵌了一枚硕大圆润的东珠,红绿宝石落错的镶嵌在蝙蝠翅膀上,巧夺天工。顾夫人一眼就看出是宫廷手艺。   顾回雪对旗装很有兴趣,也模仿过她母亲早年在家当格格时候的样子,对这些旧首饰旧物件情有独钟。   两位大小姐都很满意,一口一个表哥叫的甜着呢。顾名有些坐不住了,也想回房间拆自己的礼物。   “你姨父和顾忌早上有事出去了,说是过会儿就回来,结果到现在还没回来,真是的。”   “没关系,”湛晞道:“我知道他们忙。”   顾夫人笑着点点头,看见一边的林阮,笑道:“小阮倒是比去年显得成熟些了,像个大人了。”   湛晞虽在国外,佟伯却每年都会带着林阮来顾家拜年,因而顾家人都是认得林阮的。   顾夫人拉过林阮,问道:“怎么年下湛晞来的时候说你病了?现在好全了没有。”   林阮看了眼湛晞,回道:“不小心在雪地里冻着了,现在已经好利索了,有劳夫人挂念。”   顾夫人笑着拍了拍林阮,“好孩子。”   顾夫人让人给湛晞准备了房间,林阮先去放东西。他一上楼,顾流风顾回雪也跟着上去了。顾名站起身,微微颔首,“那我也先回房间了。”   “这几个孩子真是,”顾夫人笑骂,“也不知道从哪里学的。”   湛晞抿了一口茶,笑道:“挺有趣的。”   顾夫人笑了笑,问起王府的事,“我怎么听说王府一个侧福晋······”   顾流风顾回雪跟着林阮上楼,看着他把房间收拾好,问道:“表哥给我们带了礼物,阮哥,你呢?”   林阮看了她们一眼,从箱子里翻出来一个本子递给顾回雪。   本子里画的是旗装,顾回雪知道林阮会跟湛晞一块去王府,所以央他将各种旗装首饰画下来,想回头自己做着玩儿。   顾回雪翻看本子,笑道:“谢谢阮哥!”   顾流风对这不感兴趣,看了两眼就不再看了,问林阮,“我的呢我的呢?”   “我的大小姐,你要的可是枪,我上哪儿给你弄去!”   顾流风一听瞬间就不好了,“你可以跟表哥要啊!”   “你怎么不跟表少爷要呢?”林阮道:“这些枪啊火啊,先生在家里提都不提,我怎么跟他要。”   顾家虽然是军阀,但是从不让家里的姑娘碰这些东西。顾忌跟顾流风说过,枪不是什么好东西,一旦拿起枪就再也不能放下来。   顾流风嘴巴一瘪,很委屈的样子。林阮无奈,在箱子里面找了找,掏出一把几个子弹,都是没用过的。   “这是我找世宁要的,多的真的没有了。”   顾流风立刻转悲为喜,“阮哥你最好了。”   林阮笑笑,他看着两姐妹,她们虽然长得相似,但却有不同的喜好。并且,这无损于她们的美丽,这让她们变得独特。   林阮问自己,我有喜欢的东西?我有很想很想得到,非得到不可的东西吗?   林阮倚着门,目光落在楼下的湛晞身上。   没过多久顾大帅回来了,他是个身形挺拔的中年人,面目严肃,身上带着久经战场的杀伐气。他身后跟着顾忌,顾忌身着军装,不苟言笑的时候也十分的有气场。父子两个都穿着军装,宽肩窄腰,气度不凡,极为赏心悦目。   顾大帅看见湛晞,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目露赞赏。他在家面对家人的时候,那种杀伐气会收敛起来。那时候,他就跟所有男人一样是个普通的丈夫和父亲。   顾大帅将湛晞和顾忌都带去了书房,林阮则和顾流风顾回雪下来陪顾夫人说话,顾名也在,但他坚持自己是个成熟的男人,不参与女人的话题,连坐也只坐在林阮旁边。   过了一会儿,顾名咳了两声,他身边的林阮最先发现,问答:“不舒服吗?”   顾名摇摇头,林阮倒了杯热水放在他面前。   过了一会儿,顾名又咳嗽起来,林阮看过去,只见顾名目露幽怨,一会儿看看流风回雪两姐妹,一会儿又看看林阮。   林阮明白过来,忍着笑拿出一个小盒子,“这是我给你的礼物。”   顾名扬了扬头接过,眼里在说这还差不多。   顾名悄悄的打开看了,是一枚银杏叶形状的胸针。   “这是先生毕业典礼上带的胸针哦。”林阮小声道。   顾名目露满意,将胸针小心的别在自己胸口,看向林阮。   林阮道:“好看。”   顾名清了清嗓子,从沙发上下去,装作不在意的在顾夫人她们面前走了一圈,可惜谁都没有发觉顾名有什么不一样,把顾名气的够呛。 第14章   湛晞林阮和顾家人一起用了晚饭,晚饭过后,林阮带着流风回雪两姊妹和顾名去外面放烟花,湛晞则和顾忌,顾夫人顾大帅一起打麻将,每个人手边都隔着一些大洋或者戒指之类的小玩意儿。   麻将牌在手下混乱无序,他们几个都在听顾夫人说话。当一个场合有女人存在时,男人总要听女人说话。顾夫人并不提家国大事,只是说说柴米油盐,说说交往的贵夫人,说说家里的孩子。   顾大帅很捧场,顾夫人说一句他就应一句,没多久就被顾夫人嫌弃聒噪。   “说起来,前不久财政局长家的大小姐回国了。”顾夫人说起,“我见过她一面,那个礼仪姿态,可比咱们家里这两个好多了。”   顾忌挑眉,看了一眼湛晞,湛晞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的摆弄麻将,道:“我也听说过,好像是从英国回来的,跟顾忌差不多年纪。”   “是呢,”顾夫人道:“比顾忌小一岁,模样生的很漂亮。”   湛晞勾起嘴角笑,“姨妈这么喜欢她,不如请她来家里做客?顾忌跟她年纪相仿,多认识些朋友没有坏处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顾夫人眉眼带着笑,看向顾忌。   顾忌本来以为是给湛晞准备的相亲,没想到拐到自己身上来了,他轻咳了一声,道:“我哪有那个时间?再说了,表哥都没结婚呢,我着什么急?”   顾夫人一想也是,她看向湛晞,刚要说些什么,湛晞就把牌一合,“胡了。”   顾夫人注意力立刻被牌吸引了,“怎么就胡了,我这都还没开始·····”   顾忌看了一眼湛晞,撇了撇嘴。   外面还在下雪,雪下了一整天了,到了晚上,院子里的雪已经四指厚。   林阮领着几个孩子在廊下放烟花,顾流风胆子大,穿着一身红色收腰长裙往雪地里跑。她点了火,刚往后退了几步,烟花就嗖的飞上了夜空,一下子炸开了,各色流光绚丽不已。   她玩的开心,顾回雪也有些想玩了。林阮在雪地里埋了很多烟花,他跟顾名,一人点着一根火,挨个把那些烟花点燃。烟花瞬间在雪地里点燃了,火花四溅,搭配着黑夜白雪,有些火树银花之感。   顾流风跟顾回雪像是蝴蝶一样穿梭在烟火之间,美丽而鲜活。   湛晞听见笑闹声,往这里看过来,林阮和顾名坐在廊下。烟火在他面前绽放,将他的脸一瞬间照亮有很快归于黑暗。就那一瞬间,是人为制造的惊鸿一瞥。   顾忌拍拍湛晞的肩膀,要跟他说些什么。   湛晞冲着外面喊了一声,“林阮。”   林阮听见声音进屋,顾家三姐弟也跟着进来了。   “你来替我打两圈。”湛晞起身,换了林阮。那边顾忌换了顾回雪,顾流风搬了个凳子坐在她身边,“我帮你看牌。”   顾忌跟着湛晞去那边窗户那里了。顾夫人招呼林阮,“不管他,咱们玩咱们的,赢了是你的,输了让湛晞掏钱。”   林阮点点头,但还是往湛晞那里看。湛晞给自己倒了杯红酒,慢悠悠的摇晃着酒杯。   顾忌在跟他说些什么,说着说着他就笑了,是很漫不经心的那种笑。   湛晞在单人鹅绒沙发上坐下,“照你这么说,南边想把吴先生赎回去?”   顾忌点点头,“时局好不容易稳定下来,不好再开战。那姓吴的是那边的亲信,他们愿意付钱把人赎回去。”   湛晞摩挲着玻璃酒杯,“我不掺和这些事。”   “别介,”顾忌道:“姓吴的冲撞了你,给你赔罪天经地义。”   湛晞看了顾忌一眼,“那边出价多少?”   “五万大洋,我一分不要,把我那份合成衣裳罐头之类的军需就成。”顾忌跟湛晞碰了碰杯,白兰地在玻璃杯中摇晃。   湛晞似笑非笑的看着顾忌,道:“我看你比我适合做商人。”   顾忌嘿嘿笑了两声,又道:“我路上碰见世宁了,他开的那辆车挺帅的,新出的车吧,我还没见别人开过呢。我在你这里买了这么多东西,是不是·····”   顾忌撞了撞湛晞的肩,湛晞喝完了杯子里的酒,道:“回头去兰公馆开走吧。”   “得嘞!”   这边兄弟两个说话,那边麻将桌上也热闹。   “二饼,”顾夫人出去一张牌,看向对面的林阮。林阮低着头看牌,顾夫人就问道:“小阮今年二十岁了吧。”   林阮点点头,“是。”   “我记得你是在燕大念书的吧,”顾夫人道:“在学校里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呀?”   林阮一愣,不好意思的笑笑,“没有。”   “这有什么可害羞的,”顾夫人道:“顾忌十五岁就有女朋友了。”   林阮只是笑笑,顾流风在旁边叽叽喳喳的指挥顾回雪出牌,顾回雪敏感一些,看看顾夫人,又看看林阮,问道:“那表哥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顾夫人也抬起头看向林阮,林阮道:“我不知道,先生没有跟我提过。”   “那家里就没有什么女孩子上门拜访吗?”顾夫人紧跟着问。   林阮又摇了摇头。   顾流风大喇喇道:“这可怎么行,阮哥年轻,还不着急。表哥都这么大年纪了,可没几年好磨蹭的了。”   顾回雪捂着嘴笑,“你说这话,表哥要不高兴的。”   忽然电话响起来,是找顾大帅的。顾大帅去接电话了,顾流风替他,道:“我可要大显身手了!”   顾忌和湛晞谈完了事情走回来,林阮起身要让开,让湛晞压着肩膀坐下去了,湛晞靠着林阮的椅子,看他打牌。   湛晞一来,林阮好像就不会打牌了,每出一张牌都要看看湛晞,怕自己出错了牌似的。   但是湛晞并不吭声,只是看着,偶尔顾夫人问他什么,他就答几句。   夜深了,下人端上来元宵,小小一个玉色的碗,里头装着几个浑圆的元宵,豆沙馅,芝麻馅,花生馅,还有桂花白糖的,吃起来不仅甜而且香。   外头烟火开始了,大概是城门楼上放的,整个四九城都看的见。烟花连成一片,把夜晚照得恍如白昼。屋子里面的人都走出来站在走廊上看,笑闹声不绝于耳。   夜深了,寒意漫上来,连顾流风都去添了回衣裳。顾名早就困了,他年纪小,经不住熬夜。几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慢慢的散了。   湛晞带着林阮一道回房间,顾回雪眼看着两个人进了一间屋子,她问伺候的人,“没有给阮哥单独腾一间屋子出来吗?”   下人回道:“是表少爷吩咐的,他们两个住一间屋子。”   顾回雪还想再问,那边顾夫人走了过来,顾回雪忙止住话头,进屋去了。   顾夫人走到湛晞房间门口,敲了敲门,门打开,是林阮。顾夫人只站在门口往里看了看,湛晞脱掉了外套,在沙发上坐着,他跟顾忌都喝了不少的酒。   “我想起件事,来跟湛晞说一声。”   林阮应了,回身叫道:“先生。”   湛晞走过来,顾夫人带着湛晞走到了二楼走廊尽头的小阳台。   “怎么了?”   顾夫人回头看了看,道:“有关林阮的事,我来问问你的意思。”   湛晞眸光微动,顾夫人道:“当年你重病,大师把他找来,你的病果然好了。这么算起来,他对你是有救命之恩的。但是皇帝都没了,那什么童养媳一说,也没几个人当真,如今林阮大了,说是下人又不是,说不是下人,到底没名没分的。”   湛晞沉默片刻,问道:“姨妈觉得呢?”   顾夫人斟酌片刻,道:“当年你那病起的邪性,好的也邪性。万一他不在你身边,你又发病该怎么办?为了以防万一,让他离开决然不成。”   湛晞面上没什么变化,顾夫人继续道:“现在就看你的意思,你要是喜欢他,可以把他收做房里人,只是不能再这么没名没分的。若是不喜欢,这些就不必再提。林阮是个好孩子,依我说,你就把他认个干弟弟,认他做兰公馆的二少爷,以后他成家立业都由你来操持,权当是还救命之恩了。”   湛晞看着夜色,意味不明道:“姨妈觉得,给什么名分合适呢?”   顾夫人这么一听,就知道湛晞对林阮是有意思的。她想了想,道:“男子做姨娘,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林阮性子温和,又是知根知底的,按着王府的规矩,给个侧福晋不嫌多。”   顾夫人正正经经的说完,看了眼湛晞,忍了又忍,开口道:“不是姨妈不相信你的魅力,只是我看着,小阮没那个心思。我今天问他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人家还脸红了呢。”   湛晞一顿,顾夫人又道:“所以我才来问你的意思,你要是对他没那个心思,也别耽误人家不是。”   湛晞露出一种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姨妈想的真周到。”   顾夫人一看就知道湛晞不高兴了,她话说到了就让湛晞回去了。湛晞临走的时候还听见她嘀咕,“近水楼台这么多年也没见捞着人,这会儿还有脸不高兴了。”   湛晞:垮起个批脸 第15章   湛晞在顾家住了几天,那一日顾夫人请了几个朋友来家,她们也都是官宦夫人。湛晞不想成为这几位夫人的话题中心,早早的出去了。林阮留下来陪顾夫人,几位贵太太都在夸林阮听话省心,善解人意,换了自己的儿子,早跑得没影了,哪里愿意陪在身边说话呢。   顾夫人很高兴,几位太太聊来聊去,想着办一个舞会。   正值年下,顾忌打了胜仗,四九城里一片祥和,家人子女都在身边,索性开一张宴会,年轻子弟们认识一下,大家在一块聚一聚。   顾夫人说要开舞会,很快就操持起来。舞会在旁边那一栋侧楼里举行,将大厅和二楼三楼作为场地。   林阮跟着顾夫人去看过,大厅摆放了一些餐桌,上面全部铺满雪白的布,桌子中央摆放着鲜艳的玫瑰花。之后桌子上会放满蛋糕甜点,酒水饮料。   大厅中央有一个很大的水晶吊灯,直径有一两米,光线经过多次反射形成一种瑰丽炫目的效果,吊灯中央垂下来水晶穿成的流苏,看着很想让人去碰一碰。   顾夫人让林阮也邀请他的朋友或者同学,林阮想了想,打电话给孟真。结果孟真跟着家里人去杭州探亲了,要过两天才能回来。   除了孟真,林阮还真没多少朋友。顾夫人在旁边打趣,“不请些女朋学来吗?”   林阮笑笑,摇了摇头。   舞会在傍晚时分开始,陆陆续续有人到来,他们大都穿戴华丽,男人穿着西装,女人穿着旗袍洋裙,相互挽着手,不紧不慢的入场。   林阮也换上了晚礼服,是一身黑色的西装,胸口带了一支花朵形状的胸针,全身上下打扮起来,让他看起来像是哪家养尊处优的小少爷。   很多人来跟湛晞搭话,湛晞很从容,对待每一个人都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他的身份与能力注定了他是会站在人群中央的人。当然,林阮也能看得出来,湛晞未必认真在听。   顾忌穿着军装,和同样穿军装的一些年轻军官在一块喝酒聊天。不少女人的目光停留在顾忌身上。   顾名带着一些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孩子们玩,他请林阮帮他打开钢琴盖子,像模像样的坐在凳子上弹起钢琴曲。   林阮在一边听,很给面子的鼓起掌。   顾流风穿着白色小洋裙,脖子上带了一串红宝石项链,红宝石很夺目,让她显得热烈生动。顾回雪则穿着旗袍,宝蓝色绣竹叶的旗袍,脖子上戴着一串圆润的珍珠,像是个温婉的江南女子。   两个人一出场便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顾夫人挽着顾大帅的手在一边看着,听着旁边人的恭维,眼里满是笑意。   没多一会儿,就有人来邀请姐妹俩跳舞,舞池中央多了两朵鲜艳明媚的花朵。   林阮站在大厅的餐桌边,他自觉身份有些尴尬,说不是下人,也没个确切身份,说是下人,又一点活儿不干,怪不称职的。   餐桌上有冰淇淋,林阮取了一些,站在一边吃。冰淇淋很凉,林阮吃完,打了个哆嗦,但还是觉得很爽。   不远处一个年轻的女子朝着林阮走来。她穿着黛紫色的长裙,耳边带着一对珍珠耳环,一双颇为精致的略带一些高度的鞋子,这让她走路的时候发出一种优雅的“嗒嗒”声。她端着一杯香槟,手上带了一枚黄宝石戒指。她身上的首饰并不多,但看得出价值不菲。   她走到林阮面前站定,伸出手,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   “你好,我叫白珍珠。”   林阮站直身子,没有拒绝白珍珠伸过来的手,“林阮。”   白珍珠对他笑了笑,站在了林阮身边,道:“你怎么不跟他们一起去跳舞?”   林阮道:“不太会跳。”   白珍珠看着他,眼中带着一种兴味,“你知道吗,你像是一个失落的小王子,在这么热闹的地方,显得与众不同。”   林阮看了看白珍珠,他听得出这个女人带有挑动意味的话。这人在他面前所做出的的举行,所说的话,包括看过来的眼神,都带有一种挑动意味。   她想让林阮对她产生兴趣。   那边顾流风跟一个同学跳完了舞,下来找顾回雪。顾回雪端着酒杯站在一个偏僻地方。顾流风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来,正好看到阴影中的林阮和白珍珠。   “这不是警察局白处长家的大小姐吗?”   白处长的职位并不算高,但是他家的大小姐却很好地融入了这个非富即贵的上层社会,甚至与行政院一位委员的儿子订了婚。   “她什么时候跟阮哥认识的吗?”顾流风道:“阮哥都没提过。”   “十分钟之前,”顾回雪道:“我眼看着他们认识的。”   顾流风看向顾回雪的目光奇怪极了,顾回雪看了顾流风一眼,道:“白小姐可是咱们圈子里有名的交际花,你不会不知道吧。”   顾流风真的不知道,顾回雪笑她,“白小姐昼夜奔波于各种宴会场合,每次的穿戴都十分亮眼。就今天她手上那个戒指,少说一二千大洋,她爸爸那么一个小职位,工资够她在名利场挥霍吗?”   顾回雪抿了一口酒,“她花的钱如果不是家里的,还能是谁的呢?往下再说,自然就是些不好听的话了。”   顾流风一脸惊讶的看着顾回雪,“你知道的可真多。”   顾回雪看她一眼,“我早劝过你多来参加我的下午茶,是你嫌聒噪的。”   顾流风撇撇嘴,道:“那得赶紧去提醒阮哥呀,不能和她来往太多。”   顾回雪却拦住了顾流风,目光飘向湛晞那边,道:“再等等。”   “等什么?”   顾回雪却不答了。   林阮并不想和白珍珠多说话,但是白珍珠显然情商很高,所说的每一句话都那么得体,吸引着人和她交谈下去。林阮心想,白珍珠就像舞会中央那个水晶吊灯一样,天然适合这种场合。   “你是第一次参加宴会吗?”白珍珠问道:“我如果之前见过你的话,一定会记得你的。”   林阮笑笑,“我确实是第一次来。”   白珍珠含笑道:“你和我第一次参见宴会的样子很像,不过没关系,慢慢的你会适应的。”   “很难变得像你这样如鱼得水。”林阮客套了一句。   白珍珠微微笑起来,有些自然流露的风情万种。   湛晞在不远处,他看到了角落里的白珍珠和林阮,似乎他们聊得很融洽。   湛晞从侍者手中拿过一杯白兰地,目光淡淡的看向林阮。林阮似有所觉,也向这边看过来,一对上湛晞的目光,神色立刻就变了。他对着白珍珠欠了欠身,“先失陪了。”   说罢,他往湛晞的方向走去。白珍珠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跟在他身后也往这里来。   “先生。”林阮走到湛晞身边,问他有什么吩咐。   湛晞没说话,目光漫不经心的从林阮身上略过去,停在跟着过来的白珍珠身上。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白珍珠对林阮说,“原来你是兰公馆的人,真是失敬。”   林阮没有说话,他想,这一会儿的演技可不如刚才。   湛晞问林阮,“这位是?”   “白珍珠。”白珍珠伸出了手,湛晞却举了举杯。   白珍珠也不介意,从侍者托盘里拿过同样的一杯白兰地。   不远处的顾流风顾回雪还在看着这边,顾流风依旧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意思?”   顾回雪一脸恨铁不成钢,在顾流风耳边小声说了一句什么。顾流风眼睛立刻瞪圆了,“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顾回雪道:“我听到妈妈和表哥的对话了。”   顾流风还是不敢相信,目光游离在湛晞和林阮之间,没过多会儿,她就接受了,“你还别说,他们俩还挺般配的。”   那边湛晞还在和白珍珠聊天,林阮站在湛晞身边,几乎不开口说话。   “早就听说过兰公馆湛先生,只是可惜一直没有见过。”白珍珠脸上带着近乎完美的笑意,目光始终注视着湛晞。那样专注的目光,能给人一种不加掩饰的爱慕的感觉。   湛晞其实并没有做什么,他只是站在那里,白珍珠的目光便都转向他身上。   林阮观察了白珍珠,又去看湛晞。   湛晞没怎么张口,大部分时间都在听白珍珠说话。他的目光并不总落在一个地方,那看起来太像发呆了。在白珍珠说话的时候,他也会应和,都是些没有意义的语气助词,像是在认真听着并鼓励她说下去,又好像根本没有在听她说话。   连林阮这么一个对跑神儿有研究的人,都没办法分辨湛晞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听。   不管怎么样,湛晞和白珍珠这两个人看上去还是很般配的,在外人看来,他们也算得上相谈甚欢。而但凡林阮识时务一点,他这个时候都不应该站在这里。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很坚定的站在两个人之间,像个多余又尴尬的存在。   我可太不礼貌了。林阮心想。 第16章   舞会上衣香鬓影,觥筹交错。顾夫人领着财政局长的女儿赵小姐来跟湛晞打招呼。   赵小姐是很清丽的长相,穿着一件白色的露肩鱼尾长裙,胸前的钻石项链熠熠生辉。在这么多打扮华丽的小姐夫人之中,她依然不显得逊色。   湛晞同她打了招呼,白珍珠似乎也和她认识。   赵小姐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原来白小姐也在这里。”   林阮看看赵小姐,又看看白珍珠,他琢磨出了一些交锋的意思。湛晞和顾夫人想必更是清楚。但他们两个人都面色不变,好像见惯了这种小场面。   看起来,白小姐并不是个人缘好的人。   顾夫人低声同湛晞说话,湛晞脸上带着笑,“跟顾忌挺般配的。”   顾夫人脸上笑意更甚。   赵小姐只略说了几句话就停下了,这个场面说得多了会有一种咄咄逼人之感。在这个方面,白小姐落了下乘。   白珍珠在赵小姐的衬托下失去了光环,她轻巧的跟湛晞道了别,去到了别的地方。   大门口忽然有动静传来,在这个时候才来的宾客显然是不同寻常的。   顾夫人跟赵小姐说了什么,独自一人走过来,看着湛晞和林阮,“这个人,你们一定得去见见。”   说着,门口走进来一个人。   那是个年轻人,穿着黑色对襟祥云暗纹长袍,脚上一双缎子鞋,是舞会里为数不多的穿中式衣服的男人。他生的很好看,桃花眼薄嘴唇,但是给人一种不太正经的感觉,眉眼透着一股邪气。   林阮看到他手腕上挂着一串红色玛瑙手串。   “这是无为大师的徒弟,算子大师。”顾夫人道。   闻言湛晞眸光动了动。   无为大师是当年给湛晞算命的大师,也是他把林阮带去了醇亲王府。自那之后无为大师再也没出现过。有的人说他南下去了上海,也有人说他已经出国了,还有人说他已经死了,猜测很多,但都没有被证实过。   这个算子大师似乎很有名,他一出现,就有很多人上前问好。人群簇拥着他,自发的给他留出一条路。   然而被这么多权贵包围,算子大师依旧面不改色,有些怡然自得的意思。   顾夫人道:“或许你们应该跟他认识一下。”   她看向湛晞,湛晞无动于衷,他一个接受了文明教育的人自然不太会信这些。他不动,林阮也站在他身边,没敢动弹。   顾夫人不勉强,不多会儿,算子大师就走到了几人面前。顾夫人作为东道上前招呼他,算子大师举止很随意,一点也没有大师的架子。   林阮好奇的看向他,刚好对上他随意瞥过来的视线。算子看着林阮,上上下下的打量他,忽的露出一个莫名其妙的笑。   林阮微微皱着眉,觉得这位算子大师有些熟悉。   算子被顾夫人邀请着过去了,林阮站在原地,想了又想,没想出个所以然。   湛晞点了点他的额头,“想什么呢?”   林阮摇摇头,问道:“先生,咱们真的不过去看看吗?”   这么一会儿,算子大师身边又围了不少人。湛晞抿了口酒,摇摇头,“吵。”   林阮就不再说话了,难得湛晞身边没有别人,他走哪儿林阮就跟哪儿。   过了一会儿,音乐声又响起来,这是最后一支舞了。所有人都回到了舞池中央。很多人邀请顾流风顾回雪,但是她们拒绝了。最后一支舞,她们两个人来跳。   顾大帅和顾夫人也走向了舞池,顾忌的舞伴则是那位很得顾夫人喜欢的赵小姐。白小姐的舞伴是个年轻人,林阮不认识,但他们相谈甚欢。   湛晞放下酒杯,冲着林阮微微弯下身子,伸出手。   林阮一愣,他见惯了湛晞的背影,还确实没见过湛晞在他面前弯腰的样子。林阮有些不知所措,他想他可能愣了很长时间,但是湛晞的手一直没有收回去。   林阮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把手递给湛晞。   一碰到湛晞,林阮的手瞬间就被收紧了。湛晞揽着他走入舞池,以一种全盘掌握不能拒绝的姿态。   林阮抬头看湛晞,湛晞依旧面容平静,嘴角的弧度轻微而恰好。他那双眼睛,那双蕴藏星辰的眼睛在灯下越发的深邃,叫林阮挪不开眼。   顾流风一边和顾回雪跳舞一边看着两个人,低声感叹,“他们也太般配了吧。”   顾回雪道:“你挪一挪,让我也看看。”   “别急别急。”顾流风轻微的转了转身体,顾回雪就看到了舞池中央水晶灯下的两个人。   “你说,”顾回雪一边看着他们,一边感叹道:“他俩结婚的时候我穿什么好呢?”   大约是因为林阮看的太专注了,湛晞微微低下头,“看什么?”   林阮耳朵立刻就红了,他低下头,心慌之下踩错了几拍。湛晞放在他腰间的手紧了紧,像是一个小惩罚,“专心点。”   林阮更加不敢看他,目光游离在他身侧,却不期然撞见舞池外面坐着的算子。   算子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一手拿着小蛋糕,一手端着酒,脸上似笑非笑,像极了一个来蹭吃蹭喝的江湖骗子。   算子看着林阮。   这不是林阮的错觉,算子一直在看着林阮。   而林阮之所以直到现在才发现,除了他刚才心烦意乱之外,还因为湛晞一直在不动声色的挡着算子的视线。   显然,湛晞比林阮更早的发现那双眼睛。   一曲终了,林阮收回搭在湛晞肩上的手。人群重新热闹起来,大家的声音一度盖过了乐声。   林阮看着湛晞,问道:“先生为什么要跟我跳舞?”   湛晞收回手,脸上的神情依旧淡淡的,“既然是舞会,怎么能不跳一支舞呢?”   说罢,湛晞便抬步离开了舞池。林阮站在原地没有动,转头看着湛晞的背影。林阮总是看着湛晞的背影,有时候他会跟上去,有时候他不会跟上去。但他跟与不跟,湛晞是不在乎的。   等林阮回过神来,想起那位算子大师,他四处张望,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林阮去问顾夫人,顾夫人说算子大师已经走了,他好像真的是来吃吃喝喝的,吃饱喝足就走了,一声招呼也没有打。   这是很失礼的事,林阮清楚的从湛晞眼里看到了不喜。   过了元宵节,寒假也就到了尾声。林阮跟湛晞回了兰公馆,各自开始忙各自的事情。   没过几天四九城里出了一件事,交通局副局长前些日子回老家探亲,这两天才回来,前天夜里下了雨,他家起了很大的火,整个家都烧干净了,里头的人都没逃出来。主人,夫人,小姐少爷,连带丫鬟下人,一个都没逃出来。   到了天明,火自己就灭了。   顾忌受命去调查这件事,查来查去没查出个所以然。好像这火是忽然起来的,忽然又灭了,所有去过现场的人都说邪性。   “后来呢?”湛晞问道,他端着咖啡坐在沙发上,好像顾忌是来给他说书的。   “后来我就找了算子大师。”   湛晞眉头微挑,抿了一口咖啡。   “我一开始也觉得他是个骗子,”顾忌道:“找他是因为实在没办法了。”   顾忌继续道:“算子一个人在废宅里待了一夜,第二天出来,让我们进去。在他们家后花园的地方,挖出来十几具尸体,有的已经成了白骨,有的才刚刚腐烂。这些全都是近年来四九城里外被拐卖的女童。”   顾忌皱起了眉,像是想到了那个场面,有些不忍直视。   “后来算子让我们找护国寺的和尚好好超度,把旧宅平了,在上头建公园或者学校。”   林阮在一边听着,觉得这个故事太空白了,跟什么都没说一样。   顾忌想起了什么,道:“还有,从宅子里找到一尊菩萨像,那菩萨是用木头雕的,通身成红色,特别怪异。算子把那菩萨像拿走了。”   湛晞没说话,林阮不由得问道:“算子后来去哪儿了?”   顾忌摇摇头,“不知道,我的人查了,说是算子没有出城。但是城里也没他的影子。”   湛晞看了林阮,像是看出了林阮对算子的关注,林阮不说话了,老实站在一边。   顾忌道:“我也就是来跟你说一声,算子是无为大师的徒弟,跟你也算有点渊源。万一你或者林阮以后出了什么事,咱们也好有个办法。”   顾忌走了,湛晞放下咖啡,问道:“你认识那个算子?”   林阮摇摇头,“我没什么印象。”   湛晞面色淡淡,“不要跟那人扯上什么关系,晦气。”   林阮知道湛晞不喜欢算子,连忙点头。 第17章   孟真打来电话,跟林阮说好可惜没有去舞会。他跟林阮聊了他在杭州的事情,还给林阮带了南方特产,就等着开学两个人见面了。   林阮的大学还剩一年多,他不住宿,一般在学校,一待就是一天。有课的时候上课,没课的时候和孟真一起去图书馆。   新学期开始的时候,他们的古建筑学老师换了人。原来那个古建筑学教授是一个白胡子老头,一把年纪了,说话带有很重的南方口音。   新换来的这个教授是个年轻人,叫方程则,惯穿灰色或者黑色的长袍,写得一手很漂亮的字。听说他父亲在前朝就是编撰史书的,他来教古建筑,也算家学渊源。   方程则很喜欢林阮的古建筑作业,说他的作业颇具古代建筑中的庄重大气之美。   孟真的作业则有江南园林的曲致秀美之感,孟真说他是比着他去过的沈园画的。   他们两个人的作业方程则都给了优,李铭文的脸色瞬间就不好看了。   林阮和孟真没有察觉,还在讨论寒假里去过的地方发生的事。孟真从包里拿出他带回来的云片糕,一盒给林阮,一盒分给同学。   周围的几个同学都吃了,等分到李铭文的时候,他看也没看一眼,起身出去了。   孟真撇撇嘴,不理他。   林阮给孟真讲舞会的事,说起白珍珠,赵小姐。   孟真眉头皱起来,林阮问道:“怎么了?”   “你说的这个白珍珠,是警察局白处长的女儿吗?”   林阮点点头,孟真道:“她是我表姐。”   林阮有些惊讶,孟真解释说,他们家亲戚关系复杂,得追溯到孟真爷爷那一辈。孟真爷爷有两任妻子,头一任妻子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后来她病死了,孟真爷爷再娶,后娶的那个就是孟真的奶奶。   孟真奶奶是被骗来的,说媒的说孟真爷爷年轻,家里有地有钱,把她一个秀才女儿骗了来。来了才知道,家里已经有了三个孩子,个个张着嘴要吃的。孟真爷爷怯懦,孟真奶奶强势,能饿死人的年头里,她给家里每个人打包了行李,分别去往不同的方向,讨饭吃。   前头那位生的孩子不跟他们一道儿,后来就没消息了。孟真爷爷死后,孟真奶奶养大了儿子,慢慢立起了家业。   “去年清明的时候回乡扫墓,才又跟他们碰见,我大姑嫁给了白家,生下了我表姐,就是白珍珠。”   林阮撑着脸,道:“好跌宕起伏的故事啊。”   孟真忽然看了看林阮,小声道:“你跟我来,我跟你看样东西。”   孟真拉着林阮出了教室,跑上顶楼天台,怀里揣着什么东西。   顶楼没有人,但是风很大,林阮一站到天台吹了个透心凉。他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跟着孟真躲到了一个避风处。孟真小心的拿出怀里揣的小盒子,打开给林阮看。   只见盒子里铺着白绒缎子,里面装了一挂珍珠项圈,一枚黄宝石戒指,还有一个翡翠镯子。   林阮有些惊讶,“你拿这些东西干什么?”   “这些都是我表姐给的,”孟真道:“她让我把这些东西送给谪仙楼的宋老板。”   宋霜绮是梨园行当红的名角儿,以京剧《玉堂春》红遍大江南北,很受人追捧。   林阮顿了顿,富家小姐与梨园名角儿,像是一篇爱情小说的开场。但他听顾回雪说过,白珍珠是有未婚夫的。   “所以才让我来跑腿呀。”孟真道:“不然让她未婚夫那边的人听说了,多不好。”   林阮点点头,拿起那串珍珠看了看,没看出好坏,只是道:“这些都不便宜吧。”   “当然了!”孟真拨弄了一下那枚戒指,“说真的,我表姐家里也没有那么富裕,这些东西大部分都是别人送她的。那串珍珠看见了吧,是她从当铺赎回来的。她不宽裕的时候就把戴过的首饰先当了,换新首饰去参加宴会。回头宽裕了,再把这些东西赎回来。这么来回颠倒的活计,她可熟练了。”   “既然不算宽裕,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都送给人家?”林阮问道。   孟真摊手,“我也不知道,她就是叫我跑一趟腿,我没有问太多。”   两个人围在一起嘀咕了一会儿,孟真道:“反正现在没有课,你陪我去一趟谪仙楼吧。”   两人出了学校,坐上黄包车往谪仙楼去。冷风吹着嗖嗖的,孟真把那盒子揣在怀里,慎重的像是揣了一盒子金子。   两个人到了谪仙楼门口,谪仙楼开在马路旁边,进门是前院,然后才是一栋几层高的古香古色的楼,后面则是谪仙楼自己的地方。朱红的大门紧闭着,从院子里伸出来两枝梅花。   谪仙楼的规矩是下午五点之后才开场,其余时间不开门。   门口有两个穿着短打衣服的看门的,孟真林阮上去问,说要见宋老板,被看门的回绝了,让他们晚上再来。   “我们不是来听戏的,”孟真道:“我们来找人,宋霜绮宋老板。”   看门的有些不耐烦了,“不听戏来什么梨园,快走快走。”   孟真林阮悻悻的离开了,林阮问道:“所以咱们要进去还得买戏票呗。”   “不能吧。”孟真不怎么听戏,来也是被家里人带着,没注意过这些事。林阮也一样,他们两个的生活经验实在太少了。   两人商量了一会儿没有结果,只好先回学校,等下午梨园开门了再来。   孟真揣着那个小盒子真的是很难受,他对林阮道:“我拿着这些东西心里可虚了,我总觉得一转眼就能把它们弄丢。”   林阮无奈道:“那怎么办呢?要不你忍忍吧,反正下午就把这东西送出去了。”   “不然先放你那里吧,你心细,肯定不会弄丢。”孟真瘪瘪嘴,好不可怜。   “行。”林阮道:“先放我这里,咱们都在一间教室里,两个人看着一个小盒子,总不会弄丢吧。”   一直到中午天都阴阴沉沉的,头先暖和了两天,这两天又冷了下来,冷不丁的下一阵雨夹雪,潮湿阴冷,叫人冻的打哆嗦。   林阮出去了一趟,回教室的时候看见里面闹了起来。孟真在跟李铭文吵架,因为李铭文把水倒在了林阮桌子上。   周围还有一些学生劝架,闹哄哄的,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林阮赶紧走进去,往里一看,两个人都吵的脸红脖子粗的,还有要动手的意思。   李铭文没有孟真能说,林阮就听见孟真道:“你就是嫉妒林阮比你厉害,林阮的作业就是比你画的好看!还往他作业上倒水,小孩儿都不这么干了,你也不嫌羞的慌!”   李铭文气的面色紫涨,伸手去推孟真。林阮赶紧上前拦,周围的同学也在拦。李铭文出手,孟真肯定要还手,一堆人挤挤挨挨,差点闹翻了天。   “咣当”一声,混乱中撞倒了林阮的桌子,巨大的声音让这些人暂时停了下来。   林阮和孟真同时想到了什么,瞬间脸色就变了。林阮推开人群,在桌子旁边找到了那个小盒子,小盒子被摔开了,珍珠项圈和戒指没问题,那只翡翠镯子碎成了三瓣。   林阮看向孟真,孟真脸色已经白了。   围观的同学也看见了那摔碎了的翡翠镯子,有人小声的叫了孟真一声,孟真抬起头,恶狠狠的看着李铭文。   李铭文脸色也发白,他知道碎了的那件东西他赔不起。周围的同学虽然都家境不错,但也没有哪个人能一下子拿出那么大一笔钱。   李铭文扶着桌角,有种天塌下来了的感觉。   孟真拿着那碎镯子,急的都要哭了,“这要是让我家里人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   “你先别急,”林阮想了想,道:“咱们先去问问人,看这镯子能不能修补,又或者这样的手镯不是很贵呢?咱们可以再买一个差不多的。”   林阮和孟真都不知道翡翠镯子多少钱,他们寄希望于翡翠镯子不要太贵,这样他俩凑一凑说不定能够。   放学林阮带着孟真去了鸣玉斋,这是一家专卖玉石的店,他们问老板这镯子还能不能修。   老板摇摇头,说没有修的必要了。   林阮看了一眼孟真,看到了他眼里的紧张。林阮又问,有没有跟这个镯子差不多的。   老板拿出了几个镯子给他们看,道:“你手里的镯子品质只能算中等,我这里有几个差不多的。”   林阮和孟真上前看了,果然和碎了的镯子差不多,起码以他们两个来看,没看出什么不一样。   “老板,这镯子多少钱?”孟真问。   老板说八百块大洋。   林阮和孟真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贫穷。   两个人垂头丧气的出了鸣玉斋,孟真眼圈都红了,就差抱着林阮嚎啕大哭了。   林阮安慰了孟真两句,都很无力。八百块大洋是什么概念,林阮一个月才二十块,一半给林父林母就足够一家人日常生活。八百块大洋,够一家人生活六七年。就是孟真家里,八百块大洋也不是个小数目。   他又拿起镯子的碎片,对着灰蒙蒙的天儿看了一会儿,透过碧绿的镯子,天也变得绿莹莹的。林阮忽然想到了什么,道:“我可能有办法了。”   孟真看向林阮,林阮把碎片握进手里,下定了主意,拉着孟真往一个方向跑去。   谢谢阅读   求收藏求海星求评论 第18章   林阮带着孟真回了兰公馆,他回去的时候湛晞还没回来,佟伯看见他俩,问了一句。   “我带他回来做功课的。”林阮道。   佟伯看了看两人,不大相信。谁跟朋友在一块的时候不吃喝玩乐而去做功课。但是佟伯没说什么,摆摆手,叫他们过去了。   林阮带着孟真上楼,回到自己屋子里。   林阮的屋子比上次孟真来的时候多了一些装饰物,小件的檀木雕刻的摆件,十分精致。林阮床头上,摆着一个十分漂亮的紫红色的荷叶碗。   林阮放下书包走进里间,将柜子打开。   孟真问道:“你到底有什么办法?”   只见林阮从柜子里搬出来一个小箱子,他冲着孟真招手,孟真走过来,两个人一起打开那个箱子。   那箱子里全都是些金银珠玉,杂乱的放在一起,像是个百宝箱,甫一打开,惊的孟真呼吸都停了一瞬。   这些都是王府赏赐的东西,湛晞没回来那几年,都是佟伯带着林阮去王府,因而王府会赏赐给林阮一些东西。这些东西大多都是老旧的金银首饰,林阮不喜欢这些,也用不到,所以都收在这个箱子里。   佟伯和湛晞给林阮置办的东西则被放在另一个箱子里。   林阮盘腿在地毯上坐下,孟真也学他。虽然箱子里的东西都是首饰,但也足够亮眼的了,孟真拿起一串珠子,这一挂珠子有六十四颗,每一颗有黄豆大小,颜色形状都一样,看起来比白珍珠的那一挂还要好些。   “这些都是真的吗?”孟真问道。   “当然了。”   林阮把捡出来的成色不一的翡翠镯子全都放在地毯上,对比着碎镯子的颜色,慢慢挑拣起来。   孟真看看那些镯子,又看看林阮,“我以为我穷,没想到只有我穷。这些东西你哪来的?”   “主子赏的。”林阮想了想,道:“你也知道先生跟醇亲王府的渊源,我每回跟他回王府的时候都能得到一些赏赐。”   “王府不愧是王府,底蕴深厚,打赏的东西都这么好。”孟真没多想,感叹了两句,跟着林阮一块对比起来。   王府倒也没给林阮多少好东西,只图个面子好看。主要是过年的时候,林阮在王府出了事,李侧福晋赏了他很多东西,而这些东西比之前的要有诚意的多。   两个人挑了一会儿,选出来跟碎镯子最相似的一个,你看看我看看,都看不出什么不一样。用差不多的镯子替代,这是孟真和林阮目前能想出来的最好的办法了。也幸亏这翡翠镯子是一个光滑的镯子,没有花纹,不然很难找到跟它相似的。   “就它了。”林阮道。他把这个镯子递给孟真,其余的东西还都收进箱子里。   孟真拿着镯子,“你就这么给我了?”   “那你家先生会不会生气?”   “不会的,”林阮道:“先生才看不上这些东西。”   他以前一直觉得每个月二十块大洋不少了,今天知道翡翠镯子的价格才知道二十块大洋还真不算什么。怪不得佟伯知道自己一直给林家送钱也无所谓,人家根本看不上眼呢。   孟真捏着镯子,郑重道:“这些钱我会还你的!”   “不用,”林阮把箱子放回柜子里,“镯子碎了我也有责任,而且我的这些东西也不是说很难得到,都是些没有意义的东西,没有意义的东西,就只是个空洞的器物。”   “你这话说的,有几分哲人的意思。”孟真捏着镯子,“说起来,李铭文也得负责任。”   “他的家境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俩合起来都买不起,他怎么买得起。”林阮看向孟真,“把镯子收起来吧,明天下午我跟你一块把东西送出去,快点把这桩事了了。”   孟真十分感动,甚至想抱着林阮哭一哭。门忽然被敲响了,孟真赶紧把镯子收起来。阿月打开门,给林阮送了两盘点心,道:“爷回来了。”   “我这就下去。”   孟真拿过包,林阮帮着他把东西装进包里。孟真把那几片碎镯子给林阮,道:“留个纪念咯。”   林阮看着那碎片笑起来。他把孟真送下楼,正好碰见湛晞。孟真对着湛晞颔首见礼,林阮道:“他要回家了,我送送他。”   湛晞点了点头。林阮赶紧和孟真跑出去了。佟伯见了就道,“我就知道没有做功课,指不定在玩什么呢!”   林阮送了孟真回来,湛晞已经上楼了,林阮想了想,走向佟伯,伸出手,给他看手心里的镯子碎片。   “我收拾东西来着,不小心把一个镯子弄碎了。”林阮补充道:“好像是王府赏的东西。”   佟伯看了一眼,满不在意道:“碎了就碎了,快去楼上伺候爷,别在这偷懒。”   “是。”林阮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是个艳阳天的,放学的时候天边恰好剩下最后一点太阳,半边天都是瑰丽的晚霞,撒在行人身上,金灿灿的。林阮和孟真到了谪仙楼门口,还是上次那两个看门的。   “你们有票吗?”   林阮看向孟真,孟真道:“我们就是送个东西,又不听戏。”   “没票不让进。”门卫大哥铁面无私。   孟真和林阮对视一眼,林阮道:“我们现在买可以吗?”   “已经卖光了。”   孟真和林阮被赶到一边,孟真拿着盒子,摇头晃脑,“每当我担心一件事,事情就总会向最差的方向发展。”   林阮看了他一眼,孟真掰着手指头道:“我本来以为送东西就是一个简单的动作,我给他,他接住了,就完了。没想到,我不仅要妥善保管这些珠宝,还要想办法见到那个人。到底是我太笨还是事情太费劲?”   林阮也不知道,他看湛晞做什么事情都是游刃有余的。而现在他们两个人还做不好一件小事。   “或许我们应该再找个人做朋友,”林阮捧着脸道:“这样我们就能凑成三个臭皮匠了。”   他俩蹲在马路牙子上,看着许多人进去,相对无言。   林阮撑着头,目光被马路对面的人吸引。   那是在一家蛋糕房旁边,一个小马扎上坐着一个穿黑色长衫的年轻人。他脸上依旧带着那种不正经的笑,穿着打扮跟上次在舞会相比落魄了不少,手腕上挂着红色的玛瑙手串。   他在拉二胡,闭着眼好像很沉醉的样子,他身边有很多小孩子,但是都站的远远的,是那种既好奇又不敢接近的样子。视线往上看去,是天边大片玫紫色的晚霞,那晚霞做了他的背景图,喧闹的马路,来往的行人全都成了衬托。   他倚着墙,手上拉弦的动作看起来随意极了。林阮留神听了听,是《百鸟朝凤》。他拉的二胡特别的吵,与隔壁蛋糕店舒缓的钢琴曲形成了很鲜明的对比。   一曲拉完,那些个孩子见他睁开眼,一哄而散。算子把二胡扔在脚边,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看起来像是桃酥。他咬着桃酥,桃花眼微微眯着,一派懒散闲适。   林阮关于桃酥的记忆瞬间回笼了。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久到林阮还没遇见湛晞。林阮离开家之后 ,并不是直接到了醇亲王府,他还在无为大师身边待了三天。   那些事情太久远了,林阮模糊的记得,无为大师身边有一个小孩。那小孩比他大,曾经分过他半块桃酥。   又香又甜的桃酥,是林阮第一次关于美味的认知。   这桃酥让林阮的记忆慢慢复苏,他看向算子,似乎算子还给林阮算过一卦,大约年纪小,功夫不到家,算出来的卦象跟他师父算的天差地别,因此也就不算数。   林阮走之前,他曾跟林阮说过,他欠林阮一卦。   路那边的算子吃完了桃酥,站起身拍打了一下身上桃酥的碎渣,然后一手拎着二胡,一手拎着马扎,沿着马路走了。   他突兀的闯进林阮的视线,又漫不经心的离开了。   孟真拍了拍林阮的肩,林阮回过神,问道:“怎么样,你想到办法了吗?”   “我想好了,”孟真道:“这玩意儿不能再在我这里放着了,今天必须给它送出去!”   孟真带着林阮绕到谪仙楼后门,那条巷子附近都是民居,因而墙修的并没有很高。   巧合的是墙边正好有棵枣树,孟真和林阮借着那棵枣树爬进了院子里。   这会儿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院子里没人,走廊下有两个学徒一样的人匆匆往前走,其中一个道:“今天晚上的戏很重要,班主让咱们全都去前头照应,你走快点。”   另一个应了一声,两个人匆匆忙忙的过去了。   孟真和林阮跟在他俩身后,快速跑进楼里。一楼修的很宽阔,入门就有几根雕刻着浮雕的柱子,戏台修了三尺高,上头“出将”“入相”各自挂着锦缎绣花门帘。台下摆着一张一张的红木桌椅,桌上放着茶水点心。二楼修成三面相连的包厢式看楼,摆放着一些中式的桌椅摆件。天花板挂着繁复的红色宫灯,整个楼内亮堂堂的。   一楼的席位上坐满了人,二楼却还有空着的位子。戏台上已经开始在唱了,时不时的有叫好声传来。   孟真和林阮上了二楼,还没找出来东南西北呢,一个招待员过来了,道:“二位可以入席了。”   孟真和林阮对视一眼,孟真问道:“你们后台在哪儿?”   像是两个不过新手教程就开游戏的憨批   谢谢阅读,求收藏求评论求海星 第19章   “不好意思,现在在演出,后台不能进。”招待员看了看两人,他们两个还都穿着学生装,孟真挎了个包,包里装着那个盒子。   “二位可以先入座。”招待员又说了一遍。   他们两个没票,哪有座位。孟真有些心虚,看了一眼林阮。   林阮挺直了身子,淡淡的瞥了招待员一眼,道:“这里不用你了,你忙你的去吧。”   招待员一顿,像是被林阮的做派唬住了一样,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了片刻,然后微微欠了欠身,离开了。   孟真拍了拍林阮的肩膀,“可以啊你!”   “行了行了,”林阮一秒破功,道:“赶紧走。”   孟真跟着林阮下了楼,转过走廊,不小心碰到了一个人。孟真匆忙道了歉,那人却跨了一步,拦住了他俩。   林阮看去,是个穿西装的年轻人,带了个大红色的领结,身后跟了三个小厮,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纨绔气息。   “这不是孟家小少爷吗?”那人看着孟真。   孟真往后退了一步,“原来是钱少爷。”   林阮低声问,“这是谁呀?”   孟真用气声回道:“有仇哒。”   钱少爷打量着孟真一声学生样子,嗤笑一声,“孟少爷也来听戏?穿成这样,难不成是被老师带来的?”   他身后那三个小厮应声笑起来。   这位钱少爷的父亲是行政院秘书处的,他自己出来开了两家铺子,买卖洋布料。前不久湛晞带回来的国外的布料都卖给了孟家,他于是怀恨在心,找了孟家不少麻烦。   孟真不打算多说,只是笑笑,“我还有事,不打扰钱少爷听戏了。”   说着孟真和林阮就要走,钱少爷身后的一个小厮走出来拉扯孟真。孟真扬手甩开他,却不想把拎着的包也甩掉了,里头的盒子落在地上,发出闷闷的一声。   孟真倒吸一口冷气,连忙把书包拿起来,打开盒子检查。好在他有了前车之鉴,把那翡翠镯子用软布仔细包了起来,这么一下子也没碎。   盒子里的珠宝露了个角,钱少爷看到了什么,眉头皱起来。   “你拿的什么东西?”   孟真看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林阮站在孟真身边,警惕的看着主仆四人。他们在二楼的走廊角落里,灯光灰暗,只有看客们的叫好声如潮水一样传过来。   钱少爷一挥手,他身边那三个人不由分说的就把孟真的盒子抢走了。   “你这个人讲不讲道理,大庭广众之下,你就抢我东西!”   钱少爷拿出那枚黄宝石戒指看了看,嗤笑道:“我抢你东西,我看是你偷我东西吧!我送给白小姐的戒指,怎么在你这儿?”   孟真一愣,林阮也没想到能这么巧。林阮悄咪咪的靠近孟真,道:“你表姐交友范围还挺广的。”   孟真赞同的点点头,趁着钱少爷不防备把东西抢了回来,道:“这东西是别人给我的,不是我们偷的。你可别不讲道理!”   “别人给的?”钱少爷上下打量着孟真,道:“难不成你是白珍珠养的小白脸?”   “你胡说什么!”孟真瞪了钱少爷一眼,有些迫切的想要摆脱他。   钱少爷身后的小厮将他们拦住,“白珍珠拿我的东西养小白脸,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孟真林阮被拦住,进退不得,孟真只好道:“我不是什么小白脸,白珍珠是我表姐,她给我点东西有什么不对的!”   钱少爷半信半疑,他知道孟真不大可能是小白脸,但白珍珠为什么要把东西给他呢?   楼下又一出戏开场,大概是重头戏,叫好声快要把屋顶掀了。钱少爷往楼下看了看,忽然想到了什么,“我知道了,东西不是给你们的,是白珍珠拿来打赏这几个唱戏的。”   孟真一惊,没想到他就这么猜中了。   孟真和林阮不知道的是,这在钱少爷的圈子里不是什么罕见的事,且白珍珠和谪仙楼名角儿的事一直都有些影子,所以他一下子就猜到了。   钱少爷看了看台上戏装打扮的角儿,又看看孟真,面带讥笑,“婊—子配戏子,真是绝配。”   不等他笑完,孟真上去就给了钱少爷一拳。这一拳直冲面门,钱少爷脸上立刻就青了一块。   孟真面色铁青,“你再说一句试试?”   “我就说了怎么着?”钱少爷呸了一声,还没说完,又挨了孟真一拳。   那几个小厮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围上来动手。林阮上去帮孟真,他们两个人肯定打不过对面四个,不一会儿就落了下风。   趁着乱,林阮踹了钱少爷两脚,然后拉着孟真赶紧跑了。   他们从二楼跑下来,动静略大些,大厅里的人就都听见了。林阮他们往人多的地方跑,随手抓住桌上的茶杯就往身后扔。   林阮一边跑一边喊,“救命啊,杀人啦!他们身上有枪啊!”   一听有枪,大厅里瞬间就乱了,穿着光鲜的人们茫然四顾,一旦看见一个人动作起来,余下的人就都呼喇喇的跟着起来了。   二楼的人也走出来,他们不明所以,只听见有枪,立刻不安起来。有枪的地方必然要有大乱子,他们自觉自己的命金贵,也不去探究个虚实,匆忙就要往外走。霎时间,楼上楼下乱成一团。   一片狼藉里,戏曲却还没停,拉弦的琴师很能沉得住气,这么乱的时候,一个调都没拉错。   台上唱词的人也一样,这一出是《武家坡》,台上的王宝钏正指着乔装的薛平贵怒骂,   “这锭银子我不要,与你娘做一个安家的钱。买绫罗,做衣衫,买白纸,糊白幡,打首饰,做珠帘,落得个孝子的名儿在那天下传。”   哪怕是在逃命里,林阮也被这清丽的嗓子惊艳了。他偷空往戏台上看了眼。这位王宝钏是除了琴师外依旧镇定的一个人,不管台下怎么乱,他都不受任何影响。   戏一旦开场,就必须唱完。   底下的动乱好半天才平静下来,客人都走光了,是戏班子出来人维持秩序。林阮和孟真没跑掉,被戏班子的人抓住了,两个人站在一片狼藉的大厅。   狼狈的钱少爷站在另一边,看起来还像上来动手,但是被戏班子里的人拦住了。饶是如此,他还在恶狠狠的威胁,“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林阮回身拂去椅子上落的瓜子皮,施施然的坐下,交叠着双腿,漫不经心的看向钱少爷,“你不放过我们?我还饶不了你呢。”   孟真有些惊讶的看了林阮一眼,看着他的气质在这寥寥几个动作之间变得截然不同,甚至有些湛晞的意思。   林阮悄悄的掐了孟真一把,孟真立刻收敛了表情。   “你知道我是谁吗?”林阮微微仰着下巴,手掌放在膝盖上。   看着他这般做派,钱少爷有些犹豫了。这里毕竟是四九城,一块砖头砸着十个人,九个都是有背景的。   “你···你是谁?”钱少爷道:“我可从没在宴会酒会上见过你。”   林阮嗤笑一声,“凭你也配。”   钱少爷看着林阮,越发犹豫了,但他一想,林阮是和孟真在一起的,能是什么大人物。   他理了理领结,话说出口,还是有些不自信,“我爸爸可是行政院秘书处的。”   “行政院秘书处?”林阮瞥了钱少爷一眼,“是个多高的官儿吗?那我怎么没在顾家的舞会上见过你?”   “顾家的舞会?”钱少爷惊疑不定的问道:“哪个顾家?”   林阮看着他,缓慢的挑了挑眉,“你说哪个顾家?”   钱少爷这会儿已经在心里捏了一把汗,顾家前不久是开了舞会,规模不大,请的都是相熟的人。林阮要是个普通人,还真的不该知道。   钱少爷看了看林阮,又看了看孟真,虽然没有全信,但也信了八分。他强撑着放了狠话,“你们等着吧,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们。”   说罢他领着人去了,裤腿上还带着两个脚印。   孟真见他走了,脸上一喜,去看林阮,却见林阮还保持着那幅样子。他刚想问,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中年男人就走到了两人面前。   他是谪仙楼的班主。   班主看着林阮,先是拱了拱手,然后道:“这位小爷,在咱们面前就不用装了。论演戏,这里随便一个孩子都比您演的久。”   林阮一顿,看了看班主,又看了看孟真,那股气势,瞬间就消失了。   他站起身,对着班主颔了颔首,“我们不是故意的。”   “是不是故意的,我谪仙楼这出戏也被二位毁了。”   林阮和孟真对视一眼,艰难道:“我们会赔的。”   “赔?”班主哼了一声,“你可知道,今天这出戏,我请了四九城最厉害的琴师,就为了跟宋老板配一出《武家坡》。你知道人家有多难请吗?”   班主道:“这位爷是旗人,身份尊贵,轻易不碰这些东西。按着老规矩,自己在家里玩玩算是逗闷子。但不能拿到戏台子上,那就真的成了下九流了。”   他越说林阮和孟真的头低的越狠,班主叹了一声,“这一回弄砸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赶上三爷心情好,愿意赏脸呢。”   林阮忽的抬起头,“三爷?哪个三爷?”   “四九城还有哪个三爷?”班主瞪了林阮一眼。   林阮不敢相信的看向戏台子,世宁从台下一侧走出来,笑的有些无奈,“小先生,这么会儿不见,您弄了好大的动静。”   林阮不敢说话,湛晞在台子一侧,被红幕布挡着。这会儿慢条斯理的收了琴站起身。   班主赶紧上前,“三爷辛苦了。”   湛晞穿着浅白的长衫,淡淡的瞥了林阮一眼。   林阮吓的呼吸都要停了。   湛晞:在这个时候见到我,感动吗?   林阮:不敢动不敢动。 第20章   凭借林阮的经验,湛晞一定是生气了。   他们被班主请到雅间,湛晞在椅子上坐下,他今日难得穿了件浅颜色的长衫,看起来像个清雅的贵公子。世宁站在他身边,班主给上了茶,林阮和孟真尽量往角落里站。   他们两个的样子其实挺狼狈,好歹是打过架了的,孟真嘴角到现在还一片青呢。   没一会儿,又有一位年轻人走进来,他穿着立领天青色绣松针的长衫,气质文静,生的很是清秀。他就是谪仙楼的台柱子宋霜绮。   宋霜绮是在湛晞面前拱了拱手,道:“十分有幸能与三爷搭一出戏。”   湛晞放下茶杯,“客气了。”   林阮低下头,这本来是很好很好的一出戏,被他给毁了。   湛晞出声道:“家里小孩不懂事,毁了这出戏,我代他向二位赔个不是。”   班主忙道:“可不敢受。”   湛晞看了眼林阮,林阮走出来,冲着班主和宋霜绮,深深作了一揖。   “是我胆大妄为,闹了戏楼毁了戏,我给二位赔不是。”   班主犹豫不敢受,宋霜绮倒是很坦然的接受了林阮的赔罪。   湛晞摆摆手,林阮重新退回去。孟真看了看他,两个人都没敢说话。   “楼里损坏的东西都由我来赔偿,”湛晞道:“至于受惊吓的那些客人·····明日我将谪仙楼包下来,请他们再听一场,必不会有损谪仙楼的名声。”   湛晞看向宋霜绮,“这一出戏,可惜了。宋老板不追究,我记你这个人情。”   湛晞的一个人情可比无数金银财宝都贵重的多,宋霜绮面色和缓了些,客气道:“三爷哪里话。”   几个人又客气了几句,湛晞起身告辞,站起来的时候瞥了林阮一眼,林阮赶紧跟在后头。   孟真走在最后,他叫住了宋霜绮,从包里拿出那个小盒子,道:“这是我表姐白珍珠给你的东西。”   一切事情的起因都源于这盒珠宝。   宋霜绮自从听见白珍珠的名字脸色就淡了下来,不像是厌恶,也不像是喜欢。   他打开盒子看了眼,声音淡淡的,“这戒指是那位钱少爷送给她的吧。”   “你怎么知道?”   宋霜绮合上盒子,“这是我的地盘,发生什么事儿我一清二楚。”   看来钱少爷和他们打架的来龙去脉宋霜绮是知道的。   “东西拿回去吧,”宋霜绮道:“你跟她说,不用再给我送东西了,我不要。”   那边林阮跟着湛晞世宁上了车。世宁在前面开车,湛晞和林阮坐在后座。   湛晞的声音很沉,“那这件事情从头到尾给我说清楚。”   林阮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交代了,说到从后院翻墙进去,湛晞皱眉看了他一眼。   林阮声音越来越低,“人家说没有票不让进。”   湛晞闭了眼,明显不想搭理他。   世宁透过后视镜看了看湛晞,轻声道:“那是讨赏的意思,你给他两个钱,他就让你进去了。”   “······”林阮,“哦。”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路边有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等林阮把事情说完,车子里陷入难言的沉默。   湛晞闭着眼不说话,林阮不敢说话,没多会儿,车子到了兰公馆。   湛晞进了门直接往楼上走,林阮跟在他身后,勉强跟上他的脚步。佟伯从后面出来,两个人已经上去了,世宁这时候才走进门。佟伯问道:“怎么了?”   世宁指指林阮,“闯祸了。”   佟伯站在楼下往上看,可是湛晞已经把门关上了。   湛晞将身上的披风脱下扔在沙发上,走进卧室,从卧室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把戒尺。   一见那把戒尺,林阮后背瞬间就疼了起来。这戒尺好几年没拿出来了,林阮特意把它放在柜子最里面,也不知道湛晞什么时候翻出来的。   湛晞的目光看过来,林阮立刻面对着他跪下。   湛晞声音沉沉,“如果我今天不在,这件事你打算怎么收场?”   林阮低着头,说不出话,他要是能收场哪里还会闹这么大。本来嘛,谁闯祸的时候知道闯出来的祸有多大。   “二十下,亏是不亏?”   林阮低着头,“不亏。”   几乎他话刚说出口,湛晞的戒尺便落在了林阮后背上,林阮瑟缩了一瞬,被打的地方火辣辣的。   佟伯悄悄的站在二楼门口听着,一听见有动静,连忙敲门。   佟伯推门进来,看了看里面两个人,道:“爷刚回来,要不要吃点东西?”   湛晞停下动作,他在气头上,被佟伯一提醒才冷静下来。   “不用。”   佟伯称是,退出去带上门。   湛晞把戒尺丢在林阮身边,强压着脾气道:“去面壁。”   林阮依言走到墙边,面对墙壁跪下。他跪着的时候上身要挺直,不能跪坐着,更不能借力。这样跪不多久,膝盖先不说,腰背就酸疼起来了。   林阮看着雪白的墙壁,闭上眼,长长的叹了一声。   林阮这一跪,跪到了深夜。湛没有休息,他在书房处理事情,亮着的台灯像是寒夜里的热源。   佟伯过来敲门,给湛晞送宵夜,其实是提醒湛晞夜深了,该休息了。   湛晞送走了佟伯,回头看见林阮,林阮还在墙边跪着,身形挺直,看得出来没有偷懒。   湛晞走进卧室,声音淡淡,“跟我进来。”   林阮松了一口气,扶着墙站起来,拿着戒尺,跟着湛晞走进卧室。   湛晞站在穿衣镜前解长衫的扣子,奔波一天,他的头发也有些乱,有种颓废的美感。   林阮依旧跪在地毯上,湛晞脱了外衣,从林阮手里接过戒尺,坐在床边上。   “知道错哪了吗?”湛晞问道。   “不该闹了人家的戏楼。”林阮长时间没张口说话,甫一开口还有些沙哑。   “还有呢?”   林阮硬着头皮道:“做事情之前应该先做准备。”   这一条大概没有使湛晞满意,戒尺“啪”的一声落在林阮手臂上,力道不重,像是警告。   “再想。”湛晞道。   林阮为自己辩解道:“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我以为只是一件送东西的小事。”   “可你连一件小事都没做好。”湛晞的声音沉沉,随着他的声音落下,林阮又挨了一下。   “林阮,”湛晞道:“办事情办砸了或者闯祸,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你能给自己收场。今天这个情形,你能给自己收场吗?”   林阮不能。   “你或许觉得太巧合了,偏偏就有一个钱少爷,偏偏就和孟真有仇。如果不是这些巧合,一定不能闹成那个样子。”湛晞道:“但事实就是如此,人要为自己做过的事,造成的结果负责。”   林阮低着头,手攥着自己的衣服,攥的紧紧的。   “我···我记住了。”林阮声音沙哑。   湛晞面色和缓了一些,他放下戒尺,道:“衣服脱了。”   林阮听他的话,立刻就把衣服一件一件的脱下来。在和钱少爷那一帮人打架的时候,林阮也受了伤,后腰挨了一下,现在青青紫紫的,有些骇人。湛晞打的那几下都不重,只留下些红印子。   林阮脱完了上衣,犹豫要不要脱裤子,湛晞没有出声,林阮就继续脱了。   没一会儿,林阮便全身上下赤条条的。   林阮身上很白,是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好气色。他的身形恰到好处,是旧时候风月行当里常说的美人骨,覆着一层匀称的皮肉,多一分少一分都不够恰好。   湛晞伸出手,微凉的指尖落在林阮肩颈处,手掌与皮肉相贴合,这让林阮不自觉的绷紧了身体。   手掌顺着脊骨下去,流畅的曲线在腰窝处忽的低下去,像是引人入胜的故事。湛晞的手掌摁在后腰的伤上,稍一用力,林阮就颤了颤。   “该叫你长长记性。”   湛晞俯下身抱起林阮,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林阮毫不抵抗,也不见丝毫扭捏。这并不是说林阮懂得这些动作里蕴含的情色意味,他只是在听湛晞的话。   浴室的浴缸里已经放好了热水,他把林阮放进去,热水顷刻间覆盖了林阮的全身。   林阮翻了个身,跪坐在浴缸里,掀起水声哗啦。一片水汽弥漫中,他仰头看着湛晞。   湛晞总觉得,那是一种虔诚的,甘愿被献祭的姿态。可事实上,林阮什么都不懂。   湛晞出去了。   林阮长长的舒出一口气,他躺进水里,任由热水冲刷皮肤的每一个毛孔。   晚上林阮和湛晞一起睡的,湛晞给林阮上药的时候,林阮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他又检查了林阮的膝盖,跪的时间久了,膝盖有些青,得过几天才会消。   第二天林阮照常去上学,膝盖稍微动一动,就又酸又疼的。临走之前,佟伯对着林阮好一通说教,他不知道林阮闯了什么祸,只把那些老生常谈又说了一遍。   湛晞在一边用早饭,目光扫都没扫林阮一眼。   到学校的时候正好碰见孟真,孟真眼下一圈青黑,走路的姿态别别扭扭的。林阮问他,“怎么样?”   “还行,”孟真装着云淡风轻道:“挨了二三十下藤条而已。”   孟真刚在椅子上坐下就倒吸一口冷气,林阮看向他,他摆摆手,问道:“你呢?”   “跪了几个小时。”林阮道。   孟真点点头表示明白,“老封建了。” 第21章   孟真小心翼翼的坐在椅子上不敢动弹,林阮一看就知道孟真肯定被揍的不轻。   他僵硬着身子从包里拿出了一个小檀木盒子,打开一看,是林阮拿给孟真的翡翠镯子。   “东西宋霜绮不要,我只好把事情跟我表姐说了。”孟真道:“那镯子我爸妈赔了钱给我表姐,我表姐也没多说什么。”   “当时的场面会不会很尴尬?”林阮问道。   白家和孟家虽然是亲戚,但远称不上亲密。两家长辈都不希望孩子有太多交集。白珍珠让孟真去送东西,肯定是瞒着孟家父母的。而孟真又把事情办砸了,孟家父母还要给白珍珠赔不是。   孟真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形,道:“没有吧,他们都客客气气的。”   林阮趴在桌子上,问道:“那个钱少爷呢?他知道你表姐送东西给宋老板,会不会宣扬出去,你姐姐的名声会不会受损?”   “我问了,”孟真道:“我表姐说不是什么大事,她能解决。可能在他们大人眼里,这些都不是事儿。”   林阮想了想,白珍珠确实很厉害,她大概就是湛晞说的那种能给自己收场的人。   能给自己收场是一项很了不起的能力,像湛晞,他从来不会让事情脱离自己的掌控,像白珍珠,即便有意料之外的事情她也能稳住场面。   林阮低眉,把镯子给孟真,“这个镯子,你以咱们俩的名义赔给你表姐好了,要不是咱们俩,那个钱少爷也不会知道这件事。”   孟真想了想,应了下来。   窗外阳光明媚,这两天天气稍微暖和了一点,学校里一簇簇的迎春花结出了淡黄色的小花苞,乍一发觉还有几分惊喜。林阮趴在桌子上,望着窗户外面的迎春花,悠悠的叹了一声。   李铭文走进教室,看见座位上的林阮和孟真,脚步顿了顿。林阮还沉溺在满腔少年心事里,孟真却是一眼就看见了他。   他本来想站起来,但是一动就疼,只好先稳住坐下,等到李铭文走近了,才道:“之前摔碎的翡翠镯子,你打算怎么办?”   李铭文顿了顿,道:“什么翡翠镯子?”   孟真眉头一皱,“怎么着,你想不认账啊?那天就在教室里你撞翻了林阮桌子摔出来的翡翠镯子,那么多同学都看见了。”   李铭文僵硬着站在书桌边,他不敢去看周围同学的神色。   “我怎么知道,你那镯子是不是真的。”李铭文道:“也可能是你讹我。”   孟真生气了,“你怎么说话呢!”   林阮回头看两人,李铭文手扶着桌子,因为太过用力,关节都有些泛白。他拿不出钱来赔那个镯子。这几天,林阮孟真都没有提过,李铭文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今天孟真又提起来。但不管怎么样,他绝对不能认。   林阮道:“那只镯子,鸣玉斋的老板看过的,作价八百块,你大可以去问。”   李铭文道:“谁知道是不是你们串通好的。”   孟真还想说什么,上课铃响了,教授夹着讲义走进教室。   孟真愤愤的转过头去,嘀咕道:“怎么会有这种人!”   下午只有一节课,放学的早。林阮回到家的时候湛晞还没回来,他回屋放了书包,还没坐下,门口就被敲响。林阮打开门,是佟伯。佟伯手里拿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有两样东西,一个装钱的匣子,一个丝绒盒子。   “爷说你剩一年就毕业了,该交际该花钱的地方不少,猜着你之前没攒什么钱,所以给你送一些。”   林阮从佟伯手上接过托盘,佟伯袖着手道:“以后你每月就是五十块钱,若有什么大宗支出就来找我。”   林阮点头称是。   “另外那个盒子是爷给的。”佟伯看了眼林阮,道:“爷对你好,你也该知些好歹,不要仗着爷喜欢就轻狂,素日里行为处事也要慎重,不要让外人说我们兰公馆没规矩······”   佟伯念叨了几句就下去了。   林阮回屋,看了看那匣子,里头都是一块一块的大洋。林阮把匣子放在书案的抽屉里。他又拿起那个丝绒盒子,里面是一只男式手表。   林阮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总不能湛晞怕他不开心,买来哄他的。   林阮想了想,被自己逗笑了。他把那只手表戴在左手上,银色的表盘精致又大气。   佟伯正在后门外台阶上摆弄自己的玉簪花,忽然听见上下楼的声音,他往门里一看,是林阮从楼上跑下来。   “你干什么去?”佟伯问道。   林阮站住脚,道:“我去看看我弟弟。”   佟伯本就严肃的脸更不开心了,“别得了点钱就往那边送,你是能养那边一辈子?”   林阮一边应着一边跑了。   “我看你是腿不疼了!”佟伯道:“就该让你再跪跪!”   今天是林满第一天上小学,前几年林父身体一直不好,家里也就俭省些。这两年林父身体有起色,也能断断续续接一些木工的活,加上林阮给的,攒了一些,够让林满上学的。   林阮走在路上,想着给林满买些东西。路口有两只黄狗掐架,被一家铺子的伙计拿着笤帚赶走了。林阮沿着路走,心里数了十个数,发现自己停在了一家蛋糕店门口。   林阮想了想,走进了蛋糕店里。   一进蛋糕店,便有一股浓郁的奶油香甜味儿。林阮走到柜台前,店员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她问道:“先生要点什么?”   林阮一眼扫过去,玻璃橱窗里的蛋糕都很精致。林阮问道:“有什么推荐吗?”   店员问道:“先生需要什么样的蛋糕呢?是过生日吗?”   “不是,”林阮道:“是买给我弟弟,今天是他第一天上学。”   店员了然,给林阮推荐了一个六寸左右的巧克力水果蛋糕,林阮点点头,刚要说就这个,身边就传来一个声音,“我建议你换一个。”   林阮闻声望去,只见穿着黑色长衫的算子走进来,带着笑意的桃花眼在林阮身上停留一瞬,像钩子一样轻轻带了他一下。   算子扫了一眼橱窗,道:“榛子蛋糕要比巧克力的好吃一点。”   林阮的目光又落回蛋糕上,他犹豫了片刻,道:“那要这个榛子蛋糕。”   还不等店员说什么,算子先笑了,“我说什么你就要什么?你怎么知道我没在骗你?”   林阮一愣,店员看算子的目光活像在看个神经病。算子却好整以暇的看着林阮,看着他眉毛眼睛都在表达着纠结。   算子哈哈大笑,不再看林阮,跟店员要了一块榛子蛋糕,走向店里的小桌子坐下了。   林阮依旧没有选择出来,算子的声音传过来,“过来坐吧。”   林阮犹豫了一会儿,走向算子。   算子拿着小勺子吃蛋糕,左手随意的放在桌子上,他的手腕被玛瑙手串衬托的十分白皙。   算子给林阮拿了个小勺子,“我请你吃。”   林阮接过小勺子,但是没有动。   算子看着林阮,嘲讽道:“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那你家里人是不是还教你,千万别跟陌生人说话?”   林阮抿了抿嘴,用小勺子挖了蛋糕送进嘴里。蛋糕确实好吃,香甜的奶油搭配饱满的果仁,一口下去甜香满口。   算子不知道什么不动了,看着林阮吃,“我小时候认识一个小孩,听话的很,别人说什么是什么,我师父说这小孩乖巧听话,以后肯定有好日子过。我不信,因为我跟那个小孩完全不一样,大人让做什么我就不做什么,挨了不少打。”   林阮看向算子,算子撑着头,“如果那个乖巧的小孩以后能过好日子,那我这个跟他完全相反的小孩,岂不是没好日子过。后来那小孩走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还那么乖巧,但是我始终是叛逆的。活到现在,过得也挺好。”   林阮问道:“那个听话的小孩呢?”   算子咧开嘴笑了,“那个听话的小孩变成了一个连选择都不会做的笨蛋。”   林阮听完,脸色立刻就落了下来。   算子哈哈大笑,像是说了一个多好笑的笑话似的。林阮皱起眉,他真的很想替店员问问算子,你是不是有病。   林阮起身走到柜台,店员问他要什么东西,林阮又一次陷入沉默。   “你怕什么呢?”算子手搭着椅背,看着林阮。   “我没有在怕,”林阮道:“选择本来就是要慎重的。”   “错,”算子道:“选择是很随意的,你想怎么选,就怎么选。”   林阮皱起眉,转头看算子,“如果选错了呢?”   “选择是没有对错的。”算子吊儿郎当道:“巧克力蛋糕和榛子蛋糕都没有错。”   林阮愣了愣,“那要是我后悔了呢。”   算子大笑,“大多数人做了选择之后都会后悔,有的人出了这个门就会后悔,有的人吃完了蛋糕才后悔,甚至有些人过了很久忽然想起来,觉得我当时应该买榛子蛋糕而不应该买巧克力蛋糕。”   算子眉眼带笑的看着林阮,“何必纠结于后不后悔呢?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林阮愣住了,湛晞告诉他,人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人要为自己做出的选择负责,所以每一个选择都要慎之又慎,落子无悔。   林阮心里大为震动,他忽然想问问湛晞,问他是不是真的从来落子无悔,问他知不知道很多人都是会后悔的。   林阮最后买下了那个榛子蛋糕,当他回过神来,算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他总是这样,突如其来的出现,突如其来的消失。林阮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他来做什么,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什么时候会再出现。   出了门,林阮才发现这蛋糕店正对着谪仙楼,他上一次见到算子就是在这里,算子在放着钢琴曲的蛋糕店旁边拉二胡。   林阮带着六寸的榛子蛋糕到了林家,在那里待到了傍晚。林满很喜欢这个榛子蛋糕,开心的不得了。离开的时候林阮问林满榛子蛋糕好不好吃,林满用力点头。   林阮又问林满喜不喜欢吃巧克力蛋糕。林满想了想,说都喜欢。林阮失笑,答应林满生日的时候给他带一个巧克力蛋糕。   林阮回兰公馆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满天繁星汇成银河,静谧无声的挂在天幕上,林阮走,这些星星也走,好像它们始终跟着林阮,其实不过是一种错觉。   大老远林阮就看见兰公馆门口站着一个人,走进了才发现是世宁。林阮走过去,问道:“你怎么在这里站着?”   世宁看见林阮,松了一口气,“这么这个时候才回来。先生今天心情不太好,你去陪陪先生。”   林阮一脸莫名,“我怎么敢往先生跟前凑,我昨儿还闯祸了呢。”   世宁没有多说,只是道:“你去就是了。”   林阮被世宁拉着往里走,边走边问,“先生今天送你的东西,你戴了没有?”   林阮伸出左手给他看,“戴上了。”   世宁点点头,“这是先生亲自给你挑的,虽然比不得之前那个怀表,但也是数一数二的了。”说着,世宁想起了什么,问道:“那只怀表你为什么不戴?那可是先生亲自设计的,真正的独一无二。”   林阮一愣,道:“那只怀表,我带着呢,只是没有露在外面。”   世宁看他一眼,意味深长道:“先生还以为你不喜欢怀表。”   林阮愣了愣,世宁却不再说什么,林阮要上楼,世宁拉住他,“先生在花房呢。”   林阮脚步一转,往后面花房走去。   花园的路两旁有路灯,整条路像一条发亮的丝带镶嵌在黑夜的花园里,路的尽头就是玻璃花房。   花房很大,摆着大大小小的架子,架子上放着各种各样的花木。哪怕在数九寒冬,花房里依旧盛开鲜花。   花房靠近玻璃墙壁的地方有一片空地,摆了一张玻璃桌子和三张花凳,一边是一个藤条编成的吊篮。   林阮推开玻璃门,花房里灯火通明,湛晞坐在椅子里拉京胡,霸王别姬里的《夜深沉》,这一曲被他拉的杀气四溢,悲壮之意淡了很多。   湛晞会拉琴,皇帝还在的时候,旗人不愁吃喝,整天养鱼养狗,种花斗蛐蛐儿,喝茶听戏。几乎每一个旗人都能张口唱上两句,湛晞也不例外。   湛晞会唱戏,他的额娘是整个王府最会唱戏的人,一点都不比当红名角儿差。可惜湛晞的额娘地位尊贵,不能出去唱戏。只在王府唱有什么意思呢?他们听不懂唱的有多好,只会说她失了身份。   在湛晞额娘的影响下,湛晞学会了拉琴,一手京胡拉的炉火纯青,行当里有名有姓的角儿,都曾请过湛晞拉琴。不过湛晞基本不应,也就什么时候心情好了,才愿意配一段。   “探头探脑的干什么?”湛晞眼也不抬,“外头冷,进来说话。”   林阮走进花房,花房里很香,各种花的香味交杂。   湛晞抬眼看了看林阮,“刚回来。”   林阮点点头,在湛晞脚边盘腿坐下,地毯的毛毛很软,比椅子要舒服点。   湛晞敛眉看向林阮,林阮抬起头看向湛晞,空气中弥漫着花香,他这个样子看起来那么乖巧。哪怕林阮一句话都没说,湛晞看着,眉眼就温和了下来。   “腿还疼不疼了?”湛晞问道。   林阮摇摇头,他把左手伸给湛晞看,“谢谢先生送我的东西。”   湛晞拉起林阮的手,林阮的手很白,手指修长,指腹柔软,是一双很漂亮很漂亮的手。   说来奇怪,林阮的脸算不上绝色,可是他身上,美人骨霜雪肤,哪里都是恰到好处,就像一件绝世的瓷器,只做了个简单的伪装。   林阮看向湛晞,欲言又止。湛晞甚至都不必刻意分辨,他问道:“有心事?”   林阮道:“我今天见到了算子。”   湛晞蘸着松香擦弦的手一顿,淡淡的看了一眼林阮。   林阮忙道:“是碰巧遇上的。”   不用湛晞继续问,林阮就把今天遇见算子的事说了。   “······他说,大部分人都是会后悔的,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湛晞声音淡淡的,“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林阮低下头抠地毯上的毛,他看向湛晞,“先生没有后悔的事情吗?”   湛晞微微一顿,“后悔,代表着你知道有些东西失去了,并且再也找不回来。”湛晞看向林阮,低垂的眉眼竟有一些温柔的意思,“这种滋味并不好受,我不希望你有一天回想起来,发现自己有好多后悔的事。”   林阮似懂非懂,“那该怎么办呢?我连选择都不会做。”   “或许,”湛晞道:“算子的意思是说,做选择前考虑后不后悔是没意义的,这一刻的你不知道下一刻的你是什么样的想法。而做了选择之后就不必在乎后不后悔了,因为,你要向前看。”   湛晞看着林阮,“尝试去做选择吧,现在不必考虑后不后悔,即便出了什么事,还有我在。”   林阮抬头看着湛晞,这样温柔的湛晞,他的心忽然跳的很快,像是被一只手揉了一下,又酸又甜。他很想对湛晞说些什么,但他不知道这样的心情代表着什么。这让他有些着急。   湛晞惊讶的看着林阮,指尖擦去林阮脸颊上的泪水,“你哭什么?”   “我不知道,”林阮也有些惊讶的发现自己落泪了,他道:“我觉得我有一些话想跟你说,但是我,不知道怎么说,我觉得我要错过一些东西了,我······”   林阮又着急起来,湛晞伸手捏了捏林阮的后颈,熟悉的动作让林阮渐渐放松了下来。   这时候的林阮还不知道,那种情绪叫心动,叫欢喜。   求收藏求评论求海星啦! 第22章   一说回暖,天气立刻就暖和了起来。前几天林阮看见的迎春花还只有花苞,这几天已经花开朵朵挂在枝头,细细长长的一个枝条,上头缀着米粒大小的花朵,好看的很。   林阮看见好几个女学生折了花枝插在胸前的纽扣里,走过去一路的笑语和花香。   佟伯叫了裁缝上家来给家里人裁衣裳,特意给林阮做了两身可以穿出去的西装。那边佟伯有事出了小花厅,阿月还在跟裁缝说话。林阮坐在椅子上剥桔子吃,听着阿月跟裁缝说,让他做一件豆绿色的绸缎旗袍。   林阮问道:“你不是喜欢穿裙子吗,怎么想起来穿旗袍了?”   阿月一边挑选布料,一边道:“穿惯了裙子,穿穿旗袍,不是有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吗?”   阿月拉着林阮看,“你也是男人,你看哪一个好看?”   