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墨刃   作者:岳千月   文案:   九重殿主楚言一生骄矜孤傲,自负天资横溢,最后栽在了自己疼了十年的小男宠手里。   祖上基业毁于一旦,穷途末路、众叛亲离之时,他又想起了那个陪了他一辈子,却被他亲口下令处死的贴身侍卫。   再睁眼,时光回转,如大梦一场。   欢喜那沉默冷冽的黑衣身影还在身旁,却不曾察觉那人眼底,尽是历尽悲凉辛楚的破碎寒光。   ——断剑可重铸,人心呢?   ——*——*——   主cp:强悍霸道殿主攻×冷静隐忍侍卫受   副cp:偏执暴躁蛇精病攻×痴情狠毒黑莲花受   ★超古早味狗血预警!!!结局HE   ★全文免费用爱发电,请小天使们温柔一点   ★微博@岳千月,作者专栏求收藏QvQ   ——*——*——   内容标签:强强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言,墨刃┃配角:白华,燕洛┃其它:   一句话简介:再相逢,长相守   立意:东山再起,拨云见日   ================== 第1章 前世(上)   在正文开始之前容我叨叨几句=v=   可能有不少人习惯不看文案也不看作话,所以废且怂的作者在这里给小可爱们手动排个雷:   ①视角主攻,间或掺杂受视角,不拆不逆。   ②前世贼惨,骄纵主子×愚忠侍卫。攻和卧底男宠上过床,受因攻被虐被废最后因攻而死。双重生后攻悔.悟.洗.白而受依旧对攻爱.得.深.沉,先虐后甜,结局HE。   友情建议深度攻控受控以及洁党和纯甜宠党都慎入。受是死士出身,请叫他忠犬受不要叫他贱受。   ③有副cp占篇幅不多,副cp结局be。非全民bl。   ④古早狗血套路,文笔辣鸡,没有逻辑。作者最初开这个脑洞的时候是生理意义上的(初)中二(年级)时期,现在是因为出了非商广播剧授权,所以把黑历史翻新一遍自娱自乐,请小天使们温柔一点。   ⑤我已经尽己所能地把我所能想到的,可能会让读者触雷的点都给列出来了,如有不适及时止损。这篇文不v,为爱发电只图个开心,婉拒恶意吐槽和差评。非要骂人打负的老爷们请自带深水=v=   ————————   ————————   残破的意识被一点点扯回来的时候,墨刃发现他蜷缩着倒在地上。干枯的黑发散乱在苍白的脸侧,遮住了视线。   骨瘦如柴的奴仆动了动,手指虚弱地屈伸。还未来得及分辨自己昏过去多久,就感到腹中一阵阵绞痛。昏睡之前,他已经有两天没吃一口东西了。   柴房里没有灯火,是漆黑的,又弥漫着一股潮湿腐烂的味道。寒冬的北风从破漏的窗户中漏进来,发出刀割般刺耳的声音。   同时漏进来的还有喧嚷的人声,纷杂的脚步声,呼喊吆喝、敲锣打鼓的乱声。   早已近乎麻木的心里涌现了一丝不安,像是不流的腐水突然被投入了石子,荡开越来越大的涟漪。   墨刃忍着加剧的痛楚坐了起来,向外看去。这里是九重殿里地位最低的偏殿之一,一般只有不停劳作的奴仆,本不该有这样热闹喜庆的声音的。   扑入眼帘的是灯火通明,无数人影驳杂,远远地铺着一片似火的大红。   他有些茫然。惊惶的神色浮现在那张消瘦的脸上。   那样的铺设,多么像婚宴。   墨刃本就苍白的脸上顷刻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他再也顾不得其他,跌跌撞撞地推开了摇摇欲坠的木门。   顿时,夹雪的寒风冰冷刺骨,灯火的明光刺得他眼中酸涩。   偏殿的奴仆们正紧凑地张灯结彩,一个小厮捧着件华美精致的大红锦衣走过来,经过墨刃身旁时露出鄙夷的神色。   他对这个曾经的殿主贴身侍卫一点好感都没有,据说这人仗着与殿主一同长大,便恃宠而骄,仗势欺人,更是几度陷害正直心善的白华公子,终是惹怒了殿主,被废了武功断了经脉,遣到这间偏殿里来。   如今这从云端坠落泥里的人已经是连常人都不如的废物一个,随便一个强壮些的下人都能欺辱于他。若不是这小厮怕误了活儿挨骂,少不得也要讥讽几句。现今他怀里抱着衣裳,只想匆匆走过,却没想到被那废人拦住了路。   “是谁……成……咳咳咳……”   话一出口,就是墨刃也没想到自己的嗓音已经嘶哑得辨不出字节。   这样严寒的天气,消瘦的男人身上只一件陈旧的灰色单衣。他难受地咳着,可那冰渣似的冷风灌进肺里,只是更添痛苦。   小厮狠狠地皱了皱眉头,一使劲将墨刃一把推倒在地:“去去去,晦气死了。”   一句吼罢,那小厮抬腿便走,没想到裤脚被扯住了。墨刃坐倒在雪地里紧紧拉着那个小厮,以近乎卑微的恳求的目光仰视着他,用冻的青白的手指,颤抖地在雪地里快速勾勒出:是谁成亲?   “哎哟,你这废物给我放手。”那小厮不耐烦地一脚踹在男人的小腹上,道:“这派头,还用说?当然是殿主大人成亲,那跟你有何干系?”   “呃……”这一脚毫不留情,墨刃只觉得本就饿得绞着的胃里狠狠抽动了一下,那一瞬间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差点疼晕过去。   可就是这样他也没放开那小厮,而是再次在雪里写道:与谁……   他“成亲”二字还未写出来,甚至“谁”字还没写完,那小厮便嗤笑道:“与谁?当然是与白公子,怎么,还能是与你这废人不成?”   墨刃好像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松了手,慢慢闭上了昏黯的双眼。   其实并不意外。   他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情,只是……   那小厮骂骂咧咧地远去了。墨刃突然猛地呕出几大口血,在白色的雪地里分外鲜艳。   不知何时,吐血早已习惯了。但是这次,他却从旁边攥了一捧干净的雪,很仔细地把自己的嘴角擦干净。   然后他吃力地站起来,看着主殿方向那几乎要灼伤人的红色,一步步摇摇晃晃地走去。就好似飞蛾扑火。   ……   一个时辰后,莲华殿腾起了大火,却只是烧毁了外面挂着的灯笼彩绸。殿主楚言早就将莲华殿以水火不侵刀枪不入的材质重建一遍,火是烧不进去的。   墨刃直直地跪在莲华殿前,无光的双眼中满是绝望。也不知在风雪中跪了多久,直到他神志已经开始不清楚的时候,刑堂堂主才出现在他身后,语气冰冷:“墨刃,纵火莲华殿,治弑主之罪。”   墨刃抬起脸来,冻的发紫的嘴唇哆嗦着,半晌才艰难地说:“白华……不是主子。”   刑堂堂主觉得这人简直不可理喻,他用几乎算是语重心长的语气解释道:“白华是内定的主母,怎么不是主子。”   墨刃好像接受了这个解释,他点点头,垂下眼,叩了一个头,很顺从地领了罪。   但事实上他已经浑身都在发冷,好像有一股令人窒息的寒流透过全身。他一边断断续续地喘气,一边尽量平静地问:“主上……怎么说?”   “殿主大怒,斩了莲华殿的侍卫长。其余的侍卫和暗卫均按护主不力和玩忽职守的罪名,按规矩办。”   出乎意料,墨刃竟然轻轻笑着喃喃道:“九重殿的守卫……是该整治了。连我一个废物都能烧了莲华殿,下次是不是主上的寝室着火了也无人知晓了?”   “……你竟与殿主说的一字不差。”   刑堂堂主深深地看了这个跪在雪地里等死的男人一眼,目光中带着叹惋。他忍不住多嘴道:“你这又是何苦呢?你明知道白华是殿主捧在心尖上宠的人,你明知道不可能拿他怎样……”   墨刃没有接话,反而哑着声音问道:“待会儿我若是活着熬过了凌迟前的刑罚,能否在死前再见主上一面?”   “若是你真能熬过那些东西,按规矩,处死前该在殿主面前验刑。不过,弑主罪的刑罚,别说你如今这副样子,就是我都不敢说能活着撑到最后的凌迟处死。”   说到这里,堂主神色复杂,叹道,“你……还是自尽了吧。我就当来晚了一步。”   墨刃只是摇头,虚弱地恳求道:“墨刃不敢逃刑,请堂主成全了我吧。”   刑堂堂主长叹一声,挥手让人把墨刃绑了,又无可奈何地重复:“唉,你这真是何苦呢……”   半晌没有听到那人答话,却听到刑堂的人惊道:“禀堂主,他……昏过去了。”   刑堂堂主哑然,内心苦笑想道,还没上刑就不行了,就这样还妄想着活着去见殿主一面?   摇摇头,迈开步子要走,眼角余光却瞥见方才墨刃跪着的雪地里清晰地留着什么痕迹。他眯眼细看,那是手指在雪地里划出来的两字:明志。   “以死明志么……”   堂主自言自语,“可那又能怎样呢?明明知道,殿主他早就不在意你了。”   ……   三日后,九重殿主楚言大婚。   江湖中人向来豪迈,一掷千金的事从不罕见。只是这回九重殿的派头还是大得惊人。三千宴席,金樽银盘;朱灯如星,红彩胜霞。不由得人不赞叹一句:这底蕴实在不是寻常门派可比。   这欢宴直持续到日落,客人们才渐渐散去。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分起了阴云,又轻柔地飘下些雪来,更显寂冷了。   莲华殿外的长阶上已经积了一层雪,九重殿主楚言负手立于最高处。他身上大红的婚服还未褪下,俊美的面容一片孤高漠然,如高山千年不化的沉冰,又隐约着克制不住的阴戾。   他脚下是层层玉阶,尽头的雪地里跪着一个人。   背负刑架,黑袍罩身——这是受过叛主酷刑的罪人前来请死的装束。   墨刃安静地一动不动,沉重的刑架把他压成一个跪伏的姿势,他便疲软地垂头跪着,像个僵冷的死人。他身上落的雪花,已经不融化了。   鲜血不住地从他成缕的黑发上滴落,地上积雪也被那袭黑袍上满浸的血渐渐染成令人心怵的暗红。   “偏殿贱奴墨刃,谋杀新侍君白华,治叛主罪。十三道酷刑已毕,请殿主验刑赐死。”   刑堂杨堂主高声禀报,却忍不住侧开了眼。   不忍再看,也不忍再回忆。   整整三天的弑主刑罚,墨刃将九重殿里最最严酷的大法都尝了个遍。他从一开始的苦苦忍耐,到熬不住惨叫出声,最后连一丝□□的气力都没了。   连行刑的人都数不清这人到底昏过去多少次,后来竟然是冰冷刺骨的盐水狠泼也不能让他醒转过来。只记得他气息都断了两次,后一次更是连脉搏都停了,垂吊在刑架上真真是死人一般。   堂主摇摇头,刚下了命令要人盖了白布抬下去,那边却又奇迹般地有了呼吸。   天知道这一刻,见惯了酷刑的杨堂主有多想直接给那苍白瘦弱的脖颈上来一刀。   他刑堂的酷刑,该是给那些忘恩叛主的渣滓准备的。墨刃是罪孽深重,他胆大包天,固执己见、违令抗上,刺杀未来的正君……可他对楚言自始至终都是忠心的,比九重殿其它任何一人都忠心。   可惜终究还是落到了这种地步。   长阶之上,九重殿主冷眼俯视着跪在雪中的垂死罪人,胸口一阵烦闷。他森然启齿,语气寒于隆冬之雪:“闹够了没?这下舒服了?”   没有回答。   下面墨刃已经气若游丝,早就没有说话的气力,甚至连一丝动弹都没有。   楚言看着这样的墨刃,不知为何心中的烦躁更甚。   明明是喜庆的日子,却被眼前的人搅了心情。又想到三天前那场火,虽无甚大碍,却是确确实实失了面子,这人果然……欠打。   “楚大哥,”声如清泉,步如生莲,身披艳丽嫁衣的美青年施施然从里屋走出。白华微笑着揽住楚言的手臂,“你又在罚这人了?”   “嗯。”楚言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瞥了墨刃一眼,忽然对白华道,“华儿,三日前的事你莫要在意。只是个低贱的废物而已,既然他几次三番欲加害与你,今日……便由你处置了他罢。”   “这……”白华犹豫着,轻蹙的眉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不忍,更显风情万种。他好像挣扎了许久,才拉过楚言的手,柔声劝道,“楚大哥,这人虽然心肠毒辣,却也是因为对你有一番心意。再说,毕竟是楚大哥你曾经的第一侍卫,华儿不想因为自己让楚大哥被人闲言碎语……不如,就饶了他一命吧。”   “唉,华儿你心太善。”楚言背过身摇摇头,暗自压下心中不适,随口道,“算了,明日是我们大喜之日,别让这种人污了眼。至于他,孤也厌倦了。扔出去吧。”   不用看也知道,墨刃如今的表情一定是十分绝望的吧。   这样也好,正该让这家伙学乖一些,若是往后继续闹事,岂不是让江湖诸人看了笑话?   楚言暗自想着,揽住白华便回了里屋。接着便有两个侍从走出来,将墨刃拖下去了。   楚言与白华很是温存一番,却莫名不想宿于莲华殿,而是披了衣回自己的中乾殿去。   出来的时候雪已经下得很大了。楚言拉了拉身上的玄色大氅,皱起了眉头。   “什么时辰了?”他问贴身侍女秋槿。   “回主上,已经是子夜了。”秋槿低声应道,“主上在白公子房里呆了约有一个半时辰了。”   “嗯。”楚言点点头,看着呼啸的风雪,不知在想什么。   “主上……”秋槿欲言又止,秀美的眉间浮现焦急之色。   墨刃如今已经被废,体质比一个普通人都不如。在这样的严寒天气,又伤成那般……秋槿已经不敢再想下去。   “行了。”楚言烦躁地揉揉眉心,“不就是为那个废物求情……去吧去吧,把人带回来。告诉他,别以为孤真不会把他扔了,明日要是敢再闹乱子,直接进刑室鞭子抽死为止!”   秋槿急忙跪下,喜道:“秋槿替墨大哥谢过主上!”   看着秋槿急忙离去的背影,楚言的心情好像也好了些。   现在他觉着,自己本就没想要墨刃的命,不然也不会借一向心软的白华之口免了他的死刑,更不会因秋槿一句求情便答应下来。   毕竟曾经的情谊,他也是念着的;而墨刃对他的忠心,楚言其实也不是不知道。   只不过……说白华是奸细?楚言冷笑,就算是栽赃,也该好歹做的像样一些。他钟意了白华十年,白华亦是心甘情愿地以一介男宠的身份陪了他十年。华儿没有武功,心性纯良,会是哪家的奸细?   偏生墨刃几次三番地怀疑,甚至一度试图亲自动手刺杀……刺杀!   这般胆大包天的奴才,若不是他还念着昔年旧情,早就……   思绪像是渐渐蒙上了雾,楚言盯着被风吹乱的雪花暗自想着,自己终于与白华成亲,无疑是最坚决地表明了态度。若是墨刃懂事一些,大概也就不会再处处与白华作对了吧。那样,自己也不是不能对这人好些。   ……说起来,他与墨刃,怎就走到了这一步了呢?曾经阿刃是那么听话,现在怎么连抗命逆主的事情都做的出来了?   楚言在廊下踱着步子,慢悠悠地等秋槿回来复命。   真慢,楚言皱了皱眉,凤眸越加沉郁。这些年连秋槿这丫头都越来越不像话。对了,还有影雨那小子这般任性,都是墨刃给惯的。   又等了约有小半个时辰,就在楚言已经开始焦躁的时候,秋槿的身影出现在长廊对面。   侍女依旧恭敬地站立着,鹅黄小裙的裙摆在寒风中瑟瑟地抖着。透过飘雪,楚言看见她脸色灰白,眼神黯淡甚至空洞。   楚言心里没来由的一慌。   “主上。”他听见秋槿用看似平静却发着抖的声音说,“墨刃死了。”   “什么?大声点。”楚言愣了一下,这寒风呼啸得太厉害,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墨刃死了,主上。奴婢带人到那里的时候已经……”   ……墨刃,死了?   楚言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他的感觉很……奇怪。   楚言抬起了脸,那冬夜的天顶乌黑且渺远,有雪片不断自厚云间飘落。他觉不出什么悲喜,只觉得一种茫然的不真实感落满了心头。   怎么会死了呢?   楚言开始头疼,脑中像是有根细针在搅。他自知对那人折磨得狠了些,是他一次次罚他去刑堂,是他亲手废了他丹田,是他将他贬去偏殿为奴,是他下令治他叛主之刑,可……   不也就这些么?怎么能死了呢?   “他死不瞑目,主上。”秋槿的声音低哑,“大哥他死的时候看得是九重殿的方向,直直地伸着手……尸身就停在殿里,主上。”她忽然扑通一声跪下,使劲地磕头。沉闷的几响过后,青砖上见了血。   侍女的嗓音已经带了哭腔,“大哥一生对殿主忠心不假,秋槿斗胆求求主上,求主上去看他一眼吧……”   楚言望着秋槿一下下把额头往砖地上砸,半晌才出声。   “哦。”他点点头,面色平静看不出一丝悲痛,“那就去看一眼吧。” 第2章 前世(下)   墨刃的尸体被暂时安置在他的住处。楚言与秋槿进来的时候,零零散散有几个人围着。秋槿使个眼色,让那些仆从退下了。   楚言却还怔在外面,盯着这间四处漏风的破败柴房。他从未来过这地方,更不知自己的九重殿内还有这种地方。直到秋槿提醒他这里便是墨刃的住处时,他竟差点忍不住狠狠质问偏殿的管事,这种地方怎是人能住的。   可他到底还是忍住了。毕竟人都死了,还说什么呢?   楚言推开木门,秋槿在旁侧将灯笼往高了一抬,隐藏在黑暗中的墨刃的尸身便被这束光芒照得清晰起来。   楚言迈步走过去,弯腰伸手,揭了白布细细打量。   许多往事已经模糊了,可他依稀地记得,昔年的墨刃很是清秀好看的。青葱年纪的冷冽少年,黑色劲装下的身子清瘦高挑而内蕴着力量,背负一把黑色长剑,与人动武时锋芒毕露,却只在他楚言面前恭谨温顺。   然而现在冰冷地横在眼前的人,苍白消瘦,残破不堪,身体上处处是伤疤,十分丑陋。   楚言伸手抚上墨刃的脸,很冷,冷得他缩了一下手。   这时,楚言才真正意识到,墨刃死了。   如果说白华陪了他十年,那么墨刃则是陪了他快二十年了罢。   是孩提时的自己亲眼相中了他,赐他佩剑,予他名姓,将他从暗堂中带出来放在身边,要他做自己最锋利的一把剑。   怎能料到末路竟是这个样子,他的剑……就这么折断了,没了。   很奇怪,这个人刚刚还倒在自己面前虚弱地喘息着,听着自己说出无情的话。恍惚间几个时辰过去,就变得动也不动了。   明明之前,就是罚他在雪地里跪上三天三夜也没事的……怎么就这么安静地死了呢?   楚言感觉胸口有些难受。他站起身想走,忽然院子外传来喧哗声,门被粗暴地推开了。   “大哥!!”一个蓝衣青年,发髻散乱,泪流满面地闯了进来。他好像没有看到殿主在此,上前来拦的一众侍卫全部被他粗暴地打翻在地。   蓝衣青年失神地往前走了几步,突然状若疯癫地扑在墨刃的尸身上大哭起来。   秋槿的脸色变了,这青年是九重殿的第二护法影雨,年幼时曾被墨刃看中了天赋,带在身边教了一年多,墨刃于他乃是亦兄亦师亦友的存在。   如今见影雨这副样子,秋槿唯恐他惹怒了殿主再落得个不敬大罪,急急呵斥一声:“二护法你好大胆,面见殿主居然不行礼,该当何罪!?”   影雨恍若未闻,只是撕心裂肺地嚎啕。楚言皱起了眉头,挥手道:“算了。”   于是这里只剩下影雨一声声泣音。他俯身跪在墨刃身旁,失神地流着泪抽噎,“大哥……大哥你醒醒啊,什么弑主什么罪……我不信!我不信,大哥不会的……”   他颤抖着去捧墨刃已经有些僵硬的手,字字泣血,“大哥……你睁眼看看小雨好不好,求你说句话啊……你是不是烦小雨了?”   “要不……要不你看看殿主好不好?我知道大哥不会弑主的,你好起来,小雨带你去求殿主,小雨陪着大哥……”   最后,青年仰起青筋暴起的脖颈,呜咽道:“为什么啊,为什么会这样啊……”   秋槿已经不忍心再听。楚言心中烦躁更甚,抬脚便走,背后依旧传来影雨的声音。   “大哥,你,你身子好冷。”影雨梦呓一般轻轻说着,好像是怕吵到墨刃一般,“你是不是很冷……你说话啊,你说你冷啊……大哥,你为什么一直什么都不说……”   楚言的脚步渐渐加快,脸色也越来越冷,秋槿几乎跟不上他的步子。   忽然,楚言毫无征兆地站住了。   他看向外面的纷纷大雪。秋槿抬头的时候,竟然看到楚言的嘴唇在发抖。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然而下一刻,她的手腕被楚言紧紧攥住。   “孤最后对墨刃说的话,是什么来着?”   楚言的声音有些发虚,他看着秋槿的眼神如同一个迷惑的普通孩童,又带着一丝热切的期盼,好像溺水的人望着咫尺间的救命稻草。   “说啊,”秋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楚言扯了扯她,急切地催促道,“他最后听到的,孤对他说的话,是什么?”   秋槿有些莫名其妙,急忙开始回想。   然后她的脸色倏地变得惨白惨白。   “扔……”   只一个字,她便再也说不下去了。秋槿呆愣地捂着嘴,满是无法置信的神色。   忽然间,大滴的泪珠从一直努力保持镇静的侍女眼中流出来。   扔出去吧。   这就是墨刃一生中听到的,他的主子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楚言踉跄地后退几步,忽然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   身后,秋槿压抑不住的哭声传来,在耳畔缭绕不去。   ……   楚言又回到了墨刃的院子。   影雨已经不在了。十分安静,一个人也没有。楚言脚步不稳地撞开门进来,喘息不止。   他再次看到了墨刃惨白的脸,枯槁的黑发,瘦弱的身上满满的伤疤。   想来很奇怪,楚言好像从来没有说过不要墨刃,即使再烦心,再厌恶,甚至在墨刃刺杀白华时有过恨意,也从来没有想过彻底“不要”他——把这人逐出九重殿去。   明明知道这对于墨刃来说是最重的惩罚,也从没用这个去威胁过他。   在楚言心里,他可以狠狠地骂他,打他,轻贱他,默许他人也轻贱他……但是不能不要他,不能。   这好像是一个底线,亦或是最后一根承载着千钧重量的细丝,末端系着已经支离破碎的两人的旧情谊。爱重没了,信任没了,可无论再怎么变,楚言还是墨刃认的主人,墨刃还是楚言择的利剑,唯有这个不会改变。   而今天,他说了什么?   他是不是说不要他了?   是不是说扔了他了?   楚言呆愣地看着墨刃的尸体,他忽然感到慌乱:“孤……孤其实,不是……”不是真想不要你的……   没有回答,当然没有回答。   不大的院子里,只有楚言无措的声音。他眼神恍惚,忽然干涩地低笑了笑,嗓音莫名地颤抖起来,“孤,孤是说笑的,啊?以前的时候……很久以前的时候,你我不也常开玩笑的吗?你,你不会……不会是当真了吧?”   他才不会信的,楚言心想。自己的气话,墨刃又不是第一次听了,怎会辨别不出来呢?他不是一向最懂他这个主子的吗?   可是……可是……那时自己说的那么绝情,他、他又被伤的意识不清……若是,他真的当真了呢?   若是他当真了呢?   以墨刃的性子,或许真的就当真了呢?   楚言又去摸墨刃的手,冷而僵硬着。他想起影雨的哭喊,你是不是很冷。   他一定很冷,还很痛,很累,很难过……难过到即使是墨刃也受不住了,然后就这么安静地死去了。   我该不会是后悔了吧,楚言将摸过墨刃指节的手,放在自己开始绞痛的胸口上,忽然想。   暗潮似的焦虑感漫上来,他不敢继续想下去了。他怕一旦继续去想,他会发现自己错了,一直都错了。   楚言头痛欲裂,他摇晃着站起来,寻觅什么似的四顾着。他渴求有一个人,能祛除他的这种不安,令他冷静下来。   周围有的是一片深夜的黑暗,还有横在眼前的尸体。秋槿不在,四位影子护法不在。然而大脑一片混乱的楚言依然在凭着一种多年来的习惯寻找着一个人,那个不管何时都沉默地陪伴在他身边的人。   他相信就算他犯了再大的错,那人也只会如往常一般,无奈地摇头苦笑一下,然后把一切烂摊子都收拾好……   那人,是谁?楚言低低□□着皱起眉,单手扶上了一侧太阳穴,感到一阵阵眩晕,脑中一片天旋地转。   马上——没错,就是下一刻,楚言马上就要想起来,这个一直不离不弃地陪伴在他身边的人是谁了。   忽然,一双柔若无骨的手臂,环住了楚言的腰。   “楚大哥,你果然在这里……”   轻柔的声音,沁人的清香,令楚言几乎炸开的焦躁的心情忽然间归于平静。   白华一手执着楚言的手,一手将白布轻柔地盖在墨刃的身体上,遮去了那张苍白的脸。   他抿着浅红的唇,柔软道:“楚大哥是念旧的人,华儿早猜到,这个人死了楚大哥心里会过不去呢。华儿担心楚大哥难受,所以擅自进来了,楚大哥不会怪罪吧?”   “孤……是不是错了?”楚言看着白华喃喃道。   说没有,楚言在心里这样喊。这样的“错”,他承受不起,他会疯的……   “当然没有,怎么会呢?楚大哥明明已经待他仁至义尽了。”白华轻笑着回答,看着墨刃的眼神中流露出悲悯之情。   “是吗……是吗!”楚言嘶哑地重复着,上前拥住了自己新婚的侍君。   他嗅着白华身上独有的,沉默温柔地陪伴了他十年的这股清香,神思逐渐迷离:“华儿,这许多年来……好在有你陪孤。往后余生,孤必不辜负你我之情。”   楚言俯身用力吻上去。白华伸出双臂,缠绕在楚言脖间,主动迎合了这个吻。   墨刃的尸体,还在他们不过几步远处,却再也没有人向他投去哪怕一个在意的眼神。   一阵风吹过,房内唯一点着的昏灯的火,无声地灭了。   昏暗中,两人还在缠绵相拥,交缠的舌发出淫靡的水声。   楚言闭着眼感受白华的温度,这个人,让他沉沦,让他迷醉……   ……   楚言真的醉了,醉在白华的温柔情里,无知无觉,浮浮沉沉。   他好像要在无边无际的沁甜花海中,忘了忧愁,忘了烦扰,忘了一切,迷迷糊糊地安心睡过去。   就这样,他又沉醉了整整一年。   可楚言怎么也想不到,将他唤醒来的,竟是屹立百年之久的九重殿大门轰然倒塌的巨响。   竟是几位影子护法与暗刑药三堂堂主一个个浴血而战的惨烈景象。   竟是白华依然白衣不染纤尘,笑容温雅如水,眼中却满是嘲弄地站在他对面的清丽身影。   而他本欲抵抗,却惊愕地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内力竟只余十分之一二,分明是已被侵蚀殆尽。   那围攻九重殿的势力闻所未闻,武功章法诡异又兼善用奇毒。许是楚言近几年为了白华不管不顾地得罪了太多人,现今诺大的江湖上,竟无一家一派愿意伸出援手。   最终,只余下楚言的贴身侍女秋槿拼死护着主子退往天岚山。   两人靠在冰冷的山洞里歇息时,曾经骄矜孤傲的九重殿主,已是满身血污,狼狈不堪。身后追兵随时都会寻来,而他们已被逼到穷途末路。   直到这时,楚言才说出了自九重殿沦陷后的第一句话,却是问九重殿其余人如何了。   秋槿早已身中剧毒,又负了伤,此刻只能依着冰冷的山洞石壁,惨笑回道:“他们,他们一个也没出来。”   “……一个也没出来?”楚言黑发散乱,双眼失了焦,恍惚间忽然低声问道,“那,那阿刃呢……?”   秋槿浑身一颤,仿佛被惊雷劈中一般。她不可置信地转过脸,看着楚言的目光犹如见了鬼一般。她声音发抖:“主上,您问的……谁?”   楚言看着秋槿的表情,迟钝的脑里搅了半天才缓过神来。他慢慢吐出一口气,修长手指疲惫地抚上额。   哦,是了,墨刃早就不在了。他怎总是忘了这事呢?   秋槿却紧绷着身子,直愣愣地看了楚言半天,突然哭了出来。她一边哭一边哆嗦着摇晃着楚言的衣袖,泣声道:“主上,求您快醒醒吧……您醒醒,张眼看一看……白华是奸细,九重殿破了,我们的人全或死或降……江湖上没我们的容身之地,墨大哥一年前的今日便死了,奴婢也再陪不了主子几个时辰了……主上,您快醒一醒啊……”   楚言听着忠心侍女的绝望泣语,心里一寸寸凉下去。   再也无法逃避了。原来,这就是他楚言落得的下场,活该的下场。   他一向自视甚高,却为一个白华蔽了眼,十年养了条斑斓毒蛇。可笑的是,现在回想起来,他竟不记得当初是怎么爱上白华的了。   楚言忽然又想起墨刃来。如今再没什么可质疑的,到底是他错了。   “秋槿,”此时楚言忽然不急着逃亡了,他叹道,“与孤说说墨刃的事吧。”   侍女应了,有些话她已经在心中埋了太久,不甘心就这样带入地底下。她想在死前为那位被冤枉的侍卫讨一个清白,还有一份来迟了的主子的怜悯。   楚言一言不发地听着,脸上面无表情。谁都不知道他此刻仿佛是五脏六腑都被人往死里掐着,每一寸都疼的喘不过气来。   他只知自己曾一剑废了墨刃丹田,使其二十来载修为毁于一旦。可他不知墨刃竟被白华以自己名义断了全身经脉,非但再也没有一丝练武的可能,更是成了连常人都不如的废人。   他不知墨刃被逐后在偏殿遭那些粗鄙的下人们百般羞辱折磨,生不如死。   他不知那一次次的责罚令墨刃新伤叠着旧伤,全身上下五脏六腑几乎无一处不落下病痛。   秋槿说,她最后一次偷着探望墨刃时,他正不知高烧了第几日,唯一的一条破被褥被一个小厮故意踢下了床,只能发冷得蜷缩成一团咯咯地抖着牙痉挛着。他烧的意识不清,喃喃念着,水……水……   那小厮却故意拿了一壶清水,在他眼前缓慢地尽数倾倒在地上,趾高气昂道,想喝水,来舔呀。   一句句的真相,几乎将楚言的心一丝丝扯碎撕裂了,赤条条地扔在滚烫的油锅里翻滚煎炸。   秋槿描述的情景,他不愿意相信,也不敢想象。一想,便痛彻心扉,痛的想把自己的心剜出来。   他的阿刃,他最自豪的利剑,竟生生被他折磨成这个样子……   可墨刃,他到死也未曾放弃自己这个愚昧的主上。   “这些话……为何不早与孤说?”   秋槿已经毒发,唇上渐渐泛起紫黑色,声音也断断续续起来:“墨大哥生前……曾求奴婢,不要告诉……主上,他不堪的模样。”   楚言哑声道:“……傻子。”   秋槿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她眼睫上挂着凄凉的泪珠,“奴婢是个没用的……对不起墨大哥……和主上……奴婢什么也没能做……最后还让主上这般难受……到了地下,大哥该骂死奴婢了……”声音渐消,侍女慢慢地闭了眼,断了气息。   楚言伸手往脸上一摸,才发现不知不觉泪湿了脸颊。   山洞之中,一时万籁俱静。   许久,楚言默然起身,脱下外袍盖了秋槿尸身。他自嘲地一笑。假使阿刃在天有灵,难道还会在乎他这个混账主子吗?   山洞外渐渐传来追兵的呼喊声。   楚言站起来整了整衣衫,眸光漠然地一扫接近的众人影。其中白华正笑得明媚而冰冷,眉眼间顾盼生辉,似仍是那个初见时惊艳了他的翩翩美少年。   末了楚言抬头看一眼天上,好似要下雪,可惜他等不到了。   结束吧。   楚言猛地提起剩余的内力,一掌拍在山壁上。   裂缝蔓延,一声轰然巨响。   泥石塌陷坠落,席卷而来的黑暗迅速淹没了洞口外摇曳的微光。   楚言闭上了眼。   ……   他似乎看见了雕栏玉砌、明灯朱瓦。   宏伟的九重殿高耸入云,安然如初。   楚言半梦半醒,跌跌撞撞地往前走。远远的,有人一身黑衣清冷,扶着剑立在灯火阑珊处,瘦削的肩上积了薄薄一层凉霜。   他很想看清那个黑衣身影,视野却越来越模糊,像是起了大雾。这一生的聚散离合、功过成败、欢喜悲哭,都浮光掠影般地从身边消融着逝去了。   最后的最后,一片朦朦胧胧的白光纷纷扬扬地漫上来。不知是下雪了,还是殿外山下的梨花又开了。   意识彻底沉入混沌的那一刻,楚言想,若有来生。   若有来生。   风云万里,山水千重。   舍了大好河山,只愿不负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这篇文:   存稿告罄之前日更,更新时间为晚上九点。   等咱把存稿挥霍完之后就会开启缘更模式,本码字机的电量来自于小天使们爱的留评,请别让我单机qvq   .   求收藏求作收求留评,文手素质三连QwQ 第3章 重生   楚言从没想过自己能重来。   可当他再次醒来时,映入眼帘的第一个人,就是上一刻在他眼前断气的贴身侍女秋槿。   楚言差点以为他已经来到了阴间。可眼前这个“秋槿”竟不是熟悉的那副成熟面孔,而是变得青涩了许多,看起来正是桃李年华。   或者说,眼前的人正是楚言记忆中正值桃李年华的秋槿。   “主上,”秋槿的身影隐在缀着流苏金线的重帷外,手中托着一托盘,上面是精致的瓷碗,“这是刚熬的醒酒汤,主上喝了再休息吧。”   醒酒汤?   楚言且惊且疑地撑身坐起,锦被的一角顺势滑落至腰间。此时才恍然惊觉,他竟安稳地躺在自己寝殿的床上,无痛无伤。   四下看去,只见那桌椅床柜、屏风镜台,无一不是记忆里中乾殿的旧时摆设。许多都是他分明已经扔了毁了的。   熹微阳光穿过精巧的梨木窗棂,细细地铺在一对彩绘瓷花瓶上。床头的墙壁上悬着九重殿主昔年爱用的佩剑“悬虹”。金铜四脚香炉里悠悠地燃着宁神香,一切都是那样地安适而平和。   楚言猛地闭上眼,用力按着作痛的太阳穴深吸一口气。   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是他如今陷在梦里,还是那前世种种不过大梦一场?   楚言久久沉默,又眯起眼将“秋槿”从头打量到尾。暗自沉气于丹田,竟发觉自己的内力浅了许多,却又大大深于死前被白华下毒侵蚀之时,算算时间,的确像是六七年前的样子。   他试探着问道:“秋槿,孤昨夜醉酒了?”   秋槿托着醒酒汤,点头应道:“回主上,主上昨夜与白华公子饮到夜半。”   白华公子?   ……饮到夜半?   楚言又一次失语。   莫非他真的……有幸重来一次不成?   秋槿见楚言不言不语只是看她,手中举着的碗放下也不是,托着也不是。她自认为自己没有说错话,可今日殿主实在举止反常。   正心内思索该不该问,却听楚言终于回神问道:“如今是什么年份?”   秋槿心内不明,却还是报了年份。接着就见楚言追问道:“何月何日?”   秋槿依然不失恭敬地回了月份和日子,心中默默考虑是否该劝主上先喝了醒酒汤清醒一下脑子。   楚言将那日子低声重复了几遍,眼神渐渐清明。然而下一刻就见楚言猛地变了脸色,从床上翻身而起,随手抓了件大袍草草披上,“阿刃可是在刑堂!?”   “是……”秋槿一惊,张口刚欲回禀。楚言却已经近乎慌乱地越过侍女的身侧夺门而出,转眼就没了影子。   ……   九重殿,刑堂。   楚言一路将轻功运到极致,心内焦急如焚。这个日子他记得清楚,墨刃跟了他十来年,素来做事有度,处处谨慎不敢僭越,再加上他楚言的爱重,曾经别说入那炼狱般的刑堂受罚,便是普通的责罚也是甚少遭罪的。   墨刃第一次犯下需被罚入刑堂的大罪的时间,正是楚言遇见白华的第三年,白华被楚言接入九重殿的第二年,也就是……昨日!   这时楚言再也顾不得这重生到底是梦是幻,他只知道,他再也不能眼睁睁看那个人受半点罪,遭半点痛了。他顾不得一路向他行礼的刑堂卫,也顾不得听得通告前来见礼的刑堂堂主,一路如惊鸿掠影般往里去,却在半途便听得鞭子带起的破空声。   楚言心底一沉,到底是晚了些……   昔日墨刃在各大刑罚面前忍痛的脸孔又浮现在眼前,这样竭命为他的一个人,这样抵上一切来忠于他的一颗心,前世就那么被他辜负殆尽了……   楚言一时心痛如刀绞,抬掌就拍开了眼前的那扇门。只见里面刑架上缚着一个青年。被扣住的双手无力地搭在架上,头低垂着,汗湿的黑发凌乱地遮住了脸。   可楚言又怎么认不出,眼前这身上血痕累累,已经昏迷过去的人,就是他此时唯一的贴身侍卫墨刃!   两位正轮着刑鞭的行刑人听见门响,却已经收不住劲道,又是两鞭子重重地打在那具身子上。   血沫飞溅,剧痛使墨刃的身体本能地抽搐了一下,却仍是沉沉昏迷着,没发出半点声响。   眼睁睁见了这一幕的楚言目呲欲裂,身形一动,劈手夺了一人仍要打的鞭子折成两段,狠狠摔在地上。这时那两个行刑者才认出眼前之人竟是殿主,霎时吓出冷汗,跪在地上扣头不停见礼。   楚言哪里还顾得上这些,胡乱扯断了绑着墨刃的绳索,将因失了支撑而下滑的身子小心地揽进了怀里。   心脏突地紧缩,痛悔如潮水般没顶而上,楚言一时失了神。他用颤抖的手指拨开昏迷之人被血汗打湿了的发丝,落入眼帘的便是一张眉目隽秀,清俊苍白的年轻脸庞。   果然是当初的阿刃……   还有体温的,有心跳的,未僵冷的……   后面赶来的刑堂堂主杨一方目瞪口呆,看着殿主竟小心地拥着满身血污的人不肯松手,几乎以为自己白日里见了鬼。   他心内忍不住想,都传言自从那位风华绝代的白华公子来到九重殿后,与其不合的墨侍卫在殿主心中地位一落再落,大不如前。自己本是不信,然而昨日墨刃竟进了刑堂,又由不得自己不信;自己刚为这忠心的年轻侍卫惋惜了小半日,却又见殿主大人如此做派……   果然殿主喜怒无常,心思不可推测……   身后杨堂主接近的气息终于让楚言回过神来,他强定一定心,用自己的外袍裹了墨刃赤着的上身,将人抱起来走出了刑堂。   末了楚言冷眼四下一扫。年轻的九重殿主脾性傲烈,言行凌厉,是个生杀予夺说一不二的主儿。在场刑堂诸人无不被其势所震慑,低下头来。   楚言望向杨一方,沉声道:“杨堂主,今日之事,孤不想在九重殿内听到任何风言风语。”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将目光移向怀中昏迷的苍白侍卫,“谁要管不住口乱嚼舌根子,孤不介意给他拔了去。“   “是!属下省得。“堂主后背一寒,敛容应道。   楚言出了刑堂,一路小心抱着墨刃回到了中乾殿,随即召了药堂最好的医者诊治,又仔仔细细盯着药师给伤口上了最好的药,一切都按照殿主的规格用度。   墨刃外伤颇重,楚言又是关心则乱。来回折腾了一日一夜,直到次日破晓的时候,才放那群药堂医者离去,自然也是下了禁令,不许外传。   毕竟,前世蹊跷太多,现在一一想来,甚多不明之处。或许白华的身份并非普通奸细,背后的势力也非同一般。他被枕边人图谋十年,大好祖业覆灭于己手,亲眼看着下属逐一惨死……这层浸血之仇,这份蚀骨之痛,楚言自然是发了狠地要讨回来的。   如今他认清了奸细的伪装,冷静回想,总觉得许多看似不经意的事,许是有意为之;大约白华早已明里暗里陷害墨刃多次,而他被蒙在鼓里不说,一直贴身伺候他的秋槿所述的也或不详尽。   既然是要彻底地讨回来,如今绝不能打草惊蛇,徐徐图之才是上策。   思绪收回,眼见着外面天已大亮,又望着床上昏睡着的人,楚言心里忽的涌现出一抹暖意。   他重生一回,原本心中应是一团乱麻,如今反而被墨刃的伤势吸引了所有的心思,倒是不知不觉接受了这荒谬。   楚言生性自负且桀骜,从不信鬼神之说,可如今一接受了重生的事实,心里就仿佛拨云见月一般开阔舒畅了起来。   他所做错的,可以重来;他所毁坏的,可以弥补;他所辜负的,可以珍惜。真好,真好。   楚言握住了墨刃略凉的手,凝视着他安稳沉睡着的清俊脸庞,原本彷徨失措的思绪也渐渐安定下来。   他又冥思苦想地算了半天,虽然时隔太久已经记不清了,可印象里这时自己和墨刃应该还未真正离心。该是来得及的,一切都还能容他重新来过。   寝殿中并无杂人,因而也并没有谁发现,九重殿主素来锋厉的眼神,此刻竟也会如此柔软。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被作者写到第四个版本的时候,主角攻终于能够拥有一把有名有姓的佩剑了,可喜可贺……   .   墨刃:(冷漠)主上的剑不是我么? 第4章 主上   然而,楚言却没想到墨刃一直昏睡了三天。明明脉象趋于平稳,明明伤势也开始愈合,人却一直不见醒转,甚至对外界的事物一点反应都没有,是真正的不省人事。   这样诡异的状况连药堂的堂主都束手无策,楚言日益焦虑,索性一直将墨刃留在自己寝殿,一刻都不敢离地守着。连那样宠爱的白华公子的请见,都几次三番以各种理由推脱了去。   ……这样一来,不仅中乾殿内的侍从们个个惊悚,连大侍女秋槿都每天一副如坠梦中的样子。   楚言置之不理。   他心如火焚,只想要墨刃能快些醒来。   他是那样迫切地,近乎焦虑地渴望着墨刃能够睁开眼,看看他,和他说说话,唤他一句主上。   或者什么都好,哪怕是同他置气也好,口出逆言也罢,此刻他什么都可容忍得下。   他只想快一些得到某种证明,亦或是说某种确认——   这个人还活着,正在他身边。   仅此而已。   这一日过了午时,楚言正靠着床沿闭眼小憩,眉宇间已经有了掩不住的倦意。   暖暖的日光透过镂花的梨木窗子打在床头,又随着时间慢慢偏移,渐渐地照到了昏睡着的人的脸旁。   本应昏迷着的墨刃轻轻地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想躲。   他的神识一直在黑暗和混沌之中沉浮着,宛如一捧燃尽了的灰屑被风吹散在无尽的寒冷深渊之中。   他陷在这样冥冥的空洞中,只是昏睡,不知自我也不辨悲喜。   直到某一刻,似乎有微小的光透进来。   是什么光?   温暖明媚。明明那么陌生,却又好像很熟悉……   像极了二十年前的那个夏日的阳光。   那一束他本是不配得的阳光。   暗卫是注定不见光的。   ……墨刃并不记得自己的出身,是暗堂刻意要他们这些孩子忘记的。他只知自己是孤儿,小时候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地被九重殿捡了去。   暗堂里不见天日,他和其他许多孩子一起受训习武,又为了争夺活下去的名额而互相残杀。像是一群在不辨方向的深林之中,红着眼互相撕咬得鲜血淋漓的小兽。   可有那么一天,暗堂的重门轰然大开。他和其他十几个孩子一同被带出去,第一次沐浴在阳光下,见到了比旭日更耀眼的小少年。   “是殿主容我随意挑选贴身侍卫。九重殿内的人,我自然想要谁就要谁。”   那小少年有着一双锋锐漆黑的长眉和凤眸,他散漫地翘着腿坐于高座之上,咬字重且刻意,带着股森然的狠劲儿,“难道你暗堂自认不属九重殿内?”   那年的楚言不过大他一两岁,却已经能看出日后骄烈俊美、锋芒毕露的模样。暗堂堂主冷汗涔涔地垂首,沙哑道:“四公子此言诛心了,属下万万不敢!”   “既然如此,”楚言单手支着脸颊发出一声冷哼。小孩白皙腕口处的深墨色衣袖上缀了刺金云纹,在阳光下闪着夺目的灿光,“还不把你们的暗卫叫出来,给本公子看看?”   ……墨刃是后来才知道的,那时的九重殿主,也就是楚言的生父——膝下有着四位公子两位小姐。而楚言的生母是其中出身最卑贱、性子最柔弱的一位。   楚言天赋惊人,有着其他几个兄长无法望其项背的武学资质,由是更引人忌惮。九重殿主是个修无情道的武痴,毫不理会儿女和后室姬妾之间的明争暗斗——这几位公子小姐之间为了争未来的九重殿主之位的互相残杀,其实并不比暗堂里松快多少。   而楚言势单力薄,年纪又小,娘亲性子柔弱温顺帮不上忙,身周天天险象环生。偏他又生了副死都不甘屈居人下的硬骨头,非但不肯服输认命,还要和兄长们争上一争。   所以,他迫切地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暗卫。   “可……这实在不合规矩,倘若殿主怪罪下来,属下着实难做。”   暗堂堂主脸色肃然,沉吟片刻后招手令他们几个小孩子走过来,“倘若四公子执意想要,不如……挑一个未正式归入暗卫籍的孩子带走罢。”   “也可,”楚言见好就收,欣然应允,“叫他们上前,本公子且来考较一番。”   “是。”暗堂堂主躬身退在一旁,却忍不住看着玉座上那个尚现年幼的身影轻叹起来。   暗卫……那是杀人的剑,刺探的眼,守护的盾,独独不算是有血有肉的人,更不会懂得该怎么伺候主子。   没有人会想选一个暗卫来做自己贴身服侍的侍卫,这就和没有人会选一块冷铁做衣服是一样的道理。   可是四公子却是没有办法。   按理来说,诸位公子小姐想要讨到分配给自己的暗卫,怎么也要到十三岁后才有资格。唯有四公子不能等,他的处境太危险,若无人护身,很有可能等不到十三岁就不明不白地被弄死了。   ——没有人会选一块冷铁做衣服,除非他四面皆敌,需要时刻身穿盔甲保命。   所以四公子才使了这么个心计,以挑贴身侍卫为名,来讨暗堂的暗卫。   楚言的“考较”很简单。他带来了一柄通体漆黑修长的宝剑,当着十几个小孩子的面掷在地上。   “此剑单名一个‘墨’字,乃是出自锻剑名家胡氏传人之手,削铁如泥,暗夜之中如有遁形。”   尊贵的黑袍小少年笑着,单手指那长剑。   “你们几个尽可使出本事争夺。最终抢到剑的那个,剑归你,你跟本公子走。”   寥寥数语落下,孩子们顿时扑身而起,打做一团。能摆脱暗卫之苦,从此跟着尊贵的公子,这样的机会说是千载难逢也不为过。   唯有墨刃没有动——其实当时他还并不叫墨刃——他跪在边上,忍不住偷眼去看这位过分尊贵俊美的四公子。   他从来都没见过这样夺目的,仿佛周身都泛着光华的人物。这位小公子实在太好看,他移不开眼。   移不开眼,所以就一直看着。   ……暗卫小孩的目光丝毫不带掩饰,连寻常人被盯久了都会不自在,更别说楚言是个有武功傍身的。   楚言玩味地挑眉望过来,却故意不言语。   暗卫不是会多嘴的,那跪在下头的小孩更是沉默,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四公子瞧。   他们就这么对视着……对视着。   暗卫的定力哪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最后还是楚言先坚持不住,脸色微妙地咳了咳。   墨刃这才回过神来,往四下一看。那些孩子大多已经打得趴下了。一个壮实的少年手捧那柄漆黑长剑,面露激动之色地欲要拜伏在楚言面前。   于是墨刃平静地站了起来,平静地走过去,拉起架势开打。几招过后,他一掌劈在那个壮实少年后颈,弄昏了人,夺走了剑。   “……”   楚言黑了脸。   “你觉着,这样的取胜方式本公子也会认?”   墨刃双手捧着漆黑的长剑,跪在玉阶之下。小暗卫垂下眼,冷静道:“四公子没说不可以。暗卫只求结果,不问过程,能克敌制胜便是好的。”   楚言一愣,突然仰头大笑起来,拍着手连连称妙。暗堂堂主有些无奈地解释:“这是个野崽儿,入殿时日不长,性子也硬,暗堂还未训妥帖。四公子莫见怪。”   楚言笑容未散,居高临下地拿手指点了点他:“不妨事,就他了!我喜欢这样的。”   他站起来,目光看向小暗卫,启口的语调更有力了些:“你……跟我走吧,做我的贴身侍卫,做我的剑。”   墨刃突地心魄摇动。那时他年纪尚小,还有些懵懂着,就那么跪下叩了个头应道:“是。”   楚言饶有兴味地探身,神情灼灼地望着他:“可有名字?”   “回四公子,未有名字。”   “今日本公子就以此剑为你赐名——墨刃。”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利刃。”   “谢四公子赐名。”   他再次叩首。   谁料那楚小公子却含笑摇头,“既已认主,今后不要称什么四公子了。要叫……”   墨刃疑惑抬头。夏风拂面,逆着刺眼的璀璨阳光,他瞧见他新认的小主人自个儿也摸着下巴犹豫着,却在下一刻神采飞扬地弯了眉眼,十分欢欣地道:“——唔,叫主上!”   于是墨刃平静地三叩首。   他应道:“见过主上。”   从此,一朝认主,一生效忠。   他的一生何其短暂,已经走完了。唯有那颗已经无法跳动的心脏里,未干竭的最后一点赤血还企图存着热,存着对楚言的思念和执念。   ……前世最后那段日子里,也有人恨铁不成钢,骂他为何要苦守着一个昏庸的主子至此。   他便说,他是一柄认了主的剑,蒙主上赐名,得主上亲锻,自当宁折不改初衷。如若主上要弃剑,他认命便是,又哪有叛主的道理?   那话只有一半是真的。   他甘愿倾尽一身心血地忠于楚言,不仅仅是当年那一跪一誓,一个赐名。   更是因为,在那个名唤白华的貌美少年出现之前的日子里,楚言曾是那样地赏识他,亲近他,爱惜他。   墨刃几乎要忘了,自己也曾是得过主上的信任的。他还是殿主唯一的贴身侍卫时,主上身后一步的那个位置只属于他。   那个独一无二的,离主上最近的位置。那个他永远也不可能再站上去的那个位置……   九重殿背倚天岚山,春天山脚下梨花开遍,浩浩如雪。曾经楚言也会拉他花下试剑,打得酣畅了开心了,就亲昵地握着他的手腕低沉地笑:“瞧瞧,孤当年可是捡到宝了。”   也会盯着他沏茶的动作,突发奇想地问一句:“阿刃,你这样的好武功,天天被孤圈在身边儿做伺候孤的活计,委不委屈?”   不等他慌忙否认,又兀自摇头长叹:“可惜孤还是喜欢你,别人都用不惯。哪里舍得放你走……你认了罢。”   主上拿他当宝。   主上还是喜欢他。   主上习惯他,舍不得他。   那些相知相伴的年岁。   如何能不念,如何能不念……   士为知己者死。   他心甘情愿。   只憾到了最后,他也没能再叫一声那句……   昏睡中的人呼吸微乱。   苍白的唇瓣虚弱地动了动。   “主……上……”   浅眠的楚言忽地一颤,猛地惊醒过来。   “——阿刃!?”   作者有话要说:  加戏加戏,补一个老早就想加进去的童年回忆杀(是的这一刻我圆满了呜呜呜)不知道新写的部分和旧文比起来会不会文风差距很大,有违和感也请包涵一下吧XD   .   楚殿主是个没情商的,前世说的喜欢不是情爱的喜欢!! 第5章 苏醒   墨刃模糊地睁开眼,他感觉自己睡了很久,他好像是从来没有安稳地睡过这么久。   眼皮慢慢开合几下,昏沉迟钝的脑子里慢慢清晰起来。   他感知到身上身下是柔软的触感,自己怎么会……躺在床上?   “可算是醒了,叫孤担心了这么些天,真是……这下可睡够了?”带着低沉笑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是刻进骨子里的熟悉。   墨刃瞬间清醒过来。慌乱地转头看去。一抹墨色金纹的袖角猛地映入眼帘,令他脸上倏地失了血色。   竟是……主上在此!?   这种时刻往往是反应不过来的,墨刃什么也顾不得细想,全凭本能地挣扎着想起身。无奈全身没有半点力气,他几乎是摔下了床,砸在地上的闷响令人听着也生疼。   墨刃却完全不在意全身伤口疼痛地叫嚣,而是将虚软的手臂颤抖地支在地上,努力地想跪起来。   他竟没死成——   不对,他竟在主上的身旁,这般放肆失礼地不知睡了多久!!   这个念头如流矢般冲入墨刃的脑海,不禁让他的心里冰冷地下沉。渐渐开始摇晃的视野中,他看到那一领黑金衣袍的主人猛地起身,或许是怒极了罢……   墨刃心中更凉,本想叩头请罪,可下一刻,颤抖不停的身子终于耗尽了气力,失了平衡猛地歪倒下去。   这般没用,果真是徒惹人烦的废物。他在心中暗骂一声,索性闭眼,咬牙等待跌倒在地的疼痛。   但墨刃没有等到。他听到宽大的衣袖带起风的声音,接着一双手臂将他揽住,然后他被拉进一个温暖坚实的怀里,紧紧地拥着。   “主……”墨刃无措地抬头,瞳孔却猝然一缩。那张被珍藏在记忆深处已久的,属于弱冠之年的楚言的脸猛地撞入眼帘,他如遭雷击地愣住了。   “你这是做什么!伤成这样还敢乱动!?”   那边楚言又气急又心疼,连发现侍卫醒转的狂喜都被冲得不见影踪。他怎么也没想到墨刃醒来后竟会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   看着这三天来好容易开始愈合的伤口有了被挣裂的迹象,楚言只觉得这些伤都添在了自己心头上,火辣辣地疼。   他一手将墨刃拥着,一手扯下床上的锦被把那具冷得瑟缩的白皙身子包裹进去,又忍不住怒瞪了一眼。   “属……属下……”   墨刃不可置信地看着楚言,说不出话来。   按着楚言的性子,属下若是不顺他的意,最轻最轻,怎么也得往死里训斥一番。可他只来得及望墨刃那边瞧了一眼,心中就突地疼了疼——   侍卫瑟缩在床脚,全身都在抖,冷汗打湿了散发。他仰起的脸简直茫然得叫人心慌,深黑的眼底里一片惊惶无措。   “……主上。”墨刃嗓音嘶哑地唤了一声,带着明显的颤。   “……”楚言冷硬的语气怎么也维持不下去了。他将手探入被中,有些笨拙地轻轻绕开伤口拍抚着,耐着性子轻轻安慰,“……好了阿刃,有伤在身就别动了。是孤不该罚你,孤糊涂了。往后再也不会了,再不会了,可好?”   墨刃双唇动了动,却没有出声。他好像少见地忘了礼数和规矩,怔怔地盯着楚言疏朗的眉目看了许久。   ……然后无声地侧过了头,浅色的唇慢慢抿紧,目光失了焦点。   他好像什么也不明白。   又好像一瞬间明白了一切。   竟然是……竟然是……重生一世么……   是了,他本该已经死了的。   前世的不堪记忆,一幕幕犹在眼前,每一幕里都有楚言,每一幕都让他绝望得如坠深渊。   这些记忆最终静止在叛主的虐刑和飞扬的大雪中,墨刃失了神。那双苍白劲瘦的手却紧紧地攥上了床单,直用力到青筋凸起。   他只觉得身心俱疲,脑子像是生了锈一般转不动了。   楚言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怀里的人,自然也没有错过墨刃眉宇间那转瞬即逝的悲恸之色。可他疑惑归疑惑,却想不通墨刃这般反应是为何。   心里空落落的,仿佛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事情让他隐隐地不安起来。   忽然门扉被叩响,打断了楚言的心绪。一个婢女端了托盘进来,是药堂开下的给墨刃补养身子的药。   托盘上还有一小碗,却是楚言想着墨刃昏睡多日未曾进食,早便命下人熬了清清淡淡的稀粥,这时一并端来的。   楚言使个眼色,让那婢女放下粥和药退下,方才转头对墨刃道:”睡了这么久也该饿了,先喝些粥暖暖,再把药喝了。“   说着,他将墨刃扶上床,又将枕头垫高了让人靠住。九重殿主养尊处优惯了,这种伺候人的活儿做来本该十分别扭,此时却统统顾不得了。楚言亲手端了粥在床边坐下,“来。”   墨刃脑内纠乱成一团,混混茫茫,直到此刻才反应过来那粥竟是给自己的。   回想前世最后一段在偏殿时光,别说温食,一天能吃上一两口东西都是幸运,墨刃几乎忘记了暖暖的食物入口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手足无措,怔怔道:“属下……谢主上赏。”   “喝碗粥而已,有什么好谢的?”楚言自是不知这些,墨刃那一瞬间的迷茫表情叫他觉得新奇,忍不住轻轻哼笑出声。   墨刃哑口无言,心里只怪自己没能快速适应重生的事实,在主上面前失礼。   可重生便重生罢,为何主上会对他如此温和?   他又瞧了一眼楚言的脸,暗自估算着年月。   ……没错呀,按理说这个时候,主上心里早就应该被白华占满了才是。而对他,自然是一日比一日厌烦。却不记得什么时候主上曾对他这般好过。   墨刃恍惚的思绪被眼前突然放大的汤勺打断。楚殿主一时起兴,自个儿执起碗勺,舀了一勺粥递到墨刃唇边,“阿刃,张嘴。”   “属下惶恐,不敢劳烦主上。”   墨刃惊得连忙用手去接碗和勺子,却被躲开了。   楚言一时失而复得,只要瞧着墨刃心里便欢喜得要命。喂人饭食这样的事,做起来竟也开心。他再次将勺子递过去,挑眉笑道,“听话,张嘴。”   “这……”   墨刃迟疑着,他完全摸不清楚言的反常是为何。时隔太久,他当然不可能事无巨细地记得所有琐碎,突然遇上这情况也只能靠……猜。   他素来冷面无趣,想必主上不是为着戏耍自己。他所能想到的唯一可能,便是白华。   毕竟他刚因为冒犯了白华被扔进刑堂的,许是主上这两天与白华闹气了,所以故意对他好些,做给爱人看?   毫不顾及殿主面子来照料自己,想必是为了让下人们看去,传到白华耳中……   ……想必是如此了,总不会有其他缘由。墨刃敛下眼,默默咽下心中苦涩,主上要做戏,他自然该配合的。   何况就算是做戏,这片刻的温柔也够他日后——这一世他必杀白华,日后想必比之前世更加不堪——小心回味。他该感激谢恩才是。   思绪不过瞬间便被他收拾好,墨刃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收敛了情绪。他看着楚言笑着凑过来的汤勺,竟带了一丝明知不该的期盼。   哪怕是假的,也不妨权当偷来点好处。尊荣如主上,能待他温柔呵护至此,是他占便宜了。   叩叩……   敲门声突然响起,楚言动作一顿。有侍卫恭敬禀报:“殿主大人,白华公子求见。”   ……盛着清粥的勺子就停在唇边,墨刃在心中暗叹一声,身子轻轻后移。白华既然已经过来,他便知道已经不可能了。   楚言皱眉,“怎么,忘了孤如何吩咐的?无论是谁,一概不见。”   “可白华公子他执意……公子在殿前已经闹开了,小的们又不敢硬拦……”   楚言的脸色渐渐地阴沉下来。一瞬间的沉默过后,是汤勺扔回碗里的“叮当”一声。   墨刃垂下了头。   果然,不是他的终究不会是他的。   是自己……奢求了。   楚言整了整衣袍站起身,向寝殿的门口走去,在迈出门前回头道:“记得自己把药喝了,等孤回来。”   墨刃低声应:“是。”   楚言的脚步声远去。   墨刃瞧着主上出了寝殿的门,勉强把自己撑了起来。他忍着身上的不适,赤足下床,缓缓挪动脚步。   他悄悄贴在窗边的墙角,有些倦怠地闭眼。   外面传来几声清脆鸟鸣,以及男子交谈的断断续续的声音。   “……华儿实在担忧……只是想着……便好,却被拒之门外……楚大哥,可是华儿哪里做错了?”   “华儿莫要多想……墨刃的事毕竟……孤不能……罚得过了也不好做……”   “华儿知道……身为外人却……怪不得墨侍卫轻视……”   “……不过是有用的下属罢了……是个好糊弄的……随意哄一哄便好……”   寝殿里,墨刃依旧安静地合着眼,好似什么也没有听见。有的时候过于耳聪目明实在不是好事,他有些怀念失了内力的前世。   其实也并不十分难受,毕竟早就料想到了……至少,主上说他有用,他还是开心的。   可是又何须如此费心呢?自己哪里需要什么哄骗糊弄。只要楚言一个命令,他就能给主上跪下把命献上。   是他前世哪里做的还不够好么?那么多岁月走下来,主上竟只把他当做个还需要专门花费精力来笼络的普通下属……   墨刃心中隐痛。他本知道,自己忍不住多想的性子并不适合做一个讨主子喜欢的好侍卫。只是一旦事关楚言,他总是不能按主上的要求做一柄无思无觉的剑,更无法做一条讨人欢喜的狗。   那么,前世被主子厌弃,想来也不过是情理之中。   这一世……或许寻机杀了白华后,就应快些自我了断,才不会徒增主子烦恼吧。   楚言与白华边笑边聊,他从窗边望见那两个身影渐渐远了。   “……”   墨刃缓缓卸下力气,吐出一口气,斜靠在冰冷的墙上,面色无悲无喜。   忽然,他弯下瘦削的脊背,右拳狠狠掩了唇,开始剧烈地咳嗽,直咳的喘不过气,咳的苍白的脸颊上涨起一丝不正常的嫣红。   殷红的血,滴滴答答从他的指缝中漏出来。   ……气急攻心,终是伤了本就因刑罚受损的内腑。   墨刃神色不改,取来巾子把地上血迹擦干净。又思及主上的嘱咐,回到床边抬手将药一口气喝了。   刺激的苦味激着久未进食的胃里,很是难受。墨刃忍着反胃,硬是面无表情地一口口将药汁全咽了下去。   这些都是上好的药材,不能因他浪费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眼见着就要开始甜了,让我再抓紧发点刀。你看这个阿刃伤损吐血多美—— 第6章 断刃   楚言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沉沉。   他用手指揉着额角,有些烦闷。明明前世对白华疼爱的不行,重生之后却奇异地一点感情都不剩,也是奇怪。   楚言的本意是先稳住白华,不漏蹊跷,再暗地追查出此人身后的黑手。只是白华外表温雅纯真,内里却实在是精明过人,他一时之间套不出什么线索来。   楚言幼时多舛,继任殿主之后便很是厌恶那些勾心斗角之事。在遇见白华之前他醉心武道,自从被那小毒蛇咬去了一颗心后便整个人扑在白华身上,这么一来二去的,牵涉江湖纷争就更少了。   九重殿地处偏僻幽深之境,易守难攻,虽说也接些人命买卖,却都有分寸的很,甚少蹚那些不该蹚的浑水。再加上本身内蕴颇为深厚,这样一个行事诡秘、不知深浅却又无甚致命危害的势力,一般不会结上不死不休的仇家,自然乐得清闲。   也因此,九重殿得了个亦正亦魔,神鬼莫测的邪教之称,说穿了不过是殿主大人懒得搭理俗事罢了。   然而如今境况不同,九重殿覆灭之景历历在目,楚言再也清闲不得。   要命的是,重生一事太过惊世骇俗,连个相商的人都没有,憋在心里也是难受。   楚言走到寝殿门口,抬手制止了试图行礼的两侧侍从。   这时候,阿刃或许已经睡着了,毕竟受着那样的伤……   他叹了口气,脑中又浮起墨刃的脸。沉静、淡漠、顺从、隐忍……就好像没有任何自己的情绪。   不,应该说,这个人不肯在他面前轻易表露任何情绪。   楚言曾经觉得这样的阿刃很好,就像一柄真正的利刃。可现在不知怎么的,每当楚言想起这样的墨刃,心里就好像扎了一根细细的刺,碎碎地痛着,却又拔不出来。   他们年纪更小一点的时候,墨刃刚跟他的时候,似乎这人还没有冷性到这种地步。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或许,从他一开始要求这人做一柄利剑的时候就走错了。   幸亏应该是还来得及弥补的。思及此楚言又有些欣悦,手上轻轻推开了门。   然而当他看到里面的景象,脸色却猝然一变,不自觉地攥紧了拳。   “阿刃……”   他没有如愿地看到墨刃安稳地睡在床上。   墨刃正一丝不苟地跪在床边,垂着头,用手抚平床铺一角的最后一丝褶皱,斜阳将他的眉眼勾勒得明明暗暗。   听到开门的声音,他便将身子跪的更直了些,向楚言低头行礼,道:“主上,中乾殿里属下已经收拾干净了。主上这三日的体恤,墨刃感念之极。”   楚言的目光扫过屋里,床上的被褥已经被整齐地叠放,桌案上的食盘、药碗、汗巾等物全部被他收拾得不见踪迹,除了眼前跪着的这个人本身以外,没有留下任何能证明有人在殿主的寝殿里呆了三日的东西。   “……”   楚言又转而看看冷静镇定地跪在床脚的墨刃,气的想直接给他一脚。   这个人,这家伙,无疑是对他表达这样的一个意思:现在您可以让我滚了。   此时此刻,楚言只觉得心窝子里一股邪火燎燎地烧,烧得他哪儿都疼,偏生四肢百骸里流的血却一寸寸冷下去。   他忍着情绪一步步走近,在墨刃身前停下。殿主死死盯着侍卫,从牙缝里一字一句道:“谁让你做这些了?谁让你收拾——谁说让你走了!?”   墨刃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惊忙抬头。这下却正正地撞上了楚言含着怒火与痛楚的一双凤目,“孤分明叫你等孤回来,你听不懂么,嗯?”   “你这是想去哪里——你这个样子能去哪里!?”   三言两语砸下来,墨刃本就苍白的脸更褪下一层血色。他反射性地就想把头往地上磕,颤声道:“属下知罪,主上息怒……!”   其实他不太明白殿主为何发怒,明明自己药也喝了,也的确等到了主上回来,亲口告退。   可墨刃自是不会辩解什么,既然是自己把主上惹着了,那定然就是他做错了什么事。   他可以领过责罚后自己慢慢儿琢磨,慢慢儿思过。   而那头楚言回过神来才是一惊,眼疾手快一把将人的肩膀揽住,算是没叫墨刃这个头磕下去。   然后就是无比的后悔涌上心头,只道是自己语气太厉吓着他了。楚言几乎是慌忙地道:“莫怕,孤不罚你!”   墨刃怔了怔,清俊的面容上一片茫然。楚言只觉得手底下的肩膀是那么瘦削硌硬,他终究忍耐不住,缓缓收紧双臂……把墨刃搂进了自己怀里,叹道:“对不住,孤不是想要冲你发怒。”   “主上?”墨刃僵硬了仅一瞬,就平静地看向楚言,迟疑而小心地措辞道,“若是有什么事,要属下去办……”   他不明白为什么事到如今楚言还要抱他。   楚言蓦地闭眼:“不,不是……”   他感到舌头不听使唤,面对这样的墨刃,他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孤不是要你做事……你……你这回伤得很重,倘若不好好休养,日后落下什么病灶……”   墨刃这下懂了,如今自己武功未废,还是那把可为殿主披荆斩棘的锋锐利剑。这时候的主上仍然很在乎他的。   一思及此,他便有些隐秘的淡淡欢欣,轻声道:“属下伤势无碍,主上不必顾忌。”   “……”   楚言神色暗了暗,他依稀感觉到墨刃话里的意思有些不对头。尤其是那句“不必顾忌”……阿刃怕不是还觉得,自己只是为着能够更好地“使用”他这把剑才如此关怀?   他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明明自己重生回来,明明已开始学着体贴眼前人,一切都应该开始变好了的。可为什么,他和墨刃之间却仿佛变得更加疏远了?   楚言动了动唇。有那么一刻,他实在想不管不顾地把前世的一切都讲给墨刃听。   他想告诉他,他是如何地错了,如何地后悔,如今是如何地想对他好……   可是当墨刃静如古井般的目光投过来时,千言万语都堵在嗓眼。   最终楚言只能强找理由,他凝望着侍卫的眼睛,轻轻道:“孤只是想着,我们好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若阿刃当真不为这回的事记恨你主子,今夜便陪孤一晚吧。”   他想了想,又添一句:“好么?”   墨刃一愣,别的不论,他确实是许久都没有好好与殿主说过话了。   前世被打入偏殿后,他自然是出不去的。楚言起初还来看过他几回,结果每每都被他气走,渐渐地便再也不过来了。   墨刃知道自己本不该继续赖在殿主的寝殿,这不合规矩。楚言的态度也很奇怪,他不知道主上究竟是什么目的。   可是说实话,他真的……很想念主上。   “……是。”心中暗叹,他又一次僭越了本分。   楚言惊喜地抬头,连忙展臂将墨刃抱上了床。侍卫窝在他臂弯里时明显惊得一抖,他连忙低声道:“莫怕。”   说着他将墨刃侧放在床上,顺手去摸他的脚踝,想替人将鞋子脱掉。   不料墨刃像是被电了一下似的,整个人猛地缩起来,脸色煞白地道:“主上不可!脏……”   楚言那动作本是没经思考做出来的。墨刃这么剧烈的反应,反倒给他吓了一跳。   他连忙收回手,绕过去抚着墨刃的脊背,连连安抚道:“不脏不脏……阿刃听话,不要怕我。”   墨刃倏然低头,他抿着唇不敢答话,自己瑟瑟地将鞋袜除去了。   随后他很谨慎地抬起眼尾,悄悄看了一眼主上,待撞上楚言脸上焦急的神情后,眼底又露出了那种茫然之色。   而楚言脑海里也蓦地一空。他忽然意识到有哪里不对,阿刃实在有些卑微惶恐过了头。   简直像是……遭人凌虐踢打了多年的兽类,乍见到生人就下意识地想缩成一团瑟瑟发抖。而倘若那人肯予它些许爱抚和肉汤,它就迷茫地想不明白为什么了。   ——对了,他真该更早发现的。   楚言忍不住暗骂自己一声,这本应是最明显不过的事情。只是墨刃习惯了克制,他尽了最大的努力在克制这种脆弱的情绪,这才使得楚言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这一点。   这时他自是不可能再去怪墨刃,只是更加懊悔,心道这回进刑堂或许对阿刃的打击太大了。   也不知要调养多久才能缓过来……   此刻的楚言自然不知道,墨刃的异样与脆弱,又哪里是只因为一次受罚而已。前世那么多年的身心折磨积于一身,他已经濒临崩溃,几乎要被压垮。   此时被楚言软言哄慰着的墨刃,已经不是昔年那把清冷锋锐、无坚不摧的利剑了。   剑已折,刃已断。   ……   夜色渐起。   最终他们并没能说多少话。   墨刃还是不能接受与他尊贵无匹的主上同床共枕。他听话又寡言,楚言让他躺好他就躺,可浑身却紧绷得不行,缩在床边一个小角落里,仿佛生怕弄脏了主上的床铺似的。   楚言费劲了口舌也没能让侍卫放松多少,他惦记着墨刃的伤,不敢逼得太紧,只好就这么陪阿刃安静地躺在一张床上,慢慢耗着时间。   最后还是墨刃看着时辰渐晚,总算低哑地出了句声:“主上该歇息了。”   楚言心里的弦这才松了松,冲他笑道:“阿刃也该歇息了。”   “属下……”   墨刃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垂眸道,“是。”   楚言等了等不见他再开口,心内暗暗叹了口气,面上仍是笑着:“那……孤可要先睡了。”   墨刃顿时如释重负。他试探着问主上可要他服侍洗漱更衣,被楚言否了后又默默地躺回了床上。   夜深人静,明月朦胧地散着光。   楚言睡得很快,他自重生来这几日精神绷的太紧,心里又挂着墨刃的伤情,早已疲累得很。   墨刃却迟迟不能入眠。他闭眼许久,心里却总是乱糟糟一团,五花八门的杂念争先恐后地跳出来。   他又偷偷转过头去看自家主上。   楚言的呼吸悠长平稳,俊美的眉眼沉在昏黑的夜色中,是很年轻的样子,丝毫不见十年后的阴戾冰寒。似乎连轮廓的线条都是柔软的,依稀还能看出少年时的面貌。   真好啊,墨刃睁着眼暗暗地想。   就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心口有细细的火星往上窜,又亮又暖。   墨刃小心地往软被里缩了缩,行尸走肉般的日子已经过了太久,连温暖都觉着陌生得别扭。可这时,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又活过来了——为了护一个安好的楚言,他可以惨死,也可以苟活,甘之如饴。   他又想起前世最后依稀地听见楚言说他命贱。到如今他才认了,可命贱又有什么不好?   他本就是一把剑,主上说折便折了,说弃便弃了;一朝主上又要用时,便随手把碎铁残骸扔进熔炉里煅烧,重铸出来也还称手呢,还勉强可当的起锋利二字呢。   ……若能如此,甚好。   墨刃浅浅弯起眉眼,无声地笑了。他望着楚言的眼眸清凉如水,是旁人从未见过的明亮。   作者有话要说:  两处调整视角,加戏。这段把控不好,来来回回修的快吐了,还不如彻底推翻重写爽快。开始暴躁.jpg   .   主角栏&配角栏四位的现状——   阿刃:开始ptsd   殿主:还在懵逼   小白花:今天依然没有出场   燕渣渣:我是谁我在哪,有谁认识我…… 第7章 过刚   次日早上,暗色的天边才刚刚起了一丝晨光的时辰,楚言张开了眼。他听着身旁刻意压抑着的浅浅呼吸,便知道墨刃也醒了。   楚言弯了弯唇角,忽然想起初遇墨刃时,那个一身黑衣的暗卫小孩跪在下头,竟敢明目张胆地偷看他。   殿主忽然翻了个半身冲着墨刃,“怎么不再睡会儿?”   枕畔的青年猛地睁眼,以一种犯了天大的罪错的表情当即就想跪坐起来,“属下不敢!请容属下服侍主上起身……”   楚言的脸色立刻就黑了……   “不必。”他额筋一跳,惦记着墨刃的伤才忍住了一巴掌把这人摁回床上的冲动,“时辰尚早,你安稳着再睡片刻。”   楚言待属下素来都有几分严厉,越是在他身边儿的越是要守规矩。哪怕更久以前和墨刃好得不得了的时候,侍卫也从来都很懂分寸。像这样让主上好声好气的把同一句嘱咐说上两遍,按理说也该识趣儿了。   可这回墨刃却沉默了一瞬,“主上可是要去办事么。”   楚言没说话,心想这人倒是一如既往地敏锐。   主上不答显然便是默认了。墨刃咬了咬牙,在床上跪起来,冷声道:“请……请容属下随侍。”他面上还能勉强维持着伪装出来的冷静,可嗓音已经有些发抖。   “……”   楚言不悦地拧着眉,神色阴晴不定。   眼见着九重殿主周身的气压在僵持中越来越低,突然毫无征兆地把手一伸。   ——将手贴上了侍卫的脸颊。   墨刃微微睁大了眼。   刚刚还以为主上要掌掴他……   晨曦透亮,勾描出床上褶皱的被褥,以及一坐一跪的主仆俩。   楚言扳着墨刃的脸,定定地望着他,忽然一字一句道:“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那语气却不严厉,反倒是带着点无可奈何的样子,“瞧瞧你这性子,要是学会服个软,学会说几句好话,学会识些时务……不知道能少受多少罪,少挨多少罚!”   墨刃怔怔地下意识道:“属下知错。”   他想不到主上居然会同自己说这种话,他也从没见过主上对别的什么人用这种语气说过话。   楚言轻柔地拍了拍侍卫的脸颊,神色复杂地叹道:“明明知道孤不是什么好人,脾气也差,你怎么就不知道躲得远远儿的呢……”   他知道前世最后许多人都走了。   那时他瞎了眼识人不清,把白华宠得地位过于尊贵,又做下了许多昏聩的决策。尤其是那般对待墨刃叫一部分人寒了心,最后连素来忠诚的影子护法中都有人叛离了九重殿。   而对待那些叛逃之人,楚言从来都不追杀,他懒得搭理。谁爱走谁走便是,他只想守着深爱的白华,其余什么都可以不要。   可唯独墨刃不走,也不死心。白华来历身世存疑,他就非要一查到底;楚言不允,他便逆言犯上;再不行,他索性自己动手刺杀白华……直到最终落得那个境地。   过刚者易折,这句话放在墨刃身上最是贴切。这个人就像一把剑,对认定了的敌人冰冷又锋锐。剑刃,出鞘便无归,绝无半分容情的余地——无论是对敌人,还是对自己。   “属下不敢。”墨刃低下头,碎发散下阴影恰到好处地遮住了那双微黯的眼瞳,他手指悄悄揪着被角,“……墨刃是主上的人,只要主上一日不弃,属下便不敢离。”   楚言点了点头,略作思索,忽然展臂把墨刃拉过来抱了个满怀,下颔蹭了蹭他发顶,“知道你最好,听话,孤以后一定好好儿疼你。”   这种动作过于亲昵,侍卫顿时如遭雷击地僵住了,“主……!?”   楚言就是等着这一时机,眼疾手快地并指一在墨刃的睡穴上一点。后者喉咙里微弱地发出一声低哼,合了双眼,身子软软栽倒下去。   楚言扶了他一把,搂着人在床上躺好。   他点墨刃的睡穴,不仅是为了让这个总是不肯善待自己的家伙好好休养,更重要的是昨日白华邀了他出殿赏花。他自知这几日有太多反常,为了安抚一下白华,不去是不行的。   而墨刃作为殿主的贴身侍卫,一定会请求随从,那重生的烂摊子一时半会儿跟阿刃解释不清,他可不想让这人再受白华的气,还不如让他安睡一上午,也省了诸多麻烦。   墨刃身子还很虚,此刻昏睡过去,没了平素强撑着的冷寒气势,眉眼松缓下来,面容就更显苍白清减,仔细看去还能瞧出几分憔悴之色来。   楚言瞧着他一时痴愣,回了神就垂眸苦笑起来,心里疼的要命。   只有他知道自己前世的那堆烂账,只有他知道自己欠这个人的赔上这辈子也还不清。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脑海中:如果阿刃还有前世记忆,想必……   不,他连想都不敢想。   哪怕只想一想,浑身的血都能冻凉了。   可是在这个红尘,阿刃还肯唤他主上。   楚言已经走到门口。犹豫片刻,还是返身回去,替墨刃将被褥裹得严实了些。   他出了寝殿的门,秋槿正在外头捧着大氅等着。楚言任由侍女把大氅往自己肩上披,对门口其他几个躬身候着的小婢嘱咐了句:“待会儿给里头生个暖炉。”   秋槿的手指抖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动作。楚言看在眼里,故作不知。   他知道秋槿是担心墨刃。这两人同为贴身服侍他的侍从,要真算起来或许还能称作一对青梅竹马,交情自然也是不浅的。   可秋槿的性格和墨刃并不像。这不奇怪,墨刃是他投机取巧从暗堂捡来的小剑,秋槿却是地地道道为伺候九重殿的少公子们而教养出来的一等侍女。   小姑娘心思玲珑细腻,最知分寸,也聪明。若说墨刃的脾性是刚,那么秋槿便是柔。那些墨刃永远学不会也不肯学的东西,她都会。   所以有那么一段日子,大约是墨刃死后,楚言觉得自己仿佛一直是在等秋槿离开。   好像只要秋槿走了,他就能彻底忘却那些被他亲手烧成灰过往,一刀两断。从此世上除了他的华儿以外就再没什么人能刺伤他,他也再没有什么舍不下的。   可是秋槿没走,这个七窍玲珑的清秀侍女,她安安静静地陪着主子过完了最后一程。   她陪着主子走入穷途,走入末路,走入浸透了血的绝境,走入那个冰冷的石洞,合上泪眼断了气息。   楚言无声地沉沉叹了口气。   前世,他的确辜负了太多人了。   略收思绪,楚言携了秋槿离开自己的寝殿,向着记忆中莲华殿的方向走去。   此时莲华殿尚未重新扩建,充其量只不过是殿主后室中一处小苑罢了。只见廊下暗红阑干的尽处,站着个体态纤柔的白衣少年,一头乌黑长发以玉簪别了,背影宛如水墨晕染的画中仙。   白华。   他的华儿啊……   楚言冷冷勾唇,他掩住掠过心底的一丝杀机,洒然理了理衣袍,换上素日的表情迎上了他曾经捧在掌心里疼爱的白衣小美人儿。   听见背后传来的脚步声,少年倏然惊喜地回了头,碎碎的明亮晨芒落在他雪腻柔软的肌肤上,美得令人目眩神乱。   “楚大哥!”   白华眨眨眼,小跑两步在九重殿主面前站定,他天生体香,身形一动,淡淡的清甜气味便溶在风里。   含笑的少年眨着水润的眼眸,睫毛卷卷的,像清幽密林中的小鹿。他先是欢喜地唤了声楚言,又转向秋槿,乖乖巧巧地点头致了致意,“秋槿姑娘。”   那神情是如此纯洁烂漫,丝毫看不出其下竟会掩藏着足以吞没一切的血腥与黑暗。   ……   中乾殿内,床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   墨刃掀开被子坐起来。   楚言的点穴没有使上足够的内力,那样的劲道,让普通人睡上大半天没有半点问题,可想要封住内力在九重殿里仅次于殿主的墨刃却是不可能的。   许是眼前墨刃一举一动都与前世太过相近,这样的熟悉感让楚言潜意识里仍把他当做那个内力被废,经脉被断,虚弱不堪的“废人”。再加上一分神,手底下便犯了错。   “……”   墨刃凝视着楚言与秋槿离去的门扉,清朗的面庞上渐渐聚起阴色。   他听到楚言要出殿去。只是到底是什么事,让楚言带了秋槿,却要防着他知道?   墨刃仔细地思索了好一会,眼中浮起释然。   哦,原来如此。   他想起来了,上一世也是这时候,主上同白华去了山南的梨林。   作者有话要说:  暴躁作者在线删稿子,修文不顺就索性彻底重写了这段。去掉辣鸡黑历史的束缚真爽,我哭着如是说。   今天是暴风雨前的小宁静,殿主还能优哉游哉吐槽阿刃的性格问题,等对方掉了重生马之后就只剩下心态崩盘了w   .   楚言:(美滋滋)难得重生回来,孤觉得还可以和阿刃重新磨合一下。   墨刃:(淡定)属下也是重生的,主上有何吩咐?   楚言:(面如死灰)……那别说了,容孤先去火葬场挑个好地儿。 第8章 梨花雪   就在这一日,主上与白华游赏花林,梨花煮茶,两情相悦,共约白头。若白华真是个普通的落魄公子,那该是个多么美满的故事。   可惜……从来不是!   墨刃的神色忽然变得冷厉如一把出鞘的冰剑,淡淡的杀气显露萦绕,却又被他冷静地压下。   现在还不可以。   他许久没有碰他的剑了,想必武功早已生疏不堪。再加上主上在白华身旁,他如今伤势未愈,没有任何得手的可能。   墨刃望着自己的双手,不甘地扣紧了拳。用力过度使他双手骨节泛青,几滴鲜血从颤抖的指缝间落下。   他……杀不了白华!   可就算是这样,墨刃也无法安稳地留在这里。即使知道楚言不愿意见他,他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主上再次陷进白华的柔情陷阱里。再者,他发现这一世与上一世多有不同,他实在害怕发生什么变动,更不可能放任楚言跟白华一同离开他的视线。   更何况……   墨刃的目光聚焦在他的左手畔,金丝楠木的柜子安静地立着,里面收纳着楚言的茶具,是上好的紫砂。   墨刃扶着床沿站起来,轻轻地打开柜子,取出了那些精致的茶器。他摩挲着茶杯的杯口,熟悉的感觉随着回忆一同涌上心头。   楚言是爱茶的。所以上一辈子,他一个暗堂出身的侍卫也学成了一手好茶艺。只可惜自从楚言与白华在山南梨林共饮之后,留给他的只有一句“无味”,而后他就再没能碰过这些器具。马上,这情景便会活生生地在他身上重演一回。   要说不甘,自然还是有一些的,可不甘得久了,也渐渐习惯了。他只是惋惜,没想到重活一次,居然连为主上再奉一次茶都来不及。   ……来不及?   墨刃的手指一顿,感受着瓷器传到手指上的薄薄的凉意,然后手指微微地收紧。   不,这一世主上没有把这些茶具带出去,现在它们就在他手中。如果这是上天给的机会,或许能容许他再贪恋一回……   ……   天岚山南的梨林,是这一带最美的胜景。   只不过九重殿立址于此,便使得常人不敢擅入,没了人迹,到显得这里更加出尘。春季梨花盛开如雪,落花纷纷,犹如人间仙境。   楚言有些走神。   他知道自己本不该走神的。白华就走在自己身边,他应该打起精神好好儿的哄着这个漂亮的小奸细,瞧瞧从哪里能找到什么突破口。   怎奈实在心绪不平。   这里,可是他当初每个春季都要拉着阿刃来玩的地方呐……   年少时他陷于九重殿内的明争暗斗中,几乎没尝过什么欢愉,也没什么真正关心他的亲友,只有一个墨刃沉默地陪着他。   故地重游,楚言把眼一闭就能回想出昔日年轻的墨刃于树下拔剑作舞时的光景。黑衣黑剑卷起碎玉似的梨花,若惊鸿,若游龙。   收剑回身,那少年安安静静地侍奉他饮茶。修长手指抚着紫砂壶,赏心悦目。   ……现在想想多么荒唐,暗堂里的暗卫,那可是杀人的最强利器。居然为了哄小主子开心,去学那华而不实的舞剑,去学那伺候人的沏茶手艺。   “楚大哥?”白华眨着眼,语调中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天真好奇,“在想什么?”   楚言笑了笑。他嗓音天生低缓悦耳,是很容易叫人迷醉的声线,“在想……孤的美人。”   心中却想:等阿刃好些了,再带他来这里,他必然会开心的吧?他会笑吗?好久没见过阿刃真正开心地笑的样子了……   白华羞怯地支吾一声红了脸颊,拽着楚言的衣袖摇了摇。九重殿主耐着性子,反握住白华柔若无骨的小手,心下却只剩下一阵冰冷厌恶。   就这样没走很远,三人面前便出现了一石桌,两石椅,这曾经是少殿主与他的第一侍卫的专属。   ……也只是曾经罢了。这个时候,楚言早就与墨刃不是那般亲近,这儿也积了些许灰尘。楚言一挥袖,内力聚风将积尘一扫而光,便与白华先后落了座,后来的秋槿侍立一旁。   白华瞧了瞧身侧的年轻殿主。   楚言没看他,在看树上缀满的梨花。   “……”   白华心中渐渐有些忐忑,他今日本是计算好了的。只等着楚言如往常一般主动说些好听的话,然后自己再装着情不自禁的样子吐露心意,什么山盟海誓不都是水到渠成的事?   可没想到今天楚言的态度不冷不热,让他有无处使力的感觉。   “楚大哥,你怎么……好像不开心?”美貌的少年微蹙起眉,轻柔地去挽楚言的手,“若是有什么心事,不妨对华儿说说。虽然华儿许是帮不上什么忙,可心里郁结的事情,说出来也能畅快些……”   楚言摆摆手,道:“无事,不过是偶尔想起了旧事罢了。倒是你——不是说,今日有惊喜要送与孤么,嗯?”   至于那什么惊喜,本是楚言早就知道的事,只不过既然做戏便要做足,便也装出几分兴味来。   果不其然,白华脸上终于浮现出欣喜之色,向上伸手捧住了几朵风中落花,献宝似地捧到楚言面前:“楚大哥,梨花虽美,单单赏花岂不单调乏味么?白华虽然笨拙,却自幼学得一手祖传茶艺,若楚大哥不嫌弃,华儿便将这梨花拿来煮茶,梨香融水,永不分离……好不好?”   说到后面,已经是毫不掩饰的诉情之语,白华似羞涩地垂下头,却也能见那如玉的脸颊上浮起一抹霞云,一直红到脖颈。   呵,梨香融水,永不分离?楚言心里觉得好笑,懒洋洋地说道:“好啊,可是今日来的匆忙,没有带茶具,这可如何是好?要不,孤让秋槿去取来。”   白华转向一旁的侍女,神情乖巧又不好意思,出口的语句却没有客气:“那就麻烦秋槿姑娘。”   却不料白华话音还未落,只听一个清冽的声音忽然传来。   “不必劳烦白公子。茶,属下已经备好了。”   就在这声音响起的那一刻,楚言惊得猛地站起。这声音……阿刃!?怎么可能……   楚言倏然回头望去。恰风忽起,悠远地掠过这一带梨林,片片梨花打着转飞扬起来。一身黑衫的苍白青年沉默地穿过纷飞的雪白落花,由远而近,身影逐渐清晰。   墨刃手里托着精致的檀木茶盘,穿着黑色的侍卫衣衫紧袍,黑发整齐地束在脑后,与平时没有半点不同。   可他的脸色白的吓人,步子虚软得好像随时都会一头栽倒下去,只有手里托着的茶盘与其上面一应俱全的茶具,稳稳不见一丝晃动。   楚言大脑嗡地一声,如遭雷击。他一瞬间只觉得这一幕如梦似幻,偏偏心口的阵阵痛楚又提醒着他一切都是现实。   阿刃……他怎么会来的,他是怎么来的,他来做什么!?他身上还带着刑堂里带出来的伤……那样的伤!   难不成就是这样,一个人从九重殿一步步走到这里来的!?   若是半途出了什么事,若是伤势复发昏过去也无人发现,若是……他真不要命了么!?   楚言脑子里嗡嗡作响,他看到墨刃走到自己面前,单膝跪下,将手中的茶盘举过头顶。   “白公子现在才开始煮茶,稍稍有些晚了,让主上等久了不好。”墨刃的声音十分平静,“属下听得主上要来这儿,擅作主张备了茶,请主上先将就着用些。”   墨刃低下头,毫无血色的唇已经紧紧地绷着。他的内衫已经被浸透,可他不知道是冷汗还是血。   这一路其实也并不多么难走,只是他心里担忧,强行运了轻功,这样一来伤口全部崩裂自然是在所难免,不过……还好赶上了。   墨刃想,如果楚言能把这茶接过去,他就可以顺势留下。如今他有内力在身,强行压下伤势也能撑上几个时辰的清醒。现在他只求主上能怜他一回,将茶盘接过去……   然而,一个声音却打破了他所有念想。   “墨侍卫?你怎么来了,楚大哥不是明明不让……”   白华惊讶地小声喊出来,又突然说错了话一般急忙摇头,“——啊,不,楚大哥,墨侍卫大约只是……只是……只是担心殿主的安危而已!”   他黯然地把眼睑一垂,涩然低语:“你也知道墨侍卫一向不喜华儿的,他只是不放心你跟华儿一同出来……还请楚大哥莫要动怒。”   说罢白华又转个身,满面焦心与无措,急急冲墨刃喊道:“墨侍卫,你快跟楚大哥认个错啊,抗命这样的大罪……”…   早在听到白华先于楚言开口时,墨刃心中便已经冷透。这时竟觉得全身都泛起冷意来,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褪尽了血色,几近绝望。   抗命……抗命……   墨刃知道,白华既然将抗命的罪名扣在他身上,以楚言的性子,就是为了殿主的威严,也必定会狠狠地罚他。更何况他刚从刑堂受过罚出来,仅仅过了几日便再犯错的话,按规矩是要加倍严惩的。   果然,哪怕重生一回,他也照旧还是那把冷硬愚钝的废剑。