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影卫有点乖   作者: 江晚舟   文案:   风里来雨里去的十几年,瑄王萧逸宸从不受宠的皇子到荣登九五,身边一直跟着个小影卫。   小影卫他武功高强,沉默寡言,狠厉无情,却只臣服于萧逸宸一人,做他手中最锋利的刀,供他驱使,为他斩出一个天下来。   后来,坊间传言,还是瑄王时期的大梁皇帝就有个心尖宠,放在身边养了十多年,却无人知晓那人是何模样,只道他容颜绝色。   影·心尖宠·卫听闻后瞬间怒了,怎能这般造谣生事?主子一心谋求帝业,哪里来的什么心尖宠。   萧逸宸却是一把将人按在怀里,挑眉说:“你不就是?”   小影卫将头埋在他的颈间,轻轻蹭了蹭,红晕慢慢爬上脸庞,半晌后,他不好意思的嗯了一声。   这一路百般艰难,千般辛苦,万般有你,便胜却人间无数。   阴晴不定强势攻×冷漠狠厉忠犬受   朝堂有,江湖也有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萧逸宸 ┃ 配角:墨染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永远臣服,永不背叛   立意:谋求帝业 第1章 得胜归来   崇德二十六年秋,瑄王率玄甲军大败匈奴右贤王部,右贤王乌衍亦战死沙场,匈奴余部退回草原,至此,大梁边患得以缓解,边境得以安定。   同年九月,瑄王萧逸宸率军回京,瑄字旗帜迎风招展,数万大军整齐行进,百姓夹道欢迎,盛况空前。   半月后,瑄王府。   时值正午,空气中弥漫着热浪,地上影影倬倬,晃着些碎金。   凉亭里坐着个白衣锦袍的男人,身子斜倚在软垫上,一手支着头,眼帘半阖,整个人显得慵懒至极。   他侧手边站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青年,眉眼极为冷峻,周身散发着冷寒的气息,让人轻易不敢接近。   “墨染——”斜躺着的男人唤了一声,语调低哑。   “主子。”青年微微侧身,低下头应道。   “取些梅子汤来。”   九月的天气虽说比不得盛夏酷暑,但恰逢正午时候,日光甚是毒辣,让人不敢小瞧了去。   “是。”墨染应下,转身出了凉亭,热浪扑面而来,他微微敛下眼睑,穿过回廊,正要去往厨房,王管家却是急匆匆的来了。   王管家顾不得擦一擦额头上留下的汗水,便说:“宫里的福公公来了。”   墨染面上疑惑,像是没听清,“谁?”   王管家稍稍喘了口气,说:“福公公,皇帝身边跟着伺候的。”   墨染神情冷淡,他淡淡的问:“来了多久了?”   “没多久,刚来。”   “说是陛下要王爷进宫呢。”   墨染眉头微蹙,皇帝让主子进宫是又是在打什么主意呢?仍然对玄甲军的兵符念念不忘?半个月前的那场庆功宴,皇帝就想要那兵符,主子没给罢了。   现下就又来了。   思忖一瞬,墨染道:“你去拿了梅子汤给主子,他在青莲水榭。”   “你呢?”王管家下意识问。   墨染勾唇,“我去看看福公公。”   福公公拢着袖子,他正坐在椅子上,等候着瑄王的到来。   也不知瑄王是在忙些什么,这样久了,连方才那管家的身影也消失不见。他等的有些焦急了,还要回去给陛下复命呢。   就在他快要坐不下去的时候,有人远远的往这边来了,他放下手中的茶杯,腾的站起来,迎了出去。   待人走得近了,他才发现这不是瑄王。   来人身量颀长,一袭黑衣挺拔俊秀,正是墨染。   他隐去了脸上的失望之色,摆出了惯有的笑容。   “福公公。”墨染一手背在身后,淡声道。   福公公应了一声,他不死心的用余光瞥了瞥墨染的身后,依旧是没什么人。   他不由出声道:“瑄王呢?”   “王爷尚在忙,有什么事情,福公公告诉我就好,回头我转告王爷。”   福公公思索着,瑄王也不知在忙些什么,左右他把意思传达到了就行,没必要一直耗在这里。   想到此,他笑了笑,说:“那就有劳了。”   “无碍。”   “陛下要瑄王进宫,越早越好。”   墨染点头,“陛下要王爷进宫,可是有什么要事?”   福公公面上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那副笑容,“那咱家就不清楚了。”   墨染闻言,没再说什么,他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劳烦公公走这一趟了。”   福公公跟着他,两人一道出了瑄王府的大门。瑄王府坐落在城西,不似金陵城中心那般热闹,此处人烟稀少,显得很是幽静。   在福公公临走前,墨染从怀里掏了几两银子出来,递给了他。   福公公面上推辞了两下,最后拿了银两,塞进了自己袖子。   “谢过……公子。”福公公顿了一下,他抬头打量着墨染,这青年面容俊秀,只是有些过于冷漠了。   瑄王也是个有本事的,远赴边疆四年,便打造出一支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玄甲军,如今又有这样的男人跟在身边伺候着,也怪不得陛下这样警惕瑄王,深怕他对自己的皇位有什么威胁。   福公公心下不由叹气,天家的父子情也就是这样了。   “福公公客气了,慢走。”   墨染低沉的声音,将福公公拉回了神,他点点头,说:“望瑄王早些来宫里,陛下等着呢。”   墨染未做应答,目送着福公公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他嗤笑一声,转身走了进去。   桌上放着的白瓷碗内又添满了梅子汤,红艳艳的,底下是些晶亮亮的碎冰,冒着凉气。   墨染在萧逸宸旁边站定,带来些许热气,萧逸宸睁眼,他懒洋洋道:“走了?”   “是,走了。”   “说什么了?”   萧逸宸略微一抬手,墨染便倾下身,把桌上的那碗梅子汤递给了他。   “皇帝让主子您进宫。”   萧逸宸捏着汤匙,随意搅了两下,梅子混着碎冰,他笑了笑。   “主子,您要去吗?”   汤匙与碎冰碰在一起,发出清清亮亮的响声。   “去啊,为什么不去。”   墨染向后靠在柱子上,他抱着手臂,“主子,还是小心些为好,皇帝可一直在想着那兵符。”   萧逸宸不置可否,皇帝这心思起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他回来金陵到现在,只要那兵符在他手里一天,皇帝的心里便不得安宁。   想及此,萧逸宸轻笑出声,他放下碗,颇有些无所谓的起身道:“走吧,去宫里看看。”   一黑一白的两道身影很快消失不见,桌上摆着的那碗梅子汤凉气不再,碎冰化作水,浮着艳艳的红。 第2章 拒婚   大梁建国至今百年有余,从梁太/祖戎马半生,铁血手腕,结束战乱一统大梁,到历经文、仁二帝休息养民,励精图治,朝野稳定。传至当今圣上,大梁已是四国中较为强盛者,最近一次与匈奴的交手也取得了较小的胜利。   “老五此次立下战功,在你的几个兄弟当中,已经算是走在了前面。老四性子纨绔,不堪大用。老九年岁尚小,不足为虑。宁儿你虽贵为太子,却也不能掉以轻心,要多多注意老五才是。”   坤宁宫内,皇后孙氏倚着软塌,对儿子语重心长的说着,深怕他对此不上心。立在身侧的心腹宫女采荷眼观鼻,鼻观心,尽职尽责的摇着扇子,驱散几分秋日热气。   萧北宁点头,“母后说的是,儿臣会注意,不过老五近些时日倒是安分,回金陵后也一直待在王府,没什么动作。”   皇后不以为然的笑了笑,纤柔白净的手拿着茶盖,一下一下的拂去茶叶,到底是多年的养尊处优,年过不惑,却依然显得年轻。   “谁让老五不得你父皇喜欢呢,不然此番战功,却该是放在朝中好生历练着,”皇后说着,目光却有着恍惚,像是回忆着什么。   “母后”萧北宁见她这幅模样,有些疑问,不由出口问道。   皇后回过神来,“无事,就是想起从前的事罢了。”见萧北宁仍疑惑着,便解释道:“想起来他那母妃了,也是风华绝代,惊才艳艳,就是可惜了,宫女出身,注定走不远,得了你父皇垂爱没多久,便失了宠,在冷宫郁郁终生,抱病而终。”   “在这宫里,能力固然重要,但也要讨得你父皇欢心,明白吗?”   “儿臣明白。”   萧北宁自然懂得,前朝也好,后宫也罢,帝王的宠爱,就是最大的底牌。   人心自古就是偏的,更遑论天家父子。   “对了,母后,听说今日父皇是想给老五赐婚。”萧北宁说起了今日来这里的主要目的。   皇后点头,嗤笑道:“是啊,吏部尚书之女呢。”   赐婚?墨染有些意外,皇帝不想要兵权了么?随后他又不免胡思乱想,这皇帝又在打什么主意呢?   “吏部尚书之女,天资聪颖,艳若桃李,与瑄王乃天作之合,”皇帝端坐在案前,眉宇间充斥着森凉,他目光凉淡的看向萧逸宸,“老五意下如何?”   萧逸宸向后靠着椅背,闻言抬起眼,有些肆意的直视着帝王,蓦的,他不禁觉得有些嘲讽。十六岁那年,他远赴边疆,这几年虽然不常待在京城中,却也听闻吏部尚书之女自幼痴傻,又哪里担得起天资聪颖四个字。   他敛下眉眼,“陛下,臣尚未有娶妻之心。”   皇帝可不管他有没有娶妻的心,只管能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瑄王正值弱冠,当娶妻生子才是。”   萧逸宸也懒得说话了,冷笑置之。   吏部尚书董谦默默的坐在一旁,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他眼睁睁的看着两人你来我往,却也无甚办法。   毕竟,皇帝和瑄王,不论是谁,他都得罪不起,他一个吏部尚书只能干坐着,等两人交锋下的最后结果。   就是可怜了他的女儿,小时候受了风寒,发热烧坏了脑子,痴痴傻傻至今。本想着寻户普通人家,能待她好些就行,门当户对的估摸着也看不上他的女儿,这一辈子,也就这样过了。可如今,由不得他了啊。   “瑄王是想抗旨不遵吗?”皇帝被他面上的嘲讽之色给气到了,赫然而怒,旁边伺侯着的福公公连大气都不敢出。   萧逸宸不慌不忙的起身,拱手道:“不敢。”虽然嘴上说着不敢,可他的神情,却没有半分不敢的模样。   皇帝冷笑着,咬牙切齿道:“我看你敢的很。”   萧逸宸没再说什么,只是无意义的重复道:“不敢。”   吏部尚书却是再也坐不下去了,他顶着皇帝的怒视,站起身跪下请罪,“陛下息怒,臣……”   吏部尚书还未说完,皇帝便不耐烦的挥手打断了,“瑄王萧逸宸顶撞圣上,滚出去跪着,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吏部尚书被彻底吓住了,瘫坐在地上。临华殿内一时间有些安静,针落可闻。   萧逸宸站直身体,身姿很是挺拔,他看着皇帝,久久不语。   “愣着干什么,聋了是吗?”皇帝一甩衣袖,双眼紧紧盯着萧逸宸,满是威压。   福公公拢着袖子上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走吧,瑄王殿下。”   萧逸宸无所谓的笑了下,转身走了出去,墨染沉默的跟在萧逸宸身后。   午后,天空湛蓝,骄阳似火,浓稠的空气,一丝风也无。   走至院落中央,萧逸宸一撩衣袍,跪了下去,云纹雪锦逶迤在地。   墨染在他斜后方,撩了衣袍,刚准备跪下,就听到一道凉凉的声音。   “起来。”   墨染没听到似的,跪了下去。   萧逸宸皱眉道:“起来,别让我再说下一次。”   墨染只道:“主子跪着,属下没理由站着。”   萧逸宸余光瞥了他一眼,看他神色淡漠,直愣愣的跪着,不由好笑。   真是个木头。 第3章 大雨磅礴   是夜,雷声轰鸣,豆大的雨点落下,庭院中的花花草草都蔫成了一团。太监宫女早已躲进了廊檐下,一片朦胧中,偌大的庭院中只有孤零零的两道身影跪着,两人衣裳都湿透了,皱巴巴的贴在身上。   雨水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滚落,噼里啪啦的,砸在脸上生疼。墨染跪在地上,膝盖下已经积累了不少雨水,阴冷潮湿,周身满满的都是寒气。他的睫毛轻轻颤动,雨水落入了眼睛,世界一片模糊,唯有前方的那片白是真实的。   “主子,您没事吧?”墨染出声询问,他跪惯了,自然没什么事,可主子身份尊贵,虽不受宠,却也没这般跪过什么。   墨染的声音掩在偌大的雨声中,萧逸宸还是听清了。   “没事。”   雨势越发的大,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雨滴阵阵敲击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临华殿内,烛火摇曳,映着昏黄的暖光。福公公立在皇帝身侧,轻而慢的磨着墨,他估摸着快到了子时,“陛下可要歇息?”   皇帝看着桌上的折子,手下的笔没停,“什么时辰了?”   “快子时了。”   皇帝嗯了声,就没了下文。   福公公看了眼窗外,有些犹豫的说道:“陛下,这,这……瑄王,瑄王殿下还跪着呢。”福公公一闭眼,索性咬牙一口说了,“这样大的雨,别跪出个好歹来了。”   皇帝闻言,抬头看了这个跟在自己身边多年的福公公一眼,“要不你出去陪着跪会?”   声音不凉不淡的,听着没什么感情,福公公立刻跪了下去,诚惶诚恐道:“陛下息怒,是老奴逾矩了。”   皇帝冷哼一声,也没说让福公公起来,就接着低下头看折子去了。   过了些时候,皇帝问:“什么时候了?”   “陛下,子时了。”   皇帝停下笔,想了会,站起身,活动了下身骨,年轻时还好,现在年岁上来了,久坐不得啊。   “摆驾,西华殿。”他说。   福公公松了口气,连忙应声站了起来,陛下可算是要回去歇息了,就是不知要如何处置这瑄王殿下,唉。   殿门打开,冷风夹裹着雨丝,一瞬间吹了进来,福公公赶忙撑开伞,皇帝跨出门槛,站在台阶上,背着手,居高临下的俯视着眼院落中跪着的人。   萧逸宸抬头,雨水顺着轮廓滚落,汇集在下巴处,滴落下来,他眯起眼睛,不甚清楚的看着背着光居高临下的人,唇角慢慢勾起,无声的笑了笑。   皇帝踏着台阶,一步一步,走了下来,最后停在萧逸宸身前。   “知错了吗?”皇帝威严的声音消失在声势浩大的雨势中。   萧逸宸没有说话,眼睛始终直视前方,他看着皇帝玄色衣裳上绣着的五爪金龙,耀武扬威。   须臾,金龙消失在眼前,萧逸宸闭上眼睛,雨水倾注不歇。   ……   傍晚时分,萧逸宸醒来,在床上躺了一会,待彻底清醒过来后,这才起身,披上外袍,踱步去了桌前,喝了杯茶,嗓子这才舒服了些。   冉月推门进来,见他醒来,不由欢喜,“王爷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萧逸宸昨天傍晚才从宫中回来,足足跪了十多个时辰,皇帝才让起身。跪的太久了,又是雨天,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萧逸宸好不容易站起来,差点没当场摔过去,膝盖没了知觉,颤抖的根本站不住。   墨染比他稍微好一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站起身子,顾不得膝盖上钻心的疼,赶紧扶住萧逸宸,免得他摔着。   两人一路搀扶,出了宫门,瑄王府的人早就在那里等着了,这两天整个京城都传遍了,瑄王萧逸宸为拒婚,顶撞圣上,被罚跪了两天,往后还要禁足整整三个月。   冉月带着人把萧逸宸扶上马车,墨染本来打算跟在马车旁走回去,主仆有别不是,但萧逸宸让他上马车,他没敢再违抗主子的命令,先前已经违抗了一次,现下还是听话的好。   两人回来,大夫一早就侯在了王府,又是医治,又是泡热水,喝姜汤什么的。也幸好两人内力高深,身体底子好,没什么大事,就是萧逸宸淋久了雨,发了热,一个晚上过去,冉月时不时的照看,也好的差不多了,往后修养一段时日便是。   萧逸宸笑,“没事了,多亏了你悉心照料。”   冉月摆手,“王爷严重了,奴婢该做的。”顿了顿,她看王爷脸色比昨天好多了,才放下心来。   “王爷,要传膳食吗?”   萧逸宸点头,腹中空荡荡的,也确实是饿了。   冉月笑着,脸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她欢欢喜喜的准备去传膳,萧逸宸叫住她,道:“墨染如何了?”   他还记着这个跟木头一样的小影卫,陪他跪那样久,赶都赶不走。   冉月回头,声音清亮亮的,“王爷放心,大夫看过了,墨染没什么事,现在休息呢。”   萧逸宸放下心来,“那就好,”接着不忘叮嘱道:“膳食给墨染那边也送去一份,清淡些。”   “好的。”冉月应下,跑去张罗了。 第4章 甜丝丝的   用过膳食,萧逸宸嫌屋里闷的慌,出门走走,冉月怕他着凉,给他披上了披风,这才放萧逸宸出了门。   雨过天晴,连夜晚的风都带着清新,微微吹拂在脸上,似是轻轻的呢喃。   萧逸宸一路转悠,踏过青莲水榭,路过听雨苑,走过茗书阁,就是走的久了膝盖处还是有点疼,最后停下来时,眼前是紧闭的院门,他不由失笑。   怎的来了这里。   院内很是安静,他伸手推开门,屋内昏暗一片,床上躺着的人一瞬间睁开了眼睛,身体紧绷着,眼眸亮如寒星,哪里还有刚清醒时的模样。   待察觉来人是谁后,墨染顷刻间放松了身体。   萧逸宸转身把门关好,随意的朝屋内瞥去一眼,走到桌子旁坐下。   “醒了?”   墨染利落的翻身下床,跪在地上,膝盖处传来针扎的疼痛,他却没有在意。   “回主子,属下醒了。”   萧逸宸见状,赶忙上前把人扶起来,“身子还没好利索,就别跪了,膝盖还要不要了?”   一边说着,一边把人按在床上坐下。   墨染听他言语间没有生气的意思,顺从的坐了下来,抬头看着萧逸宸,“属下没事。”   这种程度的伤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从前受过的重伤多了去了,这回与之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萧逸宸知道他的性子,刀捅进身体里都能面不改色的□□再反手弄死对方的狠人,这点伤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可人终归也是肉做的,不是铁打的。   受了伤会疼,受了委屈也会哭。   “饿不饿?”萧逸宸坐下来问。   方才用膳时,墨染还睡着,冉月就想着一会再送过来,没想到自己转悠转悠着来了这里,正好可以看着他把饭和药吃了。   墨染点头。   他之前担心主子,怕他有什么事,也就没怎么顾得上吃东西,主子昨天晚上又发了热,他是想过去照料一二的,不过王管家和冉月都劝他好好休息,不然主子还没好,他又倒下了,那就得不偿失了,遂作罢。   后来听闻主子退了热,他才放下心,连着几日的不眠不休,一旦放下身心,他倒床就睡,一觉睡到了现在,自然是饿的。   萧逸宸吩咐下去,不一会儿,丫鬟提着食盒来了,把吃食一一摆放在桌子上,关上门退了出去。   两碗温热的小粥,几道精致清淡的小菜,两人面对面坐着,墨染拿着汤匙,慢慢喝着粥。   萧逸宸拿着汤匙,有一下没一下的搅着粥,也不喝,就这么看对面的人。   墨染像是终于受不了这般的注视,他抬头问:“这粥不合主子胃口?可要换些来?”   “没有。”顿了顿,萧逸宸又说道:“我吃过了。”   墨染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半晌,才慢吞吞道:“噢。”   萧逸宸心情莫名变得不错,顿时笑出了声。   墨染也不知他笑什么,有些不知所措,只好低下头,默默喝粥。   等他吃完,萧逸宸又吩咐人来收拾,熬好的药也端了过来。   萧逸宸把药递给墨染,墨染略有些不情愿的接过,却并不喝。   他觉得他身体没问题,不用再喝药了。   “怎么?”萧逸宸看他拿在手上,并不喝,于是问道。   墨染抬头,看着萧逸宸,有些小心翼翼的说:“能……能,不喝吗?”   他宁可被捅一刀,也不愿喝药,也忒苦了些。   萧逸宸看着墨染的眼睛晶亮亮的,带着些哀求的意味。   “不能,喝。”他不动声色的拒绝。   萧逸宸说完,就见对方亮着的眼眸一瞬间暗了下去,端起碗视死如归般,仰头喝了下去。   萧逸宸拿过他手里的空碗,放在桌子上,有些好笑的说:“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喝个药仿佛要了命一般。”   墨染抿着嘴唇,也不说话,任苦味在口中蔓延。   萧逸宸越发觉得好笑,想了想,从怀中摸出了一小包物件,递给了墨染。   墨染有些疑惑的接过去,打开后,立马睁大了眼睛,笑意在唇边渐渐深了。   “是蜜饯呢,主子怎会有?”他抬头看萧逸宸,清澈透亮的眼,倒映着他萧逸宸的模样。   “方才我喝药时,冉月给的。”他走的时候,顺手揣在了身上,没想到还有用到的时候。   墨染点点头,白皙修长的手拿起一颗蜜饯,放进嘴里,甜味立刻四散开来。   “真甜。”   他眉眼弯弯。   萧逸宸眼含笑意,伸手揉了揉他的墨发,带着些凉意。   “喜欢吃?”   墨染忽略了揉他头发的手,主子想揉就揉咯,他没意见。   “不喜欢。”   “那是?”   他知道墨染不喜欢吃甜食,但看他吃了蜜饯眉眼都带着笑的模样,他以为墨染是喜欢吃这个的。   墨染跟在他身边多年,基本上是不怎么挑食的,给什么吃什么,他也是和他同桌吃的久了,才注意到他不怎么喜甜,其余的喜好他并没有很多的了解。   “就是喝了药嘴里苦,甜的能压过苦味,好受一些。”   “好吧。”   萧逸宸知晓了,他顿了顿,“往后喜好什么,就像今天一样,直接说就好。”   墨染颇为乖巧的点头应下了。   “行了,去床上躺着吧。”他站起身,准备走了。   “这两天别到到处忙了,安稳修养着,等膝盖彻底养好了再说,别留下病根。”   走之前,萧逸宸叮嘱,墨染通通应下了,“主子您也早些休息。”   “好。”   萧逸宸推开门出去了。   屋内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墨染坐在凳子上发了会呆,才和衣躺在了床上,他醒来没多久,现下精神的很,没有丝毫睡意。   他的思绪开始乱飘,不由想到了主子,想到了他因为拒婚而被罚跪,现在还被禁了足,要是主子没有拒婚呢?会如何?   想着他不禁笑了起来,果然是睡太好了,开始想这些有的没的,这世上哪里有那样多的如果啊。   但主子以后总归是要娶妻的吧?就是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主子……   迷迷糊糊的想着,他渐渐睡了过去。 第5章 得不到就毁掉   这日,玄甲营照例进行操练,征北将军林晟则在处理这两天堆积的军务,谁让萧逸宸被禁足了,这些军务就理所当然的全推给了他。   禁个足而已,他可倒好,冠冕堂皇的当起了甩手掌柜,在家美人儿美酒的,自己在这受苦受累,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林晟愤愤不平的想。   参军老吴急匆匆的掀开帘子进来,“宫里的福公公传旨来了,还带着些禁军。”   林晟手下的笔一个用力,墨迹晕染开来。   相较于林晟,萧逸宸这段时间过得简直不要太舒适,每天待在瑄王府,吃饭,睡觉,看看书,练练武,噢,对,还可以再加上一个逗逗自家冷漠的小影卫,日子不可谓不舒适。   此刻,萧逸宸一手执笔,一手负在身后,神色专注的看着桌上的铺陈开来的宣纸。   手腕转动,墨色在洁白的纸上渲染开来,笔力苍劲雄浑,收放有度,真乃飘若浮云,矫若惊龙。   墨染静静的站在萧逸宸身侧,手下磨着墨,视线流连在萧逸宸专心致志的侧脸上,偶尔看一眼他写的字。   须臾,“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打破了这一室的寂静。   墨染放下墨块,走过去打开门,是王管家。   他把手上的东西交给墨染,压低了声音,“方才玄甲营那边差人送过来的。”   墨染应了一声,关上门,转身走到萧逸宸身边,看他还在写,就没有出声,在一旁静静地侯着。   过了一会,萧逸宸停下笔,墨染在一旁倒了一杯茶,递给他。   萧逸宸接过坐下,漫不经心的喝了一口,这才问道:“何事?”   墨染把裹着那物件的布去了,是道圣旨。   “玄甲营差人送来的。”   萧逸宸挑眉,打开看清上面的内容后,嗤笑一声,随手扔在了桌子上。   圣旨半摊开的滚在桌上,墨染瞟了一眼。   “禁军统领魏诀即日起接管玄甲营。”   墨染有些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毕竟这皇帝要兵权未果,又是赐婚,又是禁足的,绕半天还是对兵权念念不忘。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良久,萧逸宸才玩味的说道:“禁军统领吗?”他食指弯曲,轻轻敲击着桌面。   “抽空去会会他。”   想从他萧逸宸手里拿东西,他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   墨染颔首,“是。”   西华殿   皇帝用完晚膳,宫女端过茶杯,皇帝漱完口,“今天去玄甲营怎么样?”   他今天忙了一天政事,还没来得及问。   福公公伺候着皇帝宽衣,“旨是接了,就是看着不大乐意,要不是征北将军拦着的话,可能玄甲营的人估计就和禁军干起来了。”   皇帝冷笑一声,他就知道萧逸宸带出来的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果然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狗,要不然他也不用派人传个旨意还得让禁军跟着一起去。   “萧逸宸呢?”   “瑄王殿下最近一直待在府中,据说是挺安分守己的,没什么动作。”   “继续让人盯着,他可不像是什么也不做的人,有什么动作第一时间来报。”   “是。”   皇帝躺在床上,福公公把帷幔放下来,守在了一边。   皇帝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他想起了从前,想起了诸多事情,想起了他怎么一步步的走到今天,怎么从一众兄弟中脱颖而出,最终位及九五,君临天下。   他大半辈子都在追逐权利,他享受站在高处的乐趣,所以,当出现对他权利有威胁的东西后,他会不择手段的将其扼杀在摇篮里,不会给它冒头的机会。   萧逸宸手中这支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军队,如若不能为己用,那就是旋绕在他头上的一把刀,时刻警戒着他,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落下去了。   所以,他要赶在这之前,要么,将这支军队收归己有,要么,毁了。 第6章 是个美人呢   是夜,墨染从林府出来,淡淡的晚风吹拂着,皎洁的明月高挂苍穹,零散的星子点缀其间。   墨染沿着街道慢慢走着,周围是小商贩的吆喝声,来来往往的人擦肩而过,偶有小姑娘迎面而来时,看着他俊俏的模样,忍不住红了脸,想上前去,却又怯生生的止住了步子。   待墨染擦肩而过,便留恋不已的看着他清瘦挺拔的背影,不忍回头。   墨染对于这些或多或少的打量,向来是不在意的,他边走边想着魏诀的事,前方的喧闹声渐渐大了起来。   他回神,四下打量了一番,原来是走到青楼这里了,眼前这家,是金陵城内最大的青楼——醉月楼。   醉月楼位于金陵城内的上好地段,内里金碧辉煌的,姑娘们一个赛一个水灵不说,琴棋书画大都也会一些,因而来往络绎不绝的大都是些文人雅士,达官贵人,寻常百姓是消受不起的。   当然,能在京城上好地段开一家这样的青楼,且多年屹立不到,风头无两,背后的主人没点背景势力是不行的。   门口的姑娘们热情洋溢,邀着旁人进来玩儿,墨染冷着一张脸,毫不留恋的掉头就走。   这时,一只手眼看就要摸上了墨染的腰间,墨染像是有所感知,利落的一转身,避开了。   “小美人儿,别,别躲呀。”   手下落了空,喝的烂醉的人笑了起来,企图再一次摸上去。   他刚才从醉月楼里出来,现下在旁边等着人,一撇眼,就看见了这一身黑衣的人,身姿挺拔,面容清俊又冷傲,盛气凌人极了。   他喝的酩酊大醉,脑子也昏昏沉沉的,不怎么能思考了,看见长得好看的人,就踉踉跄跄的上前去了。   墨染见是这么个烂醉如泥的人,还口出不逊,锦衣玉带的,指不定是哪家的公子哥来此寻欢作乐。   待他定眼一看,神色越发的冷峻了。   是四皇子。   四皇子东倒西歪的,眼睛微微眯着,眼前迷迷糊糊的,整个世界都是模糊的,唯有这个黑衣冷清的美人儿是真实的。   他踉跄上前,“来,让本王,摸一下。”明晃晃的调笑意味。   墨染冷笑一声,喜欢寻欢作乐也就罢了,试问整个金陵谁不知道四皇子萧以安纨绔成性,喜欢美人儿,且男女不忌,但招惹到他头上就不行了。   废物一个,他四皇子配?   不过他还是淡淡的道:“这里人多,我们去别处好不好?”   醉月楼周围来往的人极多,动起手来影响不好。   萧以安自然开心,来接他的人的人早被他忘在脑后了,带着墨染就往人少的小巷道走去。   墨染一言不发的跟在他身后,看他走得摇摇晃晃,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等到了巷子深处,四周一片寂静,有些许光亮透过。   萧以安回头,脸上的笑意还没散去,一晃眼,就被墨染嗯在了墙上,整条手臂都被反扣在背后,墨染牢牢的压制住他,不再让他动弹分毫。   “嘶。”   疼痛让萧以安清醒了些。   “放手。”他沉声道,整条手臂像被铁箍住了一般,动弹不得,萧以安扭动着身子,企图把手臂抽回来,可浑身都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自然抽不出来。   他清醒时都肯定不是墨染的对手,更何况他现在醉的不成样子,浑身都发软,没有力气。   萧以安晃那一两下,对墨染来说,跟猫挠一下没什么区别。   墨染轻笑,“我不放又如何?”   萧以安气急,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在他面前这么嚣张的人。   “别……别让我知道,你,你……是谁,否则,你,你完了。”   “是吗?”   墨染置若罔闻,手下用力,轻而易举的卸去了刚才企图摸他的那只手的腕骨。   “啊,啊啊——”   萧以安叫的更厉害了。   墨染闲他聒噪,抬手劈上了他的后颈。   痛呼声戛然而止,小巷子顷刻间安静了下来。   萧以安软着身子,倒了下去。   墨染往后退了几步,看着软到成一团的人,轻声道:“便宜你了。”   说完,头也不回的出了巷子,影子拉成了长长的一道。   四皇子的手下也就找个马车拉自家主子回去的功夫,回来四皇子人就不见了,以为他又回去醉月楼了,去醉月楼找了一圈后没找到人,才有些慌了,但没敢到处伸张,附近又找了半天,夜半时分,才在小巷子里找到了烂醉如泥的人。墨染回到瑄王府,去复命时候,萧逸宸还没睡,躺在床上,靠着枕头在看书。   墨染走近,跪了下来。   “主子,林晟那里安排妥当了。”   萧逸宸眼皮都没抬,嗯了一声。   墨染跪着等了一会,看他没什么后话了,就说道:“主子休息,属下先告退了。”   “让你走了?”   墨染起身的动作顿了顿,重新跪好。   “没有。”   萧逸宸放下书,侧头打量了两眼跪着的人,低眉顺眼的。   “把头抬起来。”   墨染顺从的抬起头。   萧逸宸看了一会儿,才说到:“怎么回来的这样晚?”   墨染想了下,要说实话吗?可是碰到四皇子这事也没什么必要说吧。   “路上耽搁了。”墨染听见自己说。   “奥,是吗?”萧逸宸淡淡道,眼神平静,没什么波动。   “是。”   遇见四皇子也确实是耽搁了吧?   萧逸宸闻言,漫不经心的笑了笑,“想清楚了再说。”   眼神闪躲成那样,当他看不出来?   墨染冷汗瞬间就下来了,没敢再说其他,一五一十的交代了。   萧逸宸对他把成王打晕在巷子里的事没发表什么看法,成王什么德性,他清楚的很,试图染指不应该染指的人,自然是该打的。   他伸出手,抬起了墨染的下巴,手腕轻轻左右转动了下。   “当真是个美人呢。”   要不是成王来这么一下,他都没怎么注意过他的墨染除了武功极高,办事很是利索,符合他的心意外,还张着一张堪称妖冶的脸。   墨染瞪大了眼睛,下巴处是清清凉凉的触感,他僵着身子,不敢动。   萧逸宸微微眯起了眼睛,“下次要是再敢瞒着不说,就滚去领罚。”   墨染垂下眼睛,长长弯弯的睫毛落下了一小片的阴影。   “是,属下不敢了。”   萧逸宸松开钳制他下巴的手,“下去吧。”   “是,属下告退,”顿了一瞬,他又补充道:“主子早点歇息。”   萧逸宸没说什么,挥手让他出去。   墨染起身,退出了屋子后,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夜晚的凉风吹过,后背一片湿凉。 第7章 禁军   过了半月有余,魏诀新官上任,玄甲营与禁军的军务交接完成后,禁军的一部分人跟着禁军统领来到了玄甲营,另一部分人则继续留在禁军的营地进行日常的操练。   禁军只听命于皇帝一人,守卫京城,乃大梁的精锐之师,玄甲营则是真正从战场上厮杀出来,历经战争洗礼的军队,乃精锐中的精锐。   两方人马刚开始在一起接触时,自然谁也不服谁,例行的操练更是摩擦不断,但好在双方都没有失去理智,动起手来。   这日,林晟刚来军营,还没坐下喘口气,喝杯茶,禁军统领就过来了。   林晟赶忙起身,迎上前去,边笑边引着人坐在桌前,自己则坐到了魏诀的对面。   “魏统领怎的一大早就过来了?”   魏诀笑了笑,“昨天事多,就在军营待了一晚。”   林晟看着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在下惭愧,不及魏统领这般日夜操劳。”   魏诀摆手,“哪里,林将军言重了。”   林晟无所谓的笑着,摇了摇头,给魏诀倒了杯茶,放在他的面前。   魏诀端起茶杯慢慢喝着,与林晟扯些有的没的。   林晟笑脸相迎,一边顺着他的意思瞎扯,一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不愧是禁军统领,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跟陛下学了个十成十。   魏诀而立之年,周身气度威严,当年陛下还是皇子的时候,就跟在身边,这么多年忠心耿耿的,且武功高强,不然也不会以这个年纪坐上禁军统领的位置了。   “说起来这禁军近来与玄甲营偶有摩擦,”魏诀慢慢说道。   林晟心中冷笑,面上却还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总算开始说正题了,不扯皮了。   魏诀看了一眼林晟,继续慢悠悠的说:“昨个黄昏时候,双方一小队人大打出手,场面一度有些失控,然后我呢,就查了一下,问清缘由。”   林晟接上话茬,“什么原因呢?”   魏诀笑了下,“吃饭的时候,禁军有人没注意,不小心撞到了玄甲营的一名伍长,以致对方手里的饭碗掉了下去。这名伍长想来脾气暴躁,率先动了手,然后周围双方的人大概看不下去,都动起了手。”   “归根结底,是玄甲营先动的手,我呢,就略施惩戒了一番,毕竟这是军营,无规矩不成方圆。”   魏诀收了笑意,直直看着林晟。   “你说呢?林将军。”   林晟沉默不语。   这话里话外的,矛头全指向他玄甲营的人,谁先动手,谁不占理,谁就吃亏,他相信玄甲营的人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前几日都是小打小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他昨天府中有事,回去的早,没想到就出了这档子事。   故意的吧?   少顷,林晟眉心微蹙,沉声道:“营中大打出手,自是不对。”   魏诀弯了一下唇。   “不过玄甲营的人是知轻重的,这般草率的理由,不足以动手吧?”   林晟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林将军这是在质疑我的决定?”   “没有,问问罢了。”   魏诀往后靠坐了些,抱着手臂,“那林将军是觉得我偏心禁军?”   林晟不置可否,两人的视线再一次在空中交汇。   “不应该吗?”   “毕竟,禁军统领,不见得会站在玄甲营这一边。”   林晟这个话说得很直白了,一点面子都不给。   魏诀轻笑出声,武将就是武将,说话直白的不行。   “林将军难道忘了是陛下让我来这里的。”   明明是个疑问句,他却偏偏用陈述的语气说出来。   林晟眯起了眼睛,这是拿皇帝压他咯   “陛下既然命我来接管玄甲营,本统领自然尽心尽力。”   “在本统领眼里,没有禁军与玄甲营之分。”   林晟快要被他的冠冕堂皇笑死了,却还要维持着面上的功夫。   “最好是这样。”   魏诀点头,“禁军也好,玄甲营也罢,都是大梁的军队,”魏诀说着,语气越发的重,“都是,陛下的军队。”   林晟看他锐利的眼神,浑不在意的笑了。   “谁说不是呢。”   魏诀走后,林晟深深呼出一口气,他觉得他没当场泼魏诀这个笑里藏刀的人一壶水就算是很有教养了。   他一个人坐了好一会儿,才把老吴叫进来,问他昨天的情况。   老吴一说起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   “禁军那伙人,天天找茬,一开始大家都听将军吩咐的,不主动惹事,能忍就忍了,昨天早上操练时候,禁军的使绊子不说,还故意下重手。”   “不敢一对一也就算了,专门几个人一起挑落单的收拾,昨天小陈被几个禁军的一起打了一顿,晚上打饭的时候,又故意针对。   “兄弟们气不过,就动手了。”   林晟听完,没说什么,意料之中吧。   接着又问他魏诀是怎么处理的?   老吴更气了,“问了下情况,得知是我们先动的手,二话不说就把先动手的几个人罚了二十军棍。”   “当众打的,说是以儆效尤。”   老吴有些咬牙切齿,“禁军那帮孙子都笑疯了。”   林晟也生气,不过他还是拍了拍老吴的肩膀,“以后怎么也得把场子找回来。”   按萧逸宸的意思,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别和禁军的死磕,能忍则忍,不能忍就动手,别太过就行。   所以要在禁军面前找回场子就要找到合适的机会,这次就是他们先动了手,不占理,所以哪怕魏诀当众处罚玄甲营的人,他林晟也无法说什么。   老吴疯狂点头,“对。”   “大夫看过了吗?怎么说?”   “看过了,皮肉伤,所幸没伤到筋骨,就是得修养些时日。”   “上好的药给用着,还有啊,”林晟细细叮嘱着,“让伙夫多给做点肉吃,补补身子。”   老吴一一应下。   “军饷也给长点,别让人白受委屈了。”   老吴看着林晟简直就像是再生爹娘一般了。   要不是年纪大了,受不住这二十军棍,不然的话,挨顿打还是蛮划算的。   林晟好笑的拍他一下,“想什么呢啊。”   老吴嘿嘿笑着,也不说话。   林晟想起什么似的,低声说道:“做这些的时候,声势浩大些,最好能传到魏诀的耳朵里。”   气不死他。   老吴可劲点头,眼睛都快笑没了,林晟又带着人去看望了那几个挨了罚的人,好生安抚后,这才算完事了。   当然,一切的花销由萧逸宸来出银子就是了。   林晟心情甚好的开始处理军务,早上见到魏诀的阴郁一扫而空。 第8章 相遇即是缘   等萧逸宸收到玄甲营消息的时候,已是两日后了,彼时他带着墨染溜出瑄王府,在去往南楚牧野的路上。   十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即将举行,各路群雄将汇聚在牧野,争夺武林盟主之位,上一任武林盟主,乃是南楚的武林世家江家江照鸿,十年间,号令天下江湖人士,莫敢不从。   现下,新的武林盟主将会在四国中角逐而出,四国与武林盟之间有一个微妙的平衡,但总归来说,南楚、大梁、大秦和东周四个国家之间,武林盟主出自哪个国家,哪个国家在江湖上的话语权相对大一些,大家都心照不宣。   因而,每十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四国的统治者也会重视些,会派皇室人员到场,各门派,各路江湖豪杰,有名的也好,无名的也罢,都会前去参加。   能见识到盛会最好,见识不到也无所谓,凑凑热闹嘛,顺便历练一下,增加些阅历也好啊。   萧逸宸算是另类,属于闲的不行的那类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三个月禁足谁爱禁谁禁吧,稍微一寻思,就带着墨染溜了出来,去参加武林大会。   瑄王府里则由一名影卫易容成他的模样,来糊弄安排在他府里的各路人马,左右近身伺候的全是他的亲信,旁人也发现不了什么。   两人一路游山玩水,悠闲自在,黄昏时候,到了雍州地界的一个小镇子,找了一家客栈先歇下来。   两人去的晚,又加上大梁的人想要去南楚就必须经过雍州,所以一时间雍州的所有客栈的人都比平常多出两三倍,上房是没有了,所幸,还有余下的一些客房,萧逸宸也懒得再跑了,所以,两人就凑合凑合得了。   小二引着他们上楼,走到三楼的一间房,推开房门,“两位公子请。”   萧逸宸先踏进屋子,墨染跟在他后面。   小二在这家客栈做了很多年事,来来往往的和不少人打过交道,因而一眼过去,这两位公子的衣着打扮,周身气度,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思及此,小二挂在面上的笑容更大了些,“两位公子有什么需要就尽管吩咐小的。”   墨染点头,示意他可以走了,转身关上房门,就走到萧逸宸旁边站着,等候差遣。   萧逸宸看他跟个棒椎似的杵在那里,不由道:“站着干嘛,坐。”   墨染坐下,拎起桌上的茶壶,给萧逸宸把茶满上了。   两人坐着歇了一会儿,一道去一楼前堂,点了几道招牌菜后,便坐着等候了。   客栈往来的人群向来是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不失为一个打听消息的好地方。此刻的一楼前堂,坐满了来自天南海北的人,彼此闲谈着。   墨染注意着四周,有意听他们说些什么。   “这次听说几国之间都牟足了劲想把这武林盟主之位拿下呢。”   “谁说不是呢。”   “就单说这个南楚的江家啊,统领江湖十年,四国都给点面子,谁不羡慕。”   “这次咱大梁可得争点气啊。”   “话说那任家的公子,这几年凭借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法,名动江湖呢。”   “青云剑法。”   “对对对。”   有人叹道:“我要是有可能拜入任家门下就好了,习得这青云剑法,也名动江湖一番。”   周围人哄堂大笑,“几个菜啊,喝成这样。”   一片哄笑声中,客栈又进来两人,一男一女,那男的一袭青衫,锦白腰带,手中提着一把剑,剑鞘勾勒着银纹,煞是好看,男人旁边跟着的姑娘俏生生的,古灵精怪的模样。   都是样貌出众的人,自然一进门,就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今儿来的人可都不错呢,一个个的。”   “是啊。”众人附议。   刚才他们还注意到两个容貌绝顶,气度不凡的公子哥从楼上下来吃饭,可引起了一小波的轰动呢。   “师兄,好像没位置了啊?”那姑娘看了周围一圈说。   任鸣风还没说话,就有人吹了声口哨,颇有些不怀好意,“小姑娘来哥哥腿上坐啊。”   周围的人哄笑开来,“别去他那啊,来哥哥这。”   易玲珑气鼓鼓的瞪了眼那些言语放肆的人,有些生气,想要给这些浪荡子一个教训。   任鸣风捏住她的手腕,示意她别冲动,这么多的人在,闹起来也不好。   易玲珑眼眶微红,到底忍住了。   她天之娇女这么多年,爹娘的掌上明珠,拜了任伯伯为师,又有师兄一直陪在一旁,所以很多年都没有人在她眼前这般语出不敬。   她又初出江湖,要不是师兄按着她,她早就想抽他们几鞭子了。   任鸣风目光扫过那几人,眼含压迫之意,那几人自然乖乖闭嘴。   他这才揉了揉易玲珑的头,微微一笑,“好了,吃饭吧。”   易玲珑被他的笑安抚到了,巴掌大的小脸上有些不好意思的微红,仰头轻声道:“师兄,看见靠窗的那一桌了吗?只有两个人坐,我们可以和他们一起。”   任鸣风点头,两人径直走向萧逸宸那一桌。   萧逸宸从他俩一进门就注意到了,这男人看着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武功看模样应该是不错的。   “二位公子打扰了,在下齐风,我看这里也没有别的桌子有空位了,天色有些晚了,方便的话,能一起拼个桌吗?”   任鸣风声音温润,就像他这个人一般,霁月清风,温润如玉。   墨染闻言,瞥他们两人一眼,面上没什么表情,任鸣风把目光移向一袭白衣的人,他明白这才是两人中做主的那个。   萧逸宸收起眼中的打量之色,淡笑,“当然可以。”   任鸣风拱手,“在下感激不尽。”   “好说。”   墨染起身,坐去了萧逸宸旁边,任鸣风和易玲珑坐在两人对面。   “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楚凌。”萧逸宸信口胡掐。   任鸣风抱拳,“楚兄,幸会。”说完,看向了墨染,“这位是?”   “墨染。”他冷声道。   易玲珑也随口报了个名字,毕竟师兄也没用真名。   又点了几道菜后,几人开始了闲聊,任鸣风说自己和师妹要去参加武林大会,问萧逸宸他们呢。   萧逸宸笑了下,说:“巧了,我们也是要去参加武林大会的,闲着无聊,凑凑热闹。”   一顿饭下来,几人敲定了要一起去牧野参加武林大会,毕竟,路途遥远,多个人也多些照顾。   四人在三楼拐角处分开,墨染跟着萧逸宸去了他的房间,替他铺好床铺,又吩咐了小二送来热水和浴桶,伺候着萧逸宸沐完浴,看他睡下了,才回到自己房间歇息。   就在萧逸宸房间的隔壁,两人一墙之隔。 第9章 同行   翌日清晨,墨染下楼梯时,正好碰到了上楼梯的任鸣风,对方朝他笑了下,墨染微微颔首,侧过身,示意他先上。   任鸣风说了一声谢谢,刚上了两步,又停下来,转过头问,“墨公子,吃过早饭了吗?”   墨染停下脚步,不想与他有过多接触,就说道:“吃了。”   任鸣风愣了一下,没料到对方就这样干巴巴的回了个吃了,再没有旁的话说,等他回过神,噢了一声后,发现对方已经没了身影,不知什么时候走了。   还想着没吃的话,可以一起吃个早饭来着,有点可惜。   任鸣风摇了摇头,上楼找师妹去了。   墨染吩咐小二做了点清淡的吃食,主子早晨的胃口一直不大好,等时候差不多了,又去了楼上,看主子醒了没。   轻声推开房门,萧逸宸已经起了,正在穿衣裳,墨染自然而然的上前去,拿起床上扔着的腰带,神情专注的替他系上。   萧逸宸微微低头,看着他略显白皙的脸庞,睫毛一眨一眨的,像极了蝴蝶缓慢振翅的模样。   “好了。”墨染轻声道,像是极为满意自己的杰作,唇角微微向上扬起。   极轻极淡。   萧逸宸像是被晃了下心神,待回过神来时,眼中盛满了细碎的笑意,他心情甚好的踏出房门,下了楼。   墨染走在后面,回身关上房门,些许晨光透过窗户,洒向室内,留下一地浮金。   任鸣风和易玲珑到一楼前堂时,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一起正在吃早饭的萧逸宸和墨染。   墨染似有所感的抬头,正好和任鸣风的视线撞在一起,他表情淡漠,复又低下头,送了一勺米粥进嘴里。   任鸣风有些无奈的摸摸鼻子,这是,被嫌弃了吗?   易玲珑看到他两人,三步并作两步的上前去了,“楚大哥,墨大哥,早啊。”   少女的脸上是灿若朝阳的笑意。   任鸣风捂脸,师妹也忒热情了些,拉都拉不住啊。   萧逸宸声音慵懒,“早啊。”   易玲珑的目光被桌上的食物吸引过去了,“好香啊,还有吗?”   萧逸宸点头,“有的。”   易玲珑想起什么似的,偏过头来看还站在原地的师兄,冲他招手,“师兄快过来坐,我快要饿死了。”   任鸣风梗在原地,目光在师妹和墨染身上逡巡,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萧逸宸也看向他,“齐兄想必也还没吃早饭吧,正好过来一起吃。”   任鸣风这才点头,走到易玲珑对面,坐在了墨染旁边。   易玲珑唤了小二过来,照着桌子上摆着的早饭,又上了一份。   客栈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有昨日留宿在这里的,也有今天刚刚来到这里的,但不管是哪一种,来往间,总会将目光停留在萧逸宸他们这桌一会儿。   原因无他,长得好看的人,无论在哪里,都是备受人瞩目的。   他们四个人坐在一起吃早饭,不时的聊些天南海北的趣闻,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他们三个人在聊,墨染寡言少语,偶尔说上那么一两句。   太阳缓缓升起,喷薄四射的光芒撒向地面,霞光万道。   出了镇子,踏上官道,四个人都骑着马,因着时间充裕,速度不算很快。   易玲珑一路从平遥到雍州,都挺兴奋的,长这么大第一次出来游历,不管见到什么都要和任鸣风分享一下,现在好了,她的听众又多了两个。   墨染嫌烦,嫌她聒噪,面上却也不表现出来,又不能一掌劈晕了了事,只能沉默的骑马,还要时刻注意周围有没有什么异动,好护他主子安全。   易玲珑看什么觉得新奇,这不,看到了路边开着的不知名小野花都要多看两眼,任鸣风在旁边笑她跟个小姑娘似的,还没长大。   易玲珑笑意盈盈的也不反驳,继续看她的小花小草小鸟去了。   任鸣风只能由着她去了,转过头对萧逸宸和墨染说:“两位见笑了。”   萧逸宸笑着说无妨,林姑娘正是玩闹的年纪。   走了大半日,日头渐高,几人在旁边的林中稍作歇息,墨染把早晨从客栈打包带着的干粮和水壶递给萧逸宸,而后牵着两人的马找地方喂水去了。   易玲珑玩性大发,也想牵着马去,任鸣风劝说了两句,无果,只能同意她跟着去了,左右他看墨染的武功应该不低,就算出了什么事,他也应该能护着师妹一二的。   