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傅相侍寝了吗?》作者:良心五毛一斤   文案:   紫微宫外针锋相对,关上房门你侬我侬   原创小说 - BL - 中篇 - 完结   古代 - 轻松 - 宫廷侯爵 - 强强   时昱作为皇帝,每天除了操劳国事外,心里都在琢磨三件事:   其一、明天怎么在朝堂上明晃晃地怼傅斯昀。   其二、明天怎么在众人眼皮子地下暗戳戳地亲到傅斯昀。   其三、今天晚上傅斯昀会不会来侍寝? 第1章 早朝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早朝从卯时开始,京中正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员分列两班,立在乾元殿两侧,一叩三拜行了礼,通报了些入京谢恩、离京请辞的官员,礼部尚书又洋洋洒洒歌颂了许久那淮东的广平王镇压流寇有功云云,讨了不少赏赐。   大殿的香炉燃完了两柱香,捱到了辰时一刻,鸿胪寺的陈少卿唱毕,退回殿后时悄悄地瞄了一眼坐在那金漆雕龙宝座上的人。   今天的朝会,皇上格外沉默,就连给广平王大人封赏的时候也只是简单的一句“准了,礼部准备”,全然不像平时老官员口中的与傅相针锋相对的样子。   陈少卿今天第一天当值,踏进这乾元殿,按耐不住心里的好奇,偷偷打量着这紫微城主殿。   镶金盘龙柱左右各二立在殿中,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汉白玉修葺的台阶层层而上,金漆雕龙宝座上正襟危坐着的乃当朝天子,离国皇帝——时昱。   陈少卿又在心底默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才忽的发觉不妥。   当朝天子的名讳又岂容他人随意议论?   陈少卿抖了抖,收回了视线,老老实实的盯着脚底下的地面。   所以没能发现那尊贵的天子在听完他的唱奏之后,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在时昱耳中,鸿胪寺的这句话就相当于——有事儿快说,没事儿滚蛋!   他今天莫约只睡了一个多时辰,就被内侍叫醒,侍女帮他梳洗时他都还困得脑子一片浆糊,身体一处隐秘部位传来丝微的不适感,他咬牙切齿地在心里暗骂了一句,直到用完早膳,乘着步辇一路摇摇晃晃地来到乾元殿,心里的那股子气儿才稍稍消了些。   近些日子流寇已平,水患已除,朝中无大事,若无人奏事,时间尚早,时昱盘算着下完朝后再小憩一会儿。   结果就看到一个不长眼的老头出了列。   户部尚书预咳一声,走到御前跪下,嗓门儿洪亮。   “启奏陛下,皇室子嗣乃关乎国家社稷。陛下后位空悬,妃嫔寥寥,且无所出,长此以往必将动摇国之根本。臣斗胆建议陛下大开后宫,广纳妃嫔,为我朝添枝散叶。”   说完便磕了一个重重的响头。   仿佛是商量好了似的,礼部尚书奏毕,文武两列便齐刷刷地跪下了好几人,齐声高呼“臣附议。”   时昱在珠帘后翻了一个白眼。   纳妃,纳妃,说的就好像自己有多关心皇帝晚上的被窝里躺着哪位娇美人似的。   这些人嘴上说着“为了国家社稷”,私心还不是想把自己的亲戚女子塞进后宫,帮衬前朝。   又有几名官员跪了下去,时昱不动神色的记住了这几个俯首跪拜的人。   他本身就没睡好,结果这几个行将就木的老臣说起话来嗓门儿一个赛一个响,吵得他太阳穴突突地跳。   时昱按了按太阳穴,决定将这件事扔给害他没能睡好觉的那人。   “傅相认为,纳妃此事如何?”   站在殿后的陈少卿又抖了抖,心想,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   他虽是第一次参加朝会,但这位宰相的大名他可是如雷贯耳,那些在鸿胪寺当值的小侍女们没少在他耳边念叨这位年轻宰相的事迹,导致他现在都能倒背如流——   当朝宰相傅斯昀,于弱冠之年一举夺得殿试榜首,成为离国最年轻的状元郎,颇得先帝欣赏,封了四品吏部侍郎,又在“紫薇之乱”时力挽狂澜,随后步步高升。   先帝驾崩前留下一道谕旨,封其为太傅兼尚书令,位同宰相,并赐姓“傅”,意为辅佐尚未及冠的新帝。   陈少卿壮了壮胆儿,掀起眼皮快速瞥了一眼站在文武百官首位的那人。   傅相身着青紫官袍,腰佩金玉授带,身材修长,挺拔俊逸,剑眉星目,品貌非凡,是不少京中名门贵女心仪的对象。   而陈少卿作为朝廷四品官员,多多少少知道一些皇室密辛。   皇帝继位时年方十七,尚未及冠,而傅相身为太傅,奉先帝之命辅佐朝事,文武百官皆以之为首。   皇帝权力被架空,形如傀儡,因此与傅相积怨已久,几乎次次上朝两人都要争辩一二。现如今皇帝已经十之有九,还有一年就将举行加冠大典,那时傅相会不会放权,还未可知。   陈少卿在心中默默的感叹了一句“伴君如伴虎”,他自己能不能活到皇帝加冠大典都是个问题,还是不要操心帝王家的事了。   大殿中,傅斯昀缓步出列,端端正正地行了礼,才对着龙座上的人说到。   “回陛下,臣以为,尚书所言有理。国不可无帝君,亦不可无子嗣。   陛下登基时,因司天台主薄夜观星相,发现红鸾窜动,冲撞紫微,是为凶兆,故建议陛下将后位空置,两年不可纳妃。然两年期限已过,陛下是该广开后宫,为我离朝添枝散叶。”   “傅相英明——”   众官员见傅相表了态,纷纷附和,心中不禁开始盘算自家是否有适龄未婚女子。   “既然傅相都如此说了,那朕便允了此事。只是朕后宫空置已久,此次选秀意味重大,须得品貌才学俱佳之人方可入宫。”   时昱坐在首位,在珠帘掩盖之下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玩味的表情,语气懒洋洋的。   “然朕看这京城之内,能担的上‘才貌双全’四字之人,也就只有——傅相而已。其余女子又怎能与傅相相提并论?”   皇帝语毕,乾元殿内骤然间鸦雀无声。   满朝臣子大惊失色,心尖儿颤了颤,想着这小皇帝怕是不要命了,那傅相虽然才能显著,风姿华然,但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还是个男子啊!   在离国和先国的历史上,虽也有纳男妃的前例,可那都是亡国的昏君之举!所纳的,也都是祸国殃民、以色侍人的男宠。   现如今,皇上话里话外欲纳傅相为妃,无异于对其公然羞辱。   百官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有心者分析朝堂局势,看来皇帝及冠在望,要开始对傅相示威了。   偌大的朝堂上一片诡异的安静,百官低眉俯首,唯恐央及自身。   但,此刻若有胆大之人偷偷抬头,便会发现那被推到风暴中心的傅斯昀,不仅脸上毫无怒色,反而嘴角漾开一个弧度,心情甚是愉悦。   “能入陛下圣眼乃臣之荣幸。只是臣以男儿之身,既无法讨陛下欢心,又无法为陛下繁衍子嗣,有愧于先帝临终所托。还是让臣在前朝为陛下分忧,后宫之事让礼部代为操办。”   “也好。”   皇上松了口,众朝臣还没来得及放宽心,便又听见龙椅上那人说道:“傅相一表人才,其家眷定然也是人中龙凤。不知傅相有无姊妹?”   陈少卿一口气儿还没顺过来,两眼一黑,想着“完了完了,皇上这是要傅相的妹妹入宫了。”   若是放在平常官员身上,这入宫选妃乃是天大的荣耀,但陈少卿莫约听说过傅相这位小妹的事情。   此女子唤做傅斯瑶。   离朝有句古语,叫“家大业大”。但这词放在傅相身上确是行不通的。傅相虽然位置宰相,但并非名门望族出身,整个傅家算来算去,也就只有两人。   傅斯瑶乃傅斯昀唯一的胞妹,也是他唯一的亲人。也因此,傅相对她宠爱有加。   坊间传闻此女子天生丽质、冰肌玉骨,且秀外慧中、聪明伶俐,因其胞兄位高权重,故不少京城的达官贵人欲娶之为妻,但均被宰相以“舍妹已心有所属”为缘由拒绝了。   如今圣上提出要招傅斯瑶入宫,这可不是强抢嘛!   陈少卿叹了口气,如此美人,甚是遗憾,但皇命不可违啊...   傅斯昀站在殿内,十分恰到好处地顿了顿,才回道,“臣有一胞妹,名唤傅斯瑶。”   “很好,那此次选妃便将此女的名字列入其中。到时候你们兄妹二人一个管理后宫,一个辅佐前朝,乃是一段佳话。”   “臣代舍妹,谢陛下恩典。”   傅斯昀行了礼,在抬头的瞬间与时昱隐秘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一场硝烟味十足的早朝终于在巳时结束。众朝臣拖着复杂的心情回府,傅斯昀因要辅佐政务的缘由,与皇上一起去了南书房。   “皇上,这是御膳房新做的冰糖绿豆羹,可解暑热。”   太监总管高公公将骨瓷小碗放在檀木方桌上,走到御桌旁准备研磨。皇上坐在正中的御座上,傅斯昀坐在御桌旁的椅子上,拿起一道奏折。   时昱登基至今两年,奏折均由傅斯昀先看一遍,筛选些重要的呈上给他批奏,剩下些不打紧的请安奏折直接在傅斯昀这儿就被拦下,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高公公瞧了一眼皇上的脸色,小心问道:“皇上今天似乎精神不佳,可是昨晚没休息好?”   时昱轻咳一声,“无碍,朕只是昨夜思虑国事,想的入神了些,许久没能入睡。”   说完狠狠地剜了一眼一旁的傅斯昀。   后者仿佛没看见似的,神色如常的看着手里的奏折,颇为认真地说道:“皇上不如让御膳房用人参和石莲熬制一碗安神汤,睡前服用,能助皇上安眠。”   高公公应下,快步走出去吩咐下人。时昱平时不喜欢太多人服侍,因而高公公出去后,一时间南书房只有他们二人。   傅斯昀将手中的奏折放到御桌中间,声音清冷通透,“还望陛下保重龙体,晚上早些歇息才是。”   “昨晚还不都是因为...”   时昱一口气提起来正要发作,余光瞥见高公公推开门帘,又硬生生的把这口气憋了回去。   高公公进了门,看着二位的情形,暗自揣摩圣意——皇上果然与傅相不和,这不过短短几句话的时间,皇上脸色似乎比刚才更差了。   难道是他擅自做主听了傅相的话安排安神汤的原因?   高公公能做到太监总管这个位置,自然是八面玲珑、能说惯道的。他心思一转,语气里带了些暗昧:“皇上,礼部尚书已经开始着手安排选秀之事了,各地秀女陆续入京,三日之后由皇上在静怡轩亲自把关。等到皇上后宫充盈,睡眠问题......自然就迎刃而解了。”   高公公暧昧地笑了两声,宦官的嗓子比寻常男性尖锐,时昱听着觉得好笑,不禁也扬了扬嘴角,笑道:“你说的是。”   高公公松了口气,觉得自己终于说对了一句话,一抬头却发现,怎么皇上脸色好了,傅相的脸色却又沉了下来呢?   高公公恍惚低下了头,觉得自己还是少说为妙。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戌时三刻,天已经全黑了。更夫收了嗓,惊起桑树上一片鸟雀。   高公公从小厮手里端来一碗刚煮好的安神汤,想了想还是掀开珠帘,走了进去。   这里是紫微宫,是皇帝每日就寝的地方。   时昱换下了厚重的龙袍,睡前才想起今天傅斯昀提过的“安神汤”,他只当是随口一说,谁知道御膳房真的捣鼓出了这么个玩意儿。   时昱闻了闻这碗看上去不太正经的安神汤,咬咬牙一口气喝了下去。   “噗——咳咳——”   一股浓郁的甘草味直冲鼻腔,他差点没全都喷出来。   “这是什么东西?!味道这么大还能安神?!!朕看喝了才会睡不着觉。撤了撤了,以后晚上不用再做了。”   “......是,皇上。”   高公公连忙起身,一脸苦相,心里嘀咕着自己可被傅相给害惨了。   “去给朕端碗水漱口。”   “是,皇上。”   高公公刚要转身,又被皇上拦下。   “等会儿......算了,不用了。朕要歇息了,你出去吧。”   “是。”   天空中淡黄的星点洒下几缕幽光,照在紫微城浩浩荡荡的宫殿群乌红的房顶上,投落下整齐的黑影。今夜无风,连御花园里的参天古木都一动不动,沉默地矗立着。   亥时到,更夫气沉丹田,悠扬的喊出一嗓子。紫微宫外,守夜的小太监熬不住汹涌而来的困意,坐在台阶上瞌睡连连。   紫微宫内,墙角的龟背竹无风自动,一道黑影蓦然出现,无声地踩在白玉方砖上,向皇帝的卧榻慢慢靠近。   床帏被一只手挑开,来人在龙床边轻轻坐下,看着床上呼吸平稳的时昱,慢慢俯下身。   却被身下人一个反扑,压在了床上。   时昱双眼发亮,眼底一片清明,分明是一点没睡着。   “呦,傅相半夜侍寝来了?”   猜猜为啥皇上又让高公公把水端出去了[doge] 第2章 密谋   夜色已浓,星光全灭。   紫微宫内龙榻上,时昱翻了个身,懒洋洋地枕在傅斯昀的手臂上。傅斯昀侧着身子,用另一只胳膊抱住了时昱。   “这时候知道抱紧了,上午劝我纳妃不是劝的很真诚吗?”   时昱撇撇嘴,偏过头去不想理他。   “你是皇帝,纳妃是迟早的事。就算今天我拒绝了,那群人下次还会再劝。不如这次就随了他们的意,也免得你再被烦。”   傅斯昀把闹别扭的小皇帝掰了过来,凑上去亲了一口。   然后僵了一秒,问道,“什么味儿?”   “你说呢?!!”时昱说着就来气,报复似的冲上去对着傅斯昀就是一顿猛亲,   “这可是你跟我说的‘安神汤’,你自己尝尝是什么味儿!!”   傅斯昀也没料到这安神汤竟然这么苦。   “啧,当皇帝真烦。”时昱在被子里转了个身,双手搂住傅斯昀的脖子,挂在他身上,一通气撒完浑身舒畅,“不过,上午朝会时我看,亲王派似乎又多了几个人。”   自从他继位之后,朝廷就分成了三派,一派支持他,称为亲皇派,还有几个人私底下拥护广平王,称为亲王派。   最初亲王派也不过就是几个官品不大的官员,时昱还没太放在心上。这几年亲王派越发壮大,刨除中立派,人数都快与亲皇派持平了。   “看样子,三哥最近有大动作啊。”   傅斯昀又亲了亲时昱,“别担心,他蹦跶不起来的。交给我。”   时昱撇了他一眼,语气随意,“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大不了就是不当这个皇帝了。到时候我就找个山沟定居,顺便把你掳走做我的压寨夫人。”   傅斯昀无声的笑了笑,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时昱的脸。两人又在塌上你侬我侬了许久,傅斯昀才似是无意地说道:“那,你真要阿瑶入宫?”   时昱吊儿郎当地说道,“是啊,长夜漫漫,要是以后傅相不想来看朕了,朕还能对着阿瑶思恋其兄啊。”   傅斯昀听出了他口中的笑意,却没立刻回答。他沉默半晌,低下头凑到时昱脸旁,一边轻柔地吻着,一边说:“不会有这么一天的。阿光,不会有这么一天。”   时昱愣了一下。   阿光是他的乳名,从前只有他母妃和阿嬷会这么叫他,后来母妃去世,阿嬷守陵,也就只有傅斯昀在情动时会喊出这个名字了。   “等...等一下。”   时昱抓住了那只不安分的手,没好气地说:“还想要?忘记你昨晚干了什么吗!?”   离国的朝会每隔一日举行一次,时昱需得寅时起床准备,傅斯昀作为宰相,起床的时间会更早,所以两人约法三章,早朝日的前一天晚上好好休息。   结果昨晚,傅斯昀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缠得他只睡了一个多时辰。朝会上时昱瞌睡连连,偏偏那人如春风拂面,一点没影响。   “我要睡觉了。”   时昱往旁边滚了滚,把被子一卷,佯装睡着,不搭理人了。   傅斯昀在后面闷笑一声,体谅他今天确实辛苦,将人带被子抱在怀里,才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寅时三刻,傅斯昀睁开眼,拉开床帏看了看外面待亮的天色,小心地掀开被子下床,换好了衣服,又帮时昱掖好了被子,轻柔地在他额头落下一个吻,才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紫微宫。   半个时辰后,傅斯昀出现在了城东一间不起眼的小院前。   那小院有两间砖灰色的屋子,顶着青灰色的瓦,屋前是一个小庭院,院中栽着几颗大树,屋后种了一些竹,庭院的角落里还有一个鸡舍,几只小雏鸡正在一片小角落里闲庭兴步,相互啄食。   乍一看上去,与紫微城里那些大大小小的民宅别无二样,混在一片青灰色的屋檐下,普通至极,并不显眼。   院中有一石桌,此时,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与一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正在举棋对弈。   傅斯昀没惊扰二人,站在门外安静的注视着。   那白衣男子右手执白棋,手指骨节分明,宽大的衣袖露出了纤细的手腕,尺骨茎突包裹在擦白的皮肤下,整个人呈现出一股苍白的病感。   饶是如此,也掩盖不住他身上温润如玉的气质。   傅斯昀的目光扫过他全身,最终落在脸上。   此刻,若是有任何朝廷正五品以上的官员在此,恐怕都会忍不住惊呼一声——   ——陛下!   此人的脸,竟与当朝天子时昱有九成相似!   傅斯昀站在门外,正在沉思棋局的黑衣男子若有所感,离了棋桌,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傅斯昀身旁。   “傅七,怎么样了?”   名唤傅七的男子抱了抱拳,说道:“尚未。”   傅斯昀沉默的扫过那人的每一寸身体,半晌后说道:“继续。”   “是,大人。”   傅七告退,又回到了石桌旁。   那白衣男子似乎没注意到傅七消失又复来似的,缓缓落下一枚棋子,和煦地说道:“轮到您了。”   随后,又似是不经意间问道:“刚才,是大人来了?”   穿过大半个紫微城,傅斯昀回到位于城西的宰相府。   “傅三。”傅斯昀冷声道。   一名与傅七身着同样黑色劲装的男子出现,“大人,有何吩咐。”   “去查查昨日朝堂上劝皇上纳妃的那几人,这段时间是否与广平王有接触。还有,把府里上次得到的千年人参给傅七送过去。”   傅斯昀想到那人瘦骨嶙峋的样子,皱了皱眉,“把皇上赏赐的上品鱼胶也带过去。”   傅斯昀有一只专属于自己的暗卫,都是知根知底,忠心不二,名字从傅一唤到傅七,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本领。   把任务分配下去,傅斯昀卸下浑身的寒气,快步走到后院。   天色吐白,一处莲花池塘边的凉亭里,傅斯瑶手持纱扇,漫不经心地摇着,风微微吹来,带起一缕青丝,露出那张姣好的容颜,不过此刻那青黛眉轻蹙,似乎心情不佳。   傅斯昀走到一旁坐下,在侍女手中拿了些吃食,逗了逗水里的鱼。等到鱼儿一哄而上,才拍了拍手,问道:“宫里的事,阿瑶听说了?”   傅斯瑶应了一声:“你是说,皇上招我入宫的事?”   “正是。”   傅斯瑶挥手屏退了下人,依旧望着远处的莲花,仿佛谈论的人不是她似的,问道:“怎么,哥哥你和阿光闹矛盾了?”   傅斯昀:......   晨起的风似乎还带着些夜里的清凉,轻轻扫在脸上,格外舒适。凉亭里只有兄妹二人,侍从们都远远地候着,听不见二人的对话。   傅斯瑶不慌不忙地摇着扇子,继续说道,“入宫么,既然是皇上的意思,那我自然是没什么意见,唔,我还怕哥哥你有意见呢。”   轻透的纱扇遮住了傅斯瑶的半张脸,只露出了一双明亮的眸子,难得带上了些打趣的意味。   “入宫嫁给皇上啊......这应该是哥哥的愿望吧?”   傅斯昀:......   傅斯瑶靠在身后的小榻上,声音带上了笑意,“那就由我这个做妹妹的帮哥哥实现了?”   傅斯昀半晌没搭话,傅斯瑶逗了逗他哥,感觉心里那股郁闷散了,这才收了手里的扇子,理了理裙摆,收了些打趣的心思,对傅斯昀正色道:“我知道哥哥定不会做对阿瑶不利的事。既然哥哥没替我回绝此事,就说明哥哥和阿光自有安排,阿瑶听哥哥的。只是......”   傅斯瑶叹了口气,她心里那人,不知听到她要入宫的消息,又会作何感想......   傅斯昀自然懂她的顾虑,“阿瑶放心,他那边我自会解释清楚。”   说完要事,傅斯昀又在凉亭里小坐了一会儿,才回了书房。   傅斯昀离开,四散的侍从们才陆陆续续进了凉亭。大侍女满依给小姐续上了热茶,看着小姐的表情似乎比相爷来前好了许多,忍不住喜道,“小姐,可是...入宫之事有了回转?”   傅斯瑶摇了摇头,“并没有。”   满依侍奉傅斯瑶很久了,心思单纯,口直心快,闻言耷拉下了脸,小声嘀咕:“相爷为什么不阻止呢?相爷明知小姐您心里已经有喜欢的......”   “喜欢又如何。”傅斯瑶打断了她的话,难得多说了几句,“我是当朝宰相唯一的胞妹,我的婚嫁之事又岂是一句喜欢能决定的?   后宫与前朝向来都是息息相关,我要么低嫁,表示宰相府与世无争。要么,就只有入宫一个选择。除此以外,我嫁与谁,就代表着宰相府站在谁的一边,稍有不慎,就是结党营私的大罪。”   傅斯瑶看着一脸震惊的满依,有些无奈地笑道,“入宫以后,要更加谨言慎行。刚才的话,以后断不可再说。”   至于她心里那人......   傅斯瑶决定相信她哥哥。   “起风了,扶我回房间吧,此事不许再议。”   千里之外,淮州。   万里无云的蓝天上,一只乳白色的鸽子展翅飞过,穿过几条熙熙攘攘的街道,最后落在一座大宅的窗户边,“咕咕”地叫了两声。   走来一人取了鸽子腿上绑着的纸条,快步跑到主宅,将纸条献给了坐在左手边的萧谋事。   “京城那边传来消息了?如何?”   坐在首座的男子冷声问道。   萧谋事读了信,拱了拱手,喜上眉梢,笑着说道:“恭喜王爷,计划顺利,皇上已经同意选妃了。”   “哼。”时威冷笑一声,“把那几个秀女都安排好,礼部上下打点一遍,务必确保她们入宫。”   “王爷放心,此事都已打点妥当。还有一事,信上说,皇帝与傅相又起了矛盾。”   萧谋事把那天朝堂上的事重复了一遍,时威听完恨不得大笑三声天助我也,“这种时候,时昱还在朝堂上侮辱傅斯昀,强娶他妹妹,真的是愚蠢之至!”   萧谋事道:“傅相与皇帝积怨已久,王爷此次入京,或许可以争取将傅相拉到王爷的阵营中,如此,王爷夺回皇位指日可待!”   时威坐在首位,右手紧紧地捏着木质手柄,眼底一片阴冷。   这皇位本该就是他的!   先皇膝下五子,大皇子被废;二皇子沉迷佛学,无心理政,早早便剃发出家;四皇子出身卑微,不受重用;五皇子年纪尚小。   他作为老三,才能卓越,胸有城府,年已及冠,理应成为最佳的太子人选。   谁知道父皇临终前宁可立太傅监国,也要将皇位传给尚未及冠的老五,只给他封了个淮东的王爷。   淮东富裕又如何,他的目标是这天下!   时威望向北方——这皇位,他迟早要夺回去。 第一章问题的回答:因为他想让傅斯昀尝一尝那安神汤到底!有!多!苦!! 第3章 选秀   “高公公,什么时辰了?”   时昱看着手里的奏折,头也不抬的问道。   “皇上,午时了,莫约还有一刻钟就要用膳了。今儿个御膳房做了野意锅子,是皇上最爱吃的。”   “有心了。”时昱看向一旁的傅斯昀,“不如傅相也留下来用膳吧,正好朕下午在静怡轩选秀,傅相也可参谋一二。”   膳食直接就摆在了南书房,高公公给皇上布菜,眼尖地将炖得汁水丰沛的兔脯肉夹起,放在小碟中。   “皇上,这兔脯是御膳房用高汤炖了一个多时辰制成的,是整只兔子身上最鲜美的部位,皇上尝尝。”   “朕知道了。”时昱没有动筷子,“高公公,朕有些口渴,去端些汤来。”   说完指了指服侍傅斯昀用饭的侍女,“你也给傅相端一碗去。”   支走了房里两人,他才用筷子夹起碟里的兔脯,送到了傅斯昀嘴边,“张嘴,啊——”   傅斯昀无奈地看着时昱这有些幼稚的举动,张嘴咬住了嘴边的兔肉,时昱才满意的收回筷子。   “野意锅子是你最喜欢吃的,这兔肉虽然远没有你做的好吃,但也还算过得去。”   傅斯昀咽下,“我的厨艺又怎么能跟御膳房的大厨相比。”   “我觉得你做的好吃些,当年在孤山寺,你......”   说到一半,时昱敏锐地听见一阵脚步声,快速改了口;“这兔脯是做的不错,味道甚好。”   高公公端着一碗冰糖绿豆羹推开门时,正好听见这句话。   用完午膳,时昱似乎心情不错,留了傅相在紫微宫偏殿休息,一同参加下午的选秀。   盛夏的暑热蒸的小太监们脑门直冒汗,趁着主子们不在,一个个的躲到了凉快的地方休息去了,只剩下几个当值的侍卫,在门槛前守着。   一个小太监扶正帽子,急匆匆的跑到偏殿前,手里端着一碗汤。   “干什么的。”门口的侍卫拦下他。   “这是御膳房给宰相大人熬制的解暑汤,还请各位大人行行好,放我进去。”小太监低眉俯首,语气里满是讨好。   侍卫对他的态度很满意,瞧了瞧那碗,没发觉什么不妥,便让小太监进去了。   “小声点儿,宰相大人正在休息。”   小太监连忙应了声是,才轻轻推开偏殿的门,轻手轻脚地进去了。   房间里,傅斯昀在小太监进门的一瞬间就醒了过来,他躺着没动,直到小太监放好碗,掩上房门出去后,才直起身来。   他端起琉璃碗,露出下面压着的纸条。   “礼部尚书之女薛盈盈,工部尚书之女白逸雯,御史中丞之女欧阳含冬。”   傅斯昀记下这三个名字,掌心发力,纸条被震成碎片,扔进了香炉中。   此时,静怡轩外,莫约五六十个豆蔻少女三五成群,站在阴凉的树下窃窃私语,管事的吴公公见时辰尚早,且这批秀女们个个身后都大有来头,他也不敢得罪,便放着不管了。   “听说,傅相的胞妹免了面试,已经入宫,直接封嫔了!”   “可不是吗,咱们还要在这儿候着,人家已经在自个儿宫里休息了。”   “这羡慕不来的,谁让她胞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呢。”   “是啊,不像某些人”,她故意说的大声些,“平日里嚣张跋扈,自诩贵女,现在还不是和我们一样乖乖在这儿候着。”   站在不远处的薛盈盈哪里不知道这话是在讽刺她,气的几乎立刻就要发作,“你——”   “薛姐姐莫生气,咱们跟她们不一样的。”一旁的白逸雯急忙拉住薛盈盈的手,“她们能不能入皇上圣眼还不一定呢,咱们......”   她话没说完,薛盈盈已经懂了。   她哼一声,理了理鹅黄色的裙摆,不屑一顾地说道:“今天不跟你们计较,等我入宫当了娘娘......哼,有你们受的。”   白逸雯穿着米白色的秀女宫服,拉了拉一旁倚着大树看戏的欧阳含冬,小声说道:“皇上可能快到了,欧阳妹妹还是注意一下仪态吧。”   欧阳含冬翻了个白眼,对白逸雯假惺惺的示好无动于衷,依旧我行我素,靠在树上闭目歇息。   白逸雯被无视,只好尴尬的用手帕掩嘴笑了笑,眼底阴翳一闪而过。   又过了些许时辰,吴公公得到消息,说皇上已经起身了,才连忙叫这些秀女们整理好仪态,排成两列,候在静怡轩门口。   只不过,没等到皇上,却等到了另一位人物。   “僖嫔娘娘到——”   傅斯瑶身着素蓝色锦绣长裙,头戴五尾凤步摇,在一众侍从的簇拥下不紧不慢地走进静怡轩,秀女们曲膝行礼,薛盈盈站在最前面,不情不愿地弯下身子。   她薛盈盈凭借礼部尚书嫡女的身份,在京城贵女圈中乃是说一不二的。但自从傅斯昀位拜宰相,那个傅斯瑶便摇身一变成了众人巴结的对象。偏偏这人还心高气傲的很,从不参加贵女圈的活动,整日呆在宰相府,还落了一个冰清玉洁的好名声!   薛盈盈看着她头上戴的五尾凤步摇,心里止不住的嫉妒,这可是只有一宫主位才能有的配饰!皇上还把八嫔之首的‘僖嫔’封号给了她!   偏偏父亲在她进宫前一再叮嘱,他们日后还要和傅相合作,不能和他妹妹起冲突,不然她哪里能忍受得了这些。   傅斯瑶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才抬了抬手,“都起来吧,以后大家都是姐妹,不必多礼。”   “是。”   一群人又浩浩荡荡的起了身,顾及着皇上随时会来,收了些散漫的心思,只在私底下打量着现在后宫中位品最高的人。   皇上登基时尚未及冠,并无妻妾,又不好后宫空置,只随意点了几个宫女封了官女子充充样子。   而她们如若有幸选中,顶了天也就封个贵人,跟这位僖嫔娘娘是没法儿比的。   傅斯瑶目不斜视,只安安静静的喝着手里的茶,将那些或羡慕、或嫉妒、或巴结、或恶毒的眼神照单全收。负责选秀的吴公公在心里暗叹道:“这才是位临六宫之主该有的气魄。”   一炷香还没烧完,便听见外面的太监高声喊道:“皇上驾到——,宰相到——”   众人又乌泱泱地齐齐行礼,时昱走到主位坐下,傅斯昀和傅斯瑶一左一右坐在他两旁。   吴公公站在门口,开始一个一个叫着手册上的名字。   “礼部尚书之女,薛盈盈——”   薛盈盈连忙应下,美滋滋地整理了一下发髻,按照嬷嬷教的礼仪小步走到静怡轩内,风情万种地行了个礼,才含情脉脉地抬头——   皇上坐在正中间,龙袍加身,面无表情,右边的傅斯瑶国色容颜,左边的傅斯昀英明俊朗,画面好不和谐。   被这样三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薛莹莹感觉自己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原本斗志昂扬的心情瞬间跌落。有那么一下,她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想不开,要进宫。   时昱对这些事此兴致缺缺,偏过头去问道,“傅相觉得如何?”   傅斯瑶在一旁轻咳一声,无奈地想,这事儿于情于理都该问她,皇上却问了哥哥的意思,实在是......腻歪的很,她这个做妹妹的很尴尬啊。   傅斯昀也很无奈,奈何选秀这事儿他也掺了一脚,知道时昱不太高兴,只能硬着头皮在一旁陪着,“礼部尚书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家风甚好。”   “嗯,那便留下吧。”时昱撇了一眼傅斯昀,意味深长,“我相信你的眼光。”   “留牌子——”   薛盈盈这才从三人的美颜暴击中回过神来,连忙行了礼,退了下去。   “太仆寺少卿之女,张漫月——”   “永州知府之女,陈婉儿——”   “吏部员外郎之女......”   秀女们一个接一个的进去又出来,时昱看着无聊,只好以折腾傅斯昀为乐,每每都要询问一下他的意见,偏偏还要坏心思的怼回去。   “此女容貌上乘。”   “是吗?朕看,不及僖嫔百分之一。”   “此女琴棋书画俱佳。”   “哦?朕看这一手字还不如傅相的万分之一。”   “此女舞姿曼妙,身段优雅。”   “嗯,不错,不如赏给傅相?”   傅斯瑶尴尬地抿了一口茶,假装听不见这两人之间的对话。   傅斯昀眼角抽了抽,起身拱了拱手,说道:“此次乃是给皇上选妃,臣不敢。”   “罢了罢了,既然傅相都说好了,那就留下吧。”   大概看过了十几个秀女,时昱实在是有些无聊了,说道:“南书房还有许多折子没批完,朕和傅相先走了,剩下的就由僖嫔决定吧。”   当了一下午背景板的傅斯瑶起身,送走了他们,才又落座。   “工部尚书之女,白逸雯——”   白逸雯原本信心满满。论家势,她算不上顶尖,可论容貌和手段,她有自信能超过绝大部分秀女。再加上入宫前父亲告诉她的计划,白逸雯更有了底气。   谁知,她刚做出一个自以为最美的姿态盈盈起身后,却发现皇上和宰相已经走了。此刻,主持这场选秀的变成了傅斯瑶——一个比她美,比她位高的人。   傅斯瑶上下打量了一番下位立着的白逸雯,心想,倒是楚楚可怜,只可惜了,皇上不是一个会被美色迷惑的人。   “留下吧。”她淡淡开口,收回了目光。   选秀全部完成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傅斯瑶还要协助内务府分配每个人的住所和位阶,等到全部忙完,已经酉时了。她回到自己宫里用膳,沐浴完正准备歇息时,内务府传来了消息。   “僖嫔娘娘,皇上召您今夜侍寝。”   “知道了,多谢公公。”   她只好再次沐浴,管事的嬷嬷将她浑身上下洗的干干净净,还抹上了一层香粉,穿戴整齐,才乘步辇来到了紫微宫。   高公公领着侍女和太监门守在门外,恭恭敬敬地目送傅斯瑶进了门。   傅斯瑶反手将门合的严严实实,一步一步朝内寝走去。   穿过一道屏风,她看见了躺在龙床上的那人,眉眼温和,眼角一点小痣,笑着看向她,说道:“阿瑶?”   傅斯瑶悄悄地脸红了。   来来来,猜猜阿瑶的官配是谁!! 第4章 乞巧   残月高挂,洒下洁白的光辉,照亮人间。   今天是乞巧节,虽然宫里遵循严格的作息,早已熄灯休憩,但宫外却是热闹一片。   紫微城从南向北的主街道上,千盏明灯与万家灯火交相辉映,照亮了整条街。街边的摊铺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娇美的小娘子或挽着相熟的闺中密友,或娇羞地跟在心仪的男子身旁,仿佛扇着流光溢彩金色翅膀的蝴蝶,在各个铺子上来回穿梭。   人潮熙熙攘攘,街道上充盈着商人用力的吆喝声和小娇娘甜美的笑声。   穿城而过的苏林河上也漂着五彩斑斓的河灯,仿佛银河中的点点星光,朝着河水的方向顺流而去。   河畔,一个小铺前站着两个带着面罩,身着黑衣的男子,两人均是容貌上乘,形态俊逸,站在一起惹了不少姑娘的目光。   这小铺上挂着的是各形各色的面具,从爪牙狰狞的怪物,到形态可掬的小猫,再到长着翅膀的仙使,应有尽有。   站在右侧稍微矮一点的男子低头专心地挑着面具,试了几个都觉得不太满意,扭过头去问站在一旁的高个男子。   高个男子拿了挂在木板上的小老虎面具,动手给他带上,满意地笑了:“这个可爱。”   “什么叫可爱?应该叫威猛!”那男子摸了摸脸上的面具,对老板说,“嗯,就这个吧。”   他又另拿了一个老虎面具,抬手在高个男子脸前比划比划,“你也戴一个,我俩戴一样的!”   高个男子任由他给自己戴上面具,付了钱。大老虎牵着小老虎,不急不慢地在人群中走着。   “好不容易能出宫,还能赶上乞巧节,今天可得痛快地玩。”小老虎晃了晃头上的面具。   是的,本该在紫微宫里与后妃一夜春宵的当朝天子时昱,现在戴着小老虎面具,光明正大地走在大街上,同他的子民一起欢度乞巧节。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时昱晃悠着脑袋,“果然只有热闹的民间才能有此等美景。”   傅斯昀一手紧紧地牵着他,防止被拥挤的人流冲散,一手趁机揉了揉小老虎的脑袋,说道,“有阿瑶在宫里照应着,以后你若是想出来,应该会方便很多。”   时昱道:“哦?你就是这么卖妹妹的?”   傅斯昀伸手弹了一下小老虎的额头,笑道,“能多见见那人,阿瑶应该是很愿意的。”   时昱闻言,感叹道:“以如今他们二人的身份,确实是...很难光明正大的见面。嗯,也好,辛苦他们了。”   为了顺应乞巧节的寓意,街道两旁的树上都挂着火红的灯笼,乍一看上去像是树上着了火似的。街边的铺子里卖的也大多是女子喜爱的胭脂水粉、绫罗绸缎,时昱拉着傅斯昀逛了好一会儿,又到酒楼里寻了些吃食。   等到月如中天之日时,二人才慢慢悠悠地往相府走去。   离主街渐远,街道两边逐渐安静,等到走到相府门前时,街道上已是鸦雀无声。   时昱跟在傅斯昀身后回了府,脸上依旧戴着小老虎面具,相府的庞管家不认识他,也只当是相爷的小厮,并未多注意。   三人从前厅走到后院,庞管家一路上汇报了些府内琐事,最后才问道,“不知,相爷今日和佩姑娘游玩的可还愉快?”   傅斯昀刚迈入屋里的一只脚堪堪停住,皱眉问道,“什么佩姑娘?”   庞管家看相爷 便的反应,自己也愣了,回道,“就是,护国公府的陈佩姑娘。”   傅斯昀反问:“护国公府的小姐与我何干?”   庞管家这才反应过来,一拍大腿,“这!瑶小姐没告诉相爷吗?前两日,护国公府给相府递了一封请帖,说是护国公府的陈佩大小姐邀请相爷乞巧节同游。这几日相爷一直在宫里,我正准备着人将请帖捎进宫,正好瑶小姐那日也要入宫,便将请帖拿去,说是亲自交给相爷。”   庞管家摸了摸额头上的虚汗,“所以...相爷您...”   傅斯昀心下明了。   傅斯瑶是知道自己定不会赴约,所以便没将这事儿告诉他。   他摆了摆手,庞管家诺了一句便退下了。   时昱走进屋里,反手关好了门。   两人白天处理政务,晚上又逛了许久的街市,此刻都有些疲倦。傅斯昀褪了外衣,走到时昱身前帮他摘下面具,褪了黑袍,解了发髻。两人身着中衣上了床榻。   “明日还有朝会,今晚不可以!”   时昱抓住傅斯昀乱动的手,按在床榻上,“明早还得早些起来回宫里,别闹。”   傅斯昀“嗯”了一声,又吻住了时昱。   两人耳鬓厮磨了一阵,屋子里温度渐升,时昱被亲的浑身发软,呼吸也越来越粗重,脑子里吊着的那根儿弦摇摇欲坠,最后的一丝清明仿佛都要被湮灭。   不过傅斯昀体谅时昱明日早起,并没做到最后,堪堪在最后一步勒住了心思。   呼吸声渐渐平缓。   时昱躺在傅斯昀怀里,嘴唇红肿,头发凌乱,哪里还有一丝平日里皇帝的威严。   刚刚一阵亲吻把时昱原本的瞌睡都给赶跑了,他戳了戳傅斯昀的脸,问道,“护国公府?”   时昱懒懒地说,“你什么时候跟护国公府的大小姐有了交集?”   傅斯昀躺在他身边,头抵着头,闭目养神,“半月前,护国公大寿,我去了护国公府参宴,但并未与他家大小姐有什么交集。”   时昱纳闷道,“若是私下没甚交情,他家大小姐也不会直接上门就送了请帖。护国公府家风甚严,此等做法实在是...很有问题。”   说起护国公府,两人也是一阵唏嘘。   先皇在时,离国有一位骁勇善战的骠骑大将军,名唤陈定安,帮皇帝内定宫乱、外攘边疆,征战杀伐,为离国立下不世之功。   大将军晚年功成身退,被先皇封为护国公,其二子,大儿子陈深入了军营,子承父业,封了大将军,小儿子陈垣则留在皇城,做了御前侍卫。   两人的命运,也因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建安二十七年,大皇子叛变,策反了陈垣,控制了宫里的侍卫,直入紫微宫逼宫,后失败。大皇子被废,幽禁深宫,史称“紫薇之乱”。   陈垣也被扣上了谋反的罪名。   按说,谋反之罪当诛九族,但先皇念在护国公劳苦功高,且陈深兢兢业业为国卖力的份上,饶了护国公府的一干无关人等,只将陈垣处死。   但护国公府也因此大伤元气,陈深被降了职,次年便牺牲在了战场上。   护国公晚年连丧二子,大病一场,断断续续在床榻上躺了一年多,用了各种珍贵药材,身体才逐渐好转。   原本家大业大的护国公府,现如今也只剩下一个年老体弱的陈定安,以及大儿子陈深的遗孀苏夫人和独女陈佩。   “这么说来,或许是护国公时日不多,在为孙女寻个坚定的靠山罢。”   时昱笑道,“护国公眼光真是不错,这一找,找的就是整个紫微城权力最牢的靠山。”   傅斯昀却摇摇头,“护国公府虽然人丁凋落,但护国公毕竟是两朝的老将军,为离国的江山出生入死,在百姓和众官员中依旧有很高的威信,如今军中不少将领,都曾是护国公的部下。”   时昱接着道,“如若说,傅相你代表的是离国朝堂上的威严,那么护国公代表的,就是离国军中的威严。这样的两家如果联姻,啧啧...”   傅斯昀道,“你我二人能想明白的道理,护国公自然也是懂的。”   “他既然懂,又为何要拉你来做他孙女的靠山呢?”   时昱歪了歪脑袋,感叹道,“应该是觉得傅相这个靠山十分牢固,就算冒险也要试一试罢!”   傅斯昀一只手揉了揉时昱头顶的发旋,另一只手帮他掖好了被子,打趣地说道,“那他们找错人了,紫微城里最牢固的靠山,明明是我怀里的这位。”   时昱从傅斯昀怀里钻出来,眯着眼睛,微微仰头,看着傅斯昀,语气正经,“哦?那傅相准备怎么笼络我这个大靠山呢?”   “一切全听皇上吩咐。”   “嗯,那就肉偿吧。”   “臣,遵旨。”   诗出自唐朝苏味道的《正月十五夜》,然后被我拿来写乞巧节...? 第5章 破局   丑时三刻,天空中星光未褪,无风无云。卖早点的店家此刻才刚刚起身,热了蒸笼。街道空旷,偶尔会有一两只鸟雀落下啄食,扑棱间带起一阵细风。   时昱身着黑衣,还带着小老虎面具,从相府一处不起眼的小院出了门,一路疾行至城郊。   城郊是一片荒树林,高大的乔木林在黑夜的笼罩下显得格外骇人,仿佛一张深渊巨口,吞噬着无知闯入的路人。   时昱目不斜视,奔入树林。   虽然夜极黑,但他已对这片树林熟悉之至,仿佛进入自家后院,左转右转,推开了一间茅草屋的门。   屋内极其简陋,是几十年前,这片树林还没生出那些可怖的传闻时,猎人们打猎时用来歇脚的地方。   时昱在黑暗中摸索了一番,只听见一声微弱的“咔嚓”,草屋的地面松动了些,时昱掀开铺在地上的草皮,在四角处一压,原本平整的地面豁然出现一道四方的缺口。   时昱猫着腰,顺着阶梯一步一步走入缺口中,反手合上缺口。   走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暗道到了尽头,时昱拉下墙壁上的手柄,面前的墙壁缓缓向两边移动,前方传来了幽幽烛光,一人正坐在桌前饮茶。   时昱走出密道,那人放手下手里的茶杯,作了个揖,烛火映出了他眼角的一点小痣。时昱点点头当是回应,两人均未出声。   那人走进密道,缺口合上。时昱解了有些冰凉的外衣,刚喝上一口热茶,就敏锐地听见门外传来阵阵脚步声。   时昱放下茶杯,走到门前开了门,对门外候着的侍从们说道,“进来伺候吧。”   侍从们诺了一声,轻手轻脚地鱼贯而入,像往常一样给帝王洗漱。   宫中忙碌的一天就此开始。   无人发现,紫微宫昨晚的秘密。   傅斯瑶安静地躺在龙榻上。   后妃本应该伺候皇上洗漱,侍女进殿时准备叫醒她,却被时昱拦了下来。   “让僖嫔休息,以后这些事都不用她做。”   等到时昱收拾完离了殿,傅斯瑶才慢慢起身,招了侍女进来服侍。   打头个进来的自然是她的大侍女满依,还有几个紫微宫的小侍女,后头还跟了个教习嬷嬷。   傅斯瑶起身后,嬷嬷掀了锦被,看了眼床上的落红,喜上眉梢,笑得满脸的褶子都堆了起来。   “奴才恭喜僖嫔娘娘荣获圣宠!还请僖嫔娘娘注意身体,早日为我离国开枝散叶!”   傅斯瑶礼貌地道了谢,又着满依赏了些珠饰,教习嬷嬷便千恩万谢地出了殿。   离国暂无皇后,时昱的生母已逝,先帝的后妃们也大多搬离了皇城,故也没什么太后之类的需要拜见,先前召入宫的一批秀女大多只封了答应,因此傅斯瑶这个僖嫔在后宫一家独大,几乎没什么需要顾及的。   时辰尚早,傅斯瑶出了紫微宫,回了自己宫里,赏赏花、逗逗鸟,日子过得好不潇洒,直到快用午膳时,才有太监来传唤,皇上请她去共用午膳。   傅斯瑶走进殿内时,毫不意外地看到自家兄长。   傅斯瑶行了个礼,兄妹二人一左一右在时昱身旁落座,挥退了下人。   时昱夹了好几道菜到傅斯昀碗里,罢了,才对傅斯瑶说:“有一事,恐怕还需要阿瑶相助。”   傅斯瑶应下,“何事?”   时昱道,“今日,朝廷下了一道恩典,封赏护国公遗孀苏夫人与其女陈佩。等到明日陈佩入宫谢恩时,你去打听打听,她跟相府有什么误会。”   时昱说了“误会”,傅斯瑶立刻便反应过来,乞巧节之事,和那封被她拦下的请帖。   傅斯瑶犹豫了一会儿,说道,“陈佩姑娘,我是见过几面的。天真烂漫,长居深闺,并无城府,擅下请帖确实不像她会做出来的事。此事蹊跷,我定会仔细行事。”   时昱满意地点了点头,挥手又给僖嫔宫中赏了不少恩赐。   傅斯瑶行事果断,第二日苏夫人刚携女儿入宫谢完恩,便被“恰好路过”的傅斯瑶截了胡。   她支开了苏夫人,拉着陈佩聊了一会儿,便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玉佩!?情书!?”   宫中并无下人,只有他们三人。时昱坐在首位,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   “你是说,陈佩手里有傅斯昀贴身的玉佩和亲笔的情书?!!”   傅斯瑶说了声“是”。   时昱又问,“她是怎么拿到的?”   傅斯瑶道,“陈佩姑娘说,半月前,护国公寿宴当晚,一个小厮拿了一枚玉佩交与她,说这是傅相交与她的,并约她到后院的假山旁相会。   然等她赶往后院时,假山旁并无一人,她等了一会儿准备离开,方才那小厮又匆匆忙忙地赶来,说傅相临时有事,无法赴约,将此玉佩作为他失约的歉礼。   没过几日,陈佩姑娘又收到了那小厮送来的傅相亲笔的书信,信上...乃是一首情诗。故陈佩姑娘以为哥哥对她有情,才会在乞巧节前日送出请帖。”   傅斯昀坐在旁边听完,严肃道,“我从未给过护国公大小姐任何东西。”   傅斯瑶笑了笑,说道,“哥哥的人品,皇上和我都是相信的,所以我又央了陈佩姑娘给我看了看那两样物什。陈佩姑娘似乎没把我当外人,便拿出了玉佩和信件让我看了两眼。”   傅斯瑶顿了顿,“那玉佩通体透亮,色泽上乘,且刻了傅氏的花纹,应该是哥哥府上所出。但哥哥不信神佛,并无佩玉的习惯,所以并不存在什么贴身的玉佩。那信件上的字也并非哥哥亲笔,但与哥哥的字倒有九成相似,若不是我从小与哥哥一同长大,临摹过哥哥的字帖,恐怕很难分辨出真伪。”   “且,我听陈佩小姐的意思...”傅斯瑶面露难色,“护国公恐已知晓此事。”   听完傅斯瑶的话,时昱和傅斯昀均陷入沉默。   事已至此,很明显,有人拿了相府的玉佩,伪造了一封信件,害得护国公府以为傅斯昀对陈佩有意。   时昱有些纳闷儿,“陈佩姑娘连傅相真人都没见着,就凭一个小厮送来的东西,就肯相信傅相对她有意?”   傅斯瑶颇有些深意地笑了笑,“皇上身为男儿,自然不知我们女儿家的心思。”   “哥哥虽然从未有过什么风月花边,但其实皇城贵女圈中......有不少闺秀都对哥哥芳心暗许,甚至有些个还来找过我打探哥哥的消息。”   “陈佩姑娘原本是否对哥哥有情尚未可知,但如果这样一个优秀的男子主动向她伸出橄榄枝,即便是假的,她也是愿意试一试的。”   时昱有些错愕,“真有如此多人爱慕你哥哥?”   傅斯瑶看了眼傅斯昀,打趣地说,“论地位,紫微城中除了皇上您,再找不出一个比哥哥位份更高的人了;论外貌,哥哥也是城内公认的一等一的好皮相;论家世,傅家就只有哥哥与我两人,且我已入宫为妃,关系简单,上无公婆,下无子嗣。”   时昱听得直点头,“如此说来,傅相确实是夫婿的好人选。陈佩姑娘此举,倒也在情理之中。”   傅斯瑶应和道,“确实如此。”   傅斯昀听着他们二人一唱一和,拿着自己打趣,颇有些无奈,说道,“不知幕后操纵的是何人,但此局确实设计得十分精妙。”   “我若是此刻解释这是一场误会,便是拂了护国公府大小姐的面子,落下个三心二意的负心汉之名,也会让护国公府与相府心生嫌隙。”   “但我若是吃下这个哑巴亏,真的娶了陈佩姑娘,则护国公府与相府捆绑,对即将加冠的皇上而言,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时昱连连拍手,“娶,便与皇家为敌。不娶,便与护国公府为敌。此计甚妙!”   他瞟了一眼傅斯昀,打趣道,“且,即便不娶,若是傅相有意笼络护国公府的消息传到朕的耳朵里,朕依旧会怀疑相府的动机。唔......如此说来,相爷倒不如娶了他家大小姐。反正朕与相爷不和的事,世人皆知,也不介意再多生些嫌隙。”   傅斯瑶坐在一旁抿嘴笑,瞅着这两人打情骂俏。   傅斯昀道,“我娶了她,皇上怎么办呢?”   时昱道,“朕有什么问题?朕后宫充盈,自是乐不思蜀。”   傅斯昀道,“若是如此,那我才断不可娶她。”   时昱道,“傅相宁愿得罪护国公府也不要娶陈佩姑娘,那陈佩姑娘知道后该有多伤心啊!”   傅斯昀起身,一步步走向时昱,后者则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眼里满是戏虐的笑意。   傅斯昀双手撑在时昱的椅子把手上,将他困在椅子中,俯下身,轻轻地说道,“我怕,我娶了旁人,皇上夜里寂寞,难过得哭了,那可如何是好...”   傅斯昀将“哭”这字咬的极重,时昱一下子联想到了夜里的某些画面,原本还有些打趣的心思全没了,脸上发热的,竟还有些害臊。   时昱看着傅斯昀这暧昧的姿势,偏头看了一眼殿中的第三个人,却见傅斯瑶极有眼力劲儿的正在低头喝茶,对他们两人的行为全然漠视。   时昱推了推身上的傅斯昀,让他快些起身,却没想到傅斯昀突然低头,在他脸上轻啄一口,偷来一个吻,才心满意足地回了自己的座位。   傅斯瑶这才从茶杯里抬起头,假装无事地咳了一声。   她习惯了,她早就习惯了。   时昱就算是脸皮再厚,此刻当着自己名义上妃子的面儿和她兄长暧昧,还是有些挂不住脸皮,只好转移话题,问道,“此事你准备如何解决?”   傅斯昀一时间没想好对策,没有接话,反倒是傅斯瑶说道,“我有一个法子。”   “那小厮的伎俩并不高明,既然我们能想通其中的蹊跷,那护国公必然也能想通。只不过是陈佩姑娘身在局中而被...咳咳...哥哥的美色...诱惑罢了。护国公为了成全孙女的心愿,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愿意同相府联姻。”   “破局的关键,便在这陈佩姑娘身上。如若能让陈佩姑娘芳心另许他人,则此局可破。”   时昱问道,“你方才都将你哥哥吹上天了,又如何找到一个比他还要优秀的人,能让陈佩姑娘芳心另许呢?”   傅斯瑶笑了笑,道,“却是有这么一个人。”   傅斯昀问道,“谁?”   傅斯瑶答道,“御史台之长御史中丞次子,欧阳临茂。”   时昱与傅斯昀对视一眼。   傅斯昀道,“御史中丞官居三品,虽是文官,但欧阳临茂的大哥欧阳宣却在军中任职,曾在护国公的大儿子陈深手里做过副官,两人关系颇好。陈深战死后,欧阳宣还曾携全家前去吊唁。欧阳临茂乃是去年大考的探花郎,如今在工部任职,官阶虽不高,但家底深厚,前途无量。”   时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傅斯瑶继续道,“最重要的是,欧阳临茂,钟情于陈佩。”   时昱:?   傅斯昀:?   傅斯瑶解释道,“这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贵女圈都知道。欧阳家的大夫人与护国公的苏夫人有些交情,也因此,欧阳临茂从小就认识陈佩,两人可以说是青梅竹马。欧阳临茂钟情于陈佩,大家都心照不宣。只不过欧阳临茂性子内敛,故一直没戳破两人之间的关系。而陈佩性子天真,也没察觉到欧阳的心思。”   时昱仿佛在听话本子,十分入戏,啧啧感叹:“好一对青梅竹马!傅相,你做什么要去横刀夺爱!哎...”   傅斯瑶:“...”   傅斯昀:“...”   今天也是希望看到大家评论的一天呢哈哈哈 第6章 竹马   “好一对青梅竹马!傅相,他做什么要去横刀夺爱!哎...”   欧阳府的后院里,一群衣冠不凡的贵公子们围坐在一起,愤愤不平。   “佩姑娘可是从小与临茂兄一起长大的,怎么突然间就迷上了傅相呢!?”   “我打听了些消息,说是傅相私下里给佩姑娘送了定情信物,还写了情诗送上,这才让佩姑娘倾心。”   “我手里的小厮说,这半月以来,傅相频频往护国公府里跑,说是与护国公商讨国事。切!肯定是去幽会美人儿去了。”   “临茂兄,你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傅斯昀抢走陈佩姑娘啊!”   “是啊,临茂兄,你们十多年的情谊难道还比不上那个傅斯昀的两句甜言蜜语?”   “临茂兄,人生大事,不可含糊啊!”   “临茂兄...”   欧阳临茂坐在人群中,脸色不佳。   大约是半个月前,紫微城少爷小姐的圈儿里流出了传言,说宰相傅斯昀有意与护国公府联姻,迎娶护国公府大小姐陈佩。   他原本是不信的,下了朝匆匆赶回家,只见他母亲便一脸难色地看着他,说,陈佩姑娘要嫁给傅斯昀了。   他当场头脑一怔,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两眼发黑,一口血闷在胸口,直直地晕了过去。   这半个月,他整个人失魂落魄,心神不宁,好几次想上护国公府去寻阿佩,却被家人拦下了。   欧阳临茂看着身边的朋友义愤填膺,心中酸痛。   “都在吵什么!?”   来人中气十足,身穿软甲,身配宝剑,英姿挺拔。原本七嘴八舌的众人纷纷起身,拱手作揖,道,“宣将军。”   欧阳宣点了点头,当是回应,对欧阳临茂说道,“父亲找你。”   众人有点怵,纷纷起身告辞,欧阳临茂送走了他们,跟着大哥去了书房。   “父亲找我何事?”   欧阳临茂与欧阳宣并排站在书案前,御史中丞欧阳甘坐在书案后,神色严肃。   “临茂,我认真问你。你对护国公府的陈佩大小姐,是否有意?”   欧阳临茂怔了怔,随即坚定地说道,“儿子爱慕陈佩姑娘已久,忠心不二。”   “忠心不二。嗯,好一个忠心不二,即便是要与相府为敌,你也忠心不二吗?”   欧阳临茂心痛了痛,后槽牙死死地咬紧,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用力地攥着。   在心爱之人与家族利益中做出选择...   他没有回答。   “哈哈哈哈!!我弟弟还是有些血性的!”   欧阳宣伸手拍了拍欧阳临茂的后背,大笑着说,“二弟放心,此次我与父亲是来帮你出谋划策的!”   欧阳临茂闻言,似是有些不可置信,“大哥可别诓我...”   “你大哥诓你做甚!”欧阳甘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二儿子,“我们难道还能胳膊肘子往外拐不成!?”   欧阳临茂大喜,拱手,“还请父亲与大哥赐教!”   欧阳甘说道,“一个月后的秋猎,你与你大哥同去。”   欧阳临茂欣喜应下。   秋猎,乃是离国自古传下来的传统之一,顾名思义,每年八月末,皇上将带领朝中众臣与部队将士,来到皇家围场行猎讲武,并根据狩猎所得排名封赏,旨在磨练意志,绥服外国,安定边境,不忘先祖的教诲。   参加秋猎的官员和将士成千上万,需要大量的生活物资。也因此,这几天朝会时户部与工部吵得不可开交,时昱坐在首座,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走了会儿神,再凝神一听时,户部尚书与工部尚书争吵的话题竟从“围场是否要重新修整”变成了“傅相的休憩帐篷应该做多大”。   工部尚书言之凿凿,铿锵有力,“傅相代理国务,事情繁多,众臣来见,帐篷自然需要大一些。”   户部尚书不卑不亢,“今年国库因镇压流寇已支出万金,且今年秋猎不比往年,参猎人数众多,故不宜区别对待。正三品以上的官员,帐篷都应统一制定。”   两人争来吵去,针锋相对,僵持不下,最后双双跪地,高呼道,“请皇上定夺!!”   时昱冷哼一声,语气不佳,“傅相要处理国事,甚是繁忙。依朕之见,不如撤去傅相的帐篷,在朕的帐篷内多加一道床铺,如此,也方便朕与傅相商讨国务。”   时昱话音刚落,两位尚书皆怔在殿中。原本抱着看笑话心态的其他官员也被皇上这话惊得一身冷汗。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连自己的帐篷都无法拥有......   工部尚书哑着嗓子,诺诺说道,“皇上...这...是在开玩笑吧...”   时昱心想,我确实是在开玩笑,你若真问我的意见,那多一张床都不需要,直接让傅相睡在我榻上了。   他心里算盘打得响,面上却冷着,没搭话。   傅斯昀也定定地站在前列,目不斜视,作壁上观。   半晌,时昱觉得震慑够了,才说道,“就按户部所言去办,正三品以上官员均统一制定帐篷。”   隔日朝会,礼、户二部尚书又争持不下,就“秋猎应由谁来开箭”争了起来。   所谓‘开箭’,就是射出秋猎的第一箭,侍从一般会提前在林中放一些体积较大的猎物,方便射中,也是为了博一个好彩头。   户部尚书引经据典,寸步不让,“离国自开国以来,每年的秋猎向来是由皇上‘开箭’,代代相传,不可违抗。”   礼部尚书大声回道,“我国并无明文规定必须由皇上‘开箭’,且如今皇上尚未加冠,围场凶险,臣以为,应让傅相代为‘开箭’。”   户部尚书辩道,“皇上虽未加冠,但才气无双、英姿逼人,且有龙气护体,必能百发百中!”   礼部尚书不服气,“傅相乃先皇亲点的监国、太傅兼尚书令,说一句是皇上的亚父都不为过。由傅相‘开箭’,并无不妥。”   坐在首座的时昱:?   亚父?   我相好怎么成我爹了?   这些个臣子怎么回事?!怎么喜欢给人乱安辈分?!   礼户二人争持不下,最后还是傅斯昀亲自出面,婉拒了这桩差事,此事才告一段落。   时昱没太将这两人的话放在心上。谁知道当晚,傅斯昀就顺着密道寻进了紫微宫。   两人鼻息相接,耳鬓厮磨了一阵。时昱面红潮热,呼吸一滞,堪堪要丢掉自己时,傅斯昀却停了下来。   时昱半眯起眼睛,不解地看向傅斯昀。   后者头淌薄汗,呼吸粗重,贴着时昱红热的耳垂,哑声说道,“阿光...叫一声‘亚父’...”   时昱脸色涨红,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浑身无力,被傅斯昀拿捏得死死的。   他被吊在一个不上不下的情绪里,头脑昏沉,理智全无,体内聚集的一股热流找不到发泄的出口,被傅斯昀哄着,最后崩溃地小声啜泣,“亚...