在这种花言巧语的心计上,他还是……斗不过白华。   一念至此,墨刃只觉得好像所有的疲倦都一起涌上,眼前一明一暗地晃动。   他艰难地张口喘了几口气,本想缓一缓就咬牙撑住,却没想到胸口一窒,意识猛地一阵恍惚,全身整个没了力气,手中的茶盘开始倾斜……   一只手伸过来,在茶盘滑落之前托住了它。   “阿刃……”楚言的声音很轻,有些嘶哑,有些发抖,却让墨刃立刻清醒过来。   脱离那一瞬间的昏沉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手中的茶盘已经被他的主上接在了手里。   一旁的白华根本没有料到楚言竟真的接了墨刃的茶,这时心中倒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有苦说不出的郁气。只能一面小声叫着楚大哥,一面偷偷给楚言递眼色。   可楚言根本听不见白华的声音,他细细看着手上托着的物什,觉得这精巧雅致的茶盘仿佛有千斤重,重得他根本举不起。   他看得出墨刃强做镇静下的紧张,甚至在白华说出那番话之后,楚言感觉那个什么刀光剑影也没退缩过一丝一毫的墨刃,是怕了的。   有那么一瞬间,楚言真的想要把什么隐忍大计抛在脑后,可以推开白华,把这个承受着伤痛却依然在他面前跪的笔直的人抱在怀里安抚,叫他莫怕,告诉他自己会对他好,绝不会如前世那般重蹈覆辙……   可最终楚言还是攥紧了袖口里的拳,将这冲动强压了下去。   九重殿覆灭之景历历在目,他早已立誓必报此仇,一时隐忍,也是在所难免。   至于他与阿刃,他们的路还长着。   他定能……一桩桩一件件,全部弥补回来。   他已重生了,自然是能弥补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没存稿了,开启裸修模式(……别吐槽怎么存稿耗的这么快,前段时间恰好撞上三天考四门的考试周我也很无奈啊QAQ)   .   楚言:(暴躁)火葬场!孤的火葬场找好没有!?怎么还没有!??   秋槿:(恭敬)这就好了这就好了,主上稍安勿躁……   墨刃:(茫然)……??? 第9章 泼茶汤   墨刃只见楚言接了茶盘又不说话,想着许是主上默认了,心下也是松了口气。趁着楚言没轰他走,便低头叩个礼,膝行着后退好几步才敢小心起身,默默地一直退到秋槿后面才站定。   秋槿不明就里地看着一举一动都小心卑微的仿佛要低入尘埃里去的墨刃。按理说今日不过是殿主携个宠爱的公子出来踏春游玩,她不明白平日里恨不得时时站在殿主身后一步的位置伺候的墨刃,今儿个怎么就拘谨得和个最低等的仆役下人一般。   本想问,话没出口却被墨刃摇头制止。只见墨刃只是无言地垂手侍立着,连抬头也不敢,只低头用双眼盯着楚言与白华的靴子。   这幅样子连一头雾水的秋槿看了都不是滋味,更何况本就心里煎熬的楚言。   楚言走过去几步,见着墨刃苍白的双颊又是一阵的心疼。他是见过墨刃的伤的,心里知道他能强撑着走下这一路已经是乱来,若是真陪自己站上几个时辰定会出事。   他想了想,先放缓声音安抚两句:“阿刃,孤知你有心,可你刑伤未愈,就不要在这儿撑着了。这茶,孤必会好好品味,你安心便是。”   随即将手一挥:“秋槿,送墨刃回去。”   墨刃惊诧地抬头,急忙双膝一弯,跪倒在地:“主上!小伤而已,属下早已无碍,求主上恩准属下留下……”   “你……”见此状,楚言心里又急又痛,语气也急躁了些,“孤叫你回去,你便回去,只不过叫你休养一日,难不成还怕孤不要你了!?”   楚言这话,于墨刃恰如一盆冰水从头到脚地泼下,又如当头一道惊雷打响,立马变了脸色。   他愣忡着再不敢言语,却在秋槿要来扶他起身的时候,如惊醒一般地一颤,膝行到楚言脚边求道:“墨刃知错了,属下这便回殿,待主上回来随意责罚,属下不敢有怨。只求主上将秋槿留下服侍……”   墨刃苦苦恳求,一旁的白华却立马变了脸色。白衣少年气急地一拂袖:“墨侍卫这是什么意思?你,你便如此不放心白华,要拿我当贼人来防吗?”   他眼角隐隐含着薄红,似欲怒似欲泣,“难不成——难不成待得墨侍卫和秋姑娘一去,白华就要对楚大哥做什么歹毒之事?”   墨刃垂首哑声道:“……属下不敢。”   “……我知晓,白华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身世不明惹人猜疑。”   白华昂首瞪着墨刃,他紧绷着纤弱的身,却忽的呜咽一声,委屈地颤抖道,“可我已经,已经心甘情愿地跟了楚大哥整整三年,从未讨过一件财物、半点权势……墨侍卫仍不肯相信我对楚大哥一片真心……”   “华儿……”楚言面上已经沉下来,白华却以为他是恼的墨刃,此刻受了鼓舞般走上前几步,与楚言并肩站着,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跪地的墨刃。   他声调沁凉,悠悠道:“再有,莫说华儿对楚大哥之心日月可昭,就算是白华心有不轨,难道楚大哥堂堂九重殿主,江湖上传奇般的人物,便会折在我一个没有武功的俗人手里?墨侍卫也未免太高看了白华,又太看轻了你的主人!”   楚言在旁,墨刃丝毫不敢回嘴,只能默然听白华发泄完,才咬了牙忍着屈辱答道:“白公子言重,墨刃不敢……墨刃不过一奴仆,只是主上身边无人伺候多有不便,若是因属下的错,触怒了主上而又让主上不便,墨刃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够了!”   楚言一声断喝,让两人都住了口。他已经听不下去也看不下去了,侧头对秋槿喝到:“秋槿,带他回去。”   墨刃双唇抖动了一下,似还不放弃地想说什么,却最终自嘲地轻笑了一下,不等秋槿来扶,自己摇晃着站起来:“主上,属下……告退。”   说罢,恭敬地倒退几步,转身便走。   楚言心里忽然闷闷地落空了一拍,再去看时,墨刃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纷纷的白色落英中。   墨刃一路扶着树,跌跌撞撞地往九重殿的方向走,他走的很快,好像在逃避什么一般。但是一到楚言再也看不到的地方,就忽然没了力气,一下子摔倒在地。   墨刃试图再爬起来,却发现全身上下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强行运在经脉里的内力艰涩地难行半步,而丹田里的内力也几乎被他耗空,这时强运功力的反噬涌上来,眼前的景象越来越不清楚,越来越黑暗。墨刃索性闭上了眼睛,想着自己沏的那壶茶。   他在想,主上会不会喝?   这是不是他最后一次为主上沏茶?   后面,秋槿急着跑来,眼里已经泛起了泪光,“大哥……大哥!你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侍女急忙地把墨刃上身扶起靠在自己肩上,搭上他的手腕去探查他的内息,才发现他身体糟糕成这样,吓得急忙叫他,“大哥,你快醒醒,怎么会弄成这样子的?”   “秋……瑾。”墨刃忽然微微睁眼,双眼竟然已经失去了焦距。他咳了几声,口中突然弥散了一股血腥味。   用力将血咽下,墨刃空洞地看着被风吹落的梨花,模模糊糊中只觉得像下雪……那个主上说扔了他的那场很冷很冷的雪。   他还是要遭主上厌弃的,他什么也挽不回,什么也求不得。他不知自己从何时开始变得这样没用了。此时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究竟能否杀死白华能否护住他的主上。   墨刃微弱而絮乱地喘着气,声音模糊不清:“你说,这是不是……真是……最后一次了?”   秋槿慌了:“大哥,你说什么?”   墨刃笑了笑,眼中光泽尽皆黯淡,声音越来越小:“若是我死……你要……陪……主上……到最后……”   没等秋槿消化这莫名其妙的话,墨刃头一歪,眼皮重重地合上,终于彻底地昏迷了过去。   “……大哥?大哥!!”少女的惊呼,在花开如雪的梨树林中,没有人听见。   ……   却说白华看着墨刃离去的背影,心中暗喜。本以为今日要被这愚忠侍卫搅了局,不过,现在看来楚言果然还是对他足够上心,不仅赶走了墨刃,连贴身服侍的大侍女秋槿也顺便支了回去。   白华甚至在想,楚言这么做,是不是兴致上来要与他亲密,才把旁人支走?   只不过,没能为楚言亲手沏茶,却实在是可惜。一想到自己的计划,白华心底又开始暗自恼墨刃来的不是时候。   他看着楚言,抿唇冷冷轻笑,垂下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眸中闪过的阴色,这茶……自然需要寻个法子泼了才是……   楚言看着墨刃的背影失神了好一会儿才坐下,将目光转向那雅致的紫砂茶具,心里酸酸涩涩的。说起来,他真的好久没尝过墨刃的茶了。   他刚伸出手去提那茶壶,却不想一只手横了过来,抢先搭上了茶壶的柄。   不解地一抬眼,只见白华脸上挂着清丽脱俗的笑意,起身执起茶壶,道:“楚大哥,莫要生气了,华儿不要紧的。来,华儿为你添茶。”   芊芊玉指搭上茶壶,刚提起半分,白华却不知道怎么忽然惊叫一声:“啊,好烫!”就这么撒了手。   楚言回过神时已经来不及,茶壶整个被打翻在石桌上,清亮呈淡淡金黄色的茶水全洒了出来,是上好的菊花茶。   “你!”楚言怒而猛地站起,本是心疼墨刃沏的一壶茶,却在看到那澄澈茶水的时候瞳孔一缩。   就像一个晴天霹雳轰隆隆打在头顶,心脏被劈得四分五裂!   “对不起,对不起楚大哥!都怪白华手笨……”白华脸上慌乱起来,无措地望向楚言,“华儿不是故意的。这,这可如何是好……”   楚言恍若未闻,他惊骇地盯着那晕开的水迹,脸上渐渐血色尽褪,如坠冰窟。   这是……怎么会是……!?   “楚大哥,华儿知错了,白华再为您沏茶好不好?只是,可不可以……不要告诉墨侍卫?”   白华一边心疼地用袖口擦拭着茶壶,一边脸色沉郁地哀求,“方才楚大哥也看到了,白华本就讨墨侍卫厌,若是让墨侍卫知道白华毁了他的一番心意,不定怎么……”话音渐小,白华咬着嘴唇垂下了头。   不得不说白华这一番话实在很有心计,既楚楚可怜地抢先道歉认错,又将沏茶一事再次不着痕迹地抢了过来,最后不忘将话头引向墨刃身上……楚言几日前才刚刚狠狠罚过墨刃,按照常理这时正是余怒未散尽的时候,很大的可能,便是让楚言再次恼了墨刃而忽略白华的失礼,后者自然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得到他想要的。   可楚言依旧没有理会白华。   他的眼中只见着那被打翻的茶水在石桌上蔓延,顺着桌角滴落在地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渗进土里。   而身旁的风声、虫鸟鸣声、梨树枝桠上的花叶婆娑声、白华嘴中一张一合吐出的话语,好像一下子都远远地退去。   世间万籁俱寂——除了这滴滴答答的声音。   ……楚言本不爱喝花茶。   爱喝花茶的是白华公子。前世楚言把白华宠到无法无天,连自己的性子也强改了随他喝各种花茶。   不过到底是喝不惯那些过于香甜的茶水,唯有菊花茶清苦浓芳,还算勉强入了口,喝着喝着也便习惯了。   可……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那本该是大约两年之后的事!   墨刃为何会知道!?   藏在袖中的手指开始无法抑制地发抖,楚言眩晕地倒退一步。他扶住石桌的边缘,几乎觉得周遭一切都是一场荒诞的一场梦。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收到一个评论,说既然楚言喜欢温柔那一挂的,那他重生回来应该爱上同样忠心至死又亏欠良多的秋槿才对。我就突然想起当时写这篇文带的小私货了,当时看了不少这类古早套路文,自己动笔的时候就想做不一样的烟火【认真脸.jpg】   比如渣攻重生前总会爱上最后试图救他却陪他死的人。但是楚言没爱上陪他“死同穴”的秋槿而是爱了墨刃,这是因为我觉得感激愧疚和爱情是不同的,主仆和情人也是不同的,我想试试自己能不能把这种不同之处写出来。   再有比如渣攻重生后只记得弥补疼爱受,好像并没有其他亏欠过的人。但是一个人性格暴戾那他不可能只对爱人渣,就像一个人性格圣母也不可能只对受包容(云长流:……谁叫我?)所以楚言也会觉得对不起秋槿和其他下属的,我觉得无关风月的纯主仆情也可萌可萌了,还是想试试自己能不能写出来。   这种反套路小私货我还加了别的,欢迎来找。其实隔壁无绝剧组也有……比如温枫就是写完墨刃这个近侍受之后想反自己的套路才搞出来的角色,他和长流教主也是又纯又真的主仆情,不过教主爱的是护法hhh   最后说个实话的话,这么反套路写文会有一种青春期叛逆少年的感觉。幼稚,但是很爽。   .   闲扯结束,明天(如果能更的话)应该就是正式开始火葬场了hhhhh 第10章 人不归   好像是天暗了。   人世间的一切色彩都在眼中消散。   这不可能。   这定然是假的。   ——若说墨刃知道本应未来才发生的事,那这岂不是意味着……   当这个恐怖的念头从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时候,楚言甚至不敢去细想。他想拼尽全力地否认,许是阿刃一时弄错了,许是一时凑巧……   然而同时清晰起来的却是他重生后所见的,墨刃或惶恐、或沉默、或卑微、或寂灭的目光,让他无处可逃。   那些楚言曾疑惑过,却无意或有意地忽视的东西,现在全部化作冰冷冷的铁证紧紧地箍住他的心口,几乎将一颗心寸寸勒得滴出血来。   如果这是真的……他到底做了些什么!?   晾下墨刃去与白华故作亲密?提防一般地封了他的穴?还是明知他伤痛还漠然以对,开口赶他回去?   楚言开始颤抖。手指还扶在石桌边沿,却已经控制不住地在痉挛。   这算什么。   ……就在刚重生回来的时候,他还暗自决意,此生定然要将前世亏欠阿刃的尽数弥补回来;就在昨夜同床共枕之时,他还哄着侍卫不要害怕;而就在今晨离开之前,他还把那人圈在怀里说,以后一定好好儿疼你。   可如今,这又算什么……   竟然荒诞可笑如此。   “楚大哥!”白华瞧出不对劲,忙从另一侧绕过来扶他,“你……你怎么了?怎的脸色一下子这么差……”   楚言头脑发晕,胸口一阵冷一阵烫。他骤然觉得白华身上那股他前世那般心爱的清香是如此恶心,恶心得想吐。他昏昏沉沉一把推开白华,张口时竟真的猛然吐了一口污血出来。   白华惊叫一声撞在石桌上,昂贵的茶具噼里啪啦碎了一地,惹得小美人脸色大变,“楚大哥!?”   楚言喘息紊乱,他也不顾嘴角含血,只死死地盯着白华,眼里全是红丝。第一遍他动了动嘴唇嗓子却干得发不出声,第二遍他沙哑道:“滚……”   他踉跄着转身,眼神茫然,脸色灰败得像个活死人。   分明片刻前还暗自告诫自己必须隐忍。可那些设想,那些谋划……瞬息间就如高楼倾塌,轰隆隆瘫倒成一摊废墟。   他想快些逃离这里,他想回去……逃离这个被他亲手烧成死灰的现世,回到那个没有半点阴影和伤痛的过往里去。   可是哪里还回得去?原来当他沾沾自喜地觉得自己已经回去了的时候,却分明早已一切都无可挽回……   原来他和阿刃之间,分明早已没了“以后”的余地。   楚言一时间痛的神智昏聩,浑浑噩噩中头也不回地运起轻功,身形在顷刻之间已经远去,如黑龙入海般消失在梨林之中。   白华吓坏了,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拔足追去。却只见万树摇落芳菲,人影远去,哪里还追得上?   ……   当晚,九重殿灯火通明,乱成一团。   殿主与白华公子外出踏春,不仅至今未归,而且不知所踪,连个口信也没有。   众人等到日暮,再到月升,依旧不见殿主回来。   白华哭红了眼睛,却是一问三不知。只说殿主突然情绪失控吐血,似有走火入魔之兆。他阻拦不得,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眼睁睁瞧着人没了。   巡逻的侍卫派了几波,仍是没有信儿传回来,所有人都急了。   殿主早晨出去还好好儿的,哪能突然就走火入魔了!?   练武练到楚言那个层次,绝无可能轻易犯下什么运岔了气的错误,要么是突然遭受了足以叫人心神崩溃的刺激,要么就是奸人陷害。   这个时候正逢多事之秋,九重殿的风、雨、雷、电四大影子护法中,雷字护法半年前便被派去了东边,风雨二位护法几个月前也领了密令出去,若是再加上殿主沉溺美色这一条……不得不说,落在外人眼里确实是“有机可乘”四字。   虽说九重殿行事诡秘,不论正邪都少有死敌,可既然是混江湖的,怎么也得时时提防。如今殿主突然出事,不少人都开始往最坏的情况上想……   偏偏最是身有嫌疑的白华正是盛宠之下,没人真敢动他,更别提真刀实枪的用上东西逼问了。   到了约莫三更时分,正堂大厅外,秋槿和四护法影电正急的焦头烂额。忽见暗堂堂主方景面沉似水地走来,身后跟着百来位黑衣黑巾的蒙面人。   这些人步伐整齐划一,露出的一双眼睛了无波澜。他们聚在一起,不像是一群人,倒像是一把尖刀。这是九重殿的暗卫。   秋槿惊讶道:“方堂主,你这是……?”   方景看向身后的黑衣人们,冷冷道:“让他们去找。”   “这……”秋槿欲言又止。秋槿的身旁立着一位身姿高挑,婀娜冷艳的蓝衣劲装女子,正是九重殿“电”字的四护法影电。   此刻见秋槿迟疑,她皱起了眉,替秋槿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堂主,你私自调动这么多暗卫,这……若是殿主追究起来,可是滥用职权之罪。我们已经打发人去寻了,不如,再等一等?”   方景叹口气,一向冷硬的脸上有些无奈。刚想说话,就听得身后传来脚步声,然后就是一个沉静得令人安心的声音:“不用等了,是我做主调的暗卫,与方堂主无关。”   只见墨刃从对面廊下走来,一袭黑衣,腰间是楚言赐下的漆黑长剑,蒙蒙月光下越加显得他苍白消瘦。   “若是主上追究起来,所有罪责,我一人承担。”   秋槿又惊又喜,连忙迎上去:“墨大哥,你无事了么?”   墨刃神情寒得像冰,他抬了抬手止住了秋槿的步子,随即目光一转,盯住了还在角落里抹泪的白华。   他三两步走过去,抬手把白华一摁就拽了起来,不顾后者的惊慌挣扎,冷声喝问道:“殿主究竟身在何处,你当真不知道!?”   “我不知道……”白华那双本就朦胧如秋水的眼眸被泪水洇湿得更加楚楚可怜,哽咽道,“墨侍卫,我,我当真不知道……”   墨刃此刻已经快疯了,焦虑的火烧得他肝肠寸断。主上和白华这贼子一同出去,转眼人就没了,他如何能不急不怕!?   “既然如此……”   墨刃将眼睑一闭,手中那柄漆黑如夜的长剑一抬,“将白华压进刑堂,带殿主回来后再行处置。暗堂暗卫,随我去寻殿主。”   三更天,月色最明。   九重殿外的梨林被笼在一片黑暗中,墨刃等人来到了楚言与白华最后呆过的石桌石椅处,便命那些暗卫从此处四散开来。   看着一个个矫健的黑影很快消失在眼前,墨刃转身对秋槿等人说道:“诸位回殿吧,这里有我足够了 。”   秋槿反对道:“这怎么可以?你还带着伤,要留下也是我们中的一人留下。若是出了什么事,就像白日时那样昏过去……那时真吓坏我了。对了,你现在怎样,药堂的人怎么说的?”说着,她伸手就要去探墨刃的脉。   墨刃却握住秋槿的手腕,脸色沉沉地叹道:“秋槿,这次殿主失踪,又出动了暗卫,若不速速安抚人心,必为大祸隐患。若我回去,反正是睡不着,又要跟你们折腾一晚上。在这儿只需坐着等,反倒轻松得多,你要是担心我,就让我在这儿清静着吧。”   众人见他这么说,知道墨刃是铁了心没有楚言的消息不回殿,也拿他没办法。正如墨刃所说,九重殿内一堆杂事,一刻也耽搁不得,只能匆匆走了。   很快这儿就剩墨刃一个人,一盏灯,和一片夜幕,静的很。夜半风起,春寒料峭。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还说状态不好今天直接感冒了……没写到想写的刺激剧情也没办法了,等头疼好点再更新叭(泣) 第11章 好梦碎   楚言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他好像是被巨浪打翻在冰冷的前尘海底,下沉,下沉,无法喘息亦无法发声。   他似乎能感觉到月光照在眼前,梨花花瓣也簌簌地落在眼前。可眼前却一片模糊。   他气血逆行,肺腑被搅成一团,就在这种痛苦之中,混沌了好几年的脑子好像突然清明起来了。许多模糊不清的记忆冒出来,纷纷扰扰没个止息。   ……有时他会觉着,上辈子,自己似乎也曾是很想挽回什么的。   与白华相遇的第三年,他分明已经开始和墨刃关系转冷,却一直有种奇妙的固执。宁可留着这人天天在身边怄气也不肯放他走。   于是纠纠缠缠,几番折磨地过了四年。直到墨刃刺杀白华,他暴怒之下亲手废了他的丹田,却留了他的性命。   打入偏殿之后,他去瞧过墨刃,次次都是不欢而散。   他终于选择再也不闻不问。   就这样……又是近三年。   后来,白华也曾经几次话里话外,或是状若无意,或是借他人之口地暗示他,应该彻底将墨刃除之以绝后患。   这合情合理,一个公然违逆主人命令而行刺主母的下属,又是一个武功尽失毫无用处的废人,留着有什么用?   可他未应,明明已对白华情深到迷失了自我,却始终没有点下那最后一个头。   只有这件事,成了他在白华面前到死也没松口的唯一一桩。   所以,他直到前世墨刃横尸在眼前,竟还能觉得自己“仁至义尽”。   ——可是想想多么可笑,倘若他真对墨刃仁至义尽,那具苍白瘦弱的尸体上,横亘的无数伤疤又从哪里来!?   ——前世秋槿所言的,千般屈辱折磨,万般病痛凄苦,又从哪里来!?   直到此时此刻,才豁然清醒——   都是来自他的愚不可及。   楚言仿佛看见那年那月的漆黑剑光,带起血雾弥漫,蒙了双眼。   是他以当年赐了墨刃的那把长剑,硬生生刺入侍卫小腹,携着狂暴地灌入的内力无情地一搅。血肉模糊,丹田尽毁。   而墨刃只是怔怔地……茫然地……望着他,毫无抵抗。只是在痛极昏迷前,在意识朦胧间,以破碎的嗓音唤了句“主上”。   此时此刻,那茫然的一双眼眸似乎还在望着他,那轻轻的一声主上似乎还在耳畔回响。   直叫楚言痛彻心扉,肝肠寸断。   当年,他怎么会下得去手……   怎么会……下得去手……   又看见,那年那月的中秋玉盘。   他第一次来偏殿见墨刃时是个佳节。那人磨蹭了许久才赶到,却在他面前跪都跪不稳。白华微笑着要赏他一盒月饼吃,墨刃捧不住,盒中月饼落了一地。   他便怒,怒斥墨刃故意欺侮白华,践踏白华一片真心。   ——可如今想来,哪里会是故意,以墨刃的性情,怎会故意做下如此幼稚赌气之举!?   他分明是被人挑断了手脚筋脉,痛不欲生!!   怎会发现不了……   如果自己能发现哪怕一点点的异样——这再明显不过的异样,分明就摆在眼前——是不是结局就能有所不同?   他看见红绸喜宴,他看见大雪封山。   他本不欲要墨刃死的。   算来,自白华有所图谋地接近他已经十年过去了。整整十年,他本是从来都没起过半点心思想叫墨刃死的——   可明该知道叛主大刑下断无活口,为何能轻描淡写地下了令?   最后那一眼,他看见墨刃身负刑架,鲜血滴答滴答地往下落,洇了白玉长阶一路凄惨的红。   那人分明已经……已经……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分明已经……连再抬头看他最后一眼的气力都没有了……   明该知道伤重失血又无有内力护体的病人,就那么被扔在雪地里是什么下场——只要是个人就该知道!!   可为何还是漫不经心地开了口……?   “孤也厌倦了。”   “扔出去吧。”   为何……   “啊!!”楚言的神情痛苦地扭曲起来,他经脉中内力倒行,已是走火入魔之兆,可自己却还浑然不觉危机。   他发泄地低吼,双目尽红,猛地一拳砸在一颗合抱粗的老树上。   月色笼罩下的荒林中,嘭地一声闷响响彻。梨树的躯干炸裂开来,成片的木屑乱飞在楚言的眼前。   接着就是满树的梨花,倾洒落下。   楚言神思茫茫,眼前一阵恍惚。忽然就想起了前世最后的那一刻,没来得及等到的那场雪。   阿刃的死,该是有多冷,该是有多痛。   为何自己却能麻木至此。   明明不该如此的……   再久远些的时光里,拨开那些阴霾,往明亮的年少旧日里瞧去,明明他也曾是那样真心地疼爱过自己的小侍卫的。   自重生归来,每当被愧疚所折磨的时候,楚言曾是多么地盼着能弥补,多么地盼着他们还能和好如初。墨刃怕他,躲他,不敢信他,这都不妨事,他可以耐下心来慢慢哄,长长久久地待阿刃好。   总有一天,他们还能回到当年模样。待他除掉白华及其幕后势力,护好九重殿及一众下属,和阿刃还能有好长的日子一起过。   还能一同并肩策马,还能对坐折花试剑,他还能看到墨刃那惊艳的凛冽剑法,也能看到墨刃在他身侧带着笑意唤他“主上”。   到那时,他的愧疚便能散去,他的心愿便能了结。   然而,这一切的念想,却在这一刻……   如虚幻的海上升起的泡沫一般,摇摇晃晃地飘得越来越高,直到彻底地被暖阳照亮,然后“啪”地一声,清脆地破灭了。   墨刃也同他一样,拥有着那段不堪的回忆。   阿刃该有多恨他啊。   不,倘若墨刃当真能恨死他,当真能一剑把他杀了那倒还好了。可重生后所见,那人却是处处对外惶恐惊惧,对自己的身体伤痛则麻木而漠然。   他竟把曾经最赏识的利刃,最喜爱的侍卫,亲手毁成了这般非人模样。   再也不可能真正重来了。他曾经最做错的无可更改;曾经最毁坏的无法弥补;曾经最辜负的无力珍惜。回不去,挽不回,留不住。   凌迟般的痛楚搅碎了五脏六腑,前世今生的幻想在脑中化作血淋淋的尖刺。楚言快要被逼疯了。甚至有那么片刻,他在冥冥中觉得,自己就活该这么疼死过去。   可他听见有人朦胧地唤他,在很远很远处。   ……主上……!   又似乎就在很近处,忧虑、焦急而关切。   “——主上!!”   ……   楚言倏然睁大了眼。   他的眼前,月色如水清静。   楚言只觉得头痛欲裂,胸闷气短,视野里一阵金星乱冒。闭了闭眼又睁开,才算看清了当下情景。   此处分明是九重殿外,极偏僻的某处荒林。断树交叠狼藉,地上铺了一层断枝和落花,大半已经陷进土里。   四周空气中,震荡的内力余波尚未平息。   而他的右手正架在那柄眼熟的漆黑长剑上,墨刃双手执着剑鞘,被他狠狠抵在一株梨树的树身上。   凉清月华下,黑衣青年单足勉强踏着半截树枝,几乎整个人都悬空,已是一个千钧一发的危险至极的境地。   可墨刃却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神色,甚至嗓音里都含着淡淡的惊喜:“主上!您清醒了。”   楚言蓦然意识到了发生的一切,夜半冷风吹来,寒意爬满了冷汗遍布的后背,一股冰冷冷的恐惧唰地从脚底直窜到头顶。   楚言只觉得脊梁骨都冻住了。他竟在心绪大恸之下,走火入魔失了神智,还对阿刃动了手……   他右手赶忙撤了劲道,左手则慌乱地要去扶墨刃。可惜侍卫毫无意识,自个儿轻巧跃下,双手抱剑行礼,仍是挑不出一丝毛病地恭敬:“方才情非得已,属下冒犯主上,请主上罚。”   楚言猛地上前一步,伸手抬起墨刃的脸来,苍白唇角沾着刺眼的红。殿主以指腹轻轻一抹,果然是血。   “主上……?”墨刃微怔,却见楚言面色极差,忙道,“您可是尚有哪里不适。”   “你……”楚言摇头,他声音都发抖了,半拥着墨刃几乎可称是无措地道,“我——我伤你了!?”   墨刃诧异地抬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属下无碍。”说罢,他无比自然地垂下头,斜斜后退一步绕到楚言侧面,低声道:“属下斗胆,请容属下为主上梳理内息。”   ——无碍?就以这家伙如今的身体状况,怎么可能无碍?还想给自己梳理内息,是敢不要命了!?   楚言给墨刃这轻描淡写的一句噎得一口气上不来,话也出不了口。他又气又痛,又恨自己,索性直接揽着墨刃往地上盘膝坐了,抬手拂上后者胸前大穴,缓缓将内力渡入进去。   这下轮到墨刃大惊了,他当即就要挣扎,“主上,使不得!”   “别动!!”楚言怒喝一声,夜色下他急得眼尾都泛红了。这几日墨刃几次三番地损耗自己,这般伤上加伤,他是真的怕会损出什么可怕的后果……   “……”   不得不说这种时候还是强硬的管用,墨刃哆嗦了一下,抿唇不敢动了。   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主上虽怒,可这回的怒火却似乎有些外强中干。他甚至在里头听出了一丝丝哽咽的意味。   大约……是听错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  赶不上520,咱还能赶个521   苦尽甘来的甜糖就在眼前,信我=w= 第12章 再相逢   内力一探之下,楚言不由得心惊。饶是猜到了墨刃如今状况定然不好,却也未想到竟会严重至此。   他自己其实也还未能彻底平复逆冲的内息,此刻却也顾不得,忙将内力缓缓送入墨刃体内,护住已有耗竭之兆的肺腑经络。   夜风习习,两人对坐在狼藉的梨林之内。片刻后,墨刃眉宇一皱,脸上涌起一阵不正常的潮红。   楚言神色一沉,开口道:“吐出来。”   墨刃忽的睁眼看了殿主一眼,却不肯动。楚言心下急恼,一掌拍在他前胸。墨刃闷哼一声,上身不由自主地前倾,张口喷出一口暗色瘀血,“噗”地全洒在楚言衣襟之上。   “咳,咳咳……”   墨刃捂着唇连连呛咳,却恐慌地抬头望去。殿主的衣袍上那一摊刺眼的血色,还在濡湿着渗往周围,哪怕是在黑暗的夜幕下也是清晰得要命。   好脏……   他怎么把主上的衣裳弄的这样脏!?   可他还未来得及告罪,虚软的身体就被一双手臂揽了过去。楚言把墨刃半搂在怀里拍着他的背,助他把残血咳出来,口中轻轻地道,“好了好了……这样就没事儿了,莫怕。”   “……”   墨刃整个人又僵了。他挣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能不可置信地转头盯着主上看。   主上怎么又抱他。   怎么又是这样的亲昵之举。   他不明白……   “没事了,”楚言不忍看墨刃那样的目光,褪下外袍往他清瘦的肩上裹,“孤带你回殿,其余诸事,回去后再同你解释。”   却不料这下墨刃更是惊惧至极。楚言今儿穿的不是寻常衣服,分明是缀了九重暗金流云的殿主尊袍,唯有殿主才能着上身。其余人若是敢擅动,那可是大不敬之罪……   “主上明鉴,属下万万不敢!”顷刻间墨刃脸都雪白了,惶然往后一缩,背就结结实实地撞上树干,“这不可……”   楚言坚持:“披上!你内腑已经有损,再受了寒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听话,孤不怪罪。”   可这回墨刃却说什么也不肯,他又不敢真的出言违逆主子,只是惊惶地连连摇头说着使不得,身子紧绷得像弓。   “你……”楚言心疼的都要碎了,见人吓成这样实在不忍逼下去,素来说一不二的九重殿主也只好投降退让,“好好好,这么不想穿便不穿罢。那……”   楚言无奈地将外袍披回自己身上,朝墨刃伸出双手,“那孤抱着你,这总可以吧?”   “……?”   墨刃茫然抬着眼。   这一年的侍卫还很年轻,还没有被催折得憔悴不堪,眉清目秀煞是好看。周身那令人胆寒的冰冷气势乍一消去,竟很有几分令人心动的颜色。   楚言不知为何心弦一动,缓了缓,再次慢慢地将人搂进怀里。不含任何旖旎的意味,只是沉默地将至阳的内力运行于自己的四肢百骸,再抱着他,暖着他。   墨刃脑海中一片空白,他被迫贴着楚言的胸膛,一动都不敢动,怔忡之间只觉得头晕目眩,喘息发堵。   为何,为何……他真的不明白。   楚言予他的温度实在太温暖,冻得有些麻木了的手足一点点化软了,连五脏六腑也熨帖起来。   接着便是神智,那一层强撑着冷硬的坚冰正一滴滴化成水珠。墨刃开始觉得有些困倦,他仿佛沉在一谭柔软的春水里,嗅着梨花的香,沉沉地往下落……   锋利的牙尖咬一下舌,刺痛换回些许清醒——果然人太舒服了就是不成的,他竟几乎要在主上面前失态。   墨刃强打精神,正欲开口对楚言说话,却忽然眼前阴影笼下来。他一颤,是主上抬掌盖在自己双眼上,低声道:“阿刃累了,安心歇会儿,孤带你回去。”   喉口一窒,墨刃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是梦么?   墨刃眼眶悄然湿了,他竟开始怀疑起这几日是否只是幻梦一场,是否根本就没有什么匪夷所思的重生,也根本没有一个如此爱惜他的主上。   他是否,此刻仍然被扔在九重殿外荒凉的雪地里冷得颤抖痉挛,然后呼吸渐渐困难,意识渐渐朦胧,躯体渐渐僵直……   他是不是实在太冷了,冷的真的熬不住了,才给自己幻想出这样一个大逆不道的好梦。   如若不然,为何会温暖至此。   难道说在他心底深处,竟是渴望着被主上这样疼爱的么?   多么肮脏的心思啊……   他不过一介低贱侍卫,平平无奇,命如草芥,怎配神明般尊贵的主上俯身来暖……   他果然……不是一把好剑……   墨刃实在是累极了,竟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神智颠倒,人也逐渐迷蒙起来,任意识一点点落入黑暗深处。   见怀中人渐渐平静,楚言双手抱着墨刃站了起来。他开始往九重殿的方向走回去,脚下沙沙踩过长草。   “参见殿主。”有几道黑影落在楚言身后,是九重殿的暗卫,“墨侍卫……可需属下来……”   楚言瞧见暗卫便已猜到了七七八八。墨刃虽然名义上只是殿主贴身侍卫,却在九重殿内地位特殊,楚言曾予过他非常时刻替主行令的大权,此回调动暗卫,大约也是墨刃的主意。   “不必,”楚言低声拒了,他的人,合该自己抱着,“你等速速回殿告知你堂主,孤无事。”   ……心中却想,如今阿刃还肯这样乖乖地任他施为,大约是心中还以为自己是那个二十来岁的,年少无辜的楚言。   而待他知道自己也是从前世而来,待他彻底寒了心,或许自己便再也抱不得这人了……   沉默持续半晌,楚言神色复杂地望着天边月,紧了紧双臂喃喃道:“阿刃,你听着,孤有话要……”   声音一顿,楚言若有所觉地目光下移。却见墨刃头倚着自己的肩,面色冰白,疲倦地阖着眼,已经睡过去了。   “……”   楚言脸色黯了黯,忽然又想到,方才他神智失控时,是墨刃不顾危险地上前来阻他。   可那柄锋利的长剑,却一直没有出鞘。阿刃宁可自己受伤,也始终不肯对他拔剑……多傻啊。   楚言摇了摇头,已到口边的话语还是咽回了肚子里,暗暗心道:罢了,罢了……这可不是孤故意不言明,是你不肯听。   既如此,那便允了孤再抱你这最后一程罢。待明日晨光初上,再将一切坦白,绝不会为孤一己之私束缚着你……   楚言深深地望了望怀里的侍卫,心中却忽然有了种很奇怪的——仿佛是死到临头看破了红尘般的——释然之意。   夜色很暗,凉风夹着几枚碎花拂面而过。他竟自己笑了笑,就这么踏着一地婆娑树影和灿明月辉,抱着墨刃走了回去。   ……   回了九重殿,众人提灯围上来,自然又是一番折腾。   其实这时楚言早已身心俱疲,若是以往他定然连认真解释都懒得,只是重生一世后似乎心境变了不少,对九重殿这些下属们也多了许多宽容和耐性。   他逐一安抚嘱咐下去,只说自己曾经修炼时根基不稳,一时行岔了内息方至走火入魔的境地。这样又耗了少许时间才抱着墨刃往他自己的寝殿里去。   秋槿小心翼翼地打着灯笼跟着,瞅着楚言的脸色问道:“主上,墨大哥他……可要奴婢派人送回他的屋子?”   她也不知墨刃和殿主之间究竟出了什么事儿,主上这可是把人抱了一路啊……   “不妨,今晚叫他睡在孤的寝殿。”楚言心里做好了明日就要和阿刃“摊牌”的打算,自是不舍得撒手,“派人问问药堂情况如何,需要什么不必犹豫,用最好的药。”   “是。”秋槿垂首,又迟疑道,“白华公子尚在刑堂,奴婢……去接公子出来?”   楚言自是已从暗卫处知道了墨刃做的事儿,此刻略作思索,摇摇头道:“今日时辰太晚了,你自去歇息便是,其余的明儿再说。先叫华儿在刑堂里头……呆着。”   “……”   秋槿目瞪口呆。   开什么玩笑,殿主若想刑堂放人,就一个口令的工夫足矣,怎的还和时辰晚不晚扯上关系了?   主上平常那么疼白华公子,今天这究竟是怎么了!?   可还未等秋槿在脑中理出个一二三四,就见她那位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好殿主已经大踏步走入了寝殿,三两语遣散了中乾殿内伺候的小婢,把昏睡的墨刃抱上了自个儿的床……   “……”顷刻间小侍女心思百转,木着脸在外头一福礼,“……奴婢告退。”   之后便是一夜无话。   楚言睡得很沉,直到次日清晨,他迷糊间感觉到有人在轻轻地为他翻理身上皱巴的被褥。凭感觉伸手出去,果然捏住了一只体温偏凉的手腕。   楚言半睡半醒,闭着眼把那人往怀里按,含糊道:“阿刃……陪孤……再睡会儿……”   可这一句话无意识地出口,反倒是自己把自己给惊醒过来。楚言蓦地睁眼起身,扑入眼帘的是窗际天光大明。   墨刃正躬身在他床边,气色似乎好了些,清俊的脸上带了讶色,与主上对视了个正着。   楚言一时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抓着墨刃的手愣愣道:“你……”   墨刃眨了一下眼,自窗棂洒进来的光就在他睫毛上一跳。侍卫也似是刚醒,未曾束发,只一件松散单衣站在床头。   “属下……”墨刃一时语塞,昨夜发生了太多乱事,他总觉得有太多话该说,结果弄的不知从何说起。   想了想,他终是觉得什么都比不了主上贵体重要,便先问候一句,“……敢问主上,可还有哪里不适么?”   楚言摇了摇头,“孤已经无事了。”   ……还不肯松开墨刃的手。   这就弄的侍卫有点尴尬,墨刃继续道:“昨夜属下擅自行事,还请主上赐罚。”   楚言微笑了笑,在床上重新坐好了,柔声道:“孤何曾要怪你……来,坐。”说着拽了拽墨刃的手,顺势叫人坐在床头了。   “属、属下昨晚失态……”   气氛更加古怪,墨刃总觉得主上这笑容似乎含着什么不太好的意味。   他心中莫名地紧张起来,“主上恕罪。”   楚言直勾勾地瞧着他,口中喃喃道:“不妨事,不妨事……想想阿刃跟了孤那么久,孤还真没怎么善待过你……”   “……”墨刃被主上这视线盯得背后都毛了,更别提他从未想过素来傲性的楚言竟能说出这种言语。   虽说实在大逆不道,可侍卫还是忍不住想起那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老话……   楚言清了清嗓子,温和问道:“阿刃……没有别的话问孤了么?”   “……”墨刃快被自己的乱想给吓住了。他倒是想问白华,可哪儿还敢再多嘴,只是轻轻摇头,等着主上的后文。   “那孤来问你一句。”楚言淡然启唇,“昨夜……你为何不拔剑?”   墨刃沉默一瞬,他忍不住觉得主上这问题问的……简直废话,没过脑子就自然而然地答到道:“属下岂敢。”   楚言便无声地笑。   ……他这么笑,别提多诡异了。   直笑的素来冷静沉稳的墨刃都不寒而栗。   楚言以手加额,轻声叹道:“你啊。”   他声音突然低哑的叫人几乎听不见:“阿刃,你就该痛快地一剑杀了孤……怎么就不敢呢?能有什么不敢?”   墨刃:“……”   楚言怅然道:“昨晚你若是趁乱杀了孤再逃离,想必暗卫也拦你不住。你沿南下山,过了长青城再往南行,渡了江便不在九重殿辖内,从此无人能找你的麻烦。”   “以你这等天赋武功心性,放眼江湖也是罕见。只要离了孤的身边儿,想要荣华富贵可求得,想要自在潇洒可求得,乃至想要美人良配亦可求得……”   “那多好啊。再怎么着,也比你如今这么站在孤的床边伺候人要舒坦罢……”   最后,楚殿主诚挚地抚掌叹道:“可惜你不肯。好可惜。”   墨刃:“……”   这一通话听下来……不,其实根本不需听完。侍卫早在半途就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僵硬了许久,墨刃冷着脸,有些踉跄地站起来,“主上稍歇,容属下……去传药堂主。”   楚言在后头喊他:“站住,孤没疯。”   墨刃还没来得及思索究竟要不要站住,忽然身后熟悉的气息一笼。   楚言赤足下床,他双眼微微泛着红丝,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攀住墨刃的双肩就把人抵在了墙上。   墨刃慌了:“……主上,您……”   楚言死死盯着墨刃,逼问的话从牙缝里冒出来:“你说实话,阿刃。孤是当真想不明白才来问你……你为何,不肯对孤拔剑?”   “你为何不肯……”楚言的唇附在墨刃耳畔,声音沙哑而眸光阴冷,“将接下来的七年委屈、苦楚、屈辱、病痛……亲手一剑斩却了它?”   “——!!?”   墨刃如同当头遭了一道霹雳砸下。他双腿一软,直直地在楚言面前跪坐下去,喘息猝然紊乱,却说不出话。   脑中仿佛有雷火炸开,炸得茫茫然一片。   主上方才,说……什么?   接下来的……七年?接下来的!?   这……   这……   墨刃只大睁着眼,怔怔瞧着楚言,浑身却已经开始发起抖来。   “你难道真的甘心么!?”   楚言的话语却仿佛不给侍卫自我怀疑的余地。一字字如重锤落下,是狠戾的,也是痛苦的,“孤负尽了你,孤把你伤成那般!!难道你竟心甘情愿再尝一遍那种滋味!?”   墨刃面色惨白,跪在那里仰头看着楚言,颤声道:“主……主上……”   “明明已经重生一世,你却为何,还能这么若无其事地留在孤身边儿……”楚言眼眶通红,声线抖的不像样,“你为何,为何……”   终于,楚言再次艰涩地笑了,素来凉薄的唇角抻出一个自嘲的弧度,“为何还要这样……”   “……跪在孤的面前呐?”   痛悔的情绪排山倒海,再也压抑不住。   楚言唇角苦笑的弧度终是扭曲了。   他闭眼咬牙侧过脸去。一滴泪,打湿了乌黑的眼睫又沿着脸颊滑落下来,在殿主俊美的脸上拖出一道明晰的水痕。   作者有话要说:  相认戏我每次翻新都要重新码个场景,可能是太带感了想尝试一下各种刺激的掉马方式吧。新剧情希望能得到评论!   .   今天开始试用晋江的一键生成感谢功能,蟹蟹肯给小破免费文投雷的天使们呀QwQ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可卡可乐、最后一只小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陈陈 10瓶;哈哈哈哈这是只仙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洗尘泥   墨刃惊得瞳孔一缩,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在刚刚那一霎,他终于知道了一切,他为这几日的所有异样找到了原因。略做回忆,楚言待他的确反常,因而墨刃只是震惊,却意外地……接受得很快。   可是——   光怪陆离的荒杂情绪本已经填满了心头,这些疯长的藤蔓还没来得及被他理清,就又在这一滴泪下全部被击碎成齑粉。   ……他从没见过楚言哭的。   他从小就知道自家主上的骄矜,楚言素来傲气自持,在人前从不肯露出半点脆弱情绪,更别提湿了眼角。   无论是在小时候被兄姊的阴谋暗算几次逼到死地时,还是母亲病逝父亲暴毙时,乃至未来白华在他的剑下去了半条命时……   他都没见楚言哭过。   墨刃本以为,自己这辈子绝不会见到主上落泪的。更别提,主上竟好像还是为了自己而……   楚言终究是楚言,这边墨刃还反应不过来,那头他自己便快速地抬袖把眼角一拭,冷然别过脸去,哑着嗓子道:“你走罢。”   墨刃一惊,下意识地急道:“主上……!”   楚言并不看墨刃,下颔绷得很紧,神色沉暗。他嘴硬惯了,实在说不出什么“我羞愧无颜再受你服侍”或是“我不配得你如此忠心付出”这种话……但他的确就是这个意思。   “求主上开恩!”墨刃倏然膝行两步,伸手想去扯楚言的衣角却又不敢放肆,手指就犹豫着落在虚空,“离了九重殿,离了主上,属下不知该……该去哪里。”   楚言自个儿扯了床头的外衣披上,转身,摆了摆手,“九重殿里的人你可以带走。想要谁陪着……秋槿?影雨?都允你。”   “……”   闻言,墨刃的目光突然变得有些难过。   他轻声问,“那您呢。”   “孤自然——”   楚言愣住。   ……阿刃走了,他呢?   楚言还真没认真想过。   前世墨刃从他九岁起就陪着他了,他们从来就没真正分开过。直到后来,他爱上白华走入歧途,浑浑噩噩不知事,终是铸成大错。   如今他重生回来了,一切都可重新来过。至于前世让他刻骨铭心的两个人,白华负了他,他自然要血债血偿手刃仇人;而他负了墨刃,所以他愿阿刃离开自己海阔天空。   那最后,原地剩下的那一个他呢?   ……活该孤家寡人。   “……孤,”沉默片刻,楚言缓缓抬起锋锐如刀的凤眸,他冷笑了一声,手指轻叩着桌角。   “孤,身为这九重殿主人,自是仍旧尊贵无上,享乐无边,还要你来操心么。”   “……”   这种逞强已经太明显,弄的墨刃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他只好低了低头,冷静道:“属下不愿走。”   楚言耐心道:“你得走。”   墨刃站起身来,他转身向墙边取了挂在那里的自己的佩剑,双手捧了往楚言面前一跪,闭眼道,“主上若执意要弃了属下……请赐死。”   “你!!”楚言气的砰然一掌拍在桌上。   墨刃还是闭着眼,“属下前世的确无用,惹得主上厌倦。主上既已弃过一回,今生不愿留着属下徒增眼烦也是合该。只是……”   他这话一出,连“只是”的后面还未来得及说,楚言立马就慌了,“孤并非——孤不是、不是这个意思!”   他又恼又急,双手扶墨刃起来,“你怎么说这种胡话……”   墨刃立刻欣然抬眸,“主上肯留着属下么!”   “……”楚言压着眉宇,深吸一口气,“孤要问你,倘若孤并非重生而来,倘若孤仍旧痴恋白华,你待如何?”   他又自顾自地摇头,尽全力地克制着躁动的情绪道,“孤知道你欲杀了白华,然后?甘愿承孤的怒火,再惨死一回,嗯!?”   “不……”眼见着又要把主上惹急,墨刃慌忙辩解,“属下并无此意!”   “……”楚言手指抽动一下,心内一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默默对自己道幸好这人还没真傻到那份儿上,面上则垂了眼低声道:“那你……你待怎样。”   墨刃面容肃然,十分认真地道:“这回,属下会在惨死之前,自绝。”   “……”   楚言青筋额角跳动,抬手又是砰地一声!   这回,九重殿主是动了真火儿,那可怜的桌角终于被他一掌给拍碎了。   墨刃:“……主上息怒。”   楚言觉得自己快疯了,他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你为什么宁死不走,非要跟着孤!!前世如此,今生亦是如此!?”   墨刃沉寂了几息。   然后慢慢地,他又跪下了。   黑衣侍卫跪在他的主上面前,苍白清秀的年轻人垂着脸,束起的黑发落了几丝在耳畔。   他神色平静,眼眸又似乎带了些追忆的朦胧。淡色的唇开合,墨刃轻轻地道:   “主上……曾经待属下……很好的。”   “主上曾经……很好的。”   楚言不可置信地定住了。   半晌,他试图牵起一个自嘲的笑,嗓音颤抖着:“……你说什么?”   “属下只是觉得……”   墨刃似乎也在犹疑,他迷茫地微侧着头,低声呢喃时似乎连自己也并不能确信。   于是那本是冷清凛冽惯了的声音,如今却含了几分柔软的意味。   “属下觉得,主上不该是……是那个样子。”   不该变得暴戾无端,易怒无常。   不该落得众叛亲离,基业败尽。   他虽是楚言的剑,可到底不是真正的冷铁,他还记得楚言年少时意气风发的模样,他还记得楚言曾经真诚地欣赏他疼爱他的模样。   他还记得,那年楚言才十五岁。散发挂剑黑金袍,是那样俊美华贵的少年郎。   为了给受了欺负的他出气,敢单枪匹马打上别家宗派的大门,把人家最得意的亲传弟子踩在脚下,转头逆着光冲他扬眉而笑。   是的,曾经是有过这样的时光的。   那时候的楚言,耀眼又炽烫,如初升的烈阳。可后来,他却只能瞧着主上一点点地湮灭了光热,一步步地坠向深渊,他怎能不心疼呢?   自那年立誓,他便是楚言的剑。   他合该护好了楚言的。   若是让主上伤了,只能是他失职。   “主上,”墨刃郑重地一个头磕下,低声恳求道,“属下虽曾废用,然断剑亦可熔炉重铸。”   “属下甘愿重入暗堂受训,亦可在刑堂学一遍规矩,倘若主上不喜属下这份前世记忆,属下便去药堂讨了毁忆的药也未尝不可……”   “至于主上的贴身侍卫一职,墨刃不敢再贪,请殿主再择人选。”   “够了,住口……”楚言实在听不下去,倏然怒喝,“孤叫你给我闭嘴!什么胡说八道!!”   他把脸一扭,闭着眼,竖着眉,恼怒地硬邦邦道:“……好,你非要留就留罢,孤管不了你了。”   “现在,”他狠狠瞪了墨刃一眼,咬牙切齿,“滚。”   说罢,楚言脸色森然地一拂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出去了。   正欲谢礼的墨刃愣住:“……”   主上说着让他“滚”,结果自己滚——   呸,自己走了!?   莫非,他这算是把他主上给气走了?   墨刃一时拿不准主意该不该追。他慢吞吞地撑着膝盖,站起来,微抬着脸,让窗边飞光落在眼角眉梢。   黑衣侍卫沉默着,迎着光走到窗边,松弛了身子靠在那里。   就在两天前,他还是靠在这同一个地方,听着楚言和白华的谈话,寸寸心碎。   墨刃忍不住很轻地弯了唇角。   原来真相是这样。怪他愚钝,竟未早些察觉,大概给主上添了不少为难罢。   忽然门口一响,进来个小婢女。墨刃目光移过去,那女孩儿年纪不大,小碎步踩着到了他身前,行个礼:   “见过墨侍卫。殿主有口谕说:不许跪候,不许自罚,不许胡思乱想,伤势未痊愈便好生休养着,待殿主消了气儿,回来再收拾您。”   墨刃先是茫然,继而哭笑不得。   小婢女便再行一礼,声音清脆可爱:“口谕已传完,婢子告退啦。”   寝殿内很快又恢复了清静。墨刃释然地无声吐出一口气,容色不自知地柔和几分。   自发现自己重生之后,这两天他无时无刻不陷在迷茫、惊惶、担惊受怕与不知所措之中。直到此刻,他才觉有如重石落地,心中忽然松快下来。   ……可是奇怪,他为何能突然松快了呢?   墨刃有些发怔。   他突然想起自己刚刚出口的话。   ——主上不该是那个样子。   那主上,应该是怎样?   这一刻,脑中如石破天惊,水瀑倒悬!   一种触电似的刺激感沿着脊背爬上来,叫墨刃倏然震颤起来。   他突然惊觉了一件事。   方才那个人。   那个把他抵在墙角逼问,却又在他面前落了泪的人;口称要赶他走,却又慌忙扶他起身最后恼怒着妥协的人;骂着“滚”却自己出了寝殿,最后还不忘命个小婢女来安抚他的人……   那真的是……是……   是楚言么?   墨刃眼神发直。   他紧扳着窗棂,喘息渐渐地开始乱了。   那个人,绝不是这个时候青涩意气又刚刚心许白华的楚言。这时的楚言,一双眼底哪里有方才那沉淀了伤痕与沧桑的成熟?   也绝不是前世最后那个暴戾残忍痴痴狂狂的楚言。那时的楚言,又怎会几次三番如此贴心细致地怜惜他!   那么……   前世最后那几年,墨刃也时常去幻想,去描摹……如果没有白华,当初他那个耀眼又炽烫的小主上会成长为什么样子。   是不是死要面子又嘴硬心软的?   是不是肃然威严却从不残暴滥刑的?   是不是哪怕其实不喜争斗阴谋,却也有着“犯者必诛”的豪情与傲骨的?   是不是在亲近之人面前总喜欢任性地耍点小脾气,却又护短的要命,死也不肯伤着自己珍视之人半点的?   墨刃蓦地闭眼,他浑身的血仿佛都热了起来。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究竟为何会发生这种事情。   可此刻,他竟敢相信这样的不可思议。他相信,这分明是、这分明才是——   是坠了泥的玉石被洗净……   是生了锈的剑锋被擦利……   是蒙了尘的珍珠被磨亮……   是他在前世午夜梦回中无数次地苦苦追思,却已经坠至深渊再也寻不见的身影,翩然回到他的眼前。   不会错的,这分明才是——   那个他曾立誓要护其终生的,楚言。   作者有话要说:  看过旧版的应该都明白结尾这几段是在暗示啥……没看过旧版的小可爱别多想,前世今生真的都是原装货,楚言真的只是重生了一次而已。   .   掉马前楚言试图弥补,怜惜疼爱呵护软语。   墨刃:(PTSD)惶恐,惊惧,不安,迷茫。   掉马后楚言自暴自弃,壁咚发火瞪人骂人。   墨刃:(惊喜)这分明才是我的主上!!!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晕晕小睡鼠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晗、浅紫沫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是时候起名字了 46瓶;拈杵断魂 20瓶;卿少华 15瓶;风忆洛 10瓶;大禹不治水 6瓶;紫陌紫心 5瓶;戏柚的脑回路不一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试含暖   墨刃最终还是问了守在殿门前的侍卫,往楚言走的方向追了去。   一路问着走到了后花园,不料先撞上了秋槿。她一见着墨刃就焦急地迎上来:“墨大哥,你可知道主上是怎么了?”   墨刃摇头:“主上出了什么事了?”   秋槿急道:“难道不是你又气他了?这一大早起来就饮酒,不肯吃东西,又什么人都不肯见……”   墨刃当时脸色就是一沉,“饮酒?主上昨日才刚出了那种事,怎能一大早连早膳都不用就饮酒!……你为何不拦着?”   秋槿焦急道:“拦了,主上不听。还下了令谁都不许跟着,我有什么法子——”   墨刃怒道:“什么法子不法子!主上叫你不要跟,你便真的不跟了!?”   秋槿被他一呛,瞪大了眼睛:“我……”   她差点脱口而出道,我又不是你,上赶着挨打讨骂……   ——当然,这种话她也就心内想想,真说出来是万万不敢的。墨刃向来冷静守礼,只是一沾上殿主的事便要急性,罕见的几次动真火儿无一例外都是为着主上。这时候再惹他,那才是真正的挨打讨骂。   幸好墨刃也没心思和侍女计较,转身越过她便往内走。穿过小拱门进到里头,初春的花园内有不少芳华已竟吐芽,瞧着煞是好看。   楚言独自一个儿坐在飞檐红柱的凉亭下,眼里正望着亭外含苞待放的一株株娇俏牡丹出神。   他的长发疏懒地散落在那件草草披在肩上的长袍上,手里执着一玲珑银酒壶,桌上却没有酒杯,只是时而恹恹地抬手,有一口没一口地往嘴里灌。   明明是春来的时节,只有一人独饮的花园里却显出几分萧索孤寂来。   墨刃从没见过楚言这样苍凉寂寞的样子,一时间如鲠在喉。他从后花园的小径一路走过去,跪在凉亭台阶下的青石板地上,轻声道:“空腹饮酒有伤脾胃,主上若是生气,请随意责骂属下,只求主上莫要伤了贵体……”   楚言带着三分醉意转过眼来,这才发现跪在阶下的黑衫侍卫。他朦胧地笑了笑:“你想好了,当真不走?”   墨刃道:“是。”   楚言怅然望着天空,随手把酒壶往地下一扔,挥袖道:“罢了……起身吧,今后在孤面前不必跪着。”   墨刃抿了抿唇,嗓音更低微:“属下斗胆,请主上用膳。”   楚言皱眉道:“不了,没胃口。”   墨刃立刻又往下跪,“是属下惹得主上不悦,墨刃知罪,请主上赐罚。”   楚言的脸色顿时黑了,唇角的肌肉抽动一下,“你这是在拿自己来威胁孤?”   墨刃不敢接话,将头埋得更低,只等着主上骂他。却不料楚言咬牙切齿地喘了两口气,愤然吐出的却是:“来人……传膳!!”   “……”   片刻后,秋槿端着食盒进来,给了墨刃一个心悦诚服的赞叹眼神。   楚言却若有所思,挥手让她下去。待凉亭下又只剩下两人,他看向墨刃的方向道:“也好,既然你执意想留,孤有要求——你还是得跟着孤,安分做孤的贴身侍卫。其他的什么都不准想,记下了?”   楚言专门说这一句,主要还是被墨刃方才说的什么甘愿重入暗堂受训给吓得不轻。他怕这人真的一时想不开再做什么自伤之事,这才故意提点一句。   墨刃也多少猜到了一点主上的意思,虽然前世被强行刻入骨血的那些尊卑之道叫他不敢再多妄想下去,可仅仅那一句“安分做孤的贴身侍卫”也足以叫他心内一暖。   他低声应了句“是”。楚言便也略笑了一下,敲了敲桌上的食盒,那意思就是叫侍卫该“干活儿”了。   墨刃顿时有些紧张,他太久没伺候过主上了,有点怕做不好。   在楚言的注视下,墨刃绷着身子,双手缓缓揭开食盒,仔细地将里头的早膳一样样布好。   其实……都这个时候了,哪怕他手抖把饭菜都浇在他家主上的脑袋上,楚言也不可能舍得打骂他半分,可墨刃还是无法控制地紧张。   他连提剑杀人时都能平静至极,连九重殿最重的刑罚都无法让他恐惧变色。唯独怕的是服侍不好主上,招来楚言一个冷淡失望的眼神。   也不知道是不是紧张过度,亦或是面前这些色香味俱全的小菜热粥甜果的诱惑,墨刃腹中突然一阵抽疼,侍卫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有好几顿没有正经吃过饭菜了。   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有些嫌弃现在这个还未习惯饥饿的身子。借着侧身替主上递玉筷的空隙,右手狠狠往腹部压了压。   没想到楚言表面上状若不经意,其实无时无刻不在偷偷盯着墨刃瞧。这点小动作被殿主抓了个正着,楚言猛地起身变了脸色:“阿刃!?哪里痛?”   墨刃差点没吓到摔了手中的筷子,完全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属下无碍!”   “等等,你……”楚言忽然想起什么,神色更加难看,“你这几日有没有好好吃东西?”   墨刃一怔,随后想了想,很乖地回答:“回主上,属下有的。”   楚殿主狐疑道:“当真?那你都吃了什么?”   墨侍卫顺从地垂首:“……药。”   “——你!”望着眼前认认真真回答的侍卫,楚言差点没气的一脚踹过去,“你真是——你真是要气死孤不可!孤问你用膳!你上次用膳是什么时候!?”   墨刃罕见地迟疑了。可他这一迟疑,基本上就等同于已经告诉了楚言答案。   楚言气的指着他说不出话。只觉着一阵刺痛连着酸涩,从心窝里直流到四肢百骸,叫他手指都在抖。   勉强握了握拳才找回几分力气,一使劲把墨刃拽过来,直接揽着那清瘦的腰肢把人摁在了自己腿上。   “主上!!”墨刃仿佛被扔进了滚烫的油锅,惊恐得几乎弹起来,可想逃离也被楚言的手臂紧紧箍着。他手足无措:“主、主上!?您、您怎可……”   “别乱动!还嫌遭的罪不够多么?”   楚言又急又痛地斥他一句,心里早悔得一塌糊涂。他竟不知,墨刃早已习惯于如此自然地糟蹋自己的身体,还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咬牙按下那几乎把心脏搅碎的痛楚,楚言知道现在最要紧的是先快些叫墨刃吃上点东西,若真落下什么病来可不是开玩笑的。   他一手按着怀里惊得想要扑腾却又不敢真用力挣脱的人,另一只手取了玉勺,先挑了温软养胃的小粥,舀了一勺送到墨刃唇边,“张嘴。”   墨刃却更加惶恐,拼命往后缩,连连摇头道,“主上,使不得,这不合规矩……”   “听话……”楚言急得不行,一遍遍低声温柔哄劝。无奈越是这样墨刃越是惶恐地拒绝。   就这么一来二去僵持不下,惹得九重殿主火气蹭地冒上头,猛地拔高了声音怒道:“你还听不听本殿主的话了!?你不准备听孤的话了是不是!?”   “……”   墨刃眼睫默然抖了两下,见楚言这是真急了,终于不敢再抗拒,囫囵咽下口粥。还未来得及细细感受那暖暖的香甜滋润肚腹,却见楚言又要喂他。   墨刃觉得自己额前都要沁出细汗来了,“请、请主上允属下自己……”   楚言不敢逼得狠了,便将勺子塞到他手里,挑眉道:“那你自己。”   可墨刃拿了勺子却不动,他脑中乱成了一团浆糊。   事情怎么变成这样儿了?自己明明是来劝主上用早膳的,怎地转眼间就成了自己要把主上的早膳给吃掉了?   结果楚言看他不动,手一动又把勺子摸回来,哼笑道:“瞧了,你自己又不肯用,还不如老实叫孤喂你。”   墨刃把脸侧一侧,几乎是哀求地道:“主上!您该用膳……”   “……”楚言连和他多墨迹一句的心思都无,也没多想,随手就又舀了一勺粥自个儿含了咽下,皱着眉道:“孤已用了,这下好了么?”说罢就要继续喂怀里揽着的人。   墨刃却已经愣住了。   主上、主上刚刚这是……   拿他用过的勺子吃了东西!!?   而自己居然没拦住!   墨刃顿时绝望:他好没用……他怎么可以没拦住!?   楚言就眼见着墨刃一下子变得……一副死灰般的模样,顿时奇怪。   他沿着墨刃的视线一瞧就明白他在纠结什么了,心中不禁暗自好笑。面上却不点破,只是一口口很耐心地喂着,好歹算是叫墨刃将这一碗粥喝掉了。   可这还没完,九重殿主将勺子换成了筷子,低笑问:“阿刃要自己吃,还是孤继续喂你?”   墨刃当然只能讷讷地接了筷。他还没来得及认了命去夹菜,却耳畔听得一声悠长禽鸣忽的自天际传来。   两人同时抬眼看去,只见一个云层之间一个黑点若隐若现,盘旋不去。   墨刃如蒙大赦,砰地搁下筷子,勉强端着面上的镇定扔下句:“主上,是灵鹰传信,属下去迎一迎!”说罢倒退几步一礼,匆匆转身,逃也似的出了亭子。   作者有话要说:  楚殿主:发糖了,张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哈拉希 10个;落落、Iwant容修、无绝的澡盆、梦里繁花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一叶飞 26瓶;狐姬、16642347 10瓶;折口哲 5瓶;大禹不治水 4瓶;戏柚的脑回路不一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玉牌   高云之上,有金瞳黑鹰伸展长翅急降而下。这是九重殿豢养的传讯猛禽,如今远道而来,十有八九是在外的影子护法传来重要消息。   墨刃抬了抬手示意,那黑鹰便落在侍卫肩上,依恋地蹭他脸颊。   远远看去,瘦削苍白而凛冽的年轻人一套紧身黑衣装束,长发以黑色发带高束垂下,腰间又配着漆黑的长剑,倒是与肩上的猛禽十分般配。   墨刃摸了摸迅鹰,黑鹰便将金色鸟喙一张,吐出一枚丹药似的小物件来。墨刃谨慎地捧了,走回到楚言身前半跪下,双手将物件呈上,“主上,是小雨的鹰……带了传讯丹来。”   他说这话时嗓音冷静,神色有些沉。金瞳黑鹰和传讯丹是九重殿独有之物,只有在传递最绝密、最紧急的情报时才会使用的东西,这定然是外头出了事了。   楚言自然也意识到出了问题,不过他也没慌,先是皱眉对墨刃道:“方才孤不是说了,叫你今后不必跪?”   “……”   墨刃这才想起那句话,只得站起来。楚言又将筷子往侍卫手里递了递,“你坐下,继续吃饭。”想想又补了一句,“这是命令。”   墨刃没办法,只得谢了礼……又由站变坐,开始吃饭。   他手指有些不稳地伸出筷子尖儿,谨小慎微地从碟碗的边角处地夹饭菜,又一小口一小口往唇里送。   ……这种时候的侍卫便显得实在很清秀很乖顺。楚言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才重新坐在墨刃身边。手上灌注内力,把传讯丹开了。   原来这传讯丹内含信件,而外层涂了一层毒膜。如若黑鹰在传信途中被其他势力截下,便会将传讯丹吞进腹中气绝而亡;若是消息平安送到九重殿,便该由殿主亲自用内力化开毒膜,拆藏在内里的信件。   楚言揉开那特殊材质的绢信,那一小团便神奇地变成巴掌大,其上写着几行蝇头小字。   他只打眼一扫,下一刻就勃然大怒地将信件拍在了桌上,低声狠骂了句混账。   墨刃此时正垂着眼,默默咬着一只小巧的汤包,闻声忽的把眼一抬,眸底不着痕迹地荡过一丝冷光。   楚言把信纸递过来,“你来看。”   墨刃面无表情地将口中的东西咽下去,双手接过信件,只见上面写道:   “四月望日,长青城水镜楼长老遇袭,尸体身中剧毒,手握九重殿九云玉牌而死。其事奇诡,牵涉甚广,一言难尽。武林诸人正聚往长青城,属下等不敢妄作主张,望殿主孰计议之。”   “风、雨拜上。”   片刻的沉寂后,墨刃眼底暗了暗,将信件交还于楚言手上。   后者掌心里一捏,顿时将信件碎成洋洋洒洒的白屑,叹道:“又是孤做的糊涂事。九云玉牌……孤给过白华那小人一枚,另一枚现在就在在孤身上,想来丢的是白华那枚。”   墨刃安静听着,他前世这个时候大概还因为得罪了白华被楚言重重地罚着,并无关于此事的清晰记忆。   只是记得九重殿开始与江湖上大小势力产生隔阂,依稀是这段时间之后,想必是有大关联。   即使忽略这一桩,九云玉牌乃是九重殿至高信物,如殿主亲临,如今出现在江湖命案处,注定了不好善了。   果然,楚言道:“九云玉牌遗失,意义非同小可。孤前世只当是有奸恶栽赃陷害,懒得理会,只叫风雨护法应对……唉,就此没了后文,也忘了最后是如何了结的。只记得水镜楼从这以后便在江湖上渐渐销声匿迹,像是一蹶不振了。”   说罢,楚言顿了一顿,转过眼看着墨刃问道:“阿刃如何想?”   “属下,”墨刃低低道,“……不敢妄言。”   楚言眼眸深黑,他神色复杂地望着侍卫,加重了语气:“这回孤想听你说……阿刃还肯么?”   前世,这个人也曾无数次谏言和乞求,列数白华身上的种种疑点,甚至甘愿跪候数日、自伤明志……他都听不进去。   如今倒好,把这人伤的再也不敢轻易在主子面前开口了,才知道后悔,才知道心疼。   墨刃被楚言磁性沉和的嗓音触得心弦一动,他抿了抿唇,又慢腾腾地站起来,在楚言身前跪下……   楚言把眉一竖,用力敲桌子:“不、许、跪……难道你不跪下就不敢同孤说话?”   墨刃不言语。他有些为难地心想:明明刚刚主上的原话是“不必跪”,怎的一转眼就变成了“不许跪”。   一字之差,那可是是天差地别啊。   其实楚言说的没错,他的确跪着才舒坦,尤其是在可能要冒犯到主上的时候。   可是楚言看着他跪下不舒坦,而做下属的合该服从做主人的。所以九重殿主轻轻松松地就又把他的侍卫从地上带了起来。   楚言凑过去瞧墨刃的脸色,试探着道:“阿刃……还是怕我?”   墨刃继续为难。哪个主子不希望在下属面前有所威慑?可墨刃又隐约觉得,倘若他应了是,主上却会难过。   综合衡量之下,墨侍卫谨慎道:   “属下不敢。”   楚言:“……”   幸而墨刃见势不好,立刻正经起来:“主上容禀。”   楚言不准他跪,他便往殿主身后站,略略弯腰低下身说话:“……属下也曾出过取人性命的任务。真正的杀手,绝无可能会眼睁睁看着临死的猎物偷走自己贴身的物件。”   除非是在民间的小说和话本子里,才会存在这种滑稽的失误,真正做人命买卖的又怎会蠢到如此地步。   墨刃继续道:“这栽赃过于明显,其中怕是设了局中局,就等主上前往。”   楚言叹道:“你说的不错……可是九云玉牌在场,凶手又是未知。倘若九重殿置之不理,亦或是意图轻飘飘揭过,必然又会如前世一般名声一落千丈,在各大势力面前失了信义。”   墨刃嗓音略涩:“……是两难之局。”   楚言冷笑道:“布局的人手法不错。既然如此,孤便陪他玩上一局又何妨。”   墨刃惊道:“主上要亲自前往长青城?”   “去,”楚言摩挲着指节,黑沉眼底似乎卷起诡谲的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墨刃心里微微一疼,他知道楚言向来不喜掺和这些江湖纠纷的。只是这次阴谋诡计已经笼罩在九重殿头顶上,楚言性子骄烈,若再假于人手,不说别的,他自己就过不去这个坎儿。   墨刃了解自家主子,虽免不了担忧,却也没有劝止,只是单膝跪地说:“既然如此,请主上千万多加小心,还请主上允属下随从,若有用得着墨刃的,属下万死不辞。”   “……”   楚言忍无可忍,振袖而怒:“你再跪一次试试!?你再跪,你再跪孤就——就不带你去了!”   ……墨刃不知是第几次连忙站起来。   “若是主上亲自去了长青,那白华该如何是好?昨夜属下妄动,将他关入了刑堂……若要不叫白华起疑,怕是还要周折一番。”   “啧。”这下楚言皱起了眉头,食指轻轻敲着太阳穴,“你若不说,孤还忘了这个麻烦……”   这确实是个难题。他本来是想留着白华,寻机与他做些假戏找出蛛丝马迹出来,再顺藤摸瓜拔了这背后的黑手。   可自从知道墨刃也有着前世记忆之后,这念头便断了个干脆。以墨刃的性格,为了楚言的大计自然是什么都能忍得,可是他难道还能让阿刃再受委屈?   这么一想,白华这步棋只能废了。可惜是可惜,但什么也比不上眼前人重要。   楚言想通了便不介怀了,反而对墨刃扬眉笑道:“嗯,这个么——那便赏了阿刃如何?要杀要剐,都随你。”   墨刃吃惊,急忙追问道:“主上这是何意?”   他怎么看不出来,前几日主上一直对白华宠溺亲热,不就是要从这白公子身上找机会吗?   楚言却心想,若实话说自己是顾虑着他,墨刃必定不依。便索性摆出一副蛮不讲理的任性样子,道:“孤懒得与他周旋了,碍眼。”   果然,墨刃的神情变得有些为难,有些无奈,但是他如楚言所料的一样,一点反对的意思也没有,只是以一句“属下明白了”应下来。   略作思索,他又确认了一句:“主上真将白华之事……随属下去办?”   “当然。”楚言前世就喜欢极了墨刃包容他的任性时露出的那种有些困窘无奈的神情,现在回想起来心中酸甜参半。   他忽然又想到白华被他宠幸了好几年,墨刃若是直接去刑堂提人上刑,还不知道那堂主杨一方敢不敢交人。   幸而这次水镜楼的事提醒了他,楚言从腰上解下系着的一块巴掌大的精致腰牌,转手便塞进了墨刃手里,道:“先别忙着说什么惶恐不敢,孤是借你的,处理完白华再还来,知道么?”   墨刃翻手一看,又一次无奈苦笑。只见那物什乌漆似墨,似金似玉,通体镂着九重祥云图案,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不是那惹出祸事的九云玉牌又是哪个?   主上竟是在另一枚九云玉牌遗失在外的这时候,将仅剩的一枚给了他……   这如何使得……   九云玉牌本是殿主权威象征之物,即使是墨刃前世最受楚言信任时也从未奢想过它能到了自己手里。   墨刃本是万万不敢收的,尤其在这特殊时候。可他稍作思索,默不作声地谢了恩。   楚言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他开始隐隐盼着墨刃将前仇旧恨从白华身上讨回来后,或许会渐渐释放开压抑了太久的性子,再找回当初那个凛冽不失傲骨的少年样子。   可惜,楚言若是能知道墨刃之后拿这玉牌去做了什么,大概是死也不会把九云玉牌交在他手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顶锅盖跟大家讲个事儿。明天再更一章,然后这篇文就要暂时停更一阵了。   详细说明一下的话:   前头也说了这篇文在做广播剧,我准备跟着剧组进度修文,等广播剧第一期做出来之后我再继续往下更它……顺利的话大概八九月吧。反正免费文为爱发电就佛一点了,小天使们也不用蹲,愿意的话留在收藏夹里过三两个月刨出来瞧瞧就好了。   其实基友和一些读者都建议过我入v日更。实话说,我真的纠结过,毕竟在晋江不v=没有榜单曝光=没有读者=凉凉。但是当年修文前承诺过不入v,我这个人比较怂呀,如果毁诺被人骂的话我会自闭的……所以还是放弃了Orz   不过放心我不会坑的。哪怕广播剧坑了(饶了我吧真的不想立这种地狱flag)这边的文我也不会坑的,让它成为一个有生之年系列吧。   ……   当然话不能说死!!也不排除我突然特别想写就提前更新了的情况hhh   .   Q:不更墨刃了,那你写啥呢?   A:写仙祸鸭,七月开文=w=   .   新文《仙祸临头》待开,虽然风格有点小差异且大家可能都在无绝那边见过了,但还是走个程序放文案求预收,点开专栏就可以收藏啦:   仙界无人不知,虚云宗出了两位妖孽。   大弟子蔺负青,惊才绝艳,光风霁月,是令见者为之神魂颠倒的淑质英才——仙祸降临后,成了睥睨天下的魔道帝君。   二弟子方知渊,命犯煞星,狂放桀骜,见者都说此子日后必入歧途——仙祸降临后,成了万人敬仰的仙道尊首。   针锋相对纠缠百年,一朝重生归来。这对跺一脚仙界震三震的师兄弟忽然开悟:魔君仙首有什么意思,表面风风光光,背地里连只师哥(弟)都抱不了,还不如归隐宗门。   归隐妙啊,刀剑入鞘换美酒。   快活自在,还能双修。   直到前世那些熟悉的修真世家、绝代高手、妖族大能、邪道至尊……都一个接一个地重生了找上门来抱大腿,正“快活”着的蔺魔君和方仙首才想起来,还有个糟心的仙祸在等着他们。   世道啊,真是太闹心。   想过安分日子,还得顺手拯救个三界。   ——最是疏狂意气,碎赤星,换青穹。   cp:邪魅狂狷仙首师弟攻×清雅从容魔君师哥受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廿柒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可卡可乐、无绝的澡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凌冰 30瓶;陈陈 20瓶;哈哈哈哈这是只仙居 2瓶;戏柚的脑回路不一样、墨雨聆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苦肉   两人又计议几句,终决定赶早不赶晚,过两天便动身。   墨刃自是去刑堂处理白华,楚言目送他的背影离去,也放心地前往主殿吩咐事务去了。   楚言先是把秋槿叫了出来,再召了护法影电与暗堂方景、药堂林昀前来议事。楚言瞒去了白华是奸细一事,只说水镜楼长老遇害和九云玉牌遗失,命他们多加提防,并传书召回常年在外巡查的三护法影雷。   秋槿等惊怒于这般的惊天变故,也诧异于殿主突然亲自离殿,不过楚言态度不是一般的坚决,自然也没人敢拦着。   一个多时辰过去,诸事吩咐妥当了,差不多到了晌午时分。楚言想想没什么疏漏,瞅着身旁空落落的,没了那个沉稳的黑衣身影,心里没来由地有些焦虑。   “……孤这是怎么了?”楚言喃喃自语一句,自己也忍俊不禁。片刻不见墨刃,他竟然就不安起来。患得患失成这个样子,实在不像个威严的殿主。   楚言摇了摇头,脑中嘲笑着自己,身体却十分诚实地——抬脚往刑堂的方向走了去。   ……   九重殿的刑堂深处还是一如既往地压抑,黑漆漆的甬道阴冷而潮湿,嵌在通道两侧的火把安静地跳动着,照亮了凝着片片暗红色的石板地。   而那一扇扇铁门后,囚犯们断断续续的呻痛号叫声伴着血腥味缭绕不去,更是令人遍体生寒。   最深处的铁门之内,正上演着一场与众不同的刑罚。刑堂堂主杨一方坐在临时搬来的桌案前,面色黑沉,双眉紧锁。案前是冉冉烧着香的青铜香炉,还有排成一列的药瓶,那些瓶子大略看去也有十来种,大半已经空了。   那香炉的一根香终于尽数燃成了灰烬,侍立左右的行刑人从未空的瓶子里倒出一粒药来,径直走到了刑架之前。   墨刃已经面无血色,他冷汗淋漓地半垂着头,从青白唇瓣间漏出的气息也断断续续。行刑人捏起他的下颔,行刑专用的药丸便被强行塞入口中咽下。   药效发作得很快,又一轮新的痛楚降临到受刑的人身上。   已经无力垂软的四肢猛地绷紧,墨刃死死地咬牙忍着,白皙颈子上青筋毕露,可痛苦的喘息和无意识中漏出的嘶哑叫声还是填满了不大的刑罚室。   他睁着有些涣散的眼,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不痛,并不很痛……他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这点刑罚怎会熬不过去……   再说,这都是他擅自决定的不是么。   墨刃忍不住在心内苦笑。若是给主上知道,他拿了九云玉牌却给自己下了罚令,以这种苦肉计来骗白华……也不晓得主上会怎样地发怒。   白华公子就坐在杨一方右手边的那个铺着锦垫的座椅上,柔美无暇的样子似雪似玉,与这阴森血腥的刑堂格格不入。   他此刻脸上满是不忍和焦急,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不要……不要再继续了……”   白华忽的把雪袖一拂,倏然站起身,修眉轻蹙,桃花美眸隐约含水,“请杨堂主手下留情,再这样罚下去,人会受不了的!墨侍卫虽然有错,可他毕竟是从小跟着殿主的人……”   他是一个时辰前被放出来的。柔软的少年憔悴虚弱,扶着地牢的栅栏,顾不得整顿仪容就连连追问楚大哥是否无恙。   而前来传令放人的黑衣侍卫,很快就以行动给了他答案——   楚言不仅平安无恙,还十分疼惜受了“无妄之灾”的爱人。因而那个害得白华公子吃苦的罪魁祸首,自然是要受罚的。   受罚,罚的是药刑。   这是墨刃给自己精心挑选的一样刑罚。这刑罚唯一的好处是只疼不伤身;而坏处也在于,它虽然不伤身,却能活生生把人疼疯。   墨刃觉得很好。他还要陪主上去长青城的,不能受太重的伤,不然到时候没法服侍主上也没法替主上杀敌可就糟了。   至于疼……这个他不怕,豁出去忍过便是了。   白华还在求情,嘈杂的声音灌入嗡嗡乱响的耳中。刑架上的墨刃压着眉抬了抬头,在刑堂火光的映衬下,那道由侧脸自脖颈的线条便显得分外苍白消瘦。   他整个人已经和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他疼的都开始痉挛了,可意识还算清醒,声音寒冷沙哑:“既然是墨刃犯了错,惹得殿主不悦。领罚天经地义,不需旁人多言。”   白华用力地一拍座椅扶手,“墨侍卫,你为何非要死了心为难我!为难你的殿主!”   他百般痛心疾首地哽咽道,“楚大哥他根本不想和你闹僵成这样的……你身为殿主侍卫,怎可总是这般违逆他的意思!”   墨刃面上闭眼不言,只当这人不存在。心内却不禁冷哂,他不是猜不到白华打的什么主意。   这位白衣美人总是一副楚楚可怜、柔软善良的模样,暗地里却埋了不知多少阴毒的心计。如今墨刃借了九云玉牌这等至高信物来施这次苦肉计,而九云玉牌就是殿主之令……   白华这样轻飘飘假意说几分情,如果杨一方被他哄心软了,给自己防水乃至直接停了刑罚,那可是犯了抗令大罪,说不定还要被打成违逆叛主——日后必然要受殿主雷霆之怒的。   幸而杨一方也不是省油的灯,要不然也不能做这刑堂堂主一直做到墨刃死的时候。他一听白华的话就变了脸色,笑道:“白公子怎么说笑起来了。杨某执掌刑堂,绝不可徇私说情的。”   “都怪我……”白华红着眼角,喃喃自语,“若不是楚大哥曾经赠我的那块九云玉牌被奸人盗窃,我……我本可以它相抵,止了这刑罚的。”   “我……我去找楚大哥求情。”他一抿唇,对杨一方道,“杨堂主,白华先行告退了。”   杨一方向他抱一抱拳,权当行礼。等外头莲华殿的人进来簇拥着他们的公子走了,才又转身回来。   他沉着脸色,踱了好几个圈子才走到刑架旁,去看墨刃的状况。   墨刃的状况不太好,他前回刑伤下的亏损还没能完全补回来,这时候已经没剩下什么体力,连□□都变成了微弱如丝的气音。   杨一方瞧着侍卫惨白的脸,实在怕他真的熬不过去,忍不住附在墨刃耳畔小声道:“快结束了,白华公子肯为你求情,再撑一会儿就过去了。”   墨刃被连绵不断的痛楚折磨的神智空茫,他模糊地点了点头,却知道白华恨不得自己真的在刑罚下崩溃了发疯了才好,当然不会真的“求情”去的。   药效远远未尽。恍惚间,五脏六腑都像是要被绞成血泥,偏偏这药刑连叫人昏过去得以解脱都不可能。   他只能死死忍着,忍着……   再下意识地告诉自己不痛。   不痛的,这回不是主上下的令。他没有被主上厌恶,熬过了刑就能回到主上身边儿了……   真好啊,这真的已经很好了。总归是比以往那些没有希望没有温暖的忍耐,要好了千百倍的。   就在墨刃的意识渐渐开始模糊的时候,突然一声禀报响亮,让他猝然惊醒过来。   “禀堂主,殿主大人驾临——”   心脏重重一跳,墨刃急忙睁开了眼,身上的疼痛已经顾不上。他慌乱至极,主上驾临!?这才过了多久,主上怎会……   他明明是准备先斩后奏做了这事,日后再向主上请罪,怎料……   再一看,杨一方已经推开刑罚室的铁门,一边整理衣袍一边往外走,准备了迎接殿主了。   “……”   墨刃徒劳地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   他眼睁睁看着杨一方的背影快速远去,心里拔凉。想到一个时辰前楚言对他的温言软语、万般爱惜,连跪都不准他跪。   再想像一下自己现在的样子,墨侍卫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他觉得他要完了。   ……   楚言不知道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   他只听到前来迎接的杨一方恭敬地禀道白公子前脚刚走,而墨刃仍在受罚,便知道出了事,而且是他最不愿见的那种事。   打开铁门的那一刻,他的眼里只看见刑架上的人分明是已经尽了全力地隐忍克制,泛白的指尖用力地扣着刑架,可单薄清瘦的身子还是不住地发抖;而那叫他恨极了的,属于白华的旖旎香气还萦绕在那高高在上的大椅上。   楚言一个踉跄,他扶着门框止住脑子里的晕眩,不敢想象自己来之前这儿发生了什么。   他不是叫墨刃来处置了白华的吗?到底是哪儿出了错!?   怎么会这样……这样与前世又有何区别!!   可如今不是追究前因后果的时候。楚言手一抬,真气外放,如利器般撕裂空气,墨刃手脚上的绳索霎时崩断。   墨刃一声不吭地倚着刑架,身子虚软地顺势滑下来。   楚言手忙脚乱地把人搂进怀里,侍卫遍布冷汗的惨白面容、紧闭的双眼、蹙起的眉峰和被咬的血迹斑斑的唇完全暴露在他眼底下。   这一刻,楚言的大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瞬间崩断,心里痛的几乎要寸寸撕裂!   前世,这个人也曾背负刑架跪在他面前,气若游丝,身下的血渐渐地浸透了积雪……   整个刑罚室瞬间被冰冷狠戾的杀意填满。楚言几欲狂乱,面色冰寒,冲杨堂主扭头吼道:“你给他吃了什么!?解药呢!!”   墨刃这时候虽被痛楚折磨得不轻,却还有着意识,见楚言这个样子,登时就蒙了。   他料到主上会生气,可是真没想到楚言的反应这么激烈……   原先他的神思都在一心忍耐着体内肆虐的痛苦,尽量少叫楚言看出他的不适。现在也顾不得了,慌忙就想从楚言怀里挣出来,语无伦次,“主上息怒……您,您听属下解释……”   作者有话要说:  虐身戏(1/1)   阿刃作死(1/1)   殿主炸毛(1/1)   .   我真的不是故意卡在这里停更的hhhh   下次更新时间未定,可以到微博找我玩QwQ   围脖@岳千月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辰微光、天淡银河负清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青末、紫陌紫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职责   “闭嘴……你给我闭嘴……”楚言却心里狠狠地一个收缩,那样沙哑的声音,必定是痛的受不住叫喊过度的后果。   见墨刃又要逞强挣动,楚言多想抱紧了他好好抚慰,却又生怕力道大了叫他更痛,只能虚虚地圈着怀里人,喝一声,“别动!”   墨刃果然不敢再动也不敢说话,眉眼隐忍地随楚言抱着。杨一方不是死脑子的人,一看殿主大人这架势就知道这一趟刑罚必定是出了大差错,顾不得平复心中惊雷般的震动,先派人取了解药来送上,再遣散了几个候着的行刑人。   楚言没理会他的动作,小心地将解药挨个送进怀里人的口中,急道:“听话,张口吞下去。”   墨刃已经疼的神智昏蒙,迷糊间竟让楚言的手指探入自己唇舌之间,后知后觉地惊醒过来时已经把药咽下去了,“主上!”   “别动,别动……”楚言疼得心都在抖,把墨刃环在怀里搂着,用内力一路激着药力下去。   直到看墨刃慢慢平复,窝在他怀里轻轻喘息,楚言这才松一口气,渐渐冷静下来,目光转向跪地的堂主:“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一方被楚言带着杀意的冰凉目光激的一震。他哪儿知道怎么回事,作为刑堂堂主,对于殿主对墨刃及白华二人的态度转变可算是九重殿里最清楚的一个,心底自然也会有了猜测思量。   可今日这事儿……他真不明白!只大略猜到是墨刃自作主张违逆了殿主的意思,不由得痛骂一声,墨侍卫你可害苦了杨某也!   感受着楚言如山岳般厚重的威势沉沉压来,杨堂主索性一股脑儿全推给殿主怀里那人:“殿主容禀!属下只以为墨侍卫是奉殿主之命行事,于是一切依了他的主意,其余的……实在一概不知。”   “好个殿主之命!”楚言冷笑一声,凉薄如水的眸子转回怀里,无声地逼问一个解释,“嗯?”   