萧逸宸慢慢嚼着干粮,老实说干粮并不好吃,但也不是不能忍受。他行军打仗的时候,有时情况恶劣,吃的别提有多差劲了,只要能填饱肚子就成。   现在比起那些年,确实好很多了。   任鸣风看着一黑一红的两道人影消失在林间,拿了干粮坐到萧逸宸旁边,想和他找话聊聊,昨日初识,楚凌说他家里经商,算是家底丰厚,他思来想去,说道:“还没问过,楚兄哪里人?”   萧逸宸仰头喝了几口水,漫不经心的说:“金陵。”   任鸣风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和楚凌短暂接触下来,他直觉楚凌并非面上这般好相处,尽管他整天都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况且身边还跟着一个墨染那样的仆从,想来京城出身的富家子弟,才有这般条件,大胆一些,就算是官家子弟也并非不无可能。   毕竟,金陵城内,随便都能碰到个达官贵人。   “楚兄跟我见过的一些富家子弟都不太一样。”   萧逸宸看他一眼,有些好笑的说:“哪里不一样了?不都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   任鸣风被他逗笑了,“楚兄真风趣。”   他接着解释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指了指萧逸宸手里的干粮,“我是说,以前结识过一些富家子弟,出行排场极大不说,吃食上要求也比较高,他们是不愿意吃这种干粮的,嫌硬巴巴的还没有味道。”   “楚兄你就不一样了,看着比他们能吃苦。”   萧逸宸偏头,一手拍上他的肩膀,“知道知道为什么吗?”   任鸣风摇头说不知道。   萧逸宸笑,开始了胡说八道,“小时候家里还没有发迹的时候,比这惨多了……”   其实也不算完全胡说八道,小时候宫里过得确实不好。   任鸣风有些抱歉,提到人家小时候不好的事。   萧逸宸摆手说没什么,不用放在心上。   任鸣风啃完自己的那份干粮,剩下的仔细包起来放在一旁,留给师妹,他枕着胳膊,向后靠在树上,光线透过树叶缝隙,落在他青色的衣衫上,留下点点斑驳。   等了半天,见墨染和易玲珑还没有回来的迹象,任鸣风不禁有些担心,想着去找找看。   萧逸宸这时也站起了身,说道:“一起去看看吧。” 第10章 战   墨染一手拉着两个缰绳,往林深处去了,他方才凝神静立,耳边是哗哗的流水声,这附近应该是有水源的。   易玲珑落在他身后,眼睁睁的看着他越走越快,自己却仿佛无论如何都跟不上他的步伐,不由得着急起来。   她害怕自己一个人被丢在这,从而迷失在树林里,全然没了先前那点玩乐的兴致。   她惊慌失措之下开了口,“墨大哥,你能不能稍微走慢点啊,等等我。”   墨染没有回她的话,但还是还是稍微放慢了脚步。小姑娘要是走丢在了林中,他还得费力去找,多不划算。   顺着东南方向,越往林深处走,哗哗的流水声愈发清楚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易玲珑好不容易跟上了他的脚步,尽力找话想和墨染聊一聊天,不过一直是她一个人自言自语,墨染并搭理她就是了。   视野越来越开阔,出了树林,放眼望去,一片蜿蜒曲折的小河,清澈见底,波光粼粼的,河水缓缓流向水天一色的远方。   岸边小草茂盛,碧绿青翠,点缀着些许蓝色的野花,嫩黄的芯儿,时不时有蝴蝶飞过,翩翩起舞,流连不已。   易玲珑见到此景,这一路的不安忧虑通通没了,她嫣然一笑,张开双手,任秋风穿过指尖,深吸一口山间清新的空气,“真好呀。”   她把自己陶醉在这山间,过了一会儿,才把马牵到河岸边,马儿低头喝水,她回头去摘那些不知名的小蓝花。   墨染坐在岸边,曲起一条腿,手臂搭在上面,静静的看马儿喝水。   风划过,叶片哗哗的轻微作着响,他的目光却陡然变得深沉,身体也随之紧绷起来,余光瞥向树叶响动的地方。   易玲珑采了一把的蓝色小花,打算拿回去给师兄,她往河边走,步伐欢快,对一切威险尚不知晓。   她蹲下了身子,红色的纱裙迤在地上,河面倒映出她那张绝艳的脸庞,她抽出一朵蓝花,插在了发间。   人比花娇。   破风声渐近,与之一起传来的,还有墨染一声低沉的趴下。   易玲珑尚来不及思考,身体却先一步作出反应,腰身伏在地上,与此同时,水光泠泠,暗器沉入了河底。   易玲珑慌乱的站起身,疾步跑到墨染身边,心跳一声高过一声,后怕渐渐涌上心头。   太险了,若再慢一下,她可能丧命于此。   墨染并不看她,只看着林间的一处,“出来吧,偷袭一个女子算什么本事。”   “哈哈哈嘎嘎嘎嘎。”凄厉短促的笑声,活似恶鬼,响彻林间。   易玲珑捂住耳朵。   一身身型修长,身着灰衣的男人自隐着的树后走了出来,银白面具闪过一丝冷寒的光,面具掩住了大半容貌,他的眼神锐利,薄唇却扬起一个弧度。   “还有一个。”墨染平静道。   那高个男人差异了一瞬,没想到仅一个照面而已,眼前这个男人便知晓了他们是两人,不是一人。   “先打得过我再说吧。”   灰衣男人还没说完,身形便动了起来,眨眼间,便到了墨染跟前,他掌风凌厉,直击墨染要害。   墨染侧头躲过,手腕转动,回他一掌。   男人极速后退,躲过一击,不带喘息,又快速贴上去,身体灵活的不像话。手成爪状,带着劲风,扣向墨染的肩膀。   这一爪要是抓实了,墨染的肩膀非得废了不可。   易玲珑在一旁看的心惊胆战,一双翦水秋瞳紧紧盯着那道黑色的身影,害怕他受到伤害,想上去帮忙,可又明白自己武功低下,上前去只能是个累赘,帮倒忙罢了。   并且,她还要防着另一个一直尚未出面的人,防他偷袭自己和墨染。   墨染一个侧翻避开,接着长腿横扫过去,两人你来我往间,过了几十招,男人渐渐明白眼前这个不好对付,越拖下去越不利。   但如此美色在前,他又实在舍不得放弃。   男人掌上运力,足足七成功力,打向墨染胸膛,“我放你走,把那个女人留下如何?”   本来他们的目标就是这个女人罢了。   墨染这次没有躲,而是选择了与他硬碰硬,悍然对上那一掌,气劲涌动,两人的衣衫鼓动,下一刻,男人飞了出去。   灰衣男人撞在树上,吐出一口血,五脏六腑像是错位般,火烧火燎的疼,他抹了一把唇上的鲜血,扶着树,堪堪站起身。   他的面具掉了下来,露出了那张苍白至极的脸,常年不见光的病态一般的白,他的眼神阴鸷,像是淬了毒的刀子。   墨染目光沉静,黑衣无风自动,那是内力深厚的迹象。   “还有一个。”   那个从一开始就无动于衷,观战至今的人,终于现了身。   男人相貌平淡无奇,却短小精悍,目露精光。   墨染淡笑,“紫谷二使,幸会。”   江湖人士皆知,紫谷二使,一对双生子,身高相差很多不说,容貌也相去甚远,灰衣善武,且出手狠厉。青衣武艺与之相比,并不精湛,却使得一手好毒与暗器。   二人默契配合,灰衣在明,青衣在暗,灰衣吸引目光,青衣暗下杀手,他们靠着这个,行走了很多年江湖,鲜少有失手的时候。   今日兄弟两人奉谷主命令,前去武林大会,路过这里的时候,在岸边休息。灰衣远远的听见了易玲珑说话的声音,两人就先匿了身形,待见到易玲珑时,如此美色当前,顿时起了歹意。   左右也耽搁不了什么,两人一合计,青衣出手,用暗器打晕易玲珑,剩下再由灰衣解决掉墨染,人不知鬼不觉,待他们兄弟二人享受了美人后,将之丢弃在荒郊野岭,很少有人发现的,毕竟,以前没少干这种事。   但谁曾想,今天阴沟里翻船,碰到硬茬子了,一开始就知道他们是两人。   兄弟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攻了上去,他们明白,想要这个美人就得一起上,江湖上还鲜少有人能敌得过他兄弟二人的联手。   易玲珑听过紫谷二使的名号,出了名的卑鄙,她没想到,自己初出江湖,就碰到了这两个恶名昭著的人。带着些诡异的兴奋,她摆足了架势,站在墨染旁边,和他一起迎敌。   墨染却道:“旁边待着。”说完就迎了上去,以一敌二,和紫谷二使缠斗起来。   萧逸宸看着墨染留下的标记,和任鸣风示意,往东南方向去了。   紫谷二使单或许个的战斗力不强,但合在一起,却是令人不敢大意,青衣攻上,灰衣攻下,间带着甩暗器和跟不要钱似的撒毒药,锁死墨染的退路。   眨眼睛,青衣的手已经到了眼前,指尖闪过银白的光。   易玲珑顿时大喊一声,“小心。”   墨染的瞳孔骤缩,银针差分毫就要刺入眼睛。他一脚踹开灰衣的同时,腰向后弯成了极限。青衣的银针落了空,而后通通甩了出去。   墨染贴着地面,挥出一掌,银针尽数被弹回,他旋身而起,一脚踩上青衣的肩膀,继而两腿缠住青衣脖颈。   一切不过发生在顷刻间,青衣愣了一瞬,紧接着一掌打向墨染,想把他弄下去。墨染却是接住了他的手掌,腿间用力,青衣脸色爆红,眼珠子向外凸着,大声喘着粗气。   灰衣被踹出去后,趁青衣与墨染打斗的间隙,制住了易玲珑,一把匕首抵在她纤细的脖颈上。   “放开他,不然这个女人就死了。”灰衣说着,手上用力,白嫩的脖颈上,丝丝红色的细线。   先前想要得到美色,现在却要依靠美色了。   墨染看了一眼灰衣,无所谓的笑了笑,那笑容甚至带着些恶劣的意味。   “随便啊。”   灰衣还没说话,易玲珑就红了眼眶,气急败坏中带着一点委屈,“你混蛋,见死不救。”   灰衣面色狰狞,他手中的匕首下压,“你想清楚。”   手中的美人儿瑟瑟发抖,他明白自己不过色厉内荏罢了,他无从判断这个武功高强的男人是否会救他手中挟着的女人,因而也就没有把握从他手上救下青衣。   青衣快要被那双腿绞死了,跟铁箍住一般,根本弄不开,生死一线间,他摸到了身上带着的最后一点毒。   墨染屏息退开,青衣身上的毒他也不敢硬碰,沾上一点谁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青衣缓过一口气来,灰衣见状,挟着易玲珑就往林间跑。   墨染也无奈,其实他大可以不管易玲珑,死了就死了,可主子和那齐风近日同行,都要一起去武林大会,死了易玲珑,好像也不好交代。   他也只能上前去,拦住两人,再一次和青衣打斗起来,这次青衣没了暗器和毒,墨染也不想再拖,直接出重手。   青衣双腿被他硬生生的打折,跪在地上,双手却牢牢抱着墨染的腿,不让他动,胸口淤积已久的鲜血嘭薄而出。   “灰衣,跑,快跑。”   灰衣却是一刀划向易玲珑,他感觉今天是活着走不出去了,没成想一朝贪图美色,他兄弟二人就要葬身于此,不过最后能拉个美人垫背也是好的。   易玲珑身形不稳,生死之际爆发出的力量躲过了那划向她脖颈的致命一刀。   她的内力本就浅薄,比不上灰衣这般,更不用说之前他们打斗时频繁撒毒,自己应该是误吸了一些毒药的,否则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浑身无力,可她明明屏住呼吸,很努力的防着药粉了啊。   易玲珑从来都没有一刻像这样,痛恨自己武功低下,从来没有。   灰衣不再管她,反而是向墨染发去最后一次袭击,他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青衣死在他面前。   墨染运足内力,一掌振向青衣,青衣惨叫一声,却是再没了生息,头歪倒在墨染身上,吐了他一身的鲜血。   血浸入黑色的衣衫,妖冶至极。   墨染此刻视线有些模糊,方才就有些无力了,先前与二人缠斗的时候,应该是中了些毒的,毕竟近身接触,撒的又密集,他有些没防住。   他咬住舌尖,疼痛让他清醒了一瞬,那一刻,他看到了灰衣的匕首向他刺了过来。   腿上的桎梏还是没有摆开,青衣哪怕死了,也依然抱着他的腿,牢牢不放。   一道红色的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下意识的,他将红色的身影推开,匕首刺进了他的胸膛。   “墨染。”   “墨大哥。”   “墨公子。”   几道声音同时响起,厉声的,担心的,但还好,他听到了令他心安的声音。   墨染似乎笑了一下,反手抽出胸膛上的匕首,直直刺进了灰衣的胸膛,深入,旋转,直至心脏。   他也要撑不住了,可还想转身看一眼那道白色的身影,意识渐渐陷入虚无,他想,他就要倒在地上了。   意料中的疼痛没有传来,他跌进了一个怀抱,温暖的,沉稳的,有力的。   他头一歪,彻底没了意识。 第11章 夜色撩人   夜色最是撩人,萧逸宸靠坐在窗台上,一腿垂下,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月亮悬挂在高空,萧逸宸的脸庞隐在朦胧的月色中,看不出是何神色。   帷幔未放下,借着皎洁月色,可以看清是个脸色苍白的男人,剑眉微微蹙着,哪怕是在睡梦中。   夜渐渐深了,床上的人眼皮颤动,指尖抽搐了一下,蓦的,睁开了眼睛,带着些许的茫然之色。   墨染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处何时,地处何方。   意识慢慢回笼,神色愈发清明。   他想起来了,那日受伤倒下时,本以为跌落在地,却没想到,跌进了……主子的怀里。   想到此处,他不由坐起身,动作大了些,胸口处的钝痛感逐渐清晰,他后知后觉的嘶了一声。   还挺疼的。   “醒了?”   带着睡后特有的嘶哑的声音,自窗边传来。   墨染猛的回头,萧逸宸的身形半隐在月色中,他看不太清萧逸宸的神情,却无端觉得主子在生气。   说不出缘由,直觉罢了。   他踉跄着起身,想往地下跪去。   “做什么?好好躺着。”   墨染止住了动作,有些茫然无措的看向萧逸宸。   萧逸宸随手关上了窗户,隐去些许清辉月色,屋内一时间暗了下来。   墨染无意识的捏紧拳头,指尖深深陷入掌心,他的心脏也不由得揪成一团。紧闭的房屋,昏暗的环境,摸不清神色的主子,都让他惴惴不安。   萧逸宸走近,坐在了床的一边,他伸出手,牵起墨染垂在身侧紧握的手,一根一根的掰开。   白净的掌心,印着些红色的月牙,严重些的渗出了丝缕血色。   墨染垂眼看着被自己弄得青紫的掌心,嘴唇翕动着,却仿佛失了声般,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沉默。   他想跟主子解释,他不是故意弄伤自己的,只是新的旧的加在一起,他一时不知从何开口。   “手不要了?”萧逸宸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没有。”   纤长的手指抬起他的下巴,萧逸宸凝视着他的眼睛,“下次要是再这般不爱惜自己,就滚去挨鞭子吧。”   “是。”   墨染的心稍稍放下,他知道主子是说这次的受伤和刚刚自己因为紧张而握紧拳头把手弄伤的事,主子这样说了,就代表这事已经过去了。   萧逸宸捏着他下巴的手顺着下颚滑下,直到他的胸膛,左边,靠近心脏的地方,那里缠着绷带。   已经殷红了一片,他方才起身太猛,还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被他弄裂了。   萧逸宸的手指用力,像是要戳出个窟窿来。   墨染闷哼一声,刚想咬住舌尖防止自己出声,眨眼间又想到主子方才的话,遂放弃。   “疼?”   墨染摇头。   “说话。”萧逸宸不耐。   “不疼。”   “是吗?”   手指继续用力。   墨染额上被汗水浸湿,留下湿漉漉的痕迹。   他看着萧逸宸,眼中泛着水光,似是天上零散的星子,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委屈。   “疼。”   他想错了,这事没过去。   萧逸宸笑了下,眉间尽是凉意。   “我以为你不疼呢。”   “给人挡刀子挡的多顺畅啊。”   “疼什么?”   墨染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脸,腾的变白了,“属下……没有。”   “没有什么?”   墨染忽略胸膛上传来的疼痛,稳了稳心神,定定的看着萧逸宸,他试图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属下没有想要替谁挡刀,除了主子,属下不会将任何人放进眼里,更不用说替他人做什么了。”   “主子和齐风同行,林珑姑娘此刻要是死了,主子面子上也不好说。   “况且,那把匕首本来就是冲着属下来的,属下不会让任何人挡在属下前面。”   “那是属下应受的。”   萧逸宸神色有所缓和,停下手,将指尖沾染的血迹,尽数抹在墨染紧致的腹肌上。   墨染悄悄松了口气,忽略了下腹的异样感,继续说道:“属下武艺不精,重了毒,没有尽快杀死那两人,才招致祸患。”   “与任何人无关,仅此而已。”   墨染说完,仿佛用尽了力气般,刚刚撑着的那股劲没了,连带着眼中的光芒也暗了下去。   跟主子解释,太废心神了,他不得已打出十二万分的精神才行。   “还疼吗?”   墨染看着他的眼睛,说疼。   恍若冰雪消融一般,墨染的眼中湿意泛滥。   萧逸宸叹了口气,到底心软了一些。   “往后身上再也不许出现为他人留下的疤痕。”   “仅此一次。”   墨染点头,“是。”   “下次替别人挡刀前,想想今天。”   “属下谨遵主子教诲。”   他知道,这一次才算是真的过去了。   萧逸宸起身,点了蜡烛,屋内这才亮堂了些。他翻出了昨天大夫走时留下的绷带,想着替墨染把绷带拆了,毕竟身上这个,被他搞得鲜血淋漓的。   墨染立刻摆手说不了,属下自己来,被萧逸宸一个眼神横过去,乖乖了闭嘴。   萧逸宸弯下腰,神情专注,像是怕弄疼了他,轻而慢的拆了绷带,重新上好了药,再把新的绷带缠在胸膛上。   那动作称得上是温柔了。   “好了。”   他看着自己缠的绷带,怎么看怎么满意。   “谢……主子。”墨染有些干巴巴的说,可他的胸膛中,却溢满了莫名的,涩涩的感情,涩的他眼睛都湿润了。   萧逸宸没回话,脱了衣裳,只余一身里衣。墨染很有眼力见的往里去了些,他躺在外侧,挥手灭了烛火,屋内一瞬间又暗了下来。   墨染睁着眼睛,睡不着,他才醒来一会罢了,更重要的是,主子就睡在他旁边。   一想到这个,他就越睡不着。   “闭眼睡觉。”   “噢。”墨染听话的闭上眼睛。   一夜无梦。 第12章 善解人意   墨染醒来的时候,旁边已经没人了,他伸过手去,一丝余温也无。若不是床上的褶皱,他会以为昨晚的同床共枕是个梦。他罕见的放任自己躺在床上,出了会神,才慢悠悠的爬起来,穿衣裳。   门被推开了,墨染瞥去一眼,穿衣裳的手顿了一下,“主子。”   萧逸宸端着托盘,应了一声,用脚将门勾上,“简单梳洗下,过来吃早饭。”   “好。”   墨染收拾完,两人一起用了早膳,之后萧逸宸让墨染接着躺在床上好好养伤,墨染说自己没大碍,不用一直躺床上,还表示了如果现在启程的话,也是可以的。   萧逸宸没听他废话,强制性的让人躺床上歇着,自己陪他坐了一会儿就又出去了。   墨染靠坐在床上,背后垫着枕头,稍微舒服些,他无所事事,任自己的思绪开始乱飘,一会想到了紫谷,一会儿又想到这两天受伤,又要拖慢了主子去武林大会的脚步。   他其实感觉还好,那把匕首失了力,没有刺得很深,加上也刺偏了些,没有大问题,当时也是自己大意了,吸入了些许毒药,迷幻的效果强些,就是不知道怎么解的毒了。   “咚咚咚。”的敲门声突然响起,把墨染从杂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是谁呢,他想。   “咚咚。”屋外的人又敲了一下。   “进来。”   是任鸣风和易玲珑,墨染目光沉静的看着他们,“有事?”   任鸣风也不介意他这种冷漠的性子,毕竟,前两天亲眼目睹这人干净利落的从胸口拔出匕首,跟不要命似的。   “我和师妹来看看你。”他说。   “噢。”   “伤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   任鸣风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他注视着墨染,认真的说:“谢谢你救了师妹。”继而又郑重承诺,“往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地方,我和师妹定会全力相助。”   要不是墨染的话,易玲珑可能就落在了紫谷二使的手里,那后果,他根本不敢想象。   他这几天一直在想着,当时要是阻止师妹去喂马就好了,或者他应该跟着师妹去,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墨染救了玲珑,免她受到伤害,她也就是重了一点毒和脖颈上被划了一道,那解药后来也在青衣身上找到了。所以,易玲珑基本上可以说是没什么事,但墨染却是实打实的胸膛上挨了一下。   墨染昏迷着,一直没醒,哪怕是给他喂了青衣身上的解药。那树林附近也没有医馆,他们只能原路返回,又回到了那个小镇子,那家客栈。   直到大夫说刺偏了,没有生命威险的时候,他才放下心来,不然,他能愧疚一辈子。   “我没有救她,你不用谢我。”墨染淡淡的说,“至于什么帮忙就更不需要了。”   任鸣风一时间哽住了,旁人或许是在说客套话,但他莫名觉得,墨染不是,既然这么说了,那就真的是没想要救易玲珑。   易玲珑听他这样说,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难受,仿佛他为了救她挨的那一刀不存在一样。人会说谎,可留在身体上的痕迹不会。   胸膛上的那道伤痕,就是最好的证明。   “不管怎么说,我都谢谢你救我,没有把我扔给那两个人。”   易玲珑的眼眶有些发红,声音却是故作镇静的,“我知道,以你的功夫,杀了那两个人绰绰有余,可……因为我的脱累,你才受了伤,是我对不起你。”   “不论你怎么想,我都应该谢谢你。”   墨染沉默了一会,“我真的没有想救你,你不用放在心上,受伤也是我自己的问题,跟你没有关系。”   易玲珑咬着嘴唇,看着都快要哭出来了,任鸣风赶紧道:“师妹不是还给墨染熬了补血的粥吗?去看看好了没。”   易玲珑看了墨染一眼,转身出去了。   墨染想叫住她,跟她说自己不喝那什么补血的粥,可转念一想,现在先让她出去的话,他就可以稍微安静会了,不用再被吵的心烦。   屋内就剩下了两人,一个靠坐在床上,一个坐在旁边的凳子上,一时间,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良久,任鸣风才斟酌着开口,“墨染,你……其实,不用说话这么直接的,不管心里怎么想,这么直接的把心里话说出来,师妹,她不太能接受的。”   墨染愣了下,一个俩个的,为什么都非要他承认救了林珑,这也就罢了,他怎么想的,也就怎么说了,还要他照顾下旁人心里怎么想的呢?   他怎么就那么善解人意呢?   他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任鸣风无奈,看他这幅模样,就知道根本没听进去自己的话,他也没有办法,“算了,随你怎么想吧。”   他现在也能想到等会师妹端着花费了自己一个时辰熬的粥,这个人也能冷淡的说不喝。   他决定再补救下,“等会师妹进来的时候,你就算不喜欢喝她费尽心思为你熬的粥,也别拒绝的太狠了,装装样子行吗?”   任鸣风一席话说完,自己都觉得有点那什么了,可这也是师妹的一片心血啊,他不得不说。   墨染刚想回绝,易玲珑就端着粥进来了,眼睛看起来红红的,方才应该是哭过了。   她努力的扬起了一个笑容,“墨大哥,你喝点粥吧,补补血,身体也能恢复的快些。”   换做别的男人,可能看着像易玲珑这样的美人红着眼睛,努力笑着让自己喝粥的样子,都说不出拒绝的话。   可墨染还是说了,冷漠且疏离,“谢谢,我方才喝过粥了,现在不想喝。”   任鸣风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不过他庆幸,还好,话没有说的太绝,还是给师妹留了面子的。   易玲珑端着粥的手僵在了半空,半晌,她跟自己说没关系,就又准备开口劝说墨染。   门再一次推开,萧逸宸走了进来,几个人的目光瞬间落在了他的身上,他像是对出现在自己房间的两人并不意外,对众人点了点头。墨染坐起了身子,“公子。”   萧逸宸没理他,坐到桌旁的凳子上,对任鸣风说:“来看他?”   任鸣风点头,“带师妹来看看他的伤怎么样了,顺便谢谢他。”   萧逸宸笑了下,“齐兄和林姑娘有心了。”他的目光扫到了林珑手中的那碗粥,“这是?”   易玲珑有些挫败,“我给墨大哥熬了些补血的粥,不过……他不喝。”   萧逸宸这才看了眼墨染,他走到易玲珑跟前,伸手端过了那碗粥,坐在了床沿。   “怎么不喝?”他淡淡的问。   墨染下意识的咬着唇,“属下……”   他还没说什么,萧逸宸就打断了他,“你自己喝还是我喂你?”   墨染顿时有些慌了,“属下……属下自己喝。”   墨染从萧逸宸手里拿过碗,准备几口喝了了事。   萧逸宸按住他的手腕,“谢过人家了吗?就喝。”   墨染顺从的放下碗,看着易玲珑说:“谢谢林姑娘。”   易玲珑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前后态度差的也太多了,不过好歹人家肯喝自己熬的粥了不是。   “不用谢的。”   任鸣风看差不多了,站起身,“那就不打扰两位了,墨公子好好歇息,我和师妹先出去了。”   萧逸宸点头,目送两人离开。   墨染把粥放在旁边的凳子上,萧逸宸有些玩味的看着他,“怎么不喝?人家姑娘花心思给你熬的。”   墨染:“……”   墨染:“属下不想喝。”   萧逸宸哼笑一声,“等着。”说完就又出去了。   墨染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听话的等着了。   约莫一个半时辰后,萧逸宸才回来,手里也端着碗粥。   他把粥放在墨染手里,“喝这个。”   墨染眨了眨眼,拿起汤勺慢慢喝着,虽然带着股莫名的糊味,但心里还是觉得比林姑娘煮的粥好很多,尽管他并不清楚心里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怎么样?”   “挺好的。”   萧逸宸冁然而笑,也不枉他亲自熬粥了。 第13章 到达南楚   两天后,四人再度出发,离开了那座小镇,一路风驰,饿了渴了便在路上解决,除非到了下一个地界,否则不会轻易歇息。   易玲珑经此一次后,也收敛了些她那好奇爱玩的性子,任鸣风看着也不知是好是坏,但总归这次出来历练,师妹是长大了些。   太阳从东方升起,再到西方落下,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地平线上时,萧逸宸他们出了大梁的边境,再往南走个五十里左右,便到了南楚境内。   几人也不急着赶路了,今晚就歇在了这个三不管地带。   几人小小的商议了下,分配了各自的活,萧逸宸和墨染找水喂马,任鸣风和易玲珑则找柴木来烧火。   待两人走的远了,墨染才说道:“主子你歇会吧,都交给属下来就行。”   萧逸宸无所谓的笑了笑,“喂马而已,又不是干什么。”   墨染噢了一声。   行吧,主子想干嘛就干嘛。   萧逸宸笑着瞥了他一眼,这讷讷的模样还怪有趣的。   两人走了会,眼前就有个浅滩,萧逸宸来了兴致,想着下去捕鱼也不错,等会可以烤着吃。   墨染见状赶忙说,“主子,属下来吧,您别下水了。”   萧逸宸挥手,“喂你的马去。”   墨染:“……是。”   墨染坐在岸边,四匹马儿在旁边乖乖的喝水,他的目光一直放在萧逸宸身上,看他卷了衣袖,在水里抓鱼,一抓一个准。   林间微风拂,月明星也稀。   待两人回到原地时,任鸣风也生好了火,易玲珑看到萧逸宸手边提着的鱼,兴奋极了。   “哇,有鱼吃啊。”   萧逸宸点头,“是啊。”   刚才墨染把鱼简单处理了一下,现在他们几人把鱼穿在细细的树枝上,架在火上烤,野外没有盐巴什么的,将就着吃吧。   任鸣风看着萧逸宸那个熟练的烤鱼手法,不由打趣,“想不到楚兄还会烤鱼。”   萧逸宸哼笑,敷衍道:“我会的还多着呢。”   任鸣风和易玲珑都笑了起来,墨染靠着树,看着那缕炊烟出神。   从前,主子行军打仗时,不只鱼烤得好,其他的像是烤山鸡,兔肉都烤得也都特别好……   萧逸宸把烤好的鱼递给他,“拿着,发什么愣呢。”   墨染回神,顺势接过,他咬了一口,外酥里嫩,好像又和刚才脑海中的场景重合了,一样的人,一样的鱼,只是时间场合变了罢了。   易玲珑对萧逸宸的烤鱼赞不绝口,吃完还不忘贬低自家师兄,看看,同样是烤鱼,怎的差距就那般大。   任鸣风反驳,“那是你师兄小时候烤的鱼,不就焦了吗,又不是不能吃,现在你让我烤的话,肯定和楚兄烤得差不多。”   易玲珑不信,说你就吹吧。   任鸣风笑着说她没大没小,不知道尊重师兄。   火光,烤鱼,欢声笑语,夜晚显得倒也不那么寂静了。   翌日,几人整装待发,用不了多久,他们就可以到达南楚的边境江州。   越是接近江州,路上来往的人便越多,各国的人陆陆续续的都到了,达官贵族,文人雅客,江湖人士都汇聚一堂,商人自然不放过这个巨大的机会,沿途摆起了摊,卖什么的都有,总之热闹非凡就是了。   萧逸宸他们一行人到达江州时,关口处排起了长龙般的队伍,士兵镇守着,仔仔细细的盘查过了后,才会放人进入。   任鸣风观望了一番,估摸着这队排到下午都不一定能轮得上他们,于是道:“去旁边坐会吧,一时半会也轮不到我们。”   易玲珑双手双脚赞成,萧逸宸看了看排的老长的队伍,点头说确实。   四个人都跑到旁边的小摊下坐着了,桌上摆着碗,伙计给他们倒上茶,萧逸宸喝了一口,不是什么好茶。   四周都是跟他们一样的人,在这里坐着歇息片刻。他们来自天南海北,操着不同的口音,说着同样的事。   “你说这次能花落谁家啊?”   “不好说啊,这个。”   “就说东道主啊,江家的公子据说是深得武林盟主真传,怕不是还是他南楚江家。”   “我看呐不一定,你看前几天不都传遍了,紫谷二使还没出大梁就被杀了,据说死相极惨,这指不定是哪路豪杰先一步动手,除去个竞争对手。”   “有道理啊,这回竞争也太激烈了,提前动手了都。”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紫谷二使名声本就不行,被仇家杀了也有可能。”   “管他怎么死呢,反正是少了一个强劲对手。”   “那这次大梁亏了啊,还没开始就先损失惨重了。”   “别说,听说大梁还有个青云派任公子呢,一手轻云剑,年轻一辈无敌手。”   “那这次到底买不买大梁夺魁了啊,我怎么感觉还是买南楚好些。”   “扯淡,买大秦啊,实力强劲,保准赚翻。”   墨染听了会,便觉得无聊,管他呢,谁爱当武林盟主谁当呗。   “楚兄觉得呢?”任鸣风状似不经意的提起。   萧逸宸刷的一声打开手中的折扇,来南楚时候路边摊随便买的,拿手上打发时间。   “无所谓,我等就是看个热闹,武林盟主谁当都好。”   任鸣风嗯了一声,他也不是真的想问这个,就是起个话头,他其实是想跟他们摊牌来着,告诉他们齐风和林珑这个名字瞎编的,当时并没有想太多,加上初见时,客栈讨论他的人又多,他想着出门在外低调些好。   他以为几人之间不过是一面是缘,没想到从大梁到南楚,一路同行,墨染更是救下了师妹。他心里便一直觉得有点过意不去,想找个机会挑明,奈何一直没找到。   都到南楚了,要不直接挑明算了,刚刚想要开口,人群中却是爆发出一阵吵嚷,他们的目光一时间都被吸引了过去。 第14章 有缘再会   只见一架马车驶过,从队尾径直走到最前头,那车夫和当兵的说了几句话,不一会儿他们的一个将领模样的人来了,上前和车夫交谈了几句,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就弓起身子,放行了。   排着长队的众人瞬间就不乐意了,凭什么啊,大家排队排这么久,都还没有放行,那人坐着个马车,队都不用排了,当兵的头头来,直接放进去了。   大家都坐马车来好了,直接进啊,不排队多好。   易玲珑放下茶碗,脸上满是愤愤不平,“那谁啊,就这么进去了。”   任鸣风摇头,“不知道啊,”接着压低了声音说:“不过多数是皇亲国戚吧,一般的富贵人家还不到镇守边关的将领亲自出马的地步。”   萧逸宸没说话,他倒是想看看这人怎么处理。   那将领见状,倒也镇定,稍稍安抚了一下众人,给每个排队的人派发一碗水,虽然是良月时节,但午时太阳也挺毒的,大家都辛苦不是。   这下吵嚷声也小了,达官贵族的马车嘛,他们理解,也就是嘴上抱怨下,也改变不了什么,大庭广众之下动手也不好,这么多当兵的在这呢,拿到甜头见好就收就行了。   萧逸宸笑了下,南楚的这处理手段也还不错,都是些江湖人士,不处理任其发酵肯定不行,碰到个暴脾气说不定就当场动手了,大家面子上都过不去。   稍微安抚下,给个甜枣,大家借着台阶下就行了,没有谁是真的想找事的。   这世上的特权多如牛毛啊,大家心知肚明,普通人也就是想要个态度罢了,态度到位了,改怎么还是怎么。   “楚兄认识那人吗?”任鸣风见他笑了下,不由出声询问。   萧逸宸摇头,“不认识,”他顿了下,看齐风的模样,解释道:“看那个将领处理的不错罢了。”   “嗯,确实。”他也挺赞同萧逸宸所说,“南楚近几年的强盛也不是没有缘由。”   近十年,南楚无论是军事,还是贸易,都处于四国的前列。   直到黄昏时刻,萧逸宸他们才得以进入南楚,江州是南楚最北边的一个地方,气候什么跟大梁差不了多少,因而他们几个也还算是适应,没有出现水土不服的情。   江州城内,人声喧闹,恍若白昼,街道两旁各色的商铺,吆喝声此起彼伏,热闹至极。   萧逸宸与任鸣风他们就此拜别,一路走来,相处也算是融洽,易玲珑颇有些舍不得,不过还是大大方方的说了再见。   任鸣风笑着,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个来回,“有缘再见的话,我请二位喝酒。”   萧逸宸和墨染应下,“好。”   热闹与喧嚣声似乎都被他们抛去了脑后,任鸣风抱了下拳,“楚兄,墨兄,就此别过,有缘再会。”   萧逸宸笑,“有缘再会。”   十里长街,灯火阑珊,萧逸宸注视着两人的背影,直到他们消失在茫茫人海。   若是猜得不错,很快他们就会再次相见。   “走吧。”萧逸宸收回目光,转过身走向了与之相反的方向。   墨染跟在他身后,目光流连在茫茫虚空的一点,从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起,就总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萦绕在他的心头,说不出来是为什么。   萧逸宸停下脚步,墨染没注意,依然往前走,就这般直愣愣的撞了上去。   待额头上传来疼痛时,他才反应过来,意识猛的回笼,他瞪大了眼睛,默默往后退了几步。   “主子,抱歉,我……。”   他支吾着,不只说什么才好。   萧逸宸转过身,伸手弹了下他的额头,“想什么呢你,走路都不带看的啊。”   墨染低下了额头,被他弹到的地方正在发烫,烫的连耳朵尖都红了一些。   萧逸宸看他羞得不行的样子,不由好笑,“撞傻了啊,连话都不说了。”   墨染羞愧抬头,他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没……没傻。”   萧逸宸笑的更开心了,“好了,不逗你了,带你吃好的去。”   墨染闷闷的应了一声。   “噢。”   他以后再也不要在主子身后愣神了,太丢人了。   两人去了家江州久负盛名的酒楼,询问了几个人都说这家酒楼很是不错,他们也就来了此。楼上雅间还有剩余,小二领着他们上去的时候,仍热情的说着,“两位一看就不是本地人吧,是来南楚参加武林大会的吧,那可一定要尝尝我们酒楼的招牌,那可是连我们南楚的太子殿下都夸赞呢。”   萧逸宸不甚在意,“噢?是吗。”   “是啊,当年太子殿下来咱江州的时候,就是我们酒楼招待的呢……”   萧逸宸笑了下,没说话,他瞥了眼那边门口站着的人,几个侍卫,手里抱着剑,一脸警惕的站在门口。   进了雅间,萧逸宸落座,说墨染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小二立刻把殷切的目光放在了站在一旁一袭黑衣的男人身上。   墨染冷淡着一张脸,他着实不知吃什么,看了眼主子,见他一幅你随意就好的样子,只好说:“把你们的招牌上几道就行了。”   他方才注意力在那门外几个侍卫身上时,隐约听到他说什么太子都说好,既然南楚太子都说了,那应该也还不错吧。   小二欣然应下,“好嘞,二位客官,还需要什么吗?”   墨染看了眼萧逸宸,见主子没说话,他便跟小二说:“不了,先下去吧,有需要再叫你。”   “好的,有需要二位随时叫我。”   墨染打发走了人,给萧逸宸倒好茶,才说,“主子刚才有注意那几个侍卫。”   萧逸宸摩挲着茶杯,并不喝。   “嗯。”   过了一会,他看了墨染一眼,“说说看,有什么想法。”   “几个侍卫看着内力都不低,应该都是宫廷出身。”   “继续。”   “成王或者是太子。”   那几个侍卫他都没见过,虽然太子和成王身边的人他本来也没怎么见过。   萧逸宸摩挲茶杯的手顿了下,“何以见得?”   墨染沉吟片刻,“直觉。”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数次的死里逃生,全凭这个。   况且几个侍卫身上的那种气息,让他很是熟悉,大梁□□出的侍卫大都一个模子,很小的时候,他就跟在了主子身边,那时候在宫里,他偷偷跟着老师傅学了些。   老师傅人还不错,发现了他也没有伸张出去,反而是纵容他跟着那些人一起学了一段时间。   而且能派来这里的,除了年岁尚小的九皇子和被禁足的主子,也就太子和成王了。   至于是太子还是成王,他无从判断,一来猜不中皇帝的心思,二来不认识他们身边的人。   萧逸宸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别想了,坐下等着吃饭吧。”   “是。”   他说不想就不想吧,左右过几天在牧野便可以知晓了。 第15章 青楼女子   在江州停留了一天,萧逸宸和墨染便出发去了牧野。牧野位于南楚中心,距离南楚都城临安很近,因而驰道,往来贸易很是发达。   到达牧野这天,浅蓝天幕,风轻日暖。南楚因为地处偏南,整体气候要比大梁偏暖一些,冬月时节也还是暖融融的。   两人先找了客栈住下,现下牧野的客栈基本都是爆满,一屋难求,除却那些皇族子弟,有名的大门派,东道主江家给予了安置的地方,其余前来的人都是自个安排。   现今,各大酒楼,茶馆,客栈最受欢迎的,便是下注哪国能最终摘下武林盟主的桂冠,往届都有人赚的金盆满钵。只要胆子大,手里头空余的银子多,压的越多,赚的越多,反之,输得精光。   如今高居榜首的是南楚,实力强劲的大秦紧随其后,之后就是大梁了,排在最后的是东周。   萧逸宸打发了墨染在牧野到处转转,说不定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收获,若是没有,也没有关系。   他自己则是转头进了一家青楼,这地方来往的人众多且复杂,消息不可谓是不灵通。   他去的时候,时候尚早,来青楼的人还不多,几个闲着的姑娘们看到来了人,呼啦啦的就要围上来,老鸨眼明手快,把几个姑娘都打发走了,自己扭着腰肢走了过来:“公子来得真巧,今晚我们可是有节目献上的,头牌一展才艺那可是难得一见,届时公子可尽情观赏。”   老鸨谄媚着一张脸,她掌管这青楼多年,眼光自然毒辣,这公子品貌非凡,绝非一般人可比拟。再者这段时日,能来牧野的,都是不差钱的主,招待好了,她们自然赚得多。   萧逸宸合上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手心,“先去楼上吧。”   老鸨笑着应下,“好呢。”她转身边带着萧逸宸上楼边询问,敢问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楚凌。”   老鸨推开房门,“楚公子,请。”   萧逸宸进去粗略的瞧了一圈,屏风隔断了内外两间,靠墙摆着的柜子上放置着一把把古琴,旁边养着些兰花,显得很是清雅,没有太多风尘之地的俗气。   “怎么样,楚公子?”   萧逸宸点头,“还不错。”   “那就好,楚公子可要些姑娘们来作陪?美酒就是要配佳人才够味儿,”老鸨拍着胸脯,“不是我吹,咱们这的姑娘个个赛天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比那临安的姑娘们也差不多哪里去。”   萧逸宸不置可否,刷的一声打开了折扇,“是吗?那今天可要见识一下了。”   老鸨咧着红唇,“好呢,包楚公子您满意。”   临走前,她又回头,那表情多少有些暧昧,“楚公子,您尽情玩乐就好,咱们这啊,外头听不见。”   萧逸宸笑了笑,没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几个风格各异的姑娘们进来了,齐齐的向萧逸宸见了礼,而后围着桌子坐下了。   “会弹曲吗?”萧逸宸随口问道。   “会啊,楚公子想听什么呢,奴家弹给你听啊。”坐在他旁边的那姑娘说着,给他斟满酒,纤纤玉指捏着酒杯,斜倚着身子,把酒杯放在他的唇边。   她的领口开的极低,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翠绿的腰带将那不堪一握的腰肢束缚住,很是诱人。   萧逸宸眉毛微挑,身体往后靠了些,避开她的触碰,他接过那杯酒,放在桌上,并不喝。   “叫什么名字?”   “回公子,奴家叫翠儿。”她柔着声音,媚眼如丝,活要勾了人的心神去。   萧逸宸无视这勾人心弦的眼神,“翠儿姑娘,弹首曲如何?”   翠儿也不恼,红唇微微上扬,“好啊,楚公子想听什么?”   ”随意。”   “好,那翠儿可就随便弹了,公子可别笑话奴家。”   “不会。”   翠儿起身,从柜子上取下那把古琴,席地而坐,翠绿罗裙四散开来,手指拨动琴弦,古琴悠悠,如环佩叮当,又深厚柔和,委婉清扬。   萧逸宸支着头,漫不经心的听着,目光百无聊赖的扫到了侧手边的一个姑娘,看着是怪清秀的。   翠儿坐的地方空着,他目光肆意的看了会小美人,懒懒的开口,“过来。”   小美人知道他是在叫自己,方才的目光太过于肆意,她缩着身子,有些不情愿,慢慢挪着身子坐到了翠儿刚刚坐过的地方,萧逸宸左手侧。   ”倒酒。”   小美人从袖子里伸出手,不似一般女子柔弱白皙,倒是显得更加骨节分明些。   小美人把酒杯放在萧逸宸面前,就继续缩回手坐着了,自始至终都低垂着眉眼。   萧逸宸把酒推回到小美人面前,“喝。”   小美人飞快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狡黠,跟个小狐狸似的,复又低下头,一仰头喝了那杯酒。   萧逸宸笑,称赞似的,“继续。”   旁边的姑娘们也跟着起哄,甭管客人喝还是她们喝,只要客人高兴了,赏钱少不了她们的,而且,这小美人新来的,刚来没两天,她们也不熟,若是相熟的,她们还帮着喝几杯呢,现在?跟着起哄看小美人喝就行了。   小美人没说什么,又给自己满上,仰头一口闷了。   她拿着空酒杯,挑衅似的看了眼萧逸宸,方才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仿佛不是她。   萧逸宸拍了两下手,“好。”   小美人想起什么似的,又低下头不言语了,尽管她从进屋到现在没说过一句话。   萧逸宸伸手,用扇子抬起了小美人的下巴,她仿佛恼羞成怒般,睫毛止不住的颤动。   “把这壶酒都喝了,本公子就带你走,如何?”   小美人睁大了眼睛,内里满满的震惊,“你……说真的?”   “真的。”   他放下扇子,小美人的目光在酒壶和酒杯之间来回晃悠,像是在想直接拿起酒壶就喝好呢,还是用酒杯一杯一杯来好。   用酒壶直接喝好像有点……不雅?酒杯虽说有点慢,但也只好这样了。   在一众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她一杯酒接一杯酒的下肚,直至酒壶再也倒不出一滴酒来。   她微微红着眼睛,水光潋滟的,满怀期待的看着萧逸宸。   他说要带自己走的。   萧逸宸从袖口中掏出几张银票,那些姑娘们抢着分了去,他带着小美人出了房门。   小美人乖乖的跟在他后面,他们去找了老鸨,花了两百两拿回了小美人的卖身契。老鸨眉开眼笑的,“楚公子,不再待会了?晚上还有咱头牌呢。”   萧逸宸随手指了指他花了两百两银子买到手的姑娘,“不了,有她呢。”   老鸨立刻又笑了,“噢,懂了,”她看了看两人站在一起的样子,“这倒是我的不是了,楚公子赶紧带着人走吧,春宵一刻啊,值千金呢。”   萧逸宸笑了下,没说什么,带着小美人出了青楼。   小美人甫一出青楼,就不装了,直接伸手拽住萧逸宸,跟他摊牌,“我不是女的。”   萧逸宸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我知道啊。   小美人:???   这么早就知道了,不应该啊。   萧逸宸一脸嫌弃,“哪有姑娘的指节跟你一样粗的?还有你这身量也不像个姑娘啊。”   江昱锦本来还感谢他把自己从青楼捞出来,这下可好了,他不但不想感谢了,还想喂他一嘴毒。   毒不死他。   萧逸宸莞尔,从怀中掏出那张卖身契,递给他。   江昱锦有些不可置信,就这般轻易的给了自己?不提点条件?   “不要?”萧逸宸挑眉。   江赶紧点头,要要要,他一把拿过那张卖身契,盯着看了会,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萧逸宸看了眼天色,怪晚了,也不知墨染回去了没。   他于是道:“收好了啊,我走了。”   江昱锦抬头看着他,“你不提点什么要求?”   萧逸宸有些好笑,“怎的还有你这种要旁人给自己提要求的人?”   “你花了两百两带我出来的,理应如此。”   “我没什么要你做的。”   江歪头想了下,跟他说:“我叫江昱锦,这次欠你一次人情,往后你想到了什么要求,可以跟我提,我尽力满足你。”   萧逸宸看着他,玩味道:“什么要求都可以?”   江刚想点头,又看了眼他的眼神,不由瑟缩了下,“嗯……不违背良心就成,”他警惕的看着萧逸宸,杀人放火什么的,我可不干啊。”   萧逸宸失笑,“我要你杀人放火作甚?”   随后他敷衍道:“以后我想到了再说吧。”   江昱锦这名字听着有点耳熟,但他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了,所以也就没怎么在意,况且这个什么要求他也没当真,对方只是个小孩子罢了。   江昱锦点点头,想起来什么似的,问他:“你叫什么啊?   “楚凌。”   “好,我记住了。”   萧逸宸伸手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刚刚就想这么干了。   “那我走了,小孩子家的以后没事别往青楼跑,”他低下头,压低了声音,“那里的姐姐可是会吃人的,一个不小心啊,”他故意拖长了尾音,“渣都不剩。”   江昱锦被他低低的声音蛊惑了,等回过神,萧逸宸早已没了人影,他不由气急败坏,“你才是小孩,你全家都是小孩。” 第16章 莫名的感觉   墨染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来了牧野后,之前的那种莫名的感觉更深了,就像是刻在骨子里融入血液中一般,不可根除,这让他很是不解。   他烦躁的闭上眼睛,片刻后再睁开时,已是再无波澜,沉静且深邃。   他一向这般,想不明白的事便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事上不是他的作风。   墨染转身踏进一家酒楼,在不甚起眼的一处坐下,要了一壶酒,一盘花生,几道小菜。   靠近柜台那处,空出几张桌子,是专门为此次的武林大会盟主花落谁家而设下的赌局,每张桌子上都放着一个国家的标志物件,后面有人跟着下注,每日一结,次日公示,直到半个多月后的武林大会结束,总的清算后,有人一夜暴富,也有人输得精光,总是有人笑就有人哭。   初次之外,亦有别的赌局。赖比方说四国中谁先第一个出局,像南楚这样高居榜首的夺魁人选,赔率就比较高,还有各个世家子弟谁能走到哪一轮,只要有庄家开,有人跟着下注,这场赌局就能起来。   每个酒楼,茶馆,亦或是赌场,都有这样一个专门开设的地方,有专人在一旁监督负责,不会出现耍滑头,赖账,庄家私吞的情况。   此刻整个酒楼最热闹的就数那处了,围着一圈的人,边讨论各家的实力,边下注,有人买了南楚赢,扔下五十两,看着旁边的记账先生入了帐,把银子妥善保管后,拿了对应的票据,才满意的离去。   那处依然热闹,有人离去,就有人补上新的空缺。   墨染收回目光,兴致缺缺的样子,随口吃了几道菜,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在桌上留下了银子后,他起身,毫不犹豫的离去。   只是将要走到门口时,背后仿佛有一道目光,一直注视着他。他似有所感,转身,目光直直的看向二楼。   二楼的窗子开着,靠窗而坐的是个锦衣玉服的公子,黑发束起用玉冠固定着,相貌甚是俊美,神色间尽显雍容华贵,他就那般静静的坐着,却居高临下至极,无端让人矮下一头去。   他眼皮微抬,一双幽深的黑眸看向楼下那道身影,挺拔,消瘦。   不知正面如何呢?   那身影突然顿住,转过身来,寂静黝黑的眼睛和他对上。   两人同时愣住。   那股莫名的感觉瞬间达到了巅峰,墨染的头脑中空白一片,那一刻,他什么也无法思考。   他像是被生生定在了原地,来来往往的人也好,四周的喧闹声也罢,通通都被他抛之脑后,世界一片寂静,针落可闻。   良久,墨染才慢慢回过神,他最后看了眼那个男人,转身离开了。   二楼   “楚公子这是怎么了?看什么呢那么出神?”   男人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才略微舒展了自两人的视线对上起,就微微皱起的眉。   “无事。”他冷淡的说。   