亚父......呜呜...亚父...”   此后的许多个夜晚,傅斯昀都爱拿‘亚父’这事儿折腾时昱。   时昱晚上受了欺负,白天自然要找人撒气。于是,礼部尚书发现,自己私藏的那点小金库不知为何被御史台发现了,还告到了皇上面前。   正巧碰上朝廷整治贪吏,他的小金库便全都充了公,还被罚了半年的俸禄。   礼部尚书欲哭无泪,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圣上。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今天也是求评论的一天呢嘻嘻 第7章 马车   时昱原本以为这些人能消停几天,没想到过了几日,工户二部又吵了起来。   这次争辩的话题是,秋猎该带多少侍从。   工部尚书粗红了脖子,大声争辩,“围场条件艰苦、穷山恶水,不比宫内,且参猎的都是天潢贵胄、朝廷重臣,万一出了什么闪失,尚书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户部尚书面不改色,依旧是那番说辞,翻来覆去就一个意思,没钱!!   眼看着工户二人又要下跪,时昱决定先发制人。   他拿出了八成的力,右手往龙椅的扶手上狠狠一拍,“啪”的一声,工户二人瞬间安静如鸡。   时昱:...手有点疼。   “秋猎本意在于磨练我离国男儿的意志!不是让你们去吃喝玩乐、游山玩水的!若是连这点苦都吃不了,不配做我离国的子民!”   时昱不威自怒,“每名参猎者只可带五名侍从,如是谁有怨言,便自己上来和朕理论!”   笑话,带那么多侍从,还怎么让我和傅斯昀偷情!!   当然,这话他自然是没有说出来。   皇上罕见地动了真怒,六部的人不敢再放肆,众臣知道最近皇上心情不佳,连在朝堂上进言时嗓门都小了许多,秋猎的准备进程竟也因此加快了不少。   最是橙黄橘绿时,秋猎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围场位于紫微城外三十里处的一座山脉,万灵萃集,高接上穹,群山分干,众壑朝宗,物产富饶。作为皇家围场,朝廷还派了专人打理,就是为了一年一度的秋猎。   此次秋猎,朝中正五品以上的官员均可自愿参加,无论文武,每名官员可带两名亲眷,每人最多可带五名侍从。   再加上军队士兵、后宫妃嫔、保障安全的侍卫、宦官等等,秋猎的队伍竟也断断续续地拉了两里路长。   时昱坐在宽敞的马车里。他难得不用穿厚重的朝服,而是换上了轻便的的骑装,原本繁重的帝冕换成了沉香木发簪。   出了皇宫,他心情甚好,连带着对人的态度都好了很多。   所以,就算是身边伺候的小太监不小心把清水洒在了他的衣角,时昱也并未发作。   允顺趴在地上,胆子都快吓破了,一连磕了好几个响头,颤颤巍巍地说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他好不容易得了高公公赏识,得了这么一个可以近皇上身边伺候的活儿,谁知道马车一个颠簸,他手里的清水直接撒了出来,价值连城的地毯被晕湿了一团,就连皇帝的衣角都沾了些许水渍。   允顺满心惶恐的同时,又十分悲哀地想到,自己入宫四年,低眉俯首、任劳任怨,原本以为终于有了出头之日,谁承想今日就要命丧于此......   允顺战战兢兢地跪着,没听到皇上发怒,反而听见皇上心情颇好地说道,“抬起头来,告诉朕,你叫什么名字。”   允顺颤颤巍巍地抬了头,没那个胆子看皇上的眼睛,只盯着那片打湿的衣角,小心翼翼地说道,“奴才...名允顺。”   “允顺,你今日打湿了朕的衣角,如此不敬。你觉得,朕该如何罚你。”   允顺欲哭无泪,诺诺说道,“奴才自知有错,但凭皇上责罚。”   时昱很好脾气地说道,“按照宫规,应刑五十杖。”   允顺眼前一黑,五十杖打完,他怕不是得丢了半条命!   他还没来得及伤感,就听见皇上继续说道,“但今日朕心情甚好。故,你只要帮朕做一件事,朕就免了你的刑罚。”   .   秋高气爽,落英缤纷。秋猎的车马健步走过,带起一阵落叶纷飞。   宦官的队列里,高公公眼尖儿地瞧见了允顺从皇帝的马车上跳了下来,又急匆匆地跑去什么地儿传了个话,才屁颠儿屁颠儿地跑回了宦官的队列。   纵使高公公老奸巨猾、阅人无数,此刻也不太能拿得准允顺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   带着一点劫后余生的喜悦,又带了点儿迷茫和疑惑,和丝微的畏惧。   高公公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允顺的脑门儿,怒道,“让你去伺候皇上,怎么还给自己伺候下来了!?”   允顺捂着脑门儿,把马车里发生的事又原封不动地讲了一遍。   讲到他把水撒到皇帝的衣角上时,高公公整个人气得肝儿疼。但等到他讲到最后,高公公却直直地愣住了。   “你说,皇上召了傅相进马车伺候?!!”   宦官嗓子本就尖细,高公公这一吼,没控制住音量,结果方圆五米的那些个宦官、大臣、侍卫们,听得一清二楚。   秋猎路上本就无趣,这件事便一传十、十传百,没过多久就传遍了两里长的队伍。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甚至和同僚小声议论了起来。   “皇上此举甚是不妥,哎。”   “这等服侍人的活儿原本是该内侍做的,皇上招那傅相进去做甚?”   “听说是御前伺候的小太监毛手毛脚的,把水撒到了皇上身上。”   “啊!这,可又跟傅相何干?”   “哎...皇上这是在借机撒气呢...”   于是,等到消息传到傅斯瑶的马车内时,谣言已经变成了“皇帝发了怒,召傅相进马车撒气”。   她一手执着茶盏,一手执茶盖撇去浮沫,慢慢啜了一口,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   撒气?   倒是个不错的借口。   不管外头的谣言传得如何离谱,时昱的马车内却是一片安详。   傅斯昀掀起帘子走进马车时,时昱正伸手抽出发簪,一片青丝脱了束缚,纷纷扬扬地落下,安静地趴在时昱的肩头。   傅斯昀神色暗了暗,回手牢牢关上了车门。   时昱解了头发,舒舒服服地靠上了软塌,扬了扬下巴,指着玉盘里晶莹剔透的青提,说道,“尝尝,藩黍供应的水果。”   青提皮薄,难以存储,故每年供应的量极少,是只有皇宫中才有的稀罕物什。   傅斯昀从善如流地拿起一个,自己不吃,反倒是送到了时昱嘴边。   时昱张了张嘴,就着傅斯昀的手吃下,问道,   “围场的事,准备的差不多了?”   傅斯昀答道,“已经妥当。”   他又拿起一颗青提,不着急吃,而是拿在手里把玩,说道,“还望皇上注意安全。”   时昱道,“那是自然。”   两人打了一番哑谜,傅斯昀吃了一颗青提,又问道,“不知皇上召臣上来,有何事?”   时昱答道,“看着。”   召你上来看着。   傅斯昀无奈地笑笑,顾及着可能随时会有人上来,故也不敢太放肆,只是盘腿坐在了地毯上。两人温声说了会话,气氛十分和谐。   傅斯昀的顾虑着实有些多余了,文武大臣们以为马车内暗潮汹涌、怒张跋扈,故都不敢往上凑。一直到队伍抵达皇家围场,都没有人上来打扰他俩。   行进的队伍缓缓停下,傅斯昀替时昱重新束好了头发,才推开车门,顺着矮梯走下马车。   时昱随后下了马车。   傅斯昀的手艺自然不比内侍,故时昱头上的发髻也略微有些歪。他对这些倒是不甚在意,可落到别人眼里,却又多了一番深意。   “皇上这是...和傅相在马车里打起来了吗!发髻都歪了!”   恰好听见这句话的傅斯瑶,面无表情地想:哦,打起来了啊,很激烈呢。 第8章 秋猎   浩浩荡荡的秋猎队伍全数到达围场时,已是霞光万道、日薄西山之时。众人车马劳顿了一天,甚是疲惫,便各自进了帐篷内歇息。   第二日,万里无云、秋高气爽、微风拂面,天气甚好。   时昱身着金丝软甲,背负弯弓,稳步走到一匹油光发亮,膘肥体壮的马前,一个翻身,干净利落地上了马,踱步到众人前。   武官们大多都和时昱一样的装束,在马匹上稳稳地坐着,只等着一声令下,便可策马奔入林中快意厮杀。   文官们则穿着常服,并不参与围猎,而是负责记载事件,等到皇帝猎到猎物后歌功颂德的。   时昱扫了一眼众人,遂掉转马头,反手拿起背上的弯弓,接过侍从递来的利箭搭在弦上,右手夹住箭的末尾,左臂下沉,虎口推弓,缓缓将弓拉成满月型。   身下的马匹不时动来动去,时昱坐在马上,眯着眼瞄准了远处的一只安静吃草的鹿。   众人皆屏息凝神,只见时昱右手三指迅速张开,羽箭带着横扫千军之势‘嗖’地一声飞了出去。   远处的鹿传来一声痛苦的哀嚎,背上箭入得极深,却还蹬着蹄子似乎想逃跑。   不需时昱出声,便有一批侍卫从四面八方围了上去。困兽之斗,不足为惧,没一会儿,侍卫便将气息奄奄的鹿抬到了时昱面前。   众人拱手高呼,“皇上英勇绝代!离国万古长存!”   时昱一扬手,气势雄浑,高声道,“我离国的儿郎,定不能负先祖的寄托,誓将离国的光辉发扬光大!”   鸿胪寺大声宣:“秋猎正式开始!”   时昱定定地看了一眼傅斯昀,便勒住马头,马似流星人似箭,冲入林中。   傅斯昀一手勒马,一手挽弓,紧随其后。   众武将等到他二人消失在林中,才策马扬鞭,一时间围场马蹄声震天,惊起树林中一片鸦雀。   飞沙走石、尘土飞扬,马蹄声逐渐四散,越来越浅,直到林中完全没了动静儿,原地站着的人们才散了场,各自回了自己的帐篷。   陈佩今年也来了围场,但护国公府无人为官,她占的是欧阳家的名额。   御史中丞官居三品,但是文官,故向来不参与围猎之事,留在紫微城内处理事务。欧阳宣是三品车骑将军,欧阳临茂是四品工部侍郎,虽算文官,但这次竟也要参加。他托了母亲询问陈佩,是否愿意与他同去。   两家向来交好,陈佩便爽快地答应了。且她原本以为傅斯昀会邀请她同去,但等来等去都没等到傅斯昀表态,便搭着欧阳家的马车来了围场。   今日,欧阳临茂上马前,还特意跑到陈佩面前,说,秋猎结束之后有话要与她讲。只可惜陈佩当时满心满眼都是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傅斯昀,便只是敷衍地嗯了几句,点了点头。   等到傅斯昀策马奔去,陈佩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视线。   围猎这种事与她们官家大小姐无关,等到人群四散而去,陈佩便去寻了太仆寺的帐篷,找到了她的好友,太仆寺少卿之女张漫月。   两人是闺中密友,见了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在帐篷里嘻嘻哈哈地嬉闹了一阵,就听见门口的小厮道,“参见僖嫔娘娘。”   帐篷的前帘被小厮恭敬地掀开,傅斯瑶身着骑裙,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陈佩和张漫月正准备行礼,傅斯瑶却摆摆手,说道,“不在宫中,不必行礼。”   傅斯瑶看了一眼两人,浅浅一笑,道,“我在帐中呆着甚是无趣,便想着邀请陈佩姑娘一起去林中转转,不知陈佩姑娘是否愿意?”   陈佩受宠若惊,欣喜地点了点头,回道,“我愿意的!”   说完看着一旁的张漫月,“月姐姐也一起来吧!”   张漫月没应声。   陈傅两家即将联姻,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这个时候傅斯瑶约陈佩,必然是有话要说。也就是陈佩这个粗心眼儿的没察觉。   张漫月犹豫片刻,还是婉拒了她的好意,留在了帐里。   陈佩随傅斯瑶走出帐篷,侍从牵来了两匹毛色均匀的小马,陈佩看着心生欢喜,忍不住摸了摸马儿的鬃毛。   侍从在一旁解释道,“这是两匹小母马,性子温顺,特别亲人,适合女子骑行。”   二人上了马,侍从在前面牵着缰绳,缓缓走入林中。   初秋,凉风习习,树林郁郁葱葱,枝繁叶茂,浓荫遮日。两匹小马哒哒哒地穿行在林间,只有傅斯瑶与陈佩温声说着话。   “我在宫中消息闭塞,上次在宫里见了你一面,只当是哥哥对你单相思罢。谁知不过一个月,两家就开始谈婚论嫁了。”傅斯瑶说道,语气亲切,“哥哥也是,此等大事也不告诉我。”   陈佩虽是个大大咧咧的,但被这么傅斯瑶这么一打趣,却也有一丝害羞,回道,“傅相...也是怕唐突了罢,僖嫔娘娘莫怪罪。”   傅斯瑶抿嘴一笑,“你若嫁进相府,那往后我们便是姐妹,不必如此拘谨。你同哥哥一般叫我阿瑶便好。”   陈佩原本还有些紧张,听傅斯瑶这么一说,不由得喜笑颜开,开心地回道,“阿瑶姐姐!”   傅斯瑶笑着应下。   陈佩十分欢欣。她母亲原本还以为僖嫔娘娘不好相与,在临走时刻意嘱咐了她,若是在秋猎的时候遇上了傅斯瑶,定要恪守规矩,不可放肆。   陈佩却觉得,像傅相如此英明神武的人,他的妹妹定也是聪慧大方、善解人意的女郎,断然不需母亲的那番担忧。她又拉着傅斯瑶叽叽喳喳地说了好一会儿话,逗得傅斯瑶连连莞尔,笑靥如花。   女儿家凑在一起总是有说不完的话,等到陈佩反应过来时,太阳已些微西斜。树林中安静无比,连一声动物的叽叫声都不曾传来,随行的侍卫沉默地牵着马绳,风吹在身上已有些许凉意。   陈佩看了看安静得有些诡异的树林,后知后觉地有些害怕。   “阿瑶姐姐,我们这是...走到哪儿了啊...”   傅斯瑶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说道,“不用担心,我们只是在猎场外围走动,所以没甚动物。”   傅斯瑶看了看日头,说道,“天色也不早了,要不我们回去吧。说不定哥哥他们也已经猎好了猎物,等着咱们呢。”   陈佩自然是求之不得,侍从掉转马头,开始往回走。   树林中依旧静谧,傅斯瑶看陈佩有些害怕,便主动开口打趣道,“我听闻,哥哥近些日子频频拜访往护国公府,你们俩倒也恩爱得紧。”   陈佩闻言,有些不自在地说道,“傅相拜访护国公府...乃是与我祖父商讨国事,并未...并未与我有甚交谈。”   傅斯瑶错愕,“这...当真?”   陈佩道,“确实如此。此次秋猎,我也是搭着欧阳家的马车来的,傅相...并未邀请我。”   傅斯瑶颇为心疼地看了她一眼,说道,“哥哥这么做...哎...”   她似是有些于心不忍,欲言又止。   陈佩道,“阿瑶姐姐若是有什么想说的就直说吧。”   “有些话,我本不应讲。但你都快嫁过来了,我左思右想,还是应该告诉你。”   傅斯瑶叹了口气,道,“在我哥哥的心中,天下苍生最重,国家大计为上。君次之,家人为后。我还在相府时,哥哥就常为了国事久居皇宫,甚少回府。甚至有一年,我得了高热,昏迷不醒,哥哥也没回来看我一眼。”   陈佩见傅斯瑶语气低落,忍不住安慰,“君子当以天下为己任,傅相这么做,也...也在情理之中。”   傅斯瑶淡淡道,“是啊,是在情理之中,我也并未怪罪于他。只不过,天下女子,谁不想像话本子里说得那般,嫁给一个珍爱自己,视自己为生命的丈夫呢。”   她摇了摇头,伸手轻抚陈佩的长发,说道,“如果可以,我也希望妹妹能嫁给这样的男子啊。”   傅斯瑶话音刚落,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动物的嘶吼,尖锐地划破了安静的空气。   陈佩慌张扭头,只见一只花豹被一箭射倒在地,血流不止,染红了一地的花草。   她一个官小姐哪里见过如此血腥的杀戮场景,当场被吓的尖叫出了声,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啊————”   前方又传来混乱的马蹄声响,林中一前一后奔出了三匹骏马,在她们二人面前停下。   身着明黄色龙纹软甲的乃是当朝天子时昱,身边是身着玄色软甲的当朝宰相傅斯昀,还有一位身着黑甲的,竟是四品工部侍郎欧阳临茂。   欧阳临茂看着陈佩受惊的样子,急忙策马到她身边,关切地问道,“阿佩,你还好吗?”   陈佩惊魂未定地摇摇头,便听到身旁的傅斯瑶道,“臣妾参见皇上,参见丞相。”   她猛的一抬头,发现傅斯昀身骑高头大马,定定地立在皇上身边,看见满脸泪痕的陈佩,也只是点了点头,完全没有要过来安慰自己的意思。   欧阳临茂还在耳边急切地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心中突然一阵酸痛,眼泪落得更甚。   时昱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傅斯昀,又看了一眼哭得我见犹怜的陈佩,挥了挥缰绳,策马走上前,笑道,“这位便是护国公府的大小姐罢。”   陈佩这才发现自己见了皇上忘了行礼,慌忙道,“臣女参见皇上,参见...丞相。”   时昱驾着马稳步走到陈佩身边,和她并行站着,傅斯瑶则默不作声地驾着马向前踱了几步,走到了傅斯昀身边。两人极其自然地交换了位置。   时昱安慰陈佩道,“你不用担心,那豹子被傅相一箭射中,已无生还的可能,伤不...”   “皇上小心————”   “阿佩小心————”   时昱话还没说完,陈佩的马匹便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尖声嘶叫,高高抬起两只前蹄,向后仰去。   她只听见傅斯昀和欧阳临茂的两声怒吼,便从马背上被甩了下来,身后是一片尖锐的乱石,她若是真的摔上去,身上怕不是会多好几个窟窿。   陈佩绝望地闭上眼,在临死之前,脑子里闪过的最后一丝想法竟是,傅斯昀会不会来救她。   大抵是不会了。   她刚刚听见,那个平日里沉稳冷静的傅相,颤抖着嗓子,喊出的却是“皇上小心”。   他怎么可以这样呢?   陈佩想。   明明先递出信物的也是他,先送出情诗的也是他,先去护国公府上探望的也是他。   危难关头,他喊出的却是别人的名字。 第9章 赐婚   陈佩没死。   在她即将要撞上乱石的前一秒,一个温暖而坚硬的身躯抵在了她的身后。   欧阳临茂闷哼一声,左手执一把染血的宝剑,右手紧紧地搂住了陈佩,声音颤抖却温和,“阿佩,没事了,阿佩...”   陈佩劫后余生,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   她哭得昏天黑地,嘶声力竭,心肝脾肺脏仿佛都要被震了出来。   她整整哭了半个多时辰,等到她终于哭累了,回过神来时,天色已经逐渐暗淡了下来。他们也早已离开了树林。   偌大的围猎场中央堆着小山高的猎物,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陈佩刚哭完,闻到这味道,连连作呕。   外出打猎的将士官员们都悉数回了营地。营地前灯火通明,宦官正在清点猎物,劳累了一天的将士们则毫无顾忌地席地而坐,等着排名出来,接受皇帝的封赏。   时昱站在众人前,沉声道,“在排名出来之前,朕要宣布一件事。”   傅斯昀缓步走到人前,拱手道,“臣没能将猎物一击毙命,才让那只花豹突起伤人,差点伤及皇上的性命。臣有罪,请皇上责罚。”   时昱看了一眼傅斯昀,道,“今日之事确是傅相之失,还差点伤了护国公府小姐。幸好有欧阳公子在旁相护,否则傅相你要如何与护国公交代。”   傅斯昀道,“皇上说的是。还请皇上责罚。”   时昱道,“那便罚傅相半年俸禄,以示惩戒。”   傅斯昀道,“谢陛下。”   罚完了傅斯昀,时昱又说道,“今日多亏了工部侍郎欧阳卿一剑斩杀猎豹,并以命相护,救下护国公小姐。欧阳卿,上前领赏。”   欧阳临茂从人群中走出,跪在御前,高声道,“臣,欧阳临茂,参见皇上。”   时昱道,“不必多礼。欧阳卿今日立下如此大功,朕定要重重奖赏!欧阳卿可有什么想要的?”   欧阳临茂深吸一口气,道,“臣...确有一事,望皇上成全。”   时昱道,“哦,何事?”   欧阳临茂心跳地飞快,行礼的手微微颤抖,说出的话却字字清晰,铿锵有力,“臣,心仪于护国公府陈佩姑娘,还望皇上赐婚!”   殿上传来几声抑制不住的惊呼,时昱挑挑眉,心情大好,“朕便说欧阳卿怎会以命相护,原来是早已倾心,不错,不错。”   事已至此,欧阳临茂咬咬牙,坚定地说道,“臣从小与陈佩姑娘一同长大,爱慕陈佩姑娘已久,早已立誓,此生非陈佩姑娘不娶。但臣...怯懦,迟迟不敢与陈佩姑娘表明心迹。今日,臣斗胆请皇上赐婚。臣往后必然珍爱陈佩姑娘如同自己的生命,绝不纳妾,亦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今日百官皆是见证!”   欧阳临茂一阵慷慨陈词,时昱忍不住拍手叫好,“欧阳卿对陈佩姑娘真乃情深意重,朕听完都十分感动,不知陈佩姑娘,你是否愿意嫁与欧阳卿?”   陈佩自从听见欧阳临茂请求皇上赐婚时,整个人就呆住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她平日里视为兄长和好友的欧阳临茂,竟已对她情根深种。   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   是两家一同外出云游,他红着脸给她摘下一朵高处的梅花之时?还是她父亲战死,他随全家前来吊唁,笨手笨脚地安慰她时?或是她祖父大寿,他送来那颗绝世罕见的夜明珠之时?   陈佩脑子乱哄哄的,听见皇帝的召唤,走上前去,站在了欧阳临茂身边。   皇上问她,她是否愿意嫁给欧阳临茂?   她愿意吗?   陈佩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傅斯昀所在的位置,却见他直直地面向皇帝而站,只留给了她一个毫不动摇、冷漠绝情的背影。   陈佩想到自己在乞巧节前送去的那封杳无音信的请帖,想到每次她听见傅斯昀来护国公府后,由欣喜逐渐变为失望的心情,想到白日里傅斯瑶对她说的那番话。   “在我哥哥的心中,天下苍生最重,国家大计为上。君次之,家人为后。”   欧阳临茂呢?   “臣往后必然珍爱陈佩姑娘如同自己的生命,绝不纳妾,亦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今日百官皆是见证!”   有一句话,傅斯瑶说的很对。   天下女子,谁不想像话本子里说得那般,嫁给一个珍爱自己,视自己为生命的丈夫呢。   皇帝和文武百官都在看着她。   陈佩鼻子一酸,脑子一热,做了决定。   “臣女,愿意。”   .   朝堂上甚是精彩。有人为此等佳偶欣喜,有人却摇头唏嘘不已,有人称赞欧阳怒发冲冠为红颜,也有人感叹世事难料无定局。   无论下面之人心情如何,时昱非常高兴。   他连连称赞道,“好!好!青梅竹马,天作之合!今日朕就允了欧阳卿的请求,为你们赐婚!”   他说完这句,仿佛想起来什么似的,偏头问道,“傅相,你没有意见吧?”   皇上要赐婚,必然需要下一道圣旨。但如今他尚未及冠亲政,玉玺在监国的傅相手里。故,他若是要下圣旨,是必须经过傅相同意的。   皇上询问傅相的意见,这本身并无问题。但此话放在那些知晓内情的人耳中,便显得颇为讽刺了。   皇上明知傅相倾心于陈佩姑娘,甚至有传言说陈、傅两府已经私下里定了亲,如今却在朝堂之上公然将陈佩许给他人,还要询问傅相的意见。   这不分明是公然挑衅、强人所难嘛!   且傅相今日还惹了圣怒,刚被罚了半年的俸禄。他一个戴罪之身,怕是争不过立了功的欧阳卿了。   众人刚唏嘘完,便听见傅斯昀稳声说道,“臣,并无意见。”   果然啊......哎......傅相今日,可谓是“人财两失”。   “既然傅相无异,那朕便将陈佩姑娘赐婚于你,择良日完婚。并,赏千金于欧阳府,进欧阳答应为贵人。”   “谢皇上!”   欧阳临茂高高兴兴地拉着陈佩退了下去。宦官上前,按各位参猎官员今日所猎数量排名依次通报、封赏。   秋猎整整持续了三日,猎得大小猎物近千只。时昱回宫后,便下令将此次秋猎所得肉品全数分与紫微城中百姓,并令御史台全程督查,不得有官员趁机受贿、中饱私囊。百姓们收获了一筐子的肉,时昱则收获了一阵民心。   秋意渐浓,落叶满城,气温骤降,十月末时下了一场大雪,雪花纷纷扬扬地舞了三天,将紫微城裹成了一个莹白色的大粽子。暖阳也晒不化的积雪衬得皇宫的屋顶越发鲜红,御花园里的那颗老槐树都被雪压弯了不少枝条,惹得扫洒的小太监每日都得前来捡枝。   紫微城这便正式入了冬。   皇帝体恤百官每日早起上朝辛苦,将朝会由隔日举行改为每隔两日举行,并下发了丰厚的寒补,拉拢了不少人心。   天气寒冷,天黑之后街道上便空空荡荡,基本无人路过,宫里也是早早地熄了灯。   万籁俱寂,只有北风还在肆无忌惮地呜嚎。   紫微宫的墙壁里都埋有火道,只需从廊檐下的炭口中添上烧得火热的木炭,热流就会沿着夹墙温暖整个寝宫。   一阵潮热的云雨过后,时昱窝在傅斯昀怀里,手指都累得抬不起来,动都不想动。一头乌黑的长发凌乱地铺在金丝玉枕上。   傅斯昀手里绕着时昱的发尾,声音有些沙哑,“我府里的那个奸细,今日捉到了。”   他说的是给陈佩私下送玉佩和请帖的小厮。   时昱闭着眼睛,慵懒地说道,“你府里的人出手,竟都花了三个月,可见幕后之人确实精明。怎么样,有从他嘴里问出些什么吗?”   傅斯昀道,“没有,傅大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服毒自尽了。”   时昱“嗯”了一声,“意料之中。”   两个月前,他们与傅斯瑶三人为此策划时,就料到了今天这个局面。   “阿光觉得,幕后主使是谁?”   时昱想都没想,道,“如此挑拨你我君臣之间的关系,孤立相府,除了三哥,还能有谁。”   他嗤笑一声,“拿女子做文章,也亏他干得出来。”   傅斯昀伸手帮时昱挑开额头前浸湿的头发,“无论是谁,他都觉得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自欧阳临茂与陈佩大婚之后,恐怕前朝后宫无人不知这对君臣的决裂。   说起这两人的婚礼,时昱忍不住感慨道,“我听闻,秋猎之后,陈家小姐便与欧阳卿形影不离,甚是恩爱,羡煞旁人。明明秋猎之前她是倾心于你的。如此可见,阿瑶的计策甚是奏效。”   傅斯昀也十分赞同,“果然还是女子最懂女子。如今陈佩姑娘既已寻得良配,护国公也应该安心了。”   他顿了顿,又说道,“不过,自你我决裂之后,朝堂上便有些老臣出言不逊,说她‘红颜祸水’,挑衅君臣。”   时昱闻言,不屑地哼了一声,“这些人倒是越活越回去了。事成,归功于仁人志士;事败,归咎于红颜祸水。不过是一群懦夫,不敢正视自己的过失,一旦失败就毫不犹豫诿过于女人,以维护自身绝对的优越罢了。不过,这事也不需你我插手,她既已许了人家,此事便交由她夫家去处理吧。”   他说完,懒懒地打了一个大哈欠,头往傅斯昀胸口埋了埋,闷声说道,“困了...”   傅斯昀怕时昱夜里着凉,把他搁在外面的两只胳膊塞进被子,又掖紧了被角,才拥着他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第10章 寻欢   冬月初,天气愈发寒冷。紫微城内家家户户的房檐上都结了好几根又粗又长的冰溜子。若家里有闹腾的孩子,肯定会央着父母砸几根冰溜子下来,带上厚厚的棉手套,拿起一根坚硬的冰溜子,就可自称“大将军”,与方圆好几条街的“敌军”闹上一整天,直到手套全被雪水浸湿都不肯罢休。   然而千里之外的淮州,却是天气晴朗,风和日丽,若是午时出门,连棉衣都可不必穿,河边的水虽有些冰凉,但不至于刺骨。   淮州正中的街道上,坐落的是宏伟华丽的广平王府。   青红色的屋瓦流光溢彩,屋脊上蹲着气宇轩昂的瓦兽,梁栋、斗拱、檐角均用彩色绘饰,门窗仿柱用黑漆油饰,门上嵌有金漆兽面锡环。大门五间、正殿七间、后殿五间、左右寝宫各五间,再往后甚至还建了一片园林,珍草、惜木、玉石堆砌其中,或要比紫微城里那御花园还要气派。   一座人造假山前,时威负手而立,身后的属下正在向他汇报情况。   “欧阳家二公子已与护国公府家大小姐完婚。自秋猎过后,傅斯昀与皇上在朝堂之上更是意见相左。探子说,有一次皇上直接在朝廷上发了怒,傅斯昀不愿退让,最后皇上直接半途罢了朝。”   “继续。”   “我们潜入紫微城的探子探查了一番城内的兵力,目下,紫微城内加上方圆五十里内,总有军队五万人。离国大部分的兵力都在欧阳宣将军与王忠将军手中,王忠将军长年驻守西南边疆,而欧阳宣将军自秋猎后便离了紫微城,驻守西北边疆。欧阳宣的父亲是御史中丞欧阳甘,而欧阳甘是王爷的人。