林阮手里还抓着一把瓜子,道:“都挺好看的。”   阿月白了他一眼,依旧转过头跟裁缝说话,最后选定了一件豆绿底绣梨花的缎子,看起来清丽的不得了。   裁缝给阿月量了腰身,阿月坐回到林阮身边,林阮给她递了一把瓜子,阿月不要,“一两瓜子二两油,我不吃。”   林阮吐掉瓜子皮,“减肥呢?”   “可不是,”阿月看了林阮一眼,道:“胖了穿旗袍不好看,我刚才看见裁缝记的,咱俩腰身居然差不多,你可比我高着那么多呢!”   林阮就笑,阿月上下打量林阮,道:“我觉得,你穿旗袍肯定比我好看。”   林阮道:“胡说什么,我是男的。”   “男的怎么了?”阿月道:“美丽不分男女。”   阿月凑近了林阮道:“我刚才翻到一匹红缎子,特别的漂亮,佟伯说有年头了,不然这么珍贵的缎子不会拿出来的。”   阿月看向林阮,“要不你去跟佟伯说,拿来做旗袍穿?女孩子的旗袍,跟你平常穿的长衫,差不多的!”   林阮摇头,“我就是没衣服穿,冻死,我也不会穿旗袍。”   阿月撇撇嘴,过了一会儿,又兴致勃勃的凑过来,“过年的时候,爷给了我一串珍珠项链,你觉得配刚才那个样子的旗袍好看吗?”   时下的女孩子虽然不戴旧时的金银首饰,却总还喜欢个珍珠钻石什么的,湛晞每年会给佟伯阿月他们准备礼物,用佟伯的话说叫年例,用阿月的话说叫红包。因为不是摊开来给大家看的,所以不用那么规矩森严。   阿月想起了什么,道:“我有一件事请你帮忙。”   “什么事?”   “请你帮我写封信。”阿月道。   林阮看向她,“你也会写字,为什么让我帮你写?”   “我的字不好看。”阿月拉着林阮回房间,给他拿了纸笔。   纸是很好看的洒金桃花笺,阿月特意在上面撒了香水,有股淡淡的桃花香味。   林阮被阿月摁着坐在凳子上,道:“我没你读书多,想不出什么好词,我跟你说个大概,你帮我写。”   林阮看向阿月,“你要给谁写信?”   阿月抿着嘴笑起来,“他叫钟,单名一个言字,语言的言。”   “钟言,”林阮重复了一边,道:“是个男人的名字?”   阿月点头,林阮有些好奇了,“他是谁呀?”   “他是我在西点房认识的人,是一个在银行工作的职员。”阿月低下头,有些羞涩的样子,“是我男朋友。”   林阮微微有些惊讶,“以前都没听你说过。”   “前不久才确认关系的,”阿月道:“年前有天夜里,我特别想吃栗子,就给他打了电话,没过一会儿,他就来找我了。”   林阮瞪大了眼睛,“就因为一包栗子吗?”   阿月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林阮,“重要的是栗子吗?是我一句话就带着栗子来见我的人呀!”   “哦。”林阮想了想,下笔开始写。   “我想约他下周末出城去西山游玩,”阿月道:“请他在东直门等我,如果可以,给我带一支玫瑰花。”   阿月说着,脸上不自觉的就笑起来。林阮停下来看她,问道:“你笑什么?”   阿月没回答,只是道:“等你有一天遇见自己喜欢的人,你就知道我为什么笑了。”   “喜欢?”林阮停下笔,想了好一会儿,问道:“怎么叫喜欢?”   阿月想了想,道:“喜欢是一种很快乐的情绪,我一看见他我就想笑,看不见的时候想他,也是开心的。”   林阮若有所思,道:“这封信还是你自己来写吧。”   “为什么?”   林阮道:“你这么喜欢他,应该亲自给他写信啊,以后他一看见这信,就会想起你,是不是?如果你觉得字不好看,我那里还有很多字帖,你慢慢练嘛。”   “有道理!”阿月道:“行了行了,不用你了,我自己给他写。”   林阮被阿月推出房间,正好碰见湛晞。湛晞停下脚步,问道:“你在阿月房间干什么呢?”   林阮道:“刚刚裁缝来了,阿月让我给她挑布料呢。”   湛晞点点头,道:“过两天流风和回雪要过来住,你不要跟着她俩胡闹。”   林阮应了一声。湛晞支会了林阮就上楼了,林阮看着湛晞的背影,挠了挠头,没想出个所以然。   佟伯听说顾家姐妹要来,忙收拾出了她们的房间,姐妹俩的房间在二楼,推开窗就能看见后花园。   周五下午顾忌开车把两姐妹送了来。如今天气渐渐暖和了,女孩子们的衣裙比春天的花儿还有多姿多彩。   姐妹俩都穿着米白色的羊绒大衣,带着缀着珍珠流苏的呢子帽,胸前戴着新摘下来的玫瑰花,一人手上还挎了个小包,像是要去春游的丽人。顾忌跟在她们身后进来,拎着两个手提箱。   湛晞从楼下上来,顾忌把两个手提箱放那儿一放,“这两个姑奶奶交给你了。”   顾忌好像很忙,跟湛晞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顾流风顾回雪在沙发上坐下来,问道:“阮哥呢?”   阿月给她们两个端上咖啡点心,湛晞手中端着咖啡站在楼梯处,道:“他还没放学。”   顾流风眼睛一亮,“那我们去接他吧。”   “世宁不在家。”湛晞的意思是没人开车。   顾回雪坐的端端正正的,一派大家闺秀的模样,“表哥不会开车吗?”   湛晞看了两姐妹一眼,问道:“你们两个不是刚从学校出来吗,不累吗?”   两姐妹对视一眼,知道这是没得商量的意思。顾回雪放下咖啡,道:“表哥也太专制了,家里人怎么受得了?”   佟伯听见了,就笑,“这怎么能说专制,到底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顾流风哼了一声,“佟伯眼里,表哥没有不好的,换了我们呀·····”   顾流风没说完,笑起来。   顾回雪看向湛晞,“阮哥是受过先进思想教育的,他也不觉得专制吗?”   湛晞扫了顾回雪一眼,“怎么,你们两个是专门批判我来了?”   顾流风看着这样的湛晞,难免有些发憷,顾回雪就不怕,依旧笑眯眯的,“不敢不敢。”   林阮周末没事,专门陪着两位大小姐。湛晞忙,兰公馆别的人也跟她们说不到一块去。虽然兰公馆没有王府那么陈旧迂腐,但绝对没有顾家的风气文明。说白了,从前在王府是王爷的一言堂,现在兰公馆是湛晞的一言堂,哪怕湛晞再绅士,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顾回雪一早就起来了,在后花园摆了画板画笔,在晨曦的朝阳中给顾流风画像。   顾流风穿着一袭长裙,修长的脖颈上挂着子弹项链,她的长发及腰,松散的披在身后,有一种别样的慵懒。她坐在椅子上,身后金色的阳光洒在初春的花园。   林阮端来茶点,站在顾回雪身后看,顾回雪一手拿着画笔一手拿着颜料盘,问道:“怎么样,好看吗?”   顾回雪就这么细细描摹一张跟自己一样的脸,她是画家,也是模特,这种情形实在是很有意思。   顾流风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就累了,一动不动本就容易累。顾回雪停下来,姐妹俩走在桌子边坐下休息。   顾回雪擦了擦手,“今天就要把这幅画画完了。”   林阮递给她一杯茶,问道:“为什么?”   “因为明天,我就要把我的头发剪了。”顾流风理了理裙子。   “剪了?”林阮有些惊讶。   “对呀,”顾流风道:“我想剪头发,我妈不愿意我剪。我俩拌了几句嘴,所以我才来这里住两天嘛!”   顾回雪道:“妈妈说了,如果表哥同意她剪的话,妈妈就不说什么了。”   “那先生同意了?”   “表哥才懒得管我,”顾流风坐直身子,学着湛晞的样子,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道,“随你。”   “表哥就是这么说的。”顾回雪看向林阮,“阮哥,你觉得头发该不该剪?”   林阮也说不好,“我有许多女同学都剪了头发,看着也都很漂亮。但我觉得头发盘起来也很好看。表小姐的头发留了十多年,说剪就剪,未免有些可惜了。”   “有什么可惜的,我还有回雪呢。”顾流风道:“她不剪头发,什么时候我想要长头发了,看看她不就好了,反正我们俩长得一样。”   顾回雪笑起来,她不剪头发,她觉得盘发与旗袍很搭,她立志做一位古典美人。   “流风剪了头发,跟我剪了是一样的。”顾回雪道:“我看她剪了,就算是过了瘾了。”   林阮觉得挺有意思的,这样说来,岂不是每个人都有两种人生可以过。   隔天是个艳阳天,微微有些风,吹着不冷,很舒坦。   顾流风和顾回雪打算出门去剪头发,拉着林阮陪她们。   湛晞站在二楼,倚着走廊的栏杆,看着他们三个收拾好准备出门,问道:“怎么不叫人来家里?”   顾流风带上浅灰色的帽子,回道:“说是剪头发,其实也是想着出去走走,老在家里待着有什么趣儿。”   湛晞无可无不可,问道:“让世宁送你们?”   “不用了,”顾回雪道:“我们坐黄包车,想在哪儿停就在哪停,说不好,一天能逛遍整个四九城。”   湛晞哼笑一声,没说什么。   林阮站在两姐妹身边,他穿了一件黑色的长风衣,是新做的衣服,袖口有几颗银色的莲花状袖扣。他里面穿着白衬衫,套了一件浅色的毛衣。头发梳起来,露出额头,显得特别的精神。   林阮感觉到了湛晞在看自己,他问道:“有什么不妥吗?”   湛晞摇头,道:“你好像不常穿这样的衣服。”   林阮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有些羞赫,“不好看吗?”   湛晞垂着眼睛看林阮,“好看。”   林阮和两姐妹坐上黄包车,到东安门大街的一家外国人开的理发店。三个人要了一间小房间,顾流风剪头发,顾回雪也跟着让人做了个造型,林阮无所事事,拿了本杂志坐在一边看。   顾流风透过镜子看见低头看杂志的林阮,林阮这个人,是顾流风认识的人里很特别的一个。他脾气很好,性子温和,跟顾流风也认识了很多年。但顾流风总觉得他有一种距离感,未必是他刻意营造的,但确实是有这样一种结果。   顾流风不知道林阮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当他坐在那里的时候,顾流风完全想不出他心里会想些什么。如果坐在这里的人是湛晞,顾流风会往生意的方向去猜,如果是顾忌,那肯定是军队里的事。而林阮,顾流风连猜都不知道往哪儿猜。   “阮哥,”顾流风忽然问道:“你有喜欢的人吗?”   林阮一愣,笑道:“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顾回雪翻着杂志,头也不回的问道:“你喜欢表哥吗?”   林阮猝不及防,脑袋里空白了一瞬。   “如果在这个问题上犹豫,那八成就是确定的答案了。”顾回雪看了林阮一眼。   “不是的,”林阮有些哭笑不得,“我只是在想······”   顾流风和顾回雪都在看着林阮,林阮道:“那好吧,两位大小姐,能不能请你们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叫喜欢呢?”   顾流风一顿,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看向顾回雪。顾回雪没谈过恋爱,她只看过很多小说,对喜欢的理解停留在纸上谈兵的阶段。   但是顾流风和林阮都看向顾回雪,顾回雪这个时候是无论如何不能掉链子的。   “喜欢就是······”顾回雪看向林阮,“你穿了一身新衣服,都不问我们觉得好不好看,只问表哥觉得好不好看。”   林阮一顿,明显不相信,“这就算喜欢了吗?”   “当然!”   明天休息一天不更   谢谢阅读哦 第23章   顾流风剪掉了自己留了许多年的头发,留成了过耳的短发,三七分开, 稍微烫了烫。顾回雪从包里拿出了一个贝壳珊瑚发夹,给她别在头发上,立时就有一种冷艳的气质。   顾流风很满意,剪下来的头发则被她用红绳扎起来放进盒子里。   两人做了新发型,自然是要买新衣服来相称的,林阮陪她们进了百货公司,一逛就是一上午。中午他们在一家西餐厅吃了饭,刚好遇见两姐妹在女校的同学,于是几个女孩子相约去看电影,林阮不参与她们女孩子的活动,只是交代顾流风顾回雪早些回家。   顾回雪应了一声,问道:“阮哥,你去哪里呀?”   林阮想了想,道:“这离什刹海近,我去那边走走,溜达着就回家了。”   顾回雪点了点头。   什刹海是内城唯一一处大面积水源,周边有许多前清王爷府邸,醇亲王府后花园的湖水就连着什刹海。   林阮待在王府那两年,就总想到这里看看,这里对林阮来说代表着王府外面的世界。   小时候做不到的事就会变成长大后的执念,哪怕到了现在,什刹海对于林阮来说始终是特殊的。   冬天什刹海会结上一层厚厚的冰,可以在上头滑冰的那种厚度,阳光照在上面,明晃晃的跟镜子似的晃人眼。   而今春冰化水,湖水显出一种翡翠样的绿色,又清澈又温柔。   再等一阵,等天气彻底暖和了,就能出来春游了。现在林阮站在岸边,偶尔有风吹过来,还很冷呢。   林阮加快脚步,一鼓作气跑到头,路尽头停着一辆车,在林阮差点冲过去的时候摁了喇叭。   林阮刹住脚步,抬头一看,湛晞正坐在驾驶位上看着林阮。   林阮的眼睛微微睁圆了,“先生?”   湛晞穿着一件风衣外套,一只手还搭在方向盘上,目光淡淡的看着林阮,“跑什么?”   林阮不好意思的回道:“有点冷。”   湛晞示意林阮上车,林阮坐上副驾驶,说实话,他还没见过湛晞开车的样子呢。   “先生怎么来了?”   湛晞道:“回雪打电话说你在什刹海,让我来接你。”   林阮解释道:“我跟她说了我溜达着回去。”   湛晞发动车子,“不关你的事,不知道她在搞什么鬼。”   林阮于是不说话了,只是悄悄的看着湛晞。湛晞像是刚从家里出来的,穿着很随意,看起来不像往常那样持重,更像是个和林阮年纪相仿的人。   湛晞看了林阮一眼,问道:“回家有事吗?要是没事,就在这里兜兜风吧。”   林阮点点头,湛晞就绕着什刹海开了一圈,凉风顺着窗户灌进来,把林阮的头发都吹乱了。   一阵一阵的风里,林阮觉得自己变得特别特别的轻盈,大概人在风里,总是觉得自己是自由的。   湛晞和林阮都没有说话,但这种沉默并不难挨。只要湛晞愿意,林阮待在他身边,不必费心找话题,不说话也是最舒服的状态。   围着什刹海绕了一圈,湛晞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开着车去一家琴行拿放在那里保养的琴。   外面是车水马龙,林阮坐在车上,观察来往的人。人群里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林阮看去,好像是白珍珠,她穿着一件深色的外套,站在那边屋檐下,旁边还有一个穿长衫的男人,是宋霜绮。   隔得远,林阮并不能听见他们再说什么,没一会儿,宋霜绮就走了。林阮看着宋霜绮走过街头,转个弯消失不见。他回头去看,白珍珠也不见了。   林阮四下里看看,没看见两个人,倒是看见了之前遇见算子的蛋糕店。   林阮撑着头望向蛋糕店,觉得这间蛋糕店有种和算子一样的神秘感。好像这间蛋糕店一出现,算子就会出现了。   这么想着,林阮忽然一个激灵,往四下里望了望。湛晞拿了琴回来,问道:“看什么呢?”   林阮摇摇头,问道:“先生要吃蛋糕吗?”   湛晞也看到了那家蛋糕店,他抽出两张外币,道:“去买一块提拉米苏吧。”   林阮从湛晞手上接过钱,觉得自己像是被发零花钱的小孩子。   林阮跑进蛋糕店,先环顾了一周,没见算子的影子,他对着店员道:“要一份提拉米苏。”   橱窗里有很漂亮的花朵形状的酒心巧克力,店员见林阮的目光落在这个上面,道:“先生要来一点酒心巧克力吗?”   林阮想了想,点了点头。   提拉米苏和酒心巧克力被打包好,林阮一手拿着一个,拎着走出了蛋糕店。   还没走上马路,林阮就听见有人叫自己,他一转身,什么人都没有。还没等疑惑,忽然就有个人撞向自己,巧不巧的,那份提拉米苏被撞掉了。   “哟,”算子的声音不正不经的,“真是不好意思,把你的蛋糕碰掉了。”   林阮下意识的退了两步,就看见算子双手插着兜站在林阮面前。他上身穿了一件黑色的对襟外套,有很华丽的暗纹。头发好像还用发蜡抓过,把算子优越的五官完美的显示出来。   算子居然真的出现了,林如心想,这家蛋糕店果然不同寻常。   算子看见林阮打量自己的穿着,咧开嘴笑了笑,“刚出活去了,穿的体面点。”   林阮点头表示了然,算子毕竟还是个大师呢。   算子踢了踢提拉米苏的盒子,道:“提拉米苏不好吃,榛子蛋糕好吃。”   林阮这才想起来撞掉的提拉米苏,“不是我要吃的。”   他往湛晞那边看,湛晞坐在车子里,车窗降下来,他胳膊搭在一边,往这里看过来,眼中晦暗不明。   算子跟着林阮的目光往那边看,笑的吊儿郎当的,“巧了嘛不是。”   湛晞开了车门走到两人面前。   “怎么了?”湛晞问林阮。   林阮道:“提拉米苏不小心掉了。”   “再去买一块就是了。”   林阮“哦”了一声,看了看算子,又看了看湛晞,转身走进蛋糕店里。   算子往后倚在门边,他虽然穿的十分精致,但身上总带着一种江湖气。反观湛晞,即便穿着随意,他依然挺拔的站在那里,任何的动作都能表示出他受过良好的教养。   这两个人,截然不同,哪怕放在一块也能划分成两边。   “我知道你,”算子倚着门,桃花眼里的笑意并不达眼底,“小王爷。”   湛晞瞥了他一眼,很客气的样子,“算子大师,略有耳闻。”   “不知道林阮有没有跟你提起过我,”算子笑道:“我们算是青梅竹马。”   湛晞看了他一眼,“林阮八岁到我家,你是哪儿来的青梅竹马。”   算子笑道:“看来小王爷也不是所有的事都知道。”   湛晞面不改色,“知道的不多,但三天确实称不上青梅竹马。”   算子眼睛微微眯起,笑意收敛了一些。   “当年,林阮曾跟着我师父待了几天。”算子看着湛晞,“我师父给你们算卦,算出你们俩命数相合。我也给林阮算了一卦,算得你们两个命中注定不得善终。”   湛晞瞥了算子一眼,“我不信这些。”   算子扑哧一声笑出来,带着一种嘲弄的神色,“你信不信有什么关系,有些事情就摆在那里。”   湛晞看着算子,神色冷了下来。   林阮从店里出来,两个人的目光瞬间都落在林阮身上,林阮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算子伸手把他拉出来,笑道:“怕什么?”   林阮没回答,湛晞看了林阮一眼,问道:“买完了?”   林阮点头,算子插话道:“没要榛子蛋糕吗?”   林阮看了算子一样,算子始终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神色。   湛晞看向算子,客气的点点头,“告辞了。”   林阮见状,越过算子去追湛晞,还没抬脚就被绊了一下,手里的提拉米苏飞了出去,还得算子扶了一下才站稳。   湛晞回过头,算子松开林阮的手,笑道:“哟,这么不小心,又掉了。”   林阮怀疑就是算子伸腿绊自己,他看向湛晞,湛晞淡声道:“算了。”   算子在旁边吊儿郎当道:“要不要试试榛子蛋糕,真的比提拉米苏好吃。”   湛晞一步不停的走了,林阮也没来及说话,追着他就走了。   算子依旧站在蛋糕店门口,看着林阮快走两步到湛晞身边,然后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上车。   提拉米苏:然而我又做错了什么呢? 第24章   后花园里有两棵香椿树,春风一过香椿叶子点点冒出头,阿月和林阮扶着梯子摘香椿嫩叶,摘了大半篓回来做菜吃。   林阮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后门口,一边晒太阳西边择香椿叶。一盆淡紫色的香椿叶子浮在水面上,像是泡开的茶叶,十分漂亮。   林阮哼着小曲儿,那边门口传来动静,是湛晞回来了,他身后还跟着顾忌。   林阮起身去厨房里泡茶端到客厅,他穿着家常干活的蓝布褂子,袖子因为洗菜挽起来,露出白绸布内衣,松松垮垮的搭在他的手腕上。   湛晞看了他一眼,神色淡淡的。自那天见过算子,湛晞的心情就一直不太好,一天到晚面色都淡淡的。   顾忌端起茶杯,跟湛晞说些闲话,“······吴厅长家的大公子包了胡同里的一个姑娘,养在淮云饭店,被他媳妇闹了出来,拎着鞭子在吴厅长寿宴上把人给打了。”   顾忌抿了口茶,道:“谁让人家娘家势力大呢,他们给自家姑娘出气,连吴厅长的位子都要坐不稳啦。”   湛晞道:“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吴厅长被拉下马,他的位子可就空出来了。”顾忌道:“你看,你要不要来试试。”   “我不掺和你们的事。”湛晞抿了口茶。   “话不是这么说,”顾忌道:“很快要以政-府的名义发行的纸币,没有你这个首富的支持,这个事可不太好办。”   湛晞看起来依旧没有要接的意思,“再说吧。”   “对了,”他问道:“我之前问你找的人你找到了没有?”   顾忌翘起腿,道:“还没,算子是风水行当里的头一个,莫说四九城,就是整个北方都没有比他更厉害的人。其余的那些不如他的,也都为了避开他去了南边······不是我说,你不是不信这些吗?”   湛晞若有所思,没有回答顾忌的问题,问道:“他师父无为大师呢?”   “无为大师已经死了,”顾忌道:“死了有些年头了,算算时间,正好是给你算完命没多久,他死后被算子埋在了秦岭一带,不仔细找还真找不到。”   顾忌看了看湛晞的神色,问道:“还接着找吗?”   湛晞放下茶杯,摇摇头,“不用了。”   顾忌应下,没有多问。   没一会儿湛晞换了身衣服,又跟顾忌一块出门了。   林阮晚饭做了香椿炒豆腐,香椿炒鸡蛋,都是极下饭的时令菜,可惜湛晞没有回来。   吃完饭,林阮就回房间了,茶几上放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新做好的衣服,两套西装,几件长衫。到了春天,衣裳渐渐薄了,更轻软的布料也都拿出来用上了。   林阮做长衫的布料叫绮云绸,雨过天青色,做出来的衣服,上半部分是纯青的,那颜色越往下越淡,变成淡青色,衣摆绣着大片的淡颜色像是水墨画一样的图案。   林阮把这几件衣服收进柜子里,黑色或者浅色的衣服中间夹杂了一件很亮眼的红色的衣服。   林阮抽出来一看,居然是一件红色的长袖旗袍。旗袍做成立领斜襟,梅花样的盘扣,用银色的缎子滚了边,做的十分精致。   他略想一想,就知道这是阿月提起过的红缎子。林阮仔细看了看,不怪阿月喜欢,这是一匹有年头的妆花云锦,弄不好还是内造的,缎子上的芍药花层层叠叠,艳丽若朝霞,精致到了极点。别说阿月一个女孩,就是林阮,看了也要赞叹。   林阮拎起这件衣裳前后看了看,觉得这确实和长衫差不多,都有立领盘扣侧襟开叉,唯一不同的是长衫底下要穿裤子,上身也宽松些。   大约每个男孩子都有对裙子莫名其妙的情结和好奇心。林阮对着镜子比了比,心想这腰收的也太紧了。   夜色深深,这个时间几乎已经没有没有人活动了。佟伯不住在这栋楼里,他住在后面那栋侧楼,镇着一众下人护院。他去休息前交代林阮等着湛晞回来,这个点这栋楼里只有林阮还醒着。   夜黑风高夜,实在是适合做坏事。   林阮悄悄咪咪的把这件旗袍换上了。腰收的紧,几乎是贴着皮肤,林阮穿的有些费劲,上身之后去发现穿着还很舒适,虽不比长衫松快,自由活动却是没什么问题。尤其这一件华丽的红色衣服,衬的林阮肤色白皙,清秀的眉眼也给染上三分绝色的意思。   林阮对着镜子看了看,他身形瘦削,肩膀单薄的很,看起来还是个少年人的模样,不像湛晞,宽肩窄腰,一看就是个很有魅力的成年男人。   旗袍的侧襟开的不低,略微一走动,就露出来修长笔直的一双腿。如果是一个女孩子,行走之间长腿若隐若现,那必然是说不尽的风情万种。但是林阮不习惯,他觉得底下凉飕飕的,还觉得自己变变态态的。   寂静的夜里大门被打开,湛晞走进来,一身西装革履,西装袖口上用米珠绣出繁复的花纹,穿着打扮像是刚从酒会上回来的。   世宁跟在他身后,见客厅没有人,便道:“小先生可能在房间,不然我去叫他?”   “不用了。”湛晞走上楼梯,回头看了世宁一眼,“天色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我这边不用人伺候了。”   世宁应了一声,目送湛晞上了楼之后才回房间。   湛晞缓缓走上二楼,他喝了不少酒,白的红的掺着,难免有些上头。   还不等他推门进房间,忽然听见隔壁传来“咚”的一声,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一样。   湛晞一顿,转了脚步到林阮房间,伸手敲了敲门。   屋里的林阮弯腰揉了揉磕到的膝盖,旗袍比长衫紧,林阮一步没迈出来,身子一歪,磕到了床角。   他听见敲门,知道是湛晞回来了,可他还穿着旗袍。湛晞站在门前,他还得去给湛晞开门,一时间急的汗都下来了。   好在湛晞没有让他着急太久,因为湛晞直接推门进来了。   外间的灯没有开,林阮开着里间的灯,暖黄色的灯光落在他的床上,也落在珠帘后的林阮身上。   一片光亮里,穿着红缎旗袍的林阮亭亭的站在镜子前,旗袍上的芍药花盛开到极致,像是哪家盛装打扮的新娘子。   有那么一瞬间,湛晞真的觉得是自己喝多了。   林阮站在里间,局促的不得了,轻轻叫了一声,“先生。”   湛晞眸光微动,抬步走进房间里,手腕轻轻一转关上了门。   这一声关门的声音好像打开了某种开关,林阮瞬间就烧红了脸,连耳朵尖都漫上了胭脂色。   湛晞走进来,伸手撩开珠帘,走进里间。林阮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僵硬的站在那里,恨不得把头埋进地缝里。   湛晞做到林阮床上,漫不经心的交叠起双腿,“这衣服·····”   林阮小声道:“我不是故意要穿的,我就是···好奇。”   湛晞轻轻的哼了一声,说不出是什么情绪。林阮悄悄抬起头看湛晞,却见湛晞直直地望着自己,眼眸深沉,蕴藏着许多林阮看不懂的东西。他下意识的瑟缩了一瞬。   湛晞冲着林阮招手,林阮走到湛晞身边,顺从的跪坐下来,他们离得近,林阮闻得见湛晞身上的酒味儿。   他一跪,红缎旗袍就有些遮不住的地方,白花花的,在一片热烈的红中晃人眼。   湛晞伸出手,贴在林阮脸上,慢慢游离到脖颈。在他手掌之下,脖颈处的血管一下一下的跳动,像是林阮不安的心。   “很好看。”湛晞轻声道。   林阮一顿,僵硬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好像只要湛晞说了好看,那么不管是穿旗袍还是穿长衫都没关系了。   林阮微微凑近湛晞,湛晞的手掌在旗袍上游走,顺着林阮的脊骨一路往下,直到失去旗袍的阻隔,与林阮的肌肤毫无阻隔的相贴。   林阮抬头看湛晞,湛晞还是那样,面上无波无澜,可是他的手已经顺着旗袍的侧襟伸到了里面。   林阮长到这个年纪,有些事情不是不懂,但是湛晞总与别人不一样,他身体力行的告诉林阮,林阮懂的那些东西,连皮毛都算不上。   随着湛晞的动作,林阮脸上已经有了些无措,他昂起脸看着湛晞,试图从这个罪魁祸首的身上得到解救自己的办法。   湛晞看着林阮的眼睛,那里面有依赖,有无措,唯独没有湛晞想要的东西。湛晞闭了闭眼,有些烦躁。他索性扯下领带,蒙住了那双让他烦躁的眼睛。   “林阮,”湛晞声音低沉,“我是谁?”   林阮双手无措的动了动,最后攥住了湛晞的衣服,“先生。”   湛晞摸了摸林阮的头,问道:“听话吗?”   林阮想要点头,但是湛晞的手掌锢着林阮的脖颈,林阮只得开口,“我听话。”   湛晞好像是笑了,那种低沉的,略微有些沙哑的,让林阮身体发软的笑意。   “好孩子。”   湛晞锢着林阮脖颈的手摩挲着林阮的喉结,缓缓的摁着他的脖颈往下。   再往下不让写了   明天入V,更新6000字,感谢支持 第25章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刮起了风,呼喇喇的刮着窗户,急一阵缓一阵的。林阮猛地趴在床边捂着嘴咳嗽起来,蒙住眼睛的领带早已经被泪水浸湿了。   湛晞从床边拿起水杯,让他漱口,一下一下抚摸他颤抖的脊背。   林阮缓了好一阵才缓过来,湛晞把他抱到床上,解开了他领口处的盘扣,方便他呼吸。胸前的芍药花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了脏污,湛晞看着,索性帮他把衣服脱了下来。鲜艳的红缎子下面包裹着一具雪玉般的身体。   林阮就势滚进被子里,小声道:“先生。”   他的嗓子像是伤着了,有些哑。   湛晞眼里是餍足后的慵懒,听见林阮叫他,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我能不能把领带摘下来?”   湛晞没说话,伸手给林阮解开了。   被蒙了很久,乍一看见光亮,林阮还得反应一会儿。湛晞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灯关了,只留下床头一盏小小的灯。林阮看向湛晞,他还穿的整整齐齐,领口解开了两个扣子,慵懒又贵气。   而林阮差不多已经脱干净了,窝进被子里,脸红扑扑的看着湛晞。   湛晞摸了摸林阮微红的眼睛,像是眼尾点上了胭脂,一点点的反应让他看上去像是久经雨露一样。   湛晞看着林阮,轻声问道:“讨厌这样吗?”   林阮往被子里缩了缩,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湛晞,小幅度的摇了摇头。   湛晞一顿,目光像春冰化水一样瞬间柔和了下来。   湛晞伸出手,指节蹭了蹭林阮还红着的脸,低下头,一个轻柔的吻落在林阮双唇上。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哪怕他们做过比这更亲密的事,但是唇齿相接的吻总是不一样的。   林阮睁大双眼,看着近在咫尺的湛晞,他来不及反应其他,连呼吸间都是湛晞身上的味道。   谁也没有闭上眼睛,林阮就这么看着湛晞,看着他深邃的眼睛。林阮觉得自己有一种要陷落进去的感觉,耳边自己心跳的声音清晰的不得了。   湛晞一只手还搭在林阮后颈上,是一种逼迫和禁锢的姿态,容不得林阮稍微反抗。   他这个人,亲吻的动作那么温柔,却不给林阮任何后退的可能。   ---   教学楼外的树叶子慢慢绿起来,随着天色回暖飞回来的鸟儿在树上落户安家,每天叽叽喳喳的叫个没完。   林阮撑着头,一只手拿着笔在纸上来来回回的动。孟真从身后拍了他一下,问道:“画什么呢?”   林阮赶紧换了另一张纸盖在上面。   “你挡也没用,我都看见了。”孟真凑近了问道:“你画你家先生干什么?”   “我家先生好看。”林阮看向孟真,“有事?”   孟真坐下来,“方老师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现在吗?”   孟真点头。   林阮站起身,打算出门,他刚转身,孟真就去抽他刚刚画的画。林阮迅速反应过来一把将画抽出来,折好塞进兜里。   孟真撇撇嘴,林阮冲他哼了一声。   方程则的办公室在一楼,林阮敲门得到回应之后推门进去。除了方程则,还有两位男教授,其中一位面前站着李铭文。   李铭文看见林阮,又迅速的收回目光。   “是这样的,”方程则看着林阮,“学校要举行一个建筑设计大赛,我看过你的建筑设计作业,很漂亮,问你想不想参加。”   “我?”林阮道:“可我是历史系的,不是建筑系的。”   “没关系的,”方程则道:“这方面没有限制。”   燕大建筑系的主流是西方建筑,少有中式古代建筑的课程,方程则一个古建筑课程的教授几乎被边缘化。   “他们都推崇西式建筑,但我觉得古代中式建筑之美是无与伦比的。”方程则道:“世道不好,家国风雨飘摇,有很多人都对我们的文化失去了信心。这怎么行呢?这里可是四九城,这里的建筑带着几百年的历史与繁华沉淀出的庄严壮丽,可不能输给别人。”、   方程则的声音并没有很慷慨激昂,可林阮却听出他平淡语气之后的不甘与落寞。   最后林阮答应了方程则,在这个选择面前他并没有思考太多,走出办公室的那一刻,林阮觉得选择好像不是那么难做。   也许算子说的是对的,选择本来就是很随意的。   放学之后林阮并没有立刻回家,他在路上磨蹭了很久,有些抗拒回到兰公馆。   因为他心里有想不明白的事,看不清楚的人。   林阮走在街头,喧闹声中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阴阳五行,十卦九灵,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林阮循声望去,在路口一棵杨树下看见了熟悉的人影。   算子坐在小马扎上,面前的地上铺了一块灰扑扑的画着八卦图的布,他阖着眼,手上的二胡拉的随心所欲。   来往的人没几个愿意留下来算命的,因为这个小摊子看起来跟摊子主人一样不正经。   林阮想不到会在这里看见算子,他还想着那个蛋糕店。但是那个蛋糕店被湛晞买下来了,什么都卖,就是不卖榛子蛋糕。   林阮走到摊子面前,挡住了算子晒夕阳。   算子睁开一只眼,看见林阮的那一刻流淌出一些笑意。   林阮问他:“为什么十卦九灵,你也有算错的时候吗?”   “不,”算子道:“我只是谦虚一下。”   林阮有些无语,算子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抽出另一个小马扎递给林阮,林阮接过下马扎,坐在算子对面。   “算命还是听音乐,听音乐得另交钱。”   林阮不知道这里有什么音乐可以听,随心所欲的二胡吗?有点费耳朵吧。   “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呀?”林阮问道。   算子睁开眼看看林阮,又合上,“你拿这种问题问我们出家人,不太厚道吧。”   林阮皱起眉,“你什么时候出家了?你是和尚吗?”   “不是和尚,姑且算是道士。”算子道:“都一样的,讲究六根清净。”   “哦。”林阮想了想,又问道:“那你知不知道怎么算喜欢?”   算子无语的看了他一眼,起身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算子把两个小马扎用灰布一包,往杨树上一扔,刚好卡在树杈上,他拍拍手,往一个方向走去。   林阮跟着算子,不多会儿,走进一条胡同。说是胡同,也很宽敞,胡同口停着好些小轿车。家家门口有电灯,整个胡同没多长,一个院子一个院子的,是典型的旧式四合院的模样。   林阮想起方程则说的建筑设计大赛,留心观察这些门楼房屋。   走到一处院子停下,院子门口挂着红菱绣字的玻璃匾额,名叫粟玉阁。林阮看了那三个字一会儿,问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算子抬步走进去,“胭脂胡同,清吟小班儿。”   院里头是个宽敞的院子,转过影壁,正对着的的是正屋,旁边两个厢房,大约七八个房间的样子。院子中间有棵海棠树,枝条上冒着绿芽。   算子刚走进去,一个穿黑衣服的半大小子迎了上来,叫了一声:“魏爷。”   林阮好奇的看向算子,“你姓魏,魏算子吗?”   “那多难听,”算子道:“魏是我本姓,至于叫什么,早忘了。算子是师父给起的号。”   算子往里走,正屋里出来走出来一个女人,看上去二十多岁,但在这里显然算不得年轻。   算子和这女人相熟,招呼了一声就走进屋了。林阮跟着算子进去,不知道怎么的,有一种被卖了的错觉。   屋子里别有通天,里间是红木的雕花木床,地上铺着团花地毯,墙上还挂这些名人字画,摆着些古董摆件,看起来价值不菲。   八大胡同也分等级,最上等的叫清吟小班儿,大多住在胭脂胡同,引无数达官贵人一掷千金。   算子和林阮在桌子边坐下,进来两个半大的女孩子,端上来一些点心瓜果。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林阮问道。   “你那些风花雪月的问题我答不上来,”算子道:“这是个风花雪月的地方,正好回答你那些风花雪月的问题。”   林阮还没说话,从外头进来几个年轻的男孩子,其中一个约有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湖色纺绸的长衫,底下穿着淡青色的水裤,脚上一双缎子平底鞋。这男孩子长得有些雌雄莫辨的样子,脸上俏生生的。   算子看向那个女人,跟她说,弄错了,这里不用人陪。   林阮却只看那男孩子的衣服,觉得这件长衫跟旗袍太像了,腰身收得那么紧,把那男孩子的身段全显露出来了。   想到这里,林阮又想起那件红缎子旗袍,旗袍弄脏了,缎子上的金线稍微一擦就挂丝了,图案不成个样子,一件衣裳是不能要了。   湛晞当然不在乎这一件衣裳,他说家里有的是好布料,那件旗袍的缎子虽然好,到底有些老旧了。等回头把那些缎子拿出来,再给林阮做。   做什么?总不能还做旗袍吧。湛晞没有明说。   晚六点还有一更 第26章   男孩子们退出屋子,留下那个女人。算子看了林阮一眼,道:“她叫玉香。”   林阮微微颔首算是见礼。   玉香客客气气的回礼,她虽然身处胭脂胡同,但身上没有风尘气,反而带着一种沉静的气质。   玉香是这一处粟玉阁的主人,手底下养着七八个男孩子和十来个女孩子,男孩儿充作旦角养,女孩子就当丫鬟,手底下成了名的只有一个,在这胭脂胡同,算是不太好的。   但她并不在这上头多钻营,凭着她自己的一些熟客和时不时的新客,日子也能过得下去。   玉香说着走到屏风后面换了件淡青的长衫,随手用一只簪子绾了头发,道:“看二位也不像是来寻欢作乐的,单纯是个好奇吧。”   林阮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耽误了玉香的时间。算子自顾自的剥花生吃,道:“我这位朋友搞写作的,来收集素材,你就拣着你从前一些事说来听听好了。”   林阮忙道:“若是不方便就算了。”   玉香看得出他们的相怜之意,笑道:“没什么不方便的,都是过去的事了。”   玉香倒了碗茶,“都说这里是风花雪月,谈情说爱的地方,但其实呀,大家都是逢场作戏,不见得就有多少真心。真让我说,我说不上来,倒有一件旧事,我随便说说,你们随便听听。”   林阮看向玉香,玉香回忆道:“那是我十四岁,第一次出来见人的时候。我的第一位客人是个年轻的教员,被他的两个朋友拉着来的。他那两个朋友各有相熟的,唯独他是第一次来。他是第一次到这儿来,我也是第一次见客,我们两个便聊上了。”   玉香说着,脸上带了些笑意,“他怕是把我当成他素日来往的那些读书人了,说的一些话我都听不懂。但我能感觉得到,他很尊重我。那天他走的时候放下了五块大洋,这在当时算是多的。”   “后来他又来过几回,得知我不大读书,便说教我读书识字。”玉香道:“就是早春时节,他每天下午四点,从学校出来之后便来这里教我读书,待到天昏黑了才离开。”   “后来呢?”林阮问道。   玉香低下头喝茶,“后来又来了一阵,他就成亲了,成亲之后就没再来过了。”   林阮一愣,感觉这个故事还没开始就结束了,有些摸不着头脑。   玉香看他这个样子,就笑,道:“风月行当里很忌讳说什么情情爱爱的,因为大多没什么好下场。我之所以记着他,就是感念他一份心。他一个教员,每天往这边跑,不知道多少人当面上背地里笑话他,但他还是来了。他跟着我说,清者自清,不必在意流言蜚语。”   玉香声音轻缓,“你想,我们这一行,最怕的就是流言蜚语。看上去那么风光,背地里都嫌弃。如果不是他跟我说的那些话,我想我心里总会有个结,日子也会难过很多。”   林阮看了看玉香,问道:“你是喜欢他吗?”   玉香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那时候年纪小,肯定是喜欢的,这么些年过去了,觉得也就这样。”   林阮又问道:“你喜欢他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玉香说不上来,掩着嘴笑,“我不知道,但我现在想起来,就觉得我又回到年轻的时候了。”   算子看了眼林阮,林阮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等他说话,外头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   玉香走出去调停,算子和林阮坐在屋里,往窗户外面看。   