目光缓慢的扫过屋内众人,“大家初来南楚,在这里,算是给大家接风洗尘了,晚上江府还会款待大家……”   ……   墨染走了不知多久,心底那股莫名的感觉才渐渐散去,他的手脚也不在冰凉,只是神色间带着些许少有的茫然。   倏地,哐啷一声,墨染如梦初醒般,他心不在焉的走在街上,撞到了人,那人手里拿着的东西散落了一地。   墨染赶紧蹲下身体,帮他把东西都拾了起来。   “抱歉,我……没注意到。”   被他撞到的那个大哥本来想骂他两句解气,但看他的模样也不像是好欺负的,而且他也道歉了不是,最后他只说道:“大白天的,走路看着点啊。”   墨染点头,又跟人家道了一次歉。   那位大哥走了后,他揉了揉眼睛,长叹出一口气,将心中的那些杂乱,迷茫通通赶了出去。   现在想这个也没用,他可以肯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那男人,至于那股莫名的感觉从何而来,他无从得知,现在索性不想,况且要是真有什么的话,那以后肯定还会再见到那男人的,问清楚就是了。   墨染打定主意,往下一家酒楼去了,按主子说的,转转看,碰碰运气,说不定能打听到什么消息,打听不到也没什么,就当是逛逛牧野好了。   萧逸宸回到客栈时,已是夜色弥漫,途径墨染房间的时候,他侧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想也没想,推开门便进去了。   房间昏暗,仅仅点着一只蜡烛,发着微弱的亮光,随着他推门的动作,火焰摇曳着左右晃动。   墨染放下腿,从窗台上下来,“主子。”   “怎么不多点几只蜡烛?”萧逸宸随意道。   墨染从柜子里又取出几支蜡烛,一一点上,屋内一下子亮堂了起来。   “属下没做什么,点那样多的蜡烛也无甚用处。”   萧逸宸坐下来,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墨染道:“戌时。”   萧逸宸随口一问,“怎么样?今天。”   墨染把几家酒楼,茶馆的情况大致说了下,没有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自然而然的隐去了他见到那个男人的事。   他自己也没有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就没必要告诉主子,让他徒增烦恼了吧。   萧逸宸没说什么,坐了一会儿说:“你早点歇息,明天武林大会就要开始了。”   墨染点头,“主子您也早些歇息。”   萧逸宸回了隔壁自己房间。   墨染脱了衣裳,只余白色的里衣,躺在床上,他醒了半宿,终于沉沉睡去。 第17章 武林大会   红日渐渐从地平线升起,耀眼的光芒笼罩着这片土地,天蓝的没有一丝杂色,仿佛纤尘不染的画卷,缓缓舒展开来,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远离牧野中心,靠近郊外的一片空旷土地上,构建起了高大华丽的台子,四面插着南楚,大秦,大梁,东周的旗帜,中间是象征着武林盟的‘盟’字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高台四周,摆着些桌子与椅子,往后一些,是数量庞大的马扎,高台正对面,是南楚太子的位置,旁边是武林盟主江照鸿,各国的皇族子弟以及颇有名望的各大门派代表的位置,往后的小马扎,就是留给其余来观战的人了。   来得早的话,尚可得到小马扎,晚了的话,最后面人堆里挤着吧。   萧逸宸和墨染来得不算早也不算晚,小马扎还剩余一些,前面都坐满了密密麻麻的人。   萧逸宸大致打量了下,颇有些无语,他第一次来参加武林大会,想过前来的人会很多,可没想到会有这样多的人,黑压压的一片,早知道就不来凑热闹了,人多的他烦躁。   墨染小心翼翼的看了眼他主子,知道主子此刻已经有些不耐了,也就不去触他的霉头。   墨染琢磨着怎么能往前面去些,要不多花些银两,找前面的人让出个位置?   他正暗自想着,身后却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带着些许的不确定。   “楚兄?墨兄?”   萧逸宸和墨染回头,是齐风,他旁边还有个中年人,看着很是沉稳的样子。   “额……”   任鸣风愣在原地,他刚刚在远处就看到这两人的背影,一黑一白,凭着前些日子的朝夕相处,他感觉是楚凌和墨染,所以也就喊出了声。没想到两人一回头,容貌却是不相像的,很平凡的长相,放在人堆里都没有什么辨识度那种,与自身气度很是不符。   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两位就是楚凌与墨染,否则也不会他一喊楚兄和墨兄,那两人就那般巧合的回了头,至于为什么成了这般普通的容貌,他就不得而知了。   墨染安静的站在萧逸宸旁边,他没有出声。早上两人出客栈时,是易了容的,防着碰到大梁的人,来南楚的这一路上也就算了,但现今在这个地方,是有可能碰到大梁皇室的人的,被认出来就不好了。   毕竟主子现在应该是被禁足在瑄王府的,而不是出现在离金陵千里之外的武林大会上。   他不确定主子对齐风,不,应该说是任鸣风是个什么态度,在雍州的那家小客栈初见时,主子就让自己去查了这个人,青云派掌门人任钊的儿子,任鸣风,三年前凭借一手青云剑法,从此在江湖上名声大噪。   所以他现在还是不出声的好。   萧逸宸笑,这就遇上了,“齐兄,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任鸣风松了口气,走到两人面前,“真是你两人啊,我还以为认错人了。”   萧逸宸指了指自己的脸,压低声音道:“人多眼杂的,易个容,让齐兄见笑了。”   任鸣风一笑置之,突然想到自己还没跟人家说明身份呢,那日在江州城外时,机会错过后,现在就有些难以开口了。   萧逸宸微笑着,明知故问,“齐兄这是怎么了?有话不妨直说。”   “嗯……就是,我其实不叫齐风,师妹也不叫林珑。”   萧逸宸摆出惊讶的模样。   说出来第一句后,任鸣风如释重负,索性就都说了,“我叫任鸣风,青云派掌门任钊是我爹,师妹是平遥首富易景的掌上明珠易玲珑。”他顺势也介绍了身后一直没说话的中年男人,“这是我师伯,先前与你和墨兄在江州分开,我和师妹就是去江州与我师伯汇合。”   他说完就有些歉意的看着两人,不管怎么说,他和师妹都用了假的名字和人家一路来了南楚,更别说墨染还救了师妹一命。   萧逸宸表示理解,行走江湖嘛,应该的,他随后向任鸣风的师伯问好,墨染也跟着做了。   陈源点头示意,他没有多过问任鸣风和这两人之间的事,在江州时候,任鸣风给他大致说过这两人,现在见了,虽不是真容,但这气度,也该是数一数二的。   他们说话的这会子功夫,人是越来越多了,连方才那点小马扎也没了,后面也站着乌压压的一片人,若不是场地位置有限,入口处也有当兵的把守着,这人还能再多一倍。   “楚兄,墨兄要不和我一同前去吧,我那里还有位子,师妹也在。”   江家给他们青云派在前面安排了位子的。   萧逸宸没推辞,有位子不坐白不坐,他和墨染跟着任鸣风和陈源去了最前方,高台侧面一些,有两桌空着的位置。   易玲珑一看她师兄和师伯来了,赶紧站了起来,等看着师伯坐下,接着就看到了两个有些熟悉却又面生的人,谁啊这是,和师兄什么时候认识的?还给带过来了。   任鸣风见她疑惑,悄声解释道:“楚兄和墨兄,”   易玲珑惊讶,任鸣风接着补充,“易容了。”   “噢。”这下她有些高兴的看向萧逸宸和墨染,也没管两人为什么易容,对他俩说:“缘分啊。”   萧逸宸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嗯,感谢你师兄给的缘分。”   “嘻嘻。”她笑着,跟自家师兄一块坐了下来,他们几个人低头聊了几句,那边成王就在一堆人的簇拥下落了坐,引起了人群中的一小波轰动。   “四皇子原来有这样一副顶好的样貌啊。”易玲珑感叹道,有这样的容貌,又有那样尊贵的身份,怪不得成王风流多情,整个金陵皆知。   任鸣风也注意到了四皇子,大梁境内大概没有人不知道四皇子纨绔成性,尽管如此,任鸣风也不得不承认,四皇子确实有一副好皮囊。   几乎这一块所有的人目光都落到了四皇子身上,天家的人平常他们基本上是见不到的,现在有机会自然要多看看了。   看看他们究竟和寻常百姓不一样在哪里了。   萧逸宸随意瞥了眼就收回目光,懒懒散散的靠在椅子上,等着武林大会开始。   片刻后,一身玄色衣裳的男人出现在众人眼前,旁边跟着个气势威严的男人,正是武林盟主江照鸿。   两人一出现,顿时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才平息下去的轰动声,顷刻间便又爆发出来,且比方才强了不止一点。   众人只见那男人在正对高台的那桌坐了下来,身份不言而喻,南楚太子——楚云鹤。   人群中的躁动声达到了鼎沸,怪不得这般俊美无俦,雍容华贵,原是南楚的太子殿下啊。   墨染楞楞的看着那个男人,那日酒楼中和他视线遥遥相对的男人。   他想过以后会见面,但没想到这样快就会再次见到对方,还是在这样一个万众瞩目的时候。   萧逸宸自然注意到了墨染的失态,南楚太子而已,不至于这般吧?   他捏了捏墨染的手,墨染回过神,冲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江照鸿立于高台之上,虽已年过不惑,但风华不减当年,一袭深蓝锦袍,越发衬得人面冠如玉。   场面一时间安静了下来,江照鸿清了清嗓子,他的声音浑厚,带着内力,传至会场的每一个角落。   “承蒙各位赏脸,来我南楚参加这十年一届的武林大会,不管是即将要上台争夺武林盟主之位的人,还是在台下观战的诸位,江某都感谢你们,感谢你们不远万里,不辞辛苦地来到南楚,来到牧野,来到这里,希望接下来的武林大会,不会令诸位感到失望。”   “江某自认勤恳,从上一任盟主手中接下盟主令至今,武林盟联动各大门派,维护整个江湖的宁静,从武林盟出来的弟子,也大都有一番作为,”他顿了顿,“十年匆匆而过,那些曾名动江湖的人,现在大约也是像我这般,半是隐退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仿佛这一刻,过往的那些岁月才在他的身上留下了些许的痕迹。   “江湖依旧是那个江湖,人却不再是那些人,”他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但江湖始终是年轻人的天下,现在,新的一代人成长起来,我相信,在这些人的带领下,武林盟会走向下一个顶峰。”   台下掌声雷动,年轻而富有朝气的面孔上,都带着无限的向往。   江照鸿抬起手,微微下压,”现在,就有请南楚的太子殿下,宣布武林大会开始。”   江照鸿退去了一边,楚云鹤飞身而上,稳稳的落在了高台中央,衣摆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弧线。   他在一众掌声中,接过江照鸿抛来的盟主令,玉制的令牌被他捏在指尖。   楚云鹤居高临下的看着台下众人,他的眼神漠然而强势,带着些与生俱来的霸气。   台下寂静一片,他微微勾起唇角。   “武林大会,现在开始,”他亮出指尖的令牌,一字一句说:“得盟主之位者,获此令,号令江湖。”   鼓声雷动,响彻云霄,武林大会,开始了。 第18章 比试   第一场比试,历来都比较精彩,往往由各大门派派人参与,实力也大都比较强劲,像上一届,第一场就是由现任武林盟主江照鸿对阵残月阁当时的阁主,由于过程打得颇为激烈,以至后面几场的比试都显得比较平淡,不够劲。   南楚太子宣布开始后,第一场比试是由残月阁对阵白教,两者在江湖上都是排得上号的门派。   残月阁以杀人闻名,只要给得银两足够多,他们可以成为任何人手中那把最锋利的刀。   刀锋所指,无一生还。   但他们也有一条规定,从立阁之初,传至现在,凡是涉及天家,一律不接,不论多少银两。   白教则是自身有很深的实力与底蕴,创教近百年,广收门徒,说他们的弟子遍布天下也不足为过。   这两个门派,一个是老牌的宗门,一个是后起之秀,究竟能鹿死谁手,谁也不知道。   双方弟子都上了台,一个黑衣猎猎,一个白衣蹁跹,站在高台的两端,相互起手示意。   “白教陆一,请赐教。”   ”残月阁青山,请赐教。”   说完的一瞬间,两人身形都极为快速的动了起来,两人都没有使用武器,而是选择赤手空拳的搏斗起来。   陆一的掌风贴着青山的脖颈而过,青山侧头,几根发丝飘落在地,他抓着陆一的手,借着陆一的力,拍向陆一的肩膀。   陆一收拢掌心,横肘击向青山胸膛,青山捏紧他的手腕,陆一的手肘停在了离青山胸膛一寸的地方,动弹不得。   青山曲腿,狠狠踢向陆一的腹部,他的招式没有太多花哨的地方,实用就行。   陆一的瞳孔猛的放大,腹部硬生生挨下一膝盖,跟铁棒轮在身上一样,疼死他了。在青山下一腿踢上来时,他挣开手上的桎梏,一个侧翻,白衣在空中划过,回青山一腿。   两人腿上你来我往,一时间也分不出个胜负来,陆一逮到机会,运起一掌,拍向青山肩甲。   青山错开身,和那一掌对上,两人催动内力,衣袍翻飞,四周的旗帜猎猎作响,青山后退几步,堪堪稳住。   比内力,他比不得陆一这般名门正派出身,基本功扎实,内力深厚,他杀手出身,更注重一击毙命些。   陆一看出来了,他肩胛那处受过伤,那处就是他的破绽,他轻叹一声,所幸陆一之前腹部被自己所踢,内力并没有调动到极致。   陆一没等他缓过一口气,就再次攻了上来,不把对方打下台,就永远没有结束,没有结束前,什么变数都是有可能的。   青山曲起胳膊,护住肩胛,硬抗下陆一的一击,待喘过一口气,他反守为攻,捏住陆一再次打向他肩胛的拳,横肘攻向陆一胸膛。   一肘击实,陆一痛哼一声,曲腿踢向青山下三路。   青山放开捏住陆一的手,同时疾步后退,陆一一腿踢空,揉了下被捏的快碎了的腕骨,再次欺身上前。   顷刻间,两人的身影缠在一起,拳拳都往对方身上招呼,怎么狠怎么来。   易玲珑紧紧盯着台上的两人,看他们你来我往,打得难舍难分。   “师兄,你觉得他俩谁会获胜啊。”看了好一会儿,实在看不出谁能赢,易玲珑只好问问身边的师兄。   任鸣风沉吟片刻,“白教的陆一吧。”   “为什么啊?”   “那陆一的功法很是扎实,内力也比青山高上一些,青山的路子野一些,都是些杀招,但用不到实处,总得留一手。”   “况且,青山有能致他命的弱点。”   “这样啊。”易玲珑明白了一些。   “不过也不好说,逼急了的话,青山的爆发力,忍耐力,是强于陆一的,他有赢得可能。”   “但可能性不大。”   易玲珑闻言,崇拜的看着他,“师兄你好厉害。”   任鸣风笑了笑,揉了下她的头发,“等下你师兄上台,让你见识下什么叫厉害。”   “好。”   陆一长腿一扫,带着破风声,直袭青山肩胛,青山仰头弯腰,身体与地面平行,他稳住下盘,而后猛的起身,身体腾空,一腿狠狠地扫向陆一。   陆一被他踹出去,观众惊呼一声,接着响起了哗哗的掌声。   陆一停住身形,站在高台边缘,只要再一步,他就落下高台,他就输了。   陆一抹了把唇角的血迹,全力接住青山的一掌,而后一手按着青山肩膀,凌空一翻,轻飘飘的落在青山身后。   这一切也不过眨眼间,陆一身形鬼魅般贴上青山的背后。   “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穷寇莫追。”   青山暗道,不好。   他手肘狠狠向后一击,然而来不及了。   他被陆一轻而易举的一脚踹下高台。   结束了,陆一站在高台上,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他微微弯下腰,而后飞身下了高台,走向了自家教主面前。   接下来的比试大都没有什么好看的,萧逸宸本来想走了,但任鸣风之后会有一场比试,他还是坐着看了。   坐了人家的位子,自然要给人家面子。   任鸣风的那场倒是引起一些轰动的,一来任鸣风在江湖上颇有些名气,二来俊秀儒雅,惹得好些女中豪侠青睐。   易玲珑在台下一脸紧张的看着他师兄,生怕他师兄受伤什么的,尽管他师兄的对手在江湖上根本排不上号,后来她师兄干净利落,几招将对方打下高台。   她兴奋的站了起来,用力的鼓掌,为她师兄高兴,同时生出一股自豪之情。   她师兄可太棒了。   楚云鹤淡淡的看向任鸣风,看他飞身下了高台,走向侧面的位子。   萧逸宸和墨染也站起身,恭喜他获胜,之后萧逸宸和他们告别,打算回客栈了。   任鸣风说:“好,要不要我送送你们?”   “不用了,你先坐着看吧,我和墨染自己走就行了。”   任鸣风说好吧,还告诉他两人,明天过来的话,直接来这里坐就好了。   萧逸宸应下,走之前,往高台正对面那里看了眼。   不期而然,和楚云鹤的视线对上了。   萧逸宸微微勾了下唇,而后拉着墨染走了。   楚云鹤像是愣了下,片刻后也笑了。   有意思。   出了比武的场地,萧逸宸和墨染两人一前一后的慢慢走着,落日余晖下的牧野格外的梦幻。   “没什么想说的?”萧逸宸淡淡的说。   墨染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慢吞吞的说,“没有。”   “是吗?”   萧逸宸停下脚步,他转过身,脸庞隐在落日的余晖中,半是阴影,半是红晕。   墨染微微仰头看着他,可无论怎么看,都看不清他的神色。   “说话。”萧逸宸微微皱眉。   墨染低下头,他听见自己说,“……没有。”   萧逸宸冷笑一声,宣告着他的耐心告罄。   他不再看墨染一眼,转身就走。   墨染错愕了一瞬。   主子生气了,这是此刻他心里唯一的想法。   这个认知让他一瞬间慌了,他赶紧追上前面那道越走越远的白色身影。 第19章 惩罚   萧逸宸回了客栈后,让小二送了些饭菜来房里,他坐在桌子前,慢条斯理的吃了。   墨染跪在门边,他的目光一直放在萧逸宸身上,主子吃饭也是极好看的,他想。   用过晚膳,墨染很有眼色的去把桌子收拾了,然后又跪了下去,屋子里点着些蜡烛,烛火昏黄,萧逸宸支着头,坐在桌子前,手里拿着本书在看。   是一本游记杂谈,他拿来打发时间用。   就这样,一个坐着看书,一个静静跪着,倒也莫名的和谐。火苗慢慢燃烧着,油珠滴落,又凝固在烛台上,像干涸的眼泪,再无人问津。   时间因而过得飞快,夜有些深了。   萧逸宸放下书,他有些乏了,让小二送了浴桶和热水进来。   小二推开门进来时,略有些惊讶的看了眼跪在旁边的人,他很有眼力见的没有多看也没有说什么,把浴桶抬进屏风内一侧,加满热水,把另一桶热水放在边上,关上门出去了。   萧逸宸去了屏风内侧,脱了衣裳,踏进浴桶,舒舒服服的把头靠在浴桶边缘,手臂也搭在上面。   良久,他懒懒开口,“过来。”   墨染没敢起身,膝行着过去了,他停在离浴桶一步远的地方。   “主子。”   萧逸宸没说话,墨染低垂着眉眼,丝毫不敢乱看。   过了一会,萧逸宸才问,“知错了吗?”   “属下知错。”   萧逸宸闭着眼睛,“错哪了?”   墨染方才跪着的几个时辰里,一直在想自己错在了哪里,现在终于把打了一遍又一遍的腹稿说了出来。   “属下不应瞒着主子,不应该在主子给了机会时,依然瞒着主子,”他抬头看了眼靠在浴桶边缘假寐的主子,墨发半湿不湿的垂在身后,“属下更不应惹主子生气。”   墨染说完,萧逸宸没表示什么,他复又低下头,等候主子发落。   良久,久到墨染都以为主子睡了过去,可他知道主子没有。   萧逸宸淡淡的问,“现在肯说了?”   墨染点头,“主子想知道什么,不论什么时候,属下都会说。”   萧逸宸低笑了一声,声音莫名的低沉沙哑。   “可是我现在不想听了。”   墨染梗住,先前主子问他时,他没有说,所以现在主子不想听了,也是应该的。   水温有点凉了,萧逸宸站起身,从水桶里跨了出来,带出些许水花。   墨染把头低的更低了,视线都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好。   他不是没有伺候过主子沐浴,而且主子在他面前也没怎么避讳过,这样裸着出浴是有过几次的,可他每一次都不敢看,把视线放空,再四肢僵硬的拿过衣裳替他穿上。   下颚上冰凉的手指,迫使他抬起了头。   他眼睛瞪大了,那物件哪怕沉睡着,也很是壮观的样子。   墨染冷白的面庞腾的变红了,他闭上眼睛,说不出一句话。   萧逸宸居高临下的看着哪怕紧闭着双眼,睫毛也止不住颤动的人。   “睁眼。”   墨染听话的睁开眼睛,再一次近距离的看着那个物件,胸腔里的心跳地极快,像是要蹦出来似的。   他顾不得想为什么心跳这样快,事实上他的大脑浑浑噩噩的,什么都无法思考了。   “在客栈里我不方便罚你,不代表这事过去了,懂?”   下颚上的疼痛,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些,他有些艰难的说,“属下明白。”   主子上一次在王府时就说过,要是再敢瞒着不说,就滚去受罚,可他还是没长记性,依然说了谎,犯了错就该受罚的。   “等回了瑄王府,自个来我这里领罚。”   墨染打了个寒颤,“是。”   萧逸宸松开捏住他下颚的手,白净消瘦的下颚处留下了几个鲜红的指印。   墨染略有些踉跄的起身,拿过放在一旁的里衣,服侍着他穿上。   “滚去跪着,跪到我满意为止。”   “是。”   墨染看着他睡下,把帷幔放下来,脚步极轻的退了出去,推开隔壁的房门,漆黑黑一片,只有透过窗户撒进的些许月光。   他对着月色,撩开衣袍,跪了下去。   ……   翌日,墨染跪在房间内,房门紧紧闭着,他凝神听着隔壁房间的主子起身,梳洗,直到他出了门,经过这间屋子,毫无停意的远去,脚步声再也听不到为止。   他卸了力气般,面上有些许颓色,可身体依然跪的笔直。   萧逸宸去了比武场,任鸣风早就到了,他看着就楚凌一人,眼神往后瞟了瞟,没瞟到人。   萧逸宸坐在昨天的位子上,“别看了,没来。”   任鸣风噢了一声,他想问下墨染为什么没来,可转念一想,兴许人家有事呢,没来就没来呗,又不是什么大事。   萧逸宸没说什么,懒得解释墨染为什么没来,他颇有些无聊的看了看四周,目光转到成王昨日坐着的地方,是空的。   早知道他没来,自己也就不易容了,多麻烦。   一个上午的比试都没什么精彩之处,萧逸宸看的昏昏欲睡,其间唯一让他清醒了些的是高台上站着一个十四五岁的锦衣少年,神采飞扬。   萧逸宸定眼看了看,笑了,是江昱锦。   那日青楼时,他穿着女装的,现在穿回男装,眉间尽是少年意气。   萧逸宸一边看着他在台上打斗,一边听着任鸣风在旁边小声跟易玲珑说,这是神医的唯一一个徒弟。   萧逸宸微微挑眉,似笑非笑的,怪不得那日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原来是神医的弟子。   看完江昱锦这场,在他毫无疑问的获胜后,萧逸宸又坐了一会,就起身离开了,着实很没有意思,还是直接看后面几场的好。   他走到场地最后,离出口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几个人站在那处,交谈着什么的样子。   他挑眉,略有些惊讶,楚云鹤,江昱锦,江照鸿,全在这里了。   江昱锦眼尖,他都走到出口,就要出去了,喊了一声,“楚凌。”   介于孩童和少年特有的声线中,是掩不住的高兴。   萧逸宸都想扶额了,易容术这般差劲的吗?一个两个的,全给他认出来了。   他当没听到,脚步不停的出了比武场,没走两步,他的衣袖被人从身后抓住,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江昱锦刚才随意一瞥,就看见这个家伙了,那天晚上从青楼分开后,他没想到能在这里看见他,想也没想的就叫出了声。   可能对方没听见吧,继续往外走,他想也没想的就追了出来,拉住了对方的衣袖。   萧逸宸转身,晃了晃自己被他抓在手里的衣袖,“小孩子,认错人了吧?”   江昱锦愣住,一张平平无奇的脸,跟本不是楚凌。   可背影是一样的啊,他不会认错。   江照鸿适时的走了过来,颇有些严厉的对江昱锦说,“昱锦,放手,抓着人家的袖子像什么话。”   江昱锦没放,他没法对江照鸿说那日自己被楚凌从青楼那种地方带出来的事,太丢人了。   他神医弟子的名头还要不要了?   “江伯伯,我认识他的。”江昱锦固执的看着楚凌,对江照鸿说。   只有楚凌才会用这种口气说自己是小孩子,他才不放手呢。   “这……”江照鸿有些歉意的看着萧逸宸。   萧逸宸微笑,果然小孩子什么的最讨人厌了。   “我是楚凌,”他承认了,“能放手了吗?”   江昱锦乐意了,放开抓住他袖子的手,他就说这是楚凌嘛,怎么可能认错。   “干嘛易容啊?你本来长那么好看,现在这张皮也太丑了。”江昱锦嫌弃。   江照鸿这下也不歉意了,改惊讶的看着他了,还带着些审视的意味,甚至连楚云鹤也过来了。   萧逸宸告诉自己微笑,别跟个小孩子置气。   “躲仇家啊,万一被他认出来了,就很惨。”他随口胡说。   江昱锦似懂非懂,“你还有仇家啊?   萧逸宸:“……”   “告诉我是谁,我帮你对付他。”   江昱锦兴奋了,正好还了那个人情。   萧逸宸无语,这破小孩怎么这么会抓重点。   他瘫着脸,“我自己对付就行,不用你个小孩出手。”   江昱锦生气了,这是被小瞧了,他很厉害的好不好?毒药漫天一撒,什么高手都得给他趴着。   “你……”   他刚想说什么,就被楚云鹤打断了。   “昱锦,”   明明语气不怎么严厉,甚至平平淡淡的,可江昱锦蔫蔫的噢了一声,听话的闭嘴了。   萧逸宸暗自称奇,这么听话啊。   他转眼间想起了自家那个,现在还跪着呢,也听话的不行,就是老惹人生气,他微微侧头,把目光放在惹人生气的源头上。   墨染昨日的失态他看在眼里,这么多年,少有的失态,为了眼前这个男人,选择瞒着他。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打量着对方。   楚云鹤眸色深沉,昨天那隔空的一眼,他就明白,眼前这个人,绝对不简单,甚至身上有一种同类人的感觉,哪怕他顶着一张再普通不过的脸。   方才将昱锦说他易了容,是在躲着什么人吗?   他突然毫无预兆的想到了昨日跟在楚凌旁边的那个黑衣男人,与那日在酒楼中与他遥遥相望的男人。   两张没有丝毫共同特点的脸,完全一致的身形,在他的脑海中却合二为一了。   该是同一个人。   “楚凌?”楚云鹤先出了声。   萧逸宸漫不经心的笑了,“是。”   “缘分?都姓楚呢。”楚云鹤眼中满是玩味之色。   “巧了。”   缘分个鬼,当初随口扯的名字罢了,谁知道现在和楚云鹤站在这里瞎扯呢。   对奥,两人都姓楚呢,江昱锦在一旁和江照鸿对视,忽而笑了。   两个姓楚,两个姓江,都还没什么关系呢,真巧。 第20章 疼就对了   楚云鹤邀萧逸宸一同前去用午膳,萧逸宸应了。四人一起去了牧野挺有名的一家酒楼,掌柜的一听是太子殿下来了,顿觉蓬荜生辉,赶紧忙前忙后,生怕怠慢了太子殿下。   楚云鹤让他该怎么来就怎么来,不用特别照顾,掌柜的抹了把脑门子上的汗,点头称是。   虽说太子发话了,可该做的还是要做的,他亲自监督着做菜师傅,看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送去了楼上雅间,才略微放下心来。   在座的几人除了江昱锦都不是话多之人,所以一顿饭下来,只有江昱锦说个不停,偶尔,江照鸿说上一两句。   但总的来说,有江昱锦在,没有冷场,气氛也还算逾悦的吃了这顿饭。   临走前,萧逸宸拿到了一瓶去伤疤的良药,是在去酒楼的路上,他和江昱锦商议的。   江昱锦问他想到什么要求了吗?正好把人情还了。   上次两人出了青楼时说好的。   萧逸宸当时不过随口一说,不过现在他倒是认真想了下,对方是个神医的徒弟,不出意外的话,将来也就是神医了,索性就问他要了瓶药。   江昱锦大手一挥说要什么都行,他别的没有,就各种灵丹妙药多,就算他没有的也没关系,他可以现制。   神医弟子出品,必属精品。   萧逸宸没理他吹的天花乱坠的,只说去伤疤用的药有吗?最好效果好一些,以后都看不出痕迹那种。   就这?   江昱锦表示小意思,他身上就有现带着的,今天比武,他害怕伤了,留下疤痕就不好了,所以随身带着瓶去伤疤的药水,还没开封呢。   药是他自己炼制的,现在整个市面上还都没有,效果极好,抹在伤疤处,保准以后皮肤光滑细腻,完美如初。   萧逸宸满意了,这小破孩也不那么讨人厌了。   江昱锦极嘚瑟的哼了一声说:“现在不给,吃完饭再给你。”   谁让他老叫自己小孩子呢,虽然他解救自己于水火之中,可他也是有脾气的。   萧逸宸又不满意了,他收回刚才的想法。   小孩子什么的最讨人厌了。   ……   是夜,萧逸宸端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煮的稀烂的粥,方才他让小二煮的,特意吩咐了,煮的久一些。   他推开墨染的房门,屋子里漆黑一片,只有门旁边跪着个黑影。   他用脚把门勾上,旁边的墨染出了声,“主子。”   将近两天一夜的不吃不喝,他的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   萧逸宸叹了口气,罚也罚了,他的气也消了,剩下的等回瑄王府再说,这次就先到这里。   他把粥放在桌子上,“起来吧。”   墨染应了声是,慢慢站起身子,跪久了,膝盖肿的不成样子,几步路而已,他不仅腿抖得不能自已,而且还头晕眼花。   “坐着喝粥。”   萧逸宸说完,翻出了几根蜡烛,用火折子点上,火光一瞬间冲破了黑暗,屋内亮了起来。   墨染噢了一声,艰难的坐在凳子上,膝盖弯曲的时候,疼的他脸都扭曲了。   萧逸宸看着他的动作,没说话。   是他疏忽了,跪了这样久,膝盖是不宜这样折腾的,好好躺在床上歇息才是。   “去床上躺着。”   刚喝了一口粥的墨染无言的放下勺子,双手扶着桌子,慢慢站起来,往床前挪去。   萧逸宸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手扶在他的腰上,一手放在他的腿弯处,一用力,把墨染打横抱了起来。   墨染着实慌了一下,白玉般的脸上慢慢爬上了红晕,连耳朵尖也染上了红色,不知是惊的还是羞的。   “主子……”他挣扎着想要下来自己走。   若是旁人,当手放在他腰上时候,他能把那只手砍了,可这个人是主子,他除了无所适从,什么也做不了。   “再动就扔下去。”萧逸宸低头淡淡的说。   墨染不敢再动了,主子说到做到,他真的会把自己扔下去的。   萧逸宸见怀里的人安稳下来,脸埋在他的胸前,看着小小的,惹人怜爱极了。   蓦地,他极清极淡的笑了下,他知道用怜爱这个词来形容墨染不太准确,但这一刻他就是想这样来形容他。   他弯腰,把人放在床上,又把枕头放在他身后,让他靠着。   萧逸宸把桌子上的粥端了过来,放在墨染手上。   粥还是温热的,喝起来正好。   墨染小口小口的喝了,长时间没有进食,他也不敢喝的太快,怕胃受不了。   片刻,一碗粥见了底,萧逸宸问:“还要不要了?”   墨染摇头,他现在感觉吃不了太多,一碗刚刚好。   萧逸宸摸了下他的脑袋,随手把碗扔了回去,碗转了几下,稳稳的落在桌子上。   墨染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神色平和,并没有生气的迹象,因而不由的开口,“主子,现在……想听属下说了吗?”   萧逸宸的视线流连在墨染的脸上,似是审视,没有说话。   墨染被他凉淡的视线看的低下了头去,他刚刚好不容易积蓄的勇气快要被看没了。   “说。”萧逸宸移开视线。   墨染松了口气,将第一次在那家酒楼见到楚云鹤的事说了,并且告诉了他自己的那股莫名感觉,曾扰的他思绪不宁。   他告诉萧逸宸,自己并不知道对方是南楚太子,也没想到那天会在武林大会上见到对方,所以他一时间有些怔忪。   他不是有意要瞒着他,他自己也没有头绪的事情,说给主子也没有什么用处,他说那天主子问他话的时候,他选择了隐瞒,这是他这两天来最后悔的事情。   不管有没有什么用处,他就是不应该瞒着主子,主子先前也警告过他了,他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瞒着主子,所以他这次该罚,无论主子怎么罚他,他都接受,只要主子别再气他了。   他在主子面前从前没有秘密,现在也没有,以后更不会有,他保证。   萧逸宸面色缓和了很多,甚至可以用温柔来形容。   他的小影卫还是想明白了,知道他生气不是什么南楚不南楚,仅仅是因为他选择了瞒着,选择了说谎,而是没有选择说出来,让他知晓。   他伸手揉了揉墨染的头发,柔柔顺顺的,触感很舒服。   墨染轻轻摇头,蹭了蹭萧逸宸的掌心,“主子还生气吗?”   萧逸宸笑,“不了。”   墨染也笑了下,笑意漫在眼底,像是满载星光,灿烂极了。   萧逸宸让小二送来了热水,他把手帕打湿,递给墨染,让他简单梳洗了下。   之后让人躺在了床上,客栈没有冰块,只能用凉水将就一下,他把手帕放在凉水中浸泡着。   “裤子往上去一些,把膝盖露出来。”   之前皇帝罚跪那一次,他是体会过这种感觉的,膝盖根本就是遭罪,不早点处理,怕是要废。   墨染照做了,裤腿挽到了膝盖上面一些,露出了红肿的不成样子的膝盖。   萧逸宸把浸泡了凉水的帕子放到他的两个膝盖上,怕弄疼了他,因而动作是极轻的。   “明天让大夫来看看。”   墨染应了一声。   “还疼吗?”萧逸宸坐在床边问。   墨染想了下,点头说疼。   萧逸宸笑了,“疼就对了,长长记性。”   墨染目不转睛的看着萧逸宸,眸色清亮,“属下记住了。”   萧逸宸没说什么,他把从江昱锦那里得来的药递给墨染,墨染伸手接了,小瓷瓶被他握在手中转着看了,并没看出什么来,他不由疑惑的看向萧逸宸。   萧逸宸手指点了点他的左胸,之前刺入了匕首的地方,伤好之后,疤痕却留在了那里。   “按时抹着,去伤疤的。”   “噢,好的。”   他自己无所谓留不留疤痕,但主子说了抹药去疤痕,照做就是了。   他把药收起来,萧逸宸给他提了提被角,“睡吧。”   墨染眨了眨眼睛,“主子,您也早些睡。”   “好。”   萧逸宸回了隔壁房间,自己沐完浴后,躺在床上,他想着墨染说的那种莫名的感觉,是什么呢?为什么看见楚云鹤他会有那种莫名的感觉?   想着想着,萧逸宸也睡了过去,月亮慢慢爬上窗台,撒下了一室清辉。 第21章 出手相救   这几天萧逸宸都呆在客栈,看看书,喝喝茶什么的,偶尔会出去转转,领略下南楚的风光,就是不去比武场,那些人的来往招式,能看的他昏昏欲睡,所以还是不去给自己找不痛快了。   这天任鸣风来客栈找他,说今天的比武应该很精彩,不容错过,萧逸宸表示怀疑。   任鸣风说今日是江照鸿的儿子江杨对阵神医的弟子江昱锦,应该很有看头。   萧逸宸挑眉,那天江昱锦称呼江照鸿为伯伯,江照鸿看着也挺关心江昱锦的,两人关系应该是很不错,今天的这场比武,江照鸿才是赢家,哪个赢了都好说。   正好也没什么事,他就应下了,墨染说自己不想去,留在客栈了。   萧逸宸知道,他是怕去了又碰到楚云鹤,自己可能会生气,索性就不去了。   虽然他无所谓这两人见不见面,不过墨染自己说了不去,他还是乐得两人不见面的。   “在客栈无聊就多出去转转,牧野风光也还不错的。”他走前跟墨染说。   墨染应下了,就是任鸣风在旁边看着有些可惜,这么精彩的对战应该去看看的,不过人家不想去也就算了。   萧逸宸坐到椅子上,江昱锦和楚云鹤恰巧也走了过来,他对两人点头示意,江昱锦跟发现新大陆似的,跑到他跟前。   “你看看这张脸多好看,非要去易容。”   萧逸宸愣了下,这几天都在客栈呆着,偶尔出去一趟,所以也就没有易容,方才出门时候也忘了。   他下意识的往成王那边看了眼,位子是空的,他松了口气。   虽然被看到出现在里这也没有什么,但还是有些麻烦的。   他板起脸,“小孩子不要以貌取人。”   江昱锦笑,“知道了。”   他说完江昱锦,视线往后错了错,楚云鹤就站在那里,面色漠然的看着他。   他走马观花似的回顾了一下自己过往的二十年,应该和楚云鹤没有交集才是,他应该是没有见过大梁瑄王的。   “楚公子确实好样貌,之前那张脸也太磕碜了些,配不上楚公子这气度。”楚云鹤走了几步过来,冷淡的说。   萧逸宸忽略他话里的阴阳怪气,也不知道他知道了多少。   萧逸宸看着他,似笑非笑的,“皮囊罢了,太子也不差,天人之姿呢。”   楚云鹤像是笑了下,他凑到萧逸宸跟前,两人挨得极近,因着身量差不多,两人目光对视着,颇有些针尖对麦芒的意思。   他侧头,在萧逸宸耳边低笑,“不知你大梁的皇帝知道禁足的瑄王跑来南楚了么?”   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来了这里,原因无他,一个南楚太子和一个面如冠玉,长身玉立的公子挨在一块,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任鸣风在旁边简直都快惊掉了下巴,这楚兄到底何许人也,和神医弟子看起来关系很好的样子也就算了,现在看起来和南楚太子也差不到哪去。   萧逸宸面色不变,反而是笑了,“本王如何,不劳你南楚太子费心。”   楚云鹤退开一步,拉开两人过于接近的距离,“本太子不过是给楚公子一个忠告罢了,”他瞥了眼那边成王空着的位子,“放心,成王今天不来。”   萧逸宸不甚在意道:“那就多谢太子好意了。”   楚云鹤笑了下,没再说什么,带着一头雾水的江昱锦去了高台正对面。   任鸣风满腹疑问,现在看来,这两人关系不怎么好的样子,但怎么又跟成王扯上关系了?   那天楚兄说易容是因为人多眼杂的,难道是怕成王看见?为了躲成王?他得罪成王了?   他想起来成王这两天还老往他师伯那里跑,应该是起了拉拢的心思。   萧逸宸揉了揉眉心,坐了下来,看任鸣风还愣着,他也没什么兴趣给他解释了,随便吧,爱怎么想怎么想。   高台上此刻站着两个少年,一个身量高一些,也年长一些,是江杨,另一个小一些的是江昱锦,虽然身量与年岁都不占优,但气势上完全不输。   萧逸宸收了心思,楚云鹤能知道他的身份也不足为奇,毕竟也贵为南楚的太子,这点本事都没有,他不如退位让贤好了。   比试开始了,两个少年谁都没有率先动手,风吹起两人的衣衫,猎猎随风。   ……   墨染在客栈呆了没多久,就出门去了,自从前几天主子罚过他以后,这是他第一次出客栈的门。街道两边来往的人比之那日也少了很多,大约是都去了比武场那边观战吧。   他抬头,是一家赌场,走着走着就到这里了,停顿了一瞬,他抬脚进去了。   赌场的规模一般,不是很大,仅有一层,人不多也不少的样子,伴随着烟雾缭绕,他注意到了那个设有武林大会赌局的一小块空地。   围着的人寥寥几个,牌子上写着今天对阵的两人,江杨和江昱锦,有人在买江昱锦赢,也有人买了江杨赢。   墨染有些兴致阑珊,第一日时,陆一和青山的比试,有人花高价买了青山赢的,结果输了个精光。   他不是很能理解这些赌徒的心理,妄想着一朝暴富,天上掉馅饼的事可从来没有。有这点银两,做些什么不好。   他转了一圈,有个看着年岁尚小的少年被按在赌桌上,旁边站着个管事模样的人,说他出老千,扬言要砍掉他的手。   那少年挣扎着,扯着嗓子说自己没有。   管事的冷笑一声,说不信,短短半天时间就赢走了他们上百两银子,不是出老千是什么?   墨染看了眼就无所谓的收回了目光,他转身出了门,阳光明媚,那些昏暗的缭绕被远远甩在身后。   他继续沿着这条路走,走的很慢,前面不知道什么原因排着很多人,他停下脚步,随便找了一个从身旁路过的人,问她为何排着这样多的人。   小姑娘被他拦住,起初还以为是什么登徒浪子,可一看他的样貌,不由得微微一愣。   待听明缘由,她小声的跟墨染解释,“是家糕点铺子,他家的太师饼很有名,排队的人也就多了些。”   墨染知晓了,他谢过姑娘后,想着要不买一点带回去给主子吃,打定主意后,他站在了队伍后面。   小姑娘说不用谢,她还想说什么,就看那俊朗的公子迈着长腿,排到了队伍末尾,她略有些失望,站在原地看了好久,才不舍的转身离开。   墨染跟着队伍往前走,在一众姑娘们当中,他显得很是出众,有姑娘要把买到的饼送他,他拒绝了。   良久,他才拿到了刚出炉的热腾腾的太师饼,闲的甜的都有,香气四溢。   他把饼包好,提在手里,想着排队耽搁了些时间,怕等回到客栈饼凉了,也就抄了近道。   荒凉了许久,甚至有些破败的巷道,墨染提着饼往深处走去,拐了个弯后,他回身,紧贴着墙壁。   一伙人追着个小小的少年在跑,骂骂咧咧的声音传了老远。   那少年死命的迈开腿跑着,忽然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他仓皇抬头,看到了一双冷漠的眼睛。   “救我。”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带着血的手拽住了墨染的衣摆。   那伙人停了下来,放声大笑,“你跑啊,有本事再跑啊。”   “有本事出老千,没本事跑是吧。”   一人轮起了手中的棍子,眼看着就要砸下来,忽然看见了墙的另一边还站着个人。   棍子停在半空中,“你谁啊?不会是一伙的吧?”他招手,“兄弟们,一块收拾了。”   墨染冷淡的看他一眼,蹲下身体,把少年抓着他衣摆的手指一根一根掰下来,黑色的衣摆上留下一道脏兮兮的,带着血色的痕迹。   少年红着眼睛,满是绝望,“不要,”他凄声喊道:“救救我,求你了。”   墨染伸手把他拉了起来,手里提着的糕点放在少年的怀里,他看着少年的眼睛,叮嘱,“护好了。”   他站在拐角处,面前是一伙子拿着刀棍的莽夫,只有一点点拳脚功夫的普通人,根本没有花费多少力气,转眼间,这伙人全倒在地上,哭爹喊娘的□□。   少年挂着泪水的脸上满是惊讶,他擦了擦眼睛,怀疑自己被打傻了,出现了幻觉。   狭窄的巷道只站着两个人,其余的全躺在地上,少年他确信了,自己没有出现幻觉。   墨染从少年的怀里拿过自己的糕点,转身就走。   少年回过神,赶紧跟在墨染身后,说:“谢谢大侠。”   墨染面容冷峻,没有理会身后跟着的少年。   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阴暗逼仄的巷道,阳光重新笼罩着这片土地,再拐弯走一段路,就回到客栈了。   墨染站在分岔口,看着少年拐向右边,飞奔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他的视野。   ……   他站在萧逸宸的房门外,抬手敲了敲,待传来一声进,他才推开房门进去。   萧逸宸坐在窗台上,曲着一条腿,百无聊赖的晃着。   “去哪里了?”   “随便转了转。”墨染把糕点放在桌上,“主子来尝尝。”   萧逸宸笑了下,从窗台上下来,坐到凳子上,“还知道带糕点回来啊,有长进。”   墨染浅笑,“路过的时候,很多人都在排队买,看着挺不错的,就想着买些回来。”   萧逸宸拿了一小块太师饼,还是温热的,表皮酥黄,一口咬下去,内里甜甜的蜜糖花香。   萧逸宸吃了几个,剩下的都给墨染了,墨染不喜吃甜,挑着把几个咸口的吃了,嘴角沾着些酥渣。   萧逸宸边喝茶,边看着他笑。   墨染伸出舌尖,舔了下唇角,残渣被卷了进去。   萧逸宸看着,心里痒痒的,像是猫轻轻挠了下。 第22章 江湖十年   转眼已到了冬月的末尾,天气由热转凉,大梁大约是落了雪,但南楚仅仅是天凉了些,早晚出门带上件披风即可。   武林大会也如火如荼的进行了大半个月,自从江昱锦和江杨的比试以江杨获胜后,萧逸宸就没再去看了,直到今天,武林大会的最后一天,最终结果将要揭晓,大秦和东周率先出局。   先前被众人所看好的大秦算是爆冷,东周本身也没什么人看好,也算是实至名归了,走到最后的是大梁与南楚。   一个是现任武林盟主的儿子江杨,一个是青云派掌门人的儿子任鸣风,两人算是近几年的新秀,在江湖上都颇有名气。   最终战就要打响,因而去观看的人数也是众多,与第一天相比较,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今天的天气也很是不错,难得的大晴天,前两天一直阴雨连绵的,今日放了晴,天空澄澈,像是被连绵的阴雨清洗的一尘不染。   墨染第二次跟着萧逸宸去了比武场,依旧是那个位子,两人去得较晚,人大概是都到了,只等着最后开始了。   易玲珑跟两人打过招呼后,就一脸紧张的看着台上了,今天是她师兄的终战了,数十年的潜心修炼,赢了,他就是武林盟百年来最年轻的武林盟主,统领江湖,从此名满天下。输了,就成为南楚连任两届、江家一门连出两任武林盟主的垫脚石。   他就是成就高台王座下的累累白骨,无人知晓。   江照鸿站在台上,简单说了两句,他知道没有人愿意听他在这里说废话,宣布了开始后,高台交由了两位同样名动江湖的青年。   一袭青衣,一袭蓝衣,占据了高台的两面,彼此对立着。   “青云派任鸣风,请赐教。”   “武林盟江杨,请赐教。”   任鸣风微微起手,他抽出了那把有着赫赫威名的轻云剑,剑身玄铁铸成,打磨的极轻极薄,锋芒逼人。   从武林大会开始到今日之前,他的轻云剑从未出过鞘,今天长剑出鞘,势必要拿下武林盟盟主之位。   江杨同样也抽出了手中的那把富有盛名的青光剑,剑身锐利,闪着寒芒,从十几岁时跟在武林盟主身边,十年的历练,今天终要有一个结果的。   他的剑微微颤鸣着,他的人同样也兴奋着,他渴望这一次的比试,渴望了很多年。   风起,云过,两人身形动,剑气争鸣,席卷高台的每一个角落。   轻云剑撕破风声,宛若游龙,冲上九霄,直指江杨咽喉。   江杨手腕微微转动,提剑横挡,剑光凛冽,青光划过轻云,发出铮铮响声。   两人身形错开,同时飞身而起,长剑贯出,内力注入剑身,剑气横扫千军。   台下有内力弱的,当场就有些受不住,脸色煞白的看着这一场比试。   任鸣风使出一招疾风无影,铺天盖地的剑气直指江杨。   江杨面色沉静,青城无形一招既出,化剑气为虚无。   飘然落地,身形疾速,两人剑招变化极多,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易玲珑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双手捏紧,翦水秋瞳一瞬也不瞬的紧盯着台上两道虚影,生怕错过什么。   萧逸宸难得认真的看一场,两人的实力强劲又相近,确实对得起这最后一战。   “你觉得谁会赢?”他突然想知道身边这个一直沉寂没什么情绪波动的人是怎么想的。   墨染看了眼萧逸宸,又看了看台上两人交错的身形,他诚实道,“属下不知。”   两人实力相差不多,打到现在也没出现什么破绽,也没有哪一方弱下去的迹象,确实不太好判断。   萧逸宸轻笑一声,莫名觉得他诚实的样子很有趣。   “主子觉得呢?”   萧逸宸往后靠了靠,他看着两剑互指,江杨一闪即逝的破绽。   “任鸣风吧,我希望是他。”   墨染点点头,任鸣风若夺得了武林盟主之位,对他们来说,好处确实多于南楚江杨。   南楚称霸太久了,该要别人来这个位子坐一坐了。   百招之后,任鸣风长剑挽个剑花,剑尖冷寒,直指江杨右肩。   江杨横剑抵挡,却是晚了一步。   任鸣风极速下撤,剑尖直指江杨下腹,方才一闪而逝的破绽,他看到了。   内力倾泻如注,长剑犹入无人之境,带着无可抵挡的气势,只要再往下一点,一切都结束了,十年,就这样结束了。   江杨却突然笑了,青光剑一瞬间到了左手,轻而易举的破了那一剑。   攻守易型了。   台下观众眼睛都瞪直了,天哪,这都能挡,掌声先是稀稀拉拉的,接着越来越多,直至雷鸣。   江照鸿满是欣慰的看着江杨,他的骄傲。   江杨天生惯用左手,使得一手左手剑法,除了江照鸿,谁也不知,武林盟的十年,他一手教了江杨疾风剑法。   江杨靠疾风剑法闻名于江湖,却鲜少有人知晓,他最大的底牌,就是左手剑法。   任鸣风失了先机,左肩也被刺了一剑,鲜血瞬间染红了青衫。   易玲珑捂住嘴巴,泪水蓄在眼中,她极力忍住,不让自己哭出来。   成王这段时日一直断断续续的来,今天最后一场,大梁走到了最后,他自然是要出席,武功剑法什么的,虽然身为皇子,自小有宫里顶好的师傅教习,但他也只是学学皮毛罢了,能防身就行,再说了,身边还有大批影卫跟着保护,哪里用得着他亲自动手。   因而他看不清这两人的交手情况,以他的实力,也就勉勉强强看个虚影罢了。但任鸣风被江杨刺了一剑,他还是看清楚了。   他不禁暗骂,真是个废物,枉费了他前段时日一直跟陈源套近乎,去找他任鸣风时,他还一直摆着个清高模样,看着是挺恭敬,但骨子里一点恭敬的意思都无。   任鸣风知道自己犯了大忌,对方稍一露破绽,他就按耐不住了,现在失了先机不说,他自己更是落于下风。   肩膀上尖锐的疼痛,不断提醒着他,要冷静冷静,再冷静。   他再度起手,惊天无形剑倾泻而出,刹那间,仿佛地动山摇,旌旗猎猎作响,江杨回以一剑风霜碎影,刺破一切虚无。   萧逸宸抱着手臂,脸色沉静。   若是再看不到,任鸣风也确实不适合这个位子。   急转间,任鸣风心念一动,茅塞顿开,江杨卖出的破绽在右腹,他贯用左手,右腹是幌子,左腹才该是真正的破绽。   两道身影纠缠在一起,又快速分开,一如开始时那样,占据高台两面。   最后一次了,到了该一决胜负的时候了。   任鸣风缓缓起手,剑鸣四野。   “江杨,你很优秀,世间少有。”   江杨同样起手,剑之所向,心之所往。   他笑了下,“任鸣风,你也足够优秀,只是,该结束了。”   他挽起一剑虚怀若谷,这是最后一招了,风云起,剑气肆意,宛若山谷那样深而且宽广。   任鸣风亦使出了青云剑法的最后一招,天地无我,平生这一剑,足够天地为之色变。   两道身影踏在高空中,内力同时倾泻而出,任鸣风纵横疾刺,左肩染红一片。   “江杨,结束了。”   他微笑着,一如那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   江杨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他看见了轻云剑刺入了自己左腹。   风停,云歇,两道身影落于台上。   观众们哗的起身,方才那风太大了,空中什么情况,他们根本无法看清,现在两人一个捂着肩,一个捂着腹,他们根本看不出来谁才是胜者。   