故,王爷手里的三万兵马,只要出其不意,定能一举拿下紫微。”   “还有呢。”   “还有就是关于后宫之事...皇上选秀时,我们共着了三人入宫。礼部尚书之女薛盈盈、工部尚书之女白逸雯,封了答应。而御史中丞之女欧阳含冬因他兄长护驾有功,升了贵人。除此之外,并未有其他进展。”   时威皱了皱眉,“叫礼、工二女加快动作。伺候男人的活儿难道还要本王教她们么?”   下属诺了一声,拱手退下。   时威冷笑了三声,“紫微城,不过如此。”   萧谋事在一旁道,“护国公虽对皇帝忠心耿耿,但他唯一的孙女现在在欧阳府中。只要我们拉拢了欧阳府,护国公定能为王爷所用。到时,凭借着护国公的威望,欧阳宣与王忠便不足为惧。”   时威勾了勾嘴角,皮笑肉不笑,“萧谋事的计策果然奏效。不过眼看那傅斯昀就要上钩,却被欧阳家捡了便宜。”   萧谋事道,“殊途同归,王爷的目的达到了便是好的。”   时威右手握住了腰间的长剑,眼中戾气十足,“本王还有一月就要入紫微。让下面的人都准备好,此次定要一举拿下紫微城!”   萧谋事垂首道,“是,王爷。”   .   紫微城,碧莲宫。   薛盈盈气得跳脚,拿起桌上的花瓶狠狠地砸向地面。   哗啦一声,尖锐又瘆人。她宫里的侍女太监们都低着头忙活自己的事儿,生怕触了她霉头。   “皇上昨晚又召了傅斯瑶去侍寝!又召了她!”   薛盈盈双手叉腰,心里窝火,“我进宫三个月了,皇上一次都没来过碧莲宫!父亲还埋怨我,说我无能!?皇上来不来碧莲宫难道是我能决定的吗?他不想来,难道我还能逼着他来?”   白逸雯坐在下位的椅子上,眼看着薛盈盈越说越激动,忙拉住了她,细声道,“薛姐姐慎言。”   薛盈盈也是一时间怒火上头,被这么一劝,才发现自己刚刚口不择言。   她环视了一圈侍奉的人,气愤又懊恼地吼道,“你们刚刚什么都没听到,都给我下去!”   侍女太监们巴不得赶紧逃离这地儿,听薛盈盈这么一吼,赶紧快步跑出了房间。   等到下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屋子里只剩下她们二人的心腹宫女太监。   薛盈盈一通怒火发泄完,自觉无趣,没精打采地坐到椅子上,声音恹恹的,“连那个自视清高的欧阳含冬都被提了贵人,你我二人却还是小小答应。现在连父亲都来责怪我。皇上不愿意见我,我能有什么办法嘛...”   白逸雯眼里掠过一丝算计,小声说道,“妹妹有一计,能保姐姐获得圣宠。”   薛盈盈瞪大眼睛,喜出望外,“真的!?”   白逸雯故作神秘地召她身后的太监拿来一方木盒,“这是我父亲寻人从淮州带来的好宝贝,名叫寻欢香。”   薛盈盈一听这名字,便大概知道了它的用途,不禁脸红。   白逸雯看她害羞的样子,继续说道,“此香无色无味,若是将它熏入衣袍之中,男子只需闻上一炷香的时间,便会情动,难以自抑。姐姐本就国色天香,若是穿着用此香熏过的衣袍,主动去找皇上,皇上必然把持不住,到时候...姐姐的心愿就可达成了。”   薛盈盈咽了口唾沫,正想接过木盒,却又突然警惕道,“若真有这么好用...妹妹你为何自己不用,献给我?”   白逸雯脸上泛起一阵羞涩,“我入宫前,家父便叮嘱过,让我定要好好辅佐姐姐获得圣宠,为家族争光。妹妹自知不如姐姐美貌,也不如姐姐家世雄厚,故不愿班门弄斧。妹妹只望姐姐获得圣宠后,能替妹妹在皇上前美言两句,妹妹便不甚感激了。”   薛盈盈听完,自觉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忙道,“妹妹放心,我定不会忘了妹妹的这份心意!”   白逸雯看着薛盈盈身后的小邓子接过木盒,才抿嘴笑道,“那妹妹便先多谢姐姐了。”   等到白逸雯起身回了自己宫里,薛盈盈便迫不及待地开始准备。   她翻出了自己柜子里最好看的一套金丝桃花宫裙,交给了小邓子和自己的大侍女环儿,威胁道,“此事绝密,不许告诉外人!”   小邓子一手拿着宫裙,一手拿着木盒,微微有些为难,“娘娘,这...我也是男子,是否该避避嫌?”   薛盈盈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你一个阉人,算什么男子?快去干活!”   小邓子和环儿下去后,薛盈盈命小厨房做了一碗银耳莲子羹,又召来了几个侍女,沐浴、梳洗、化妆,整整折腾了一个时辰。等到太阳西沉,天色擦黑,才穿上熏过香的衣服,带上环儿和小邓子去了紫微宫。   高公公入殿通报时,时昱正坐在座榻上认真地看一份奏折。   时昱听完高公公的话,疑惑道,“薛答应...是谁?”   高公公尴尬了一秒,答道,“薛答应乃礼部尚书薛平郎之女,三个月前选秀进了宫,封了答应。”   时昱想了想,依旧对此人毫无印象,“朕宫里有这么一号人吗?”   高公公心想,皇上您后宫嫔妃十余,却偏偏只召见僖嫔一个,当然不认识其他人。   他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回道,“皇上操劳国事,日理万机,后宫之事不足以惹皇上记挂。”   时昱点点头,回道,“你说的是。朕还在看折子,那便让薛答应回去吧。”   高公公:......   他被呛的噎了一下,看皇上说完便埋头看折子,确无见人之意,只好硬着头皮说道,“皇上看折子辛苦了,奴才看那薛答应还带了一份羹来,属实诚意。皇上不妨叫薛答应进来,也可以解解闷,休息片刻。”   时昱抬头,无甚表情地看了高公公一眼。   高公公心里一紧,低眉俯首,不敢多言,却听见皇上说道,“也可,就叫她进来吧。” 第11章 春鸣   薛盈盈第一次踏进紫微宫,想到自己未来或许能一飞冲天,艳压后宫,心里暗暗激动。她按着规矩行了礼,从环儿手里接过小碗,道,“臣妾怕皇上劳心国事辛苦,便令小厨房做了一碗银耳莲子羹,还望皇上品尝。”   时昱道,“有心了,把羹放下吧。”   薛盈盈上前将碗放到皇上面前的桌子上,趁机在一侧的椅子上坐下,与时昱间隔不过半米。   时昱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她,并未出声阻止。   薛盈盈更是欣喜,她牢牢地记着自己今日前来的目的,无论如何都要在皇上身边呆够一炷香的时间。   “皇上,还有不到两个月便是新年了。盈盈听说皇室每年的宫宴都十分热闹,万臣来贺。后宫也会举行晚宴。盈盈想着近些日来呆在宫中甚是无趣,便想着能否为今年后宫的晚宴添一份力,为皇上分忧。”   时昱道,“按照位份,后宫晚宴应该是由僖嫔负责,内务部襄助,怎的,你也想来试试?”   薛盈盈语气柔和,道,“臣妾只是想为皇上分忧。臣妾这样每日呆在自己宫里,无功无过,却享受着每月的俸禄,心中甚是惶恐,故才想要襄助僖嫔姐姐。”   时昱笑了一声,也不知信没信她这番鬼话,只说道,“也罢,你有这份心便好。”   薛盈盈道了谢,又东扯一句、西扯一句,硬是赖在紫微宫里不肯走。时昱本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她演戏,谁知过了一会儿,身体竟起了反应。   时昱心中一惊,他知道今日薛盈盈前来必然有妖,所以那份银耳莲子羹他一口未动。谁知竟然这样,他也中了招。   时昱看了一眼薛盈盈,既然不是下在碗里,那是...在空气里?   他伸手在面前扇了扇,身旁的允顺公公眼观鼻鼻观心,给香炉里换了一只香,走上前说道,“皇上,戌时两刻,该歇息了,今日是...”   他看了一眼一旁的薛盈盈,欲言又止。   时昱“嗯”了声,对薛盈盈说道,“薛答应也早些回去吧。”   薛盈盈看着时昱毫无反应,不由得有些着急,道,“皇上,不如今晚就让臣妾来服侍您吧。”   不知怎的,皇上虽未有任何异样,她心中反而生出了一抹异样,嗓子热热的,心跳得极快,恍然间就想上前,“皇上,臣妾...”   “放肆——”   时昱向后退了一步,让薛盈盈抓了个空,厉声说道,“薛答应这是想以下犯上吗?!”   薛盈盈被吓得一抖,面如土色,直接跪在了地上,“臣妾...臣妾知错了。”   时昱没再理她,殿门打开,几个身强力壮的侍卫上前,把她架了出去,像扔垃圾一样扔在了门口。   薛盈盈被小邓子和环儿扶起来的时候,腿都是软的。回宫的路上,她满脑子都在想,今天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明明她都已经在皇上面前呆了不止一炷香的时间,明明她都已经如此主动了,为何皇上还是不留她侍寝?!   她回想自己刚刚狼狈地被丢出来的场景,一时间又气又臊,脚下走得飞快,恨不得马上冲回自己宫中。   她身后的环儿小声说道,“娘娘,天黑了,慢些走,小心脚下。”   薛盈盈直直停住了脚步。   环儿和小邓子还在纳闷儿,便看见薛盈盈转过身来,狠狠地扇了环儿一巴掌。   “肯定是你们,肯定是你们没能把药熏进衣服里,才坏了我的好事!!”   薛盈盈目眦欲裂,环儿痛苦地叫了一声,小邓子原本想上前帮环儿挡一挡,却也被薛盈盈扇了一巴掌。   “都怪你们,都怪你们!!要不是你们办事不力,今天我怎会被皇上羞辱?!”   薛盈盈发了狠,戴着长指甲的手在环儿脸上毫不留情地挠着,环儿躺在地上,哭得嗓子都哑了,连连喊道,“娘娘冤枉啊!!娘娘饶命啊!!”   “贱婢!还敢顶嘴,我杀了你!!”   薛盈盈面上狰狞扭曲,咬牙切齿,掐着环儿的脖子正想使劲,却冷不丁被一股大力撞倒在地。   小邓子面色潮红,呼吸粗重,全身滚烫,哆哆嗦嗦地说道,“娘娘,奴才...奴才忍不住了...”   薛盈盈被他压着动弹不得,只好伸手在面前乱抓,企图抵挡身上的人,声音慌乱,“你要干什么!!狗奴才你要干什么!!”   小邓子被骂了一声,也不恼,只是魔怔了一般反反复复地重复,“奴才忍不住了...奴才忍不住了...”   薛盈盈一惊,这才反应过来,小邓子怕是吸多了寻欢香,出事儿了!   她一下就慌了,要是...要是...   薛盈盈还没来得及恐惧一会儿,便绝望地发现自己的身体也起了反应。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这药不是针对男子的吗?怎么她也会有反应?!   小邓子灼热的体温从她身上传来,薛盈盈轻喘一声,原本推拒的胳膊渐渐没了力气,脑子里只剩最后一丝清明,哭吼道,“你不要找我,你去找环儿!你去找环儿!她也是女子啊...”   环儿狼狈地趴在地上,全身疼痛,看着面前二人苟合的场景,摸了摸脸上的疤痕,听见她衷心侍奉的主子如此说,心底满是冰凉。   她咬了咬牙,心底发狠,强撑着身子往僖嫔居住的春鸣宫跑去。   忙着开学忘记更新了...把拉下的三章补上... 第12章 赐死   月黑风高,星光黯淡。   原本已到了安寝的时刻,白逸雯却带上了几个太监宫女并几个侍卫,不急不慢地走着。   她去了一趟碧莲宫,侍女说薛盈盈尚未回宫,而派去打探的太监又说皇上今夜并未招人侍寝。   她心下了然,冷哼一声,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的温婉和蔼。   夜里天色昏黑,宫女掌着宫灯走在最前面,白逸雯身披纯白色的貂皮斗篷,后头跟着太监和带刀侍卫。   她们莫约走了一会儿,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丝不同寻常的声音。   夜里甚是安静,冬天连鸟雀都少了,在这死寂一般的肃静里,那声音显得尤为清晰。   她们顺着那方向又往前走了几步,声音逐渐清晰。   分明是女子的娇喘和男子的呼吸声!   走在前头的宫女羞得红了脸,白逸雯却面露欣喜,快步走上前去,扒开了面前的树枝。   宫灯悠悠地照亮了眼前的一幕——   薛盈盈衣裳半敞,面色红润,脖子上尽布星星点点的斑痕,躺在草地上。一个太监打扮的人骑在她身上,两人喘息连连,打得火热,竟在幕天席地之下行苟且之事!   灯光照亮了薛盈盈的脸,拉回了她的一点理智。   她看着面前站着的一干人等,又看了看自己的丑态,头皮一麻,下意识地尖叫出声。   “啊——唔...”   白逸雯右手一挥,一个太监便冲上前将一颗药丸强行塞入薛盈盈口中,身后一个侍卫“唰”得一声,拔刀跃起,直接将那太监斩杀。   干净利落,血溅三尺。   看着呜呜直叫、满脸惊恐的薛盈盈,白逸雯心情舒畅,命太监宫女们将此地围成一圈,不许放他人进来,又准备差人去请僖嫔,却见远处灯火通明,一列人疾行而来,为首的竟正是僖嫔。   白逸雯心中大叫“天助我也”,脸上却迅速换了表情,惊恐万分地带着身后众人蹲下行礼,吓得连牙齿都在打颤。   “臣妾...参...参见僖嫔娘娘...”   傅斯瑶拢了拢身上的大貉,看都没看白逸雯一眼,直接绕过她,快步走到草坪前。   纵使镇定如她,也被眼前的一幕吓了跳。   薛盈盈衣衫不整,痴呆地坐在草坪上,嘴巴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嗓子里只能发出“呜呜”的叫声。身旁一个赤裸上身的太监被一刀索命,倒在血泊中。   “...这是怎么回事。白答应,你怎么会在这里。”   白逸雯低着头小声啜泣,“臣妾白日里去薛姐姐宫中小坐,将落了一枚珠钗在薛姐姐那儿,本想着去薛姐姐宫中取,夜行直此,听见草坪里传来异动,还以为是哪宫的宫女太监在行苟且之事,谁知上前一看,竟是薛姐姐!臣妾见薛姐姐被那太监压着如此欺侮,又气又恼,便...便招了侍卫将他斩杀了。”   “臣妾惶恐不安,只觉得此中必有蹊跷,又怕坏了皇家的名声,故,让我手下的人将此地围起来,不许他人打探,正准备差人寻僖嫔娘娘主持公道,僖嫔娘娘您这就来了...”   是啊,她还没派人去请呢,僖嫔怎么这就来了呢?   白逸雯心底疑惑,面上却没表现出来,依旧端着个楚楚可怜的表情,眼泪要坠不坠的,缓缓抬头。   她浑身一僵。   僖嫔身边站着的环儿,正一脸怨色的看着她。   傅斯瑶深吸一口气,夜里冰凉的空气直入肺脾,让她冷静了些。   她转身,严声吩咐道,“本宫现在就去紫微宫请皇上,满依、环儿、小平子,你们跟着本宫,再带两个侍卫同去。其他人,将薛答应带到我宫中去,太监的尸首送出宫去埋了,别污了皇上圣眼。”   傅斯瑶说完,撇了一眼白逸雯,道,“白答应也去我宫中候着吧。”   众人诺了一声,傅斯瑶才快步离开。   紫微宫前守夜的允顺见到傅斯瑶时,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这大半夜的,僖嫔娘娘如此神色匆匆地赶来,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允顺有些为难,还是拦下她,道“皇上已经就寝,娘娘还是请回吧。”   傅斯瑶道,“本宫有要事禀告皇上,还望公公通融。若是皇上怪罪下来,本宫一人承担,绝不连累公公。”   允顺见傅斯瑶神情严肃,不像儿戏,且宫中人皆知皇上宠爱僖嫔娘娘,故他也不敢多拦,犹豫了一会儿便给傅斯瑶放了行。   傅斯瑶道了声谢,走上前去推开了宫门。   屋子里漆黑一片,她却对此处十分熟悉,反手关紧了宫门,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了御床前。   然后,果不其然的,在御床上看见了她哥哥。   他们两人在傅斯瑶进屋的时候就醒了,此刻半眯着眼睛,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傅斯瑶:“......皇上,哥哥,出事了。”   她点亮了一旁的油灯,一束昏暗的黄光照亮了漆黑的屋子。时昱和傅斯昀半坐起身子,听傅斯瑶将今晚的事简单地说了一遍。   “我刚歇下,就听见碧莲宫的大宫女环儿匆忙地跑到我宫中,浑身上下满是伤痕,说她家主子......”   时昱听完,脸上已有怒色。   “白答应,果真好手段。”   傅斯瑶问道,“依皇上看,此事该如何处理?”   时昱道,“薛答应犯了忌,断然不可再留在宫中。但她是朝廷重臣之女,若是斩杀,恐会引起朝堂不满。那就将她贬为庶人,逐出宫去吧。至于白答应...”   傅斯瑶道,“虽然环儿可以证明白答应的罪,但她毕竟只是一个小宫女,人微言轻,且知道此事的太监已经被她斩杀,薛答应被喂了哑药,神智不清,也很难指认她。故,我们若是要定她的罪,还是有些难的。”   傅斯昀静静地听了一会儿,道,“白答应,可以留着。他是淮州派来的人,杀了她,淮州还会再派第二个人。我们不如将计就计,看看淮州那人到底想打什么主意。至于那个环儿,将她护送出宫去吧,剩下的,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时昱点点头,道,“那便按你说的行事。”   .   春鸣宫内,白逸雯站在殿中,双手紧紧地绞着丝帕。   她没想到会漏掉环儿这个关键人物,现在僖嫔带走了环儿,没留给她下手的机会。环儿会不会出卖自己还未可知。   不过,就算环儿真的全都说与了僖嫔,她亦有对策。她拿给薛盈盈的木盒上刻着薛氏一族的标记,她到时候大可以说是环儿诬陷她。   环儿不过是一介小小宫女,她的话自然没有自己这个答应的话分量重。   白逸雯想到这里,微微宽了心。   她想起父亲在她入宫前说的话。   “礼、工二部同为广平王做事,可那薛家甚是无耻,截了我的情报呈上去,仗着自己家底丰厚,在我面前作威作福。若是真的有一天,广平王得了天下,那薛家一飞冲天,往后,我们白家便再无出头之日了啊!”   “雯儿,你是个聪慧的孩子,也不想让薛家那位骄纵的大小姐骑在你头上吧。”   “雯儿,我们白家的成败,就握在你手中了啊!”   宫外传来太监的吆喝声,“圣旨到————”   白逸雯快步走到殿外,深吸一口气,跪下。   她白家是生是死,就看今夜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薛氏品行不端,淫乱后宫,其罪当诛。朕念其父劳苦功高,故免其死罪,将薛氏贬为庶人,逐出紫微宫。”   白逸雯微微有些吃惊,皇上竟然没杀了薛盈盈,便听见太监继续道。   “白氏答应,聪明伶俐,秀外慧中,行事冷静,保全了皇家颜面,于薛氏一事中有功,故,进白答应为贵人,赏蜀锦五匹,赐春欢宫。”   白逸雯以首伏地,声音都在激动地颤抖,“臣妾...谢皇上。”   她白逸雯,赢了!   不,你没有。 第13章 阿嬷   薛盈盈被废之事果然在朝廷上引起一阵骚动。   礼部尚书连着两次朝会都告了假,时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由了他去。   毕竟,自家女儿完好无损的入了宫,仅三个月,就成了一个哑巴疯子,还失了清白,这一生算是毁了。   更让礼部尚书生气的是,工部尚书家的白答应却因此事得了升迁,封了贵人。他最近在广平王面前抬不起头,那白老头却笑眯眯的,甚是恨人。   他不甘心,连连给工部使绊子,白家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又回敬了他不少阴招。   时昱坐山观虎斗,好不自在。   腊月初时,紫微城内已渐渐有了春节的氛围。   民居的庭院前挂起了一串的小灯笼,门窗上皆贴了寓意美满的对联和年画,红红火火,甚是喜庆。白日里的集市上更是热闹,购置年货的人们摩肩接踵,脸上一片喜气洋洋之色。   离国民间还有有“祭灶”的习俗。人们怀抱一只大红公鸡,跪在灶爷像前,焚烧香表,屋内香烟缭绕。男主人斟酒叩头,嘴里念念有词。灶台上则堆满了糖糕,上供灶神。   有诗人打趣道,“一盏清茶一缕烟,灶神老爷上青天。”   民间如此热闹,皇宫里自然也闲不下来。春节前夕,各地的藩王都要入紫微城朝拜。皇上虽然兄弟不多,但也有广平王和顺平王两位兄长。到时,皇家大开宴席,丝竹升平,以示国威。   这样浩大的宴席,自然需要许多准备。故,这段时间宫里甚是忙碌,时昱也常常批看折子到月上半梢之时,傅斯昀自然就有了正大光明的借口在宫里陪他。   一日下午,时昱正坐在紫微宫里,拿着一叠弹劾礼、工二部尚书的折子,看得直乐。   “礼部的薛尚书举报工部的白尚书在前年的水利工程中受贿,白尚书又举报薛尚书去年操持的祭典有违祖制。”   “那薛尚书不服气,又说白尚书大夫人母家的兄弟仗势欺人、家风不严,白尚书便讽刺薛尚书的女儿行为不检、家风更恶。”   时昱一条一条地读出来给傅斯昀听,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儿的事儿似的。允顺公公着当儿给皇上换了一个暖和的手炉,又低头退下,似乎是对此场景见怪不怪了。   时昱乐了一会儿,便听见允顺传报,说锦绣姑姑到了。   时昱一听,大喜,手里的折子一扔,连忙起身,说道,“快请阿嬷进来!”   一旁坐着的傅斯昀也难得起了身。   锦绣姑姑乃是时昱母亲凌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从她母亲未出阁时就开始侍奉,不离不弃,直到三年前他母亲病逝,锦绣姑姑自行请愿去皇陵守丧。三年期满,才重回皇宫。   她是看着时昱长大的,也是时昱除了生母外最亲近的人。   吱呀一声,殿门打开,一位身着黑底白边宫服的老妇人走了进来,屈膝行礼道,“老奴参见皇上,参见丞相。”   时昱忙上前扶住了她的手,将她带起了身,说道,“阿嬷不必多礼!允顺,快给阿嬷拿把椅子。”   允顺公公眼疾手快地抬了一把上好的沉香木椅,傅斯昀拿了他们座榻上的蜀锦靠枕,垫在了椅背上。   锦绣姑姑道谢,笑得眯弯了眼。   时昱扶着她坐下,才说道,“三年未见阿嬷,阿嬷还是如此好看。”   锦绣姑姑笑道,“皇上说笑啦,老奴已快不惑之年,哪里还能算得上好看。倒是皇上和宰相,比三年前更俊俏了。”   傅斯昀也挂着笑,道,“姑姑看着可不像不惑之年,说是刚过而立我也是信的。”   时昱也道,“他说的是。”   锦绣姑姑被他逗得嘴角都压不住笑,道,“宰相是惯会逗我的,如今皇上也跟他学了坏罢。”   她看眼前这两人和睦相处的氛围,不由得感叹道,“老奴入宫前听闻皇上与宰相多有不和,气氛紧张,老奴自是不信的。今日一看便知外头传言甚歪。不过老奴相信皇上和宰相这么做,必然有自己的道理。”   时昱点点头,道,“确实有些私情。”   他没细说,锦绣姑姑便不再问。   时昱又问道,“丧期已满,阿嬷此次入宫,可有什么打算?阿嬷若是想嫁人,那朕定为阿嬷寻个好人家,风风光光地大嫁。阿嬷若是不想嫁人,那朕便养着阿嬷,必不会让阿嬷受半分委屈。”   锦绣姑姑心里一阵暖,她早就将皇上视为自己的孩子,语气怜爱,道,“老奴多谢皇上抬爱。老奴侍奉了娘娘一辈子,看着皇上渐渐长大,登上皇位,此生早已无憾了。皇上身边有宰相陪伴,老奴十分放心,剩下的日子,老奴还是想在帝陵里陪陪娘娘,不能让娘娘一个人孤单啊...”   锦绣姑姑眯着眼睛,脸上挂着满慈祥的笑,满脸的皱纹里蕴荡着蹉跎的岁月。   时昱有些不舍,但看阿嬷坚定的眼神,便消了再劝阻的心思,只是说道,“那阿嬷定要留在宫中过完了春节再启程罢。”   三人阔别许久,今日好不容易相见,时昱又留了锦绣姑姑在宫里用了晚膳,直到天色昏沉,才派人护送她离开。   高公公眼尖儿地看着锦绣姑姑踏出殿外,便端了碗热腾腾的汤,走上前说道,“皇上,这是御膳房熬制的姜汤。外头天气凉,暖暖身子吧。”   时昱挥手示意他上前,正端起那碗汤,却听见门口的太监报了声,说刚走的锦绣姑姑又回来了。   时昱放下碗,走上前,对着去而复返的锦绣姑姑问道,“阿嬷可还有别的事?”   锦绣姑姑拍了拍脑袋,说道,“老奴年纪大了,容易忘事,老奴此次前来,原本是有一物要交与皇上的。”   她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方黑色的长形漆盒,时昱伸手接过,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枚精致的匕首。   “这是你母亲的遗物。娘娘病危时,嘱咐老奴,若有朝一日她儿遇到危难,定要将此物交与他。这把匕首乃黑金玄铁所造,削铁如泥,且刀刃上淬有剧毒,一旦被刺,绝无生还的可能。皇上,老奴年纪大了,恐不能再如儿时般护着您了,还望皇上收好此物,以防不时之需。”   时昱合上盖子,认真说道,“朕定会好好保管。”   锦绣姑姑送完了盒子,便准备告辞,时昱却召了高公公,说道,“阿嬷,路上凉,喝完姜汤再走吧。高公公,把碗端来。”   高公公看了眼皇上,又看了眼傅相,又看了眼手里的汤,最终还是听话地上前,端着汤走到了锦绣姑姑面前。   锦绣姑姑笑着道了谢,以袖掩面,从善如流地喝了大半,才将碗重新放回高公公手里。   “那老奴便先行告退了。”   锦绣姑姑说完,欲转身往外走。谁知她刚迈出一只脚,身体却一僵,毫无预兆般直直地倒了下去。   时昱原本笑着站在她身后,看见这一幕,大惊失色。他眼疾手快地接住了锦绣姑姑,慌张道,“阿嬷...阿嬷!你怎么了!阿嬷!”   傅斯昀快步走上前帮时昱扶住了锦绣姑姑,对一旁脸色惨白的高公公严声吩咐,“快去请太医!”   时昱也道,“快!!快去请太医!!”   高公公忙不迭以地小跑了出去,傅斯昀并时昱一道将昏迷的锦绣姑姑扶上了御床躺下。   时昱急得额头上都出了冷汗,“太医在哪儿?!”   傅斯昀也着急,但还是安慰道,“阿光,冷静一点,太医快到了。”   床上的锦绣姑姑双眼紧闭,面如死色。时昱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道,“是那碗姜汤的问题,他们原本想害的人应该是我。”   傅斯昀伸手摸了摸时昱冰冷的脸颊,说道,“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太医马上就到了,一定能想出办法的,好吗?”   时昱闭了闭眼,依恋般在傅斯昀温暖的手掌心里蹭了蹭,没有说话。   太医很快就赶来了,时昱拉着傅斯昀起身,给太医让出了床前的位置。   鹤发的老太医镇定地掏出一方锦帕,搭在锦绣姑姑的手腕上,闭眼号脉。   紫微宫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生怕打扰了太医。   过了一会儿,太医才睁眼,面色十分难看,说道,“皇上,锦绣姑姑乃是中了南疆的蛊毒。”   时昱气息一滞,太医继续说道,“蛊,是南疆一种极其恶毒的邪术。蛊又分为子蛊和母蛊。若是有人服下子蛊,便会受到饲养母蛊之人的控制,生死皆掌握在他人手中。且子蛊对宿主本人的身体伤害也极大。若是身强力壮之人中了子蛊,尚且能活一载。若是气虚的妇女和孩童中了子蛊,恐怕......活不过七日。”   时昱嗓子干涩,声音都有些颤抖,问道,“那...我阿嬷呢?”   太医犹豫了一会儿,说道,“锦绣姑姑久居帝陵,本就身寒体弱、疾病缠身,且,她中的子蛊乃是幼蛊,毒性强劲,恐怕...熬不过两日。”   太医跪在一旁,道,“臣无能,还请皇上赎罪。”   时昱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傅斯昀摆了摆手,挥退了众人,自己也走出殿外,对允顺说道,“让皇上一个人呆一会儿,其他人,非传唤不得入内。”   允顺诺了一声,傅斯昀才快步走出了皇宫。   莫约一炷香的时间,他又从密道重新回到了紫微宫内。   时昱仍保持着他离开时的动作,站在床前,看着沉睡的锦绣姑姑,一言不发,神色不明。   傅斯昀走上前去,握住了他的手。   时昱偏了偏头,双眼迷离,似乎在看他,又似乎正在通过他,看向不知名的远方。   傅斯昀声音轻缓,“在想什么?”   时昱垂下眼,“在想,从前的日子。”   今日三更完毕! 第14章 凌姬   时昱第一次见到傅斯昀的时候,他还不叫时昱,傅斯昀也不叫傅斯昀。   时昱的母妃凌姬本是江南一户富家商贾的大小姐,生得天生丽质、美若天仙,说是名振江南的大美人也不为过。   不过有时,美丽,并不是对一个女子最好的嘉奖。   凌姬及笄那年,便被当地一官老爷的儿子明目张胆地在她的及笄礼上给强抢了去。   此事在当地尤为震惊,凌老爷不甘心,便联名一众商户,散尽千金之财,将那官老爷的儿子告到了京城紫微宫。   按道理说,地方来的罪状大多都被层层克扣,一般是入不了皇上圣眼的。但江南爱慕凌姬之人甚多,其中也有不少名门子弟,看不惯那官老爷儿子作威作福的丑态,便暗地里帮了凌老爷一把,疏通了些关系,最后,竟真的让那状告呈到了皇帝眼前。   皇帝看完自然是勃然大怒,严声吩咐地方官员彻查此事。   最后,官老爷被打下了马,他儿子也因这些年犯下的混账事儿关进了牢里。