墨刃自知有错,哪里敢去看楚言,他微微侧头,犹自挣扎了一句:“主上将白华一事允了属下去办……属下……”他认命地闭了眼睛,“属下愚笨,只想出用这种办法……让白华放下戒心……”   “孤是要你处置白华,你却给孤把自己办成这样!孤那句话什么意思,你明明心里清楚的很,却给孤耍这等小心思!!”   楚言怒极,声音徒然拔高。他睨着墨刃,胸膛剧烈起伏,想狠狠骂他一顿,临了却千言万语都梗在咽喉处不知如何说起。   墨刃见他气急,小声地劝解,“主上息怒,属下选的这些药都是惩戒调.教之用,只是当时痛,药效过了便好。不会损害身体,更不会延误了明日之行的。”   “你不会以为,孤明日还会带你出去吧?”   楚言却将牙咬的更紧,敢情对这人来说,只要不误事,怎样的苦痛折辱也都无所谓的么?   他又是心疼又是恼怒,可气归气,心里火烧般的焦虑担忧确实得到了些许安抚,墨刃这幅样子也实在不忍心再过多责骂。只是他还是有一事不明,那冷酷精干的杨堂主怎么就这般轻信大意?   “杨一方!阿刃胡闹也就罢了,你堂堂的一堂之主,竟对区区一个侍卫唯命是从,不辨青红皂白,该当何罪!?”   杨一方杨堂主早在楚言说到处置白华的时候就脸色骤变,只道今日听了不得了的东西。没想到楚言这时忽然转了火,把话头引到他身上。   他可是有苦说不出。什么区区一个侍卫,谁不知九重殿主那奇异癖好,放在身旁的人才是最为爱重的。就说秋瑾和墨刃这两个贴身伺候的,看似地位低下,实际上说一句话的分量比什么护法堂主的十句都要重……   可他自然不敢这样说,只面无表情地回到:“墨侍卫持有九云玉牌,属下不敢不从。”   “——什么!?”楚言倏地神色一变,刚熄了点儿的怒火又噌地上头,“好啊……原来如此,墨刃你好大胆子,孤给你的东西,你就这样来用!”   可他没想到,一直在他面前温顺的墨刃这次一反常态地强硬,还一直强硬到了底。他竟用上了真力道从楚言臂弯里挣坐起来,定定地看着楚言,“主上,您听属下一句,白华……除不得!”   楚言怒极反笑:“九重殿的奸细,除得除不得,何时是你说了算?”   墨刃脸上褪尽了血色,却依然没有放弃:“主上!如今敌暗我明,白华是我们手底下唯一的机会,若除去了白华,他背后之人必定会万分警惕。可以一连谋杀水镜楼三位长老并嫁祸于九重殿者,绝不会是易与之辈,若此去长青城无有收获,再没了白华,便会完完全全断了线索!”   楚言沉默不语。方才还万分小心地拥着怀里侍卫的手指如今空荡荡,又被他一点点地攥紧。   “属下知道主上不爱听这话,可是白华不仅仅是追查的线索,也是……”墨刃语气中逐渐地带了自己也没发觉的悲切,他知道若无法说服楚言,今后追查白华身后的势力便会难如登天。   可楚言的怒火超出了他的预计,这时他也是急的没了办法,竟忘了尊卑扯住楚言的衣袖恳求,“也是万一不测时的退路!墨刃欺上瞒下自知罪重,主上是打是骂都是属下该受着的,可白华之事,属下还是求主上千万三思……”   “若主上不愿意见他污了眼,以后就都交给属下来做吧。阿刃,阿刃求主上了……”墨刃闭了眼一咬牙,说着就要跪下。   楚言一把攥住他的手臂:“够了。”   他梗了一下,终是沉沉道:“别说了……”   “主上……”墨刃惶然抬头,却见楚言脸上已经没了怒色,正仔仔细细地看着他出神。   下一刻,楚言俯下身来抱住他,闷闷道:“别说了。”   “当年……你求孤彻查白华时也是这般模样,阿刃可还记得么?”九重殿主眼神晦暗,薄唇开合,忽然又挂上自嘲的笑,“当年是孤对不起你,现在竟拿你没办法了……”   这次换了墨刃说不出话来了。   他并不记得清楚,但他至少还是知道自己身为殿主的贴身侍卫总学不会乖巧,总是顶撞主上,惹主上生气,挨打挨骂。   “唉……罢了,不说了,不骂你了。”楚言伏在墨刃脖颈间喃喃低语,“孤刚刚说的那些都是气话,阿刃莫挂在心上……白华的事孤依你了,行吗。”   墨刃怔怔地被抱着,心想:可为什么这回他这样胡来,主上分明生气了,却不打骂他了呢。   楚言抬手摸了摸墨刃散下来的发丝,带着安抚哄慰的意味。他又对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的杨堂主递过去一个眼神,沉声道:“杨一方,你该听的可都听见了,有些事时机未到,放在心里便好。”   “殿主放心,属下明白。”杨一方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这短短时间内透露出来的消息可不是一般的大,他脑子里嗡嗡作响。   白华公子是奸细,却要留着他?   水镜楼出了变故,殿主要亲自出马?   还有,殿主对墨侍卫,为什么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儿呢……   楚殿主并不多说,他把自己的大氅给墨刃裹紧了,抱着人出了刑堂。   外头的阳光一下子落在眼角,墨刃头脑猛一阵发晕,慌道:“主上使不得,属下能走!”   “你乖。”楚言无动于衷,腾出只手把大氅一扯,给侍卫盖了盖眼遮阳光,“无有外人瞧见,怕什么。”   墨刃茫然。   这是瞧不瞧见的问题吗……   为什么他犯了这样严重的错,他这样不听话,主上还哄他抱他?   墨刃就这样茫然着,被楚言抱回了殿主寝殿。楚言把人摁在床上,只下了一个命令:睡觉!   墨刃很知道自己这次不听话伤了主上的心,他本就愧疚万分,也不敢再一口一个不合规矩的和殿主折腾了。   加上药刑过后本就身心俱疲,一沾枕头就很快地睡了过去。   当他醒过来已经日暮西山,楚言居然还坐在床沿瞧着他发愣。   “主上……”墨刃心里被狠锤了一下。可没等他说完整一句话,楚言就淡淡笑道:“饿了吧,孤叫人传晚膳进来。”   墨刃连忙摇头,仓促起身想要下地。楚言按他肩膀,叫人再躺床上歇会儿。   窗外彩云温柔地流动着,映在殿主俊美的眉眼间,线条轮廓更显深邃。   这一刻,墨刃突然有了种得寸进尺的妄念。他抬眼望着楚言,轻声道:“主上,明日您还要阿刃么。”   楚言动作蓦地一顿,眸底闪过极复杂的情绪。他的气息不稳了,似乎有什么巨大的痛楚走过全身。   “……以后别这么说话,”楚言垂着脸,嗓音压抑着,“孤不是……”   话音突兀地一顿,“……孤不会不要你了。”   孤不是真想不要你的。   前世他愣愣地立在墨刃尸身前时,心中叫嚣的那句话,如今再也无法说出口了。   楚言抿了抿唇,“你我明日辰时出发。可只一样,孤要你答应从此不许再瞒着孤自作主张,一次也不行,你要答应我。”   墨刃惊喜,连忙应下。楚言点点头:“孤会晚两天叫白华知道这消息,去了水镜楼那边也可放出些消息来,到时候就看他动作了。你也不必思虑太多,孤在呢。”   他说着站起身来,修长的身姿在残阳照耀下,于床畔投出长长的影子。   “阿刃是孤的侍卫,”楚言伸出手指,食指背轻轻碰了碰墨刃苍白的脸侧,深深凝眸,“你好好的,好生陪在孤身侧才是侍卫的职责。”   “那些殚精竭虑、呕心沥血的活儿,本不是你该管的,以后便不许做了。”   ————————   ————————   突然诈尸表示自己没坑!   似乎有的小可爱习惯不看作话,我在这里再解释一遍。本文是缘更哒,挑空看心情慢慢修文这样子,详情见15章文末的“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离殿   次日,阳光和煦,晴空无云,是个好日子。   九重殿外,天岚山下,偏僻的土路蜿蜒通向大道。   路旁,楚言已经换下了那套玄黑缀金的大袍氅衣等衣袍,换以藏青色的紧袖长衫,玉冠束发,腰间则是久违地佩了爱剑“悬虹”。   年轻的九重殿主本就生的雍容俊美,这般做江湖上的公子剑客打扮,也是别样的风采无双。   不远处传来马匹的嘶鸣声,墨刃牵着两匹上等的良马从后方走到楚言身旁,悄悄望了主上一眼,低头道:“主上。”   “阿刃,”楚言幽幽地扬眉道,“想看何不光明正大的看?”   “……”墨刃抖了一下,目光无措地抿唇,“……属下冒犯,主上赐罪。”   楚言笑着摆手安抚,忽的又想起初逢之时,年幼的墨刃跪在地上,胆子大过天,直直地抬眼看自己。   殿主微微怅然,也不知何时才能再瞧见那样的阿刃呐……   在墨刃身后是十名黑衣黑巾的暗卫,十人整齐划一,向楚言单膝跪地行礼。   楚言逗完侍卫,向这些暗卫颔首示意,十人便鬼魅般地四散隐去了行踪。   “主上真的不再带其他人手了?”墨刃有些忧虑地将缰绳递上,“属下如今的实力最多不过前世的六七成,暗卫虽骁勇却只懂拼杀,据通讯丹所言,敌人许是深谙毒术,属下恐怕……”   楚言缓缓道:“孤知道,到了长青孤便把影电调来,叫风雨回去替她。接下来白华那边若是有异动,影电专擅毒与暗器,多少还能压着他,不会出大差错。”   如今时机实在不好,四大护法有三人在外,九重殿殿内空虚。前世无所察觉,如今楚言却隐隐能感觉出,白华是看准了这个空子钻进来的。   “至于那些普通的侍从兵马,不带也罢。此去是查明真相,又不是与诸势力火并,那些武功平常的料想着帮不上大忙,反倒碍事。有你与孤同去便足矣,暗卫不过是以防万一的后手罢了。”   听楚言这样说,墨刃虽不放心,想让楚言再带些人手的想法却也不得不作罢。   主仆二人轻装快马,久违地离开了天岚山九重殿,在一片春色中向着长青城的方向绝尘而去。   ……   与此同时,九重殿内。   莲华殿深处,美人伏案。书案上的一张宣纸,已经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小字。   白华素手挽袖,沾墨落笔。   明媚的金阳洒在他自肩而腰滑落的一线轮廓上,白衣美人眼眸痴痴含笑,红唇弯起,脸颊上的小小梨涡仿佛也盈满了醉人的清酒。   最后一字落下,白华搁笔入砚。他双手捧起那张信纸,耐心地,轻轻地呼气,吹干上面的墨迹。   一边呼气,他的眼睛又透过雕花的窗往外看,轻声呢喃:“楚言……墨刃……”   楚言与墨刃,今晨离殿了。那个素来疼爱他的楚殿主,居然连来同他告别一声都没有来……   白华眼眸微暗,手指无意识地捏了捏腰间配着的香囊,他多少察觉出一丝不妙的气息。   总归不会出大差错的,白华暗想。他收回目光,那信纸已经干了,于是白华将其捧在脸边,又是爱恋又是虔诚地轻轻亲了一下。   “主人。”   他柔柔地叹息:“华儿……甚是想念。”   缠绵悱恻的叹声,如三春落红,悄然散落在清净无人的莲华殿内。   ……   再说楚言与墨刃主仆二人。两人算计着路程驭马,走了大半天的路,大约日暮时分,只见前面的一条岔道口前显出一个建筑轮廓。   再往前,就清楚地看到路口那儿立着一家不大不小的半破客栈,两层楼,旁边一根细长木杆子上挂着一张青色酒旗,正迎风飘摇。   两人心有灵犀,相望一眼便同时勒住了马。墨刃率先下马牵了两匹马的缰绳,楚言扫眼打量那客栈,他没有直接进门,远远往客栈侧后方绕了几步,目光停在马棚里。   宽阔的棚子里面,满满拴着十数匹骏马,远看也能发现,这些马儿均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墨刃察觉到楚言的目光顺着看去,思索半晌,低声道:“主上,这些马的装束驳杂不一,不像是商家或大户人家的护卫,官府人马更不会宿在这样偏僻的客栈。这儿离长青不近不远,许是聚了不少江湖上的人。”   楚言沉吟:“此次水镜楼一案牵涉甚广,跑来些闻着腥味儿想要浑水摸鱼的,也是情理之中。客栈人杂,倒是可以借机探探消息……不错!”   他向墨刃使个眼色,率先踏入客栈门内,顿时里头的热闹喧嚷便灌入耳中。   此时天色渐渐昏黑,只见客栈下面的大堂里围坐了十来个五大三粗的精壮汉子,个个带着刀剑,满脸煞气地大声吆喝着小二上酒上肉。   楚言与墨刃这主仆俩乍一进来,大堂里那些成天刀尖上舔血的汉子们那吆喝呼喊的声音竟然静了一静,就像大吼的人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扼住了喉咙。   ……藏青袍衫的俊美公子与苍白冷漠的年轻黑衣侍从,几乎将大半的目光都吸引了去。   正在柜台前后忙活着的掌柜却顾不得许多,这两天一帮江湖客蜂拥似地往长青城一来,可让这客栈赚了个盆满钵盈。掌柜的一见又有客人来,急忙点一个瘦猴似的小二去招呼。   那小二急匆匆地跑来,满面红光,喜笑颜开地迎上:“二位爷,快快里面请,二位是打尖啊,还是住店啊?”   还没等这两位客人回话,小二又谄媚地一笑,道:“哎哟您看看我,这日暮西山天色已晚,二位爷必然是要停宿一晚的了?哎,别看小店其貌不扬,这房间可是顶舒适的。还有小店的酒,也是顶好的……”   楚言没心思听这小二的自卖自夸,不耐地轻皱起眉。墨刃心领神会,扬手间银光一闪,一锭银子就“咚”地落在了柜台上:“两间上房。”   ——嘶,是个有武功的!   大堂内几个汉子的目光更奇了,扫过这黑衣侍从清隽的身子,许是猜测就这么个苍白瘦削的年轻人,能有几分真家伙。   那小二脊梁骨一麻,也不敢再嬉皮笑脸插科打诨,急忙点头哈腰地应下,“啊是,是是是……”   都知道这些江湖侠客出手阔绰,不过一个不好,惹恼了这种人可是杀身之祸,万万大意不得。   掌柜的急忙取了两把上房铜钥递上,又看那藏青长衫的公子似乎不喜聒噪,试探着问:“这个……两位爷,可是要将酒菜送到楼上房里啊?”   “不必了,”楚言拉过墨刃手腕,无意识地摩挲着,牵着人往大堂的座位间走去,“厅堂里这般热闹,我等也正想凑一凑。”   这话一出,那些汉子看向他俩的目光就更加锐利了。   凑热闹,恐怕凑的远远不是厅堂的热闹,还有这长青城水镜楼凶案的热闹。   几个人已经开始在同伙耳边窃窃私语,猜度着这两人的身份,还有人捏上了刀剑的柄,考虑着能不能试探一下。   又是方才那个瘦溜的小二,领了这两位到桌前坐下,呈上裹了红缎子的菜牌。   没想到,那看起来是主子的俊美公子,居然看都不看地将菜牌转手扔给了那沉默的侍从。   而自进这客栈便表现得对这公子恭敬无比的侍从也有没推脱,简单扫一眼菜式,轻车熟路地报了好几个菜,就要把菜牌递回给小二。   “慢着。“公子一挑眉,袖中滑出一把青玉折扇,扣住了菜牌:“阿刃,你怎么点的又都是我惯用的口味,难道你自己就没什么爱吃的?”   侍从微愣,立刻摇头,顺从地应道:“感念主上挂心,属下不敢择食。”   那公子又皱了皱眉,这才有些不甘愿地放开了菜牌,小二松了一口气,急忙跑去招呼了。   不一会儿,酒菜都一样样端了上来。   墨刃低声道:“属下为主上布菜。”便习惯性地要起身往楚言身侧站。楚言一把拉住,按他回座位,不悦道,“闹什么,坐下。”   “……”墨刃被主子这么一挡,只好默默地坐回去。不料还没坐稳,楚言竟含笑取了箸夹了菜,就往他面前伸来:“当真没有爱吃的口味?那本殿……呵,本公子可要亲自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再次诈尸表示没坑0w0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天淡银河负清风、大饼卷馒头、渊、叶修的羽毛小心肝、キノコ、Becky七_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萧起秋瑟 20瓶;渊 10瓶;谁家丫头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夜宿   楚言这眉眼噙笑的一喂,不只是把墨刃弄的无措。   原本还蛮有一副主仆模样的两人之间,无意间就荡出几分亲昵的味道。这下,那些注意着这边粗莽的江湖汉子们开始哄笑起来。   那些打起戒心的家伙也放心地让手离开了兵器。有的轻佻放肆的,还吹起了口哨:“哟呵,爷爷我还当是个什么厉害人物,原来是个兔儿爷。啧,这皮相还不赖,就是有一样……那把剑还背得动吗?”   “哈哈哈哈。”厅堂内爆发一阵哄堂大笑,竟是把墨刃当做了娈宠。没人看见楚殿主脸上一沉,凤眸中隐藏的杀机徒然暴涨……   墨刃惊得急忙拉住殿主衣袖,压低了声音劝道:“主上,主上莫要与这些俗人计较。”   “你闭嘴。”楚言恨恨地换了一个菜,一筷子塞过去。   那些汉子们见这两人不还口不还手,只是在那儿拉拉扯扯你侬我侬的模样,又是一阵哄笑。笑过后也不理会这对主仆,一边吃酒一边三三两两地高谈阔论起来,内容果然是关于水镜楼一案的。   楚言与墨刃一边吃着,一边听着,各自思索。他们也看出来了,这些人鱼龙混杂,大都不是什么高手能人,不过是打着趁机看看热闹,或者是捞点儿好处的主意来的。   要探知真机密是绝对指不上他们,不过趁着吃饭的空当听一听小道消息,或许能有意外之喜。要不是为了这点儿不知有没有的意外之喜,楚言刚刚早就动手了。   当然,既然是小道消息,必然不能全信,也不可太过认真。   比如现在,那些家伙的话头已经从水镜楼被害的长老的仇家推测,变成了水镜楼主是个风姿曼妙的绝世美女,一会儿又变成了狂热追求水镜楼主的旭阳剑派大师兄。后来他们谈到旭阳剑派似乎也被卷入这宗疑案时,楚墨两人倒是精神一振,但是接下来这些汉子却聊到了与旭阳剑派有着恩怨纠葛的九重殿上,然后……   然后谈到了已经几年不露面的九重殿主身上。   “唉,你说那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九重殿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江湖上传得神乎其神,他难道真是三头六臂了不成?”   “我听说那九重殿主,是个凶神恶煞,残忍嗜血的恶汉。他呀,没别的,就喜欢吃那小儿心肝……”   某个角落里,正端起一碗酒凑到唇边的楚殿主,动作猛地僵了僵。对面墨刃的脸色立刻就寒了下去。   “不不不,兄弟,我倒听说这九重殿主是个阴柔人妖,几年前为了练一套至高武功,割去了自己下面那玩意儿!“   “咳,咳……”   楚言砰地放下酒碗,脸色发青,似乎是有些气闷地锤了锤胸口。   “呸,你们说的都不对!我知道!”一个壮实的短须大汉拍拍胸脯站了起来,咕都咕嘟灌上一大碗烈酒,醉得满面晕红,借着酒劲喊道,“那九重殿主可不是什么好人!嗝儿……我,我听说那九重殿主呀,是个为老不尊、淫邪猥琐的花甲老朽……嗝儿,他就——就爱玩弄那些美貌柔弱的纯情公子……据说他在殿内养了一个绝色人儿,嘿嘿嘿,比那女子都美上三分呐……”   “什么什么?”   “嚯,当真的呀?”   看见周围几桌人都换上了惊奇的表情哗然议论开来,那短须大汉又痛饮一大碗,拍着桌子说的更带劲儿了:“怎么样,你们都不知道了吧?我还听说那九重殿主啊,大肆在各地强抢美人,藏在自家后院儿供他日夜玩赏,连当今皇上的后宫都有一比呀!”   “听说这殿主几年来不见踪影,说不定就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不敢出来见人……”   短须大汉正喊得上头,不料话未说完,只听“噌“地一声裂帛似的破空声,一支细长暗器在众人眼前一闪,在座之人竟没一个能将其截下!   “啊!!!”   一声闷响,接着是一声惨叫。   那大汉拍着桌子的右手竟被这飞来利器钉死在桌子上!方才眉飞色舞的大汉如今面孔狰狞,五官扭在了一块儿,左手下意识地去拔那“暗器”,这时却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利器,不过是客栈里供应的一根竹筷罢了。   可就是这么一根竹筷,一向自夸神力的大汉竟怎么也拔不出来。一用力,反而啪嚓一声从中间折断了。   “什么人!”那些江湖汉子们一个个都变了脸色,蹭蹭的站起来亮出了兵器,如临大敌地指向那暗器飞来的角落。掌柜的和杂役小二软了腿脚,瑟瑟不敢做声。   角落里,藏青衣衫的俊美公子和那沉默苍白的黑衣侍从依旧安静地坐着。   那公子昂起弧度优美的脖颈饮了一口酒。黑衣侍从却冷冷地扫一眼众人,眼神冷冽如一把开了刃染了血的刀,凛然不可逼视。   他苍白的手指一动,仅剩的一根竹筷潇洒地在指间转了个圈儿,“嗒”地一声重重落在桌上。   ……动手的是墨刃。   楚言悠然抿着酒杯盏沿,心想着阿刃果真是护着他呢,脸上得意的笑怎么也掩不住。   他对那些指向这边的兵器视若无睹,只管往自家侍卫那边凑过去,恶意地在墨刃耳畔吹了一口气,悄声说道:“唉……阿刃啊,方才是谁叫孤不要计较来着?”   墨刃沉默:“……”   调戏完自家侍卫,楚言终于舍得直身站起,环视一圈闪着寒光的兵刃,撒手将酒杯往桌上一放,冷笑道:“诸位坐吧。今日不过小惩,往后在这江湖上走路,还得学学少动舌头,多动脑子。”   这话说的实在是狂放至极,一周人或屏息不语,或怒目而视,楚言却不以为意,伸手拉起了墨刃,道:“自然,若是有人不服我这话,尽管拿你命来试一试。”说罢迈开步子,绕过吓得不能说话的掌柜小二,径直向楼上走去。   “你……!”这些江湖汉子都是有血性的男子丈夫,今日弟兄被伤,又受这等轻视,早已有几人忍不住要跳出来一战。可这人还未来得及喊出话、迈出腿,忽然站出来一个领头的麻衣中年男子,呵斥道:“够了,都给我坐下!”   那声音雄壮似浑钟,一群红了眼咬了牙的弟兄们也给他镇住。麻衣中年转身,对楼梯上一抱拳,涨红了脸道:“这位公子,我们这群弟兄都是山野来的粗莽之人,方才也都是无心之言,若是哪儿得罪了公子,万望莫怪!”   半晌,楼梯上传来“嗯”的一声,风轻云淡。   这麻衣中年这才松了口气,豆大的冷汗已经布满了额头。   他是个见得多的,这两人气度不凡,那侍从样子的年轻人武功又高到他也完全摸不透,若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他这帮出身草莽的兄弟班子也就够人家吹口气的功夫。   他摇摇头,帮自己那倒了血霉的兄弟将手掌中的断筷挑出来。心中暗定,明日一早带着弟兄们便撤,这次的浑水,可不是他们能趟得起的……   ……   却说楚言那边进了自己的房间,回头却见墨刃也默不作声地跟进来,反手带上了门。   楚言还以为他有什么话与他说,没料到门一闭,墨刃端正地双膝往地上一跪,“属下擅自出手,请主上责罚。”   楚言哭笑不得:“快起来,你维护我,我喜欢还来不及,怎有罚的道理?”   墨刃却跪着不动,淡淡说道:“若主上有心惩罚那些人,早在一开始就割了他们的舌头,哪里还轮得到属下动手。”   他说着,似有些不甘地轻轻抿唇,“是属下擅自妄动,给主上惹了麻烦……墨刃不敢再放肆了,求主上赐罚。”   墨刃这样认真请罚的语言,反倒让楚言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这一刻,就是世上再委屈的诉说,也不如眼前人那古井无波的语气来的让他心疼。   墨刃这样坚持请罚,不过是因为按殿里的规矩,只要在主子那里领完了责罚,这犯的错便算过去了。   这侍卫就总习惯性地觉得,等他忍完了痛,还能继续跟在主上身边……   “唉……你呀。”最终还是一声长叹,楚言微皱着眉,“你就不能少些胡思乱想的?孤就喜欢等你为孤出头,就喜欢看你动武的样子,不成吗?”   “……”这下换墨刃愣住了,他一时语塞,见楚言走过来伸手要扶起自己,赶忙站起来,有些无措地望着楚言磕磕绊绊地说:“那……那属下,还是让主上……失望了。”   这时他竟又怪起自己不该犹豫踌躇,竟叫主上待他许久……   像墨刃这样,每日活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是已经被逼成了习惯,不是一两天功夫能改得了的。   楚言心知肚明,却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来叫他放下,只是揽他入怀里,连连低声道: “不怪你,该挨罚的从来都不是你。阿刃别多想,莫怕。”   墨刃顺从着楚言的力道,斜靠在他肩头,本是有几分暧昧的姿势,他眸中却是一片清明澄澈:“主上无须这般安抚属下,属下是主上的利刃,早已无所畏惧。只愧如今利刃已钝,怕是不能再长久地护主上左右。”   “胡说什么!”   楚言突然语气一厉,伸手抬起侍卫的下巴,死死盯着那张有些苍白的脸,“上次说的,不许再说这种话,几日就忘了?”   墨刃却只是垂下眼不言语,敛下的眼睫在房中烛火的晕黄中投出一片阴影。   这样子的侍卫让楚言有些心慌,恍惚中竟觉得怀里的单薄身子只是一个脆弱的幻象,一触即碎。   楚言收紧手臂,觉得有些凉,这人身上怎么总是这样凉……   墨刃隐约觉出楚言情绪不安,“主上?”   楚言也不答话,沉着眉宇将自己的内力渡些进他体内,耐心地在经络中转了一个周天,直到感觉手底下传来像样的温度才满意地松开。   侍卫怔怔抬着眼眸,受宠若惊又手足无措。   他又迟疑地唤:“主上……?”   他不明白,这回自己分明连受伤都没受伤。   主上为何又白白耗费内力?   楚言道:“你虽早年出了暗堂跟我,武功却仍是那儿的路子,暗堂的心法阴寒狠毒。我知你想要护着我的心意,可练武这事儿急不得,你千万莫伤了自己。”   墨刃心中轻轻一动。他从前世死前的一介废人,重生回尚且年轻康健的现在,又兼有暗里的敌人环伺,心里多少还是急着想要快些把武功修回来的。   主上这是看出来了,劝他不要急于求成……么?   墨刃心头被暖得滚烫,连忙低埋下脸,点头应了。于是楚言并指运气点向灯烛,引一阵风,熄灭了火光。   “好了,明日还要赶路,快睡去吧。”   “是。”   墨刃一点头,在黑暗中徐徐退了出去。   关上门前,听见里面跟出来楚言的声音:“听着,守夜的事儿有暗卫,用不着你操心。你给我回屋躺上床睡觉,若是不听话……日后就由本殿主每晚看着你睡!”   那语末似是故意逗他,装得一副又凶又幼稚的模样。像极了好多好多年前,才十五六岁光景的少殿主楚言。   “……”墨刃急促地眨了一下低垂的眼睫,安宁的夜色中,他的心口又被烧得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这段时间更新会稍微,多一点点。   是稍微,和一点点,所以也不用太期待=w=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38752453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猫腔、于无声处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落叶浮沉 2个;琉璃透、于无声处、琉璃孤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凌冰 20瓶;烧盏 12瓶;猫腔 10瓶;毋泽 6瓶;花花爱吃糖、Sein 5瓶;琉璃孤梦、鹅 鹅 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入城   次日又是个难得的天晴日,两人一早便再次上马而行,到了午时,长青城已经近在咫尺。   楚言慢下了架马的速度,与墨刃并驾而行,青玉折扇遥遥一点那已经隐约露出轮廓的城墙,侧身对墨刃语道:“阿刃你瞧,此番事由尽皆出自那里,长青本就是个边陲小城,说它全靠水镜楼这江湖势力支撑也不为过,如今又涌来不少势力,定是乱的很。我们既然便装而来,正好不必与那些烦人的帮派打交道,先看看情形再说。”   “是。”墨刃也拉起缰绳慢下马儿,“属下来时已经放了黑鹰,影风影雨这时该已经在城门等候主上了。”   “影风影雨……”   楚言听到两位护法的名字,一时心中涌起思绪万千,“说起来,前世阿刃你死后,影雨便好像死了心一般,自此没再与我说一句话,我本以为他会叛我,但这孩子一直到九重殿破灭之时也未曾离去……可是你嘱咐了他什么?”   墨刃心尖一颤,这还是楚言第一次向他提起他死后的事情。原来,九重殿还是没了……   而想到那个亦徒亦友的少年,墨刃也忍不住觉得酸涩:“不,属下只求他不要与主上和白华为敌,甚至……甚至……属下的意思,是想叫小雨离开九重殿的。”   楚言默然,一时间只有两匹马的马蹄踏在硬土地上的细闷响声,两旁的艳丽春光也似乎黯淡几分。   前世他被白华迷了心窍,糊里糊涂地做了许多荒唐事情,后来更是变得暴戾无常,对这些下属虽然没有像墨刃那样铸下无可弥补的大错,但终究是辜负了他们一片赤诚忠心。   而最后九重殿被破,这些人或战死或被俘或败逃甚至是受降也好,楚言面上不说,内心却是将一切全都归咎于自己。生来自负的性子也在这样的自我折磨中渐被磨平了棱角,哪怕说不上真正的大彻大悟,却也多少有几分类似的意思了。   片刻的沉寂过后,楚言再次开口:“影雨未曾为你鸣过不平,倒是有一个人跑来我面前大闹一场,当时是新婚次日,被我狠狠打出去了。你可知是谁?”   墨刃的回答并无迟缓,他甚至不用细想就能猜到唯一一个有可能做下这等傻事的人:“可是……三护法影雷?”   楚言点头,语气中带了自嘲说道:“看来你们才是真知己,我竟一直以为你们不和。没错,就是他,之后他愤然下山去了,也不知道去了哪儿,不过不管去哪里,总比陪我去死好罢。”   “雷护法生性直爽豪烈,想来是不能忍受主上为一介男宠自甘堕落,他一直看不起属下是真的。”   墨刃低垂着眼帘,吐字平静。   他略微一闭眼,影雷那刚硬的五官似乎又浮现在眼前。   他与影雷……是真的不和。   昔日他还是主上手下最强的利刃那时候,影雷十二分地敬他,甚至扬言要和小雨一起做他的徒弟;当他被白华一次次刁难陷害,楚言又漠不关心之时,影雷更是为他愤愤不平。   可他一直不在乎,反而冷面告诫雷护法不得对殿主不敬,总是搞得这人丢尽了脸下不来台。   再后来,他被楚言亲手废了,打入偏殿做奴仆。他听之任之,毫无反抗之意,影雷便怒说错看了他,开始骂他下贱,软骨头,活该自找苦吃。   可也是影雷,曾经闯进偏殿,挥着拳头把欺辱他的偏殿仆从们打得满地找牙。   他那时病得厉害,连一句谢都说不出来就直挺挺地砸在影雷身上昏过去。醒来时这人居然没走,笨拙地捏着勺子给他喂药,还把药汁洒了他一身。   影雷见他醒了,就怒气冲冲地把碗一搁:“你自己说,就你这模样,还算不算个男人?”   墨刃沙哑道:“我是主上的剑,连人都不算,算什么男人。”   许是他那时候的语气太过于理直气壮,直接把影雷给气的瞪大了眼,满脸通红地摔了碗就走。   墨刃烧得昏昏沉沉,翻个身继续睡。   那就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呵,影雷他可是红着眼将我骂了个狗血淋头,说你为我忠心一辈子,把自己轻贱到泥里去,流尽了血汗却换得这般凄惨下场,我真是被野狗啃了良心……”   “呵,他说的不错,哈哈哈。”楚言低头闷闷地笑着,往事一被勾起尽是悲哀,“孤可真是个昏庸无道的主子。”   墨刃想了想,道:“前尘已逝,来日可期。”   楚言微怔,却见侍卫的脸上是一如既往而令人心安的淡漠和镇静,嗓音清冷冷的很是好听:“主上自幼多舛,岂会是错不起输不起的人。无论如何,属下都是主上手中的利刃,只看主上想要指向何处罢了。”   楚言忽然百感交集。   侍卫,那是伺候主人的身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心里是必须有数的。   要是换个别的什么人来,比如换秋槿那小丫头来,说的定然是“主上至情至性,只不过一时被白华那小人蒙骗……”诸如此类。   偏偏唯有墨刃,会一本正经地说他错了,输了,嗓音冷冷的,却莫名地很好听。   他年少时候就是喜欢死了阿刃这样的性子,才会那么疼爱他,时时刻刻都想留他在身边儿,时不时地逗弄一下,偶尔也会和小侍卫吵吵嘴……   可后来,怎么变成了那样子。   他是怎么狠的下心呢……   “……主上。”   许是楚言许久不出声,墨刃无措地抬眼,几乎就要忍不住翻身下马跪着请罪,“属下……失言了。请主上责罚。”   楚言惊醒过来。激烈的情感交杂着一齐涨上,他心疼得如被刀割,连声哄道不怪罪不怪罪,许久才将墨刃眉眼间飘起的不安给安抚下去。   所以,他前世是怎么狠的下心,把好端端一个人磋磨成这个样子……   接下来的一小段时间,两个人各自都在心里想着心事,默然不语。直到走到了长青城的城门口,才不约而同地缓过神来停下了马。   环视一圈,主仆二人的脸色却都变得不好看了。   城门处并没有风雨两位影子护法的身影。   楚言袖口中的手指已经握紧,冷声道:“黑鹰已出,若不是发生了大事,护法不可能不到。阿刃,进城,去水镜楼找人!”   墨刃心领神会,殿主的话音未落,两人便不约而同地一夹马腹,两匹骏马嘶鸣扬蹄,如一阵狂风掠进城门。   就像楚言所说,长青是个与其清秀名字不符的动乱小城,敢住在这里的百姓无一不习惯了江湖中人时不时打打杀杀的日子,就连城里的路也修的比寻常的平坦宽敞。   两人一路驰马,并未遇到任何阻碍,奔着那一进了城门便出现在视野中的琉璃瓦高楼而去。   人未至,声先闻。两人拐过一个路口,就听一阵如浪似的呼喊传来。   前方人头攒动,围着一块高台。高台之上几个人影上下飞翻挪移,兵刃的寒光闪烁其间,似乎正在比武,又像是在合围什么人。   楚言与墨刃迅速下马上前,齐齐一惊。   只见一个十六七岁光景的白袍少年正被另外四人一齐围攻。也不知这里交战了多久,白袍少年汗湿衣衫,喘息不稳,明显已经力竭,这时已经左右支拙,险象环生。   楚言倏然皱起眉头,喃喃自语道:“影雨?他怎么会和人打起来了?影风呢?那四个人看招式似乎是旭阳剑派的……——不好!”   就在这时,场上的影雨似乎终于支撑不住,脚下忽然一个踉跄。   那四人见此破绽毫不留情,四把长剑从四个不同的角度,冷酷无情地向力尽的少年斩下!   影雨已经在此战了约半个时辰,早已经不行了。少年绝望地仰起汗湿的脸,右手又痛又酸胀地发抖,剑几乎脱手。   他不能死在这里,风大哥还被水镜楼所困,殿主和他墨刃大哥马上就要到了——   在逼近的死亡面前,九重殿最年幼的小护法从未这样地痛恨过自己的无力。   因虚脱而渐渐摇晃的视野中,一个漠然挺拔的黑色身影浮现出来。那双眼睛像是在审视着自己的狼狈,总是淡淡抿着的唇中似乎随时都会说出训斥的话来。   ……大哥教导过,就算是到了最后一刻,也不能闭眼,更不能松开手中的剑。   牙关紧咬,少年眼中猛然迸发出不甘的光芒,毫不回避地直视冰冷的剑芒。   他影雨是九重殿的护法,就算是死,也不能失了殿主的面子,折了九重殿的骄傲!   电光石火,一念之间。   一柄漆黑如夜的修长剑锋,像是一线暗色的光,无声却极速地闪现在影雨的眼前。   漆黑的剑,以一种极为刁钻的角度插进这个本不可能被外人插入的战圈,与直向着影雨前胸而来的一剑相击!   然后使个粘字诀,竟将对手的剑牵着变了个方向,与另一人手中的剑狠狠撞在一块儿。   锵!——   两把剑发出清脆的相击声,双双被打上半空,在日头下闪烁着银光!   这时周围人才惊觉场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年轻的黑衣青年,顿时口中发出一阵惊呼,半是为了这人精妙的身法和剑法,半是惋惜——   场上围攻影雨的可是四名旭阳弟子,即使化去两人的攻势,也无法阻止影雨身后逼来的两把剑!   墨刃不慌不忙。   他只是从容地抬手,牵着影雨的右手,往小护法身后反手一横。   只听“叮叮”两声,那两把剑均刺在那负于影雨背后的剑上。劲力冲得影雨往前一歪,嘴角也流出一丝血线。   墨刃正好顺着那股劲道往影雨肩上轻飘飘一掌拍去,在又一片惊呼喝彩声中将他送下高台。   自己却转身一抖手腕,手中长剑嗡鸣,锐利眼眸中战意攀升。   作者有话要说:  来看阿刃打架www唉前世巅峰时期的阿刃也是九重殿男神了,可惜……影雷大概属于粉转黑粉那种qwq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5694400 3个;落叶浮沉 2个;天淡银河负清风、莲语蝶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韵、糖糖糖er 10瓶;oⅴo 5瓶;bachelor 2瓶;鹅 鹅 鹅、紫陌紫心、朱记小笼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出剑   这是墨刃重生许久以来,第一次对敌拔剑。长剑在他手中铮鸣,薄而锐的漆黑冷刃暴露在日光之下,仿佛要将一切光明都吸拢进去。   对面四面旭阳弟子面面相觑,先自有些怯了。一人上前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墨刃不予理会,就在拔出楚言赐给他的“墨”的那一刻,侍卫向来隐忍的心里久违地燃起一团火——   他迫切地想要战,迫切地想要手中这剑饮血,迫切地想要向主上证明断刃可铸,证明自己还有用处!   这可大大地苦了对面那四人。突然出现一个剑法高超的陌生青年来搅了局不说,连句话也不说,甚至一句自报家门都没有,一言不发直接开打。   可方才那惊险的绝地夹击都被这人轻松化解,如今堂堂正正地对战,四人哪里敌得过?   但见墨刃清瘦的身形如黑鸦腾挪,手中那一把长剑鬼魅般点挑扫刺,以一敌四,却把那四人逼得阵型溃乱,毫无还手之力。   “这位……朋友!”   终于一人撑不住,好容易找个空隙,气喘吁吁地开口:“我等是旭阳剑派弟子,不知朋友师承何人,所属哪派……今日我等解决门派间私人恩怨,朋友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这句话可不如表面听着那般友好,明摆了是拿旭阳剑派的名头来压人,告诫对方若师承所属没个大靠山,就该知难而退的意思。   然而没想到的是墨刃根本懒得理他,直接一剑招呼过去,那人“啊”地惨叫一声,差点被削去半块头皮,滚在地上好不狼狈。   台下楚言心里直笑,看着上面那个身影,竟被吸住了似的一刻也离不开眼,心中有莫名的藤蔓滋长盘绕。   他的阿刃啊……   果然还是这样锋芒毕露的时候最动人。   楚言回过神来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台上四把断剑。   墨刃终究是墨刃,因一时意气而添乱的事是不会做的,虽恨这四人对影雨下手狠辣,也只是废了四人的剑,而未曾要了他们的性命。   在身后旭阳弟子死灰般的目光中,墨刃冷然提着长剑转身。他跃下高台,台下呼声雷动!   楚言心头发烫,不由自主地迎上前去,唇角先绽开笑意,紧接着心跳得莫名快了些。   然而还未待殿主拉住他家侍卫的手,一道少年身影风儿似的扑过去,楚殿主俊美脸上的笑意顿时微僵。   墨刃被台下等候已久的小护法抱了个满怀。   “……”   楚言气得牙痒痒,狠狠把长袖一甩。   ——啧,影雨这小崽子!   “大哥!墨刃大哥!”   少年时候的影雨生得好一副剑眉星目,白衣紧袖,腰间束着蓝靛犀带,三分天真七分意气都写在脸上。   他险死还生又被最敬仰的大哥所救,激动得满脸通红:“大哥,我好想……”   影雨那个“你”字还没出口,脑袋上就挨了一剑鞘,疼的他“嗷”地叫出声来。   墨刃归剑入鞘,看着那个抱头哀嚎的少年,心里好笑,面上却丝毫不显,冷声道:“输了阵如此开心?殿主在此,竟不拜见,胆子越发大了。”   “什么!?殿主大人已经来了……?”   影雨脸上一僵,回头一看,果然在人群的外围瞥见楚言独自转身离去的背影。   小护法吓得脸色青白,嘴里念叨着“完了完了”,脚下急忙运起轻功一路跟过去,“殿主,殿主等等影雨!”   后面的墨刃一愣,看着就这样爽快地径直离去的两个,又默默看了一眼被楚言不知是刻意扔下不管,还是早就忘在脑后了的两匹马……   ……侍卫认命地去牵了缰绳。再抬头,无奈地发现那两人早已经远了。   他刚想追,身后倏然传来一阵令人不寒而栗的危机之感。毫无征兆,一剑破空而来,已经流星般逼近他后心!   墨刃这时右手牵着缰绳,本能地脚下一点腾空,那一剑险险擦着他后背而过,寒意透骨。   墨刃半空中翻身,落在其中一匹马的背上,铿锵一声,“墨”已冷然出鞘。   只见对面不知何时站了位一清雅如书生的男子,一袭蓝色长衫优雅和蔼,与刚刚那一剑的气势全不相符。   方才败在墨刃手下的四名旭阳弟子精神一振,齐齐呼道:“大师兄!”   那男子抬手示意四人稍安勿躁,他嘴角噙着如沐春风的笑意,倒提宝剑,向墨刃抱拳行礼道:“久闻大名,九重殿的利刃,今日徐某算是见识到了。”   墨刃面容冰冷,剑尖毫不客气地指着这蓝衫剑客,吐出三个字:“什么人?”   男子温润一笑:“在下旭阳剑派亲传大弟子,徐明溪。数年前曾与楚殿主有一面之缘,只是楚殿主贵人多忘事,许是……已经不记得徐某了。”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影雨一路追着殿主,终于等到楚言停在一个无人的巷子里。   他慌忙上前跪地行礼:“二护法影雨见过殿主,影雨未能及时接驾,请殿主责罚。”   头顶传来心不在焉的“嗯”地一声。影雨惶恐地抬头,只见殿主修长身姿逆光而立,负手于背,喜怒莫测。   ……影雨被殿主大人这一哼弄得七上八下的,不知道怎么开口好。   他自觉是自己认罪的态度不够实在,避重就轻,急忙咬咬牙补充道:“属下……属下武艺不精,丢了九重殿的脸面……影雨知罪。”   “嗯……”楚殿主依然没什么表示,似乎是在沉吟思索。   影雨心里都开始打颤了,这……这是什么意思?殿主到底是生气没生气啊?叫他如何是好?   想了想,影雨终是牙一咬,决定为自己分辨几句:“只是……只是那水镜楼实在欺人太甚,只不过一玉牌,他们就断定与我九重殿有关,也不想想这些年来九重殿何时主动挑过祸事!”   “还有那旭阳剑派,明明这事上他们也不干净,竟说什么‘怕我们畏罪潜逃,到时无法对证’,竟唆使水镜楼主将影风大哥拘押了起来!”   说到这里,影雨实在气不过,重重地一拳锤在地上,怒容道:“他们不过是因为也有嫌疑在身,怕走了我们会使自家麻烦!什么名门大派,也是这等腌臜心思!影雨忍不下这口气,这才与他们动起手来的……”   将心中委屈一吐而快后,影雨心里也痛快了些。按照他的想法,楚言虽偶尔对下属苛刻了些,但对外可是一向护短的。   更何况对方这次如此蛮不讲理仗势欺人,还扣了影风大哥,接下来只待殿主大人给他报仇雪耻便好。   楚殿主:“……”   这次干脆连个反应也不给了。   影雨终于欲哭无泪了,跪在地上不住地往后面瞄,他真笨,怎就不知道等等大哥一起过来?   几月不见,殿主给人的感觉越加地捉摸不透了,气息如山中云雾般变幻无端,这性子好像也更加无常……也不知道常年贴身伺候的大哥和秋槿姐是如何做到十数年如一日的……   就在影雨开始胡思乱想的时候,他的殿主大人终于肯赏脸转过身来说话了。   如果影雨此时敢大着胆子抬头,便会发现楚言开口时脸上十分踌躇和纠结,仿佛在极力地压抑着什么。然后影雨就听见楚言很是缥缈的声音传来:   “你方才,抱……”   影雨眨眨眼,抱?   他还想听清楚,然而,楚殿主的声音至此立刻猛地一顿。   殿主掩饰性地咳嗽几下,语调立刻冷厉严肃下来:“抱——鹤归山那一式剑招,为何使得那般松软无力!出招急躁失衡,收招气力不济,墨刃便是这么教你的?”   影雨吓了一跳,他知道自家殿主对下属武功的要求素来容不得沙子,连忙摇头摆手:“不不不,是是属下学艺不精!影雨自甘领罪,只是求殿主不要罚大哥……”   楚言冷哼一声,“罢了,这回孤便当没看见。下不为例,记住了。”   一语罢,袖中青玉折扇滑出展开,不着痕迹地遮了略微发烫的脸……   开玩笑,若是让影雨知道他方才走神竟是在想“为何阿刃肯让影雨抱却不敢与孤亲近”,这张脸还要不要了!   影雨还迷迷糊糊地摸不清状况,楚言道:“还不起来,等孤扶你?”   这便是真不计较的意思了。小护法连忙起身,正欲谢恩,殿主先皱眉道:“阿刃怎的还不跟来。”   “殿主稍候,”影雨眼睛一亮,“属下去找大哥,带他过来!”   ……楚言气得肝疼,没来由地着恼,连喉咙里都泛酸了,一字一顿地咬道:“不、必、你。孤去接他过来。”   他也不跟影雨多扯,直接脚下一点,人就已如一道清风般远去,将惊呼的影雨抛在十几丈之后。   长青城的街巷都是青灰石砖。楚言一路轻功折回,不过几息的工夫,便回到了那高台之前。   墨刃还好端端地乘马停在刚刚的地方。没等楚言松口气,定睛一看,却见墨刃马前站着一陌生人,很是温雅地笑着。   墨刃背对着楚言这边,看不到表情,但那陌生人含笑吐字,两人仿佛是极为亲近地相谈甚欢……   作者有话要说:  “居然更了!”“啊啊啊更了!”“有生之年更了!”“奶奶您收藏的文更了!”   看,我都替你们说了=v=   .   感谢在2019-10-19 23:57:31~2019-11-20 07:58: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25694400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5694400、唐临、冻土、千城、佟泽钰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拈杵断魂 38瓶;椴玙、唐门的疯子 10瓶;烧盏 8瓶;雨木木、筱慕牌小小慕 5瓶;千城、毋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当年事   霎时间,在影雨面前好容易压下情绪的楚言,只觉得一种很是陌生的火气莫名其妙地涌上心头,几乎要使得五脏六腑都烧灼起来。   ……他从不知道墨刃在外面有什么朋友。   在楚言微薄的印象里,但凡阿刃在他身旁时,眼底心中首先盛得都是他。   再数数其他人,与秋槿算是青梅竹马,与影雨算是半师半友,那也都是他九重殿的人,在殿主眼里……勉强大发慈悲给四舍五入一下,也都可算做他头上。   可他不知道离了九重殿的墨刃会是什么样子。说实话,他已经好几年都没见过墨刃在外应酬……至于再早时的记忆,早就模糊不清了。   而此刻,瞧着墨刃与外人相谈的背影,楚言酸得牙根儿发痒。   他脚下一提速,仗着自己一身好武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竟直接从后面揽住墨刃的腰肢,不由分说地把人拽下了马!   可怜墨刃那边正思索着该如何应对这位好大来头的旭阳剑派大师兄,结果被他去而复返的好主上冷不丁地一把从马上往下拖,差点没给惊得一剑捅过去。   还好他立刻认出了来人的气息,急忙放松绷紧了的身子。   本想要挣开楚言站稳,一声“主上”尚未出口,楚言沉着脸又是一拽,墨刃脚下一歪,这次直接撞进殿主怀里!   “主上……!?”这种半搂半抱的姿势让墨侍卫全身都僵了,不知道这短短一点儿时间里殿主又是受了什么刺激。   想推开,奈何不敢。对面徐明溪的脸色无比精彩,更是让墨刃窘迫不已。   楚言浑然不觉,只锁起眉宇,沉声问向怀里禁锢的人:“怎么,阿刃不准备给本殿主引见引见你这位朋友,嗯?”   口上说着,心中恼火,手臂便收得更紧。这一刻,英明神武却在某些感情方面缺根筋的九重殿主,仿佛化身成了某种守护领地的大型兽类,用肢体动作宣示——看了没,这是我的!我的!我的!   可这话一说,墨刃脸色一僵,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这位是来寻主上的,何时成了他的朋友?   而那徐明溪常年的笑脸也有些挂不住了,他虽然才同墨刃说过楚言许是不记得他种种,可那是客套话占了七八成。   他怎么说也是堂堂一大派系的大师兄,内定的未来掌门人。这次旭阳剑派前来长青城,他便是总领主事的那个。这九重殿主到可好,居然一点儿也不识得他……也不知该叹他孤高不问世俗,还是该说他桀骜目中无人?   徐明溪正想上前解释,却听后面风响,又驰来一个白袍少年。是影雨赶来,远远望见他口中就喊道:“呀,是你这个旭阳剑派的笑面虎!你快快放了影风大哥,不然今日殿主在此,必要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影雨这一喊,楚言脸上才显出些明白之色,原来是旭阳剑派的人,那么刚刚约莫是见墨刃出手胜了四个旭阳弟子,这才截下他的。   这样一想,手上终于松开力道,墨刃如蒙大赦,小心地往楚言身后恭敬地站了,被后者闷闷瞪了一眼。   徐明溪似乎也松了口气,脸上再次带了他那斯文的笑容,冲影雨道:“这位小兄弟说笑了,你影风大哥在水镜楼处,怎么到向徐某要人来了?”   又转身对楚言,躬身一礼,“——楚殿主,多年不见,在下旭阳徐明溪,七年前明阳山前一战,徐某输的心服口服,至今不敢忘怀。今日有缘再见,实乃幸事。”   ……楚言继续皱眉。   说来很是尴尬,听徐明溪之言,似乎他们曾经有过交情,可是他……不记得了。   毕竟殿主刚刚重生回来,前世后来发生那些种种都够他脑子里搅的了,如今哪里记得什么七年前,什么明阳山,跟谁有什么一战?   “……”楚言只好作沉吟状。他装着深沉,眼角余光偷偷往墨刃那边求救。   还好侍卫靠谱,仗着内力深厚,悄悄在后面传音入耳:“主上可还记得,您十五岁时曾有一旭阳弟子劫了九重殿的货,被您一路打到他们山前,接连败了一十八名亲传弟子。最后逼得掌门人出面调停,废了主事人的修为,江湖震惊……这徐明溪,想必就是那时候的亲传弟子之一了。”   “……哦,孤想起了!”楚言恍然大悟,那种好容易才记起的神态让徐明溪心口又是一阵憋屈。   这倒是让影雨暗爽,心里只道果然天地间一物降一物,这姓徐的总是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叫他憋着一肚子火无法撒,如今碰上殿主,终于叫他也尝尝那种一拳打在棉花上,有苦说不出的滋味。   想起了归想起了,楚言还不至于忘了正事。   “阿刃乃孤的贴身侍卫,不知徐少侠拦孤的人,是个什么意思?”   见楚言面露不悦之色,徐明溪连忙笑道:“楚殿主莫怪,实在明溪有要事欲与殿主相商。殿主武功超凡,明溪追赶不上,情急之下只得拦下这位墨侍卫,想求他引见一番罢了。”   楚言挑眉道:“与孤相商?好罢,愿闻其详?”   徐明溪却道:“想见殿主的不止明溪一人,斗胆请楚殿主移驾水镜楼一叙。”   水镜楼……   楚言这便想起,那夜与阿刃在客栈夜宿时,的确听过些许水镜楼与旭阳剑派的消息。   似乎就是眼前这位徐大师兄,与水镜楼那位美人楼主有那么几分暧昧。   旁边影雨突然变色,怒道:“殿主不可听这人哄骗!这家伙跟水镜楼主是一伙儿的,风哥还在他们手上!”   楚言却轻笑出了声,狭长凤眸淡淡瞥了影雨一眼,道:“此言差矣,既然孤的影子护法在水镜楼手上,孤又怎能不去登门拜访一番呢?”   他将袖中玉扇在掌心一敲,坦坦荡荡,毫无半分踌躇之色,“徐少侠,烦请带路?”   ……   那方才与影雨、墨刃分别交手的旭阳剑派弟子,已经被徐明溪挥退回去了。   楚言被徐明溪引着往水镜楼的方向去,墨刃与影雨则一左一右落后殿主两步跟随。   他们于青石铺就的小巷内穿行,楚言问徐明溪道:“说起来,最终那位旭阳弟子,不知贵派是如何处置了?”   徐明溪神色稍微变了变。   “啊,殿主说燕师兄么……”   徐明溪垂下了眼,这位剑派大师兄一直是温润地微笑着的。可那句“燕师兄”出口的这一刻,似乎有复杂的阴雾蒙在了白玉之上。   “……那之后,燕师兄被查出多次私自带领弟子下山,意图杀人越货,挑起祸乱。掌门大怒,便将他逐出了门派。”   楚言道:“贵派掌门公正无私,楚言佩服。”   这话是真心的,但凡对于自己门派里的天才,就算对外有了什么错处,大多掌门人也都会采取包庇的态度。   可这位旭阳剑派的掌门非但不计较当时还是一介少年的楚言如此放肆冒犯,反而严惩自家弟子,可见确实是一位刚正不阿之人。   徐明溪轻叹一声,“其实于公于私,徐某都要感谢楚殿主。于公,为我旭阳除去了毒瘤;于私……燕洛师兄虽心性偏激,天赋却超我许多,若不是他被废被逐,这大师兄的位子轮不上徐某来坐。”   楚言却深深地看了徐明溪一眼,暗自思忖:这人口上说着感谢,却并不怎么真正高兴的样子。   之后徐明溪果然情绪略有低落,一直没有主动说话。楚言百无聊赖,悄悄去拉墨刃的手指。   墨刃忽然低声道:“阳明山那一次……主上当真不记得了?”   楚言心头颤动,眼睛一下子亮了。   阿刃竟主动同他说话!   不是禀报回话时那种恭敬却平静冷硬的语调,而是带了些许犹豫与柔和的,似乎是正事之外的闲话……   楚言又是惊喜,又因着自己的确不记得而有些愧疚,连忙握住墨刃的手掌,小声道:“孤记性差,阿刃同孤说说。”   可墨刃却又抿住了唇,眼睫垂下。   楚言忍不住急切道:“阿刃?”   “……”墨刃垂落的眼神游移着,那清瘦的身子绷紧了又松开,不知心内鼓了几番勇气,最后才终于吐出一句轻轻的:“当年,押送那趟被劫的货的……是属下。”   楚言吃了一惊。   他第一反应,竟是心痛。   那时候阿刃才多大点年纪,当年的自己居然放那么点个孩子出去押货,以致被人劫了!?   楚言一时手足无措,乃至语塞,愣愣地望着墨刃:“孤,我……”   他不知该怎么说,只觉得喉咙干涩,正欲道一句“以前对不住你”,却突的又一惊。   他竟看见墨刃神色罕见地柔和,眉眼间满是追忆旧岁月的缅怀之意。   黑衣侍卫淡色的唇瓣一动,轻轻道:“当年,主上是为了给属下出气。主上当年……很疼属下。”   “……”   楚言如遭雷击。   他想起他们相认重生的那一日。墨刃固执地跪下不肯走,口中说的理由就是“主上曾经待属下很好的”。   他曾经将墨刃弃如敝履,墨刃说:主上曾经待属下很好的。   他当年叫墨刃受尽屈辱,墨刃说:主上当年很疼属下。   太阳穴轻轻一疼。好像是墨刃的这句话打开了什么尘封已久的匣子,那些已经褪色许久的记忆,忽然就浓艳地回归到了脑海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揪了个时间bug   .   感谢在2019-11-20 07:58:18~2019-11-28 21:21: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落叶浮沉 3个;乐、但求一睡楚美人 2个;25694400、天淡银河负清风、34756255、莲语蝶梦、可卡可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拈杵断魂 23瓶;乐、一梦三千 10瓶;晏奕羲 3瓶;疏雨未歇 2瓶;椴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阳明山   记忆是从极其艳烈的色彩开始回归的。   炽热滚烫的红是血色,冰冷苍雪般的是肌肤,深沉的黑是少年侍卫的黑衣与那双仰起来望着他的眸色……   楚言想起当年,当年九重殿押送的货被劫了的消息传回他那里。   那是他第一次将墨刃外派,结果便出了这等意外。他压着嗓音问伤亡,传话的下属答不上来,他怒得直接一脚踹翻了桌子。   笔墨打翻在地,黑色蜿蜒着流淌。   楚言踩断了笔杆往外走。   当时几位留殿的护法来拦,不肯叫他这个小公子犯险。   楚言那时也不知自己怎么了,肺腑里像是有急火煎熬,整个人血管都突突的直跳,谁来拦他就跟谁动手。   他什么都不想管,只想把他的小侍卫要回来。   最后楚言提着他的悬虹剑就下了山。他嫌弃增援的人手行的慢,自己驾马飞奔三百里,那时冬寒未消,马蹄踏碎了一路的薄白冰霜。   那时冰碎的声音,与胸腔内越来越急促的心跳震动声搅合在一起,又添上一层低沉的喘息声,回溯十余年的时光再次回响在耳畔,令此刻再世重活的九重殿主浑身涌起震悚。   黑衣侍卫低声在他身侧:“主上可是想起来了?”   “那年……是您亲自来找属下,带属下回殿的。”   当年,待楚言快马加鞭到了地方,货自是早就被劫走了。他也不管旁的,冷硬着俊美的脸在那一群二三十个伤痕累累的暗卫间找他的小侍卫。   可他找不到,哪儿也找不到。   楚言攥拳的手指开始发青,他整个人就像座濒临爆发却又死死压抑的火山,忽的扯过一个跪地请罪的暗卫,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字句:“本公子的人呢!?”   众暗卫跪地请罪,只说大约是在乱战中失散了,生死不知。九重殿的大队人马随后赶来,将重伤的暗卫们带走了就要撤。   毕竟,走失一个暗卫而已,根本不值当耽误这么多时间。   更不要提墨刃其实还不能算一个暗卫,撑死了算半个有瑕疵的残次品。   没想到楚四公子突然就炸了,赤红着眼角“锃”地拔剑出来,扬言说在他找到他的人之前,谁敢走他就砍谁的头。   他知道如果此时任大队走了,万一待会儿寻到墨刃时那小侍卫重伤,在这荒郊野岭的没医没药,自己大概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具身子凉下去。   早年岁月里楚言出身不好,年幼又无甚倚靠地卷在殿内那争权夺利的黑暗漩涡中,大节上往往选择隐忍得多,很少锋芒毕露。众人哪见过四公子这么疯的模样,一时都被震懵在那里,也不敢违逆他,只好依言等着楚四公子亲自去找人。   楚言果真就亲自去找。暮色渐深,冷风呼啸,他提剑走在乱战过血迹斑斑的林子里,心里像塞满了冰碴子似的又冷又疼。   楚言甚至做好了最差的打算,可此时他却忽然发现,自己似乎真的接受不了那个“最差打算”。   要是阿刃没了,他……   ——他再去向暗堂讨一个暗卫来护身便是。   这个来路上一直拿来安抚自己的念头,此刻却仿佛化作恶鬼的巨爪,令楚言胃里狠命地抽搐起来。   他恶心得浑身哆嗦了一下。   可是令楚言怎么也没想到的是,他居然很轻易地就把人给找着了。   之所以说很轻易,是因为其实他根本没费力去找,是墨刃自己走到他面前的。   暮色四合,群鸦归巢。   黑衣少年扶着一株老树,浑身都是血,脸色苍白得像个死人似的,却很平静地盯着楚言看。   “主上。”他对怔住的楚言道,“阿刃在这里。”   极烈红,极惨白,极漆黑的三种颜色在那么清瘦的少年身上交织着。夕阳残光照得人头晕目眩,楚言只觉得眼前发昏。   失而复得的后怕与被耍了的愤怒瞬间冲垮了理智,楚言浑身发抖,沙哑道:“你藏在这里干什么。”   墨刃低头不语。   “你故意躲着九重殿的人!?”楚言更怒,上前就是一掌狠狠掴在墨刃脸上,火焰几乎要从眼里烧穿出来,“哑巴了!?给本公子说话!!”   墨刃被刮倒在地,他撑着身子跪直,掩唇呛咳,血从细白手指间淌下来。   楚言一个激灵。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打人的手,又立刻逃避似的转开眼神,骂道:“废物!”   墨刃咳喘的气息散乱微弱,明显内伤不轻。楚言的眼神焦躁地游移两下,怒气冲冲地把双手伸过去:“滚过来。”   墨刃不滚。   楚言暴怒道:“你到底发什么癫,你找死!?”   墨刃低声道:“主上令属下带队来押这一趟东西,如今失了,按规矩属下要入刑堂受罚。”   “你敢逃罚!?”   楚言下意识语句先出了口,可心内却明白,墨刃不是逃罚的性子。   果然,小侍卫将脸一抬,平静道:“属下不敢,只是若受了刑罚,属下便无法动武了。那群人使的剑法是旭阳剑派的路数,属下想先去讨回来,再回殿领罚。”   顿时,楚言觉得这小玩意儿简直不可理喻,他一脚踹过去,破口大骂道:“你还想讨回来!??”   墨刃被踢倒在地上,默默爬回来。小主上这次踢得一点也不疼,他面无表情地跪直了,道:“属下丢了主上的东西,怎可不讨回来。”   楚言定定看着他:“你会死。”   墨刃就道:“暗卫不怕死。”   楚言的目光闪着迸溅的星火,他一字一顿地咬道:“你把自己当死人,也当你主子是死的吗。”   墨刃抬头,道:“属下不敢。”   他很快又接了一句:“属下不懂。”   他仰起脸来看楚言。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里明晃晃地写着:“请主上说人话”。   ……曾经没被摧折过的墨刃就是这样,面对楚言的时候,虽然面上礼数一应俱全,情绪却会全部明明白白地写在那双沉静剔透的眼睛里。   楚言本来气的要命,这时候大约是物极必反,反而给他气笑了。   他索性也撩起衣袍半跪下来,与墨刃平视,字句肃然,语气却并不刺人:“听着,本公子给你五天时间。”   他手指拂过少年侍卫因失血而苍白的脸,抹去墨刃唇角一点血迹。然后将外袍解下,随手一扔,盖在那人发顶。   “五天,把伤养好了,跟我上旭阳剑派。”   “我把欺负你那人的脑袋踩给你看。”   ……   五天后,楚言真的带着墨刃上了旭阳剑派。   旭阳剑派位于阳明山中。层山高峻,林枝疏瘦,才刚刚冒了一点春芽。   楚言就从九重殿牵了两匹千里马出来,他和墨刃各一匹,一路来到山脚下。   他翻身下马,很随意地将缰绳系在树干上,取下挂在鞍上的悬虹剑,要往山道上走。   墨刃却慌了,他没想到楚言居然玩儿真的。   他知道小主上在殿内地位尴尬,怕楚言一个冲动坏了大事,慌张中忘了规矩去拽楚言袖角,小声道:“主上不可如此!”   楚言不理会,墨刃又更小声地恳求道:“主上,此事就算了吧,行吗?”   远处山路尽头站有旭阳弟子的身影。许是察觉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杀意,那弟子高呼,请来客止步,报上家门来意。   楚言终于启唇,冷冷对墨刃道:“闭嘴,没个出息。”   然后他拔剑出鞘,一路打了上去。   那一年,楚言只有十五岁;墨刃更小,才十三。   那恰恰最是轻狂的年纪,江湖的少年儿郎不惧天地鬼神。料峭春风乍暖还寒,剑光卷火,骄傲无匹的锐气烧破冷意。   那是注定江湖留名的一战,楚言本就是凤凰似的烈烈天骄,只待一鸣惊人便要震慑四海。旭阳剑派的十八亲传,竟然全都败在他一个十五岁小孩儿手下,还被屈辱至极地逐个折断了佩剑。   而最后一名亲传名唤燕洛,就是带人蒙面下山劫货的领头者。   那批货本是三把稀世宝剑,是一家小门派进贡给九重殿的。   这燕洛乃是旭阳剑派当下天赋最高的弟子,自傲该配神剑,一时心动便做了这番勾当,岂料踢到了铁板。   在摧叶飞雪的剑风中,楚言与燕洛足足.交手有上百回合,最后燕洛手中刚得的宝剑被悬虹斩成三截。   楚言得理不饶人,他真的用靴子踩在燕洛原本英俊的脸上,踩得他骨头和脸下未化的冻雪一起吱嘎地响。   墨刃就在不远处怔怔地看着。   他看着楚言玄衣寒剑,乱战中散落的几缕长发披于肩头,整个人似笼着层不可逼视的光芒,如日如月。   他看着楚言转过头来,唇角一抹恣睢弧度,冲自己挑眉而笑。   这一场,最后逼得旭阳掌门亲自出面,赔礼道歉才算作罢。   楚言也不多话,也不多看一眼身后颓然如死灰的燕洛,牵着墨刃下了阳明山,一路无人敢拦。   归去的路上,楚言纵马扬鞭,快意地笑出声来。   墨刃悄悄侧头偷看,那时候主上灿烂飞扬的眉眼,就像刻刀般一刀刀刻进了他的心底。   ……那还是如羊脂玉般最无垢的,连一丝一毫裂缝都没有绽开的岁月。   作者有话要说:  我更文了,太奶奶们还在世吗?   是旧版也没写过的回忆杀,来看看小时候的楚殿主和阿刃w   .   感谢在2019-11-28 21:21:16~2019-12-28 20:49: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伽罗桃山 2个;25694400、白辰微光、负尽流年意难平、28104738、莲语蝶梦、唐门的疯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IOGENES_ 26瓶;是阿甜哦 QwQ 20瓶;茕茕白兔、千城、谁家丫头、拈杵断魂 10瓶;2810473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广播剧指路标!   亲爱的们2020新年快乐!!   墨刃的非商广播剧授权给出去好久,终于在新的一年正式和大家见面啦。剧组都很用心,第一期把前世部分扩充成整整一期,地址在b站和猫耳直接搜文名就可,希望带给大家新年新气象新刀子【不是   也谢谢这么多年来陪我陪墨刃走过来的朋友们,真的非常感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2-28 20:49:27~2020-01-02 11:23: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猫腔 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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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淼儿却掩嘴一笑,如狐的桃花眸中秋波荡漾,一时间媚色无双,“楚殿主稍安勿躁。先与小女子吃一碗茶,解解乏,再谈其他不迟么?”   她上前一步,柔荑从袖口探出,竟来挽楚言的胳膊,吐气如兰:“小女子可是仰慕楚殿主多年……”   楚言脸色铁青,眉尖猛地跳了跳,几乎控制不住要一掌劈过去。   ——这要命的,前世逢上白华那妖孽,叫他如今一见这种卖弄姿色的美人就作呕!   可没待楚言出手,就听后面“铮”地一声,伴随着一声惊呼,墨刃已经腾身在几丈之外,长剑鬼魅般稳稳停在刚刚引他们进来的那侍女的脖子上,带出一线血痕。   黑衣侍卫冷冷淡淡道,“水镜楼主若是有这个雅兴,在自家人受制之时相坐吃茶,九重殿自然也只能奉陪了。”   那侍女为其杀气所迫,小脸煞白,身子哆嗦如筛糠。在场的水镜楼所属都大惊失色,水淼儿“啊呀”地扬起柳眉,手指停在半空。   楚言却抚掌大笑,神色间毫不掩饰其得意之色,“哈哈哈,水楼主,如何啊?”   “墨公子,息怒息怒。”徐明溪急忙上前劝解,“淼儿顽皮,初见九重殿主好奇之下才开个这样的玩笑,她却并非是杨花水性的女子,万望见谅。”   水淼儿也收起了媚态,抿唇一笑,这次却是方方正正地行了个江湖上的抱拳礼,“方才是小女子失礼了,楚殿主莫怪。”   顿了顿,又眨眼道,“淼儿只是听人说楚殿主金屋藏娇,养了个绝世尤物,只道楚殿主是个醉心风月,情深不惑的风流之人,这才忍不住一试,没想到我水镜楼的消息,也有不尽然的时候呢。”   说完,自个儿又笑得花枝乱颤。   水镜楼做的是消息买卖,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水镜的情报网。这在江湖上人尽皆知。   楚言见这位女楼主嬉笑玩闹,倒是有几分性情中人的意思。他摇头一笑消了气,道:“阿刃。”   墨刃冷面撤了剑,放开那瑟瑟发抖的小侍女,转到楚言身后去。   楚言暗暗地心情更好了。   水淼儿眉眼微微松缓,道:“楚殿主莫要担心,这几日来,水镜楼可未曾损伤贵座下风护法半根寒毛。实不相瞒,小女子早已经派了人将风护法请出来了呢,再片刻也就该到了。”   她说着,一拂袖,对侍女们呼道,“来呀,还不给贵客看座、上茶?”   楚言与徐明溪率先入了座,影雨与墨刃却没动弹。   影雨是殿主先坐下他才敢动,而至于墨刃,不管他再如何得楚言的重用,一介侍卫的身份摆在那里,这种时候是不能坐的。   按规矩,他只能站在主子后面。   可那是前世的规格,如今楚言自个儿在不知觉中已经把墨刃放在了心头上,又怎舍得叫他刻板地遵循那些尊卑的条条框框?   他楚言想要护着的人,谁也不能委屈了。   楚言稳稳地伸手,神色无比自然地把一如既往想要退避在他身后的人,摁在了自己身侧的座位上。   “主上……!”这下,不仅墨刃大惊,就连另外三人都感到诧异。   徐明溪与水淼儿只不过是交换了一个意外的眼神,影雨却是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一向对自己那唯一的贴身侍卫苛刻得不行的殿主大人,什么时候转了性子,对大哥这般照顾了?   墨刃更是惶恐惊极。他是万万不敢与楚言同坐的,可他更不会在人前违逆主上的意思,因而只是犹疑地小声问道:“主上,这?”   楚言安抚性地拍拍他的手背,把头凑过去,“不要多想,孤叫你坐的位置,你就只管安心坐稳了就是。”   墨刃看着楚言覆在自己手上的手,神情有些复杂,终究选择了沉默。   不多时,一个稳重俊朗的成熟青年被水镜楼弟子引着从里间走出,正是身居九重殿四大影子护法首位的影风。   影雨几乎立时就跳起来,急切道:“影风大哥!你怎么样,他们有没有伤你——”   “雨护法!殿主面前,岂可失态。”   影风却冷硬斥他,单膝跪倒在楚言面前见礼,咬牙道:“属下拜见殿主。影风武艺不济,举措失当,竟累得殿主亲临……属下罪该万死!”   “免礼,起身罢。”楚言抬袖一带,一股无形的力便将影风托了起来,“孤不怪罪。”   影风顿时就是一愣。   殿主竟不怪罪……!?   身为影子护法,他早熟知自家这位过分年轻的殿主脾性傲烈,于武学一道上天赋卓绝,对自己要求高,御下也甚严。   被别的势力擒拿住,迫得殿主亲自下山来给他擦屁股这种丢脸事……本以为是怎么也不会被轻饶的。   唯有墨刃知晓其中玄机,素来如覆霜雪的眉眼不由得微微暖了。   一旁看着的徐明溪与水淼儿也对视一眼。水淼儿蹙起了眉头,对徐明溪悄声道:“咦,这位楚殿主,似乎与我所知颇不一样呢。”   她说罢摇摇头,优雅上前一步,手掌轻轻一招:“楚殿主,您的人,小女子还了。请殿主再看看此物。”   与影风一同出来的一位水镜楼弟子双手郑重地捧着一个匣子,送到楚言面前,小心地打开。   里面躺着一枚通体漆黑的玉牌。它安静地卧在匣子里面,上面犹凝结着血迹,触目惊心。   ——九重殿的至高信物,九云玉牌!   水淼儿的纤纤素手拿起了这块牌子,在手中把玩着:“楚殿主,大致的事情,想必雨护法已经告知于您了,此时江湖诸多势力都还未来齐,此地更是只有我们几人。如果现在楚殿主有什么想要与小女子说的话,淼儿可在这儿洗耳恭听呢。”   楚言脸色不变,伸出手掌,五指微曲,深厚的内力化作一股吸力夺取了水淼儿手中的玉牌。   黑色玉牌划过一弯曲线,落入他手里,水淼儿只当他要确认真伪,也不拦,只盯住楚言,等他开口说话。   半晌,楚言悠悠开口,很是直爽地承认道:“是九重殿的九云玉牌没错,孤在这儿多谢水楼主,高风亮节,物归原主。”   然后他转手就把玉牌递给了墨刃,“阿刃,收着。”   “是。”墨刃无比自然地接下,往怀里收了。   水淼儿被这两人生生给弄得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气得一拍桌案,“楚殿主!此物可是命案最直接的证据!”   她拿出来在嫌疑人面前追问,这嫌疑人倒好,转手把赃物收怀里了——这是什么无赖!?   “唉,水楼主莫急,”楚言一摆手,他倒是真的不急不躁,执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品了一口,才抬眼看着水淼儿笑道,“楼主要这证据,最大的用处不过查明这东西是谁的,如何掉在那儿的,与凶手是何关系,可对?”   水淼儿道:“自然!”   “现在孤就告诉你,这玉牌确实是九重殿的信物;孤还可以告诉你,这信物遗失前是在谁手里;孤更可以断定,此人与此案必定是有极大关联,而其中究竟,我等也在追查。”   “哦?”水淼儿和徐明溪均眼前一亮。徐明溪上身前倾,急切道:“楚殿主这么说莫非是,不不,必定是知道什么……”   楚言眼中透出一丝诡秘的神色,言语中也带了些杀气:“九重殿对这凶手的恨意,不比水镜楼少;而如今九重殿身上的脏水,更不比旭阳剑派少。”   “如若两位信得过孤,那便盟誓联手,孤必然将知道的全盘托出。如若信不过,那么孤也没有办法。有些话,友可听,敌不可听,还请两位谅解。”   楚言说完,一时场面陷入了寂静。   徐水二人是吃惊,不仅惊,而且疑。他们为此事焦头烂额了多少天,而楚言竟初见面就透露出关于凶手身份的惊天消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又惊的是,一向独行的九重殿竟然主动有了联手的意愿。吃惊完了就是疑惑,尤其是对自己的情报网有着绝对信心的水淼儿,她没听说楚言有什么追查的仇家呀?   又想到,此番会见楚言,这位年轻殿主的言行举止与她听闻的样子大有不同,莫非九重殿那边的情报网出了纰漏?   既然如此,此人是否可信?这桩命案里,九重殿究竟扮演着何等角色?   徐明溪偷偷观察另外三个九重殿的人,只见影风面沉如水,墨刃漠然自若,只有影雨虽然强作镇定,却还是掩饰不住眼里那一丝震惊和疑问。   这一来,徐明溪也搞不懂了,这楚言说的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春节已到,新年快乐!特殊时期,大家和大家的奶奶太奶奶都多注意身体戴口罩勤洗手嗷!闲来无事多看看文催催更,尽量少出门~   (本来想覆盖上一章的,想起来这样会没有更新提醒,那就还是留着它吧=w=)   .   感谢在2020-01-02 11:23:20~2020-01-26 12:28: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msiyu8259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可卡可乐、想火的阿狸、36081184、莲语蝶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拈杵断魂 10瓶;DIOGENES_ 8瓶;雨眠 3瓶;毋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探诡雾   “……好。”   最终,是水淼儿打破了沉默,她娇丽的脸上又出现了美艳的笑容,道:“水镜楼自诩打探情报天下第一,如今却为自家的命案所困,实在是惭愧得紧。如今既然有人掌握了线索,小女子怎会有不听的道理呢?”   她眼睑一撩,给徐明溪使了个眼色,后者也紧接着下了决定,道:“徐某也是同样,看来这回旭阳剑派身上的污水,还要靠楚殿主来帮我等洗下去了。”   楚言一拍桌案,“好,两位真是爽快。”   徐明溪微微一笑,从容不迫地眯起眼睛,“如今事态扑朔迷离,水镜楼姑且不论,身死的长老身上可是有着旭阳剑法所致的剑伤,按理来说旭阳剑派嫌疑极大。可楚殿主却毫不犹豫地要与我联合……呵呵,说明楚殿主必定是对真凶的身份有着十足的把握才对啊。”   徐明溪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只有他知道自己还有一句话埋在肚子里没说出来——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九重殿就是那个真凶。   只有真凶,才可以没有一丝踌躇地断定,其他人都是青白的!   似乎看出了徐明溪心内存疑,楚言略眯一眯眼,上身前倾,低沉道:“……因为孤知道为何九重殿的玉牌会出现在命案之地。”   墨刃一直在旁沉默着,唯有此时抬眸瞧了主上一眼。楚言顺手抚了抚侍卫的手背,口中却道:“……影风影雨,你二人先退下吧,去城里寻个落脚之处,今晚就不叨扰水楼主了。”   “是。”影风影雨齐齐站起,向楚言整齐地一礼后走了出去。   水淼儿心领神会,回身也屏退了水镜楼的下人。再望一望楚言身侧的黑衣侍卫,隐约觉得九重殿主似乎并无意避着这个苍白冷冽的年轻人。   果然,墨刃不着痕迹地自坐变跪,保持一个随时都能起身的姿势,低声对楚言道:“请容属下……”   楚言打断他:“孤不容。”   墨刃顿了顿,低头坐回去:“……是。”   水淼儿忍俊不禁,心内隐约知晓此人在楚言心中怕是有着不同寻常的地位,便只当没看见,“楚殿主,如今可明言了么?”   楚言低头笑了笑,“唔……倒也无甚特别的,不过是九重殿内出了一个小奸细。孤此次亲自前来长青,便是要顺藤摸瓜,摸出那小奸细背后究竟藏了什么东西。”   水淼儿与徐明溪再次意外地对视一眼。   楚言眸底光泽转动:“当然,空口无凭。只不过在交待更多之前,有几个问题,还望水镜楼主据实回答。”   水淼儿的神态变得郑重起来,道:“小女子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楚言略沉思,手指轻扣着桌案,问道:“那两位长老的姓名身份?”   “水镜楼下掌控暗部情报网的二位长老,长年驻守在专门统筹情报的秘密分部,一名郑喻,一名张柯。”   “可有仇家?”   “并无仇家。”   “死在何处?”   “距离长青城不远的荒郊野外。”   “这两人缘何会在郊外偏僻之地?”   水淼儿神色略有变化,“这个说来话长,涉及我水镜楼运作。水镜主楼位于这长青小城,分楼却遍布五湖四海,天下奇闻异事,尽入我水镜。”   她轻饮一口眼前茶水,眸子盯着摇动的茶叶,“按规矩,若是分楼得了牵涉甚广的绝密消息,就会由长老护送往长青城,亲自交给小女子以定夺。”   “哦?”楚言眸光一闪,点头笑道,“嗯,杀人灭口。看来问题出在那道消息上,这是被劫了啊。”   水淼儿的脸庞笼上一层阴云,声音也变得艰涩:“水镜楼做的就是消息买卖,但从来都有分寸,江湖上都是心照不宣的……虽然这样的事也并非第一次,可仗着护送消息所派的长老们,都是武功一流的人物,也没出过大事。”   “便退一步说,早年也曾有人干过截取消息杀人灭口的事情,后来都被水镜楼给一一摸清了家底,卖给了仇家……这样几次下来,就没人敢动水镜楼的情报了。”   她沉重地叹息,苦闷地低声道,“而像这一回这般,两位长老身死,而我等竟连对手都查不出的事……从未有过。”   楚言闻言暗叹。确实如此,惹上一个靠消息为生的势力,可不得落得个自家十八辈祖宗都给扒出来卖出去的下场?   敢对水镜楼下手,还做的这般毫无忌惮,只有两个可能——要么,对方强到整个江湖都不放在眼里;要么,就是有绝对不会被水镜楼查出来的信心。   看水淼儿如今这副焦头烂额的样子,无疑是后者了。   “啧。”楚言一咋舌,“那两位长老所护送的消息,想必是找不到了?”   水淼儿点点头,默认了。   楚言又问:“杀人者约有几多?”   “……无从推测。”   “那两位长老致命的死因为何?”   “因毒丧命。”   “毒?何毒?”   “……尚未查清。”   楚言将眼睑一抬:“怎么,其中有难处?”   徐明溪低声道:“并非中原常见的毒物,淼儿正在多派人手追查。”   楚言心中思绪微动,想到一个人,道:“此事不必焦急,孤会派九重殿的影子护法过来。”   水淼儿红唇一弯,“呀”一声清脆笑道:“素闻九重殿的‘电’字影子护法最擅使毒,看来此番是能见识到了。”   楚言知这水镜楼主消息灵通,便也置之一笑,“至于那小奸细,孤也会一并唤来,给两位瞧上一瞧的。”   ……   最终三人商定好了,先各自整顿追查。等影电抵达长青,找出毒药的来历后重新商讨,再做打算。   于是诸事落定,楚言与墨刃便别了水镜楼。水淼儿送到大门之外,“查毒之事,还需楚殿主费心,小女子这里先行谢过。”语罢一礼,楚言也不客气,颔首受了这礼,欣然允诺。   楚言与墨刃离了那精巧的建筑不远,便看到影风影雨等候着的身影。两人躬身见过殿主,随后引两人往停脚的客栈走去。   这个时候将将要日暮,是平头百姓们陆续开始归家的时辰,路上行人也见多。   道路两旁的灯火亮了起来,各个铺子店家,还有那推着车摆着席的摊主们,全抓紧了收摊前的最后一点儿时刻卖力吆喝,好不热闹。   长青小城民风豪爽热情,这几日又尤其人多且杂,于多年久居静处的楚言来说,不亚于从仙境忽而坠入了烟火人间,别有一番趣味。   楚言负手于后,不紧不慢地走着,沿途的人情风光接连入眼。   今日与水镜旭阳联合,一切暂且算是顺利地按他所想进行,这让楚言心情颇好,伸手将身后的墨刃带到自己身侧来,弯了眉眼笑着说道:“阿刃,孤好久没这样悠闲地在寻常街坊中走过了,想必你也该是吧。”   墨刃深深地看了主上一眼,沉静如夜的眼中似乎也带上了些柔和,轻声应道:“是。”   他感受着楚言手掌的温度,在心中默想,真是太久了,久的如同做梦一样。   可他自己也不清楚,是旧事如梦,还是现世如梦。有些东西,他真是不能仔细去想,只怕自己一想就乱了心绪。   又听楚言说:“孤也是好久没这样与你并肩走过路了……阿刃,现在这样,你觉着喜欢么?”   风雨二人听着这话心中一惊,连忙装作耳聋,又刻意加快了几分脚步往前面去了。   墨刃更是心里震颤,主上这是什么意思,莫非问他喜不喜欢……与主上并肩?   他下意识地觉得十分不妥,可楚言开心得如此明显,不似半分作假,他不忍扫了主上难得的兴致,索性抿了唇不开口。   楚言没有得到答复,似却乎毫不在意。他的语气像是被这夕阳和彩云点染得很温暖,转向墨刃的凤眸,好似冷清的冰湖荡起了涟漪:“今天叫你坐在孤身边,走在孤身侧……是因为孤觉着有你在旁很好。也不知怎么,想到一转眼就能看见你,孤就很喜欢。”   说的末了的喜欢二字,楚言自个儿闷笑了几声,只觉得心中像是有一根羽毛轻扫拂过,柔软中带着些痒意。   再看墨刃,果然已经失了魂儿也似地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来了。   楚言又忍不住发笑,觉得自己大约是吓到他了,可他也只不过脑子里一放松,就莫名其妙地蹦出了那些话。   他拍了拍墨刃的手背,道:“你莫要慌,晚上好好想通了,今后莫要走在孤后面,就与……与我并肩吧,嗯?”   墨刃心里猛地一个紧缩,他像是这才反应过来楚言说了什么,惊得骤然往后一退。   这一退,却又挣开了楚言牵着他的手,楚言步子一顿,站住了讶然地望向他。   墨刃更是无措,他看着楚言,全身都紧张得僵住,浅色的唇几次开合,别说成句,竟连一句主上都叫不出来。   他不是不知道,这些天与主上的亲密早就逾越了主仆之界。   明明不是不知道……只是想着,许是主上一时顾惜,就不知不觉贪恋起前世粉身碎骨也求不来半点的温情来。   墨刃突然惊慌起来,他没想到自己竟然就这样……贪着贪着,走到了与主上并肩的大逆不道的位置上?   而主上的意思,分明是还要继续纵宠他下去……   他眉峰一蹙,只道这怎么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三人谈话的部分做了点删改。   .   感谢在2020-01-26 12:28:28~2020-02-06 21:24: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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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烛投出的影子在墙壁上飘忽,楚言低头望着安然跪于自己脚边的人。他声音低哑,捏着茶杯的指尖隐隐发青,“孤的心思,你到底明不明白?”   墨刃摇了摇头,黯然垂下眼睑,道:“属下确实不甚明白……自再世重活以来,主上对属下太好了,属下很……害怕。”   “害怕?”楚言心里突地一跳,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像是怕吓到了眼前人,“你先起身……你说,你怕孤对你好?”   却不知这温柔使墨刃心中更苦,他站起来,却不敢看楚言,答道:“……是。主仆上下之间,本该尊卑有别,主上实在对属下照顾太过,墨刃惶恐。”   他暗自咬着牙关,素来冷静语气已无意识间流露出一丝茫然的恳求,“求主上……还如最初相识时那般待阿刃吧。属下那时……才最是心暖自在。”   楚言眉尖一跳,从椅子上站起,走到墨刃身前,“主仆?上下?”他念道,“到了现在,你仍还认为孤只把你当做普通下属?嗯?”   楚言说着,就想如这几日常做的那样去拉起墨刃的手,顺带把人圈进怀里宽慰。   没想到后者突然又一次跪了下去,他只看到墨刃的脸掩在自然垂下的黒色发丝下,表情难辨。   “主上容禀,属下大逆不道,乃是为自己谋!”   那如剑般的黑衣侍卫竟用力给他磕了一个头,“主上念着前世旧情,怜惜属下……属下都知道。可旧情再深,总有挥霍完的一天。”   楚言伸出的手指僵在半空,神色猛地怔了一下。   旧情?   不,墨刃这样说话,不过是顾及着他的面子罢了。什么旧情,这话中所指的含义,分明是……愧疚罢了。   原来到了现在,阿刃仍认定自己想待他好只是因为愧疚。   楚言强自笑道:“你……唉!怎的又胡思乱想,你先起来。”却心中已经先虚了。   他像是掩饰一般,转手去捧茶盏。可手指却抖得几乎要洒出茶水来。   墨刃无动于衷,依旧是淡漠的语调:“主上容禀……墨刃乃暗堂血污之地出身,自知从来就没有值得被宠着的娇贵身子,也没有那个命。”   “假如主上是空中长云,属下便只是血泥里一把刀。若属下再继续利用主上如今的恩典,贪得无厌,恃宠而骄,总有一日惹得主上厌烦,或疏远,或遗弃……真到了那时,墨刃实在不知该如何自处。”   一字一句,沉着冷静。   楚言不禁失神了,心想……多敏锐又多清醒啊,这便是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利刃。   