江照鸿笑了下,他抱住了走下台的儿子,像小时候那样,一遍一遍的拍着他的脊背,告诉他的儿子,你做的很好,你很棒,可以了,你永远都是爹的骄傲,永远。   江杨把头埋在那个从小就像山一般可靠的人的肩上,无论发生什么,他都挡在自己面前,护自己周全。   在一众恭贺的雷鸣般的掌声中,江照鸿的肩膀处湿润了。   这个泰山面前都面不改色,统领江湖十年的武林盟主愣在了原地,手脚僵硬的不知如何是好。   可他还是站着,任自己的儿子靠在他的肩上,听着耳边如潮水般的,对另一个人的恭贺。   任鸣风胜了,他站在高台上,捂着肩膀,享受着这一刻的阳光。   萧逸宸轻笑了下,在万人喝彩之时,带着墨染悄然离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陈源看着台上站着的人,欣慰,骄傲,一时间齐齐涌上心头。   易玲珑站起来,捂着嘴一边笑一边流泪,眼中的晶莹仿若世间最珍贵的珍宝。   她的师兄太棒了,他做到了,十几年的心血没有白费,那些酷热寒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修炼,在此刻,得到了最好的回报。   她看着南楚太子为他加冕,看着那块小小的玉牌在他的手上流光溢彩。   这一刻,他成为了武林盟主。   武林盟百年来,最年轻的一位盟主。   年仅二十六岁。   任鸣风与江杨的这一战,注定会被写入史书。这一天,两个同样背负着重任的青年,为旧的江湖,为那些曾在这个江湖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人,画上了句号,从而拉开了新的篇章   江湖的又一个十年,开始了。 第23章 离开南楚   在牧野逗留了两天,萧逸宸和墨染准备返回大梁了。从金陵出发,到如今踏上归途,已经过去了两个月左右。   这天早上,两人用了早膳,出了客栈,一路走了很久,待到出了牧野,一处人烟稀少之地时,萧逸宸停下脚步。   身后是一大片空地,旁边种着些稀松的树木,并不茂盛。   “出来。”   空无一人。   墨染飞身而起,仿佛从天而降般,从斜侧面的树后,揪出一少年,那少年看到墨染时,错愕的睁大眼睛,内里满是惊讶之色。   他应该藏的不错啊。   墨染一扬手,少年摔到了地上,吃痛的闷哼。   萧逸宸站在原地,一袭白衣蹁跹,他一手背在身后,“为何跟着我们?”   少年揉着摔痛的屁股,龇牙咧嘴的,他伸手指着墨染,“我找他。”   墨染一脸莫名奇妙,找他干什么?   虽然那日在赌场中被按着砍手的少年和在巷道中抓着他衣服喊救命的都是眼前这个少年,可他不找自己爹娘,找自己是要干吗?   萧逸宸看墨染一眼,“你找他作甚?”   少年有些委屈的模样,他甚是可怜的看着墨染。   墨染冷眼旁观,并不理会他可怜兮兮的视线。   少年见状,更加委屈了,他撇了撇嘴,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   墨染瞪他一眼,主子最烦小孩子哭了。   少年哽在原地,收了势,自己平复了好一会儿,才沉着声音和萧逸宸说了墨染在巷道救了他的事。   “所以呢?”萧逸宸漫不经心的道。   少年说起这个,好像更伤心了,他哑着声音道:“我娘病重,家里穷,吃不起药了,所以那天我铤而走险,想着去赌场碰碰运气,所幸,我运气不错,赢了些银两。”   “我买了药回去,可是,我娘她……”少年哽咽着,相较于之前作秀式的委屈,现下多了几分真实。   “我娘她撑着最后一口气,等着我回来,说她对不起我,让我以后好好活着,就走了。”   “药我已经买回来了啊,只要再等一会儿,熬好了药,她就可以喝了啊,喝完药身体就可以恢复,她也就可以活下来了啊。”   “可她还是没等到。”   少年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   萧逸宸和墨染站在那里,目光沉静。   良久,他才说道,“我娘走了,我没有家了,也……没有地方去了,”他仰头看着萧逸宸,沉黑的眸子中带着些执拗,“你……能不能收留我?”   他不傻,能看出来这两人中间是这个穿着白衣裳的说了算。   他同样也知道自己这个要求很无理取闹,别人跟你非亲非故的,为什么要留下自己一个拖油瓶,可若非有一点点的出路,他也不会抱着大海捞针一样的渺茫机会来找那天救过他的大侠了。   他只有舔着脸,让对方留下自己,他才有能活下去的机会。   只有能活下来,其它万事才有可能。   萧逸宸静了一瞬,他没说能也没说不能,只是淡淡的问道,“你爹呢?”   少年的眸色暗了下去,还带着些恨意,“我没有爹。”   萧逸宸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物般,勾唇笑了。   “没有爹,怎么有的你?”   少年羞愤的看他一眼,也不说话。   萧逸宸也不催他,蹲下身体,白衣迤在地上,沾染了些许尘土。   少年梗着脖子,过了好一会,见对方丝毫不为所动,他才败下阵来似的,都说了。   “我爹还不如没有,他好赌,还嗜酒,小时候,家里是有一点银两的,全让他输光了,所以他也没银两喝酒了,没银两就打我娘,让她给他银两,他自己却不去找事做,我娘没办法,每天起早贪黑的,要照顾我,还要赚银子。”   他神色恍惚着,像是陷入了久远的,蒙了尘的回忆。   “她每天做很多活,给大户人家洗衣裳,做厨娘,还接些针线活,她眼睛本就不好,做针线活做得都快瞎了。”   “我爹拿着我娘赚的文钱去赌,输光了不说,还欠了人家很多很多的银两。后来我娘病了,躺在床上起不来,需要人照顾,他就跑了,我再也没见过他。”   他说着,冷笑一声,眼睛中的恨意毫不遮掩的流露出来,“他死了最好。”   “死了我就没有爹了。”他轻声说。   萧逸宸听罢,揉了揉他的脑袋,发带交错着柔软的墨发。   他像是从自己的情绪中走了出来,想伸手抓着萧逸宸的衣袖,可他看着那上好的雪白锦缎,又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手,还是作罢。   “你……能留下我了吗?”   他看着萧逸宸,有些急切道:“我真的没有地方去了,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他连说带比划,“我可以做很多事情的,留下我你不会吃亏的。”   他保证,他说的都是真的。   萧逸宸看了他一会儿,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   这是一个尚未张开的少年,待他弱冠,该是个风流俊朗的公子才是。   “怎么找到客栈的?”   少年愣了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他挠了挠头,“就,那天在巷道的时候,”他指了指墨染,“他放倒那伙人时,特意让我护好他提着的糕点,”   “那个小巷道基本上没人走的,荒废很久了,他应该是抄近道,很赶时间的,估计怕糕点凉了吧。”   萧逸宸闻言,看了眼墨染,墨染把头偏过去了。   萧逸宸莞尔。   “那个地方方圆几里的客栈也不多,排除掉条件不好的,也就剩下一两家了,守着就行了。”   “总能碰到他的。”   萧逸宸站起身,拍了拍手,看样子是准备走了。   少年急了,赶紧跟着站起来,“我能跟着你吗?”   萧逸宸出了那片空地,重新踏上了官道。   少年紧跟不舍,还想再开口说些什么,争取让他把自己留下来,就听到前面的人说道:“腿张在你身上,我还能拦着你不成?”   少年愣了下,这什么意思啊?他到底留不留自己啊?   腿张我身上,你不让我跟着,我还能硬赖着你不成?   嗯???   他琢磨出味来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十几年不走运,有朝一日,天上掉的馅饼忽然就砸向他了。   他跑到萧逸宸面前,倒退着小跑,有些结巴的问,“你,同,,同意了?”   萧逸宸脚步不停,“你觉的呢?”   少年怕他反悔,赶紧说,“我当你同意了。”   萧逸宸轻轻摇头,笑了下。   “别摇头啊,我真的当你同意了。”   墨染伸手把他拉到后面,淡淡的说,“别走在前面挡道。”   “噢噢,好。”少年点头说。   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大声说:“我叫赵庭铮,十二岁了。”   深怕前面的人听不到似的。   萧逸宸弯了弯唇角,十二岁啊。 第24章 雪色   三人一路出了南楚,越是接近大梁,天气就越是寒冷,身上穿着单薄的衣裳自然是御不了寒,但萧逸宸和墨染内力深厚,无所谓衣衫厚与否,就是苦了赵庭铮,冻得瑟瑟发抖。   甫一进入大梁境内,雍州下起了雪,雪花纷纷扬扬的,刚一落地,就了无痕迹。   墨染带着赵庭铮去裁缝铺子买了御寒的衣物,厚重的披风披在身上,绒毛衬得少年肤白如玉,暖和极了。   两人回了客栈,萧逸宸在客栈呆着无聊,靠着床睡了过去。   墨染敲了敲门,无人应答,他悄悄推开门闪身进去,看萧逸宸靠着床架睡着了,想把他放平让他睡着舒服些,可他没敢动,怕吵醒主子。   墨染抖开床上放着的被子,动作极轻的给他盖上了,而后退出了房间,轻轻合上了房门。   赵庭铮在门外不远处等着,刚想说什么,墨染食指放在唇上,示意他别说话。   “噢。”   两人走到一楼时,墨染才说主子在睡觉。   赵庭铮问他,“那主子什么时候醒啊?”   墨染摇头说不知道。   两人坐在桌子旁,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只静静的看着窗外飘扬的雪花。   客栈内烧着碳火,暖和的,门口挂着不知多久没有清洗过的厚重帘子,有人掀起帘子,一股冷风夹杂着雪花,直冲进屋内,让人忍不住的打个寒颤。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周围热热闹闹的在说着这次武林大会,哪怕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他们还是津津乐道于任鸣风与江杨的那一战。   桌子上又添了新的一壶茶水,赵庭铮摩梭着茶杯,他问墨染,任鸣风是不是真的像大家传的那么厉害啊?   墨染偏头,雪色映着他的面容更加冷艳。   他想起那天一袭青衫的温润公子,剑尖滴着血的模样,“很厉害,但没有传的那般厉害。”   赵庭铮了然,他马上又来了兴趣,“那你呢?你和任鸣风比呢?”   墨染想了想,“应该差不多吧。”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比任鸣风更早的看出江杨的破绽,但如果他和任鸣风对上,他应该是占优的。   武功上来说,他和任鸣风估计半斤八两,但他更多的是从生死中历练出来的,所以他更有把握赢下对方。   赵庭铮闻言,眼眸更亮了,他很是崇拜他的,他还记得墨染救他时,都没怎么出手,那些赌场里的打手就全倒在了地上,那时他就对他钦佩不已了。   后来跟着他们回大梁的路上,到处都在有人说任鸣风多么多么的厉害,一手青云剑法更是使得出神入化,天下少有敌手。武林大会他是没有去看的,尽管他家在就牧野,但他没有一丁点的时间去看这个与温饱没有关系的事情。   他每天都在想着怎么弄到银两,怎么给娘亲买药,怎么才能填饱自己的肚子。   现在温饱也好,银两也罢,都得到了解决,他才有机会去接触跟自己完全不相关的,仿佛另一个世界的事物。   他由衷的说,“你好厉害。”   武林盟主在他的认知里,就属于江湖里武功最厉害的人了,他想到墨染很厉害,但他没想到能从墨染的口中听到他告诉自己,他和任鸣风差不多厉害。   那主子呢?他不禁想到,能当墨染主子的人,该有多厉害啊?   他想问问墨染,可他又不太敢问,毕竟事关主子,那人不仅是墨染的主子,现在也是他赵庭铮的主子。   他转而问了另一个他想知道的,“那你怎么不去参加武林大会啊,”他笑着看向墨染,“说不定现在坐在武林盟主位子上的人就是你了。”   墨染对他说的话,丝毫没有什么想法,他只道,“看主子意思。”   赵庭铮这下懂了,他还想着墨染这般厉害的人,去参加武林大会的话,拿下盟主之位对主子来说,应该是一个很好的助力才是。   尽管,他并不知晓主子究竟是做什么的。   两厢这边讨论的人,才睡醒来,他坐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脖颈,身上的被子滑了下去,他看了眼,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他晃悠着去了一楼,一大一小的两道身影面对面坐着,他走了过去。   两人同时起身,“主子。”   萧逸宸点头,坐在了墨染旁边。   “吃了么?”他问两人。   墨染添满水,把茶杯放在萧逸宸面前。   “尚未。”   萧逸宸端起茶杯,把水喝了。   “下次别等我了,你们先吃。”墨染应下了,而后吩咐小二上菜。   没一会儿,桌上摆满了吃食,三人一道吃了,晚膳结束后,萧逸宸拉着墨染去了外面,他睡了大半个下午,现下精神头很是充足。   雪花积在地上,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赵庭铮是土生土长的南楚人,长这么大很少遇见下雪,正午那会儿雪落在地上就没了,他并没有什么感觉,现在这会雪全堆在地上,白茫茫的一片,天空中还在飘着雪花,像鹅毛一样,轻飘飘的落下来。   他兴奋极了,有一种这才是冬天的感觉。   萧逸宸和墨染走在街上,并没有去管赵庭铮,他现在新奇着呢,玩累了就自己回客栈去了。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走着,月亮上来了,银色的光辉倾洒而下,照得雪地亮极了。   “今天如何?”萧逸宸突然出声。   墨染停顿了一瞬,“还好。”   萧逸宸点头,又走了一会儿,两人才回了客栈,赵庭铮早回去了,坐在方才的位子上等着两人。   萧逸宸看到他规规矩矩的坐在那里,还愣了下,“怎么不去睡?”   赵庭铮走过来,说在等你们回来。   萧逸宸笑了下,“回去睡吧。”   赵庭铮点点头,“你们也早点睡。”他走了两步又折回来,从怀里掏出白净的帕子,“擦擦吧,头发上都是雪。”   赵庭铮现在年岁还小,身量也不高,也就到萧逸宸胸膛下面一点,他无法给萧逸宸擦到头发上的雪。   萧逸宸嗯了一声,墨染接过了那帕子,说去睡吧。   赵庭铮点头,蹬蹬上楼了。   ……   翌日,天晴了起来,下了一夜的雪,天空似乎格外的蓝。   萧逸宸带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出了雍州,踏上了回金陵的路。 第25章 私生子   良月初从金陵出发,转眼三个月匆匆而过,如今已是腊月的最后一天。昨夜刚下过一场雪,满树雪花压着枝丫,微微一碰,能落下一地来。   鸟儿扑棱着翅膀,落在了墨染的手臂上,他神色微动,取出了张小小的纸条。他拍了拍鸟儿的翅膀,鸟儿在他的手上轻啄了下,飞走了。   他把纸条递给了萧逸宸,萧逸宸倚在树上,待看清纸条的内容后,不由失笑。   林晟这是知道他回来了,跟他诉苦来了。   他们此时就在金陵城外,走了将近一个月,终于从南楚回来了大梁,只是还没到金陵城内,林晟的信就先到了。   瑄王府一时半会儿是回不去了,得先去玄甲营一趟。说起来自从他被禁足那日起,到今天刚好满三个月,禁足也该结束了。   就是不知道皇帝拿到他想要的了么?   他漫不经心的笑了,而后瞥了眼旁边站着的一大一小,“跟我去军营还是先回府,你们自己看。”   墨染想也没想就说,“去军营。”   赵庭铮倒是愣了一瞬,军营啊,他还从来没去过呢,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   “我也去。”   萧逸宸松开手,纸条粉碎的彻底,碎屑纷纷扬扬的落在了地上,很快又被雪盖了过去。   “走吧。”   ……   今天早上的玄甲营和往常不太一样,简单的例行操练后,所有人都集中在了沙场,林晟站在高台上,简单总结了下这四个月的训练。   这些人都是几个月前才参加过与匈奴的那一战,是以这四个月并没有真正的练兵,修养生息为主,辅佐一些简单的拳脚功夫。   “四个月过去了,今天是腊月的最后一天,同样也是我们玄甲营四月一次考核的日子,”林晟的目光扫过台下的将士,“虽然我们并没有怎么训练,但考核还是要按常进行的。”   “老规矩,各项考核拔得头筹者,一百两银子。”   魏诀站在一旁,他之前是听说过玄甲营的奖励很是丰厚,但没想到仅考核拔得头筹就有一百两,真是财大气粗,陛下拨得军饷就是这么用的?   底下的士兵散开了,各自准备考核去了。林晟走到魏诀跟前,看他的神情,不用猜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嗤笑一声,“魏统领放心,这银两是我和瑄王一起出的,没动陛下的军饷。”   魏诀看他一眼,神态自若道:“瑄王和林将军这般爱护将士,是我大梁的福气。”   林晟哼笑一声,冠冕堂皇的话谁不会说?他懒得再理会魏诀,转身走了。   萧逸宸等会应该就到了,他得把一些军务整理好,全给他打包让他带回瑄王府去。   这家伙在南楚三个月应该是过得挺好,皇帝让他禁足,他可倒好跑得没影,武林大会参加着,说不定还遇到了绝代佳人,开启一段美好的姻缘也说不定。   不像他,整天待在军营和魏诀打交道,真是不幸。   林晟越想越气,越想越气,打包的折子也就越多。   等收拾了一大包出来,他才拍拍手,满意了。   让你也体会下老子这几个月受的气,这次回来了以后就跟魏诀相亲相爱去吧。   老吴掀开帘子进来,说考核开始了,他顿了下又说禁军的人也在,魏诀就在旁边看着。   林晟乐了,他还想着魏诀和他的禁军要是不到场,他要怎么把之前的场子找回来,这下好了,自个送上门,那就别怪他了。   老吴一脸纳闷,说我怎么看你还挺高兴的?   林晟就差把高兴俩字写脸上了。   他招手,“来啊,我跟你说,“他俩头对着头,林晟压低了声音,“今儿萧逸宸回来了。”   老吴猛的抬头,”真的假的?”   “这还能有假的?”   老吴也乐了,搓着手,“那感情好,今儿这场子咱必须得找回来。”   第一场考核就要开始了,魏诀说想让禁军的人也参与进来,看看他们和玄甲营的人差在哪了。   林晟坐椅子上,一顿推脱,“别啊,魏统领,你们禁军都是精锐,我们可不敢比。”   他继续阴阳怪气,”别回头全让禁军的给干趴下了。”   魏诀说他过谦了,行军打仗这一块,禁军哪里比得上玄甲营。   两人你来我往半天,林晟才勉强松口,”那成吧,想比就比吧,正好让玄甲营的兄弟们知道自己跟魏统领的人都差在哪了。”   第一场考核开始,考核内容是射箭,两人一组,由于禁军加了进来,就一个玄甲营的一个禁军的人,一次六支箭,谁射中的红心多算谁赢,一样多是平手。   两个人背着箭筒,手上拿着弯弓,取箭,抬手,拉弓,瞄准,射箭,一气呵成。   “唰”的一声,两支箭都命中红心,旁边围着的人鼓着掌叫好。   萧逸宸到了军营,守门的士兵还愣了下,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们王爷来了。   几个人有些高兴的,赶紧单膝跪下,“王……”   萧逸宸抬手,示意他们起来。   进去之前他说,“冬天在外面守着时候,都穿厚一点,注意保暖。”   士兵心里一热,笑着说他们穿的厚着呢,等萧逸宸走远了,他们几个在围在一块小声交谈,“还是咱王爷好啊。”   旁边跟着附和,“谁说不是啊。”   “哎,你们刚注意了吗?王爷旁边好像跟着个小孩啊?”有人说。   ”嗯?没有吧,旁边不就是墨侍卫吗?还有别人?”   “我刚没注意,就看咱王爷了。”   “别说,我刚也感觉看到个小孩了。”   ”扯呢,咱王爷连王妃都没有,哪来的孩子?”   “又不是说是王爷的孩子。”   “是啊,王爷才弱冠之年,哪来那么大孩子。”   ……   第一轮考核结束厚后,玄甲营赢得那叫一个漂亮,有几个基本都百发百中,其余大多数中个三箭左右,最差的六箭也能中一箭,反观禁军那边,整体就不行,被他们吊起来打。   林晟憋得那叫一个辛苦,他老想笑了,看着魏诀那铁青的脸,他就觉得浑身舒畅。   有围着的士兵眼尖,看见萧逸宸往这边来了,不由得喊了一声:”王爷。”   仿佛石破天惊,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一个个考核也顾不得看了,都踮着脚往萧逸宸的方向看了。   待白色的身影越来越近,基本上玄甲营所有的人都单膝跪了下去。   “参见王爷。”   声音整齐划一,带着军人的豪迈,直冲云霄。   萧逸宸停下脚步,那边林晟站了起来,笑着和他遥遥相望。   萧逸宸还没说什么,赵庭铮却是被吓到了,这样多的人,齐刷刷跪下喊王爷。   他过往所接触的世界,和这人所处的,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他在云端,而自己在地底。   他有些复杂的看着前面的那道身影,内心震惊不已,同时还夹杂着一点点的庆幸,但更多的,好像是这个人天生就该这样,被众人仰望。   他出奇的,很快就接受了主子是大梁王爷这个事实,也想到了一月前为了让他留下自己时,自己说过能为他做很多的事。   现在看来,当时的自己似乎勇气的过了头,不自量力的去让堂堂的大梁王爷收留自己。   自嘲过后,是铺天盖地的茫然,他不知那时候主子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留下自己,而他又有没有那个实力来兑现他许下的承诺?   萧逸宸哪里能知道赵庭铮心里能想这样多,不过就算知道了,他也没兴致理会。   想留就留了,没那么多为什么。   他让众人都起来,说继续考核他们的,不用在意自己。   第二场考核开始了。   林晟坐在他旁边,丝毫不关心考核如何,视线止不住的往后面飘,飘也就算了,还一脸痛心的看着萧逸宸,仿佛他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一般。   萧逸宸一脸的嫌弃,“你这什么表情?”   林晟凑过来,指了指他身后的少年,颇为痛心疾首,“你去南楚也就算了,还带回来个孩子?”   他声音压的低低的,只有他们俩能听见,“带个孩子也就算了,还带个这般大的?”他开始胡说八道,却偏偏一本正经的样子:“你老实告诉我,这是不是你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萧逸宸简直想踹他一脚,就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太好动手。   他只冷冷的说了个滚字。   林晟顿时乐了,笑得东倒西歪,眼泪都快出来了,丝毫没有一点身为将军的觉悟。 第26章 有本事才行   接下来的几场考核大都也是玄甲营占优一些,从魏诀偏袒禁军而处罚玄甲营的人开始,到后来玄甲营和禁军的表面井水不犯河水,这三个月玄甲营的人可一直都记着。   这次借着考核能把禁军的人踩下去,他们可开心着呢,更别说王爷还来了军营,能不好好表现一下嘛?   林晟也不憋着了,那笑就一直挂在脸上,没落下去过。   魏诀的脸色说不上多好,但也绝对好不到哪里去,林晟看着他的那张脸,都怕他气坏了。   他当着魏诀的面,笑着跟萧逸宸说:“看看,都练得不错吧?”   萧逸宸瞥了眼魏诀,“确实不错。”   林晟笑逐颜开,眉梢都透露着嘚瑟。   最后一场考核就要开始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魏诀却突然站起来,林晟一脸的不明所以。   魏诀背着手,俯视着萧逸宸和林晟,面无表情道:“这一场本统领亲自来。”   原本有些喧闹的场面,瞬间安静了下去,禁军统领这是闹哪样啊?看不下去了?想亲自上场?   林晟微微挑眉,魏诀这是坐不住了,面子上过不去想亲自下场挽尊了?   但以他禁军统领的身份和玄甲营的人比试这一场,赢了输了都不好说,而且还自降身价。   他不觉得魏诀是这么蠢的人。   除非……   他把目光看向了萧逸宸。   禁军的人自动退了开来,魏诀翻身上马,他下巴微抬遥遥的看向萧逸宸。   这个年仅二十就统领一方兵马,打散匈奴右部的大梁瑄王,他是真真切切的想要领教一番。   自从他接手玄甲营以来,玄甲营的人大都是不服气的,若不是林晟还做着明面上的功夫,否则禁军与玄甲营是一日也不能共处下去的。   他之前为了立威,杀鸡儆猴了一番,那之后两方人马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无事的过了三个月。但他始终明白,这只是表面现象罢了。   他罚过的那几个玄甲营的士兵,林晟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不说,军饷也比平时多发了一倍,他知道这是对方在做给他看,同时也做给所有玄甲营的人看,不让他们白受委屈。   从那时候起,他就一直想看看这个一手创立玄甲营的大梁瑄王,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能让这样一支在战场上打出威名的军队视他为军心。   只要他还在,他就是这支军队冲锋陷阵的旗帜。   对这支军队来说,萧逸宸的话是大于兵符的。   皇帝派他来掌管这支军队,是起了能够将他收归己有的心思的。他起初也觉得自己能够做到,他而立之年,能统帅禁军十年,就同样能够统帅玄甲营。   但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真的来了玄甲营后,待的越久,他就越发觉得力不从心。   这种力不从心,在萧逸宸禁足结束后来到军营,所有人都跪下喊王爷的那一刻起,就萦绕在心头,久久不散。   萧逸宸无所谓的笑了。   脸都送到手边了,他不打一巴掌过去,岂不是浪费了人家的一番心意?   他刚要站起身应战的时候,身后的墨染出了声。   “主子,属下去吧。”   萧逸宸回头看他一眼,说:“你好好看着就行。”   墨染噢了声,没再说话了。   林晟看热闹不嫌事大,他冲着萧逸宸比了个加油的手势,“把他给我干碎了,让他看看,谁才是玄甲营说了算的那个!”   萧逸宸无语,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想不明白林老将军那么一个刚正不阿的人,怎么有了林晟这么个玩意儿。   玄甲营的人把马的缰绳递给了萧逸宸,而后退回了场外围,和兄弟们一块观赏两个人的对决。   对玄甲营的人来说,换了对手,还是禁军统领,本来他是很兴奋的,要是他能赢,那就更好了,到时候禁军那帮孙子的脸估计就都没了。要是输了,那也没什么,反正他一个小兵,输了就输了,输给禁军统领,不丢人。   但现在王爷亲自上场了,那他下场和兄弟们看着就行了,看王爷怎么教训禁军统领就完事了。   萧逸宸利落的翻身上马,他扯了下缰绳,调转了马的方向,两人跨坐在马上,对立着。   “辛苦魏统领了,本王不在的这段时日,多亏你照料玄甲营一二。”萧逸宸微微笑着说。   太阳将要消失在地平线上,昏黄的光芒映着雪色,镀以一层温暖的浅金。   萧逸宸的半张脸隐在余晖下,魏诀看不太清他的神色,不知道他的脸上是否浮着和话里一样的嘲讽。   “为陛下做事而已,怎会辛苦?”   萧逸宸神色不明的笑了下,他没有接魏诀的话茬,只是说:“来吧,开始了。”   两匹马同时迈开蹄子,奔腾起来,场子上覆着不算薄的雪,一般人不会在冬天骑这样快的马,但他二人丝毫没有在意,怎么快怎么来。   伴着挞挞的马蹄声,萧逸宸举起了手中的弓,蓄满了力的手臂拉开弓,箭搭在弦上,待直射出去,正中靶心。   魏诀自然不会如他所愿,直接飞身而起,攻向了萧逸宸。   萧逸宸侧过身子,避开他的一掌,反手收了弓箭,同样飞身而起,白衣在空中猎猎,旋身落在了魏诀的马上。   他两人换了个马,继续策马奔腾。   魏诀没有搭弓射箭,就只是抓着机会和萧逸宸对打,仿佛不把他斩于马下,誓不罢休一般。   他按着马背,一腿横扫向萧逸宸,萧逸宸同样扫过一腿,片刻间,两人腿上过了几个来回。   一时间也没分出个胜负来。   不算严格的说,两人身上有一部□□法应该是相似的,毕竟都跟着宫内的师傅练过,萧逸宸练得更精进一些罢了。   魏诀很明显的感觉到萧逸宸并没有出多少力,他不由冷笑,那我来逼你一把好了。   他自袖中甩出暗器,径直射中马的前腿,马一个趔趄,嘶鸣一声摔倒在地。   场外围着的将士们瞬间怒了,打不过就算了,还使暗器,算什么本事啊?   禁军的人也不知道怎么圆了,毕竟那可是他们统领,也只能硬着头皮说怎么了?能赢就行。   玄甲营的更生气了,当场撸起袖子,两方差点就在场外干了起来。   林晟适时的制止了他们,让他们都安静看着,别吵。   场面勉强的安静下来。   赵庭铮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萧逸宸,他个子矮,挤到了所有人前面,眼前也就只有一道白色的身影罢了。   萧逸宸在马倒下的瞬间,旋身而起,直接落在了魏诀的肩头。   他微微下压,魏诀承受不住一样,脸色都发青了。   “也就这点本事了,魏统领。”   魏诀恼羞成怒一般,他凝神聚起一掌,自下而上的拍向萧逸宸的腿。   萧逸宸却是又快他一步,落地的瞬间,曲起腿将他踹下马去。   顷刻之间,场外响起了极为热烈的掌声,还有叫好的,夹杂着些口哨声。   魏诀背后狠狠受了一下,在地上滚了一圈后,他快速翻起身,顾不得胸腔间气血翻涌,抽出箭来,弯弓,直直射出,箭头带着股狠劲,直冲向靶心。   他弯起唇角,这不是在比什么武功高低,而是在看谁能命中红心。   赵庭铮屏住了呼吸。   蓦地,嗖的一声,横空而来的一箭直射向魏诀的那支箭。   墨染笑了,意料之中。   后来的那支箭将前一支箭拦在了只差靶心的一毫一厘间。   魏诀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先前的那支箭头被折,失了力般,落在地上,后来的那支箭却是直中靶心。   场外欢呼声四起,魏诀愤恨的看向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人。   萧逸宸淡淡的说,“你输了。”   魏诀偏过头不看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他道:“瑄王好箭法,在下自愧不如。”   萧逸宸朗声而笑,“好说。”   “记得回去告诉皇帝,想要兵符,就得派有本事的人来。”   玄甲营的人高兴极了,王爷赢得可真漂亮,不像某些统领,使暗器都赢不了。   林晟当场大手一挥,今晚肉管饱,酒管够,尽情吃喝。   明天是元旦,朝廷休沐三天,他们军营里也是,所以今晚可以尽情放纵。   “哦吼……”   “王爷威武!!!”   “将军威武!!!”   一群汉子们欣喜若狂,蹦跶的可欢快了。   禁军的人干站在一旁看着,气氛有些低迷,说不羡慕那是假的,但他们也没什么脸要求和人家一样待遇,连统领都输给人家了。   技不如人就要立正挨打的。   魏诀阴着脸,在一众的欢呼声中离开了,禁军的人自然也都跟着走了。   林晟凑到萧逸宸跟前,拍着他的肩膀直笑,“你看魏诀那个脸,那叫一个黑,哈哈哈哈哈哈哈……”   萧逸宸作势就要踹人,刚才有外人在,现在可没了。   林晟赶紧跑了,边跑还边回头说:“你个小心眼,我不就那么随口一说嘛?”   萧逸宸追了上去,有些人时间久了不被揍一顿,心里就难受似的。   玄甲营的将士们边喝着酒,吃着肉,边听着远处传来的惨叫声。   “你听,林将军又被王爷揍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伴着冬日的风,传出了好远好远。 第27章 你是第三种绝色   冬日的冷风肆虐,呜呼的嘶鸣着。   萧逸宸时隔三个月,再一次回到了瑄王府,王管家早已准备好了晚膳,只等着人回来。   萧逸宸边走边解下披风,王管家接了过来,“王爷这一路辛苦。”   萧逸宸摇头笑了笑,“还好。”接着他随口问道:“府里如何?”   “王爷放心,一切安好。”他看了看王爷身后跟着的少年,“王爷,这孩子的住处也安排好了,在听雨苑,您看如何?”   早些时日墨染传回来消息,说是会带回来一个少年,他收拾好了住处,等人来了就可以直接住进去了,跟府里的众人也打好了招呼。   萧逸宸对这些事情毫不在意,只说道:“你看着安排就行。”   “好,”他落后一步,和身后的少年一道,他还没有说话,赵庭铮就先开了口。   “伯伯您好,我叫赵庭铮。”   王管家愣了下,继而笑了起来,慈善且和蔼,“庭铮是个好孩子,以后叫我王管家就行。”   赵庭铮点头,“好的,王管家。”   王管家低头询问,“庭铮以后住在听雨苑,如何?”   “好。”赵庭铮无所谓,有住的地方就行。   兴许是在军营时候看到所有人都叫主子王爷,他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现在跟着主子来了王府,不管见到怎样的景致,他也能尽量保持镇定,从而显得不那么震惊。   几个人一同到了饭厅,冉月已经侯在那里了,她把主坐的椅子拉开,萧逸宸坐了下来。   “王爷可算是回来了。”   萧逸宸笑了下,“辛苦你和德全了。”   “哪里,这是奴婢和王管家应做的。”她拍了拍手,侍女鱼贯而出,各色菜肴被一一摆在桌上。   王管家和冉月退去了一旁,萧逸宸让他俩人过来,坐下一起吃。   王管家赶忙说这于理不合,萧逸宸无所谓的打断他,“哪里来的这样多的礼数,坐下吃便是。”   王管家和冉月不再推辞,几人一同围着桌子坐在一起,待萧逸宸动了筷子,他们才开始动筷子。   屋内烧着碳火,很是暖和,赵庭铮吃了一会儿,就热得满脸通红,他年岁小,身子本就跟个小暖炉一样,这下更热了。   冉月心细,见他这样,带着他去偏厅换件薄一点的衣裳。   片刻后,赵庭铮回来了,萧逸宸看了一眼便忍俊不禁,连墨染的脸上都挂着淡淡的笑意。   赵庭铮看他们都笑自己,转头就想出去,但冉月随后进来了,笑着把他转了回去,“将就一下吧,实在找不到跟你身量相近的衣裳了。”   之前墨染只说会带回来个少年,并没有细说究竟是个多大的少年,因而他们也没有准备,想着等人到了,裁缝上门来给他量好尺寸,直接按季做好衣裳,送来王府便成。   没成想,刚来就需要换衣裳穿,府里没有他这般大的少年郎,只能先找了别人的衣裳将就着,尽管大了一号有余。   赵庭铮晃着比他整个人都大一号的衣裳,坐在了方才的位子上,只顾着埋头吃,话也不说了。   萧逸宸轻笑两声,“以后多吃点,十二岁了看着跟十岁一样。”   赵庭铮闷闷不乐的喔了一声,在一众笑声中,他红了面庞,心道怎的换了衣裳,还这般热啊?   快结束时,冉月拿来了酒,拆了封,酒香四溢,这是前几年时,王爷和墨染一道酿的,现在拿来喝正好。   她给每个人都满上酒,赵庭铮以茶代酒,几人都举起酒杯,萧逸宸的目光依次扫过在座众人,“往年也没有机会和大家坐在一起庆祝新年,今年头一回,就新年快乐吧,希望下一年还有机会在一起庆祝新年。”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手中的酒杯碰在了一起,发出叮的响声,清清亮亮的。   散场后,冉月带着赵庭铮去了听雨苑,王管家下去休息了,墨染本来也要回自己的院子,但萧逸宸说让自己跟着他走走,墨染也就跟着他了。   月上中庭,冬夜里的风吹地人脸上生疼。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并肩走着,他们之间像有一种特殊的氛围,尽管没有言语,但是又无比的和谐。   走着走着,却是到了萧逸宸住着的院子。两人坐在院落中的石凳上,萧逸宸让墨染取了酒来,方才明明喝过了酒,现在却无缘无故的又想喝酒了。   想和眼前这个人一起喝。   墨染拿了两坛酒来,他两人都没有用酒杯或者是碗,拆了封,酒坛碰在一起。   “够劲。”萧逸宸灌下一口,这样喝酒才有意思。   墨染安静的看着他,微微笑着,也不说话。   萧逸宸抬头,遥遥看着天上的明月,那般皎洁明亮,他又垂下眉眼,看着他对面坐着的人。   不知是他喝了酒的原因,还是其他的什么,竟让他觉得眼前这个人,堪比天上那汪明月,莹白皎洁至极,忍不住的想让人触碰。   他想着,也就伸出了手,指尖碰上了墨染的脸庞,肤如凝脂般,凉凉滑滑。   墨染眼神微动,僵着身子没有动,可能是这酒太烈了吧,不然怎的这样上头。他心跳如雷,震耳欲聋一般。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醉了。   醉倒在这个人沉如黑夜的眼眸中。   萧逸宸的指尖微微下滑,停在沾着水光的薄唇上,软软的,他轻轻用力碾过,唇很快变得殷红。   萧逸宸眼神暗了暗,却是收了手,那股若有若无的气息,渐渐被冷风吹散。   墨染拿起酒坛,冰凉的液体滑进了喉咙,而后是火烧一般的感觉,确实够劲。   两坛酒很快见了底,询问过萧逸宸的意思后,他又取了几坛酒来,一人一坛接着喝。   夜渐渐深了,他们在新年到来之际,坐在月下,伴着雪色,饮下烈酒。   萧逸宸有些醉了,他晃着身子站了起来,墨染反应有些迟钝般的抬头,水光潋滟的眸子看着萧逸宸。   溢满水色的哞中,萧逸宸看到了自己俯下身,面庞越来越清晰的模样。   他偏过头,在墨染的耳边轻声说道:“新年快乐!”   声音低低沉沉的,环绕在墨染耳边,久久不散。   墨染受不住似的,微微偏了下头,萧逸宸的唇轻轻蹭过了他的脸庞,一触即分。   墨染脑子晕晕乎乎的,根本没反应过来刚刚是怎么回事,他只是软着声音说:“新年快乐!”   萧逸宸唇角微扬,他伸手揉了揉墨染的脑袋,很晚了,他们喝掉了好几坛酒,现在都有些醉了。   身体在头脑作出反应之前,他拦腰抱起了墨染。   墨染惊了一瞬,却是赶忙抱紧他的脖子,怕掉下去一般,把头靠在他的胸膛上,仿佛小动物般,蹭了蹭。   萧逸宸满意了,抱着墨染进了屋子,把人放在自己床上,他随后也躺在了边上,盖着同一床被子,沉沉睡了过去。 第28章 同床共枕   次日天光大亮,日上三竿时候,萧逸宸才悠悠转醒,旁边躺着的人立刻闭上了眼睛,连呼吸也轻了下去。   昨夜喝了太多酒,哪怕到现在,萧逸宸的脑子也有些混乱,躺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呆,头不那么疼得时候,他才转头看着旁边近在咫尺的人。   眉眼温柔,唇角若有似无的勾着。   平常冷若冰霜的男人,睡着了却是这般模样。   他的眼神肆无忌惮的流连在墨染的脸庞上,待看够了,他才懒洋洋的开口,“醒了就睁眼。”   墨染睁开眼,眸色清明,哪有刚刚才睡醒的样子。   “主子。”   他声音平淡,丝毫没有被拆穿的不好意思。   他醒来其实也没多久,宿醉的头脑不甚清楚,他一转头,就看到了睡在一旁的主子,睡颜恬静。   他没敢起身,尽量不让自己有所动作,怕吵醒了依然睡着的人。   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旁边的人,和主子同床共枕,醒来时第一眼就看到他的感觉,很是微妙。   他说不出来究竟是何种感觉,但总归是不赖的。   萧逸宸应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墨染在床里侧,躺着等了一会儿,看他没什么要吩咐的,就准备起身了。   他刚刚坐起了身子,被子从肩上滑了下来,就被萧逸宸伸着手,又按了回来。   萧逸宸闭眼,抱着他,声音懒懒散散的,“别起,再睡会儿。”   墨染垂眼,噢了一声,任凭他把自己揽在怀里,又睡了过去。   ……   今日是元旦,朝廷休沐,皇帝忙完了政务,魏诀早在外厅等候了许久,福公公才传了他进来。   魏诀甫一踏入殿内,就跪了下去。   皇帝往前坐了些,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爱卿这是怎么了?”   魏诀挺直后背,拱了拱手道:“陛下,臣有负陛下厚望,没能……拿下玄甲营。”   皇帝听罢,倒也没怎么生气,他心里明白,仅仅三个月时间而已,这支军队不是那么容易能收归己有的。   尽管如此,他还是想听听魏诀怎么说,“怎么回事?”   魏诀神色平静,眼睛始终没有看向帝王,只是平视着虚空的某一点,他道:“玄甲营内部牢不可破,对于他们来说,瑄王的话大于兵符,尽管这三个月瑄王被禁足,但军营里还有林晟在,旁的人基本无法对这支军队发号施令。”   皇帝慢慢收拢了手指,面上却依然没什么表情,“林晟?”   “是,征北将军林晟。”   皇帝想了起来,那年他一道圣旨,萧逸宸远赴边疆,林晟自动请缨,他封林晟为征北将军,两人带兵镇守边疆,这一去就是四年,直至今年,不,应该是去年,大梁与匈奴的那一战,大梁取了胜,萧逸宸和林晟也才回来了金陵。   其间四年,两人回京的次数寥寥无几,他都快要忘记了,如今,一回来就要在他面前找足了存在感。   但仔细想一想,他好像也拿这两个人没什么办法,一个是他的儿子,昨天才刚刚解了禁足,一个是兵部尚书林远江之子。林家一门世代为将,为大梁立下了汗马功劳,他此刻,是动不得林家的,还要靠几个世家大族来相互制衡呢。   “爱卿先回去,三个月时间不够那就多用些时间,”他说着,语气越发的严厉了起来,“不论多久,我只要最后的结果就行。”   魏诀像是没听出来他话里的森然,只说道:“陛下,臣今日来就是跟陛下辞去玄甲营统帅一职的,微臣不才,无法胜任,”他顶着帝王冷冽的眼神,“望陛下另找他人胜任。”   他没想到自己会这样平静的说出来,也就一天罢了,从昨天输给了瑄王,他就带着禁军的人离开了玄甲营,回到家里后,他想了半宿,终于决定来向帝王辞去玄甲营统帅一职。   皇帝似乎生气到了极点,他随手将桌上的砚台砸了下去,砚台砰的一声,擦着魏诀的额角,滚落在了地上。   殿内殿外伺候着的太监宫女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出。   魏诀没有说什么,他弯下腰去,头抵在地上。   皇帝看他这样,更气了,还想再说些什么,福公公走了进来,他刚才在外就听见了陛下震怒的声音,现在直面帝王的怒火,他还是有些头疼的,但又不得不进来。   福公公经过魏诀,脚步不停地走向帝王,“陛下息怒。”   皇帝不耐的看他一眼,“怎么?”   福公公微微弯着腰,“任盟主到了,现下在外侯着呢。”   皇帝脸上缓和了一些,任鸣风此番一举夺得武林盟主之位,他大梁自然是脸上有光,因而等任鸣风从南楚归来,他便让老四去邀请任鸣风来宫里,是要嘉奖一番的。   没想到任鸣风现在就到了,他还以为要稍微晚一些,不过也好,现在来了也可和他聊聊,晚一些有一个为他庆功的宴会,恰巧今日元旦,所以皇子们和一些重臣都会出席,一来庆祝元旦,二来为任鸣风庆功。   皇帝扫了一眼跪伏在地上的魏诀,“爱卿先回去,此事容后再议。”   他就算再生气,也明白魏诀是忠于大梁,忠于他的。   魏诀知道今天就只能到此为止了,皇帝还要接见任鸣风,他于是起身,告退了。   “去传任鸣风进来。”   福公公拢着袖子出去了。   ……   萧逸宸睡了大半天,哪怕现在坐在椅子上,整个人看起来也懒洋洋的。   宫里来传话的小太监不太敢看瑄王的模样,只低着头说明了来意。   “要举办宴会?”萧逸宸的手垫在下巴上,百无聊赖的问。   小太监莫名抖了下身子,低声道,“是。”   萧逸宸兴致缺缺,“行吧,”他摆了摆手,“回去吧。”   小太监飞快的抬头,“那……瑄王殿下莫要迟了,早些出席才好。”   萧逸宸站起了身,小太监抖着身子后退了一步。   萧逸宸却是没理他,走了出去。   小太监转头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还想说什么,就被一道低沉的声音将注意力拉了回来。   墨染伸手,“走吧。”   小太监诺诺的应了声,这是刚才一直站在瑄王身后的人,他跟着他出去了。   快出了瑄王府时,墨染停了下来,小太监也赶紧停下脚步,深怕撞到了前面黑色的身影。   墨染掏出几两银子,给了他。   小太监知道这一直是宫里心照不宣的规矩,出宫传话时,大都能拿到赏银,至于多少就看人家的意思了,但这次他却不太敢收,他本来也就没有几次这样差事的机会,更何况眼前这个一脸冷漠的人让他感到害怕。   墨染皱了皱眉,“嫌少?”   小太监赶紧摆手,结巴着说:”没……没有。”   他拿了银子,低声说了谢谢后,头也不回的跑了。   墨染看着他出了府,身影消失在长街的尽头后,这才转身走了,黑色的身影渐渐融入黑夜中。 第29章 宴会   砖红碧瓦,随处可见的宫灯发着淡红色的光芒,整个皇宫亮如白昼。   任鸣风踏着青砖,往乾华殿去了,他身旁走着的是四皇子萧以安,两人偶尔闲聊几句。   仅一个月而已,任鸣风的心态沉稳了很多,从南楚回来后,各武林门派都送来了拜贴,他一概没有理会。因为一旦开了先河,接待了这个没有接待那个,都会给他人在背后议论自己的机会。   回来的这段时日,他也就受邀参与了这一个宴会而已,皇帝邀约,四皇子亲自前来,他不管怎么说,都不能佛了皇帝的面子。   方才与帝王见过了面,简短的聊了一会儿,无非就是恭贺他,顺带明示了一番,要他把握好武林盟,尽可能的为大梁谋求些利益,就让他出来了。   出来时又碰到了四皇子,在南楚那段时日,住在江家时,勉强算是有点交情,现下两人一道去乾华殿参加宴会。   “恭喜任盟主了,在南楚时候,还没来得及恭喜任盟主,任盟主就离开了。”萧以安的目光看着前方不远处的乾华殿,颇有些可惜的说。   任鸣风脸上始终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成王殿下客气了。”   萧以安停下脚步,他的目光从前方转向了任鸣风,看着这个年仅二十六岁就成为武林盟主的人。   那时在南楚,他与任鸣风接触了几次,任鸣风脸上次次都挂着和此刻一模一样的笑容,然后四两拨千斤般,把问题又推回给他。   任鸣风和江杨的那场决战,他一度以为任鸣风要输了,他那时应该是骂了废物的,没想到他挺到了最后,一举将武林盟主之位拿了下来。   回来大梁后,父皇也是高兴的,当着太子和萧景禹那个小鬼头的面,称赞了他几句,就是有点可惜,萧逸宸被禁了足,没有看到他在几个皇子前张脸的时刻。   几个兄弟里面,太子不必说,他们几个里荣登九五可能性最大的人。其次就是萧逸宸了,虽不得父皇宠爱,但他手握重兵,是第二可能的人选。   他自己没什么野心,也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去坐那个位子,索性平常纨绔些,他的威名整个金陵都略有耳闻。他只求日后能平安富贵的度过这一生,最后就是老九萧景禹了,年岁还小,也就十岁罢了,还远不到夺位的年纪。   说是几个人夺位,其实也就两人罢了,尤其现在还有一个处于劣势,大势基本都是一边倒的。   但父皇好像看不到一样,处心积虑的把自己也推出来,派自己去南楚,回来又和任鸣风多多接触,派自己前去请任鸣风来参加这个宴会,让自己多些争位的筹码,好让三个人达到一个平衡点。   尽管这个天平总是往一边倾斜。   他难得认真一次,脸上褪去了那些玩世不恭,“任盟主有兴趣站队吗?”   他也懒得拐弯抹角了,他知道眼前这个人有多能扯,所以跟他打起了直球。   他虽然没有坐那个位子的想法,但能给其他人制造点麻烦,他也还是乐意的。   任鸣风见他忽然认真起来的神色,以为他会说什么,但他也确实说了令他感到惊涛骇浪的话语。   他站在离乾华殿,离自己的兄弟们不远处的,一个光半隐着的地方,问他任鸣风有兴趣站队吗?   多么疯狂啊。   他不由高看一眼四皇子,这个在金陵纨绔成性的四皇子。   但也仅仅是高看一眼罢了。   “没有。”他听到自己斩钉截铁的说。   他没有丝毫参与进这些皇子之间的心思,这不是他一个武林盟主能够参与的。   四皇子像是意料之中一般,没有说什么,他收起了那副少有的认真的神色,转眼又恢复了那副纨绔模样,仿佛刚刚的严肃只是错觉而已。   他咧着嘴笑了下,“走吧,任盟主,进去吧,应该有很多人想要和你认识一下。”   任鸣风颔首,走近了那亮着光的殿门,那些黑夜被留在了原地,不为人知。   乾华殿内,朝中重臣和皇族子弟分列两边的坐着,皇帝还没到,因而众人很是放松,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闲聊着。   任鸣风甫一踏入殿内,就吸引了殿内大多数人的目光,在座的各位大都和江湖人士没有什么接触,印象中的江湖人大都粗鄙,一言不合就打打杀杀,舞刀弄枪,上不得台面。   他们印象里的江湖人就是这般根深蒂固,难以更改。   但今天见到了任鸣风,这个青衫玉带,温文尔雅的一副公子哥模样的人,是统领武林盟,即将号令江湖十年的人。   四皇子在一旁给大家介绍了任鸣风,便坐在了自己的皇子席位,和萧景禹说笑去了。   任鸣风站在中央,任四面八方的视线打量着他,他都不卑不亢。   太子适时站起了身,玄色的衣裳,金线绣着四爪的蟒,他走到任鸣风跟前。   任鸣风微微低头,拱手道:“参见太子殿下。”   萧以安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是仁和的笑意,“任盟主不必多礼。”   任鸣风抬头,“太子殿下称我任鸣风就好,不用说什么盟主不盟主的。”   萧以安朗声而笑,“好,任鸣风。”   他引着任鸣风坐去了臣子席位的首位,任鸣风也没推辞什么,谢过他后,拿了桌上摆着的酒壶,敬了太子一杯酒,这才坐了下来,而后朝着众人微笑着点头示意。   他下手第一位的一个颇有些年岁但看着很是精干的男人,向他抬手示意,举起了酒杯。   任鸣风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也明白能坐在众臣之首,又这般年岁的,也只有大梁丞相孙柏之了。   任鸣风倒满酒,随后举起了酒杯,两人一饮而尽。   其余的人也过来依次敬他酒,他暗自记下了众人的模样,边喝酒边忍不住感叹。   