凌姬则重回了凌府,一家团圆。   次年,皇帝巡游江南时,偶然想起此事,便派人寻了凌府一家人。   史书记载,凌姬当年身着藕粉荷花丝裙,耳边坠着同色琉璃珍珠,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配饰,素妆淡抹,却艳压皇帝后宫一众嫔妃。   皇上当场便对凌姬一见钟情,赏了凌家万金,封凌姬为贵人,将她带回了紫微城。   此后的凌姬可以说是圣宠不断。回皇宫一个月后,她怀了孕,升为凌嫔。等到来年生下了五皇子,便直接封了妃。   时昱长到十岁时,皇上欲升凌妃为贵妃,却因其母族为商贾,身份低微,朝中反对之人众多,遂作罢。   虽未能封为贵妃,但皇上对凌姬的宠爱却更甚了。   有一年,南地藩国上贡了三个绝世罕见的夜明珠,皇上大喜,一个留在了紫微宫,一个放在皇后的凤栖宫,最后一个按照规矩,应该是放在后宫位份第二的安贵妃宫中的,皇上却执意将最后一个夜明珠放在了凌妃的和寿宫里。   此事自然是引起了安贵妃的不满。凌姬因为备受宠爱,本就在宫中树敌良多,她每天战战兢兢地活着,依仗皇上的宠爱,努力护着自己和儿子的周全。   但皇上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在后宫。凌姬和时昱这些年明里暗里被算计多次,甚至有几次差点丧命。   时昱十五岁那年,皇上欲立年纪最小的他为太子,彻底激怒了众人。   当晚,时昱在和寿宫中与母妃交谈时,出现了刺客。   众侍卫奋力抵抗,但对方明显有备而来,侍卫们渐渐落了下风。   和寿宫一片血腥之气,刺客解决完了侍卫,快步走到凌姬面前,眼看就要将她母子二人斩杀时,皇上带人及时赶到,救下了她们。   平日里安详平静的和寿宫,如今却尸殍满地,侍奉她多年的宫女太监皆被屠杀,鲜血涂地。   凌姬悲痛欲绝,直直在皇上面前跪下,请求皇上放她母子二人一条生路。   皇上神情怆然。   近些日子前朝也是风起云涌,皇后母族势力渐大,大皇子也蠢蠢欲动。皇上身心俱疲,确实顾不得后宫。   他牙一咬,做了决定。   当晚,和寿宫内并无一人生还。皇帝痛失爱妃与爱子,下了严令彻查此事。   无人知晓的是,当晚,一辆简陋的马车从紫微城一偏僻的小门内疾行而出,直奔城郊。   马车上坐着的,便是衣着普通的凌姬母子,和她的大侍女锦绣。   皇上伪造了三人的死亡,偷偷将其送出了宫。   我...为什么永远记不住更新... 第15章 孤山   月黑风高,寒鸦嘶叫,马车卷起一阵落叶,最终在城外五十里处一座山脚下停了下来。   此山名为无名山,是一座半废的荒山,仅有一条年久失修的小道通向山顶。周围无甚人家,早春时节,满山的白桦树发了新芽,葱葱郁郁,生机勃勃。   山顶有一座造型简易的寺庙,名叫孤山寺。寺中有住持一人,和尚三五,均是一手袈裟,一手佛珠,颇有一番仙风道骨、隐世高人之相。   凌姬用粗布挡住了脸,拉着时昱,一旁的锦绣解释说,她们原是紫微城中一户商贾的丫鬟小姐和小少爷,却因家道中落,被奸人所害,逃难至此,还希望住持能收留她们些时日。   出家人心善,便腾出了一间屋子给她们主仆二人住下,时昱则与两个小和尚睡一间屋子。   突然从富丽堂皇的皇宫搬到荒郊野外的寺庙,时昱并未有什么不适应,反而像是终于回归大自然的小野兽,尽情地撒着欢。   和尚和住持每月下一次山,去二十里外的城镇上祈福、作法、化缘,换取米面等生活用品。   孤山寺的后院开辟了一片菜园,和尚们种了些许蔬菜,后山上有一条小溪,如此,温饱问题就简单的解决了。   她们三人也不好意思白吃白住,时昱经常漫山遍野地跑,猎一些野兔野鸡之类的,有时会拿去城里卖掉,有时会烤了分给凌姬和锦绣吃掉。   凌姬会做一些针线活,帮住持和和尚们缝补衣服,或做出些有趣的玩意儿,也会让时昱拿去卖掉,补贴寺里的生活。   锦绣则承包了寺里的扫洒和饮食,凌姬有时也会帮她。一家三人在孤山寺住着,虽然辛苦,但比宫中快乐许多。   等到五月春意盎然之际,山中的白桦树早已长得高大挺拔、直插云霄、莽莽苍苍、一片翠绿。   时昱最近在满山的白桦林中还发现了一片李子树和桃树。五月末正是桃李成熟的时候,时昱手脚利落地爬上了一颗桃树,摘了树顶上最大最红的一颗桃,正高兴着,就听见树下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时昱扒开桃树枝叶,便看到平日里他们上山的那条小道上,缓步走着两个人。   其中一人是男子,看样子年龄比他略大一些,穿着粗布衣服,身材清瘦,相貌端正,面容俊朗,身后背着一个竹筐。   那男子牵着一个神情恹恹的小姑娘,两人容貌相似,应该是兄妹。   这无名山上常年就只有寺庙中的和尚和他们三人,几乎没有什么外人来过。时昱看着这两人风尘仆仆的样子,好奇心起,直接从桃树上跳了下来,落到了二人面前。   那小姑娘被他吓了一跳,往她兄长身后躲了躲。时昱手里拿着个大桃子,神采飞扬、兴致勃勃地说道,“哎?这荒山上竟然还有如此俊俏的小公子!小公子和这位小姑娘,你们要去哪儿啊?”   那男子护住了妹妹,似乎并没将时昱的打趣放在心上,说道,“我带着家妹进京赶考,路过此地,家妹肚子饿,我看此山顶上有间冒着炊烟的寺庙,便想着上来为家妹讨一些吃食。”   时昱听闻,便把手里那颗鲜红的大桃子在衣服上擦了擦,递给躲在男子身后的小姑娘,笑着说,“哥哥这里有大桃子,小姑娘要不要先吃两口垫垫肚子?刚从树上摘的,可新鲜了!”   小姑娘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接。那男子抬头看了一眼那枝繁叶茂的桃树,便欣然一笑,帮妹妹接过了桃子,说道,“多谢这位小公子了。”   小姑娘显然是饿极了,拿过桃子小声道了谢,便埋头大口吃了起来。   时昱又说,“跟我走吧,我带你们去庙里。”   男子又道了声谢,便拉着妹妹跟在了时昱身后。   时昱走在前面,不时回过头看看这兄妹二人。   只见那小姑娘把大桃子吃了一半,将剩下的一半抵到男子面前,柔声说道,“哥哥也吃。”   男子揉了揉妹妹的头发,语气疼爱,说道,“阿瑶吃吧,哥哥不饿。”   原来叫阿瑶啊?时昱心里想。   “不行,哥哥也很久没有...”,名叫阿瑶的小姑娘说了一半,又偷偷瞄了一眼前面带路的时昱,“哥哥,吃!”   那男子似乎是很听妹妹的话,见她语气坚持,便也不再推脱,拿起啃了一半汁水丰沛的桃子,小口慢慢吃了起来。   阿瑶见此,笑得眯起了眼,甚是可爱。   时昱在前面看着兄妹二人的举动,微微有些感慨。   他似乎从未体验过兄弟之间的情谊。他二哥沉迷佛学,大哥和三哥恨不得弄死他,四哥他倒是没见过几面。   唔,要是皇室能诞下个小公主就好了。   时昱还在脑子里杂七杂八地想着,三人便到了山顶。   他把兄妹二人领进去,跟院住持说明了来意,又吨吨吨地跑到后院的小厨房里。锦绣和凌姬正在准备寺里的晚饭,时昱跟她说,晚上恐怕还得多两双筷子,又神采飞扬地描述了一番自己下午遇见这两人的情景。锦绣一边听着,一边又手脚麻利地多烧了两道菜。   没一会儿,热腾腾的饭菜便上了桌。寺里的和尚围坐一桌,时昱、凌姬、锦绣、阿瑶和她哥哥五人围坐一桌。   和尚们在吃饭前都要双手合十,祷告一番。他们五人也静静地坐着,没动筷子。   时昱看见那男子深吸了一口气,腮帮子咬得极紧,阿瑶偷偷咽了口水。   没由来觉得很可爱。   等到临桌祷告完成,他们才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时昱从小在规范繁多的宫里长大,“食不言”的规矩守成了习惯,连咀嚼声都十分细微。他看向那对兄妹,颇有些惊讶地发现,即便是饿极了,他们在餐桌上也没有狼吞虎咽,反而是细嚼慢咽,姿态得体,显然是在良好的家庭条件下长大的孩子。   时昱这么感慨着,就看见那男子慢条斯理、极为优雅地......连干了三碗米饭。   时昱:......那确实是饿极了。   .   很久很久以后,他回忆起和傅斯昀的初次见面,印象最深的就是——   一个俊俏的哥哥,连干了三碗米饭。   傅斯昀:...... 第16章 留宿   吃完晚饭,已是夕阳西下之时。   傅斯昀自己也不太好意思,便主动去了厨房帮锦绣洗碗,阿瑶也哒哒哒的跟在他哥哥身边。   时昱见二人都跑了,也去了厨房凑热闹。   锦绣一边把碗泡进水里,一边笑着说道,“厨房里今天可是热闹了!哎...泡在水里,我来洗就好...不知道这位小公子姓甚名谁,是哪里人呀?”   傅斯昀执意帮锦绣,一边把盘子里的残渣擦干净,一边答道,“我叫斯昀,这是我妹妹斯瑶,我们是沪南人,一个月前家里那一带发了洪水,冲没了房子,父母也意外去世了。家里只剩我和阿瑶两人,我带着她准备入紫微城,参加今年的秋试。”   阿瑶埋着头,紧紧地贴在傅斯昀身边,两只秀气的小手在水里泡着,想帮他洗碗,却被他拦下了。   凌姬听完傅斯昀的话,也轻轻地叹了口气,走到阿瑶身边,心疼地摸了摸阿瑶的长发,满心怜爱地说道,“好孩子,辛苦你们了。”   时昱也跑到水池边,跟傅斯昀并排站在一起,也想帮忙洗碗,却被锦绣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哎呦,阿光,你就别来凑热闹啦,仔细摔了我的盘子!”   时昱哈哈一笑,收回了手,转过身靠在水池边,问道,“哎,斯昀是吧,你今年多大了?”   傅斯昀答道,“两月前刚加冠,满了二十。”   时昱“哇”了一声,“二十了啊?看不出来啊,那你妹妹今年多大?”   凌姬在旁轻叫了一声“阿光!”,傅斯昀不答,反而是阿瑶在一旁抬起了脸,温声说道,“我今年十五。”   “十五岁?!那不是跟我一样大?我看你个头小小的,怎得...”   “阿光!”   凌姬又叫了一声,时昱才吐吐舌头,换了个话题。   “你说,你是要去紫微城参加今年的秋试?可秋试在六月末举行,现在才五月初,还有足足两个月的时间呢,你准备怎么办?”   不等傅斯昀答,凌姬便接了话,“你们在紫微城内可有亲戚接应一二?”   傅斯昀摇了摇头,“没有。”   凌姬道,“既然如此,你们兄妹二人不如就在此地先住下吧。若想在紫微城里寻一个供你二人落脚的地儿,加上饮食,一个月最少也得十几两。孤山寺虽然冷清了些,但不愁食、住,且此地清净,也方便你读书备考。”   傅斯昀有些迟疑,“这......只是怕打扰了你们。”   锦绣笑道,“这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呢?我们三人其实也是来寺里借住的,住持心善,定不会拒绝。”   凌姬也劝道,“我一直都想养个女儿。如今看到阿瑶,甚是喜爱。你二人若是在寺里住下,我就跟多了个女儿似的。”   时昱也笑着说,“我还多了个玩伴!”   凌姬道,“斯昀小公子可是要备考的,阿光你可莫去惹他。”   时昱撇了撇嘴,说道,“那我就跟着斯昀哥一起读书!”   凌姬愣了下,淡淡笑道,“也好。”   傅斯昀看着三人劝得真诚,便没再推脱。   几人又笑了笑,闹了闹,等到碗全数洗净时,天色已经黑了。   凌姬体谅兄妹二人今日赶路辛苦,便收拾好了被褥,让他们早早歇息。   孤山寺共有四间寮房。住持独住一间,凌姬和锦绣住一间,时昱和五个和尚住剩下两间。   凌姬在她们房间放了一床厚被褥给阿瑶睡下,又在时昱的床边放了一床被褥给傅斯昀。   寮房不大,放三人的被褥刚刚好,四个人就有些勉强。时昱和傅斯昀的被子几乎是紧紧地挨在一起,若是晚上有人翻身的幅度大了点,恐怕都能直接滚到另一人的被子上。   月挂半腰,山野俱寂。   他们今日休息得早了些,和尚们还在禅房里做晚课,尚未归来。时昱褪了外衣,躺进被子里。傅斯昀在一旁脱了鞋袜,坐在被褥上,手里拿了一本书在煤油灯下看了起来。   时昱两手枕在脑袋后,偏头看向灯下那人挺拔的背影,忍不住伸手抓了抓。   “你在看什么呢?”   傅斯昀保持这个姿势没动,说道,“《离法》。”   时昱“啧”了一声,“法条是最无聊的,墨守成规、毫无新意。”   傅斯昀不答,时昱自觉没趣,哼哼了两声又说道。   “你既在看《离法》,那我便考考你。离国的前朝乃是梁国,离灭梁后,几乎是照着《梁法》编纂了《离法》,十条规矩有九条都是一样的。可偏偏有这么一条规矩被祖皇帝抹去了,你可知道是哪条?”   傅斯昀摇头,“我并未读过《梁法》。”   时昱笑道,“我告诉你罢,祖皇帝抹去的规矩是‘嫡长为君,庶幼为王’,也就是说,只有嫡长子才能继承皇位,其他皇子只能封为藩王。你说,祖皇帝为什么要把这条规矩给抹了?”   傅斯昀想了一会儿,道,“祖皇帝认为,不能以嫡庶、长幼作为衡量一个人是否能成为君王的唯一标准。”   时昱又道,“可是祖皇帝这么做,就代表着所有皇子都可以当皇帝。皇位啊,多么大的诱惑。他的那些个儿子们怕不是会为了这个位置争得头破血流吧。”   傅斯昀道,“便是这样,但倘若能在这场斗争中存活下来,并最终登上帝位,不是更加证明了此人的能力吗?”   时昱道,“唔......你这么说也很有道理,哈哈...不过若是在殿上,你如此作答,他人也是如此作答,没什么亮点,很难让皇上赞同啊。”   傅斯昀听他这么说,放下了手里的书,转过身去,说道,“哦?那依阿光之见,我该怎么回答?”   时昱双手撑起了身子,慢慢挪到傅斯昀那边被子上,偏头在他耳边小声说话。   “你就说......因为皇上最喜欢的,其实是小儿子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傅斯昀:......   时昱哈哈直笑,一头栽在自己的被子上。傅斯昀被他这么一搅和,再继续读下去的心思也淡了,便合上了书,褪去外衣,躺进了被子里。   时昱躺在一旁,也合上眼睛。   五月,山中的空气带上了些湿润的热气,他们被子本就不厚,如今这么并排躺着,时昱都能感受到身旁传来的体温。   他今天在山上跑了许久,也累了,脑子昏昏沉沉正准备入梦时,突然听见身旁那人说了话。   “你们之前,去过紫微城么?”   时昱闭着眼睛,迷迷糊糊的样子似在梦里,答道,“嗯...我母亲原本是紫微城里一个商贾之家的大小姐,后来家道中落...哈...被人陷害,就带着我和锦绣逃到了这里......我好困,你有什么想问的明天再问吧。”   时昱又打了一个打哈欠,侧过身子,头往被子里一埋,就沉沉睡去。   傅斯昀这个男人,趁着阿光困的时候偷偷问话。 第17章 情诗   第二天早晨,时昱醒来时,寮房里空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   和尚们每天遵守着一个令时昱发指的恐怖作息,睡得比他晚,醒的比他早,吃的比他少,做的比他多。   时昱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他昨天晚上睡得早,今天自然醒得也比往常早。   窗外晨光熹微,天幕还是深蓝色,东方地平线上的那团暖阳还尚未穿透孤山寺清冷的空气,山林中弥漫着轻纱似的薄雾。   不过是寅时两刻,和尚们恐怕都刚起身一会儿,时昱摸了摸身边有些微凉的床铺,不禁乍舌。   读书人都起这么早的吗?   他穿好衣服,又整理了床铺,才推开寮房的门。   清晨的微光中,傅斯昀负手而立,身姿挺拔,站在一片薄雾之中,双眼阖着,朱唇轻启,似在背书。   山林寂静,空气湿润,时昱站在门前,听见傅斯昀的声音传来。   “石簁簁兮蔽日。   雪叠叠兮薄树。   车萧条兮山逼。   舟容与兮水路。   愍晨夜之摧挫。   感春秋之欲暮。   征夫辍而在位。   御者局而载顾。”   气息平稳、嗓音低沉、如后山涓涓泉水般婉婉道来,又似清风拂面,让人浑身舒畅。   时昱站在门口听他念完了一首《山中楚辞》,又念了一篇赋。若不是被锦绣打趣,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湿润的晨雾中站多久。   “哎呀,阿光,怎么站在门口?”   吱呀一声,隔壁的房门推开,锦绣端着一个盛满水的盆子走出来,看样子是刚洗漱完。   “阿嬷,他是什么时候起床的啊?”   锦绣看了看薄雾中端立着的傅斯昀,“斯昀小公子估摸着是寅时刚过就起了吧。”   时昱瞪大眼睛,“寅时!?现在的读书人都如此勤奋了吗!?”   锦绣叹了口气,“小公子家道中落,举目无亲,如今世道艰难,于他,若想科举入仕,必得狠下一番心血啊......”   时昱看着不远处的傅斯昀,似乎在自言自语一般,“又为何一定要入仕呢?”   锦绣空出一只手来摸了摸时昱的头,没有说话。   山中朝阳徐徐升起,薄雾渐消,时昱洗漱好,吃完早饭,回房间里拿出了一本《楚辞》。   他还在宫中时,一言一行都需符合一个皇子的规范,更别说前朝后宫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每天四书五经、之乎者也,大谈治国之道、安邦之本,听得他头都大了。   出宫后,他才有了自己的选择。   一次赶集时,他看见一伙人欺负一个弱书生,便插了一手,救下了那个弱书生。   他的拳脚功夫虽然不能算得上是武功盖世,但好歹也是宫里的武将手把手教出来的,他虽然对文书不甚感兴趣,但在习武台上十年的练习却是老老实实、稳扎稳打,丝毫没有怠慢。他这身功夫,对付几个地痞流氓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那个弱书生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向他道谢,说是要好好报答他。时昱这才知道,这弱书生竟然是当地县官的小儿子。   时昱叉着腰,愣在那书生面前,“你都说了你爹是县官,怎么还会被一群流氓欺负?”   那书生抽着鼻子,一搭一搭地说道,“我爹爹,前段时间断的那个案子,抓了他们中的一个人......他们知道我是爹爹的儿子,所以才......”   时昱心下明了,这是县官老爷得罪了当地的小混混,结果小儿子被寻仇了。   “不是,我说,怎么你爹一个县官,还要怕这些小混混!?衙门里的人都做什么吃的?”   “我爹...这些年因为一些案子,得罪了当地不少家族,况且...县里本身收入就不高,衙门里的人都不怎么...听我爹的话。”   时昱默然。此地距紫微城不过五十里,官民便已成了这个样子。普天之下,这种事还会少吗?   若是放在以前,他大可以摆出五皇子的阵势,将此事禀告给父皇处理。但如今,他自身都难保,还要避免跟官家扯上关系,免得身份曝露,惹来祸患。   那弱书生执意要报答他,时昱推脱不了,便从那弱书生背上的书筐里挑挑拣拣,拿了几本诗词和小说,作为报酬,便一溜儿烟地跑走了。   他手里拿着的这本《楚辞》便是其中之一。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弱书生似乎说过,他也要参加今年的秋试。   时昱拿着书,走到门外。   卯时几刻,天光大亮。傅斯昀在院子中搭了一方小桌子,正在伏案看书。傅斯瑶安静地坐在一旁,手里拿着根毛笔,正在仔细临摹一份字帖。   时昱上前一看,那字帖上的字写得笔酣墨饱、颜筋柳骨,端正又不失风雅,怕是可以和宫里教他习字的夫子比一比了。   他正想问出声询问这是哪家的墨宝,定睛一瞧,只见傅斯瑶端端正正地临摹着“感春秋之欲暮”。   这不就是傅斯昀早上那篇《山中楚辞》吗!   他又往傅斯昀的案前瞄了几眼,只见他一手执笔,一手伏案,笔下字体端正,行云流水,与那字贴上的字几乎是一模一样!   这字帖,竟是傅斯昀写的吗!?   时昱手有些痒痒,自他出宫之后,已经好久都没有提笔写过字了。他俯下身子,小声向傅斯瑶道,“阿瑶妹妹,你这字帖我看着绝妙,分我一张如何?”   傅斯瑶停了笔,抬头,犹豫着要不要给。时昱笑眯眯的,“就一张?哥哥给你摘大桃子吃!?”   还不等傅斯瑶回答,凌姬的声音就从不远处传来了。   “阿光,莫要打扰他们。”   时昱心想我只是要张字帖而已,应该算不上打扰吧?不过他还是直起身子,准备走到一旁看书去。   “这字帖是我写来给阿瑶的,若是阿光不嫌弃,我再给阿光写一张就是了。”   傅斯昀在一旁开口,时昱欲走的那条腿便收了回来,真诚地说,“那就多谢了。”   “无碍。”傅斯昀拿出了一张没用过的白纸,铺在案上,“阿光想写什么呢?”   时昱在脑子里搜刮了一番,却只记得一些之前夫子教过的之乎者也的酸袋子。他可不想出了宫还要被这玩意儿折磨,便拿起手里的《楚辞》,随手翻了一页,看都没看就递给傅斯昀,“就写这个吧。”   傅斯昀拿过书,看了一眼那书上的文字,又看了一眼时昱,眼中划过一丝惊异。   “好,那我就写这个了。”   时昱在旁边等了一会儿,傅斯昀便写完,收了笔。   他拿起黑白分明的纸,立在风中吹了吹,才递给时昱,脸上带着一丝不可闻的笑意。   时昱纳闷儿,拿起那纸,读了起来。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时昱噎了一下......   竟是《湘夫人》!!一首男子写给爱人的情诗!!   “闻佳人兮召予,将腾驾兮偕逝。”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遗兮远者。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   时昱硬着头皮看完了傅斯昀的字帖,越看越觉得他这字写得缠绵悱恻、筋骨暧昧,怎么没有之前那仙风道骨之意了!?   不不不,这字是没什么问题的,是他心思歪,是他心思歪......   时昱咳嗽了一声,看着手里的纸,收着也不是,扔了也不是,尴尬了半天,才把纸对折,往口袋里一揣,说道,“那个...写得好!我收下了...你们继续,哈,继续......”   说完便拔腿就跑。 第18章 粉头   时昱这一跑,直到日中天时才回来。   中午的太阳毒辣,凌姬心疼两兄妹,便把他们的书案移到了房檐的阴凉下,坐在一旁,一边摘着白菜叶子,一边听傅斯昀背书,眼中满是慈爱。   时昱身后背着个篮子,满头大汗地跑回家。   “呼——让我歇会儿,热死了——”   凌姬拿来了毛巾给时昱擦汗,“慢些跑,天气炎热,不要中暑了。”   时昱把背后的篮子放下,凌姬一看,篮子里装满了粉红色的桃子和嫩绿色的李子。   “这么多?百年树人所栽培的桃李,怕不是被阿光你一下子全摘完了罢。”   “不会的不会的,”时昱抹了抹头上的汗珠子,“母亲你别打趣我,我这可不是为自己摘的。”   “哦?那你是为谁摘的?”   凌姬问完,飞快地撇了一眼傅斯瑶,又飞快地回了神,手掩着嘴角,自以为笑得十分隐蔽。   时昱瞧他母亲这个样子,心里无奈。   “我是给,斯...昀摘的。”   时昱看见她母亲的嘴角瞬间凝固。   然后又诡异地越翘越高。   “咳咳,你怎么想起来给他摘桃李了?怎么没想到给你母亲和你阿嬷摘几个呢?”   被这么一问,时昱反而支支吾吾了起来,“这是谢礼,为了,为了答谢斯昀早上给我写的诗...字帖!对!斯昀上午给我写了一个字帖,我说要给他摘桃子来着。”   凌姬又说道,“诗...字帖吗?好啊,斯昀小公子的毛笔字写得甚好,阿光你确实可以多临摹临摹。嗯,阿光,我也想看看那副字帖呢。”   时昱咽了咽口水,感觉胸前口袋里放着的那张薄薄的白纸似乎都燃烧了起来,灼热地刺着他的皮肤。   “怎么了,阿光?一张字帖,都不可以给母亲看看嘛......”   凌姬作出受伤的表情,“果然男大不中留了...”   凌姬天生就长得极美,在富裕之家长大,入了宫也是被皇上千恩万宠着,保养得甚好,即使已过而立之年,也依旧美艳不已。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凌姬若是出门,一定会戴上面巾,将脸裹得严严实实的。只有在孤山寺里,才不会做什么遮掩。   如此大美人做出这般伤心的姿态,即使时昱知道她是装的,也绝对忍不下心来拒绝。   他心一横,想着,不过就是个《湘夫人》,这可是屈大夫子正儿八经、千古流传的名著,又不是什么山野艳词,他母亲定不会想太多。   时昱拉开前襟,拿出那张折叠整齐的纸,递给了凌姬。   他看着他母亲展开白纸,神情自然,认认真真从头到尾看完了整首诗,随后又整整齐齐地叠好了白纸,交回了他手中。   “嗯,这首情...咳咳...字帖,写得很好啊,阿光,你要多多临摹,向斯昀小公子学习,知道嘛?”   时昱反射性地点了点头,凌姬颇为慈祥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傅斯昀一眼,随后哼着小曲儿高高兴兴地继续洗菜去了。   时昱看着他母亲这一连串的动作,还有点没反应过来。等到他将那字帖收好,一转身,便猝不及防地和傅斯昀四目相对。   傅斯昀手里拿着一个鲜红的水蜜桃,脸上笑意很深,“阿光若是真的很喜欢,我也可以再帮你写几首。”   “这次不如就写,‘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如何?”   时昱又一溜烟儿地跑走了。   --下面作话有点长,不想看可以跳过哈哈哈   这章有点短,是因为我的存稿没了,现在开始裸更了。   首先,谢谢看到这一段话的小可爱们,也要谢谢fw这个网站,能让我撒了欢儿地写自己想写的东西。   本身古言bl就是一个比较冷门的话题,所以我在写这篇文的时候是抱着颗粒无收的心态去写的。   而且我本人并非专业文学人士,而是一个纯正的在校工科女,专业是敲代码的那种哈哈哈,所以在遣词造句、人物塑造和情节走向上会有一些瑕疵和缺点,还是要感谢大家的包容。   知道大家追文不易,所以这篇文我在写的时候就标明了日更,而且我后期的故事线已经搭好,完全不存在作者弃坑跑路的行为,这一点还请大家放心。   因为裸更,心里总还是虚得慌,作为一名心理比较脆弱的写手,还是希望大家能够在愉快追文的时候顺手留下自己的评论,让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单机码字(单机码字真的非常难呜呜呜呜   (所以我说了这么多就是想骗骗大家的评论hhhh)   最后,这篇文预估会在8w字左右完结,现在已经更了一大半了,不出意外,应该会在3月之内完结掉。   最后的最后,安利一波我首页已完结的短篇小甜饼,特别适合睡前观看!会甜到你长蛀牙的那种!!   (好了这个作者的废话终于说完了) 第19章 作息   寺里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   傅斯昀依旧保持着每日寅时起身的可怕作息,时昱尝试过几天和他一同起床,结果白天打了个盹儿,直接从树上摔了下去。   还好桃树大多低矮,时昱这一摔倒是没出什么事儿,反倒是把一边的傅斯瑶吓得够惨,差点哭出来。   说起傅斯瑶,她刚来寺里的那几天可谓是和傅斯昀寸步不离,但没过几天,她就和时昱打成了一片,彻底抛弃了一个闺房大小姐的矜淑,跟着时昱上蹿下跳,爬树摸桃、下河摸鱼,什么都敢做。   对此,傅斯昀没有任何意见。   时昱搓了搓被摔红的屁股,又忙不迭已地哄了哄傅斯瑶,心里暗暗吐槽了一波傅斯昀,心想着以后还是不要逞能,跟他一同起床了。   傅斯瑶不放心,愣是不让时昱再乱跑,直直地把他拽回了孤山寺。   时昱不情不愿地被傅斯瑶半拖半拽般带回了山顶,下午天气炎热,他身上有些微汗,却见傅斯昀依旧端正地坐在书案前,那身子竟然和他跑出门撒野时看到的无二变化,就好像这一个多时辰,他都一动不动似的。   傅斯瑶跑去了后院寻凌姬和锦绣,时昱则舀了一盆凉水冲脸,然后慢悠悠地走到了傅斯昀案前。   “我说,你整日读书,真的不闲累吗?”   时昱拿起了书案边清洗干净的水果,一边吃,一边往傅斯昀的案上瞄。   “这篇赋我记得你前几天刚背过吧?诶,还有那片策论,你昨天晚上睡前还温读过一遍。”   时昱一手拿着李子,吃的满手汁水,一手擦着腰,“要我说呢,你就是自己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不是我吹,小爷我当年在紫微城里读书时,也没见到几个比我优秀的,这些日子见了斯昀小公子,我可以十分笃定地告诉你,你,去参加秋试,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傅斯昀放下笔,揉了揉眉心,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他这番鬼话。   