那茶盏在他紧绷的手指间颤抖着,颤抖着,发出破碎的哀鸣。   一豆烛火落在小小茶水上,摇落满盏光。   墨刃冷静道:“其实主上本无须如此费心。前世种种,半是白华陷害,半是属下自己咎由自取。主上也提点过,属下性劣,不识时务……总惹主上恼的。”   夜风扰动窗头枝桠。客栈外有人打更,梆子声一响又一响。   “主上本就未曾对不住属下,”他便以这样冷静的嗓音,给自己前世的惨死盖棺定论,“更勿论,墨刃本就是主上的,合该随主上处置。”   “主上全不必觉得对属下有所亏欠。若主上疑心属下介怀,墨刃可受刑明志,或者服药也……”   啪嚓!!   瓷胎茶盏被捏碎在指间,又从指间噼里啪啦掉落下来,伴着几滴血珠溅了一地。   楚言站在那里,胸膛低低随喘息起伏,右手颤抖着,无声地流着血。   “——主上!!”墨刃悚然抬头,几乎是扑过去捧了楚言的右手,“属下妄言,主上息怒!”   楚言却猛地将他挥开,反手一把钳住墨刃下颔,逼他抬起头来,“你在心里,一直是这样想的?”   “你这几日……这样顺着孤……”   血顺着青筋暴起的手背延下,楚言牙关发抖,艰涩道,“孤本以为你多少信了孤对你的心意,原来……只不过是忍着害怕迁就孤?”   墨刃的唇瓣也发着抖,太近了,他都能看到主上眼中几欲烧穿出来的暗火……他一句话都不敢说。   他不敢说,本以为楚言对他的好只不过是新鲜几日,待解开心中愧疚便会恢复正常。   可如今,主上的举动只是越加地让他心惊,而没有半点消退的兆头。   他等不下去了,再放任主上胡闹下去,说不得哪一天连九重殿都要划给他一半去。   再者,大敌将至,他作为楚言的利刃,总是得涉险迎敌的……   ……怎能叫主上再牵怀下去。   墨刃垂眼不说话,楚言深吸一口气,道:“你到底要怎样才肯——”   怎样才肯容我对你好一些?   这句话如鲠在喉,还是被他苦涩地咽了回去,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蔓延至全身的疲惫。   楚言用力地把墨刃的脸抬起来,逼他看着自己,低吼道:“你不明白吗?孤可以把什么都给你,只要你好,只要你开心……可你却……你说你到底想怎样?说啊?”   墨刃无声地侧开眼,依旧不说话。   楚言觉得他要疯了。   阿刃总是这样子,看似乖觉,其实偏执的很。认定了的,就死不听劝,更不解释,什么都不说就是无言的抗拒,从来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   这样的一个人,只要墨刃他自己不信,别人就拿他没办法,什么办法都没有。   他到底……该如何才能叫阿刃信他!   忽然,楚言放开了墨刃,后退一步冷冷地看了他半晌,毫无征兆地挂上冷嘲的笑,声音却是微微抖着的:“好……好,孤明白了。你就是宁可做一把无思无觉,肮脏卑微的工具,也不愿意到孤身旁来,叫孤暖着你,是也不是?”   楚言这话出来,自个的心里都疼得发颤,他只心说,待墨刃有哪怕一丝半点的慌乱否决,就要立刻把人揽过来细细地安抚宽慰,收回失言。   可墨刃回应他的,却是轻轻一句“是”,带着惯例的冷静果决。   咔嚓一声,楚言手畔的楠木桌案已经被他失控地捏断一块!   一时之间,沮丧、怒气、不甘和痛悔一齐冲上头脑,本就是骄傲性烈的人,如今再也压抑不住,脸色沉下,狠话便脱口而出:“孤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像你这样,给好脸色不要,偏偏总喜欢把自己看的这么轻贱!?”   他狠一拂袖,桌上茶壶茶杯全被扫落,噼噼啪啪碎裂于地。   墨刃垂下的眼睫轻轻一动,相较于已经无法自控的楚言而言,侍卫似乎是沉静许多,只是膝行几步,把靠近楚言的几块碎片用手拢走了。   楚言犹自喘息着平复怒气。墨刃默着把碎片拾掇得差不多了,忽然轻叹着吐出一言:“……主上对墨刃说的这些好话……您前世也曾说于白华听过。”   只此一句,楚言的面色猛地惨白如纸!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明天还更。   为什么,因为绝美刀子不可以断0w0   .   感谢在2020-02-06 21:24:03~2020-02-15 11:21: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笼包 2个;乐、莲语蝶梦、茶屋词人、小一yo、余万丧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疏雨未歇 10瓶;陌玖 6瓶;阿夏 5瓶;小魔豆 3瓶;余万丧 2瓶;北山、清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剜心血   那分明只是很轻的一声叹,连半分尖锐的责怪之意都无。   可楚言却倏然惊惶地睁大了眼,心口仿佛接连被砸上了好几块烧得滋滋作响的烙铁,痛得恨不能就此不省人事。   偏偏骨子里一阵阵的泛冷发冻,几近麻木。腿一软,楚言竟往后踉跄了几步,五指颤颤巍巍地死扣着身旁的桌案,全身摇摇欲坠。   “你……”   他说什么?阿刃说的什么?   一片白茫茫的恍惚中,那人又出声轻问:“主上的意思,莫非是要墨刃入后室为娈宠么?”   夜色温柔,灯烛葳蕤,墨刃跪在他身前。侍卫清俊白皙的面庞上神色浅淡,那双眸子像是盛了一汪暗水。   里头流淌的,是他无可挽回的孽果吗?   楚言几乎是全靠着桌案支撑才能稳住身子不往下滑,嘴唇剧烈颤抖,只挤出近似呻.吟的一个字:“不……”   他只觉得头脑里一片散乱,阿刃怎么会这样想?自己怎么会把阿刃逼到了会这样想的地步?   墨刃犹疑地仰起头,轻唤道:“主上?”   还是那样澄澈又清冷的一双眼,把什么都映得清楚。   楚言勉强站稳,木然地往前走了几步,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痛的,声音都有些哆嗦:“你这是在逼孤。”   他竟还沙哑地笑出声来,五指猛地一扯,攥紧了自己的衣裳左襟:“……阿刃,你这样说话,莫不是真的要孤把心剖出来给你看看?嗯?”   墨刃蓦地一惊,“属下……!”   这话几乎刺得他瞬间就方寸大乱,慌忙低头请罪道:“主上息怒,属下不敢!”   侍卫说着心中暗暗更悔,终于自省方才那句话委实不该。主上再怎么着,也轮不到他有那个资格置喙,又言道:“是墨刃失言逾越了,请主上赐罚。”   “赐罚?好,赐罚……”   楚言敛眸惨笑一声,竟有几分森然。他忽的闭眼轻轻吸了口气,道,“甚好,孤成全你。站起来,拔出你的剑。”   ……拔剑?   墨刃在听到楚言发话的那一瞬间就本能地遵从,手已经扶上了漆黑剑鞘,却又忍不住顿了一下。   “……”手指抵着冰凉的剑柄,他无声地抬眸,情绪复杂地望了楚言一眼。   楚言砰地一掌拍在桌案上,暴怒道:“怎么,这时知道抗命了?孤命你拔剑呢!”   “……属下不敢,”墨刃抿唇,他缓慢起身,将剑从腰间取下,恭谨地横举在楚言面前,“墨刃听命。”   锵地一声轻响。   苍白清瘦的手掌缓缓地抽出三尺青锋,薄如蝉翼、幽深如夜的剑身显露出来。   楚言冷硬地凝视着充满诡美与危险气息的长剑,眸中似乎藏着翻滚的浪潮。他伸出一只手,覆住墨刃握着剑柄的手,指节骤然收紧到一个极限!   “唔……”右手传来的剧烈疼痛让墨刃脸色一白,几乎以为楚言要把他的手骨捏碎废掉,但主上的力道掌控得极好,既不伤筋骨,又叫尝到痛楚的人无法挣脱。   楚言保持这种姿势,一步步往前走,逼得墨刃一直后退,直到墨刃的后背撞上了墙,他才停下来,又伸手扣住墨刃左手的脉门。   墨刃对此无动于衷,好像双手不是自己的,自己的命也不是自己的。   他始终神色收敛,目光凝结在剑上,揣度它一会儿会斩向自己的哪里。   他并不害怕。   这些天他犯了那么多大错,该罚的。   他只是有些许的疲倦和难过。并非因为楚言要罚他,而是为了楚言这样防备完全的姿态。   背后的墙壁太冷,凉意透过衣衫传到肌肤上。其实何苦,莫非主上不知道,只要是他楚言亲手命下的罚,墨刃从来就不会躲的么?   就连前世,主上为了白华而一剑废了他的丹田,他也未吭一声的。   就算他不是一个乖巧的侍卫,柔顺的宠物,难道还不是一把任折任踩的冷铁么?   忽然,他听得主上又笑了一声。   他却听出来了,是很悲哀的那般笑。   楚言轻轻地道:“阿刃,你莫要怪孤。”   墨刃微微怔忡,主上就在他咫尺之处喃喃说着话,语调竟是温柔缱绻的,“这人呐,一旦犯起蠢来,果然是怎么也不听劝的……孤曾经是这样,现在,你这个死脑筋的也是……”   楚言闭一闭眼,牙关一咬就是心如刀割,却仍是吃力地柔声道:“当初你那样地求孤信你,孤没听,如今报应来了,反过来了,也是应该的——”   话音未落,楚言将手腕一拧。瞬息之间,“墨”锋利的剑锋绽出逼人寒光,已经直指他自己的前胸!   没有一丝的踌躇,也不给剑的主人半点反应的时间,楚言就这样决绝地,几近疯狂地往朝着剑尖撞了上去。   时间似乎凝固在这一刻,电光石火之间,楚言清晰地看到墨刃清俊的脸上骤然出现了惊恐至极的神色,在自己掌控下的那只手青筋凸起,狠命地爆发出抗拒的力道。   他竟品味到了一丝赌气般的快意。   ……谁叫你不信。   不是惧怕孤的愧意,孤对你的好总有一日要用尽么?   那孤若是此刻便死在此处,可否称得上一句此生不渝?   冰冷的铁物刺破肌肤,带来滚烫的痛感,剑身在血肉中深入,深入,在放慢了的时间中精准地向着跳动着的心腔而去。   后来楚言回想这一刻,他许是真有了不要命的念头的。   “主上!!”凄厉的叫声响彻,墨刃已经面无人色。他拼命地挣扎,可左手被扣着脉门动弹不得,背后是墙,连个退路都没有。若硬拼力道,他又怎能抗得过楚言?   拼尽全力的抗争,也阻止不了墨一点点,又一点点地深入。   楚言的面孔因为疼痛而扭曲起来,他眼中疯也似地跳动着火焰,失了色泽的唇中发出低吼:“你知不知道……孤连命都能给你!你知不知道!?”   “主上……主上不要!!”楚言的血飞溅到墨刃的脸上,是温热的,瞳孔骤然惊恐收缩。   他一向擅长干净利落一击毙命的杀人手法,又怎会不清楚,这一剑根本是直冲着心口去的!   楚言方才的话竟不是说笑。他手上无有半分保留用了十成十的力,全靠墨刃死死拉着。此时若是墨刃有哪怕一刹的不济力,楚言就真能把自己的心给剖出来!   “你来杀了我罢,你就该来杀了我!!”   楚言在剧痛中粗重地喘息着,神色尽染癫狂,“你,你来看啊!来看看孤的这颗心,还是不是红的是不是热的!!”   血渍在楚言的衣襟上快速地蔓延开来,墨刃早已惊恐得三魂七魄尽飞散,“不,不,属下知错了!主上!墨刃有罪,属下罪该万死!!属下求求您,求您先放手——”   “连你都不看……”   楚言却蓦地哽咽了,“阿刃,连你都不肯看……”   他眼眶通红,偏执地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墨刃,猛地从喉中爆发出一声困兽般的低吼:“——那孤这重生一场又有何用!!又有何用啊!?”   墨刃震悚,右手早已好像不是自己的,脑内白茫茫一片大雪,不辨今夕何夕。   唯有那柄剑,那柄漆黑的剑在前尘今生间穿梭,刺向一颗跳动的心脏。   怎么不是红的,怎么不是热的。   那溅在他手上的脸上的浑身上下的,那烧得他濒临崩溃,烫得他六神无主的殷红鲜血——   他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那是楚言的血啊!   弑主,他今夜莫非便是要被迫弑主么?他和主上,为何竟走到这般地步……   明媚的是当年夏天初遇时的金阳,苍白的是前世死时入眼的纷纷大雪,昏沉的是夜色,跳动的是烛火,剜心的是血。   所有浓稠的颜色终于搅在了一起,墨刃陷落在最深的地方窒息着,意识渐渐模糊。   最后,他只听得“铮”地一声破空剑鸣,震得耳膜生疼。   漆黑的剑划过漆黑的夜,血色四溅。   墨已经深深地插在房梁上,血从剑上成股地流下,滴滴答答落了一小滩。   “……!”   墨刃几乎全身脱力,腿一软,脊背顺着墙滑坐在地上。他面无血色,牙齿上下磕碰不停,双手都在抖,半是因为方才的用力过度,半是因为后怕。   他喘着气,抬眼看到嵌入梁木的染血的剑,自己都不敢相信,他居然真的能在主上手下把剑硬是给打飞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修文令我痛苦并快乐着。这种强张力剧情还是一气呵成地写下来更爽,修文总难免受到旧文干扰,尤其在给人物情绪做微调的时候。but发刀依旧很开心!!隔壁发糖这边发刀太爽了!!   突然意识到我也是在“断刃重铸”啊。真心喜爱的文都是自家的宝贝崽,每当妈妈觉得自己有点进步了,就总想给宝贝更好一点的。谢谢你们看我的宝贝嗷,塞你们一口刀以示感谢=w=   .   小剧场.墨侍卫的自打脸现场   墨刃:属下永远不会怪主上。   楚言:我.捅.我.自.己   墨刃:属下很听话,主上您指哪打哪。   楚言:你来杀了我罢!!!   墨刃:主上天赋异禀神武无双,阿刃再努力一百年也追不上。   楚言:孤要死——(铮!——打飞的背景音)——等等孤刚刚手里的剑呢??   .   感谢在2020-02-15 11:21:28~2020-02-17 00:09: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4756255、莲语蝶梦、落叶浮沉、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晏奕羲 17瓶;江 10瓶;廿柒、卡雅 5瓶;余万丧 3瓶;筱玖熙、北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疗情药   屋子里恢复寂静。一时之间,不大的房间里只余下两个人交错的喘息声。   半晌,楚言终于慢慢地镇静了下来。   他平复下躁动的内息,眼中的血丝褪去,恢复清明,这时才后知后觉地觉察到胸口的痛感。   利刃刺入血肉,岂是开玩笑的。左胸膛处湿暗惊心的血迹还在快速扩散,楚言咬牙抬手点在胸前几处大穴上,落下时手指上已经沾了红。   “……”楚言眼前发晕地看着指尖血,苦笑,堂堂九重殿主,居然会有朝一日为了自家的一个侍卫理智全失,要死要活的。真是,脸都丢尽了。   幸而只是皮肉伤,也没有损到大血脉,殿主内力深厚,不多时血便止得差不多了。   ……若不是最后关头墨刃陡然爆发将长剑击飞,这伤口可就不止于此了。   楚言看向靠在墙角的墨刃,从他这里只能看到被冷汗打湿的黑发和伴着喘息而起伏不定的肩头。   他这时又有些后悔,方才确实情绪失控,居然那样地拿自己的命来逼他,以阿刃的性子……这下,怕是真给吓坏了。   忍不住轻皱了眉,楚言走近一步,忍痛低下身子,安抚性地拍了拍墨刃的肩:“……阿刃,没事了,方才是孤失态了。”   “……”墨刃似乎还没缓过神来,抬起头看楚言的目光都是溃散的,饶是这样,也艰难地伸出不停发抖的手,要去揭楚言的衣襟。   “等等。”楚言却神色一变,“你的手……!”   他捉住墨刃的手拉到眼前,果不其然,那双苍白而骨节分明的手已经在刚才那一番挣扎折腾中留下大块大块青紫色的淤伤,触目惊心。   楚言的眉毛不禁狠抽了抽,竟这样严重……自己又伤着他了。   “孤……”楚言一时不知该如何说,只是有些局促地咳了一声,“你……”   他本想问,你疼不疼,话未出口就觉得这话蠢极了——都这样了,能不疼吗?   殿主还在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说话,墨刃已经推开了楚言的手,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去扒开他被血染了的外袍,清瘦的指尖都是颤着的。   待那伤口显露出来,他像是被惊到了一般吸了口气,怔怔地看着,脸上出现了明显心痛的表情,忽然上身无力地一晃,就要往后面倒。   “阿刃!”楚言一惊,急忙一把扶住,知道这是脱力所致。他小心地把墨刃拉上自己没受伤的右肩,才发现侍卫全身几乎已被冷汗湿透了。   楚言的心里一下子就软成一团,轻轻顺着墨刃的脊,一边替他催动内息轮转,一边小声道,“好了,好了,莫怕……是孤不好,是孤不好。”   墨刃整个人瘫在楚言怀里,四肢像是废了似的提不起丝毫力气,疲软的声音显得格外沉闷:“……请主上上药。”   “寸余不到的外伤,血已止了,有什么要紧。”楚言有些不自在,移开眼神道,“晚些时候孤自会处理,你……你今晚也不要回房了,在这睡吧。”   “……主上。”墨刃缓了一缓,勉强从楚言身上撑坐起来,仍是垂着头,却轻轻把楚言贴在他背后的手推开:“请主上上药。”   “孤说了,等你睡后……”   “——请主上上药。”   ……楚言忽然觉得阿刃一定是生气了。虽然这人依旧是那样恭敬顺从的语气,但是楚言就是觉得他生气了。   他甚至觉得,如果墨刃现在还有力气,一定很想甩他一巴掌。   “……好好,孤去上药,”楚殿主屈从了。他无奈地按着胸口站起来,知道如果自己不从,墨刃这性子完全能用这一句话跟他耗一个晚上,“孤听阿刃的。”   楚言磨蹭到屋内挂随身行囊的架上。上药,药,药……   药收在哪儿来着??   “……”被伺候惯了的九重殿主在一堆行李里头越摸索越茫然。他又只有右手能动,胡乱扒拉半天,越来越烦躁。   更别提角落里墨刃的目光还直勾勾地落在他背上,那叫一个如芒在背……   墨刃轻咳一声清了清嘶哑的嗓子,低低道:“主上,您往左手侧看。”   楚言无地自容地往左摸,没摸到。   墨刃:“再往前探。”   楚言又把手一伸,摸到了几个冰凉滑腻的小瓷瓶,还有裹伤的绷带。   墨刃提醒道:“白瓷绿塞是金疮药。请主上上药。”   “……好。”   =========   屋内的灯烛又安宁温柔了。   楚言将衣衫依次解开,褪至腰间,露出结实健美的胸膛。他正将冰凉的药膏往伤口上涂着,偶然回头一瞥,见墨刃仍是失神地望着自己。   这人素来冷静坚硬如剑,倒真是太少见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   楚言轻叹一声,软下嗓子道:“你看看你,说着要做什么刀剑,如今又怎么学起人的七情六欲,心疼成这样了,嗯?”   墨刃眼睑狠颤了颤,蓦地低下头,不说话了。   他此刻缓过来些,艰难地扶着墙站起来,往楚言这边走了两步……跪下了。   他深深俯首,以额触地,“……墨刃大罪。”   黑发惊心动魄地延在地上,像冬日瘦峭长枝。   “你有何罪?”   “属下不知好歹,逼迫主……”   砰!   话音未落,楚言先一巴掌拍在桌案上。   动作牵扯了伤口,痛楚叫他脸色白了三分,眉宇间的暗火却更甚。   墨刃惊道:“属下失言,求主上自惜!”   楚言沉眉侧眼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怎么,孤那一剑白受了?”   墨刃怔怔望着烛火下楚言俊美却失了血色的脸颊,呼吸松了又紧。他几乎是咬着牙,艰涩地哽着道,“您,您怎能……这般地不自惜……”   “自惜?……阿刃,孤可比你自惜多了。”楚言将绷带一圈圈缠上伤处,一低头,用牙咬了一端,扯过来系紧了。   然后楚言披好衣袍,往墨刃身前坐过来,“手。”   墨刃一惊,楚言已经捧起他那双手,仔细地沾着药揉开瘀血。   “主上,请允属下自行……”墨刃哪能叫楚言带着伤去做这伺候人的事,急忙去抢那药膏,手伸到一半就猛地一顿,然后瑟然收了回去。   楚言又好气又好笑,“怎么,怕孤不高兴了再自残一次?”   “主上那样乱来,属下怎会不怕。”   墨刃抿唇侧过眼,半晌,闭了闭眼轻声道:“是属下……轻看了主上心意。只是您也不能……!”   他欲出口又止,在喉头闷了半晌,还是化作一声叹息道:“今后主上要阿刃做什么,大可……直接吩咐便是。阿刃不敢不听了。”   楚言低眉摆弄着墨刃的手,不急不缓地道:“这就错了,阿刃。孤方才那样吓你,并非想逼你。你喜欢为孤执剑也好,想站在孤身后也罢,只要你开心,孤想着……就都依了你也无不可。”   墨刃微怔不解。   楚言苦笑一声,“可只有这一样,孤决不能放任……本该好好跟你说的,可你又不信。”   他站起身,足下轻点之间,已将墨刃的长剑自梁上取了下来。   一声轻响。楚言将“墨”放在侍卫身侧,郑重道:“你重生回来,本可离开,你却不走;九重殿内孤醒悟过来与你坦白,赶你走你还不走;方才那一剑,你拼死也不叫它刺下去……阿刃,是你非要留在孤身边的。”   墨刃顺从应道:“是。是属下非要跟着主上的。”   楚言厉下脸,手指用力瞧着长剑剑鞘道:“可不肯信孤能一直留你在身侧的还是你!非要孤待你如雷霆如寒霜才舒坦,你——”   殿主越说越是气急败坏,他拧着修眉,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还叫孤做个人吗!?”   墨刃说不出话:“……”   “你怕孤对你的情谊耗尽,今夜孤便证心给你看,孤连这条命都是你的了……你可以不要,甚至你仍旧不全尽信也罢……孤只求你,不要到头来再折磨自己。”   “……主上。”墨刃被震得眸色一荡,失神望着被放在身侧的漆黑长剑,然后沿着那握剑的手往上,再次回到楚言的脸上。   是了……他明明,从幼时初见那一眼,就爱极了偷看他俊美又张扬的小主上。   从什么时候起习惯了低头,变得再也不敢了呢?   “孤在,”楚言的嗓音铿锵,眼神无奈却又暖热,他缓缓地拢住侍卫凉薄双手,“孤就在这。”   “阿刃,不要再逼得自己那么累了……孤一辈子疼你。”   “……!”墨刃轻颤了一下,他虽已极力强忍,眼角却还是蓦地染了三分湿红。   思绪宛如浪潮般翻腾不息,有好多类似于回忆的东西变成碎片,旋转着上升,而后沉降。   这些话,他模糊地觉着像是等了很久,很久,久到一辈子都走完了那么地久。   眼眶越来越酸涩,视野蓦地模糊了。墨刃忽的心慌,手却还被楚言握着……   无措之际,一念之差。黑衣侍卫忽然将身前倾,大逆不道之至地……将脸埋在了楚言的肩上。   楚言没料到,实打实地被墨刃突然的大胆吓了一跳,却忽的明白过来什么,无奈地揉了揉侍卫的束发,弯唇笑了。   ——后来楚言常用这事调侃他,说什么阿刃撒起娇来居然也能这样地娇羞可爱。其实两人心照不宣,只是都不说罢了。   ——哪里是什么撒娇,只不过是墨刃不小心掉了泪,不愿叫主上看见,仅此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楚言:(暴躁)不准再守礼了你给孤靠过来让孤疼你护你听到没!!   墨刃:(不为所动)只忠不爱才是长远的主仆之道,属下就不靠过去。   【侍卫开始精神攻击自己,伤害反弹200%】   【殿主开始物理攻击自己,伤害反弹200%】   墨刃:……算了主上爱怎怎吧,不做主仆就不做吧,惹不起惹不起……   楚言:……算了阿刃爱怎怎吧,做主仆就先做着吧,惹不起惹不起……   (脑回路完美错过√)   .   顺便拿殿主衣裳蹭眼泪的阿刃可爱死了////   .   感谢在2020-02-17 00:09:13~2020-03-15 23:46: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殷眷。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冻土、鹅 鹅 鹅、小一yo、负尽流年意难平、疏松影落、百两金、落叶浮沉、七七、莲语蝶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旻、拈杵断魂 49瓶;落叶浮沉、见素 30瓶;瑞黎·露影 12瓶;廿柒 6瓶;ERROR-差错、快乐星? 5瓶;云中槐 4瓶;余万丧、白起、莫言轻语、百两金 2瓶;北山、千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唇吻   经这两人一来二往地折腾,这个闹腾的晚上其实已经快过去了。   墨刃自觉失态就要告退,楚言哪里肯依,本着要给贴身侍卫好好规范一下作息的念头,半是强硬半是哄着地把墨刃推进床的里侧,命他合眼睡觉,自己躺在他外侧。   本想着将就闭会儿眼便好,却不知不觉也睡去了。   再醒来的时候,正值天边破晓。   如今已经入了夏,夜去的快,天亮的早。这时候路上行客不多,店家铺子均还未开,此刻尤为静谧。   街头巷尾散着层淡淡的雾,两侧那些瘦长的树从下生出浅影来,拉长。树梢间或传来三两声鸟啼。   客栈房内,墨刃才刚浅眠。   他睡相安稳,一个时辰前被楚言拉到怀里的,直到早上还很老实地窝在楚言胸前。   睡着的时候眉眼难得地柔和开来,缭绕于周身的冷硬如冰消雪融般去了大半,看起来乖顺得很。   楚言睁开眼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枕边人比往常柔软了许多的样子。   墨刃挨得他那样近,苍白的侧脸每一寸都看的分明。   楚言带着初醒的慵懒盯了侍卫好久,合拢手臂,把人拥紧了些。   殿主暗想:好乖。   尤其是那两片唇,终于不再吐出那些循规蹈矩的冷静字词,也不再惶恐地紧绷着。   楚言看久了莫名地有些晕乎,心里一会儿痒一回儿热,像是有猫爪子在挠。   楚言茫然想:他这是怎么了?   莫非是昨夜失血的缘故?   还未曾来得及想清楚这种感觉的含义,借着这转瞬即逝的迷蒙,楚言凑过去,在墨刃的唇角蜻蜓点水般擦了一下。   墨刃眼睫一动,之后又安静下来,人未醒。   这不算吻的吻一触即分,楚言慢慢抬起头,目光凝结在墨刃脸上,久久不离。   一片清爽的初阳中,时光似乎也不忍流逝。   几个呼吸过去,楚言抬起手,并指贴在自己的薄唇上,轻轻擦过。   自己怎会……   他有些迷惑地蹙起修长的眉,似乎在回味那一刹的鬼使神差。   方才那是……阿刃的唇么?   不似那些娈宠的香糯诱人,也不曾带着不知名的甜腻味道,更没有那种随时都要勾人亲上来似的,可爱地嘟着翘着的憨态。   实话说,与“诱惑”“媚主”这等字眼差的远不止十万八千里。不诱人,不绝色,甚至连个回应都无,可称无趣。   可奇妙的是,他……不知怎么,就觉得那轻轻一点的风情,叫浑身都泛起过电般的激麻感。   又望见枕上两人纠缠的青黑发丝,脑中不由自主浮现出“结发”二字来。   结发为契,相守恩爱。   如果阿刃能每日这样躺在他怀里,每日都是这样亲近的姿态。   想碰就能碰着,想抱就能抱到,甚至更亲密的事情也……   楚言觉得心窝里有撩人的火苗窜上来,他忍不住闭上眼,就着半伏在墨刃身上的姿势,低头又一次覆上了同一处地方。   只是这一次更加放肆了一分,起初是细细绵绵地研磨了少许,仍不满足,又试探性地将口张开一点,含了怀中人的下唇,探舌舔舐了一下。   唔,是清清凉凉的……柔软的……   楚言眼角眉梢都漫上满足感来,若说与白华恩爱缠绵,味道像是上品的玫瑰糕化成一汪酥甜,那此刻墨刃的气息,不过是一盏清苦之茶。   然而,明明就是这样地凉薄乏味,竟也能叫他辗转不舍,欲罢不能。   欲罢不能啊……   原来,阿刃的滋味,居然是“欲罢不能”么?   许是做贼心虚,偷尝了果儿的楚言不敢停留太久,不舍地离了那凉玉似的唇。伸手轻轻地抹过方才品尝的地方,仿佛是贪恋,又仿佛是……恶劣的毁尸灭迹。   将手收回,楚言的目光滑过墨刃半隐在里衣中的白皙脖颈,喉结,锁骨……   墨刃身量本就偏瘦,再加上自幼习武骨骼修长,凸出的锁骨尤显精致漂亮。楚言记得,后来他这里被伤疤破坏得美感皆无,幸而如今还是这样地干净而美丽。   楚言几乎是迷醉地将食指移了阵地,动作极为小心地抚摸他记忆中有着狰狞伤疤的地方,缱绻地小声喃喃了几声阿刃。   一思及若是成了“结发夫妻”般的关系,这样的肌肤流连也是寻常事,他喘息不自觉地急促了,带着灼热的温度。   “嗯……”   睡着的人似有所觉地侧头皱眉,睫毛抖了抖,发出一声极细的吟声。   “!”楚言猛然一个激灵惊醒过来。他猛地抽身退离,盯着床上的人,脸上是不自然的僵硬。   方才自己是怎么回事!   他……居然对阿刃起了情.欲……!?   甚至于到了差一点就把持不住的地步。   “……混账。”楚言冷着脸默了半晌,感受着身上有增无减的热度,忽然几不可闻地低声骂了一句。   九重殿主从来就不是亏待自己的人。楚言遇见白华之前一直将精力用于武学之道上,即使是倾心白华后也并不过多沉溺情.事——   可同样,他也不像苦修者那样压制欲望。楚言行事随性,从没有人能让他委屈隐忍。但只有这个人……他不能,不愿,也不敢再乱来。   ——“主上的意思,莫非是要墨刃入后室为娈宠么?”   昨晚墨刃问出的话还在耳畔萦绕不去,那双冷静的眼睛也似在眼前。   事到如今,他再怎么迟钝不通达,也该明了,他对墨刃的情感到底是什么。   可阿刃定是不愿的。   既然如此,他又怎么忍心逼他雌伏。   “……”楚言披衣而起,安静地退了出去,关上门的时候才想起这似乎是自己的房间。   对着木门站立的时候,他想不到自己竟也有这可笑的一天,能像个小女儿一样为情所苦。   耳畔又响起墨刃的清冷嗓音:   “这些好话……您前世也曾说于白华听过。”   手掌落在木门上,自嘲的冷笑慢慢爬上他的嘴角。   报应啊,皆为报应……!   曾经少年狂纵,早早地把珍贵的东西挥霍一空。兜兜转转一圈回来,如今才觅着真正的心上人,兴冲冲地想回头,却发现自己只余下一地渣滓。   ——他已注定给不了阿刃完整的爱了,他把一片情意全给了白华那奸细,就在墨刃眼前送出去的。   就这样吧。   是前世自己种下的苦果,怨不得什么。   楚言转身拂袖而去。   ……   就在楚言离开的几息后,屋里床上的人睁开了眼。   楚言不知道,他第一次偷偷碰他的时候,墨刃就醒了。   微风吹过窗棂,天已大亮,外面渐渐有了人声。墨刃慢慢坐起来,长发散落在侍卫瘦削的肩上。苍白的青年摸着自己的唇,有些发愣。   其实他本不该这样镇定。   按理说,发现了自家主子对自己的情意,他理应或惶恐,或羞赧,或无措……反正绝不该这样漠然地板着脸,在床头坐着一动不动。   然而事与愿违,有一种另类的憋屈感压过了这一切“理应”的情绪的总和。   ……光明正大偷亲一个暗卫出身的人并认定他不会醒过来——英明神武的主上一定是搞错了什么。   更别提后来又蹭又舔的……九重殿暗堂训出来的孩子,一个个身子都比常人敏感得多,尤忌外界触碰。天知道刚刚他是用了多大的毅力才忍到最后。   脖颈那种命门被摸来摸去,还须装睡不能露出端倪,简直要了他的命!   墨侍卫有些郁闷,很是不快乐地暗想:所以……在主上心中,他的武功就这般可欺?警惕性就这般差?   又想到刚重生回来的那次,也是一个与主上同床醒来的早晨,主上点了他的睡穴——却忘记用上内力。   他又忍不住想笑,暗想主上怎也有这么接连犯蠢的时候。   窗外几声清脆鸟鸣被风吹进来,令人心旷神怡。   墨刃以拳掩唇,坐在床边闷闷地笑了几声,才觉起亵渎主上乃是大罪,该重重地罚的。可这事儿又实在无法请罪……   墨刃有些犯难,最后心一横,想着反正主上都偷着亲他那么久,自己偷笑他两声……这个,就当抵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  隔壁完结啦,把小墨从冷宫里捞出来宠宠亲亲。   .   联动小剧场——受被攻偷亲的反应。   阿刃:(闷)主上也太看轻属下的武功了(←完全重点错)   无绝:(崩溃)哎教主您回来——您别跑——!!怎么又是亲了人就跑啊!?   青儿:(忍笑)唔……我家星星可可爱爱,我什么都不知道。 第31章 意纠   墨刃沿着盘旋的木梯一步一步从楼上走下来的时候,楚言正背对着他坐在窗边,心不在焉地把玩着嵌玉的折扇。   见侍卫下楼,殿主便将手中折扇一合,在掌心中敲了敲,状若无事地抬眼,“阿刃昨晚歇的可好?”   晨曦随着他的动作落入凤眸中,将深黑的眸子点染成一块金色琥珀。   ……若是往常,墨刃定会在心中敬仰主上的天人之姿。   可经了清晨那事儿后,他如今只想偷笑。   但墨刃同样是个能忍也会装的,他一本正经地道:“属下很好。”   “嗯,那便好。”做贼心虚的楚言心底松了口气,招手,“来坐。孤叫了早膳,待会儿就送来了。”   此刻四下客栈大堂内零零散散已有不少客人走出来。墨刃穿过几人,于楚言身后站定。   他刚想问问主上昨夜的胸口伤势如何,可要叫个医师来重新看看……却不知是不是错觉,竟觉得主上的身子微妙地紧绷了些。   楚言连耳郭也微红,食指敲着扇柄,极不自然地把脸转过去道:“咳……孤方才已经派影风回殿去了,叫他带了孤的手令传影电过来,也给白华捎了封信件。算算路程,有个三两日便该到了。所以这几日……”   殿主顿了顿,飞快地攥了拳掩唇一咳,别别扭扭地道:“你,你可有什么想逛的去处?”   墨刃惊得直接愣住。   楚言又连忙道:“孤——孤没有别的意思。”   墨侍卫心里忽的警铃大作,后知后觉地想起早晨那个亲吻。   他谨慎地低头,试探着道:“属下许久未曾执剑,武艺生疏,此刻大敌当前……万万不敢懈怠。”   楚言哭笑不得:“许久未曾执剑?怎的,把旭阳剑派的弟子打得满地找牙的不是你?在水镜楼一言不合把剑架在人家婢女脖子上的不是你?”   “……”   黑衣的青年侍卫眼神躲闪一下,抿唇,“属下剑术确有稀疏,那些人入不得眼而已。但若是主上有令,属下自该跟从。”   看似沉稳说着话,他心神却早就飘远了。墨刃踌躇地暗想:方才主上说的可不是叫他跟从,而是问他欲去哪处……   这个意思可就很不一样了。前者可以是侍卫陪主子,比如他和主上;后者却更像主子哄着漂亮的小宠妾,比如主上和白华。   所以……   莫非主上当真对他……?   墨刃自己虽禁欲,但是怎么说也是出过各种任务的人。隐在青楼里动手拔剑的事情做过不知道几次,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至少,他还不至于不知道,亲吻嘴唇可能代表着什么意思。   那边楚言的脸色莫名难看:“孤不……算了。”   方才点的早膳已经送来,楚言示意墨刃坐下,将筷子递给他,“手伤可还好?”   “属下无碍。”墨刃谢过,双手接了筷子,反先躬身给楚言布菜。   楚言更是皱眉,双指捏住他手腕:“阿刃,没叫你忙活这些。坐下吃饭。”   气氛一时静好,阳光在两人之间细碎跳动,侍卫偷眼间看到了主上的薄唇。   墨刃从未想过,如自己这样又冷又无趣的性子会让人动情,而那个人竟还会是风姿绝代的主上。   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他就算做梦也不可能有胆子想一想的。   可还是奇怪……做侍卫,他有武功剑法在身,也有胆度、洞察与两世不改的忠诚。   做娈宠,主上能看上他什么?   凭他本分守礼不争宠,还是凭他身子柔韧结实玩得起花样?   无论如何,只要主上有意,他自应顺从,可惜他对用身体取悦人这种事情一窍不通,亟待学习。   所以当楚言问及他想去哪儿的时候,他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地点居然是养小倌儿的风月之地——   当然,这种话是万万不敢跟主上说的。   他只能自己想办法。   主仆两人各怀心思,草草地吃完了早膳。楚言脸色仍是不太好看,拒绝了侍卫想找个医师来看看的建议,只说了句要调息养伤便回房去了。   墨刃半是忧心半是无措,一路送了楚言上楼。站在合拢的房门口犹豫了半天,还是转身走开。   周围无人,黑衣青年倚在楼梯口轻轻叹息,手指揉着眉心。   他和主上……   这关系是越来越复杂难解了。   忽然脚步声自下而上,影雨三步并作两步地奔上楼梯,顺势把墨刃的手臂一抱,笑嘻嘻道:“大哥早!”   墨刃一抬眼,只见少年把头发在脑后随意束了,白衣劲装,靛蓝紧带,很是意气风发的模样。   他仰头看兄长的时候眼睛带光,“大哥刚陪完殿主,自己还没吃饭吧。嘿嘿,小雨请你吃好吃的啊。”   说着他搂了墨刃的手臂,带人往下走。却没有注意到,后面那扇关闭的房门无声地打开了……   楚言黑着脸,磨着牙,瞧着影雨与墨刃亲亲密密地下楼,硬是忍了不发作。   不远处,墨刃淡淡拍那少年的脑袋,“不用,主上赏了膳食。”   “大哥,你手怎么了?”影雨却一下子注意到墨刃手上淤青,吃了一惊,“你,你不会又惹殿主恼了吧?”   墨刃想道昨晚,心口就狠狠抽疼,黯然哑声道:“……是我犯了错。”   影雨却跳脚急道:“哎呀大哥,你这样子不行的!上次殿主都把你罚进了刑堂是不是,这消息连我和风哥都知道了。”   “唉……这两年我和秋槿姐翻来覆去的说,叫你在主上面前学着收收性子服个软,你你你怎么就不听呢!”   楚言远远地听着,他内力深厚,小护法不大的声音尽数入耳。   他手指不自知地紧攥成拳,原来从这么早的时候,秋槿和影雨已经开始劝着墨刃了么……   墨刃道:“休得放肆。难得见面,你又想讨骂?”   影雨皱眉抱怨:“你又来!知道你和殿主从小相伴关系很好,可!”他脸色变幻几度,靠近过来小声道:“可是伴君如伴虎啊大哥……”   “……”   墨刃微怔,许是昨晚对他的打击太大,此刻侍卫心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幅画面——   黑毛金纹的大老虎,生得威风凛凛,一会儿冲他龇牙咧嘴地凶,“你说你到底想怎样?说啊!?”   一会儿又恼急了,反而红着眼恶狠狠撕咬自己的皮毛,“你来杀了我罢,你就该来杀了我!!”   到了转天早上呢,大老虎就摇着尾巴趴在他身上,鬼鬼祟祟地舔他的嘴……   影雨还在那连声道:“哎大哥你莫误会啊,小雨可没有半点说殿主不好的意思!我想说的是你!你太不注意了……”   墨侍卫憋不住,转头闷声笑起来。   “…………”   影雨心如死灰:行了,大哥这是没救了。   后头偷听的楚言更是心如死灰:原来阿刃和其他人在一起的时候,竟是这么轻易就能被逗笑的么……!?   “算了算了墨大哥,咱们不提这个。”   影雨摇头叹息,他看着劝不住了,索性转个话头,“前几日和旭阳那群人打了好几架,我的剑不太好了……”   此刻他们两人已经走到客栈门口,影雨拍了拍自己腰间长剑:“其实这佩剑材质本就一般,我想着索性趁机换掉,大哥何日有空,帮我挑把新剑成吗?”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墨刃顺口就应下:“好,待我哪日同主上告假……”   话音未落,他感应到熟悉入骨的气息。   蓦地一回头,就见楚言站在他刚走下来的楼梯口,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墨刃一惊:“主上。”   您不是说了要调息养神吗!?   影雨也吓了一跳,他不知自己刚刚那句大逆不道的话是否被听见了,后背直冒冷汗,连忙行礼:“见过殿主。”   楚言一步步走到墨刃跟前,冰冷地吐出三个字:“要告假?”   侍卫张口失语,后知后觉地,一个不妙的念头冰冷刺入脑海——   墨刃心里猛地一跳。是他疏忽了,如果……如果主上当真是对他有那种心思,那他应该守的,就是后室之人而非侍卫的规矩。   方才他和影雨……   莫非让主上不悦了?   墨刃一时不知该怎么请罪,“主、主上……”   却不料,楚言面无表情地把手一挥,“孤准了,滚吧。”   影雨脸上一亮,欢喜道:“谢过殿主!”   这个时候,楚言与他那些下属们还没有闹得那么僵。影雨年纪小天赋好,性情率真,甚至还挺得楚殿主的宠。   因此偶尔倒也敢在殿主面前嬉皮笑脸,不过像对待墨刃那样上手搂抱是万万不可能的了。   墨刃却坚定地摇头:“长青城状况未明,属下不敢离开主上身边。”   楚言皱眉:“聋了?孤是命令你滚。”   墨刃翻身跪下,一板一眼道:“主上恕罪,属下当真不能滚。”   于公于私,无论是因为长青城的阴谋,还是因为今早发觉的主上的心思……他都不能在此时,此地,和影雨两人出去。   楚言气笑了:“你!不是你想和影雨出去?”   墨刃睫毛低敛,沉声道:“属下是主上的贴身侍卫,自该优先主上。”   影雨在在一旁都给吓呆了,他听得出来殿主虽然话语没好气,不过最初的确是念着墨大哥,想放他出去玩的。   这时候稍微懂点事的,早就高高兴兴拜谢殿主隆恩了。   谁能想到墨刃竟这么死心眼儿,一而再再而三地顶撞回去……   他看着墨刃暗暗叫苦,寻思大哥啊大哥,这还真怪不得你被弄进刑堂,就你这么个倔法,就殿主那性格,能受得了你这么气他!?   果不其然,楚殿主当即发作,一把将墨刃给拎了起来!   影雨大惊:“殿主息怒——”   却见殿主怒火中烧,鼻尖几乎贴上墨刃的:“好……好,既然如此,孤同你们一起出去,墨侍卫可满意了吗!?”   “……”   影雨:?????   作者有话要说:  改剧情,留了小雨。   纸老虎楚殿主的骂骂咧咧日常+1   .   感谢在2020-05-10 07:35:08~2020-05-24 20:54: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洛荀秋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殷眷。 16瓶;-2℃ 15瓶;余万丧、佟泽钰 10瓶;彼岸、晏奕羲、轻久 5瓶;云水逸 2瓶;鹅 鹅 鹅、倪、银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逛街   “主……”墨刃眼睛微微睁大了,他被楚言拽得那么近,都快要贴上主上的胸膛。望着近在咫尺的殿主,一时说不出什么话。   可怜影雨在一旁早就如石雕一般,嘴巴张张合合,想劝又不知能怎么劝,“大、大哥……殿主……”   墨刃这才回神,小声道:“主上不可,您……的伤……”   他还顾及着主上的面子,不想在影雨面前直白地说出殿主自己捅了自己一剑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   楚言眸色一暗,墨刃又急忙低下头道:“若是主上是想要属下陪同出门,待主上伤愈,属下自当听令。”   楚言眉毛一抽。不知是不是错觉,脸上闪过一丝类似于恼羞成怒的情绪。   殿主用食指戳侍卫胸膛,道:“孤,是要你和影雨出去,和你我有何干系!”   墨刃茫然,眼神里写满了:“?”   楚言被侍卫那无辜样子惹得更是气,恼道:“你这么看孤做甚!又不是真的一把剑,装听不懂人话?你难不成是想叫孤求着你出去玩,嗯?”   墨侍卫十分无措,满脑子充满了:为……为什么会是这样??   主上到底为什么突然非要他和小雨……出去玩??   昨天晚上抢他佩剑要死要活,今儿早上亲他嘴唇,如今又、又……主上这到底是怎么了?   而趁他茫然无措着的功夫,楚言却已经拽着侍卫一步步走出了客栈。   外头阳光很好,甚至可说有些刺眼,灿烂的光从叶子与枝丫间隙往下漏。   在周围路人都有些愕然的眼光下,楚言将明显一身侍从打扮的墨刃拽到了大道中央,又冲影雨一招手,以不容置疑的语气道:“带着你大哥,走前面去。”   “啊是是是,小雨遵命!”影雨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拼命跟墨刃使眼色,拽着他往前走。   我的好大哥,求求您先别拧了行吗!您不怕殿主发火,我还怕呢……   墨刃欲言又止,回头看了殿主两眼,终于不再回头了。   这一下,主仆仨的气氛遇加古怪起来。影雨闷头带着墨刃往前走,楚言远远缀在后头,很快到了长青城的集市。   远远的就听人声鼎沸,直往耳朵里冲:   “来看看咯,上品金疮药——”   “哎这位少侠,您瞧这批新进的宝剑……”   “呸!你这贼奸商,还敢在此地坑人!上回卖老子那假酒……”   这里的来往者大都是人高马大、带刀佩剑的江湖客,吆喝招呼的则是贼精贼精的小贩儿们,嗡嗡吵得很。   影雨拉着墨刃往深处走,一边四顾一边随口道:“大哥当心人,来这边走……你看了吧,这长青地偏,可它也是江湖人的聚集地,这几天尤其热闹。哼,咱那命案招了不少想混水摸鱼的。”   墨刃正忍不住又想回头找楚言,闻言不禁皱了皱眉,拍一下影雨的手,“人多混杂,慎言。你去哪里择剑?”   ……早些选完早回去,他可不放心叫带着伤的主上就这么吊在后头乱晃。   后头,楚言冷眼负手,看着两人并肩。   他咬着后牙,还不断对自己说,对,就这样,就这样才好。   他知道这辈子偿不尽欠墨刃的,如今更是生了不应有的胡思乱想。就算他赶不走墨刃,至少也要……   让这人能过好一点是一点。   而跟着他楚言,就最是不好。   “……”楚言闭上眼睛,感觉手指都被自己捏得生疼。   反正……反正阿刃跟着他,笑也不会笑,连放松了都不敢,动不动就又是下跪又是请罪的。   反正……是他真心错付,是他万般不堪,是他不配求。   他楚言心高气傲惯了,这辈子都没尝过求而不得的滋味,更没有主动放弃过想要的东西。   如今为了墨刃,他……他……   楚言在心内低叹一声,疲惫地睁开眼。   “主上。”   ——他看见墨刃就站在自己的五步远处。   楚言愣了:“……”   “主上,”侍卫神情与其说担忧更似惊慌,“您脸色怎么这样差,可是伤口疼得……”   说着又近一步,于是两人间只剩四步了。   楚言又惊又怒,拂袖往后退:“你!你怎么过来了!”   又道:“孤说了无碍,就是无碍!”   墨刃只好站住。他们两侧还是热火朝天叫卖的市集,不停有人流来往,只这对主仆俩杵在那里不动。   墨刃站住了才几息,又不甘心地想往前靠近。他唇线绷成一条直线,简直像只眼巴巴蹭过来找主人,又怕挨打所以不敢进前的小狼狗。   “属下斗胆,是……是属下做错了什么吗。”   “没有。”楚言烦躁地移开眼神。墨刃这个样子他不忍心再躲,只得招招手,“罢了,你……你先过来吧。”   墨刃松了一口气,如蒙大赦般地飞速挨到楚言身旁去了。   “影雨人呢?你把他扔下了?”   墨刃后知后觉地回头,楚言沿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了生无可恋地站在不远处嘴角抽搐的影雨。   墨刃平静道:“主上不必顾虑,小雨也不是小孩子了,丢不了的。”   楚言冷着一张脸道:“孤就丢得了,叫你这么慌张来找?”   墨刃沉默不语。   这人一不说话,楚言就拿他没办法。   “阿刃,”楚言叹息,轻轻握住侍卫手腕,指腹摩挲着那一小片肌肤,“你听话,自己去逛逛,嗯?你该是许久未曾……”   许久未曾什么?   墨刃其实知道主上的意思,他的确许久没有这么像个活人似的走在街上过了。   前世死前,他在九重殿的偏殿做了整整三年的下贱奴仆,过的都是黑暗不见光的日子。   可是。   墨刃微微抬起眼来,他开口:“若是主上弃了属下,属下无处可去。若没有了主上,墨刃便是行尸走肉。”   楚言唇角一抖:“你……”   墨刃的手无意识地按着剑柄,轻声道:“主上昨夜才对属下说过,要一……一辈子……疼属下的。”   ……他从来没说过这种邀宠似的语句,所以说的很别扭。   明明应该是很甜的撒娇话,他的语调却冷清又执拗,活像是在汇报敌情。   楚言闭眼深吸一口气,一把将侍卫拽进怀里,用力抱紧了。   墨刃轻轻一颤。他没动,也不再说话。   “算了,算了……”   楚言眼神放空,呓语似的道,“……那,那孤陪你逛逛,行不行?”   墨刃顺从道:“听主上的。”   楚言认命牵着墨刃走起来,后者便很乖地贴着主上的步子走。   楚言又喜欢又疼惜,心都软得一塌糊涂。他逼着自己不做更进一步的妄想,开始没话找话。   “阿刃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谢主上,属下诸物无缺。”   “那,可想买些吃食?”   “谢主上,今晨主上赏过早膳,属下餍足。”   “咳,这摊子上卖的剑穗,孤瞧着甚是配你那柄墨。”   “谢主上,只是墨乃暗杀之剑,若挂剑穗,怕是妨碍潜伏杀敌。”   ………   不得不说,这真真是令人绝望的对话。   就墨侍卫这种神鬼莫测的聊天方式,换个人早崩溃了。   偏偏楚言居然享受得很,他是太久没有这么和墨刃扯过闲话,侍卫的回答再无情再古板殿主也能自得其乐。   于是楚言自顾自找了下一个话题,道:“阿刃可愿也为孤挑些什么东西?”   这一次,墨刃终于不再“谢主上”,而是想了想:“是。主上要什么?”   楚言心里想,孤想要你,可是孤买不起。   口上却说:“随便,打发时间罢了。”   墨刃点头,居然很认真地打量四下的摊贩,思索之后正色回禀:“主上恕罪,以属下看来,此处种种都是些俗物,配不得主上。”   楚言忍不住笑了,摇摇头,伸出手指摸了摸侍卫的脸颊:“那便再逛逛。”   “……”影雨就眼睁睁看着殿主牵着大哥走过来,边聊天边径直走过自己身边。   可怜的小雨护法,他嘴角抽得更厉害了。甚至苍凉地想:殿主是不是故意耍他玩儿啊……   “还有……”楚言看着两侧商贩,捏着墨刃的腕子,“你自己若看上什么喜欢的,一并买了便是,不必问孤。”   “主上……”墨刃心情一言难尽,低声提醒,“银钱一直是收在属下这里的。”   楚言:“……”   墨刃顿一顿,忽然目露愧色:“是属下疏忽了。”   他摸出钱袋子递到楚言手里,低低道:“主上若是看上什么……”   您可以自己买,不用找属下要钱。   楚言耳根砰地一红:“……”   没有办法,作为从小贴身服侍他长大的侍卫,对于自家主上的生活自理能力,墨侍卫心里姑且还是很有数的。   这位,毕竟是昨晚想上个药却连药在哪都找不到的人……   如果让殿主带钱,墨刃实在怕他过不两天就丢了。   走着走着,到了一处武器铺子前,墨刃微微一停,目光落在铺子后头挂着的几柄长剑上。   楚言了然,道:“去吧。”   墨刃冲楚言轻轻垂首,退了两步回头唤:“小雨,过来挑剑。”   影雨几乎要热泪盈眶。   大哥,原来您老人家还没忘了我啊!   墨刃淡淡道:“快些,不可叫殿主久等。”说着转身入了铺子。   铺子老板本在那百无聊赖地扇着蒲扇,见有客人便热情招呼起来。把一柄柄兵器吹得天花乱坠,如神兵一般。   墨刃也不听老板胡扯,直接自己上手取了剑,以内力灌于指节,轻扣听音。   就这么试了几柄,他将一柄墨蓝剑鞘的长剑往影雨怀里一甩,示意道:“试试手感。”   老板眼睛都亮了,啧舌:“哟,行家啊……”   楚言在不远处看着,不禁眉眼带了笑意。   忽听旁边有一家铺子吆喝:“南疆的乱情蛊、五毒酒!中原难得一见的奇物,走过路过,赏眼一瞧喽!”   那铺子立在阴影处,外头瞧着平平无奇,客人也寥寥无几。楚言却心弦轻轻一动,锁起了眉。   说起来,这长青城已在中原武林的边陲地带。越过长青再往南,便是南疆地域了。   南疆……   他忆起白华叛殿时带来的那群人,装束奇异,极擅使毒。秋槿便是命断在奇毒之下,无力回天。   楚言又看了一眼对面,影雨正在试剑,看着还需要一点时间。   他便独自走进那家铺子里去,道:“你有南疆毒物?”   作者有话要说:  从ddl地狱和期末考试的间隙爬出来吐一章更新,我真的尽力了……有评论吗……   .   感谢在2020-05-24 20:54:15~2020-06-14 11:05: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繁华江山 19个;负尽流年意难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北顾 35瓶;疏雨未歇、bachelor、瑞黎·露影、长河沉星晓 5瓶;风遏云停 3瓶;绯色威士忌、Gabiii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蛊虫   铺子进去里头也阴沉沉的,却是不知是否故意装神弄鬼。铺主是个邋里邋遢的小老头,见这走入内来的客人俊面寒眉、气度不凡,当即热情招呼起来:“有,有!要什么都有,客人眼光高,这南疆的东西在咱中原可是难得一见哟……”   楚言也不多搭理他,径直走进来。目光四下里一扫,那柜台上摆放着木的瓷的铁的瓶瓶罐罐,排成一排。   小老头歪在后头,神秘兮兮地拿起一个罐子推到楚言面前,里头正诡异地传出窸窸窣窣的爬动声:“客人您瞧,这里面呐,装的可都是南疆巫咸教炼制的六转奇蛊!嘿嘿……怎么样,您要不要看一看?”   这情景着实令人发毛,楚言眼角跳了跳,忍了:“巫咸教?”   小老头一拍柜台:“哎!就是巫咸教,那个四十年前试图进犯中原不成的南疆毒蛊邪宗啊!虽然现在散了,没了,不过还是有少部分毒蛊流传下来了嘛……”   “咱呐也是机缘巧合才得了几件东西。趁着近日来江湖侠士来得多,这不,试试能不能得个好价钱……”   楚言了然。长青再往南去,的确就要离了中原进到隶属南疆的区域。那头的东西流出来个几样在这小城里,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小老头眯起眼,嘿嘿笑了两声,搓搓手指,“您要不要打开看看?请,随便看,随便看。只是里头的东西可能有些危险……先说好,万一出了什么事,咱可不赔医药费的。”   楚言眯起眼沉吟一息,继而轻笑:“哦,老人家,你是得了这毒物却自己不敢打开,所以才急着出手卖掉吧?”   那老头讪笑两声,算默认了。   楚言也不在意,略一抖袖口,边说着边就要去开那罐子:“也好,我来看看。”   结果他手还没碰上罐子,后头鬼魅似的“倏”地伸出五根苍白的手指,先一步按住了罐盖!   墨刃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楚言身后,面无表情:“主上,请允属下来。”   ……这人出现得半点儿声音都没有,偏偏他一身黑衣,肤色又苍白,表情还冰冷冷的。直把那小老头吓得“哎哟喂”尖叫,差点没从座位上滑下去。   连楚言都瞪大了眼:“……你不是在跟影雨试剑吗?”   墨刃又垂下眼睛不说话了,同时却固执地摁着罐子不松手。   好像浑身上下都在怨念地说:……但是主上您真的很不让人省心。   楚言嘴角抽动,心情一言难尽,“好好好,你来你来。你、你可当心些……”   “是,还请主上退后。”   墨刃素来慎重,先示意楚言往后一步,自己也退了半步,这才右手取下腰间另佩的九重殿暗卫短匕,将罐子的封盖斜挑开一个缝隙。   外头光落入罐子里面,并无什么凶物跳出来咬人。   只有一只五彩斑斓的小甲虫安静地伏在罐子内,胡乱爬动。   半晌没什么事情发生,连早早躲在一旁的小老头都探出了脑袋,小声问:“怎、怎么样啦……”   小甲虫还在乱爬,却攀不上罐子的壁,瞧着的确是颇为无害的模样。   墨刃正欲将罐子拿起来捧给主上细看,手才刚摸上罐子的边,他隐约闻到一股不明显的香气。   忽然间,常年习惯的警觉如冷箭般刺穿了他的脑海,侍卫瞳孔一缩,只觉得脑子蓦然往下沉沉坠了一下!   不对劲,这味道……   墨刃全身的神经瞬间炸了起来,他飞速砰地将盖子按回去,同时厉声道:“主上闭气!”   瞬间他点地后撤,下意识想回身去捂楚言的口鼻,却不料手臂刚抬起来就浑身脱力,反而哼了一声,整个人软软跌进了殿主怀里!   楚言几乎吓得魂飞魄散:“阿刃!!”   “——墨大哥!”   外头一个人影飞奔进来。影雨先是听得墨刃那一声喊,进来又见楚言抱着墨刃的模样,这下也是被吓得脸色煞白。   他当即拔剑出鞘,直指那个早就骇呆了的小老头:“殿……公子!出什么事了!?你——你干了什么!”   小小的铺子眼见着要出大事,万幸墨刃只两三息就恢复过来,轻喘一下从楚言臂弯里直起身来——他本就是暗卫出身,幼时调训出的体质对这种毒物迷烟有抗性,再加上刚刚反应得快,其实只是一瞬间的影响。   可他状态刚恢复,就本能地烫着了似的从楚言怀里弹起来,又惊惶地往下一跪:“属下失礼!惊扰了主上,属下大罪!”   ——这反应大得楚言都没拽住,墨侍卫慌得双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好像他不小心撞进主上怀里这事,竟比刚刚差点中了毒虫的招要可怕千万倍似的。   他恨不得去揭主上的衣襟,却又不敢冒犯,只语无伦次地:“主上您……您可有弄疼哪里?方才可碰到伤口了么……”   楚言才被他那一摔吓得手脚冰凉发抖,这时候直愣愣的瞪着墨刃,骂人的话憋在嗓子眼里:“你——”   墨刃这时就语速飞快,神色悔恨道:“全是属下大意!该当主上责罚。这毒虫身有异香,应是致毒之物。”   “……”可怜楚殿主刚想说话又被抢了先,噎得不上不下,“你,你……”   他死瞪着侍卫支吾半天,最后竟气出来一句压低了音毫无气势的,“我——你要吓死我了知不知道!?”   ……这回轮到墨刃惊异。或许是因为主上顾着外人在旁免了孤的自称,弄的说话语气也……这该怎么说?分外平易近人……或者说很幼稚鬼?   甚至比今晨突然要推他和影雨出去玩的时候更甚,更叫人摸不清头脑。   楚言还在气急败坏道:“你还喊,喊什么喊,嗯!?发现了那香味有毒还运气出声……急着找死么!”   墨刃只好茫然地应着:“是,是……属下知错。”   然而他其实并不知错,他无法理解作为贴身侍卫,发现危险时提醒主上能有什么错。   退一步说,哪怕他不是自幼跟着殿主的侍卫,就算是个有点忠心的普通下属,那也应该喊一嗓子吧?   ——证据就是连影雨都呆呆地愣在那,手里的剑还指着抱头瑟瑟发抖的小老头,连收起来都忘了。   楚言看墨刃那样就知道他根本不知道,怒得抬手就指着他鼻子骂:“你这个……!”   ……又不舍得骂重了,恨恨然拂袖道:“罢了,我……我回客栈教训你!”   他把墨刃扶起来,说是扶,却几乎是把人半个身都搂住,回头冷声道:“影雨!”   影雨手忙脚乱地收剑入鞘:“啊在,小雨在!”   “把这毒虫买了,孤先带你大哥回去。”   “是……啊?”   一个钱袋子抛过来,落进小护法手里。影雨迷迷糊糊,眼睁睁看着殿主半扶半拽地把墨大哥带出去了……   留下他和店铺的小老头大眼瞪小眼,满脑子浆糊:“啊……?”   这这这……啊??   为什么自这次见到殿主和大哥,就一直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的??   ……   却说楚言拽着墨刃出了店铺,迎面风一吹,那股怒火很快散了,只剩下后怕未消。   他刚刚是真吓坏了……墨刃就在他面前软了身子往下倒,如今眼前仿佛还在回放那试图伸来却无力垂下的手臂,连苍白指尖滑落的轨迹都如有实质。   那一刻,他心口在极惊恐下爆发的剧痛,竟好似要把整个胸膛生生撕裂。   连楚言自己都没有想到能痛成那样,没想到阿刃已经被他种入了心腔和骨髓里面,轻轻拨弄一下都疼的要命。   沉默着又走了几步路,楚言还是喉结一动,扭头哑着嗓子问那人道:“……还有哪里不好受么?”   “属下无碍。”墨刃被楚言扶了一路,两侧街巷人来人往,他心里头其实早就惶恐得浑身不得劲,只是怕主上还生着气所以才没敢吱声。   这时候见楚言语气松动,连忙努力示意:“主上,属下能走……”   楚言睨他一眼,不咸不淡地道:“知道,知道你能耐,怕你走两步再摔了。”   墨刃:“……”   楚言:“嫌丢人了?你不是请罚么,这是惩罚。”   顿了顿,他又低声哼道:“孤已够宽容了,要不是想给你留点脸面,直接轻功抱你回去。”   墨刃又沉默。他显然是不想……或者说没底气再在这个问题上和主上纠缠下去,生硬地换了话题:“主上,那蛊虫身上有淡香,像是能乱人心智。方才属下只吸了两口气便觉得晕眩躁郁,若有人在无意中吸食久了,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楚言点头:“嗯,孤明白,没几日影电便过来了,正好买回去给那姑娘玩毒去。”   他说着,淡淡又去看墨刃的侧脸。阿刃这话把他心里才平息一点的后怕又搅动起来,情绪不安分地躁动。   后果不堪设想……么。   楚言眼神一暗。直到此时,他才真正切身地意识到——自己竟然再也看不得墨刃涉险哪怕半分了。   这事很没道理,阿刃是他的贴身侍卫,是他的剑与盾,怎可能不涉险不沾血?   阿刃自己也喜欢这个位置,他才答应了这人说,如果喜欢大可以永远为他执剑。他才答应的。   可他似乎答应错了。   楚言低了头,在墨刃看不见的角度无声地涩然勾唇。   时至此刻,他终于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心态的变化——   是的,曾经在他们还是少年的时候,他可以交付自己所有的信赖,来派阿刃出最凶险的任务。   得知任务出了变故,他可以纵马三百里踏破寒冬,亲自寻人回来;发现阿刃被人欺负了,他可以提着剑一路打上别家宗门山头,给小侍卫报仇雪恨。   可是现在他变了,他竟再也不想派阿刃去出什么劳什子的凶险任务。只需想想最糟的后果,心里就直打哆嗦。   他觉着阿刃已经伤痕累累,他再也不能忍看这具身体上多落下一道疤。他只想将人宠爱着,保护着,仔细将养着。   要夏日有凉玉床、小团扇和碎冰酸梅汤;要冬日有椒房殿、红炭炉和煨暖了的美酒。   曾经他喜看墨刃拿剑的样子,杀敌的样子,还喜看黑衣侍卫浴血后清冷锐利的眸光。   血会从侍卫乌黑的长发上滴落,从侍卫苍白的鼻梁、下颔与手指上滴落。侍卫从来不在意血,只会收剑入鞘,翻身而跪,冷静地向他陈述着情况。   可现在……要命,单一想想那种情形他就要发疯了,这人究竟哪来的那么多血可流?又究竟是怎么才能做到浑身是伤还面无表情地汇报的!?   这人——这人就不能学会示个弱喊声疼吗?就不能多对他笑笑吗,对秋槿和影雨都能的,对他就那么难吗!?   “……”   楚言轻轻闭上了眼,一声叹息散在唇边。   ——曾经的他对墨刃,是赏识,是倚仗,是爱重……如今却不是了。   “主上?”墨刃迟疑地轻唤。   楚言回神,眼前的街道已经很熟悉,很快就要到客栈了。他便摆了摆手:“无事。”   忽然想到清晨在客栈里那个情难自禁的亲吻,楚言知道了他如今的这种情绪是什么。   墨刃欲言又止。楚言安抚性冲他笑笑,若无其事地拍了拍侍卫的手腕:“行了,还慌呢?刚刚店里那不过是气话,孤还能真把你怎么了不成?”   如今……   如今,是不敢宣之于口的情爱。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骂骂咧咧纸老虎楚殿主(1/1)   今日份工具人影小雨(1/1)   .   我回来了!开始渐渐涉及一些旧版无的新剧情,感情也想让它尽量过渡得更清晰点,希望拥有评论——暑假更新频率会加速哎嘿QwQ   .   感谢在2020-06-14 11:05:08~2020-07-11 00:49: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团子名字很长的某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紫陌紫心 66瓶;疏雨未歇 13瓶;Natsu 8瓶;卢恩 7瓶;相顾 3瓶;银汐、疏松影落、南乡子、季家二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未知   只可惜,如今他与墨刃的关系是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   只能这么挨着,可形势风雨欲来,这么个不上不下的日子,也不知还能持续上多久。   楚言面上强颜欢笑,心里却止不住地郁郁,回客栈前还是惦记着把墨刃拽去附近药堂,叫医师过来把脉确认当真无甚大碍才算罢休。   这么一耽搁,反而是影雨先一步回客栈来了。   两人跨进客栈大堂时,正好见着影雨坐在门口张望,意外地……身后还跟着个水镜楼婢女打扮的姑娘。   “殿主,墨大哥!”   影雨连忙站起迎上,站到了楚言身后低声道:“那人……水镜楼的,说是有要事求见殿主,小雨便叫她随我在此等着了。”   楚言微微挑眉,说话间那婢女已经来到他面前福一福礼,语气急促道:“楚殿主,我们楼主有急事相告,事关重大,请您务必前往一叙。旭阳剑派的徐少侠也已经到了。”   “急事?”   楚言与墨刃无声地对视一眼,见这女孩额上见汗,神色仓促,的确不似有伪。   殿主点头,示意影雨留在客栈,对那女孩道:“带路。”   一路无话,进了水镜楼后,那少女直接把两人带到了昨日会面的里厅。   厅中空旷,显然已提前撤下了闲杂人等。还是一般的座位,同样的人。   然而如今水淼儿那张娇美的脸上却是一片郁色。旁边坐着的是旭阳剑派的蓝杉大师兄徐明溪,神情间亦是覆着沉沉阴云。   直到客人进来,水淼儿才收了沉重神色。她抬眼而笑,回身垂袖道:“楚殿主来了,快请坐。”   楚言心知出了事,先按着墨刃坐下——这回侍卫终于不再惶恐推拒,而是沉默地跟主上并肩坐了。   徐明溪又深深打量一番两人,率先拱手直言:“冒昧打搅殿主,着实过意不去。只是昨夜淼儿的人送来消息,盟主府竟为这次的命案发下金乌令,使者不日便至……楚殿主,这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楚言倏然一抬寒眸,压低了嗓,“……盟主府?”   刹那间,他不着痕迹地与墨刃交换了个眼神,眼底一片冰冷。   前世……可未曾有过这么一遭啊。   重生后的轨迹出现了偏差!   虽说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可未曾想过会这么快……   所谓盟主府,即武林盟主金府,以金乌为纹,明面上是中原江湖势力的统御者,承担着维护江湖安定之责。   然如今盟主府式微,当今盟主黄天佑是个墙头草,全靠着在各家江湖势力之间和稀泥陪笑脸,才混得坐在如今这个位子上。至于金乌令,那是象征着盟主府出手的令牌,唯有江湖上发生了牵涉极广、性质严重的事件才会动用此物。   这便奇怪了,以如今盟主府的地位,怎地会突然有底气下发金乌令,插手水镜楼的案件?   他们才来长青不久,重生后的所作所为几乎均在九重殿内,又怎会间接影响到远在天边的盟主府,使得轨迹发生改变?   水淼儿在一旁颔首,幽幽地垂着卷曲的睫毛叹道:“不错,正是盟主府,正是金乌令。起初小女子也不敢相信。可今晨遣人再查,金乌令已在路上了。”   她说着说着不禁沉默。旁边徐明溪剑眉紧锁,摇头说道:“虽然盟主府早就没什么威望,可黄天佑会做人情,大多势力也就会随波逐流地来跑这一趟。到那时候事情闹大了……命案再不破,淼儿的水镜楼的名声,可就真的危险了。”   “更何况,”这位旭阳大师兄一贯文雅,此刻倒是罕见地露出几分怒容来,“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我旭阳剑派和楚殿主蒙着这莫名的嫌疑,到时候不知会被他们如何地摆弄!”   楚言眉头略微一皱,“莫非徐少侠觉着,盟主府是……”   “醉翁之意不在酒,”徐明溪冷笑一声,“想借机做文章罢了。”   楚言几乎是立刻便明白了这位徐少侠的意思。   旭阳剑派是源远流长数百年的大宗剑派,行事堂堂正正,从来不买盟主府的账;水镜楼的消息网无孔不入,一向认钱不认人,说不得连黄天佑养着的小妾何时何地与何人偷过情都知道;而九重殿正邪莫测,实力深厚却避世不出。   这三家,均是不在盟主府掌控之中,又无从下手的势力。   盟主府空挂着那么个盟主名头,却数十年来被压得抬不起头来,黄天佑一个年过半百的武林盟主,甚至也曾在楚言这等年轻天骄面前挤过笑脸,这种日子过着,想必也是憋屈极了的。   然而……   楚言轻轻摇了一下头,冷声道:“能叫一个懦弱已久的老东西突然有所动作,其中必有外力。”   “阿刃。”他沉吟着,随口问身旁,“你觉得如何?”   一直沉静得宛如不存在一般的黑衣青年茫然抬头,心说主上怎么又叫他?   这……   殿主与人议事,哪里有他插嘴的份?   他只好恭恭敬敬地道:“主上英明,主上说的对。”   楚言:“……”   徐明溪与水淼儿也:“……”   这位楚殿主是给自己找了个捧场的么??   连楚言都忍不住重重地清了清嗓子,他摆摆手:“咳……唔。上回,孤曾与两位坦言,此番孤来长青,乃是为着追查一个小奸细。”   这话果然有奇效,立刻令徐水二人精神一振。毕竟上回谈话时楚言讳莫如深,只保证了要把殿内的奸细叫来给二人看看,具体的却一字都未多言。   这九重殿主到底是敌是友,有何打算,按理来说可还不能确定呢。   只见楚言自袖中滑出一物,落于桌上,内力一送,它便“呼”地一声,神奇地沿着桌面滑到了两人面前。   徐水二人看的分明,这物黑底镂云,这正是那九云玉牌,为九重殿招致这桩猜疑的罪魁祸首。   两人正不解其意,楚言又唤道:“阿刃。”   这次墨刃心领神会,从怀中把楚言叫他收着的那块玉牌取出,在桌角轻轻一按,同样巧妙地“送”到了对面,平平稳稳地停在另一块旁边。   徐明溪和水淼儿早就睁大了眼睛:“这……九云玉牌,怎么有两块?”   楚言道:“本来便有两块。九云玉牌乃九重殿最高信物,一块由九重殿主亲自留着,为主牌;另一块可赐予殿主最为信爱之人,在必要时代行殿主之权,为副牌。”   说着,殿主洒然探出折扇,点一点第一块,解释道:“这一个,是孤的。”   又点一点墨刃拿出的那块,道,“这一个才是遗失在那凶杀之所的。至于其曾经的持主么……”   楚言说到这里,故意停顿卖了个关子,似笑非笑道:“都说水镜之下,江湖无谜。却不知……水楼主可知是谁?”   水淼儿紫袖掩唇,半认真半戏谑地道:“小女子只听说过,传闻九重殿主有位放在心尖儿上的白公子,性情婉柔多才,容貌胜过最美的女子,更奇的是天生异香,传是天界的花仙下了凡。楚殿主与白公子两厢情愿,痴心相许……美满得羡煞了小女子呢。”   楚言神色猛地阴鸷下来,指骨骤然捏起,余光却莫名地飞速往旁侧瞟了一眼。   旁侧,墨刃很沉静地眼观鼻鼻观心,并没有什么反应。   “然不知,这——?”水淼儿眨了眨眼,青葱手指指了指玉牌,话中之意再明显不过。   “……”   楚言微闭了闭眼,冷眉沉默着。   四周弥散开紧绷的气息,空气好似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压得沉重、粘稠,令人喘不过气。   水淼儿心头莫名一跳,她被楚言无意识间外泄的内力压得脸色微白,竟开始后悔自己的贸然戏言。   倘若真的是她想的那样,楚殿主三年情意真心错付——那便是称作奇耻大辱也不为过。万一她激怒了楚言,后果……   不知何时,墨刃抬头静静望着主上。他喉结轻动,似乎在出声说话与否的边缘犹豫着。   然而下一刻,楚言却睁眼开口了。   他说的很平静,很坦诚:   “……是孤,曾经糊涂。”   “!”墨刃的呼吸乱了,望着楚言的目光闪过惊愕与痛色。   他没有想到主上竟会选择就这么直接地说出来,这可是在外人面前……   四周的沉重感猝然迸散,徐水二人反而变了神色。   这九重殿主怎么看怎么该是个心高气傲之人,他们亦是没有料到这样的回答。   “白华里通外敌,幕后黑手未知。”   楚言森然垂着眼,自顾自将话说了下去,刚刚的小插曲似乎并未往他心里去。   殿主语速不缓不慢,指节有规律地扣击着折扇的扇骨,好似敲在几人心头,“同时,九云玉牌出现在水镜楼凶杀案上,凶手未知;盟主府突然有了底气对你我三家下手,这份底气的来源未知……”   “……两位不觉得,这未知也太多了一些?”   徐明溪一惊,咬紧牙关道:“莫非这一切的主使都为一人?”   楚言忽然抬起脸,若有所思地盯着徐明溪看了一眼。   徐明溪察觉了,道:“楚殿主?”   楚言淡淡道:“孤想起来了,还有一个未知。”   “水镜楼长老因毒致死,那凶杀案现场留下的却是旭阳剑派剑法的痕迹,不知这使剑之人……又会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如约更新频率加速了。   .   当年没脑子,剧情都是瞎写的,现在翻修会有改动。但我还是尽量少写江湖斗争吧,毕竟后面有很多刺激快乐的糖刀子,只想飞速把这一段写过去然后嘿嘿嘿……   .   感谢在2020-07-11 00:49:45~2020-07-12 17:37: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乐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暮潇、Belphegor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Natsu 10瓶;疏雨未歇、彼岸 5瓶;spe-croppp、咕咕叫的鸽子精 2瓶;鹅 鹅 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栽赃   片刻后,一张图纸摊开在几人面前。上面勾勒了简易的地形,尸体倒地的形态,以及四周地表及尸体上的剑痕。   “楚殿主请看,”徐明溪伸手指着说道,“亏了淼儿细心,当时便着人将凶案的模样画了下来。”   “这剑法的确是我旭阳剑派的招数,”他面露愧色,“掌门得知消息时便大怒,彻查了剑派上下,只是至今……派内尚未寻出贼人。”   楚言接过图纸来看了片刻,也没看出什么特殊的。正欲将图纸还给人家,却忽然察觉到墨刃向他这边侧身,抿唇递来一个眼色。   楚言心下一动,道:“阿刃可有话说?”   墨刃低声道:“主上容禀。”   这人刚刚让他说话都不肯说,这时却主动开口,那想必是真有要事。饶是如此还要这般谨慎地再三请求,楚言不禁心口一酸,低声道:“说就是了。”   墨刃轻轻颔首,以食指轻点那张图纸,咬字清晰:   “杀人,不这样用剑。”   “这是栽赃。”   这话语调冷静,落于徐、水二人耳中却不亚于平地惊雷!   尤其是徐明溪早已焦头烂额多日,此时眼中不禁绽出惊喜的光芒:“墨公子此言可当真!?”   楚言唇角无法抑制地往上扬,悠悠然眯着眼道:“以水楼主之能,想必也知晓阿刃乃九重殿暗卫出身,自幼跟随孤多年。论及刺杀侦敌,莫说孤不如他,当下这江湖上……”   ——结果一句话没说完,墨刃那边先利索地翻身跪下:   “主上谬赞,属下区区一介杀器,岂敢与主上攀比!”   “……”   楚言那叫一个气啊……   他顷刻长眸怒睁,砰地一掌砸在桌案上:“什么谬赞,怎么你就一口一个主上英明夸得,孤想夸夸你就夸不得?你还管孤夸你!?”   墨刃无言以对,许久才道:“……属、属下不敢。”   楚言探袖过去,揪着墨刃衣衫把人揪起来:“还跪着?给孤滚起来!”   “……”   徐明溪与水淼儿愕然对视,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茫茫然的迷惑。   这个楚殿主……到底怎么回事??   刚刚提及白华连眉毛都不皱一下的,怎么现在突然发火,居然是为了——他家侍卫不给夸??   这对九重殿来的主仆俩,他们之间的关系未免也太诡异了些……   墨刃反而淡定很多,他又利索地听令起身,坐回椅子上,然后继续低头沉默。   这么些天下来……他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   跟主上跟久了,从只会杀人的暗卫到端茶倒水哄主上查奸细的贴身侍卫,从殿主一人之下再到被贬成人尽可辱的奴仆,重生之后又心绪大起大落……   墨侍卫觉得自己的适应能力比什么刺杀侦敌还要强上一截。   果然,楚殿主很快就自己把炸起来的火给熄了,闷头灌了两口凉茶,又好言好语地皱眉哄他:“罢了罢了,不吓你就是了……再多说说?”   ——这简直快成了这对主仆的相处模式。具体来说,就是墨刃自认为话说的好好的,主上自己就会莫名其妙地生气。   然后莫名其妙地消气,最后莫名其妙地凑来哄他。   而在这个过程中,墨刃只需要告罪后保持沉默就行了。等主上自己消气了,他再把刚刚讲到一半的话讲下去。   此时墨刃便继续讲了下去:“凶手杀人,挑在月黑风高之夜,是为隐蔽。若求隐蔽,首选该是毒杀,毒杀可不露行迹,不泄武功路数,甚至可以做到并不亲自下手投毒,而是假借旁人之手。”   “箭矢飞刀次之,高明者亦无需露面,而亲自持剑短兵相接,乃是下选。凶手明明怀有毒物,却仍旧选择使剑,不合常理。”   墨刃说着抬起脸,这黑衣沉默的青年侍卫在殿主身旁时总将自己的气息克制得近乎不存在。直到此时,他从殿主的阴影下抬起脸来,才叫外人瞥见一副清冷眉目。   ……仿佛是历尽了沧桑,又被几番烟雨洗涤过的一把古剑。长风吹拂,尘埃飞散,出鞘时依旧锋芒磊落。   “纵使执剑,”墨刃不缓不急地陈述,手指划过图纸,“也该隐于暗处,伺机一剑必杀,免生枝节。这些旭阳剑招大开大合,光明正大,于尸身及周围地表均留下痕迹,显然意在栽赃嫁祸……就如出现在凶案处的九云玉牌一样。”   不知何时,里厅内只有黑衣侍卫的嗓音在讲述。   楚言上身后倚,屈起手指撑着额角,目光深深地凝在墨刃的脸上,齿间无意地泻出一声叹息。   ……前世他没能听取阿刃的谏言,真就是脑子进了水了。   墨刃却猝然惊觉,他还以为自己哪里判断有误,立刻垂首道:“属下妄言了,求主上指正。”   楚言抬手抚他肩膀,无奈叹道:“孤是觉得阿刃厉害,你不叫孤夸你,感叹一声都不行了?”   墨刃沉默一息,又小声道:“如今毒药成分尚未查清,上述种种也不过属下私自猜测。”   楚言又叹一口气,把墨刃的略凉的手拉过来,包在自己合拢的双掌之间,也不说话了。   徐明溪与水淼儿渐渐回神,这才重新将墨刃上下打量,目光已经全然不同。   九重殿暗堂出身,殿主自幼的贴身侍卫,九重殿第一把利刃……也是,能得楚言偏宠至此,该说果然不是一般人么?   随后几人又敞开谈了不少,就连晚膳都是直接在水镜楼用的。   终是暂定以不变应万变,倘若白华身后之人与盟主府的使者当真有所勾结,打草惊蛇反而不好寻找证据。不如暂时按兵不动,且看那盟主府这一趟来,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   到了晚间,楚言终于带着墨刃告辞离去。出了水镜楼,只见外面云开风止,月上枝头,小城内一派安然夜色。   徐明溪与水淼儿送他二人出了楼,随后又目送着两道背影消失在小巷尽头。   晚风吹动着蓝衫与紫裙。片刻后,徐明溪沉声问道:“淼儿,对这位楚殿主……你如何看?”   水淼儿咬了咬下唇,犹豫着道:“似乎……与我楼内所得的消息有些偏差,不,偏差太大了。我本以为此人会更加……”   “更加怎么?”徐明溪笑了笑,眼底深邃,“贪恋美色,御下专横,喜怒无常?这来来回回的,你也光明正大地试探了人家好几番了,就不怕楚殿主动怒?”   水淼儿偷着掩唇,眼底秋波流转:“哪儿会,人家不是只会因为墨公子不给夸而动怒么?”   几息后又摇了摇头,幽然道:“其实呢,我本没想过九重殿主会亲自来的。”   “毕竟九重殿这一桩嫌疑,还不比你旭阳剑派,你们家那是实打实地留下了剑招……可是哪家杀手杀人,会把自家门派的最高信物随身携带着,还给丢在作案现场?这连嫁祸都不像,倒更像侮辱或者嘲弄。”   水淼儿慢悠悠说着,揉了揉久坐发酸的腰,“我本想着九重殿主要气个半死,没想到这位居然有这个度量亲自出山追查……”   “不过这样,”她忽的含笑回眸,亲昵地点了点徐明溪的胸膛,“才更像你同我说过的……那个少年时一柄剑挑翻了旭阳剑派一众青年才俊的天之骄子,不是么?”   徐明溪低声道:“的确如此。”   “至于那位墨侍卫……”   水淼儿抬起头看了看那轮悬在头顶的弯月。她轻轻说:“或许,那是一把鞘中之剑。”   “而在这个世上,能让剑刃真正出鞘染血的,或许只有剑亲自认下的主上罢。”   ……   却说楚言与墨刃两人离了水镜楼,就此一路走回客栈去。   今儿发生的事情着实太多,楚言心头事重,他边思量边走,脚步无意识地就慢下来了。   盟主府突然插手……思来想去,这份前世没有过的变故,大约九成还是出在白华身上。   他临行前曾刻意嘱托过杨一方,松缓殿内明面上的戒备。想来那小奸细是趁他与阿刃一同离殿时传了什么消息,居然辗转推动得黄天佑这个武林盟主有了动作。   也不知白华背后的势力,又与盟主府有什么牵扯……也不知影电何时能到,来看一看令水镜楼长老致死的毒药……   楚言想着想着,脚下驻足。忽然某一刻回头,看到墨刃正在后头端端正正地跟着,恰落后两步。   主上慢行,他就也慢;主上一停,他就跟着停下,抬眸以眼神询问。   明明是一张无甚表情的脸,却从头到脚都乖得不像话。   楚言心头软得一塌糊涂,又思及白日里的种种,忽的眼前浮现一道旧影。   那是个清冷凛然的黑衣少年的侧影,长发高束,腰间玄剑,常年落后他两步站着,弯腰就可付在他耳畔说话。   那是曾经年少的,尚未被催折过的,足可担一句意气风发的……墨刃。   毕竟有层身份横着,少年时的墨刃话也不多,但那时他是真的很得楚言的宠,其实少有什么额外的顾忌。   但凡有所察觉,就轻飘飘地凑上小主上耳畔说话,嗓音也是真好听,凉凉的,淡淡的,却很坚定,有股锐利的锋芒。   ——“主上,阿刃觉得……”   ——“主上不可,还请听阿刃一言。”   ——“主上!您怎可如此乱来……”   ——“谢主上挂念,小伤而已,阿刃无碍。”   散落在回忆里,一声声的“主上”和“阿刃”。   楚言猛地咬了咬牙,胸口酸胀欲裂。他竟然已经记不得,那般鲜明的嗓音是怎么在岁月中一点点被磨灭的了。   也记不得从前世什么时候开始,墨刃自称“属下”的时候多过自称“阿刃”,直至再也听不到后者……   静谧的小巷口,两道影子交错着投落在地。   墨刃忍不住地往前蹭了一步,去看楚言的脸色。   他不明白,为什么主上的神情会有一瞬间,变得那么地……悲伤。   好像眼睁睁看着什么珍贵之物,就在指尖流逝而去,怎么抓也留不住。   是为了白华么?   因为今日提及了白华?   毕竟是爱过十年的人,哪怕白华的爱是虚假的,可主上的爱却是真的。   主上因此而难过么,为个叛徒,不,为个一开始就别有用心的奸细那样地伤心么?白华不过是个只会利用真心的小人,如何值得……   于是墨刃的胸口也钝疼起来,他自是在心里恨然将白华剁碎了万万遍,面上却小心翼翼地唤:   “……主上?”   楚言一下子回神,面前黑衣侍卫谨小慎微的神情便落入眼帘。   他一时又是疼惜又是悔恨,冲侍卫招招手,强笑道:“没什么,孤走神儿了。阿刃,来孤身边。”   墨刃听话地走到楚言身侧,果然手腕又被温柔地牵起来了。   侍卫想了想,还是决定难得地也识趣儿一次,不多追问罢了。   却万万不料,主上状若不经意地移开目光,叹息开口道:“你呀……做孤的贴身侍卫,实在是委屈了你。”   “等此事了结,孤立一个副殿主给你做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楚殿主又要踩雷了……   .   补丁:徐×水其实是隐含的bg线,友情以上恋人未满,并没什么戏份所以不算副cp了   感谢在2020-07-12 17:37:56~2020-07-14 00:35: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琉璃透、矛修、猫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水逸 20瓶;洛烟瑶 10瓶;疏雨未歇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贴身   楚言只是随口一句感慨,却不料一语之下,墨刃惨然色变,登时双膝就狠狠往地上砸去!   “主上折杀属下!墨刃只求生生世世侍奉主上,除此之外,再无他愿,也再无其他本事,求主上莫要开此等玩笑……”   他说着头就要往地上磕,亏得楚言眼疾手快一把搂住,“阿刃!!”   “这又是干什么,你若不乐意好好的说一声,孤不再提就是了!你先起来说话……先起来。”   月光将主仆两人的脸颊照白。楚言冷汗都快下来了,他手上分明感觉到墨刃浑身细微的颤抖,他知道自己这是真说错话了——哪怕本意只是含着疼惜的欣赏。   墨刃在主上臂弯里抬起头,他看着楚言的眸光似乎都在发抖,无措地轻声乞求:“主……主上您曾说过……说过……”   一贯冷硬的嗓音没底气地颤了一下,如溺水之人攀着什么浮木一般,“习惯用着阿刃的……”   他自然没底气。   楚言曾经说那些话是什么时候啊?早就是前世十多年前了。   那时候的楚言口口声声离不开他,可如今……   他离开殿主身边,不做这贴身侍卫已经很久很久了,如今的楚言,怕是早也就“习惯”了没有墨刃的日子。   “好好,孤用着你,孤用着你,”楚言一叠声地应着,他手指用力,缓慢地扶着侍卫起身,“阿刃先起来再说……听话。”   墨刃默默地被殿主拉起来,却蓦地打了个寒噤。   他忽然心里头生出一阵恐慌——   主上该不会是,久别重逢之后终于发现……自己这个侍卫其实很烦人了?   毕竟他一直知道自己的性格真的很不好的。   “主上!”   墨刃越想越觉得要糟,他咬了咬牙,把心一横扑通又跪回去:“主上您……您如今喜欢什么样子,属下可以去学的。”   言外之意,就是您能不能再赏阿刃点机会,多留属下一阵。   ……这话其实已经有够厚脸皮,殿主想要或是不想要什么人伺候,哪里是他有资格死乞白赖地纠缠的?   若不是这些天楚言实在过分宠他,墨刃是断断不可能有胆子说这种话;这时硬着头皮说了,却躲闪着目光直把头往下埋,完全不敢看楚言的表情。   