原来赫赫有名的征北将军林晟是这般轻佻当中带着些稳重的,吏部尚书董谦是个稍胖的中年男人,刑部尚书沈一南是个面容清俊的公子,与他刑部尚书的身份不大相符。   噢,九皇子萧景禹也来找他喝酒了,但他怕萧景禹年岁小,喝酒会伤身体,也就没有让他喝,九皇子不太高兴的跑到四皇子那里去了。   他摇头轻笑,萧景禹虽贵为皇子,但到底也就是个小孩子,丝毫没有他那几个哥哥般有城府,喜怒哀乐全表现在脸上了,可能再过几年,也就和他的哥哥们一般了……   皇帝还没有来,任鸣风觉得自己有点醉了,来敬他酒的人有点多,他无法拒绝,只能一杯接一杯的下肚。   乾华殿有些热闹的,昏黄的光芒映着众人喧嚣的脸庞,萧逸宸来时,就见到了这样一副场景。   林晟的位子靠后些,因而萧逸宸携着些冷风踏入殿内时,他一眼便看到了。   他站了起来,绕过案几,脸上是惯有的轻佻笑意,“我的瑄王殿下,你老人家可终于来了。”   林晟的声音明明不怎么大,但偏偏好像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偌大的乾华殿,安静了一瞬,复又喧闹起来。   任鸣风呆愣了半天,反应不过来似的,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醉了,要不怎么在大梁的皇家宴会上看到了楚凌呢?噢,对,他身后还跟着墨染。 第30章 瑄王   萧逸宸拍掉了林晟搭在他肩上的手,侧头看他一眼,凉凉道:“不是说不来吗?”   林晟也不恼,笑嘻嘻的说:“你都来了,我能不来?”   萧逸宸白他一眼,完全不想跟他说话,往一众皇子席间去了。墨染跟在他身后,林晟冲他比了个嘴型,“吃□□了他?”   墨染同情的看他一眼,摇摇头,走到萧逸宸身后站下,他一定眼,就看到了对面首位坐着的任鸣风。   墨染:“……”   任鸣风不瞎,他看着楚凌走到四皇子之后的位子上坐下,又看着墨染在萧逸宸身后站定,直到墨染抬头,俩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只一瞬,墨染神态自若的移开视线。   丝毫没有身份被揭穿的尴尬。   任鸣风不知是何心情,他的眼神转而落在了萧逸宸身上,萧逸宸似有所感,停下了和四皇子的交谈,转头直直看向视线的来源。   他愣了下,继而笑了。   是他疏忽了,皇帝怎么可能会不邀请新上任的武林盟主前来参加宴会。   墨染很有眼色的把酒满上,萧逸宸端起酒杯,遥遥向任鸣风举了起来。   直到这一刻,任鸣风才想起了一同相处的那些日子里,不管楚凌如何,他对这个人总有一种违和感。他一直便想不明白这些违和感来自哪里,现下总算是清楚了。   寻常的富贵人家,是没有他那种总是高高在上的姿态,不是看不起什么人,而是刻在骨子里的,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傲然。   尽管楚凌并没有表现出来多少,但任鸣风还是感觉到了些许。   他记得那时候和楚凌一同在那个树林里等易玲珑和墨染时,他俩闲聊,楚凌说他来自金陵,他那时候想着的,是这个人哪怕是官家子弟也不无可能。   任鸣风勾唇,确实,楚凌也算是官家子弟吧,来自金陵的官家子弟。   大梁瑄王,五皇子萧逸宸。   他举起了手中的酒杯,回敬萧逸宸。   帝王在萧逸宸到了没多久后,终于驾临了,携着皇后,两人一同走上高位,底下众人起身行礼,皇帝抬手,示意大家免礼。   “今日乃是元旦,新的一年的开始,因而邀请了众位爱卿来此,共庆佳节,”皇帝笑着,抬手指向了任鸣风,“同样,也是为了恭贺任盟主任鸣风,夺得武林盟主之位,这乃我大梁之幸事。”   众人齐齐拱手,“恭贺陛下,恭贺任盟主。”   任鸣风起身,向皇帝微微欠身,“陛下过誉了,这是臣应该为陛下,为大梁做的。”   “好。”皇帝朗声道,“任盟主有什么想要的吗?提出来,朕可以尽量满足。”   他略微思索了一下,“回陛下,臣现在并没有什么想要的。”   “任盟主现在想不到可以过会再提。”他的手下压,示意任鸣风坐下。   任鸣风坐了下来,他总要提点要求的,是以刚才并没有把话说死。这个要求不能太过,皇帝会觉得他贪得无厌,也不能太轻,否则皇帝会放不下心来。   皇帝短暂的讲话结束后,宴会也就开始了,舞娘们接连登场,丝竹声不绝于耳。   萧逸宸刚吃了几口东西,萧景禹就跑来他身边,蹲下说:“五哥,好久没见你了。”   萧逸宸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敷衍道:“有吗?”   “有啊。”   萧景禹仰着头,睁着他那双大眼睛,可怜兮兮的。   萧逸宸低下头看着他,萧景禹的模样随了他的母妃,惠妃娘娘,两个人的眼睛几乎如出一辙,大而有神,且笑起来的时候,会弯成月牙状。   “找你六皇姐玩去。”他看萧以晴在旁边,随手就将萧景禹推给了六公主萧以晴。   萧景禹可委屈了,撇着个嘴在他六皇姐旁边控诉萧逸宸,“六皇姐,你看,五皇兄他又欺负我。”   萧以晴把目光从任鸣风身上收回来,闻言笑道:“你五皇兄老是欺负你,你还爱往他那里凑啊。”   萧景禹哼哼两声,不说话了。   萧以安一直看着他们几个,目光偶尔放在萧逸宸身后的墨染身上,他总觉得萧逸宸身边这个沉默寡言却又长得极为俊俏的侍卫,他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了。   不应该啊,这种级别的美人儿,他要是见过,肯定不会忘记啊。   想了一会儿,未果,他便不再耗费心神,将注意力全放在了身姿曼妙的舞娘身上了。   萧逸宸身边好不容易清静了一会儿,太子就又过来了,他刚刚和一众大臣们喝完酒,现在轮到他的兄弟们了。   萧逸宸,萧以安,萧景禹,萧以晴他们四个恰巧都在一起坐着,索性就站起来和萧北宁围成了一个圈。皇帝中途离席了,所以现在宴会上最引人注目的就是这几个皇子了。   他们一下都站了起来,原本热闹嘈杂的声音瞬间就低了几个度,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这几个人身上。   萧北宁举着杯子,目光依次扫过众人,“新的一年,我们几个兄弟姐妹们平常很少有机会能聚在一起,今天除了三皇妹身体抱恙,没能出席以外,大家在这里了。”   他顿了一瞬,目光落在萧逸宸身上,“老五刚好解了禁足,来,大家敬他一杯,祝贺老五。”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几个人的酒杯碰在一起,萧逸宸笑着说:“谢谢太子了,这般为我着想。”   太子饮下杯中的酒,“应该的。”   杯中又满上了酒,太子继续道:“新的一年,没什么好祝贺大家的,就希望大家都能心想事成吧。”   又一杯酒下肚,除了萧景禹,他喝的茶,眼看着大家就要散开,萧景禹赶紧说:“太子哥哥。”   萧北宁弯下腰,问他怎么了。   “太子哥哥,景禹祝你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萧北宁闻言,弯唇笑了,”谢谢九皇弟了,太子哥哥心领了。”   萧景禹也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状,“那太子哥哥,我能不能敬你一杯酒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还没散的众人瞬间笑了起来,萧以安揉了揉萧景禹的头发,“小鬼头,在这等着你太子哥哥呢啊!”   萧景禹不满的瞪他一眼,“哪有,我这是真心实意的祝我太子哥哥。”   才不是想要喝酒呢。   萧北宁还是笑着拒绝了他,“九皇弟喝茶就行,以后长大了才能喝酒。”   萧以晴接过话茬,“是啊,景禹长大了再喝酒噢。”   萧景禹自知今天是喝不了酒了,有些失望的坐在旁边吃东西去了,几个人围成的小圈子也散了开来。   坐了一会儿,萧逸宸提前离席了,墨染跟在他身后,两人出了乾华殿,拐去了旁边,萧逸宸倚着红墙,想着吹会风,散一散酒味,再回府。   墨染背向后靠着红墙,时刻注意着四周的情况,宫灯的幽幽光芒中,他看到任鸣风往这边来了。   “主子,任鸣风来了。”   萧逸宸睁开眼睛,嗯了一声。   任鸣风走近,他在离两人几步远的地方站定。   “瑄王殿下。”他轻声说道。 第31章 请你喝酒   萧逸宸站直了身体,墨染退去一边,他收了那副随意散漫的样子,和任鸣风面对面静立着。   “任盟主。”他说。   任鸣风没有回应,或者说,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时冲动就跟了出来,现在相顾无言。   良久,他才说道:“那日我从台上下来时,本想找楚兄和墨兄喝酒来着,”他叹了口气,“可惜了,等我从高台上下来时,已经找不到楚兄和墨兄了。”   萧逸宸听闻,仿佛也感到可惜一般,“是有些可惜,那日看任兄夺得盟主之位后,我和墨染便离开了。”   “早知道就走晚一点好了,还能喝到任兄的酒。”他说着说着便低声笑了。   任鸣风没听他后面说了什么,只注意到了前面一句,他恍然大悟般,“原来墨兄真的是叫墨染啊。”   一场相遇,四个人,三个假名。   萧逸宸忽略了他话里的些许怪异,只说道:“是啊。”   任鸣风不知作何回答,说真好啊?好歹还有个是真名呢。   沉默在三人间蔓延。   须臾,萧逸宸开口,“任兄怪我吗?”   比武场再见那次,任鸣风向他坦白身份,他表示理解,任鸣风还当他心胸宽广,其实不然,他萧逸宸自己的身份也是假的,大家彼此彼此罢了。   任鸣风不禁苦笑,“我又有什么脸去怪楚兄你呢,大家都是一样的罢了。”   在乾华殿看到萧逸宸和墨染,看他坐在皇子席,看他和兄弟们围在一起喝酒,他一时间有些怔忪罢了,所以在两人出了乾华殿时,他鬼使神差般,跟了过来。   说不清是想要干嘛,但在见到两人的那一刻,他明白了,他是想亲耳听楚凌和墨染说出自己是谁,是何身份的。   短暂相处的一两个月里,虽然身份名字是假的,但情谊,他自认是真的。   所以他不想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过去了,总归是要有一个说法的。   萧逸宸本不想多说,他做事从来随心,不想也不愿过多和他人解释,但任鸣风留给他的印象还算不错,他解释两句也没什么。   “一开始没想到后来会同行,名字瞎扯的,后来到了南楚后,则是不得不用楚凌这个假名字了。”   他看向任鸣风,“其实这三个月我应该是待在瑄王府哪里都不能去的。”   任鸣风方才在乾华殿时,听到了太子殿下说的,庆贺瑄王解除了禁足。   “被皇帝禁了足的,我嫌呆着无聊,正好武林大会就要开始,索性带着墨染偷溜出了王府,去了南楚。”   萧逸宸摊手,“后面的你也都知晓了,在牧野时,害怕碰到大梁的人,就是萧以安,所以易了容。”   任鸣风明白了来龙去脉,就更不好说什么了,真的就像当时自己摊牌时,楚凌所说,行走江湖嘛,应该的。   任鸣风最后只道:“这样啊。”   萧逸宸往前走了两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任兄,还是重新认识一下吧。”   他笑着,比起往日浮在面上的浅淡笑意,此刻难得多了几分真心,“萧逸宸,”他的声音低沉,渐渐散在了冬日的冷风里,“大梁瑄王。”   任鸣风方才心里的那点若有若无的郁气一扫而空,他道:“任鸣风。”   “青云派掌门人任钊之子,现任武林盟主。”   一青一白的两道身影对立着,相视而笑。   “任兄还欠我一顿酒呢。”萧逸宸玩笑道。   “要不就今天?请你和墨染喝酒。”边说着,他的目光边越过萧逸宸,落在了一直沉默的墨染身上。   这个从一开始就沉默不语,不管他俩说什么,仿佛都没有一点情绪波动的男人。   “任兄今日喝了不少酒了吧?”   任鸣风收回目光,朗声笑道:“宫里喝酒哪里比得上和瑄王你喝酒。”   萧逸宸哼笑一声,“那是自然。”   一直沉默着的墨染此刻倒是有些欲言又止,看主子意思是要应邀前去了,但主子昨夜就喝了不少酒,今日更是睡了大半日才起来,宴会上时已经是喝了酒的,现在再和任鸣风喝酒的话,他怕主子身体禁不住这般。   任鸣风看着墨染眼里的波动,原来他的眼神也是能为别人触动的,为他身前的这个他称作是主子的男人。   任鸣风刚想说什么,墨染就开了口,“主子,要不您和任盟主改日再约吧?”   萧逸宸转身,看向墨染。   墨染迎着他的视线,半晌憋出来一句喝酒伤身。萧逸宸目光很是玩味,噢了一声。   墨染有些懵,噢是什么意思,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啊?   萧逸宸欣赏够了他的懵懂的小表情,有趣死了,这才心满意足的转过身,对任鸣风说:“抱歉啊,任兄,方才宴会上酒喝多了,今天怕是不能喝到任兄的美酒了。”   任鸣风无所谓,“无碍,改日再喝也是一样的。”   “行,那就改日再约了。”   三人一同出了宫,在宫门外道别,各自走向了长街的两个方向。   夜色茫茫,最是寂静无声。   萧逸宸突然问道:“你饿吗?”   墨染的脚步顿住,嗯?饿吗?还好吧,但主子这样问了,且因着九皇子和太子的关系,宴会时他并没有吃几口东西,那么主子应该是饿了。   他斟酌着开口,“有一点?”   萧逸宸停下脚步,侧过头,“有一点?”   额……   墨染立刻改口,“很饿。”   萧逸宸满意了,不过这个时辰了,酒楼也好,路边摊也好,都已经休息了,只能回王府吃。   两人回了王府,并没有找到什么能吃的,彼时两人站在厨房,大眼瞪小眼。   怎么弄?   府里的人估摸着都睡了,再把人叫起来做饭也不太好。   萧逸宸当机立断,“你做。”   墨染:“……”   他不会做啊,让他干别的都好啊,做饭真的是难为他了。   “主子,你真确定吗?”   墨染有些艰难的说,他真的不确定自己做出来的东西能不能入口。要是他自己吃也就罢了,可这是做给主子吃的啊,真的很难为他。   萧逸宸点头,“确定。”   “好吧。”   墨染心一横,不就是做饭吗?   他挽起了袖子,就站在灶台前不动了,先干吗?对,烧火,还有,主子想吃什么啊?   他蹲下来,边烧火边问,“主子,您想吃什么啊?”   萧逸宸闲站在那,看他动作,知道他不会做饭,也不为难他,“喝粥吧。”   墨染松了口气,还好,烧个粥而已,他应该可以。   舀来一勺水,倒进锅里,等水开的功夫,他又去淘米,想着主子应该喝一碗粥,他弄了整整一碗米,应该是够了。   萧逸宸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的,一大碗米是想干吗?“少弄一点就行了。”   墨染停下手,抬头疑惑的看着他,“半碗够喝吗?”   “够了,煮粥用不了这样多的米。”   “噢。”   墨染应了一声,半碗米倒回了米缸,他还是有些不信主子说的,主子千金之躯,从来没有进过庖厨这样的地方,更别说做饭了,他的话能信吗?   萧逸宸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眉毛微挑,“怎么,不信啊?”   墨染淘好米,通通倒进了锅里,“信,主子说的我都信。”   萧逸宸哼笑一声,“那是,不信我你信谁。”   米粥很快发着咕嘟嘟的响声,墨染起初还给吓了一跳,后面就很镇静的搅着粥了。   “火有点大了,弄小一点。”萧逸宸站在一旁,抱着手臂指挥。   墨染又蹲下来,折腾柴火。   “锅盖拿掉一点,会溢出来。”   “噢。”   怎的主子看着好像很会的样子?错觉吗?他暗自想着。   收拾完柴火,他把锅盖拿稍微开了一点,米粥淡淡的清香飘了出来。   又煮了好一会儿,米粥出锅了,最简单的白米粥,其余什么也无。   主要是旁的墨染他也不会做啊。   两人坐在厨房角落摆着的桌子前,就着一根微弱光芒的蜡烛,喝着小粥。   一勺煮的软烂的粥下肚,萧逸宸满意了,“煮的不错,至少没糊。”   比他上一次煮的粥好多了。   墨染放下汤勺,乖巧道:“主子教导的好。”   萧逸宸笑了,他懒洋洋的道:“第一次做饭没把厨房点着了,表扬一下。”   方才他站在那看墨染动作,如临大敌似的,深怕他一个不小心,明天金陵的各大酒楼茶余饭后,满天飞的小话本,就是他瑄王府深夜不明原因着火了。   墨染:“……” 第32章 措手不及   朝廷休沐三天后,萧逸宸的悠闲日子也到了头,开始了上朝。   老实说,这几年他上朝的次数寥寥无几,多数时候都在边疆吃土,因而大臣们在朝堂上看到他还是有那么一点的不适应。   尤其是吏部尚书董谦,自从几个月前瑄王拒婚,又是被罚跪又是被禁足,整个金陵都传得风风雨雨。他女儿本就痴傻,嫁不得好人家,皇帝和瑄王两个人的事,牵扯到他的女儿后,他女儿的名声算是彻底毁了。   但他一个吏部尚书而已,他无法做什么,只能尽量给自己的女儿富裕的生活,让她活得快乐一些,嫁不了人便不嫁,他养得起。   他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她能不被凡事所扰,活得无忧无虑。   现下在朝堂上碰到瑄王,他是有些尴尬的,能避则避,尽量不与之接触。   萧逸宸自然是理解董谦的心态,自己拒了人家女儿的婚,他心里就是有怨也是应该的,既然他避着自己,那就由着他去好了。   “陛下,臣有事要奏。”   有人站出来启奏,萧逸宸收了心思,抬眼一看,是丞相孙柏之。   “奏。”皇帝高坐在龙椅之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下面的众人。   孙柏之尽量稳住声音说:“启禀陛下,近日,平遥突发怪病,地方官员来报,已有数百人。”   孙柏之言毕,朝堂上瞬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众臣面面相觑,脸上皆是不可置信的震惊。   皇帝面上沉静,看不出什么来,他沉着声音询问:“什么病?”   孙柏之低下头,像是不敢直视帝王,“回陛下,尚未得知,只说是和风寒的症状极其相似,伴有发热,”孙柏之话音一转,“但传染性极强,只要是和患病的人有过接触,八成都会得病。”   “大夫却查不出来是什么原因导致的患病。”朝堂上哗然一片,孙柏之还是补上了最后一句,也是最为致命的一句。   “且没有办法治愈。”   此言一出,顿时卷起了惊涛骇浪。   有人缩着脖子,冷汗渐生,这症状,这,这不就是……   皇帝冷眼扫过众人,不怒自威,“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底下众位大臣禁了声,诚惶诚恐的低下了头。   “怎的现在才报上来?”   孙柏之毕恭毕敬道:“回陛下,因为接近新年,怕引起不必要的恐慌,直到元旦过了,他们才报……”   孙柏之还没说完,就被皇帝冷呵着打断,“糊涂。”   皇帝气不打一处来,一帮子蠢材,越是拖着,越能引起恐慌。   “这么大的事,还瞒着不上报,啊?”要不是手边没有称手的物件,皇帝早就想砸下去了,一群糟心的玩意儿。   地下哗啦啦的跪到了一片,“陛下息怒。”   皇帝平复了半天,才堪堪将怒火压下。   “最早什么时候发现的?”   丞相抬头,“回陛下,腊月初,就有迹象了。”   “起初当是风寒,几副药下去,半点作用都不起,直到后面出现了发高热的现象,才意识到了不对劲。严重些的,过几天,人便……没了。”   恐慌在朝堂上蔓延,方才的猜想被应证,这症状,十有八九便是瘟疫了?   大梁以前是闹过瘟疫的,梁仁帝年间,也是腊月,冀州突发瘟疫,起初并没有很重视,直到有一个镇子八成人都染上了瘟疫,人心惶惶,死亡无数,压不住了冀州太守才上报京城。   这对本就不强盛的大梁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梁仁帝大怒,斩了当时的冀州太守,火速封锁了冀州,从京城调任官员,派太医院一众太医前往冀州,历经六个多月,直至次年五月,夏天的到来,瘟疫才得以控制。   皇帝自然知晓那一年带给了大梁多么大的损失,若不是文帝留下的过厚的家底,又加上仁帝前期休养生息,大力发展,攒下了不少银子,才撑过了那场突如其来的瘟疫。   否则,大梁的江山可就不稳了。   想及此,皇帝的眉头皱成个川字,但他还是缓声道:“都起来,说一说该如何办才好?”   众人起身,都面面相看,谁也不想做那个出头鸟。   直到太傅高博出列,才打破了一室的寂静。   “陛下,臣认为应该尽快将平遥封锁起来,避免瘟疫扩散,传到其他地方。”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礼部尚书卫钧不以为然,他站出来道:“陛下,臣认为此举欠妥,平遥乃贸易繁荣之地,来往商客极多,倘若在不明情况下,贸然封锁平遥,引起不满是小,大梁的根基恐受影响啊。”   太傅虽已年过花甲,却是精神矍铄,挺直腰板在朝堂上据理力争的样子,不减当年。   “陛下,就像礼部尚书所说,平遥往来人数众多,但若不趁早封锁,引发更多的人被传染,那就不值当了。”   礼部尚书愤然反驳,“现下情况并不清楚,这个病是不是瘟疫还两说,贸然封锁平遥,只会带来恐慌。”   吏部尚书董谦也出声道:“陛下,臣也认为不该轻易封锁平遥。”   太傅还想说什么,他被这两个人的论调给气的胡子差点都飞起来,皇帝就出了声。   “卫钧和董谦说得在理,”他看向了太傅,“太傅啊,封锁平遥可没有那么简单,”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这不是上下嘴皮子一动,说封就能封的。”   太傅欲言却止,他了解皇帝,皇帝仍是皇子时,他便是他的老师,他看着他登基至今,知道皇帝的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便退了回去,不再言语。   皇帝缓和了目光,“卫钧,说说你的想法。”   卫钧清了清嗓子,从容道:“陛下,臣认为应该先派人前去查明情况,最好太医院的太医随行,若真的很严重,再封锁平遥也不迟。”   皇帝面色很是凝重,此次情况不容乐观,但正如魏钧所说,具体什么样的情况还得派人前去查明情况,才好做定夺。   那么,派谁去好呢?   皇帝略微思索着,须臾,他开口道:“就按魏钧所说的办,那么,”皇帝延长了尾音,“众卿家有谁自愿前去的吗?”   这……   一众臣子恨不得把脸埋进地下去,深怕皇帝一眼过去,就把自己派去了平遥。   那地方现在可是在遭瘟啊,一个不小心染上了,官运断在那里不说,说不定还有性命威胁,谁脑子有问题,才会自动请愿去平遥。   皇帝的目光逡巡在底下的每一个臣子身上,视线所到之处,每个人都抖着个身子不敢和他对视。   他就知道,这些人没一个是愿意去平遥的。   他的目光来到了他的几个儿子身上,他们倒是比那群臣子好些,都挺直身子站着,目光也不闪躲。   老大身为太子,身负江山社稷的重任,不可冒险。他将站在首位的萧北宁排除在外。   老四胸无大志,也无手段,定是处理不了平遥的瘟疫,他在心里摇头,否决了萧以安。   他的目光来到了萧逸宸身上,只有他了,就算是他不喜这个儿子,也承认他的能力是极强的,否则也不会短短四年间,打造出那样一支军队。   处理瘟疫这样的事,交给他,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若是将瘟疫防控住了,那对整个大梁来说是好事,若是没有防控住,导致扩散了,那就……   他打定主意,“卫钧,”   被点了名的卫钧出列,“臣在。”   “你来说说,该是要何人才合适呢?”   卫钧像是深思熟虑了一番,在这个空档,众多大臣人人自危,深怕从卫钧的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陛下,臣认为,应该派瑄王殿下前去。”   众臣松了口气,提在半空中的心落了下来。   “噢?为何?”皇帝似是颇为疑问般问道。   卫钧看了眼斜前方瑄王挺直的背影,他朗声道:“臣认为瑄王殿下是最合适的人选,一来,瑄王殿下贵为五皇子,乃是皇族子弟,派瑄王殿下前去,可彰显陛下您对于平遥的重视,平遥的百姓也会放下心来。”   “二来,瑄王殿下早年驻守在边境,见多识广,对于处理这样的事应该有心得才是。”   成王闻言,瞥了一眼站在他旁边的萧逸宸,眼中满是玩味之色,他想看看他这个五弟脸上是何表情,不过,让他失望了。   萧逸宸面上平静的不起一丝波澜,仿佛礼部尚书卫钧说的不是他一样。   “三来呢,瑄王殿下的身份摆在那里,可以防止一些地方官员的拿乔,以免妨碍了平遥疫病的防控。”   皇帝满意了,这一来二来三来的,条条有理,都让人找不出理由来反驳他,不过他还是有些摇摆不定,若此次老五做得不错,那么他此前尽量让这三个儿子之间保持着的平衡势必会被打破。   他是不愿看到这种对他权利有什么威胁的情况,但他好像也确实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   他仍在举棋不定,却有人此刻站了出来。   皇帝皱着眉头,是刑部尚书沈一南。   沈一南其人,年纪轻轻的就做了刑部尚书,当年皇帝钦点的状元郎,一路平步青云,往后极有可能的丞相接班人,羡煞旁人,但就是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非要跑去刑部。   好好的一个眉清目秀的清俊公子,整天泡在大牢那样腌臜的地方,偏他手段狠厉,进了刑部大牢的人,不管嘴有多硬,沈一南总能撬出点什么。   因而大梁总是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宁可得罪阎王,莫要得罪那沈一南。   毕竟,阎王要你三更死,沈一南能折磨你到五更。   “陛下,臣认为派瑄王殿下去不妥。”沈一南凉淡的声音,响彻在整个勤政殿。   萧以安眉毛微挑,他从前只知沈一南生性冷淡,从不和和旁人亲近,更别说类似今天这样站在哪一边为谁说过话。   这是瑄王的人还是仅仅看不过去他们将萧逸宸推了出来?   皇帝也有这样的疑问,在这一刻之前,他只当沈一南是把极其好用的刀,没成想,这是一把很有可能有主的刀。   “沈爱卿有何高见?”   沈一南不卑不亢,清瘦的身形站在偌大的殿内,显得极其孱弱。   “回陛下,臣认为瑄王殿下常年待在边关,对平遥不甚熟悉,”他抬头,一双清冷无波的眼睛直直看向高坐龙椅之上的帝王。   “且瑄王刚刚被陛下禁足三月,如今又派去平遥,恐不能让平遥的地方官员信服,强龙还压不了地头蛇呢,您说呢?陛下。”   皇帝抿着唇,神色晦暗不明。   这是在责怪他禁足咯?好一个萧逸宸,几年不在京城,却还有本事能叫刑部尚书替他卖命,做他手中的刀。   真是小看他了。   那这次平遥,还非得他萧逸宸去了。   “沈爱卿这是为瑄王说话?”皇帝一点面子没给留,直接挑明了说。   皇帝心中还是有些纳闷的,这沈一南也太急了些,为了不让瑄王涉险,居然就这么直接的站了出来,着实和他平时谨慎细微的作风有些不符。   沈一南脸色猛的白了些,他极力为自己辩解一样,“陛下,臣没有。”   “行了,退下吧。”皇帝不耐的一挥手,不想再听沈一南说下去了。   皇帝一锤定音,“这事就按卫钧说得做,瑄王萧逸宸率太医院数名太医,前往平遥。”他的目光锐利,紧紧盯着那个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的人,一字一句道:“即日出发。”   皇帝开了口,这便是板上钉钉的事,再无更改的可能。   朝中众人彻底放下了心,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萧逸宸身上,或是打量,或是庆幸,或是幸灾乐祸,还有一点点的复杂。   这天家的父子啊,果真当不得。   萧逸宸站出来,在大殿中央,无视了那些若有似无的眼神,他神色平静,应了声是。   萧北宁勾唇,无声的笑了笑。 第33章 倒V开始   萧逸宸和任鸣风的那顿酒, 终究是没有约成。当天他下了朝后,将王府的相关事宜简单安排了一番,尤其是他带回来的那个孩子。   赵庭铮被他安排去了叶桓那里, 叶桓当年也算他的半个师傅,他此番去往平遥, 少说也得三个月, 赵庭铮年岁尚小,正是该学的年纪。   赵庭铮的一切过往, 都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从他选择跟着自己来到大梁,他就要做好将自己的一生交付到他手上的准备。   他不会无故养着一个孩子,该是他发挥作用的时候,他就会把他放在应该在的位置上。   现在的赵庭铮还太弱了,根本不值得他用, 但好在,他现在就是一张白纸,随意别人的涂抹,而叶桓,就是那个执笔的人。   他此去的几个月,将赵庭铮放在叶桓那里, 再好不过,等他再次回到金陵时, 他会看看这之后的赵庭铮会是何模样,若是不符他的预期, 他一样,会将这个无用的孩子丢弃。   次日,太医院太医来了瑄王府, 随行着的,还有数十名的禁军。   萧逸宸倒是无所谓,爱谁来谁来,他坦然的接受了这些禁军,在一旁闲着看他们把太医带来的药材装进马车。   “王爷,您看现在出发吗?”禁军的一名头领模样的人走了过来,他对着萧逸宸说。   萧逸宸眼皮微抬,像是没睡醒一般,他懒洋洋的道:“走。”   “是。”他应下,转身就要向众人下达出发的命令,萧逸宸叫住了他。   萧逸宸似笑非笑的,“你叫什么名?”   那头领模样的人抱拳道:“回王爷,属下林海,是此行的负责人。”   “行,我知道了。”   林海点了点头,转身下了台阶,传命令去了。   墨染跨过门槛,来到了萧逸宸旁边,低声道:“主子。”   “嗯。”萧逸宸应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两人沉默的站着,看底下的禁军动作。   等他们收拾好了,萧逸宸上了打头的一辆马车,墨染本想着去前面骑马,不过萧逸宸让他上马车,他也就没有推辞,上了马车,坐在萧逸宸的侧手边。   随着林海的一声出发,车轱辘滚动着向前,在地上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墨染从马车的小柜子里取出些许糕点,他一道道摆在盘子里,放在小桌子上。   萧逸宸在看书,他无所事事,也就靠着车窗假寐了。   马车很是平稳,平稳的墨染几乎要睡了过去,就在他迷糊着的时候,朦胧间似乎看到了主子倾下身,手里拿着件衣裳,像是要往他身上盖的样子。   他瞬间清醒了过来,睁开眼睛,两人的目光一瞬间对在了一起。   萧逸宸眉毛微挑,“醒了?”   墨染有些不好意思的坐直身体,嗯了一声。   萧逸宸坐了回去,随手将那件衣裳扔在一旁,又拿起刚才扣在桌上的书看了起来。   墨染坐直了身体,眼睛看着虚空的一点,却是再没了睡意,他暗自懊恼着,怎的就差点睡了过去?主子在一旁都没睡,他睡什么睡?   越想,他的眉头也就皱得越紧。   萧逸宸的目光越过书,看着墨染那副眉头皱成个川字的模样,也没了兴致看书。   “怎的了?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墨染回过神,侧头看着萧逸宸,轻声道:“属下无事。”   萧逸宸也不说话,就是盯着他的脸看。   片刻后,墨染像是受不了这目光似的,偏过了头。   萧逸宸笑了声,将桌上摆着的糕点推到墨染跟前,“吃点?”   墨染随手拿了块糕点,甫一入口,他的脸便皱成一团。   好甜。   萧逸宸看着他的样子,不由笑的更开心了。   墨染木着张俊脸,将那能甜死人的糕点咽了下去,随即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茶,仰头灌了下去。   满满一杯茶下肚,那甜味才散去些。   萧逸宸又推了一盘糕点过去,“还吃吗?”   墨染瞪大了眼睛,惊慌道:“主子,属下……不要了。”   主子明知他不喜甜食,却还是这般寻他开心。   萧逸宸刚想说什么,马车停了下来,赶车的禁军在外说道:”楚公子,未时了,林队长说要不歇一会再走。”   早上出发前,墨染特意交代过他们,出门在外不用称呼什么瑄王,称楚公子便是。   萧逸宸应了声,说:“那就歇会吧,等会再走。”   “好。”   禁军将马车停在一处无人经过的巷子内,他们一行人进了一家酒楼,走了大半日,不过刚出金陵没多远,在邻边的一座县城内歇了下来。   他们一行人一经出现,便占去了酒楼的一小半位置,禁军连带着太医,少说二十几人,不可谓是不庞大。   这样的一群人出现在并不怎么富裕的小县城,自然是吸引了酒楼食客的好奇目光。   萧逸宸无视所有的打量目光,神态自若的落了坐,其余的人自觉分成几波坐在周围的桌子上。   这一桌只坐了萧逸宸和墨染,他俩吃过午饭后,萧逸宸把林海叫了过来,他们三一道出了酒楼,在停着的马车旁站定。   萧逸宸转身,林海躬身道:“楚公子,有何吩咐?”   “林队长知道我们此行是去做什么的吧?”   林海有些疑惑,他不知瑄王为何突然这般问道,略微思索一番,他道:”属下知晓,是前去平遥……”   他还没说完,萧逸宸便抬手,示意他别再往下说了,林海瞬间闭了嘴。   “林队长既然知晓,那本公子便直说了。”   林海闻言,正了正色。   “平遥情况紧急,我们这般走下去,大半个月也不见得能到平遥,所以,我和墨染先行,你们随后。”   “这……”   林海面露难色,虽然瑄王殿下说得在理,他们赶着马车,带着药材,人还多,还都是些上了年岁的太医,根本快不起来。等这样一路晃晃悠悠的去到平遥,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可是临走前,统领交代了他,这一路要时刻注意瑄王殿下的动向,若是有什么异动,要立刻上报的。   统领说这是陛下的意思,他丝毫不敢懈怠。   “瑄……”他止住话头,想起墨染让他们在外称呼瑄王为楚凌的事,“楚公子,您一人前行,属下怕万一有什么闪失,这谁也担当不起啊。”   萧逸宸听罢,脸上一丝波动都没有,他下巴微抬,是墨染的方向。   “这不有他吗?”   林海抬头看了一眼站在瑄王身旁始终一言不发的男人,“这,就一人而已,属下还是……不放心让您一人前去。”   萧逸宸淡淡道:“放心,就算没有他,本公子自己也可以,”他说着,突然勾唇笑了下,甚是玩味道:“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问你家统领,他应该,最清楚不过了。”林海将头低得更低了,脑门子上冷汗直流,前几天瑄王将他们统领一脚踹下马的事,他们整个禁军都传遍了。   尽管,上头三令五申,不许再私下里讨论这事。   林海斟酌着,“要不待属下问过统领的意思后,再……”   萧逸宸收了那副平淡的模样,面色沉了沉,他道:“怎么,本公子的话比不得你家统领是吗?”   林海自知说错了话,内心后悔不已,不听瑄王的话也就罢了,但这不就摆明了自己是被派来监视他瑄王的吗?   萧逸宸冷笑一声,却是不再理会林海,一甩衣袖边走了。   林海直起身,目送着一黑一白的两道身影越走越远,他的嘴唇嗫嚅着,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这样看着两人消失在长街尽头。 第34章 平遥   没了禁军和太医的跟随, 萧逸宸和墨染前去平遥的速度自然也快了起来,五日后,日光下斜的黄昏时刻, 他们到了平遥。   平遥地处大梁的中心,驰道四通八达, 来往商客互通有无, 交流密切,因而平遥的繁荣程度直逼金陵。   甫一踏入平遥, 长街蜿蜒, 看不到尽头,远方天际间,余晖倾泻而下,给这座城池镀上一层暖金,廊檐下的风铃声伴着清风, 遥遥入耳,清脆极了。   这是落日余晖下的平遥,人间烟火弥漫,最是绵延悠长。   疫病仿佛对平遥没有丝毫影响,这也不过是世间万千小城中再平常不过的一个罢了,平淡且富有暖色, 人来人往,匆匆又忙忙。   萧逸宸目光所到之处, 看不到一点瘟疫的迹象,若不是那日在朝堂上亲耳听到孙柏之所说, 他几乎要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两人没有先去太守府,而是沿着街道,穿过大街小巷, 去平遥的几家医馆大致看了看,但只要提起风寒和发热相关,大夫都是一脸讳莫如深,不欲多言的模样。   萧逸宸心里大概有了数,平遥的情况应该是有些严重了,但官府仍然是对百姓瞒着情况的。   傍晚时分,两人在一家客栈住下,上楼时,萧逸宸随意瞥去一眼,柜台后面站着个女子,看着很是温婉大方。   算是个美人儿。   他摇头笑了笑,推开门,转眼就将美人儿的模样抛在了脑后。   墨染跟着进来后,没有闲下来,而是简单的收拾着屋子,萧逸宸散漫的靠着窗,看他动作。   眼见着他弯下了腰,黑色的衣衫勾勒着他紧致的腰身,随着手上铺床的动作,肩胛骨像蝴蝶的翅膀般振着。   萧逸宸闭上眼睛,脑海中不由想到了曾经给墨染上药时,他半裸着的身体,精瘦,白腻,光滑吗?他记不太清了。   或许吧,应该是手感极佳的。   燥热感渐渐涌上心头,他豁然睁开眼睛,眸色暗了暗。   墨染收拾完床铺,直起身,转头看向萧逸宸,刚想询问他此刻要吃晚饭吗,就看到了他猛的睁开眼睛,目光有些暗沉。   墨染怔愣在原地,主子这是怎么了?   “主子……”他试探的叫了一声。   萧逸宸应了一声,先前那股燥热感被他强压了下去。   “您……没事吧?”   “没事。”   那一刻他也不知是怎么了,想到了墨染半裸的身体罢了,那股烦躁感便涌上心头,让他的气息很是不稳。   他眉头一皱,这……   难不成是近些日子日夜不休的赶路,太累了?   墨染自然注意到了萧逸宸紧皱的眉头,知他应该是有什么烦心的事,只是主子不想说,那他当作不知便是。   这几日要更加悉心照顾主子日常的起居,尽量让他顺心一些,他暗自打定主意。   “现在要吃晚饭吗?”他问。   “嗯。”   墨染点头,他的背影随之消失在了门后,合上的房门阻断了萧逸宸的视线,他揉了揉眼睛,让自己放松下来,不再去想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墨染吩咐了小二准备几道招牌菜色,之后随意坐在张桌子前等着,他百无聊赖般,目光到了离他极近的掌柜身上。   她低着头,神情专注。   一缕碎发落了下来。   上楼时主子也看了一眼这女子,想必是主子喜爱的类型吧?   但他很快又推翻了自己的这个想法,这么多年,从未有过令主子看上眼的女子,他也实在不知主子喜欢何种女子,但能做王妃的女子,该是……   该是什么样呢?他也说不清,但总归不是这般清婉柔和的,不过若是主子喜爱,那便是怎样都可以的,就算主子喜爱男人,那也是行的……   还未待他再深想下去,身前就传来一道轻佻至极的声音。   “清如,又见面了。”   一身着华服,颇为俊雅风流的年轻公子哥立在柜台前,微微弯着腰道。   那美女掌柜的像是见惯了般,微微抬头看他一眼,和他打完招呼,不待对方再说什么,她就又低下头去核算手中的账本。   宁致远也不恼,笑嘻嘻的说:“等你忙完了,一起吃饭吗?”   付清如是他近来看上眼的女子,一个月前,他和朋友来此,一进门就被这美女掌柜吸引了目光。   他见过的美女不在少数,但这个女子第一眼就给他很特别的感觉,淡雅出尘,温婉柔和。诚然她的五官并不算特别顶级那种,但组合起来就很好看,给人特别舒适的感觉。   他从前来这客栈时,并没有见过这个美女掌柜,若是平遥哪个富商家的女儿,他应该知晓才是。一番打听后,才得知这是付家的女儿,年过二十,听说是很有经商头脑,付家也就把大半的生意交给她打理了。   付家是近年才崛起的富甲,平时又比较低调,不似易家那般根基深厚,世代为商,所以宁致远不认得付家女也在情理之中。   那日过后,他来这家客栈的次数比以往多了很多,常常借着吃饭的缘由,和付清如搭话。   不过付清如不怎么理会他就是了。   向来在情场上得心应手的宁致远,在付清如这里失了手,得不到芳心也就算了,连碰面次数都少得可怜。   付家家大业大,付清如也是偶尔才会来这家客栈看看,有时间的话便在这里算算账。   宁致远今天也本来是想顺便过来碰碰运气,没想到付清如还真在。   付清如闻言头都未抬,“宁公子先吃吧,清如还在忙。”   宁致远也不介意,想要把美人追到手,就要有些耐心。   “那我等等你好了。”   付清如没说什么,他喜欢等那就等着好了。   宁致远用手托着下巴,身子依倚在柜台上,看了一会后,他开始没话找话,“你一天看这么多账,累不累?”   付清如依然没有回话,宁致远继续道:“不过你很有本事,年纪轻轻就掌管着家里这么多的生意。”   他关切道:“还是多休息一下,别这般劳累了,身子骨累垮了就不值当了。”   付清如终于抬了头,她声音平淡,“谢谢宁公子关心,清如没事,看些账而已。”   宁致远仿佛根本没有听她说什么,只看着她,“你终于肯理我了。”   付清如无语,懒得再理他,又低下头看账本去了。   宁致远在一旁赶紧道:“别看了,歇息会儿再看吧。”   小二送来了做好的菜肴,跟墨染报了价,墨染随手拿了银子给他,端着托盘走了。   小二一看手中的银两,给多了。   他伸手想赶忙拉住墨染,墨染却是身形一闪,避开了那只企图拉他的手。   哎???   小二收回了落空的手,摸了下后脑勺,“你给多了。   墨染没回头,只道:“不用找了。”   因着墨染方才坐的桌子离柜台极近,小二拿着银子,目光看向他们大小姐,这如何是好啊?   付清如放下手中的账本,走出了柜台,宁致远还当她听从了自己的建议,打算歇会儿再看呢,就见到付清如拿了碎银,越过自己,追上了前面挺拔的黑色身影。 第35章 医馆   “公子。”付清如追了几步, 叫道。   墨染停下脚步,回头,见是那美女掌柜的。他挑眉, “有事?”   付清如眼前一亮,这位公子可真是俊俏。她把额前的碎发挽去耳后, 道:“公子, 您多给了银两,本店是不多收银两的。”   墨染沉默了一瞬, 本就给的不多, 他也懒得再等小二找银两了。   没等他说什么,付清如上前一步,将碎银放在了他端着的托盘里。   墨染:“……谢谢。”   付清如眉眼含笑,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了楼梯拐角。   付清如回了柜台,刚想翻开方才的账本, 宁致远便伸出手按住了账本,付清如抬头,神情不悦的看着他。   “你做什么?”   宁致远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问道:“还没看完?”   他的语气说不上多好,他刚刚若是没看错的话,付清如回头时, 脸上是落着笑的。   只是那笑容从未向他展示过。   付清如见他这般,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 “是啊,”她微微抬起下巴示意, “宁公子您先回吧,我今日要将这本账看完的。”   宁致远听闻,脸色是变了又变, 对着一个陌生人都可以笑的那般,对着他却连个好脸色都懒得给是吗?   他几番挣扎,最终还是压下了怒火,一甩衣袖走了。   付清如目送着他离开,身边得以安静,她重新翻开了账本。   翌日,太阳初升,薄雾散去。萧逸宸和墨染离开了客栈,在人来人往的长街尽头,两人分开,各自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昨日初到平遥,已是黄昏时候,萧逸宸还来不及了解太多疫病的情况,只在几家医馆查看了一番,是以今日,他和墨染两人分开来在平遥探查情况。至于太守府,等林海和太医们到了,再去也不迟。   他依然去了一家医馆,清早时候,人还不是很多,但医馆已经忙碌了起来。   萧逸宸刚要进去,身后就是一阵的叫嚷声,他停下步伐,转过身去一看,是个妇人,怀里抱着个孩子,就要往医馆里冲。   他闪过身去,看着那妇人匆忙的踏了进去,他微微一挑眉,随后跟着走了进去。   “大夫,大夫在哪里?”女子一进门,便慌忙着四下寻找大夫。   掌柜的从柜台里走了出来,问她是怎么了。   她断断续续道:“我的孩子……染了风寒,一直不见好。”   掌柜的一听染了风寒,当下便凝了神色,现如今这个特殊时期,染了风寒,极有可能就是染了那怪病,他不敢掉以轻心,引着妇人往里去了。   片刻后,他走了出来,看到方才在那妇人后面进来的白衣公子依然站在那里,便上前去。   “公子是怎么了?”他问。   萧逸宸轻笑了下,“近来有些咳嗽,想来是染上了风寒。”   掌柜的刚放下的心立刻又被提了起来,近来染上风寒的人确实不在少数,而其中大部分又是那怪病。他们家医馆在平遥算是比较有名的一家,还会接收患上怪病的病人,像是寻常的医馆,现在只要一听是风寒,便会将人赶出去。   “公子随我来。”他微微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   萧逸宸点了点头,跟着掌柜的去了方才那妇人去的里间。   穿过长长的走廊,连拐两个弯后,一道闭着的房门才出现在眼前,还未待他踏进门,妇人歇斯底里的哭喊声就从里面传了出来,“不可能,不可能,”她一声高过一声,“我的孩子不可能有疫病。”   她絮絮叨叨着,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他就是……风寒而已,前两天着了凉,染了风寒罢了。”   “你的孩子确实染上了疫病,才会一直发热,好几天退不了热。”   大夫放缓了声音,“只要你配合我们治疗,就一定能治好的,你的孩子会安然无恙的。”   妇人却是不信,声音复又尖锐起来,“你骗谁呢,当我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啊?郊外收治的病人,多少人都没了。”   她说完,抱起了孩子,推门的动作顿了顿,和门外的萧逸宸打了个照面。   大夫也跟着走了出来,皱眉看着站在外面的两人,掌柜的赶紧说:“这位公子也是染了风寒。”   女人在掌柜说话的间隙,就要抱着孩子离开,却是在大夫的示意下,被拦了下来。   大夫现在还没空管萧逸宸,他得先将这一个病人收治下来,集中在郊外的一处治疗,否则放任他们在平遥四处奔走,只会让疫病更加严重。“你先将孩子放下来,现在带着他回去,只会让孩子的病更加严重。”   大夫苦口婆心的劝说着,妇人像是根本没有听进去般,红着眼睛对着大夫大喊。   “你这个庸医,我儿子根本没有疫病,你们却要把他关起来,”她伸手指着大夫,恨声道:“你这跟要他的命有何区别,啊?”   大夫近些时候,遇到了不少这样的人,已经习惯了,他冷眼看着妇人歇斯底里的疯狂。   这里是医馆的最里间,寻常的病症不会来这里,但还是有人会经过这里,遥遥听着妇人的叫喊,知道这里是接收疫病的,便离得远远的,深怕自己也被染上了。   妇人横了心要走,大夫也没有办法再劝说下去,他看了眼掌柜的,掌柜的随后打开后院的门,挥手招来了些壮丁。   妇人不肯将孩子留在这里,他们只能动用武力,将孩子强行留在这里,好过被他的娘亲带出去接触更多无辜的人。   妇人眼睁睁的看着一群蒙着面巾的男人自打开的后门走了进来,她慌着,更加用力的抱紧了自己的孩子。   她的孩子额头滚烫,躺在她的怀里不省人事,她一咬牙,拔腿就往前面跑。   一把折扇突然横在她的面前,她抬头,是自从她推开门时,就一直站在此处的那位公子。   一群壮丁顿住了脚步,他们站在大夫的后面,时刻警惕着女人的动作,只要她还有跑的念头,他们就会把她抓回来,把她的孩子留在这里。   萧逸宸放下了手中的折扇,他示意大夫别说话,而后对妇人轻声说:“我理解你的心情。”   妇人抿着唇,并不言语,只是低头看着她怀里抱着的孩子。   他笑了下,用折扇指了指自己,“其实我今天来这,和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一样的。”   妇人迅速抬头看了他一眼,她像是有些震惊,她不太能理解为何看着这般华贵的公子也会和她的孩子一样呢。   她其实心里明白,自从她的儿子高热不退时,她的心里就有了预感,只是她还抱着侥幸,万一呢,万一她的儿子只是普通的风寒发了热呢。直到她今早叫她的儿子起床,但她却一直叫不醒她的儿子。   她的掌心一片滚烫,她慌了,顾不得一切,抱着昏迷不醒的儿子,来了医馆看大夫。   她之所以迟迟不来,一方面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另一方面也是这段时日传闻太多了,他们说只要是发了热,就会被拉去郊外集中收治,但这个病根本治不好,每天都会死很多人。   她怕万一她的儿子并没有疫病呢,被拉去集中收治,在那里染上了病怎么办。   方才在屋子里等待着大夫看病的那短短一刻钟,是她这辈子最煎熬的一刻钟。   当大夫惋惜的看着她时,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疯了一样,抱着她的儿子就要走。   推开门时,她看到了她这一生所见到的最好看的人,之后,这个年轻至极的公子告诉她说,他和她的儿子一样,也染上了疫病。   这怎能不令她震惊呢,是不是只有这个时候,疾病才是公平的,他不会管你是权势滔天,还是平头百姓一个,都会一视同仁,没有人可以逃过去。   她扯了扯嘴角,你说多好笑啊,她的儿子明明还这般小,却要遭受这样的罪,他本来有着美好的未来,再过一段时间,他就可以去学堂了,他顶聪明的,他以后可以考取功名,将来说不定可以做一个受百姓爱戴的好官。   可是啊,在那一刻,通通被毁了。   萧逸宸一直看着她,没有说话,良久,妇人才开了口,“你……确定吗?”   萧逸宸点头,“确定啊,因为别的医馆并不接收,所以才来了这里。”   他的目光平静,一直凝视着眼前的妇人,“患了病,就要听大夫的,才能被治愈,不是吗?”   妇人楞楞的看着那双沉静黝黑的双眸,像是内里有巨大的漩涡,将她的心神全部吸了进去。   “是啊。”她听见自己说。   萧逸宸笑了下。   妇人回了神,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立刻争辩道:“那也要很好的大夫才行,”她瞥了眼萧逸宸身后站着大夫,“像那种庸医,不听也罢。”   “你的心里其实已经知晓了,”萧逸宸指了指她怀里的孩子,笃定道:“你知道他患了疫病,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妇人被说中了心事,恼羞成怒,“那又如何?”   