只见从西厢房的一间屋子里出来几个人,拉拉扯扯的。其中有一个年轻清秀的男人,衣冠不整,好像只是套上了个外衫就被匆忙拉了出来。   拉他的是个穿军装的男人,虽然拉着他,但还是有意识的护着。两人身后是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男人,穿着对襟团花老褂子,剃着光头。   穿军装的男人把穿长衫的男人拉到外面,然后转头就给了光头一拳,打得他鼻血直流。   穿长衫的男人吓到了,犹豫着该不该劝。林阮看到他没穿鞋光着脚,脚腕上一圈青紫,手上也是。拉扯间露出的胳膊上也有很多印子。   玉香出去叫人拉开他们,那穿长衫的男人带着穿军装的进了一间屋子,院子里留下那个光头骂骂咧咧的,说话很难听。   没一会儿玉香回来了,跟他们解释说,穿长衫的那个是粟玉阁的人,叫五月。那个光头是他的客人,光头是个满清遗少,有些古怪规矩,床上好磋磨人,回回弄得人一身伤。   穿军装的那个也是五月的客人,点过五月两回。这一次不知道怎么着就在这碰上了,那个军人看见五月身上的伤,肯定不乐意,上去就把人揍了。   玉香一面说一面从柜子里拿了伤药,算子在旁边剥瓜子,闲闲道:“这些个满清遗老遗少,满脑子的封建余毒,真不是个东西。”   说着,算子意有所指的看了林阮一眼。   林阮不乐意了,“先生跟他们才不一样!”   “我又没说他,你心虚什么?”算子漫不经心的看着林阮。   林阮听不得有人说湛晞坏话,他瞪了算子一样,起身就要走。   刚走到院子中庭,那光头就来扯林阮的手,“什么时候有了新货,还不快来陪陪爷。”   林阮连忙退了两步没让他碰着,三四个人上去把光头按住,那光头满脸大汗,状若疯癫,把林阮吓了一跳。   “他这是?”林阮问玉香。   玉香摆摆手,叫人把他送出去,道:“吸了大烟了。”   林阮一顿,眼中显出些厌恶。   正说着,有人叫了林阮一声,“林少爷?”   林阮回头,是那个穿军装的男人,他身边站着那个斯文清秀的年轻人,已经穿好了衣裳,但脸色还很惨白。   林阮想起来,这个穿军装的男人好像是顾忌的副官,姓庄。   “庄副官?”   庄副官点点头,“是我。”   林阮尴尬的对他笑了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庄副官看上去比林阮自在,他对林阮点了点头,“见笑了。”   说罢,他越过林阮走到玉香面前,道:“我要给五月赎身。”   五月愣住了,连忙去扯庄副官的衣袖,玉香看了看五月,又看了看庄副官,道:“五月虽不是最红的,但胜在年轻性子好,他要愿意跟你,我不说什么,两千块大洋是五月的身价。”   庄副官听罢,沉思片刻,道:“好,给我几天时间筹钱。”   玉香点了点头,从头到尾五月都是一种焦急不乐意的样子。   两千块大洋对庄副官来说,不说倾家荡产,也绝对不是个小数目。   算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屋子走了出来,倚着门口,像是看戏似的。他总有一种游离感,游离于世事之外。林阮第一次在蛋糕店见到算子的时候,就有这样的感觉。后来这样的感觉消失了,林阮就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眼下,算子那双多情的桃花眼里,全都是不干己身的漫不经心。   “好热闹啊。”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林阮望去,是穿着军装的顾忌,顾忌手里拿着军帽,绕过影壁看着院里的人。他身后,湛晞不紧不慢的走出来,目光在林阮身上停了一瞬。   林阮看他一眼,又很快挪开,有一种想看又不敢看的感觉。算子依旧倚着门口,眼中的情绪逐渐复杂。   庄副官走到顾忌面前敬了个军礼,顾忌要笑不笑的,“你还知道你是个军人啊,在胭脂胡同跟人打架,也不怕人笑话。”   “属下知错,甘愿领罚!”   庄副官这么说着,却把五月牢牢护在身后头。   顾忌挑了挑眉,没说什么。   不知道庄副官跟玉香说了什么,最后庄副官把五月带走了。顾忌处理完事情往外走。湛晞也跟着往外走,好像他是被顾忌拉了来,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   林阮跟在他们后面走出院门,那边湛晞和顾忌都上了车,算子却忽然叫住林阮。   林阮回头看他,算子倚着墙,眼中的神色淡了很多,他道:“如果你纠结是不是喜欢哪一个人,那你八成就是喜欢他。”   林阮没回答,只是道:“你不是出家人吗,也懂这些事情?”   “我是不懂,但我不傻。”   林阮眉头又皱起来,“我也不傻。”   算子嗤笑一声,问道:“当年我给你算过一卦,你记不记得?”   林阮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算子耸耸肩,轻描淡写道:“那就算了。”   林阮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算子没再说什么。林阮只好跟他挥挥手,往车上跑去。   顾忌坐的是庄副官的车,湛晞的的车则是世宁来开。林阮拉开车门坐上去,悄悄的看湛晞一眼,又赶紧挪开。   天色昏暗下来,车子一直驶入兰公馆。花园里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发出一种暖黄色的明亮的光。   湛晞和林阮下车,世宁把车开去挺好。湛晞没说话,走上台阶要进门,林阮在身后叫了他一身,“先生。”   湛晞回身看他。   灯光下面,林阮的眼睛显出别样的澄澈。   “先生,”他道:“我可能,喜欢你。” 第27章   湛晞的长风衣被夜风撩起一角,昏黄的路灯下林阮看不分明湛晞的神色。他忐忑不安的看向湛晞,不知道是他内心煎熬还是湛晞真的沉默了很久,林阮总觉得时间被拉得很长。   湛晞垂下眼睛看林阮,眼睫打下的阴影让他的眸色晦暗不明。   “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湛晞轻声道。   林阮嗓子有些干,“我······在学。”   “到胭脂胡同学?”湛晞声音淡淡的。   林阮一下子噤了声。   湛晞不再说什么,转身要进屋。林阮赶紧拉住他,素来怯懦的人头一回这么不留余地。   “我是喜欢你的。”林阮拉着湛晞的衣袖,执着的看着他。   湛晞喉咙上下滚动,他看着林阮,“你是喜欢我,还是依赖我,或者说习惯了身边有我?也许你只是需要有个人来帮你,引导你,这不叫喜欢。”   林阮使劲摇头,他知道不是这样的,可是这些东西太复杂了,林阮没办法跟湛晞辩论。   忽然林阮上前一步,仰起头亲吻湛晞的双唇。这个吻很轻,稍触即逝,好像一个只来得及回味的梦。   林阮亲完,又退了回去,道:“这算是喜欢了吧。”   湛晞的目光瞬间暗了下来,他的手掌落在林阮后颈上,用力的让林阮感到疼痛。   “你确定是这样的喜欢吗?”湛晞眸色深深。   这大概是林阮最有勇气的时刻了,看着湛晞的眼睛,林阮毫不犹豫的点头。   几乎是下一刻,湛晞就捏着林阮的后颈吻了上来。这个吻来势汹汹,不再是浅尝辄止,几乎算得上是啃噬,顷刻间便撷取了林阮所有的呼吸。   这样的湛晞是有些陌生的,向来矜贵自持的他显出些与往常不同的放肆和疯狂,也显出他绅士外表下的控制欲。   不知过了多久,湛晞放开林阮,泛着青白的指节暗示着他的克制。   林阮的嘴角被咬出个小口子,沁出点点血色,湛晞在那处小伤口上看了很久,道:“进去吧。”   林阮茫然无措了好一会儿才跟着湛晞进去,湛晞上了楼回房间,佟伯看见林阮愣愣的站在客厅,便道:“别愣着了,去厨房帮曹妈。”   林阮应了一声,回房间换了一身花青色的褂子,下来厨房里帮曹妈。他站在炉灶前,试图梳理发生的事。   选的时机不太好,林阮想到,从胭脂胡同里出来就表白,显得我很不正经。   林阮往鱼汤里撒了点盐,又想到,湛晞的态度是什么意思呢?他接受我的表白了吗?他是不是·····也喜欢我?   林阮摸了摸嘴角的伤口,悠悠的叹了一声。他总是看不懂湛晞,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用饭的时候林阮总是不自觉的往湛晞哪里看,湛晞看起来面色如常,好像之前那档子事根本没发生过。   湛晞永远是湛晞,林阮有些失魂落魄的低下头。   用过饭,湛晞叫林阮上楼。   林阮忐忑不安的跟在他身后进了屋,湛晞在沙发上坐下,第一句就是,“你为什么会去胭脂胡同。”   完了,来算账了。林阮立刻面对着湛晞跪下,开口就道:“我错了。”   湛晞微微挑了挑眉,问道:“你还没说,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林阮如实说了,“我问算子怎么算喜欢,他不知道,就带我去胭脂胡同。他说风花雪月的地方才能回答风花雪月的问题。”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许和算子走的太近。”   “说过。”林阮心想,今天肯定不是个良道吉日,不适合告白,没个回应不说还多出来两桩罪名,两罪并罚,少说四十下。   “我知道错了,”林阮以一种视死如归的气势道:“先生罚我吧。”   上头湛晞没有说话,林阮等了一会儿,抬头望向湛晞,正好撞进他的眼眸。   “今天不罚了。”湛晞拉起林阮,把人拉近怀里。   林阮愣了愣,“为什么?”   “身份不一样了,”湛晞轻描淡写道:“你现在是我的男朋友,得哄着,不能罚了。”   林阮脑袋里像放了烟花一样一下子炸开了,他看着湛晞,“我···我是什么?”   “男朋友。”湛晞一脸坦然,好像他们已经谈了很久的恋爱一样。   林阮抓着湛晞的手腕,“你的意思是,你也喜欢我吗?”   湛晞额头抵着林阮的额头,“不像吗?”   林阮脑袋懵懵的,“我不大聪明,你得跟我说的明白一点。”   湛晞眼里浮出些笑意,低沉的声音在这种时候格外的撩人。   “我喜欢你,湛晞,喜欢林阮。”   林阮愣了愣,恍然有一种妄想成真的感觉。湛晞曾经跟他说过,林阮没有自己的喜恶,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特别想要做的事。喜欢湛晞是林阮第一件不需要纠结的事,而湛晞的喜欢,是他特别特别想要得到的东西。   “你喜欢我什么?”林阮问湛晞,他还有些不真实感。   湛晞没有说话,微敛了目光看着林阮。   那是很久以前了,湛晞生了一场大病,来势汹汹,他躺在床上昏昏沉沉,耳边都是人的哭声。不知道什么时候,一睁眼,就在床边看见个小孩儿。   小孩子跪在床边,眼里都是恍然,他一定哭过,眼睛红红。看到湛晞睁眼的那一刻,眼中迸发强烈的惊喜。那一刻,湛晞有种自己是他的全世界的感觉。   那小孩儿就是林阮,当时林阮已经在湛晞床边跪了三天,如果湛晞再不醒,林阮怎么样就不好说了。   一场大病,死里逃生,湛晞的性格变得比之前还要冷,对什么都淡淡的,不见一点浓烈的情绪,像是与世界隔开了一层,冷淡的藐视众生。   底下人说他是中邪了,不敢明面上跟他说,但是都躲着他。那时候只有林阮跟在他身边。对于湛晞来说,林阮牵连着所谓的命数,对于林阮来说,湛晞无疑是他在王府生活的立身之本。   王府里的大多数人,跟这个古老的建筑一样枯朽,他们见不得人好,嫉妒那些比他们过的人,更热衷于欺负那些过得不如他们好的人,不遗余力的挥洒他们的恶毒。   而林阮,他绝对是与这些人完全不同的,他胆小,怯懦,甚至有些愚蠢的善良。湛晞只需要寥寥几句话,就能让他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就能轻而易举的掌握他的所有。   有一段时间,湛晞热衷于操纵林阮,看着林阮因为自己而改变情绪,让他的行为按着自己的设想发展。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像是神一样,操控世人,让人上瘾。   他在林阮身上投入了很多精力,很难说得明白,到底是湛晞驯服了林阮,还是湛晞被林阮驯服。   某一天,他看着林阮,看着这个眼里满是茫然的孩子,破天荒的感到了心疼。那一刻,玩弄人心的惩罚来了。   他喜欢上了林阮,爱上了林阮,而林阮无知无觉,依旧是那个脑袋空空的笨小孩。   有那么一瞬间,湛晞意识到,他这辈子都没办法拥有林阮的爱。   “林阮,”湛晞看着问道:“你真的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这是湛晞第三次问这个问题。   林阮看向他,如实道:“我可能到现在也没办法解释怎么叫喜欢,但我是真的喜欢你的。这种感觉是独一无二的,我知道那就是喜欢。”   “我当然知道是独一无二的。”湛晞摩挲林阮的额头。可那种独一无二,那种亲密依恋是湛晞骗来的,镜花水月,虚假的可怜。   这大概就是报应,即便林阮真的喜欢他,他心里也总存着一分疑惑,这份喜欢是发自林阮内心?还是因为自己的影响仍在?   林阮问道:“那先生在担心什么?”   湛晞垂下眼睛看着林阮,眼中似乎有千言万语,但最后只是道:“担心你后悔。”   林阮坐直了身子,认真的看向湛晞,“我绝不后悔。”   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哪个人能在林阮的生命中拥有和湛晞一样的地位。   林阮活到现在,过去稀里糊涂,未来一片茫然,活到现在,唯有这一件事,是他清楚的明白并且不容置疑的。   但林阮不知道,湛晞远比他想的贪心。湛晞想要的不是依赖,不是贪恋,是一个拥有完整人格的林阮的全部的爱,是一种不管未来发生什么事,林阮都能回到自己身边的爱。   湛晞自我攻略并给自己增加了攻略林阮的难度 第28章   早起下了雨,淅淅沥沥的打着花枝,将才开的花朵打落好些。远远看去像雾一样,拢着高大的树木。   曹妈做了芝麻火烧,这比平常的火烧麻烦很多,面一层一层的卷了油盐,先烙后烘,最后做出来的火烧中间微微拱起,焦黄色的背上撒着点点芝麻,不仅精致而且喷香。   林阮一手拿着火烧,一手喝粥。曹妈见了便笑,“小阮是遇见什么好事了,吃得那么香。”   林阮抿着嘴笑,“曹妈做的好吃。”   两句话哄的曹妈眉开眼笑的,湛晞看了林阮一眼,没说话。林阮像只偷着乐的小兔子,眉眼一直带着笑意,他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很高兴。   吃罢饭,林阮拿了书包出门,湛晞叫住他,道:“我送你。”   林阮一愣,不止他,世宁也有些惊讶。   湛晞却不多说,拿上外套走到林阮身边,跟他一块出门。   留下世宁独自思索,我这是要失业了?   林阮坐进副驾驶,湛晞发动车子缓缓离开兰公馆,路两边的银杏树重新长出枝叶,嫩绿色的叶子在淅沥的雨中微微摆动。   “先生为什么来送我上学?”林阮看向湛晞,试探的问道:“这算是男朋友的特权吗?”   湛晞似乎是笑了,道:“是。”   林阮就笑了,耳尖漫上一点点红,虽然两个人相处跟以前并没有太明显的不同,但是林阮就是觉得不一样了,他把男朋友三个字翻过来覆过去的念,滚过舌尖,舌尖都是甜的。   车子到学校门口停下,湛晞揉了一把林阮毛茸茸的脑袋,“去吧。”   林阮下车,撑着一把黑色的伞,跟湛晞挥了挥手走进学校。   湛晞把车停在路边,看着林阮走进学校。在湛晞的圈子里,林阮总是很沉默,像是听故事一样听着这个圈子的各种逸闻。而在离开这个圈子之后,他显然是个很优秀的人。在这么多学生里面,林阮的气质使得他一眼就能被人看见。   湛晞撑着头看向林阮的背影,车边走过去几个女孩子,说说笑笑的谈论林阮。在湛晞不知道的地方,林阮也是许多人的话题中心。   下午的课是西方史,上课的教授请了假, 林阮得以早早放学。   孟真跟他一块走出校门,道:“李铭文把镯子的钱给我了。”   林阮有些惊讶,“八百块,他哪儿来的钱?”   “不是,”孟真道:“给了我三百二十块,他说他在玉器行里问的是六百五十块,他只担一半的责任,就给一半的价格。”   孟真撇撇嘴,“我本来不想要的,但是他每天看我们跟看恶徒强盗似的,生怕我们找他要钱。那天我听见几个同学背后议论说咱俩欺负他,不然他为什么见了咱俩就躲。”   “所以我就想,这件事赶紧了了。”孟真道:“不然,不知道别人又要怎么编排我们。”   林阮安慰他,“为了这样的人生气不值当的···说起来,他哪来的钱呐?”   “不知道,”孟真道:“我觉得他最近应该是发财了,衣服鞋子都换了新的,我还听见他要请人吃饭呢。”   孟真叹了一声,“该说不说,在独立挣钱这方面,李铭文确实是厉害。我毕业以后要能跟他一样能挣钱,也可以不靠家里了。”   孟真畅想了一会儿,问道:“你呢,毕业以后打算干什么?”   林阮看了孟真一眼,孟真反应过来,“对,你已经有工作了。兰公馆的待遇这么好,你肯定是不打算换工作的。”   林阮有些无奈,“你想的可真长远。”   林阮到家的时候湛晞还没回来,顾忌请他任财政局局长,推行发行纸币的事。湛晞没有答应,不涉政事是他给自己立下的规矩。但于情于理,发行纸币的事湛晞都要帮忙。   佟伯搬了一盆绣球花从后院走进屋子里,看见林阮,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教授请假了,下午的课就不上了。”   佟伯应了一声,叫曹妈给林阮弄饭吃,又回过头去摆弄自己的花花草草了。   “对了,”佟伯道:“爷让给你拿了好些缎子做衣裳,你去挑挑吧。”   “好。”林阮一边应着,一边往楼上走去。   吃过饭,林阮进了小会客厅,裁缝也是刚到。阿月也跟着过来了,“不是才做过衣裳,怎么又给你做?”   不能林阮说话,阿月“哎呦”了一声,道:“这些都是好缎子呀。”   阿月在椅子上坐下,看着林阮笑,道:“爷对你可真好。”   兰公馆的人都知道林阮是个什么身份,他们虽不明说,心里却总对林阮和湛晞的关系有许多猜测。阿月觉得林阮人很好,他做湛晞的夫人,总好过来个不知性情的人。   曹妈就和佟伯一样,认为林阮身份不够高。虽然外人都说自由恋爱,但是他们老一辈的总还要求个门当户对。   “不但我做,”林阮道:“先生也要做衣裳,他忙,抽不出空亲自来,就让我看着些。”   阿月点点头,帮着林阮挑布料,“春天呢,就该穿些有颜色的衣裳,显气色。”   林阮摇摇头,“没有哪个男人穿得很艳丽的。”   “那是他们不衬,”阿月拿着一块雪青色的布料在林阮身上比了比,“这个好,不花哨,显得大方。”   阿月捡捡,又放下,拿起一块赭色的绸缎,上面绣着银蓝色的花纹,乍一看像是印花的,但其实是刺绣。   阿月手里拿着布料,看看林阮,笑问:“上回那件红色的旗袍,你穿了没有?”   林阮看了阿月一眼,“我就知道是你搞的鬼。”   “你穿了没有?”阿月催促的问道。   林阮低下头,“没有。”   阿月哼笑了一声,道:“你真应该试试。现在呀,女人的衣服花样特别的多,男人的衣服却不必从前华丽了,一穿就是黑蓝灰几个颜色,在春天这么好的日子里,多煞风景。依我说,你就多做几件鲜艳的,在家里穿,不好吗?”   “佟伯见了,会说我的。”   阿月笑道:“只要爷喜欢,佟伯才不会说呢。”   阿月扯过来一匹藏青底绣银纹的缎子,缎子是浮光掠金的光面,看上去很华丽。她把这缎子交给裁缝,道:“就用这匹裁一身衣裳。”   阿月一连挑了好几匹,都是银红,黑金这样华丽的配色。她很懂衣服配色之类的,跟裁缝说的很热闹。   林阮说不过她,只好转移话题,问道:“你和你男朋友怎么样了?”   阿月一顿,低下头笑,“挺好的。”   林阮看向阿月,“你们在一块,都做些什么?”   阿月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逛公园,看电影,看戏,吃饭,无非就是这些事。”她想了想,又笑道:“其实做什么无所谓,重要的是在一块。”   林阮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方程则给了林阮许多建筑资料,林阮下午没事,就待在房间里琢磨这些资料,满桌子上都是他画出来的图。   窗外有动静,林阮看了一眼,发现是湛晞和世宁回来了。   林阮心中一喜,放下笔推开门往楼下去,他走得急,走到一楼却又停了脚步。走出来的佟伯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湛晞推门进来,抬眼就看见楼梯口站着的林阮,林阮走过来,接过湛晞的外套。湛晞并没说话,低头整理袖口的时候却看了林阮一眼。他五官生的好,低头看他的时候眼尾上挑,有些说不分明的意味。   林阮跟着湛晞上楼了。   佟伯一边看着,对世宁道:“林阮这么积极还真是少见。”   世宁笑着扶佟伯坐下,道:“往后更积极的还有呢。”   天阴沉了一天,时不时的飘会儿雨丝。屋外宽廊上挂着宫灯样式的点灯,照的雨丝清楚可见。到快休息的时候,佟伯四下里检查了一遍。他回到屋里,其余的人基本都回房间了。他刚想关掉客厅的灯,那边听见楼上的动静,佟伯看去,却是湛晞下楼来了。   佟伯忙走过去,问道:“爷要什么?”   湛晞没要什么,他把一张单子递给佟伯,道:“我记得旧例有这些东西,只是记不大清了,让你给看看。”   佟伯接来看了,只见从上到下列了一张单子,倒也不像送礼的礼单。   上头写着绸缎皮草,金银珠玉,陈设清供各数,余下又写明了东珠三斛,红蓝宝石各一匣,翡翠,白玉手镯各六对。看到这里,佟伯想起来了,这像是小定的礼单。   佟伯看向湛晞,问道:“这是给谁的?”   “给林阮。”湛晞倚着楼梯栏杆,像是看不见佟伯眼里的惊讶一样,“头面首饰之类的东西他用不上,换成金银或者古董好了。”   佟伯道:“林阮他身份不够,哪里当得起嫡福晋呢?”   湛晞声音缓缓,“不是那个时候了,身份高低的都不重要。若说起来,他是咱们家养大的,拿到外面去,也是兰公馆的人,门第怎么就不够了?”   佟伯无奈,“话不是这么说······”   “佟伯,”湛晞打断他的话。   佟伯叹了一声,道:“且不说林阮是个男人,就是日后,您和他的子嗣问题怎么办呢?”   “那依你说呢?”湛晞问道。   佟伯犹豫了一会儿,才把自己心里的打算说了出来,“如今爷和林阮都年轻,喜欢在一处待着也无妨,等林阮年纪大一点了,爷赏个恩赐,叫他娶妻生子,替爷管家,不是很好么?”   若是以前皇帝还在的时候,林阮的这条路绝对比在湛晞的后院当个姨娘要好。   湛晞笑了笑,“怕是不行,林阮既然做了我的房里人,就没有娶妻生子的说法。”   佟伯一愣,湛晞道:“我不喜欢女人,也无所谓子嗣。如今这世道,没必要为以后考虑太多。”湛晞看向佟伯,“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我心里有数,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佟伯嘴角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他把礼单收起来,道:“我知道了,这事我去办,一定叫爷满意。” 第29章   天气放晴了,后花园的花经过一场春雨沥沥,渐渐的都开花了。雪白的梨花一开一树,远远望去,像是一树的云,散发着馥郁的香气。   湛晞和林阮待在花房,花房的地上铺着一寸多厚的地毯,湛晞坐在一张缎面沙发椅子里,穿了一件月白的绸面长衫,手指拨了两下弦,慢慢的拉了一曲小调。   林阮盘腿坐在地毯上,趴在一张紫檀木小几上,手边是画纸和尺子。一张一张的废纸扔下去,林阮心里感叹,这些事对于自己这个外行来说确实是不容易。   “先生,”林阮开口问道:“你在国外见过的那些建筑,跟咱们的相比怎么样?”   “各有千秋。”湛晞慢悠悠的拉琴,很闲适的样子。   “总得有个优劣吧。”林阮小声嘀咕,“不然人家比赛比什么?”   湛晞瞥了他一眼,道:“你真觉得你的作品能得奖吗?”   林阮把头一耷拉,“真的这么差吗?”   湛晞放下琴,捏了捏他的后颈,道:“我的意思是,在评委全都推崇西方建筑的比赛里,想靠中式建筑得奖,是一件很不实际的事情。”   林阮看向湛晞,“我答应过方教授的。”   湛晞嗤笑一声,“你的教授也不是傻的,他的意思不是让你得奖,而是让你展示中式建筑的美丽与伟大,在各种各样的建筑里,中式建筑即便不是一枝独秀,也要平分秋色。”   林阮仰着头听他讲,“中式建筑,例如故宫,讲究的是恢弘大气,又因地制宜,空间利用合理,建筑方式巧妙。在这些方面,中式建筑不输于任何一种建筑。”   “除此之外,中式建筑有一种特殊的气质。”湛晞看向林阮,“我曾拜访过别国的王宫,在他们富丽堂皇的宫殿里,我并不觉得自己渺小。你知道为什么吗?”   林阮想了想,道:“因为先生进过故宫?”   湛晞点点头,“没有哪座建筑比得上故宫的恢弘大气。”   林阮似懂非懂,湛晞小时候时常进宫,那时候皇帝还在,皇宫不单单是一座建筑,那是王朝最后的一抹余晖。从那一角,可窥往日繁华强盛。   湛晞手掌还搭在林阮后颈上,“你要是有空,就四处走走看看,关在屋里能有什么灵感。”   那边佟伯站在门口,湛晞起身走了出去。   佟伯见湛晞出来,便道:“按您的吩咐,给林家人换了住处,如今在琉璃厂那边。礼也已经送过去了,那家人没说什么。”   湛晞想也知道,林阮跟林家虽有联系,到底不算亲近,也没有立场来管林阮的事。私心里,湛晞并不希望林阮和林家走的太近。   佟伯觑着湛晞的神色,道:“那接下来是不是该预备起来了?”   湛晞回身看了看花房里的林阮,他趴在桌子上,小小一团。   “不着急。”湛晞道。   佟伯皱眉,有些不解。   湛晞道:“他还小呢,学都没上完,估计从来没想过这些事。”   林阮刚刚和湛晞表白,恋爱都没谈几天就提结婚的事,对他来说未免太着急了些。   佟伯于是明白过来,湛晞不想逼着林阮这么快成婚,又怕别人还把林阮当下人,怕委屈了他。   湛晞陪了林阮没多一会儿,就和世宁一道儿出门了。林阮从花房里出来回了房间,一眼就看见茶几上摆了好些锦盒。   林阮打开看,却见里面是一件赭红色的衣服,里衣外衣都是红色调的。林阮抖落开,是一件长衫,做的很精致,黑锦滚边,绣着金色的花纹。一整套衣服,连带鞋袜都用红色相配,是一件很正式的衣裳。   除了衣服,另外的匣子里装了好多东珠。这不是普通的珍珠,这些东珠产自东北,饱满硕大,圆润晶莹,开百蚌而不能得一珠,自来供奉于清廷。眼下这些东珠一颗颗挨挨挤挤的装在长匣子里,莹润的光泽叫人心喜。   东珠和红衣服,这样的东西太具有仪式感了。   林阮下楼,碰见佟伯,问道:“佟伯,我房间里的东西····”   佟伯看了他一眼,道:“爷赏你的。”   “太贵重了吧。”林阮道。   佟伯皱起眉,“这有什么的,爷赏你的你就收着,难不成还让爷求你收着?”   “不敢不敢。”林阮忙道   佟伯哼了一声,递给他一张纸片,道:“你家里人换了住处,带着礼物去看看,算是贺乔迁之喜。”   林阮有些惊讶,接过纸片,佟伯看着他,皱起眉,“以后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份,端得起来,别叫人笑话,几样东西有什么受不得的?”   林阮点头,佟伯这才罢了,依旧回后头摆弄自己的花草。   林阮拎着东西按着佟伯给的地址找去了林家的新住处。   琉璃厂一带文化气息很重,几乎没走几步就能看见一家书店。林家的新房是临街的一栋带院子的小楼,一楼可以租给别人开铺子,一家人住在后头。   整个家里焕然一新,添置了许多新家具,林父林母的气色也看着好了很多。琉璃厂附近有学堂,离家近,方便了林满读书上学。出租的铺子算是这个家庭的一笔收入,等林满长大一些,这个家只会越过越好。   林阮从林家走出来,站在街口远望,忽然有一种割离开来的感觉,像是一桩了却的心事,往后他与他们的联系只会越来越少。   林阮低下头踢着路边的小石子,觉得自己有些多愁善感了。   夜幕降临,兰公馆内外亮起了灯,林阮端着点心热茶敲响了湛晞的房门,得到回应之后走了进去。   湛晞在书房,林阮走到他身边,把点心热茶放下。   湛晞抬头看他,问道:“怎么了?”   林阮道:“我今天去看我爸妈了,他们换了住处,是先生安排的吗?”   湛晞点头。   林阮轻轻笑了笑,“我觉得也是,除了先生没能人安排的这么称心。”   林阮屈腿跪坐在地毯上,仰起头看着湛晞,“先生,谢谢你。”   湛晞手掌放在林阮的侧颈,轻轻摩挲了两下,没有说话。   林阮忽然想起来什么,问道:“我房间里的那些东西,先生为什么送我那些?”   “不喜欢吗?”湛晞问道。   “不是,”林阮道:“我觉得太贵重了,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呀?”   “没有什么特殊意义,”湛晞垂下眉眼看着林阮,“我喜欢你,所以想把珍贵的东西都送给你,最好是所有的好东西都拿给你。”   林阮心里顿时像是灌满了热水,又热又涨,他急急的拉着湛晞,问道:“那先生想要什么,我也可以送给你。”   湛晞轻轻的笑了,“我送你东西,不是为了让你回送我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阮忙解释道:“我想送你东西,是因为我也喜欢你呀。”   顿了顿,林阮又道:“我不像先生这么厉害,没办法弄到很多珍贵的东西。但是我听先生的话,先生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湛晞眸光蓦然一深,他看向林阮,林阮眸光清亮。林阮并不知道这些话里的暗示意味,他只是以为湛晞喜欢他听话。   “做什么都可以?”   林阮浑然不觉的点头,湛晞就笑,笑的林阮莫名其妙的。   林阮抬头看着湛晞,湛晞捏了捏他的后颈,伸手拉开抽屉,里边放着一把小巧的钥匙。   “这是三楼走廊尽头一间房间的钥匙,”湛晞把那个小巧的铜钥匙放在林阮手心,“你看过了,就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了。”   林阮捏着钥匙,眼中一片茫然。   第二天湛晞早早的出门了,林阮看着四下里没有人,便悄悄的往三楼走。   三楼有许多个房间,但基本不住人,用来储存一些贵重东西,平日也只有下人上来打扫走廊。   林阮一直走到走廊尽头,用那把小铜钥匙打开门,然后闪身进去。刚关好了门转过身,便被房间里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吸引住了目光。   房间里没有多余的装饰,里间摆放着一张大床,四个角都有黄铜的床柱,挂着暗红色的床帐,里外间用红纱隔开。这样的红纱在这样的环境里显出一种旖旎的氛围。   外间有一扇窗户,窗帘拉起来,窗户底下放着一张沙发椅。几面墙上挂着各种各样的,林阮看一眼就口干舌燥的器具,他怀疑湛晞惯用的那把戒尺就是出自这里。   哇,林阮红着脸想,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封建余毒吗? 第30章   林阮离开三楼的时候几乎是落荒而逃,他回到自己房间,兀自平复了好一会儿,脸上的热意才褪去。   那把小铜钥匙还被他攥在手里,林阮看了两眼,像扔烫手山芋一样扔进抽屉里。   过了一会儿,房门忽然被敲响,林阮起身去开门,看见佟伯站在门前。   “楼下电话,你同学找你。”   林阮应了一声跑下楼,坐到沙发边拿起听筒。   “林阮?”里面传来孟真的声音,“你今天有空闲吗?陪我去照相馆照相吧。”   孟真奶奶近几年不在城里住,回乡下去了,她想念孙子,又不想再奔波,所以让孟真拍些照片寄回来。孟真不想一个人,所以拉上林阮一块。   “在东大街的新新照相馆,”孟真道:“穿的好看点嗷。”   林阮挂了电话,跟佟伯说了一声。   “去吧。”佟伯道,他近来不大管林阮的事。   林阮回房间换了件衣裳,是新做好的一件雪青色的对襟长衫,绣着朵朵雪白的梨花,领口的纽扣镶着银丝仙鹤,底下垂着银色流苏,像一个改良的胸针。   他坐着黄包车找到新新照相馆,孟真也是刚从黄包车上下来,他穿了一件银灰色的长衫,上身穿了件对襟马褂,绣着对称的祥云如意纹,看着就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少爷。   孟真冲着林阮摆手,两个人一同进了照相馆。   他们在二楼拍照,背后是一块印出来的背景布。孟真侧身站着,手里拿了把装饰的纸扇,纸扇半开,孟真状若不经意的看向镜头。   林阮在一边看着,觉得很有趣。   一连拍了好几张,孟真下来,换了林阮上去。   林阮不太会摆姿势,有些束手束脚的。旁边有人给他拿了把黄杨木的椅子,林阮就坐在椅子上,端端正正的拍了一张。   孟真笑道:“你放松一点嘛。”   林阮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趁这个空,照相师又拍了一张。   两个人拍完,孟真问照片什么时候能洗出来,照相馆的人说快的话一个小时就可以了。   孟真于是多加了点钱,请他们快些洗出来,分别是两张四寸的小像,两张六寸的照片,还要两张大一些的。   照相馆的人请他们到前面去看相框,有现成的,也可以定做。   来照相的人不多,看相框的只有他们两个。   孟真正兴冲冲的调相框呢,回头一看,林阮心不在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孟真撞了撞林阮,问道:“想什么呢?”   林阮四处看了看,凑在孟真身边小声说了些什么。   孟真嘿嘿笑了两声,“这种事你问我就算是问着了!”   林阮有些惊讶的看了孟真一眼,“你有经验?”   “没有啊。”孟真很骄傲,“但是我博览群书。”   说着,孟真像是才反应过来,“你有女朋友了?”   林阮眼珠子动了动,“不是。”   “那就是男朋友!”孟真看着林阮,十分确定,“是不是你家先生?”   林阮现在有些相信孟真说的博览群书是真的了。   孟真十分激动,“我就知道,你们俩真的跟爱情小说里一样的,简小姐和罗切斯特先生,你就是那位简小姐哦。”   “乱七八糟,我又不是女孩子。”林阮哼了一声,道:“那些事,你真的知道?”   “当然!”孟真莫名其妙的觉得骄傲,他对林阮小声道:“除了书之外,还有别的。我哥结婚的时候,我爸妈带着他去了西山的青源寺,其中有一座殿,给和尚几个钱,人家就会把帷帐打开,帷帐后面是欢喜佛。”   林阮有些惊讶,又有些不好意思,“你去看过。”   “这倒还没有。”孟真道:“主要我一个人去,怪不好意思的。”   孟真看着林阮,问道:“要不,咱们现在去看看?”   两人说走就走,在照相馆门口拦了两辆黄包车就往西山去。阳光明媚,西山踏青的人特别多,路上多的是黄包车和小汽车,甚至还有些富家公子骑着马。年轻的男女们一面走一面说笑,时不时的视线交汇之间都是青涩的悸动。   林阮和孟真下半晌的时候就从西山回来了,两人看了欢喜佛。挺大的一座佛像,雕刻成相互搂抱的姿态,后面有机关,按动机关,就开始动作。   一开始林阮和孟真还很不好意思的看,看到一半,林阮忽然觉得机关佛像建造的很巧妙,思维瞬间往学术的方向去了。   然后两个人就把佛寺转了个遍,林阮还跟写生的游客借了纸笔,画了很多建筑图。   “别生气喽,”林阮拉着孟真,“我下次不这样了。”   “没有下次了!”孟真哼了一声,“画你的图去吧。”   “孟真,”林阮跟在孟真身后,“我请你吃饭,去福客来饭庄,吃大餐行不行?”   孟真停住脚步,“真的?”   林阮使劲点头。   孟真摇头晃脑道:“那好吧,我暂时原谅你了。”   林阮跟上孟真,“那你还有没有别的东西呀······”   林阮和孟真吃完饭,去照相馆拿了照片,然后各自回家。   林阮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佟伯走出来,道:“爷打电话来说,他今天晚上会回来的晚,叫咱们先吃饭,不用等他。”   “哦。”林阮应了一声,道:“我在外面吃过了,晚饭就不吃了。”   佟伯看了一眼往楼上走的林阮,发现他怀里抱着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   林阮上楼去了,除了取出来的相片,孟真还给了林阮好些书册,叫他拿回去仔细研读。   林阮进浴室洗了个热水澡,换了一声柔软的白绸寝衣。细长的手腕脚腕从衣服袖口里伸出来,白生生的,像玉一样。   林阮趴在床上,撑着头看孟真给的书。书上描写的十分生动,对于林阮来说算是露骨的了。白天在佛寺里的看的东西眼下不由自主的浮现在脑海里,生动的跟现场表演似的。   他躬起身子,觉得身上难受的很。   夜色渐深,兰公馆里灯光明亮,静谧无声。湛晞推开大门,世宁跟在他身后,他跟世宁交代了两句,就上了楼。   进了房间,他把西装外套扔在沙发上,一边走一边解开袖口的袖扣,有一种懒散的贵气。   刚在书桌前坐下,湛晞就看见书桌一角摆的照片。那是一张六寸大小的相片,银质堆花的相框里有一张泛着黄的照片,背景是一块印花的布,林阮端坐在椅子里,轻轻抿起嘴笑,身上的衣服看不出颜色,但看得见衣服上绣的花纹。   衣服上是花,背景里是花,银质的相框上面也雕刻着层层叠叠的花,花团锦簇里簇拥着一个斯文清秀的年轻人,任何人见了都要为相片里的人心动。   湛晞忽然觉得有些呼吸不过来,他松开领口透气,静静的看着这张相片。   坐了好一会儿,湛晞起身出去,推开隔壁的门。   房间里一片昏暗,只有窗户透进来几丝月色,湛晞带上门,轻轻拨开珠帘,走进里间。   林阮睡的很香,脸上都睡出了红晕,他微微张着口,唇瓣微微有些湿润。   被子底下一只脚露了出来,踝骨凸起一块,显得脚腕又细又白。   夜色催生了欲望,湛晞控制不住的握上去,轻轻摩挲了一圈,然后慢慢往上摸上被子里的小腿。   林阮睡梦中觉出些不适,微微动了动,顺势离开了湛晞的手掌。   湛晞在林阮床边坐下,伸手蹭了蹭他的侧脸,却发现枕边放着一本半开的书。湛晞拿过来看了眼书名,轻嗤了一声。   他把书撂下,恶意的揉搓林阮的嘴唇,不多会儿,林阮就被他吵醒了。   睁开眼看见床边有个人影,林阮一下子被吓醒,坐起来才发现是湛晞。   “先生?”林阮揉了揉眼睛。   衣服的盘扣开了两个,松垮垮的罩在林阮身上,精致的锁骨清晰可见。   “我房间里的相片,是你放的?”   林阮醒过来,点了点头,有些期待的看着湛晞。   湛晞勾起嘴角轻笑,“很好看。”   林阮就笑了,不等他笑完,湛晞拎着书,道:“看这些东西?”   林阮一下子红了脸,上去一把把书抢了过来,“不是···我···这书···”   他嘟哝半晌没说出个所以然,湛晞也不着急,等着他开口说话。   林阮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道:“我去了三楼。”   湛晞眸光微动,林阮低着头,“那里面的东西,好些我都不认得,所以才想着学一学的。”   湛晞低低的笑了,“你想学,我来教你。”   林阮抬头看向湛晞,湛晞伸手捏了捏他的后颈,手指绕到前面,摩挲他的喉结。林阮被他弄得有些痒,不由得往边上躲。   “钥匙我留在你这里,你想学什么,就从那屋子里拿出来什么。”湛晞道:“等我回来,我会教你。”   “我来挑?”林阮面色微红,“万一挑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怎么办?”   湛晞低笑,“那也没有办法,这是你选的呀,记得吗?人要为自己做的选择负责。”   湛晞也太狗了 第31章   湛晞这么说,无疑是把选择权交给林阮。林阮其实不避讳这档子事,他抬眼看向湛晞,湛晞在夜色里显出些白天没有的放肆,那双眼睛直直的看着他,像是勾魂夺魄的妖精。   林阮被他这么看着,身体就有些热。他喜欢湛晞,自然也喜欢和湛晞亲近,何况湛晞这么好看,全身上下都充满了成熟男人的魅力。   林阮脸色悄悄的红了,他起身跪坐在床上,仰头亲吻湛晞,学着书里说着,生疏的探出舌尖。   湛晞像是神殿里的神,等着自己的信徒将自己作为贡品供奉上来。