楚言恨不能甩自己一巴掌。   这些天他在墨刃面前都快要到如履薄冰的地步,一句重话不敢说,佯怒两句还要倒回来哄,生怕再出伤人之语。   哪想到最后吓着阿刃的,却是旁人求之不得的封赏之言……   “阿刃你……你听孤解释!”楚言磕磕绊绊地辩白,再次俯身去扶墨刃。夜寒街冷,人这么跪着太受罪了。   “孤答应过你,一辈子疼你;只要你喜欢,什么都可依着你,你不记得了?”   “孤方才那么说只是……只是想给你更好的,你过的越好孤才欢喜,岂会是要赶你走?孤又哪里舍得赶你走!?”   墨刃只是摇头,不仅摇头,他居然还往后缩着不肯起身——已经到了这一步,他反而被激出了某种破罐子破摔的胆大来了。   于是侍卫忍着心虚一不做二不休,扯着殿主的衣袖开始得寸进尺:“那主……主上能一直留阿刃在身边服侍么?”   “留留留……”楚言只好顺着应,其实心头都在滴血。他白日里才认清了自己的心意,还思量着往后怎么尽量让阿刃不要涉险……得,这下不必想了。   黑衣侍卫抿了抿唇,竟飞速地抬眼瞥了一下楚言,小声地道:“可主上这些日子都不要属下服侍,若是属下哪里做的不好……阿刃可以去学的。”   楚言一愣。   这……   他忽然有一种被阿刃讹上了的错觉。   殿主掩唇一咳:“你……你想怎么样?”   墨刃顿了顿,他本想习惯性地回一句“属下不敢”,又觉得已经到这个份儿上再这么说实在太过无赖。   他便试探着道:“主上可以让阿刃多做些事么?”   “……”   “属下知晓主上怜惜,可是如今阿刃已经很好,再多的……”   墨刃说着说着,眼见楚言脸色不对了,连忙小声补了一句,“属下一时有些……难适应。”   就这还稍微算句人话,楚言挑起眉,压下差点就又要冒头的火气,耐心问:“你说说,什么算是很好……你先起来答话,要孤说多少次?”   墨刃便扶膝站起来,迅速地答:“身无病疴,衣食无忧,不受欺辱,有主上信爱疼惜,还得留以在主上身边,为主上尽忠。”   楚言忽然沉默了。   ……匪夷所思。   好像在墨刃心里,只要身子能挪动,有口饭吃,能安稳地做着伺候自己的活儿,就是奢侈幸福的事。   多可笑,这种话出口,任何一个正常人都要觉得匪夷所思。   可是他却在酸楚之余,好像……隐约地摸到了些许阿刃的想法。   ……是了,墨刃是从小就入了暗堂的,这人两辈子过过最好的日子,仅限于自己少年时予他的那一段时光。   哪怕自己那时其实也很严苛、很任性。   哪怕日夜在刀光剑影里来去,一身的伤。   可是在这个人的认知里,世上最好的好日子也就是这样了。   原来不是墨刃执意抗拒他,不信他。   原来墨刃只是真的不懂。   这么算来……他们之间的错过,或许并非开始于因白华的到来而瓦解的信任。   而是从最开始——从年幼的九重殿四公子赏剑赐名,将那个孩子从暗堂内带出来的时候——就是错的。   然后一步错,步步错。   “……好。”   楚言眼眶酸涩,用尽全力才抑制住嗓音不发抖,“好,孤答应你了。”   墨刃惊喜地抬起脸,眼中分明绽开纯澈的光泽,“主上此言当真?”   “当真。”   侍卫神色更亮,只是想到这毕竟是自己“无赖”求得的,他又有些愧疚和不好意思,便讨好似的蹭到殿主身侧,小声说了句:“……阿刃有愧,谢主上疼爱。”   楚言怔怔暗想:不,这不是真正的疼爱,不是的。   他伸手摸了摸侍卫的脸,涩然强笑:“阿刃,你这辈子遇上孤,真是……”   ……真是遭罪来的。   可是忽然,墨刃那张清隽的脸上 ,那色泽略淡的唇角,竟然揉开一抹清淡的笑意来。   这个人甚少笑的,许是今日太久违地亲眼见了主上运筹帷幄的样子,许是楚言这一诺让他由衷地开心,又许是这小巷内月色凉如水,无意间润开了坚硬的心房。   他竟笑着抬起清明双眼,接了主上未吐完的字句——   “此乃属下毕生之幸。”   仿佛誓言,仿佛长剑在剑鞘中铿锵而鸣。   “……”楚言闭了闭眼,背过身去。   好个当胸一剑,血肉模糊。   他一直心念着,想看阿刃主动对他笑。   可是此刻……   这人一笑,   便予他诛心砭骨,生死不能。   ……   这日回到客栈,楚言辗转反侧,许久未能入眠,直到夜色将尽时分才合眼片刻。   他潜心修武多年,身体有着早起吐纳的习惯,根本没能睡上多久,清早时分就又在一阵钝钝的头疼中醒来。   外头天色初明,隐约有虫鸟声与风声传来,这便又是新的一日了。   “嘶……”楚言皱眉低吟一声,披头散发地扶着太阳穴想坐起来。   算算日子,今明日光景影电也该到长青城了……然后便是白华……还有一堆麻烦事要处理呢。   忽然,旁侧里悄无声息地伸出一只手臂来,稳稳地扶住了他的后背。   ——那可真是一点声音和征兆都没有,饶是楚言也瞬间就给吓清醒了。   他蓦地睁眼去看,只见墨刃端端正正地黑衣束发,弯身站在自己床边,低声道:“主上。”   “你做什么呢!”   楚言见了鬼似的指着他:“你几时起的,你你你什么时候呆这儿的!?孤不是一直跟你说早晨不必——”   墨刃却平静地眨了一下眼,无辜地道:“您昨晚答应阿刃的。”   “孤答应了什——”   楚言声音一噎,他好像还真的答应了让墨刃“多做点事”……   殿主崩溃地扶床头,“罢了罢了,你你想做什么就做吧……不过不许跪,知道了?”   墨刃顺从点头:“属下为主上更衣。”   楚言敷衍地点点头。   ——可惜,很快他就后悔点这个头了。   大清早,晨起时分,心里头悄悄喜欢的人要给他……贴,身,更,衣。   楚殿主没有意识到这其中会有怎样的煎熬,直到墨刃的手指真正触上他的肌肤。   “……”   墨刃身姿本就修长,以往服侍他都是躬身、半跪和跪的姿势,可现在楚言给他禁了,那可不就……   不得不挨得很近么?   系前襟时侍卫的发丝就垂落在他眼前,披外袍时气息又会拂在他后颈,束腰带时手指擦过他的腰间……   楚殿主脸色摆得再怎么硬梆梆,还是止不住心口狂跳,耳根火烧火燎地直发烫。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定力正在经受前所未有的挑战。   他看着墨刃在自己面前乖巧地低头干事,就恨不能把人拽进怀里揉抱,甚至想直接推在床上,亲一下那张苍白的脸颊与素来紧抿的薄唇。   可是现在不仅不能放肆,还要克制得滴水不漏……   要了他的老命了。   好不容易衣服穿好了,楚言连忙起身:“咳……好了!随孤下楼用膳。”   “主上……”   墨刃迟疑了一下,举了一下手里刚摸过来的梳子,“您今日不想束发么。”   “…………”   楚言身形一顿,动作僵硬地坐回去。   难不成以后天天早上都要这样?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作者有话要说:  楚殿主也是有亿点点惨,毕竟以阿刃的脑回路,无意识间对主上捅刀了还是□□了都完全get不到,人家只是想兢兢业业做个好侍卫(?)   .   感谢在2020-07-14 00:35:27~2020-07-16 14:37: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七月流火、瑞黎·露影、天淡银河负清风、落叶浮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4239246 18瓶;花一叶 3瓶;Gabiii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迷毒障   就如楚言所料,这日午后影电便已到达长青。这宝蓝武服的冷艳姑娘乃是九重殿四位影子护法中唯一的女子,擅用暗器与毒物。   为了提防暗地里探查的耳目,楚言算好了时辰遣影雨往城外去接了影电,给这姑娘套上斗笠大袍悄么声进了长青,连殿主都没拜见便先去了水镜楼。   算来影风影雨被外派也有小半年时间,两位影子护法许久不见。半路上影雨先耐不住性子,先是把前日买下的毒虫做礼物塞给了她。   随后又笑嘻嘻道:“阿电姐姐,没有外人就不要这么板着脸嘛。哎,我倒正想问问姐姐,墨大哥和殿主……”   影电闻言却微微变了脸色:“墨侍卫怎么了?他又受罚了?果真是惹怒了殿主么?”   “啊,惹怒?”   影雨将头甩得像拨浪鼓,“没有没有没有……”   他摸了摸鼻子,将这些日里墨刃与楚言之间那种奇怪的氛围磕磕巴巴地说了一遍,最后问:“……四姐姐,你知不知道墨大哥和殿主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影电也听得一头雾水,愣愣地道:“墨侍卫他……他前些日子才被主上罚进刑堂……”   影雨:“!?”   影电:“可是听说一通刑没走完他就被殿主带出来,还折腾得药堂忙活了一晚。”   影雨松了口气,心说看来殿主是罚过头心疼了。   可接下来影电就为难地皱了皱绣眉:“然后……然后墨侍卫私调了暗堂暗卫。”   影雨:“!?”   影电:“还私自将白公子关了起来。”   影雨:“!??”   蓝衣女子神情复杂,无意识地揉着手腕道:“你也晓得你那位大哥的脾气,别说我们,连秋槿姑娘都劝他不住的。我本以为这回墨侍卫又要挨殿主的罚,怎会是……是你说的那种样子?”   影雨愣愣道:“我,我要知道还问你吗?”   “……”   “罢了,”最终影电犹豫着摇了摇头,水镜楼已经近在眼前,“我等做下属的,还是先以完成殿主命令为重。”   她将头上斗笠一压,“不必再往里送了。至于墨侍卫和殿主……”   女护法轻叹一声,“他们二人自幼相识,无论有什么,也不是你我可以插嘴的。你若是真的担心,不如再等等秋槿姑娘,与她商议罢。”   ……   “都说九重殿乃异人奇才荟萃之地,果然名不虚传。”   次日一大清早,赶来拜会的徐明溪如是感叹道。   “过奖。”对面坐着的楚言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他的注意力全在手中的纸张上。上面白纸黑字,罗列的是影电半日不到便辩识出来的毒药成分。   异人奇才……可不是如此么,前世倒是被他给埋没了。   正出神间,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忽然,眼前的桌面上多了一张茶盘,一只略显苍白的手伸出,将已烫温了的壶杯逐一摆开在他和徐明溪的面前。   墨刃注茶时的神色很认真,几缕黑发搭在白皙的耳垂旁,随着他手上的动作微微地晃动。沁人茗香伴着注水声弥散开来,使人不知不觉地平和了心境。   一声轻响,精巧的茶杯与杯托一同被置于楚言面前:“主上请。”   “阿刃。”伸手拿起墨刃敬上的茶时,楚言没有发现自己的眼底荡起了多少温暖。   他顺势抬盏入口,舌尖一片清苦。   果然……是与遥远模糊的记忆中一般无二的味道。倒是难为墨刃几年没碰茶具,还能做到如此上等的地步。   楚言不禁心内轻叹一声:依那人不放过自己的性子,大约是前些日子躲起来偷偷练过的罢?   “徐公子请。”墨刃又为徐明溪上了茶,无可挑剔的礼节,倒是让徐明溪有些不自在,连忙双手接了。   ——毕竟,他见识过墨刃的武功,再加上江湖上传的“九重殿之利剑”的名头,早就把他当成冷酷嗜杀的高手一类人物。   谁能料到这位“冷酷嗜杀”的高手,如今手执青壶,煮弄香茗?   且那动作之标准比之世家公子也毫不逊色,给人好一股清雅韵味。   ……虽说是有够暴殄天物的吧。   倒茶、迎客?这是侍卫管的事?哪家的侍卫会干这等伺候人的活儿?这楚殿主,分明就是把利刃当着仆从丫鬟来用么!   徐明溪暗自愤愤着,低头啜一口茶就眼睛发亮,忍不住赞道:“好茶,墨公子好手法!”   算了算了,什么暴殄天物,他还是莫要管那闲事儿了……   “呵,那是自然。”墨刃还没说什么,楚言就颇为洋洋得意地接了话。   “……主上,”墨刃却在殿主身后弯下腰来,蹙眉低声问,“属下许久未弄过茶,不知可还入得口……”   “傻话!”楚言失笑,拽了墨刃坐在自己身侧,将手里茶杯凑过去,“来,入不入得口,自个儿尝尝。”   徐明溪默默地侧开了眼。他感觉这事态似乎有点儿要往其他的方向跑,并且拉都拉不回来的趋势。   他急忙重重地咳了咳,试图力挽狂澜:“咳咳咳,楚殿主!其实——其实徐某今日来,是在这毒药间发现了些线索……”   “哦?徐少侠请讲。”听到线索,楚言也姑且敛了容——可执着茶杯的手却没放下。逼得墨刃不得已,就着他的手草草饮下了那口香茗。   楚言这才放下手,再次将目光转回那张纸上,听得徐明溪道:“是生长地。这毒的原材均是罕有古怪的东西,昨夜淼儿与贵殿四护法查了一晚的典籍,核查后方知大多都是生长于南疆,甚至有些是那儿独有之物。”   “南疆……”楚言眉头一皱,第一时间就想到那日的毒虫,“蛊毒之术盛行之地啊……倒是不意外,你旭阳剑派可曾与南疆有仇?”   徐明溪叹息摇头,道:“未曾。且我派门戒森严,弟子的身世都是要调查清楚的。若是说被南疆人混了进来偷学了招式,徐某实在不敢相信。”   楚言摇摇头,呷一口茶,道:“啧,金乌令一出,孤还琢磨是什么幕后黑手推着盟主府搞鬼。现在看来,莫非那黄天佑……”   话语一顿,他眼中冷光乍现,字字杀意,“是想勾结外夷,惑乱中原?”   “楚殿主慎言!”徐明溪眼瞳一缩,心内吃了一惊。   不,他并非没冒过这种念头。   他只是没想到,楚言居然敢这般大胆地直接宣之于口。   毕竟,黄天佑再如何不堪,那也是中原的武林盟主,盟主府勾结南疆侵害中原势力,这……这若是真的,那岂止是奇耻大辱一句能说得尽的!   楚言却反而畅快地笑起来:“孤随口一说罢了,徐大师兄又怕什么。”   徐明溪眼角一跳,寻思着方才那样的杀意,怎么也不像是随口一说的样子啊……   正这时,窗外掠过一片黑影,一声尖而长的鹰鸣声传来,传入三人耳中。   墨刃神色一凛,看向楚言,“主上,是讯鹰。”   后者肯许地点一点头,就见墨刃身子一绷,眨眼间就没了影儿,只余下不知何时被打开的窗户吹送着夏日的暖风。   楚言探头往窗外一看,墨刃的人已经闪现在屋檐之上。   一只金瞳黑鹰从半空中扑下,啁啁地叫的欢畅,绕着墨刃飞了两圈儿,乖乖地停在他伸出的臂上,任他取下绑在腿上的信件。   殿主就忍不住心里琢磨:阿刃还真是招鹰喜欢……好像九重殿的灵鹰就没有不亲近他的,这又是什么体质?   说实话,看着阿刃那么顺手的撸鹰,被鹰这么蹭来那么蹭也不躲的,他还真有点醋……   “这鹰倒是有灵性得很,”徐明溪也往外瞧着,口中啧啧称奇,“可若是送的消息半途被敌人截下了,该如何是好?”   楚言颇为神秘地眯起凤眸,不说话。徐明溪知道他大约是有独家的法子,也就很识趣地不再追问。   几个呼吸后,墨刃从窗外翻身进来,将信纸递给楚言,道:“主上,秋槿的信。她与白华已在城外不远处了。”   “倒是来的快。”楚言接过来扫了一眼,信纸便在手中化为灰烬。   “来的早,不也是好事么?”徐明溪脸上挂起春风般明朗的笑,眼中闪过的光像只狡猾的狐狸。他优雅地起身一抱拳,“看来殿主还有私事处理,徐某就此告辞了。”   楚言瞥他一眼,知他心里有数,没好气地把茶盏抬起,应一句:“不送。”   徐明溪也不介怀,仍温润地笑着,悠然地扬长而去。   待徐明溪走远了,墨刃忽然从怀中取出一个金色小丸,“主上,传讯丹在此,请主上启丹。”   来了,楚言知道,这个才是传讯鹰真正要送的绝密情报。他冲墨刃扬扬下巴,“阿刃拆就是了。”   墨刃吃了一惊:“主上,传讯丹历来只由殿主亲启,属下岂敢!”   楚言双手捧着茶盏,唇角带着调侃的笑意,“可孤今日偏就懒得拆了。”   “……”   墨侍卫对于光明正大耍无赖的殿主毫无办法,无奈地轻轻说了声:“主上,这于殿内规矩不合……”   然而反驳无用,在楚言不增反减的笑意下,墨刃到底怕误了事,认命地乖乖启了丹。打开才发现,这一封却不是秋槿的信,而是刑堂堂主杨一方的笔迹。   而上面清清楚楚写的,是莲华殿大侍女趁着为白华采办糕点的名义,往外送了一纸密信之事。   杨一方最后于信末写道,详细经过及调查结果已经在秋槿手上,并请殿主千万小心白华及其身后人。   “果然。”楚言看罢冷冷一点头,再次将信纸用内力碎成渣烬,看它随风而逝。他站起来,一字一句道:“看来,该去会一会孤那好华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楚言:看阿刃撸鹰,羡慕鹰。   阿刃:??……属下给您梳头的时候明明也是一样的手法,您还觉得是人间疾苦!   楚言:看阿刃被鹰这么蹭来那么蹭也不躲的,羡慕鹰。   阿刃:??……那天早上您对属下又偷摸又偷亲的,属下躲了吗?   .   感谢在2020-07-16 14:37:00~2020-07-19 23:10: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Belphegor、41761694、瑞黎·露影、云水逸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Gabiii 3瓶;桔雪 2瓶;长河沉星晓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城门争   长青城外,树荫下停了一辆黑木马车。   坐在前面执辔驾车的,是个一身鹅黄裙衫,做侍女打扮的清秀姑娘。马车的门和窗上都打着一层薄纱帘子,看不到车里面的人的模样。   只能见到有一只白玉似的纤细手指探出来,将车帘挑开了一点缝隙。一个很清澈很好听的少年的声音问道:“秋槿姑娘,我们为什么不进城啊?”   “公子莫急。”那被唤作秋槿姑娘的黄裙侍女恭敬地冲车里道,“不是不进城,实在是近日里来,这长青城内乱的很。主上怕公子有个什么闪失,预先嘱咐了奴婢,说是要待主上亲自来接,一同进去呢。”   “呀,这怎么使得呢?”   那车里的少年轻声惊呼,便掀了前门的帘子探身出来,露出一张玉雕般的精致的脸。   “楚大哥那样的尊贵身份,怎可以让他亲自出城来接!秋槿姑娘,我们还是自行进去了吧,好不好?”   秋槿却摇摇头:“殿主大人对公子的爱重众所周知,奴婢若敢自作主张,就该被主上重罚了。还望白华公子莫要难为奴婢了。”   “唉,姑娘千万别这样说。”白华不好意思地笑笑,长而翘的睫毛一眨一眨,下头一双秋水眸子润润的,很是惹人疼。   “既然如此,那白华在这儿等着便是。唉……楚大哥也太小题大做了,又能有什么事呢?”   “……”   秋槿盯着美貌少年的侧脸,缓缓地笑了起来。   她伸手理了理鬓角的发丝,不紧不慢地道:“主上是关心则乱……公子得殿主这样的疼宠,实在是好福气。”   白华并未发现秋槿的笑容里带了别的意味,只是红了自个儿的脸颊,呢喃道:“楚大哥是天神般的人物,能得他情意如此,确实是白华三生有幸…”   他的话音犹未消,忽然身后一阵风响,随着衣袂翻动声,传来的正是楚言的声音:“哈哈,孤倒是不知,原来华儿在背后是这样夸赞孤的?”   第一声笑传来的时候,秋槿与白华眼前还是一片辽阔的城郊景象,不远的小路上全是武者打扮的陌生人士;   最后一字“孤”落下时,楚言欣长的身影已经安然自半空落于马车旁边。   周围一片惊叹声起伏,半是为着这一手轻功,半是为着来人雍容华美的气度:只见这俊美的年轻人玉冠墨发、藏青长衫,一把青玉纸扇开在修长的指间,一双凤眸傲然上挑,无形中的气势拒人于千里之外。   平心而论,九重殿主的容貌气质,无一不是超凡脱俗。幸亏楚言甚少在江湖上露面,路人只是纷纷议论,道是谁家的公子,哪派的后生……竟无一人认得其真实身份。   马车旁,秋槿恭恭敬敬地弯身行礼:“秋槿见过主上,殿主万安。”   楚言抬手示意侍女免礼,目光却落在白华身上。   终于到了仇人相见之时,幸而,他比自己预计的要冷静许多。   他朝白华一扬下颌,一声“华儿”叫的无比自然。   “楚大哥,你来了!”   白华先是惊喜地一叫,待他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的话被尽数听了去,就“噌”地把脸羞得通红,嗔怪地哼道:“楚大哥又借着好武功调侃华儿……怎就成了背后,华儿明明就……明明就一直倾慕楚大哥的!”   “哦,是么?那孤可是开心的紧。”   楚言快意地笑起来,亲自伸手扶了白华下车。   很好……数日不见,他对这小奸细的矫情做派更增了几分厌恶,甚至连白华身上的那股淡淡香气都叫他想吐。   说来也怪,想当初他年少轻狂,遇见白华之前在风月之事上全没走过心思,更看不起以色侍人之辈。既然如此,他当年到底是怎么瞧上这个花瓶的来着?   楚言一边任思绪乱窜,一边口上应付着白华的话语。   正当这时,忽然后面一阵嘈杂,车轮响、马嘶鸣,有人甩着鞭子大声呼喝:“盟主府使者车马在此——前方闲杂人等退避——”   就见一行车列浩浩荡荡地驰来,扬起一路烟尘。放眼看去,车是香木宝车,马是高骏白驹,一排的金铃铛响了一路。又兼有带刀的一众护卫,雄赳赳地阔步跟随,真真是好气派。   中间一辆马车更是奢华至极,披朱缨,镶美玉,上头打着流苏宝盖,一只金乌像立于盖上,昭示着其盟主府使者的身份。   这样的奢靡,不像是江湖中人,倒像是什么皇家贵族。那驾车人趾高气昂,见着前头有人躲避不及,居然活像驱赶牲口似的将马鞭乱甩,“行人速速退避……嚯!你,你长没长眼睛啦?快走走走……”   楚言本就不喜这种做派,神色冷然一沉。偏偏后面的声音还火上浇油一般,冲楚言他们大喊:“哎,前面那车辆,速速退避了——盟主府使者车马在此——!”   退避?   楚言一声讽笑,眯着眼侧头对秋槿道:“听了么,这家大人叫孤退避呢?好大的面子啊。”   秋槿微微笑起来,许是跟着楚言久了,连贴身侍女也多少染上了些神鬼无惧的傲气,“秋槿倒是觉得,这江湖里能值得主上退避的人,怕是还没出生呢。”   楚言将纸扇在掌心“啪”地一合,转身与白华上了车:“秋槿,进城!”   “是!”   鹅黄小裙翩然落于前,秋槿口里“驾”地一吆。烈马扬起四蹄,黑木马车径直横插过去,后头那豪华车辆竟赶不上它。   “你!”后面那个驾车的脸色铁青,尖声叫道,“放肆!哪家的马车,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然而,如此厉害的叫唤却没得到半点回应。侍女一扬鞭,那架黑木马车速度不减,驰入城门,连个名号都没留下就没了影儿。   这一下,周遭人都炸开了锅,七嘴八舌地嚷嚷开来。   自诩有些见识的人已经开始猜测这是何方人士有这般狂妄的胆魄,敢让盟主府颜面扫地——虽说近几年来这盟主府越加地不管事,可再怎么也挂着这个名头,大多江湖势力还是要让着他三分。   那前头驾车的人更是脸给气的变了形,正兀自骂骂咧咧。忽然,后面那个奢华的宝盖马车里传来一个男人声音:“怎么回事呀?三儿?”   这声音又长又拖沓,尖细,带着浓浓的鄙夷,听来就让人不舒服。   周围看客面面相觑,有个似乎是见识广博些的中年书生悄声道:“呀,是‘金头狗’齐迁!盟主府居然派了这小人来当使者!这下子,长青城可要被祸害了……”   那驾车的急忙跑了过去,趴在马车门前嘀咕几句,那车里的人就用那尖细而带着鄙夷调子的嗓音笑道:“哦……我当是什么,不过哪家的傻愣后生没得个好管教,或者草莽出身的野汉子长歪了眼珠子罢了。”   这人说话毫不遮掩,句句带刺儿。人群中有些绿林出身的,被他的讥讽气的怒目圆睁,敢怒不敢言。   那齐迁又幽幽说道:“唉,别看他们现在敢逞一时快意,那是觉着进了城咱就找不着他!……三儿,我问你,那马车和驾车人的脸,你记住了没有?”   被唤作三儿的急忙点头哈腰:“记住了,记住了!黑车,白马,黄裙子的小美人儿。”   那车里的声音一下子阴狠起来:“好!哼哼,进了城就给我找!还从来没人敢扫我齐爷的面子,到了明儿,看不叫他跪在爷爷面前讨饶!”   “来呀,给我进城!”   ……   却说客栈那边,墨刃与影雨已在里头订好了两间房屋侯着。果然不多久,就见殿主牵着白华的手,与秋槿边说着话边走进来。   平心而论,白华那张脸生的是真美貌,且还不同于楚言剑眉凤眸的俊美,而是带着蛊惑媚意的柔弱之美。他这么怯怯地依偎着楚言一路走来,沿途早就看呆了好几个汉子。   而楚言与他伪装了一路的亲密,本已渐渐适应了,直到入了客栈,第一眼就撞上墨刃沉静的视线。   ……殿主心里一下子虚得直发慌,不着痕迹地松开了手。   却见墨刃迎上前,先垂首叫了声主上,目光又转向白衣的美少年,脸上立刻显出挣扎之色,最后还是低低叫了声:“……白华公子。”   ——就像百般不甘,万般隐忍,却还要碍着主上面子屈服一句似的。   这下楚言本就发虚的心口就像被挖走了一块血肉,他一时竟摸不清墨刃是不是假装的,咬咬牙把开口要说话的白华往里面一揽,道:“你们几个下去罢。孤与华儿说话,无要事莫来打扰。”   墨刃微怔,立刻明白主上是欲护着自己,不愿让白华与他正面冲突,心里不禁一暖。便顺从地道一声“属下告退”,礼罢,与秋槿影雨等退了下去。   他下去后径直转到里间房里,后面秋槿加快赶了两步,低低叫他:“墨大哥,留步。”   墨刃应声回头。只见秋槿面上踌躇,她这一路早憋了一肚子疑问,此时终于能问出来:“墨大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白华公子莫非真的有问题?可主上为什么……”   墨刃垂下眼睑,缓缓摇头:“一言难尽。你知道多少?”   秋槿苦笑:“出发前刑堂堂主嘱咐我当心白华,又交予我一纸密信带给主上。就这些了,余下的都是我一路瞎猜的。”   “你猜的没错。”   秋槿眼瞳一缩,捂了嘴,小声惊呼:“白华居然真是——”   墨刃缓慢地点头,道:“时机未到,心照不宣。”   “那主上——”   “主上知道。”   “那……那便好。”秋槿松了一口气,擦擦额上冷汗,又忽然笑起来,“嗨,大哥你此前总是疑心白华,惹得主上不喜,又成天挨罚挨骂的,连我们看着都心疼。现在可好,竟叫你给猜中了。今后,主上定会更加倚重你、信爱你的。”   她心想,前些日子总觉得主上与墨大哥之间怪怪的,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   墨刃轻描淡写地笑起来:“……对,主上现今待我很好。”他的眼眸深邃中带着亮光,似有星光摇曳,“是非常好,我很感念。”   是啊,主上现今对他那样好。对墨刃而言……这就够了。   至于那些血淋淋的黑暗的过去记忆……已经如大梦一场。为了主上,就是忘了又能怎么样?   秋槿眨了眨眼,她忽然探身过来,小声道:“墨大哥,你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墨侍卫的工作:服侍主上沐浴更衣.为主上梳头束发.平常煮茶迎客.兼职哄主上.被主上看上之后宠爱无边   秋侍女的工作:一路护送主上宠爱的公子.暗地为主上奔波送情报.平常打马驾车.兼职劝架.天天为上面那位侍卫操八百个心   (好像有哪里不对,你俩真的不考虑把职业换一下吗??   .   感谢在2020-07-19 23:10:47~2020-07-22 17:19: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清阮 2个;南乡子、(*^ω^*)、疏松影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疏雨未歇 5瓶;沅芷澧兰、彼岸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论缱绻   墨刃一怔,抬头,“是么?”   秋槿有些迷惑地蹙了秀眉,自顾自地道:“我也说不清,好像殿主也……是秋槿多虑了吗?”   这姑娘向来心思玲珑,居然给她察觉了异样。墨刃不能说实话,只随口糊弄道:“……毕竟主上曾那样喜欢白华,心境有变也在所难免。”   他这话在理,秋槿也接受了这个说法。两人又闲聊了几句,秋槿正待起身告辞,墨刃却忽然想起一事。   “等一等!”他站起身,叫住已经走到门边的侍女,“秋槿,我……还有些事,想请教你。”   秋槿吃了一惊,她还没听过墨刃这样正经地对她说“请教”二字。在她心目中,无论是武功还是伺候主上的本事,墨刃都胜她良多,怎么会有什么需要她来教的?   她忙走回去,奇怪地看着墨刃,“大哥有事尽管吩咐。”   然而墨刃却反而开始犹疑。   “就是……咳,是一些私事。”他为难地皱眉,似有些难以启齿地抿了唇,连清俊的脸上也浮起一丝红霞,看的秋槿瞪圆了眼睛——   这天底下居然还会什么事情,能让一向果决镇定的墨大哥,变得连说话都不利索起来?   还是私事?就她墨大哥这样,一门心思都在殿主大人身上的人,怎么也能有私事?   秋槿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忍不住地开始乱想。莫非……莫非大哥是有了心怡的女子?   天!若是如此,殿主大人哪能饶他?   侍女正红着脸思绪奔腾,对面墨刃终于下定了决心,咬了咬牙低声道:“前些日子……主上亲了我。”   秋槿笑道:“哦,我当是什么,主上亲……”   “……”   笑容突然僵硬,“亲——亲了你!??”   墨刃颔首,还贴心地点了点自己的唇角指给她,“这里。”   秋槿腿一软,一屁股跌回座椅上。   可怜的侍女被吓得魂飞天外:“这这这……这里?嘴唇上!?”   墨刃先做了肯定,又道:“前因后果说来话长,前夜我惹了主上生气,吵完后主上抓我一起睡觉,早晨主上以为我还睡着,便抱着亲了我……嗯,亲了两次。”   秋槿:???   她听得呆若木鸡,心说墨大哥你是不是漏了什么关键的东西——别的不说,为什么惹了主上生气的结果会是被抓去一起睡觉!?   好端端的睡完觉怎么就开始抱着亲,你们俩到底是怎么睡的这个觉??   而墨侍卫已经冷静下来,开始以汇报敌情般严谨的态度给秋槿解说当时的情形:“随后主上又摸我。”   他凭着记忆,修长手指先是抹过自己唇瓣,又沿着喉结与锁骨一路滑入衣襟下,“大约是这样。”   “……”   秋槿沉默,只觉得眼睛都他娘的要瞎了。   她艰难地挤出颤抖的声音:“然……然后呢!?主上可有把你——”   墨刃道:“我当时忍得有些难受,便稍微出了些声。随后主上却披衣出去了,之后几日再没有过这等事。”   秋槿一时竟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惋惜……等等,她为什么要惋惜??   墨刃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如今我也摸不清主上何意,只是想着……”   他喉结一动,低声道:“我知这话有些不知廉耻,可万一主上哪一日真的起了心思想……想用用我,我总不能一窍不通的去侍奉主上。”   秋槿哑然,墨刃抬起头正色望着她:“只不过如今出门在外,我亦一时无处去学这种学问,这才来找你教我。”   秋槿心情更加复杂,作为自幼配给九重殿公子的一等贴身侍女,她容貌上佳,也的确曾经修习过在某些“特殊情况”下服侍主人的知识。   只是那么多年相处下来,楚言待她从未有过分毫逾越,她也很久没有惦记过那一茬了。   却万万想不到,居然有一天是墨大哥被主上……好罢,虽然自幼也知道殿主偏爱墨大哥不少,可怎么会成了这个“爱”??   秋槿又去看墨刃的脸色,踌躇了一下,小声道:“墨大哥你……这种事,你不抵触么?”   “抵触?”   墨刃上身前倾,疑惑地反问,“我为何会抵触?主上用我,总比用来路不明不干不净的人要好,放心还来不及。只是……我毕竟样貌身段平平无奇,怕是要委屈了主上。”   他说着渐渐锁起眉宇,“……所以我也觉着奇怪,主上怎么会对我……怎么想也不应当呐。”   秋槿有些头疼,她看了看侍卫清隽深邃的眉目,并不想再费劲儿纠正自家大哥关于“平平无奇”的认知。   只是忧虑地道:“可是按九重殿内的规矩,若是成了殿主床上的人,是要废去武功送入后室的。”   “……”墨刃的神色这才稍暗了暗,不过也只是一瞬,他很快摇摇头,“若真到了那一步,看主上心意便是。我这身武功,说来也不过是为作主上手中利刃,回炉重造又能怎么样?”   秋槿默了默,轻轻地叹了口气:“大哥,你真的有些不一样了。”   墨刃笑了一下:“以前年轻,不知好歹罢了。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如今主上当真待我很好的。”   秋槿又叹了口气,认命地开始给墨侍卫耐心做那不可言喻的解说——   她也知道墨刃一时半会儿听不懂太复杂的,只挑着“如有万一至少不至于惹怒主上”的重点来讲。   饶是如此,等讲完的时候也已经是日暮西山了。   外头残阳西下,彩云如缎。秋槿喘了口气,只觉得口干舌燥,捧起放在桌上的茶杯猛灌了两口,苦笑道:“……墨大哥,你有听懂多少?”   墨刃迟疑:“大概七八成。”   秋槿:“咳……那已经很不错了。”   墨刃抬头看了看天色,按剑起身:“聊得有些久了,我该去看看主上那边……白华奸诈,这几日你也记得多加小心。”   秋槿点点头:“我明白的。”   她也跟着墨刃一同起身,忽然心下一动,忍不住没头没脑地问了声:“那大哥你……你喜欢么?”   若说不抵触,又是否会是喜欢呢?   墨刃听懂了秋槿的意思,却一时回答不上来,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茫然之色。   喜欢……吗?   他想了想,忽然想到主上抵着他的胸膛,握着他腕子的修长手指,宠溺地唤他“阿刃”的嗓音。   又想到主上冲他弯起的眉,盛着他的倒影的眼,含着温柔笑意的唇。   那唇将会凑近,落下,点在他的唇上。   墨刃胸口突地烫了一下,他第一反应是惊慌——他怎么配这样臆想主上。   ……虽然那其实并不是臆想。   可墨侍卫不敢再多想下去,勉强给了个还算规矩的回答:“若能得主上开心,我应当还算喜欢的。”   秋槿不说话了,她看着面前墨刃推开房门走出去,自己也出了房间。却忽然,前头墨刃的背影一顿——   “……主上。”   ——只见走廊尽头,楚言一袭青衫负手立在那里,眼神沉沉暗暗,不知站了多久。   白华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拽着殿主衣袖怯怯站在那,却一见房门打开便道:   “啊……墨侍卫,刚刚楚大哥想传唤你的,三护法却说你和秋槿姑娘在一块儿,楚大哥一直等着,等了好久呢……”   这下墨刃和秋槿都怔了,其实他们两人身份摆在那里,俩人躲起来坐着吃茶聊天这种事本该是匪夷所思的。   只不过因着楚言的爱重,墨刃与秋槿名义上是侍卫与侍女,实际上各堂堂主与四大护法对他们都不敢不敬。平常的规矩也不必守得太严,殿主有事时能叫着人来就足够了。   然而……今儿这么一遭,是真的过界了。真按照规矩来,扔进刑堂抽鞭子都不算什么的。   墨刃率先快赶两步,在楚言面前跪下。秋槿紧跟着也双膝落了地,低声告罪。   楚言沉默着,视线在两人之间扫了一圈,又看了一眼窗外日暮西山,忽然开口问道:“起来吧。这般久……你们都屋里干什么呢?”   “属下……”墨刃张口支吾了一声,便无法继续了。   那种事他……他怎么可能说的出口!   不然还怎么,要说“全怪主上您那天偷亲属下让属下很困惑,所以今日特来跟秋槿请教男子该如何侍寝”——吗?   何况白华人就在这站着,他更不能说了。   楚言脸色更差,似乎在竭力克制着什么情绪,“怎么,不能告诉孤么?”   四周气压直发冷,秋槿吓得脸都发白了,小声道:“主上恕罪,是奴婢……”   却不料声音被墨刃打断,侍卫把头一垂:“是属下请教秋槿一些私事,不留神误了时辰,请主上罚。”   秋槿惊恐地看向他,一副大哥你为何想不开要作死的痛心疾首。   那头白华雪袖捂着小口,那双眸子水光润润的,恰到好处地发出一声:“啊这……”   楚言又沉默了。可出乎意料的,他却并没有发作,只是闷了片刻后一拂袖,低声道:“下楼吃饭。”   作者有话要说:  咳……殿主误会墨刃和秋槿那段太过狗血,被我残忍删掉了,但是吃吃飞醋还是可以有的=w=   .   感谢在2020-07-22 17:19:00~2020-07-24 16:59: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晏奕羲 10瓶;紫陌紫心 6瓶;疏雨未歇、沅芷澧兰 5瓶;彼岸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唱委蛇   这一顿晚饭吃的极度沉闷,空气中仿佛弥漫着某种难言的低气压。   楚言那脸色是肉眼可见的不愉快,可他却不说什么。白华暗自心惊于这回殿主竟没有严罚墨刃和秋槿,他敏感地觉着状况隐约有点不太对,便也不敢妄动。   而秋槿被刚刚那一遭吓得够呛,又怕楚言误会,又怕连累墨刃,服侍布菜的时候是大气也不敢出。   这一圈数下来,居然反而是墨刃最镇定些。   他甚至都能在晚饭之后,又抽了个空过去宽慰秋槿:“你别慌,我去寻主上解释清楚就是。”   秋槿焦虑地捏着裙角:“可如今主上定是气极,你,你要怎么解释?主上如何会信?”   侍女紧张地动了动唇,小声道:“要不还是我去请罪,正好还有一份杨堂主的密信在我这里……”   她毕竟是怕墨刃这过刚易折的性子,再给主上火上浇油。   墨刃却并不慌乱,他轻声道:“无事,主上若真的动了怒,刚刚便动手了;若他有意重罚你我,方才也早就下令了。所以……”   他停顿了一下,极其郑重地道,“你放心,我说过,如今主上待我很好的。而且,虽然主上面上不说,但他对你也是极其爱重的,不会怎样。”   侍卫的神情很是认真,似乎这话也是在说给自己听,叫自己安心。稍微斟酌一下,他又道:“密信给我吧,我一并带去。”   ……   此时此刻,楚言已在房中与白华相对。殿主先为那美貌的白衣公子褪了外袍,却不放手,径直搂着人坐到床上了。   白华欲拒还迎地红着脸推了两下,很快便放弃抵抗,眨眼点点楚言眉心:“楚大哥又闹华儿。”   美人儿身上很香,许是因着刚刚沐浴过一番,似乎比平日里更香了,娇羞作态时简直像一朵雪白的玉兰花。   楚言低眉而笑,嗓音含着一丝宠溺的磁性:“怎么就闹了?还是抱着华儿的时候叫孤宽心。”   俗话说小别似新婚,如今还不到撕破脸皮的时机,总要表现得殷勤一些。   楚言心内冷笑,暗想不就是演戏?孤还怕了你不成。   “楚大哥,你说,刚刚那车队的人会不会记恨上我们呀?”   白华半个人依偎在楚言怀里,仰起小脸,眸子里含水带雾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要多加小心……”   他叹息一声,蹙了细眉:“唉,若是华儿也会武功,便能替你分忧了。可惜我这样愚笨,怎么也学不会。”   小美人哽咽一下,低头小声道:“……我只会给楚大哥添麻烦。我已经听说了,是因为华儿弄丢了九云玉牌,才给楚大哥惹上那么多麻烦事。”   楚言板起脸:“华儿,孤与你讲过多少次了,不许这般说自己的坏话。”   白华咬了咬下唇,忽然挣脱楚言的怀抱,直挺挺往地上一跪:“楚大哥,我犯了大错,你按殿内的规矩罚我就是了!做错了事理应挨罚,这是我当受的。”   楚言听着简直又好气又好笑,心说真按殿内规矩处罚,那就直接扔进刑堂大板子打死了。   可他还没在心内笑完,就见白华猛地抬起脸,一双眼睛闪着急切的亮光:   “不过——华儿当真不是故意弄丢的,那玉牌我……我分明一直妥帖收着,拿都不敢拿出来,却不知怎么就……!”   这小美人说着说着声音就抖,泪水也漫上来:“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真的不知道……”   “楚大哥,这事确是怪华儿犯了错,遗失了殿内信物。可是、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怎地会这样。”   他小巧的喉结一动,好似把万般委屈咽了回去,只是失神地摇头垂泪:“也难怪墨侍卫曾说,华儿不配做楚大哥的良人,入了江湖却连这种事都防不到……楚大哥,你骂我吧。”   这下子,楚言简直要惊讶于白华的演戏功底了。   瞧瞧,这哭的叫一个逼真,这隐忍神态做的叫一个惹人怜惜,这一串台词说的叫一个冤屈——   就差没直接把“你们九重殿有内鬼害我”给说出来了,还顺嘴又坑了一把他念念不忘的墨侍卫。   楚殿主当即不甘落后,一拍床头就显出怒容:“胡说!这怎能怪到你头上,定是有奸人作怪,不料想孤这九重殿里居然也混进了不干净的东西。”   “孤回殿后就——不,孤明日就传令回去叫杨一方彻查,定然还你一个清白!”   “楚大哥……”   白华咬着嘴唇睫毛垂拢,抬袖半遮泪痕面,其中风情更是楚楚动人。   他瞧着还在饮泣,心内却已经暗喜。   或许这几日来的不祥预感只是错觉,看看,楚殿主不还是这样无底线地相信着自己么?   可他还未喜完,就听楚言仍是愤然语气,又接了一句:   “如今长青城形势还不明朗,孤把秋槿派给你,从明日起叫她贴身服侍,看还有什么歹徒敢暗害孤的人!”   这一句不亚于晴天霹雳,当即把白华给劈了个愣!   楚言却还自顾自说着:“秋槿这姑娘心思伶俐,又会些武功,叫她护着你,孤也安心……”   白华瞬间就有些无措了,这要被秋槿时刻盯着,他想做些什么事情可怎么办,主人给了任务可怎么办!?   他连忙道:“楚大哥千万别,秋槿姑娘本是殿主贴身侍卫,若是跟着我,怕要惹人非议。”   “而且……”他顿了顿,怯声道,“白华出身贫贱,不太习惯有人在身旁跟着。这辈子只想做好楚大哥后室里的人,一辈子服侍殿主就好了。”   “……”楚言的眼神在看不见的角度微微一暗,情绪沉了下去。   白华这番话的确很圆滑。何况楚言这人,虽然时而行事强硬恣睢,但对于心爱之人是实打实的不喜欢强迫。   倘若换在前世,白华说他怕要惹人非议,又说不习惯被伺候,楚言定然就作罢了的。   然而,如今的楚殿主心里有数,哪儿能轻易放过了他?   楚言刹那间心思百转,已经有了计策。只见那张俊美逼人的面容上,当即就浮现了一丝明晃晃的痛色。   还没等白华反应过来,殿主抬袖就往床头一锤!   他神色万般自责地,“……江湖阴险,孤不能亲自保护好你,是孤做的不够好。”   白华:“?”   ……白衣小美人茫然了。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楚言的表现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虽然细细思来,好像也没什么毛病,可是……嗯??   无论如何,他伪装了那么久的温润贴心深情公子,这表象可不能出漏。   白华连忙作失措慌张状,道:“楚、楚大哥千万别这么说,是……是白华任性了……”   楚言继续悔恨:“孤将你带入九重殿,带到孤的身边,却不能叫你快活,是孤对不住你。”   来来来,不就是对着敌人唱个几段矫情苦情戏?   孤堂堂九重殿主——还怕了你不成!   白华更茫然,心里简直气得想用家乡话骂人,表面上却只好呜呜咽咽地道:   “不是的,不是的……华儿在楚大哥身边真的很快活,只是有些不适应。楚大哥千万不要为了迁就我委屈自己。”   楚言不甘示弱,一把握住白华的手,怔怔道:“当真?”   白华也用力回握,深情道:“当真的。”   楚言神色感动:“孤的好华儿……”   白华眸子湿润:“楚大哥……”   “……”   ——这一刻,两位的内心几乎同时在骂人。   ……   就这样,他们各怀心思地面对着面感动了半天,总算是把这一段给演了过去。说了片刻的小情话,又聊回到盟主府的问题上。   楚言只叫白华放心,摆出一副护短护定了的姿态,又赚得白华的一片深情款款,与看似为他忧虑实则恨不得挑拨九重殿与盟主府大打出手的几句话语。   正这时,只听门外轻轻叩响三声。   那手法规律且稳,楚言本来应付着白华已经开始有些烦躁,闻声脑子里倏地冷却了一下。   门外,传来侍卫低凉好听的嗓音:   “主上,墨刃求见。”   作者有话要说:  何苦如此互相折磨(。   终于写了一直想写的“用戏精打败戏精”,如果日后出广播剧需要改编这一段,我真诚建议用沙雕bgm   .   今天也是渴望评论的一天qwq   写免费文没有曝光难有新读者,并且没有收益只能看评论数,所以假如只有十个人留评,对我来说就是这文只剩十个人在看……有时难免动力持续下滑,我尽量不咕咕,也想得到多多的评论ww   .   感谢在2020-07-24 16:59:44~2020-07-31 23:34: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瑞黎·露影 2个;南乡子、矛修、云梦幻情、路易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TouDy 30瓶;洛烟瑶 17瓶;佟泽钰 15瓶;团子名字很长的某君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幽香影   白华自然也听见了墨刃的声音,于是软软地笑了笑,“呀,墨侍卫是有事与楚大哥说吗?那白华先退避了。”   少年的语气满是真诚与谦逊,好像上次在刑堂让墨刃狠狠受罚的罪魁祸首并不是他。   “……”楚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眉心锁出一道刻痕。   墨刃……阿刃的事,他还没能想清楚。   殿主缓缓踱步至门前,心情却异样地烦躁。方才那一幕在眼前晃过,墨刃与秋槿……还有那句“私事”,他终究是参与不到墨刃的私事里的那一个。   方才与白华周旋,反而逼着自己分散了精力,如今这人直接跑到门口来,却叫那股折磨人的钝疼卷土重来。   楚言只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地作痛,各种杂音萦绕在耳边,提醒着他的求而不得——   或许总有一天,他要眼睁睁见着那个曾经只属于他一个人的侍卫,心有所属,娶妻生子,离他而去。   他也知道自己性子不好,骄纵任性,有时一发起火来自己都控制不住。真到了那时,楚言不知道自己还能否保持冷静。   楚言推开了门,走廊上一片夜色,他的侍卫就安静地站在那里,垂首等着。   殿主喉结轻动,沙哑道:“……何事?”   墨刃低声道:“属下前来告罪。”   楚言深深地看着他,眼底分明有抹不开的纠葛,他叹道:“孤没有怪你,你回去罢。”   白华踱步过来,挽着楚言的手臂,在旁边温温柔柔地一笑:“墨侍卫,楚大哥说已经不怪罪啦,你早些回去歇息吧。”   墨刃却抬起脸来,眉间冷光乍现了一瞬,又悄然隐去。他转向楚言,坚持道:“夜深了,请主上容属下服侍安歇。”   楚言眼神躲闪了一下,他不敢看如今墨刃的表情,揽着白华转过身道:“……不必了,孤今日与华儿共寝。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罢了,罢了,等他先自己定了心想清楚,要么放下,要么直接跟阿刃摊牌也罢……   “主……”   房门在面前合上。墨刃那一声呼唤消散在唇畔,眉间渐渐笼上一层担忧的阴云。   虽然楚言极力掩饰,侍卫还是看出了些不对劲。   他看出主上明明自晚膳时心情便很差很压抑,却装的若无其事,并且刻意地躲避他。甚至不惜以与白华周旋做借口,明明主上心底是厌烦极了这奸细的……   ……为什么?自己做错了什么?是因为与秋槿的事?   可若是这样,主上为何不打骂不责罚,连提一句也不提?   墨刃不明白,他从来都不明白楚言对他到底是什么情感。   刚开始,他以为是愧疚使然,不日便会散去;后来又惊惶于楚言对他过分的宠纵,又是不安又是惶恐;那天早晨楚言偷吻他,他自以为明了了楚言的意思,他以为主上是对他有了欢爱的情欲,这样那些宠爱便可解释的通……他已接受了娈宠的身份,甚至为此决意要去习那床笫之事,可是为什么……还是不对呢?   墨刃面无表情地站的笔直,拳却紧紧地扣了起来。一时间犹豫是该乖乖回去睡觉,还是以防万一留下守夜。   却也是在这个时候,侍卫忽然心弦一紧——   墨刃神色微变,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鼻尖淡淡的暗香缭绕……这是什么味道?   他很快意识到,是白华身上的那股香气。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自楚言与白华相遇那一天起,后者身上便一直带着这种淡淡的幽香,清雅还带一点儿甜。   说实话很好闻,主上也很喜欢……很喜欢?   ……不。   墨刃的脸色一点点白了下来,不,不对……不对!!   这味道……这味道总有种让他不安的熟悉感。   不,不是前世,他一定在哪里闻过并不完全一样但很类似的香味,这是、这是——   夜色化作一团又一团浓重的暗墨,好似要从中伸出诡谲的爪牙,扼住什么人的咽喉。侍卫怔怔往后退,心中竟生出一股几近窒息的恐惧。   倏然间,一线寒光刺破脑海,却好似推他跌入万丈冰湖之底!   那天……和主上与小雨出去时,街角偶遇的偏僻小店,罐子里的异香蛊虫!!   刹那间天地倒悬,墨刃眼前发黑,脚下竟又踉跄着往后一步。耳畔锐音骤响,各种人的声音回荡不息——   ……那一日,他为主上侍立沏茶,听那蓝衣的旭阳剑派大师兄沉吟道:   “是生长地。这毒的原材均是罕有古怪的东西,昨夜淼儿与贵殿四护法查了一晚的典籍,核查后方知大多都是生长于南疆,甚至有些是那儿独有之物。”   ……那一日,他跟着主上进了那家街角铺子,远远听见柜台前的小老头儿乐呵道:   “哎!就是巫咸教,那个四十年前试图进犯中原不成的南疆毒蛊邪宗啊!虽然现在散了,没了,不过还是有少部分毒蛊流传下来了嘛……”   “咱呐也是机缘巧合才得了几件东西。趁着近日来江湖侠士来得多,这不,试试能不能得个好价钱……”   ……最后,充斥脑中的竟是他自己的声音,是他在对主上低声说话:   “主上,那蛊虫身上有淡香,像是能乱人心智。方才属下只吸了两口气便觉得晕眩躁郁,若有人在无意中吸食久了,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不……”墨刃呼吸不畅,他眼角发红地弯腰微微喘息,眼前的木门似乎都在视野里扭曲了。   他几乎是用尽了浑身的毅力,才克制着自己没有发疯般撞开眼前的门。   门内是主上和白华,蛊虫的香气能惑人心智,那白华身上的香气又会不会有什么效用!?   仿佛脊梁骨都被冻结成冰,墨刃死咬着牙,忽然感觉丹田一阵钻心的痛楚……   那并不是实在的伤,而是从那漫漫的前世时光里刺来一柄漆黑的剑,让他的魂魄都剧烈地颤抖起来。   为什么前世主上的性情,会一年比一年更加暴戾无常?   为什么今生他与主上重逢时,竟隐约有一种珠玉洗去铅华与尘泥的恍惚感?   主上,他的主上……这江湖上,难道竟会有这般残忍的事么,莫非主上他前世整整十年都……!?   墨刃将手探入怀里,取出那封九重殿送来的密信,上面盖的是鲜红的绝密禁章,仿佛在无声地警示他。   秋槿说杨一方查出了东西,都在这封密信里,会是什么……   墨刃一向很稳的双手开始发抖,他知道禁章意味着什么,自己怎么也不该拆的。这是大罪,擅启禁章罪该万死,罪同图谋不轨。   可是如今,有更沉重的恐惧盖过了一切。   墨刃闭眼深吸一口气,他的手不抖了。   他无声地离了这里,轻功出了客栈转到一个隐蔽的地方,将自己隐在一颗树后,拆开了信借着月光快速地看。   信很厚,字很密。杨一方把一切都写的很详细,他确实是个井井有条的人。   纸上所有调查都一一在案,字字惊心:他们是如何跟踪白华那莲华殿的大侍女,如何一路追查到并发现她往殿外递出密信,又如何趁机派影卫搜查该侍女的房间,如何叫药堂的人千方百计地检验,最终又是如何发现那侍女平日里用的香料不是香料,是——   毒!   这一个字,让墨刃一阵头晕目眩。   心脏被攥紧似地收缩,墨刃全身冰冷地靠在树干上,脸色白的吓人,双手几乎拿不住信纸。   他一咬牙,狠狠地把右手往身后的树上砸,十指连心的剧痛让他呼吸一窒,却不敢有丝毫的停顿,趁着痛楚带来的清明,把信纸快速收起叠好放回怀中。   要冷静,他如今手上没有证据也不知真相,只有一个猜想。   主上还和白华在一处,可是纵使他贸然闯进去,也最多不过护主上一时,无法根除祸患反而会打草惊蛇。   可是……墨刃紧咬着牙关,又煎熬地看了一眼客栈那里。   纵使按照前世记忆推断,白华应当不会对主上下狠手,可是他又怎么能忍耐。   侍卫心下思绪来回,忽的把眼一闭又睁开,绕到了影雨的房间外,他轻功跃上窗口,手上使个技巧一推就进了去。   里头影雨正要睡觉,听到响动才刚刚警觉拿起了剑,一看来人就呆了:“大哥?你怎么翻窗子进来……可是出什么事了?”   “小雨,”墨刃神色沉冷,修长黑衣融在夜色里,“不要多问,帮我做一件事。”   他顿了顿,仿佛终于下定决心,“待会儿我走后,你去主上房内……想法子避开白华,单独同殿主说,今日墨刃自知惹恼了主上,自去四护法处取‘忏痛’自罚,斗胆求主上宽恕。”   “什么——”影雨瞬间瞪大了眼,困意早就飞跑,少年一时吓得语无伦次,“大哥你别乱开玩笑……这这是,到底怎么了!?”   “不要问,没有时间了……按我说的做。”墨刃并不多言,只是垂眸回身,暗自捏青了指节。   ……“忏痛”,乃是江湖势力惩罚下属时常用的一种刑罚毒药,最折磨人的东西,但并不会对身体有什么真正的折损。   就在来长青之前的那次药刑中,他也服用过一粒。   主上……真的会为了他,会为了区区一个他的区区一时之痛,甩下白华亲自赶来寻他么?   墨刃没时间去细想了,那蛊虫在影电手上,而影电如今在水镜楼……如果他要调查,必须尽快。   墨刃倏然抬头,头顶一线雪白凉月倒映入瞳。黑衣青年无声一动,身影如鬼魅般消失在树后,徒留一地的清冷月光。   作者有话要说:  来迟了,日常评论数20-30+,上一章求评后130+,大家真好我爱大家,如果能保持就更爱辽QAQ,作为回报咱们来点儿刺激的!!   话说阿刃很有进步,学会用自己把主上钓出来了……   .   感谢在2020-07-31 23:34:08~2020-08-05 23:19: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乐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志、Belphegor 2个;月逸风熏、猫腔、疏松影落、嘟嘟噜噜咔~、fortluna、梦里繁花落、缉熙、sunnyD、瑞黎·露影、矛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缉熙、清浅、黎明什么时候开文 10瓶;疏雨未歇 9瓶;28184506 6瓶;银汐、Nicole 5瓶;绯色威士忌 3瓶;小树枝、筱玖熙、若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见污血   水镜楼。   时辰已近三更,水镜楼内灯火竟映如明昼。水镜楼下弟子来往奔走,怀抱典籍者有之,翻阅书卷者有之,每人脸上都写着焦急之色。   影电正与水淼儿一同紧赶着查证,两位女子额上早就沁出了冷汗。墨刃带来的猜测过于惊心,由不得她们不紧张。   如今白华那香气来源尚未知,但已有了南疆、巫咸教、香毒这些个线索,水淼儿当即调出楼内情报,与影电一同彻查……   结果越是翻查,得出的信息越是叫人心惊肉跳。   墨刃面色苍白地垂眼抱剑,站在一旁等一个结果。他淡色的唇抿成一条直线,眉间如凝冰霜,经过他周围的水镜弟子都不禁后背发凉,都不敢多看他一眼。   影电实在担心他,是九重殿的人都知道墨刃对于殿主的安危有多大执著,她便忍不住上前低声劝了句:“墨侍卫还请稍安……”   一句话没说完,她看到墨刃的脸色,也无奈闭嘴了。   这样的事态下,实在是没法儿劝。   倘若殿主真的被白华下了什么毒蛊,以墨侍卫的性子,怕是要将罪责全揽在自己护主不力上,恨不能将自己千刀万剐罢……   水镜楼的情报网不愧被赞一声江湖独绝,仅片刻后,蛛丝马迹的线索都被拼凑完整。   水镜弟子们有所发现的上报声此起彼伏,很快,一份卷宗就被呈了上来。   水淼儿亲自掌了灯来,烛光摇摇曳曳映着白纸黑字,字字诛心。   仅打眼一扫之下,她便瞳孔收缩,素手猛地捂唇,将一声不敢置信的惊呼咽在了喉咙口。   这是……   旁侧里,猛地一只手将卷宗抢了去。灯光下,墨刃的唇颤抖着,字句映入他的双眼。   下一刻,眼前天旋地转,霹雳凭空落下。侍卫脚下踉跄一步,咬牙扶住了身旁的桌案……   =========   不知何时,星月被薄云遮盖去了,令人心中惴惴的黑暗更浓一层。   楚言独自赶到水镜楼前时,骤然一阵风吹来,寒意让他打了个激灵。   他喘息不止,后背与额前竟都已是冷汗浸透。   以九重殿主的内功修为,纵使一路轻功飞驰而来,也不至于这般狼狈——他是被自个儿吓出了一身汗。   从影雨处听得消息的那一刻,怒火与惊惧瞬间便冲垮了理智,同时还有一股沉甸甸的心灰意冷之感,压得楚言喘不过气来。   ……这么些天,他对待墨刃,真是把能想到能做到的法子都试遍了。   楚言自认他冷静克制过,克制到一句重话都不敢骂,再多情意都不敢宣之于口;也冲动极端过,极端到险些没真把心给剖出来。   可是兜兜转转,还是如此。   只是他稍微一个没照料到的功夫,只是他稍微一丝低沉情绪没压住流露了出来,便能惹得那人一声不吭地跑去自罚……自罚!!   楚言太阳穴都在跳疼,真是恨不能气得吐血……他要真能气得吐血,说不定阿刃还会心疼他听话几天——   不对,更大的可能许是给自己再“罪加一等”,多吃几粒罚药。   可惜,如今他连琢磨吐不吐血的时间都无。再如何思绪纷杂,再如何烧肺焦心,身子已经动了起来,只求再快一些,来得及在酷刑开始之前,把他那不省心的贴身侍卫捉回身边。   水镜楼那大门已在面前,楚言不敢耽搁,调整了一下呼吸,便准备轻功直接闯将进去。   却不料就在这时,楼阁侧方阴影中,忽的传来熟悉的嗓音:   “主上。”   楚言一惊,止住身形,倏然回头。   就见熟悉的黑衣清瘦身影,自夜色之中垂首步出。   墨刃怀中抱着长剑,低着头一步步走到楚言身前,轻轻地单膝跪了:“……属下在这里。”不知怎么,他嗓音间隐约有着不正常的沙哑与微颤。   “你——”   楚言乍一时脑中嗡嗡混乱,他愕然定睛将眼前人一扫,并无什么异样苦状。   殿主霎时明白了过来:好么,他怕是被自家侍卫给坑出来了!   这一下子,胸口中那股恐惧与急切,像是被凉水哗啦扑灭,剩的一地残灰。   唯独那口郁火还憋在原处,楚言磨着牙深呼吸几次,抬手想骂都不知从何处开口,“你……你这个……你真是……胡闹!”   墨刃就跪着,也不说话也不抬头。   他这样偏偏楚言更气,拂袖怒斥一声:“给孤滚起来答话!墨侍卫长胆子了,嗯?同影雨说什么去请罪,骗孤的?”   四面夜色沉寂,远处打更声乘着风依稀传来,像是敲在谁人的心上。   墨刃沉默了好几息,就在楚言的耐心几乎要消磨殆尽之时,终于低声答道:“属下……担忧主上与白华……共处一室,方才出此下策。”   “属下不敢欺瞒主上,倘若主上并未来此,属下……”   他顿了顿,缓慢地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   纵使在深夜之中,楚言也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忏痛”。   楚言脑子里轰的炸开,听懂了墨刃未出口的话。   ——倘若主上并未来此,属下自是会吃下这罚药的。   “你……”楚言的呼吸渐渐粗重起来,修长的手掌自玄袖中探出,他的双指钳住侍卫下颔,一点点往上扳起。   “阿刃,你明该知道孤不愿意你痛。”   殿主眼角泛赤,齿间含着自己也不知从何而来的怒火,这怒火烧得血筋都在搏动发烫,“孤不信你不知道……你若不知道,也不会想出这么个聪明法子骗孤出来。”   墨刃被逼抬头,颈上收紧的力道让他有些呼吸困难。   天上无月,僻巷无灯,侍卫脸上的一片惨白落不进殿主眼里,他只艰难地开口道:“属下……属下……知晓。”   风又起了,被吹拂开的几缕碎发下,年轻侍卫的一双深色眸子竟是失神的。忽然间,墨刃的嗓音变得轻而弱了,夹杂着一种缥缈的颤声:“属下知晓……主上从来都是……不愿阿刃疼的。”   “好啊,”楚言尚未意识到眼前人的异样,他怒极反笑,笑意不达眼底,“看来在墨侍卫心里,规矩比天大,比孤的意愿还大,是也不是!?”   “你宁可叫孤这般担惊受怕,也要一意地自作主张,是也不是!?”   墨刃不分辩,他竟仿佛三魂七魄都离了窍,只是恍惚地望着楚言,唇间漏出的声音竟脆弱得恍如梦呓:“……是属下罪该万死。”   楚言咬牙睨着他,忽的冷笑一声,“墨侍卫,是孤这些天太宠着你了,”怒火骤然爆发,他猛地将墨刃一推,“你倒是利用着孤这点心思,连主子都敢拿捏了!?”   墨刃全没料到楚言会突然动手,被大力一推,直接跌在了地上,一声极隐忍的低哼被他压在喉咙口。   就是这很低很轻的一声,若非九重殿主内力深厚,定是万不可能听见的一声。   楚言蓦地浑身一震,惊醒了。   ……怎么回事?   ……他这是在……在干什么?   他迟钝而僵硬地,将一双凤眸用力闭了又睁开。   清明的神智竟好似此刻才姗姗来迟,视野间映出长青城内无人的窄巷,以及……   冰冷坚硬的地上,被他推倒的黑衣侍卫正艰涩地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楚言蓦地一个哆嗦,霎时间遍体生寒:“孤……!”   他被自己方才的冲动之下的举动吓坏了,脑子里无措得一片空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他怎么能对阿刃说出那种话来?他怎么能骂他?怎么能推他?他的情绪怎会变得如此暴戾,简直是理智全失……   “阿刃,孤……”楚言惶然去扶面前之人,触碰那片黑衣时手指都在吓得发抖,“孤,我……我方才胡说八道,你……”   他又哆嗦着去摸侍卫的脸颊,慌乱到话都说不清楚,“你,你怎么样,哪里痛?方才伤着没有?孤糊涂了,孤糊涂了……”   不应该,这不应该……自己欠墨刃的分明几辈子也偿不尽,怎会这么无理地冲他发火,怎么能又伤他?   什么“这些天太宠着你了”,什么“利用孤的心思”,阿刃好容易才开始相信这份疼爱,他本该欣喜若狂才是——   他,他是不是魔障了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这样字字诛心的话语,阿刃如何受的起……   墨刃被楚言揽起来,半圈在怀里,低头不说话。殿主又急又怕,到最后已几乎是乞求般地:“阿刃你……你看看我,你说句话……成吗?”   墨刃便终于叫了声:“……主上。”   侍卫的脸掩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此刻被楚言小心翼翼地抬起来。   却发现侍卫的薄唇竟在无法控制地颤抖,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如今更是不见丝毫血气……而眼眶是湿的。   楚言心头轰隆一下,仿佛万丈高楼倾塌,眼前阵阵发黑。   这一刻,他感受到某种彻骨的寒冷。竟与重生归来后梨林泼茶,发现墨刃亦是重活一世时的绝望类似。   完了,结束了。   没了,往后什么都没有了。   不,或许该说,从此他和阿刃之间,怕是……再没有往后了。   墨刃前世本就被他负尽了一生,落得那般惨痛结局,楚言心里明白,是个人都不可能毫无芥蒂。   今晚他无端情绪失控,恶语伤人又动了手,别说墨刃心寒,连楚言自己都不禁自憎起来——   想来是,本性难移,无药可救。   再重生几回,怕也是徒劳挣扎罢了。   ……失神间,楚言并没有发觉墨刃握着漆黑长剑的手指紧了紧。   只听见侍卫低声说了句:“主上,恕阿刃冒犯。”   可楚言这时候早就神思混沌,别说潜意识里知道墨刃不可能伤他,就算眼前人真的把明晃晃的剑刃冲他脖子上抹,他也根本反应不过来。   他就眼睁睁看着墨刃倒提剑鞘,黑光交纵,自己胸前几处大穴被接连拍上!   刹那间,一股不正常的剧痛爆炸开来。   “……!”楚言脸色瞬间煞白,喉管内涌上一股温热腥甜的液体。   他想咽却咽不下去,张口就是几大口血连接地呛在墨刃身上!   “咳咳……”紧接着就是浑身发软,四肢并着脊梁骨,都如刚揉出来的面条似的,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楚言愕然地发觉自己的身体正往下斜倒,立刻又被墨刃伸手抱住。   这……这是怎么……   眼前昏黑,模糊一片。楚言根本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无比艰难地抬起手臂,只觉得沉如灌铅。   不停虚软发抖的五指间,一摊深黑的血正滴滴答答地往下直落。   这……   墨刃却丢下剑握了殿主的手腕,固执地往下按,也不顾自己被沾了一手粘糊的血:“主上别看,您不要看。”   楚言怔怔道:“我……”一个字才滚到嘴边,肺腑再次剧痛,他又挺身吐出一口污血,眼前金星乱冒,喘息连连。   有很轻的触感落在发丝上,是手指。   “……主上。”   他的侍卫正颤抖地抱着他,含痛似地闭着双眼,一只手掌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发,竟像护着一件失而复得的残破珍宝。   “主上……没有错,错不在主上……阿刃明该更早知晓……”   几声断续的哽咽后,那人竟无声地将额头也贴了过来,楚言甚至能感受到墨刃不稳的气息拂在自己的脸颊上。   侍卫的眼睫不知何时已湿了,眼神却是含着浓烈的不甘与狠意,以及自责,“是属下的错……”   他微咬着后牙,用手背与袖口去擦楚言唇角的血,一下又一下,似乎这样就能替他的主子抹去某些碍眼的脏污。   “是属下护主不力,是阿刃没能……保护好您。”   “……”   楚言低喘着伏在墨刃肩上,意识都有些迷糊,今晚的一切都像一场荒诞的噩梦。   他许久才缓过来一口气,抬了抬脸望向自家侍卫,茫然蹙眉吐出一句:   “我……我这是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来回磨了好久w   前头楚言内心os:恨不能吐血给阿刃看。结果后头真就吐血停不下来,想想竟然惨中又带一点好笑。   .   虽然但是,殿主失控发火的时候一口一个“墨侍卫”听起来好苏,我果然职称控,“姓+职称”这种叫法在我这里天生200%苏感加成!!   .   感谢在2020-08-05 23:19:21~2020-08-14 23:53: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Mia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疏松影落、46246411、先河、36877363、Belphegor、云梦幻情、莲语蝶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0907737 30瓶;三开战猎萨 20瓶;半糖不要冰、辞婉 10瓶;疏雨未歇 9瓶;花一叶、银汐、浮曰、长河沉星晓 5瓶;若伊、湫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宿世醒   墨刃轻轻摇了一下头,他收紧手臂,将楚言搂得更严实了些,低声道:“夜寒风重,主上可否先与阿刃进水镜楼再说话。”   楚言此时混乱得厉害,侍卫说什么就是什么。墨刃扶着主上,在夜色中悄然腾身,先落在水镜楼楼阁的房檐上,又翻身而下从窗子里进了房间。   这房间里影电早已候着,此时见楚言一身的血被墨刃搀进来,不禁惊道:“殿主!”   到了这时,再怎么混乱也该意识到情况不对劲了。楚言抬了一下手,示意自己无碍,问:“……怎么回事?”   墨刃坚持将楚言扶到床边坐下,又起身去端了帕子与水盆回来,低声道:“主上是中毒了。”   而后侍卫回头,对影电道:“四护法,我来与主上说明罢。”   影电心领神会,行了一礼就退了出去,将房间留给殿主与侍卫两个人。   墨刃坐在床头灯烛下,他将帕子浸湿又拧干了,仔细地去擦拭楚言下颔上的血迹,抿唇轻声问:“主上身子可还难受么?”   被那凉凉的触感一激,楚言这时候才反应过来那句“中毒了”。   “……孤无碍,你说什么,中毒?白华的毒?”   他定定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墨刃,第一个念头居然不是忧心自己中了什么毒,而是……   “那孤方才对你那般……莫非是因为?”   墨刃点头,将染了血的帕子重新在水盆里洗净:“是。那并非主上的本意,主上千万莫往心里去。”   楚言内心一阵惊涛骇浪,下一刻,居然反常地涌起几丝窃喜:   慢着,倘若刚刚自己的情绪失控是因为什么劳什子毒素,阿刃也一早就知道的话……   莫非阿刃并不伤心,也并不怪他?   是了,定是如此。而且刚刚阿刃还很心疼他呢,还主动抱着他,那么近,都快亲上去那么近……   嘶……这、这岂不就是所谓柳暗花明!峰回路转!起死回生——   墨刃疑惑地歪头:“主上?”   ……是他的错觉么,他怎么感觉主上听了自己中毒后,居然有一瞬间很……很快乐的样子???   楚言回神,猛地咳嗽掩饰:“咳咳咳……没事,孤没事,你说你的。”   墨刃又补充道:“不仅是方才,是……是一直。”   他扫了一眼门窗的方向,确认周围无人,这才从怀中取出一件印了红色禁章的信封来,递到楚言手上。   “这是秋槿从殿里来的密信,属下晚间意识到端倪,情急之下擅自先启了封,主上责罚便是。”   密信!楚言心里又是一惊,这样重要的事情,他居然全忘记了,明明在与白华周旋前还记挂着的……   “请主上看看这个。”墨刃将密信放在床边的桌案上,又将案上原本就放着的卷宗也推过来。“还有这个。今晚属下前来水镜楼寻电四护法,本不是为了自罚,是想托四护法查些东西……万幸水镜楼名副其实,还请主上过目。”   昏黄的光下,侍卫清俊的眉眼轮廓被映亮,略显苍白的脸色与深邃黑亮的眼瞳,都披着有些朦胧的光晕暴露在楚言的眼前。   不知怎么,楚言意识到墨刃看着自己的目光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自重生归来之后,他所见的墨刃总是很克制地压着情绪,平日里低头和沉默居多,除了少数几次的真情流露外,从未有如此刻这般……放肆而眷恋的目光。   今晚,墨刃与影电究竟查到了什么东西?   伸手抖了抖那褶皱的信纸,楚言眯着眼去读纸上的字。   然而读着读着,他脸上散漫的表情一点点消失了。   又几个呼吸后,楚言面色凝重似铁地展开那卷水镜楼的卷宗。   一遍读罢,他又猛地翻回最前,从头到尾地重新逐字细看。   他面上的阴云越来越重,似一场风暴正在酝酿。纸上的字迹,逐一快速地流动在那双凤眸中,卷起骇人的旋涡。   墨刃坐在床头陪着,他垂着眼睫,心里暗数着纸张翻动的声音。   他听见楚言的呼吸开始不稳,翻纸的动静也从平稳快速变得有了发颤的杂音,心中不由得揪着疼。   “……主上您,”墨刃闭了闭眼,双手骨节捏得发青,终于忍着心疼开口,“您中了很久的毒,不仅是方才,不仅是重生后。是……”   “是一直,前世……整整十年。”   “毒素的源头,正是白华身上的香。此人怕是从最开始就筹谋多年,只为了害主上而来。”   “方才属下催功震穴,只能替主上逼出少许毒血。至于余下的毒素,四护法已传信回九重殿,加紧与药堂林堂主联络……还请主上尽快归殿,再做根治。”   “……主上勿忧,如今白华接近您不过三年,毒素尚浅,定是能轻易拔除的。”   翻纸声终于停下,墨刃低低的声音也停下了。   楚言怔怔地望着信纸与卷宗,目光却失了焦,不知在望向哪里。   许久许久,殿主自嘲地一笑。   他把手中九重殿的密信纸往烛火上点了,仔细地看着变得焦黑化为灰烬的纸,噼啪火光在眼底跳动,而后熄灭。   楚言低声道:“有意思……竟是这样。”   下一刻,他砰然一掌击碎案角,木屑四飞!殿主额角青筋绽起,声音冰冷刺骨:“竟是荒谬至此……!!”   一切的源头都明了了。   谁能想到,所有的开端竟全都无关情爱,只不过是那一缕幽香。   传说,南疆生有一种异草。这些植物常常成群地生长在人迹罕至的山阴之处,妖艳地伸展着藤叶,散发出醉人的沁香。   它本身并无致命的剧毒,可却有着一种比剧毒更可怕的功效——瘾。   少则十日,多则半月,瘾就会在嗅久了这香气的人心上滋生。人会逐渐地变得焦虑、不安、暴躁,只有靠近香源才能得到缓解,而每一次闻香便等同于又一次的服毒,下一回的“瘾”只增不减。   南疆的蛊毒魔教巫咸教,教内有一秘方。以此草的汁液为主料,再辅以三味毒物、四种蛊虫,调配出一种特质迷香。   巫咸教弟子习得百毒不侵之术,再以此香熏身,便是后天练就的“人蛊”。   被“人蛊”引诱者,不知不觉地会对其身上的幽香产生依赖,等到这依赖逐渐加深,便一刻也离不得这香的味道,更会对香源者产生彻底丧失自我的痴恋之情。   同时,这迷香虽无至死的剧毒,可它长期的毒素积累却能摧垮一个人的心智。只需约五年的时间,这种小草就能把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变成一具神志不清,记忆混乱,行事暴戾喜怒无常的行尸走肉!   楚言作为江湖上传为奇才的九重殿主,自然是内功深厚,意志坚毅,可再如何也抵不过长时间积累的毒素。   前世的白华确实有恒心,一点点地等过了十年之久,迷香的效用越来越强,楚言的“爱意”只会越来越深。最终,等人在这沁香中完全废了,再下个毒,叛个乱,就再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水镜楼的人是在封存已久的古籍里查到这种迷香的,它有一个十分贴切的名字——醉生梦死。   “毒香醉生梦死……醉生梦死……!可笑,孤居然也能栽在此等卑鄙暗箭手里……”   楚言踉跄一步,扶案惨笑起来,“呵,怪不得……”   怪不得……   怪不得他重生回来后,对白华再无半点爱恋;怪不得他全不记得当初是为何爱上白华,又为何疏远了那些一心为他的忠心下属;怪不得他前世一年更比一年行事荒唐,头痛胸闷也如蛆附骨;怪不得今晚白华身上的香气无端浓郁,而他会在离开白华后情绪失控……   居然,居然是被毒害了近十年而不自知——   “主上!”   墨刃抢上前来,欲扶楚言,反而被后者一把抱住,埋首在肩上。   楚言额间冷汗淋漓,猛地抬起赤红的双目,咬牙道:“阿刃……是孤愚蠢!”   “主上!”墨刃猛地双膝一跪,眉眼间盈满痛愧之色,“罪责全在属下身上……墨刃身为自幼伴随主上的贴身侍卫,竟自始至终毫无察知,属下、属下……无能!”   楚言颤抖着深吸一口气,双手将墨刃扶起来,紧紧地搂进怀中:“……不说了,不说了。阿刃始终待孤不离不弃,是孤欠你的,是孤害了你……”   他好不甘!不甘自己竟这样廉价地扔出了情愫,不甘自己竟这样轻易地毁了祖业,不甘前世因他而痛的每一个人!最不甘的,还是墨刃为他所受的苦,所丟的命!   怎能不恨!   盛夏深夜,忽然风起。楚言吐出的话语狠戾得字字带血:“白华!该死的,孤要他的狗命……!”   作者有话要说:  兜了个圈子终于还是把醉生梦死写出来了,舒口气。   .   感谢在2020-08-14 23:53:48~2020-08-15 20:13: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Mia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疏松影落 2个;Belphegor、城月、负尽流年意难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Natsu 44瓶;团子名字很长的某君 20瓶;44239246 16瓶;疏雨未歇 10瓶;缉熙 8瓶;花一叶、易水东逝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佯怒   这一晚,楚言与墨刃一夜未归。   次日清晨时分,影雨与白华都开始隐隐着急了。白华尤其表现得焦心,恨不得这就去水镜楼寻他的楚大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唯有秋槿咂摸出点儿门道来,猜着墨大哥与殿主应该是一同去调查了。   侍女自然摆出一副温柔贴心模样,左一句“还是等天再亮些”,右一句“公子先用早膳”,把几次想出门的白华不着痕迹地推了回来。   几人怀着各异心思,在客栈里用罢早膳。昨日盟主府的金乌车队高调一来,今日大堂里的喧闹立马更盛了几分,各路人马聚集之下,喝酒划拳的有之,呼幺喝六的也有之。   这时只听一声巨响,客栈大门“嘭”地一开,从门外大步地进来三个蓝衣蓝帽、腰挎弯刀的扈从,成品字形排开。   领头一人吸气运功,大喝一声:“寂静!”   声音响雷似地炸响在堂里,立刻吸引了一众目光。   只见那领头人把手一翻,亮出一块金乌牌来,呼道:“我乃盟主府下卫,奉齐迁齐使者之命来此传话几句,请诸位侠士静听!”   “黄盟主早已听闻水镜楼惨遭不幸凶案,却不料那恶贯满盈的凶手月余不得落网。现今,此案已牵涉甚广,扑朔迷离,为早日还水镜楼一个公义,我盟主府齐使者已于昨日驾到,将于明日午时水镜楼前审理这一桩谜案,敬请各路侠士莅临共讨!”   这人的内功不差,声若洪钟在堂内回响,余音久久不散。   几息的寂静过后,才渐渐有低语声传开。   “盟主府居然动的这么快……”   “明日午时,有大戏要上演呐!”   “唉……水镜楼也是可惜,捉不住凶手,这下面子大损,‘天下第一情报’的名头可能得保不住喽!”   议论渐起,那三人仍不走,四顾一圈,清清嗓子,又道:“敢问九重殿楚殿主可在此处?”   白华惊惶看向秋槿,低声道:“秋槿姑娘,这……”   侍女将秀气的眉头一沉,正欲起身应对,忽然听见客栈外熟悉的一声。   “本殿主在此。”   客栈门外,两道身影逆光走来,不是九重殿主与他的贴身侍卫又是谁人?   楚言分开人群行在前面,眸若霜雪,声音清冷如玉碎:“盟主府寻孤有何事?”   客栈里又一次屏息的寂静。饶是在座不乏见多识广之人,也被九重殿主的名头惊了一惊,待看到发声之人的真容,便更是震得说不出话来。   第一个念头,便是想不到江湖上传的神乎其神亦正亦邪的九重殿主,竟会如此地低调。无有卫队车队不说,自个儿的衣饰也尽是些简单的着装。敛了气势混迹于人群中,便无人能察其风华绝代,可不正是传说中返璞归真的境界!   第二个念头,是想不到九重殿主相貌俊美若此,还是这样地……年轻!似乎连而立都不到……   这个念头一起,立马便有人开始思量起自家的女儿,这若是能得九重殿主一个上心,可不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然而,下一刻他们的好梦便被一个柔柔的声音打破。   白衣美少年姿若弱柳,飞奔过去软软贴上楚言的身:“楚大哥,你回来了!你要小心……”细指攀着他的袖口,似乎怕极了对面那三人会伤了心上之人。   众人这才恍然记起这九重殿主收了个貌美至极的男宠儿,细细打量其面貌身段,不禁又是大惊。   这般的尤物,不怪那九重殿主痴迷。再想想自家的姑娘公子……不禁一个个摇头不已,算是绝了这念头。   那三人方才却也愣住了,被楚言一叫才回过神来——   倒不是为了别的,只是白华一出声,三人立刻注意到了他身旁的秋槿,认出这就是那一日抢城门惹得齐使者大恼的驾车女子。   昨日入城后,盟主府还派了人手去寻访这人,没想到今儿在这里见到,居然是九重殿主的贴身侍女。   这三人不傻,知道他们三个加起来也不可能是九重殿主的对手,便也不发作,还是领头的那个,冲楚言抱拳行礼道:“小的们见过楚殿主,齐使者特别嘱咐我等带话,盟主府已为殿主备下席位,请楚殿主明日千万赏脸。”   楚言欣然颔首,“这个自然,此事与九重殿大有干系,本殿主必然要叨扰一番。”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白华心思一沉,隐约觉得不太对劲。   楚言这个态度,怎么有些……   ——想当初,楚言突然带着墨刃去了长青城,他不是不疑心。只是楚言中途送了书信来,说是要处理一些无聊宵小,白华便自然以为楚言要打压这些把九重殿视为嫌疑犯的以水镜楼为首的势力。   楚言行事越狂傲越无理,树敌越多,覆灭的就越快,他便离完成任务更进一步。白华自然是乐见其成,可现在……   他来了长青之后,既没见楚言和水镜楼剑拔弩张,也没见殿主对影风影雨等办事不利的下属大肆责罚;到了现在,盟主府都气势汹汹地骑上头来,楚言怎地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白华的心怦怦地跳起来,不应该啊……莫非楚言发觉了什么?   昨日他刻意用了多一倍剂量的醉生梦死,楚言偏在和他亲密到一半的时候甩身离去,真是突发事态导致的巧合,还是——   “……华儿!”   忽然,楚言的声音倏然响在耳畔。白华一惊,才发现那三人早走了。   他冷汗已经在背,脸上还强装笑颜:“楚……大哥,吓我一跳,这么大声做什么?”   楚言勾唇:“孤叫你几遍,你都不应。在想什么?”   白华低眉,温温柔柔地道:“白华没见过这等阵仗,心内生怯,叫楚大哥见笑了。”   又把睫毛帘子一撩,“楚大哥,昨晚……”   “说到这个孤就来气!”这句含着试探之意的话未说完,就被楚言一声冷笑截了去,“多亏了孤的好侍卫……”   他倏然回头,厉眼扫向沉默跟在后面的黑衣身影,一脚就踢过去,“三更半夜胡搅蛮缠,敢拿主子戏耍,你倒是越来越胆大包天了!”   墨刃闷哼一声,被踢倒在地上。   影雨秋槿齐齐变色,白华更是“啊”地小脸煞白:“楚大哥息怒!”   楚言却是眼角一跳。他刚刚那一脚踢出去,触感居然是实的。墨刃不可能躲不开,却……   殿主顿时又气得磨牙,说好的演戏呢?一路上这么叮咛那么嘱咐反反复复地唠叨,结果又给孤假戏真做!   要不是他多个心眼,刻意收了三分力……   这死拧不听话的性子!   “大哥!”   影雨到底年纪小沉不住气,人已经扑上去护在墨刃身前,仓皇抬脸,“殿主息怒,殿主……”   却忽然肩膀一沉,墨刃缓缓撑起身子跪直了,将影雨推到一旁:“小雨,不得无礼,退下。”   “我……大哥!”   影雨回头,脸色更惊。只见墨刃抬起脸来,面颊隐露苍白之色,唇角竟已挂了一丝血线。   却依然神色冷静道:“影雨,退下!”   这时候大堂里人还没散尽,难免有几道目光伴随着窃窃私语飘过来。   楚言也不留情面,抬眉冷声道:“自己说说,该怎么罚?”   墨刃低咳两声,跪着垂首道:“……属下惹了主上不快,如何责罚都是应当,请主上赐罚。”   “……”秋槿神色微变,她本一旁看着,这时候目光在楚言和墨刃之间来回两趟。   ……怎么看怎么觉得有猫腻。   她自幼伺候楚言,对主上的性子早就谙熟于心。楚殿主他的确有脾气,降罚斥责常有的事儿;不过这位的火气来得快去的也快,从来都是当场该罚则罚,罚完就算过去。   若非如此,她墨大哥也不会习惯性地犯了事就上赶着请罚,其实也是因为知道主上那“罚完就算揭过”的性子。   可现在,这是怎么一回事?殿主好端端地把墨大哥带回来,偏偏这时候开始打骂?   要说这秋槿姑娘不愧是跟随殿主的大侍女,心思灵巧自是影雨难比的,她一下子脑筋就转过这个弯儿来——   白华乃是奸细,那殿主与墨大哥定是需要掩饰什么,才在白华与众人面前装着不合呢!   秋槿心头一亮,啊……好好,既然墨大哥需要卖惨,她再来帮着添把火就是了。   顿时她也往前一跪,刷地换上个悲切表情:“殿主,墨大哥他前些日子才进过刑堂,数月前出任务的旧伤也未痊愈,还请殿主容情……”   墨刃剜她一眼,沉声道:“秋槿,你怎地也不知分寸!主上要罚墨刃,墨刃自该受着。”   “楚大哥,别、别罚墨侍卫了……”   白华怯怯又开口,甚至“忍辱负重”地压着眉头,红着脸小声道:   “往后,往后华儿晚上不与楚大哥独处便是,大不了,让、让墨侍卫在一旁……看着……”   “……”   楚言先是一懵,生生被白华这话搞的怒极反笑,寻思这小奸细的话术还真是神了,居然能说出……让墨刃在一旁看着?   哪家做主子的,能容忍自己与情人亲密的时候,身旁杵着个古板冷硬的侍卫盯着瞧??   于是楚殿主立马做出了“应有”的反应——暴怒,乃至拽下自己腰间佩剑,挥起来就要往侍卫身上砸!   四下围观者哗然,白华捂眼惊叫。楚言的动作便又一滞,顾忌地瞥了白华一眼,似怕吓着他……   转而抬手粗暴地拽了墨刃衣襟,拖着人就往楼上走,“滚起来!看孤回房教训你……”   “殿主,不要!”影雨青白着一张脸还要追,冷不丁被秋槿从旁拽住。   只见侍女哀伤着一张脸,对小雨护法与白华公子道:“我们已尽力劝了……殿主如今盛怒,越劝墨大哥怕是越不好过……”   “可是!”影雨又急又无助,焦躁地走了几圈,一拳捶在柱子上,“我前几日还当殿主与墨大哥之间的关系缓和了些,怎么又搞成这样?殿主这性子转的也太……”   这话一出,白华眼底便暗暗浮现一丝笑意,口中还附和说着担忧与自责的话语,袖中的手指却放松了。   ——他只是没有看见,秋槿姑娘看似哀伤地转身过后,眼角同样现出一丝得逞笑意,竟与自己的神态也无甚两样。   ……   “刚刚踢疼没有?”   楼上屋内,门一合,楚殿主立刻换了张脸。   他就这那拽人的姿势,把墨刃推到床上坐了,半是恼火半是心疼地道:“单说那句胆大包天,孤可真没骂错你。”   墨刃摇头,低声道:“主上留了力,属下不疼。”   忽然脸颊上一暖,侍卫愕然抬眼,只见楚言弯下腰来,捧起自己的脸。   “怎么弄的这又是……咬舌头了?”   主上的手指落在他唇角,沾了沾那点红迹,不悦地皱眉道:“血止了没,张嘴给孤瞧瞧。”   作者有话要说:  白华:我在演戏。   楚言:好巧,孤也是。   墨刃:我也是。   秋槿:我也是呢。   影雨:我……嗯???   影雨:听说新版要给我加戏——可是怎么每场戏都特么是工具人啊!!(崩溃撕剧本)   .   上次更新收到好多雷受宠若惊,谢谢大家啦   .   感谢在2020-08-15 20:13:09~2020-08-21 23:55: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Mia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巷子酒 14个;Belphegor 7个;神经的悠米、月逸风熏、奶芙糕糕、落叶浮沉、江九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重人格 40瓶;□□、三开战猎萨 20瓶;疏雨未歇 11瓶;晏奕羲、清阮、墨久小透明、半糖不要冰 10瓶;38765202、浮曰、summer 5瓶;彩楼 2瓶;江九鹊、弥生、寒月惜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假罚   片刻后,各种方法试图拒绝也没拒绝成功的墨侍卫,无奈乖乖地在殿主面前张了嘴。   楚言仍是站在床边,勒令墨刃坐着。他捏着侍卫清瘦的下巴,另一只手的食指沾了药粉:“舌头伸出来。”   “……”   侍卫目光难为情地闪着,欲言又止。殿主皱眉又催了一句,他只得小心翼翼地……将舌尖露出来。   楚言瞧见伤口就“嘶”地轻轻吸气,眼皮一跳,活像疼在自己身上似的。   沾了药粉的手指抹上侍卫温软舌尖,后者狠狠一抖。   楚言连忙缩手:“疼?”   墨刃埋着脸飞快摇头,颤声道:“属、属下还是……自己来……”   ——可怜墨侍卫这辈子从来没这么娇气过,他完全不能理解,舌头上咬一下怎么还要专门上药止血的?   更别提主上亲、亲手……碰他的舌……怎可这样!?这……   楚言无动于衷,还很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脸:“张口,听话,孤轻些。”   墨刃:“……”   ……这样的姿态,怎么看怎么不像正经主仆。   但其实,经了昨晚那一遭,墨侍卫如今心软得和水似的,其实不太舍得逆他主上的意思。   要平常还能说两句“不合规矩”,如今么……楚言想怎么摆弄他,他乖乖的让主上弄就是了。   楚言却叹息一声,低声道:“孤又委屈你了。”   “……!”墨刃当即就想摇头,下颔却被主上捏着,唇舌也不能动。他只能看着近在咫尺的殿主,不满又正经地蹙眉。   这么一来,贯来沉默冷硬的气质倒是一下子变软不少。   “那白华所用之毒是巫咸教的东西,只是这邪教传言早就散了,不知与幕后黑手是何关系,盟主府在其中又有何牵扯,”楚言自顾自说着,“水淼儿要一天时间来调查,只能再拖白华片刻……对不住。”   墨刃神色更动摇……他真的不想听主上这样低落地跟他说什么对不住。   可是忽然间,楚言神色一变,猛地捏着他的下颔,手指往里一探——   墨刃不禁闭眼“唔”地一声,人还没反应过来,楚言已经从他的后牙取出来一颗嵌进去的小药丸。   殿主脸色刹那间就阴沉得吓人。   “……这、是、什、么。”   墨刃怔了一下,没想到主上这般眼尖。他下意识实话实说:“回主上,是毒药。”   顿时,楚言脸色全黑了:“……”   “……”   墨刃的脸色则微白,意识到自己的实话实说好像不太妥当,毕竟在嘴里放毒药这事,听着也不怎么吉祥的。   他连忙试图补救:“主上,暗堂出来的暗卫,人人都会在齿间藏一颗毒药,以备某些时候……并非属下自作主张。”   “你……你!”   可这话不说还好,说了楚言更是气息都在哆嗦,也不知是怒的还是心疼的。   他砰地将那颗毒药拍在桌案上,竖眉怒道:“墨刃!你是暗卫吗,嗯!?你是孤的贴身侍卫,暗堂的规矩与你有何干系?”   “主上,小声,小声……”墨刃无奈又心暖,连声地低劝,“若叫白华听见,会露馅儿的……”   楚言想想就觉得不敢置信:“孤把你从暗堂带出来多少年了,你还天天在口里藏着这种——”   墨刃就好言好语地哄着:“主上若说声不喜欢,阿刃以后不再带着便是。”   楚言一瞪眼,痛心疾首地拂袖:“你当孤还会信你的鬼话!?”   又恼:“什么说声不喜欢,孤难道以前喜欢过你这么不惜命?这毒药是孤给你塞嘴里的不成?”   墨刃为难地抿了唇,低低说:“可是当年,主上本也是看中了属下的暗堂出身才……”他顿了顿,“您说过一切规矩照旧的。”   楚言蓦地一愣,好像被一桶冷水当头浇下来。   也是,哪家侍卫天天带一身伤出任务,平常不仅伺候主子,还要陪主子处理殿内事务,事事操劳还讨不得个好。   可……   楚言心内无声地一阵绞痛,幼年他的确处境艰难,需要暗卫的力量;可是继任殿主之后,明明他可以免除这些陈规,明明他可以待墨刃更好的……   但随后白华就来了,那些日子里,他又究竟是怎么忽视墨刃的?他现在甚至绞尽脑汁地想多回忆起来一些,却因为醉生梦死的效用,什么都是模糊而断片的。   总归墨刃跟着他,就没过过一天的好日子,吃尽了苦,却没享过丁点儿的福。   “……主上?”   墨刃自是察觉到了楚言的情绪,他迟疑着凑近了些,“恕属下多言,您不必……”   正欲开口安慰,却忽然敏锐地察觉到屋外有些许隐秘气息接近。   侍卫神色立刻一变,到口的话语转了个弯儿:“主上,白华来了,属下是否该做做样子。”   楚言这才从一团乱麻似的心绪中挣脱出来,知道两人的私事该搁后了。   他揉了揉太阳穴,将方才随手搁在桌上的佩剑悬虹递到墨刃手中:“也罢……拿着。”   又指了指房里的柱子,没好气地道:“墨侍卫惹了他那暴戾无端的主子生气,如今该挨着重罚——打,狠狠地打,打到华儿听的高兴了为止。”   墨刃立刻就懂了,心里暗赞主上睿智,从床上顺手扔下个枕头在柱旁,抄起长剑就往枕头上砸了下去。   楚言那佩剑分量够沉,落在那枕头上一声声闷响,还真是与打在人身上差不多的声响,糊弄一个在屋外隔着一堵墙听的人是全无问题的。   楚言看着墨刃行云流水的动作,只觉得赏心悦目。   偶尔也会装成暴怒无法自控的样子喊几声:“你这不知好歹的东西,难道不知孤心属何人么?”   又道:“孤放在心上疼的人,你也敢轻贱,把本殿主当做什么了!?”   一两句到还好,喊的多了,墨刃神色渐渐别扭起来。   他哪里听不出,主上分明是意有所指,落在旁人耳中,那“心上人”自是白华公子;可主上刻意喊给他听的意思,分明是……   墨刃犹豫回头偷瞄主上一眼,正对上楚言似笑非笑的眼神,言语倒是厉害:   “呵,还敢瞪孤呢?本殿主想宠谁便宠谁,你若再敢肆意妄为,看孤怎么治你!”   侍卫心口忽的一烫,忙不迭垂下眼,转回去了。   主上又这般小孩子气……   却是为了自己。   墨刃半是无奈好笑,半是温暖感动,在楚言看不到的角度,眼角唇畔都带了淡淡的弧度。   忽然,后背被熟悉的气息贴上。居然是楚言凑了过来,顺走了他手中的剑:“阿刃玩玩也就罢了,剩下的……还是孤来。”   说罢,真的把墨刃往旁一推,亲自动起了手。   墨刃惊了一下,只心想让主上干活自己却在一边闲着,这怎么使得!   他忙想去劝,不留神被楚言一个擒拿握住了手腕,下一刻殿主的气息压上来,酸涩嗓音吐在耳畔:   “以前诸事,是孤没能好好待你……你看,孤如今有在改了。你别那么拧着,就当给孤个机会……行吗。”   墨刃呼吸一窒,他眸光怔怔一晃,说不清此刻心头什么滋味。   其实他想说,其实他自从知道了真相之后就想对主上说……   既然一切都是毒香所致,那些旧事都非主上本意,主上便无需再觉得对属下有愧了。   阿刃不会有怨,只恨前世未能护主上安好。主上如今大可再将阿刃当做利剑来用,这一世,属下会变得更锋利的……   可心中却又有另一个声音告诉他:如果真这样说了,主上定会很生气的。   还会很伤心,很难过的。   所以墨刃没有说。   而这时候,他也一样。   墨刃缓缓收回了意图抢剑的手。   楚言似乎懂了什么,眼底泛起温柔又怜惜的软色,叹息着撩了一下侍卫额前的发丝,喃喃低声道:“阿刃……你是真好。”   或许因为殿主的眼神太炙热真挚,有那么一瞬间,墨刃心跳加速,他竟有一种荒诞的错觉。   他觉得刚刚,主上好像很想要……顺势俯下身来,亲亲自己的脸颊。   ……怎么回事,这都什么跟什么,主上怎么可能?   不过就是那天清晨被“临幸”了一下,又被无底线地纵宠了好几天而已,自己怎么变这样儿了?   墨刃皱了皱眉,努力把奇怪的念头从自己脑中驱逐出去。   对,自己应该做点正事,避免胡思乱想。   而这时转念又一寻思,他便觉着主上都“暴怒”打了“自己”那么狠,那么自己一直一声不吭,好像也有些怪怪的。   墨侍卫遂很认真地回忆了一下自己受刑挨打时的反应。   他斟酌了一下,在下一次落剑抽打之后,带上了细细的抽气声。   以及隐忍而破碎,含混地压在喉咙里的呻.吟。   “嗯……!唔……”   楚言本来还在心里疼惜着阿刃的体贴包容,闻声……瞬间脸色精彩纷呈。   几息后,墨刃开始断断续续地喘息。   且还是配合着楚言的动作,殿主手里的长剑落一下,他便颤巍巍地吸气或屏息。   ——实话实说,墨侍卫暗堂出来的人,伪装本事一流,喘的很真,毫无破绽。   还会夹杂些吃力的认罪之语:“属下……嗯……知错……”   喘息渐重,声音渐弱,“主、主上……”   “……”这人在干什么!?   楚言感觉自己要疯,各种意义上。   自上回墨侍卫一本正经地要求“贴身服侍”之后,堂堂九重殿主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定力面临着巨大的考验。   如果说,每日清晨要与心悦之人近距离接触乃至肌肤相贴还不能露出破绽,这叫做人间疾苦的话。   请问,心悦之人就站在咫尺之遥喘给自己听,自己还不能露出破绽——又该算什么呢??   “……阿刃。”殿主终于溃不成军,咬牙以内力灌音,“你莫出声了。”   墨刃:“?”   楚言:“也别喘。”   “……”   “你就当……对,被孤打得昏过去了。”   墨刃顿时有些沮丧,小声道:“主上恕罪,属下装的不像么?”   楚言铁青着脸:“……很像。”   所以他真的快要把持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甜度渐渐UP   .   感谢在2020-08-21 23:55:00~2020-08-23 00:18: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瑾曜、叶修的羽毛小心肝、疏松影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4239246 50瓶;Natsu 43瓶;半糖不要冰 30瓶;疏雨未歇 10瓶;瑾曜、长河沉星晓 3瓶;寒月惜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挑拨   次日天晴,万里无云。   楚言一直在等水镜楼的消息,可直到时辰将近午时,那边也没个结果。   “罢了,想来也急不得。”楚言摇摇头,从秋槿手中接过那袭久违的黑锦流云金纹长袍,抖了抖披在身上。   昨日不出所料,白华果真来屋子前绕了两次,装若无意地听了一会儿才离去。到晚间,楚言不顾墨刃的阻拦又去寻了他一次,再次闻到加了量的醉生梦死的香气。   殿主也不显不露,硬是抵抗着毒素的侵扰与白华同床共枕到了夜半,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才悄然起身,寻个无人的地方催功吐出几口毒血,倒是把墨刃心疼的不行。   不过……这样的阴算暗谋,也就到今日为止了。   今日午时,众江湖势力云集水镜楼,由盟主府主事,彻查这桩案情。白华、南疆巫咸教、盟主府。九重殿、水镜楼、旭阳剑派……   如果想揪出其中关系,这便是最好的机会。   既然以九重殿主的身份应了约,总不能落了面子。   九重殿主换下那件低调的藏青长衫,黒袍玉带,乌发披散,端的是一身雍容华贵,自有不可逼视的凛冽气度。   秋槿捧来铜镜,笑意盈盈道:“主上天人之姿,今日过后,不知有多少江湖女儿要丢了魂儿呢。”   “……唔。”天人之姿的楚殿主眼神忽然闪烁一下,悄悄侧头去看后面的人。   墨刃已经着装整齐,这时正低头认真为楚言理着衣摆,对秋槿那句话无半点反应,叫殿主多少有些失落。   他乌黑的长发高扎,镶着朱玉的黑色发带旁侧两缕红缨垂下,晃动在白皙的颈边,叫人心痒的很。   墨刃那样隐忍低调的性子,向来都是如普通暗卫般一身黑,今日拗不过楚言,被换了一整身。   长发高束,黑底银纹的劲装欣长紧致,收束的领口袖口都滚着银丝,衬得露出的皮肤愈加地白皙如雪瓷。腰间窄窄勒着黑色腰带,挂着的玄剑上寒意隐约。   这一套衣,不仅布料是最最上好的材质,且那上面绣的纹样竟是与九重殿主一般无二的流云重纹。秋槿姑娘第一次见到这身衣服的时候,着实给她吓得不轻。   和殿主一样的衣料,一样的纹样,连丝线颜色都隐隐相配……其中深意,任谁有点心思的都知道。   墨刃起初死也不穿,直说这样乱了尊卑规矩,最后被殿主半逼半哄了大半天,终是服了软。   本来便生得清俊的人,这一身换完的时候直接就让殿主大人移不开眼了。   察觉到楚言的目光,墨刃抬头。侍卫自是想不到主上是看痴了,只以为这副打扮让楚言觉着别扭才老是盯着他看个不停,低声问:“主上,可是觉着不妥?属下去换了这身?”   “别!不准……”   楚言眼疾手快地一把把人按住,慢慢将手覆上他的乌发,从上至下地顺下来,“阿刃这样好看的很……孤喜欢,很喜欢。”   秋槿飞速别开眼睛,心里小鹿砰砰,只觉得自己的脸都在烧烫。   她咬唇暗想:主上这已经……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吧,兼有那日墨大哥来问她时说的那些话……   看来殿主,是真的对墨大哥有“那个意思”了?   可主上为什么不直说呢?莫非是不好意思?再莫非,难道还能是怕强迫了墨大哥?   可是……秋槿眼神诡异地闪了闪。   主上啊主上,您要是想等墨大哥自己开窍,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啊……   ……   盟主府设的场地就在水镜楼前的高台之上,正是那日影雨被旭阳弟子围攻之处。   长青城民风尚武,这个高台本是数十年前为比武而搭起的,宽长均有十数来丈。而今日不知盟主府打的是什么主意,好端端的水镜楼会客堂放着不入,偏要用这随时都可以动武,一言不合就可拼杀起来的地方。   如今这高台上排满了座位,正北的主座被盟主府齐迁毫不客气地坐了,而其余位子成左右两排,由北向南一溜拉开,却……迟迟不见引座牵路的下人。   午时渐近,一批批人马逐渐聚。看着这长长两排空位,众人面面相觑,敏感的人心里已有不好的预感升腾起来。   终是有人耐不住,高声问道:“齐使者!这位次怎地也没个说法,不知要我等按什么规矩来坐?”   那齐迁生的又瘦又高,一副阴险相。他被一群盟主府带刀侍从簇拥着站在主位之前,黄衫鎏金冠,手上玉扳指,闻此露出一口白牙,笑着对众人一一抱拳。   “哎呀,诸位都是江湖英雄,今儿个聚在一堂实属难得,只是齐某人我见识浅薄,不敢评议高低。这座次嘛,自然得是各凭本事,各凭本事呀!”   尖细的声音和和气气,却让人心底生寒。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变脸。   “齐使者!什么叫各凭本事!”第一个发问的那汉子脸上涨红,瓮声瓮气地喝道,“莫非叫我等先在此处较量一番,排个高低上下不成!”   “然也,然也。”齐迁负手于后,昂首阔步,来回踱着步子,“我们江湖人的规矩,不就是胜者为王,各凭本事?”   他笑眯眯地拂袖道:“诸位也知道,这武林盟主府听着威风,其实不过是挂个名头,齐某人哪儿敢擅自给诸位英雄定了名次呀?你看今儿各路英雄云集,哪家坐上上位,哪家坐下下位,唯有‘各凭本事’,才是最公平不过喽!”   齐迁这话一挑,全场的空气霎时就紧了起来。   有一点齐迁说的没错,那便是,今日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势力几乎全在这儿。   若是能在这种境况下取了那上上位,岂不就是取了江湖第一势力的名头?   不少人盯着那位子,眼睛已经红的要冒火。   这些江湖人争什么?争得就是一口气,一个面子!   盟主府使者这话一说出来,谁能容忍自己坐在最下位?谁能容忍坐在上位的人是不如自己的弱者?   齐迁轻轻巧巧一句话,两排座位,直接把众人推向一个难办的境地。   有的人想斗,得了好借口;即使不想斗的,也不得不斗!   徐明溪当即就气的脸色铁青,一向好涵养的人也压不住火,上前一步冷声道:“齐使者倒是看的一场好戏,却不知盟主府此来长青为何?莫不是为了开一场武林大比?”   “徐少侠此言可不妥了,武林大比向来是咱黄盟主才有这资格开办,齐迁哪有那资格呢?”   齐迁装模作样地连连摆手,“即使是武林大比,座位也是盟主亲自编排,齐某人是真真的不会排,徐少侠莫要为难齐某人啊!要不,这个……徐少侠……您来排?”   “你!”徐明溪脸色一变,如今已经是这样的情况,他若是做了出头鸟,必定要得罪众人。   若是平日还好,可现今旭阳剑派本来就身负嫌疑……作为代掌门行主事之权的大师兄,他是万万不能再给门派招惹祸事的。不仅如此,到时候若真斗起来了,他还必须为门派争一个上位,才能不丢了旭阳的脸……   徐明溪咬牙,却也一时想不出办法。眼见着台上躁动起来,有些门派已经开始挑选位置。   水淼儿就在他身侧,神情也是难看得很:“不好,这些先动的人,都是平日里巴结盟主府的小门小派……徐少侠,他们是‘托儿’。”   徐明溪竖眉屏息,暗恨齐迁居然还准备了这一手……   如今的现状是,若无人理会齐迁的提议还好,可只要有一个人动了,一场大战也就要被牵动!   若是一场大战被牵动了,那后果是什么?   徐明溪的拳头已经捏紧,后果就是……众江湖势力的力量都被互相消磨殆尽,独有盟主府以逸待劳。   没了力量,在接下来的所谓“商议”中,大家就只能听任盟主府摆布,齐迁大可坐收渔翁之利……好阴险的算计!   一阵乒乒乓乓的兵刃碰撞之声响起,徐明溪霍然抬头,只见那高台之上,已有更多的人打了起来。   “大师兄,怎么办?”有的旭阳弟子已经耐不住,焦急地干看着,“已经有人在抢上位了,我们争是不争啊?”   徐明溪摇头:“不能动手,你们稍安勿躁,容我再想想……嗯?”   徐明溪正两下为难,眼前忽然闪过一抹沉黒。   他眼前一亮,甩了身后弟子往前迎上来人,抱拳施礼:“楚殿主,你来的可晚。”   “孤来迟了。”楚言身后只跟了墨刃秋槿两个,白华没来,护法也没带,更别提九重殿的暗卫。他皱眉,看着高台上已经开始动刀子的众人,对徐明溪不解道:“……孤错过了什么好戏?”   徐明溪苦笑,把座次之事简略说了一遍。心里却道,以楚言的心高气傲,若要争上上位,那自己是抢还是不抢?他可不想跟这家伙打啊……   “这齐迁……有点意思。”楚言沉吟片刻,忽然对徐明溪道:“莫急,孤去试试他。”   作者有话要说:  我正在努力趁着假期结束前掉落更新!   .   感谢在2020-08-23 00:18:29~2020-08-24 12:54: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sunnyD、乐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Belphegor 2个;疏松影落、江九鹊、云梦幻情、黎明什么时候开文、君沁、奶芙糕糕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宫阙嘻 23瓶;上下左右 22瓶;团子名字很长的某君、洛烟瑶 20瓶;疏雨未歇 15瓶;神仙爱情给我磕 10瓶;长河沉星晓 3瓶;彼岸 2瓶;3967982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毁座   但见楚言如飞鸿掠影,落于台上首位之前。那里金玉堂和白山刀帮正打的激烈,楚言看都不看,直走到齐迁的面前。   齐迁转过眼来。他身后是一众盟主府扈从,楚言却除了墨刃秋槿两个侍从外没带任何人手,两厢对比之下,齐迁脸上刻薄的笑意更加地浓了。   他双手一抱拳,阴阳怪气地拉长了声音:“啊哟,这是九重殿主,果真是天骄无双,幸会幸会。那日城门前便领教了楚殿主的气度,今日齐某人可等着大开眼界呢……”   楚言心底冷笑。他凤眸微眯,薄唇轻启:“齐使者,本殿主来迟了,据说这座次,是要各凭本事来坐?”   “然也。”齐迁一笑,遥遥指着右首第一个座位,道:“以楚殿主之威,必然是要争这上上位,可惜这金玉堂和白山刀帮的各位英雄,也不是好相与的呀!楚殿主……请吧?”   楚言朝那方向瞥一眼,那正打斗着的两势力——以商起家的金玉堂,和自称刀法第一的白山刀帮——立刻射来好几道警惕惊疑的目光。   这群三言两语就能被挑拨起来的江湖草莽……楚言半是可笑半是气恨,忽然轻笑摇头,“哦?上上位啊……呵,可惜孤对这些位置没有兴趣,却不知——”   他的语气一转,陡然冷厉逼人,一脚踹在齐迁身后的座位上,发出“砰”地一声沉闷响声:“不知这主人的位置——是否也是各凭本事呢?”   徐明溪自楚言飞身上台,便一直盯着人不敢离眼。   他心中极为矛盾,既希望楚言能有法子破解这局面,又怕这行事肆意狂傲的人把局搅的更乱。这时眼见他直接对上了齐迁,差点没气的一口血吐出来。   这楚言,竟是去挑衅齐迁,要与盟主府争那主座之位!   虽说这样确实是可以把盟主府也拖入这趟浑水里来,免得他渔翁得利。可是这若连主座也争了起来,又该如何收场?   乱了,全乱了!莫非……真要成了武林大比不成?   场上的齐迁却不慌不忙,反而大笑起来,似乎早料到了这情形:“九重殿主果然是名不虚传的好气概,这个自然,这个自然啊!江湖的规矩,就是有能者得之,这主座又怎能例外了?来呀。”   说着,他慢慢地击掌,三下。   从他身后,悠悠转出一个人来。   一个诡异至极的怪人。   如今明明是夏日,这人却笼着一袭黑色斗篷,而额上不见一丁点汗水。   皮肤蜡黄,五官是最普通的模样,除了那一丝不似活人的僵硬木然以外,任怎么看也是那种丢进人群就找不见的平凡。   他的身上看不见带了什么武器,也没什么气势,全不像个江湖客;他的目光死气沉沉,却似乎在深处藏着汹涌澎湃的东西。   这人往前一站,便是正对上了楚言。   楚言眼眸一沉,他竟从这黒斗篷人的身上觉出了一丝危险……已经许久,没有人能给他以这样的威胁了。   他刚想试探一番,身旁却有人抢了先。   墨刃一步斜斜迈出,安静而坚定地挡在了楚言面前,眸中寒光点点,战意攀升。   他的想法很简单,对方齐迁既然未动,自己又怎能让殿主亲自上场?   从来都是,只要他还能站着,就从没有人能站在楚言面前挑衅。   “哼。”怪人木然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不屑。   骤然间,墨刃只觉得周身空气一沉,似乎置身于一片令人窒息的粘稠之中。   怪人的目光阴冷得不带一丝温度,仿佛毒蛇的尖锐牙齿狠狠钻进心脏啃噬,连骨血都变得冰冷。   这人……好强的内功修为!   墨刃咬牙压下翻涌的血气,一步不退,全身气势大开,森森剑气缭绕,锋利无比的杀意涌动,虽未拔剑,人却已化为利剑,竟是与那怪人以气势相抗。   周围的空气变得凌厉起来,细碎的尘土飞扬腾空。   两人所站之处,高台的地表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缝——这是内功高手间比拼内息所形成的气场。   这等场面难得一见,渐渐有人停止了打斗,往这边看来,惊诧地四下私语。   “咦。”那怪人目光一动,似没有想到墨刃竟不退反进,能与他正面相抗。   他往前一踏,黑色斗篷翻动,更强的气势徐徐压下。   “唔!”墨刃脸色一白,胸口猛地窒痛,似乎压上了千钧重石,连呼吸都艰难起来。   他强撑着不退,清瘦的身躯仍是笔直,却感到喉头上漫上一丝腥甜。   一只手,在这个时候稳稳扶上了他的背。   空气似乎轻轻地震动了一瞬,骤然间,对面那阴狠的威压被一扫而空,如雾散雨霁,如破云见日。   “叫你胡闹。”叹息声在墨刃耳畔响起,下一刻他便被宽大的袍袖笼入了怀里,至阳内力沿着那只手渡入经脉流动,平复着紊乱的内息。   墨刃略侧过头,低声道:“主上。”   “你急什么。”众目睽睽之下,九重殿主若无其事地环着自己的下属,云淡风轻道,“孤只是问问,何时说要这主位了,嗯?有些狗就是喜欢见人先咬一口,你不能与他一般见识的。”   齐迁脸色一僵,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来,“楚殿主这是什么意思?”   楚言冷冷转向齐迁,道:“意思就是,本殿主对这个位置,也没有兴趣!”   齐迁一愣,围观的众人也一愣。   楚言扫一眼全场,运了内力,声音在高台上扩散开来:“在座诸位今日是为了水镜楼谜案而来,本不是为了比个高低,也不是为了在这破台子上坐上一坐!如今三大派牵涉其中,更有南疆外夷蠢蠢欲动,一个不慎便是江湖动乱,生灵涂炭的下场。真到了那时,追悔莫及,为时已晚……”   楚言本意是喝止众人,却在说到这一句时,心底忍不住地涌起几丝愤慨。   他一是悔自己的曾经,二是恼这些只争一时快意的所谓江湖正道,三又恨盟主府为了执掌大权不惜这段卑鄙行径,语气也不自觉地凌厉起来:“——而现今凶手未明,我等却在此自乱阵脚内斗起来,如何对得起天地公道,如何对得起水镜楼冤死的性命!这样争来的座位,你等坐着可安心么?”   “既然这座位排不明白、坐不下去,那不坐便是!所有人——”   “所有人,”楚言下巴微挑,成一个冷傲的弧度,薄唇中吐出的字锋利如刀,“——都、站、着。”   一语毕,音未落,精纯至极的雄浑内功如滚滚巨浪般,以楚言为中心排山倒岳地翻涌向四面八方,不少人被这劲气冲的东倒西歪。   只听轰然一声巨响,在场包括主座在内的长长两排近百座椅子,摧枯拉朽,在同一时间内全部崩塌成断木碎屑!   静,落针可闻的静,极度震撼之下的静。   所有人稳住身形,感受着方才的劲道,看着那黑金锦袍的俊美殿主,心中不知多少惊涛骇浪。   这九重殿主……能有多大年纪?内功竟强悍至此?   “好!”   只听一声清喝,徐明溪第一个醒过神来,狠狠地鼓掌,笑得如沐春风,“说的好,好极了,楚殿主大义啊……!今日我等都站着,都站着!”   “真是好极了,”水淼儿掩嘴笑得风情万种,“我等都是习武之人,站上一站不算什么的。”   “好,好极了。哎呀,真是好极了呀!”其他不愿打起来的帮派,也趁机接话。   至于那些想争的……楚言这一手下来,哪儿还敢说话?   众人回神,额上冷汗涔涔,都讪笑起来:   “来来来都站着,站着站着。”   “站着好,站着好啊哈哈哈。”   “齐使者,你看反正椅子已经毁了,您也将就将就……站着说?”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齐迁那个气的,脸上的肌肉都一抽一抽地跳动。   还偏要维持着那难看至极的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好,楚殿主的话在理,既然各位都如此说,那便……站着吧!”   “呵。”楚言一笑,顺势揽着墨刃往边上退了几步,留出中间的空位,“难得齐使者这般深明大义。”   见此,众帮派哗啦啦往高台上站了,围成一个长而扁的圈子。   气氛多少缓和了一些,徐明溪也走上前来,他身后跟着的一众旭阳弟子,看看楚言又看看大师兄,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对待这个曾经结过老大仇怨的九重殿主。   楚言倒是不在乎这些,隔空对徐明溪轻轻点头,低声道了一句:“多谢。”   他知晓,方才若不是徐明溪及时出言带动众人,齐迁还不晓得会如何挑拨离间。果然,有个聪明人做盟友,能让许多复杂的事情变得简单起来。   徐明溪先是对楚言摇头表示不用,而后脸上又挂起了他如沐春风的温雅笑容,转对齐迁道:“齐使者,该说正事了吧。盟主府为水镜楼一案连发金乌令召集各大门派,想必是有什么重大发现指教我等?”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过渡章,基本上没修,接下来的剧情变动就会比较大了,大家七夕快乐~   .   感谢在2020-08-24 12:54:07~2020-08-25 22:43: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Belphegor 2个;四季奶青、雪灵-Snowspirit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ummer 33瓶;Natsu 30瓶;(*^ω^*)、三开战猎萨 20瓶;疏雨未歇 1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究责   徐明溪话音未落,齐迁闻言便笑,摆摆手拖长了音道:“哎,徐少侠这话说的。指教不敢当,只不过我盟主府既然挂着这个名,总不能眼睁睁见这桩穷凶极恶的命案拖下去,是不是呀?”   徐明溪眼角一跳,又好气又好笑地暗骂:江湖上找不着凶手的命案多了去了,盟主府管过哪个?   此番不过是借机打压这几个牵涉其中的门派,立一立自家的威严罢了,还说的如此冠冕堂皇……脸皮怕是有城门厚了。   又听齐迁继续说:“我知道徐少侠和楚殿主均是人中龙凤,必定能公正处事,不知两位对此案有何看法?”   这话的用意就不怎么和善了。旭阳剑派和九重殿如今身上都有嫌疑,四下里顿时视线乱窜,窃窃私语声也多了起来。   楚言不慌不忙,轻拍了拍墨刃的手臂示意他退后。   自己则风轻云淡地上前两步,“齐使者有一样说的不错,出了这样大的事么,孤身为九重殿主,必然要公正为上。”   他悠然把长眉一挑,“如今盟主府接手再好不过,孤这里必然要清楚地给齐使者交接好了,可不敢有丝毫存私的念头啊。”   齐迁脸上笑意不由得微微一僵,只道这话委实不像那消息里“年轻气盛且护短”的九重殿主能说出来的。   他一时摸不清楚言的用意,只能附和着称赞两句:“是,是极,楚殿主果然大义……”   楚言目光转向高台之下,冷冷道:“九重殿二护法何在?”   众人随着他的目光看下去,便是一惊。   只见影雨遥遥立于高台的阶梯之下,冲着楚言行礼。身旁跟着的白衣人竟是白华,众目睽睽之下一脸的惶恐与怯怯,小步跟着影雨走上高台。   倏然间,站在齐迁身后的古怪黑衣人抬起了头,阴冷目光在白华身上停留一瞬,又移开了。   四周惊奇的指指点点变得更多,人们面面相觑:   “哎这人……这不是那九重殿主心爱的小美人么?”   “是呀,那日在客栈里还见到的。”   “楚言带他上来作甚?”   突然之间被带到这么些江湖人面前,白华显然不镇定了,他低头蹭到楚言身畔,眸光发抖、嗓音细弱:“楚大哥……这是,怎地了?”   “华儿莫怕,”楚言八风不动地一拂袖,“在此的诸位都是各路江湖正道的英雄,孤也在这儿呢,只要你说实话,无人会难为于你。”   他这一拂袖拂完,好巧不巧手掌落在白华背后。   再轻飘飘顺势一送,就把白华推到了齐迁的面前。   “……”   两人四目相对,脸上居然是如出一辙的愕然。   白华脸色铁青,背后冷汗唰的下来了。不安像藤蔓般在他的心底滋生……楚言这是什么意思,他怎么可能舍得把自己推出来,莫非这些天隐隐的不详预感成真,事情真的有变?   难道,楚言他……知道了什么吗?   不,不可能,以楚言的性子,如果知晓了男宠心思不纯,必定会当即定罪斩杀才对啊。   他又惊恐地想:莫非醉生梦死失效了?可昨日明明还见楚言暴怒,更重罚过墨刃……   等等!若真是重罚,为何墨刃还能站在这里?   到底是这侍卫正强忍着痛楚,还是楚言根本没有下重手?   而且墨刃这身衣裳……楚言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而楚言兀自转身,对众人指了指白华,淡淡道:“这是本殿主心爱的娈宠,名白华。”   白华心里又一跳,以前……楚言从不在人前以娈宠称呼他……   却听楚言刻意地一停顿,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随后薄唇一碾,字句吐出:“此番出现在凶案现场的九重玉牌,便是在他手上丢失的。”   一语如石落湖,霎时间惊起数重波澜!   无论是白华、齐迁,还是徐明溪、水淼儿,亦或是其他不明就里的帮派,所有人都惊的变了神色。   不知道的,自然是惊于这句话;而知道内情的,惊的却是想不到楚言会将这句话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了出来!   “楚大哥!我……”白华的脸色已经比他的衣服还要惨白,全身更是隐隐发颤,“我当真不是故意遗失信物……前晚你说过相信华儿的。”   楚言不慌不忙,挑眉道:“这是什么话,孤自然相信你——可如今盟主府要接手此案,做主的是眼前这位齐使者,是他要问你话,你该如何答,实话实说就是了。”   说罢楚殿主将手一抬,态度那叫一个诚恳:“齐使者,请吧。”   “……。”   水淼儿掩口捂唇,把差点笑出声的一口气闷在嗓子眼儿里。   徐明溪亦是咬牙暗笑,他是万万没想到楚言搞了这么一招出来!   白华心怀不轨,盟主府有所图谋?那便干脆把你们俩抓出来,亮堂堂地摆在江湖人眼下。   看看你们是要哑巴吃亏自相残杀呢,还是众目睽睽下碰碰头问个好?   “这……”   台上正中,齐迁瞪圆了眼。   好像一只被掐住脖颈的鸭子。   他搓了搓手,强笑道,“楚殿主,这属殿主私事,齐某人插手好像……好像不太适合吧?”   说话间,细密的汗珠已在他鼻尖上浮现,心道这怎么和……和黄盟主以及“那位”说的完全不一样啊?   说好的楚言自傲成性,又对这位白公子疼爱入骨,只需他几句挑拨就能轻松入套呢?   怎么感觉才“轻松”了几句,他就把自己给绕进套里了??   齐迁那些细微神态,都被楚言尽收眼底。他眯了眯眼,暗自寻思:行了,盟主府果然不干净,必然和白华背后的南疆势力有所勾结。   还有那个黑衣人——啧,那张脸僵硬木讷得很,八成是贴了人.皮.面具——居然对白华的出现有反应,瞧着也不对劲,绝不是一个普通高手护卫这么简单。   楚言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如今白华的奸细身份他已经知道,醉生梦死的毒又已被识破,白华本身已然不足为惧。   之所以还跟这小奸细周旋多日,就是为了等待一个良机,他要用白华作饵,来个打草惊蛇,把隐藏在暗地里的大鱼给钓出水面。   墨刃秋槿这两人,看似低调沉默地陪侍一旁,其实早就全神戒备,将每一根神经都绷起来窥探着四周,只要有一丝异样,顷刻之间便可有所应对。   楚言则悠然道:“齐使者不必多言,您也说了,咱们要公正处事。白华如今是证人,不是孤的枕边人,这点孤还是分得清的。”   四面不明就里的江湖人也被他带跑了,纷纷点头:   “这位楚殿主很够意思啊。”   “大义灭亲,不错不错。”   眼见局势不妙,白华咬咬牙,款款而出:“齐使者……”   他抬起那张美丽的脸来,眼眶微微一红,泪水便在眼眶里盈盈荡漾开来,好不令人心疼。   柔弱的嗓音夹着不安,低声道:“请齐使者不必顾忌,白华虽只是一介男宠,不通江湖之事,但只要是用得上我的地方,我必然知无不答,答无不尽。”   任谁也看不出,这样的美人儿,心中却在恨恨地骂:这齐迁着实蠢货!都暗示你了,怎地还不说话?   只要把话头引向“白华只是一介男宠,不通江湖之事,楚言卑鄙,竟推枕边人出来挡箭”,这盆污水还是能给九重殿泼回去。   “呃,咳咳……”   那头,齐迁终于清了清嗓子,重新摆开盟主府使者的架势。   他眼珠子转啊转的,最后冲白华抬了抬下巴,硬着头皮道:   “嗯,那你……你说说罢!你那九云玉牌,楚殿主好端端给了你的,为何会出现在凶案现场呀?”   ……蠢货!!   白华恨不能气晕过去。   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答话,白华正欲开口。正这时,忽然间一个干哑的声音横插进来:   “楚殿主倒是打的好算盘。莫不是想把一切罪责都推在一个小男宠身上,然后自己撇的一干二净?”   这声音不大,却被灌了内力,直往人耳朵深处震。   楚言循声望去,只见齐迁身后那个黑衣人抬起了脸,直勾勾地望过来,眼神阴冷如冰。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想想看,人家白华公子也老大不容易的。   一个人跟九重殿这一群江湖老油条(除影雨/影雨:???)斗智斗勇,盟主府还猪队友,主子还渣他……实惨实惨。   .   大学党快返校啦,开学之后看情况缘更~目标是十五章内完结qwq   .   感谢在2020-08-25 22:43:45~2020-09-03 16:33: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Belphegor 2个;落叶浮沉、云梦幻情、雪灵-Snowspirit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mm 281瓶;雪灵-Snowspirit 72瓶;25500845 40瓶;瑾曜 20瓶;疏雨未歇 19瓶;Vi114、四季奶青 10瓶;bzs5 9瓶;Nicole 5瓶;3967982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诈袭   顷刻间长风吹拂,卷过几片淡云自头顶流动。这黑衣人也不知是何身份,此时越过齐迁开口,气势居然明显地压了后者一头。   楚言与他的目光乍一对上,就感觉到一股阴鸷杀气如寒芒般刺来,连着周围的空气也凝滞三分。   “主上。”墨刃原本侍立在他身后,此时不禁眉头微蹙,以内力传音凝丝送入殿主耳中,“此人似乎对主上有莫名的敌意,主上留心。”   侍卫的嗓音很沉稳,带了关切更显悦耳。楚言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笑意,同样以内力将话音传回墨刃那边:“阿刃莫怕,这可是孤好容易钓上的大鱼……算是咬了饵了。”   他将长袖往腰后一负,向那黑衣人走去,扬声道:“这位朋友,此言差矣。”   心中则暗想:布下的暗网,是时候收了。   这时四面八方的目光都聚集在这两人身上,楚言泰然自若,扬眉道:“白华到底是孤的枕边人,他入九重殿三年,待孤真心实意,孤又如何能做出那等薄情寡义之事?”   白华呼吸一乱。   他本就提心吊胆,这时怎么听楚言那句“待孤真心实意”怎么觉得不对劲。他直觉自己不能再冒头了,可……   视线落在对面的黑衣人身上,白华眼底顿时显出几分挣扎之色。   最终还是将表情调整成一个愤然样子,上前开口:“楚大哥岂是那种下作小人,你这人空口污蔑,岂有天理!”   “……”黑衣人盯了白华一眼,神情更加森然。   楚言欣然颔首,回头朝着一众乌泱泱的人群把袖子一抬:“可不是么。再说了,如今这么多人聚在这儿呢。再怎么穷凶极恶之徒,也不可能当着盟主府使者和一众英雄好汉的面……”   没有人发现,墨刃悄然将手放在了剑柄上。秋槿偷眼瞧了她大哥一眼,身子也无声紧绷了。   徐/明溪脸色沉重,忽然低声对旁边的水淼儿道:“不对劲,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淼儿,楚殿主是不是计划了什么?前天晚上,你们在水镜楼……”   台上,楚言眯眼一笑,拖长了的调子终于优雅接上:“行那杀人灭口之举吧?”   变故就是在殿主这句话落下时发生的。   倏然间,远处寒光一闪!   一道小巧的暗影如鬼魅般袭来,破风裂空,肉眼只能捕捉到一线残影。   唯有杀意锐利无匹,竟是一路冲着在场众人中,唯一没有武功防身的那白衣美人去了!   惊叫声爆炸似的在四处响起。楚言蓦地回身,“不好!华儿——”   然而,方才在高台之上几人轮番走动,此刻他距离白华已经太远了!   “啊…!”白华惨然色变,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夺命暗影扑向自己的胸膛。   却忽然眼前一晃,那齐迁身旁的黑衣人无声滑步,鬼魅般挡在了他的面前,横里出手。   “铛”的一声脆响震耳,袭来之物被黑衣人的手掌打落,掉在地上——竟是一枚小巧的暗器飞钩。   白华柔软身子一震,望着黑衣人的眼里一下就起了泪,颤声道:“主……”   黑衣人脸色一沉,低骂道:“废物,你坏了事了!”   直到此时,盟主府那位齐使者才惨然色变,大叫起来:“有、有刺客——!!”   台下,徐/明溪瞳孔骤缩。   刚刚那一式招法落入他眼中,竟带了剑的轨迹。   那黑衣人看似赤手空拳,使出来的却不是掌法……是剑法!   徐/明溪脑子发晕,这位旭阳剑派大师兄踉跄一步,喃喃道:“旭阳剑法……怎么可能!?”   然而此刻全场已经大乱,各路江湖中人纷纷拔出兵刃,怒骂呼喝声搅在一起,和一锅沸水似的吵闹。   下一刻,这高台四处的小城街巷里,同时寒光又起。无数暗器的冷光细如牛毛,天女散花般朝着众人当头扑将下来。   顷刻之间,一片混乱。   这齐迁简直大写的两个字“草包”,只会抱头鼠窜大呼小叫,扒拉着那黑衣人哭嚎:“有埋伏,快,快走!快走!”   “……”黑衣人脸色铁青,换了个路数的武功,将暗器打落一轮。   他方才旧剑法一用出来就知道糟糕,心里隐约意识到被人诈了,此刻恶狠狠把白华推倒在地,回身抓起齐迁就要走。   徐/明溪眼角发红,一时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可这个当口,他岂肯不明不白地就让人跑了?   他连什么大局什么仪态都不顾了,拔剑飞身上台,“站住!”   齐迁怒目圆睁:“徐少侠,你什么意思,这是要与盟主府为敌吗!?”   徐/明溪哪里听他的,一柄青锋动如彗星,往黑衣人心口点去,“你是何人,方才那一式……”   黑衣人阴鸷地冷哼一声,也不回话,反手抽出齐迁的剑,与徐/明溪对了一招。   两剑相击,火星四溅,徐/明溪只觉得一股巨力自剑柄上传来,身体无法控制地后退——这黑衣人的武功修为,远在他之上!   一双秀手自后头托住他的脊背,水淼儿紫裙翩跹,立于他身侧,“徐少侠当心。”   徐/明溪急了一句:“那人会使旭阳剑法……凶手或许就是他!”他说着推开水淼儿,就要往前。   却有另一只手掌稳稳当当地伸过来,将他肩膀往下一按。   那力道分明也不很大,徐/明溪却发现自己寸步难移,不禁扭头往旁边一看——   只见楚言收回手,淡淡道:“徐少侠,穷寇莫追。已经瞧出了贼人的底儿,还怕抓不住么?”   转眼间,齐迁与那黑衣人已经离去,各路江湖人跑得七七八八。   而不知何时,那下雨似的暗器也停下来了,高台上处处是散落的小铁钩,一片狼藉。   徐/明溪一愣。   但见秋槿与墨刃跟在楚言身后,而墨刃臂弯里还提着人事不省的白华,也不知什么时候趁乱打晕的——九重殿这三位全都衣衫整洁,神色镇定,仿佛这场惊变尽在掌控之下。   徐/明溪又去看水淼儿,却发现水楼主冲楚言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徐/明溪顿时心情复杂,好么,这场闹剧果然是自己人计划的,敢情就他不知道!   “殿主!”   忽然一声少年人的呼喊响起,高台下的影雨此刻才三步并作两步地奔上前来。   他先焦急忙慌地拉着墨刃的手臂,上下直打量,“大哥,秋槿姐,你们都没受伤吧?”   又怒目瞪向水淼儿,喝道:“这地方怎么会有暗器埋伏——水淼儿!长青城不是你的地盘儿么,怎么回事!?”   徐/明溪面带笑容。   ……他顿时心里平衡了。   墨刃将影雨从胳臂上扒拉下来:“少说话,多看多想。”   他们几人说着话的工夫,一起从高台上走了下去。   徐/明溪与水淼儿各自安抚了自家弟子,让旭阳剑派与水镜楼的人先自撤离了。   再转回来时,就见影雨皱着个眉,蹲在地上捡起一枚暗器:“这是……”   少年眼前闪过一道光,明悟似的低声叫道:“阿电姐姐的飞钩阵!刚刚那是殿主安排的?”   水淼儿微微一笑,垂眉对楚言道:“巫咸教的情况,小女子已经查清了七八成。”   “趁盟主府被打乱了阵脚,还请楚殿主到水镜楼一叙。”   楚言颔首,“秋槿影雨,你们送白华回客栈,看好他。如果醒了,就告诉他是被暗器所伤乃致昏迷,叫他安心等孤回来。”   说罢,殿主无比自然地拉起墨侍卫的手,搁在自己掌心里拍两下:“嗯,阿刃跟孤走。”   “是。”墨刃抿了一下唇。   他总觉得,这些天主上跟他相处时,亲昵的动作好像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顺手了。   那头影雨还在迷惑,指着白华道:“可是殿主,他他没中暗器啊?”   话刚出口,少年额头上就挨了一剑鞘。   影雨:“啊!大哥……”   墨刃面无表情地収剑,冲眼前委屈巴巴的少年淡淡道:“少说话,多看多想。”   说罢,墨侍卫并指捏起影雨手里的那枚飞钩——   然后在小护法目瞪口呆的注视之下,手法利落地把钩尖埋进了白华的肩膀上!   那钩上淬了迷药,白华疼的狠狠一个痉挛,很快陷入更深的昏睡之中。   墨刃把白华扔回给呆若木鸡的影雨,面色都不带改的:“现在中了。”   楚言在一旁忍俊不禁。   也就是这时候他忽然觉得,好像……醉生梦死的真相揭开之后,墨刃在他面前又把性子放开了不少。   其实论来,阿刃从前也一直是表面谨慎内里胆大的性格,从他们年少初遇时起就是这样。   怎料到辗转那么多年岁风雨,楚言现在看着身边一伸手就能碰到的清俊侍卫,居然生出一种失而复得,又涩又甜的感觉。   明明前世,他跟阿刃死拧着作对的时候,侍卫这脾气曾无数次让他气得头疼胸闷睡不着觉。   可他现在心态全变,就觉得……他家阿刃又潇洒又可爱,心里像有羽毛在挠似的直痒痒。   这个人那么叫他心魂颤动,比毒香都能令他魂牵梦萦。要不是有那么多顾忌,他早就……   楚言心里发酸地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招手让墨刃过来。   墨刃不明就里,还以为主上又有什么英明神武的命令,乖乖地过去了。   结果没提防被殿主拽进怀里,连着长发带脸颊地揉了一把。   附赠一句心满意足的叹息:“……阿刃真乖。”   墨刃:“……?”   作者有话要说:  楚殿主脑内:谈恋爱=亲亲+做羞羞的事。   所以他自以为的克制就是把除了亲亲以外能占的便宜全占了!……这个情商棒槌(。)   亏得阿刃也和他主上是同一级别的情商棒槌,要换个下属被主子这么吊着岂不是要疯orz   p.s.为被屏蔽的徐少侠(和以后要多打标点分隔的我自己)默哀   .   满血回归!后面一直到结局的大纲都打出来了,大家可以放心辽。   以及,听说最近晋江评论区需要实名,有一种评论将要流失的惊慌感x 我要大声说出:多来点评论这周加更!   .   感谢在2020-09-03 16:33:06~2020-09-20 12:24: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sunnyD、孤桐君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Belphegor 2个;疏松影落、莲语蝶梦、3364226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洛烟瑶 20瓶;梦里繁花落 16瓶;疏雨未歇 15瓶;emm、孤桐君 10瓶;痴迟 7瓶;疏松影落 3瓶;千羽凌蝶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挑明   只片刻之后,几人重新坐在水镜楼的里厅之内。   水淼儿屏退了无关人等,转回来时神色肃然,沉声道:“事态紧急,小女子便长话短说。”   楚言按着墨刃在自己身旁坐下,“水楼主是查出了那巫咸教的消息?”   “不错。”水淼儿轻轻点头,自袖中摸出一张皮制的棕纸,放在桌案上展开。   “几位想必对这邪魔之教也有几分耳闻。西南大荒山脉,有险峰名丰沮。昔有善饲五毒者隐于此,通蛊毒之异术。此族后人于百余年前立一教,名巫咸,奉操蛇之神,以巫灵传世。”   几人凝神看去,只见皮纸上绘有蜈蚣、毒蛇、蝎子、壁虎、蟾蜍这“五毒”的扭曲纹样,而中央又绘着弯曲的藤草,将五毒系在一处。   徐/明溪轻吸一口气:“不错!我曾听师父讲述当年中原打退南疆毒教的旧事,这的确是巫咸教的图腾。”   水淼儿点点头,接着徐/明溪的话头说了下去:“四十年前的巫咸教主姓钟名通,尤善毒术。曾有进犯中原之心,却因当时中原侠客和衷共济的抵御而大败。钟通败退回南疆之后便销声匿迹,据说是因受了重伤功力大退,自此以后巫咸教便淡出了江湖。”   三人静静地听着水淼儿讲述,后者说完,便把皮纸投入灯盏焚烧,火焰晃动,里厅里也明明暗暗不定。   水镜楼主用女子独有的清圆声音,将不为人知的旧事娓娓道来。遥远的南疆秘史在她的声音中复苏,带着异族独有的神秘,恰似一幅徐徐展开的浩荡画卷。   “而据水镜楼查到的消息……三年前,钟通身死,只是这巫咸教主之位却成了一团疑云。”   “钟通膝下本有一子,说是才貌双绝,武学天赋又高,本应是继承父位光复巫咸的不二人选,只是……”   “似乎其中有变,新教主的信息,水镜楼未能查到,唯一可确定的是,继任教主之位的并不是钟通的儿子,甚至似乎并非巫咸教中人。”   徐/明溪深深皱眉,沉吟道:“也就是说,那巫咸教主没有把位子传给自己的亲儿子,而是传给了个外人?”   水淼儿摇头:“不……钟通暴毙而亡,虽无确凿证据,但小女子推断,很有可能是下面谋逆篡位。”   她顿了顿,又道:“从那以后,巫咸教就变得诡异起来。教众的行事变得隐秘至极,像是在有意隐藏着什么。如今既然又在江湖上动作起来,这新教主必然有所图谋。”   楚言心中冰冷地一跳,抬头念道:“三年前……谋逆篡位……”   “嗯?”徐/明溪侧过脸来。许是方才在黑衣人手下见到了旭阳剑招的打击,他的眉宇间还有未散去的阴色:“楚殿主想到了什么?”   楚言沉思不语,反而是墨刃低声开口道:“三年前,正是白华开始接近殿主的时间。这人出现得蹊跷,身份也有疑点,此刻想来,说是外族人也不是不可能。”   徐/明溪愕然。楚言紧绷了几息,忽然疲惫地扶额吐出一口气:“孤……那时候是什么始末,孤已经不记得了。”   三年过去,毒香的侵蚀已经让他的记忆十分模糊了。   连当初是怎么与白华相遇,怎么一步步“爱上”这个人,乃至怎么亲手将白华带入九重殿内……这些前后一切的细节,都很难清楚地回忆起来。   楚言侧眉看了墨刃一眼,心情复杂:“倒是能记得你和孤吵架时候的样子。你……唉。”   “……”墨刃难为情地低了低头,“属下当年莽撞。”   那时候他也年轻,脾气宁折不弯,又仗着楚言一贯宠爱,从一开始就没掩饰过对白华这种来路不明之人的敌意。   楚言又好气又好笑,酸涩地捏了一下侍卫的手指,道:“谁有怪你的意思了?孤是觉得愧对你。”   墨刃一惊,下意识抬脸飞速扫了一眼徐水二人:“主上……属下受不起!”   心中暗想:主上他,怎么在外人面前还说这种话……   水淼儿唇角刚盈起笑意,打量着对面主仆俩的视线也暧昧了三分。不经意撞上墨刃的目光,连忙清了清嗓子,回归正题:“楚殿主,说来……水镜楼还发现了一样有趣的事。”   “小女子虽然未能查到这新教主姓甚名谁,却得知了旧教主的儿子……也就是原本该继位的那个少教主,他的名字。”   水淼儿的神色冷了下来,霜雪似的寒意在这个江湖女子的面庞上一荡而过:   “他的名字叫……钟华。”   一语石破天惊!   其余三人同时震惊色变。白华,钟华……如果说是巧合,天下又哪有这样的巧合!?   徐/明溪都有点反应不过来了,手指无意识地摸着佩剑,愣愣道:“这是何意,莫非白华是……是巫咸教旧教主的儿子?一个教派的继承人,跑来中原异地到九重殿做奸细!?”   “而且还是……甘愿奴颜婢膝,承欢于人下。”   楚言缓缓眯眼,他一字一句咬的满是煞气,脑子却很理智,“八成不是被迫,若非心甘情愿,做不到那种程度。”   在场诸人,只有他和墨刃知道,白华的卧底可不是坚持了三年,还有今后直到九重殿覆灭的七年……加起来整整十年!   白华那张楚楚动人的眉眼,那柔弱的嗓音和那诱人却危险的沁香在脑中闪过。   是什么能让一个人,一个本应出身尊贵的人付出这么大的牺牲,做到如此地步?   为了光复教派么,可若是如此,又为何独独针对九重殿?   “小女子也偷偷观察了那位白华公子的反应,是个会扮弱讨怜的精明人,不过……他和那个跟在齐迁身后的黑衣人之间似乎不太一般呢。”   水淼儿忽然看向徐/明溪,说道,“徐少侠,那个黑衣人的确使出了旭阳剑法,没有错吧?”   徐/明溪眉头紧锁,自言自语似的:“不会错,怎么会这样……”   楚言却啧了一声,皱眉看向这位旭阳大师兄,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他食指敲了敲桌案,“你想……贵门派不是犯了戒律就会把弟子逐出去么?既然这样,你家的剑招外泄,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之事罢?”   没想到徐/明溪浑身一震,楚言甚至能感觉到他整个人都僵硬了。   “……”徐大师兄喉结动了动,缓缓转过苍白的脸来,怔怔盯着楚言艰难地道:“楚殿主,据我所知,近几十年来,被逐出门派的……”   “……只有燕洛师兄一人。”   水淼儿叫出声来:“竟然是他?”她忙不迭去看楚言,一边看一边自己点点头,“那……那么算来,他针对九重殿和旭阳剑派,还真是情理之中了。”   徐/明溪绷了半天,肩膀一下子垮了下来,他低低道:“真没想到,当年的燕师兄今日走到了这种邪路上……”   “燕、洛。”   楚言则深沉地把这个名字在口中咂过一遍,疑惑抬头:“……是谁?”   ……徐水二人沉默下来,脸上双双写满了“您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咳,主上。”墨刃连忙悄声凑过去,“您又忘了,就是您当年为属下打上旭阳剑派的那次……”   楚言:“……”   殿主恼羞成怒:“那种烂人孤记他做甚!”   徐水两人连忙一边忍笑一边劝,徐/明溪道:“无论如何,今日我们在高台上打草惊蛇,那边必会忍不住有所动作,我们……”   楚言顺口接话,眼底冷光隐现:“只需守株待兔,先擒住白华、燕洛和齐迁,再把那里通外敌的盟主府拉下来……”   他说着说着杀意上头,本就要说出“最后聚合中原武林打进南疆,把巫咸教杀个痛快”之类的话,可那话跑到嘴边,忽然就在嗓眼上被什么勾住了一下。   仿佛有光矢飞过,一瞬间撕开了他的心肺。   他想到身旁的黑衣侍卫,想到那个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能在他身边过过好日子的人……   如果这就开战,他想许给阿刃的平稳安乐的,终于能被妥帖地爱护怜惜着的日子呢?   他还要阿刃等多久……人生无常,江湖多险,跟着自己这么个烈性的主子,阿刃他真的还能等到吗?   楚言嘴唇动了动,想要任着仇恨烧起战火的心思,有那么一瞬间犹疑了。   他声音这么一停,那头徐/明溪已经把话给接上了:“这一桩事,就算解决了。”   水淼儿也长出一口气,挽了挽秀发道:“总算是迷云消散,我水镜楼那两位长老也可瞑目了。”   唯有墨刃意识到什么,忧心地轻轻叫他:“主上?”   楚言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强自镇定回来,冲侍卫笑:“无事……无事,孤刚刚走神了。”   而水淼儿见楚言神色怅然,只当他是因被自己的男宠骗了而心里头堵得慌。   她想想这事,憋屈也是真憋屈,不由得对楚言大为同情起来。便捧过一旁的茶壶与杯盏来,弯眉浅笑:   “此次事成多亏殿主,小女子在此以茶代酒,先敬楚殿主一杯。”   她说着眨眨眼:“殿主也放宽心吧,待这事了结,不就可以和墨侍卫回去过好日子了吗?”   这些日子下来,他们互相也熟悉了不少。水淼儿说话间便也少了顾忌,笑吟吟地给楚言递一杯茶:   “要小女子说呀,墨侍卫人俊武功高会照顾人还对殿主一心一意,就算做殿主夫人,怎么也不会比白华差嘛。这么好的人,殿主回去可要好好儿的照顾着呀。”   ……要说来,她本是想逗一逗这位年轻的九重殿主,瞧瞧这人的情思被点出来的时候是什么反应。   不料楚言前头还没反应过来,听得后面几句,脸色就是一变!   他竟慌里忙张,“腾”地站起来把长袖一甩,怒目斥道:“你!你你……胡说什么!!”   然而与此同时,旁边那位黑衣侍卫却轻轻地皱起一点眉,沉声道:   “水楼主怎说这种话,九重殿规矩尊卑有别,无论何时……就算是到了床笫私事上,也该墨刃照顾主上才是。”   “……”   瞬间全场就诡异地静了。   徐/明溪目瞪口呆,目光在说话的三人之间绕得发晕。   但很快他就发现了……这三个人的脸上表情,居然都是整齐划一的愕然。   更绝的是那种摸不清状况的凌乱感,活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   楚言:“……?”   墨刃:“……?”   水淼儿:“???”   于是最后,徐/明溪的表情扭曲半天,也认命似的变成了:“……???”   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作者有话要说:  副cp出来啦(其实早就出来了)   殿主和墨侍卫也终于到了这一步(其实也早就到了只是殿主单方面认为没有orz)   .   隔壁方知渊:全世界都看出来魔君心悦他,只有他觉得对方只是玩笑。   这边楚言:全世界都看出来他心悦墨侍卫,只有他觉得自己藏得挺好。   .   感谢在2020-09-20 12:24:03~2020-09-26 22:48: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先河、云梦幻情 2个;emm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开战猎萨 30瓶;24883743 20瓶;sunnyD 18瓶;疏雨未歇 15瓶;慕浔 9瓶;emm 7瓶;彼岸 5瓶;笑笑爱吃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请君意   一时之间,四个人你看我,我看你——   要按俗话说“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那么无疑,他们此刻就是整整齐齐地化作了面面相觑的四大金刚。   窗外风起,吹得楼旁的树枝叶沙沙作响。楚言脸色都白了,他用一种天崩地裂的表情盯着墨刃,结结巴巴地道:“你……你……”   怎么回事,阿刃怎么会是那么个反应?   按照阿刃的性子——不对,就算是换了随便哪个普通侍卫,突然被外人调侃成“殿主夫人”,第一反应怎么也不该是辩驳谁来照顾谁的问题啊!   “……”徐少侠与水楼主对视一眼,发现了盲点:从反应来看,好像只有楚言一个人是不对劲的。   也即是说,如果刚刚九重殿主的反应不是“你胡说!”,现在也没有如此手足无措……   而是欣然点头的话,水楼主与墨侍卫的反应,就能完全对得上了。   但对于墨刃本人来说,天大地大主上最大,别的一概不管。   他看着楚言反应不对,仅懵了一息就半跪下来了:“……属下失言,主上恕罪。”   楚言眼前一黑,感觉自己都要疯了。   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哪里漏了馅儿。可殿主毕竟要脸,开不了那个口在徐水二人面前逼问“你们怎么知道孤对阿刃有心思”,更不能当着他俩和墨刃掰扯。   最后只能自暴自弃似的上前,把墨刃拉起来:“你先随孤回去再说!”   水淼儿毕竟是个心思细腻的女儿家,多少参悟出了什么,险些捂着嘴笑出来。   她揪着徐/明溪的衣袖往一边儿躲,不去触这位殿主大人的霉头。   而楚言索性连句告辞都没脸说,闷头拽着墨刃,三步并作两步地就走了,耳尖居然还是红的。   墨刃被主子扯着手臂,他在后头茫然跟着快步走,出了水镜楼终于忍不住叫了声:“主上。”   出门一瞧,外头居然飘起些阴云来了,长青小城的空气里含了湿气,像是要下雨。楚言也不顾四周加快了脚步的行人们,就往偏僻安静的地方走。   两人一直走到一个没人的窄巷子里。楚言把墨刃往里头一推,手掌抵着侍卫的肩膀咬牙切齿道:“你刚刚跟水淼儿说什么东西,那种话也能胡说的,嗯?”   他气急之下靠得太近了,都能看到墨刃的眼睫轻颤了一下,呼吸也乱了。   “……”   墨刃敛眸不语,淡色的唇抿紧了。   楚言深吸一口气,目光幽深地盯着他,语调倒是放软了些:“床笫之事?你……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张口就敢说?”   没想到墨刃把眉眼一抬,居然正视着他,轻轻道:“阿刃知道。”   楚言才被他搞得一噎,没想到墨刃语不惊人死不休,还平静地加了句:“如果主上喜欢,阿刃愿意以身服侍主上。”   只此一句,楚言只感觉浑身的血滚烫地往头上冲,冲的他眼前发晕。   他闭过眼去,压抑地喘息两声,低声道:“你知道什么知道……”   这一刻,隐忍了多日的情丝,就如久逢甘露的蔓草般疯长,爬满了胸腔内跳动的一颗丹心。   楚言咬牙发狠,逼自己回想前尘那些已经模糊了的记忆,他想着那一次次落在墨刃身上的重刑,想着偏殿里的肮脏破败与飞舞的蝇虫,想着最后那场大雪落在冰冷瘦弱的身体上……   他用这丁点儿的残破记忆做成血淋淋的刀子,一刀刀往自己心口上捅,恶狠狠地把柔软的情丝和着血肉挖出来斩断了。   他不能这样自私,他不能,他不能……   他不能再把阿刃往泥淖里拖了……   可是——   可是墨刃的嗓音却像一片落叶,轻轻落在他耳畔。   “主上。”   楚言睁开了眼,他看到近在咫尺的人也看着他。   墨刃的眼眸像一泓清冽的水,里头浮着碎冰,碎冰又折射着光芒。那里面的情绪太清明了,七分忧心三分迷惑,叫人看得清清楚楚、干干净净。   侍卫微昂着头,眼中倒映着殿主的身影,他将手指迟疑着搭在了楚言的袖角上,轻问出声:“主上为何……难过?”   他小心翼翼地贴近了楚言,甚至大逆不道地用自己的手指蹭了蹭主上的手背。   因为他发觉最近殿主是真的很喜欢和他亲近,做那些肌肤相贴的举动。   平常他不会大逆不道地主动冒犯,但此刻乃是特例……只因他能感觉到,主上真的很难过。   楚言耳里轰然一声,如见火树银花,天河倒悬。   他狠狠地反手攥住了墨刃的手,像捏着一把救命稻草。好像有一簇火在他心口烧起来了,烧的那么猛,那么烈烈生辉。   转眼间神魂颠倒,无论是那些残破的情丝,还是他用来割断情丝的黑暗旧忆,都被这捧火给烧得灰都不剩。   剩下的只有眼前怀里的这个人,手心里那点奋不顾身地暖他两世的体温。   巷子里没有人,远处只有两只小雀扑棱翅膀。   楚言将墨刃往墙上一抵,拇指飞速碰了碰侍卫的下唇,就低头用力吻了上去。   “……!”   墨刃瞳孔紧缩,却没有丝毫反抗,反而闭眼打开了唇舌。   天顶的云越聚越多,明明半个时辰前还是晴朗的蓝天白云,如今却已是四方阴风。   楚言吻得近乎发泄,灼热的呼吸夹杂在疯狂的攻城略地之间,齿舌间一点怜惜都不带,手掌更是用力揉过怀中人的腰间敏感之处。   ……像是在拼命展示自己的粗暴与恶劣。   “主……”可怜墨侍卫毫无经验,只能勉力配合着自家主子这场粗暴胡闹,“……嗯……”   他像是被打在欲爱浪涛里浮沉的一叶扁舟,浑浑噩噩,恍恍惚惚,眼前如见云烟松涛,除了喉间几声被刺激出的哽咽也发不出别的。没多时就先乱了气息,却依然是一点反抗之意都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楚言终于放开了怀里的人,两人的衣衫均凌乱不堪。   墨刃被他欺负得腿都软了,人几乎要晕过去,几缕黑发散在白皙脸侧,他靠在墙边吃力地调整呼吸,唇瓣便也微张着轻动不止。   那唇早就被殿主吻得添了水润艳色,好像在寡淡的山水墨画上勾了一笔风情无边的朱砂,叫原本一身孤寒之意的侍卫也霎时间光彩照人了起来。   楚言盯着那一抹颜色,不知为何疼得心如刀绞。   他重重喘息着,眼尾染红,沙哑道:“你若不喜欢,孤绝不越界,你我还是如以前那样……你永远是孤最倚重的贴身侍卫,好不好?”   答应吧,他恍惚在心中默念。只要墨刃应了,他就有了真正斩断这份情丝的刀。   墨刃喘息着摇头,颤声道:“阿刃没有……不喜欢……”   他低头扯了一下玄色领口,摇晃着往楚言那边走近一步,把主上退出去的那份距离给补了回来。   他口中低低说着:“属下只是……尚未学得熟练……请主上再宽容墨刃些许时间……”   他说着,脖颈仰起,微微启唇。   这是一个很巧妙的姿势。   如果主子有意享用,这样的姿势很适合亲吻;而如果主子无意,这姿势没挨没碰的,也不算媚主犯上。   总之,进退都不越界,如果放在那种伺候人的侍奴身上,必然是很高的一招。   楚言却宛如见了晴天霹雳,他先是不敢置信地呆了一下,下一刻怒火就在肺腑里炸开,嘶声吼道:“谁……谁教你的这种事!?说!!”   他手指紧箍在墨刃肩膀上,力道大得后者骨头生疼。墨刃沉默一瞬,如实道:“属下问过秋槿。就是那日……在客栈,属下说是私事。”   侍卫摇了摇头,“还求主上莫要责她,是墨刃非要她教属下的。”   楚言怔怔松手,后退一步:“为……为什么……”   墨刃道:“更早些日子里,有天早上,主上您……”   他垂下眼,手指摸了一下自己的唇,轻轻地道:“也吻过属下。”   巷子里一时无声,天上的云暗了暗,有针脚似的细雨绵绵地飘落了下来。   都是内功登峰造极的人,若是他们二人内力外放,这点雨丝自然难湿衣衫。   然而,暗色水迹却在楚言的外袍上滴滴答答扩散开来,殿主恍若不知,愣愣看着墨刃,三魂七魄早就散了。   可笑他还天天想着瞒下,原来……原来早在第一次情难自禁的时候就……   楚言这幅样子,墨刃便沉默着也收了内力。   很快,夏雨温柔地淹没了两个人。   隔着一层薄薄的雨帘,楚言定定望着墨刃道:“阿刃,你不懂。”   墨刃坚持:“阿刃懂的。”   楚言喉咙里像是有苦涩的东西堵着,他不做声了半晌,低声道:“那你说说,你是孤的什么。”   墨刃被问得茫了一下,眨眼时一滴雨珠从睫毛上跳下来了。   这种问题他可没预备好。   但此刻主上来问,他只能答。墨刃思忖两息,尽量慎重全面地斟酌了用语:   “属下如今是主上的侍卫,但只要主上有意,墨刃今后就是主上枕席之上的侍宠,是主上后室暖床之物。”   他说着说着有了点自信,暗想若论伺候主上的本事自己有什么学不来的,便抬起脸,语气更坚定道:   “墨刃自知容貌身躯难入殿主尊目,但……无论主上想怎样使用,属下都能陪侍的。”   “……”   楚言面如死灰。   他想强做出一个安抚的表情来面对墨刃,可是浑身上下冰冷而僵硬。   为何……   明明自己也知道是这种结果,他知道的,知道才会问的。   可为何亲耳听到的时候,心口还是会这么疼呢?   面上的神情扭曲几度,口中一句话也说不出。他疼得肝肠寸断,疼得彻骨生寒,最后又是悲愤又是凄凉,居然捂着脸笑出了声来。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楚言在雨中疯了似的掩面笑着,踉跄着后退,直到脊背撞上墙体。   他笑着笑着,眼角居然带了泪光。很快与雨水混在一处,化作脸上水痕,再也不能分明。   墨刃哪里还不知道自己答错了。   他脸色惨白地跪了下去:“……主上恕罪。”   “孤的好阿刃。”   楚言笑罢了,深吸一口气,双手将墨刃搀起来。   他眼底泪光未消,口中却温柔哄道:“你最乖了。是孤不好,这么吓唬你……淋雨受寒伤身,你先陪孤回客栈,再……”   “——主上!”   却不料想,殿主的玄金衣袖被紧紧攥住。墨刃在雨中仰起头,颤声道:“……就算。”   “就算属下愚钝不懂……若能陪侍主上左右,阿刃也想重新再学。”   黑衣侍卫深深埋下头去,是一个很轻的叩首:“求主上恩怜,主上教教我。”   作者有话要说:  是墨侍卫现学现卖失败的一天0w0   “阿刃懂的。”“你懂个屁啊!!”“QAQ”   .   如约加更辽,上次那章评论数66,一条*50字=3300,这章写到三千五要更多评论一起嗨!~   .   感谢在2020-09-26 22:48:57~2020-09-27 23:50: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2385719、Belphegor、夕夜、emm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开战猎萨 30瓶;emm、云端夜火 10瓶;千羽凌蝶、雪灵-Snowspirit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诉清雨   “你……”   楚言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被墨刃这一下子弄的整个人愣在雨中,只觉得进退两为难。   紧攀着他袖口的手指苍白而骨节分明,墨刃素来守礼到近乎刻板的程度,楚言就没见过他有几次这样过激的举动。   也因此殿主更失措,犹豫道:“你……听话,先起来。这件事,等日后回了九重殿,孤再慢慢与你说。”   “主上……”墨刃仰起脸来,被雨水打湿的黑发黏在脸侧,多少有些狼狈。   淅沥沥的雨声落在近处的巷地石砖上,落在远处的飞檐灰瓦上,像是给他的嗓音遮了一层雾。   他其实也不知自己刚刚怎么就一时脑热,说得这般放肆话语出来,还敢抓着主上衣袖不放。   只是有那么一刻,他恍惚觉得仿佛近在咫尺的主上正在远离他,好像如果再不抓住点什么,他就要永远地失去心底守护了两世的光了……   他咬咬牙跪着不起来,也扯着楚言衣袖不放:   “属下此生只想陪侍主上身边,无论是做主上的刀剑,亦或是别的什么,墨刃都愿。求您再给属下一次机会。”   楚言蓦地一怔。   他皱眉张口了半晌,没发出声音来。   像是从心底一片死灰中扒拉出那么点儿可以复燃的火星,他从墨刃那一段话里揪出一句“属下此生只想陪侍主上身边”,茫然地暗想:   这……这可以姑且算作是,“属下想和主上在一起”的意思么?   楚言撩了一下大氅,面对侍卫蹲下来。   他定定看着墨刃那双深黑的眼睛,忽然道:“好,那孤只教你一次。”   墨刃一怔。楚言伸出双手,用力捧住他的脸颊,一字一句咬得滚烫灼热:   “阿刃……孤的心思,孤想要的,今生今世只有你一个。”   “主……”墨刃心中巨震,好像被锤子重重砸了一下,又激起好一阵酥麻。   心里早就有所准备是一回事,亲耳听得主上说想要他,却又是一回事。   主上当真……   当真与他有这番垂青……   放在以前,他是做梦也想不到的。   墨刃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眼底亮起惊喜的光亮,只受宠若惊地小声道:“那,那属下……属下,待此番事了,归殿之后便……”   楚言岿然不动,语调沉了三分:“阿刃,知道什么叫今生今世只有你一个么?”   墨刃不解抬头,“?”   显然,这些东西都被侍卫下意识当做“无用的修饰词”给忽略掉了。   楚言道:“按规矩,殿主后室之人不可有武功傍身;按规矩,殿主后室之人不得插手殿内事务;按规矩,男子最高的名分也不过侍君,做不得殿主夫人;且一旦殿主厌倦,后室不得纠缠,若敢有所失仪,责罚必不留情。”   墨刃以为楚言是怕他不愿受这些,可是也不知怎么,这一刻,就连曾经最在意的武功都像是成了小事。如今他全幅心神只用来紧张会被主上拒绝,连忙道:“属下心甘情……”   楚言打断他:“——孤知道你心甘情愿,可是孤不愿,孤舍不得糟蹋你,你懂么?”   雨又大了些,楚言索性脱了大氅往墨刃身上一披,不顾后者惊忙惶恐,继续说道:“孤要你地位与殿主正妻等同,尊荣与孤比肩,这些破规矩统统与你无关。”   “主上?这岂能……”墨刃茫然听着,那修长好看的眉峰正一点点蹙起来。   他开始……听不太懂了。   楚言:“孤还要废除后室,从此往后百年,能与孤肌肤相亲、两心相悦之人只有你一个,你不许去其他人处寻欢,孤也一样。”   不,不对。   不是听不懂,是无法理解。   “你既要做孤的心上人,便不许再自罚自伤、自轻自贱。如若不然,你就是在伤孤的心,孤会心疼得要死。”   楚言的声音不停,都到了这个地步,他也不怕破罐破摔了,“孤会一生珍视照顾你,夫君疼爱妻子乃是天经地义,所以你也不许推拒。如若不然,你就是让孤蒙羞,连个天经地义的事也做不好。”   “主……主上!”墨刃终于慌乱地打断了殿主,他罕见能慌成这么个样子,眸子里一片碎片似的散乱,“主上您……您……”   您在说什么?   他险些就要脱口而出,您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对谁说什么?   楚言却平静地接道:“不错,孤心悦你。”   轰……   耳畔惊雷炸响。   墨刃一时神志飞天,甚至辨不清那是自己的幻觉,还是远处的雨中真的响了雷。   他怔怔看着楚言,唇瓣剧烈发抖,然后浑身都开始发抖,宛如瓢泼冷雨中一片枯草。   楚言俯下身来。   再次亲了亲面前那人发抖的唇。   这回很温柔很温柔,如蜻蜓点水的一掠。   可墨刃却抖得更厉害。渐渐地,他凝望着楚言的那双眼底,竟似乎浮现出几丝哀求之色,仿佛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错了,错了,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做世上唯一的一个,能与主上肌肤相亲、两心相悦之人;做一辈子受主上真心喜爱,得主上珍视照顾,尊荣比肩主上的殿主夫人……   他从未想过,竟会是这样!   主上竟会是这样的心思……!?   “这句话,孤本觉着已经无颜说了。”   楚言苦笑了一声,眷恋地蹭了蹭墨刃的脸颊,叹道,“可孤实在是……实在喜欢你喜欢得忍不住了。你就当孤不要脸吧。”   这一刻,一种从未有过的巨大的惊惶,在霎那间击中了他。   墨刃茫然想:   ——他怎么配?怎么可以?   他……他自幼在暗堂厮杀,落下的沉疴与暗伤数也数不清,这副残破之身,趁年轻时新鲜几个春秋便也罢了,哪里值得把玩百年?   更何况他又两世磋磨,连心境都沉的如一口死井,早不复真正青春恣意的少年。至于能叫主人欢乐的甜蜜嘴玲珑心,他更是一样没有,又如何能受主上百年情深?   他的殿主是怎样绝世尊贵的人,应当享有的是琳琅珠宝和传世美玉,怎么可以一生抱着一把又冷又硬、处处残痕的剑!?   “不……”   恍惚间,微弱声音已经自他喉中挤出。   那个字才出口,墨刃就骤然间醒了神。他心里漏跳一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可是已经晚了,他听见楚言叹了口气。   “罢了。”   殿主揉了揉他的头发,笑道,“不愿意就算了。那……按说好的,还做主仆。”   手臂上传来一股力道,墨刃踉跄着,他被楚言从地上搀了起来。   不知何时,骤雨渐歇。乌云被风吹散了些,夏天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楚言道:“走,快回客栈换身衣服,冻坏了可怎么好。”   墨刃一时失语,心如刀绞。   他让……让主上失望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很短但就是要专门开一章给楚殿主庆祝告白失败(?   .   感谢在2020-09-27 23:50:06~2020-10-02 23:47: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emm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瑞黎·露影 3个;莲语蝶梦、然然然然燃、Belphegor、先河、嘤嘤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mm 20瓶;疏雨未歇 11瓶;雾雨灵雀儿、无绝的澡盆、晏奕羲 10瓶;彼岸 8瓶;花一叶 3瓶;瑾曜 2瓶;若伊、雪灵-Snowspirit、寒月惜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点玲珑   等楚言与墨刃回到客栈的时候,两个人都湿透了,脸色更是难看得和雨夜里游荡的鬼魂儿似的。   出来迎的秋槿给吓了一跳,心说又怎么了这是??   可两人什么都不说,就闷头回屋各自收拾自己去了。等了片刻,楚言与墨刃各自换了干净衣裳出来,又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她也不好开口问。   影电的药劲儿不小,白华尚且昏睡未醒。楚言略一思忖,吩咐秋槿道:“你给孤盯着他,白华自作聪明,想必能猜出他们的计划败露。这几日必然会想方设法与外界联络,正好顺藤摸瓜,把这群贼子一网打尽。”   “还有……传信回九重殿,叫三护法影雷从暗堂带一批人过来。万一盟主府狗急跳墙,徐/明溪与水淼儿不一定方便正面动手,这些贼子叫暗卫来杀正合适。”   秋槿领命应是。旁边墨刃忽然上前一步,在楚言身侧低声道:“主上。白华奸诈,让属下与秋槿一同去吧。”   楚言动作一顿,目光复杂地看他。   墨刃蓦地抖了一下,抿唇低下了头:“……主上息怒。”   楚言头疼地按了一下额角,无力又无奈地道:“阿刃,孤没怒,你别又在那胡思乱想。”   墨刃沉默了两息,又说:“是属下错了。”   楚言砰地一声站起来。   秋槿那小心脏一惊,还以为殿主要生气,都准备好跪下告罪——   没想到殿主深吸一口气,甩开衣袖自己转身走了。   秋槿更加是一肚子莫名其妙,看殿主把门一关,连忙揪着侍卫的手臂:“墨大哥!你和主上又怎么了?”   却见墨刃垂下睫毛,眼底闪过一丝黯然之色,沙哑道:“是我叫主上错爱了。今后怕是……怕是……”   他说着说着,竟是喘息紊乱,神色痛楚,竟似比肺腑受了重创还要难熬似的。   秋槿被他吓得更厉害,连忙拉他坐下细细追问。   这一问可好,侍女更是惊得魂儿震了三震:   “墨大哥你说什么——主上他,他竟要许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手足无措,嫩葱似的十指虚虚掩面,崩溃道:“而后你——你还拒绝了!?墨大哥,为什么?”   客栈外头已经几乎不下雨了,不过是风吹梭梭,阴云投进室内的暗影落在侍卫轮廓分明的鼻梁与嘴唇一线上。   墨刃脸色苍白,却咬牙别过脸去:“我……我不能应。主上疼我,我自己难道就可以没有分寸么?”   他捏紧了手指,一字一句好像在说给自己听,“那可是主上,那可是殿主。”   是啊,那可是……他的主上。   若不是前世十年生受毒香迷乱,被白华卑鄙暗害,他的殿主会是怎样一个惊艳江湖的人物?   如今好不容易从迷雾里走出来了,真相大白了,主上难道不应当有一个重回正轨的光明坦途,和一个真正般配的爱人么?   怎么能够和他……这样一个侍卫?   秋槿一怔,欲言又止。她看着墨刃这模样,心里隐约有了三分明悟,小声问:“墨大哥,你可还记得上回秋槿问过你的……你自己,喜欢么?”   墨刃蓦地回身,神色清冷:“我喜不喜欢重要么?主上这事不对,我就不能应,我……”   他说着说着,眉间冷色似乎迟疑松动了一瞬,却又立刻卷土重来,更加坚决地道,“我不能应。”   秋槿久久不说话,最后摇摇头:“墨大哥,我已经懂了。可是你这人……我实在不知该说你什么好。”   “罢了,我知道你挂心我。”墨侍卫无声地轻叹了口气,目光往她身上飘,犹豫道,“如今……如今我实在无颜去见殿主。你速去看看……别让主上再一个人生闷气。”   秋槿心里不禁好笑,半冷不热地道:“呀,难得墨大哥居然有躲着不敢见主上,还把我往主上身边儿推的时候呢?”   墨刃赏她个冷冷的眼刀子,皱着眉道:“还贫?去。”   ……   屋子内,楚言长发披散在肩头,沉着脸看窗外的雨,略有些出神。   秋槿进来的时候他也没转头,只开口道:“阿刃叫你来的?”   秋槿悄然在旁边跪了:“墨大哥怕主上不消气,叫奴婢……”   话没说完,楚言就哼了一声,脸色更差:“瞎操心!他那只眼睛看着孤生气了?”   秋槿哭笑不得,心说您这哪里没生气了?   她却也没插话,只从旁边取了一件外袍,小心替殿主披上,柔声道:“殿主,秋槿瞧这雨势要停了。如今夏日正好,许是会挂虹呢。”   楚言轻轻扯了一下嘴角,兀自摇了摇头,扶着眉心长叹:“你……你都知道是不是?孤今日与阿刃明说了,他……唉。”   秋槿轻轻问:“墨大哥如何说?”   楚言默然片刻,哑着嗓子道:“回来的路上,他对孤说,他自觉不配,求孤三思。”   “你看,好笑么。孤曾经对白华真心错付,桩桩件件都在阿刃眼前,又待他……那般辜负。”   楚言手指敲了敲窗棂,低声道,“分明是孤对不起他,他还道自己不配。你说说,这不是在剜孤的心么?”   殿主说着摆了摆手:“咳,说多了。”   然后转头,神色间有些尴尬地:“秋槿,孤今儿怕是吓着他了,你……你与阿刃交好,心思又细,孤这儿不用你服侍,你替孤去……哄哄他。”   秋槿再次哭笑不得,暗想:主上您可有所不知,奴婢巧就巧在是刚从墨大哥那被赶过来的。   她却也没说,侍女将鹅黄小裙一抖,俏生生跪落在地,轻声道:“主上。”   “秋槿斗胆,有一言大不敬之语愿禀,求主上恕罪。”   楚言看她一眼,皱眉道:“你说就是。”   秋槿把樱唇一咬,大胆抬了眉眼,清声道:“敢问主上,主上觉着……秋槿忠心,比之墨大哥如何?”   楚言愣住,心里忽然一疼。眼前似乎闪过前世侍女中毒将死的凄凉面容,耳畔又似乎响起含着哭腔的那一声声:主上……求您快醒醒吧……   殿主连忙咳了咳,强压住嗓子眼儿里的涩意:“你与墨刃一柔一刚,心性不同,单论忠心不相上下,自是……日月可鉴。”   秋槿平静道:“可是,倘若秋槿立于墨大哥如今的位置,倘若主上今日心悦之人变成了秋槿,奴婢——会一口答应下来。”   楚言愕然,他不知秋槿什么意思,心里却先仿佛有了预感一样咚咚跳将起来。   他绷紧了唇角,目光慌乱地四顾一圈没找到落点,竟觉得有些紧张:“你想说什么,说下去。”   秋槿眼角柔和三分,温声吐字道:“主上且细细来想这件事,论尽忠,答应下来是迎合了主上心意,解了主上相思之苦;论私心,做那殿主夫人自可永伴主上左右,即可肌肤相亲,又不必废去武功生受折辱……”   “两全其美,本应是受宠若惊的好事,奴婢为何要说不?”   “就算最初惶恐几番,那也只是受宠若惊的‘惊’所致。看到主上已然这般执著,绝非一时使性,做下属的又怎会一口拒绝,这岂不是大不敬?”   楚言被秋槿几句话说的彻底怔住,下意识觉得好像很有道理。   忽然脸色一白,他惊道:“莫非——阿刃心底里还是害怕孤的!?”   秋槿:“……”   侍女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苦笑道:“主上,您怎么这样想,墨大哥怎么可能……”   楚言焦躁地转身,“唉,你不懂!孤、孤是真的曾对他很不好,是你不知道!”   秋槿终于忍不住失笑,眨眼小声道:“主上英明神武,怎地在情之一字上却痴了?您听秋槿说……”   “以墨大哥的心思,无非是觉着自己出身不好,容貌才情不够。”   她挽了一下袖口,柔声细语地说着,到此却突然地顿了顿,将尾音揉成一声叹息:   “他觉着自己配不上您……那是生怕委屈了您啊,主上。”   