萧逸宸闻言,摇头笑了,“不如何,只是每个人都有可能患病,你,我,他,”他的目光环视着在场的众人,“甚至是在这里的所有人,哪怕是大夫,都有可能患病。”   “但这并不可怕,只要按照大夫说的做,就有可能被治愈,”他放重了语气,神色更是威严,旁人跟本不敢直视他,“可怕的是,像你这般,带着孩子到处乱跑,你想过没有,他可能会因为你,而错过了最好的治愈时间。”   妇人彻底楞在了原地,她的孩子可能因为自己,而错过治愈时间,从而离开这个世界。   巨大的恐慌笼罩在她的心头,不可以啊,那样的后果,她真的承担不起。   她的双手止不住的颤,她怀里抱着的,是她的全部啊。   她茫然无措的抬头,”那我……该怎么办?”她像是痛极,被岁月蹉跎的面孔,惨白一片。   萧逸宸轻声的说:“把孩子交给大夫,你陪着他去,”他顿了下,补充道:“我也去。”   大夫和掌柜的面面相觑,这年轻公子还未被诊断是疫病,就要去隔离区,怎么说都是不合适的,但现在,好像也没什么办法了,只能让他做好防范措施了。   妇人满脸的错愕,这样满身都是贵气的公子说要和她们一同前去,他都相信大夫了,那么,自己,是不是也可以……   她现在也离不开这里,她的目光在那群壮汉和萧逸宸的身上转了好几个来回,最终,她选择了相信眼前这个白衣锦袍的公子。   他说得对,相信大夫,他们会把自己的儿子医治好,若是因为她今天带走了她的儿子,其他的医馆又没法医治的话,从而导致她的儿子离开了人世,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她紧了紧双臂,说:“好。” 第36章 趋利避害   萧逸宸那头去了医馆, 墨染这头则是去了相对没有那么富裕的城郊地带。   尽管平遥富庶程度直逼金陵,但依然有穷人生活的地方,就像同一片天空下, 也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时候尚早,路边摊却是支楞了起来, 那边锅里煮着馄饨, 热气直冒,这边刚刚出笼的包子, 又大又白, 香气四溢,整条街都飘着烟火气。   尽管这段时日,平遥似乎因为疫病而闹得人心惶惶的,但总归来说,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 官府并没有出面说些什么,大多数百姓也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并没有很重视。   平遥那样多的人,不见得自己就会患上疫病。抱有这种想法的百姓,不在少数, 不管怎么样,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墨染今早时候, 和萧逸宸一同用过早饭后才出来,因而他并没有在这条街停留多少时间, 便径直走了。   穿过这条街,连着拐了好几个弯,他才停下了脚步。入目望去, 全是些高矮交错着的房屋,有些年头了,墙皮大片的脱落,他随手抹了一记,指尖上浮着些白灰。   这里是靠近郊外的一处,也就是俗称的贫民窟。   与方才那条街的烟火气不同,这里到处都是破败的气息,仿佛没有丝毫生气,只是一潭死水,不起波澜。   墨染在这里站了很久,待太阳慢慢的升起,光芒透过云层,映着雪色,晶亮亮的晃人眼。   他捻了捻手指,白灰在空中打着旋,落在雪上,了无踪迹。   墨染迈开步子,身后留下一串杂乱的印子。   巷道里面和外面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破败,只是更显得有生气些。墨染途径一户人家,门口坐着个看不出年岁的汉子,元月时节,地上仍然积着厚厚的雪,他却穿着件单薄的衣衫,微微仰着头,不知是在晒太阳还是在做什么。   墨染瞥过一眼,看他凌乱的头发黏在脸上,想来是几日不曾清洗过了,他无谓的收回目光,往前去了。   那汉子微微眯着眼,阳光照在身上很是舒服,他看着墨染的身影消失不见,懒洋洋的笑出声。   也不知今儿是什么风,把这么个模样俊俏的公子哥吹来了平民窟。   ……   墨染一直走到了巷道最深处,才停了下来,一路过来,他并没有见到多少人,除却一开始那个靠门坐着的懒汉,他只零零散散的见过几人,那几人皆是一脸的麻木,漠然的看他几眼,便不再理会。   这是巷道里的最后一户人家,摇摇欲坠的的大门突然被打开,一名老人被粗暴的推了出来。   “赶紧走,别祸害我了。”   一道门,两个世界,门坎内的人这样说道。   老人没站稳,被推搡到了地上,他坐倒在地,粗糙干裂的手掌按在冰冷的地上。   听闻儿子的说辞,老人眼中蓄满的泪水顷刻间就流了下来,“我……”   老人颤抖着声音,还想说些什么,男人却是不耐烦的打断,“赶紧滚,不然别怪我不客气。”他说着,就伸出手,威胁似的扬了扬。   老人这下彻底禁了声,脸上的痛苦怎么掩都掩不住。   他没想到有一天,他的儿子会扬言说要对自己不客气,虽然……   一只手穿过老人的臂弯,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老人震惊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张冷峻面庞。   老人愣住了,脸上悲痛欲绝的神色都来不及收起来,就这样挂在脸上,看着颇有些滑稽。   他不知这公子何时来的,也不知他为何会来这样一个鲜少有人到访的地方。   墨染拍了拍老人身上的雪,而后抬起头直视着门内的男人,神色漠然的对男人说:“不管如何,对老人动手都是不该。”   男人起初被他这副冷峻的模样给镇住了,他砸吧着嘴,想回一句关你屁事,但始终没有那个胆子,酝酿半晌,只说道:“你谁啊你?”   老人回过神,站稳了身体,他忽略了头重脚轻的眩晕感,抹了一把脸,将泪水拭去。   “谢谢啊,你是个好人。”他说。   墨染没理那男人,只看着老人说:“老伯……”   墨染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老人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后退了几步,墨染住了声,侧头静静地看老人动作。   老人从怀里掏出面巾,围在脸上,确保围得严严实实后,他也没有走过来,只站在那里。   墨染见状,心下顿时了然,这老人是染上了疫病,怕传染给他人,所以离得这般远。   那么这个男人将老人赶出来也有了缘由。   他将目光重新放在这个男人身上,还是那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他突然觉得好笑,对自己的亲人尚可横眉怒目,对一个无关的陌生人却可以忍气吞声。   果然人的本能就是趋利避害,欺软怕硬么?   男人横了一眼旁边一言不发的老人,对着墨染张狂的笑道:“我告诉你,你离死不远了,老头染上那怪病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人在儿子刺耳的笑声中,无地自容,他满是歉意,不自觉的往前走了一步,想跟这个俊俏的公子道歉,可他患有怪病的事实,生生抑制了他的动作。   他僵在原地,连手脚都不知如何放才好,老人怯懦着,又退回了那一步。   墨染神色平静,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突然抬起腿,踹了过去。   不过眨眼间,男人尚来不及反应,他的身子便如断了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   落在地上时,男人的惨叫声响彻在狭小的院落中。   老人听到儿子的惨叫声时,身体抖了抖,他顾不得太多,就要冲进去看看儿子。   他方才并没有很真切的看到发生了什么,只模糊中看到了这位公子抬起了腿,而后他的耳边就是自己儿子撕心裂肺的叫声了。   墨染站在一旁,看老人摇摇晃晃的冲了进去,像是要随时倒下去。   男人趴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腹部被墨染踹了一脚,现在火烧火燎似的疼,他不住的呻/吟着,恨不得把外面站着的墨染大卸八块,才好消他这一脚之恨。   老人一眼便看到了儿子趴在地上,他顿时心疼的不得了。虽然儿子天天窝在家里,吃他的喝他的,整天无所事事,因着自己发热好几天,便把自己赶出门,对自己冷言相向,但这些他通通都不计较了。   他只想他儿子能好好的,其余的都不重要了。   男人的脸贴在地上,他看着自己的爹冲了进来,不由大喊,“别过来。”   老人的步子顿在了原地,方才的那股劲没了,儿子的这一声别过来,将他打回了现实。   自己极有可能患了怪病的,会传染,会死的。   儿子这么做也无可厚非,他把自己赶出来,不让自己接近他,都是因为自己患了病的,老人自我安慰着。   而后他抬起手,说:”好,好,我不过去。”   他忍着发热带来的一波又一波的眩晕感,对趴在地上怒视着自己的儿子说:“你慢慢从地上起来,地上凉。”   “家里还有跌打酒的,你抹……”   男人撑着手,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的视线越过老人,横了眼靠门而站的墨染,又将目光放在了自己的爹身上。   内里翻江倒海似的疼,他知道自己打不过门边站着的男人,只好将气都撒在老人身上。   “你赶紧走,别碍眼,”他伸手指着大门,“别把那病传染给你的儿子了。”   他特意加重了你的儿子四个字,而后咧着嘴笑了。   此前儿子所做的种种,竟然都比不上这一次来得痛。   这是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孩子啊,他怎么会想要把病传染给他呢。   老人的心被一遍又一遍的凌迟,他白着张脸,方才就想好了不拖累自己的儿子,但现在这一句答应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在儿子下一次恶语相向前,他哆嗦着嘴唇,终究是道了一句,好。   一个字而已,他却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他僵硬的转过身,看着那个把自己从地上扶起来,又一脚踹向自己儿子的男人,一步一步的朝自己走过来。   他像是不怕被自己传染一样,扶着自己出了大门。   走了一段路后,他回头看了一眼,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大概这一次,会暂别了吧。   光芒越来越耀眼,他们出了巷子,墨染说:“走吧,去看大夫。” 第37章 找事   墨染带着老人就近去了一家医馆, 大夫一听是发了热,顿时摆手说治不了,让俩人去别的医馆看看。   墨染没说什么, 带着老人往平遥中心走,这家医馆小, 大夫没把握治, 也在情理之中。   老人耷拉着头,慢慢走着, 现下被冷风一吹, 头倒也没有那么晕晕乎乎了,稍微有一点精神了,他就控制不住的开始乱想。   起先对治好这怪病还抱有希望,但自从被儿子赶了出来后,他也就不那么有希望了, 老骨头一个了,治不治地好又能怎么样呢,左右也没多少好活了。   墨染察觉到老人的情绪很是低落,但他也没什么安慰他人的经验,不知道说什么好,索性就当作不知晓, 沉默的带着老人又踏进了一家医馆。   接近申时,医馆人满为患, 不是很大的院落里排着长队,两人站在了队伍末尾。   老人深深叹了口气, 从家里到医馆的这段路,他一直刻意与墨染保持着距离,虽然现在还没有被确诊, 但老人心里清楚,也八/九不离十了,他怕自己传染给人家,所以一直尽量能离多远就有多远,但这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人似乎并没有多在意。   他不由的对墨染说:“真的谢谢你,要不是你的话,我现在可能……”   墨染摆了摆手,淡淡的说:“不用谢。”   他也不是真的想管这档子事,不过刚好碰到了而已,况且这老人患了疫病,他正好借此机会来医馆看看情况。   昨日和主子初来平遥,进了几家医馆,只要提到疫病,基本上大多数的大夫都是不愿多说的样子,因而他们也并没有了解到多少真实的情况,只潦草知晓一个大概。   两人随着队伍推进,终究是得以进入里间,见到了大夫。   大夫是个年过花甲的老人了,习惯般的摸了摸自己并不存在的胡须,询问了老人的情况后,细细观察一了番,最后号了号脉,给出了结果。   确实患了疫病。   在这诊断的短短一刻间,老人却仿佛度过了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大夫给出的结果,让他仅有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但希望破灭后,他反而没有太多的失望,有的仅仅是本该就如此的释然。压在心底的恐慌,害怕拖累儿子的负罪感,此刻都烟消云散。   他不用再提心吊胆了,接下来的事,就听天由命吧,就是有些可惜,他还没看到他儿子娶妻生子呢,哎……   大夫看他一脸的平静,倒是有些惊诧了,这两天见过太多的神情了,唯独没有见过这般淡定的了。   可能年岁到了,生死也看淡了吧。   他抬头看了眼站在老人后面几步远的墨染,自然而然的把他当做是老人的儿子,“带你爹去城郊吧,那里收治着这些病人,”他低下头,手上写着什么,“把这个单子拿给负责的人,他们就会收治你爹。”   老人听他这般说辞,顿觉不妥,想跟大夫解释,他哪里能有这般出色的儿子。   墨染倒是没怎么在意,拿了单子就扶着老人出去了。   老人一出门,便搓着手,着急的说:“那个……你别往心里去啊,大夫他随便说的,你爹他肯定不是我这样的……”   墨染随意的笑了笑,没说什么。   他爹吗?什么样呢?记不清了,那年离家时的漫天风雪他倒是记得……   城郊   围成的栅栏圈起了一大块空地,随意的搭着些茅草屋和帐篷,栅栏外的几米远处,都有当兵的把守着,进出需要大夫开的证明,把控极为严格。   墨染暗自观察着,平遥的防控从外面来看,也还说得过去。   他带着老人进去时,旁边把守的人看了证明后,给两人递了面巾,示意把脸围起来。   黑色的面巾覆面,露出了那双亮如寒星的眸子,旁人压根不敢直视墨染,把守之人仅看了一眼,就低下头去,嘱咐道:“进去后找王管事,他会安排。”   墨染低低嗯了一声,推开栅栏门,和老人一道进去了。   两人在各色的人流中穿插,虽然彼此有着不同的身份,但却有着同样的悲痛。   在这里,每一天,每一个时刻,都有人离开,悲鸣声昼夜不歇。   连着问了好几个人,平白遭了无数的白眼,俩人才找到了王管事。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身材发福的不成样子,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的,深怕他下一刻就要载到在地上。   墨染静静的看着他走到自己跟前,绕过桌子,跟一团肉球似的瘫在椅子里。   待他喝完茶,才撩起眼皮,爱搭不理的说:“大夫的证明呢?拿来看看。”   老人从怀里掏出证明,摊在手心,把褶皱抚平,这才放到了桌子上。   王管事单手拿起来,看了半晌,又看了两人一眼,“就一张证明啊?”   老人说:“对,是我患了病,这位公子陪我来的。”   王管事闻言哼了一声,“等会安顿好了就赶紧走,别在这里碍事。”   老人赔着笑脸,“好的,好的,等会他就走,不会耽误你们事的。”   王管事拿了自己的印章,在证明的最后盖上了自己的名字,留了一份底后,把证明又还给了老人。   “交五十两,然后就带你们去住处。”   老人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多……多少?”   王管事不耐烦的重复道:“五十两银子。”   老人这下听清了,脸色也变的灰白了起来,五十两啊,他现在哪里有那样多的银子。   王管事一看他的模样,就知道怕是又来一个没银子的,他嗤笑道:“怎么?没银子?你不会是以为这里是什么慈善堂吧?白白给你治啊?”   老人被他问得说不出话来,他想过会花费银子,可没想到会花这样多啊。   王管事脸上的嘲讽之色丝毫不加掩饰,他挥了挥手,“没银子就赶紧滚,别浪费我时间。”   老人上前了一步,王管事往后退了一步,他瞪了眼老人,”做什么?后退,想传染给我吗?”   老人连忙退了回去,他不住的道歉,“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没有想传染给你,”他抬头,看着王管事,眼睛里满是哀求的意思,“您看能不能……”   “看什么?”   他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只是声音越来越小,如蚊呐一般。   “能不能少要一些,你看,十两银子,行吗?”   “多少?”王管事掏了掏耳朵。   十……十两。”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王管事捧着肚子,眼泪都笑出来了,他指着旁边的随从,“你们听见了吗?笑死我了,这个老头,把我们当叫花子打发呢!”   旁边的随从也跟着笑了起来。   在一众讥笑声中,老人无地自容,他低着头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墨染自始至终都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他们,直到老人要走时,他才伸手拦了下来,示意他站在一旁别走。   刺耳的笑声停了下来,王管事皱眉看着一脸冷峻的男人朝自己走近,看着他停在了桌前。   “你离我远点。”他说。   墨染没理他,他微微俯下身,双手撑在桌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王管事。   王管事的身形圆润,但此刻墨染俯下身来的阴影却将他遮了个严实,他有些惊慌的看着笼罩在他头顶上的男人,“你要做什么?”   墨染没听他说了什么,只淡淡的问:“很好笑吗?”   嗯???   王管事被他的答非所问给整愣住了,这什么跟什么啊?什么好不好笑啊?   墨染看着他,又问了一遍,“很好笑吗?”   王管事这回懂了,未经思考,就脱口而出一句好笑啊。   五十两都拿不出来还想要治病,还企图讨价还价,能不好笑?   但是他说完的一瞬间就有些后悔了,心里这样想不代表就可以这样说出来,他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一眼墨染,见他没什么表示,悄悄放下心来。   还好,还好。   但下一刻,心里有一个声音大声道,好?好什么好,他为什么要这般惧怕一个这么年轻至极的男人,而且还是个围着面巾的男人,他压根不知道他什么模样。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平遥有权有势的公子哥他都见过,不是这个样子,这个男人露出的那双眼睛,太过冷寒,周身威压太重,哪怕是平遥太守,都没有他这般气场。   犹疑从心底升起,这个男人,到底是谁?   他怕无意中得罪了人,以后便吃不了兜着走,可思来想去,平遥实在是没有哪一号的公子哥能和眼前这个男人对上。他甚至想到了这有没有可能是平遥首富易景的儿子之类的。   很快,他又笑自己,这是被吓糊涂了,众所周知,平遥首富易景只有一个宝贝女儿,哪里来的什么儿子。   墨染冷淡的看着他变了又变的脸色,不难猜出他在想什么。   “怎么?“他沉声询问,”在想我是谁?”他轻蔑的笑了笑,“或者,换个说法,在想我爹是谁?”   王管事被他说中了心事,也不好反驳什么,只低头不语,尽量不去看那双带给自己很大压力的眼睛。   “放心,我不是谁的儿子,也不是什么厉害人物。”   王管事听他这样说,猛的抬起了头,这能信?他别的本事没有,识人的本事可是掌握了个十成十,要不也不能捞到这样一个肥差。   每个前来看病的人,他都会收取银两,最少五十两,多了几百两也有,主要看对方有没有银两,还有想不想治的决心了。至于能不能治好,那就不关他的事了,他只统筹安排,顺便从中间拿点辛苦钱。   “我就是问问,这收银两的规定是谁定的?还有,收多少的标准在哪里?我想了解下。”   王管事一听,顿时就火了,好家伙,原来不是个有权势的公子哥,是个来没事找事的。   那他今天不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男人一个教训,他王字倒过来写。   作者有话要说:热知识:王字倒过来写也还是王 第38章 教训   墨染挑眉, 看王管事那精彩纷呈的脸色,简直是有意思,他收了手, 站直了身体。   笼罩在头上的阴影消失了,那股威压也随之消失不见, 王管事以为他识时务, 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厉害人物,所以退开了, 想要给彼此一个台阶下。   可他偏不。   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小年轻, 稍微一沉下脸,一靠近他,就把他唬住了,那怎么能行。   也不上平遥街上打听打听,谁是爹?   他站了起来, 一身的肥肉也跟着抖了抖,“甭管我收多少银子,大爷我乐意。”   “你不乐意给,可以走啊,没人拦着你。”   “还有,”他伸手指着墨染, “你算哪根葱啊?管这么宽?”   王管事吼完,方才积在心里的那股郁气没了, 他顿时觉得浑身舒畅。   墨染却是一改先前的沉默,出手快如闪电, 他瞬间捏住了那只指向他的手指,向下狠狠一掰。   王管事杀猪一般的惨叫声霎时响彻在整个隔离区。   旁人远远的往这里看一眼,便匆匆忙忙的走了, 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老人在一旁看着干着急,他想拉住墨染,想跟他说没关系,没银两治我们走就行了,他一个老头子,哪里值得要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为他这般。   但他站在原地踌着,没敢往墨染跟前凑。   这个相识不过一天的年轻人,拦住了他儿子打向他的手,也一言不发的就一脚踹向他的儿子,更是尽心尽力的带着他看大夫,现在更是在这里,与黑心的管事对峙。   这年轻人身上的那股子气势,生生把他钉在原地,而不是上前去说些废话。   “再指一个我看看?”墨染压低了声音说。   王管事宽宽的额头上布满了汗水,他不断地抽气,嘶着声音说:”放……放手。”   墨染用了些力,那肥厚的手掌被他掰成一个诡异的形状。   王管事叫的更大声了,“啊,,啊,疼。”   “你他娘的……放手。”   “还指吗?”   王管事都快疼的神志不清了,但他这会子还是听清了墨染说的,“不指了,不指了,我就是指我自己也再不用手指你了。”   墨染笑了下,放开了手,向后退了一步。   王管事甩着被他掰得生疼的手,瞬间变了脸色,没了刚才受制于人的怂样,恶狠狠的冲旁边的随从喊道:“都是死人吗?不知道上啊?”   他微微眯着的小眼睛中闪过狠戾,“都给我好好教训下这小子,让他知道一下什么人不能惹。”   原本站在一旁的二十几个随从刹那间围成个圈,把墨染包围在里面。   王管事坐在椅子上,一边揉着手,一边说:“给我废他一只手。”   敢在他的地盘上闹事,活腻了这是。   墨染勾唇,想要他的手啊?那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   他身形未动,偏头躲过在他看来破绽百出的一拳,而后回以狠狠一拳。   男人飞出去的身形,带倒了他身后来不及躲闪的一人,两人齐齐倒在地上,哭爹喊娘似的叫喊。   其他人见状,也知这人武功厉害,不过在他们看来,再厉害的武功那又怎样,还不是双拳难敌四手。   他们人多,不信治不了他。   几个人对视一眼,同时攻向了墨染,老人一脸震惊的看着几人围攻墨染,脸部,脖颈,胸膛,后背,下三路,哪里都有即将到来的拳头与腿脚。   老人不由出声,“小心。”   眼看着他们的拳头就要攻击到了实处,他们包围圈中心的人,下一刻就会被他们狠狠一击,呻/吟着吐出血来。   他们的脸上挂着就要得逞的笑意,然而,下一瞬,墨染腾空而起,黑色的衣摆贴着他们的脸庞滑过。   几个人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拳头打到对面的人身上,却来不及收势。   墨染旋身落地,不废吹灰之力的解决掉大半人,还剩下几人,面面相觑,不知是上还是不上。   王管事坐不住了,他看得快要吐血了,是这人太厉害,还是他的人简直就是一帮饭桶。二十几人围攻一人,竟然被耍得团团转。   “上啊,愣着干什么?”   几人一咬牙,提着拳就冲了过来,没有丝毫的章法可言,墨染有一个算一个,通通一脚踹过去。   人数多又怎样,不在一个层次的武力,就是碾压。   这些人也就是护院水平,会些拳脚功夫,在墨染看来,和一点武功也不会的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反正都是被一招解决的。墨染活动了下手腕,他转过身,朝王管事走过来。   王管事瘫在椅子上,刚才这人一脚踹飞一个对他而言,太过于玄幻了,他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要不怎么二十多个人打一个人还打不过呢。   墨染越发的近了,脚下的雪被踩得咯吱咯吱的响,这一步一步,都像踩在王管事的心上,被踩在脚下的雪就像他被□□的心。   “别……别过来啊。”王管事现在才有些怕了,他摆着手,毫无意义的说道。   墨染无视着他的动作,他一把拽住王管事的头发,把他拖了出来。   “哎呦……”   墨染将他的头狠狠的向桌子撞去。   “咚”的一声,撞了个瓷实。   老人在一旁看得都牙疼,他挤着眉,笑了。   叫你嚣张,还不是被收拾。   王管事顿觉天旋地转,他翻着眼睛,撇着嘴求饶,“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我错了。”   墨染没说话,抓着他的头又来了一次。   王管事觉得再来一次自个就要死了,他哆嗦着手,摸了一把脑门,一看,满手的红。   “血……”   他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墨染撇了撇嘴,真没意思,这么不禁玩,才撞了两下,就晕了啊。   他提着王管事,转过身,离他们不远处现在围满了人,那一阵阵的痛呼声,让他们停下了手中的活儿,自发的向这边围了过来。   一来便看到平日里作威作福的王管事面如菜色,被人提在手里揍,他们别提多开心了。   “有水吗?”墨染说。   “有有有。”   围观的群众飞快的去提来一桶水,冬天嘛,条件不好,没有热水,只有混着冰碴子的冷水。   墨染把王管事扔在地上,一桶冷水全部浇在了他的身上。   王管事抖着身子,生生的被被弄醒了。   他睁开眼睛,入目的便是那双跟寒潭一样冰冷的眼睛。   他打着哆嗦,恨不得再晕过去一次。   墨染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拽了起来。   “不是说要我的手吗?怎么?”他拍打着王管事的脸,“现在不要了?”   王管事简直都要哭出来了,他怎么就被猪油蒙了心,惹上这么一尊大神呢。   “不不不,我不要你的手。”   他求着绕:“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放过我好不好?”   墨染笑了,他低着声音,注视着他的眼睛,颇为认真的说:“那我也要你的手好不好?”   他歪了下头,“你要我的一只手,我要你两只手,”他眨了眨眼,“不过分吧?”   王管家张大了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在他还没有表态的时候,墨染出手,捏着他的手腕,卸了他的腕骨。   他说什么都不重要,不会改变他会要了他两只手的结果。   钻心的痛直冲脑海,王管事在身体做出反应前,惨叫出声。   围观的群众拍手称快,那群躺在地上的打手也不敢动,深怕引起墨染的注意,再把他们的腕骨也给卸了。   另一只手的腕骨也被卸了下来,王管事被丢在地上,鼻涕口水留了一地,墨染饶有兴致的听着他嚎叫,偶尔瞥去两眼嫌弃之色。   等他哭喊够了,没力气再嚎的时候,墨染伸腿,踢了踢他的身体。   “现在肯说了吗?”   王管事躺在地上装死,以为他卸了自己的手腕,这事就算完了,可墨染用行动告诉他,还没完。   一切又绕回了最初的那个问题,他问自己收银两是谁规定的。   墨染等了一会儿,看他依然躺在地上,没有动作,冷笑一声,刚要把他提起来,就看见王管事跟见了猫的老鼠似的,一骨碌爬起来。   墨染扫他一眼,抱着手臂,身体向后靠在桌子上。   “说。”   王管事这回真的是被收拾怕了,一五一十的说了,其间只要墨染看他一眼,他便抖着身子,又要哭出来了。   墨染冷着声音,“不准哭。”   一个男人,成天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不嫌烦的么?   王管事抽泣一下,止住了哭音。   “上头说意思意思,象征性的收一点银两就可以了,收上来的银子也是用于赈灾,但我……”   他偷偷看墨染一眼,”但我私自定下了收银两的标准,最少是五十两,多的有几百两,我会从中抽取一些……辛苦钱。”   “多少?”   “……一半。”   饶是墨染,也没想到他敢这么贪,一个小小的管事,敢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动作,上面一定有人默许才是。   他皱着眉,“没了?”   王管事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没了。”   墨染知道,再让他说下去,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后面给他撑腰的人,基本不太可能了。   接下来就是要交给官府了。   “既然都承认了,贪污赈灾银两,送到官府,应该的吧?”   墨染站直了身体,朗声道。   “送官府,送官府。”   围观的群众听着自己交的银两全被贪污了去,进了他们管事的口袋,顿时群情激奋了。   有人拿了绳子过来,墨染挑眉,了然的笑了笑,把王管事捆了个结实后,丢给了群众。   群众声势浩大的压着他,到了栅栏外面,被负责把守的官兵给拦了下来,他们离得远,仍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群众压着王管事的头,王管事灰头土脸的全交代了,最后当兵的一部分人压着王管事去了官府,一部分人留下来安抚这些病患。   老人看着王管事被压着走了,他走到墨染跟前,跟他再一次道谢,然后夸他真的厉害。   墨染摇头说没什么,他把老人送到了先前王管事安排好的地方,走之前他把身上带着的银两全部留给了老人。   老人摆着手,哽咽着,一个劲的推辞,“我不能要,孩子,你收回去。”   墨染捏着他的手,把钱袋子放在他的手心,“老伯,你收着,将来也好有个照料。”   他拍了拍老人的肩膀,“你好好养病,我走了。”   老人老泪纵横,目送着他离开后,捏了捏手中的钱袋,好人有好报啊!   墨染出了帐篷,走了一会儿后,远远的看着那边站着个白色的身影。   他瞪大了眼睛,主子?   他加快了步伐,到最后甚至是用了跑的。   白色的身影越发的清晰,他笑了下。   还有两步远的时候,他起初的迫切很奇特的,通通化为了平静。   “主子,”他说。   嗯,萧逸宸眉眼含着笑,低低的应了一声。   “您什么时候来的?”   萧逸宸靠着栏杆,整个人都懒洋洋的,他说:“挺早吧。”   墨染噢了一声。   等等,挺早的?那么刚才?他通通都看见了吗?   他突然有些局促不安,不知说什么才好。   只要一想到他方才的全部所作所为,都被这个人尽收眼底,他就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   这也太难为情了。   萧逸宸看着他家小影卫懊恼不已的神色就觉得好笑。   “玩够了?”他说。   啊?   墨染抬头,满是茫然的看着萧逸宸。   直到对方眼里的笑意都快要溢出来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主子又拿他寻开心了。   他沉默着,黝黑的眼睛直视着萧逸宸,带着些执拗的意味,跟个小孩一样。   萧逸宸直接笑出了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说:“做的不错。”   他全都看见了,从头到尾,他的墨染是如何的教训王管事,他俊秀挺拔的身形是如何在二十几人中游走,他又是如何的傲气凌然,他通通都看在眼里,且不觉得有何不妥。   墨染就该这样,骄傲肆意,不为所困。   墨染的眼中盛着光,主子说他做得不错。   刚才的局促不安全没了,他笑着,跟在萧逸宸的身后,一前一后的离开了。 第39章 重逢   回了客栈, 两人在大堂处随意找了位子坐下。今日两人皆是忙了大半日,尚未来得及吃些什么,是以现在坐在此处, 等着小二上些吃食来。   萧逸宸靠在椅子上,一手拿着茶盖, 有一下没一下的拂着茶叶。他今日送那妇人去城郊, 只顾着到处查看情况了,没来得及收拾那作威作福的王管事, 倒是歪打正着, 让墨染给收拾了。   想到此处,他笑了笑,那般肆意张扬的模样,在他面前倒是鲜少有过。   墨染坐在他对面,一直注意着他, 看主子神色放松,眉梢都沾染着些笑意,他的心情也不由得跟着好了起来。   两人一同吃完了晚膳,天色尚早,萧逸宸想着不如出去走走,多了解些平遥的情况也好。   两人走到门口时, 墨染伸手,刚要掀开帘子, 外面有人先他一步,帘子被掀了起来。   一个照面, 门内外的人俱是愣了下,都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对方。   “师兄,你怎么不进去啊?”   少女娇俏的声音, 隔着风霜,却清晰的传进了在场几人的耳朵。   是易玲珑。   墨染闪开身,站在了萧逸宸的身后。   萧逸宸眉毛微挑,玩味的笑了下,“任兄,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任鸣风放下帘子,带着一身的寒气跨了进来。   “是啊,瑄……”他说到一半,猛的想了起来,这里是平遥,不是金陵,“楚兄,”他同样笑了笑。   “好久不见。”   其实也没多久,自从那日宴会一别,到今天也不过是小半个月。   任鸣风身后又进来了两人,一男一女,皆是生面孔,萧逸宸并没有见过,墨染倒是见过这两人,一个是这家客栈的美女掌柜,还有一个是昨日缠在她身边的那个男人。   他没想到这几人都是认识的。   付清如一进门便看到是他,星眸眨也不眨的,脸上浮着惊喜之色。她以为昨日只是偶然,就是一面之缘,谁承想,这般快就又见到了呢。   当真是很有缘分。   宁致远进来时脸上是挂着笑的,只是一看到墨染,那笑便肉眼可见的落了下去。付清如昨日对这个陌生男人一展笑颜的事他还记得呢。   若不是明日就要离开平遥了,他是暂且不想理会付清如的,不过转眼又想到了自己就要离开平遥了,且少说几个月后才能回来,走前他想和付清如见一面。   他就告诉自己,大方些,他是个男人,不和付清如一般见识,所以今天还是约了付清如出来。   今天一天他们相处的都很愉快,因着要走的关系,付清如待他也没有先前那般冷淡,好歹是肯给笑脸了,他也就不跟她计较昨天的事了,连带着,昨日让他吃味的男人也一并放了过去。   否则按着他往日的性子,他是要给这男人一个教训的,尽管他可能并没有对他追求的人有什么想法。   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怀璧其罪。   谁让付清如对他笑了呢。   他冷着神色,眼神跟刀子似的,往墨染身上剐。   墨染一脸的莫名其妙,他没招惹过此人吧,一脸怨恨的看着他是闹哪般?他所幸无视着,连个眼神都欠奉。   宁致远被他给气到了,就仿佛自己蓄满了力,狠狠一拳过去,却跟打在棉花上似的。   单方面的发泄,得不到反馈有什么意思呢。   易玲珑是最后挤着进来的,门口被他们几人堵着显得有些拥挤,她还纳闷着,怎么一个个都在门口堵着,直到看见了萧逸宸和墨染。   她的眼睛亮了起来,欣然道:“你们也在这里啊。”   付清如站在她旁边,闻言低声的问她,“玲珑,你认识他们?”   易玲珑点点头,“认识啊,去武林大会的时候认识的,”她扬起头,指向墨染的方向。   “他还救过我呢,付姐姐。”她笑着说。   “这样啊。”   任鸣风也笑着说是啊,他转头又看向萧逸宸,“楚兄不介意的话,一同吃个饭认识一下?”   在平遥的客栈又碰到了萧逸宸和墨染,他身边也跟着朋友,想着正好大家可以认识一下,多个朋友也就多条路。   就是依着萧逸宸的身份,他想介绍大家认识,那也得看萧逸宸愿不愿意。   这几人陆陆续续的走进来,脸上各色的神情萧逸宸都看得清楚,似乎那一男一女和墨染都有些渊源的样子,只是墨染和他昨日才到得平遥,他哪里来得时间和他人纠缠。   况且墨染的性子他再了解不过,根本不会主动和他人结交之类的,其中该是有缘由才是。   他余光看到易玲珑,突然想到了那时候在比武场,任鸣风跟他摊牌,说易玲珑是易景的女儿。   那么这一男一女的身份也应该不俗,否则也不会和新一任的武林盟主跟首富的女儿玩到一起去。   这两人,不管出于什么缘由,能结识一下,总归是有好处的。   况且任鸣风也提出了邀请,那就却之不恭了。   主意打定,萧逸宸也笑着说:“怎么会介意呢,相遇即是缘,”他的目光扫过付清如和宁致远,“能认识一下,多个朋友也是极好的。”   任鸣风悄悄松了口气,引着几人一同坐了下来。   小二一看自家掌柜的也在,腿跑的更勤了,企图给自家掌柜的留下个好印象。   可惜付清如一直没怎么在意小二,她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昨日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身上了。   任鸣风说他叫墨染,她心下暗道,好名字。   和他的外表一样出色。   宁致远坐在她的旁边,余光一直注意着她,看她神色恍惚,不由的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墨染。   他凝神看了他片刻,除了有一张顶好的脸以外,他想不通这男人究竟哪里吸引了付清如,不过一面而已,就让她这般的失神。   任鸣风介绍宁致远时,顿了一瞬,想着要不要告诉萧逸宸这是平遥太守宁道的儿子呢。萧逸宸贵为瑄王,肯定不会无缘无故来到平遥。   那日他参加完宴会,并没有在金陵停留多久,为了防止一些人杂七杂八的心思,他第二日便启程回了平遥,因而也不太清楚萧逸宸为何来了这里。   但一联想到平遥此次的疫病,他想,八成是为了这个。   而宁致远明日就要离开平遥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这位是宁致远,我多年相交的好友。”他说。   萧逸宸向他点头示意,随口道:”宁公子一表人才啊。”   宁致远收回了放在墨染身上的目光,咧着嘴笑了,“楚兄过誉了。”   “我和鸣风多年好友,他叫你一声楚兄,我便也如此叫了,不算冒犯吧?”   “哪里,宁公子想怎么叫都行。”   “楚兄和墨兄不嫌弃的话,叫我致远就行。”   萧逸宸应下了,墨染垂下眉眼,安静的坐在萧逸宸旁边,他压根没怎么听宁致远说了些什么,只想着,一会儿要赶紧跟主子说清楚,他和这两人根本就没有怎么接触,他也不清楚这男人为何老是仇视着他。   之前在牧野,主子已经罚过他了,他现下不想因为这种事情再惹主子生气了。况且那次主子说让自己回了王府就去找他领罚,又因为疫病的事情,走得急,主子也就还没有来得及罚他。   他可不想到时候新罪旧罪一起罚,那样他会受不了的。   墨染垂着眉不言不语的模样,在宁致远看来就是无视他,不把他当回事。   他压下心里的火气,唇扬起了一个弧度,“墨兄这是不愿意咯?”   他疑惑着,显得很是无辜。   本来还算融洽的氛围,有一刹那的凝固,几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两人,易玲珑突然觉得手里的鸡腿也不那么香了。   付清如柳眉微皱,她不明白宁致远这是发哪门子的疯。   被点了名的墨染放下手中的筷子,他坐正了身体,算是从宁致远进门到现在,第一次正眼看他。   “怎么会呢?致远。”   他笑着,特意加重了致远两个字。   任鸣风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平时冷漠至极的人突然这么“肉麻”的来一句,真让人受不了。   宁致远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他狠狠的剐他一眼,转眼却还要在众人面前维持好的形象。   “那就好,我当你不愿意呢。”   易玲珑这样粗神经的人,都感觉这两人间的氛围有些怪,她干笑着转移话题,尽量忽略两人间的冷嘲热讽。   “楚兄,还没问过,怎的来了平遥啊?”   任鸣风心下叹气,他还没有告诉师妹萧逸宸的真实身份,是以她还不知晓,而墨染和致远之间像是有过节的样子,且还是致远单方面。   他不由的担心,墨染的背后便是萧逸宸,他两人最好不要有什么矛盾才好,否则以宁致远的身份根本无法和瑄王抗衡。   他得在致远走之前,和他聊一聊。   萧逸宸往后坐了坐,抱着双臂,随口胡说,“家里和这边有生意的往来,要我亲自出面才行。”   “噢。”   易玲珑吐了吐舌头,虽然她爹是平遥首富,但她对生意这一块是毫不感兴趣,且一窍不通。   她的全部心思都在做一个女侠,快意江湖上面,她喜欢江湖人的大方豪爽,不喜欢生意人间的尔虞我诈。   所幸,她爹娘也宠她,不逼她接手家里的生意,由着她的性子来,想做什么,他们都基本支持。   “对了,若是生意上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来易府找我爹,他很厉害的。”   “好。”   快到亥时,这顿饭才散场,付清如送着他们离开,三人一同返身回了客栈,付清如一直纠结着,要不要跟墨染道歉。   可能因着她的关系,宁致远将火气撒在了墨染身上。   思来想去,她还是开了口。   “墨染。”   墨染上楼的脚步顿了下,他没有回头,而是选择了仰头看着他的主子。   萧逸宸回过头,瞥了眼付清如,是有两分姿色的。   他笑了下,说,“去吧。” 第40章 不虚此行   墨染沉默着, 没有动,只站在原地看着付清如朝自己走过来。   “对不起。”她轻声道。   墨染疑惑了,为何道歉, 她并没有做对不起自己的事情啊。   “嗯……”她犹疑着,将宁致远追求她的事说了, 又把昨日宁致远发脾气离开的事情说给了他听。   墨染听罢, 只觉得好笑,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吃醋吃到他身上来了?   “对不起, 因为这样的事情,惹得宁致远误会你,真的很抱歉。”她咬着唇,再一次跟墨染道歉。   墨染摆了摆手说没什么,让她不必放在心上。   “……谢谢你。”她想着再说些什么, 可除了他叫什么以外,她对他一无所知,只好轻声说:“早些歇息。”   “嗯。”   墨染不欲多说,转身毫不留恋的走了,片刻后,他一脸无奈的站到了萧逸宸的房门外。   因着这么个破事, 主子也不知会怎么处置他,他怀着忐忑的心情, 敲了敲门。   “进来。”   他推开门,主子还没睡, 他阖上房门,走近跪了下来。   在萧逸宸问他之前,他一股脑的全说了, 最后保证道那天绝对没有和宁致远接触过,而付清如也只是给他碎银罢了。   萧逸宸一手支着头,饶有兴致的看他一板一眼的解释,听他说宁致远这是在无故吃他的醋的时候,不禁失笑。   这次墨染算是无辜,不算瞒着他,他清楚墨染的为人,而且他的人际交往空白的厉害。   否则他也不会放任他和那女人单独说话了。   “行了,起来吧。”   墨染还愣了一瞬,就这样?主子不生气?没打算罚他?   “怎么?不说你两句不开心?”   “没有没有。”他赶紧起身。   萧逸宸收了玩笑的心思,正了正神色,“王管事那边派人盯着点,别让死了。”   墨染应下,下去安排了,屋内一下安静了下来,萧逸宸靠着床架,略微思索着。   王管事背后也不知能扯出什么人来,他直觉一旦能查实,届时朝中就是一番动荡。   他散漫的笑了,那此行可真是不虚了。   ……   次日晨光熹微,太守府后院处,停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家丁来回忙碌着,将行礼一件件往马车里搬着。   宁道站在一旁指挥着,深怕把什么东西落下了,他的夫人和儿子没怎么离开过平遥,现在因着疫病的关系,却要离开平遥去往他的老家住一段时间了。   没一会儿,宁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来了后院。   “老爷。”   宁道回头,“怎的这样早就过来了?”他上前去拥着宁夫人,“再睡一会儿吧?东西收拾起好了,就让人去叫你。”   宁夫人摇头,“睡不着了,妾身想着过来看看,”她环顾四周,没看到宁致远的身影。   “对了,致远呢?还没起来么?”   宁道笑,“昨个出去就没回来,可能要离开了,舍不得他那帮子朋友吧。”   宁夫人闻言,微微皱眉,“老爷就惯着他,彻夜不归成什么体统啊?”   宁道将她揽在怀里,下巴放在她的发顶,“好了,夫人,他都那么大人了,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宁夫人还想再说什么,宁致远却正好来了这后院。   他彻夜未眠,眼皮底下是显而易见的乌青,宁道一见儿子这般,不由出声询问。   宁致远没回答他,只摆手让家丁下去,余下他们一家三口。   宁夫人明白事情不一般,也不依偎在宁道怀里了,两人俱是一副严肃的模样。   宁致远说:“瑄王来了平遥。”   嗯?   宁道愣住了,不是说过几天才来的么?怎的动作这样快?   “消息确切吗?”   宁致远点头,“确切,鸣风昨夜告诉我的。”   宁道沉默了,上头说瑄王还要过几天才到,有一些东西他还没来得及收拾,也不知瑄王来了多久了,到平遥也没来他太守府,这几天想必是了解到了什么情况。   怪不得昨日王管事被送到了官府,他原以为是王管事被什么人收拾了,这人本就不干净,被收拾了也在他的情理中。   现下看来,应该就是瑄王做的了。   那么他已经去了城郊?   那么王管事就留不得了,他原以为是王管事惹了别人,若是瑄王……   他心里顿时慌了起来,是不是已经发现什么了?   不行,他得赶紧去跟上面汇报一下。   “你们俩赶紧离开这,旁的什么都别管。”   他说过,就要去书房,宁致远却拉住了他,认真的说:“爹,我不走了。”   “没睡醒?说什么胡话呢?”   宁致远正了神色,“我没有,爹,我很清醒。”   宁夫人也拉住宁道的手说:“我也不走。”   宁道喉咙发紧,他知道他们想留下来陪着自己的心,可他不能让自己的妻儿受到伤害。   平遥有隐隐控制不住的意思,他不能让这两人留在这里,万一染上了那疫病,可真的治不好,寻常百姓不知,他作为平遥太守,可再清楚不过了。   他把两人的手交叠在一起,拍了拍,安抚道:“你们离开平遥,安全了,我才能放心。”   宁致远欲言又止,宁道说:“赶紧走吧,别担心我,你们俩都好好的,”他笑了笑,“等这病过去了,我就去平州接你们回来。”   宁道最后还是送走了两人,他看着马车消失在拐角处,良久,他才关上后门,去了书房。   ……   萧逸宸借着去看那妇人的由头,又去了一次城郊,这一次的把守显然比昨天强了很多,他起初说要进去看人,直接被拒绝说不让进。除非有大夫的证明,否则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在外面待着。   幸好昨日为了送妇人来这里时,他让大夫给他也开了证明,大夫本着一颗仁爱之心,为了让妇人能自愿来这里,就算他没有患病,大夫也还是开了证明。   凭着证明,他得以进入隔离区,王管事那处换了人来,正规规矩矩的给人家安排住处。他远远的看了眼,就闪身去了别处。   穿过几间帐篷后,他掀开帘子,一股浓浓的草药味扑面而来,哪怕是围着面巾,那草药味也不可忽视。   帐篷内是几个女人,或坐着,或躺着,他昨日送来的那妇人坐在最里面,照看着她的孩子。   他上前去,那妇人一见到是他,憔悴的脸上浮着浅浅的笑,“你来了。”   萧逸宸在床边坐下,他嗯了一声,摸了摸孩子的额头,低声说:“退热了。”   “嗯。”妇人点头,“昨日夜里来了大夫,开了药,一直让喝着。”   她把帕子浸了水,轻轻擦拭着孩子的脸庞,孩子微微摇头,想来是不舒服了。   妇人淡笑着,轻声安抚,“乖啊,擦擦脸就好了。”   萧逸宸又坐了一会儿,和妇人聊了两句,他便起身告辞了。   本来来这里,也是为了另一件事,只是顺道过来看看两人,看那孩子退了热,面色也比昨日好了些,他稍稍的放下心来。   这里的大夫应该是有些本事的,治不了疫病,但能缓解一下也是好的,等太医到了这里后,情况会慢慢的好起来。   夜深人静,乳白色的月光倾洒在室内。   正是万籁无声的时候,沉沉睡去的墨染被弄了醒来。萧逸宸站在他的床前,墨染一骨碌爬起来,顷刻间睡意全无。   萧逸宸一把按住他,低声说:“换衣服,我们去个地方。”   墨染一脸沉默的看着主子身上穿着的夜行衣,他很识趣的没有多问,换了衣服,就要出门去。   萧逸宸赶紧拉住他,“没睡醒啊?穿成这样走正门?”   墨染:“……”   萧逸宸打开窗子,率先翻了出去,墨染摸了摸鼻子,随后翻了出去,窗子啪的一声,合上了,又恢复了先前的模样。   