时昱见他停笔,兴致更高了,三下两下地啃完了手里的李子,随意地在粗布衣服上擦了擦,伸出一只手来就去抓了傅斯昀的手腕。   “古人云,‘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你这样,每天把自己绷得跟拉满的弦似的,是不行的。来来来,今天小爷我就带你去放松放松,感受一下自然之美!”   时昱原本以为傅斯昀会反抗一二,没想到他竟真的就这么被自己给拉了起来,甚至还颇有耐心地空出了一只手,将书案上的纸笔一一摆放整齐,看起来倒真像是不准备再读下去了。   “这就对了!劳逸结合,事半功倍!你总算是开了窍!”   时昱拉着傅斯昀就想往外跑,却见傅斯瑶拉着凌姬和锦绣走了出来。   “阿光,你这是拉着斯昀小公子去哪儿呢?”   时昱扭头,只见傅斯瑶站在中间,一手牵着凌姬,一手牵着锦绣,平日里温温的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焦急,“阿光哥哥,你刚从树上摔下来,还是坐下来歇会儿,别乱跑了吧。”   时昱还没搭话,就见傅斯昀偏头问道,“你从树上摔下来了?怎么回事儿?”   时昱老年一羞,总不能说是因为自己执意想跟你一同起床,结果爬树的时候馋了瞌睡,摔下来的吧。   他原本想打个哈哈敷衍过去,结果就听见傅斯瑶回答道,“阿光哥哥是因为太困了,爬树的时候才摔下来的。”   时昱:......姑娘,不要这么实在啊!!   傅斯昀听完,又结合这几天时昱一反常态的早起,几乎是立刻就懂了。   那些隐秘而青涩的心思,就像一颗尚未成熟的蜜桃,已泛出了清甜的香气。   时昱几乎是立刻就要反驳,“不是困了...就是一不小心、一不小心就摔下来了。”   语气结巴得,生怕别人听不出来自己是在诡辩一般。   傅斯昀点点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常在树上爬,哪有不摔跤。”   时昱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凌姬走上前,在他身上细细摸索了一阵,“应该无甚大碍,不过阿光,你还是要休息一下。”   锦绣也跟着劝,“是啊阿光,休息一下再跑吧,这天色还早着呢。”   时昱被这几人围着,也不好再说出去玩的疯话了。只是今天好不容易把傅斯昀弄出来,没能出门也怪可惜的。   “正好,我温习了许久的功课,有些困了。阿光若是无事做,不如陪我回寮房休息一会儿?”   傅斯昀主动跑出橄榄枝,时昱也确实有些困,便顺着他的台阶下了。   “行吧,看在你读书辛苦的份儿上,我就陪你睡会儿去。”   今天也是准时更新➕求评论的一天呢 第20章 睡觉   时昱跟在傅斯昀身后走进寮房时,寮房里安安静静的。和尚在这个点绝对不会回寮房。事实上,除了一日三顿的餐食和晚上歇息的时候,时昱基本都没怎么见过他们。   那群和尚剃着蹭亮的光头,手拿佛珠,心无所依,整日里闭关念经,不问世事,倒真有些世外高人之感。   事实上,时昱都在想,在他们一家三人来孤山寺之前,那群和尚们都是怎么打理生活的。   也没人看上去像是会做饭洗衣的样子。   他原先还担心,那群和尚会不会对母亲心生不轨,毕竟母亲天生美貌,连阅尽天下女子的皇帝都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结果却是,他完全多想了。那群和尚们一个赛一个的清心寡欲。他都要怀疑,是不是在他们眼中,这世上的人只分为两种性别——僧人,和俗人。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身边正在脱靴子的傅斯昀侧了个身,“什么事如此有趣?”   时昱摆摆手,一边飞快地脱了外衣钻进被子里,一边说,“没什么,我就在想,和尚们每天和你差不多时间起床,他们要是困了,可就没我们这么好的待遇,可以溜回来睡觉了。”   傅斯昀回道,“若是在做自己喜爱的事情,应该是不会觉得困倦的。”   时昱侧躺在被子里,看着傅斯昀慢条斯理地躺上榻,拉起被子,说道,“这么说来,你每日读书也不困,难道是因为发自内心的喜欢读书吗?”   傅斯昀盖被子的手一顿,苦笑,“世人都言——‘寒窗苦读’,可见读书这事,确实不能算上一个让人喜欢的事情。”   时昱一手撑着脑子,盯着傅斯昀,反而不困了,“若是不喜欢,又为何要一意孤行地坚持下去?”   傅斯昀从善如流地躺下,反问,“世上令人不喜欢的事物甚多,难道每样都要一一放弃吗?”   时昱摇摇头,“自然是有取有舍。就好比,出家人不食肉糜,不喜腥辣,他们可以选择不吃。我不喜欢读书,可若是有什么非它不可的理由摆在我面前,强迫我读书,我也还是会老老实实照办的。所以,取与舍之间,不过就是在个人意愿与外在条件之间找到最佳的平衡点罢了。”   “所以”,时昱问道,“你又是为什么,非要读书、秋考、入仕不可呢?”   傅斯昀平躺在榻上,视线落在灰蒙蒙的房梁上,语气平稳,“一士登甲科,九族光彩新。这大概就是大多寒窗学子的梦想吧。”   时昱心想我信你个鬼,就他那教养、谈吐、文雅,怎可能是寒窗之家教导出来。不过他又心思一转,想到斯昀曾说自己父母双亡,家园尽毁,他现在带着妹妹二人在外闯荡,好像确实也能称得上“寒窗”二字了。   时昱觉得自己似乎又有些揭人伤疤的嫌疑了,委实不太好,于是又顺着换了一个话题,“好吧,好吧,那你说说,你入朝为官后,都想做些什么?”   傅斯昀闭上眼睛,声音很轻,“做些为民分忧解难的事吧。”   时昱“啧啧”两声,“不好,不好,你这回答不好。若是皇上真的在殿试时问了你这个问题,你应该答‘效忠皇上,为皇上分忧解难’才好。”   傅斯昀仍旧闭着眼,薄唇轻启,“君主当以天下苍生为重,国家大计为上,若是囿于个人,便罔为君王。”   时昱听完这话,故作惊讶地以手掩口,“斯昀小公子!没想到你竟有如此胆量,连皇上都敢批评啊!”   傅斯昀撩了下眼皮,偏头朝时昱看了一眼。时昱嘿嘿一笑,“不过你放心,今日这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是定不会说出去的。”   傅斯昀微微笑了笑,神情不明,“那还是要多谢阿光了...?”   时昱抬起了点身子,往傅斯昀那边挪了挪,“古人云,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你看我二人虽不算是共枕,但好歹也算是睡过一张榻了,这交情,打个折扣,起码也得修炼个四五百年吧!?我必然是不会害你的。”   时昱又挪了挪,几乎都快贴到傅斯昀垂在一边的手臂了,“况且,我看斯昀兄你谈吐不凡,胸怀广大,以后定是能在朝堂上一展拳脚的。等斯昀兄大展宏图之时,我还要来到你府上好好庆贺一番的。”   时昱说完,顿了顿,好像又觉得哪里不妥似的,一拍脑袋,无奈道,“我怎么给忘了!哎......我以后......怕是和斯昀兄没什么缘分了。”   傅斯昀这才完全睁开眼,“为什么这么说?”   时昱又退回了自己榻上,语气颇为遗憾,“我家原本就在紫微城,只不过被奸人陷害、家道中落。母亲带着我和阿嬷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哪有再回狼窝的道理。”   时昱叹了一口气,“不能亲眼目睹斯昀兄金榜题名确实是有些遗憾啊。”   “不过”,时昱眼睛一亮,“我不能入紫微城找你,你可以出城来找我啊!斯昀兄不会忘了我这贫贱之交吧!?”   时昱语气轻佻,像是玩笑般地打趣,又似乎带了一丝不可微察的诚意。傅斯昀躺在榻上,屋外天光大胜。原本不是该休息的时间,他们二人却并肩而卧,肆意交谈,让傅斯昀莫名生出了一种恍惚的亲密感。   他似乎已经很久都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了。   说出那句“若是囿于个人,便罔为君王”时,傅斯昀其实是有些冲动的。这种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大逆不道的话语,本不该这样冲动地发泄。祸从口出这个道理,他比常人更懂。   似乎有一股奇异的感觉充斥在胸口,傅斯昀陷入了一种之前从未有过的情感之中。   陋室内,十五岁的少年虽然家道中落,但眼眸透亮,头发披散在枕头上,天真烂漫地问他,以后会不会忘了他这个贫贱之交。   “不会的。到时候,我会来寻你。”   傅斯昀听见自己这样说。   好像,在自己今后漫长的计划中,在压抑的隐忍中,生出了一缕旁枝。   也不知是好是坏。   基本不虐哒 第21章 秋试   “星河耿耿漏绵绵,月暗灯微欲曙天。   转枕频伸书帐下,披裘箕踞火炉前。   老眠早觉常残夜,病力先衰不待年。   五欲已销诸念息,世间无境可勾牵。”   傅斯昀照样在寅时醒来,他并没有着急起身,反倒是又从善如流地闭上了眼睛,脑中不断回响着这首诗。   多亏了昨天夜里时昱在他耳边一直念叨这首白大诗人的《睡觉》,傅斯昀现在几乎可以说是倒背如流了。   因为昨天白天小憩了一会儿,傅斯昀到了夜里该休息的时间,反倒是没什么困意,正准备拿起一篇策论再研读研读,就被身边的时昱夺了书,一把给摁到了床上。   时昱一手晃着书,一手按着他的肩,一只腿的膝盖还威胁似的轻轻压在他双腿上,耀武扬威地说道,“书在我这儿,你今晚是读不成了。再说了,多晚了啊,还读个什么书,早点睡吧。”   怕傅斯昀不听,时昱把书合上,直接塞到了自己枕头下,然后重重地倒在枕头上,老神在在地教育他,“读书固然重要,但也不能耽误了休息的时间啊,你知道吗,白大诗人曾经说过,‘老眠早觉常残夜,病力先衰不待年’,说的呢,就是你们这些个读书人还是要早些休息,养好身体,不然年纪大了容易落下病根......”   白大诗人的诗赋傅斯昀读过不少,什么“谢病卧东都,羸然一老夫”,什么“露白月微明,天凉景物清”......不过时昱口中这首《睡觉》他确是从未听过,一时间倒真的无法分辨时昱是在认真劝他,还是在随口胡诌。   傅斯昀被时昱弄上了榻,本还想再挣扎一番,结果直接被时昱一只胳膊牢牢地抱住了腰,他暗暗用力扯了扯,那胳膊竟纹丝不动,颇有一种你要是不睡我就一直搂着你的流氓之感。   傅斯昀捏了捏时昱胳膊上紧实的肌肉,还是决定放弃挣扎,安安静静地平躺下。   “这就对了。你要是睡不着,我给你念诗好了。”时昱朝着他的方向侧卧着,一只胳膊搭在他腰上,双眼阖着,语调平稳,气息绵长。   “星河耿耿漏绵绵,月暗灯微欲曙天。   转枕频伸书帐下,披裘箕踞火炉前。   老眠早觉常残夜,病力先衰不待年。   五欲已销诸念息,世间无境可勾牵。”   傅斯昀不太记得时昱把这首诗念到第几遍的时候自己睡着的,只记得自己在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很久都没人愿意在他耳边哄他入睡了。   他这么想着,耳边听见和尚们窸窸窣窣起身的声音,不过一会儿,木门“吱呀”一声,屋内又恢复了平静。   清晨,正是五感与思维正活跃的时候。当眼睛闭上时,其余四感就会变得越发清晰。因此,傅斯昀从未像现在这般如此鲜活地感受到身边人的存在。   绵长的呼吸声、近在咫尺的体温、还有熟睡时无意识发出的细小的哼哼声,都仿佛被放大了百倍千倍,充斥着他的思绪。   直到过了一会儿,身边床榻上开始传来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音,傅斯昀估摸着时昱醒了,才悠悠睁开眼。   “嗯...?你醒了...哈...”   时昱坐起身,迷迷糊糊地又打了一个哈欠,揉了揉泛湿的眼睛,语气也软绵绵的,“你也刚醒吗...”   傅斯昀“嗯”了一句,“刚醒。”   虽然神色清明,一点也不像是刚睡醒的样子。   .   时昱发现,傅斯昀这几天好像有点变化。   他虽还是那副勤奋读书的刻苦样,但好歹没有之前那么拼命了。   之前的傅斯昀,每日休息时间不过两个时辰,剩下的时间,除了一日三餐,其余的恐怕都被用在了读书上。   而现在的傅斯昀,每天和他一同作息,偶尔还会放下笔,同他和傅斯瑶一起,逛逛山林,打鸟摸蛋,又或是去十里外的城镇上闲逛,卖些小玩意儿补贴家用。   骄阳似火的六月悄悄溜走,转眼间,傅斯昀就要入城赶考了。临行前,凌姬往他手里塞了几两银子,“紫微城内人口繁多、鱼龙混杂,你自己一人要仔细小心。”   傅斯昀谢过,又摸了摸两眼泛红的傅斯瑶,“怎么还哭了呢,哥哥又不是不回来了。”   傅斯瑶揉了揉眼睛,摇摇头,“我等哥哥金榜题名!”   一群人哄笑起来,傅斯昀最后看了一眼时昱,笑道,“借各位吉言,过几日再见!”   就这么下了山。   秋试共考三场,分别为四书五经、策问、诗赋,每场考三天,共九天。若是过了秋试,便可以参加殿试,入宫面见皇上,由皇上和文武大臣们出题,考对策。   这么算下来,傅斯昀估摸着也要在紫微城里呆大半个月了。   时昱对这些可是再熟悉不过了,他十四岁时,还被父皇点中,成为当年殿试的主考之一呢。   时昱自嘲地笑了笑,还想那些干嘛,自己如今只是一届身份不明的草民罢了。   傅斯昀走后,傅斯瑶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再没了什么出门玩乐的心思,反而是坐到了平日里傅斯昀常坐的书案前,拿起笔,一笔一画认真地练起字来。   时昱其实也没了什么玩乐的兴致,一心记挂着远在京城的傅斯昀,甚至有好几次都想偷偷下山,乔装打扮一番进城看看情况了。   还是不可以。他在心里想。   皇宫这座吃人的大牢笼,还是远离为好。父皇好不容易保了自己和母亲逃出来,他不能闯祸。   山上消息闭塞,他又不能入皇城,只好天天往十里外的小城镇上跑,盼望着能有什么皇城的消息传过来。   终于,莫约是傅斯昀走后十多天,秋试的榜贴了出来。时昱毫不意外地在榜首看到了鲜红的“斯昀”二字。   他长舒了一口气,转而又开始担忧起他的殿试了。   .   这批过了秋试的人,都需沐浴焚香三天,才可入宫面圣。   寅时未过,傅斯昀他们一行人便已坐在镜子前,任由宫中的侍女梳洗,换上统一的符合规制的服装,又听着老嬷嬷们耳提面命了许久宫里的规矩,才终于摇摇晃晃地坐上了入宫的马车。   训练有素的骏马平稳地前行,傅斯昀如同老僧入定般不动如山,闭着眼睛靠在车壁上。与他坐同一辆马车的还有一个更年轻一点的小公子,骨架瘦小,统一的书生服穿在他身上都有些大,他本人也紧张得脸色蜡黄,活像个被套进麻袋里的瘦土豆。   瘦土豆整个人蜷缩在马车的一角,就好像他现在要去的不是皇宫,而是十八层地狱似的。   马车不断前行,渐渐能见着些高大威严的宫墙,瘦土豆不断咽着唾沫,手心里全是汗,马车内诡异的安静逼得他紧张到了极点。   他实在是很希望这位同车的同僚能说点什么,缓解他心里的焦虑。可那位同僚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似的,一动不动。   他咬咬牙,决定还是自己先出声,“咳...我叫陈景渝,家住紫微城六十里外的原溪城...不知这位小公子...如何称呼...”   瘦土...陈景渝原本以为对方不会理他,没想到那人听完自己的介绍,竟睁开了眼睛,看了他一眼,说道,“斯昀,沪南人。”   陈景渝几乎是感动得老泪纵横了,如同竹筒倒豆腐一般,也不管对方是不是真的在听,噼里啪啦地一顿输出。   “斯兄...我真的好紧张啊...我...我本身就不太会和别人打交道,家世也弱...我就只会读点书,写点东西...面见皇上啊......啊......万一我搞砸了,做了什么不合规矩的事,被诛九族了怎么办啊...”   傅斯昀听着对方一路瞎想,几乎是把各种悲惨的死法都说了个遍,忍不住插了句嘴,“你也许不会搞砸的。”   陈景渝一愣,从死亡的恐惧中拉了出来,转眼又陷入到另一层烦恼中,“可是...做官...要管人...我...我这个性格...管不住别人啊...斯兄,我会不会无官可做啊...”   “...”傅斯昀想了想,道,“我倒是想到了一项官职,或许会很适合你。”   陈景渝惊讶,“什么官职...”   “鸿胪寺。”傅斯昀道,“你想说话就多说点。”   陈少卿再次出场!   本文的第一句话,“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就是他说的。 第22章 面圣   殿试在乾元殿举行。除了当朝皇帝时宓之外,还有几个文官也立在两侧。   傅斯昀站在一群人中,身姿绰然,卓尔不群,引经据典,出口成章,引得皇上连连夸赞。   傅斯昀低头承了声谢,垂在身侧的手捏得更紧了些。   殿试前前后后举办了快三个时辰,众人看皇上的表情,基本已经认定了傅斯昀第一,本以为就这么结束了,谁知到了最后,皇上又命考官出了一道题。   “众位皆知,离国的前朝乃是梁国,离灭梁后,太祖皇帝命下人依照《梁法》编写了《离法》,取其精华,弃其糟粕,才有了如今我离国的繁荣昌盛。是否有人知道,祖皇帝当年,去掉的糟粕为何?”   同场的考生都愣了愣,他们虽然饱读诗书,但谁没事儿干会闲得去翻前朝的法条啊?   只有傅斯昀站在台下,心里惊得说不出话。   他知道答案,是因为,阿光曾经在孤山寺上,似是打趣般地问过他同样的问题。   是巧合吗?   殿上一片安静,百十来号的书生,最后竟只有三人给出了正确的答案。   “此糟粕为——‘嫡长为君,庶幼为王’。”   时宓又问,“各位说说,祖皇帝为何要抹去这条法规?”   朝堂上又七嘴八舌了起来,说来说去无非就是那些“能者居之”的话,时宓坐在首位,看不出神色,轮到傅斯昀最后一个作答,也无法落俗。   傅斯昀刚说完一段长篇大论,不知怎的,又突然想起来当时阿光的话。   “你就说......因为皇上最喜欢的,其实是小儿子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山野林间,十五岁的少年无忧无虑,方可说出如此真性情的话语。傅斯昀站在大殿上,看着高位上喜怒不明的皇帝,突然也想冒个险。   “或许...”傅斯昀换了个更委婉的说法,“祖皇帝更偏爱小皇子一些罢。”   原本面无表情的时宓突然像是来了兴致般,又追问了一句,“身为皇帝,又怎能在处理国家大事时带上个人的偏好呢。”   傅斯昀不卑不亢,“皇上虽贵为天子,但也是凡人,有七情六欲,偏袒喜爱之人,本就是人之常情。且,能得到皇上的偏爱,更说明了小皇子的不凡之处。如此说来,祖皇帝废黜‘嫡长为君,庶幼为王’的教条,恰恰是人性的光辉。”   时宓盯着傅斯昀看了良久,宫中大臣恍惚,不知这考生的话究竟是说进了皇上心里,还是触了皇上逆鳞,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好!好一个人性的光辉!”时宓拍了拍手,“朕宣布,今年的状元,便是你了!”   傅斯昀心里重重地缓了一口气。   .   傅斯昀金榜题名的消息传到时昱的耳朵里时,他正在原溪城,挤在人堆里朝里看。   金灿灿的大纸上写满了进士及第者的名字。而在纸的最前面,明晃晃地写着两个大字——斯昀。   时昱当即兴奋地直跳了起来,急急忙忙地跑了回去,告诉了母亲她们。   傅斯瑶听完,激动得泪水涟涟,捂着嘴哽咽,恨不得现在就进城去见她哥哥。   “莫急莫急,你哥哥不会把你忘了的。”时昱笑道,“你且安心等着吧,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你哥哥正春风得意着呢!”   好说歹说, 时昱才将两眼通红的傅斯瑶哄去休息。等到寮房的门关上,时昱才去寻了凌姬。   “阿光,此地不宜久留了。”凌姬叹了口气,“斯昀小公子状元及第,娘很为他高兴。但他成名后,此地便不再隐蔽了。”   凌姬温柔地摸了摸时昱的头,“娘知道你和斯昀小公子情谊深重......但,这毕竟是关系到你我身家性命的事。”   时昱点了点头,或许是早就料到今天这场局面似的,慢慢从傅斯昀及第的喜悦中冷静下来,说道,“我知道的,娘亲。”   他犹豫了一下,“如果可以,还望娘亲允许我...最后再见他一次。等他把瑶妹接走,我们再离开,可以吗。”   凌姬心里也放不下这两个孩子,便允了时昱的请求。   夜半,山中静谧。   时昱躺在寮房里,两只胳膊枕在脑后,盯着房顶发呆。   身边的被褥依旧叠得整整齐齐,只是斯人不在,床榻冰凉。时昱烦躁地翻了个身,想到不久之后就要离去,心里一点睡意都无。   寂寥的夜晚放大了他的听觉,时昱躺在床上,似乎听到了从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   大晚上骑马,怕不是有什么急事。   时昱放空了大脑,什么都不想思考,心中郁闷。   他又烦躁地翻了个身,面朝窗户,出神地望着墨黑色的天空。   不知道紫微城里,那人是否和他看的是同一片天空呢。   天空中闪过一道黑影。   “?”时昱眨了眨眼,“那是...”   不知为何,他心中突然多一份说不出道不明的预感,好像...好像...   时昱慢慢坐起身,拿过外袍随意地披上,悄无声息地推开了房门。   ——傅斯昀,站在黑夜中。   时昱惊得外袍都没拿稳,傅斯昀走上前,蹲下身子,捡起了时昱掉在地上的袍子。   “陪我走走吧。”   .   月亮弯弯,山林肃静。时昱披着外袍,和傅斯昀走到不远处的一颗大树下,站定。   “你怎么现在回来了?大状元?”   时昱还是觉得有些魔幻,这人现在难道不应该被众人围观着,坐于高楼之上快意喝酒、听人祝贺的吗?怎会出现在这无名山上。   时昱觉得自己或许是在梦游,又或许就是在梦里,不然他怎么会下意识地伸出手,摸了摸眼前那人的脸呢?   手中的触感柔软、温热,时昱用手指轻轻摸索着,从脸颊到下巴,最后贴上颈部。   傅斯昀喉结动了动,时昱才如梦初醒般缩了缩手。   不是梦,是真的。   傅斯昀被时昱这么迷迷糊糊地调戏了一番,看到那人恍然大悟的表情,才说道,“是我,阿光,我回来了。”   时昱正欲答话,却猛地发现自己还像个登徒子似的,摸着傅斯昀的脸。   时昱干咳一声,正想当作无事发生,默默收回手,傅斯昀却一把捉住了那只不安分的手,牵着放在了身侧。   “你怎么...咳...你现在不是应该在城里吗?”   时昱被这么牵着,浑身上下都有些不自在,他想挣脱,却发现傅斯昀攥得极紧。他要是真发力,恐怕会弄伤二人。   这么想着,时昱便自暴自弃般任由傅斯昀牵着了。   “我现在回来,阿光不高兴吗?”   傅斯昀的嗓音似乎比平日里更低沉。   “高兴...哈哈哈...自然是高兴的,以后我出门在外也可以吹嘘说,今年的状元是我的好兄弟了。”   时昱打着哈哈,却被傅斯昀识破。   “出门...?阿光,你们要走?”   “诶,这个...”时昱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他,“你也知道,我家在紫微城里有些对家,当时选择住在孤山寺也是觉得这里远离世俗,清静。但如今你入了仕,往后这里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发现,不太安全,所以我们还是决定离开,换个住所。”   傅斯昀沉默不语,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时昱又说道,“你也不必要这么看着我吧...有缘江湖再见嘛...又不是永别...”   似乎有什么字刺痛了他的眼,傅斯昀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疼痛席卷了他的五脏六腑,一股悲凉之意涌上心间。   “诶,你手那么大劲儿干嘛...唔...”   时昱还没说完,就被傅斯昀吻住了双唇。   夜色薄凉,山河浩瀚,周遭安静。繁茂的白桦树下,时昱一只手被傅斯昀紧紧地握住,仰起头承受这个突如其来的吻。   时昱从惊讶,到恍惚,又到释然,最后也抬起手,揽住了傅斯昀的脖子,加深了这个吻。   年幼不知情滋味,惟愿君心照月明。   相识一场,两个月的情份,两个月的共眠,两个月的羁绊。   他们二人,一个是秘密假死、隐居山林的皇子,一个是状元登科、前途无量的新贵。   缘分让他们相识于无人荒山,却也让他们的情谊止步于此。   他们都清楚,过了此夜,两人便再难又交集。   他们只有此夜,不如抵死缠绵。   明天应该就会回归现实剧情了。   今天也是求评论的一天呢~~ 第23章 回宫   时昱发现,想知道傅斯昀的消息,似乎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无论是哪里,似乎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总有傅斯昀的消息传来。   斯昀,于弱冠之年一举夺得殿试榜首,成为离国最年轻的状元郎,颇得皇帝欣赏,直接封了四品吏部侍郎。   上任后,又协助皇帝办了不少大事,不过半年,便取代了原本迂腐的户部尚书,官至二品。   要知道,二品官位,都是一些官员们终生追求的目标了。那人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便坐到如此高位,只能说明他不仅才华横溢,还深得帝心。   时昱是坐在一处酒馆里听到上面这些传言的。   那夜后,傅斯昀留下了一笔银子,带走了傅斯瑶。他们也和寺里的住持说明了离去的心意,原本准备南下,结果第二天,他母亲就病倒了。   他连忙下山请了大夫,大夫望闻问切了一阵,最后说无甚大碍,只是气虚罢了,又开了些药调理。   时昱有点不太放心,顾及着母亲的身体情况,他们也不太好走远,下了山后,便去了十里之外的原溪城,找了个城郊的小屋子住了下来。   他现在在一家小酒馆的后厨帮忙,挣些银子补贴家用,小日子过得安然自得,本想着等到他母亲身体养好点便离开原溪城南下,皇宫里却突然变了天。   酒馆里最不缺的就是坊间传闻,他虽不便在人前露面,只在后厨呆着,都能听到不少流言。   说是他那野心勃勃的大哥策反了御前侍卫,带领三千精兵直逼紫微宫,要皇帝退位。   又说在危难当头,身为户部尚书的斯昀挺身而出,于危难之中救出了皇帝。   时昱听了直愣,如今他不是五皇子了,他大哥本就是名正言顺的第一继承人,干什么还要强行逼宫?   还有这斯昀,本是个文官,武功连他都不敌,怎么还把皇帝给救了呢?   他隐隐觉得这其中必有蹊跷,但又想想,这似乎跟他没什么关系,遂当作小故事听了。   不过他想错了,这事,确实与他有关。这关系,还不浅。   大皇子倒台后,他的生母皇后一同被废除,幽禁于冷宫之中。外戚势力大伤,朝廷又重回了皇上手中,皇上便动了心思,想将凌姬母子接回宫。   此事,必然是交给了他的心腹大臣斯昀。   傅斯昀很难形容,他接到这个命令时,内心的风起云涌。   “其实啊,朕的凌妃和五皇子并没有死,只是朝中动乱,朕把他们送出宫了。如今朝廷局势已定,朕...还是想将他们母子接回来。你去城外五十里处寻一座无名山,山顶的寺庙,就是他们的居处...也不知,朕的凌妃过得如何...”   “紫微之乱”时,皇帝受了伤。此事,只有傅斯昀和御医知晓。恐怕皇帝也是害怕自己时日无多,想见见自己的心上人吧。   “臣,定不负皇上所托。”   .   时隔一年多,皇帝要接心爱的妃子和宠爱的小皇子回宫,自然是要给足了排面。   所以,当时昱做完一天的工回来,看见傅斯昀身着官袍,身后跟着乌泱泱的一众侍卫,正大光明的站在他们家小院儿里时,他是懵了的。   “参见五皇子——”   侍卫们齐齐跪下,嗓门亮得仿佛要让整条街都听见似的。   就连站在最前面的傅斯昀,都弯腰拱手,低着头,一同说着“参见五皇子”。   时昱站在众人前,很久没听见这称呼,都有些陌生了。   他母亲红着眼眶站在一旁,已经换上了后妃的宫裙,和他讲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真奇妙啊,他想。   时昱回内室换上蟒袍时,傅斯昀不知怎的,也一并跟了进来。   半年前,原本以为再也无法相见的两人,在命运的捉弄下,如今以君臣的身份再次相遇。   “我没想到,你竟是五皇子。”   傅斯昀打破沉默,时昱穿衣服的手顿了顿,身后一个带子不太方便自己系,傅斯昀便走到他身后,伸手帮他系好了带子。   时昱身体一僵。傅斯昀系完了带子,又继续帮他披上外袍。   时昱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我也没想到...