当林阮不知道该怎么进行下去的时候,湛晞反客为主,手掌附上林阮的后颈,迫着他不容他逃离。   夜深人静的时候,稍微一点的喘息就足够人浮想联翩。一吻结束,林阮整个身子都红了。他缩回来,欲盖弥彰的揽着被子,红着脸不说话。   年轻人的身体总是经不起撩拨。湛晞轻笑,道:“现在就想学了吗?”   林阮点点头,又摇摇头,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就只是眼巴巴的看着湛晞。   湛晞捏了捏他的后颈,道:“今天你什么都没拿,我不能教你。如果你想让我做什么,得求我。”   林阮面色通红,说不好是羞的还是急的。眼看湛晞的手收回去,林阮赶忙抓住,“求你。”   湛晞一顿,呼吸瞬间重了,“再说一遍。”   “求求你,”林阮红着脸道:“先生,求求你。”   夜色深长,掩去多少不为人知的东西,偶有细碎的声响,像是夜幕中透露出的细微线索,供人揣测言说。   后花园的杏花一树树的开放,恰逢夜里下了小雨,次日清晨,花骨朵像新浴的少女,娇媚的不得了。   又是一年烟雨清明,兰公馆一早便准备了元宝蜡烛,预备着扫墓的事情。   湛晞父母去世的时候,正值王朝倾颓,因而他们的陵墓不在皇室陵墓的外围,而是请人在西山脚下指点了风水,葬在那里。   湛晞穿了一件黑色缎面长衫,胸口垂着一串素净的银质五事。他从林阮手里接过一枚翡翠戒指,戴在食指上。这枚翡翠戒指上的翡翠比林阮见过的任何一块翡翠都要好看,那么通透的,毫无杂质的绿色。   这是湛晞的阿玛留给他的戒指。   林阮跟着湛晞一块出门,他穿了一件浅灰色的长衫,白缎子平底布鞋,盘扣规规矩矩的扣在领口,肩膀又平又直,显得一种独特的干净的气质。   佟伯和世宁去给世宁的母亲扫墓,湛晞和林阮去看湛晞的父母。佟伯把东西放进车子的后备箱,一样一样的跟林阮交代。   不多会儿,湛晞开车带着林阮走了。   西山风景秀美,来往有很多踏青的人,有的携家带口,有的是青年男女相会,也有很多拿着香纸蜡烛,来扫墓。   青春的洋溢和逝者的忧伤在这一天达成了奇妙的和谐。   林阮跟着湛晞走上石阶,石阶缝隙里有新长出的野草,浅浅淡淡的绿色,石阶两边,是姿态各异的松树。陵园里面种着许多白皮松,是很名贵的树种。林阮不知道名贵在哪儿,他看曹妈用这些松树的松枝熏过腊肉,确实比平常的腊肉好吃。   台阶往上走,是石碑,绕过石碑就进了陵园。陵园里有祠堂有享殿,不知道是太久没有来人还是照料的人不经心,殿前空地的角落里长了很多的荒草。   自王朝去后,与它有关的一切,不管是王府,还是现在的陵园,都显出一种无可抑制的荒凉。   林阮和湛晞将纸钱点着,元宝蜡烛一一摆出来。除了这些东西,湛晞还带了他的琴。他拉琴是为他额娘。   琴声响起,山间惊飞许多鸟雀。湛晞的琴声并不幽怨,他像从前他额娘在世的时候那样,闲来为她拉一曲琴。   琴声落下,湛晞叫林阮走上前,两个人一块,撩起衣衫,规规矩矩的行了叩拜礼。   上香祭拜的一切规矩都弄完,日头已经升上半空,天边云彩遮不住太阳,金色的阳光洒满大地,远处山的轮廓都被镶了一层金边。   湛晞挽起衣袖,清理庭院里的杂草,林阮很惊奇的看着他,难以想象那双时常端着咖啡或者拿着钢笔的双手会做拔草这样的事。   湛晞看他一眼,“怎么?”   林阮摇摇头,跟着湛晞一块清理庭院。这些事情林阮做的很熟练,但是湛晞也不见生疏。   “这些事在我十二岁之前,每年都会做。”湛晞道:“旗人规矩不讲究娇惯孩子,我阿玛尤其如此。我小时候,除了学四书五经,还要学骑马射箭。他总说在草原,八九岁的孩子就能杀死一匹狼。”   林阮很认真的听着湛晞讲,他知道湛晞与他额娘感情很深,但湛晞几乎不提他阿玛。   “王府里祠堂一般轻易不让人进,每到年节,我都要独自一人清扫祠堂。”湛晞道:“祠堂的青石地砖,需要我一块一块的擦干净。祠堂外的庭院,满院的荒草荆棘,也都得我来拔干净。”   “这是我阿玛给我立的规矩,”湛晞道:“当然,他一死,我就不碰这些事了。”   林阮看向湛晞,兰公馆的每一个人都有很多规矩要遵守,湛晞也不例外。可他又和别人不一样。有些规矩他想遵守就遵守了,有些规矩他不想遵守就不遵守,可放在别人眼里,他是恪守规矩的。   直到现在林阮才明白过来,如果我是规矩的制定者,我也可以制定那些我乐意遵守的规矩。   一个分神,林阮手上被带嗫齿的草叶子划出一道口子,鲜红的血珠子争先恐后的滚落下来。湛晞“啧”了一声,用一块灰格子的帕子给林阮摁住。   他看向林阮,眉头微皱。   “对不起。”林阮向他道歉。   这是很没道理的事,林阮要为不小心伤了自己的手向湛晞道歉,但是湛晞觉得理所当然,林阮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林阮被湛晞打发到台阶上坐着,看着湛晞不紧不慢的清理庭院的杂草。   空山幽静,另一边游人踏青的笑闹声传不到这里来。林阮撑着头看着湛晞。   湛晞蹲下身,微微低着头,眉眼微垂,显出些全神贯注的样子。他做这些事,依旧不紧不慢,仔仔细细的拔下每一棵野草,清理过的地方,褐色的土壤露出来。   湛晞的身形修长,衣服底下蕴藏着力量,是一个绝对的充满成熟男人魅力的身躯。林阮曾经觉得不公平,相比于总是叫人伺候的湛晞,明明是林阮做的事情更多,但他始终是一副斯斯文文的模样,好像一点力气也没有的那种人。   难道是因为从小骑马射箭的缘故吗?林阮心想,不知道现在练还来不来得及。   快到中午的时候湛晞清理完整个庭院,带着林阮一道下山去。一百多道台阶,林阮走的蹦蹦跳跳的。四下里没有人,身边又是他最信任的湛晞,林阮难得这样的轻松与自在。   刚从西山回来,佟伯匆匆的过来,道:“王府请爷回去一趟。”   湛晞半分目光也没有分出来,“不去。”   “是李侧福晋身边的嬷嬷亲自来请的,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佟伯道:“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湛晞脚步顿了顿,问道:“来人说了什么事没有?”   “只说是清明祭拜王爷福晋的事,”佟伯道:“我看是有别的事,但是那嬷嬷怎么问都不说。”   湛晞眉头微皱,他回身看向林阮,问道:“你想回趟王府吗?”   林阮最近正在研究中式建筑,王府确实是个很好的研究对象。   林阮点了头,湛晞眉头略略舒展,道:“那就去一趟吧。”   湛晞和林阮用过午饭去了王府,依旧是在东偏殿,李侧福晋在那里见了湛晞。   短短几个月,李侧福晋面色憔悴了很多,眼下的一圈青灰用了很多脂粉都盖不住。看见湛晞进来,李侧福晋略微寒暄了几句,便道:“这次请王爷回来,是想商量一下七格格的婚事。”   七格格是李侧福晋的女儿,今年正好十八岁。   湛晞没表露什么态度,问道:“侧福晋以为呢?”   李侧福晋便道:“余贝勒家的大儿子,年岁相当,生的也一表人才。”   湛晞微微挑眉,大多数的满清遗族日子都过的不是很好 ,他们自来看不起商人,认为商人地位低贱,因而大都不去经商,而是像醇亲王府一样靠着那点家底坐吃山空。   余贝勒就是其中一个,他们一家都没个正经事情做,余贝勒家的大儿子更是常年混迹于八大胡同,整天没个正行。   湛晞道:“侧福晋见过他家的大儿子吗?”   “我见过的,我觉得很好。”李侧福晋似乎并不想听取湛晞的意见,只是道:“他们家与咱们家素来交好,两家子女结为连理是亲上加亲,日后可以勤加往来,也方便照看。”   不止是湛晞,连林阮都听出不对了,李侧福晋未免太着急了,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希望这件事情立刻就定下来。   求收藏求海星求评论啦 第32章   殿里殿外一片安静,丫鬟走动时的声音轻微到几乎听不见,湛晞放下手中的茶盏,瓷器磕在桌子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七格格怎么说?”湛晞淡声道。   李侧福晋低眉拢了拢衣袖,道:“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她一个女孩儿家懂什么。”   林阮忍不住抬眼看了看李侧福晋。李侧福晋浑然不觉,她在等湛晞的意思。   湛晞看了一眼李侧福晋,道:“七格格的终身大事,总该叫她问一句。”说罢,他偏了偏头,吩咐道:“去请七格格过来。”   底下人去了,李侧福晋想说什么,到底没开口。   不多会儿,七格格就来了。林阮看见她,眼中有些惊讶。   七格格上身穿着蓝花衫,下身穿着黑布裙子,活脱脱的女学生的装扮。她那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剪了,剪成了齐耳的短发。她进门,眼睛红彤彤的。   李侧福晋一见她眉头就皱起来,“穿的是个什么东西!还不下去梳妆好了再来。”   七格格仰着头,十分倔强的样子。   李侧福晋气的胸口起伏不定,被身边的嬷嬷劝了两句,强压着脾气道:“过来见过你哥哥。”   年前还跟五格格一道规矩行礼的人眼下却动也不动。   “都时候什么了,早不兴跪拜那一套了。”七格格一动不动,似乎把湛晞也当成了敌人,看过来的目光里饱含怨恨。   林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让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那边母女两个已经吵了起来,一个嘴里念叨祖宗规矩,一个嘴里叫着新时代民主开放,谁也不让谁,谁也说服不了谁。   湛晞看了林阮一眼,林阮不想在这里待着,他同湛晞说了一声,悄悄的溜了出去。   林阮拿着画笔画纸在王府里转悠,来往的丫鬟仆人像是看不到林阮这个人一样,从他身边过去的时候目不转睛。林阮反而很适应这样的氛围,很多时候他都希望自己是个隐形人。   王府里有一座藏书阁,是这个王府里唯一一座带有江南园林风格的建筑。藏书阁临湖,对面是花园,围着湖水一周,建了很多亭台楼阁。   有一株几人合抱的柳树,不知道是遭了什么难,半边横在水面上,靠近树根的那一节把湖边栏杆都压塌了。尽管如此,柳树还是生机勃勃,一到春天,就发出嫩绿色的叶子。   林阮从柳树这边转了过来,迎面看见五格格。五格格做旗装打扮,穿了件鹅黄色粉缎子滚边的旗装,头发盘了起来,簪了两只金钗。林阮看见这样的五格格,总有一种时光恍惚的感觉,像是自己闯进了不属于自己的时空。   林阮微微退了两步,欠了欠身,“请五格格安。”   五格格站在柳树边,身边跟着几个伺候的小丫鬟,声音带着一种宫廷特有的缓慢平稳,“我当不得林少爷请安。”   林阮不应声。   五格格看着林阮,道:“听闻王爷回来了,是为了七妹妹的婚事吧。”   “是。”林阮想了想,又道:“有日子不见,七格格变了很多。”   五格格抚弄手腕上的玉镯子,道:“李额娘说七妹妹魔障了。”   林阮问道:“五格格可知道七格格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五格格声音中有些和湛晞相似的漫不经心,“能让一个女人魔障的,当然是男人了。”   五格格抬眼看向林阮,“富察氏也好,七妹妹也好,女人总要毁在男人手里。”   林阮乍一对上那双和富察侧福晋有五分像的眉眼,后背瞬间就发麻了。他匆匆的和五格格告辞,转身走了。   回到那边,湛晞也从里面出来了,林阮站在外面都能听见里面的哭闹,他有些好奇的往里面看,被湛晞拦了一下。   “走吧。”湛晞同林阮一块出去,其余的什么都没说。   回去林阮把这件事说给阿月和曹妈听,佟伯也在一边听着。   “······我还碰到了五格格,听五格格的意思,七格格好像有喜欢的人了,所以才不愿意嫁给李侧福晋安排的人。”   佟伯微微皱眉,阿月看了看曹妈,道:“我倒觉得七格格做的没错,现在什么年代了,恋爱自由,怎么还搞包办婚姻那一套。”   曹妈一听就不乐意了,“老祖宗几千年的规矩传下来,必定是有他的道理的。再说了,一个小姑娘才活了多久,能有几分看人的经验?”   “余贝勒家的大儿子就是什么好人了?”阿月道:“我看李侧福晋才是奇怪,生把自家格格往火坑里推。”   阿月跟曹妈拌起了嘴,说白了不过是借着七格格的事表达自己的看法。   佟伯眉头皱着,“王府规矩森严,七格格哪来的机会接触外男呢?”   其余几个人显然没有考虑过这些事,各自嘟囔了一会儿就散了。   佟伯上楼找湛晞,跟他说起这件事。   “七格格怎么说也是爷的妹妹。”佟伯话止于此,湛晞想了想,道:“叫人去查查吧,余贝勒家的确实不是良配。”   佟伯这才放了心,湛晞送他出去,余光看见林阮站在楼梯口,看着三楼发呆。   佟伯下去了,湛晞倚着门看林阮,没多会儿林阮回过神,转身看见湛晞,脸“腾”的一下红了。   湛晞冲他招了招手,林阮走过来,湛晞倚着门笑问:“想去拿东西?”   林阮红着脸,只是看着湛晞,但是不说话。   林阮只去拿过一次,拿回来给湛晞看了才知道是一件用在里头的东西,把他弄得够呛,后两天都不敢再去。   但是年轻人贪欢,尝到了甜头便一发不可收拾。更何况林阮本身就喜欢湛晞的亲近,因而一个晃神就又想到了这些事。   “我明天得上学,不能熬夜。”林阮小声道。   他每每和湛晞弄这些事都在深夜,害怕人听见。   湛晞伸手捏了捏他的后颈,道:“去花房好不好?周围没有人能听见的。”   他表现的彬彬有礼,像是很真诚的在为林阮想办法,不带一点私心的样子。这总让林阮有种感觉,好像便宜全让自己占了,多对不起湛晞似的。   吃过晚饭,湛晞就去了花房,不用人伺候,也交代人不要去打扰。   花房里面亮着灯,玻璃窗上的深灰色的丝绸窗帘遮住了里面的东西,连亮光也遮住大半。   林阮轻轻推开门,里面湛晞正在浇花,看起来很闲适的样子。这么一对比,林阮就觉得自己好不害臊。   湛晞把他拿出来的东西打开,是一副皮质的黑色手铐项圈,靠近皮肤的里侧垫了柔软的衬布。   湛晞轻轻的笑了笑,道:“把衣裳脱掉。”   林阮坐在一张躺椅上,上面铺了好些貂皮接成的一整张的黑貂皮,柔顺光滑,没有一丝杂色。   林阮慢慢把身上的衣服都脱下来,他来之前洗过澡,白生生的身子泛着一种健康的粉色。   密闭的空间让林阮有一种安全感,他坐在躺椅上,看向湛晞的眼里并不见多少羞涩。   湛晞亲了亲他的额头算是奖励,伸手将项圈戴在林阮脖子上。他掌握着尺度,布料紧贴着林阮的脖颈,只留给他细微的呼吸的空间。   四肢同样带上这些东西,分别绑在躺椅两边,黑色的项圈和雪白的身体形成一种强烈的反差,湛晞简直爱极了这样的林阮。   林阮犹不明白,看向四肢的目光里透露着好奇。人在静止的时候当然体会不到束缚感,湛晞也没有明说,看向他的目光越来越热烈。   在这样的目光中,林阮的身体有了些反应,他不自在的动了动,却被湛晞警告性的捏住后颈,“别动。”   林阮的身子僵了僵,却在这样的氛围里,越来越不自禁的情动起来。   “先生。”林阮讨饶道。   “不舒服吗?”湛晞问道。   “也不是,”林阮看向湛晞,眼里有些欲语还休的意味。   “你想要什么?”湛晞的语气与哄骗无二,“你想要什么,要说出来。”   林阮眼角慢慢红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漫上来。   “我想要你,先生。”林阮道:“你抱抱我吧。”   “仅仅如此吗?”湛晞又问道。   “还有别的,”林阮看着湛晞,“先生。”   花房里的灯关上了,夜色里林阮的身体会更放松,他微微的喘息,随着湛晞的动作偶尔急促起来。   湛晞行事极尽温柔,他的主要目的依旧是让林阮感受到这档子事的快乐。   年轻人贪吃,却吃不下太多,只得慢慢养着。养大了胃口,才方便图来日。   深夜加更   这几天过年,更新不稳定,过12点不更新就是没有了   新年快乐哦 第33章   忙活大半个月,林阮的作品到了收尾阶段,等到方程则看过之后就能去参赛了。   这天天色阴沉,午后刚过,天上就下起了小雨,各处都湿漉漉的。   林阮走进方程则的办公室,方程则不在,一边的老师告诉林阮方程则刚出去,很快就回来了。林阮便站在方程则的办公桌边等了一会儿。   一个学生抱着一摞高高的书册走过来,不小心带掉了方程则桌子上的书,林阮蹲下身去拣,发现那是一本白话文杂志,掀开的那一页上在讨论军阀顾家。   林阮看了两眼,那边方程则回来了。   他看见林阮,给他倒了杯水。林阮把设计图稿拿给方程则看,方程则粗粗翻了两下,觉得不错,细节还需要他细细看过之后再跟林阮讨论。   林阮把杂志放在桌上,犹豫片刻,道:“方教授觉得顾家不好吗?”   方程则一愣,看到那本杂志反应过来,道:“很多事情不能用单纯的好不好判断。”   方程则把水杯放在桌子上,组织了一下措辞,道:“顾家很了不起,顾大帅和顾少帅征战沙场,保障了四九城,甚至整个北方的安宁。可是军阀就是军阀,他们可以保障领土完整,但没办法妥善管理内政。就拿四九城来说,上层社会派系林立,底层社会鱼龙混杂,人们的生活水深火热。”   方程则顿了顿,道:“最重要的是,顾家,和所有的军阀,是他们造成了南北割裂的局面。你现在来看,南北方不开战不谈判,好像达成了一种和谐。恰恰是这种和谐,最危险。”   方程则眼里有些林阮看不懂的东西,“和谐一年,和谐十年,那么以后呢?南北分治吗?偌大的国家就这样分裂开?到了那个时候,顾家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林阮忍不住开口,“那该怎么办呢?”   方程则笑了笑,“国家一统,驱逐外敌,开创和平和谐的新世界,正是我辈人探寻追求的使命。”   他把那本杂志递给林阮,“这是我一些朋友联合办的一本杂志,如果你有兴趣,可以拿回去看看。”   林阮带着那本杂志回去了,杂志上的内容有很多,有关科学,民生,文学,包括政治。其中很多文章的发表者都名不见经传,可是他们的言论却能直击人心。   林阮看的入迷,熬了两个大夜把整本杂志看完了。   餐桌上林阮跟湛晞说起这事,湛晞眼里有些惊讶,“你那位教授是怎么说的?”   林阮把方程则说的话原原本本的复述出来,湛晞笑了笑,“有意思。”   “先生,你觉得方教授说的有道理吗?”   湛晞只道:“不管是哪种说法,国家一统都是势在必行的。”   湛晞拿起餐巾擦了擦嘴,道:“这些杂志兰公馆一直有定,你如果感兴趣,可以去书房找找。除了这本杂志,还有许多别的,兼听则明,这些事情需要你有自己的看法。”   林阮似懂非懂,转天他把杂志还给方程则,方程则问他的看法。林阮想了想,道:“如果真的有一个民主,平等,和谐的社会,我也愿意为了它而付出努力。”   方程则笑了,林阮总是乐于憧憬那些美好的事情。   身为老师,方程则看得出来林阮眼里偶尔的迷茫,但他知道,林阮的迷茫不是因为他脑袋空空,什么都没有。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他脑子里奇奇怪怪的想法太多了,天马行空,所以才摸不着个头绪。   “周末我弄了一个文化沙龙,来的都是些我的朋友,杂志上的部分撰稿人也会去。”方程则问给了他一张邀请函,“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林阮点头应下。   过了两天,顾忌来家找湛晞。他像是顺路来的,身上穿着整齐的军装,和湛晞做在客厅说话。   那边林阮从楼上下来,湛晞招手叫林阮坐在他身边。顾忌看了看林阮,又接着说事情。   他来是给湛晞送喜帖的,他的副官要成亲了,成亲的对象就是胭脂胡同的五月。   庄副官跟在顾忌身边,没有父母亲人,孑然一身。论理他不该缺钱,但实际上,一个单身汉,有多少花多少,富裕的钱都去贴补一同当兵的兄弟了,几年下来,根本没攒几个钱。   五月的身价是两千大洋,庄副官一个子儿没还,拼拼凑凑的把人赎回来了。   赎回来还不算,他不想委屈五月,要给五月办个体体面面,热热闹闹的婚礼。   顾忌身为上司,又是战场上走出来的兄弟,肯定帮衬着。但实际上,他也没几个钱,顾家要养着几十上百万的兵,钱永远是不够的。   所以他就找上了湛晞,要安庆胡同里一座两进的院子,就当是湛晞和顾忌一同给庄副官凑的份子了。   湛晞看向林阮,问道:“想不想去看看。”   湛晞道:“那就去。”   他把房契给了顾忌,顾忌眉开眼笑的,把东西收好,一刻不停的就走了。   娶亲的那天是个艳阳天,海棠花开的格外漂亮,庄家门口院墙挂满了红绸缎,鲜艳的像火一样。   两位身姿俊秀的年轻人,庄副官穿着笔挺的军装,五月穿着大红的长衫,站在一块,很是般配。   不是没有人在背后说闲话,说两个男人结婚,说五月的出身,凡事叫顾忌听见的,都给轰出门去了。   有他在镇着场子,来客不管真心实意,都得送上祝福。   林阮眼看着一个人被顾忌手下的兵轰出去,那人站在门外,还在斥骂,活像是这两个人成婚的后果是挖了他家祖坟一样。   林阮问湛晞,“那人是谁?为什么不同意庄副官和五月成婚?”   湛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一个路人,跟今天的主角没什么交集。”   “那他为什么不同意,骂的那么难听。”   “因为他看不惯两个男人在一起,”湛晞捏了捏林阮的后颈,“总有一些人,自己喜欢的别人都要喜欢,自己不喜欢的别人都不能喜欢。”   林阮皱眉,“这也太过分了。”   “是啊,”湛晞看向林阮,“在不伤害别人的前提下,一切事情都是自由的。就像他们两个结婚,不伤天害理不违法乱纪,也没有碍着别人什么事,就该是自由的。”   周末是个好天气,林阮穿了一身体面些的衬衫长裤,跟湛晞打了个招呼,要出门去参加方程则的沙龙。   湛晞冲他招手,他走到湛晞身边,湛晞给他理了理衣领,“你好像很喜欢那个方教授。”   林阮眨眨眼睛,“方教授人很好。”   湛晞看着林阮,“如果我不想让你去这个沙龙呢?”   “为什么不让我去?”林阮问   “因为我不喜欢。”   “那我就不去了。”林阮很干脆的说道。   湛晞笑了,道:“逗你的,想去就去吧,要回来的时候往家里打个电话,我让世宁去接你。”   林阮点点头,出门去了。   湛晞不涉政治,但不反对林阮接触这些东西。因为就他自己来说,也是不涉,而不是不懂。再者说,林阮能对一些事情产生自发的兴趣,不是坏事。   天气好的很,阳光照在人身上,暖和的不得了。湛晞将花房的门窗都打开通风,自己坐在沙发里,拨弄琴弦。   “这么悠闲?”远远的,传来谢清明的声音。   湛晞看去,见谢清明穿了一件宝蓝色的长衫,手里拿了把折扇,慢悠悠的走过来。   湛晞的目光落在他那把折扇上,阳春三月的天儿,怎么着也用不上扇子。   “这个天就拿扇子了?你没事吧。”湛晞出言嘲讽。   谢清明道:“我是拿了好东西给你看。”   说着,谢清明把扇面打开,山水画的扇面上,提了一幅字 ,是杜甫的诗。笔势遒劲有力,笔锋锐的能扎人眼。是一副十分漂亮且有气势的字。   “哪来的?”   “我一位朋友写的。”谢清明在一边搬了木凳子坐下。湛晞带回来的那些文物已经修复了大半,也因此谢清明才有空歇一歇。   “他叫方程则,是我念书时的同窗,也是个很有才学的人。”   湛晞眉头微挑,道:“又是他。”   谢清明看向湛晞,“你认识他?”   “他是林阮的老师。”湛晞垂眼拨弦。   “这真是巧了,”谢清明道:“你觉得他怎么样?”   湛晞道:“问这做什么?”   “说说呗。”   湛晞低下头擦弦,漫不经心道:“方程则的父亲曾是前朝翰林,一门清贵。方程则小时候和你同窗,十八岁出国留学,二十岁回国,前后辗转南北多个城市,后来回到四九城,和一些朋友合办了近来很有影响力的压杂志。”   谢清明并不意外湛晞把方程则查个底掉,他是个谨慎的人,任何出现在他视野里的人,都要知根知底才好。   “……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湛晞给方程则下了评语。   谢清明道:“你认为他不够现实吗?”   湛晞不回答,只是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湛晞信奉独善其身,没有兼济天下的壮志,跟方程则,甚至顾忌,都不是一路人。   我的电脑坏了,这章是用手机打出来的,有亿点点崩溃 第34章   谢清明深深的看了湛晞一眼,道:“能独善其身,也是一种很厉害的能力了。”   湛晞笑笑,问道:“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方程则,”谢清明直言道:“我想请你向顾家举荐方程则。”   湛晞微微一顿,谢清明道:“别误会,我来找你的事方程则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他是个可用的人才,在大学里教书有点可惜了。”   湛晞没说话,他知道方程则有才华,但也知道方程则对于军阀的态度。   “不让你做亏本的买卖,有东西谢你。”谢清明从怀里拿出一个檀木的小盒子,打开来看,是一枚色泽莹润的古玉,做成平安扣的模样,用一根红绳穿着。   “这是有一年我入藏的时候得来的,这枚古玉被嵌在转经轮上,转过不知道几万周了,是很吉祥的东西。”谢清明道:“怎么样?”   大约是看在平安扣的份上,湛晞点了点头。   谢清明放下心来,但凡湛晞点头的事情,就没有他做不成的。   下午的时候林阮打来电话,说他要回来了,不用世宁来接。没过多久林阮回来,怀里捧着一束鲜艳的红色玫瑰花,直捧到湛晞面前。   湛晞有些惊讶,鲜艳娇嫩的玫瑰花后面,露出林阮带笑的一张脸,比最鲜艳的玫瑰还要漂亮。   “这是你买的?”湛晞接过玫瑰花。   林阮点点头,道:“我听人说,谈恋爱都要送花的。”   湛晞拿着玫瑰花,眼中眸光微动。在这段感情里,一直是湛晞主动。这是林阮少有的,主动的表达自己的感情。   湛晞看向林阮,一只手摩挲他的脖颈,与他交换了一个深长的吻。   或许林阮还不知道这代表什么,但湛晞已经很高兴了。   林阮面色微红,被亲吻弄的有些气息不匀,他看向湛晞,问道:“你喜欢吗?”   “我很喜欢。”湛晞看着林阮,眼中像有浩瀚星海。   傍晚下起了小雨,因而天色格外阴沉,夜幕里连颗星星都看不见。花房的窗帘依旧拉的严严实实的,雨水落在玻璃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林阮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色的旗袍,金色的暗纹在灯光下浮动。换了平日,大约也是一件很漂亮的衣服,只是眼下,林阮伏在躺椅上,旗袍的下摆被揉的一团糟,一边开叉的地方被不小心撕开,露出的大腿上有不少指印和啮痕。   领口的两个盘扣被解开,除此之外,上半身穿的规规矩矩的,但仔细看,便看得出黑色衣服里深色的被濡湿的痕迹。   林阮在细细的喘,他的双手被一条领带环绕起来,除此之外身上没有任何束缚。   湛晞会给林阮留出挣扎的余地,那使得一场事多了些挣扎的美感,便于观赏和享受。   “先生。”林阮声音还有些颤。   “嗯?”湛晞声音里满是慵懒和餍足,他拥着林阮,手掌有一下没一下的抚弄林阮的后背。   林阮往湛晞身边凑了凑,他脸上还带着绯红,从脸颊到眼角都是红的,比红玫瑰还要娇艳。   林阮想要湛晞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换掉,湛晞没答应,捏了捏他的后颈。   林阮哆嗦了一下,听见湛晞道;“很好看。”   他微微一顿,有些不好意思,“很好看吗?”   “很好看。”   林阮更不好意思了,眼睛却亮晶晶的,道:“那先生能不能替我画下来。”   湛晞一顿,他发现林阮脑子里确实有很多奇妙的想法,比如眼下,他浑身带着情色的痕迹,却用一双澄澈的眼睛看着湛晞。   湛晞走下去,上半身赤*裸着,胸腹肌肉的线条漂亮又不夸张。林阮看见他背后有自己弄出来的印子,这个时候,他不好意思的缩了缩。   湛晞拿出来画板和纸笔,在灯光描摹林阮的姿态。   他手腕还被捆着,搭在枕头边,侧着头,不知道是紧张还是不好意思,索性把眼睛闭上了。黑色的布料挡不住白皙修长的一双腿,他躺在那里,像是遇见了书生的精怪,透着一股子隐晦糜烂的气息。   可真是长大了呀,湛晞暗自喟叹。   没过几天,王府又来人请湛晞,还是为了七格格的婚事。湛晞都快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查到没有,”湛晞问道:“七格格的事是怎么回事?”   世宁给他拿着衣服,两人一道往外走。   “查出来了,”世宁道:“春分那会儿,王府里种花木,请了几个花匠。其中有一个年轻的,不知道怎么就和七格格搭上了话,一来二去之下,七格格就喜欢上他了。”   “那个年轻后生是个大学生,跟七格格在一块的时候教了她一些有的没的,七格格久不见生人,把他说的话奉为圭臬,不仅换了服饰剪了头发,还跟李侧福晋说要婚恋自由。”世宁道:“李侧福晋是最规矩的人,觉得七格格和外男接触是私通,丢人,所以才着急给她找婆家。余贝勒的大儿子虽不成器,但是他们家没有婆母,且大公子是嫡子,日后家财都是他的。李侧福晋就看中了这点,所以要和他们家结亲。”   湛晞问道:“跟七格格认识的那个大学生是什么人?”   “就是个穷学生,”世宁道:“他给王府帮工,认识了七格格,从七格格那里得了不少金银首饰。余下的就查不出来了。”   世宁顿了顿,又道:“我总觉得这人不太对劲。”   湛晞脚步不停,“四九城里还有咱们查不出来的人,当然不对劲。”   世宁给湛晞打开车门,湛晞坐进去。汽车发动,在长满银杏树的路上缓缓驶去。   林阮自走进校园,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四周的人都在看着他小声议论,直觉来说,那些目光不算善意。   刚走到楼下,就看见告示牌上站着许多人,有人看见林阮来了,瞬间引起一片骚动。林阮不明所以,但有些被这个阵仗吓住了。   孟真忽然冲进人群,喊道:“看什么看,走开!”   看热闹的人有的走了,有的还没。不知道哪里来的一张纸飘到林阮脚下,林阮捡起来看,发现上面印着一些红色的大字,说林阮不是什么出身优渥的小少爷,说他身份低贱,是有钱人家的男妾,与娼伶无二。余下还有一些小字,很详细的写明了林阮的身世,连童养媳这样的事都知道。   林阮面色很不好看,他走到告示牌前,发现告示牌上贴的都是这样的纸,密密麻麻的红色字体叠在一起,看上去十分醒目。周围一些没有走的人,看林阮的目光都带着讥讽与恶意。   孟真在撕告示牌上的纸,一股脑扔进垃圾桶,见林阮来了,也没多说什么,拉着林阮转头就走。   他们俩一路跑到了楼顶,楼顶风很大,但是没有人,还算清净。   林阮手里还拿着他捡到的那张纸,孟真见了,给他夺过来,团吧团吧扔一边去了。   “林阮,你没事吧。”孟真担忧的看着他。   林阮摇摇头。   孟真道:“我今天一来就看见这些东西了,不仅在告示牌上,每个班里都有人从窗户里扔进去,就是不知道是谁干的。”   孟真说着,留神看林阮的神色。   到现在为止孟真都没有问林阮这到底是什么回事,林阮心里熨帖,也觉得该跟孟真解释解释。   两个人挨着墙角坐下。   “我确实是卖给我家先生的,”林阮道:“那是我很小的时候,家里穷,我爹出了事,得花钱给他看病,不把我卖了,一家人都得等死。”   “后来跟了先生,先生对我很好,兰公馆的人也都很好,说是童养媳,其实也就是下人而已。”林阮看着孟真,“没有那纸上说的那么不堪的。”   孟真点点头,拉住林阮的手,“我相信你。”   “先生的身份不一般,所以我也没有在学校里说过,学校统计家庭方面的信息的时候我也一直都是空着的。”林阮看向孟真,“这些事情很老旧了,我不是故意瞒你。”   孟真点点头,“我明白的,就是没想到,你小时候过得这么苦。”   “其实也还好,”林阮道:“小时候的事,都记不太清了。后来到了先生身边,吃饱穿暖,主家也不是非打即骂的,并没有受什么苦。”   “那怎么能一样呢?”孟真道:“吃饱穿暖了,可自己不是自己的了。”   林阮一愣,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情绪。 第35章   不等林阮细想,孟真又问:“你觉得这事会是谁做的呢?”他看向林阮,“明摆着就是针对你的嘛?会是李铭文吗?”   林阮说不上来,问道:“我跟他有这么大的仇恨吗?”   “除了他,咱也没跟谁结仇了呀。”   林阮在学校里的朋友不多,除了孟真之外没几个朋友,那些同学也就是见面打个招呼的交情。同样的,他在学校也没跟人发生过冲突,除了李铭文。   孟真想了想,道:“还有上回咱们在谪仙楼遇见的钱少爷,但我听说,钱家得罪了人,已经不行了,他们一家都离开四九城回乡下去了。”   两个人合计了一会儿,决定先找李铭文问问。   孟真拉着李铭文上了顶楼天台,李铭文满脸不耐烦,道:“干什么?”   林阮站在那边,李铭文看见林阮,面色僵了僵,他挥开孟真的手,低下头整理衣服。   林阮不跟他废话,“那些纸条,是不是你弄的?”   李铭文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孟真在一边喊道:“你少装蒜了,除了你,还有谁能针对林阮。”   李铭文嗤笑一声,“我看你们两个才是好笑,你们有什么证据说是我干的?莫名其妙把我带到这里来,怎么,想打我吗?”   “你别血口喷人!”孟真瞪着李铭文。   林阮看向李铭文,十分不解,他问道:“我以前得罪过你吗?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听到这话,李铭文的面目扭曲了一瞬,不过很快恢复了,他讥讽的看着林阮,“你也太高估自己,你配让我讨厌吗?”   他上上下下的打量林阮,用一种高人一等的目光看着他,“瞧瞧你这一身,光鲜亮丽,实际上呢,卖身换来的。一个男人,卖身求荣,我看最下等的娼妓也要比你高贵点。你这么一个低贱的人,根本不配让我讨厌你。”   “你嘴巴放干净点!”孟真说着就要冲上去。   林阮拦住孟真,李铭文目光转向孟真,“我劝你离他远点吧,他跟你我不是一个阶层的人,跟他在一块,也不怕丢了身份。”   说完,李铭文施施然下去了。孟真“呸”了一声,道:“这个人怎么回事,满嘴低贱啊阶层啊,他还活在上个世纪吗?”   说罢,孟真又回头安慰林阮,“别听他说的,满嘴不是人话,亏他还是个受过教育的大学生呢。”   林阮摇摇头,他想,这跟是不是大学生没有关系。他行走在校园里,来往看他的人眼里都带着嘲弄和讥讽,又对他避之不及,好像他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沾上了就有碍他们的高贵身份。   这让林阮想起了他刚到王府的时候,王府里的人的目光与他们的何其相似。他们看着林阮,像看一只流浪狗。他们是人,看流浪狗的时候就带着一种高高在上,一种阶级上的优越感。   林阮回到教室的时候,他的课桌上不知道被谁泼了墨水。他环顾四周,没一个人和他对视。恶意来的汹涌有突然,林阮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下午的时候方程则把林阮叫去了,林阮的建筑图已经改好,可以去参加比赛了,方程则让他在一张表上签了名。   林阮依言签了,他比平常沉默了一些。   方程则犹豫了一下,问道:“你还好吧。”   林阮抬起头,方程则道:“今天的事情,我有所耳闻。”   林阮默了默,道:“事情不是那纸上写的那样的。”   “老师相信你,”方程则很耐心,“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地方,尽管告诉我。”   林阮点点头,过了一会儿,他问道:“我确实不是学校传说里的那样是个出身优渥的小少爷,因为这样,我就是所谓低贱的人吗?”   “当然不是!”方程则断然否定,他看向林阮,道:“人人生来平等,不应该因为出身而被划分为三六九等,人与人的高下,在于修养,品质,能力,道德,而绝不在于出身。”   林阮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对方程则道了谢。   林阮回到家,扑到床上闷头大睡。   湛晞傍晚的时候回来,没看见林阮的身影,问道:“他人呢?”   佟伯回道:“在房间睡觉呢,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一下午都没下楼。”   湛晞眉头微皱,将外套拎在手上走上楼梯。   推开房间门,看见里间床上鼓起一个小包,湛晞把外套随手撂在沙发上,撩开珠帘,走到床边。   林阮侧着身子睡,蜷缩起来,透着一种不安全感。湛晞摸了摸他的额头,没觉出发热。他想了想,还是没叫醒林阮,自己下去了。   到晚饭时候林阮还没下来,湛晞让曹妈弄几样热汤小菜,端着上了楼。   “这可稀罕了,”曹妈道:“咱们爷还会伺候人呢。”   佟伯却皱着眉,一连说了好几声没规矩。   曹妈看他一眼,道:“不怪孩子们不爱往你跟前凑,一心里就念着规矩。”   连曹妈这个忠实拥簇都说道佟伯了,佟伯就很不高兴,兀自生闷气去了。   湛晞把吃食放在桌子上,走进里间,轻轻推醒林阮。   林阮刚从一个不怎么愉快的梦里脱身,睁开眼看见湛晞,不知道怎么的,一种委屈倏地从心里涌出来,眼圈控制不住的就红了。   湛晞手撑在他身侧,轻声问道:“怎么了?是谁给我的小王子委屈受了?”   林阮伸出手搂住湛晞的脖子,他迫切的需要湛晞给他一些安慰。   湛晞俯下身,把林阮从被子里抱进来,抱进怀里,轻声慢语的安慰他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林阮缓过来,穿好衣服洗漱出来,坐在沙发上吃饭。湛晞坐在他身侧,目光一直看着他。   林阮一边吃饭,一边慢慢的把学校里的事情说了,湛晞目光一点一点的变冷,“知不知道是谁做的?”   林阮摇摇头,看着眼前香喷喷的鱼汤都没了胃口,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   “先生,我有点不高兴。”林阮道:“我想不明白,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你没有做错什么,”湛晞道:“你不能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林阮偏头看向湛晞,湛晞抚摸林阮的脊背,道:“这些事情你不要想了,我来处理。”他的声音微冷,“做错事情的人一定要付出代价。”   林阮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又道:“我不想去学校了。”   湛晞轻轻笑了,林阮很少能说出这样孩子起的话。   “我不想看见他们的目光,”林阮重复道:“我不高兴。”   “那就不看了。”湛晞知道林阮在撒娇,他并不是真的就不打算去了,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来养伤,以免再被别人的目光伤到。   “眼看春天就要过完了,还没有好好的出去玩过,我带你到小汤山去玩好不好?”湛晞轻声道:“不想出去玩的话,咱们就在家里待着,在家里休息也好。”   林阮点点头,依旧有些无精打采的样子。   湛晞亲了亲林阮的耳朵,道:“还有没有委屈的事,都跟先生说,先生给你出头。”   林阮想了想,再开口语气就带上了委屈的意思,“你回来的那天,我给你做了樱桃肉,你知道吗?”   这事湛晞不大记得,林阮道:“我那天是有一个演讲比赛的,因为你回来了,所以我就不能参加比赛了,不然,我可能会拿冠军的。我在厨房里待了一下午做出来的樱桃肉,最后你也没吃。”   林阮手里的瓷勺子与碗碰撞,他又强调一遍,“你一口都没吃。”   湛晞失笑,捏了捏林阮的后颈声音带着低沉的磁性,“这么记仇?”   林阮也觉得自己有些记仇了,他道:“是有点小心眼了,但是,我今天这么难过,你让让我吧。”   湛晞心中一窒,那种熟悉的心疼冲刷着胸口。   “你呀。”湛晞最后两个字轻的像叹息。   不好意思有亿点点少   求多多评论呀 第36章   林阮请了两天假,也不想出门,就待在家里。他前一阵子总是研究中式建筑,慢慢的养出些兴趣,时不时的就画些图。   这是他第一个兴趣爱好,他很重视,大有深刻钻研的意思。   孟真给他打电话,告诉他就是李铭文贴的纸报,校方对他通报批评,并让他对林阮公开道歉。   林阮应了一声,说实话他并没有很惊讶,他不明白的是,李铭文怎么就这么恨他。   顿了顿,孟真又道:“不过这还不算什么,今天下午,巡捕房的警察来学校找李铭文,说他在外做工的时候偷窃主家财物,涉案的珠宝折合下来,得有三千多块大洋。”   林阮一惊,那边孟真道:“我说呢,他怎么忽然之间变有钱了,居然是偷的······”   和孟真聊完,林阮还有些没回神,正好世宁把佟伯的绣球花搬进屋,林阮就问他了。   “那个李铭文,就是七格格相好的。”世宁挽着衣袖,搬着一个四尺见方的花盆。   “他一开始在王府做花匠,不知道怎么就搭上了七格格,从七格格那得了不少金银珠宝。你的事,大概也是七格格告诉他的。”   七格格并不知道湛晞和林阮的关系,在她看来,林阮就是给湛晞冲喜用的童养媳,是湛晞的一个玩意儿。也因为这样,李铭文并不觉得林阮有依仗,敢明目张胆的欺负林阮。   世宁呼出一口气,道:“所谓偷窃财物,偷的就是王府的财物。李侧福晋命人报了警,但是为了面子,没在巡捕房明说。”   “而且,”世宁道:“七格格是真喜欢那小子,听说那小子被抓了,她还亲自去了趟巡捕房,给他销了这个案子。但是因为涉嫌偷窃,李铭文被你们学校开除了。”   林阮听完,心里忽然有一种不合时宜的感慨,觉得李铭文的人生也太跌宕起伏了,比自己不知道精彩了多少。   世宁挑了一部分跟林阮说了,余下的林阮不知道,世宁也没跟他说。林阮兀自想了一会儿,就跟着世宁一块把佟伯的花草都搬进屋了。   次日早起,天色阴阴的,还刮起了大风,幸好佟伯的花草搬到了屋里,不然一定都吹倒了。   湛晞和世宁早早的就出门了,早前他们办完了发行纸币的事,本以为能休息几天,却不想这么快又忙起来了。   楼下的电话铃急促的响了起来,乍一下打破了兰公馆的寂静。林阮从楼上跑下来,坐到沙发上拿起听筒。   “你好?”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是我,李铭文。”   林阮一愣,“你······”   一听见林阮的声音,李铭文就抑制不住心里的憎恨,“我被开除了,你现在开心了吧!”   林阮默了默,“你开除是因为偷窃,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李铭文猛地停住,像是把怒气强压下去,道:“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厌恶你吗?”   林阮拿着听筒,“对,我想知道为什么。”   “那就见一面吧。”李铭文念了一个地址,末了还道:“你不会不敢来吧。”   “不会。”林阮声音淡淡。那边李铭文挂了电话。   林阮放下听筒,犹豫片刻,又拨出了一个号码。   李铭文给的地址是一家巷子里的茶馆,对面是一家杂货铺,但是没有开门。这里离码头不远,茶馆在巷子深处,两边种着好几棵老槐树,叶子绿油油的,已经有一串串的米粒大小的槐花骨朵。   林阮走进茶馆,茶馆很老旧了,里面坐的人都是穿着短打褂子的,像是码头做工的人。他们并不只是喝茶,还有汤面和馒头火烧之类的,俨然一个小饭馆。   李铭文坐在靠窗户的一张桌子上,他穿着灰色的长衫,还是一副学生斯文模样,但是他眼里透着一股焦虑,嘴边的胡茬很明显。   他在看见林阮的那一刻,好像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   林阮坐在他对面,李铭文刚想开口,林阮就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我?”   李铭文嘴角抖动两下,是一个讽刺的模样,“我为什么讨厌你,你难道不知道吗?”   林阮道:“我记得我没有得罪过你。”   “有些人,不需要做什么事,他在那里,就是得罪我了。”李铭文目光阴沉,“大一刚开学的时候,我跟你,是一间宿舍。你那时候多光鲜呀,跟个王子一样,你一件衣服一支钢笔,就是我几个月的花销!”   李铭文咬着牙,“你只要站在那里,就像是在嘲笑我的穷酸可怜,你说,你是不是很讨厌!!”   林阮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什么话。   “更可笑的是,你也不是什么小少爷。”李铭文眼中满是愤恨,“你跟我,一样都是下等人,凭什么你就可以过得那么好?凭什么!”   林阮沉默了很久,开口道:“人跟人,不应该因为出身而被分为三六九等,我的家境不好,但不是你说的下等人。”   说话到这里,林阮觉得没必要再跟李铭文说什么了,他很确定,与李铭文结怨,不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什么,那就足够了。   林阮起身离开,身后传来李铭文的嗤笑,“你,和你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一起下地狱吧!”   林阮回身看他,从他眼里看见了清晰的恨意和快意。他不明所以,也无意追究,转身走出茶馆。   刚刚走了两步,茶馆那边走出来好几个男人。他们都是布褂布鞋,手里拿着棍子,斧头或者刀,有一两个,手里还拿着枪。   每个人的手臂上,都要一个同样的虎形状的纹身。   帮派火拼?林阮下意识的想到,可是再一看,这些人都看着林阮,毋庸置疑,他们是冲着林阮来的。   林阮见势不好,拔腿就往巷子口跑,身后的人见林阮跑了,也都追过来。巷子里的店铺,有的把门关上,有的则见怪不怪。   林阮跑到巷子口,巷子口忽然出现很多人,他们穿着一样的青布褂子,大约十来个人,手里也拿着家伙事儿,一个个的迎着林阮走过来。   林阮跑过去,他们并不拦林阮,显然他们与身后那些不是一帮人。林阮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了一眼,两方已经开始交战了,有纹身的那些人还在冲着林阮过来,但很快被穿青布衣服的拦住。   木棍打在人身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林阮只来得及看一眼,巷子尽头停着一辆车,车门打开,林阮跳上车,湛晞把他揽进怀里,伸手捂住他的耳朵。   身后枪声惊动一树鸟雀。   林阮不敢再看一眼,湛晞声音淡淡的,“开车吧。”   前面的世宁启动车子,缓缓驶离这个刀光剑影的巷子。   小小的加一更   明天有事,没时间更新了   爱你们比心 第37章   天边阴沉的厉害,乌云压着天色沉沉的。窗外起大风,树被吹得东倒西歪的,树上的枝叶,被风刮的几乎翻转了过来。不过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子便落了下来,片刻就成倾盆之势。庭院里的绿植被大雨打的东倒西歪,地下很快积起大片大片的雨水。   林阮在房间里,微微开一点窗户,大雨“哗哗”的声音和雨水的潮气一起透过缝隙涌进屋里。他把窗户关上,窗外的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就被隔绝在外。   他换了身衣服下楼,客厅里,湛晞对面坐着一个穿西装的年轻人。那人生的高大威猛,西装底下肌肉的轮廓十分的明显。在他身后,站着两个穿青布衣裳的人。   林阮没有上前,就倚在楼梯口,从荷包里拿了两粒金丝糖含在嘴里,往那边看。   他本以为李铭文就是简单的嫉妒他,直到去见完他,他才知道,事情远不是他所想象的那么简单。   李铭文背后有人,是本地一个叫白虎帮的帮派,这个帮派和南方的一些人达成了合作,为了湛晞手里的东西,军火和药品。   李铭文跟着学校里的富家子弟走得很近,帮他们考试作弊以此获得钱财。那些个富家子弟出入一些赌场妓院,李铭文也跟着染了些不良风气。有一次,他去赌钱,一下子输掉了一学期的学费,刚好那个赌坊就是白虎帮的。   最开始,白虎帮让李铭文进王府,想要从王府入手。无奈湛晞和王府的关系实在是一般,更别说还出了七格格那档子事,李铭文被赶出了王府。   后来,白虎帮的人看见湛晞送林阮上学,所以想要利用李铭文绑架林阮,才有了茶馆巷子里那一场血雨腥风。   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湛晞对面的人大笑几声,道:“一举除了白虎帮,实在是大快人心!”   这人是本地的另一个帮派,叫青衣会。帮派之间,有很多纷争,资源地盘,甚至江湖道义的不同,都是掰扯不清的东西。青衣会和白虎帮,就是这个不共戴天的两个势力。   军匪不是一条道上的,白虎帮的事,湛晞没有借用顾忌的势力,而是找了同为帮派的青衣会。   这位青衣会的掌门人是个浑身匪气的人,让他穿着规矩的西装实在是有些为难他,林阮不止一次的看见他不自在的抖腿。   不知道湛晞说了什么,他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好。   他们大概是在谈生意,不过,一个帮派的掌门人和一个商海里浮沉过的人谈生意,显然占不到什么便宜。   他看起来有些着急了,身后右手边那个穿青布衣裳的人忽然把手放在了他肩膀上。很神奇的,他就这么平静下来了。   林阮看去,那个站着的穿青布衣服的人长得很白净斯文,一双眼睛尤其出彩,时不时闪过的暗芒让这个人看起来很像是在算计什么。   这个人大概是军师一类的角色。   有了这个军师,青衣会的掌门人在面对湛晞的时候不再节节败退。湛晞见试探到了底线,也不再多说,很快敲定了合作。   没一会儿,两方谈拢,那青衣会的掌门人很明显不愿意再跟湛晞打交道,要离开的姿态明显的不能再明显。   人走了,湛晞的姿态放松了些。他很少和这些人打交道,在他的生活圈子里,大家都披着体面人的皮,一句话三个坑,夹杂着些阴阳怪气,有时候话说半天都说不到正题上。   所以在面对满身匪气,说话直来直往的人时,湛晞不免觉得不习惯。   林阮见人走了才上前,湛晞看见他,眼里沁出些笑意,招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吓到了没有?”湛晞捏了捏林阮的后颈。   林阮摇摇头,道:“还好,就是仔细想一想,有些可惜。”   “可惜什么?”   “李铭文啊。”林阮一边含着糖,一边道:“他一直是我们系里的第一名,年年拿奖学金,他本来有大好的前途的。”   “不要小看人的嫉妒,”湛晞道:“嫉妒是一把火,轻而易举的就能焚烧掉人的理智和底线。”   湛晞对于人心的把控总是很准确,林阮问他,“先生也嫉妒过吗?”   “当然,”湛晞的眼里忽然多了些戏谑的味道:“我嫉妒你眼里除我之外的一切,不管是人或者物,甚至一朵花一棵树,只要分走了你的目光,我都很嫉妒。”   林阮耳尖悄悄漫上一抹红,道:“你在哄我,我不跟你说了。”   湛晞就笑,很开怀肆意的样子。   “但你今天做的很好,”湛晞看向林阮,“知道保护自己了。”   林阮不好意思的抿着嘴笑,湛晞指节蹭了蹭他的侧脸,道:“作为奖励,我有样东西给你。”   湛晞从一边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白色的绒布上面静静地躺着一枚红绳穿起的平安扣。   湛晞把平安扣放在手里捂了一会儿,然后给林阮带在脖子上,古玉的玉色温润通透,很衬林阮这个斯文温吞的人。林阮把平安扣放进衣服里,平安扣上还残留着湛晞手掌的温度,不会很冰凉。   林阮回过头看向湛晞,湛晞轻轻抚摸林阮的脖颈,低沉的声音里夹杂着说不出的温柔,“希望我的林阮平安喜乐,顺遂一生。”   大暴雨之下,教室外的地方看不见人的影子,学生老师都挤在办公室里,偶尔有人撑着伞在雨中走,也必须努力握紧伞以免被风吹走。   方程则走进办公室,半截裤子都被雨水潲湿了,他怀里的建筑设计图倒是完好无损。其余的老师看见天色变化,大都已经走了。偌大个办公室里,只有方程则一个人。   方程则那毛巾略微擦了擦裤腿,又给自己倒了杯热茶,之后便坐下来,整理办公桌上的东西。   门外有脚步声,方程则想不出来,这个时候还有谁会来。他转头看去,透过窗户看见走廊上的人。那人穿着墨绿色的军装,身上的披风的颜色因为被雨水潲湿而变得有些深,他走路的时候不紧不缓,但绝对很好看,有一种挺拔的气势。   至于那张侧脸,则由于布满了水汽的窗户而看不分明。   方程则第一眼看见他,而后才看见他身边的校长。校长显然很给这个人面子,一路引着他往这边来。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校长和那个人走进来。方程则站起来,对着校长点头致意。   校长给方程则介绍,“这一位是我们新上任的名誉校长,顾忌,顾少帅。”   “方教授,久仰大名。”   顾忌摘下手套,向方程则伸出手。方程则看了他一眼,也伸出手回握,两人的手掌一触即分,但顾忌还是感受到了文人与当兵的不一样的,柔软的一双手。   校长看了看两个人,道:“你们聊。”说罢,校长就出去了。   方程则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要找什么话题,但是顾忌却很放松的搬了个椅子坐了下来,闲闲的问道:“方老师每天都待在学校吗?忙不忙啊?”   “还好。”方程则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因而回答的很是谨慎。   顾忌点点头,随手翻了翻方程则的桌子,就在一摞教科书里找到了最新一期的杂志。   方程则张了张口,但是没能说出什么。   顾忌看的那一页是在讨论四九城新出的纸币的制度,“方教授觉得发行纸币怎么样?”   方程则沉默了片刻,直言道:“发行纸币一方面是为了弥补连年战争造成的财政赤字,另一方面,如果纸币的权威足够,可以投放国际使用,那么就可以挽救国内经济,便于商业发展。”顿了顿,方程则又道:“发行纸币是冒险的行为,一旦纸币大量涌入市场不受控制,这些东西就跟纸没什么两样,经济会完全的崩溃,百姓也会民不聊生。”   顾忌捻了捻手指,道:“我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的。”   方程则没说话。   顾忌忽然笑了,他坐在椅子上,交叠着双腿,道:“方老师实在是学识渊博,像您这样的人才,不在政府供职,实在是可惜了。”   方程则微微有些惊讶,但他很快拒绝了,“我只是一个学建筑的老师,顾少帅抬爱了。”   顾忌挑了挑眉,道:“方老师不用这么快回答我。”   方程则的态度很坚定,顾忌摊了摊手,“那好吧。”他站起来,身上有些隐隐的压迫感,“不过我觉得方老师是个很有趣的人,即使我们不能做同事,我也很期待能跟方老师成为朋友。”   顾忌说完,就跟方程则告辞了。   窗外的大雨倾盆,方程则站了很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因为下雨,天比平常黑的快些,方程则收拾好东西,拎着一把黑伞出了教学楼。   大雨打的雨伞东倒西歪的,像汪洋里的一叶扁舟,稍不留意就会迷失方向。在时代的汪洋里,有一方遮方挡雨之地的人还是太少。   方程则艰难的走到校门口,来往的黄包车也都没有踪迹了,他站在门卫的房檐下,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当这个时候,一辆黑色小汽车缓缓驶来,车窗落下,露出顾忌那张俊美但有些风流的脸。   “真巧,又遇见方老师了,怎么样,一个人还是太难了吧。不如我带你一程?”   方程则撑着伞,“或许不同路。”   “也可能殊途同归呢。” 第38章   因为李铭文被开除的事情,大家默认林阮身后有靠山。也因此林阮在学校里的处境好了很多,不会再有人莫名其妙的欺负他。他们看林阮的眼神,总带几分忌惮的意思。孟真笑说林阮现在就是燕大一霸。   “人善被人欺,”孟真道:“风评差点没关系的,没人敢得罪咱们不是?”   孟真总有一种乐天派的感觉,林阮道:“他们当着面不说,背地里也会说的。”   “嘴长人身上,你还管着人家说什么?”孟真道:“反正只要不在咱们跟前说,不坏咱们的心情就是了。”   林阮不是需要一个热闹氛围的人,所以周围人的冷淡其实不太能影响他,他只是被李铭文弄的有心理阴影了,平常看起来没什么交集的人背地里也能有这么大的怨恨。   林阮的学校生活照常进行,方程则叫他去办公室,告诉他他的参赛作品已经进了决赛。   “你做的很好,”方程则笑着看向林阮,“你在建筑这方面很有灵气,即便是一些推崇西方建筑的人也不得不承认你的设计十分了不起。”   林阮有些不好意思,他还没有被湛晞之外的人夸奖过。   方程则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我把你的设计图寄给我的老师看了,他说看得出你是刚入门,但是你表现的很有天赋。这是他给你的回信。”方程则笑道:“我的老师是很有名的建筑大师,他家里曾参与修建那座园子,家学渊源,很少有人能得他的青睐。”   “真的吗?”林阮有些不敢相信,湛晞也夸奖过他,他总以为那是湛晞哄他的,听的时候要打个折扣。现在被方程则和他的老师都认可,这让林阮生出一种巨大的喜悦。   方程则把书信递给林阮,顿了顿,问道:“最近你在学校里还好吧?”   林阮从喜悦里回过神,情绪微微收敛,“已经没有人欺负我了,但是大家也不怎么理我。”   “不用为此多费心力,”方程则告诉他,“他们对于你来说其实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人,他们中的一些人绝对没有达到你的眼界和道德水平。在意他们对你的态度,其实是一种浪费。”   林阮一边觉得方程则说的有道理,一边又觉得方程则跟以前有些不太一样。以前的方程则是个被排挤的古建筑老师,不显山不露水,平平淡淡。而现在的他像一把出鞘的利剑,锋芒和骄傲都显露出来了。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使得他这种锋芒显露。   方程则又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地址和电话,“我最近在学校的时间会少一些,如果你有问题,可以给我写信或者打电话。”   林阮应下,那边方程则接了一个电话,之后便拿上外套出门去了。   林阮回到家,湛晞不在,世宁却没跟湛晞一块出门。   “王府出事了,”世宁道:“先生和我爸去帮着料理了。”   七格格对李铭文情根深重,李侧福晋告诉他李铭文是骗她的,七格格始终不相信。昨天湛晞让七格格和李铭文见了一面,回来后七格格就不吃不喝的,今早被丫鬟发现在房间里上吊,好险救了回来。   因为这件事,阿月和曹妈的关系缓和了很多,阿月见七格格受骗,觉得自己理亏。曹妈呢,看见七格格上吊,怕阿月也想岔了。   她跟阿月说,过段时间,叫阿月那个男朋友来家,曹妈相看相看。   “后来怎么样了?”林阮问世宁。   世宁咬着个酥梨,道:“李侧福晋还是那样,觉得就是女孩子大了留不住,想把七格格嫁出去。但是看先生的意思,似乎是想把七格格送到国外上学。如果五格格也想去上学,就跟着一起去。”   林阮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李铭文呢?他后来怎么样了?”   世宁顿了顿,道:“在四九城混不下去,估计回老家了吧。”   说完,世宁就站起身,去后花园看佟伯的那些花草去了。   湛晞是在林阮吃晚饭的时候回来的,他面上还不显,身后的佟伯面色很难看,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佟伯饭也不吃,怒气冲冲的就回房间了。湛晞看了眼世宁,世宁追上去。   林阮起身接过湛晞的外套,问他用不用让曹妈重新做几个菜。   湛晞说不用,走到餐桌旁坐下。林阮给他盛了一碗汤,问道:“怎么了吗?佟伯看起来好生气啊。”   “李侧福晋执意要让七格格嫁人。”湛晞修长的手指拿起白瓷勺,慢条斯理的喝了两口汤。   “七格格怎么说?”   “她?”湛晞摇摇头,“魔障了似的,一句话不说,也无所谓别人怎么安排。倘若她不愿意,我可以替她安排别的路。但是她这个样子,还指望谁能拉她一把吗?”   “李侧福晋为什么非得让七格格出嫁呢?”林阮想不明白。   湛晞道:“因为这桩事不光彩,王府规矩那样森严,七格格都能和李铭文暗通款曲,在李侧福晋看来,这是一桩丑事。”   “所以就要尽快把七格格发嫁?”林阮不能理解,“规矩脸面哪有亲生女儿重要。”   湛晞摇摇头,“或许,在李侧福晋看来,这是她为七格格选的最好的路,旁人没有资格插手。”   林阮没再说什么,湛晞低下头喝汤,暖黄色的灯光落在他的侧脸上,有些朦胧的意思。   湛晞察觉到林阮的目光,问道:“看我干什么,有话要说?”   林阮摇摇头,抿起嘴笑,“我看先生,华容婀娜,令我忘餐。”   湛晞一顿,忽的笑了,“胆子大了,调戏先生?”   林阮忙道不敢,像个偷吃了东西的小老鼠,一边偷笑,一边低下头吃饭。   湛晞今天比往常要累,看起来王府里的家长里短比外面那些事还要费神。他坐在三楼的那张大床上,林阮跪在他身前。   林阮很不乐意的样子,湛晞捏了捏他的后颈,道:“往常都是先生伺候你,现在叫你动动就不乐意了?”   林阮抬头看向湛晞,湛晞眼里有些漫不经心,并不担心林阮会不听他的话。   “可我不会。”   “所以才要学啊,”湛晞手掌放在林阮的头上,稍微用了些力气迫使他低头,“多练习几次就好了。”   床边有一面很大的镜子,是湛晞新添置的,眼下被一块布盖起来。湛晞起身,将布揭开,林阮闻声望去。   镜子正对着床,揉乱的床单,掉在地上的被子还有床上的人,都被清晰的反映出来。   林阮爬到床边,跪坐下来,看向镜子。   他脸上还有些红,但是眼睛亮晶晶的。在密闭的环境里,羞耻心是可以被暂时抛弃的东西,最起码现在的林阮眼里都是好奇。   湛晞倚在床头,微微低着头点烟,低垂的眉眼好看极了,是一种林阮无法形容的韵味。   打火机摩擦的声音之后,湛晞吐出一口烟圈,烟香弥漫开,和一股不好说的气味混在一起。   林阮看着镜子里的湛晞,问道:“我能吸烟吗?”   “不能。”湛晞懒懒散散道。   林阮就不再看湛晞了,反而认真观察起了镜子里的自己。   人对于自己的身体是有探究欲望的,镜子里的林阮跪坐在镜子前,身上有很多红痕,指痕十分的清晰。   湛晞两根手指夹着烟,搭在一边。他看向林阮,镜子前的林阮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玩的玩具,眼里有探究有好奇,但是没有害羞,在这种情境下,有种无辜的罪恶感。   他身上开始显出一种气质,一种慢慢长成的风情,夹杂着几分天真无辜,正好混合成湛晞最心痒的那副样子。   湛晞看着林阮,手指微微动了动。   方程则跟顾忌去参加了一场酒会,来的人都是达官显贵,为的是发行纸币的事。   顾忌带着方程则认识这些人,这些人也都很给面子,客客气气的跟方程则这个新任财政局长交谈。   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人跟方程则说完话离开,方程则悄悄的呼出一口气。   “怎么样,困难吗?”顾忌端着一杯红酒问他。   “还行。”方程则揉了揉眉心,“你每天就过这样的生活,觥筹交错,酒池肉林。”   “哟,方老师这话不好听了啊。”顾忌依旧笑着,并没有生气。   方程则看了他一眼,又去跟别人谈话了。   顾忌看着人群中的方程则努力的适应和习惯,眼里带着一抹不能轻易察觉的笑意。   刚转身,顾忌就看见了那位赵小姐。   方程则正跟人说话呢,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吵闹声,他看去,只见顾忌站在那里,被泼了满脸的红酒,颇为狼狈。而泼他红酒的那位丽人则踩着高跟鞋,留下了一个高贵冷艳的背影。   方程则忍着笑,走到顾忌面前,递给他两张纸,问道:“怎么,嫌弃杯子里的红酒喝着不够尽兴吗?”   “你就不要来笑话我了吧。”顾忌擦了擦胸口处的衣服,白衬衫上沾了红酒,怕是洗不干净了。   “那位是谁啊,你的桃花债?”方程则问。   “嗐,”顾忌道:“早分手了。”   顾忌转身看了看,看他笑话的人赶忙收敛了神色,各自说各自的。   “我跟她交往了几天,一个月不到就分手了。”顾忌道:“本来大家也是好聚好散,结果她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我一个月换一个女朋友,很规律的在月末分手,她就以为我耍了她。这不,来找场子来了。”   方程则嘲笑他,“活该,谁叫你玩弄人家姑娘感情。”   “这怎么能叫玩弄感情呢?”顾忌道:“大家都是成年了,合适就在一起,不合适就分开,都心知肚明的。”   方程则很显然看不上顾忌的做派,哼了一声走到别的地方去了。   删了一部分,补了一部分,所以大家要趁热呀,不然赶不上趟了   以后的更新都改在晚上九点   实在是赶不上中午更新的点了 第39章   七格格的婚事很快定了下来,婚期定在年末。王府经过这些年的花销,所剩不多,不能给七格格多少东西。李侧福晋把她当年的嫁妆全拿来给了七格格,湛晞也没在这上面吝啬,又给七格格添上了不少。   这是一笔可观的财富,足够七格格往后衣食无忧。   与此同时,五格格选择了出国读书。她离开王府带着一种决绝的姿态,处理好了所有的事。她将富察侧福晋从精神病院里接出来,另找了一处院子看着她,整合富察侧福晋来时的嫁妆,还问湛晞要了不少钱。   她说,湛晞给了七格格多少,就要给她多少,往后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看她的样子,好像这一去就不打算再回来。   湛晞没有拒绝她,他不吝于给人机会,毕竟对他而言,这是一件毫不费力的事。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了,有时候到日中午,人身上都要出一层薄汗。林阮拿着折下来的丁香花,放进盛了水的水晶墨瓶里。   电话忽然响了,林阮擦了擦手接通电话,那边是孟真的声音。   孟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兴奋,道:“林阮吗?”   “是我。”   “你现在有空吗?我请你看戏呀!”   林阮问道:“怎么忽然要请我看戏呀?”   孟真在那边压着声音道:“不是看戏,是看戏!”   “什么意思?”   孟真缓了缓,解释道:“我表姐白珍珠要结婚了,谪仙楼的宋老板听说之后送了我表姐一张帖子,说要送她一出戏。你记得吗?我表姐让我给宋老板送过东西。”   这怎么能忘,林阮想起谪仙楼的事总有些不自在,“我觉得谪仙楼这地方不要轻易去,你说去看戏,搞不好被人家看好戏。”   孟真问道:“这是什么说法?”   林阮说不知道,又认真道:“可能谪仙楼不详。”   那边孟真默了默,道:“封建迷信要不得,林小阮,你思想出问题哦!”   林阮还没说什么,孟真就道:“来嘛来嘛,咱们这回绝对不惹事!”   林阮犹豫了片刻,答应了孟真。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林阮到了谪仙楼门口,孟真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他穿了一件轻薄的月白长衫,手里拿了把折扇。   看见林阮,孟真走过来,两个人一块走到门前。林阮拿出一个洒金的红帖子,这是湛晞给的,相当于一个身份凭证。   进了戏楼,就有招待员领着林阮孟真往楼上走。谪仙楼好像重新装修过,看起来比上次林阮来的时候更加精致了。   今天的人很多,一进戏楼就有些闷热。林阮在二楼看了一圈,基本都坐满了。   林阮和孟真落座,面前有一扇刺绣的屏风,林阮仔细看了看,绣的是洛神赋图。大多数包厢都为看戏把屏风挪开了,只有一些女客还拿屏风挡着。   “今天的戏是《贵妃醉酒》,”孟真道:“这是宋老板最拿手的戏。”   孟真看起来是打听过的,他给自己剥了个橘子,道:“上回我来给他送东西的时候,一说是我表姐让送的,他的脸立刻就落下来了。我当时还以为他很讨厌我表姐呢。”   林阮端起茶杯喝茶,杯子的茶是被冰过的,放了两枚杨梅,中和了茶叶的苦而多了些酸甜的味道,是南边人的喝法。   “我表姐和许家的婚事定了一年多了,下个月就要举办婚礼。”孟真道:“而且今天是我表姐的生日。宋老板亲自下帖子说送我表姐一出戏,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林阮想了想,道:“《贵妃醉酒》是说贵妃与陛下约定百花亭夜宴,久等不至,贵妃从期盼到失望再到怨恨。这出戏是有什么隐喻吗?”   “这我不知道。”孟真忽然拍了拍林阮,给他指了指对面的一个包厢,“我表姐来了。”   林阮点点头,看向孟真,问道:“你怎么对你表姐的事这么上心。”   “好奇呀,”孟真道:“上回我见了宋霜绮就觉得很奇怪,但是我哥不让我多问。表哥表妹的,我嫂子就以为我哥和我表姐有什么,所以很留心我表姐的事,委托我来看看。”   林阮点点头,孟真看他兴致不高,道:“你放心好了,咱们今天就不出这个包厢,总不能再有什么事吧。”   林阮说不好,但是不想扫孟真的兴。   楼下戏开场了,宋霜绮扮的杨贵妃雍容华贵,身段婉约,带着妆的眉眼透着三分高贵冷冽,却又在饮了酒之后变为七分春色,倾国倾城。   楼上楼下叫好声不断,有很多人往戏台上扔东西,银镯子,金戒指,也有直接扔银元的,扔钞票的,当啷一阵乱响。   孟真和林阮干脆撤了屏风,趴在栏杆上看新奇。   “不愧是名角儿。”林阮感叹了一声。   二楼的则有专门的招待,那间包厢里的客人给了多少东西,都会被人用托盘接出来,然后被伙计喊出来。这样一来各个包厢里的客人都争相给钱,带了些攀比的意思。   眼看快到林阮的这个包厢了,孟真问道:“咱们也得给吗?不给是不是不合适呀。”   林阮从兜里掏出来一些钱,是几十块钱的钞票。孟真身上倒是带了钱,他刚发了零花钱,本来打算看完戏去吃饭买东西的。   两个人凑了一百块钱,给人家了。   孟真眼巴巴的看着伙计把钱捧走,道:“你说的没错,谪仙楼真的不祥,上回挨打,这回破财,我以后再也不来了。”   林阮趴在栏杆上听戏呢,他是有些基础的,听得懂也听得出好坏。孟真走到林阮身边站了一会儿,忽然道:“你觉不觉得,别人都在看咱们呐。”   林阮一愣,向四周看去,好像二楼包厢里的这些人真的都在往这边看。林阮站直身子,有些懵。   孟真凑近林阮,道:“是不是咱们给的钱太少了?”   林阮小声道:“我觉得可能不是。”   林阮悄悄吸一口气,撑起仪态回望这些人,淡定的扫视一周,这些人并不与他对视,大都挪开了视线。林阮命人把屏风重新放回去。   屏风遮挡了别人的视线,林阮和孟真都松了一口气。孟真端起茶喝了一口,看向一边的伙计,直接问道:“他们为什么都看我俩?”   伙计一边倒茶一边道:“那些客人们大概是好奇这个包厢里坐的是什么人吧。”   林阮明白过来,座次在梨园行里是有门道的。他问伙计,“我们的这个包厢很特殊吗?”   “当然。”伙计道:“咱们这个包厢是一号位,因为它正对戏台,是整个戏楼里位置最好的。”伙计指了指屏风,“这也是为什么只有咱们这个包厢里的屏风绣的是洛神。”   梨园行里不缺有权有势的人,他们捧起角儿来几千块大洋砸下去也无所谓,但即便如此还没得到一号包厢的位置,那显然一号包厢的主人是比他们更加有权有势的存在。   林阮和孟真对视一眼,道:“不然,咱们先走吧。”   孟真点点头,他虽然没看过宋霜绮和白珍珠接触,但是也怕再待下去闹出什么事情。两人给了伙计两张两块的钞票,伙计连连道谢。不等两人出门,包厢门忽然被敲响了,伙计去看,回到告诉二人道:“是八号包厢的客人,说是瑞典银行的胡经理,想要拜会两位爷。”   孟真问林阮,“他是不是把咱们当什么大人物了?”   “应该是。”林阮看向伙计,道:“麻烦帮我们回了吧。”   伙计去了,包厢门外站着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人,身边站着一个年轻男人,看起来是两父子。   伙计说里头人不见客,那中年人掏了掏兜,拿出一把银元。比起钞票,显然现钱更具有诱惑力。   “请你再通报一声。”中年男人道。   伙计喜滋滋的揣着钱去了,年轻男人有些不耐烦,问道:“爸,干嘛非要来见这个包厢里的客人。”   中年男人看了儿子一眼,道:“你还是年轻,戏楼是单让你看戏的吗?这是个多好的与人结交的场合啊。你看楼下,一个戏子这么多人捧着,他算个什么东西呢?可他偏偏就认识很多大人物。”   年轻男人显然是听惯了这套话的,他倚着一边的柱子,站没个站样。   林阮和孟真是真的不想见人,也不想多留,起身就想走。门推开,那父子俩还在门前等着,很有毅力的样子。   见了林阮和孟真出来,中年男人连忙走过来,递上名片,“敝姓胡,瑞典银行的经理。他拦住林阮和孟真,跟他们寒暄,“两位这么年轻,实在是少年英才呀。”   他很热情,越热情,林阮和孟真就越尴尬,胡经理实在是有理也说不通,就差拉着林阮和孟真重新坐回去喝茶了。   他身边的年轻男人一直看着林阮和孟真,终于想起来他们是谁。他扯了扯他父亲,道:“他们不是什么大人物。”   胡经理动作停了停,看向他儿子。   年轻男人看着林阮,眼里闪过讥讽,“他跟我一个学校的,给有钱人做男妾。”   林阮和孟真一愣,那胡经理也愣住了,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一下子松开林阮,像是沾到了不干净的东西一样。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人物,真是的······”胡经理拿出手帕擦手,心里觉得晦气。他来拜访一号包厢的客人本就不大体面,若真是大人物,收益大于丢的面子,那也就算了。结果是个男妾,一个男妾管什么用?胡经理就觉得不值当的,何况来往这么多人,不知道有多少在看他的笑话。   林阮面色不好看,他是个不会跟人吵架的人,除非在心里模拟过,否则面对突发情况还真不知道怎么回嘴。孟真不一样,他嗤笑一声,道:“哟,现在不是青年才俊了?”   胡经理看了他们一眼,摆着架势训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自己心里不知道?也不看看这是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孟真当即就想还嘴,忽然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   “什么心里不知道?哪里不是该来的地方。”   林阮一顿,顺着目光看过去。皮鞋跟敲打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很好听,一下一下的,像是踩在人心上。   湛晞走过来,身边跟着世宁。   胡经理一看见湛晞,面色立马就变的谄媚起来,“湛三爷!”   湛晞看了他一眼,“这不是瑞典银行的胡副经理吗?”   “湛三爷认得我?”胡经理笑道:“真是鄙人的荣幸。”   湛晞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   胡经理想尽心思跟他搭话,“湛三爷这样日理万机的人,也有空来听戏呀。”   “不是来听戏的。”湛晞转身看向那边。胡经理还不明所以,林阮走到湛晞身边,叫了一声“先生。”   胡经理面色微变,湛晞看向胡经理,道:“这是林阮,我自小定下的嫡福晋。他今天来这里看戏,我来接他回家。”   胡经理这下笑意挂不住了,湛晞看着胡经理,问道:“方才我听见胡副经理在说什么,没太听清,劳烦您复述一遍吧。”   胡经理额头出了一层薄汗,他儿子站在他身边,略有些不安的叫了他一声,“爸。”   胡经理转身就给了儿子一巴掌,道:“叫你在这里胡说,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这里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他儿子猝不及防被打了一巴掌,还没明白过来,就见胡经理面对这湛晞赔笑道:“我在教训儿子,让三爷见笑了。”   湛晞漫不经心的看着胡经理,“依我说,教育孩子还是该言传身教,胡经理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儿子自然也就有自知之明了。”   “三爷说的是,说的是。”   世宁上前一步,道:“胡副经理,请吧。”   胡经理拉着一面懵圈的儿子灰头土脸的走了。四周也有悄悄的往这边看的人,湛晞无所谓他们看不看,拉着林阮进了包厢。   孟真很害怕湛晞这样的人,这会让他想起自家老头,他们身上都有一种封建大家长的气质。   于是孟真悄悄的给林阮比划了两下,规规矩矩的告辞。   湛晞捏了捏林阮的后颈,“小少爷,怎么这么笨呀,被人骂了都不知道回嘴的吗?”   林阮有些不好意思,“他骂的太突然了,给我点时间我就知道怎么回嘴了。”   “要不要让你在心里复盘一遍呀?”湛晞好笑道:“难道人家跟你吵架还得等你准备好吗?” 第40章   戏还没有唱完,二楼的人大多心思不在戏上了。一号包厢的屏风撤下去了。   那屋子里的装饰和一般的包厢差不多,一方雕花檀木的落地罩,两把圈椅,一张紫檀木方桌,桌上摆着四盘点心。   湛晞和林阮分坐两边。湛晞穿着西装,交叠着双腿坐在椅子上,哪怕没有多余的动作也难掩贵气。   湛晞是一号包厢的主人,这让大家觉得意外也觉得理所当然。   人们的目光更多的放在林阮身上。林阮穿着藏青的春绸长衣,面色淡然沉静,带着一股独特的气质。他坐在椅子上,身形微微的向湛晞靠近,显示着两个人的亲昵。   湛晞在给他讲这一出戏,戏词是什么意思,哪里最出彩,好在什么地方。有个人讲着,林阮就更加理解这出戏。   林阮在这个时候并不觉得别人的目光难捱,因为只要有湛晞在,他很难去注意别的东西。   《贵妃醉酒》已到尾声,又是一阵喝彩与打赏。林阮看完,觉得意犹未尽。   宋霜绮退场了,林阮在楼下看见了孟真的影子,他看向湛晞。   湛晞端起茶盏喝了口茶,道:“去吧。”   林阮就起身下楼去了,他追着孟真一路跑到后台,却见孟真站在一扇门前,猫着腰偷听。   林阮上去拍了他一下,“偷听啊?你有没有点道德!”   在湛晞出现在这里之后,林阮肉眼可见的活泼了很多。   孟真把他拉下来,小声道:“我这是在给他们望风。”   林阮蹲下来,透过缝隙看见里间的情形。   穿着杏黄色戏服的是宋霜绮,他脸上的妆都还没卸,金玉镶嵌的头面夺目不已。在他对面站着白珍珠,两个人相对而立,默默无言。   林阮不明所以,等了好一会儿,宋霜绮先说话了。   “我只问你一句,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白珍珠看着宋霜绮的眼睛,“我喜欢你,我很爱你。”   她的态度坦然极了。   宋霜绮眼睛微亮,“那你······”   不等他说完,白珍珠又道:“但我不会嫁给你。”   她这句话依然说的很坦荡。   白珍珠看向宋霜绮,“我想,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嫁给许聪,不是因为喜欢他,是因为他们家的权势。宋霜绮,你是我白珍珠唯一喜欢过,唯一爱过的男人,但我,不会嫁给你。”   宋霜绮嘴角动了几下,眼中的眸光明明灭灭,终究没能说出什么。   