两道黑色的身影疾步在屋顶,很快,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作者有话要说:论双标   夜深人静,沉沉睡去的墨染被弄了醒来,他一脸的戾气,烦躁的想要neng死对方,待定眼一看。   噢,是主子啊,那没事了。 第41章 深夜抢劫   元月的天似乎格外的冷, 寒风不住的肆虐,枝丫上堆积的雪花簌簌的往下落,萧逸宸和墨染的身形匿在一棵粗壮的树后。   萧逸宸时不时的朝前方瞥去两眼, 墨染则凝神注意着四周的情况,他虽然不知道主子为何大半夜不睡觉, 跑到郊外的这块隔离区来。   但他信主子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他能做的的就只是听他从的命令,且时刻注意四周的情况, 防止一些突发情况威胁到主子的安全。   萧逸宸盯着看了一会儿, 那处依然没什么动静,他回过头,靠在树上,夜空是浓稠的黑,一点亮光也无。   墨染回头看着他, 动了动唇,想问些什么,却又没问出口。   萧逸宸睨他一眼,“想问就问。”   墨染敛下神色,半晌他道:“主子来这里是……发现什么了吗?”   萧逸宸刚想开口,两人的神色同时一动。   有人来了。   萧逸宸探过头, 一队和他们一样身着夜行衣的男人,脸上覆着黑色的面巾。他们拉着马车, 从遥遥的夜色中而来。   他们站在栅栏外面,和守着的士兵交谈了些什么, 接着后门被打开了。   男人们陆陆续续的拉着车走了进去,萧逸宸留下一句在这等着,便施展轻功, 尾随在那伙人后面进了隔离区。   墨染留在原地,目光紧紧跟随着萧逸宸的身影,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他的心里隐约有个猜测,今日他去了看押王管事的大牢,暂时还没有人提审他。   那王管事见他来了,跟看见阎王来了没什么区别,吓得脸都白了,可就是这样,问他贪的那批银子去了哪里,他死活都不肯说。   若不是刑讯逼供的药水没带在身上,他势必要撬开他的嘴。   后来他又去了王管事的家里寻找了一番,也没发现什么暗道密室之类能拿来藏银子的地方。   他有想过太守府,不管怎么说,王管事一个小小的管事,敢这么贪,跟平遥太守脱不了干系,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去探查一番。   可现下,主子深更半夜带他来了这里,加上方才那些穿着夜行衣蒙着面的男人们,那么极有可能,被贪的银子就放在这里。   这么一来,墨染都要佩服王管事的胆识了,敢把贪来得银子就这么放在大庭广众之下,实乃灯下黑。   但细细想来,王管事那副欺软怕硬的样子,不像是这么胆大的人,那么十有八九是太守宁道了。   这就说得通了,宁致远可能从任鸣风那里得知主子来了平遥,宁道急了,是以三更半夜派人来把银子运走,不曾想,主子先一步得知了,所以带自己来了这里。   墨染露在外面的眼睛弯了弯,不愧是主子。   凛风越发的肆虐,一道黑影唰的落在了墨染身旁,墨染回头,低声说:“主子。”   “嗯。”萧逸宸应了一声。   “主子有什么发现?”   萧逸宸看他一眼,打趣道:“这回不墨迹了?”   墨染:“……”   萧逸宸轻声的笑了,低低哑哑的声音飘进了墨染的耳朵,又很快的消散在寒风中。   “那伙人搬银子呢,等会就出来了。”   墨染抬头,”那我们……”   萧逸宸唇角微扬,“抢过来。”   没一会儿,那群男人拉着马车走了出来,栅栏门被关上了,一切又恢复如初。轱辘辗在雪上,发出响声,在寂静的夜中格外明显。   萧逸宸和墨染彼此对视一眼,快速的跟了上去,待远离了隔离区,确保那群守卫的官兵短时间不会追上来后,两人齐齐动了手。   前面的人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悄声放到在地,两人就这样连着放倒了几个,直到有人发现不对劲,转过头后,他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叫喊的声音被堵在了喉咙,他被墨染一个手刀过去,软着身子倒在地上。   身体落地的声音,惊动了前面拉着马车的几人,领头的那人迅速回头,“大家小心。”   他警觉的看着两个不属于自己队伍的人。   只是为时已晚,现下能好好的站立在地的人,不过一手之数。   他们站在领头身后,拔出了刀,面露凶色。   “带着东西走。”   领头的说完,他拔出刀,冲了过去。   今日接到命令,将东西运往别处,为了确保顺利完成任务,他找来的这一小队人基本都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比之一般的劫匪不知道要厉害多少。   谁能料到,不过一个照面,这伙人已经倒了大半。   他的心里明白自己多数也打不过两人,不过为了完成任务,能拖一时是一时。   墨染闪身站在萧逸宸前面,他赤手空拳的接住那人劈过来的刀。   他两掌合住,刀贴在他的手心,任凭那人怎么动也动不了。   “留活口。”萧逸宸说完,身形一动,追那几人去了。   领头那人干瞪着眼睛,看他的身形快速移动,不费吹灰之力,就追上了拉着马车的几人。   他不由发着狠,下压着刀柄,企图砍下去。   墨染冷笑一声,眼中是赤裸裸的不屑。   他双手用劲,猛的一扬,领头那人连人带刀向后狂退好几步。   手脱力的一松,刀落在地上。   他拾起刀,毫不恋战的转身就跑。   他得护着那东西,不能让这两人抢了去,否则,上头怪罪下来,他承受不起这个代价。   墨染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后,那人快他便快,那人慢他便慢,始终跟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   跟猫逗老鼠似的。   那人咬着牙,加快了步伐,他就不信甩不掉身后这个人。   片刻后,冷冰冰的事实告诉他,他还真就甩不掉。   墨染估摸着主子那边也该结束了,他加快了步伐,眨眼间,便到了那领头的前面,挡住了他的路。   猫玩够了,不屑于再浪费时间时,便下了狠手,老鼠再无逃脱的可能。   墨染锁死那领头的退路,他一脚踹过去,那人倒在地上,吐出口血来。   一片莹白中,绽放出妖冶的血色花朵来。   那人抹了把唇角,眼中是彻底的决绝,既然那东西可能护不住,那便拼一把,横竖都是个死。   他握紧了刀,起身砍了过去。   墨染侧头,躲过他锋利的刀刃。再次扫过一腿。   这一次,他没有给那人反应的时间,将他脸朝下,按在地上,拳头如雨点般落下,通通砸在他的背上。   若不是主子说留活口,他大概没有这样多的耐心陪他玩猫抓老鼠,他最有可能,将其一招击杀。   那人不住的吐血,惨叫声回响在浓黑的夜中,煞是渗人。   待他没有什么反抗力,而又确保他能活下去时,墨染停了手,将人拖着走了,身后留下片片的血色,跟梅花似的。   那几人被萧逸宸轻松解决掉,他拿着刀,一下劈开了箱子上的锁。   箱子被打开,是白花花的银子。   墨染将人扔在地上,萧逸宸掀开车帘,走了下去。   “主子。”   躺在地上的人挣扎着动弹了一下。   萧逸宸蹲在地上,把人翻了过来,血色浸透了黑色的面巾。   墨染一刀挑了他的面巾。   是一张苍白至极的面容。   “谁派你来的?”萧逸宸问。   他冷哼一声,偏过头去,很是硬气。   萧逸宸微微勾唇。   墨染从怀里掏出个小药瓶,捏住他的下巴,黑色的小药丸被强行喂进了他的嘴里。   他一脸的惊恐,不住的咳嗽,想要把药丸吐出来。   “你给我吃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让你的感觉更深刻些的药罢了。”他冷着脸,没什么表情的说。   从前宫里的影卫受训时,都会被逼着自行服下此药,甭管有多硬气,疼起来是真的要命,最后基本都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墨染翻转着刀尖,避开要害,直直的刺进了他的大腿。   “啊……”   他惨叫一声,大声的喘着粗气。   太疼了。   不如直接杀了他的好。   “谁派你来的?”   他还是一咬牙,紧紧闭上嘴,打算抗到底了。   萧逸宸赞赏似的,“不错,很有骨气。”   墨染抽出刀来,他还没有叫出声来,下一刀便又刺了进来。   他目眦欲裂,痛呼声被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骨气偏偏是最要不得的。”   萧逸宸站起身,“最后一次机会。”   那人侧过头,他闭上眼睛,用力一咬。   墨染先他一步,捏住他的下颚。   他睁开眼睛,无法咬舌自尽让他如困兽般,疯狂挣扎扭动着。   眼见着下一刀又要刺过来,他害怕的缩了一下。   太痛了。   实在太痛了。   “……我说。”   他还是屈服了,屈服于疼痛,没有人是不怕疼的。   墨染的刀顿住了,就那样停在那里,没有刺下去。   他瞥那人一眼,意思很明显,不说实话的话,刀依然会刺下去。   “宁道,他派我来的。”   猜想被证实,墨染看萧逸宸一眼,继续问道:“要把东西运哪去?”   “往东走,那边山上有个山洞,先放在那里。”   “为何?”   “我不知道。”   墨染手腕微动,就要刺下去。   “真的,我没骗你。”他摆着手,费力的挪着身子,想躲开那一刀。   “他只说现在天冷路滑,鲜少会有人往山上去,那里比较安全,其余什么也没说。”   墨染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说谎,站起身,他看向萧逸宸,示意这人怎么处理,是杀了还是?   萧逸宸摆了摆手,墨染扔下刀,“知道回去怎么说吧?”   那人点着头,“知道,知道。”他说完,不敢停留分毫,连滚带爬的捂着腿,跌跌撞撞的跑了。   墨染上了马车,翻看了几个箱子,全都是银子。   “主子,这些怎么处理?”   “弄去那山洞里。”   墨染点点头,这是要钓鱼了。 第42章 以下犯上   过了两日, 林海和太医也到了平遥,萧逸宸收到消息后,和墨染一同去了太守府。   太守一早便带着人在府外等着, 平遥的一众大小官员都在这里了,他们交头接耳着, 彼此都心知肚明, 此次瑄王来了平遥,势必会有一番大的动作。   疫病越发的严重了起来, 街道冷冷清清, 店铺门紧紧锁着,前几日的热闹与喧嚣不复存在。   因而一行人出现在长街尽头时,就格外的明显。一众的谈话声瞬间停了下来,官员们聚在一起,翘首以盼。   待走近了, 林海一抬手,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宁道率着一群官员迎了过去,林海抱拳,“宁太守?”   宁道点头,“是,敢问阁下是?”   “林海, 负责此次护送各位太医。”   宁道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路辛苦了。”   林海摇头, “无碍,”他伸手指了指身后的马车, “先让各位太医歇会吧,他们才是真的辛苦。”   宁道赶忙说:“对对对,住处我都安排好了, 不嫌弃的话,就住在我府上吧。”   林海笑着,“有劳宁太守了。”   宁道摆手说:“哪里。”   他走到马车前,亲自掀开帘子,迎着太医们下了马车。   宁道身后跟着的那群官员左顾右盼,等到仆人都把马车里的药材搬了下来,也没看见瑄王。   宁道把人引进府里,他和林海走在最后,琢磨了半晌,他问道:“林队长啊,我说那个……瑄王他?”   那日致远告诉他瑄王殿下已经到了平遥,就算是他先前在平遥打探情况,现在林海和太医都已经到了,他没理由还不来太守府啊。   林海闻言,压低了声音,神态自若道:“瑄王他等会就到。”   两人正说着,萧逸宸和墨染便出现在了太守府门外,林海余光看到了人。   “瑄王。”   前面走着的所有人听到这一声瑄王,都停下脚步,向后看过来。   萧逸宸站在台阶下,目光扫过众人,明明他才是那个矮下去的人,却仿佛所有人都矮他一头。   “参见瑄王殿下。”一众官员俯身行礼。   萧逸宸抬步走上台阶,“各位大人免礼。”   他随后说:“先进去吧,别在这里站着了。”   众人在太守府安顿下来,趁着平遥的官员都在,萧逸宸召见了几个,在里面说着话,墨染守在门外。   宁道忙了大半日,这才空闲下来,他马不停蹄的来了萧逸宸这,想要进去,但被墨染拦在了门外。   “主子说了,不希望任何人打扰。”   宁道抬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眼这个冷若冰霜的男人,赔着笑,“好,我不进去,等瑄王有时间了,我再来。”   墨染没说什么,目送着他离开,没一会儿,林海又来了。   “张太医让我来说一声,他们先去医馆看看情况。”   墨染点头应下。   “瑄王还在接见官员吗?”   “嗯。”   林海见他不欲多说,也不自讨没趣,随意说了两句便走了。   直到日暮西沉,房门才被打开,官员陆陆续续的走了出来,路过墨染时,纷纷点头示意。   墨染微微颔首,不卑不亢的样子。待所有人都走了,他才走了进去。   萧逸宸放下茶杯,他转身关上房门。   “主子。”他把张太医的意思说了,萧逸宸懒懒的嗯了一声。   晚上和太医们再聊一下,看看他们是什么想法,他虽然前几天都在医馆和那块隔离区跑,但他始终是个外行,不太懂医理这一块,他能看出的问题大都是些旁的,疫病这些还是要太医来。   “山洞那处有动静了吗?”萧逸宸问   “第二日有人去了那山洞,查看了一番就走了,想来是宁道不放心,派人去看看,那之后就没有动静了。”   从银子被运到那里开始,他便派人盯着了,虽然此次来平遥主子带的人不多,但好在武功都很不错,用着也很是利索。   萧逸宸神色平静,“牢里那个呢?”   “死了。”   萧逸宸沉默了一瞬,这个王管事唯一的价值就是知晓贪来得银子藏在哪,现在被宁道转去了别的地方,那么他就没什么价值,不值得他上面的人保他了。   宁道的上面是谁呢?他受了谁的命令?京城中谁又是他的靠山?   他想了一会儿,没什么头绪,便不再想下去,“传膳吧。”   正好也饿了。   京城   皇帝忙完了政事,福公公提着个食盒走了进来。   “陛下,”他打开食盒,一盘一盘的往桌上摆,“丽贵妃让人送来的。”   皇帝瞥了一眼,并没有什么食欲。   “拿下去吧。”   福公公沉默着,盘子被收了回来,他把食盒递给了旁边的小太监,小太监提着食盒出去了。   皇帝向后靠在椅子上,他喝了杯茶问,“老五那边如何?”   福公公微微弓着腰,“说是太医们今天到了平遥,瑄王和他们一道住在了太守府。”   皇帝放下杯子,皱着眉头,“他不是提前就到平遥了?没去太守府?”   福公公低下头,“不知,林海不在身边,无法得知瑄王的具体行踪。”   半晌后,皇帝才说:“让魏诀的人盯紧点。”   “是。”   萧逸宸和太医们聊了大半宿,初步确定下来治疗方案,随后他让禁军的人送太医过去歇息。   魏诀送来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人都离开后,他靠在椅子上,揉着眉心。   墨染走过来,轻声说:“主子,我给您按按吧?”   萧逸宸应了一声。   墨染走到他身后,两指轻轻的放在他的太阳穴上。   萧逸宸的身体瞬间紧绷了起来,但他很快又放松下来。   若是旁人,萧逸宸根本不会允许他这么接近自己,更别说还把自己的要害这样直接的放在他的手下。   但这是墨染。   墨染待他适应了,才开始不失力道的按揉着。他虽然没有专门学过按摩,但他清楚的知道人体的穴位,是以很了解怎么按才能让人舒服些。   萧逸宸眯着眼睛,身体彻底放松下来。他微微仰着头,享受着身后之人带来的按摩。   烛火昏黄,两人的身影被拉成长长的的一道,映在窗户上。   萧逸宸慢慢睡了过去,墨染停下手,他轻声走到萧逸宸面前,蹲下来,仰头看着他的睡颜片刻,确定他这是睡熟了。   他起身,揉了揉脸,现在一个难题摆在了他的面前。   怎么在不弄醒主子的前提下,把他放在床上?   他站在原地想了好久,什么办法也没有想出来。   最后一咬牙,算了,以下犯上就以下犯上吧。   他弯下身去,一手护住萧逸宸的后颈,一手揽在萧逸宸的腰上,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别醒,千万别醒。   他祈祷着。   否则一万次都不够他死的。   桌子到床榻短短几步路的距离,他却走出了一身汗。   他弯下腰将人平稳的放在床上,偷偷瞄了一眼,还好,没醒。   他松了口气,视线在萧逸宸的衣裳上来回飘。   要他在主子睡着时脱他衣裳,再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   他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就这样吧。   他把被子掀开,盖在萧逸宸身上,又四下看了看,确保没什么问题后,这才过去把蜡烛吹灭,而后悄声的离开了。   门被合上的瞬间,萧逸宸睁开眼睛,哪里有刚醒时的样子。   他瞥了眼身上盖着的被子,若有似无的笑了下。 第43章 知晓   翌日, 天蒙蒙刚亮,宁道就来了萧逸宸这里,得知他还未起, 便在门外侯着了。   墨染瞥他一眼,也不知这太守究竟找主子有何要事, 来得这样勤快。   “太守请先回吧, 现下天冷,冻坏了身子骨就不值当了。”   宁道摇头, 示意自己无事。   昨日没有见到瑄王, 今天怎么也得见他一面,是以一大早他就过来了,想着探探口风。   瑄王在平遥的这段时日,也不知道他究竟知道了多少,那日他让阿木找人将银子运到了山上, 不知怎的,心里总是很不踏实,虽然阿木告诉他没什么问题。   他又派了人前去,确保银子就在那里后,他才稍稍放下心来。   剩下的就只等那人来了。   墨染看他这非要见到主子不可的架势,很是无语, 又想到真的把人冻出毛病来就不好了,遂引着人先去旁边的屋子里坐着。   约莫半个时辰后, 宁道才得以见到萧逸宸,墨染关上房门, 在门外侯着。   “微臣参见瑄王殿下。”   萧逸宸放下手中的茶杯,略微抬手,“宁太守, 坐。”   “谢王爷。”   宁道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瑄王昨日辛苦了,才来平遥便忙碌到深夜,”他面上一副惭愧的样子,“微臣的不是,让王爷一来便如此辛苦。”   对于这种恭维的话语,萧逸宸从前不知听过了多少,并不放在心上,他道:“宁太守是有何事要找本王?”   宁道沉吟片刻,“不知王爷对于平遥的疫病有何办法,微臣好配合王爷。”   “说起这个,本王也想着今日找你聊聊,正好你来了,那并一道说了吧。”   宁道坐正了身体,洗耳恭听。   “城郊那处……”   宁道一听他提起了城郊,心不由得跟着提了起来。   “城郊那处隔离区不够,再开辟一个出来。”   宁道心落了下来,微微一叹,还好。   “是,微臣也有此想法,现在平遥被诊断出疫病的人越来越多,那处确实不够,只是……”   他迟疑一瞬,“这短时间内怕是建不出来,还有就是鲜少有人现在出来接这个活,怕被……传染。”   “尽量缩短时间,招募工人的时候,银子能开多高开多高,”萧逸宸凝着神色,意有所指,“所有开销记录在案,往上报,走国库的银子。”   宁道有一刹那的慌乱,这是知道了,还是他想太多,过于惊慌?   萧逸宸自然没有错过他眼中的慌乱,没看到似的继续说:“还可以号召富甲豪绅捐赠,能有一点是一点。”   宁道应下了。   “患了病的,全部集中收治,派人去,挨家挨户的排查,一旦发现,全部带到城郊去。”   “这……挨家挨户的查得耗费好些人力啊。”宁道有些不赞同他所说。   萧逸宸不容置疑的道:“不管耗费多少,就得确保所有患病的人都在一块集中收治,否则,彻底传开了,后果不堪设想。”   宁道沉默着,这么做也无可厚非,只是他怕太过了,会引起百姓的不满。   他斟酌着开口,“这么做……也行,就是要安抚好百姓。”   萧逸宸缓了神色,“那是自然。”   “这件事你看着安排,确保每一个病人都能得到治疗。”   “是。”   “还有,若是控不下来,平遥先封锁一段时日,待情况好转,再解封。”   宁道腾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可啊,王爷。”   他满脸的急切,“平遥商客极多,若是封锁了,这对平遥就是重创啊。”   萧逸宸抬眼看着他,“所以说,视情况而定,现在还没到那一步。”   “本王之所以现在说,就是要你心里有个数,你作为平遥太守,具体情况比我清楚,”他淡淡道:“最好是全部心思都在防控疫病上,别有其他不该有的心思。”   宁道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瑄王知道了,但具体知道了多少,他无法判断。   宁道的面色惨败,嘴唇张了又张,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语言在这一刻显得苍白而又无力,仿佛他灰败的脸色,没有丝毫的说服力。   萧逸宸见达到了他想要的效果,便说:“好了,太守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没有的话,就下去照办吧。”   宁道神情恍惚,他摇着头,应了声是。   萧逸宸突然笑了下,满脸的玩味之色。   “说起来,前几日与令郎有过一面之缘,令郎也是一表人才。”   宁道被他的话给狠狠一震,他这是什么意思?两人单纯的见了面还是旁的什么?   他讪讪的笑了两声,“犬子他不识得王爷,没有……冒犯王爷吧?”   “没有,”他状似随意的提起,“怎的不见令郎?”   宁道支吾着,不知作何回答。   “犬子他……回了老家。”   “嗯?”   宁道硬着头皮,“老家有点事,犬子就先回去了。”   萧逸宸轻笑两声,“原来如此,家里有事,回去也是应该的。”   “是,是,是。”宁道用袖子抹了抹额头上流下的汗水。   “行了,宁太守先去忙吧,本王就不留你说话了。”   “好。”   宁道弓着身子退了出去,直到回了书房,他紧张的心情才渐渐平复下来。   他马上写了一封书信,派人送了出去,接着又把萧逸宸交代的事情安排了下去,这才靠在椅子上,久久不能回神。   突然,他想起什么似的,唤了管家进来。   “老爷。”   “去问问夫人他们到哪里了?”   管家愣住了,不懂老爷为何突然问起了夫人。   “快去。”   宁道不耐烦道,他心里莫名的有些不安,怕夫人和致远出事,平州与平遥相距几百里,虽然身边跟着不少人,但自从瑄王提了一嘴致远,他的心就没有放来过。   “噢,好的,老奴马上就去。”   管家离开后,宁道深深的叹气,手肘放在扶手上,抚着额头。   瑄王话里话外的警告,他都明白,只是一旦上了贼船,哪里有那么好下来的,现在就看上面怎么说了吧,不管最后怎么样,他都不希望他的夫人和致远出事。   墨染端着托盘进来,粥和小菜一一摆在桌上。   “主子,过来吃饭吧。”   “嗯。”   萧逸宸拿着汤匙,有一下没一下的搅着,偶尔喝一两口。   墨染知道他应该是在想事情,但是早上不好好吃早饭的话,对身体不太好,更何况主子早上的胃口一直都不太好。   他擅作主张的出言打断了萧逸宸的思绪,“主子,您先吃点吧,吃完再想也不迟。”   “……嗯?“萧逸宸被他的话拉回了神,半晌后才明白过来他说的,不禁失笑。   “好,听你的。”   墨染也跟着笑了下,眉眼弯弯的。   萧逸宸粥也忘了喝,盯着他的带笑的眉眼看了片刻,心下只有一个念头。   他的墨染当真是个美人。   他的心念微动,上一次有这种想法是什么时候来着?噢,对,他出手教训成王那一次,回来向自己复命时,自己便说过他是个美人。   从前倒是没怎么在意过他的容貌,从那之后,或多或少都会注意到一些,也不知是怎么了。   墨染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以为是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他伸手摸了一把,什么也没啊?   那主子看什么呢?他疑惑了。   不过主子想看就看,谁让他是主子呢。   吃完早饭,墨染收拾了桌子,之后便呆在萧逸宸身旁,等候差遣。   “去平遥的几个富豪家里看看,尽量劝说他们捐点银两出来,能捐一点是一点。”   “像易家,付家这样的豪绅,多转转看。”   “是。”墨染点头应下。   萧逸宸叹气,“那边能碰到人就碰,若是再碰不到,三日后,山洞的银子全部运到隔离区去。”   “好。” 第44章 诚意   易景作为平遥首富, 已是多年,一听明墨染的来意,二话不说, 大手一挥,捐了不少的银两出来, 还说, 若是缺什么,尽管开口, 他们易家可以出人, 出力。   墨染谢过他后,和他随意聊了两句,就要告辞,易景还挽留了好一会儿,非要他留下吃顿饭再走, 怎么说也是顺手救了他的女儿。   墨染连忙推辞,说他之后还要去付家,就不留下吃饭了。   易景表示了理解,人家之后还有事情要忙,他也不好强留,最后只让易玲珑送送他。   易玲珑领着墨染出去了, 在门口时,易玲珑有些好奇的问:“墨大哥, 你要去付家啊?”   墨染点头。   易玲珑仰着头笑了,“付姐姐家我熟啊, 我带你去吧。”   墨染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   身边跟着旁人他会烦,但易玲珑和付家相熟, 应该会比较好办事。   他拧着眉,暗自纠结着。   “我真的和付姐姐挺熟的,对了,”她突然想起来,墨染可能还不知道她说的付姐姐是谁。   “付姐姐就是那家客栈的掌柜,你见过她的。”   墨染看她一眼,付清如原来就是付家的女儿啊。   少女的眼里溢满了得意之情,“怎么样,怎么样?我带你去吧。”   思来想去,墨染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易玲珑莞尔,带着墨染往付家去了,一路上她就没有安静过,一直挺高兴的跟墨染说这说那,有关于平遥的,也有些是关于她付姐姐的,当然,说得最多的就是她师兄——任鸣风。   墨染大多时候都左耳进右耳出,偶尔回那么一两句,以致于显得不那么尴尬。   付家和易家一样,同是平遥的富甲豪绅,因着易玲珑的关系,两人没有通传,直接进了付家的大门。   墨染说明了来意,管家有些遗憾的跟他说:“老爷今早出去了,还没回来。”   墨染思索了一瞬,还没说什么,管家又说:“不过我们大小姐和二少爷都在,您可以和他们聊聊。”   墨染点头,现在也只能如此了。   管家出去后,墨染坐在椅子上,等着付家的大小姐或者二少爷前来。   待管家走远,易玲珑侧过头,小声的跟墨染说:“付杰不太好说话,而且他脾气也不太好。”   不好说话?脾气不好?   墨染没当回事,再怎么样他今天也得让付家捐点银两出来,否则光靠平遥官府的这点银两,根本度不过这次疫病。   易玲珑见他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不由说:“其实我们可以直接去找付姐姐。”   “付家现在很多事情都是付姐姐说了算,比她的弟弟付杰更有话语权。”   只一瞬,墨染便决定去找付清如。   两人到付清如院子时,还未走近,争吵声便隔着门清晰的传进了两人的耳朵。   易玲珑停下脚步,她的手扣在门环上,不知进还是不进。   “你一个姑娘家,还想着要继承我们付家的家产吗?你也不想想,将来嫁了人,你便是别人家的人了,有什么脸来继承我们付家的家产啊?”   男人尖酸刻薄的话语丝毫不留情面的说了出来。   “我继承与否,跟你有何关系?”   “怎么没关系,爹给了你,我就什么都没了。”   易玲珑听不下去了,她一把推开门,院内的两人同时转过头,付清如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错愕。   “玲珑……你怎的来了?”   易玲珑一把拉过付清如,将她护在身后,厉声说:“你就是这么对你姐姐的?”   “付杰,你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付杰梗着脖子,神色狠戾,“你有什么资格来管我们付家的事?”   易玲珑气血翻涌,脑中嗡嗡作响,她从前只知付杰不好相处,没想到私下里还是这么跟她姐姐说话的,付姐姐也从来未跟她提过。   她是家中的掌上明珠,家中也只有她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自然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受尽恩宠。她从来未想过会有庶出的兄弟姐妹这样跟嫡出的说话,她以为所有人家里都是兄友弟恭,姐妹相亲的。   她气急,“你一个庶出而已,跟你嫡出的姐姐这样说话是吗?”   付清如一愣,“玲珑……”   付杰被她戳中了痛处,脸色阴沉的可怕,他伸手指着易玲珑,“你可真行,易小姐。”   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   就因为他的娘亲是妾室,他就要在付清如面前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易玲珑挺直腰板,没有丝毫退缩,顶着付杰快跟刀子似的目光,她不甘示弱的瞪回去。   付杰捏紧了拳头,他极力的克制自己,良久,他狠狠瞪了两人一眼,一甩衣袖走了。   路过门外倚着墙的墨染时,他惊了一瞬,这男人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和易玲珑是一起的?   墨染懒懒散散的看他一眼,无视他打量的目光,站直身体绕过他,往院子里去了。   付杰不屑的冷哼一声,走了。   易玲珑拉着付清如坐了下来,正要说些什么安慰她,墨染便进来了,她止住了话头,直起身看着他。   付清如慌乱的抹了下眼睛,故作镇定的望向墨染。   他面无表情的走到两人对面坐下,想了下,还是说道:“付小姐……不必太过伤心。”   他怎么说都算是有求于人,现在人家处于心情不太好的时候,他出言安抚一两句也是应该的。   付清如楞在了原地,就这样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语,她的心头却是一暖,方才受到付杰带来的言语上的伤害,好像轻而易举的被这句话抚慰了。   她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谢谢。”   墨染摇了摇头,随后简单的说明了来意,付清如听罢,被付杰扰的乱七八糟的情绪也被暂时压了下去。   她跟墨染两人商讨了捐赠的银两和其他一些救济的事宜,最后她保证,只要有用到付家的地方,她一定会尽力而为。   墨染谢过她后,见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便提出了告辞。   若是平常,付清如还会留墨染在府中招待他一下,但今日她实在是没什么心情了。   她道:“好,墨公子自便吧,清如就不送您了。”   易玲珑也说,“墨大哥,你先走吧,我留下来陪着清如姐。”   墨染点头,刚要踏出门时,易玲珑在后面大声说:“对了,我师兄也可以帮忙的,回去我跟他说。”   墨染转过头,说:“谢谢。”   出了付府后,已是暮色四合,墨染回到太守府,还没来得及向主子复命,便有人来说,山洞那处有动静了。   他匆匆就往那山上去了,出了平遥,他将轻工施展到了极致,赶在天黑之前,上了山。   京城。   丞相府后门,停着辆马车,车帘被掀开,走出来一全身黑袍的男人,宽大的帽子扣在头上,夜色隐去了他的容貌,让人看不清他究竟是何神色。   后门被打开,管家左顾右盼了一番,见没什么异样,把人引着往书房去了。   丞相孙柏之在屋子里来回转悠,脸上是抑不住的焦急,他间隔没多久就往外瞅两眼,终于在他快按捺不住的时候,管家领着人来了。   他拧着的眉头放松下来,展颜笑了。   门被合上,黑袍男人撩开头上的帽子,一张俊美无俦的脸露了出来。   “太子。”孙柏之说。   萧北宁点头,绕过桌子,在椅子上坐下。   “没人发现吧?”丞相在他对面坐下,低声说。   “没有,找了人假扮作我的模样,短时间不会有人发现我出了东宫。”   “那就好。”丞相稍稍放下心来。   “平遥怎么样?”太子问。   说起平遥,丞相凝了神色,眉头紧蹙,“不太好,疫病是越来越严重了。”   太子闻言,哼笑一声,“这是天要助我。”   丞相虽然不太认同他所说,但还是顺着他的意思,“是啊,疫病一旦控制不好,到时候陛下问起责来,首当其冲的就是他瑄王。”   太子支着下巴,眼中隐隐有期待之色,“最好他能染上那病,以绝后患。”   丞相跟着笑了起来,“这样最好不过了。”   太子转而说起了旁的,也是此行的真正目的。   “沈一南来找我了。”   “谁?”丞相以为自己听错了。   沈一南?他那个性子像是会和他人交好的人?   “沈一南。”太子有些神色复杂的说。   “昨日来的,说是会助我得到我想要的。”   丞相沉默了,朝中他唯一有些看不懂的就是沈一南,十七岁时高中状元,放着好好的官不做,非得跑到刑部去,性情极其孤傲不说,与旁人根本不怎么来往。   这么些年,他就没听说过他和哪个官员走得近些,直到元旦过后的那次朝堂,在众人都默认瑄王将要被派去平遥时,他站了出来,为瑄王说话。   “他不应该是瑄王的人吗?硬要帮的话,也该是瑄王啊。”丞相说。   太子摇头,回忆起了昨日沈一南来找他时的情景。   和往常一样,下了朝的萧北宁正要回东宫,却被一个小太监引去了一处,红墙白雪,映的那人容颜更加美艳而不可方物。   沈一南。   他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不知他为何在此处等着自己。   “太子。”   他微微颔首,声音清列,像是泉水般。   “沈大人找本太子有何要事?”   沈一南往前走了一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一股清香扑鼻而来,太子不自觉的轻嗅一下。   很好闻。   像是沈一南特有的味道。   “太子可否借一步说话,这里……不太合适。”   太子抬眸凝视着他,沈一南的眼睛清澈明亮,干干净净的,什么杂色也没有。   “好。”   沈一南微微弯唇,轻笑一声。   两人去了家酒楼,二楼最里面的雅间。茶水冒着热气,淡淡的茶香在两人之间飘着,盖过了沈一南身上特有的清香。   “沈大人现在可以说了吗?”   静坐良久后,太子率先开口。   沈一南葱白的手指捏在茶杯上,“太子殿下,”他敛下神色,“如果微臣说,愿意助您一臂之力呢?”   嗯?   太子愣了一下,沈一南这是站队了,选择了他?   “为什么?”他下意识的出口询问。   沈一南轻声说:“因为您值得。”   太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放肆而张狂的笑了,“沈一南,你当我傻吗?”   沈一南望向他,“微臣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太子微微眯起眼,有些玩味道:“不明白?”   沈一南并不言语。   “那日在朝堂之上,你为瑄王说话时的场景,本太子可历历在目呢。”   沈一南垂下眼睛,薄唇紧抿着。   “怎么不说话了?”   他提起眼,“微臣要是说,那是臣为了投奔您而献上的诚意呢?”   太子闻言,不禁觉得好笑,“诚意?”他摇摇头,“本太子可看不出来。”   沉默片刻后,沈一南说:“那日陛下要瑄王去平遥,还未下定决心,臣站出来,公然在朝堂之上为他说话。”   他扬起唇角,“这样一来,陛下就会以为我是瑄王的人,他会生气,会愤怒,会觉得瑄王太有本事了,哪怕是离京四年,也能让朝中的大臣为他说话。这会让他的帝位受到威胁,从而下定决心,必须让瑄王去平遥。”“太子您不就想要瑄王去平遥吗?”他歪着头,“最好,瑄王殿下永远都无法回京。”   太子被说中了心事,佯装生气,“沈一南,你好大的胆子。”   沈一南笑,“那请太子恕罪了,是臣口不择言。”   太子靠在椅子上,一双阴沉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沈一南的脸看,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些破绽,从而印证他在说谎。   可他看了半天,沈一南依旧神情自若,大大方方的让他看。   须臾,他收回目光,“我怎么知道你说得是真是假。”   沈一南像是知道他会这样说,“那就交给时间去证明好了。”   “时间会证明我对殿下的真心实意。”   太子疑惑了,“为什么?”   他想不明白,为何这样突然,沈一南就找上了自己。   沈一南淡笑,他放松了神色,“因为只有殿下,才最有可能是登上帝位的那个人,”他顿了下,“微臣相信自己的眼光。”   “若是将来殿下荣登九五,那我沈一南,就有从龙之功。”   眸中的清明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疯狂与贪婪,对权利的□□裸的欲望。   太子终于舒展了眉头,沈一南不是完人,他也有欲望。   人一旦有了欲望,就会有弱点。   ……   丞相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语,半晌,他忧虑道:“殿下……怎么认为的?”   “沈一南若是真心,那么就是一个顶好的助力,若不是……”   剩下的不说,丞相也懂,他说:“殿下需要臣怎么做?”   太子曲起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子,“想办法试探他一下。”   丞相应下了,“好。” 第45章 重伤   深夜, 萧逸宸靠在床上,手中拿着一本书在看,半晌, 他才动了动指尖,翻过一页。   很明显, 他的心思并不在书上, 他瞥了眼窗外,黑沉沉的天空没有一丝亮色, 他随手扔了书, 唤了一声。   一道黑影破窗而入,跪在地上,声音暗哑,“主子。”   “他人呢?”萧逸宸不耐的问。   黑影楞了一下,而后才明白过来主子问的是谁, 他道:“墨染傍晚时去了山上,还未回来。”   萧逸宸的眉头紧了紧,“去找。”   “是。”   黑影又退了出去,萧逸宸揉着眉心,脸色并不怎么好看。   一夜过去了,来来回回统共派了三回人去找, 结果无一例外,都是找不到人。   熬到清晨, 萧逸宸再也坐不住了,他把事情简单安排给了林海, 让他盯着点宁道,之后自己亲自去了山上找人。   他不信,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   墨染赶在天黑之前来了这山上, 一伙不明身份的人已经和他们的人交上了手,他估摸着就是宁道背后之人派来的。   他在一旁观了会战,发现这伙人应该是江湖人士,银两给够了,就什么活都能接的那种,几个杀手组织在他的脑海中来回过了个便,最后锁定了残月阁。   他不太明白,残月阁为何会接这样的活,明显和官府挂钩,他们也接吗?   来不及让他多想,他们的人就有落下风的趋势,不得已,他自暗处现身,加入了战斗。   有了他的加入,局势瞬间逆转,那伙人被他们杀了个干净,扒开衣服,后背处确实有个残月的标志,是残月阁的杀手无疑。   几人把尸体处理掉,刚要进山洞查看银子的情况,危险顿生,墨染顷刻间出声,“退开,有危险。”   然而为时已晚,除了他仍在山洞外,闪身避开了淬了剧毒的箭以外,其余几人还没打个照面,就无声无息的倒了下去。   他捏紧了拳头,将身体调动到了极致,他知道山洞里的这人武功非同寻常,他们刚才在外打斗时,他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山洞里还有一人,可见他的武功之高。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残月阁除了阁主之外,武功还有这样高深的,也就只有两个护法了。   短时间内布下机关,又能隐匿气息的,左护法!   破风声渐近的时候,他脑中瞬间闪过些什么,不对,是两人。   不止残月阁。   他转身和他的掌风对上,侧面又有人手成爪状狠狠地抓向他。   他的身体腾空而起,内力瞬间自掌间挥出,两人被气劲轰出了几步远。   墨染得以喘息,他不敢掉以轻心,是以内力挥了个十成。   两人惊讶了一瞬,他没想到这人看着年轻,内力竟然这样高深,对视一眼后,也知这一次的任务不好完成,否则也不会开出这样高的赏银。   一人抽出了手中的软剑,一人赤手空拳,同时攻向墨染。   墨染站在原地,他深深呼出一口气,黑衣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   萧逸宸孤身一人来了山上,越是接近那处山洞,血腥味就越浓,他加快了步伐,片刻后,入目便是两具横躺着的尸体。   他快速上前去,蹲下身体,神色漠然的来回翻看两具尸体,确定这是墨染的手法没错。   他凝神看了一会儿,余光突然瞥到不远处随意扔着的一把剑,他走过去拾起来,手握着剑柄,血色凝在剑身上,寒气四溢。   是这两人的血,还是墨染的血?   他扔下剑,转头进了山洞,几具尸体横在洞口,是他此次来平遥时带着的几名影卫。   脚步顿了下,继而跨过尸身,他打开几个箱子,银两还在。出去后,他点燃随身携带的信号弹,后面来的影卫会把银子运走。   他在山洞外面四周走了走,像是在搜寻着什么。突然,眼睛一亮,带着连他都不曾察觉的欣喜,往山洞周围的几颗树旁走去。   其中一棵树上,刻着小小的记号,不仔细观察是看不到的,而这记号也只有他们俩才懂得。   他的手指不自觉的抚上那一小块缺了树皮的地方,丝丝缕缕的血迹。   这是受了多重的伤啊?   他沉着脸,顺着墨染留下的记号,头也不回的走了。   暮色暗淡,残阳如血。   墨染缓缓抬起手遮住似是有些刺眼的光芒,身体蜷缩着靠在树旁,脸色苍白,额上不断有冷汗流下,他的发丝凌乱的贴在脸上,薄唇紧咬着,没有一丝血色。   “撕拉”一声,他扯下本就不太完整的衣袍,一手拿着药瓶,将药抹在肩膀那深可见骨的伤口处,眉头紧锁着,将碎衣布条缠了上去。   他嘴角一勾,嘲讽的笑了笑,这剑若是刺得再深一些,他这条胳膊,怕是都废了。   墨染头轻轻后仰,靠在树上,眉宇间尽显疲惫,他缓缓闭上了眼,静静思索着。   和他交手那两人,一人是残月阁左护法,还有一人是紫谷的,他没有认出来那是谁。他有一些纳闷,这宁道背后之人也太舍得了,这两人都能请来,只是为了运银子?   他想了一会儿,没想出什么来,反而头晕晕乎乎的,可能是失血过多了,他眯着眼睛,远方天际间,落日的余晖将要消失殆尽。   他得赶在天黑前下山去,否则在这深山老林里,他今晚就得交代在这,且不能顺着来时的路下山去。山脚那处他上来时就有人在那里守着马车,和被他杀掉的都是一伙人,按他现在的伤势,他没把握干掉那些人,所以只能另谋出路。   他一咬牙,借着树干的力,艰难的站了起来,只是,这一动,牵扯腹部那道深深的伤口,让他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唔……”他喘着粗气,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像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良久,墨染才勉强支起身体,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山下去了,不消片刻,他撑不住似的,摇晃着身子,眼前是模模糊糊的重影,他狠狠咬了下唇,疼痛给他带来一瞬间的清醒。   他一把抹掉唇角的鲜血,然而清醒没有保持多久,走了几步,头脑昏昏沉沉,全身像火烧一样,让他热的难受。最后他眼底一黑,倒在地上时,还想着要跟主子复命,随后便彻底没了意识。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际间最后一丝残阳,落在地平线下,彻底宣告着,黑夜已然来临。   萧逸宸停下脚步,白茫茫的一片中,黑色太过显眼,他的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顾不得太多,他飞身上前,把人抱了起来。   墨染脸色苍白至极,他的头歪在萧逸宸的怀里,没有丝毫意识。   萧逸宸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一样,尖锐且疼痛。   他茫然着,下意识的把头贴在墨染的额头上。   极其滚烫。   他惊了下,发热了。   方才那种溢满在心间的情感被惊慌压了下去,他不知墨染这是伤口带出来的发热还是……   他不敢深想下去,尤其是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候,还是在平遥地界内。   他摇头,把这些猜想全部赶出去,现在不是慌的时候,他也不是遇事就慌的人,只是,现在出事的人,在他心里好像有着不一样的地位,他控制不住的把结果往最坏处想。   他深深的看了眼他怀里抱着的人,站了起来,现在天色已经黑透了,在山上不能久待,原路返回也需要一些时间,他转身四下观察了一番。   按着墨染昏过去之前的路线,再往下走一段路,应该就可以下山了。   他打定主意,抱着墨染往山下走,约莫半个时辰后,他们下了山,小村庄隐在了夜色中。   万籁俱寂中,他敲响了一户人家的门。   作者有话要说:契机他来了~ 第46章 以口渡药   薄雾散去, 金鸡破晓。   萧逸宸迷迷糊糊的醒来,他揉了揉发酸的腰背,偏过头就看到了仍在昏睡中的墨染。   昨夜一户农家暂时收留了他们, 老伯说村里有大夫,深夜带着他们去了大夫家里。   大夫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 看了墨染的伤口, 直摇头说伤得很重,他尽力。   这一救治就是大半夜, 萧逸宸一直陪在旁边, 看着大夫清理伤口,而后一针一针的缝合。昏迷不醒的人,也时不时疼的颤抖一下。   萧逸宸在一旁看着,心里不知是何滋味,酸酸涩涩的, 只觉得难受极了。   “多注意一些,已经发了热,我开些药,让他喝了,若是高热还退不下去……”大夫收了针,浑浊的眼睛里是很明显的遗憾之色, “若是退不下去,十有八/九就是疫病了。”   他顿了顿说:“你心里做好准备, 我没有把握治这病,现在只能先把他的外伤处理了, 你……尽量避着些,这病传染的挺厉害。”   “尽早想办法吧。”   萧逸宸坐在床边,有些怔愣, 他把墨染没有血色的手握在掌心,心情复杂至极,像是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剩大夫的话在他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循环。   若是退不了热,十有八/九……   他猛的惊醒过来,被这想法吓得不轻。   大夫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他坐在床外侧,墨染苍白无力的脸半隐在黑暗中。   他捏了捏墨染的手指,心下叹气,把帕子浸在凉水中好一会儿,叠起来放在墨染的额头上。   他凝视着墨染的脸庞,半晌无言,就算是真的患了病,你也会好的,对不对?   向来对万事都胸有成竹的萧逸宸,破天荒的有些不确定,他怕万一墨染真的就这样没挺过去呢。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往后的余生里,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人,有一天会消失。   墨染虽沉默寡言,但对他极为忠诚,任何人都可能背叛他,唯独墨染不会,他一直天经地义的觉得,他是自己的,永远也不会离开自己。   可突然有一天,他无法掌控的事情发生了,他无法预料到墨染的之后,他无法保证墨染能否再一次跟在他的身后,做他最坚实的后盾。   ……   他像昨晚睡过去之前一样,盯着墨染的脸看了好久,期待着那双眼睛能够睁开,似寒星一样的眼睛,若是再也不能见到,未免太过可惜。   看了许久,床上的人依旧没什么要醒过来的迹象,他略有些失望,伸手碰了碰墨染的额头,依然有些热,但比昨夜好了一些,想来那大夫开的药也还不错。   他把墨染扶了起来,让他的头靠在自己怀里,他半裸着,肩膀和腹部都缠着绷带。   他的目光流连在墨染的锁骨上,而后一寸寸下移。   胸前的两点,到紧致的腰腹,常年习武的身体很是精干,曲线分明,极具爆发力的美感。   他的手指不自觉的摸了上去,温热的触感,指尖一路下滑,到腰迹时停了下来,转而摸去了旁边。   墨染的腰背那处,有一小块淡淡的青色痕迹,月牙状。他从前没怎么注意过墨染的身后还有这样一个不显眼的胎记。   他把人轻轻放在自己的腿上,指尖在那处来回抚摸着,盯着那小小的月牙看。   良久,他收了手,把人重新揽回自己怀里,他没有刻意去避着什么,把墨染身上绑着的绷带慢慢拆了,露出了狰狞的伤口。   萧逸宸冷着神情,这次伤他之人,背后无论是谁,他都不打算放过,该有的代价不会少了分毫。   药抹在伤口上时,怀里的人闷闷哼了两声,他缓了神色,轻声安抚,“乖啊,一会儿就好。”   绷带重新缠好后,他把人放在床上,让他平躺着,他净了手,而后出去了。   没一会儿,萧逸宸端着大夫熬的药进来了,又把人扶了起来,墨染微弱的呼气喷在他的颈侧,痒痒的。   汤匙放在墨染的唇边,他没有意识,丝毫不肯配合的张嘴。   萧逸宸试了几次,他都不肯张嘴,黑色的汤汁顺着紧闭的唇角滑下,留下一道湿漉漉的痕迹。   萧逸宸伸手,捏住墨染的下巴,强迫他张开嘴,药汁送进了他的嘴里,还未完全咽下,便通通咳了出来。   