还能遇见你。听说你这半年仕途顺利,恭喜你了。”   傅斯昀不出声,继续沉默地帮他穿着蟒袍,直到系好了最后一根带子,才在他面前站定,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眼前之人。   “果然,阿光你还是穿蟒袍好看。”   时昱哭笑不得,穿戴完毕后,正准备拉开房门,却被傅斯昀一把拉入了怀里,轻轻地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无论是阿光,还是时昱”,傅斯昀说道,“你永远都是你。”   .   时昱在登上那辆极尽奢华的马车时,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事儿。   他随手招来身边的一个侍卫,“你去这条街尽头的那家如意酒馆,跟他们的老板说一声,那个在后厨打杂的小公子今后不会来了,并多谢他这么多日的照顾。”   侍卫诺了一声,步伐矫健、身轻如燕,三两下便闪到了酒馆的老板前,把那位正在打着算盘的老头子吓了一跳。   侍卫将话带到,也不管那人什么反应,便身形鬼魅地离开了。   酒馆老板当场愣在了原地,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夭寿啦!!!那个被我使唤来使唤去的小公子...竟是当朝五皇子呐!!!”   .   .   再往后的事,时昱便不太愿意回忆了。   母亲突如其来地病故,父皇赐了斯昀“傅”姓,并将他托付给了傅斯昀,便跟着撒手人寰。阿嬷去了帝陵守孝,他则艰难地在傅斯昀的襄助下铲平异己,登上皇位。   从乡间野民到九五至尊,他只用了一年的时间。   世人无不感叹时昱运气绝佳,捡来了个便宜皇帝。只有他知道,他失去了什么。   逝去的双亲、虎视眈眈的兄长、无法再宣之于口的爱人。   他就在这无数人觊觎的皇位上,坐了两年。   .   深夜,紫微宫。   时昱坐在卧榻上,走马灯似的回忆了一番从前的日子。傅斯昀坐在另一侧榻上,看着躺在不远处的锦绣,神色低沉。   过了好一会儿,时昱才出声。   “你说,为什么非得是我呢?”   傅斯昀没搭话,时昱自言自语般接着说了下去,“如果我当初没有回宫,母亲是不是就不会死,父皇也不会死,锦绣也不会像今天这样...如今你我君臣相见,阿瑶也被困在这九尺后宫中...”   “我现在真羡慕当年在孤山寺的日子,虽然清苦了些,但至少,人都还在。”   “为什么非得做皇帝呢?”   为什么呢?   时昱像是在问傅斯昀,又像是在问自己。   傅斯昀叹了口气,答道,“先帝临终所托...也是为了你好。”   “紫微之乱后,大皇子被软禁,成了废人。先帝当时觉得事有蹊跷,便派我仔细查探了一番,才发现,大皇子也不过是枚被人利用的棋子罢了。幕后推手,其实是三皇子。”   “那时,先帝已受了伤,再加上爱妃逝去,悔恨不已,身体每况日下,实则命不久矣。”   “三皇子除去了大皇子,本以为可以高枕无忧,谁知道先帝又将你接了回来,他自然是把你看作他登上皇位的眼中钉、肉中刺。若是先帝让他继承了皇位,那下一个命丧黄泉的,就必然是你了,阿光。”   “四皇子出身卑微,不受重视,要保你活下来,就只有将你推上皇位。”   “阿光,你父皇也是为了你好。”   时昱静静地听完,心中无悲无喜。夜色苍茫,他在一片皎洁的月华中,沉默了半宿。   回到现实剧情了,给大家复习一下现实世界线的进度:因为护国公府的事,傅斯昀和时昱闹翻了(外人看来),薛盈盈被贬出宫了。 第24章 策反   锦绣是在天亮时分醒的。   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梦境,她再睁眼时,似乎便已知道自己命不久已。   晨光稀微,她在一片暖阳中,说出了自己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当初,老奴没能救下夫人...如今,老奴终于救下了您...也算是此生无憾了。”   说完,便撒手人寰。   .   腊月,皇宫里从太监侍女到满朝大臣,都忙得不可开交。   年关将至,国宴的筹划和准备工作丝毫疏忽不得。广平王和顺平王两位王爷要入京,少不得又是一番准备。   更何况,这些日子里宫里也是人心惶惶。后宫的薛答应被废,皇帝生母的婢子、皇帝的乳嬷锦绣姑姑突然中毒去世,引得皇帝大发雷霆,下令彻查此事。谁知道查来查去,竟查到了太监总管,高公公身上。   高公公被处死,允顺公公上位,权利交接之际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转眼间,雪已下得更大了些。腊月二十的飞絮里,广平王和顺平王的马车,终于一前一后踏入了紫微城的城门。   藩王的接风宴,虽比不上国宴声势浩大,却也绝不含糊。富丽堂皇的大殿之上,时昱坐在首座,身侧坐着端庄典雅的傅斯瑶。下位的左侧坐的是广平王时威和顺平王时涧之,右侧则是傅斯昀和几位朝中大臣。   觥筹交错、歌舞升平。几个人各怀鬼胎,却都端端地戴着兄友弟恭的面具,直让时昱恶心,巴不得赶紧结束这宴会。   这些日子,皇城里人多眼杂,傅斯昀怕出什么乱子,晚上基本上都没怎么进宫陪他歇息了,弄得时昱心里烦躁。傅斯昀不来,他自然就不会叫傅斯瑶打掩护。这一连半个多月如此,后宫里便起了传言,说僖嫔失宠了。   这下可好,傅家兄妹前朝失意,后宫又起火,又正巧碰到野心勃勃的广平王入京,这个年,注定过得要不太平啊。   傅斯昀酒量甚浅,平时基本滴酒不沾,但他的阿光今晚明显不太高兴,全程坐在首位上,阴着脸,活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儿似的,找着机会就灌他酒,真真算是坐实了君臣不和的传闻。   他也知道最近有些冷落了他的阿光,所以那些辛辣的酒他面不改色地统统喝了下去,希望那位小孩儿心性的皇上大人能消消气。   不过,确实喝得有些多了。傅斯昀回到相府时,脚步都有些虚浮。下人端来一碗醒酒汤,他囫囵吞枣地喝了下去,便解了衣袋,一头扎进温热的浴桶中。   直到温水浸过肩膀,傅斯昀才彻底放松下来,连日的劳累和辛辣的酒液让他身心俱疲,最后竟不知不觉地在浴桶中睡了过去,等到侍女觉得不对劲儿,前来敲门时,傅斯昀盆里的水都凉了。   他揉了揉眉心,才从浴桶中缓缓走出。擦净身子,穿好外衣,回了卧房里。   刚推开门,便见着一个身着黑衣的高个男子,在他房中的窗前站着。   傅斯昀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关好了身后的门,稳步走上前,“不知广平王深夜造访鄙府,有何贵干。”   时威身型高大,身材健硕,板着一张国字脸,长年不言苟笑,眼神阴冷,是吓哭隔壁小孩儿的一把好手。   只见时威走到一旁的椅子旁,一撩衣摆,坐下,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本王早就听闻傅相大名。先帝在时,本王便仰慕傅相的风采,只可惜先帝驾崩后本王便去了淮州,如今本王入京,自然是要来找傅相叙叙旧的。”   傅斯昀自然不会信他这番鬼话,寒夜露深,时威就这么绕过他府中所有侍卫,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他的卧房里,让傅斯昀不得不提高警惕。   “广平王若有什么话,大可在酒宴上便同鄙人一吐为快。夜入鄙府这种事,有辱广平王大人的名誉。”   时威继续端着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本王要和傅相叙叙旧,自然不能让外人听见。”   他在“外人”二字上咬得很重,只要是个聪明人都知道他的言外之意。   “王爷有什么话不如直说。”   时威看着眼前的人,傅斯昀虽然面上还是一派清冷的模样,但说话语气都不似白日里平稳,眼底的红血丝虬根盘结。   时威冷笑一声,拿起桌上的茶杯,用拇指慢慢摩挲着,“本王许久不入京,消息闭塞,今日在宴会上看见皇帝身边坐着一位风姿卓然的妃子,一打听才知竟然是令妹。不过本王依稀记得,三年前坊间可是传闻令妹心有所属,本王当时还稀罕是多俊俏的男子才能让令妹这等佳人倾心,现在本王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心有所属,指的便是我五弟。”   傅斯昀不接话,脸色却沉了下来。时威像没看见似的,端起空空如也的茶杯,放在眼前,细细打量着,像是在把玩什么古董精品似的,语气依旧不慌不忙,“本王还听说,前些日子,相府有意和护国公府联姻。本王还想着,傅相和护国公都为我离国立下过汗马功劳,若是两家联姻,本王必然是要亲自到场贺上一贺的。谁知道没过多久,护国公府的大小姐嫁去了欧阳府...听闻是欧阳家的那小子和护国公府是青梅竹马,还求了我五弟一张圣旨的。”   “如此说来,傅相这舍己为人的胸襟,还真是让本王敬佩不已啊。”   时威看着傅斯昀来回几个深呼吸,脸色已经完全阴了下来,几乎是咬牙切齿般地说道,“王爷不必弯绕,想说什么,就直说。”   时威看着时候差不多了,也终于没了耐心,将那白玉茶杯攥在手里,语气阴沉,“我那五弟不懂事,在皇位上坐了两年,给傅相惹了不少麻烦。再过不久就是他的加冠礼了,等到他全权把握朝堂,傅相觉得,他第一个,会拿谁开刀?”   傅斯昀不答,时威冷哼了一声,连假笑都不吝啬维持一个,“无论长幼尊卑,还是计谋才律,都应是由本王继承皇位,那商贾之子不过是仗着先帝的喜欢,勉强继位。现如今,也是该拨乱反正,重回正道的时候了。傅相,你可愿站在本王这边?”   傅斯昀眉头紧拧,“王爷,这可是要篡位...?”   “呵。”时威残酷地轻笑一声,“篡位...?本王只不过是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罢了。傅相,你是个聪明人。你年纪轻轻便手握朝廷重权,在群臣之中举足轻重。时昱一旦亲政,你往后的日子...呵,可就不好过了啊。”   “那我跟着你,以后日子就好过了吗。”   “自然。傅相若是愿意襄助本王重回皇位,那便是本王的左膀右臂,本王待你,自会比时昱带你宽厚许多。”   “宽厚...呵...”傅斯昀摇摇头,“空口之言罢了,我又怎知王爷到时是会将我捧上高位,还是将我打入地狱呢。”   “你不信本王,本王可以理解。”时威往前走了一步,扯了扯嘴角,“但傅相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令妹考虑考虑吧...”   傅斯昀瞬间目光凛冽,“什么意思。”   “时昱强娶了她,如今她身在深宫,一定很痛苦吧...若是本王承诺,待本王登上皇位,便将令妹放出宫去,并赐与郡主的身份,让她追寻自己的幸福去...如何?”   “...”傅斯昀下意识地眨眼,语气尽量平稳,“...此话当真?”   时威一边嘴角越发上扬,“不仅如此,本王还能允诺,事成之后,便将护国公府的大小姐许配给你...如何?”   “...”傅斯昀道,“她不是已经嫁给欧阳府了吗,怎能再许人家。”   “本王自有办法,就不劳傅相费心了。你若有其他心仪的女子,本王也可帮你得到...怎样,本王的条件,可谓丰厚了。傅相是个聪明人,孰轻孰重,应该拎得清。”   “...”   傅斯昀头脑昏涨,酒精如同炸弹一般埋在他胸前,时威的一番话如同火苗,轰然间点燃了引信,将他炸得神志全无。   仿佛是连日积攒的污浊一下子被酒精激发了出来,他突然感到一阵恶心,接踵而至地便是一阵天旋地转之感,他踉跄了一下,伸出手扶住身边的桌子才堪堪稳住身形。   时威站在一旁,欣赏了一番面如菜色的傅斯昀,才悠悠说道,“傅相这酒量浅薄,以后还是少饮些为好......哦,本王倒是忘了,今晚是皇上灌你酒的,你也不得不喝......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做事总是这么任性。”   时威放下把玩已久的杯子,“本王就先走了,傅相好生休息,也好生想想...应该站在哪边。”   说完,便推开房门,消失在一片苍凉的月色中。   时威走了有一会儿,傅斯昀才从那股恶心之感中回过神来,一边感叹自己酒量实在太浅,以后还是别惹阿光不高兴了,一边伸手招来隐在暗中的侍卫。   傅二身形鬼魅,如同暗夜里的一抹残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傅斯昀身边。   “禀大人,属下让他们都隐匿着,并未让广平王发现。”   傅斯昀“嗯”了一声,“时威以后若是再这样,你们便如同今日一般,躲在暗处即可,同时吩咐明处的人做好自己份内的事,让时威认为自己躲过了他们,明白了吗?”   “是。”   【傅斯昀】,一个让你们琢磨不透的男人。   【良心五毛一斤】,一个让你们琢磨不透的女人。 第25章 弑君   傅斯昀不在的第二十三个晚上,时昱终于坐不住了。   凛冬的深夜,相府早已是灯火俱熄,卧房里,时昱一把将傅斯昀按在了床上,像一头饥饿了许久的野狼,恶狠狠地说道,“傅斯昀,你是不是打算始乱终弃!”   “...”傅斯昀哭笑不得,“阿光,你先下来...”   他刚准备伸手推开时昱,两只手却被时昱一抓,固定在颈部两侧,动弹不得。   “二十三天了...二十三天了啊...傅斯昀,你倒是心狠...”   时昱越说越觉得委屈,原本那股子狠劲儿逐渐软了下来,“我这个皇帝,当的还真是忒没意思,跟闺房里等郎君的大姑娘似的...”   “...”傅斯昀被这奇怪的比喻逗笑了,“阿光不想当皇帝啊,可有人想当呢。”   时昱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时威来找过你了?”   “他给我开的条件甚是丰厚,我都忍不住心动了。”   时昱放开压着傅斯昀的手,翻身从他身上起来,“这就心动了?傅相答应的这么快,时威怕是不会相信吧?要不要我再帮你一把?”   “哦?阿光打算怎么帮?”   时昱偏了偏头,作出一番认真思考的模样,“不如,我明天上朝的时候把你再臭骂一顿,如何?”   “...”傅斯昀答道,“你真的只是想帮我,而不是因为自己想骂我吗?”   “怎么会呢?傅相虽然已经二十三天没有给朕侍寝,虽然私下里见了广平王,虽然准备和他联手整我...但是,我骂你只是为了推波助澜,绝对不是为了自己泄愤。”   时昱微笑,“不过,如果傅相今晚愿意好好伺候朕,朕可以考虑明天在朝堂上给傅相留点面子...怎么样...”   傅斯昀闷笑一声,平日里的郁结一扫而光,揽着时昱的腰,低头深吻了下去。   一夜春光。   .   时昱对傅斯昀昨晚的“服务”十分满意,禀着“我舒服了自然就不会让别人舒服”的原则,在朝堂上状态拉满,狂飙演技,同时还兼顾着昨晚“留点面子”的承诺,将一个欲发泄怒火却又投鼠忌器的窝囊皇帝演得那叫一个淋漓尽致,好到他都想扇自己一个巴掌。   果不其然,傅斯昀带着一身寒意回府时,就收到了傅二的秘报,时威又一次“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他府里。   这晚,时威明显比上次更有了底气,也没跟他弯弯绕绕,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傅相考虑的如何了?”   傅斯昀不答,只是解下染雪的外袍,走到桌前坐下,泡了两杯清茶。时威见他有长谈之意,也在一边椅子里坐下,端了另一杯茶。   “不知王爷有何计划。”   时威品了口茶,说道,“本王此次入京,还带了一万兵马,驻扎在城外一处隐秘的地方。国宴的前一日,腊月廿九,宫里都在做最后的准备,人多事杂,是宫里防卫最弱的一天。到时,只需傅相与本王里应外合,本王的军队便可直逼紫微宫。”   时威在颈部做了一个手刀,语气阴狠,“杀了时昱,再凭借傅相在朝中的威望和本王正统的身份,这皇位就是本王的了。”   傅斯昀端茶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抖,语气却自然如初,“杀了他,你就放我妹妹出宫?”   时威大笑一声,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傅相放心,本王既答应了你,就不会食言。”   “那么,鄙人就将自己和家妹的前程托付到王爷手中了。”   傅斯昀也饮尽杯中茶水,颇有些‘以茶为盟’的意思,“若是王爷有什么用的上鄙人的地方,还请王爷随意吩咐。”   交易达成,时威便爽快地离去,趁着夜色,在侍卫的守护下回到了自己下榻的府中。   虽是深夜,萧谋事依旧衣冠整齐地站在密室中,神色清明,手里攥着一封密报,见时威回来,连忙迎了上去,“王爷,傅相之意如何?”   时威走到首位坐下,神色高昂,“傅斯昀已经答应襄助本王,如此,本王的阵营中,又添一柄利刃。”   “王爷,傅斯昀...可不只是一把利刃啊。”萧谋事故作神秘地笑了笑,将手里的密报献与时威,“王爷之前吩咐要调查的事,今日终于有了结果。”   “?”时威听完这话,嘴角更扬,“傅斯昀的...身世...查出来了?”   萧谋事不答,只说,“还请王爷过目。”   时威拿过密保,一目十行地看完,又仿佛不可置信般地,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最后忍不住,放声大笑。   “哈!两年了,两年了,不枉我苦苦追查了两年!这可真是天助我也——傅斯昀啊傅斯昀...你藏得可真够深啊...”   萧谋事站在一旁,问道,“王爷的计划,可需要变更?”   时威手指敲了敲椅背,露出一个阴狠的笑,“变,当然要变。”   “本王原本还想着,若是那傅斯昀能乖乖做条听话的狗,本王也愿意在事成之后赏他根儿骨头舔舔。谁知道,呵...虽然是条能忍辱负重的好狗,但野心也太大了些。”   “时昱和傅斯昀,最后一个都不能留。”   “全杀了。”   萧谋事在旁边拱了拱手,低眉顺眼,“但听王爷吩咐。”   “傅斯昀,先让他再活几天,本王还需要他做些事。至于本王亲爱的五弟么...本王原本是想把他留到兵变那日亲自手刃的,不过现在...”时威起身,伫立睥睨,“废了一个高太监和薛家,但后宫里不还有两个吗?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是该她们动手的时候了。”   .   皇宫内。   白逸雯看着面前不动如山的欧阳含冬,尽管心中都快气炸了,面上还是得保持一个温婉淑女的模样,“欧阳姐姐,考虑的怎么样了?”   欧阳含冬不慎耐烦,“我说过了,我没兴趣。你要是想做,就自己去做。”   “!!”白逸雯被呛了一口,差点就想出口反击,却在最后一刻又咽了下去。   欧阳家的大公子可是手握几十万将士的戍边将军,是他白府无论如何都不能得罪的对象。想到这里,白逸雯又生生压下火气,挤出一个笑来,“此事,妹妹一人实是不好筹划,怕搞砸了,坏了广平王大人的大业,到时,你我姐妹二人都要遭殃啊。”   欧阳含冬眉眼狭长,是世人口中“狐狸精”似的妖媚长相,却偏被欧阳府养成了一个野马 般不羁的性子,恨不得话不投机便扯了裙子打一顿。   她告诉自己不要生气不要生气,不要跟这个白莲花一般见识,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开口,“那你说,你想怎么办。”   白逸雯见她松口,喜不自胜,“那边交待,让我们将这包毒药下到皇上的饮食中,欧阳姐姐可有什么法子?”   欧阳含冬瞥了一眼白逸雯,嗤了一声,“又是下毒?上次那蠢货下错了蛊,本该种到皇帝身上的蛊种到了一个老婢身上,浪费了一双蛊不说,还暴露了自己,也难怪广平王不救他了。”   “那事之后,宫里对饮食管得越发严格。你我小小贵人,连皇上的面都见不到,你还想下毒?真是异想天开。”   “...”白逸雯被一顿嘲笑,脸上挂不住,却又只能陪笑,“欧阳姐姐说的是。但欧阳姐姐是否忘了,这后宫之中,虽然你我二人见不到皇上,但有人可以见到皇上啊。”   “?”欧阳含冬分给了她一个眼神,“有计划就说。”   “皇上宠爱僖嫔,食物若是经了僖嫔的手,皇上就不会起那么多的疑心了。”   “这样...”欧阳含冬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似是漫不经心地说道,“那你直接和僖嫔商量不就好了。广平王不是已经拉拢了傅相吗。”   白逸雯却摇了摇头,“广平王特意交代过,此事不可让傅相和僖嫔知道,须得你我姐妹秘密行事。”   欧阳含冬意味不明地冷哼了一声,“那你说,你想怎么借僖嫔的手,弑君呢?”   白逸雯凑到她耳边,“姐姐有所不知,皇上甚是宠爱僖嫔,除了每隔几日就要召她侍寝外,还会在她侍寝的第二天,去僖嫔的春鸣宫中小坐一会儿。”   欧阳含冬瞥了一眼她,“此话当真?”   白逸雯点点头,“妹妹已经观察过好几个月了,基本都是如此。”   “...所以?”   “所以,只要我们找准了时机,在春鸣宫的茶水里动些手脚,让皇上喝下...此事便成了。往后若是追究起来,也只会治春鸣宫的罪,查不到你我二人头上来。”   欧阳含冬冷笑一声,“白妹妹还真是好手段。”   白逸雯低头,声音柔柔的,任谁也猜不出那温和的外表下包藏了怎样的阴谋。   “都是为了家族的大业罢了。此事,还需姐姐伸手襄助才好。”   .   广平王拿出手的毒药,绝非凡品。她们二人手里的这包,名叫七日安魂散。   顾名思义,便是中毒之后,时隔七日才会彻底发作。   这本身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效用,甚至都比不上江湖上那些“七步夺魂散”、“含笑半步癫”来得厉害。   不过,七日安魂散的绝佳之处在于,中毒之后的前六天,只会出现类似风寒的症状,不论是哪路神仙下凡,都无法诊出中毒的迹象。等到第七日,毒在体内集中爆发,便能在几息之间,直取人性命。   此毒还有改良的版本,甚至可以将毒发的时间控制在半年到一年之间,真可谓是杀人于无形之中。   正巧,当晚皇上就召了僖嫔侍寝。白逸雯和欧阳含冬商量过后,各派了几个心腹,第二天便在春鸣宫里仔细动了番手脚。白逸雯又提心吊胆了一整天,直到听闻太医院里传来皇上偶感风寒的消息,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将任务完成的消息传出了宫。   腊月廿三,这是,寒雪纷飞的第一日。   快完结了,快完结了。   剩下就是剧情的最高潮的部分➕填前文留下的坑。 第26章 秘密   风寒本不是什么要紧的大病,但放在要紧的人身上时,也是可以惹出一堆麻烦事儿的。   就好像,若是普通人家的哪位得了风寒,估计连大夫都不会请,多喝些热水,扛一扛就过去了。可若是当今皇上得了风寒,那可不得了,紫微宫上上下下百十来号的宫女太监都战战兢兢,生怕最后查出来是自己的什么疏忽才惹得皇上受了凉。   且风寒易传染,平日里要有谁得了风寒,要么就闭门不出,要么,出门要在面上带一层面纱。   时昱作为皇帝,每天要见不少皇亲国戚和权贵大臣,若是这么一传十,十传百地传下去,那今年的春节怕是都可以不用过了。但你若要他戴那劳什子面纱,他也是绝对不愿意的。   最后,他自己想了个法子,干脆就呆在紫微宫里不出好了,朝会也先暂停,若是有什么要紧事,就传给紫微宫外的允顺,再由允顺代为转达。   “他就这么把自己关在了紫微宫里?”   下属向时威汇报时,他正在相府和傅斯昀谋事。   时威皱了皱眉,“他这又是什么意思。”   傅斯昀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语气颇为平和,“染了风寒,不愿见人罢了。就连我上次禀事,也没能踏进紫微宫的大门。不过也无妨,我去问了太医,太医说只是染了风寒,并不严重,调养几日就好了,依我拙见,并不影响王爷的筹划。”   时威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其中的原因。七日安魂散已下,任他是天王老子来了,时昱都得死。想到这里,时威舒心了很多,连带着看傅斯昀和他身边那些个死气沉沉的侍卫都顺眼了不少。   他虽已对傅斯昀起了杀心,但若想成功夺位,他还需借助傅斯昀的帮助。因此,时威这几日依旧将“盟友”的角色扮演地很好。下属向他汇报情报时,他也丝毫不避讳傅斯昀,充分体现出自己的信任。   等到下属汇报完了,时威才挥挥手让他退到一旁,转而问道,“傅相,可有打探到什么消息?”   “禁军值守的时间表。”   傅斯昀刚说完,他身后的侍卫便自觉地走上前,拿出了一份手稿和一张地图,平铺在了两人面前。   “腊月廿九,晚上戌时,北神门。戌时一刻,南悟门。”   傅斯昀在地图一南一北两侧轻点,“这两处,是守卫最松的。王爷可以在其中选择一个,作为那日破城的入口。”   时威拿起手稿和地图,打量了一番,发现傅斯昀所言不虚。   “傅相的意见是?”   傅斯昀答,“戌时一刻,南悟门。”   时威又问道,“为何?”   “南悟门到紫微宫的距离是最近的。”   确是如此。相比起北神门,南悟门到紫微宫的距离缩短了一大半。   时威没有立即答应。   北神门虽远,但一路街道宽敞,几乎是笔直地通向紫微宫。而南悟门虽近,一路上却要通过不少蜿蜒的小路,路两边有几层高的酒楼和商铺,最适合埋伏和截胡。   傅斯昀心思有异,立场不明,难免会再生事端,时威不得不防。   他思虑良久,最后说道,“那便听傅相的建议,腊月廿九,戌时一刻,本王将带领一万兵马于南悟门潜入,直逼紫微宫。”   时威说完,又问道,“傅相可知紫微城内兵力粮草如何?”   傅斯昀不急不慢地答道,“紫微城内共有禁军八千,用于日常护城和巡逻。除此之外,还有约四万常规军队驻扎在紫微城外二十里处,以应对不时之需。其余的大部分军队均在驻守西南的王忠将军和驻守西北的欧阳宣将军手中。”   倒是与本王打探到的消息一致。时威想。   “那傅相觉得,本王的一万军队,可有胜算?”   傅斯昀答道,“虽然王爷的军队人数比不上城外的守军,但王爷乃是正统的皇亲国戚、天之骄子。守军从接到消息到整顿兵马赶来,至少也需半天时间。王爷若能在守军抵达紫微城之前杀了时昱,那您便是唯一的正统继承人。到那时,守军也只能听从您的指挥了。”   “至于戍边的两位将军,就更不用担心。边疆路途遥远,无法支援皇上。等到皇上驾崩,王爷继位,拿到虎符,那离国的军队便全归王爷麾下了。”   “傅相说得有理。”   时威笑了笑,神色不明。   傅斯昀啊,你为何就不能为我所用呢?   可惜了,可惜。   送走了时威一行人,傅斯昀依旧坐在议事的桌子旁,端起茶杯欲饮,却发现茶水已有些微凉,便朝侍卫招了招手。   “再给我倒些茶来。”   他身后那位身着黑衣、原本死气沉沉的侍卫,此刻却突然像是活过来了一般,手脚麻利地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茶有些凉了——”傅斯昀来不及阻止,侍卫便吨吨吨地喝完了一杯茶。   “憋死我了,刚刚差点没忍住,都想当着时威的面打喷嚏。”   陌生的声线,陌生的面孔,确是熟悉的语调。   傅斯昀无奈地自己换上一杯热茶,递给那侍卫,“谁让你不愿乖乖呆在宫里,便要跑出来。”   那侍卫也毫不客气地接过傅斯昀手里的茶,又一股脑地灌了下去,才觉得嗓子舒服了许多。   “要说我这风寒之症,可都是你害的,你不得对我负点责?再说了,现在也没谁愿意冒着被传染的风险跑去紫微宫,更何况宫外有允顺顶着呢,没事儿。”   “所以你就去找了傅七给你做了这个假脸?”   “可不是,人家小朋友虽然武功不行,但手艺可好了,我人都站在时威面前了,他不是照样一点都没发觉,还跟你商量着如何除掉我,商量地如此真情实感...我都要感动了。”   时昱摸了摸这张陌生的脸,走到刚刚时威坐过的椅子上坐下,摘掉变声器,“你觉得,他会听你的,乖乖从南悟门进城吗?”   “不论他从哪个门进,我们只要在两个门处都设好埋伏。他那一万兵马,即便不能全歼,也能拖到城外的守军支援了。”   “不能提前将守军调进城吗?”   “恐怕不能。”傅斯昀道,“军中恐有他的眼线。提前调兵,必会打草惊蛇。”   “行,就听你的,我到时就乖乖呆在紫微宫里,等你的好消息了。”   