良久之后,他垂下眼睛,一甩水袖,道:“那就祝姑娘,大运来一帆风顺,登龙门再举步直上青云。”   说罢,宋霜绮背过身去,不再看她。   林阮拉着孟真闪到一边去,没多会儿,门被打开,白珍珠走出来。高跟鞋敲打着地面,她还是那个一举一动都恰到好处的名媛丽人。   林阮和孟真悄悄的从另一边走了,林阮道:“白小姐说喜欢宋老板,宋老板那样子也不像是无情,你说两个人为什么不在一起?”   “谁说两个相爱的人就必须要在一起了。我表姐不是说了吗,她喜欢权势,宋老板再当红也给不了我表姐权势。”孟真撇撇嘴,“爱情呀,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林阮还是想不明白,他喜欢湛晞,如果不能和湛晞在一起,那他会难受的。   白珍珠心里不难受吗?   “该说不说,你家先生对你可真好。”孟真很快换了话题,“你以后在四九城岂不是可以横着走!”   林阮看向孟真,“你要是羡慕,你也找一个厉害的呗?”   “得了吧,”孟真道:“我可不想找个爹。”   说到一半,孟真反应过来,“不对呀,我喜欢香香软软的女孩子来的。”   林阮就笑,孟真追他,两个人打打闹闹的走远了。   湛晞的生日在五月末,这是他二十六岁的生日,很早他就发出去帖子了,邀请了很多来客,四九城里有名有姓的人都在邀请之列。这比他以往的生日宴会都要隆重。   四九城里因此多了许多揣测,湛晞并不是个好排场的人,加上他有不涉政事的规矩,甚至算得上深居简出的一类人。何以二十六岁的生日要弄这么大的排场。   有人暗暗揣测,四九城要变天了。   虽然流言比五月的风蔓延的还要快,但是大家都规规矩矩客客气气的送上寿礼,前来参加宴会。甚至一些人还让自家女儿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以谋求更多利益。   佟伯老早就开始布置了。屋外白墙红瓦重新粉刷,一些家具也全都换上大红酸枝木的。玫瑰月季海棠广玉兰,各种各样的花卉被扎成很好看的彩架,其中夹杂着小电灯。成盆的花草则摆放在路两边,真称得上繁花似锦。屋檐下路两边的电灯全都换成新的纱罩电灯,底下垂着色彩鲜艳的流苏。灯罩上撒着香水,被电灯的热度一烘,淡雅的香气便弥漫开。   到了正日子,兰公馆外的一条长街停满了小轿车。街边的银杏树全都挂着彩绸,看起来十分华丽。有些小摊小贩混在人群里,人来人往的声音喧嚣不已。顾忌给了一队人帮忙,于是行走间也能看见身着绿色军装的人在巡逻。   楼下宾客已至,楼上林阮刚刚换好衣服。他穿着一件天鹅绒的西装,袖口和领口用银线绣了花纹,胸前戴着一枚麋鹿形状的银色钻石胸针,看起来像极了骄矜的小王子。   小王子有些焦虑,外面来了太多人了。   湛晞捏了捏他的后颈,道:“怕什么,在你自己家里,随便你做什么也不会有人说你,放松一些。”   林阮在湛晞的安慰下渐渐平复下来,湛晞从一边的花瓶里折了一枝丁香花递给林阮,用低沉的声音道:“我把我的整个心灵都给了一个人,你大可以将它当做插在上衣纽扣上的一朵花,即使只供夏日一日之用,也是它的荣幸。”   林阮扑哧一声笑出来,他抬头看向湛晞,湛晞也在笑着,说句不着调的情话哄他。   时间差不多了,湛晞和林阮一起下楼。楼下客厅里站满了人,穿着深色西装的男人们,和穿着各种漂亮的衣裙的女人们。   女人们总是比男人夺目一些,她们穿着各种各样的裙子,身上带着钻石珠宝,游走于沉闷的深颜色之中,使得一场宴会更加的丰富多彩。林阮和湛晞走到一半,楼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他们两个人身上。林阮的身体紧绷了一瞬,但很快放松下来。   湛晞轻轻拍了拍他,“去玩吧。”   林阮点点头,从楼上下来,去找孟真了。   湛晞则很快融入名利场里,同各种人言笑晏晏。他并没有介绍林阮的意思,却很明显的展示了对于林阮的保护姿态。   即使明面上没有人说,暗地里一种潮流悄然涌动,所有人都在问,那个跟湛晞一起下楼的人是哪家的小少爷,四九城里什么时候有了这样一个人物。   问兰公馆的下人,他们是不说的,问一些与湛晞相熟的人,许多竟也都不知道。   渐渐的,有些和顾忌搭得上话的,问到了顾忌身上。顾忌摇晃这酒杯,道:“这个人呐,可是不一般!”   这话从顾忌这里传出去,再传回来的时候就离谱的多了。说什么是湛晞本家人,是前朝宫里人,说什么的都有。   人群的目光悄悄的看向林阮,只见林阮穿着一身光鲜,手里拿了一枝丁香花把玩,和一个叫不来名字的年轻人一处说笑。   那边湛晞忽然叫了林阮一声,林阮走到他身边,听见湛晞向对面的人介绍。   “这是林阮,我自小定下的嫡福晋,年纪小还在上学,所以不怎么见人。”   林阮对面站着一对夫妻,很和蔼的样子。林阮微微欠身,规矩的向他们问好。   湛晞看向林阮,嫡福晋的话他说过两回,一次在谪仙楼,为给林阮出气,一次就是现在。   林阮也看向湛晞,他心里把嫡福晋三个字翻来覆去的念了几遍,只用一双眼睛看着湛晞。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湛晞介绍之后,有人再问,兰公馆的下人也就不再隐瞒,说小先生长在王府,后来跟着先生到兰公馆,是先生从小看着长大的。   旁人看林阮,看他进退有度落落大方,虽然年轻,但是面上不露怯。于是众人心里都在想,到底出身王府,气度非常人可比。   难怪他们会这么想,林阮虽然胡思乱想的时候多,但是面上很端得住。就连湛晞最开始的时候都被林阮糊弄过。   湛晞领着林阮认识一些人,到顾忌的时候,林阮稍微放松了些。显然,林阮跟顾忌是认识的。看来这位从不露面的嫡福晋早就跟着湛晞见过了顾家夫人,在宗亲那里过了明路。   这位嫡福晋从不露面,怕也是因为王府规矩森严,虽说他是男人,保不齐也是跟女人一样,养在深闺,轻易不让见人的。   湛晞:这是我养在深闺的小福晋   “我觉得我把自己的整个心灵都给了一个人,这个人却把它当作插在上衣钮扣上的一朵花,当作一件满足虚荣心的装饰品对待,只供夏天一日之用。”出自王尔德 第41章   方程则也来到了兰公馆,他作为新上任的财政局副局长,顾少帅跟前的红人,没道理不出席这样的场合。   只是他显然没有想过能在这种情况下看见林阮,他看向和湛晞站在一起的林阮,有些不敢相信,“他······”   顾忌寻声望去,“林阮,我表哥的媳妇儿。”顾忌看向方程则 ,“他好像还是你的学生呢,你不知道他跟我表哥的关系吗?”   方程则摇摇头,学校里有关林阮的谣言很多,但是没有提到过兰公馆,林阮自己没有对方程则说过。方程则也没有在意过谣言中的所谓大户人家,所以他还真的不知道。   顾忌道:“那我表哥还藏的挺严实呢。”   方程则微微皱起眉。   湛晞带着林阮见了一些人,之后便叫他自己去玩了。林阮不去凑热闹,却有不少人往林阮面前凑。   这些年纪相仿的男女们聊得热火朝天,但是林阮往往说不了几句话,觉得兴致缺缺。   宴会厅里待得久了,林阮就悄悄的往后边走去。出了后门,门廊边上挂着好些小纱灯,林阮站在那边透气,看向被夜色笼罩的花园。   方程则这时候也从宴会厅出来了,走到他身后,叫了他一声,“林阮。”   林阮回过头,有些惊讶,“方老师。”   方程则走到他身边,看见林阮眼里的惊讶,给他解释道:“我现在不仅在学校任课,还在政府任职,所以也来了这里。”   林阮点点头,方程则笑道:“倒是你呀,让人大吃一惊,没想到你竟然是兰公馆的另一个主人。”   这种说法很新奇,林阮听了,笑了笑。   方程则摩挲着手里的酒杯,犹豫着问道:“你跟湛先生···”   “我们是恋人。”林阮怕他听过学校的谣言之后误会,道:“我很喜欢他。”   “难以想象。”方程则道。   “为什么?”林阮问道:“我们不般配吗?”   方程则想了想,“我觉得依照你的性格,即使不喜欢女孩子,也应该喜欢一个温柔的男人。”   “先生很温柔的。”   方程则笑道:“大概只有你这么觉得。”   林阮就笑,有些羞涩,有些甜蜜。   方程则看着他,忽然问道:“你是自愿的吗?”面对林阮疑惑的目光,方程则道:“之前的那些流言,童养媳什么的。”   方程则奉行人人平等的开放思想,对于封建社会的那些东西,包办婚姻童养媳之类的,他称得上是痛恨。   “我当然是自愿的,”林阮问道:“为什么这么问我?”   “你们之间的身份地位差的太多了。”方程则怕林阮没有自保的能力。   林阮面色变得认真起来,“先生不会用身份地位强迫我的。”   不一定是强迫,也有可能是哄骗呢。这句话方程则没说出口,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对林阮和湛晞的事多做评价,但是作为老师,他又天然的站在林阮这边,用一种挑剔的目光看待湛晞。   心里的想法很多,方程则最后只是道:“你经历的事情不多,要用心分辨言语背后的意义。你喜欢谁或者喜欢一个同性都没有关系,重要的是保持自由,保持自己。”   林阮一愣,方程则斟酌着话语,道:“一个人应当保持独立,这样对于自己或者一段亲密的关系都能看得更透彻明白一些。”   方程则觉得自己挺分裂的,一个他想直接告诉林阮你小心湛晞骗你!另一个他又觉得如果湛晞是真心的,林阮这样懵懂也没什么不好。   而在林阮听来,方程则的话实在是云里雾里,听不明白。   但林阮很有礼貌,他看向方程则,认真的点头,“我记住了,我会好好想想的。”   方程则觉得林阮听懂了,放下心来。   “对了,”方程则笑道:“你的作品在建筑设计大赛上得了奖,是三等奖。”   “真的?”林阮眼睛里闪过欣喜。   “真的,”方程则道:“而且,这还是你的作品被打压后的结果。也就是说,公平起来,你的作品并不比前两名差。”   林阮无所谓第几名,他只是很高兴自己的作品得到认可,他是一个很需要认可的人。从前他只要得到湛晞的认可就够了,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期盼别人的认可。   方程则拍拍林阮的肩膀,“你很有天分,如果有机会,我希望你能继续深造。”   林阮用力的点了点头。   方程则又和林阮说了几句话,林阮的快乐是很能感染人的,方程则看着他,初涉政治的挫败和沮丧都能在他的感染下消失不见。   顾忌叫了方程则一声,方程则进屋去了。林阮在外面兀自高兴了一会儿,刚要进去的时候发现湛晞出来了。   “先生?”   湛晞走到林阮身边,用手掌贴了贴林阮的侧脸,“喝酒了?”   “喝了一点。”林阮迫不及待的和湛晞分享,“我的参赛作品得了三等奖哦!”   “很厉害。”湛晞从善如流道。   林阮哼了一声,“你有点敷衍。”   湛晞挑了挑眉,“挑先生的不是?”   “我没有。”林阮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开心,他看向湛晞,或许湛晞才是那个喝了很多酒的人,眸色有些不同以往的深沉。   “先生,”林阮笑意微微收敛,他认真的看着湛晞,问道:“我是你的嫡福晋吗?”   湛晞一顿,“是。”   “你····这是在向我求婚吗?”林阮眼眸十分干净,清晰的映出湛晞的身影。   “那你,”湛晞的声音有些紧,“愿意和我结婚吗?”   林阮歪着脑袋想了想,“我听先生的。”   湛晞喉口动了动,胸口的一口气慢慢吐了出去。他眼里并没有开心的意思。   “林阮,”湛晞问他,“你明白什么是婚姻吗,你知道婚姻意味着什么吗?”   林阮当然不明白,但他察觉到了湛晞的心情,他靠近湛晞,因为湛晞的情绪而有些不安,“先生。”   湛晞看着林阮不安的双眼,那种隐秘而持续的不甘心忽然变得清晰了起来,湛晞闭了闭眼,掩去那些负面的情绪。   “没事。”湛晞睁开眼,恢复一贯的从容,他捏了捏林阮的后颈,在他的额头落下一吻。   他身后,门开着,来宾都看向这里,一扇半掩着的门边,湛晞微微低下头,落下的吻轻而又轻。即便是做出这样亲昵的举动,湛晞依旧是克制着的。   来客纷纷鼓起掌,为这一对般配的爱人。林阮还有些懵,湛晞却表现的很自若,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整个宴会厅的客人什么都没看见过。   湛晞牵着林阮的手走回去,喧闹浮华一瞬间充满了林阮的耳朵。湛晞的这一举动,明显是不想留时间给林阮多想。   幸好,林阮最擅长的就是端着架子跑神。他脑袋里一阵天马行空,微微转头看向湛晞。   我这么能胡思乱想,却总是想不明白先生的意思。林阮看着湛晞隽永的眉眼,忽然想到方程则说的话。他想,或许等自己拥有了一个独立完整的人格,就能明白湛晞今天为什么欲言又止了。   唉,林阮心想,先生和爱情一样,都好磨人呀。   微博@半缘修道不吃饭 第42章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第二年四月的时候,林阮差不多就到了毕业的时候了。他身边的那些同学,找工作打的找工作,回家继承家产的继承家产,想要出国念书的人也有不少。   林阮和孟真穿着黑色的学生装,站在一棵海棠树前,树上的海棠花开满了枝头,满满一树花,漂亮的很。   有同学替他们俩拍合照,照片里拍不出花朵的色彩,但定格了年轻洋溢的气息。   自从湛晞生日宴会之后,林阮的人缘好像一下子就好了起来,走在路上很多同学都会客气的跟他打招呼,给个笑脸,各种各样的活动也都不会忘了他。林阮跟孟真说起来的时候还感叹呢,说道德修养不能使人有个好名声,但是身份地位可以。   这句话被孟真称为得了便宜还卖乖。   林阮从同学手上拿回相机,相机是世宁的,他喜欢捣鼓这些照相机呀唱片机之类的东西。   “你毕业之后打算干什么呀?”林阮问孟真。   孟真慢悠悠道:“我哥想让我跟着他做生意,但是我爹想让我继续出国念书。”   孟家的生意有孟真的大哥,以前不觉得什么,但是孟真毕业之后,有些东西忽然就不一样了。比如嫂子三天两头的来打听他是不是喜欢做生意,有没有想争家产的想法。又比如他爹总念叨着家和万事兴。   林阮看向孟真,道:“那你想干什么呢?”   孟真道:“我想变成一个女孩子,然后嫁出去。”   林阮奇怪的看了孟真一眼,孟真道:“你别不信,我要是个女孩子,事情就好办的多了。”   “算了,不提这些了。”孟真问林阮,“你呢,你打算做什么?”   林阮想了想,道:“我可能要转去建筑系,然后继续深造。”   “猜到了。”孟真看着林阮,问道:“你家先生同意吗?”   “当然同意了,”林阮道:“先生很支持我的。”   孟真道:“我以为你毕业了第一件事就是跟你家先生结婚呢。”   林阮一愣,关于结婚的事,林阮后来旁敲侧击过,但是湛晞并不怎么提这件事。   这一年,林阮学了很多东西,关于认识自己,认识湛晞,关于自己的兴趣爱好,价值观念。他渐渐想明白,结婚不是一句“听先生的”就可以了的事。但他也确实没有想明白,婚姻到底代表什么。   “不管怎么说,我都很羡慕你现在的生活。”孟真看向他,“有吃有喝有对象,还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前途一片光明。”   听见这样的话,林阮心里有些奇妙的感觉,他笑了笑,把相机收进包里,跟着孟真一块走了。   林阮跟孟真分开之后并没有直接回兰公馆,他在错综复杂的胡同里穿梭了一阵,最后停到一个很不起眼的门脸儿前。   这是一家刺青的店,平时没有几个人来,清冷的可以。门口蹲着一个啃包子的小孩儿,看见林阮来了,连忙进去喊,“有客人啦!”   林阮走进去,里面是不大的一间屋子,外间放了一个柜台,两把椅子,里间和外间用块布帘子隔开,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四周的墙上贴着很多画儿,都是青龙白虎这一类的刺青,画的并不粗糙,看起来是为江湖混混准备的。   里间走出来一个熟人,穿着一件黑布褂子,手上戴着一串红色玛瑙手串,依旧是那幅吊儿郎当的样子,“客人来了?”   林阮看见他,惊讶的同时竟然有些诡异的平静,好像算子忽然出现在林阮的生活中算不得什么奇怪的事情。   “大师···改行了?”   算子没回答,只是用一种带着笑意的语气道,“哟,稀客呀。”   林阮在椅子上坐下,算子给林阮端了一碗茶,茶叶稀的一眼就可以数出来。   “你是纹身师吗?”林阮问道:“我来纹身。”   算子笑的不正不经的,“叛逆期啦!”   林阮抿了抿嘴,这地方是他打听过的,靠谱的纹身的地方,他要走了还真不知道再去哪里找另外一家。   算子见状也不逗他了,问道:“你要纹什么,纹在哪里?”   林阮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打算留下来,“纹在脖子靠近左肩的地方····纹‘湛晞’两个字。”   算子挑了挑眉,“图案有没有什么要求?”   林阮没回答,反问道:“你来给我纹吗?”   “不敢,”算子头也不抬,“你多金贵,我哪儿敢碰呢?”   林阮忍了又忍,开口道:“你说话这么阴阳怪气的,真的没人打你吗?”   算子就笑,道:“我可是风水师,谁敢得罪风水师呢?”   林阮不说话了。算子用一块布巾擦了擦手,往里间叫了一声,里间走出来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   那人有年纪了,但是背挺得很直,看起来还很健朗。   “这位是纹身师,”算子道:“把你的要求跟他说说,他会给你设计图案。”   林阮跟他说了,那老人拿过纸笔,写下‘湛晞’两个字,又根据林阮的要求加了一些修饰,增加了美感。他下笔极稳,同样是画图的,林阮绝对没有他的手稳。   两个人沟通了一会儿,确定了图案。他的图实在画的太好看了,林阮觉得这就是自己最想要的样子。他问什么时候可以开始纹身,算子说立刻就可以。   跟着老人进去之前,林阮犹豫的着问了算子,这个人手艺怎么样。   “好极了,”算子低着头划拉算盘,“从前在宫里给犯了错的人刺字的,跟你这个活儿对口的很呐。”   林阮憋了一口气,气鼓鼓的进里间去了。   算子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麻药,老人不会用这东西,还是算子给林阮打的。   林阮趴在躺椅上,上身的衣服脱下来,盖了一块白布巾,露出要纹身的地方。   算子一边给他打麻药一边看他,笑道:“怕不怕,过会儿给你卖了。”   林阮别过头去,不看他。   整个图案不是很大,即便如此也花费了好几个小时。麻药劲儿褪去之后,左肩泛起些火烧火燎的疼。   他从店里走出来,天已经黑了。他跑回家,湛晞还没回来。他今天有应酬,林阮算准了才敢去纹身的。   佟伯叫他吃饭,但是林阮有忌口,害怕佟伯看出来,就说在外头吃过了,不等佟伯盘问就跑楼上去了。   林阮走到里间,把上衣脱下来,背对着镜子看纹身的样子。文字有些小篆的意思,但比小篆精致,周围还有莲花瓣的图案,纹在林阮白皙的皮肤上,显得禁欲又色气。   夜深了,佟伯已经去休息了,林阮饿的不行,悄悄的去厨房给自己炖了一碗鸡蛋羹。他只开了一盏小灯,怕动作太大被曹妈听见。   磕上三个鸡蛋搅拌,加上点盐,然后加热水,同时不断的搅拌以至于不结成蛋花。加完热水之后就变成了一碗淡黄色的汤,林阮用筷子撇掉浮沫,然后放在锅上蒸。   小厨房里一个人都没有,煤气呼呼的着,靠近一点就能感受到火的温度。林阮百无聊赖的等在一边,从兜里拿出怀表看看时间,不知道湛晞什么时候回来。   不多会儿,鸡蛋羹的香气溢出来,炖好的鸡蛋嫩嫩的,林阮把鸡蛋羹端出来,撒上一点醋,香油,酱油。因为加了酱油,颜色变得有些深,林阮尝了一口,味道滑滑嫩嫩刚刚好。   他刚要端出去吃,门口传来声音,是湛晞回来了。林阮躲在厨房里没敢吭声,那边湛晞和世宁说了几句话便往楼梯这边走来。   世宁回屋了,湛晞却看见了厨房的亮光。   他刚走没两步,林阮探出一个脑袋。   “先生。”   湛晞神色放松了些,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做个夜宵吃,”林阮问道:“先生要吃吗?”   湛晞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林阮就把一碗鸡蛋羹分在两个碗里,各放了一把小瓷勺子。两个人坐在餐桌边,餐桌开了一盏小灯,暖黄色的光照的湛晞的侧脸像个完美的雕塑。   林阮吃一口鸡蛋羹看一眼湛晞,湛晞眼都没抬,道:“有事?”   林阮连忙摇头。   湛晞看他一眼,“有瞒着我的事。”   林阮很难在湛晞面前撒谎,湛晞冲他招招手,林阮把椅子搬近了些。湛晞挑了挑眉,伸手搭在林阮的后颈上,“是不是真的有事瞒我?”   湛晞的问题有一种压迫感,林阮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左边肩膀不自觉的后撤了一下。   湛晞缓了缓语气,变得平和起来,“我不想逼你,你不想说可以不说。”   林阮悄悄呼出一口气,湛晞把他的神态看在眼里,冷笑一声,“看来你是真的有事情瞒我,还不是小事。”   林阮看他一眼,“你说了不逼我的。”   “男人的话有几个能信的。”湛晞道:“给你个机会,自己说出来,不然····”   湛晞的话没有说完,给足了想象的空间。   林阮无法,只好如实说了,他把衣服扣子解开,背过身去,把纹了纹身的左肩给湛晞看。   湛晞面沉如水,“林阮,你可真是胆子大了。”   3000字加更!   此处必须有排面! 第43章   挺大的客厅只有他们两个人,湛晞盯着林阮的左肩,林阮打了个哆嗦,把衣服穿起来,柔软的布料盖住了墨青色的纹身。林阮转过头,对上湛晞眸色沉沉的脸。   湛晞面色很不好看,但好歹没有上来就问责林阮,只是压着脾气,问道:“是不是谁撺掇你,让你去纹的?”   林阮摇摇头,抬眼看看湛晞,道:“我自己想纹的。”   湛晞眉头皱起来,声音又疾又厉,“谁允许你去纹身的?”   林阮被湛晞吓了一跳,他没有想到湛晞会这么生气,才生起的辩解的勇气都不自觉的消散了一些,声音低低的,“身体是我自己的,我有支配的权利。”   湛晞一顿,他曾经跟林阮说过,在林阮拥有独立人格之前,他的身体并不属于他自己。   湛晞不知道林阮这么说是不是想告诉自己什么,他看着林阮的眼睛,灯光下,他的眼睛明亮不已,能够窥见他心里的丰富多彩。   从前他什么事情都存在心里,不着边际的想法不会付诸于现实,就显得他这个人沉闷稳重。但现在他心里的想法逐渐清晰,行动能力也一天比一天强。湛晞不得不说,他现在的生活可比别人多姿多彩。   “你自己的身体你当然可以做主,”湛晞微微收敛情绪,“但纹身不是儿戏,这东西不是说你不想要了就可以不要的,它纹上了就很难弄下来,即便是洗掉也会留疤的。”   湛晞看着面前低眉顺眼的林阮,道:“纹身是一辈子的事······”   “就跟婚姻一样?”林阮忽然抬起头看向湛晞。   湛晞一顿,没有说话。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谈起婚姻,却是湛晞最无言以对的一次。   林阮低下头,像是自言自语,“我不知道以后会不会不想要这个纹身,但我现在很喜欢,喜欢到我觉得我能一辈子喜欢他。”   湛晞沉默了很久,道:“如果是那样,那就最好不过了。”   湛晞最后不再对林阮的纹身发表看法,但是林阮显然有点得寸进尺,缠着湛晞一直问,“不好看吗?我觉得很好看呀!是不是因为还没结痂?等结痂脱落了就好看了!”   湛晞捏住他的后颈,林阮不动弹了。   他们在浴室里,林阮坐在浴缸边沿,湛晞两只袖子挽到在给他清洗纹身周围的血渍。   湛晞的动作很轻,很谨慎,既然确定了这个纹身会保留,那就必须慎重起来。   “明天我让医生来一趟,小心感染和发炎。”湛晞一边清洗一边道:“这半个月要忌口,辛辣的东西和发物都不能吃。”   “半个月?”林阮问道:“需要这么久吗?”   “当然。”湛晞声音淡淡。   林阮回身看向湛晞,湛晞低着头,很认真的样子。   林阮扯了扯他的衬衫,问道:“先生,你还生气吗?”   湛晞低眉看向林阮,“我没有生气。”   浴室里有一面镜子,被水汽氤氲着,林阮偏了偏头,看向镜子里的两个人。林阮坐在浴池边沿,一只脚踩着浴池里的水。他没穿衣服,从侧脸看去,能看得见背部的脊骨。   湛晞站在他身后,慵懒又漫不经心,他一只手握着林阮的侧颈,手上的茧子磨得林阮有些痒。   林阮看着镜子里的湛晞,脚趾不自觉的蜷缩起来。   林阮年少贪欢不是一天两天了,加上湛晞有意放纵他,这事上林阮简直像个妖精。   “先生。”林阮拉着湛晞的衬衫一角,他并不看湛晞,只看着镜子。   湛晞头也不抬,实在是林阮叫的那一声先生里的意思太过明显,跟春天的猫儿似的。   “纹身好之前,不要做什么剧烈运动了。”湛晞道。   “为什么?”林阮很不乐意,“这又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伤。”   湛晞摸了一把林阮的脸,“因为先生心情不好,不想动。”   “你说了不生气的!”林阮喊道。   湛晞放下手中的纱布,道:“心情不好又不是只有生气一种情绪。”   “哪还有什么?”   湛晞看向林阮,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道,“你长大了,做事之前都不跟先生商量了,先生很失落。”   林阮倒是没听出湛晞有什么失落的,他只是想罚自己罢了。   湛晞说到做到,说不碰林阮就不碰林阮,小半个月里,照旧给林阮抹药清洗,但就是不碰他。林阮气极了,夜里咬着湛晞的指节蹭来蹭去,像是磨牙一样。   小半个月后,纹身终于恢复好了,结的痂掉落,文字和图案都变得清晰起来,像是皮肉里自发长出来的一样,好看极了。   林阮在浴室里对着镜子照了很久,越看越喜欢。他穿了一件很轻软的白色的衬衫,衬衫下摆到大腿,底下就不穿什么了。   林阮推开浴室的门,光着脚从浴室里走出来,沾湿了新换的地毯。   湛晞倚在床头看书,林阮走过去,趴在他身边,道:“先生,我的纹身好了,你要看看吗?”   湛晞撩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我不是天天都在看吗?”   “那不一样。”林阮推他,“你看的是半成品。”   说实话他有点后悔,不应该让湛晞给他上药,都没有一眼惊艳的感觉了。   林阮爬上床,背对着湛晞身边,把自己的左肩露出来给湛晞看。   湛晞抬起头,林阮的肩膀很好看,肩若削成,覆着一层恰到好处的皮肉。   那上头的纹身,是“湛晞”二字,大概没有比这更能满足湛晞控制欲的东西。不管这件事怎么样,湛晞每每看到纹身,心里都涌现出一种愉悦。   湛晞的手指落在纹身上,指腹与肌肤的触碰都能让林阮身子哆嗦一下——他的身体太敏感了。   林阮回头看了一眼湛晞,背对着湛晞总让他感受到一种不安全感。   湛晞眼眸深深,内敛的像是不见底的幽谭。   古人说小别胜新婚总是有道理的,林阮窝在湛晞怀里,双目失神。湛晞一边抚摸林阮,一边亲吻那个纹身。皮肤因为激动而有些泛红,这使得这个纹身禁欲的气息淡了很多,更多了几分情色的意思。   “世宁那里好像有相机,”湛晞不再掩饰自己对于这个纹身的喜爱,“我给你拍下来好不好?”   林阮只把自己埋进被子里,不说话,也说不出话。最开始他多欢实,现在就有多恹恹。   “这么说起来,咱们家里应该再留出一间房做暗室,洗照片用。”湛晞自顾自的说着,眉眼透着餍足。   没过几天,孟真给林阮打电话,火急火燎的,说他梦想成真了。   林阮问是哪个梦想。   孟真说,就是那个,希望自己是个女孩子,然后嫁出去。   林阮大惊失色,“你变成了女孩子了?”   “不是不是,”孟真那边喊道:“我要嫁出去了!”   孟真家里给孟真安排了相亲,对方是南边来的大商人,近来决定北迁到四九城。当家人是他们家大小姐,也就是孟真的相亲对象。   林阮和孟真坐在咖啡厅里,两个人都是头一回相亲,很是紧张。   “他们家大小姐是独女,又是当家人,肯定不能出嫁。”孟真道:“所以他们决定招赘,相当于男方嫁给女方。”   “我们两家有生意往来,又刚好年纪相仿,所以就安排了这场相亲。”孟真紧张的看着林阮,“我出来前特地把脸抹得很白,你看,我有没有当小白脸的潜质?”   林阮看着孟真,“你干嘛这么紧张呀。”   孟真叹了一声,“你不知道,眼看我要毕业了,家里为我的去留闹翻了天。我不想给他们找麻烦,既然家里不能安稳的让我吃软饭了,我就得另谋出路。”   “换一家吃软饭吗?”林阮一言难尽的问道。   孟真认真的点了点头,他又问林阮,“你是谈过恋爱的人,你觉得什么样的男人更招人喜欢?”   林阮想了想,脸色一红,不好意思道:“体力好的吧。”   孟真:???   孟真:你不对劲   提前一点发吧 第44章   等了一会儿人还没来,林阮怕这场相亲要相很长时间,所以借咖啡馆的电话给家里说了一声。说完他去了趟卫生间,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孟真对面已经坐了一个人。   看身影是个女人,五官生的很漂亮,有些凌厉的意思。她穿着一件墨青色的旗袍,绣着银纹,大约是身份使然,她坐在那里的时候很有气度,像是高山白雪,只可远观。   对面的孟真笑的跟朵花儿似的,看起来对这位姑娘满意的不得了。姑娘也看着孟真,两个人之间有一种黏黏糊糊的气氛。   见林阮走过来,姑娘的目光放到了林阮身上。   孟真见姑娘的目光被林阮吸引了,就给她介绍,“这是我朋友,林阮。”   姑娘对着林阮微微点头示意,林阮也客气的回礼。   他刚想做下,孟真就推着他,“那什么,你不是还有事吗?你先回去吧!我这边不用你陪着了啦。”   林阮还没说什么,就看孟真又坐了回去,对着那姑娘笑的灿烂不已。   林阮撇撇嘴,小声嘀咕,“哼,现在不说紧张,非要我陪着了?”   孟真显然把兄弟扔在了一边,林阮只好一个人去逛了书店,买了几本书回家。   他现在在给方程则做助教,也算是提前学习一些系统的建筑学知识。他有心想跟着方程则学习,但方程则却说自己已经不能算是一个纯粹的学者了,所以他把林阮的资料寄给了他老师,想看看能不能让林阮跟着方程则的老师学习。   兰公馆二楼,湛晞坐在椅子里,顾忌站在窗前。   “局势不太好,”顾忌看向湛晞,“北方发行纸币之后经济稳定了下来,南方那边见了,就跟着也发行纸币,而且是肆意发行。照这么下去,最多不过半年,南方的经济一定会崩溃。”   “南方沿海这么多通商口岸,不是说崩溃就崩溃的。就现在而言,南方还是风平浪静的。”湛晞道。   “那只是表面,”顾忌道:“你是商人你不会看不出来吧。不少南方商人都在往北方搬迁,不是做生意,而是整家搬迁。这说明什么,时局乱了!”   湛晞敛眉,“那你的意思呢?”   “这是个机会,”顾忌正色道:“攘外必先安内,国家一统势在必行。”   湛晞沉默片刻,问道:“那么,是要开战还是谈判?”   湛晞总能问到问题所在,这也是顾忌目前最为头疼的事。   “我倾向于开战。”顾忌道,“我们是占有很大优势的。”   湛晞看了他一眼,“方程则跟你意见不同?”   顾忌点了点头,“他想要谈判,他认为内战是一种消耗,可能会让外部的敌人趁虚而入。但我觉得,如果国内不能一统·····”   顾忌看向湛晞,湛晞沉声道:“腹背受敌,后患无穷。”   顾忌点点头,又问道:“三哥,你觉得呢?”   湛晞摇头,“我只是个商人,我不能给你什么建议。”他看向顾忌,“但是,如果你想开战,不用担心军费的问题。”   林阮回到家,发现顾忌也在,他跟湛晞在书房说些什么,林阮到家的时候顾忌刚好跟湛晞谈完。   林阮买了一兜子草莓樱桃,洗好后装在玻璃碗里。他坐在沙发上,抱着玻璃碗吃水果,一边翻看新月刊的杂志。   顾忌走下来看见林阮,想起来什么,道:“你方老师叫我告诉你,上次的设计图他已经给你改过了,放在办公室的抽屉里,叫你有空去拿。”   林阮点头说知道了。   顾忌走了,湛晞下来倒茶,看见林阮坐在沙发上,问道:“你不是跟孟真一块出门了吗?”   林阮说起这个就来气,“他呀,现在不需要我了。”   “怎么说。”湛晞走过来在沙发上坐下,林阮把装着水果的玻璃碗递给他,湛晞拿了个樱桃吃了。   “说好的让我陪他相亲,结果看见人家姑娘,眼睛都直了,嫌我碍事了,把我打发了。”林阮哼了一声,“看他那样子,活像没有见过女孩子一样。”   湛晞一边听着,只是笑。   林阮往嘴里塞了个草莓,问道:“先生,你相过亲吗?”   湛晞微微一顿,抬眼看向林阮,却见林阮直盯盯的看着他。   “没有。”湛晞道。   林阮明摆着不信,“去年元宵节的时候,顾夫人还给你介绍过呢。”   湛晞似笑非笑的看了林阮一眼,“你知道姨母给我介绍,怎么就不知道我拒绝了呢?不会是故意找我麻烦吧。”   林阮就不说话了,低下头吃水果。   湛晞嗤笑一声,不再问他。   转天林阮在自己房间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西餐厅的地址,湛晞让林阮晚上到这个西餐厅去。   林阮不明所以,但还是去了。   华灯初上,西餐厅里放着小提琴曲,很有情调。林阮穿着正装,坐在靠窗户的一个位子上,白色的桌布上放着一个花瓶,花瓶里插着娇艳的玫瑰。   等了没多久,湛晞到了,他穿着黑色丝绒西装,袖口带着钻石袖口,胸前的领子别了一个缀着流苏的羽毛状的胸针,看起来内敛又贵气。   林阮看见了他,但是他眼里的神色很陌生,像是不认识林阮一样。   林阮愣了愣,那边湛晞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很客气的自我介绍,“我是湛晞,顾夫人介绍我来的,我是她的外甥,也是你的相亲对象。”   林阮讶然,但很快反应过来,道:“我叫林阮。”   那边服务员过来送上菜单,湛晞很有风度的让林阮先点,林阮装模做样的看了一会儿,又把菜单递还给湛晞,他不怎么来西餐厅,不太会点。   湛晞很快点了餐,服务员接过菜单下去了。   按照相亲的流程,现在应该做个自我介绍吧。林阮这么想着,道:“我今年二十二岁,是燕京大学的学生。”   湛晞向后倚在椅背上,神色很放松,“二十七岁,是个商人。”   林阮不知想到了什么,笑道:“二十七岁么?年纪不算小了呀。”   湛晞挑了挑眉,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   林阮就笑:“湛晞先生为什么二十七岁了还没有对象,是因为眼光高吗?”   湛晞看着林阮,像所有相亲的男人一样,回答道:“工作忙。”   “事业心强,是好事呀。”林阮眼里的笑意几乎藏都藏不住。   湛晞看着他,眼里也溢出星点的笑意,“那你呢,林先生这么年轻,不会没有追求者吧,用得着相亲吗?”   林阮眼珠子转了转,道:“他们都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那林先生喜欢什么样的?”   “我喜欢····”林阮笑道:“我喜欢成熟稳重一点的。”   林阮说完,自己笑了一阵,笑过了他看向湛晞,问道:“你喜欢什么样的?”   湛晞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林阮,道:“我喜欢年轻的。”   林阮不太乐意,“年轻的多了去了,我早晚也会不年轻的。”   这不是角色里的人该说的话,湛晞见他演不下去了,便也笑了,“别人会变老,你不会,你永远比我年轻。”   林阮一愣,微微笑开了。   湛晞不再装出一副不认识的样子,他看向林阮,目光克制又温柔,道:“好了,先生只跟你相过亲了。”   林阮撑着脸笑,心说怎么会有先生这么好的人。   吃完饭回去的时候两个人走回去的,夜晚的道路清净了很多,没有多少行人。路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湛晞拉着林阮的手,林阮走路非要踩着地砖的线,走的忽快忽慢的。   湛晞耐心的跟着林阮,问他:“离你正式毕业还剩多长时间?”   “一个多月吧。”林阮抬起头看湛晞,眼睛亮晶晶的,“怎么了?”   湛晞摸摸林阮的头,问道:“毕业之后打算干什么?继续学建筑吗?”   湛晞道:“不觉得累?”   林阮想了想,道:“还好。”他走了两步,道:“这是我第一次自己选择做什么东西,我是把它作为我终生的事业来对待的。”   林阮回头看湛晞,能有一个终身热爱的事业是很了不起的事。像谢清明爱古董,方程则投身家国,这都是很了不起的事情,林阮为自己能和他们一样而骄傲。   湛晞默了默,道:“等你毕业之后我想带你出国转转。”   “为什么?”林阮问道。   湛晞没有回答,反问道:“你不想看看先生去过的地方吗?”   林阮立刻心动了,他问道:“我们要去多久呀?”   “不会太久的。”湛晞看向路的前方,路两旁是熟悉的房屋门脸儿。这是他们的家,是他们出生长大的地方,不管日后会变成这么样子,湛晞都相信,离平静下来不会太久。   隔天到学校,方程则告诉了林阮一个好消息,他的老师同意收林阮为学生了,这个学生不单单是普通的学生,更有一种关门弟子在的意思,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林阮大喜过望,方程则告诉林阮,老师现在在上海教学,林阮如果想跟着他学建筑,就要离开四九城去上海上学,为期一年。 第45章   一整个上午,天都阴阴沉沉的,佟伯以为要下雨,老早就把他那些花儿都搬进了屋里,结果一直等到中午也不见雨点落下,就是阴沉沉的。   林阮从学校回来,因为跑的急,所以停下来的时候还在微微的喘,他问佟伯,“先生回来了吗?”   “爷在花房呢。”佟伯道。   林阮放下书包,往花房跑去。他推开了一条门缝往里看。因为天气阴沉,所以花房里亮着灯。湛晞穿了一件简单的衬衫,正挽着衣袖给吊兰浇水。   林阮推开门走进去,叫了一声,“先生。”   湛晞回过头看他,笑问道:“这么高兴?是有什么开心的事?”   林阮点点头,坐进吊篮里摇来摇去,“方教授的老师给我来信,同意收我做学生了。”他看向湛晞,“不过他让我去上海待一年······先生,能不能等我上学回来再出国?”   湛晞面色淡下来,他转身看着林阮,“去上海上学?”   林阮点点头,眼里还带着喜色。   “不行。”湛晞拒绝的很果断,林阮显然没有明白,“为···为什么?”   湛晞抿了抿嘴,道:“你答应过我跟我出国的,怎么能食言呢?”   林阮跟他商量,“但这个机会很难得啊,一年后再出国不行吗?”   林阮不是湛晞,他没有那么敏锐的政治素养,看不见南方平静下的乱局。   湛晞缓和了些神色,跟林阮解释,“南方可能要乱,上海南京都是重要的城市,多方势力汇集,那里不是个好去处。”   林阮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因为就现在而言,南方还是一片风平浪静。因为未来的风险放弃现在这样的难得的机会,林阮显然是不甘心的。   “先生,”林阮叫了他一声,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湛晞走过来捏了捏他的后颈,“你听话,咱们不去上海,好吗?”   林阮抬头看向湛晞,“先生说要带我出国,也是为了避开可能会起的战乱吗?”   湛晞沉默片刻,点点头。   “国外就一定比咱们这里平静吗?”林阮问道。   “可我在你身边,我可以护得住你。”湛晞看着林阮,“上海不一样,我不能跟你一块去上海。”   “那我可以自己去。”林阮的话脱口而出,但他立刻就觉得不妥,只是话已说出口,没有收回的余地。   湛晞声音微沉,有些警告的意思,“林阮。”   林阮低下头,用沉默表达不满。湛晞也没有说话,空气一时间有些滞涩。花房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风,挂的树叶子都翻了过来,转瞬间,豆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打着玻璃花房的顶,噗噗嗒嗒的声音十分响。   林阮看着窗外的大雨,忽然道:“先生,你是不是觉得我只能活在你的身边,离了你,我就办法好好生活。”   