楚言猛地僵住。   他缓慢地……重新将目光落回侍女身上,张了张口,“什么?”   秋槿:“墨大哥他拒绝了您,是因为他舍不得。他宁可招惹主上怒火,宁可从此被主上冷落,宁可不去做那个为主上分忧解苦的‘尽忠下属’——”   那秀丽的侍女端端正正地跪在殿主面前,温温柔柔,眸色明净:   “——也不舍得贸然以姻缘绑了主上终生,日后委屈了您。”   楚言如遭霹雳,脑中好似金星炸开。他忽然眼前发晕,踉跄一步都差点没站稳,赶忙双手扶住了窗台。   他用力到手背青筋凸出,像溺水之人抓着什么救命的浮木,又不敢置信地盯着秋槿。   “你这是什么意思,”楚言喃喃道,“你……你不要乱说话,你不懂得,孤真对他不好。他当时那么怕孤的,你怎么能胡说……”   秋槿道:“奴婢此前也不甚明白墨大哥心思,不过亏得今日他这么一拒绝,秋槿反而懂了。墨大哥待主上的心意定然是特别的,他自己不自知罢了。”   不知何时,殿主眼神都有些涣散,恍惚地自言自语:“不……不可能。可,可孤还扔过他,还是你求孤看的他最后一眼……怎么……你别胡说了,你下去!”   秋槿已经开始听不懂主上在呓语什么了,她索性自顾自说下去:“奴婢不敢说这必定是那情爱之思……但这份心意,秋槿自觉没有。”   “不仅秋槿没有,四位影子护法,三位堂主,九重殿上下暗卫……想必都没有。”   秋槿笑了笑,道:“主上,墨大哥待您,从来都是独一无二的。”   楚言蓦地屏息,再也听不下去了。   他猛地转身,夺门而出。   他去寻他的侍卫。   作者有话要说:  七窍玲珑心说的就是wuli助攻女神秋槿姑娘!   顺便宣:广播剧第二期更新啦。   .   感谢在2020-10-02 23:47:39~2020-10-06 23:51: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疏松影落 3个;瞎掉的鱼 2个;45080944、Belphegor、25694400、夕夜、emm、冻土、莲语蝶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久小透明 20瓶;东篱 17瓶;银汐、42618854、浮曰 10瓶;疏雨未歇 7瓶;云水逸 5瓶;16642347 2瓶;笑笑爱吃鱼、千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惊变夜   雨还未停全的时候,和他的殿主一样,墨刃也在倚在窗边朝外看。   那身与九重殿主相衬的,玄底银云纹劲装已经被他换下来了,如今他身上穿的只不过是自己惯穿的素净黑衣。   他把那身楚言赏他的衣服叠好了,就默默地抱在怀里,像是贪恋上面残存的什么温柔。   其实说来,墨侍卫自认容貌难堪,是个很偏颇的认知。   的确,他的五官与浓丽美艳此等字眼毫不沾边,甚至有些寡淡。   可与其说这人不美,不如说“美丽”这等词落在他身上,反倒折了他三分风骨。   大约因为他更像一把剑。   在主上面前再贴心,再温顺,他骨子里终究还是冷硬的剑。   剑刃可裂,可碎,却不可弯。倘若剑锋被打磨出柔美来,便失却了刃尖上最摄人心魄的光。   他执剑的时候,那副眉眼像冰冷到极处,也锋锐到极处的刃锋。   而他收敛了锋芒的时候,那副眉眼沉默地低垂下来,就仿佛横了一片萧索的苍山皑雪。   怎不惹人心动?   墨刃沉默地抱着衣裳,站在那里看着窗外的阴天出神。   雨停了,他的眼底却似乎重新落满一场烟雨,渐渐地,雨又成了雪。   ……如果。   倏然间,墨刃心口绞痛,他怔怔想:如果说,白华的幕后真与燕洛有关,甚至说燕洛就是一切的幕后黑手。   这意思不就是……   不就是,主上是因为当年执意护了他,才遭此一劫么?   是因为他?   兜兜转转,居然是因为他?   手指抹过衣上尊贵的银线流云重纹,又轻轻地碰了碰自己的唇角。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巷口时缠绵的温度。   而落得最后,得主上许诺了一生一世的,就要从贴身侍卫飞上枝头变成殿主夫人的,竟然还是他?   太可笑了。   可若是容得他选,他宁可没有被主上爱过……不,他甚至宁可去死啊。   一片黑暗中,墨刃暗想:他宁可真的被主上扔了,凄惨地冻死在雪地里,未能重生。   他宁可早在少年时候被燕洛一剑封喉,尸体滚在野草间。   他宁可孩提时期未曾得遇主上,死在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都没关系。   如果能把主上那段时光……还回来……   他怎样都甘愿。   可墨刃心里却悲凉地知道,楚言自恃天骄狂傲的那段少年意气的时光,大约是找不回来了。   既然残暴无常并非本性,那亲眼看着祖业覆灭、下属丧命时,主上又是什么样的感受?   他看得见,当殿主的目光落向秋槿等人的时候,偶尔眼底会藏着深深的痛悔。   而对他……   主上对他说,是孤错了。   主上对他说,是孤对不住你。   主上为他险些走火入魔,主上被他逼到以剑刺心。   醉生梦死被发觉的那一晚,主上自责地揽着他时浑身都在抖,然后便是吐血吐得停不下来。   主上口口声声说,欠他的偿不尽。   可是谁又来补偿他的殿主啊。   谁能为他的主上,补偿那荒唐的十年,毒素的痛蚀,错付的爱意和……无数横亘的心上伤疤?   墨刃茫然地仰着脸,眼底倒映着窗外的天幕,视野内一层水雾漫上又落,无声的泪滴落在怀里新裁的衣上。   他把决心又打硬了一层:不行,真的不行……绝对不能让主上守着自己这么个卑微侍卫过一辈子。   更别提,是一个永远汲取着主上的愧疚,如梦魇般折磨着主上内心的侍卫。   可却就在这时,屋外传来熟悉的气息与脚步声。   门被拍了两下,楚言的声音传来:“阿刃?孤……咳,孤有话同你说。”   墨刃一慌,下意识地将怀里衣裳胡乱往桌案上一推,又抬起手掌遮了湿润的眼角。   怎会是主上?   他这个样子岂能面对主上?   “阿刃?”   门外的声音变得有些犹豫,低磁的嗓音慢慢地放得更柔和了:“好了,是孤不对,突然说那种话叫你两下为难……你看,不是来给你赔罪了么?”   “阿刃莫难过了,你在不在里头,给孤开个门?”   大约是一时脑子发热——神差鬼使地,墨侍卫轻身往半敞的窗外一躲,悄么声地出了客栈的屋子。   没别的,拒绝了主上那么深厚的情意之后,他如今真的无法面对主上,更接受不了主上再来低声下气地哄他。   “阿刃?”   他房门没挂栓,楚言又叫了两声,见里头没人应就伸手推门:“阿刃,孤进了。”   “……”窗外檐角下,墨侍卫将气息压得近乎无有,只求主上快点走了得了。   屋子里空无一人,楚言四下看了看,忽然目光落在案角上那一件被叠得工整的衣裳上。   墨刃心里叫了声糟,脸颊已经无措地烧烫起来。   他,他刚刚抱那衣裳那么久……   果然,楚言伸手一摸就摸到了衣上的余温,不禁无奈又爱怜地摇头:“这人……拒绝了孤,自己进屋子里抱着衣服算什么。”   他四下瞧了瞧,若有所思地自语:“莫不是躲起来了?”   楚言不禁又笑,他被秋槿一语点醒,怀着满心的悸动来寻墨刃,可这时候瞧见清冷的空屋子,脑子又稍微冷静下来一点。   以墨刃那性子,这种事怎么也急不得的。   他不舍得紧逼太狠,便也不找人,只在这黑灯瞎火里摸了纸笔,很随意地写了个四字的吩咐:过来见孤。   再将这纸折了一折,放在衣裳旁边,自己眷恋地在屋内踱步两圈,依依不舍地走出去了。   ……殊不知他要找的人就隐在窗口,默默看了全程。   这可如何是好。   墨刃身子悬空贴在墙上,轻得像一片无声的黑羽。他皱起眉:主上都留字了叫他过来,那他……   心理上再怎么想装鸵鸟,对于墨刃来说,占第一位的到底还是楚言的命令。   只能去了。   然而,就在墨刃认命准备回屋出门,干脆紧赶两步直接追上楚言的时候。   忽然间,他背后没来由地一凉,一种敏锐的直觉如电闪般爬上脊骨,侍卫倏然回头望去——   眼角余光处,一袭白衣一闪而过,在客栈外的小狭巷内隐去了身影。   ——白华!?   他不是尚昏迷未醒么!?   墨刃心知不妙,神经顿时紧绷,身体先于脑子动了起来,几个腾落就翻至原本安置白华的那间房外,屏住呼息看去。   屋内,本应隐藏在房间外监视白华的几名九重殿的暗卫,无一例外都被放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墨刃心脏重重一跳:是了,如果他们所算不错,白华乃是巫咸教出身,体质对毒药迷药的有抗性……是他们疏忽了!   这人约莫早就醒了,只是一直装晕让所有人放松警惕,又知道殿主回来的时候秋槿必然抽身出去迎接,于是趁着这么一点间隙布下迷香,放倒了暗卫。   墨刃心中顿时一阵后怕:幸好他叫秋槿去劝劝主上,若不然,这姑娘岂不是一回到白华这里来就中了毒招了。   他重新将视线投向白华身影消失的方向,心知这人如此冒险行事,想必是要去联络幕后黑手。   如果不追上,万一出了变故,主上想要一网打尽的计划怕是……   殿主留下的四个字在脑中一闪而过,墨刃暗暗把牙一咬,事急从权,如今管不了这么多,只能等回来再请罪了。   他往怀中一摸,摸到一件熟悉的硬物。   下一刻,九云玉牌被他挥手掷出,“咯”地一声插入客房那地板,入木三寸,牌面正指向白华离去的方向。   墨刃深深看了一眼,此物乃主上亲赐,意义非凡。只要秋槿回来看到,必然能知道他的意思。   他便扭过头去,身子如黑鹰般一翻,悄然隐于夜色之中,不落一点声息地尾随了上去。   ……   入夜了,雨气尽散,月色间或从云间探出,小城间一派潇潇泠泠。   墨刃如一片暗夜中的掠影,借着楼阁房屋的遮蔽,无声地滑过长青的低空。   白华换了一身长布袍子,戴了顶斗笠把脸深深埋住。他快步行走在雨后无人的街道上,趁着夜色摸到了长青城东门。   城门下早有两个黑袍人在那儿立着,一见了他便迎了上来。   白华小步快走到了那两人跟前,三人交头接耳一阵。   墨刃不敢贸然靠近,谨慎地隐了气息伏在一旁房瓦上,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   嘀咕了几句之后,那两个黑袍人走上前,一左一右,分别扶着白华的胳膊,同时纵身一跃,在城墙上连点数下借力,竟用轻功一路往上,跃过了数丈高的城楼,带着白华消失在城墙的另一侧。   墨刃看在眼里,暗暗心惊。这样的轻功虽然还远称不上登峰造极,却也不是凡俗武夫所能有的,没想到这两个黑袍竟有如此功夫。   而且,这里既然有人接应,看来对方是早就计划得当。这长青城外,还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他。   他这回,说不定是要一个人扎到敌人窝里去了。   墨刃望了望城墙,一种直觉似的危机感沉甸甸地覆在他心头。   他想起,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按套路来讲这一章应该是糖,但……对不起了=w=   说实话楚殿主也老大不容易的,本来要不被白华搞那一下子也该是个傲娇霸道又护短儿的优质攻,结果前世栽邪门歪道手里不自知,重生之后天天自己给自己烧火葬场的柴,现在给忠犬告白还告白失败,好不容易看到苗头结果一念之差又放心上人跑去作死……接下来还要吞刀,大写的惨。   .   感谢在2020-10-06 23:51:59~2020-10-10 10:21: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猫腔 2个;45080944、瞎掉的鱼、嘟嘟噜噜咔~、Belphegor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开战猎萨 30瓶;缱绻 20瓶;疏雨未歇 10瓶;彼岸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赴死路   墨刃并不迟疑,纵身掠过城墙。   他的眸光明亮逼人,借着郊外时而茂密时而稀疏的树丛遮蔽身影,无声地踏枝而行。   墨刃轻功本就以隐蔽见长,前世磨砺多年,早已登峰造极。加以此刻是十二分的小心,竟真轻的如一阵风,连鸟雀都惊不起。   很快,白华与那两个黑衣人的身影便出现在前方。这三人匆匆离了大道,在夜色中拐到一个偏僻的小路里,停了下来。   墨刃悄然贴着一株古树藏了,隐蔽气息,谨慎地打量四周。   这地方乱木丛生,无有人烟。地面的杂草从刚能没过鞋底长到了小腿高,风呜呜地一吹,树叶和草叶就一起摆动着簌簌作响,实在吓人。   这样的环境,又恰好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实在是显得阴森森尤为可怖,就算下一刻就跳出个鬼来也不奇怪。   结果下一刻,居然真的从前方黑咕隆咚的树影底下,无声无息地转出来一个影子,远远地站着。   这身影也着一身厚重黑袍,斗篷压的深,看不见脸。   墨刃神经一紧,就听那两个带白华过来的黑衣人取下蒙面的面罩,向前抱拳,压低声音道:“见过燕教主,我弟兄两人奉齐使者令,护送白公子来此。”   墨刃听得那个“燕”字,神经就是一紧。   而那被称“燕教主”的黑袍罩身之人,转头把四周查看了一圈,没发现异样,遂沙哑开口道:“好,做得不错。你们二人先一旁候着罢,我与白华有私话说。”   而白华看到这个人,却明显全身一震,连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他颤抖着右手,一把拽下斗笠,任它掉落在地上。那张露出的美貌的脸上,渐渐展露出了一种极度欣喜与极度激动交织的表情。   “主……”白华声音抖成一团,只一个字,也被说的扭曲了音调。   他忽然红了眼眶,那双勾人的眸子里拢了层莹润雾气。   黑袍人终于看向他,踩着长长的杂草,缓缓向白华走去,在他的几步外站定,不紧不慢地点了点头。   仿佛得到了鼓励,白华终于无法抑制地叫了出来,尾音几乎已经要带上了哭腔:“主人……!”   不远处,墨刃心中猛然惊起巨浪。   早在黑袍人开口的那一刻,他就认出来此人正是那日高台上交过手的燕洛,只是……   白华这是……称燕洛为主!?   按水镜楼所言,白华——钟华不应该是巫咸教真正的继承者么?   怎地被旭阳剑派逐出去的燕洛却成了“燕教主”,还成了白华的主人?   他还未来得及细想,便听见燕洛抬了抬头,应道:“嗯,华儿。”   这下黑袍的兜帽滑落半截,此人面庞终于露出来半边。不再是那日高台上蜡黄平庸的五官,而是鹰眼剑眉,棱角分明,好一副戾气逼人的神相。   “主人……”白华仰起脸来,绽出个泪眼婆娑的笑容,美过春梨沾雨。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来捧着燕洛的手,近乎虔诚地低头吻上了一片指甲,呢喃着,“主人,主人,我真的很想您……”   “四年了,您……您还好么?华儿不在身边,教里衣食用度可还习惯,可还有不长眼的东西刁难于您?啊,主人,你好像瘦了……”   白华又哭又笑地絮叨低语,用秀气的双手温柔地抚过黑袍人的手,语气中的依恋仰慕一览无余。   可燕洛却明显不领情,很是淡漠地把白华挥开,道:“我好的很,快说正事……计划怎么回事?说,你是不是暴露了!?”   白华被主子如此冷漠以待,却全不在意,仍是软软地笑着,仰起眼来,带着几分哀楚小声道:“对不起,主人,我……”   “对不起?”燕洛却冷哼一声,忽然瞋目咆哮起来:“我不要对不起!我只要成功!我要九重殿和旭阳剑派,我要楚言!你难道不知道吗!?”   他焦躁地踱步,又立刻转回来,咬牙对白华道:“我说过,只要这事成功了,我便接你回教里。你难道不想同我回家么,嗯?”   燕洛深吸了口气,将一只手搭在白华肩上,另一只手伸上去拍了拍他的脸颊,盯着这白衣少年的脸一字一句地道,“——你想,你明明无时无刻不在想我!你想回去的,是不是?那你为何不做好!?”   白华耷拉着眼睫毛,小声道:“都是华儿不够好……主人不要生气啦。”   他顿了顿,又柔声道:“如今计划出了差错,楚言怕是已经有所觉察。长青城变数太多,主人孤身在此实在不安全,华儿想……”   他话没说完,燕洛就沉下了脸:“你想怎么?”   白华咬了咬唇瓣,道:“华儿想请主人先回去,回南疆去。”   燕洛腾地变了色,他一把揪过白华的衣领,怒极反笑:“你……要我就这么回南疆?你是不是嫌我身上的屈辱还不够,所以叫我再在楚言面前灰溜溜夹着尾巴逃跑一次?”   白华颤声道:“不是……”   “——你记不记得当初我怎么对你说的!?我说,九重殿楚言乃我刻骨的仇人,我失了武功、失了前途、失了地位和尊严、沦落异乡无家可归……落得这般一无所有的境地,全是拜他所赐!!”   燕洛眼角渐渐血红,脸上肌肉抽动,“这个人,须我亲自将他的头踩在脚下,叫他跪地认输,再寸寸折磨死他,方能消我心头之恨——”   “不是的,主人!”白华一把抱住他的手臂,急切地摇头,“主人不会一无所有,主人有白华,武功、前途、地位、尊严……还有家,我都给了你的!”   “主人想要报仇,华儿就帮你报仇。”   月色下,那柔软如花瓣的白衣少年抬起眼睛,正色吐出浸渍了毒的利字,“你想要什么,华儿有的都给你;华儿没有的,也都抢来给你。”   “……”燕洛脸庞微僵,神色复杂地变幻几度,终是不自在地哼了一声,拂袖推开白华。   后者踉跄一步,又执着地贴上去:“主人,只是一时隐忍而已……”   “就算白华真的暴露了又怎样?楚言身上的醉生梦死之毒已经种下,给旭阳剑派的污水已经泼上,偶然查出主人真实身份的——水镜楼那两个长老,也被主人亲手斩杀,楚言他们纵使怀疑,也无有直接证据!”   “更何况,盟主府之主黄天佑和他手下的齐迁,早就站在了我们巫咸一边。他们在明,我们在暗,主人耐心再忍个一年半载,岂会找不到机会报仇呢?”   燕洛不耐地皱了皱眉,一摆手道:“你说的容易,如今楚言等人已生怀疑,岂会轻易放过这茬?”   白华立刻说道:“只要白华死在长青就可以了!”   他说的那么快,语调那么镇定,神情那么自然……好像根本不是在谈论自己的性命,而是在说“家中没有茶叶了么,那我喝白水就可以了”。   以至于燕洛愣了两息,才反应过来这句话里的含义。   白华微笑了笑,眼神居然很干净,倒映着刚从云间冒出来的一点月色:“白华一死,线索便断,主人再离开中原,偌大个南疆处处深山毒虫,楚言他们能往哪里追查去?”   燕洛沉默了。   半晌,他才声音低沉地道:“……嗯,你说的,也有些道理。我问你,我今日若退回南疆,还要等多久才能报仇?”   “至少两年,至多五年,主人大业定成。”白华肯定地回答,接着,他郑重地向黑袍人跪下,“接应的人,白华已经备好,就在这郊外往东五里之地,请主人快走。”   “……”燕洛盯了他一会儿,“你当真不随我走了?你……当真要死在这里?”   白华展颜便笑,脸颊满足地微红:“主人舍不得华儿吗?”   燕洛阴沉地将眉毛一拧,白华便乖巧地收了笑容,伏下头道:“是。”   夜色中,他纤细漂亮的身影,此时显得有些哀伤,有些寂寞。   “方才是我玩笑……白华本该是无情无心的毒物,却有幸得见主人,识得人间情爱滋味,此生已无憾,主人无须挂念。”   黑袍人又沉默了几息,他看着白华镇定自若的神色,摇摇头,声音有些干涩地道:“既然如此……好,随你罢。”   不远处的树后,墨刃的眼神沉了一沉。   ……绝不能让他走。   若是任由这黑袍被南疆的人接走,后果无异于放虎归山。   主上筹谋了那么久,只待今朝雪恨。如今眼见大事将成,却叫自己眼睁睁看着一切的罪魁祸首逃走……这种事,他做不到。   墨刃的手已经握紧了剑柄,全身的骨肉都绷紧到极致,眼神越来越锐利,呼吸却愈加地悠沉。   出手吗?   执剑之人,剑出无悔。   此时,此地,他要出剑吗?   白华小幅度地颔首,脸上重新浮现甜美的笑容,口中却说出诀别的话语:“华儿拜别主人。待事成之日,只求主人莫忘了华儿。”   说罢,他又忽然垂下头,长睫在眼下扫出一块阴影,脸上虽还是笑着,看起来却多少有些楚楚可怜。   墨刃紧握剑柄的手指不动,沉冷目光快速扫过这一带荒林。   两个盟主府的高手……擅使毒物的白华……功力胜于他的燕洛……   以及五里之外的巫咸教的接应,人数与武功如何俱不知。   事发突然,他无法留下详细的路标,九重殿的人再快,应该也没法现在就找到这里来。   这个状况下,一旦出剑,他必死无疑。而就算抛开生死,他也没有把握和燕洛以命换命——更大的可能,是直接刺杀失败,毙命此地……   忽而,墨刃迅速飞旋的思绪一顿。   他忽而觉得很奇怪,很荒诞。   ——为什么,他居然在考虑自己会不会死的问题?   这很重要吗?   在这种状况下,在这种一念之差就是放虎归山的状况下,他到底是怎么死,是成功和燕洛以命换命还是白白送命……   很重要吗?   当然不重要。   眼前似乎又闪过那夜楚言因醉生梦死之毒而呛出的血,殷红而温热,在掌心里一点点冷下去。   此时此地,他除了全力出剑、以命相博,难道还会有其他的选择吗?   当然没有。   墨刃的眼底平静了下来,紧握剑柄的手指,也微微放松了。   没有什么是值得犹豫的,就在这里,他要杀了燕洛;   杀不死燕洛,他就拿命来拖,能多拖一刻是一刻,最好拖到九重殿来人再咽气。   好像也有那么千分之一个瞬息的时间,他脑中似乎浮现出四个字。   他不知道是哪四个字,可能是“一生一世”,可能是“孤心悦你”,又或许是仅仅片刻前主上亲笔的“过来见孤”。   墨刃并不知道是哪四个字,直到很多年以后回忆,也没能想起来。   因为那字,才浮现了个轮廓,还没来得及真正在他脑海中成型,就被杀手的本能利落斩断——   执剑者,出剑之前,心中不当有杂念。   作者有话要说:  楚言要疯了:你关键时候能想起我中毒吐的血想不起来我给你掏心窝子(注:字面意义)飙的血??   .   高潮快来啦,终于能把当年的缺憾补上,挺感慨的。晚上突然想叨叨两句,就当预支一点完结感言吧(别慌,其实离完结还有一小阵子。   夏尽秋来,雪落又融,明年春风会吹开九重殿下山外的梨花。   来看这个故事最后的大结局吧   …   ……不是要拖到现实意义的明年才写完的意思!!   …   ……最后!!激情给隔壁新崽《黎明沉眠》求点预收!!是一直想写的帝帅cp+未来星际,再多点收藏最近就能开了,开文之后大概会再来喊一次qwq   .   感谢在2020-10-10 10:21:59~2020-10-15 23:59: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sunnyD、夕夜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夕夜 3个;Belphegor、汝州、瞎掉的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mm 40瓶;三开战猎萨 20瓶;疏雨未歇 13瓶;红泥小火炉、瞎掉的鱼 10瓶;彼岸 3瓶;花花大蚊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他的剑   “好。我会记得你。”燕洛深深看了白华一眼,转过身去。   黑袍教主似乎略有迟疑,但总算是背对着那个深爱他的白衣少年,往前迈出了一步。   一阵风吹过。   树叶猛地开始摆动,如异兽呜鸣,泄出一丝隐藏的剑意。   ——机会转瞬即逝!电光火石间,锐刃滑出玄色剑鞘。   一闪一念,漆黑的剑身无声息地在苍茫夜色中隐去形体。   这柄天生的暗杀之剑,快如驰电,幻如鬼魅,将弥散着寂静的暗夜从中撕裂。   燕洛的脚步骤然一停,瞳孔紧缩,回头勃然大喝道:“谁!?”   回答他的,是眼前剑光。   霎那间风雷涌动,两道人影交错。血光遮眼,几滴殷红飞溅而起,落在了长长的杂草上。   夜雾如海,流云遮月。   “呃……咳!”   燕洛双目怒睁,单膝压地。他的左肩上剑刃深埋,血迹快速晕染开来。   而一柄袖剑从他的右袖中滑出,艰难地架住了本应刺向他命门的剑。   墨刃冷静的眉眼埋在暗色里,他双足踏在树干之上,整个人借力悬空。   刚刚那一剑之力,内劲外劲皆足,直接将燕洛压得半跪下来,也无疑重创了他。   但终究……没能一击毙命。   对于隐忍潜伏的杀手来说,最有把握的向来都是第一击。拔剑出鞘却未能取敌人性命,几乎便是失败了一半。   “主人!!”   白华惊恐的尖叫声远远传来,燕洛吃痛地怒吼一声,手中发狠加力,袖剑与长剑迸出细碎的火星,“该死!你是什么人!?”   墨刃没有任何迟疑,手腕一转将“墨”拔出,带起一串鲜血。   他脚下一点,人已经退开几丈,却是拦在了燕洛要去的前方。横剑于前,冷冷对燕洛道:“杀你的人。”   “——何方宵小,安敢造次!”   那两个盟主府的来人被这惊天一剑吓得冒了一身冷汗,齐齐怒喝一声,飞身剑指墨刃而来。   墨刃早就候着这两人出手,此刻将剑一抬就迎了上去,身形仿佛消融在长夜里。   燕洛得了口喘息,压着肩膀站起来,兜帽无声掉落。   他一把推开哭着扑上来,伸手欲捂他肩上伤口的的白华,咬牙切齿道,“白华!你这个废物,这是怎么回事!!”   “主人,主人,我……华儿大意了……”   白华眼眶通红,阴狠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墨刃……主人,他怕是听见了我们的谈话,此人留不得了。”   他说着从袖口摸出一支小巧的信号箭,临到要放出却又犹豫——   怎么办,倘若如今九重殿的人正在搜寻自己与墨刃的踪迹,放出信号箭岂不是暴露了行迹?   倘若无法迅速杀死墨刃,敌人和自己的人,哪一方会来得更快?   迟疑间,林中剑意惊空,鸦群仓皇扑云。   两声闷响,两具尸身倒地。   墨刃提剑横眉,迈过血泊走来。头顶月光拨云重现,映得他真如杀神一般。   他的目光落在白华身上,片刻后,淡淡道:“……倒是不料想,白华公子的真正面目竟是这般。在我九重殿伪装多年,辛苦。”   他对敌时向来少言寡语,像这样手中有剑不动,先开口来句讥讽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白华额间沁出汗珠,袖中的手转而捏住了另一样东西。   燕洛却看了墨刃半晌,忽然扭曲地一笑,指着墨刃道:“是你。我识得你,哼,当年那条楚言的狗……这么多年,听说你一直忠心耿耿地跟着你主子?”   他沙哑地嗤笑一声:“不过,好像……这一年多来,你主子对你不太好啊。”   墨刃冷笑:“卑鄙小人,使些下作手段罢了。”   燕洛眼含不屑地抬了抬下颔:“哼,若是楚言在此,或还有与我一战之力。至于你,你打不过我。”   墨刃淡淡道:“你如何知道我打不过你?”   燕洛哈哈大笑,狂态尽显:“数日之前,高台之上,不是已见分晓了吗!?”   “主人!”白华却突然高声道,“不要与他废话!他在拖延时间,您快走!”   他喊罢,忽将双手一扬,藏在袖中的数颗丸弹被打在地上,立刻升起了淡淡道烟雾。   墨刃反应极快,猜是毒烟,立即运功闭气。   只见白华果然往燕洛口中喂了粒药,回头冷冷冲他道:“墨刃,此烟乃我教秘制毒烟,纵使你闭气也无用,你已经中毒了。”   他取出信号箭,“嗖”地射向天空:“今日不杀你,我劝你识相些速速退走,寻个地方调息排毒,还能保得性命……若执意在此地长留,不出一刻钟,你必会七窍流血而死。”   墨刃眼底微沉,握剑的手掌倏然收紧。   ……白华所言不做伪,他能感觉到那毒烟正从他的眼目耳鼻、从他的每一寸皮肤钻进体内,如蛆附骨。   经络已经开始窒涩,肺腑沉甸甸地疼,好似有东西在一口口蚕食着他的脏器。   “主人,信号箭已发,请去和我们的人会和……”   白华快速说着,却忽然声音一卡,蓦地睁大双眼。   他看到墨刃扯唇笑了一下,带着七分冷意,三分不屑。   墨刃提着剑,往前走了一步。   又一步,再一步。   脚步踩在枝叶上,发出嗦沙响声。   燕洛脸色一变,左手也抖出袖剑,指向墨刃,“死,或者滚开!”   随着燕洛的动作,浑厚的杀气已经有如实质,空气中似乎已经弥漫起血的味道,一触即发。   “……你们觉着,”   墨刃忽然开口了,他神色平静,嗓音像清冽的冰水,而这也意味着他不再闭气,“我很怕死吗。”   白华变色:“你……你这个疯子!我告诉你,现在只要你一运功,毒素就会立刻行遍全身……你就甘心死在这种地方,连楚言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墨刃置若罔闻。   下一刻,他纵身而起,抬剑直刺燕洛!   既已将生死抛之脑后,他索性全力运转内息,带的周身空气微微震动,衣角撕裂夜风。   月华于黑色长剑上滑落,剑意大盛,仿佛连这轮月光,连这片夜色,都变成了他的剑——宁碎不止、有去无回的剑。   燕洛自喉中低吼一声,以袖剑悍然相迎。   两把剑在半空中相撞,一击之下,“铛”地一声脆响,几串金星从利刃的锋尖上窜过。   电光石火之际,剑面映亮出两人面庞,映亮出两双杀意沸腾的眼!   不知是谁先收了剑再出剑,不知是谁先出虚招再换实招,只见得剑光翻飞,气劲四撞,瞬息之间就是几十招的生死相搏。   风起,长草被压弯了腰,忽然从半截被整齐地切开。   泥土上留下纵横的痕迹,石子跳动,突然凭空碎成更小的三四块。   一整片荒林都化作了剑气交织的网。   白华被这股剑气掀得后退几步,背撞在树上。他闷哼一声抬手扶树,忽而惊觉袖口已经被撕裂成几条。   他不禁急切抬脸,眯着眼去看交战正中:“主人……!”   剑气止,两人已经分开。   燕洛呼吸很是粗重,身上多了几处深深的伤口,血在他的黑袍下扩散开来。   可他却眯了眯眼:“看来,你我到此为止了。”   对面,墨刃同样身带几处剑伤。但与燕洛不同的是,此刻他脸色惨白惨白,唇尖更是已经泛起不详的紫色。   他动了动唇,忽然浑身一颤,猛地挺身呛出一大口污血来!   “咳……”那口血乍一呛出来,墨刃眼神立刻就散了,腿弯失了力气往前栽,竟像脱线的人偶似的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   玄剑插入硬土,他用苍白的双手死死撑着,却连直起上身都困难。   胜负已分,生死落定,似乎确实是到此为止了。   燕洛回身,阴鸷着脸一把抓住白华的手腕:“真是没用的东西,接二连三地坏事……也罢,事已至此,跟我一同走。”   白华惊道:“主人!”   燕洛冷哼道:“当年楚言就护他这侍卫护得紧,墨刃若死,九重殿岂能善罢甘休?你是死是活已不重要了,回南疆,做准备开战罢。”   他口中说着,手上强硬地拽了白华就走,脚下运转轻功,几句话下来身形已经远了几十步。   白华慌道:“不行,我没有武功,会拖累你。主人已有伤在身,不能带着我……”   燕洛:“闭嘴,长青城那边已经有人过来了,你来不及隐匿,众目睽睽之下死在此处我更麻烦……”   一语未落,燕洛忽觉后心风响,一线冰冷的危机感袭来!   他神色一变,猛地推开白华,险而又险地与来者交了一剑。   锵!——   墨刃被他一剑挑飞,狠狠撞在树干上,吐了口血滑坐下来。   他剧烈地咳起来,口中涌出的血已经变成深色,先染了衣襟,又渗进身下的泥土里。可微微痉挛的手指中,依旧紧握着那把玄色佩剑。   “你……”燕洛脸色铁青地看着那仿佛只剩最后一口气的人,竟摇晃着站起,再次将剑指向自己。   明明已经身中剧毒,这人居然……!   墨刃喘息着抬起了惨白的脸,漆黑涣散的眼眸中剑芒未灭,“……还没完。”   眼前……是黑的……   燕洛和白华的身影,已有些看不清了。   墨刃抬起了手腕,他手中有剑。   不知为何,明明已经一脚踩在鬼门关头,他却感觉到一种平和。   他直觉楚言离他很近,他直觉一向很准,那么或许只有几里地的距离了。   而他……将死在这里。   因为他是主上的剑。所以他应该永远锋利,为主上披荆斩棘,灭除一切敌人。   他应该到死都一往无前,到死都无坚不摧,到死都矢志不悔。   墨刃出剑。   他知道,这是他最后的一剑。   但其实……墨刃静静地想,其实他这两辈子真的做了太多不像一把剑的事情。   他玩舞剑,学煮茶,陪主上看梨花;他服侍过主上更衣用膳,服侍过主上沐浴就寝。   剑该是冷硬的,但做贴身侍卫的时候,太冷硬会硌到主上,所以他也学着柔顺,虽然可能学的不太好。   他家主上脾气很挑,很不好伺候,他要很努力才能把主上哄好……甚至有的时候,他很努力了也哄不好。   但他已经很尽力了。   这一剑,以最释然的姿态穿破了夜色,刃端所指的尽头,燕洛瞋目执剑,脸庞紧绷。   墨刃隐隐意识到,这将是自己两辈子加起来最完美的一剑。   他有信心和燕洛同归于尽。   只要燕洛毙命,白华也不足为惧,巫咸教群龙无首不过乌合之众,他的殿主便可大仇得报,从此——   …   思绪忽然空白了一瞬。   从此……怎样?   他要他的殿主怎样?   ……   长青城东城门外,几道人影飞速穿行。   “主上……主上!暗卫已落在后方了,您行慢些!”   秋槿额间已经见汗,她终于撑不住张口呼唤,面前那段身影却不见丝毫减缓。   侍女叫了两声实在叫不住,只得闭嘴不再喊了。   片刻前,发现白华毒迷了看守消失,而墨刃竟留下个指路的九云玉牌孤身追出去的时候,她吓得魂都飞了,此刻早已心急如焚,只求墨大哥千万别出事。   而主上,主上更是……   他们本来仓促调了暗卫出来,也往水镜楼和旭阳剑派那边派了人送信请求增援……   结果如今根本没人能跟住全力运转轻功的楚言。只有秋槿、影电和影雨勉强还能跟上殿主一点影子。   正这时几人眼前一花,随后豁然开朗,眼前撞入一片荒林小道。   林间雾气缭绕,影电打眼一看就知道不妙,焦急喊道:“殿主,不能往前走了,前方有毒烟未散,让属下去……殿主!?”   ……   刺出那一剑的时候,墨刃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好像听见楚言在很远的地方唤他的名字,这个以剑赐名的名字。   失血过多与毒素的侵蚀,让他的意识不太清楚。   墨刃不知道自己潜意识里究竟想了什么,而记忆里最后一个念头,还是“他的殿主”。   他出剑,撞上了坚硬的力道;剑锋擦过剑锋,反射的月光乱溅得闪迷了眼;血与血相交,对面一声闷哼。   他听见一声太熟悉的呼唤,痛至嘶声地响在耳畔。   “——阿刃!!!”   叮……——   墨刃脱力地自半空坠落,他睁着眼,自始至终紧握长剑的手掌松开了,任那剑柄脱离五指,高高飞起。   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视野间,他看到燕洛纵身逃脱,淌了一路鲜血,血色与月色合为一处;   赶来的楚言没有追敌,而是向他伸出了手,神色竟近乎绝望疯魔。   他还看到了剑。   他怔怔地……看着那把脱手的玄黑长剑,在月下寸寸开裂,最后清脆地碎成无数片。   每一片,都好像倒映着他自己茫然的神情。   他在下坠,风声过耳,吹乱长发。墨刃恍惚间有些失神,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了这样。   最后一刻……是的,就在他将要与燕洛以命换命的最后一刻。   他的剑……   偏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连日更新,问就是上头了,糖刀子好恰。   .   话说我有个修文用文档,内容是上一版墨刃,每次剪切一段拿去修,要舍弃的部分就直接删除。今天终于把最后一段切走了,看着一片空白的word文档心情十分舒畅www   .   感谢在2020-10-15 23:59:36~2020-10-16 22:26: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是时候起名字了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瞎掉的鱼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瑞黎·露影 6个;公羊子 2个;云梦幻情、千城、梦里繁花落、妳昵、凌冰、但求一睡楚美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mm 20瓶;疏雨未歇、三开战猎萨 10瓶;公羊子 6瓶;笑笑爱吃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性命悬   一片又一片,墨的碎片落在了地上。   无端地有些悲凉。   恍惚间,墨刃觉得那是他自己。是他自己碎成了无数片,摔在冰冷的地上,身周是血泥、荒草和霜白月光。   但他并没有,他被楚言抱住了带到怀里。主上的脸色那么难看,揽着他的双臂都在发抖,好像中毒的是主上自己。   转眼间,他口鼻被楚言以袖捂住,主上沙哑的声音在耳畔:“闭气。”   “……”墨刃眼眸涣散,张口紊乱地急喘着。毒素行至经络脏腑,他已经不能闭气了。   楚言咬牙,迅速抱他脱离了毒烟的范围。而后就地坐下,将墨刃的头扶靠在自己肩上,并指运功,点穴止血封毒。   ……但根本封不住。   墨刃在毒烟范围内停留太久,又一直全力运转内息,毒素早就走遍了全身,还能怎么封?   而也不知是毒素的原因,还是墨刃身上伤口太深,就连血都迟迟不停,不停地往外流。   楚言唇瓣无法控制地哆嗦起来……手上粘稠温热的液体很快冷却,周围全是血的味道,怀里的人正飞速地流失生命。   他来晚了……他来得太晚了。   “主上……”   墨刃吃力地喘息了一下,动了动手指。他被楚言紧紧地搂在怀里,毒素上涌,四肢渐渐无力。   风沙沙吹过荒林,枝叶瑟缩起来。夜色好像越来越沉了,挤压得人难以呼吸。   “别乱动,没事……没事,孤在这儿呢,不怕。”   楚言紧拥着他,怀里的身子太冷,殿主胡乱扯下自己身上大氅给人裹上,又握住墨刃冰白的手指。   他眼眶已经红了,咬着牙,一面给怀里侍卫输着内力,一面低低碎语,“你……你这人,怎么又不听话了,说好叫你来见孤的,怎么一声不吭自己跑这么远的地方来……”   “可叫孤好找,秋槿影雨也都快急死了。怎么回事,嗯?自己说说,是不是该挨罚了?”   燕洛已经逃了。不远处,白华拔出袖中短匕想要自尽,被秋槿飞手几枚银针打落了匕,又点住了昏穴。侍女平日里武功不显,此刻方知身手灵巧至此。   影雨双眼充血地欲追燕洛,被秋槿一声叫回来:“小雨,不能追!他们放了响箭,定然有接应在那边。”   影雨怒吼道:“可是……大哥他!”   不过几息的时间,墨刃的呼吸已变得十分微弱。他又咳出两口血,眼睑疲惫地垂下来,头颈软绵绵地搭在楚言肩上,不再动了。   楚言惊慌失措,他连忙去扶墨刃的脸颊,掌心贴上冰冷的肌肤:“阿刃……!你哪儿难受,你……别睡,你别睡……你跟孤说说话……”   影电匆匆在旁边跪坐下来,扶过墨刃手腕去摸他的脉,脸色越来越难看。   好狠的毒……她也算玩弄毒药多年,却从未见过这么厉害的毒素。   而墨侍卫竟能在这种毒素下撑到如今,甚至前一刻还使出了那样的绝杀之剑。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此刻的墨刃身上找不到丝毫刚刚那个浴血杀神的影子,只余虚弱与乖顺……是他一贯面对殿主时的乖顺。   楚言叫他别睡说说话,他就真的强撑起精神,抬起颤抖的眼睑,低低唤道:“主上……”   他眼底艰难地聚着丝点儿的光,好像狂风暴雨下苦苦摇曳的最后一盏昏灯,不知哪一刻就要彻底熄灭。   楚言低头亲了亲他冰冷的额头,声音发抖:“孤在,孤在呢,阿刃不怕,忍忍马上就没事儿了。”   “那……一剑……”墨刃将头歪在殿主怀里,虚弱地轻声说着。   他意识不清思绪混沌,也不知自己胡说着什么,出口的嗓音很失落,又似乎有点委屈,“应该能……刺中的,可是……可主上唤我……”   “是,是……都怪孤不好。孤知道阿刃最厉害了,你……”   楚言深吸气,他咬紧牙关说着,撑到最后尾音还是哽咽了。   那一剑……他亲眼看到了,那是最完美、最圆满的杀剑。倘若不是墨刃在最后关头收手,燕洛或许会死,可他抱着的也必然只是一具尸体了。   楚言又重新看着战至遍体鳞伤,气息濒死的侍卫,他痛得几欲死过去,却还是逼自己伸出手。   手指摸了摸墨刃的头发,楚言忍着眼眶酸涩,回忆着很久以前,墨刃出任务回来时自己夸赞的口气:“你……做得很好……”   侍卫果然似乎得了些宽慰,神色间安宁了些。他眼睫不停颤动,目光涣散地看了看不远处地上的残剑,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我的……剑……”   楚言连忙道:“回去给你重铸,好不好?”   墨刃低低应了一声,已经只能发出气若游丝的声音。他眼底的那点光渐渐散了,眼睑再次合拢下来。   楚言更紧地把人往怀里搂去,终于忍不住泪落。他用下颔蹭着侍卫的额头,哽咽着道:“阿刃,别睡。这是命令……不许睡。”   落在后面的暗卫终于赶来,秋槿与影雨处理完残局,将昏迷的白华交于暗卫手中,也匆匆赶往这边。   影雨到底年纪还小,只看了一眼墨刃那惨状就绷不住哭了,他摇晃着墨刃的手唤他:“大哥!大哥,你撑住啊!小雨来了,你醒醒好不好大哥……”   秋槿本还能镇定,身边影雨这一哭她也快不行了,忍着泪问旁边把脉的影电:“四护法,怎么样了?”   “血已经止了,但这毒劲太猛,要先压住毒素……”影电仓促摸出随身的解毒丹,倒出了药想送到墨刃口中。   可后者已经没有什么反应了,喂也喂不进去,“墨侍卫……快醒醒,把药咽下!”   “给孤。”楚言想也不想地抢过瓷瓶,将药丸含在自己口中咬碎了,扶着墨刃后颈,俯下身亲口哺给他。   墨刃口腔中一片血濡,触到的舌冰冷无力,再不似那日雨巷之中缠绵。   影电大惊:“殿主……不能这样,您也会中毒的!”   楚言不理会,用这种方式逼着那已经半昏迷的人咽下了药,这才侧头啐出口中污血,压着嗓子问影电道:“这样……他便没事了?”   蓝衣女子黯然垂首,声音苦涩:“……影电无能,毒素走得太深,用这些普通药丸只能暂抑。”   影雨陡然变色,红着眼睛道:“只能暂抑是什么意思!?那……那该怎么办!”   影电:“这般下去,墨侍卫撑不了几日……还请主上即刻派人护送墨侍卫回殿,药堂和林堂主或许会有办法。”   楚言只觉得一把重锤砸在心口,震得他呼吸不稳:“你说,撑不了几日……是几日?”   影电闭了闭眼,道:“好则……三四日,最坏情况……一两日。”   楚言脑中嗡地一炸,眼前阵阵发黑。   影雨往楚言身前一跪,急切道:“殿主!让小雨送大哥回去吧!”   少年吸吸鼻子,恳求道:“我……属下知道长青城形势严峻,殿主不必多拨人手给属下,属下这就走,定能把大哥平安送回去!”   秋槿也跪下了,说的却是:“殿主,雨二护法毕竟年幼,请允秋槿去!”   “……”   楚言蓦地闭眼,深吸一口气。   这口气,好似逼他把千万种情绪都咽下,又强行给自己从脊梁骨里抽出一股镇定来。   他是九重殿主,亦是阿刃的主上,这时候必须他来做个决断。   楚言抬袖,蹭走了眼角的泪痕。   他仔细地抱着墨刃站起,环视一圈,语调平缓道:“你们都不必争了……速速整顿人马,所有人连夜回殿。”   影雨与秋槿都愣了一愣,后者迟疑道:“主上,您亲自回殿?那长青这边……”   侍女偏头看了看暗卫:“墨大哥杀死的那两人似乎是盟主府手下。主上此时退走,不知那齐迁又会如何大做文章。”   “派人将两具尸首交于水淼儿,后头的事叫她与徐/明溪去办,白华由我们压走。”楚言沉声道,“如今阿刃比什么都要紧。”   “至于盟主府……他们要做文章便做罢。”   楚言说着一顿,目光落在怀里墨刃血染的身子上。   殿主眉间煞气一现,嗓音陡然转冷:“武林盟主又算个什么东西,若敢来犯,孤叫他有去无回便是。”   ……   是夜,长青城形势突变。水镜楼与旭阳剑派出面,指控盟主府勾结南疆毒教,意图残害中原;   齐迁自是不认,反说九重殿主楚言与其男宠白华才是真正勾结毒教之人。盟主府两位高手撞见,惨遭杀人灭口。   然而九重殿却在此时,连夜打马回府。   齐迁狂喜,自认抓了把柄,快讯上报盟主府。   不到一个时辰的工夫,武林盟主黄天佑发兵,派遣近百精锐武者,令其拦下九重殿众人,责殿主楚言立即前往盟主府对质。   出乎意料,素来不涉俗世争斗的古老门派旭阳剑派,与一贯坚持绝对中立的水镜楼,这回居然坚定地站在了九重殿一方,为此不惜与盟主府为敌。   而黄天佑一言令下,旭阳剑派亲传大师兄徐/明溪,与水镜楼主水淼儿,俱被打为楚言勾结南疆的同谋……   就这样,在更多人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一场混战在沉沉长夜中拉开了帷幕。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日更,问就是上头,不知道下次这么快乐地发刀又是什么时候,今朝有刀今朝爽,嗨起来!!   .   以及——天使们别投雷了,这两天好多(是因为我没忍住瞎叨叨的缘故吧QAQ),其实真不用啦免费文还收那么多雷我挺不好意思的……   .   感谢在2020-10-16 22:26:34~2020-10-17 23:10: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疏松影落 2个;emm、君沁、Belphegor、江九鹊、奶芙糕糕、16642347、阿瞿、瞎掉的鱼、24912479、团子名字很长的某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原始森林里的小蘑菇 60瓶;墨殇花开无可归 30瓶;长鸽鸽鸽 20瓶;疏雨未歇 13瓶;44239246、冰姬、银汐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悬虹   墨刃的意识在一片混沌中上下浮沉。   他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只有剧烈的痛楚蚕食着他的肺腑,连呼吸也变得如遭酷刑,他疼得挣扎起来,在昏沉中猛地痉挛着呕吐了什么,喉管里口鼻里全是血腥味。   渐渐地,血味也散了。他迷糊间觉得很冷,前世最后死前都没有这么冷。   他好像整个人被孤独地抛进了黑暗的冰海里,浩瀚的大雪一片片落在身上,将他埋起来。   朦胧间,原本漆黑一片的视野,忽的有团色彩晕染开来。   远处传来喧嚷的声音,有人敲锣打鼓。   他仿佛看见九重殿落雪了,无数人影绰绰穿行。   他看到红火的喜绸,明亮的灯笼。亮光在眼前晃个不停,又映着地上檐上的白雪,如坠幻境。   墨刃怔怔地想:他为何会梦到这些?   他知道这是梦,他应该醒来。   但紧接着他又听见洪钟似的声音,从里面八方而来:   “偏殿贱奴墨刃,谋杀新侍君白华,治叛主罪。”   “十三道酷刑已毕,请殿主验刑赐死——”   层层回荡,震耳欲聋。   “请殿主验刑——赐死——”   层层玉阶直上,金碧辉煌的主殿前,纷飞的吹雪尽头,站着一个楚言。   梦境里再没有白华,也没有其余的什么人,只有一袭红衣喜服的楚言,居高临下地冷眼看着他。   于是,墨刃忽然想起了自己前世是怎么死的。   殿主吩咐过后,他被两个人从两旁擒着手臂拖了出去,取下刑架,一直拖出了九重殿。   他想最后看一眼主上,却没有力气抬头。   他朦胧地暗想:主上。   主上,您已厌倦属下了么?厌倦了所以才想扔了属下么?   不……不要。阿刃不怕死的,可至少求您亲手赐死……   手足经脉被断,被粗暴拉扯本应是很疼很疼的,可大约因为受了太多刑习惯了痛楚,又或许是因为人也就剩最后一口气了,墨刃其实没有很大感觉。   唯一深刻的感觉就是冷,寒意不停地侵入骨髓,好冷……好冷……好冷。   他不停地颤抖着,眼睑重复地打开又合上。夜色很深,从他身躯里流出的血染红了沿途的雪地与枯草。   耳边隐约听见那拖拽着自己的两人说话。   “啧,这人快不行了。”   “废话。”   “殿主吩咐扔出去……是该扔哪里去?”   “去殿外寻个荒地罢,大好日子呢,莫叫尸体碍了眼。”   他也曾想求那两人不要再往远处走了,至少让他死在九重殿里,或者至少能看得见九重殿的地方也好。   但他已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发出丝丝气音。他又开始咳嗽,吐了好多的血。   最后,他被扔在一块无人的荒凉雪地上,周围除了漫漫黑夜什么都没有,也看不到九重殿的光火。   雪还在不停飘落,寒风呜呜地吹。两个侍从结伴回去了,他一个人躺在雪间,继续发抖、呛咳、失血……心里还静静想着主上,难过着主上终于不再要他了。   他就在这场大雪里一直想,想了很多很多,想到意识涣散,想到脑海中那张俊美冷厉的面容也像泡沫一样融化……当他再也不能继续想的时候,他就这么死去了。   ……   可他为何要梦到这些?   墨刃不明白,他……也曾无数次在生死的间隙走过,但是像这样被困在梦魇里醒不过来的还是第一次。   墨刃恹恹地想:因为主上最近待他太好。   他变得软弱了,娇气了。   还有那一剑。   那一剑,为什么会偏了呢……   更多纷纷扬扬的雪将他的意识推走,不知过了多久,墨刃感觉四周在晃动,咯噔咯噔的车轮声传来。   伴随着肺腑间尖锐的痛感,他的五感终于渐渐恢复了些。   他意识到自己盖着厚实的棉被,被人搂着抱在怀里。   墨刃人还没完全清醒,先本能地挣扎了一下。   搂着他的手臂立刻收紧了,有人轻轻地拍抚着他的肩膀,低低道:“阿刃不怕,是孤在这。”   墨刃吃力地张开眼,入眼的是马车的车厢,有很浓的药香和血气。   车帘是很厚的幔子,不透光,分不清是昼是夜,车厢边上搁了一盏小灯,黄蒙蒙的光芒正安宁地在黑暗中晃动着。   “阿刃……醒了?认得孤了么?”   楚言隔着一层被子抱着他,神情在灯光下显得无限温柔,眼角却有泪痕。   旁边的水盆里浸着被血濡湿的手帕,而殿主的袖口和衣襟上也沾了星点的血迹。   墨刃枕着楚言的胸口,他听见主上的心跳一下下震颤在耳畔,本就不很清楚的意识更恍惚了。   他只想:主上是哭过了么?   为什么……是谁惹他的主上哭了?   “主……”他张口想唤主上,嗓子却沙哑得吓人,发声时阵阵干疼。   殿主便从旁边斟了小半碗水来,“来,先喝些水。”   楚言一只手搂着他,另一只手将碗沿儿凑到侍卫惨白的唇边,“慢些……慢慢喝,不然待会又要吐血了。”   墨刃就着殿主的手喝下几口热水,伏在主上胸口处浅浅喘息,人依旧是昏昏沉沉的。   楚言拍了拍他,低声哄慰道:“乖,难受就再睡会儿。”   他知道墨刃此番伤得实在太重,能在路途上从昏迷中醒来已经是出乎意料了。   墨刃却没有睡,他微微睁着眼,茫然看了楚言许久,才迟缓地道:“主上……这是去哪里……”   楚言柔声说:“咱们马上回殿了,回九重殿去。如今外头天还没亮呢,阿刃想吃什么,孤回去后吩咐人去做早膳?”   回殿……?为什么……   墨刃眼神有些失焦,他手指无措地攥着楚言的一片衣角,哑哑地道:“那燕洛……白华……”   楚言察觉到他的小动作,赶忙把侍卫冰冷的手指握在自己掌心,沉声道:“都解决了,你莫多思虑,好好休息。”   墨刃本能地觉得哪里不对,但脑子却好像生了锈的轮子,一点也转不动。   他忽然低低哼了一声,忍不住蜷缩着咳嗽起来,咳得浑身如风中秋叶一般颤抖。   “……阿刃!”楚言蓦地咬牙,更紧地抱着他,握着他的手掌输入内力。   殿主脸色发青,慌乱地小声絮语,“没事,不怕,不怕……”   “唔,咳咳咳咳……咳、主……咳咳,主上……呃咳!!”   墨刃瞳孔痛苦地缩了缩,他猛地挺身痉挛,口中呛出的殷红泼洒在半空。   “阿刃……!!”   楚言近乎绝望地闭眼……他抱着墨刃的手臂衣袖上,又被溅了新的血迹。   他却顾不得,仓促地用帕子去擦墨刃唇畔的血,颤抖着声音道:“不怕……阿刃不怕,咱们就快回殿了,快有解毒的药了,再坚持一会儿……很快就不疼了,很快。”   车厢依旧在轻微摇晃,车轮的咯噔咯噔声仿佛一场难醒的噩梦,这条长路却不知何时才有尽头。   “主……”墨刃紊乱地按着胸口喘息,冷汗涔涔地睁着眼,眼前却一片昏花,喃喃道,“放……咳咳咳……”   楚言几乎是六神无主地低下头来:“要什么?你,你慢些说。”   墨刃闭了一下眼,那口血吐出来他神志反而清醒了点,此时虚弱地去推楚言的手臂:“脏……您快……放开……”   楚言哪想到都这个时候了墨刃想的还是这种事,他语无伦次:“不脏,不脏,你别乱动……乖,让孤再抱一会儿,啊。”   墨刃垂下眼,神情苦涩地道:“是属下……无能……”   他脸色苍白极了,汗湿的黑发散乱,被楚言揽着偎在殿主怀里,难得地很显脆弱。   “属下……非但未能制敌……还如此狼狈地中招,拖累了主上……”   侍卫愧疚地低眉,轻轻地说,“连主上当年赐的剑都……都……主上该罚阿刃的。”   楚言胸口疼得几乎裂开。   其实……方才墨刃昏睡的时候也曾毒发吐血,到了凶险时候,听侍卫无意识地挣扎呓语了几句。   他先唤“主上”,又说“好冷”;他说“求您亲手赐死”,又说“太远”、“不要再走了”、“看不见”。   于是楚言知道了墨刃在濒死时刻做的是什么梦。   九重殿主终于泪流满面,佝偻在这一方车厢内,抱着身躯冰凉的侍卫埋头呜咽。   他恨不得去死。   而如今墨刃醒转,却又是这般……   忽然间,马车剧烈一晃,猛地倾斜。   楚言眼神一变,他单手撑着车厢将墨刃往怀里抱紧了,挨过这一阵剧震。   外头隐约传来兵刃相击之声,楚言掀开车幔,黑压压的夜色与狭窄的山道骤然入眼——这架马车,竟是飞奔在一条极为险峻的陡峭荒路上的!   正巧前方御马驾车的秋槿转过头来,侍女的鹅黄小裙被风吹得翻动,她清声道:“主上,盟主府的人快要追上了,奴婢怕是甩不了他们太久……可要停下马车,在此还击么?”   墨刃听见了,心头猝然一惊,哪里还不知楚言说都解决了定然是诓他的。   他勉力撑起身往外看,只见车轮飞转,沿途碎石跳动。马车的一侧为山壁,另一侧就是悬崖,稍有不慎就会跌落下去,粉身碎骨。   后方隐约有人影上下纵横,黑衣的是九重殿的暗卫们,而与之交手的,定就是秋槿所谓盟主府的人了……   秋槿眼尖,盯见他就道:“墨大哥醒了!这里不用你管,你快躺回车里去。”   墨刃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主上一推,连人带棉被地被塞回了车里去。   楚言顺势侧了侧身替病人挡风,口中对秋槿道:“马车不停,也不许减速。”   秋槿道:“可是主上,盟主府人数太多,暗卫挡不住!就算加上两位护法出手,疾行中怕是护不下马车无损……”   远处,裹挟了内力的喊话声传来:“九重殿主楚言!你身负勾结毒教、祸乱中原之嫌,盟主府已为你落下金乌令,很快江湖各大势力都将赴令……劝你莫要不识好歹,速速随我等去见黄盟主!”   “若当真有冤,大可在盟主面前分辩,盟主必然还你清白;若罪行属实,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也休想逃脱!”   墨刃皱眉,他一个字也没听清,因为主上捂住了他的耳朵。   楚言怀里抱着自家侍卫,只当那些狠话是耳旁风。   等后头那帮人喊完了,他转手拿起了车厢旁挂着的一柄剑。   那是……或者说曾经是,九重殿主楚言的佩剑。   剑鞘玄青铜,剑柄朱红玉,长二尺又八,名悬虹。   楚言的目光在这把宝剑上流连而过,手指抚摸着柄处镶嵌的艳艳红玉,忽然低声叹道:“孤有多久没好好用过这剑了。”   “主上……”   墨刃微怔。只有他才知道楚言这话的含义,倘若算上前世那些被毒害的光阴,主上的确该是很久很久没有正常地握过剑了。   后头的追兵渐渐逼近了,暗卫果然因人数较少而陷入了苦战。影电与影雨两位护法左右支援,仍是战得吃力。   有人挽起铁弓,对准了疾行中的马车。   楚言冲墨刃笑了笑,半是自嘲地道:“也不知还会不会用了,若是闹了笑话,阿刃便当没看见罢。”   他拔剑出鞘,寒光在剑刃上一荡而过,“阿刃,你听不听孤的话?”   墨刃突然心慌,他怕楚言乱来,居然飞快地摇了摇头。   楚言忍俊不禁,无奈地抚了抚侍卫的脸颊:“你啊。”   他便又说:“那孤使剑给你看好不好?”   这回墨刃还没来得及摇头。   “看好了。”   楚言深深看了他一眼,留下这句。   下一刻,九重殿主在车厢边缘一踏,黑袍翻飞,仗剑凌空而起!   “主上——”墨刃不禁屏息,他的目光追逐着殿主而上,蓦地望见了夜空中的一轮皎皎璧月。   山影歧斜,银辉遍洒。楚言的身影与悬虹的剑影,一齐满映在这浩荡清明的月光之下。   月光流转在悬虹的剑尖之上,缱绻而又残忍。杀意在月下化成了烟,幻成了雾,最后凝成的却是剑。   是尘封已久的悬虹剑。   是蒙尘已久的……楚言的剑。   霎时间,剑光大盛,盖过了月光。   后方有人惊恐:“——放箭,快放箭!!”   一声令下,十余根铁箭如黑色的闪电般裂风而来。   楚言抬起剑,他的手腕白皙有劲,微见青筋;他的剑招凛厉而笔直,就像他的人——   他曾经也是那样骄傲得意的恣睢少年,像一阵烈风,像一把快剑,无所畏惧,未堕泥尘。   而如今,他再不复少年恣意,甚至那双曾经自傲得目中无人的双眸,也刚落下悔愧的泪水。   唯有他的剑里,仍然还带着少年的狂气。   只是比昔年更沉稳,更锋利。   无数铁箭撞上悬虹,被利落地斩为两截,纷纷四下散落。   楚言身轻如燕,长剑左右横开,剑意排山倒海地压倒了一片箭矢,将疾行中的马车护得密不透风。   他的剑不停,破开铁雨之后,又笔直地落入马车后的敌阵之中。   顿时山路染血,惨呼声此起彼伏,一个个前一刻还在飞踏轻功的活人,下一刻就变成一具具尸体跌落下去。   马车内,墨刃撩开幔子。他面容苍白,失神地看着楚言的身姿,忘了自己本想阻拦。   月色下有风吹过,一场血花开谢。   作者有话要说:  战损后接病弱再来一场打戏,对我来说简直是绝妙美味大餐辽。   .   隔壁小黎明开文了我居然在更墨刃,这叫什么!这叫真爱!!   但悄悄说,新文开张的时候评论区必然一排恭喜开文,而这个时候,如果聪明的作者去更了另一篇文,那么她就能收获两份评论——嘿,不愧是我。   .   感谢在2020-10-17 23:10:28~2020-10-21 19:39: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樱飘雪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疏雨未歇 2个;瞎掉的鱼、无绝的澡盆、natsu、Belphegor、墨音、疏松影落、奶芙糕糕、负尽流年意难平、云水逸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Vi114 50瓶;敛容轻晃 17瓶;洛烟瑶 10瓶;疏雨未歇 8瓶;长河沉星晓、木球球啾啾啾~ 5瓶;司郡、公羊子 2瓶;雨眠、雪灵-Snowspirit、笑笑爱吃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白华   陡峭山路间,顿时血气满盈。   那一辆马车飞驰不止,而楚言的剑自始至终护持在旁。   直至半途,又遇上三护法影雷率九重殿暗卫赶来接应,盟主府的追兵见势不妙,也只得惨淡退走。   天边微明的时候,马车终于赶回了九重殿。   影雷是在半路才得知一系列的始末,这位一贯硬朗豪爽的影子护法顿时瞪大了眼:“什么!?墨侍卫他……他中了歹人的毒了?”   正说到一半,就见马车的厚幔子被掀开,殿主直接用自己的大氅把人一裹,横抱着不知何时再次昏睡过去的墨刃下了车,脸色凝重地向药堂方向赶去。   影雷更加愕然:“殿、殿主这又是……呃,秋槿姑娘??”   秋槿姑娘则给他留了个“烦请少说话多动脑”的凉凉眼神,匆忙跟上了楚言的背影。   墨刃醒来时,晨曦正一点点爬上九重殿药堂的檐角,似乎身周脚步声嘈杂,有人来来往往。   意识回笼之时,他觉得身上松快多了,温暖的被子正拥在他身上,耳畔正依稀听见药堂堂主林昀与殿主说话的声音。   “墨侍卫中毒颇深,属下已用银针暂时将毒素连同他的内力一起封下,然而……这也只是延命之策,并非长久之计。过不了数日,毒素还会复发,来势更猛。”   药堂主林昀的嗓音一贯温雅可靠,此刻却低低的,“此毒似是一种寒毒,伤肺腑经络,极为凶猛,且恰恰与墨侍卫昔年于暗堂修习的功法相冲,他挨起来会更加受苦……若不能彻底根除,怕是撑不过今冬。”   墨刃听见主上喘息不稳,哽了许久才找回一个强作镇静的语调:“那此毒……如何可根除?”   林昀道:“此毒在中原闻所未闻,属下必会尽力而为,但时间怕是不够……若真想解毒,还需从下毒之人手中取得解药。”   “下毒之人,”楚言蓦地起身,他眼眶微红,杀意在眸底滚沸,“白华……”   “殿主且慢。”林昀连忙起身,“殿主体内的醉生梦死毒素,也必须尽快拔除。属下听闻秋槿姑娘说,您也吸入了少量毒烟……”   楚言如今却哪里顾得上这些,他拂开林昀就要走出药堂,却忽听身后轻轻的一声:“主上。”   楚言蓦地一震,顿时心脏仿佛被揪紧了。   他迟缓地回头,只见墨刃侧卧在床上,一双眸子望过来。   侍卫一头黑发不再高束,全如泼墨般堆叠在枕畔,失了血色的脸庞如那雪白枕头一般颜色,神容却是平静清明的。   ……仿佛要就此消散在这一片熹微明光之中。   “阿刃……”楚言眼底一疼,他唇瓣发抖,恍惚地向床边走去。   一时间,他觉得自己魂魄于冥冥中巨震,压抑了一夜的悲痛、恐惧、酸楚与悔愧的情绪从四面八方压过来,轰然把他碾成齑粉。   他想:苍天怎会如此残忍。   让他死而复生,让他失而复得。   让他看破迷雾、找回真我;让他看清仇敌、胜局在握;甚至让他刚刚被秋槿点醒,明了了心上人待他独一无二之情。   再将一切重新夺走。   墨刃吃力地坐了起来,长发散在肩膀上,被褥则滑落在腰间。   楚言连忙伸手抖开被子,重新给他裹上,又将人拉进自己的怀抱里拥紧了。   墨刃没有抗拒,他很乖地枕在殿主怀中,似乎林昀刚刚说的“撑不过今冬”,丝毫不能扰乱他的心绪。   侍卫想了想,低声开口:“墨刃此生得遇殿主,已是万幸……”   林昀已目不忍视,闭眼转过身去。   殿主咬着牙,眼尾越来越湿红。楚言想说话,想如来时路上那样哄哄他,安慰他,可此时此刻千言万语都无比单薄。   墨刃神色柔和,他轻轻地拍了拍楚言的手臂:“此番乃是属下技不如人,方落至此等境地,生死有命,只求主上多加珍重……”   “不,”楚言摇头,沙哑道,“孤不放你走。”   墨刃眸色更软,他低声笑道:“属下不走。”   他一字一句地重复,如宣誓一般,“主上不弃,属下便不走。”   可他才说完,便忍不住低低呛咳起来。点点血沫洒落在床头,单薄的身子也似受寒一般,往被子里瑟缩进去。   楚言心痛如绞,连忙握住侍卫的手输送内力,“阿刃……你不要多想,白华已在九重殿刑堂关押着,只要从他手中拿到解药……”   墨刃喘息着摇头:“主上恕属下妄言,只是白华……咳咳,怕不是能在严刑下屈服之人。他与燕洛站在一起的时候,属下在他身上……”   顿了一下,他确信地说,“感觉到了……和属下类似的东西。”   楚言眼神微动:“死士?”   墨刃摇头:“……是至死不渝。”   楚言默然不语。墨刃抬起头来,语气沉稳:“请主上安心在药堂解毒,属下想去刑堂见一见白华。”   ……   刑堂深处暗不见光,一条条甬道通往关押重犯的牢房。堂主杨一方在前面为墨刃掌灯,送他走进关押着白华的那间。   墨刃在看到隐约一袭白衣时站住了。他抬手示意杨一方:“杨堂主,到此便够了。”   杨一方低声道:“墨侍卫多加当心,这歹人油滑得很,如今你身躯抱病,又动不得内力……”   墨刃摇头:“无碍,这次不会如上回那样了。”   他接过杨一方手中的提灯,一步步沿着甬道走了进去。   提灯照亮了墙壁,砖缝里浸着凝固的污血,那是以前被关押的囚犯所留下的。   “墨侍卫。”   黑暗中忽然传来一声清透甜美的声音。   下一刻,墨刃手中的灯抬高,照亮了拴着铁链的栅栏,以及栅栏里面,坐在地上的白华的脸庞。   那张脸如今竟仰头笑着,白华笑得眉眼生花:“原来楚大哥喜欢的是你呀。”   他声音依然轻柔,优雅得像个清高公子,仿佛眼前人从不是自己的仇敌,自己也不是将死的阶下囚,而是九重殿的贵客。   墨刃冷淡道:“原来白华公子喜欢的不是我的殿主。”   他重新束了长发,来时身上被楚言强行披了那件雍容厚实的黑金大氅,平添三分威势,倒是衬得脸更苍白了。   白华惊奇地睁大美眸:“你的殿主?”   他立刻戏谑地弯了风情万种的细眉,吃吃地捂唇笑道:“你们如今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明明几个月前楚大哥还在亲我呢。”   墨刃无动于衷。   白华点了点自己的唇,眨眼道:“唔……你们可亲过嘴没有?那颠鸾倒凤的事儿呢?我听说九重殿暗堂暗卫是要禁欲的,墨侍卫不会是第一次吧……”   墨刃只是居高临下地冷眼看着这人胡言乱语。过了几息,顺手把提灯在栅栏上挂了。   白华在那逗了他半天,见墨刃表情一个波动都没有,便哀叹一声:“你好无趣呀。”   他把睫毛一撩,轻轻哼道:“就不怕楚言再过几年就腻味了你么?”   说罢这白衣的小美人儿又摇头,很遗憾似的说:“哦……不对,华儿可给忘记了。墨侍卫好像已经没有‘几年’了呢。”   墨刃忽然开口了。   他淡淡道:“你的主人,似乎不在意你。”   白华居然欣然点头,含笑道:“是啊。主人只是想利用我,可叫华儿好生难过。”   墨刃道:“殿主会对你用刑。”   白华:“我什么都不会招的。不过……如果楚言找我来讨你的解毒之药,我就会同他说:楚大哥,不妨拿你的命来换呀——”   他的尾音扭曲了,因为墨刃一把拽住了栅栏上的锁链,而锁链的另一端则连在白华的脖颈上。   铁链哗啦啦乱响,白华被一股巨力猛地拖过来,额头磕在栅栏上流了血,脖子上铁链收紧,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远处的黑暗如潮水般深沉。墨刃的眉宇在灯下锐利得像一把刀,他勒了白华半天才松手,任后者扑在地上咳得惊天动地。   “咳咳咳……”   白华呛了半天,渐渐把气顺过来。他一只手攀住栅栏,仍然是抬头笑得动人又危险。   “墨侍卫……咳咳,你很幸运呢,华儿好生羡慕。”   他的唇瓣朦胧地开合,“楚言才不会腻味,他……咳咳,会待你很好的。”   “……你知道么?”   白华缓缓眨着眼,望着牢栅外的墨刃,“楚言这种人呐……不动情便罢,可一旦有谁入了他的心,他便再也看不到其它了。”   墨刃不说话,白华便自个儿闷闷笑了几声,神情恍惚地道:“我啊……有的时候甚至会觉着呢,说不定再磨上几年,我也就对我的主人死了心,真的爱上楚大哥了。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我倒也可稍稍轻快些了呢。”   墨刃轻轻摇头,声音低缓冷硬,“你不会。”   “哦?是不会对主人死心呢,还是不会爱上楚言,还是不会活的轻快?”   “……都不会。”   白华便释然地一叹:“那就当不会好了。”   他又问:“墨侍卫,能不能告诉我,我是在哪里出了差错?明明醉生梦死一直用着呢。”   墨刃言简意赅道:“多行不义必自毙。”   “你不想说呀。”白华遗憾地垂眼,嘟着嘴,“可墨侍卫专程来此,不就是想陪华儿聊聊天的么?”   “……说起来,你家殿主不吃醋吗?”他抬袖擦了擦从额间下淌到鼻梁的血,自言自语,“毕竟华儿如此美貌。”   墨刃依旧不理会白华的花言巧语,侍卫想了想,低声道:“……我和主上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你毒害了殿主整整十年。第十年,我死了,梦便结束了,主上的梦似乎更长些。随后我们醒来,便知道了你的奸计。”   他本以为这话荒唐,白华必然不信。   没想到白华居然点了点头,竟似接受了这个说法似的,说道:“我们巫咸教在立教之初,教旨有言:操毒物者心不可毒。倘若教众以毒行凶,天神必赐神罚。”   他小巧的喉结滚动一下,若有所思地笑了:“我自幼不信什么善恶有报,原来是真的呀。”   “那你是怎么死的?”白华又问,幽幽地眯着眼,“是被我害死了?我猜不是,定是楚言杀了你……怎么样,被你的主上处死的滋味不好受吧?”   墨刃拢了一下大氅,不禁锁眉。   他不喜看白华如此一副自得模样,便冷冷挑眉道:“梦里,你一直撺掇主上杀了我。”   “但主上一直没有。”   “如你所愿,他犯了很多错,得罪了很多人,逐赶了不少忠心下属。”   “他忘记了很多旧事,神智变得不太正常,他夜夜苦于头痛,爱你爱至无可自拔。”   侍卫的嗓音在刑堂内回响,像流动的冷溪。   他倏然抬眼,一字一句强调:“但主上没有杀我。”   白华的脸色有些发青难看,而墨刃缓缓说下去,像在坚持什么:“最后是我自己死的。因为那年下了雪,很冷。”   他说完这句话,不禁自己轻轻笑了,连唇畔都噙着柔软。   好像对前世的最后一点心结,也在自己脱口而出的这一句中,悄然消散,随风逝去。   墨刃心境一片松快,他已经探出了白华的态度,和这疯美人聊天也聊够了,就懒得再停留于此,随手摘了提灯,想转身离开。   结果才走两步路,提灯照亮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楚言怔怔站在那里,一双眼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小白花释放本性变成病娇黑莲花辽!   说实话旧版白华死的太早,我虽然早就设定是很疯的病娇,但自己也没想到真写出来的时候他的本性能这么嗨……   一边希望不要吓到大家,一边又心想不吓人算什么病娇xx   .   隔壁小黎明开连载了,要赶榜所以码字会优先那边!墨刃的话我尽量固定周更或者隔周更,上头另论ww   然后评论区我都会看到滴,大家想催催可以在这边盖楼,麻烦不要在隔壁新文下刷催更,我会很焦虑QAQ   .   感谢在2020-10-21 19:39:24~2020-10-25 20:56: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瞎掉的鱼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团子名字很长的某君、Belphegor、但求一睡楚美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湫汐 20瓶;疏雨未歇 11瓶;24883743、Natsu 10瓶;彼岸 5瓶;雨眠、42614616、笑笑爱吃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身后   “主上!?”   墨刃吃了一惊,连忙提灯迎上前去,“您怎么……”   他如今为了抑制毒素,被林昀封住了全部内力,与一介凡夫俗子无二,根本感知不到楚言在他身后站了多久。   难道主上一直——   “……”楚言沉默着,许是被墨刃看得不自在,无声地拧过脸去。   经历了前世今生那么多次发生在此的惨剧,他……他哪里还敢放墨刃一个人来这刑堂。   却没料到,墨刃竟会对白华说出那番话。   阿刃唤他“我的殿主”,阿刃讥讽燕洛以维护他,阿刃向白华谈及前世,然后说……   “主上没有杀我。”   “最后是我自己死的。”   可他知道,明明这个人确确实实地痛过的。   明明阿刃刚刚重生回来的时候,曾经那样惊惶畏惧,跪在他脚边的时候,仰望他的目光如伤痕累累的困兽。   甚至就连大半日前,这个人在归殿的马车里昏睡时,还被困在前世的梦魇里不得解脱。   但此刻,墨刃面对白华这样说的时候,神态那样坦然,目光那样平静,语气里甚至带了点自傲。   大约是因为这几天来痛得太多,崩溃得太多,好像泪也流尽了心也碎尽了。   听到这些话之后,楚言竟没有了那种五脏六腑都要被撕开的痛感。只有茫然,只有一种很缥缈的不真实感萦绕着他。   一时间,楚言甚至都不感觉自己还活着,也不感觉自己活过一个前世。   好像一切只是一场梦或者一个幻影,只要破碎了,一桩桩悲剧也就会不复存在。   但是又一转眼,墨刃已经提着灯匆匆走过来,眉目在光亮下清秀得像是一笔笔画出来的。   在阴暗的刑堂内,那灯光驱散了黑暗,硬是把他的三魂七魄都给压回了身躯内,告诉他此间仍是人间。   “主上……”   墨刃忧心地说道:“林堂主说您身上还带着毒。”   这忧心里还夹杂着一丁点儿隐晦的责备,意思是:主上怎地又如此任性,您怎么可以不乖乖在药堂解毒?   楚言心想道:与你所受的比起来,又算的了什么。   但他没能说出口,只是沉默着接过了墨刃手里的灯。   墨刃抿了抿唇,竟然缓缓地伸手,握住了楚言的手。   他垂着睫毛,低声说:“阿刃陪您回药堂解毒……好吗。”   “阿刃?”楚言怔了一下,无意识地捏了一下自己掌心中的那只手。   他花了足足三息时间才反应过来,然后就有些哭笑不得。   殿主又是怜爱又是心疼地举起墨刃的手,柔声说:“这也是秋槿教你的?”   若是按墨刃正常说话的语气,明明该是冷静无比的一句“请允属下服侍主上回药堂解毒”。   “……主上明见。”墨刃眼神躲闪地低头,几缕碎发挡在苍白的脸侧。   他现在没了内力,连墨都碎了,下意识总觉得自己“贴身侍卫”或者“主上的剑”这些个身份不顶用了,自然要寻别的法子。   “唉,你可真是……”楚言无奈地给墨刃把披着的大氅又紧了紧,这件衣裳是他的,没想到侍卫穿着这样好看,他有点儿不想收回来了。   随后他越过侍卫,对牢中那白衣人沉声说道:“白华,你可有话与孤说么?”   墨刃把灯打过去,白华自然是早已经看到了楚言。   这时候他自然也丢了那套伪装,撕下那副楚楚可怜又乖巧温顺的面皮,悠然把眉尖儿一挑,道:“哎呀,是楚大哥啊?堂堂九重殿主,怎么还偷听墙角呢,嗯?”   楚言懒得与他唇枪舌战,他神情平静,只沉声道:“你们的奸计暴露,燕洛与巫咸教死局已定。”   “是吗。”白华淡淡地看着他。   “但,如果你现在把解药交出来,孤可以……”   楚言的喉结滚动一下,沉默一息之后,他吐出余字,“既往不咎。”   墨刃大惊:“主上!?”   他几乎是抢上去拦在楚言面前,急切得几乎就要当场跪下,“主上,这万万不可——”   那边白华却吃吃笑起来:“啊,楚大哥刚刚没听见华儿说的话吗?”   他眯着那双漂亮的桃花儿眼,隔着一道栅栏,语调悠扬:“主人想要的就是白华想要的,我要你的命。”   “楚言,念在这三年的虚伪情分,我给你留点最后的面子……你自裁吧。”   墨刃神色一冷就要上前,结果被殿主抬手一拦:“阿刃。”   只见楚言定定地望着白华,那双凤眸眯起,他开口道:“……前世。”   听完墨刃和白华的对话,这时候楚言索性直接说了前世。   “——孤便是自裁。”   白华与墨刃同时变了神色。   白华只是有些讶然地挑眉,墨刃却是本就没多少血色的一张脸全煞白了。   这还是第一次听主上亲口提及他的最后。   楚言哼笑:“倒不知那之后燕洛满足了没有。说来,他竟让你在九重殿呆了整整十年,可真不是个东西。”   白华:“……”   “换一个吧。”楚言平静地一摆手,“就算孤答应,阿刃也不会答应。”   “主上!!”   墨刃登时就急,这话怎么说的和只要自己点头了,主上就乐得爽快地交出性命一样……!   他气急到胸口一阵窒疼,忍不住捂唇:“咳咳咳……”   楚言无奈地把侍卫搂过来,轻轻给人拍着背,“看,这不就惹生气了……好了好了,阿刃消消气,孤胡说的,啊。”   墨刃咳得头晕体软,才刚缓过来一点,又被殿主这么个不往心里去的态度给气得眼前发黑。   偏偏白华在那边悠然自得,懒洋洋道:“嗯……你要是愿意在我家主人面前磕三个响头学狗叫,倒也不是不行。不过,墨侍卫一定又不会答应喽?”   墨刃倏地抬眼,喘息紊乱地咬牙道:“主上……”   楚言安抚性地拍拍他:“好了好了,孤知道,你家主上也不至于真成个任阶下囚摆布的废物罢?”   大概是这个姿势凑得太近,他又顺势低头在墨刃唇角亲了一下,倒把后者惊得懵了,忘了跟主上着急。   “也罢。”   随后楚言淡淡一挥手,向身后吩咐,“杨一方,给他上重刑吧,记得留活口。”   “先让他在大刑下过个三天,然后把消息透给盟主府知道……盟主府知道了,燕洛定然也就知道。”   “告诉他,孤有意跟他换人。”   ……   墨刃跟着楚言回到了药堂。   很奇异,明明墨刃觉得应该是自己成功把殿主劝回了药堂,但一路上却是楚言牵着他,顾及着他的身体很慢地走过去的。   回到药堂里,墨刃看着楚言在里面的床榻上坐下,随后林昀放下了幔子,开始施针。   侍卫则坐在外面的床上等,时不时皱眉低咳,忍过肺腑内携着阵阵刺痛的寒意。   ……哪怕药堂里已经升足了暖炉,但这份寒意与周围的气温无关,他能感觉出毒素在自己体内骚动。   活不过今冬了。   墨刃仰头看着窗外,安静地想。   看不到明年九重殿外天岚山南的梨花了。   就要与主上永别了。   墨刃垂眉,放在膝上的手指蜷紧。   他想:罢了,平白多贪了这些好时光呢,还叫他得知了真相释怀了前尘。   刚刚主上还搂着他,甚至亲了他呢,挨得那么近,这是前世他想都不敢想的事,他赚了,该知足。   床幔深处传来楚言压抑着痛楚的低喘,渐渐紊乱。林昀似乎低声说着什么,声音很轻,而如今他又失了内力,听得不清晰。   墨刃心疼地轻轻咬着牙。   主上他……好像疼得很厉害。   “……阿刃。”   隔着幔子传来楚言微喘的声音,墨刃下意识就想快步上前去,却听殿主道:“孤无事……你听话,先回中乾殿等着。”   墨刃蓦地止步。   他明白,主上是怕他留在这里担心……   幔子被一只手撩开,楚言露出脸来。   “阿刃?听话……”殿主长发散落在肩,额上微见细汗,神情却是温柔的,“还要孤哄哄你才肯回么?”   林昀低声道:“殿主,施针不能停得太久。”   墨刃微惊,连忙道:“主上保重身子,属下这便告退!”   楚言道:“林昀,找个人陪他回去。”   墨刃不敢再多让楚言挂心,匆匆离了药堂。后面跟来的药堂小童还想扶他,走得都没他快。   他回了中乾殿,又迎面遇上秋槿,还是侍女姑娘把他摁到床上休息,唠唠叨叨半天。   墨刃却躺不下,低声道:“秋槿,待我死后……”   秋槿打断他,给他身后塞个枕头,又给他手里塞个手炉:“墨大哥说什么胡话,你还没到这等地步呢。”   墨刃摇头道:“快了,说不定都撑不到过冬。”   秋槿便生气了,提着裙子往外走,哼道:“墨大哥可别再跟秋槿说什么叫我陪主上,这天底下才没有替得了你的人,你去了,我看殿主说不准要跟着去呢。”   墨刃怒道:“秋槿!不得胡言妄语!”   可是他才斥完一句,又觉得浑身的力气往身子外头跑,又一阵头晕目眩,“咳,咳咳……”   走到门口的秋槿不知何时又转回来了,扶他躺下,给他盖好被子。   墨刃不习惯这样被人伺候,他本意是抗拒的,可是这一次,心里才生出抗拒的念头,人已经昏沉沉地软下去了。   他睡过去……或者说晕过去许久。迷蒙间似乎有人来到床边,拥他入怀,熟悉的体温短暂地驱散了毒素带来的刺痛寒意。   墨刃再醒来的时候是傍晚。   暮色四合,他还是身在中乾殿的床上,楚言抱着他,是那种把他整个人圈在怀里是姿势。   似乎驱毒确实折腾,殿主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深深垂着眼睫,已经睡过去了。   “……”墨刃安宁地盯了殿主半晌,悄然伸手,把楚言随意搭在腰背上的被子往上拽了拽。   他又想:等自己死了……   会是谁这样贴身服侍他的主上?   会是谁被主上这样抱在怀里?   他死了,身后事就不能知道了。   夕阳西下,彩云流淌得有些悲凉。他们的身躯,他们的影子,彻底交织在一起。   于是这片刻的飞光,仿佛也于床头凝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点反向flag   .   感谢在2020-10-25 20:56:21~2020-11-01 09:13: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樱飘雪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公子文瑾、瞎掉的鱼、江九鹊、君沁、玑崽、绯色威士忌、妳昵、Belphegor、但求一睡楚美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开战猎萨 30瓶;疏雨未歇 13瓶;妳昵 12瓶;emm 10瓶;千羽凌蝶 7瓶;淙乐乐、晴天姓秦 5瓶;笑笑爱吃鱼、4261461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孩子   夏日将尽,气候渐渐地要入秋了。   九重殿要求换人的信件送到了盟主府,盟主府果然将这封信件辗转送到了巫咸教燕洛的手上。   在信中,楚言定了日子,要燕洛前来赴约。   地点位于长青城外百余里地,与南疆相接的一处山崖。   山崖成谷,成南北两两相望,唯有内功深厚者方能于崖上互相传音,确实适合江湖上敌手对峙。   燕洛看罢信件,嗤笑一声,转手投在灯上烧了,对旁边伺候着的齐迁道:“给我备匹马。”   就在应邀来赴九重殿的路上,燕洛忽然想起七年前。   七年能改变多少事?   七年前,他还是个自命不凡的轻狂少年,天赋、宗门、相貌,一样不缺,自以为是江湖上年轻一辈第一人。骄矜放纵,也背里做下不少恶劣勾当。   直到那年初春,他暗里带人抢了九重殿秘密运回殿中的五柄名剑神兵。   江湖么,弱肉强食的地方,宝物自然是能者得之——这种事儿,当年的燕洛已经干过无数次,得心应手。   人多势众,没费多大功夫,只是对方有个使黑剑的少年侍从,拼命得狠。他给惹恼了,出手利剑穿透了那少年的胸腹。   换上新剑回到宗门后,他倒也洋洋自得了许久,不料数日后出了事。一个与他年岁相仿的贵美少年,华袍散发,提了柄剑就打上了他的宗门。   前来阻拦的那些弟子,那少年即不杀也不重伤,只是一一折断了他们的佩剑,然后说:我寻燕洛,叫他滚出来受死。   他怒而迎战,却惨然落败,脸被那少年踩在脚下,崭新佩剑被折成三段。   那少年姓楚,单名一个言字,是天岚山九重殿的四公子。   掌门被惊动,执剑看着狼狈无比的他,声音寒入骨髓,道他杀人越货心术不正,不配再为其门下弟子。   而后一掌拍在他的小腹,霎那间剧痛欲死——丹田尽毁,天之骄子与废人之间,不过一掌的距离。   他呆滞地杵着,似遭晴天霹雳。   那俊美无双的九重殿公子早已潇洒离去,曾经笑颜奉承的师兄弟无一为他求情。   他拖着重伤之躯,咬着鲜血淋漓的牙关,踉踉跄跄混混沌沌,几乎一步一呕血地走出了宗门。   自此江湖辗转流落,多少人情冷暖辛酸苦辣皆尝遍,唯有恨意越加刻骨铭心。   后来,一次意外,他落入南疆异族手中,被带着远离中原,去做那巫咸教的试毒人。   他就是在那时,在巫咸教的毒虫窟里遇见了白华。   毒虫窟内阴暗诡异,爬满毒物,燕洛虽失内力,幸亏招式还在,折了根树枝勉强挥开毒虫毒蛇,摸索着生满湿润苔藓的洞壁,试图寻找出口。   忽然面前豁然开朗,洞窟尽头爬满毒虫,突兀地坐着个身穿雪白衣裳的小孩子。   小孩仰着下巴,洞窟上方的天光落了他满身,竟像一副绘着异族传说的壁画。   燕洛被晃了一下眼,却见小孩头顶上方,一条毒蛇正龇出尖牙,作势欲扑。   他下意识将手中的树枝掷了出去。   直到现在,燕洛回忆自己出手的那一刻,还是不觉得自己是出于什么可笑的善心。   怪只怪那孩子生得漂亮。   试问,在你面前有一块美玉即将落地破碎,正常人不都是会顺手接一下子么?   ——哚!   树枝命中七寸,毒蛇软绵绵摔下来,落在洞窟的地上。   那雪白衣裳的小孩应声转身,唇红齿白好眉眼,眉心一点明光,漂亮的不似人。   忽的一条蜈蚣从他的衣领口钻出来,密密麻麻的肢脚沿着小孩柔软的脖颈爬上去。   燕洛心中一跳,见此情景,哪里还不知这小孩是巫咸教中人?   他暗恼:自己刚才那一出手,反是多管闲事了。   白衣小孩不以为意,他只是看了一眼被钉死的毒蛇,有些讶异。   随即弯起澄澈的眼眸,看着燕洛吃吃地笑道:“咦,陌生的大哥哥,你从哪里来呀?”   那时白华还不叫白华。他姓钟,是巫咸教教主的独子,将来的一教之主。   ……   山崖之上,长风吹过,风中有着血的气味。   燕洛打马而来的时候,楚言已然在那里等着了。   意外的是,楚言也是单独一人,黑金云纹的大氅被风吹开,年轻殿主神情间无悲无喜。   在楚言所站的北侧的山崖上,早早地立了一杆木旗杆。   旗杆上,以麻绳缚着一个人。   白华那身雪白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被血染得看不出原先的颜色。他垂着头,青丝在风中散开,不知是昏迷了还是醒着。   数日前,昏暗的刑堂之内,九重殿的叛主大刑曾在这具身躯上碾压过一次又一次。酷刑撕裂了细皮嫩肉,打折了娇弱的骨头,叫这个养尊处优惯了的美人儿无数次地惨叫哭喊,崩溃挣扎,痛昏过去又痛醒过来。   