时昱说完,猝不及防地又“啊秋”一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傅斯昀倒了一杯热茶,放在时昱手心里,温声说道,“阿光就这么放心我?”   时昱瞪了他一眼,本想端个皇帝的架子,结果鼻子一痒,又是一个喷嚏。   “不跟你闹了,朕要回宫了。”时昱揉了揉鼻子,声音还有些嗡嗡的,又把变声器戴上了,“就按照之前我们商量的计划行事。”   说完,便推门而出,熟门熟路地抄密道回了宫。   紫微宫里和他出门时别无二样,时昱卸下伪装,把假面和变声器藏好,才扣扣门,让允顺进来。   “朕不在的这段时间,可有什么事?”   允顺抱了一叠公文进来,“回皇上,各位大臣上了一些请安的折子,白贵人和欧阳贵人想来请安,被老奴拦下了。剩下就是...”   允顺从怀里拿出两封密封完好的信,“广平王大人和顺平王大人都来了信,送信的都说有要事,还望皇上尽早查看。”   时昱无视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折子,只拿了两封信,便对允顺说道,“做得不错,下去吧。”   允顺退下,掩上了大门,时昱先不慌不忙地拆了顺平王的信,读了两遍,确认铭记于心后便扔到火炉里,看着上好的纸张慢慢烧成灰烬,才打开了广平王的信。   “...   臣今日偶得一消息,大惊,故告于皇上。   离国当朝宰相傅斯昀,原名斯昀,沪南人,系沪州县令斯定焱第三子,自幼体弱,养在府中,不常露面,并自幼与沪州知府第七女青梅竹马,立有婚约。   ......   建安二十五年,斯昀中得举人。   ......   建安二十六年,沪南地区发了大洪水,斯家全家皆于洪水中牺牲,连同当时正在斯家府上的知府之女,全家上下,无论老小,只有斯昀一人活了下来。   臣查到此事,觉得蹊跷,便又仔细叫下人追寻了两年,终于查得背后的真相。   ......   沪州县令斯定焱一家并知府之女,并非于洪水中丧生,而是在洪水前夜被人屠了府。下令之人名叫王宽,乃先父皇手下的心腹幕僚之一。   ......   先父皇将此事藏得十分深,再加上洪水便至,斯家几乎是尸骨无存,故几乎无人知晓。若非臣之封地淮州本就离沪州不远,否则,皇上将永远不会知晓此事。   ......   傅斯昀的全家并上青梅竹马,皆被皇室所屠。而现如今,他却在皇上身边做事,位至宰相。   ......   还望皇上,理性行事。   ......”   时昱坐在偌大的紫微宫里,手脚冰凉。   腊月廿五,这是,寒雪纷飞的第三日。   我要偷偷更新,然后吓死你们,嘿嘿。   完结倒计时ing 第27章 死亡   大事发生前,往往是带有预兆的。   时昱还记得,他母亲去世的那天早晨,他醒得尤其早。   窗外天色未亮,他没惊动侍女,独自一人起了身,穿戴整齐,在一片黑暗中推开了屋门。   伸出手,似乎都还能摸到空气中的潮湿的雨珠,昨夜里下了一场小雨,闷得时昱心里有些堵。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去母亲宫里请个早安,却在一只脚踏出宫门的那一刻才反应过来,这天色还未亮,母亲还没起身呢。   他笑了笑,许是推门的声音惊动了刚睡醒的小太监,那小太监一脸诚惶诚恐,唯恐自己怠慢了这位眼下最受皇帝喜爱的五皇子,颤颤巍巍地向他请安。   时昱看着衣服都没穿整齐的小太监,挥了挥手让他下去了。   来日方长,还是等他母亲起身之后再去请安吧。   时昱这么想着,转身回了卧房。   ——来日方长。   那日,他从傅斯昀的府里回宫前,也是这么想的。   我和他,来日方长嘛,不急于一时。   这个词就好像有什么神奇的魔力一般,当你总以为往后的时间还有很多时,时间,便会在下一刻悄然离开。   来日方长,便是时间留给你最温柔的道别。   .   腊月廿八,宫里传来消息,皇上的风寒已大有好转,故将于明日恢复朝会。   腊月廿九,就像所有平凡的清晨一样,皇上坐在乾元殿首位,傅斯昀立在下侧,听着臣子汇报国事。   唯一不同的是,皇上还邀请了广平王和顺平王两位兄长一同听朝。广平王身型威武,站在傅斯昀身侧,气势不减,时而与百官辩解一番。顺平王身姿卓约,容貌不凡,却周身温和,眉眼温顺地站在另一侧,一言不发。   皇上的嗓子听起来还有些嘶哑,朝会进行到一半,皇上便觉得身体有些不适,匆忙下了朝。百官惶恐,纷纷讨论,皇上的风寒之症还未痊愈吗?   傅斯昀皱了皱眉,时威冷笑一声。痊愈与否,估计只有他最清楚了。   两人对视一眼,权谋算计,阴谋阳谋,便全在今晚见分晓。   腊月廿九的夜晚,无风。   嘶叫肆虐了好几个月的北风此刻也销声匿迹。城外,万籁俱寂,只是偶有马蹄轻跺的嗒嗒声。   周遭,安静又躁动。   戌时刚过,厚重的古墙上却接连传来压抑的喘叫声,那是被捂住口鼻之人在临死前发出的痛苦的怒吼。   不过是几息之间,城墙上便再没了动静。世界又恢复了安静。   又过了一会儿,随着一声雄浑的吭声,朱红色的城墙大门从内缓缓打开。   这是来自不远处胜利的邀请。时威的三万人马,在悄然的月色中,破了城门,入了宫。   道路笔直,他们却走得缓慢。前些天下的雪还未化,厚厚的一层铺在地上,消了不少声音。   队伍莫约走了快一里,周围依旧是风平浪静。时威骑在高头大马上,走在队伍的最前列,心里却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就在这时,队伍里突然传出一人痛苦的嘶叫,接着便是漫天箭雨,从两侧呼啸而下。   时威冷笑一声,手里的大刀迅速斩断飞驰而来的箭。   果然有埋伏!   他早已下令全军警戒,几阵箭雨过后,他的队伍虽有损伤,但伤亡不大。街道两侧的矮墙上陆续出现伏兵,他手里的三万人马更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红着眼便冲了上去。   时威首当其冲,几息之间便取了两个首级。夜色里,嘶叫声满天,他的刀尖被鲜血染得红艳,带着队伍一路狂杀。   等到伏兵尽数被铲除完时,才有下属上前汇报,此次伏兵约有四千人,我方伤亡四千余人。   时威眯了眯眼,紫微城内总有禁军八千,如今有一半都葬身在了他的铁骑下,那另外的四千人现在身在何处,也已经很清晰了。   傅斯昀啊傅斯昀,竟然如此地不信我,在两个门内都安了埋伏。   “呵。”时威冷笑,难道我三万人马,还杀不掉你区区八千禁军?   智慧,在绝对的实力之下,也不过是愚拙的小把戏罢了。   “继续前进!”   时威一声令下,军队趁热打铁,士气高昂,快步向紫微宫而去。   疾行了一会儿,街道便到了尽头。只需再穿过一道拱门,就能看见紫微宫前的漫坡。   时威停了下来。   道路的尽头,拱门前,傅斯昀孑然而立。   时威抬手,示意身后的队伍停下,只带了几个身手绝佳的心腹,策马上前。   傅斯昀挑了挑眉,语气惊讶,“王爷这是经历了一场血战吗?”   时威咬了咬牙,攥着缰绳的手紧握,“本王的军队半路中了埋伏,此事,傅相不知吗?”   傅斯昀淡笑,“本相确实不知。原本和王爷说好的,戌时一刻从南悟门进,本相在紫微宫门口接应。许是王爷不听话,擅自选了北神门,才中了埋伏吧。”   时威皱眉,“傅相的意思是,南悟门就没有埋伏了吗?”   傅斯昀不紧不慢地说道,“本相既然答应了王爷,帮王爷入城,那南悟门自然是安全的。”   南悟门没有埋伏,那剩下的四千禁军......   时威看向前方大敞的拱门,门后一片漆黑,安静无声,却像深渊巨口,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傅斯昀像是毫无察觉般,侧过身子,作出邀请状,“既然王爷已经到了这儿,那便事不宜迟,赶紧入宫吧。”   时威站在原地没动。   拱门狭窄,若是人骑在马上,也只能同时经过三人而已。他的军队这么冲进去,对方便直接瓮中捉鳖,一举围歼。   他虽然手里人多,但若是这么硬闯进去,一定会牺牲不少人马。   “王爷在犹豫什么?”傅斯昀身材修长,声音蛊惑,“进了紫微宫,杀了皇帝,这天下就是王爷您的了。”   “呵,傅斯昀,你以为,本王要他三更死,阎王敢留他到五更么?”   时威笑得阴险,傅斯昀不解,“哦?王爷是什么意思?”   “你且等着吧——不用本王亲自动手,很快,黑白无常就要前来索他的命了——”   时威话音刚落,苍茫的夜色突然被一阵急促的钟声打破。   “咚——咚——咚——咚——”   音色悲慷,急促地响着,一下又一下,不绝如缕,划开夜色,直抵每个人心中。   北塔的钟,只会在一种情况下才会连响百次。   身后的紫微宫内隐约传出压抑的哭泣声,空气里仿佛都染上了一种莫名的悲怆情愫。   ——皇上,驾崩了。   “真是美妙的钟声,傅斯昀,你听,你听啊——皇上他啊,驾崩了——”   时威仰天大笑,语气里难掩得意之情,“皇上死了,傅斯昀你——”   剩下的话,时威没能说出口。   因为他看见,傅斯昀在拱门的阴影里,神色平静地扬起了一个笑。   眼里没有震惊,没有疑惑,没有恐惧,只有一股期待已久的偏执和疯狂。   时威的心中骤然间升起一股寒意。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时威一直以为自己是那只骄傲的黄雀,直到现在,他才猛然间发现,那只愚蠢的螳螂,其实是毒蛇的影子。   一个邪恶而剧毒的猎手。   傅斯昀微笑着,缓缓从阴影里走出。   “他死了,所以,下一个是谁呢?”   再加一更,吓死你们 第28章 破城   事已至此,再无伪装的必要,时威索性直接撕破了脸。   “傅斯昀,现在,皇帝已死,本王是唯一正统的继承人。你若是愿意带着你的那些跟屁虫乖乖地给本王让路,本王或许还能在登基后赏你个一职半位。你若是不肯,呵,就别怪本王无情了。”   傅斯昀不动如山,“王爷那一万人马,被北神门埋伏了一通,现在还剩几成?”   “一万?笑话,那是本王诈你的。本王此次入京,共带了三万精兵,足够踏平整个紫微城!你和你身后那些虾兵蟹将,若是识相,就趁早给本王滚开。”   傅斯昀眼皮颤了颤,轻笑一声,“王爷还真是狡猾啊...如此,王爷就来试试吧。”   说完,便后退几步,消失在了门后的一片黑暗中。   “该死。”时威暗骂一声。被逼到这个份上,即使再不愿,如今也只有强攻一个方法了。   “全体将士,破城——”   .   这次,时威没有冲在最前面,而是等到半数的军队都冲了进去,开始拼命搏杀之后,才带着一小队精英人马,趁着混乱突破重围,直向紫微宫而去。   玉玺、兵符都在紫微宫,他若想登基,必要先拿到这两样东西。   北塔钟响便是昭告天下皇帝的死亡。此时还有些群龙无首的小太监大着胆子想来紫微宫探探情况,却在半路被这厮杀的人群给吓了回去。   总的来说,时威一路十分顺畅,疾行而至紫微宫门前。   偌大的紫微宫本应该灯火通明,此刻却是黑漆漆的一片,门外不见太监侍女,看样子是被傅斯昀提前清过场。   “王爷这是想找什么呢?不妨进宫来,本相帮王爷一起找?”   傅斯昀缓缓从紫微宫正门内走出,反手合上了宫门。时威眼皮一跳,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虎符和玉玺,在你手里?”   傅斯昀没承认也没否认。时威道,“也好,不管在不在你手里,我只要杀了你便知。”   他正准备召身后的心腹精英上前,房檐上却突然落下几道黑影,几位身着黑色夜行衣,身形鬼魅之人出现在了傅斯昀身后。   时威认出了他们腰间佩戴的傅氏家徽,瞬间了然,这便是他养在身边的影卫,从傅一唤到傅七。他不动声色地数了数,正好七个人,一个不落,应该是傅斯昀最后的底牌。   他疾行而来,身边的精锐也不过七八人而已。二者对上,孰胜孰败,尚未可知。   事已至此,或许可以拖延时间,等到他的三万大军杀光了禁军,便可前来助他。   时威欲开口,傅斯昀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身后的影卫拿出武器便直冲上前。   不用时威吩咐,他身后的精锐也举剑相迎。混战一触即发,短兵相接,紫微宫门前刀光剑影。   时威瞅准时机,快步闪到傅斯昀面前,手里的大刀直直向傅斯昀刺去。   “傅斯昀,把玉玺和兵符交出来——”   一柄精致小巧的黑金匕首抵在傅斯昀身前,不偏不倚地挡住了时威的刀尖。   是一名影卫。   时威催动内力暗自发功,宝刀轻颤,却依旧被那小巧的匕首牢牢挡住,一分一厘都前进不得。   “身手不错,不如来替我卖命?”   影卫冷哼一声,不答,一个跃步挡在傅斯昀身前。   “本王倒是没想到,你傅斯昀虽然是个废物,但手里人身手都不错啊。”   “多谢王爷夸奖了。”傅斯昀也不恼,“本相手里人倒也一般般,主要还是王爷手下人太弱了。”   时威被讽刺地额头青茎直跳,“本王最后再说一遍,把玉玺和兵符,交出来。”   傅斯昀摊手,“想要,那便进来拿吧。”   说完,便一个闪身,推门进了紫微宫内。身后的影卫一步不离地跟上,时威看了一眼门前分身乏术的精锐们,咬了咬牙,踏入宫中。   紫微宫内一片漆黑,时威对这地块不熟悉,便举着刀横在胸前,小心翼翼地缓步前进。   绕过一面屏风,进入紫微宫的内室,窗户微掩,泻出一缕月光,让时威勉强看清了面前。   皇帝躺在御床上,双眼紧闭,已无呼吸。傅斯昀站在窗边,淡淡地朝御床上撇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那影卫不见了。   意识到这一点,时威瞬间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王爷,不必紧张,我可以和你好好聊聊。”   时威似是听到什么笑话般,“聊?本王和你之间没什么好聊的。你以为,你的那些陈年旧事,本王会不知道吗?”   傅斯昀手指一顿,“王爷都知道什么?”   “不过是,知道了你们斯家灭门的真相罢了。”   时威端着刀,一步一步地走上前,“哦,对了,不仅本王知道了,本王还给皇上也呈了一份信帖,将你斯家如何被皇室灭门之事,说的清清楚楚,一点不漏。不过他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无妨。”   傅斯昀恍惚低头,却没看床上那人,只是小声重复了句,“他也知道了?”   时威趁着他分神,使了十分力气,狠狠往他颈处劈去。   一把银色匕首破空而出,带着万钧之势直冲刀面而去,生生将时威的刀挪移了几尺,扎入傅斯昀颈边的墙面中。   时威还没来得及将刀拔出,便觉身后一股暗流涌动,一人在极短的时间内倾身而上,一掌打在了他的后背。时威虽有闪躲,但后背还是被掌风所伤。   这影卫的武功确实不错。   时威来不及拔刀,但既然那影卫已经丢了匕首,那他们便都赤手空拳地肉搏,也还算公平。   两人一来一往,不过瞬息之间便已过数招,两人势均力敌,竟谁都没法儿占上风。   莫约过了百招,时威听见门外打斗声渐弱,应该是已经出了分晓。如此,若是他的手下赢了倒还好,若是傅斯昀的手下赢了......   时威咬咬牙,无论如何,都应该在最快的时间内结束这场打斗。   不知为何,那影卫的拳脚总让时威有种熟悉的感觉,不过事态紧急,他也来不及多想。   百招之后,时威已基本摸清了对方的套路。他双臂有力,左腿脚踝处却不稳。只要找准时机,等对方露出破绽,他便可一举歼之。   右拳袭来,时威大喜。右拳,需左腿发力,故对方的右拳不稳,这时候,他只需要撑下这拳,便可在那一瞬间袭其左腿,将敌人一招制服。   时威假装不敌,胸口毫无遮拦地敞开,似乎就等着这拳下落。   来吧,打完这拳,我就送你归——   “噗——”   一柄黑金匕首,直直插入了他的前胸。   怎么会,他怎么会还有匕首!那匕首不是在抵他刀时便被扔出去了吗?!   电光火石之间,时威反应过来,那影卫第二次抵他刀时,用的是一把银色匕首。   而第一次抵他刀尖时,用的是一把黑金匕首——正是插在他前胸的这只!   “呵——呵——好一个障眼法......”   痛意直冲大脑,时威脚底不稳,一个趔趄,连忙扶住桌角才堪堪稳住身型。   顷刻之间,一股猩意涌上喉咙,时威勉强抬手,在脸上胡乱摸了一把,却见满手猩红。   七窍流血。那匕首上,有毒。   “傅斯昀啊,你...哈哈哈哈哈,你真可悲...”   时威直到自己将死,心有不甘,恨不得拖他一起下地狱。   那影卫抽出插在他胸前的匕首,拿袖子擦了擦刀上的血,便收回了匕首,安静地站回了傅斯昀的身边,看着眼前绝望的时威。   “为了报你斯家的仇,你还真是忍辱负重啊...都肯献身于我五弟,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苟合。”   那影卫不动神色地皱了皱眉,傅斯昀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怎么会知道。”   “本王为什么会知道?呵...呵...本王早就知道你和时昱两人狼狈为奸,暗通款曲......为了复仇,你都能给男人操了,真是一条含垢忍辱的好狗......哈...哈...”   时威双眼猩红,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说话也就再没了顾及。   “只可怜我那五弟...你斯家灭门原本与他无关,却白白叫你给利用,最后落得个家破人亡的地步......真是...大快人心啊——哦,对,你问本王为什么知道?哈,你知道时昱是怎么死的吗?那是本王下的毒,七日安魂散,早在七日前,他就注定要死在今夜了。”   傅斯昀看上去毫不惊讶,只是紧锁眉头,“你还知道什么。”   “你斯家是被皇室弄死的,其实啊,这仇,你早就报了。”时威阴狠地笑着,“你知道时昱那贱母是怎么死的吗......哈...哈...我告诉你,她,就是被你害死的!”   傅斯昀突然感到一阵惊慌,想要上前捂住时威的嘴,却被身前的影卫一把拦下。   “让他说。”   时威瞪大了双眼,死死地盯着傅斯昀,“她死于改良版的七日安魂散,只是把毒性发作的时间延长到了半年而已。至于是什么时候中的毒......傅斯昀,你还记得,你中状元的那晚,去了哪儿么。”   傅斯昀僵在原地,那晚...那晚...他甩开了众人,独自回了孤山寺,想和阿光分享心意...   背后竟有人跟踪...   时威看傅斯昀一脸震惊,不由得一阵狂喜,“就是你,就是你害死了凌姬,凌姬一死,父皇就跟着去了,如今你又害死了时昱......哈哈哈,傅斯昀,你这仇还真是报得彻底啊。等我到了地府,定要好好和我五弟说上一番你的伟计。”   他本已是强弩之末,强撑着说完这段话,又吐了一口血。   “皇上死了,本王死了,还有谁能当皇帝?傅斯昀,你难道想改朝换代,逆天而行,自己当皇帝吗!?”   傅斯昀从真相的巨震中抽身,眼底一片冰凉,“王爷放心,这天底下姓时的,不只你一个。”   “还有谁!?大哥早就死了...二哥理佛...我...”   时威仿佛想到什么,大惊,“你们——”   窗外传来士兵的大声通报,“报——顺平王率十万兵马已将紫微城团团围住,前来护驾!”   “十万?!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废物,哪里来的十万兵马?!”时威震怒,“谁的兵马!?欧阳宣还是王忠——”时威一愣,“欧阳家...原来如此,欧阳家...是你们的人!?”   傅斯昀微微一笑,时威不可置信,“不可能!本王也派人监视了隔壁府的时涧之,怎么不知道你们和他暗中勾结?!”   傅斯昀道,“本相不才,只不过是负责接待二位王爷的鸿胪寺里,恰好有一位我的旧友罢了。瞒天过海,并不难。”   时威这才完完全全地明白过来,这一个月,自己就像是个傻子一般,被面前这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一股难言的悲痛弥漫在心胸,他万万没有想到,最后坐收渔翁之利的竟是他一直都看不上的四弟!   “好啊,好啊......既然如此,大家就一起下地狱吧——”   “我死,你们也别想好过——”   轰隆一声巨响,早已埋在紫微宫四周的炸药被同时引爆,一瞬间火光冲天,爆炸声响彻云霄,震耳欲聋,绝等的玉器、琉璃瓦顶被炸成了碎片,向四周飞射出去,宏大的紫微宫如同巨人般轰然倒塌。   时威在这熊熊大火中,露出了狰狞的笑。   而这几人之间的对话,也被尘封在了历史的长河中,再也不会被提及。   .   史书记载,康安二年,腊月廿九,皇上驾崩,广平王造反,逼至紫微宫,当朝宰相率禁军奋勇阻敌,后共同牺牲于紫微宫中。   顺平王携十万兵马赶来,剿灭剩余乱臣贼子,后即皇位,改国号为昱,以纪念兄长。   新皇念先丞相舍身以搏乱贼,追封其为义勇侯,并迎娶其孤妹为皇后,夫妻伉俪,携手以治天下安康,是为一段佳话。   作者有话说:因为文案中放了微博的原因,文被锁了两天,卡在结尾的地方没办法更新,真的非常抱歉...   文解锁之后我就来了!!今晚结局!! 第29章 结局   今年的春节注定不会过的太平。   时涧之即位后,既要清扫广平王余孽,还要为先皇之死举国哀悼,那被炸废的紫微宫也得重新修葺。他这几日几乎是住在了南书房,看折子看得头疼。   “朕终于明白,为什么五弟不想要这皇位了...皇帝啊,确实难当。”   傅斯瑶坐在一旁磨墨,听了他这半发牢骚的话,不禁莞尔,“皇上这才当了几天呢,就想甩手不干了?”   时涧之眼角的小痣都快耷拉下来了,苦笑,“朕的五弟和大舅子还真是给朕接了个好活儿啊......”   傅斯瑶正准备接话,却听见宫门轻响,允顺公公呈着两封密函上前。   时涧之打开第一封密函,一目十行地过了一遍,皱了皱眉。   傅斯瑶见状,也偏过头看了一眼。   密函报,有人在紫微城六十里外的原溪城偶遇了容貌与先丞相十分相似之人,故前来禀报。   傅斯瑶犹豫道,“皇上...”   时涧之语气温和而厉决,“将偶遇之人秘密处理掉,并将知晓此事的人全部清理干净。”   允顺诺了一声,时涧之拆开第二封信,看了看,便递给了傅斯瑶。   “信上说,你哥哥的伤差不多养好了,他们二人准备去一趟沪州,说是要将我五弟领给你家先祖见见。”   傅斯瑶看完信,才算放心下来,“伤好了便好,谁知道那疯子竟然还在紫微宫外埋了炸药...还好紫微宫内原本就留有密道。如今,他们二人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时涧之抽走了傅斯瑶手里的信,“他们是得偿所愿,这烂摊子都要朕来收拾。阿瑶,你说,这是不是大舅子把你卖给朕了?”   傅斯瑶脸红了一瞬,娇嗔道,“皇上这是不愿意了?”   时涧之温笑道,“怎会?大舅子说,要想迎娶阿瑶,就得揽下这皇帝的活儿。朕这是甘之如饴啊。”   傅斯瑶不禁感叹,“这皇帝之位,天下人求之不得,到了你们兄弟二人手里,怎么就成了烫手山芋了呢?”   时涧之笑了笑,摇了摇头,继续批折子去了,没再答话。   .   原溪城外,一辆普通的马车里,傅斯昀也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时昱当时正靠在他腿上闭目养神,听完他的话,掀了掀眼皮,本想起身,却不小心牵动了一处隐秘部位。   “嘶——疼——”   他瞪了傅斯昀一眼,又从善如流地躺回了他腿上。   “古人云,‘广厦千间,夜眠仅需六尺;家财万贯,日食不过三餐’。我为君,你为臣,你我之间永远隔着一个君臣之礼。”   时昱闭着眼,语气平静,“若是无法正大光明地与你牵手,那我要这皇位有何用。”   马车徐徐前进,此刻寒冬时节刚过,窗外还无甚鸟雀,时昱的话清晰而又明亮,赤诚而鲜活。   傅斯昀一只手轻抚着时昱的脸,半晌,才轻轻开口,“可是...是我害了凌姬...”   时昱睫毛轻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毒是时威下的,你不知情,不必自责...况且...我父亲也害死了你...你全家。”   傅斯昀微怔,“你父亲?时威在信上竟是如此告诉你的吗?”   时昱一听,也懵了,“难道不是吗?”   傅斯昀苦笑一声,摇头,“不是,灭门斯家的是你大哥,与先皇无关。时威恐怕是想挑拨你我之间的关系,才会如此说。”   时昱反应过来,“所以当年‘紫微之乱’时...擒拿我大哥的,就是你的人!”   傅斯昀点点头,“所以,斯家的仇,在那时就已经报了。”   时昱将前后种种串在一起,终于捋清了前因后果,“所以,你全家被我大哥灭门,你带着妹妹侥幸逃出,发奋读书,考取状元并获得我父皇的信赖,最后杀了我大哥报仇?”   傅斯昀淡淡一笑,“是,又不是。”   时昱疑惑,“怎么不是?”   傅斯昀道,“被灭门的并不是我。我...并不姓斯。”   时昱大惊,“那...斯昀——”   “斯昀已经死了。一个月前,死在了紫微宫里。”   时昱嘴巴张的老大,满脸地不可思议,“你你你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说清楚!”   傅斯昀叹了口气,婉婉道来。   “我和阿瑶的父母由于一场意外,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当地沪州县令斯定焱的三儿子斯昀见我们兄妹二人可怜,便私下里经常接济我们,谎称我们是下人的孩子,将我们养在斯府里。   斯家被屠的那日,我和阿瑶趁着混乱救出了受伤的斯昀,但没能救出其他人。从此,偌大的斯府,就只剩了他一人。他从小身子骨就弱,想要报仇却无计可施,最后请求我帮他报仇,杀了大皇子。   此后,我便拿了他的身份牌,顶替了他的身份,继续参加科举,一路走来,最终是不负他所托。   我入仕之后,便把他从沪州接到了京城里养着。可惜,仇报之后,他的身体状况便每况日下。他一心求死,无论我如何劝导都无用。   斯昀照顾着我和阿瑶长大,而我和阿瑶将他于灭门当夜救出,又帮他报了血海深仇,按道理讲,他是欠我一份人情的。斯昀从小便重义气,如此,为报我的恩,他才暂时断了轻生的念头。   我让傅七将他易容成你的模样,以备不时之需。那日...时威命令白家和欧阳家给你下药,你当时在我府中,我便让他去了宫里,并仔细叮嘱过此事,谁知...他最后竟然真的将那七日安魂散服了下去。”   傅斯昀苦笑,“他那时,怕是一心求死吧...”   时昱被这一连串的真相砸得瞠目结舌,他仰着头,躺在傅斯昀腿上,嘴都合不拢...   没想到...没想到竟是这样...   “所以,你是要带我回去见你的亲生父母?”   傅斯昀点点头,掀开车帘,眺望远方,神色惘然,“也不知,那块坟地还在不在...”   车轮滚滚,一路向前,时昱身手扯了扯傅斯昀垂下的头发,问道,“所以我跟你睡了这么久,其实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你真名叫什么?”   傅斯昀放下车帘,俯身到时昱耳边,轻启嘴角,说出一个名字。   “嗯...”时昱将这个名字在嘴里念叨了几遍,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最后还是放弃了,“就叫你傅斯昀好了,这个傅姓,可是我父皇,也就是你岳父大人赐给你的!”   傅斯昀笑笑,“都好。名字与我,也只是一个称呼罢了。”   时昱这才又满意地闭上了眼,准备靠在他腿上再补会儿觉。   ...   “等等!!!我突然想起来了!!那天,那天晚上!!”   时昱突然一个跃起,从傅斯昀腿上起身,指着他控诉。   “我就说,你那天怎么突然抱着我在院子里就...就...还害得我染了风寒!!原来你是故意的!”   傅斯昀沉默了一瞬,十分腹黑地回道,“可是那天你明明就很喜欢,还缠着我来了第二次。”   “??”时昱恍惚之中摸了摸自己的腰,心里想着,完蛋了完蛋了,这个人之前顾及着早朝的事,前些日子又受了伤,在这事上才收敛了许多。最近,他伤好了,又没了其他事的顾虑,那......   他含泪躺回了傅斯昀腿上,为自己的腰默哀了三秒钟。   寒冬将过,春意回暖,马车不停,正驶向属于他们的未来。   在那里,他们不再是君臣,只是一对寻常的恋人罢了。   --end.   结局啦!非常感谢各位这一个月的陪伴!作者拉着时哥哥和傅哥哥给大家鞠躬啦!   作者专栏里还有很多完结短篇小甜饼,适合睡前观看,期待各位的光临啦~   最后欢迎收藏作者的新文《鬼生不易,恶鬼自闭》,你们的支持就是我写文最大的动力啦!   下篇文见!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