湛晞看着林阮,他没想过林阮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但事实上,他确实是这样想的。   湛晞给林阮的自由从来都是在一定限度内的自由。   他的沉默等同于默认,林阮一瞬间就觉得有些委屈。这委屈来的突然,换做以前,林阮可能不觉得有什么,但是现在,他就是觉得很委屈。   他以为他长大了,学了很多道理,心里有很多清晰的想法,知道未来想做什么该做什么。他以为他已经有了湛晞所说的独立人格,但是在湛晞眼里,好像没有什么不同。   林阮久违的感觉到了茫然无措,有一种被打回原形的感觉。   他从花房跑出去,外头的雨下得很大,短短一段路林阮就湿了个彻底。他走上二楼,留下一串湿淋淋的脚印。   林阮难过的时候会去睡觉,这一次也不例外,他把湿衣服脱下来扔在床脚,然后窝进被子里,好像这样就可以保护自己,隔绝那些难过。   林阮再次醒过来已经是深夜了,雨还在下,打着窗户十分的吵闹。他感觉得到自己发烧了,喉咙干的厉害。湛晞坐在床边,用酒精给林阮擦身体。   大约是因为生病了,林阮很难分出精力去管理情绪,他只看了一眼湛晞,眼泪就像豆子一样从眼角滚落下来。   “我要去上海。”林阮哑着嗓子道,他眼里有一种执拗,他迫切的想向湛晞证明一些东西。   湛晞给林阮擦手,并没有去看他。   “你想好了吗?”湛晞声音沉沉,蕴着一些怒意。   林阮微微点头,他很想成为一个真正独立自主的人,他以为等他成为了那样的人,那些湛晞没有说出口的话,那些湛晞眼里林阮看不懂的东西,就都能明了。   他不想做一个迷迷蒙蒙的人,他想知道什么叫喜欢,怎么样是爱一个人,湛晞想要的婚姻是什么。   湛晞深深呼出一口气,他压着脾气,“林阮,现在你病着,这件事,等你好了我们再谈好吗?”   “等我好了你就能同意吗?”林阮问道。   湛晞像是冷笑了一声,“你可以试试说服我。”   林阮瘪了瘪嘴,很委屈的样子,他翻了个身背着湛晞,不说话了。   让人没有想到的是,简单的淋雨发烧变得严重了起来,林阮高烧不退,医生给开了退烧药,但是没有用,甚至有越来越重的趋势。   这是湛晞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兰公馆上下被这一遭弄得猝不及防,焦头烂额。那天晚上,佟伯从林阮房间里出来,忧心不已。   他犹豫了片刻,去找了湛晞。湛晞在书房,眉头紧锁,在给医院打电话。过了一会儿,他把电话挂断了。   “爷。”佟伯把热茶放在湛晞书桌上,“林阮的病,医院那里有没有查出什么?”   湛晞摇摇头。   佟伯便道:“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佟伯想说什么就说。”湛晞揉了揉眉心。   佟伯犹豫片刻,道:“我看林阮的病,跟爷当年有些像,高烧,昏迷不醒,十分邪性。”   湛晞神色一顿,他问佟伯,“当真吗?”   佟伯点头,“当年爷生病的时候,大家也以为是普通风寒,可不知道怎么的越来越重,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到后来更是水米不进。大夫换了不知道多少个,一点起色都没有,最后不得不找别的法子。”佟伯看了看湛晞,问道:“您看,咱们要不要也找些风水行当里的人来看看。”   湛晞若有所思,喃喃道:“算子。”   佟伯见湛晞心里已经有了成算,便悄悄的下去了。   湛晞的人遍布四九城,一天之内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能知道。可奇怪的是,他们无论如何找不到算子的踪迹。湛晞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算子已经离开了四九城。   湛晞是个极端自持的人,在这种时候,他依旧能保持理智。除了算子之外,他找了很多别的风水师,他们见了林阮,大多说不出个所以然。有个厉害点的,说林阮这症状绝对是风水师的手笔,但他也没法解,只能谁下的手谁来解决。   一夜之间,整个四九城都知道兰公馆在找风水师,于是好的坏的都往这边凑,真的假的掺杂着,很难分得清楚。   湛晞索性全把他们赶了出去,依旧派人追查算子的下落。   第三天早上,算子自己来了兰公馆。   湛晞在林阮的房间待了整晚,林阮的身形消瘦了很多,因为生病,他的脸色十分的苍白,躺在床上,呼吸微弱的几乎察觉不到。   湛晞摸着林阮的脉搏,头一回怀疑是不是自己作孽太多,报应到了林阮身上。   那天早上他从楼上下来,大门敞开着通风。算子就这么溜达着进来,他穿着一身黑色的丝绸褂子,手上戴着一串红玛瑙珠串,眉眼间带着落拓不羁的江湖气。   算子走进屋子,甚至不用湛晞多说一句,直接就问道:“人在哪儿?”   “楼上。”湛晞问道:“你能救他?”   算子点头,“除了我,没人能救他。”   湛晞眉眼间有一股戾气,“是你把他变成这样的?”   “是我师父。”算子难得的不故弄玄虚,直截了当的跟湛晞说了,“当年你生命垂危,我师父把你俩的命数绑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林阮才把你救了回来。”   算子看向楼上,“现在,那个方法的时限到了,我要把你们俩的命数解开。”   “那之后,他就会好了?”   算子点点头,他好整以暇的看向湛晞,“你知道命数解开意味着什么吗?”   湛晞不说话,算子便往楼上走去,“意味着人为牵起的缘分到底为止了。” 第46章   算子跟林阮单独待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一早,苍白着一张脸从林阮房间里出来了。   湛晞备了厚礼谢他,算子什么都没要。   “这是我师父做下的因,该我来了结。”算子挽起衣袖,手腕上的红玛瑙珠串不见了。他看向湛晞,道:“林阮跟你的命数已经没有牵扯了,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湛晞面色淡淡,“林阮是我的福晋,我不会亏待他。”   算子笑了一声,道:“刚才那个问题我一开始不想问的,各人有各人的命数,谁也不用为别人的人生负责。可是林阮,他这小半辈子都跟王爷您牵扯在一起,他受你的影响不可谓不小。”算子看着湛晞,“说句不好听的,你该放过他了。”   湛晞没有说话,眼里像是蒙了一层烟雨,总叫人看不分明。   算子话尽于此,拱手告辞,在一个湿漉漉的早晨走出了兰公馆。   湛晞送走算子,走进房间看林阮。林阮依旧躺在床上,他阖着眼,看上去很乖巧。林阮生了一张很乖巧的脸,但他心里叛逆的很,总有些与旁人不同的想法。   湛晞在一边坐下,伸手摸了摸林阮的额头,他已经不烧了,因为难受而皱起的眉眼也舒展开,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湛晞用指节蹭了蹭林阮的侧脸,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我想要你爱我,用你完整的人格来爱我,可我没有想到,你一旦有了自己的思想,第一件事就是离开我。”   湛晞俯下身亲吻林阮的眉眼,心里一片荒凉,“我总觉得,我要失去你了。”   林阮是在傍晚醒来的,他觉得自己一觉睡了很久,睡的身子都酥了。佟伯见他醒了,连声念佛,道:“你可算是醒了。”   林阮很少见到佟伯这么忧心的样子,问道:“怎么了吗?”   佟伯看见林阮这迷迷瞪瞪的样子就来气,道:“你还好意思问,你这一睡就是好几天,可把我们都吓坏了。”   佟伯把这几天的事都跟林阮说了,林阮摸着肚子,心说怪不得这么饿。   曹妈早就给林阮准备好了吃的,是清淡养胃的粥,林阮一边吃,一边问道:“先生呢?”   “爷在花房呢。”佟伯道:“你昏迷那会儿,爷担心的不得了,一个囫囵觉都没睡过。回头见了爷,有点良心,别再气他。”   佟伯心里湛晞哪哪都是好的,就有什么也是别人的错。林阮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一个劲儿的应着。   吃完饭,林阮就跑花房去了。天气十分的明媚,花园里花木扶疏,处处都是好风景。   林阮推开花房的门,湛晞在拉琴,断断续续的不成调子,阳光洒在他身上,像是他这个人会发光一样。   林阮走过去,叫了一声,“先生?”   琴声停了下来,湛晞看向林阮,面色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他放下琴,冲林阮招了招手,林阮走到他身前盘腿坐下。   湛晞先是摸了摸林阮的额头,林阮仰着头,道:“我不烧了,已经好了。”   湛晞淡淡的应了一声,林阮握住他收回的手,问道:“先生,你还好吗?”   林阮看向湛晞,“我听佟伯说,我昏迷的这几天,先生一直陪着我。”   湛晞低眉看着林阮,忽然道:“当年我昏迷的时候,你不也陪着我吗?一来一回,很公平。”   爱人之间谈什么公平,林阮不明所以,只问道:“先生,你不高兴吗?”   “没有。”湛晞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要说些什么,喉咙口却像是坠了铁块,哽的难受。   林阮看着湛晞,忽然伸手抱住湛晞,整个人都窝进湛晞怀里,“先生,不要不高兴,我陪陪你好吗?”   湛晞喉咙动了动,他伸手揽住林阮,抱得很紧,像是寒冬腊月里从他身上汲取温暖一样。   湛晞最终同意了林阮去上海念书。   林阮大喜过望,他问湛晞为什么同意,湛晞不答,只是说再问他就要反悔了。   林阮就不敢问了,湛晞给林阮讲如今的形势,他告诉林阮,如今南北还在平衡之中,最迟半年,这种平衡一定会被打破,到时候两方很有可能会开战。他还告诉林阮,上海毕竟是南方重要的城市,轻易不会乱,也因为如此,上海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会被北方政府拿下。   只要林阮不和湛晞扯上关系,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到上海,过一年不会有太大的风险。   而湛晞,他会保证,每一个到北方查林阮身份的人都会有来无回。   林阮听得很仔细,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心里又激动又紧张。   湛晞看向林阮,他近来总是看着林阮,眼中似有千言万语。   “之后的路就你一个人走了,”湛晞捏了捏林阮的后颈,看了他很久,“先生不跟你一块了。”   林阮抬眼看向湛晞,他像一个迫切希望长大的孩子一样,他会向湛晞证明自己一个人也能好好的生活,他会告诉湛晞,他有独立完整的人格,他是确确实实爱着湛晞的。   林阮离开四九城那天是个艳阳天,前门火车站人来人往,火车的声音轰隆轰隆传的很远。靠近站台的地方有不少人站着等车,身后有许多穿着灰布褂子的抬货工人。   林阮的车厢是一等座,因而等车的人穿着都很光鲜。离林阮不远的地方有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男人穿着长衫,拎着小皮箱,女孩子则穿着时髦的长裙。   两个年轻男女像是交颈鸳鸯一样恋恋不舍,林阮看了一会儿,转头看向身边的湛晞。湛晞穿着一件薄风衣,被风微微吹起来,人群中,他带着一种叫人挪不开眼的俊美。   林阮往湛晞身边靠近了些,湛晞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发觉。   车来了,冒着白色的整齐,进站的时候轰隆隆的,震得人耳鸣。人群乌央乌央往车上去。   世宁把箱子递给林阮,林阮接过箱子,看向湛晞。湛晞理了理林阮的衣领,道:“去吧。”   林阮往前一步抱了抱湛晞,湛晞手掌停在空中,半晌轻轻的抚了抚林阮的背。   林阮摆摆手,跟着人群一起上车了。   湛晞手插着兜,目送林阮的背影,“你说,他还会回来吗?”   世宁道:“当然了,这里有小先生挂念的人,他怎么会不回来呢?”   湛晞轻轻笑了一声,有些苦涩的意思。   林阮上了火车,数着车厢号走到自己的车厢,车厢很宽敞,中间一个桌子,两边是沙发,林阮把行李箱放在一边,坐在沙发上往外看。火车还没走,他还看得见湛晞。   他趴着窗户,不知道该跟湛晞说些什么。   旁边不远处,是那个林阮之前见过的穿长裙的女孩子,林阮听见车厢上有人喊了一句,大概是那女孩子的情郎。   “等我回来,我就娶你!”   那女孩子激动的热泪盈眶,一生的盟约竟然是在别离的情境下许诺的。他们的许诺就很郑重了吗?可是此时此地,他们就是有许诺的勇气。   林阮在那一瞬间忽然想明白了什么,所谓婚姻,就是此时此地我有一种想和你白头偕老的愿望,我有一种不管去到哪里最后都会回到你身边的勇气,不管未来出现什么变数,眼下我真的很爱很爱你。   我知道我会回来,我一定会回来。   火车动起来了,林阮顾不得许多,他把手伸出窗外,冲着湛晞大声喊道:“湛晞!”   将要离开的湛晞停住脚步,转头看向林阮,林阮贴着窗户,很费劲的往这边看。   “等我回来,我们就结婚呀!”   快要结束了。 第47章   上海是和四九城截然不同的地方,这里的喧嚣浮华远远超过林阮的想象,单说建筑,不同于四九城的四合院,上海滩的建筑多种多样。英式,希腊式,哥特式,这些风格迥异的西式建筑伫立在宽阔的马路两旁,汇聚成一种奇特的风情。   而在这些地方之外,狭窄又悠长的弄堂里布满了寻常生活的烟火气,夏天巷弄口乘凉的居民,跑来跑去的小孩子,冬天热水升起的蒸汽,自行车叮当响的车铃。他们组成这城市背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这是林阮来到上海的第十六个月。   上海好像没有秋天,冬天是一瞬间就到了的,叶子落了满地,踩上去没有声音,因为它们是潮的。每当这个时候林阮总会想起四九城的冬天,四九城里的叶子是干燥的,踩上去会有声音。   林阮最难适应这里的冬天,寒冷无孔不入,钻进骨头缝里,又湿又冷的扒在人身上。   林阮裹紧了衣服拐进弄堂,他在平安弄租了一间房子,是一户人家的二楼,窗户朝阳,窗台底下有很多爬墙虎。   林阮推开门,租住的这家人是一对有年纪的夫妻,姓赵。他们的儿子和林阮差不多年纪,在几个月前被征兵去往前线了。   天井里有几盆花草放在墙角,门口留了一盏黄色的灯。赵太太听见声音披着衣服走出来,“是阿阮呀。”   南方人的音色很独特,旧时说吴侬软语,听着温软的很。   “是我。”林阮走进门去,跟赵太太说话。赵太太人到中年只有一个独子,被征兵走了音讯全无,短短一段时间里,头发都白了很多。   “你还在打听北边的消息吗?”赵太太问。   林阮点头,他去年六月份南下到上海,花了三个月在上海站稳脚跟,本以为一切都走上了正轨,结果战争猝不及防的打响了。   上海位于后方,一开始受到的影响并不大,可后来南北方音信断绝,火车全都收做军用,林阮也就被困在了上海。   “不然你去码头看看好嘞,”赵太太道:“今天早上听见弄堂口的刘先生说的,最近要有船路过。”   林阮记下,他对赵太太道:“天气那么冷,快回去睡吧,我也上楼了。”   赵太太点点头,又道:“最近不太平,一入夜,到处都是打枪的声音,你下次记得早点回来,不要等到天黑。”   “我知道的。”林阮应了一声,上楼去了。   他推开门,打开房间的灯,不大的一间房子,一张床,一个柜子,窗户底下放着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一些书和一盏台灯。   林阮放下手里的东西,拉开椅子坐在桌子边开始写信。   他这信是寄不出去的,南北方音信隔绝已经有半年了,而他在很久之前就失去了湛晞的消息。   在林阮南下之后,湛晞就出国了。他这一次出国是一个人去的,世宁留在家里照看佟伯和兰公馆,而湛晞则独自一人游走各国。他还是那个有名的国际商人,名气大到林阮在上海都能听见湛晞的名字。   除此之外,林阮没有更多关于湛晞的消息。他游走各国居无定所,今天和美国人做生意,明天就有可能跑到俄国去了。后来战争一起,林阮连兰公馆的信也收不着了。   战争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听闻前线节节败退,南方军阀的军队不日就要退守上海。   而上海,显见的已经乱了。   林阮的信没写完,灯闪了两下,然后灭了。最近总是停电停水,像是上海滩的资源已经不够用了一样。林阮无法,只好收起书信睡觉。   次日天刚蒙蒙亮,林阮就被枪声惊醒,他下床推开窗户,冷空气跟着枪响的回声一起传进屋子。林阮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已经有些习以为常。   林阮洗漱好,跟赵先生赵太太打了声招呼,出门去了。   他跟人约好了在茶馆见面,林阮到那里之后看靠窗的位子上已经坐了人,是一个有些胖的中年人,穿着西装大衣,捧着一杯热茶。   林阮走过去,他穿着厚厚的长棉袄,脖子里围了条灰色的围巾。如果实在四九城,林阮可能也会穿上呢绒大衣在秋冬臭美一把,可这是在上海,林阮就觉得自己有些受不住。   林阮在他对面坐下,对面那人见了林阮,叫了一声“小老板”。这人是个买办,老家在北方,跟林阮算是老乡,也做过几次生意,是个靠谱的人 。   林阮问道:“我听说最近有条船路过上海,你能弄到船票吗?”   买办道:“确实是有条船路过上海,但小老板你也知道,现在这么乱,多的是人想往外逃,船票不好弄呀。”   林阮低头喝茶,“钱不是问题。”   “嗐,”买办道:“满大街的钱比废纸还不如,现在谁还要那个!”   买办说着看向林阮,这人年纪不大,但是很沉得住气。   “要金子,我也有。”林阮缓缓道:“重要的是船票。”   买办面色一喜,道:“您放心,只要手里有货,事我肯定帮您办好!只不过······”   买办搓了搓手,林阮从包里掏出一个细烟卷,递给买办,买办一摸就知道里头有硬货。这年头,哪怕一小块金子也比外头一麻袋纸币值钱,买办连忙揣进怀里,“您放心,事情包在我身上!”   林阮点了点头,起身离开了。临南下的时候湛晞给林阮准备了很多东西,尤其是钱。但是后来林阮到上海,找了一份工作,虽然钱不多,但是足够养活自己,湛晞给的那些钱也就没有动。想来湛晞是有先见之明的,他给林阮的都是金条银元,只有一小部分纸币。   林阮之后去找了另一个买办,时局特殊,他不能把宝压在一个人身上。   等处理好这些事,已经快到了中午,林阮从兜里掏出怀表看了一眼,银色怀表背面有一行拉丁文字。他摩挲几下怀表,然后把怀表收进兜里,往他老师家走去。   他的老师也就是方程则的老师,是建筑学上的大家,姓华。他让林阮来上海上学,之后也很照顾林阮,把林阮当做自家人。   华先生年纪不小了,他和华太太都是四川人,后来到了上海,就一直住在这里。夫妻俩学生遍天下,自己却只有一个小女儿,还是老来得女,年纪比林阮还小一点。   决定离开上海,是他们和林阮一块商量的,最主要的还是林阮来做决定,没办法,这一家人,夫妻两个年纪太大,华英被夫妻两人宠着长大,并不顶事。   林阮敲开华先生家的门,来开门的是华先生的女儿,华英。   华英很年轻,穿着宝蓝色的丝绒长裙,头发微卷,带着一个珍珠发卡,看见林阮来了,面带笑意,“林阮哥哥,快进来。”   华先生一家住的是有些旧的小洋楼,两层楼,墙砖是红色的,阁楼里时常有鸽子停留。   林阮走进房间,华太太正好做好了饭,华先生正将饭端出来,见到林阮,便笑呵呵的招呼林阮过来吃饭。   林阮在熟悉的环境里稍微放松了一些,他在餐桌帮坐下,华英帮他盛了汤。林阮对华英道谢,华英笑道:“林阮哥哥总是那么客气。”   林阮笑了笑,转头对华先生道:“我问过了,后天有一艘船在上海停靠,我已经托人去弄船票了,不出意外应该可以离开。”   华先生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华英闻言嘟起嘴,“为什么非要离开上海呢,上海滩哪里不好了?”   与华家夫妻和林阮不同的是,华英自出生起就待在上海,四川是华先生的故乡,四九城是林阮的故乡,而上海滩则是华英的故乡。   华太太走过来点了点华英的脑袋,“不要多嘴。”   华英哼了一声,有些不高兴,她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不高兴的时候也带着女儿家的娇俏。   林阮想了想,跟她解释,“你有多喜欢上海滩,我就有多想念四九城,所以我一定要回去的。将来等局势平定了,你也可以再回上海滩来。”   华英嘟囔了两句,不说话了,反而问起林阮,“林阮哥哥,四九城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你就这么想念那里吗?”   “当然。”林阮低下头笑了笑,那座城里有他的爱人。   茫茫大海一望无际,蓝色的大海和蓝色的天空合为一体,几乎模糊了地平线。海面上,一艘货轮缓缓行驶。甲板上全是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他们有条不紊的做着自己的事。   “再过两天,就到上海港口了。”一个外国人用英语对椅子里的人道。   那人穿着考究的西装,坐在蓝色丝绒椅子里,他双腿交叠着,手指轻微的捻动。   “我要找的人找到了吗?”湛晞用流利的英语问道。   “抱歉,先生。”那外国人道:“上海现在乱成一团,完全没有秩序,想在那么大的城市里找一个人,实在是太难了。”   湛晞眸子微沉,“加派人手,再去找。”   “是。”外国人问道:“停靠港口的时候是否同意当地人上船,许多人都想借此离开上海。”   湛晞随意的点点头,这一艘轮船其实并没有多少货物,只是因为国内无法通行,他才要想办法自海上入手。   不好意思来迟了,以后更新可能会更晚一点 第48章   华先生五十岁上下,身材并不高大,是一个整天笑呵呵的小老头。他是个脾气很好的人,醉心于学术,对于世事俗物一窍不通,家里的事情全靠华太太操持。   华先生虽然在上海任教,拜入他门下的学生却和方程则一样散落四方,大都不在他的身边。林阮是唯一一个在他身边的学生,华先生一家和林阮相互扶持着在上海度过了兵荒马乱的一年,这其间,他们结下了很深厚的情谊。   林阮此前没有接触过这样的人,方程则更多的教给他理想和抱负,而华先生,他在潜移默化中教会了林阮怎样生活。   老一辈的人是很会生活的,年轻人总会觉得生活好难,处处不如意,但是老一辈的人却在时光的磨练中找到了最舒服的地方。他们在漫长的岁月中与人和解与己和解,身上带着年轻人没有的沉稳与自在。   吃完了饭,林阮和华先生收拾餐桌,华先生则在华太太的指使下刷碗。平常在建筑学中挥斥方遒的大师此刻却和任何一个男人一样,听着自家夫人的数落,一句呛声都没有,偶尔说上两句俏皮话,讨得夫人一声嗔笑。他们夫妻二人已经相濡以沫的过了三十年。   三十年,那是比林阮的年纪还要长的一段岁月,他不知道自己和湛晞之后会不会也是这样。   华先生告诉林阮,结婚是需要勇气的,往后的日子好坏不定,你得在这一刻就有勇气去和他面对未来的许多年。   勇气,林阮是不缺的,只要那个人是湛晞,往后是好是坏林阮都不怕。   “除了勇气,还要有责任。”华先生对林阮说道,“年轻的时候,满腔的激情,觉得不可能有爱意枯竭那天。可是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该怎么办呢?一走了之吗?不可以,因为你当初许诺的是一辈子,你要为这一辈子的承诺负责。”   林阮眉头微皱,华先生就笑呵呵道,“这话听起来不是那么浪漫,你们小孩子都不喜欢听。”   林阮想了想,问道:“没有例外吗?”   “当然有例外,”华先生立刻来了兴致,“就像我和你师娘,我们俩,三十年啦!你不知道呀,三十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你师娘的时候,就惊艳的不得了。那时候我就想,这个妹儿怎么这么漂亮的哦,我一定要讨她做婆娘的哟!”   华先生一激动,家乡话都说出来了。林阮一边听着,一边又想到了湛晞。   湛晞不在身边的时候,林阮总是很轻易的就想到了他,天边有一朵奇形怪状的云,他想指给湛晞看,黄浦江的浪声,他想跟湛晞一起听。偶尔一阵风拂过林阮的脸颊,都像极了湛晞的温柔。   湛晞,林阮把这两个字在心头滚过一遍,湛晞。   林阮找的买办有一个没有了消息,还有一个靠谱的,弄来了船票。林阮用四根小黄鱼换了四张船票,买办告诉他,凌晨出发,叫他早做准备。   林阮把这消息告诉了华先生,华先生一家便收拾起来。林阮回道住处,也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夜色悄然笼罩了上海滩,这座不夜城笼罩在即将到来的战争的阴影中,唯有黄浦江的江水,依旧波澜不惊。   赵先生和赵太太听见动静走上楼,问林阮,“你要走啦?”   林阮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他们点了点头,犹豫片刻又问道:“你们要不要也走?”   赵先生和赵太太都摇头,“我们得等阿福回来。”   阿福是他们的儿子。   林阮并不是一开始就住在这里,当时他到上海的时候租的是另一家房子,他那时候什么也不懂,被人骗了房租不说,大半夜的被赶了出来。   后来被阿福在大街上捡到,再后来就租了他们家的房子。   林阮知道自己是个很幸运的人,遇到的都是些很好很好的人。   赵先生赵太太帮着林阮收拾了东西,一直等到夜深人静,四下里静悄悄的,连黄狗都不叫了。林阮把两根金条塞到被褥下面,提着箱子下了楼。   混乱的时局总能使人和人之间更加亲密,赵先生赵太太送林阮到门口,赵太太拉着林阮的手,“你在我们家里租住,那你跟我们就是很有缘分的。以后再到上海来,记得还来找我们。”   林阮点点头,赵先生赵太太便站在门口,目送林阮离开。   码头风很大,要走的不止林阮他们,来往的都是人,穿着大衣拎着皮箱,每个人都急匆匆的。   林阮接到华先生和华太太,但是身边没见华英。   “华英呢?”林阮问道。   “人太多了,走散了。”华太太满脸焦急。来往的人很多,不经意的撞到华先生,叫他踉跄了一下。林阮扶着两位老人,转身看了看,路上都是人,不知从何找起。   两位老人有些慌张,只有林阮还是冷静的。他把船票拿出两张给华先生华太太,道:“你们在这里等着,如果船到了就想上船。我去找华英,我们船上会和。”   林阮交代道:“你们一定要上去,不要等我们,我找到华英之后就会上去的。”   华先生华太太点点头,林阮把两位老人安置好,拢了拢大衣,转身逆着人流去找华英。   人群嘈杂,林阮的叫喊声几乎是无用功,人流像是汹涌的河水卷着林阮,使他寸步难行。   忽然码头传来一声巨响,是船到了,人群乌央乌央的往船上去,林阮心里有些着急。   “林阮哥哥····”林阮依稀听见华英的叫声,他四下里张望,看见街对面一个带着红帽子的姑娘在拼命冲他招手。   林阮见了人,忙穿过人流过去。他走得很艰难,但总算是接到华英了。   华英被人群挤得有些狼狈,她扶着林阮的胳膊,道:“行礼丢了。”   “里头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华英道:“都是些衣服和书。”   林阮就道:“那些东西丢了就丢了,等回头再买。”   他拉着华英,一起往码头走去,前面一眼望去黑压压的都是人头。忽然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当兵的来了!”   人群瞬间哗然起来,像是热油锅里溅进了水,吵得人脑仁疼。   守军不许人离开上海,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要在凌晨上船的原因。   林阮往回看了一眼,只见装着士兵的车真的到了,许多拿着枪的士兵从车上下来,一些去拦后来的人,一些去抓前面的人,高声喊着“不许登船。”   林阮拉着华英,艰难的穿梭在人群里。   一片喧闹声里,枪声刺耳。不知道谁的枪走了火,华英身边的一个男人直直的倒了下去,胸口溅开了一朵血红色的花。   华英尖叫出声,林阮瞬间捂住她的嘴,拉着她藏进人群里。   人群呼啦一下散开,男人倒下的地方形成了一个圆圈,趁着众人没反应过来,林阮拉着华英迅速往船的方向跑去。   船下一片狼藉,船上也不逞多让,几乎所有的水手都出来维持秩序,很勉强的支撑着检票,甲板这边的人随时都有一哄而上的意思。   轮船上,湛晞眉头紧锁,一个外国人匆忙的走过来,问道:“先生,码头现在很乱,还有军方介入,我们要不要开船?”   “等等。”湛晞捏紧了手指,另一个外国人走进来,湛晞看向他,他摇了摇头。湛晞狠狠的闭了闭眼,“再去找。”   一边的那个外国人急道:“先生,有船票的人差不多都上了船,已经不能再等了。”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码头就传来了枪声,不是一声,而是连续不断的好几声。   湛晞依旧没说话,神情越发的严肃。   忽然,一个外国人拎着一个微胖的男人走进屋子里,道:“先生,这个人说他见过照片上的人。”   湛晞眸光一顿,转过身,看向那个微胖的男人。身边一个外国人拿着林阮的照片,用并不熟练的中文问道:“你见过这个人?”   胖男人先前被那外国人吓住了,一看照片,马上就道:“见过见过,我跟这位小老板做过生意。”   “他现在人在哪里?”湛晞问道。   “这···这我怎么知道?”胖男人不安的看向湛晞。   湛晞已经没有那么多的耐心了,一边的外国人刚要动手,那胖男人见势不好,忙喊道:“他···他也买了船票!”   湛晞抬眼看他,那胖男人道:“他像我买了四张船票,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也在船上。”   湛晞看着那胖男人,声音沉沉,“你说的最好是真的。”   他转过身命令道:“现在去查船上的人。”   一个人去了,又是一连串的枪声传来,伴随着人群的哀嚎和叱骂。那个外国人道:“现在一个一个人的查来不及了,不过所有有船票的人都已经上了船,我想,我们可以先开船,等安全了再找。”   随着枪声越来越急促,湛晞知道,不能再等了,他闭了闭眼,沉声道:“开船。”   天边一缕晨光穿过乌云射向大地,轮船缓缓启动,岸边的狼藉都留在了那里。   林阮拉着华英跑到甲板栏杆边,看着天边的晨光,长长的舒出一口气。 第49章   轮船上下几层来来往往都是人,林阮带着华英找到了华先生华太太,见到自己女儿,两位老人才放下了心,惊吓之下,两个人面色都不太好看。   林阮把他们安顿在普通客舱的房间里,自己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他走出客舱,走上甲板。林阮没有坐过大型的游轮,也没有见过水天一色的海面。初升的太阳从海那边升起来,将整个海面都映的波光粼粼的。   林阮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带着些腥味儿的海风扑面而来。   华英跟在他身后出来,走到他身边,叫了一声,“林阮哥哥。”   林阮偏头看了看她,道:“刚才那么乱,被吓住了吧,怎么不回去歇着?”   华英摇摇头,“睡不着。”   华英看了眼林阮,又低下头,“林阮哥哥,我是不是很没用,只会拖后腿。”   年轻的女孩子很沮丧,她没有经历过什么大场面,身边有父母供她依靠,鲜少面对这些事情。   “我爸妈其实一直想要个儿子,”华英道:“因为儿子长大了就变成男人,男人可以撑起一个家。”华英抬起头看向林阮,“就像林阮哥哥一样。”   林阮笑了笑,道:“人总是会倾向于依靠别人,这不丢人。等你长大了,很多事情慢慢的就学会了。”   他看向映着金色阳光的海面,轻声道:“我以前也跟你一样 ,是被人护着长大的,外头这些风风雨雨我一概不知。那时候呢,还不觉得自己笨,看他做这些事情游刃有余的,就觉得换了我或许也可以,结果呀···”   林阮没有说完,低头笑了笑,十六个月的酸甜苦辣就在这一笑之间了。   “能有个人来依靠,一定是此前攒了很多很多的福分。”   两个人身后传来一声喧闹,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走出来,像是在盘查什么。船上的人很多很乱,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上船需要船票,这船票有可能是买的,偷的,抢的,甚至有些人在轮船开走的时候跳进海里扒着上船。   林阮和华英往角落里站了站,上海滩越来越远了。   华英忽然看见岸边码头着了火,黑烟滚滚狰狞的飘向天空。华英睁大了双眼,“着火了!”   林阮也看见了,他不知道这么大的一场火因何而起,只能告诉华英,“很快就会熄灭的。”   因为除了那一角,整个上海滩依旧是繁华而摩登的,各种各样的建筑伫立在这片临海的土地上,随着轮船的航行,渐渐的变小。   华英无可抑制的感到悲伤,那是她的故土,而或许不久之后就将沦为战场。   “别太难过,”林阮安慰道:“等战争过去,你随时都可以回来。”   华英勉强笑了笑,林阮见状,便道:“你就当出去游玩一阵,去看看别的地方······你去过四九城吗?”   华英摇摇头,被林阮的话转移了注意力,“四九城不是林阮哥哥的故乡吗?那是什么样的?”   林阮慢慢回忆,“那是一座很漂亮很漂亮的城市,初春的时候什刹海的冰会化开,湖水缓缓流动,湖面绿的跟翡翠一样,干净极了。到了秋天呢,满街的银杏树就开始落叶子,落了满地金灿灿的,厚厚一层。”   华英看向林阮,林阮面色平静,眼里浸满了回忆,“有一种很好吃的点心,叫白糯米方糕,是长条形状的,很酥软香甜。那种方糕比较贵,两个银角儿只能买四块方糕。”   华英有些疑惑,她不知道银角儿是什么。林阮给她解释,“是四九城特有的一种钱币,银元之下有银角儿,银角儿之下有铜板。不过现在,大家可能都用钞票了。”   他给华英讲四九城,讲那个丁香紫釉的荷叶碗,讲一出琴师很稳的《武家坡》,讲奇妙的提拉米苏和榛子蛋糕。   林阮一边说,一边想到湛晞,眼里不自觉的就柔和了下来。华英不知道他眼里的柔和为谁,只是道:“你真的很爱那座城。”   华英忽然觉得心里酸酸的,像是要证明什么一样,不甘示弱的夸起了上海。   林阮失笑,道:“我知道,上海滩是很了不起的。”   “那···那你喜欢吗?”华英着急的问道:“我是说上海·····和上海滩的人。”   林阮想了想,摇了摇头,“我不能喜欢这里,因为我心里有另一座城。”   呼啦啦船舷上的海鸥一下子都飞起来,迎着海风在天空盘旋。林阮寻声望去,隔着一群飞翔的海鸥,林阮看见甲板上站着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先生。”林阮喃喃出声。   华英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见甲板上站着一个男人,男人背后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海风掀起他的长风衣,那双眼里像是压抑了一整个大海的思念。   他没有说话,只是那么看着林阮。   “先生,”林阮往前迈出一步,“湛晞!”   他跑过去,衣摆划出一条弧度。湛晞站在那里,伸手把向他跑来的林阮抱进怀里。   金色的阳光洒在海面上,温暖着深夜里的动荡不安。年轻的人对于一辈子的许诺显得太空,只能笨拙的用一个拥抱表达久别重逢的思念,和这一刻我对你如此浓烈的爱意。 后记   湛晞和林阮安全的回到了四九城,回去之后,湛晞替林阮妥当安置了华先生一家人。   因为湛晞最初的交代,所以林阮在上海的时候几乎不提湛晞,只有华先生从林阮口中模糊知道一些,而华英从始至终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抛开男女的性别,湛晞和华英以竞争者的姿态出现,华英发现,与湛晞相比,她没有任何的优势。更不要提湛晞还有林阮所有的爱恋。   少女的一腔情思还没开始就结束了,此后她看四九城,总有一种看情敌的微妙。   回来之后不久就下了雪,落了雪的四九城沉静美丽的无法言说。林阮拉着湛晞四处转悠。   孟真约他见面,湛晞说你们两个见面带上我是不是不太好,林阮想了想,说没什么不好。   到了地方才发现孟真也带了他对象。   林阮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孟真的联姻对象,那个所谓的大小姐,居然是个男人。据孟真说,他对象小时候被当做女孩子养,很是严格。到后来他家的长辈都死了,只剩他一个人,他就觉得女装挺好的,于是就一直穿着女装。   他也不避讳自己是个男人的事实,家里人人都知道他是个喜欢穿女装的男人,但是没人敢多说一句。   林阮说你对象怪怪的,孟真立刻就回嘴,哪有?穿什么衣服碍着别人什么事了,他想穿什么就穿什么。   说着,孟真转头对着一派大家闺秀模样的男人笑了笑,男人也对他笑了笑。   林阮哼了一声,抱住了身边湛晞的胳膊。   见过了孟真,湛晞问林阮要不要去见见方程则,林阮很惊讶,方程则不是跟顾忌一起打仗去了吗?   湛晞看了眼林阮,说,他在战场上受了伤,目前在医院治疗。   林阮心中一紧。   方程则失去了一条腿。   林阮和湛晞在病房外面看了一眼,方程则在睡觉,不知道是用了药还是怎么。他面色很苍白,几乎称得上瘦骨嶙峋。   顾忌坐在病房里,方程则的病床旁边,握着方程则冰凉的手。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们两个人握了手,那时候方程则的手带着文人特有的柔软。   而今他跟着自己南征北战,握笔的手改握枪,一双手满是茧子,粗糙的不得了。   顾忌叹息了一声,轻的好像听不见。   湛晞告诉林阮,明天顾忌就要离开四九城了。国内局势大致平定,外部的敌人却还在虎视眈眈,顾忌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   总有一些人为国为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四九城还是那个四九城,它在一些人的保护下过得很好,甚至跟林阮离开之前没有什么不同。   湛晞拉着林阮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四九城的风带刀子,刮的脸疼。林阮把脸埋在围巾里,手跟湛晞的手一起塞进他的口袋里。   “之前说要带我出国的,现在还作不作数?”林阮问湛晞。   “只要你愿意。”湛晞道。他心里有了打算,他把偌大的家业都捐给了顾忌的军队,以后想带着林阮出国,去各个国家看看。   林阮笑着看了看他,问道:“你知不知道我在上海的十六个月学到了什么?”   “学到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林阮笑道:“每天只顾着想你了。”   湛晞就笑,把林阮抱在怀里,亲了亲他的额头。   “想着想着,我就想明白了。”林阮看着湛晞的眼睛,“那些你没有说出来的话。”   湛晞眸光微动。   “你呀,心思多的不得了。”林阮用额头一下一下的撞着湛晞的胸口,“活像是在欺负我脑子笨。”   “一开始,我没得选择,只能留在你身边。”林阮道:“后来,我知道了我该做什么想做什么,我还是想留在你身边。这两者对于我来说其实没什么所谓。但是或许叫你知道了,你可以安心些。”   林阮仰头亲吻湛晞的嘴唇,“我自己的心我看得明白,我对你的这份爱,不是你哄骗来的,是我真的真的,很爱你。”   湛晞回吻住林阮,他们互相依偎着,在深冬的傍晚,在此后的许多年。   完结了   感谢所有看到这里的人,文笔不好,格局不大,逻辑或有漏洞,有劳各位担待。   江湖之大,我们有缘再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