如今他被高高吊起,像一串已经不能发声的残破风铃,轻轻地晃啊晃,血就滴答滴答往下落。   燕洛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白华的惨状并不能让他皱一皱眉头,只是嗤笑一声:“原来大名鼎鼎的楚殿主,也能这般心狠手辣。”   楚言负手而立,淡淡道:“比不得燕教主铁石心肠。”   燕洛哼了一声,阴沉沉笑着说话:“殿主谬赞,不过……今日叫燕洛前来,就是为了给我看这人肉旗杆子么?”   楚言沉声道:“三日酷刑,他什么也没说,痛到极处时,他便不停地哭着只叫主人。”   燕洛挑眉:“所以?”   北侧山崖之后,一片密林之间,停着九重殿的马车。   墨刃裹着裘衣坐在车内,沉默着垂眼不语。就如林昀说的那样,他的身体衰落得很快。   秋槿在旁陪着他,听着那头的声音,忍不住唾道:“老天,我单知这个燕洛不是东西,没想到竟能这么不是个东西!?”   墨刃还是不语。他早就料到这种结果,毕竟前世白华在九重殿蛰伏了十年之久。   燕洛舍得让他在九重殿蛰伏了十年之久,哪怕曾经有一次,自己的剑几乎就能刺穿白华的心脏。   所以这次,想必也……   “燕洛,孤无意与你废话。”   山崖前,几息沉默后,楚言率先开口,“一命换一命,交出孤的侍卫所中之毒的解药,白华给你带走。此后只要巫咸不犯中原,之前种种毒计,九重殿可以既往不咎。”   燕洛惊奇地笑了:“楚言,你竟愿意为了一介卑贱侍卫,做到这个地步?江山换美人,九重殿主还是个痴情人呐。”   “不过……”他抬头看着被吊起来的白华,看着那根被血浸透了的麻绳,唇角冰冷地一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我要换他来作甚。”   今日阳光甚好,过于灿烂的光照进眼底,叫人眼眶发酸。   燕洛眯了眯眼,暗想:我要换他来做甚。   就在这片刺眼的阳光里,他似乎看到年幼的钟华软糯地笑着,伸展双手讨抱,叫他:“燕哥哥!”   燕洛是后来才知道,由于教内修炼秘法,钟华自幼被关在毒虫窟里,和五毒之虫百药之草一起长大。   明明是个玉人似的小孩,性子却极聪颖极阴狠;可若真说这是个歹毒阴险的小怪物,又似乎过于单纯了些。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透出的是毫不遮掩的寂寞。   这孩子不懂善恶正邪,只懂听话。只有听话,才能叫他教主爹爹,夫人娘亲和各位性格古怪冷僻的叔叔伯伯们多看他一眼,多对他说句话。毕竟,人的脸比虫子耐看,人的声音比虫鸣好听。   而忽然有一天,空旷寂寞的毒虫窟里,来了个英俊温柔的中原大哥哥。   大哥哥会冲他笑,把他抱在怀里叫他华儿,会亲着他的后颈,给他讲中原的故事。   会心疼他修炼的秘法,会唾骂巫咸教的惨无人道,会对他许诺一个美好的“日后”。   “日后待我恢复了武功,必定接你出来,咱们骑一匹马,两个人一起逃的远远的,江湖那么大,谁也找不着咱们。”   “等没有人追咱们了,咱就可以去中原,去江南水乡。我曾经去过的,那儿上元节的花灯最是好看。一生那么长,咱们可以一起看好多好多场花灯。”   江湖那么大,一生那么长。   他的燕哥哥那么温柔,那么体贴,是世上唯一的一个会耐心地陪他玩,用心地宠爱他的人。   钟华的心就这样沦陷了,他并非看不出燕洛待自己好是有所图谋,可纵使如此,他也情愿错付。   耐心、用心……哪怕没有真心,对过于寂寞的小孩子来说也足够了。   两年朝夕相处之后,燕洛得偿所愿。他利用钟华的身份,骗到了巫咸教内的圣药,恢复了被废的修为。   利用玩了的小孩儿不再有别的用处,燕洛轻易地背弃了曾经天花乱坠地许诺的“燕哥哥一辈子陪华儿”、“永远疼爱你不离开你”,他要回中原,向九重殿和旭阳剑派复仇。   也就是在临行前那个雷雨夜,巫咸教少教主钟华弑父。   那一夜的大雨倾盆,闪电把这个少年美貌而阴狠的脸照得一片森白,高座上,他的亲生父亲双目暴凸、死不瞑目。   一杯毒酒,一把短匕,终结了上任教主钟通的性命。   钟华仍不罢休,又将匕首刺入了他母亲的胸膛,彻底手染鲜血。   最后,钟华缓慢地,仔细地割下了父母的头颅……这对为了所谓巫咸教大业,狠心将他投入毒虫窟,任他一年年无数个日夜忍受毒虫刺咬和无边寂寞的,他的亲生父母。   仿佛是一场复仇,带着小孩子的赌气,带着小孩子的单纯和残忍。   钟华将父母的头颅摆在了燕洛面前,笑颜如花。   “别走,燕哥哥。”   白华有些落寞地垂着睫毛,他的眉间沾染了血,红润的唇瓣开合。   “我知道……你从一开始就在故意接近我。燕哥哥,你对华儿那样好不是真疼我,只是想利用华儿,是不是?”   雷雨声中,燕洛脸色骤然青白。   冷汗沿着额角淌下,他藏在袖中的手掌已经化刀,蓄势待发,欲和钟华拼个死活。   纵使他的丹田刚刚恢复,几乎没有可能胜过面前的钟华。   这一刻,他是真的确信了自己命数已尽。   可他错了。他低估了钟华的病态,尤其是偏执——对他的偏执。   毫无征兆地,那个贵为巫咸教少教主的少年一下子跪倒在他脚下,仰着头,泪水漫上眼眶。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走?华儿还有好多能给你用!我能给你治伤,传你内力,帮你复仇,你留下来继续利用华儿,好不好?”   燕洛悚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钟华声声欲泣,目光含着期盼:“钟通已经死了,巫咸教主之位空缺。以后,你来做巫咸教的教主,华儿做你的侍奴……”   “主人,以后华儿叫您主人好了。我有的都给您,整个南疆都给您……”   他蓦地用右手攥住左前胸的白衣裳,好像这样就能压住那一颗灼热的心脏,脸上仍是挂着甜美而虚妄的笑,“您留下来,继续骗我,骗我会永远疼我,一生一世陪着我。”   这一刻,燕洛恍惚意识到了,白华的内心永远是个孩子。   那个默默坐在幽冷的洞穴之中仰望天光,忍着毒虫的啃噬,试图用听话付出来换取一点点在意的人施舍的温暖的孩子。   “说呀。”   “主人,您说呀。”   “会永远疼我,一生一世陪着我。”   江湖那么大。   一生……那么长。   鲜血从高高的麻绳上滚落一滴。   可是转眼间,白华飞蛾扑火般的一生,就这么风卷残云似的,在偌大的江湖里磋磨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是人渣燕和病娇白的一章,下章可能血味有点点重,提前预警一下。   .   感谢在2020-11-01 09:13:20~2020-11-20 17:00: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浙川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浙川 8个;梓涵、珺璘、团子名字很长的某君、茶、疏松影落、xiaoyu、矛修、墨音、洛、Belphegor、瞎掉的鱼、无绝的澡盆、江九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mm、湫汐 20瓶;疏雨未歇、木球球啾啾啾~ 10瓶;米橙 6瓶;珺璘、晴天姓秦、笑笑爱吃鱼 5瓶;35498460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离弦   秋风吹过山崖,吹散多少年情仇恩怨。   燕洛翻腾的思绪被打断了,耳畔的风中传来一阵振翅之声。   他倏然抬头,只见远处的山林上方,一群黑点快速放大——十数只漆黑的大禽越过密林,向山崖这边飞来。   禽鸟飞得很快,转眼间已至面前。黑羽金眼,尖喙利爪,赫然是……九重殿饲养的金眸灵鹰!   山林间,九重殿的马车下。   墨刃神色淡淡,缓缓放下抵在唇间的手指,顺手拈走了肩膀上一片黑色硬羽。   “好久没见过大哥弄鹰了,”秋槿在旁搀着侍卫的手臂,扶他坐回车上,“这些小鸟还是这么听你的话。”   墨刃敛眉不语,拢着身上的裘衣坐下,抬头看着天际。   许久,他才低声叹道:“主上这般做法,血孽过重。若不是劝不住,我不愿如此。”   灵鹰飞向山崖。   山崖上除了两相对峙的楚言与燕洛,还悬着半死不活、血肉模糊的白华。   被饿了一天的灵鹰闻到味,顿时欢快地高低鸣叫。它们扑闪着翅膀飞聚在旗杆周围,以喙爪撕咬起白华的血肉来!   高杆上的那具血淋淋的身子开始剧烈挣扎,像被扔进沸水里的小兽。   燕洛猝然变色,一张脸几乎是瞬间就全青了:“楚言!你!!”   楚言负手于背,沉声道:“交出解药,孤可叫灵鹰散去。”   原本安宁的秋色山崖顷刻间化作一副血色画卷,人的皮被活生生撕开,肉被鹰禽欢快地分食,甚至露出的骨头也被啄碎。   山风带来濒死的呜咽声,是白华在哭。他那一双被拔去趾甲的脚疯狂踢蹬起来,长长的麻绳开始摇摆,摇摆得越来越厉害。   黑鹰翻飞,几枚鹰羽纷纷落下。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血浸透了麻绳。   燕洛不禁咬着牙冷笑起来,攥拳时指甲嵌入肉里:“楚殿主好手段。”   楚言孤身立于旗杆之下,上空不停有血滴落,落在他的肩上衣襟上甚至脸颊上。   他避也不避,冷声道:“论狠毒手段自是不敢与燕教主、白公子相比,今日孤无他所求,只要解药。”   “无趣。”   燕洛哼了一声,转身去牵马的缰绳,“我要走了。”   楚言道:“请便。”   下一刻,燕洛反手拍断一根树枝,回身掷来。那树枝被灌注了内力,犹如离弦利箭一般破风飞去,瞄准的却不是楚言,而是那根系着白华的麻绳!   然楚言却早防着他这一招,足下轻功一踏,人已在半空。殿主双掌一合,树枝在他掌中啪嚓断为两截,落入崖下深渊。   雍容衣袍翻飞,楚言落回山崖上,脚下踩弯了枯草,冷笑启唇:“孤还在这儿呢,燕洛!别使这等丢脸的小伎俩,你太小看孤了。”   燕洛脸色愈加难看。半空中,白华忽然哀哀地惨叫了一声,一只黑鹰啄瞎了他的右眼,血从眼眶里泼洒下来。   楚言不躲不避,那血溅湿了他半侧俊美的眉眼,又滴落下来,无声地在衣襟上浸染得更深。   燕洛嘴角的肌肉抽动,他的呼吸渐渐粗了,突然怒目道:“楚言……你且听着,我不会把解药给你,我什么也不给你!!”   好像雷霆在山崖上炸起,燕洛陡然暴喝。   “楚言,你蠢,蠢极了!瞧你自以为天纵奇才,肆意妄为,如今还不是为情所困,为了一个卑贱的侍卫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他的眼眶里好像烧着狂乱的火种:“是你害得我一无所有,是你毁我大好前程,我此生因你而毁,但凡是你所求的,我便要你求而不得!”   “若你以为,区区苦肉计就能叫我与你一样蠢,把掌中胜筹拱手让人,那便是大错特错。白华于我不过趁手的刀匕一把,如今失利,我还留他做甚!?”   楚言道:“很好,那你便眼睁睁看着你的人被飞鹰分食殆尽罢。也算……”   殿主抬眼,望了一眼挣扎渐弱的白华,眉眼冰冷,“也算你亲眼送他去走黄泉路,有始有终。”   ……   “这次不会得到解药。”   密林内,墨刃沙哑地开口,眼神望向那根滴血的旗杆,“主上心内明明也该知道。”   秋槿轻叹:“墨大哥,我知道你不想看主上做这种事。”   墨刃闭眼,向车内转过身去:“……太脏了,主上不该……他不是这种人,主上不该为了我……”   秋槿抿唇道:“但你的毒……也就剩下这点希望了,你叫主上如何能甘心放弃?以主上的脾气,他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所以才不妥。”墨刃静静眯起眼,“白华罪该万死,被凌迟也不冤。但今日主上能为我驱鹰分食活人,明日后日……待我真正命悬一线之时,又会做出什么?”   “到了那种地步,谁能确保主上不会真的……被燕洛白华胁迫着做出什么傻事。”   “就算没有,待我死后主上又会如何?血屠巫咸教么,踏平南疆么?与盟主府撕破脸皮,搅个江湖大乱么?”   “秋槿,若我不在了,谁能拉住主上让他不要犯错……你能么?”   秋槿默然不语。   她不能。   两息后,墨刃忽然站起身来,裘衣从他瘦削的肩膀上无声滑落,落在马车内的毛毯上。   秋槿惊道:“墨大哥!”   她看到墨刃从马车中起身的时候,右手中多了一副弓箭。   “我不能让主上这样下去,我要白华死在我的手下,就在此时此地。”   墨刃发狠地咬字,他将弓箭往马鞍上一挂,“我是主上的利刃,沾血的人应当是我,不是主上。”   他翻身上马。   “驾。”   “等等,墨大哥!!”   秋槿的呼声自耳边掠过,骏马嘶鸣,四蹄踩碎落叶。   墨刃手挽缰绳目视前方,他看到崎岖的山路自两侧飞快挪移。   忽然想:若非毒素侵体,他可以直接轻功赶去的。   万幸骑术倒也没落下。   墨刃悄然绕过了楚言与燕洛对峙的那片山崖,纵马继续向上。   拐上山林坡路的时候,侍卫安静地回忆自己的这两辈子。   ……他不是第一次违逆主上的命令了。他其实真的不是一个听话的侍卫,也不是一把趁手的剑。   更不是一个值得深爱的情人……毕竟,他如今就正在辜负主上深情的路上。   那么,他于殿主而言,究竟是什么呢。   林路已尽,眼前霍然开朗。   山崖上,楚言陡然变色——他不敢置信地望着熟悉的黑衣身影,骑马出现在更高的崎路上。   “——阿刃!?”   山间的烈风吹开侍卫颈后高束的长发,还有他身后鼓动的玄黑衣摆。   墨刃眉眼间荡着一派清明冽光,他神情很淡。毒素、病痛与前尘的阴霾,仿佛被这阵风一起吹散了,被远远地抛在马蹄后。   他不知道,但主上还在唤他阿刃。   那么,他便是主上的阿刃。   穷尽两生,仅此一声呼唤而已。   逆风仰头的时候,墨刃对上了白华的视线。   白华正软绵绵地垂着脸,面颊染血,他用仅存的一只眼珠痴痴地看着墨刃纵马而来。   白华已经说不出什么话了,他刚刚一直在看着燕洛,但这时视线落在了墨刃身上,那只眼睛仿佛在替他说话:   墨侍卫,墨侍卫呀,你来杀我啦。   你的殿主为了救你不惜染血,你却要来杀死我?   杀了我,你的毒就此无解,你要亲手斩断自己活下去的最后一点希望啦?   墨刃取下挂在马鞍上的长弓,又捞出一根羽箭,很平静地抬起了手——右手握长弓,左手搭弓弦。   他暗道:你休想。   前世被你阴毒得手,今生,你的血休想再弄脏我的主上。   弓是两端漆金的玄木硬弓,弦是细而韧的兽脊生筋弦。   而那手,是苍白而有力的,淡淡凸出消瘦的骨节的一双手。   墨刃于马上展臂,挽弓如满月。   楚言猝然变色:“——阿刃,住手!!”   几乎同时,山崖另一侧的燕洛瞠目欲裂:“——住手!!”   快马奔驰之中的墨刃保持着弯弓搭箭的姿势,扭头望过来。   看的却不是楚言那一侧,他看的是燕洛。   那一刻电光石火,燕洛意识到自己失言,猛地撇开了眼。   他心口惊跳,暗想道:这楚言好生狡猾,竟叫身中剧毒的墨刃来诈他,若非自己反应得快……   他还没来得及在脑中想完这句话。   下一个瞬间,燕洛听见尖利的离弦破风之声。   他听见鹰群受惊振翅,齐齐高鸣。   他听见……   ——哧!   利矢贯穿了白华的脖颈。   光阴与流云似乎凝固在这一刻。   旗杆之上,白华的脖颈竟然是仰着的,他仿佛是释然了,坦然迎接这一场死亡。   又仿佛是回到了孩提时代,坐在巫咸教的毒虫窟里,那个白衣孩子静静仰望天光,等待着一场与什么人的相遇。   几息之后,血色氤开。白华缓慢地垂下了脸,停止挣扎的四肢摇曳在半空。   痛苦之色从他的眉间解脱而去,那仅存的一只眼睛失去了光泽,瞳孔散大……他死了。   他死了。   燕洛在心内对自己重复了一句。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有些不真实。日光仍在薄薄地洒落,微风仍然在吹,树叶的影子仍然在婆娑摇动。   云在流,时光在走。入秋了,很快又是冬天,冬天将会落雪,茫茫的一片。   但白华却死了。   对面,墨刃驾马来到了楚言身旁。侍卫丢掉长弓,翻身就跪:“墨刃大罪,请主上赐——”   楚言却一把将他拉起来,紧紧地抱在怀里。   殿主的眼角有些薄红,唇角却是强撑着笑的:“阿刃是自知时日不长,所以索性想吓死孤,权当殉情罢?”   ……他分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也知道了墨刃为何做出这种事。   楚言狠狠掐了一把墨刃苍白的脸:“你……你可真敢呐墨侍卫!就你如今这身子,骑马挽弓跑山路?嗯?”   “你叫孤说你什么好,一条白华的残命,值当你这样?”   墨刃垂着眼,苍白手指攥着殿主的衣袖。   他哑声道:“主上,和属下一起归殿吧。阿刃想喝梨花酒了。”   楚言蓦地闭嘴了。   他将墨刃揽在怀里,珍重地吻了一下侍卫的唇,随后长长地叹息一声,哽咽道:“……罢了,罢了。”   燕洛定定地看着。   他面无血色,唇瓣铁青,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山崖对面相拥的两人,也不说话。   ……他只是看着。   作者有话要说:  呜终于写出来了。这是旧版我为白华设想的真结局,包括这个血味有点重的山崖对峙飞鹰啄眼珠子以及最后墨刃射的这一箭都是几年前的脑洞,啧,果然还是年少无知的时候敢想。   燕白正式be,过几章之后燕洛的结局也会有个交代的,这是我第一次可能也是最后一次写be得这么惨的副cp……!   .   再说个事,旧版墨刃我在豆腐app那边放过的,但是现在被豆腐锁了所以看不了。我在和客服沟通能不能解锁,如果是文本身的问题需要修改才能解锁的话我就不管它了(毕竟明明就正在修文却还要为了过审把旧版再修一遍也太搞笑了)因为有读者询问所以这里通知一声啦。   .   感谢在2020-11-20 17:00:12~2020-12-06 12:47: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48746305 4个;夕夜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影中人 2个;48746305、47853740、sunnyD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夕夜 2个;罗青堂、42152539、25694400、Belphegor、叶修的羽毛小心肝、瞎掉的鱼、矛修、妳昵、团子名字很长的某君、是一博yb呀、云水逸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风逐流云 40瓶;疏雨未歇 29瓶;黎明什么时候开文 20瓶;木球球啾啾啾~ 15瓶;夕夜、晚晚、云水逸 10瓶;荣飏子 9瓶;是一博yb呀、晴天姓秦 3瓶;笑笑爱吃鱼、一扇桃花起笙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恩典   自那日以后,墨刃的身体一日比一日衰败下去。   就好像他已经将流连于人世的力量聚攒在那一箭里,而后离弦射了出去。   楚言没有再试图与燕洛,与巫咸教交涉什么。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死不休,没有什么可谈的了。   他只全心地陪着墨刃,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能拆出二十四个时辰和阿刃在一起。   墨侍卫却每每推阻。   “属下病残之身,已无法为主上驱使。蒙主上垂怜,已是受宠若惊。”   那日,墨刃被楚言搂在怀里喂药的时候,低着头轻轻地说,“怎可再日日牵绊主上。”   寝殿内飘着一股药香,秋日暖阳落于窗棂上,煨得心暖。帘子落着,半掩住里头两道人影。   楚言吹了吹勺子里的药汤,无赖似的道:“可孤如今一颗心就系在墨侍卫身上,见不着你便心慌气短,你叫我怎么办?”   墨刃犹犹豫豫地道:“若不然……主上……主上再往后室里纳几个乖巧的?趁阿刃如今……还能帮您把把关,莫再放了脏东西进来了?”   楚言气笑了:“滚!来来来张嘴,药都凉了。”   ……倒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这等玩笑都敢开。曾经哪怕是前世他们还没闹僵的时候,阿刃也从来不插嘴他的情/事的。   楚言一面想着,一面喂药,又去瞧墨刃的脸。   他的侍卫变得越来越苍白了,也瘦了许多……虽然这人以前就苍白清瘦,但如今已经单薄到令人看着都心慌的地步。   楚言恨不能把九重殿内能有的好药材好补品都搬空了来,甚至差人去江湖各处求购方子。可是墨刃却渐渐地吃不下东西了。   这几日病情恶化,只能勉强喝下小半盅稀粥或羊奶之类,鱼肉一类已经不能下咽,吃下也会反胃吐出来。   快了。   他们心里都知道,最后的时刻已经在逼近。   如今已经没有办法能阻止那一刻的到来。   又两天过去,墨刃的病情忽的又好转了不少,也有了精神,可以下床了。   楚言差秋槿备了一辆马车,带他下山走走。   可惜走也走不太远,游山玩水是不可能的,最多去山下小镇的集市上逛逛。   这日阳光大好,正值丰收季节,集市上多是卖瓜果吃食的,摊上的小贩们洋溢笑容来吆喝,熙熙攘攘好人间。   楚言一路小心护着墨刃不被人流撞到,低声问:“阿刃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上一回,楚言与墨刃在长青城内逛街时,也问过这句话。墨刃说他诸物无缺。   这回,墨刃想了想,道:“主上看着为阿刃买便是。”   楚言便笑了笑,笑容中多少有些哀伤之色。   他们又走了几步,楚言在一处老婆婆的摊子面前停下来,落下几枚铜钱,道:“要这个。”   墨刃低头去看,才发现那是一颗颗红豆串编成的手链,每一粒红豆都莹亮饱满,除了朱红没有半点杂色,煞是可爱。   楚言在老婆婆的喜笑颜开中付了钱,将那串红色的链子快速系在墨刃细瘦的手腕上:“阿刃喜欢么?”   红豆的寓意,墨刃不会不知道。他有些无措地垂下眼,用手指轻轻摩挲着,觉得自己的心跳好似加快了些。   几息后,他斟酌着说道:“……阿刃很喜欢。因此,不知可否……等属下去了之后,劳烦主上把它烧给属下?还有主上赐的剑,可否也一起葬了。”   楚言的笑容僵硬了,他的心头仿佛被一把利剑划开,冰冷冷地生疼。   殿主瞬间明了:阿刃他是怕自己睹物思人呐。   所以走的时候,也要将自己的物件全部带走,干干净净,不让他的主上被牵绊。   “好,”楚言声音发哑,“你要怎样都好。”   两人走得很慢,墨刃走不了多时便体力不支。他还想着坚持一下,多和主上在外头呆会儿,楚言却一眼看出他倦了,要同他回去。   墨刃只好听从,他们折返了几步路。楚言仍是担心,索性不顾墨刃反对,直接把侍卫背了起来。   脊梁上那身子很轻很轻,楚言一时恍惚,只觉得自己背着的像是片纸,风儿吹一吹便飞到天边去了。   又像雪,转眼间就融化了,化到……自己心底去。   楚言怔怔地想:若是能把这颗心,与那红豆手链,与那佩剑一起,随阿刃去了倒也好了。   也算是给这荒唐的两辈子做个结,来生……却不知他们还有没有来生的缘了。   在他的背上,墨刃不知何时闭上了眼,似已睡着了。   楚言在路旁停了一下,把自己的外袍脱了,给墨刃仔细裹上,末了低下头在睡着的人眉梢亲了亲。   回去的次日,墨刃咳血昏迷,不省人事。   药堂林昀把过脉后深深叹息,说墨侍卫怕是没有两月时间了。   楚言脑中轰地一响,猛地踉跄了两步,面无人色。   林昀惊道:“殿主!”   楚言好像被掏空了魂魄般,只觉得浑浑噩噩不真实。   他的呼吸剧烈颤抖起来,声音也发抖,失神道:“至少……至少到开春……山下梨花再开的时候,也不成么?”   林昀不忍地闭上了眼。   那一日,楚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药堂回到中乾殿去,还把阿刃也带回去的。   这段记忆消失得一干二净,若不是秋槿说他是自己抱着阿刃回了殿,楚言甚至会以为自己当场就昏过去了。   晚间,楚言点着烛灯坐在床头。中乾殿内安静得近乎死寂,灯光映亮了殿主眼底的乌青与干裂的唇。   他看着墨刃昏睡的脸,那紧闭的眼睫。看了一会儿,突然惊恐,连忙伸手去探侍卫的鼻息,探到微弱的气息才颓然垂下手。   又片刻,床上的墨刃眉间浮现痛苦之色,无意识地蜷缩发抖。   “阿刃!”楚言惶然,连忙上前拥着他,为他输送内力,近乎神经质地喃喃道,“孤在这,孤在这呢……阿刃哪里难受,不怕,孤抱着你了。”   怀里的身躯冷得像冰块,是因毒性属寒所致。墨刃虚弱得根本醒不过来,侍卫唇瓣泛紫,忽然挣扎了一下,呢喃了声:“冷……主上。”   霎时间,一股残忍的痛楚倏然鞭挞在脊梁骨上,楚言浑身巨震。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刚刚重生回来的时候,曾暗下决心:先做一时隐忍,待日后他清除了仇敌,和阿刃还有很长的路可走。   他觉着前世亏欠的那些,日后定能一桩桩,一件件,全数弥补回来。   他甚至没有喝下那日梨林中,墨刃为他敬上的茶。   明明那日天色正好,春光融融,零落的梨花雨泫然如泣。   如今白华死了,巫咸教和盟主府有所勾结的黑幕也揪出来了,燕洛奸计落空退回南疆,一切好像都变得很好。   可是他们的路,怎么一眼就能看到尽头了?   这个两世耗干心血、两世披肝沥胆的人,竟连第二个春天都无法看到了吗?   苍天为何……如此薄他?   夜色深深,烛火幽幽。空旷的寝殿内,楚言红着眼眶咬牙,他怀里的墨刃在无力地发抖,似枝头一片将落的枯叶;他也在发抖,却如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他不甘心。   ……   次日,楚言把徐/明溪请到了九重殿来,坦白自己有意联合中原几家武林势力,深入南疆,彻底清剿巫咸教。   “当年巫咸教余孽便进犯中原,以毒蛊之术暗害了多少无辜侠客,如今既是他们贼心不死,又欲卷土重来……”   楚言面容阴沉地抿了口茶,他已经不能尝出什么味道好坏了,“人若犯我,虽远必诛。”   “南疆,孤必然要打。”   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想要解墨刃身中之毒难如登天,如果说哪里还有最后的一点希望,线索只可能在巫咸教的老家。   徐/明溪沉思良久,抬头正色:“巫咸教乃自古一大祸害,楚殿主若要宣战,明溪必定跟随。”   “只是殿主,当真想好了吗?”   “……”楚言的神色又沉了沉,指甲嵌入掌心都没有意识到疼。   是的,这不亚于一场豪赌。巫咸教确实有可能有解毒的希望,可他这一去……便不知何时才能回返。   阿刃还能等他多久?   他不知道。   “主上去吧。”   墨刃醒转后,听得这个局面,他倒是答得快,“九重殿的仇也该报,属下会尽力等主上的。”   那时候侍卫只穿一身白单衣卧在中乾殿的床上,长发披散,神情很冷静。楚言又在握着他的手输送内力,听罢头也不抬地道:“阿刃当真想好了?”   墨刃平静道:“若按属下本意,必然是不愿主上为阿刃涉险的。可阿刃也知道,若不赌这一回,主上必将终身抱憾。”   他说着,将另一只手轻轻地放在了楚言的手背上,宛如抚摸一件无价之宝。就这么过了片刻,侍卫苍白的眉间浮现一丝迷茫,声音低弱:“何况,属下也……”   不知为何,楚言此时心头一跳,他抬起眼。正见墨刃眉目舒展,出神地望着挂在墙上的“墨”,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属下一直在想那一日对战燕洛时的最后一剑。那一剑,之所以偏了,应当不是因为主上唤我。”   “是阿刃自己收的剑,或许在属下心底……是大逆不道地妄想再多活一阵,再多陪主上走一段路的。”   “你……”楚言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就见墨刃缓缓将手从殿主的手中抽出来,而后体贴地为他理了一下衣襟,沉声嘱咐:   “只是这回,属下无法贴身跟从了,主上千万保重,毒教行事莫测,阿刃只求主上谨慎珍重,平安归来。”   次日,楚言破天荒没有贴身照顾墨刃,他将自己关在没人的屋子,不吃不喝地枯坐了一整个白天。   到了晚上,月亮升起。他走出来,对着焦急的秋槿要了一杯冰水与纸笔。   殿主一口口沉稳地喝干了水,而后亲笔传信于徐/明溪。   信中只有四字:心意已决。   然而此刻,他的心只觉得疲惫不堪。秋夜寒凉,四周黑暗,楚言一步步走回殿内,脑子里一团浆糊,什么情绪也理不出来,只有一个想在临行前多看几眼墨刃的念头盘踞不去。   可他还没进去自己的寝殿,只见一人披着件宽松外袍立在殿门之外,长发披散下来。   “——阿刃!?”这可好,楚言给他活生生吓清醒了,几步路的距离都用上了轻功,“孤不是说了今日……”   墨刃赶忙低头道:“主上莫忧,属下是听秋槿派人来说您回来了,才刚出来的。”   楚言捂着侍卫冰冷的手,又急又疼,拂袖怒道:“谁叫你出来了!都这身子了你还……你还要命不要,你叫孤怎么安心去南疆!?你——你先进来再挨训!”   楚言紧搂着墨刃进了殿内。伺候的婢女小侍早都被遣下去了,也没点灯,黑咕隆咚寂静一片。   楚言也顾不上黑,先扶墨刃往床上坐好了,又给人拿被子裹了一层,这才转身过去点火。   等他把烛台点了,端着昏黄的光转过去一照,呼吸猛地一窒。   墨刃不知何时把外衣褪了,里面竟不是往日常穿的黑色里衫,而是罩着后室脔宠侍寝之时才着身的白纱衣。   他已经跪坐起来,却非那种作为侍卫或暗卫的笔挺而恭敬的姿势,而是以手撑着身下软被,猫儿般柔韧地前倾。   夜色与烛光的交融之中,半遮半露的白纱之下,从清秀的脊骨到劲瘦的腰肢,流畅动人的线条一览无余。   见楚言提着烛灯看过来,墨刃眼睫轻轻一颤,仰头抬眸。那一点摇曳的烛光,恰恰停在了他清冽的双眼中。   倏尔间,只仿佛那风花雪月尽被照亮,映出前世今生丝缕交缠的缱绻眷恋。   他认真地望着楚言,低声道:“主上恕罪,阿刃想在主上临行前讨个恩典,权作念想,求主上成全。”   楚言惊得后退一步。   他冥冥中意识到了点东西,厉声道:“你做什么!”   墨刃轻轻在腰间的衣带上一扯,白纱衣翩然从他身上滑落。   先是落在床上,又滑到了地下。   作者有话要说:  红豆手链是墨刃2.0结尾的梗,背回去是墨刃3.0结尾的梗,就当彩蛋辽。   在群里说我要搞点彩蛋,被吐槽别的作者搞的才是彩蛋,我搞的是彩色刀子。   ……别说还真是彩色刀子(?   .   感谢在2020-12-06 12:47:58~2020-12-20 22:03: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青珏 2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千蛊颜、疏松影落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北城不夏、妳昵、25694400、Belphegor、瞎掉的鱼、_秦岭寻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0907737 54瓶;三开战猎萨、瑶殇碧落 30瓶;原始森林里的小蘑菇 26瓶;疏雨未歇 22瓶;浅暮、半糖不要冰 20瓶;晚晚 10瓶;笑笑爱吃鱼、墨色无边 5瓶;晴天姓秦 4瓶;38765202 2瓶;jagut、绯色威士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深吻   楚言张口结舌,他手里的烛灯险些没拿稳掉在地上,几息的时间内都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墨刃有那方面的心思,也知道这人一贯是认定殿主需要什么,自己就会摸索着学起来的性子。   可眼前的光景,依旧彻底超出了他的理智能承受的范围。   他就算做梦都不敢做这么放肆的梦。   跪坐在床上的那具苍白的胴体正微微前倾,墨刃自幼练武,哪怕被病痛折磨多日十分消瘦,身体架子的线条还是好看得要命。   侍卫睫毛微微颤动,声音低哑:“主上。”   楚言仓促地将灯放在桌上,跨到床边却根本不敢定睛去看,慌张间只能盯着阿刃手腕上那一串红豆手链。那抹红色还在摇晃,晃眼得厉害。   “不行,阿刃你……这个绝对不行。”   他胡乱扯过床上的被子,侧着烧烫的脸,一股脑把棉被摁在墨刃身上,嘴里喃喃道:“你听话,听话……等孤从南疆回来。”   墨刃却用手去推这被子,他低声唤着主上,试探着,用手指摩挲楚言身上的衣服,似乎拿不准可不可以直接上手将殿主的腰带扯下来。   楚言一把摁住他的手腕,气笑了:“你!干什么呢。”   墨刃却抬起头,素来克制的眼底有些哀伤:“主上,是那日在长青城的雨巷……属下的回答让您失望了吗。”   “没有,没有,孤不是那个意思。”   楚言连忙隔着被子抱着他,喘息炽热地用唇摩挲侍卫的鬓角,忍着酸楚说道:“那次是孤不好,吓着阿刃了。等你的毒解了,等毒解了孤再问一次,你若愿意答应,我们好好过日子……”   墨刃抿了抿唇,他的眼睛在黑夜里格外地亮起来,“可倘若属下等不到主上回来,莫非主上便忍心……属下与主上两世无缘?”   他在楚言怀里动了一下,力道很微弱,声音也是沙哑虚弱的:“主上,阿刃想把属下能给您的一切都给了您。这样,阿刃才能说一句纵死无憾。”   楚言愕然看他半晌,只觉那副眉眼澄净得动人心神,墨刃的眼底带着平静泰然的盼望,那是种献祭般的虔诚。   万般情绪复杂地涌上心头,殿主忽地无奈又纵容地笑了出来,低头吻了吻墨刃的额角:“你呀……你还是没真的懂。”   他一边抱着墨刃,另一只手把地上的纱衣勾了起来:“来,先穿上。孤教教你这情爱的事情该怎么做。”   墨刃心中微动。今日白天,楚言沉思许久才下了去南疆的决心,而他也琢磨煎熬了同样长的时间,才决定做这事。   别看他面上稳得很,实则自己心内也是颇为紧张的。   此刻见楚言并非发怒,且似乎有松动的意思。他终于放了心,任殿主给自己穿上衣衫。   “来,”楚言怕他受寒,一只手握着他的手掌输送内力。殿主眉眼灼灼,忽的压得嗓音柔软含哑,缱绻道:“阿刃……你来亲亲孤。”   墨刃蓦地抬眼,眼底一片茫然。   楚言看他这般就弯起唇,眉目温柔地抱着他道:“阿刃不是要与孤欢情一夜么?怎地,又不愿意了,连一个吻都不赏?”   “不……”墨刃无措,连忙狼狈地直起身……他惶惶恐恐地抿紧了唇,凑近了,在殿主唇角飞快擦了过去。   唇瓣与唇角相贴的那一刻,他的心跳突然加快,仿佛一阵春雨淋落胸口,这从未有过的感觉将胸腔里那颗脏器揉软了,化为绕指柔情。   楚言愉悦地闷闷笑了两声,“再吻。对准了。”   墨刃苍白的脸颊上渐渐漫起红晕来,眼神闪动,喘息微微乱了。他竟不知殿主也会这样爱捉弄人,这……这和他设想过的任何结果都不一样。   他本已经做好了被主上使用的觉悟,他是愿意的,他是喜欢的,哪怕痛与累都是甘之如饴。死别之前,这是飞蛾扑火的一场求索。   岂料这火竟如此缠绵,如此温柔地烧着他。案台上的烛光勾勒出层叠的床影,光晕落入眼底,宛如引诱着什么。   墨刃掩唇咳了两声,似乎又下了许久的决心,才缓慢地……抬起双手,虚扶住楚言的双臂,而后上身前倾,这次很仔细地贴上了殿主的唇。   一阵酥麻的感觉沿着脊梁骨窜了上来,他竟觉得腰间和膝盖直发软,险些跪坐不住。   “阿刃……不怕,慢慢来。”   楚言缓慢地扣住了墨刃的腰,含糊的话语化在唇边。侍卫惊得闭了一下眼,下一刻他往后倒去,被楚言的双手压倒在柔软的被褥之间。   几丝痒痒的触感落在脸颊旁边,又很快被一只手拨走,他知道那是殿主的长发。   墨刃心跳如鼓,恍惚间也听见了楚言的心跳。他看到主上近在咫尺的凤眸,晕眩间只觉得自己要被那双眼睛吸进去了。   下一刻,楚言的唇落下。   耳垂,眉角,额头,鼻尖……殿主随意地细碎吻过去,唯独不碰侍卫的唇。   品尝过一遍之后,楚言幽幽地指着自己的口,沙哑着嗓子道,“该阿刃了,再吻,这次要吻到……里面。”   墨刃愣住,楚言就这么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侍卫僵硬了五六个呼吸,似乎酝酿了许久的勇气,几度硬着头皮想要冒犯,最后还是落败似的狼狈垂下眼,小声苦笑道:“属下……主上饶了阿刃吧。”   “怕了孤否?”   楚言戏谑地点了点他的眉间,“孤就是要教教你这个胡闹的,不是只有做那种事,才算心意相通,才算两世无憾的。”   说着,他隔着被子将墨刃抱得暖暖的,抚着后者的腰背,眼角眉梢都是欢愉。   “连吻都学不好,还弄别的。瞧你这叫什么,叫还没学会走就想学轻功呢。”   “好了,不欺负病人,还是孤疼疼你。”   说罢,楚言反客为主地扶住墨刃后脑,将唇压下,同时双手悄然探入被中,安抚过爱人的每一寸肌肤。   暗夜如水,唇舌就在这片水中交缠起来,不似上一次粗暴,这一次是柔软迷离的。   “……!……”   墨刃睁大了眼,他眸子涣散,胸口随着喘息而不停地急促起伏着。   主上并不用他纾解,并不和他欢好,只是一次次地深深吻他。这、这种事……   他的眼底出现了的幻觉。一片片梨花花瓣从记忆的河流里逆溯而上,香气馥郁,比雪更白。   他活不到开春了,可他却再一次看到了梨花。   他还看见了少年时的楚言,洒然大笑着冲他扬手,喊他的名字。   “阿刃,快过来!”   “今儿个不喝茶,你陪孤饮酒怎么样?”   幻觉里,他也很年轻很年轻,单手提着新酿的梨花酒,背着那柄漆黑的长剑,跟在楚言身后走进了天岚山下的梨林。   似乎梨花从没有开得那么盛过,殿里的酒也从来没有这样香醇过。   酒过三巡,他的手腕被主上拉住了。少年楚言脸颊漫红,似乎借酒壮了胆,咬咬牙抱住了他,低声说:“阿刃,阿刃,我……”   如果没有那一连串来自南疆的毒计,如果他们始终相伴,后来的一切会怎么样?   他们是否终究也会有一日,如现在这样深情地相吻相爱?   冥冥中的事情,没有人知道。   “——阿刃。”   耳畔磁性的声音唤回了墨刃的神智,他还躺在床上。   夜色里,殿主又好气又好笑地咬了他一口,“这还能走神儿呐,嗯?跟孤说说,你看见什么了。”   忽然,墨刃难耐地轻哼一声,整个身子激颤着挺直,眼角隐忍地现了水光。   主上的手指,碰了他的……他的……   “看阿刃今晚这般动人,”楚言低声道,“给你尝一点滋味。”   倏然风起,梨花在盛开至极处时哗然震落,花雨如雪,眼前白茫茫零散一片。   盛着美酒的酒盏打碎在地,千万片的碎片在眼前反射着醉人的酒光,沉醉入梦境深处。   墨刃手指抽动,攥紧了楚言的衣袖。   “主,”他怔怔喘息着,“主上……!”   然后,一切都静了。   床头烛火悄然熄灭,彻底将人的意识带入黑暗却温柔的长夜。   “你乖。”   恍惚间,墨刃感觉到殿主最后亲吻的地方是他的指尖,冰冷消瘦的指尖。   楚言的嗓音低沉,带着无限的爱怜与不舍。   “剩下的,等孤回来。”   ……   次日清晨,九重殿主楚言轻裘快马,佩宝剑悬虹,点了殿内六成人马与影风、影雷两位护法,浩荡下山而去。   兵马行至长青城,九重殿与旭阳剑派、水镜楼两批人马,以及徐水二人号召来的各地江湖义军们合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南下。   盟主府震怒,扬言楚言此举是要搅动中原安宁,当即发出金乌令,勒令众人撤回。不料楚言等一行人动作极快,转眼间已经脱离盟主府的势力范围,如一根离弦之箭般刺入了南疆深处。   七日后,众人锁定了巫咸教余孽的藏身之处。一场混战就此打响。   这一战,转眼就是月余。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   该拉灯的都拉了,希望不会被锁。   .   感谢在2020-12-20 22:03:36~2021-01-18 20:55: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盛夏未央 7个;青珏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好想睡觉啊呜呜 4个;松坂屋、墨色染瞳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8547224 10个;松坂屋 3个;盛夏未央 2个;妳昵、云水逸、Belphegor、莲语蝶梦、rwalhs、北城不夏、疏松影落、瞎掉的鱼、48559682、38137562、诗与远方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开战猎萨 61瓶;浅暮 30瓶;疏雨未歇 27瓶;晚晚 15瓶;团子名字很长的某君、阮灵喵、墨刃什么时候更新、老妈家丫头、千城、清风逐流云 10瓶;彼岸、31464783 5瓶;晴天姓秦 4瓶;千羽凌蝶、明、是一博yb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恩仇了   日子在刀光剑影中过去。   中原义军深入南疆毒教老巢,破迷阵,扫蛊虫,自是打得一场艰辛硬仗。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冬雪替了秋霜,日升月落就是一轮光阴。   楚言不记得浴过几场血,数不清杀了多少人,更不知道自己身上添了多少内伤外伤。   不知道是否还来得及,不知道是否已经来不及。   他能做的只有快一些,再快一些。手中的剑要快,前行的脚步要快,在这样的夜以继日中,痛觉逐渐麻木了,疲惫也感觉不到了,魂灵与身躯剥离开来,最后沉入一片黑暗的沼泽。   “殿主……殿主……”   “——楚殿主!”   血腥味扑入鼻中,意识与五感被拖拽着回归。   楚言蓦地睁开双眼,先感受到浑身的剧痛与疲惫。不知从哪里来的冬风一吹,从头到脚冻得像淋了桶冰水。   “……”   楚言吃力眯了一下眼,视野从模糊转为清晰。   他浑身是血地倚在石壁上,四面的石窟中聚集着人群,影风与影雷正护在他身侧,满面焦急。   影风扶他直起身来,低声道:“殿主,您醒了。”   徐/明溪递来水袋与丹药,忧心道:“楚殿主,既已至此,不急在一时,殿主莫要把自己逼得太过。”   光阴兜兜转转落定在当下,他们终于……终于来到了最后一步。   巫咸教的总坛已被捣毁,这巫咸教本就曾在数十年前被中原义士们击溃过一次,这一遭是连死灰复燃的那搓灰也被他们踩灭了。   残余教众作鸟兽散,唯有教主燕洛固守总坛,此刻也被困于这石窟之中,大势已去。   楚言吃力地按了按眉角,接过水来喝下两口,沙哑地喃喃道:“第几日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渐渐地开始不辨昼夜,麻木地向身边人一遍遍问着日子,甚至在同一天会问上好些次。   不是问今朝何年何月,问的是自他离开九重殿……过去了多少个日夜。   自他将墨刃留在九重殿独赴南疆,过去了多少个日夜。   很多人悄悄地议论,这位九重殿主怕是离疯不远了,又许是已经疯了。总归看这三魂七魄游游荡荡的样子,想来便是那最后一缕执念牵着他尚在人间跋涉,也不知……   也不知,万一某一日从中原传来他家那侍卫的死讯的话,这人又会沦落成个什么也样子呢。   徐/明溪沉默下来。影风脸色黯了黯,不敢不据实以答:“自殿主离教,算来已有四十八日。”   楚言不再说什么了。   曾经林昀断言墨刃活不过两月。而如今四十八日已过,他不敢往殿内问消息。   楚言提起悬虹剑,支起身往前走。然而左腿一阵激烈的剧痛,他脸色煞白,在身后众人的惊呼声中跌倒下去。   “殿主!”风雷两位护法欲抢上来扶他,楚言却硬是以长剑支撑着身子,自己重新站稳了,苦笑着望向自己被血染红的左腿——   当时,一只毒蛇咬上了他的小腿。他只想着若是中毒了便无法挥剑前进,悬虹一挥,直接将削去了那块肉,血喷出来时周围的人还没反应过来。   ……这将近两月时间,他竟也能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模样。   若是叫阿刃看到……   楚言轻叹一声,不敢再想下去。   “走罢。”   “燕洛那贼子应当就在前面了。”   ……   巫咸教总坛,毒虫窟。   中原义军将此地团团围住,楚言请诸人勿动。他独自一人拎了悬虹,先走了进去。   毒虫窟内已无毒虫,此地的五毒之物已在前些日子对阵时悉数放出,阻了中原义军颇久。   最终却被他们巧施妙计,引入一处干燥谷内,借冬风佐以枯柴烈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所以这里如今只余一座光秃秃的洞窟,深处更是连接天幕,但凡有敌手绕至上方放箭,里头的人将毫无守御之力。   谁都想不明白,燕洛那奸佞败类为何最后竟退守至这么个地方。   下雪了。   天光伴雪落下,竟似起了雾霭。   燕洛就坐在最里处。   他闭着眼盘膝而坐,背斜在石壁上,颓如一根烂木,好像被抽空了所有生机。   楚言遍体鳞伤,披散的长发亦被冷汗浸透,他犹自脚步虚浮、一步一顿地拄着长剑走向燕洛的方向。   血在身后一滴又一滴地落下。   他踏出了一条血路。   “燕洛。”   楚言沙哑地说着,抬起了长剑。他紧握悬虹的右手骨节暴凸发青,血从剑柄蜿蜒到剑鞘上,又化作几滴赤珠坠落。   剑身锋锐如冰,映出漆黑的凤眸,“事由你我而起,这么多年了,来做个了结吧。”   燕洛依旧坐在那里,闻声缓慢地睁开了双眼。   “了结……”   他眼底乌青,目光却没有焦距地投向毒虫窟上方的那片天际,似乎要在那片朦胧的光晕里看到什么人。   燕洛喃喃道:“了结什么呢。”   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就像不记得多少年前一样,他失去了一切。   只不过这一次,他再也不会遇见一个在洞窟深处仰望天光,也仰望他的白衣孩子,给他带来东山再起的希望。   他后悔了么?   燕洛想不明白,莫非他后悔了么?   天光依旧澄明,雪落如花散。无论辗转过几千年,春秋轮回总如故,江山变幻不怜人间多情。   燕洛的嘴角忽然溢出一线黑血。   “——燕洛!!”   楚言神色骤变,他手中长剑如龙出海,一闪之间刺入燕洛口中,鲜血淋漓地撬开了此人牙关。   “晚了……”燕洛低低笑了起来,口中的血冒得越来越多,“我早已……服毒……”   “你!”悬虹再深一分。   燕洛却咬着剑尖笑得更加癫狂,“……我没有……输……!”   他笑得肩膀都抖动起来,声音嘶哑难听,“巫咸教内典籍……俱已焚毁……你找不到解药的方子……”   楚言脸上血色尽褪,如遭五雷轰顶。身子一晃,硬撑着没有倒。   燕洛咧开嘴角,目眦欲裂,一字一句地道:“楚言,我要……在九泉之下……瞧见你求而不得之苦……!”   话音未落,他猛地往前一撞!   哧地一声,楚言收剑未及,悬虹剑又乃世所罕见的利器,顷刻间自燕洛的后脑穿出,绝了这人气息。   汩汩涌出的血染透了燕洛的袍衫。   尸身径直往前扑倒,咚地一声闷响。此时才能看到他右手中握着一个绣花香囊,也渐渐被血浸透了。   “楚殿主!”   此刻,后方众人纷纷一拥而上,愕然望着眼下的这一幕。   楚言恍惚地踉跄几步,喘息不定,握着悬虹的手在发抖。   几息后,他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委顿着半跪在地。   他望着燕洛的尸身,地上血迹还在扩散。本就因负伤而迟钝的大脑一片空白,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接下来又该做什么。   耳畔有人喊道:“水楼主回来了!”   水淼儿率领一众人匆匆而入,方才楚言等人来毒虫窟斩除巫咸教主燕洛,而她则另带了些人去寻巫咸教藏经阁内的典籍。   然而此刻这些人大多双手空空,只有三五人脸色难看地抱着些许被烧焦了边角的卷轴书册,竟似从火堆里抢出来的一般。   看这情形,不少人心中便暗呼“糟了”,更是有人不忍再多瞧那九重殿主的脸色。   楚言僵硬地转身,眼中遍布血丝,喉中却仿佛被血气堵住,一时间不能发声,只死死盯着水淼儿,等着最后的宣判。   “淼儿……”   徐/明溪嗓音干涩,亦是望着面前的女子。   在凝重的气氛之中,水淼儿款款上前。   她想也看得出来,楚言此刻的精神状态已是接近彻底崩溃的地步,开口先说了一句:“殿主莫忧。”   “巫咸教内毒书药方,确被焚毁十中之九。但那藏书阁的守阁老翁为乞活命,说出了一条巫咸教老人方知的秘密。”   “三日后,月圆之夜,毒虫窟南坡有一株奇花将开。此花乃巫咸教栽培多年的圣物,盛开时……可解百毒。”   作者有话要说:  燕白双死be打卡。这本的重点毕竟不在武打剧情,南疆剧情就快速带过了,我知道你们都想看殿主回去救阿刃2333   快完结了可不可以多点评论呢——QwQ   .   感谢在2021-01-18 20:55:36~2021-02-05 20:00: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矛修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seli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eli、47938642、二营长、雨点点儿、晴天姓秦、江九鹊、妳昵、瞎阿鱼、蛸、Belphegor、云水逸、桃毛、25592766 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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层云遮月,风雪呼啸。   伴随着冥冥中一股走遍全身的战栗,墨刃猛地从昏睡中惊醒了。   屋内的灯早已熄灭,床幔隐没在黑漆漆的一片中,床上的墨刃蜷缩在被中大口喘息,冷汗自惨白的脸颊滚落。   “……咳……咳咳……”   冷得宛如冻僵的四肢正在细密地颤抖。墨刃头晕眼花,只觉得胸口闷痛,呼吸困难,活像个濒死之人。   他这是……   要……撑不过去了吗?   是最后的回光返照让他醒来的?   醒来再看一眼这冰冷世间?   不……不是。   门外依稀有人急促地说话,墨刃听出了秋槿急切的声音。   不安如鼓,砰砰地擂响在心脏上。   墨刃屏住呼吸,他不知怎么竟能踉跄地扶着墙下地了,单衣透寒,他却麻木地没什么感觉,只是一步一晃地挪到门后——   “那,那主上又如何呢!?”竟是秋槿罕见地失了冷静,含着哭腔的嗓音。   什么?   墨刃怔怔地睁着眼,主上……是主上的消息。   可秋槿为何要急,为何要哭?   另一人的声音属于影风,九重殿沉稳可靠的影子护法,此刻声音却哑着:“主上执意要去夺那药花,然此奇物更有精进内功、延年益寿之效,不少江湖中人同样起了贪心……”   “主上又牵挂墨侍卫,别说不肯相让,连协商的时辰都不敢耽搁,提着剑就走,谁说什么都不听。”   他们在说什么?   墨刃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我等在毒虫窟之南鏖战三日,仅主上一人便以重伤之躯战了不知多少江湖高手,幸有徐少侠与水楼主相助,才算镇住了场子。”   “然殿主伤势过重,大量失血兼之内力损耗一空,已然命在旦夕……我……是我等无能。”   墨刃脑中嗡地一声,刹那间天地倒悬。   他心想:不。   不可能,不可能会是……这样。   他一下子站不住了。跌倒的时候撞到了柜子,墨刃再也忍不住,弓起背剧烈地咳嗽,血滴从指缝间洒落一地。   门从外头打开,他狼狈地低喘抬头,迎上了秋槿与影风惊愕的目光。   秋槿本提着小灯站在门外,此刻灯笼落地:“墨大哥!?天啊,你怎么……”   她吓得连忙冲来想扶人,墨刃却榨干了最后的力气,猛一把握住侍女的手臂。   他眼角发红,一个字一个字地往牙缝外吐:“主上在哪里。”   影风赶忙从另一侧床上拽下棉被,裹住墨刃瘦削的肩骨,低声快速道:“墨侍卫莫要心急,你的身子……”   “——影风!!”   墨刃倏然竖眉怒喝,“主上在哪里!?”   侍卫紧绷着将脖颈高昂,他苍白的唇角尚带着血迹,凌厉起来的眸子深处却似乎又荡起了刀光剑影。   谁也想不到一个清晨还卧在床上气息奄奄的病人,竟还能从那副躯干里榨出这般气势。   影风与秋槿俱被突然爆发的墨刃给震得愕然一息,随后两人黯然别开了头。   影风苦涩道:“殿主重伤命危,禁不住颠簸,马车尚在后面。只是殿主昏迷前却嘱托我轻功快马先行,必要将药送到。”   此时墨刃才看清楚,这影子护法头发上还挂着雪粒,臂弯上搭的斗篷更是落满冰霜,足可见外头风雪有多猛,这一路赶得又有多急。   影风说罢,从怀中取出个药匣子和卷轴来,“万幸诸事未迟。秋槿姑娘,此乃南疆秘法,写着此药需以内力辅佐药性化开,事不宜迟,快请林昀堂主助墨侍卫将毒解了罢。”   “……”   墨刃闭着眼重重地颤抖吸气,从手指尖连到心肺都抽着疼。   他虚弱地张张嘴,却连话都说不出了,毒发多少次也没给他疼成这样。   主上……他的主上……   那般武功卓绝、骄傲夺目的主上,究竟是伤到了什么程度,以至于重伤命危的地步?   重伤命危是为了他,重伤命危时唯一牵挂着的却还是他。   为他这样区区一介半废了的侍卫……   一把折断了又拼凑起来的剑。   墨刃咬牙撇过脸去,眼泪却已浸透了睫毛。他伸手一把扣住药匣子,哑声道:“先救主上。”   秋槿:“墨大哥!”   影风:“墨侍卫!”   两人齐齐出声。   墨刃吃力地咳了两声,说了下去:“既然马车在后,遭遇这般风雪,路途必然难行……风护法,你护送林昀堂主,赶快去救治殿主。”   他又看向秋槿:“秋槿,你与小雨、影电护法也同去。主上垂危,少不得要有人输送内力,我……我如今帮不上什么忙了。”   秋槿抿唇,眼神一时犹豫。   影风却涩然皱眉,他半跪于地,缓慢从怀中摸出一件物什,借着横在地上的灯笼光,秋槿与墨刃都看清了那件东西。   “……墨侍卫,影风有殿主所赐九云玉牌在此。”   “殿主口令,无论发生何事,先为墨侍卫解毒。”   墨刃蓦地抬头。   他宛如遭了白日惊雷般愣了两秒,随即竟是眼底一狠,劈手夺那玉牌。   “墨侍卫,你!”影风哪敢跟这么个虚弱病人争抢,愣神的功夫,手上就空了。   “一派胡言!”   转眼间,就见墨刃把那尊贵至极的牌子往地上一掷,冰冷怒道:“护法莫非不知变通二字如何写?我如今在此好端端与你讲话,主上却是昏迷垂危!墨刃几个月都等得下来,难道耽搁半日就能如何了不成!?”   “如今主上为我,咳咳咳……”侍卫面颊本就惨白,此时泛上层死青之色,更是吓人。他激动起来又是蹙眉咳血,却还硬撑着要说,“若……若主上有失,纵使解了毒,我……咳咳,我便活的下去了么!?”   秋槿吓得连忙给他顺气,一连串的:“好好好,墨大哥你冷静些,先不说话了,不说了不说了啊……”   她边拼命给影风使眼色,就听墨刃喘着,声音虚弱得更厉害:“若主上问起,所有罪责,我来承担……”   “去救主上……如若不然,我便先死在你二人面前。”   影风咬了咬牙,长叹一声:“罢了。”   外头风雪吹得愈紧,宛如催促的号角。墨刃又推秋槿,气若游丝地闭着眼:“你也快去……去。”   秋槿迟疑道:“墨大哥,我自是要去,可总要有个熟人守着你。不然叫小雨留下……”   墨刃又怒道:“你也来和我吵?”   这么个动不动就吐血还性子死倔的病人,秋槿哪敢惹他,只好又是一连串的都依你都依你。   也是情况确实紧急,很快,九重殿那几人飞速集结。马也不骑了,轻功冒雪下了山。   被扶回床上的墨刃自窗畔凝望几人的背影消失在茫茫一片白中。临行前秋槿给他点了灯,昏黄的。   夜色中,风声生寒。   墨刃用发抖的手指握紧了影风留下的药匣子,半晌,唇角无声地又溢出一股血线来。   他说谎了。   刚刚那股精气神不过是回光返照,墨刃清楚地知道,自己定然是撑不住“耽搁半日”的。   但他不想死,他的主上就在这归途上了,隔着一场风雪一重山,或许还有一道生死关一座奈何桥。   他要等主上回来的……   如今还没等到,他就不想死。   墨刃垂眸咬了咬后牙,勉力打开了药匣子。   既然说是需以内力辅佐药性化开,那他自己一个人,拼一拼应该也是可以的。   当初林昀为了抑制毒素,曾将他的内力以银针封住。所以只要他解开这层封穴,理论上就能有足够化开药性的内力。   只是一样堪忧:要在毒性猛发的痛苦中保持清醒运行内力,太难了,也太残忍,不亚于生受酷刑。   但酷刑……又如何?   墨刃暗想,他又不是没挨过。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辽,完结倒计时,还有一份糖刀子。   .   感谢在2021-02-05 20:00:29~2021-02-24 00:00: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猫咪小妹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猫咪小妹、青珏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血魅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三开战猎萨 3个;血魅 2个;45724327、猫咪小妹、敛容轻晃、dee、瞎阿鱼、疏松影落、巷子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开战猎萨 66瓶;白矮星梦境、血魅 30瓶;natsu 24瓶;疏雨未歇 17瓶;芋圆 15瓶;容与、矛修 10瓶;晚晚、晴天姓秦、转基因奶黄包、33415701 5瓶;淙乐乐 3瓶;道听. 2瓶;时雨、38765202、谢从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返人间   墨刃将匣子打开的时候,风雪正飞旋着拍击在窗外,染白了夜色。   借在灯下细看,果然一株通体鲜红的奇花躺在匣中,那色泽赤得令人心悸,仿佛是什么人以血浇灌出来似的。   墨刃心里狠颤了颤,他不敢多看,将盖子虚虚合上。随后摇摇晃晃地撑起身子,先去床头柜子里摸了林昀的金针出来,缓慢给自己下了针。   待那封住的穴位打通了,侍卫冷汗涔涔地松一口气,面色已惨淡如窗外山间的飞雪。他抬起微微涣散的眼眸瞧了瞧外头,知道接下来才是难关了。   秋槿她们已下山去救主上,然九重殿里总归有其他弟子仆从在。   墨刃怕待会儿动静太大被发觉,也是为了避免在极度的痛苦下做出自残之举,便拿了被单撕成细条,先将那解毒奇花咬在齿间,再自己坐下,将手腕反束在床脚处。   他不知道主上如今怎么样了,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怎么样。   倘若一步差池,就是生死间擦身而过。   他也不敢细想。   长夜未央,外头寒风的呼啸声时远时近,似催离人归。   墨刃定了定心,闭眼静心吐纳。他将咬在口中的花嚼碎了,咽下去。   =========   天岚山外,一辆马车撞破雪幕而来。   马车四面拢着厚帘,内里车厢宽阔,暖炉烧得正旺,却被浓郁的苦涩药香与血腥味盖着。   楚言卧在车厢内,长发散开在枕上。他闭着眼,胸膛几乎不见起伏。   林昀把过脉搏,脸色已经很是沉重。他仔细地将殿主虚软无力的手臂放回棉被中,只见九重殿主那具身躯上缠满了绷带,层层地都被血染了,一时竟数不清多少伤口。   四名影子护法皆侍立在旁,满面焦急。秋槿在旁执着楚言另一只手,扣住脉门,正源源不断地输送精纯内力。   此刻见林昀动作,侍女急切地抬起脸来:“林堂主,殿主究竟怎么样了?”   林昀苦涩地摇了摇头,正欲开口,楚言却极其微弱地呻/吟了一声,吃力地喘息着睁开了眼,竟是从昏迷中醒转过来。   秋槿几乎要喜极而泣,连忙叫了两声主上。楚言却似乎意识还不很清楚,只是转动着涣散的目光,迟钝地在车厢内找人。   许久,楚言的目光恍惚地落在影风身上,唇瓣动了动,却只能吐出含糊的气音。   影风反应过来连忙跪下,膝行前进附耳过去,急切道:“殿主!影风在此,殿主可有吩咐。”   楚言模糊地呢喃道:“药……”   他眼底强撑着那么一丝执念,仿佛在希望与绝望之间挣扎着“药……赶上……了么?”   影风忙道:“已按主上的命令,亲手交到墨侍卫手中了。”   楚言黯淡的眼底忽的迸发出光泽来,仿佛明春的所有亮色都奔他而来。殿主竟展颜笑了,神色干净无邪得像个孩童:“当……当真?那……那……”   大量失血让他的思维极度迟钝,楚言说几个字就要歇一歇,他侧在枕上,艰难地喘了好片刻,才挤出下一句:“阿刃他……没事了?”   影风连忙用力点头,林昀亦是应和。秋槿擦去楚言额上不停冒出的冷汗,眼眶酸疼地掉下眼泪来:“主上,墨大哥他已知道您已在天岚山脚下了,您回去便可见到他了,他在等着您回去呢。”   “他等了您整整五十三天……”   秋槿哽咽着道:“他很……很想您……”   “我也……”楚言缓慢地点头,缓慢地说话。   他眼底澄净如天光乍现,唇角笑意柔软,似乎前尘那些折磨了他无数个日夜的罪孽终于短暂地松缓开来,“我也……想他了……”   然说完这句,他却又皱起眉宇,咳出血来,片刻后又昏迷过去。   秋槿的内力已然几近耗竭,连忙让出位子来,一旁调息吐纳,请几位护□□番护持。   驾马的车夫挥鞭叱了一声,马车就这样淹没在山雪的弯路上。   =========   与此同时,九重殿内。   把众人诓出去的墨侍卫自是求仁得仁地煎熬在他的酷刑中。   奇花内蕴的药力与毒素冲撞在一处,本就已如天雷勾动地火,更有磅礴的内力在其中冲刷,哪里是难捱两字就能说得尽的。   偏偏如今是中毒者在自己给自己运转内力解毒。剧痛之下难免有误,狂暴的内劲不知第几次失控地撞上经络,心脉、脏腑亦是重创了多次。   “咳……!”   墨刃吐出一口血,他疼得浑身颤抖,眼瞳涣散虚浮,挣扎中手腕早已被束缚的床单勒出紫红色的淤印。   可他不敢停,只得咬牙忍着痛继续运转内力行走周天。   痛楚与寒冷如附骨之疽。时间的概念模糊了,墨刃将脖颈后仰,闭着眼大口喘息,冷汗滚落。   似曾相识的……冬夜,痛楚与寒冷。   但这次,他离主上只隔着一道山路了,他离曾经梦里也不敢想的圆满已经触手可及。   他要……他要活……   嘶啦!   床单终于被扯断了,墨刃却已经坐不住,斜向下栽倒在地板上。   撞上地板的震荡再次刺激了脆弱负伤的肺腑,他终于疼得忍不住,仰起汗湿惨白的脸颊,沙哑而无助地叫了一声,声音淹没在风雪夜色里。   侍卫发抖着咬住自己的手臂,蒙着雾似的黑眸里,艰难维系着最后一点神智,他不喜欢这样叫出声……   五指痉挛,在地板上划出血痕。墨刃蜷缩着身子,隐忍地闭眼,眉心宛如刀划的一道痕。   他要活……他要解了毒,治好病,再陪主上许久许久。   或许,如果主上要他的话,或许就是厮守一生呢?   这么想着,墨刃轻喘着,眨着失神的眼眸,无声地笑起来。   他离“厮守一生”,只差这么一步了。   怎么可以熬不过去。   然而到了这时候,本就衰竭的体力彻底见底,墨刃紧绷着又耐了片刻,渐渐地意识开始稀薄了。   也不知是那一刻他模模糊糊地晕过去,很快又浑身剧烈抽搐着疼醒过来,一口口往外吐东西。   他已经不知道吐出来的是什么,意识是半昏迷的,只记得喉咙里全是甜腥味道。   好像这场折磨不会结束了。   夜没有尽头,风雪也没有止息。   苦海浮沉之中,忽然当啷一声清脆声响。   是他的剑,主上临行前给他重铸了墨,原本悬在床头的此刻被碰倒下来了。   墨刃用最后一丝气力挣扎着,他爬向那柄剑,伸出手,仿佛要抱住唯一的浮木。   那柄剑,那柄主上予他的……   那些前世又向他涌来了,他先是看到了明媚过头的阳光,看见年幼的主上黑袖一拂,将这把长剑掷下来。   从此他有了名字和主人,这不是他一生的起始,却胜似一生的起始。   他看到了和主上少年相伴的岁月,后来白华出现了,醉生梦死疏远猜忌,直到那一剑绞碎丹田。   那时他疼的啊,他真的疼。墨的剑身是冰冷的,像淬了冰,是疼的。   很快他看到了偏殿日复一日的欺辱,那些脏累的活计和欺软怕硬的奴仆。   断了筋脉后的手足总是疼得令人发疯,而他身上的病越来越多,越积越重,他再也没能碰过剑。   最后他看到了封山的鹅毛大雪,还有红灯笼,还有滴血的刑架。   血流下来,血停了。   雪落,雪停,他也不再冷了。   他不再冷,不再痛,不再悲伤,不再怀恋。   好像这两辈子从来没有一刻像如今这样安稳过。   然后……   他似乎看到了一条河,水波温柔地呼唤他;那河上笼着雾,雾里弯弯的一道桥,桥对面隐约有歌谣传来。   楚言站在桥头,眉眼温柔,披一件织金九重云纹的玄黑长袍,洒然散着发,俊美而自在,恍若欲乘风升仙而去。   “阿刃?”   墨刃怔了一下,刹那间,他竟似从那种朦胧安详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了似的。   他上前两步,慌张地叫了声:“主……主上!”   他叫了这一声,楚言就从桥头走下来了,竟像是很乖地听他话似的。   殿主分开雾气来到侍卫身边,伸手珍重地碰了碰墨刃的脸颊,神色万般依恋地道:“阿刃,孤好想你。”   墨刃一把握住楚言的手腕,怔怔道:“主上怎么在这里。”   楚言皱了皱眉,他似乎有些恍惚,目光环视一圈,最后还是落到墨刃身上:“阿刃又如何在这里?”   墨刃张口结舌,像是清醒又像是迷糊。他答不上来,却也握着殿主的手不肯放,半天才小声说:“主上……随阿刃一起回去吧?”   楚言顺从地点点头,反手与墨刃十指相扣,道:“好啊,回去。”   于是两人一起回头,背对着那安宁的河流弯桥,背对着彼岸的歌谣,往回走。   就在回头的那一刻,墨刃身旁又空茫茫的什么也没有了。   没有安详的终结,没有忘川奈何,没有楚言……但他还是独自往回走。   他走进风雪里,寒冷卷土重来,雪片吹过眼角,目之所及是叛主酷刑的暗血;他跋涉着血继续走,病痛刻入骨髓,他隐忍地咳嗽着走回那脏臭的偏殿,冷静地穿过嬉笑的奴仆间;他走回那个与主上决裂的瞬间,扫了一眼刺入自己小腹的玄剑,刹那间无尽的悲哀酸楚涌上心头。   入目皆苦,处处求不得,可他还是在往回走……往回走。   他走过初见白华的日子,走过主上为他打上旭阳剑派将燕洛踩在脚下的日子。   他走过春花秋月,见少年时的楚言纵马提酒,快意大笑。   他走过梨花下一盏茶,见自己为主上拔剑而舞,是那把碎裂又重铸的如墨长剑。   他又见今生主上为他落下的泪痕,见刺向胸膛时艳红热血;他见雨巷中诉情一吻,见离别前贪恋缠绵……   他是主上那把碎裂又重铸的如墨长剑。   不知道哪一刻,盛夏的阳光铺天盖地落在眼前,如一条波浪粼粼的金河。   墨刃第一次恍惚驻足,他终于又站到了这里,一切的起点。   有人赐予他名姓,赐予他活下去的意义。   九重殿的四公子楚言端坐在长阶高台之上,下方跪着暗堂的小暗卫。   “可有名字?”   “回四公子,未有名字。”   “今日本公子就以此剑为你赐名——墨刃。”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利刃。”   墨刃径直拂衣走过去,他走过跪在阶下的幼年的自己,一步步踏上白玉长阶。阳光落下,万物温暖蓬勃,是好世间。   身后一声:“谢四公子赐名。”   身前,那小公子含笑摇头,“既已认主,今后不要称什么四公子了。要叫……”   墨刃终于站上了最后一阶玉阶,他修长的双臂一捞,大逆不道地将那个坐在高处的孩子给抱了起来。   一朝认主,一世效忠。   “你……”俊美的小少年似乎没想到自己竟被这么轻巧的人抱起来了,他睁大漂亮的眼眸,立刻“腾”地涨红了脸。   小少年又惊又怒,又怒又羞,拂袖打了墨刃的肩膀一下:“你!你好……好放肆!大胆!”   墨刃却将他高高地抱在自己怀里,嗓音清透地唤了一声:“主上。”   楚言恼羞成怒道:“谁是你主上!哪有你……你这般不懂规矩的家伙,还知不知道主仆之道怎么写了!?”   侍卫深深地望着怀里这个年幼而活泼的小楚言,忽的低头,虔诚地亲吻这孩子的眉心。   他的眼睛笑起来了,不像一把剑;或是也像,像这世上最温柔的那把剑。   “主上,阿刃也很想您的。”   “天岚山下的梨花将开了,主上随阿刃一起……回去吧。”   记忆里的那片阳光融化成万千飞散的光点,又像一阵吹过夏日的清凉的风,托着他的意识往上浮起,直至重返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  忠心耿耿墨侍卫,自己人都逛荡到黄泉了,但是看到主上就能瞬间清醒并且把主上从奈何桥上抓下来一起回家。   什么叫被动技能啊!   .   忽略沙雕元素,“先是为彼此各赴鬼门关,又因为在奈何桥头看见了彼此所以一起从黄泉跋涉回人间”这个梗还挺浪漫的?我喜欢!   .   下章大结局。   倒数第二章 了,多点评论呜呜。   .   感谢在2021-02-24 00:00:44~2021-03-21 23:36: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猫咪小妹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十七陆刑书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猫咪小妹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浙川、kitty 2个;敛容轻晃、瞎阿鱼、北城不夏、莲语蝶梦、猫咪小妹、江九鹊、云水逸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湫汐 49瓶;疏雨未歇 35瓶;三开战猎萨 30瓶;唐门的疯子 11瓶;Nicole、懒癌晚期、烧盏 10瓶;今晚偷月亮了么、北城不夏 9瓶;Alice、是一博yb呀 7瓶;谢从水 6瓶;成语子、seli 4瓶;千羽凌蝶 3瓶;包子馒头 2瓶;陈小絮、大志、妳昵、tarrou、季野、棕头鸦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终相守   楚言醒过来的时候,雪也变得温柔了。   他睁开眼,模糊地看见了暖炉锦床的中乾殿。殿主闭上眼,徐徐吐出一口气,只觉得仿佛做了一场大梦。   他好像又回到被毒香诱入歧途的前世,他都想起来了,那些残缺的记忆从来没有这样清楚。   他在梦里嘶吼挣扎,乃至哭嚎乞求,向那个被自己折磨的墨刃伸手,喊着阿刃,喊着不要,却什么都阻止不了。   他的身体煎熬在高烧、失血与剧痛中,心脏则被千刀万剐。风雪的酷寒侵入骨髓,他渐渐地越走越远,意识稀薄。   可是当他走上那道将渡他往生的桥头,他又听见阿刃站在桥下,唤他主上。   阿刃一唤他,他就听话地走下来,走回去了。   中乾殿内守着的几个小侍女听着床上的动静,匆匆惊喜地围过来。   “殿主!”   “殿主醒了!”   “快去禀报秋槿姑娘……”   楚言这才觉出点不对劲,皱眉问道:“秋槿呢?”   殿主重伤,秋槿这个贴身侍女却不在床边伺候,确实说不过去。小侍女越是支支吾吾,楚言越是心惊,不禁怒道:“说!”   毕竟殿主多年威严,小侍女吓得一哆嗦,咕咚跪下来答道:“禀报殿主,是墨侍卫方才从昏迷中醒转,秋槿姑娘去看他了。”   楚言脑中“嗡”地一声,心下已经凉了半截,喉结滚动两下才问出来:“阿刃……阿刃在哪里?”   “就在隔壁。秋槿姑娘做主,叫墨侍卫歇在……殿主!”   小侍女再抬头,楚言已经挣扎着起身,不顾一身重伤未愈,竟欲扶墙下地。几个侍女吓得魂飞魄散,却根本拦不住。   楚言忍着伤痛踉踉跄跄行到中乾殿旁的侧卧,尚未进去,先听见秋槿恼怒的声音传来:   “你给我躺好了!都这样你还要折腾到哪里去!?前夜诓得我们一群人下山,自己在这服药解毒险些把命送断,墨刃你好能耐啊是不是!”   里头又响起墨刃沙哑的嗓音:“……我要见主上。”   秋槿:“不许!”   墨刃:“我要见主上。”   秋槿简直快被他气厥过去,好好一个外人面前清冷守礼的殿主贴身侍女,这时瞪眼就骂:“你如今这身子连被扶起来喂个药都要晕,你见个狗屁!”   狗屁……不,楚殿主就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   秋槿一回头,脸色唰地白了:“主、主上——”   她瞬间往地上一跪,吓得连连磕头:“主上恕罪,秋槿胡言乱语,罪该万死!!”   楚言按住她肩膀,手上一托把侍女带起来。   他顺势一抬头,便看见了床上的墨刃。   ……天光明净,窗外的雪还在细细碎碎地堆满枝头。   墨刃披散着黑发,虚弱地半倚在软枕上,脸色很是苍白。一别近两月,那消瘦的骨架叫人瞧着心慌。   楚言再说不出更多话来,脚步虚浮地往前两步,在侍卫怔怔睁大的眼中瞧见了自己……   同样长发凌乱地披散,一件单衣下隐约能瞧见渗着血的绷带,面无血色身姿摇晃,好个狼狈模样。   下一刻,墨刃的那双眼眸中泛起朦胧水光,竟有泪珠欲落不落。   楚言抢上前一把抱住了他,心疼得深深地抽气,一叠声道:“阿刃,阿刃好乖……不哭了,看孤回来了。”   墨刃眼中却只剩下楚言那一身的伤,他疼得几乎坐不住,蜷起身子发抖,攥着楚言的手指:“主上……!”   “主个狗屁,”楚言却松开他,狠狠掐了一把侍卫的脸颊,作势佯怒道,“你又作什么了?给孤老实交代!”   ……   最后,楚殿主和墨侍卫统统被秋槿姑娘叨叨着按回了床上。倒是有一样,两人换成了一间屋子,就这么一起躺着,该养病的养病,该养伤的养伤,整整齐齐。   日子就这么一日日地往前走。   林昀说,殿主此番伤重,气血两亏兼以强运内力太甚,怕是难免折去五年功力。   而墨侍卫则因自幼修习暗堂功法,又中这寒毒之害太久,纵使如今解了毒素,日后许要落下畏寒的毛病。   然纵使如此,至少良人在侧,余生漫长。   有天暮色傍晚,墨刃侧着身子,认真地看窗外的雪。   楚言看着侍卫半露的好看侧脸,心里痒痒,忍不住悄悄下床挪过去,钻进了墨刃的被子里,从后面抱着他:“阿刃在想什么?”   墨刃回神,连忙小心避开楚言的伤处,低声道:“在想……想今后。”   楚言捉了他的手,放在自己掌心暖着,柔声问:“今后如何?”   “今后无有敌人,亦无风波,又蒙主上厚爱……属下想着便觉得如梦似幻,一时有些不适应。”   “哪能叫无有敌人,那群盟主府的小人勾结南疆,孤还没找他们算账呢。”   “主上说得是。只是……只是日后纵有刀光剑影,想必属下所行之事,也与以往不一样了。”   楚言知道墨刃是懂得惜命了的意思,低低笑了笑:“那是自然,你慢慢儿适应吧,好日子这才开始呢。阿刃可是要被孤疼爱一辈子的。”   “……”   墨刃耳廓微红,抿唇不再说话了。   楚言就这么搂着他,许久,似乎下定决心酝酿出勇气,又唤了侍卫的名。   “阿刃。”他俯下唇亲了亲墨刃苍白的后颈,喃喃道,“成亲吧。”   墨刃被主上抱得暖和又舒服,人已经开始昏昏欲睡,这时候本能地含糊了句“是”,几息后才蓦地惊醒道:“主上!?”   楚言闷闷地笑着,用鼻尖蹭蹭他,凤眸明亮道:“孤说,阿刃,成亲吧。”   “昭告江湖,办个盛大的礼,往后叫这天下都知道,九重殿主的夫君是什么人。”   墨刃听着前一句便开始蹙眉,低声劝道:“主上,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属下毕竟身份卑……”   却冷不丁听到那句“夫君”,愕然之下微微睁大了眼眸。   楚言将侍卫的脸扶向自己,又开始依恋地吻他:“阿刃若不愿冬日,那便开春如何。”   终是定了开春,挑的良辰吉日。   按楚言的意思,是想大操大办,能办多大就办多大。他天性如此,爱恨浓烈,喜欢上什么人就非要给那人最好的。   只是墨刃仍有顾虑,两边磨来磨去,楚言到底退让了一步,没做到满江湖洒请柬的地步。   只是在九重殿内铺了胜火的红绸,请了旭阳剑派、水镜楼,以及南疆之战时结交的几家。   真到了吉日当天,他们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其实各自紧张得要死。   楚言紧张的,是怕办不过前世被白华所误的那场,叫阿刃心里失落。   其实这倒是多虑了,前世那时九重殿已经被败得七七八八,各处树敌,内部教众离心也多,乃是萧索寒冬中强撑起的一点红。   又哪儿比得上今朝堂堂正正的春日宴,聚众欢庆,喜笑颜开?   但见青山重叠,雪融化溪;百花乱开,燕雀纷来。殿内挂的红绸是秋槿亲自点的,四位护法连同三位堂主也得了休假,欢谈畅饮,好不快活。   这阵势,反倒弄得墨刃更加紧张起来。   他紧张的是自己。   毕竟暗堂里走出来的一介暗卫,论容貌论风情,哪里比得过白华那姿态妩媚勾人。   更别提他从未穿过这么艳丽的大红色,万一上身之后撑不起来,更显丑陋了……呢?   墨刃知道主上是真心疼爱他,可仍是忍不住多想,越想越是没底气。   在房间内磨磨蹭蹭半晌,他才换好了那身正红喜服,对镜看了看,也看不出个什么美丑,只得认命地走出来。   才进了大堂,墨刃就惊觉原先热热闹闹的谈话声戛然而止,里头所有人目光齐刷刷地看他。   就听影雷愣愣叹了声,拽着影雨道:“我的个娘嘞,墨侍卫这……这……”   “……”   墨侍卫心惊肉跳,可他也没退路了,只好暗自咬咬牙,硬着头皮往里走。   他一直走到楚言面前,头也不敢抬,低低叫了声:“主上。”   影雷大腿一拍,痛心疾首道:“你说墨侍卫但凡早点儿开窍,穿这身往殿主怀里撒个娇,还有那白华的屁事呢!?”   影雨也直勾勾地看着墨刃,嘴巴都张大着:“我的天,我也没想到大哥他穿红能这么好看啊!对吧风哥?”   影风无奈地拍了拍影雨的脑袋,旁边影电幽幽道:“不然呢,人家墨侍卫那个白啊,可不衬红色?”   “昨儿秋槿姑娘就跟我玩笑,说她墨大哥这身一出来,殿主怕是魂儿都能被勾去了……”   至于楚殿主的反应?   自是魂儿都被勾去了。也不顾大庭广众之下,怔怔地揽着自家珍宝不撒手,唤着“阿刃”就把唇齿贴了上去。   随后点了香,奏起乐,按规矩拜堂走礼,新人跪拜。   墨刃本不愿意的,无论如何,在他心中自己仍然首先是楚言的侍卫,哪能叫殿主跪他呢?   唯独这次,楚言没退让,端端正正夫妻对拜,再挽着墨刃的手,一起站起来。   这一夜,洞房里又是春宵烂漫。   墨刃本是暗堂出来的禁欲之身,楚言照顾着他,由浅入深地试探,将昨秋临行前欠下的情意加倍补足。   正是赶上好春光,外头细细地落成一片雨露淋漓,浇得新蕊颤动。到了后半夜,两人都有些失了分寸,换着姿势狠狠地缠绵了好几次。   最后,墨刃双眼失神脊梁紧绷,双手指节几乎要扯烂被单,直到浪花再次攀上顶峰,瞬间化作白光一泻而下,轰然冲垮了神智。   侍卫颤抖着昂起修长的脖颈,哽咽叫了一声,在过分刺激的欢愉中晕了过去。   楚言这才低喘着停下来,他见自己把人弄晕了着实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就后悔得要命。   墨刃倒是只晕了几息就缓过神来,迷离间还顺从地向殿主贴过去。楚言哭笑不得,亲亲侍卫的额头,呢喃道:“阿刃别闹,不做了啊,不做了。”   又缓了缓,楚言抱了墨刃去沐浴清洗。浴池内只有朦胧的两盏灯笼高挂,他们温水里泡着,互相依偎,慢慢的说些心里话。   ……说着说着,险些又擦枪走火。只不过这次楚言说什么也不肯再做了,生怕侍卫身子尚未好全,再累出个病来。   这么来回反复,最后竟是折腾到将近天明时分,两人才真正睡下。   春眠不觉晓。   ……   又数日。   天岚山下梨花开至最盛。   有两匹骏马自九重殿内驰下,载着黑袍黑衣的主仆二人,拐入山南那道林间小路之中。   远远看去,那秀气的石桌石椅上铺满梨花花瓣,仿佛在等着故人归来,拂遍落花。   楚言与墨刃相视一笑,各自催马。   身后,风吹如歌,梨花如雪。   作者有话要说:  是大结局,感谢陪伴。   这一程山高水远,真的真的走完了。   .   来吧,大结局之后注定有很长很长的逼逼叨叨。惯例先说几个大家可能关注的重点,后面是完结感言。   ①等我把文打上完结状态之后会有一个评分,【但是!!】【晋江最近限制打分,可能会有读者出现想打五星发现打不了的情况,不是你们的问题是晋江乱搞的问题,确信】   um,情怀文搞打分总觉得怪怪的,但流程在这也没办法,就私心希望星星还是能漂亮点吧。所以想拜托没法打五星的大可爱也不要打低星,等以后能打五星之后再打,或者直接不打都没关系的。   ②关于番外。我知道你们都很期待甜甜的番外,按理来说它也确实应该有几篇番外,梗我都(在很多年前)想好了。对就是那个,懂得都懂,不懂的点开19章长评区有人搬运了。   但是据我的过往经验,正文完结之后我必会进入咸鱼瘫状态。而且这篇文免费,没有完结后涨收藏涨收益的快乐来刺激我,隔壁还有一篇v文要肝,我觉得我很可能写不动。就……别太期待,也别催,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惹,非商同人授权开给大家,你们可以自助产粮(?   免费文完结也不影响随时发布新章,以前写的乱七八糟的番外和段子等我有空了可能会搬搬~   ③关于广播剧。现在的进度条是第三期制作中,剧组那边其实我管得不多,反正非商为爱发电,别着急,一起慢慢蹲吧。   ④忘了谁问过我是否考虑完结v,至少短期内不会v的。如果哪天真的入v,按app价格算,订阅全本大概会是四块钱左右,届时老读者还想买一遍的话可以带任意一章的留评记录和晋江读者id去微博找我,我给你报销一半订阅。只能报销一半是因为平台抽成一半,也就是说我把我能拿到的收益全返还给大家……但永久不入v的可能性还是更大吧。   ⑤最后随缘求个作者专栏的收藏,这一路谢谢大家啦,这章评论区随机发点红包~   *然后是完结感言。   完结了,我先放一个爷青结在这里。   怎么说呢,墨刃这篇文对我来说始终是不一样的。事到如今,“我写完了墨刃这篇文”的意义,远远超过了墨刃这篇文本身。   可能对现在的大部分读者来说,这个文的梗已经过时,人设剧情略显简单,甚至有些读者会觉得毒或者low。这很正常,因为我是把一个好几年前的作品从时光的大河里捞回来,沿着旧的脉络重新修补,本来就不属于现在这个时间节点。   初版墨刃就是个随手发的贴吧文段,出了双重生设定+原始人设。   重修之后是墨刃2.0,做了南疆醉生梦死这个核心梗,整体故事成型,那是2015年。   当时,阿刃是在我的口味下典型忠犬侍卫受的极致;楚殿主是…(小声)是我的口味下典型重生反悔伪渣攻的极致??   就这么写的很嗨,后来又大修一次3.0,小修一次4.0,4.0没写完我跑去高考了,最后是现在这个版本。   事实上过了这么久,我本身也有改变,有的时候我写着几年前的脑洞自己都会别扭,但还是尽量去贴合当初的风格。从54章往后我就没有加新的情节了(除了63章的彩蛋),完全按4.0的大纲来,算是补上当年没有来得及写的东西。   我是用一种敝帚自珍的心态来完成它的,但是这个过程中收到了很多读者的喜爱。有人说这也是她们的白月光,是她们最喜欢的主仆文,偶尔还能一起追忆青春怀念过去,真的挺吃惊的,甚至觉得很玄幻……总之就是十分感谢大家。   回到开头,我说墨刃这篇文的完结有着许多超出文本身的意义。但这些意义大都是属于作者自己的,挨个拿出来聊就太自恋了。我思考最重要的那个意义是什么,那或许是,它让我意识到,只要我真正地想去写好一篇文,我就是可以做到的。   如果第一次写不好,我可以修第二次,第二次还不好,我可以修第三次。没有榜单没有收益也能坚持,半个月更一章也能写完它。被打断的可以重铸,错过的再弥补回来,最后会在许多很好很好的人们的爱意中迎来一个大团圆。   这真的很好,就像小说里一样浪漫。   阿刃和殿主已经得到了他们迟来的HE。   我们有缘下段旅程再见。   .   感谢在2021-03-21 23:36:17~2021-03-24 00:45: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猫咪小妹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盘他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转基因奶黄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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