萧逸宸拿着帕子给他擦干净,药也凉的差不多了,他又去找大夫熬了一碗出来。   这一次,萧逸宸没有什么办法了,无奈之下,只能自己亲自喝了一口药,而后捏着墨染的下巴,不容拒绝的吻了上去。   他以口渡药,苦涩在两人的唇间蔓延。   墨染挣扎着,却无法把药汁吐出来,他的嘴唇被堵着,两人的舌交缠在一起,萧逸宸强迫着,药汁滑进了墨染的喉咙。   萧逸宸松开他,意犹未尽的舔了下唇角,墨染的唇出人意料的柔软,让他忍不住的想□□一番。   萧逸宸眸色深了深,看着墨染水光潋滟的薄唇,殷红似血,他伸手,拇指抹去唇角溢出的药汁。   萧逸宸端起药碗,又喝了一口,一只手按着墨染的脑袋,再一次吻了上去。   墨染嘤咛一声,惹得萧逸宸发了狠似的,咬了一下墨染软软的嘴唇。   墨染吃痛,小声呜咽一下,苦涩的药汁再一次滑进了他的喉咙。   ……   正午时分,萧逸宸和大夫告了辞,昨夜是为了能有个地方先处理下墨染的伤口,他才来了这里,现在没有必要在这个小村子里呆着了,后续的伤口处理还是交给太医院的太医们才能让他比较放心。   大夫本着医者仁心,给萧逸宸细细叮嘱了一番,才让两人离去,走之前,萧逸宸把身上所有的银子都给了他。   他出来的急,身上也没带着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也就只有这些银两了,用来答谢他昨夜的尽心救治。   大夫起初还不肯收下,说是用不了这样多的银两,他们一个小村庄,平常村里人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来他这里看,他也没有收多少文钱,都是意思意思就行了,就是一分不给,他也会救治的。   萧逸宸坚持,大夫无奈,最后也就收下了,在萧逸宸离开之前,他看着萧逸宸怀里抱着的人,说:“有你这样寸步不离的悉心照顾,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萧逸宸笑了笑,“谢谢,借您吉言了。”   太守府   宁道刚从郊外回来,他监工了大半日新隔离区的修建,现下屁股还没坐热,管家就匆匆忙忙的进来了。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他皱着眉训斥。   管家却是顾不了那么多,他直接道:“银子被人提前运走了,上面的人什么也没拿到,还白白折了不少人。”   宁道纳闷,“不是已经写信告诉他们瑄王已经知道了么?怎么还派人来?”   管家思索了下,“我们知道的太晚了,可能信还没送到他们手里,他们不清楚,已经到了山洞那里,被瑄王的人提前埋伏了一波。”   宁道沉默着,想来从阿木回来跟他说银子确保无误的运到山洞的时候起,瑄王的人就在那里侯着了。   “阿木呢?”他问。   管家愣了下,继而明白过来,转身就要出去把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抓起来,宁道又问了一句。   “夫人和致远那边有消息吗?他们到哪里了?”   管家的脚步顿住,他回头弓着身子说:“还未。”   宁道烦闷的挥了挥手,“行了,赶紧去吧。”   管家点了点头,退下了,没过多久,他又回来了。   宁道看他一人进来,心里大概有了数。   “那小子跑了,原来住着的地方找不到人了。”管家咬牙切齿的说。   宁道叹了口气,人早跑了,追也追不上了,就算把人抓回来,他也不好和上面交代。   “算了,跑了就由他去吧。”   管家还想说什么,但看他一副不欲多言的疲惫模样,还是无声的退了出去。   宁道靠在椅子上,瘫坐了半晌,脑袋里什么都没有,银子没了不说,他们还损失了那样多的人,这要是怪罪下来……   不行,他打了个激灵,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他得想办法挽救一下。   他支着头,陷入了沉思。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萧逸宸:他的唇好软,还想再来一次~   墨染:“……”   萧逸宸眼皮微抬,“怎么,不乐意?”   墨染没说话,上前一步,主动把自己的唇贴了过去。   萧逸宸满意了,按着墨染的后脑勺,眼睛都快笑没了!!! 第47章 喜欢男人么   萧逸宸抱着人, 一路回了太守府,林海远远的看到他,就迎了过来, 只是还没来得及说话,萧逸宸就冷着声音说:“叫太医来。”   林海把话咽回了肚子, 偷偷瞄了眼瑄王怀里的人, 是墨染?   他一边惊叹于主仆二人的感情之好,一边一刻也不敢耽误的去请张太医。   萧逸宸踹开门, 把人放在自己的床上, 回来的这会子功夫,墨染又开始发了热,额头贴在他的脖颈上时,烫的他心惊。   张太医提着药箱来得很快,恰好他今日在太守府, 没去郊外隔离区,林海叫他,他便匆匆来了。   萧逸宸挥退了所有人,他从床边起开,把位子让给了张太医。   张太医凝神,号了半天脉, 几经确定之后,他犹疑着, 对萧逸宸说:“王爷,是……疫病。”   一天两夜里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心, 终于落了下来。   萧逸宸比想象中的要平静许多,许是因为这两天他想了很多,真的到了这一刻, 反而是能坦然接受了。   “有几成把握治好?”他听见自己冷静的说。   张太医沉吟片刻,他从床边起身,跪了下来,“回王爷,老臣只有……不到五成把握。”   这病到现在,接近两个月时间,还隐隐有上升的态势。   他们几个太医在来平遥之前翻遍了从前仁帝年间记录在案的治疗手段,其实根本没有根治的药方,都只是辅以旁的药物来缓解病人的情况,其余的只能看自己的造化。   能扛过去了,那便是好了,抗不过去,那便……没了。   萧逸宸没有看跪在地上的张太医,他凝神注视着一直不曾醒来的墨染,片刻后,他对张太医说:“尽力而为。”   张太医伏在地上,“是。”   “起来吧,过来看看他的外伤。”   张太医从地上起来,在给墨染处理外伤前,他忧心忡忡的说:“王爷,听老臣一句话,在他还没好起来之前,您避着些,别在旁边待着了,照料他交给旁人来就是。”   萧逸宸神色平静,像没有听到太医说了什么,只道:“给他处理伤口吧。”   张太医摇头深深的叹气,看王爷的样子,就知道是没办法劝说他离开这里了。他不明白,为何堂堂一个王爷,会对一个影卫这样上心,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了么?   ……   宁道听说瑄王回来了,他便想着过来看看,昨日瑄王匆匆忙忙就走了,也不知是干嘛去了。   他来了萧逸宸住的院子,只是还未走近,就有禁军过来说:“王爷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这里。”   宁道有些懵,什么情况?   他下意识问,“这是怎么了?”   禁军没有回答他,只说让他离开,不该问的别问。   宁道不死心的踮着脚,往院子里瞅了两眼,禁军二话不说,手中的刀半出鞘,抵在宁道的脖颈上。   “违者,斩。”   宁道心中慌乱,赶忙收回视线,哪里也不敢乱看了,他摆着手说:“我走,我走。”   禁军瞪了他一眼,收回了刀。   宁道赔着笑,走了。   只是一转身,脸上的笑落了个干净。   他找到管家,让他想办法打听打听瑄王那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一回来就不让人接近那院子了。   管家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那会儿有下人看见,他回来时沉着脸,怀里抱着个人。”   “抱着人?”   宁道疑惑了,谁啊,面子这么大,能让身份尊贵的王爷抱着进来。   管家点头,“看身形,据说还像个男人。”   宁道跟见到鬼似的,脸上全是止不住的惊吓,“男人?”   “是,男人。”   管家又补充说:“不过也不确定,那人的脸埋在瑄王的颈侧,下人没看清他长什么样,不过身量比较长,下人说极有可能就是男人。”   宁道听罢,半晌说不出来话。   堂堂大梁瑄王突然消失一天,再回来时还抱着个男人,自己住的院子还不让人接近,否则就是杀无赦。   不得了啊,不得了。   金屋藏娇啊这是。   他让管家尽量盯着点萧逸宸那里,虽然说有禁军在,他们无法靠近,但说不定呢,能发现点什么,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吩咐完,到了晚上,他换了身不显眼的衣裳,乘着马车,就往城中的一处宅子去了。   马车停下,他走上前,四下看了看,这才轻轻叩响。   两短一长。   没一会儿,大门被打开,他闪身进去,里面的人引着他去了正厅。那里站着一人,正等着宁道前来。   “赵公子。”宁道说。   那人转身,一身裁剪合体的紫色长衫,墨发高高束起,唇角若有似无的勾着。   “宁太守。”   宁道点点头,两人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赵楷开门见山,“宁太守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宁道沉默了半晌,来之前他想了许久,想着怎样做才能将损失降到最低,才样才能不让眼前这个人怪罪下来,可想了许久,都没有什么办法,他最后决定实话实说,就看他怎么处理自己了。   来时他打好了腹稿,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念叨,现下见了正主,尽管对方神色淡然,却跟千斤重似的压在他身上。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愧是从京城过来的人吗?   气势这般足。   赵楷轻声笑了,“不必太过紧张,宁太守想说什么便说。”   “毕竟,这么多年,宁太守也帮了不少忙。”   宁道更慌了,赵楷越是这样说,他就越是心虚,才把银子弄没了,还让人家折了不少人,他实在是没什么胆子在这里说什么,可不来,他会更惨。   他今日才得晓,那批银子被瑄王的人运回了他府里,光明正大的,偏偏他不能动,只能看着。   “赵公子,我真的……不知道瑄王什么时候知晓了那批银子,还提前派人在哪里守着,等我知晓了,就立刻写了信派人送给你了啊。”   赵楷始终微笑着,他喝了口茶,在听到宁道说给他送信了的时候,他挑了挑眉,“送信了?”   “送了……啊。”他看着赵楷的似笑非笑的神情,意识到了事情可能有些不对,哪里出了偏差。   “可是,我并没有收到啊。”   宁道豁的站起来,大声反驳,“不可能,我送了的。“他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可能……在路上耽搁了,还没到你手里。”   赵楷放下茶杯,向后靠在椅子上,他懒懒的说:“这话你信吗?”   宁道白了脸,有些语无伦次,“我,,,真的,,”   他还没说完,赵楷突然站起来,一脚踹了过去。   “唔——”宁道捂着肚子,摔了出去。   赵楷脸色阴沉,他走近,宁道蜷缩着往后躲,可无论怎么动,都处于赵楷投下来的阴影里。   赵楷冷笑着,一脚踩住了宁道的手,用力碾了下。   “少给我耍花招,想私吞银子就直接说,何必搞这么多花样。”   “和瑄王联起手来整我是吧,我这次损失了多少人,你来赔?”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力。   宁道惨叫出声,“我真的……没有。”   赵楷蹲下身,伸手拍了拍他惨白的脸庞,想起什么似的,他说:“听说你把夫人和儿子都送走了?”   宁道惊慌的瞪大眼睛,身心俱震,怪不得那几日一直心神不宁,这几天也一直没有消息传来,原来是被……   “你,,做了什么?”   赵楷玩味的笑了笑,欣赏够了他脸上的惧怕之后,才慢悠悠道:“没什么,请他们做做客罢了。”   宁道闭上眼,头晕目眩,他的嘴唇哆嗦着,这回是真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想要他们如何,就看宁太守你了。”   “相信宁太守你也是个聪明人。”   半晌,宁道像是才压下心中的巨大惶恐,他颤着声音道:“我会听话的。”他睁开眼,哀求的看着赵楷,伸手企图抓着赵楷的衣摆,被赵楷满脸嫌弃的挥手打开了。   “你别动他们,我做什么都可以。”   “记着你今天说的话,否则——”   “新账旧账一起算。”   宁道赶忙说:“我一定记得。”   赵楷满意了,他起身,坐回了椅子。   宁道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被踩得淤青的手,他走到赵楷旁边,把今天萧逸宸抱着个男人回来的事说了。   “男人,确定吗?”   宁道目光呆滞,“确定。”   赵楷若有所思,瑄王难道喜欢男人?这种关头,还把人带到府里去,不让旁人接近。   想来是把人放在心尖上了,否则哪里用得着这样。   虽然大梁民风开放,却也从来没出现哪个皇子公开和男人搞到一起去,就算是要玩,那也是私下。据他所知,四皇子就是个荤素不忌的,男人女人都爱,但那也只是玩玩罢了,没有摆在明面上。   喜欢男人么,赵楷勾唇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男人么?   萧逸宸:不喜欢,只喜欢墨染一个罢了 第48章 喜欢他   太守府   萧逸宸把布巾浸湿, 拧干后,动作很轻的给墨染擦脸,下午那会儿喝了药, 热度下去了些,但还是不太乐观。   按照张太医所说, 这两日时不时就会发热, 短暂退热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若是在三日后彻底不再发热, 那便是真的熬过去了。   萧逸宸又把布巾打湿, 把人扶起来,给他简单的擦了擦上身,肩膀和腹部两处刀伤都不再渗血,但要好生养着,万不可掉以轻心。   忙完这些, 萧逸宸坐在床侧,伸手又摸了摸墨染的额头,才稍稍放下心来。   他微微侧头看着墨染,神色难得的有些茫然,半晌都没有什么动作。萧逸宸罕见的放任自己,就这么坐在墨染旁边, 盯着他没有血色的脸庞出神。   在昨日之前,他过往的二十年人生里, 一心只想要谋求帝业,旁的什么他都没有放在心上。   小时候在宫里受的那些冷眼, 皇帝的薄情寡幸,母妃在宫里终日的郁郁寡欢,最后抱病而终, 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看着自己在乎的被毁的一干二净。   他恨死了这种无力的感觉,命运不在自己手里的无奈,他不想再体会一次,这一生都不想。   他因此想要得到权势,只有那样,他的命运才是掌握在自己手里,他才可以不无奈,他才可以不被凡事所困,他才可以随心所欲。   他要站在高处,俯瞰世间万物。   可这一切在看到墨染毫无声息的躺在茫茫雪地上时起,动摇了。   漫天的疼痛涌上心间,抱起墨染,他无意识的歪到在自己怀里时,额头滚烫的令他心惊。   铺天盖地的惧怕袭来。   他怕若是往后自己的身后再也没有这个忠心耿耿的男人,他该如何。   头一回,他茫然了。   他开始审视怀里的这个人在他心里的分量。   一夜过去了。   他发现墨染远比他想象的,重要的多。   他这个人,看着很好相处,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冷情惯了,除了极亲近的人,旁人在他眼里,大概也只有能否为他所用以及有多大用处。   他以为对墨染也是一样的,顶多再多一些多年相陪的主仆之情。   他七岁时,用五十两银子,在金陵街头,买下了墨染,那银子还是和林晟两人一起凑的。   春去秋又来,这一转眼,就是十三年,四千多个日日夜夜的相伴。   这情谊不知什么时候变了味。   他开始对墨染有了不同寻常的占有欲,他下意识的关切疼惜,以及他对墨染来势汹汹的……欲念。   他会对墨染半裸着的身体有欲念,不是什么舟车劳顿。   他会想要吻上墨染薄薄软软的嘴唇,不是什么以口渡药。   他会想要更多,他还会想要和墨染一起共度余生。   这不是一个主子对影卫该有的感情。   将近两天一夜,他明白了。   他对他的影卫抱有了别的感情。   来势汹涌,足以将他淹没的——喜欢。   他喜欢上了他的小影卫,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什么时候会结束,他只知道,这一刻,他真真切切的喜欢着他。   喜欢他的隐忍不发,喜欢他的出手果决,更喜欢他全身心都满是自己。   如此想着,萧逸宸轻声笑了笑,他的手指缓缓滑动,沿着墨染的轮廓,到他的喉结,最后停在了锁骨处。   我的小影卫,快点好起来吧。   ……   这几日,平遥的病患越来越多,城郊那处隔离区几乎住满了人,但所幸,易家,付家,还有任家,都无偿捐献了好几处空置的宅子,一些病人被送到那处,且新的隔离区也在修建中,几家又是出人,又是出力,任鸣风和付清如也时不时的前去帮忙,情况只会越来越好。   萧逸宸一大早就去了城郊,临走前,让林海好好守着院子,没有他的命令,谁都不可以进去。   林海直点头保证,不会放任何人进去,待萧逸宸离开,他抱着双臂靠在门上,只敢往后看了看,没敢进去院子。   瑄王本就知道自己是被派来监视他的,如今要是再私自跑进院子里去,被他知道了,怕是没自己好果子吃。左右昨日已经把瑄王抱着他的影卫回来,且亲自照顾的事汇报给了统领,其余的,按瑄王说的照做就是。   管家按着宁道的吩咐,在暗处盯着瑄王的住处,他好不容易等到瑄王离开,就又看到那里守着禁军头头,一点机会也不给他进院子,让他看看瑄王院子里藏个男人究竟是想干嘛。   他待了大半日,都没有机会得以进入院子,最后只能无奈的离开。   萧逸宸在隔离区视察,几名官员随同着,他们随意进了一间帐篷,萧逸宸一眼就看到了他当初来这里时,送来的那个妇人。   他和旁边的几个妇人说了会儿话,问了问她们的身体状况,所幸情况大都不错,良久,那妇人才抬头,注意到了他。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身后跟随着的官员,犹如迷糊灌顶,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他并没有患病,他只是为了让自己来这里,才那样说,不仅如此,他更是一个大官,多大的官她并不清楚,但能让平遥的地方官员毕恭毕敬的跟在身后,想来也差不到哪里去。   萧逸宸吩咐了随行的太医两句,便走到那妇人身前,没看她满眼的震惊与感激,只看了看靠在妇人身上的那个孩子。   他伸手,揉了揉那个孩子的发顶。   “他怎么样?”   妇人呆愣了半晌,抹掉眼睛里的湿润,努力让自己笑了笑,她说:“挺好的,大夫说再过几天,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萧逸宸笑了笑,“那就好。”   她轻轻推了推孩子,“跟这位公子问好。”   小孩仰着头,数日的反复发热,他的脸庞带着些不正常的红晕。   “大哥哥好。”他奶着声音说。   “乖。”   旁的官员和妇人在一旁看着他们笑,直说瑄王平易近人,亲自来这里慰问病人,实乃平遥之幸,大梁之福。   站在前面的官员弯着腰说:“有了王爷在此,平遥的疫病一定会过去的。”   旁人也跟着附和。   妇人这才得知,这原来是王爷,怪不得这般贵气。   她心下感激,在萧逸宸临走前,跟他郑重的道了谢。   “谢谢王爷,若是没有你,”她揉了揉儿子的脑袋,轻声说:“若是没有你,他可能就……”   萧逸宸摇了摇,说,“没什么,举手之劳罢了,”他看向小小的少年,“他还小,还有更好的未来等着他呢。”   妇人目送着一行人离去,她把头抵在儿子的发顶,闭上眼睛。   王爷是顶好的人,你万不要辜负了他对你的期待,娘亲也在期待着你的大好前程……   出了帐篷,眼见着就要到了申时,萧逸宸随口问了一句,“宁道呢?”   旁边的官员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说话。   嗯?   萧逸宸纳闷,他转过身。   一名官员这时站了出来,他弯腰说:“回王爷,宁太守今日并未来这里,”他想了想,还是补充说:“昨日宁太守在监察新的隔离区修建,今日可能也有别的事情要忙。”   萧逸宸没说什么,他打量了两眼出来回话的官员。   “叫什么名,你?”   官员迅速抬头,看了眼萧逸宸,又低下头去,“回王爷,下官彭远。”   “行,”萧逸宸点了点头,“今后这里就交由你负责。”   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在彭远的脸上,他为心潮澎湃的说:“谢王爷,下官一定尽职尽责,不会让王爷您失望。”   “嗯。”萧逸宸淡淡的应了一声。   旁边几名随行官员的脸色是变了又变,谁也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儿的问话功夫,从前官位比他们低了许多的人,瞬间就捞到了这样极好的差事。   萧逸宸懒得看他们精彩纷呈的脸色,挥退了这些官员,他带着彭远一人,去了管事的那里。   帐篷帘子被掀开,里面的影卫停下了搬箱子的动作。   “主子。”   萧逸宸应了一声,“打开。”   影卫就近打开了一个箱子,白花花的银子直晃人眼。   彭远在一旁呆若木鸡,这样多的银子啊,须臾,他回过神,四处瞥了瞥,入目皆是码的整整齐齐的箱子。   这样多的箱子加起来得有多少银两啊?   今日被瑄王安排这样的差事,短时间内又看到这样多的银子,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萧逸宸指了指影卫和彭远,“今后这些银子你们两负责,隔离区这里的花销,从这里出,”顿了顿,他补充说:“还有,拿出大部分银子,用于补贴这些患了病的人,治这病花销不再少数,能多补一点就多补一点。”   影卫和彭远点头。   “花出去的每一笔银子都要记录在册,时不时拿去太守府,本王要看。”   “是。”两人应下了。   彭远这一刻的心情是不可谓不激动,他也顾不上复杂了,王爷把这样重的任务交给了自己,他势必要做的很好才行。   萧逸宸看着彭远脸上的激动神情,不由摇头笑了笑,又叮嘱了两句,看事情安排的差不多了,他便掀开帘子出去了。   也不知墨染今日的情况如何,也就半日的功夫,他就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的想他。   作者有话要说:自我剖析~ 第49章 旁系   比之昨日, 墨染的情况好了许多,发热也没有那样频繁,萧逸宸坐在床边, 给他提了提被角。   张太医端着药进来,就见萧逸宸这般, 他垂下眼睛, 虽然这两天见怪不怪了吧,但心里还是有些别扭。   这影卫要说也确实好看, 但也不至于让个王爷这般尽心尽力的照顾着, 哎……   他在心里叹气,也幸好王爷身体好得不行,这样近距离长时间的接触,也没什么事,否则就是十个脑袋都不够他被砍的。   他把药放在桌上, “王爷,药好了。”   萧逸宸这才转头看他一眼,“嗯,有劳太医了。”   张太医也懒得再劝他了,没说什么就关上门出去了,小年轻想干嘛就干嘛吧, 他一个老头子就不碍人家眼了。   萧逸宸把药端过来,给墨染喂着喝了。   墨染现在好一些了, 喂药也肯张口了,不用他再嘴对着嘴来了。   ……   宁道在府里养了两日, 那天被赵楷一脚踹的他有些难受,连隔离区都去不成。下面的官员还来告诉他,那处现在是瑄王的人说了算, 彭远被提上去管事了,可给宁道气得不轻。   现下他好点了,就要去隔离区看看,还没出门,管家就慌里慌张的来了。   他无奈,这第几次了,管家这段时日老是慌里慌张的,每次还都带来的不是什么好消息。   管家顾不得喘口气,他说:“老爷,不好了,官兵和赵家的人打起来了。”   嗯?赵家?   宁道现在一听姓赵就莫名的有些发憷。   “怎么回事?”   管家说:“不是按照您的命令嘛——”   宁道打断他,纠正道:“瑄王的命令。”   “噢,对对对,瑄王的命令,让官兵全城搜寻患了病的人,然后赵家发现了一个,但不配合,死活不让把人带走,现在官兵和赵家的护院就打起来了。”   宁道没管他们怎么闹起来了,他只问道:“赵家?”   管家点头,“是啊。”   宁道又问了一遍,“赵家?”   管家无比确定的说:“赵家。”   他还纳闷为何老爷一遍又一遍的问,突然,他脑子里想起来什么。   赵家,这平遥的赵家可是京城赵家的旁系。工部尚书赵进的旁系。   管家犯了难,这……   宁道现在气血翻涌,一个头两个大,那天赵楷踹他那一下的疼痛感又来了。   这赵家和官兵闹起来,偏偏人赵进的儿子赵楷也在平遥,这让他夹在中间,真的就不想让他好活,若不是夫人和致远在他们手里,他就跟着瑄王了。   来不及再多想,他和管家,领了些人,就去了赵家,走前还派人给瑄王通知了一下。   万一真的闹大了,这就不是他一个太守能干预的了。   事情还偏偏就闹大了。   宁道去的时候,赵家哭天抢地的声音隔着老远都能听见,他赶紧跑进去,门口围着些官兵和家丁,里面是倒在地上的赵家少爷。   他一眼过去,只觉得天旋地转。   那赵家少爷满脸鲜血的倒在地上,血流了一地,赵家夫人也一头撞在旁边的柱子上,没了生气,赵家老爷在一旁失声痛哭。   宁道狠狠捏了一把手心,他竭力让自己稳住,推开人群,他说:“怎么了这是?”   没有人回他的话。   赵家老爷只顾着伤心了,一时间还没从痛失夫人和儿子的悲痛中走出来。   赵管家见状,只能过来说:“太守啊,您一定要为我们赵家做主啊。”   “这伙当兵的草菅人命,随意就出重手,害了我家少爷和夫人啊。”   宁道不置可否,他看了眼旁边站着的官兵,随意指了一个,“你说。”   那当兵的看了眼四周的兄弟们,又瞄了眼他们头,在宁道几乎等的不耐烦了,他才说:“他们家少爷发了热,我们就想着把他带走,然而他们家夫人和老爷不让,还把护院叫出来,说想要带走人,除非从他们尸体上跨过去。”   “然后就打起来了,混乱中,不知道那赵家少爷怎么跑到那群护院之间来了,然后没注意……”   “可能在乱战中受伤了吧,然后等停手的时候,赵家少爷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宁道眉头紧蹙着,若这小兵说的是真的,那实在是无法判断赵家少爷怎么没得,乱战之中,哪能确定是哪方的人下得重手啊。   “那赵夫人呢。”   小兵的声音有些小了,他说:“赵夫人看儿子倒在地上,一时间无法接受,就哭着,一头撞到了柱子上。”   他瞅了一眼赵夫人未闭上的,泣着血的双眼,一下打了个哆嗦,“我们没能拉住她。”   宁道扶着额头,这都叫什么事啊。   他无奈,走到赵老爷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赵兄,节哀顺变。”   他叫人把赵少爷和赵夫人的尸体先收起来,到时候好入土为安,只是赵老爷疯了一样,谁动两人,他就打谁。   没有章法,就只是挥着拳头,或者踢一脚过去,再不行,也能用嘴咬的。   实在滑稽又可笑。   宁道头疼不已,他只能求助于他们管家,然而赵管家跟看不到一样,杵在一旁,任由自家老爷在那里耍着疯。   宁道最后只能自己靠近赵老爷,他尽量轻声的安抚,一遍又一遍跟他讲道理。   “赵老爷,节哀顺变,死者为大啊。”   “先让夫人和令郎入土为安啊。”   赵老爷依旧什么都听不进去,他抬头,红着眼睛,“我要让你偿命。”他伸手指着一群官兵,手指颤抖的不成样子,“你们都要给我偿命——”   宁道彻底无法了,就在他绞尽脑汁的时候,萧逸宸来了。   围着的官兵自动给他让开一条道。   宁道跟看到救星一样,刚想要说话,萧逸宸就擦着他走过去,看都没看他一眼。   宁道:“……”   管家在他旁边悄声说:“算了,老爷,瑄王他来了,就交给他处理行了,不用您再费心了。”   宁道点点头,也是啊。   他心里顺畅了不少。   赵老爷被萧逸宸下令让人先捆了起来,宁道咋舌不已,这粗暴的处理方式。   “送到太守府去,找大夫来,给赵老爷好生养着。”   宁道看他脸色不好,也不敢忤逆,赶紧让人给送到自己家去了。   萧逸宸蹲下身体,他拧着眉,看了赵家少爷的尸身半晌,而后站起来。他抬眼,直直看向隐在人群里的赵楷。   赵楷一惊,他没料到对方来了不过片刻,就发现了自己的存在。   萧逸宸冷着声音说:“这里所有人都带去牢里审问,看看谁才是害死赵家少爷的人。”   一语既出,在场所有的人都慌了。   这少说也几十号人,说关去牢里就关去牢里啊。   宁道走到萧逸宸跟前,试图跟萧逸宸说些什么,看能否挽回一些,这一下就是几十号人,不说别的,平遥官府他也审不过来啊。   萧逸宸没等他开口,就说:“带回去之前,先让太医查一下,看这些人有没有患了病的,有就送到城郊去,没有就给本王关进牢里去。”   萧逸宸不说,宁道几乎都忘了这赵家少爷是个发了热的,万一真是疫病,那这些跟他近距离接触过的……   背后冷汗渐生,他也顾不得那样多了,赶紧让管家回府里去请太医过来。   “顺便请个仵作过来。”   宁道怔了下,“请仵作干吗啊?”   萧逸宸凉凉道:“验尸。”   宁道噢了一声,接着他觉得不对劲了,等等,验尸?   难道说,这赵家少爷不是被官兵和护院乱战时被无辜打死的?   恶寒涌上心头,他在一旁不说话了,万事按瑄王说得来做就是。   萧逸宸寻了一处坐下,赵家大门被紧紧关上,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恐慌在众人之间蔓延,谁也不知等待自己的会是牢狱之灾,还是身患疫病。   但哪一个,都不是他们所希望的。 第50章 敲打   太医来得很快, 在萧逸宸的示意下,开始逐个号脉,所幸, 这几十号人当中,也只有寥寥一两个是患了疫病的。   众人的心稍稍放下, 但下一刻, 又被提了起来。   仵作站在庭院中,一字一句道:“几处拳头与棍棒所伤, 皆不是致命伤, 真真致命的是脑后被利器所伤,利器贯穿整个后脑,一击毙命。”   他为难的看了看身后躺着的赵家少爷,“但他的后脑被伤得太狠了,看不出是用什么伤的。”   萧逸宸点了点头, 他抱着双臂,冷着声音说:“都听到了?不算冤枉你们吧?”   众人面面相觑,先前那个被宁道问话的小兵站了出来,他说:“王爷,仵作也说了,这是利器所伤, 是不是可以证明不是我们误伤,从而导致赵家少爷身死的了吧。”   萧逸宸笑, “是,可以证明。”   一众官兵顿时喜上眉梢, 那他们应该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小兵小心翼翼的说:“那我们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官兵都期待的看着他。   萧逸宸不负他们所望,他说:“是,可以。”   官兵们瞬间就开心了, 这一天,心潮起伏实在太大,跟往常一样的任务罢了,谁能知道偏偏就遇到了这样的事呢。   他们欢欢喜喜的说:“谢谢王爷。”   赵家的大门被打开了,他们可以离开了。   然而,从一开始宁道问过话后,就没有言语过的赵家管家开了口。   “王爷,老奴觉得您有失公正。”   门又被关上了。   官兵眼见着希望离自己远去,他们回过头去,愤怒的看着赵管家。   “嗯?”萧逸宸散漫的反问一声。   赵管家定了定心神,不慌不忙道:“仵作说是利器,可他也不知道是何利器。”他转过头,瞥了眼这群官兵,无视了他们怒视自己的眼神。   “虽然他们表面看着手里什么都没拿,可若是他们谁身上藏着什么呢。”   官兵们瞬间反驳,“我们没有——”   “你们说没有就没有吗?谁信啊。”   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赵管家现在怕是被官兵们的眼神给弄得骨灰都给扬了。   萧逸宸像是觉得他说得有理,“那依你之见呢?该如何?”   赵管家见他有相信自己的意思,不由心中一喜,他道:“审一审就行了,若是真的没有,再把人放了也不迟。”   他怎么可能只让赵家的人被带到牢里,况且赵楷还在这里呢,怎么说也要拉一些人进来。   萧逸宸若有所思,他颇有些为难的看着赵管家和那群官兵们,他几次张了张嘴,却都什么也没说出来。   小兵再一次站出来说:“王爷,谢谢您相信我们,”他转头看向自己身后的兄弟们,大家眼里都是一样的信任。   “我们也不会让您失望的,”他抬了抬下巴,“我们没做过就是没做过,身正不怕影子斜,尽管查就是。”   萧逸宸歉意的看了眼他们,而后对赵管家说:“满意了?没意见了吧?”   赵管家见达到目的,自然说:“没有意见。”   萧逸宸再一次看向赵楷,他微微弯唇,大手一挥,“全部带走。”   太守府   张太医提着药箱从里间出来了,宁道急忙忙的站了起来。   萧逸宸放下茶杯,他问:“如何?”   张太医摇了摇头,叹道:“不太好,一时间接连失去了儿子和夫人,打击太大了,疯魔了。”   宁道轻声啊了一下,他怔忪着,一下坐回了椅子上。   这赵家老爷和他也算有一点的交情,突然就成了这样,两死一疯,赵家算是……完了。   萧逸宸波澜不惊,他转头瞥了宁道一眼。   宁道拢了拢衣袖,坐直了身体。   萧逸宸挥手,让张太医先下去了。   “宁太守,说说这赵老爷该如何?”   宁道垂着头,他刚想说下官听从您的吩咐,萧逸宸就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本王想听听你的想法。”   宁道无法,他沉思了一会儿,尽量想着要瑄王满意,而后试探的开口,“先养在太守府?待精神好一些了,在做打算?”   萧逸宸听罢,就说:“行,就按太守你说得来。”   宁道松了口气,养就养着吧,他家里也不缺这口吃的,然而下一刻,刚刚放下的心就又被提了起来。   “宁太守,本王昨日去了隔离区。”   宁道一脸紧张的看着他。   萧逸宸喝了一口茶,这才慢悠悠的说:“本王估摸着寻常百姓也大都担负不起这多日的治疗花销,所以,想着要不这些病人花销的银子全部由官府来出,如何?”   宁道的心稍稍落下,他以为瑄王会说什么呢,原来是这事。   他沉默了半晌,颇有些为难的说:“瑄王啊,这平遥的病患不在少数,这些花销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虽然平遥富庶,但官府也拿不出这样多的银两来承担此次巨大的花销啊。”   “人力,物力,哪哪都需要银两啊……”   萧逸宸好整以暇的听他说完了,才睨他一眼。   “这不是有那批银子吗?”   宁道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愣愣道:“哪……哪批啊?”   萧逸宸抱着双臂,就这么看着他,也不说话。   片刻后,宁道反应过来了,他攥紧了拳头,背后一片湿凉。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瑄王甚至连藏都不想藏,当着他的面就这么直白了当的说了出来。   “想起来了吗?宁太守。”   宁道抹了一把额上岑岑的汗水,他抖着声音说:“想,,想起来了。”   萧逸宸笑,“那就好。”   “也多亏了宁太守手底下的人这般能干,硬生生的刮来了这些银子。”   “要不现在还真是捉襟见肘呢!”   宁道再也无法故作镇定下去,他咚的一声,双膝着地,跪在地上。   “王爷,下官……”   萧逸宸眉毛微挑,“宁太守这是作何?”   “下官……”   宁道嗫嚅着,数次都欲言又止,最后低垂着头,一副听从发落的样子。   “没什么想说的?”   宁道摇头。   萧逸宸低笑一声,那声音环在宁道耳边,宁道慌得要命。   “那宁太守就是认罪了,嗯?”   宁道闻言,浑身一震,他抬头看着萧逸宸,无力的辩解道:“下官没有。”   “你自己信吗?”   宁道垂首不语。   他自己都觉得荒谬,更何况瑄王呢。   萧逸宸不再是那副散漫的样子,他正了正神色,“一个小小的管事,敢在你平遥太守的眼皮子底下贪这样多银子?”他提高了语调,“是他胆子太大,还是你宁道无能?”   萧逸宸冷笑着,“还是说你觉得本王太蠢?”   宁道抖如筛糠,他伏在地上,“下官不敢,再给下官十个胆子,下官也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额头上的汗水滴落在地上,他说:“是下官无能,下官愚蠢至极……”   萧逸宸支着头,没有言语。   偌大的厅堂,只有宁道止不住的喘着粗气。   瑄王什么话都不说,对他而言,是无声的凌迟,他惴惴不安极了,不知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若是瑄王铁了心要收拾自己,自己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王管事本就是在他的默许之下,才那般贪,虽然自己也是在赵进的授意之下才如此,可不管怎么说,都跟自己脱不了干系,瑄王想怎么整他,全凭他的心情。   但现在自己根本不能被动,若是他官位不保了,不在平遥太守的位置,自己对赵进来说,根本没有了用处,那么他的妻儿……   他不敢再想下去,他不住的磕头,额头一次又一次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王爷,下官知错,下官知错。”   “是下官鬼迷心窍,一时犯了糊涂,才铸下大错。”   他抬头,额上一片青紫,“王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下官这一次。”   他又低下头去,狠狠地往地上撞了一下,好似不怕疼。   “下官一定改过自新,”他突然想起什么,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下官可以把全部身家都拿出来,用于这次的疫病……”   “只求王爷放下官一马。”   萧逸宸冷眼置之,都这样了,还不肯说出背后之人,这样忠心的吗?   瑄王一直都没有说什么,宁道知道自己有一线可能的,若是瑄王真的想要整自己,不会这样拖着,现在如此,可能就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教训,只要他姿态做足了,除了受这点苦,散点财,其他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不得不说,宁道确实猜准了些。   萧逸宸的确没有想要真的收拾他,只是敲打一番罢了。   良久,萧逸宸说:“行了,停下吧。”   宁道心间一喜,他猜对了。   他停下了磕头的动作,跪在地上,直起身来注视着萧逸宸,额上渗出缕缕的鲜血,可见其用力之深。   “这次先这样,往后若是再纵容手底下之人这般贪——”   宁道自然知道,再有一次,就不是磕几下头能解决的了。   “谢王爷,下官再也不会玩忽职守,从而导致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萧逸宸不置可否,“机会可不是白给的。”   宁道凝了神色,“王爷,您说。”   “赵家今天的事,就交给你去查了,三天后,若是没有结果,”萧逸宸横他一眼,“那就新账旧账一起算。”   虽说三天时间太短,但宁道没有第二条路可选,他只能应下。   “本王会派人和你同去。”   “是。”   宁道也没指望萧逸宸有多信任自己。   萧逸宸站起身,他走到门口,推开门时说:“起来吧。”   他的身影随后隐在茫茫夜色中,宁道这才爬起来,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半晌回不过神。   萧逸宸刚踏进院子,张太医就一脸喜色的从屋子里出来,他一看见萧逸宸,远远的就说:“王爷,老臣刚刚还要去找你来着。”   “墨染他醒了!” 第51章 他醒了   墨染的意识飘忽着, 一片黑暗中,他浮浮沉沉,兀自挣扎着, 还没跟主子复命呢,不能就这么交代在这里。可不论怎么样, 他始终无法挣脱这片漆黑。   慢慢的, 他越陷越深,就要被吞进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时, 沉黑却无端散去, 大片的金光倾洒而下。   墨染眯着眼睛伸手,指尖是耀眼的光,他隐隐约约的看到有人站在他的面前,他想看看那人是何模样。   然而,光芒太盛, 他什么都无法看清。   他费劲的爬起来,想要追过去,可那人却如镜花水月一般,顷刻间就散了。   黑暗再度来袭。   他失望至极,一下坐倒在地上,垂着头不言语, 眼前是极致的黑,他闭上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仿佛听到了有谁在说着什么。   他努力凝着神。   那声音低低沉沉的, 在一遍又一遍的唤自己的名字,他睁眼,那道人影又出现了。   墨染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他爬起来,就这般不管不顾的追着那道身影,黑暗被他抛在身后,前方的光芒越来越亮。   模糊的身影不再模糊,他看清了,那身影分明就是主子。   他喜出望外,唤道:“主子。”   床上躺着的人腾的睁开了眼睛,喜色还没褪去,扬起的唇角僵在那里,入目便是床顶,哪里来的什么黑暗,什么光亮。   茫然渐渐浮上心头,他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恍若一场大梦,梦醒了,一切都烟消云散,只余梦里的人在此怅然若失。   “你醒了?”   惊喜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墨染动作僵硬的转头,是张太医。   说不出来的失望在心间蔓延,他以为是主子。   黑暗中他追着的光,是他的主子。   那梦境太过真实了,以致于他现在还缓不过来。   张太医看他愣愣的模样,他伸手在墨染眼前晃了晃。   莫不是烧傻了吧?   墨染烦躁的闭上眼睛,他出声道:“别晃了。”   一开口,声音暗哑的他自己都心惊。   张太医放下心,还好,还好,没傻。   要不然这么个俊俏的影卫傻了可太可惜了。   他到桌前,给墨染倒了一杯茶。   “喝一点,嗓子好受些。”墨染睁开眼,撑着手想要坐起来,可刚刚一动胳膊,他就闷哼一声,倒在了床上。昏睡太久了,他都忘了自己之前狠狠挨了两刀。   张太医赶紧放下茶杯,“哎哟,我的祖宗啊,你可慢一点,受着伤呢。”他说着,想要去扶墨染一把。   墨染费力的抬起手,横在他和张太医之间,无声的拒绝他来扶自己。   “主子呢?”他慢慢地支起身体,靠在床架上,而后问。   张太医白他一眼,这个怪脾气的,还不让人扶了,你昏迷时候,我又不是没扶你起身过,虽然只有那么一次吧。   这一醒来就要找自家主子,真是……   张太医在心里吐槽归吐槽,病患的要求他还是会满足的,“我去给你找你家王爷啊,你先躺着吧,别乱动了,要是伤口撕裂,回头王爷又得怪罪我了。”他没好气的说。   “谢谢……”墨染颇有些艰难的说,他现在仍然有些昏昏沉沉的,伤口处一阵一阵似的疼,先前昏睡着,没什么感觉,现下疼痛全来了。   该他受的,一点儿也没逃过去。   张太医摆手说没什么,他转身出去了,刚踏出门槛,院门便被打开了,萧逸宸回来了。   张太医一喜。   ……   萧逸宸携着些冷风,一进门,他便把身上的披风解了,而后进去了里间。   见墨染半靠在床架上,他的神色不由的缓和了下来,许是经历过这一次,心境不一样了。   “醒了?”   墨染听到熟悉的声音,他侧头看向来人。   面容,身形,皆是和他梦里一模一样的人。   “主子。”他弯着眼睛说。   从前萧逸宸听过许多人叫他主子,可都没有眼前这个人带给他的感觉来得特殊。   心间酸涩。   仿佛他等这一声主子,已经等了许久。   他在床边坐下,下意识的就伸手往墨染的额头上摸去。   带着凉意的手掌抚上了墨染的额头,墨染怔了下,而后一动不动的,很快,手掌收了回去,墨染有些贪心的希望那手掌可以多放一会儿,凉凉的,很舒服。   “还是有点热。”   明日便是最后一天了,若是之后,不再发热,那墨染就是真的扛过去了。   墨染只当是伤口带出来的发热,并没有放在心上。   萧逸宸凝视着他的眼睛,他昏睡了几日,脸色仍是苍白,眼里也没了往日的锐利,取而代之的是带着些湿意的,楚楚可怜的劲儿。   他轻笑出声,墨染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   这般病态的柔弱可是少见。   他伸手揉了揉墨染的脑袋,把张太医放在旁边的茶杯端过来,抵在墨染的唇下。   墨染抬眼看他,听话的就着他的手,把水喝了。一杯温热的茶水下肚,墨染的嗓子才好受了些。   萧逸宸把杯子放在一旁,“感觉怎么样?哪里难受?”   哪怕墨染现在浑身都疼得厉害,他还是摇头说:“不难受。”   萧逸宸了解他的性子,叹气说:“不用藏着掖着,难受就说出来。”   墨染懵懵懂懂的点头,许是刚刚才醒来,又或许是梦里的关系,他现在格外的依赖眼前的这个人。   他轻声说哪里都疼。   头疼,肩膀疼,腹部疼,或许是躺久了,腿也疼,哪哪都疼。   萧逸宸伸手把他揽在怀里,动作轻缓的拍着他的后背,说:“不疼了啊。”   墨染僵硬着身子,他睁大了眼睛,主子好像和平常……不太一样?   具体哪里不一样了,他又说不清楚。   他的声音环在自己耳边,他好像真的感觉不疼了。   他闭上了眼睛,脑海中全是主子,主子的声音,主子的脸庞……   张太医站在外面,他端着药,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他垂着眼睛看着自己的鞋面,过了一会儿,药都快要凉了,两人还是没有分开的意思。   他狠下心,咳了两声。   墨染睁开眼睛,看见门外的张太医,脸莫名的红了红,就要挣扎着从萧逸宸怀里出来。   萧逸宸笑了下,把人放开,他起身,走到张太医跟前,瞪了他一眼,把药端了过来。   张太医谄笑两声,摸了摸鼻子出去了。   “自己喝还是我喂你?”萧逸宸笑着问。   “属下自己来吧。”   墨染接过药碗,小口小口的把药喝了,萧逸宸坐在一旁说:“这几日好好养着,别到处走动了。”   墨染把药碗放在一旁,点头应下了,他现在的伤确实得好好养着,若是留下了什么后遗症,对身体有损不说,将来为主子做事都不是很利索。   墨染思忖着,想跟主子把那日的事情说了,萧逸宸先他一步,“再睡会儿吧,有什么事之后再说。”   墨染点点头,刚刚醒来,仍然有些精神不济,方才也不过是在主子面前撑着罢了,现下他顺从的躺在床上,看着萧逸宸给他提了提被角,把他放在被子外面的手塞进了被子里。   他眨着眼睛,“主子,您也早些休息,别累着了。”   他心里愧疚,主子身上的担子很重,他自己不知昏睡了多久,没能给主子分担也就算了,还净给他添麻烦。   萧逸宸弯了弯唇,说:“别想太多,好好休息。”他挥灭了烛火,出去后,脸上的笑意落了个干净。   他仰着头,天空依旧黑沉。   墨染患了疫病的事,没有必要告诉他,左右明天就有最后的结果了。   是生是死,一线之隔。   作者有话要说:就当是一场梦,醒了很久还是很感动~ 第52章 挑拨   翌日, 萧逸宸待在太守府,哪里都没有去,一直都陪在墨染身旁, 时不时的跟他说两句话。   墨染今日精神还不错,他背后垫着枕头, “主子, 您先去忙吧,不用一直陪在属下身边。”   他知道主子每天都很忙, 还这样抽出时间来陪在他身边, 他心里愧疚,若不是他这次伤得重了,主子也不用这样浪费时间在他一个影卫身上了。   萧逸宸理会他所说的,只问道:“今天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   墨染摇头,“不疼了, 比昨天好多了。”   他在心里暗暗想着,下次一定不会再把自己搞得这样狼狈了,让主子为他忧心,着实不该。   “想吃些什么,我让厨房去做。”   墨染不太有胃口,但主子这样问了, 他便说:“都可以,属下不挑。”   萧逸宸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行,你好好休息, 我让人给你做些清淡的。”   墨染目送着他离开,合上的屋门折断了他的视线,他仰头靠在床上, 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萧逸宸在厨房的一处坐着,大师傅在一旁颠锅的手都有些不稳,也不知今日王爷是抽哪门子的疯,有这闲情逸致来厨房监督他做菜。   萧逸宸一手支着头,目光看似在大师傅身上,实则一边忧心墨染的情况,一边又想着那日在赵府里看到的人。   那男人年纪看着不大,但怎么看都不像是赵府的人,且神情有些微妙,那日在场大多数人都或多或少有些惊慌的,对死亡的恐惧也好,对权势的畏惧也罢,唯独他,非但没有,隐隐还有些挑衅的意思。   直到匿在人群中被发现之后,这才有些讶然的低下头去。   直觉人是他杀的,但还没有证据,是以他把所有人都关了起来,若是单单关那一个,没有证据不说,也不能让旁的人信服。   但这样做,其实留有很大的隐患,若是被人添油加醋的描述一番,京城那帮子盯着他动向的人又该咧着嘴笑了。   这样一想,他几乎都怀疑那男人是萧北宁派来的了……   他摇头笑了笑,暗道自己失了智,开始这般瞎想了。   他的笑还挂在脸上,尚未收回时,厨房门被打开了,管家站在门口,扶着膝盖喘着粗气说:“王爷,老奴可找到你了。”   萧逸宸收了笑,他问道:“怎么了?”   王管家直起身,来不及喘口气,便说:“门口有一伙人,在嚷着要见你,说是……”他迟疑了一瞬,“说是您强权压人,不分青红皂白就将人抓起来。”   他说完,小心翼翼的看着萧逸宸。   萧逸宸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像是早有预料一般,淡定的很。   如此说来,他方才的猜想也不算是瞎想了,这不,后手就这样来了,估摸着京城那边也传开了。   他无所谓的一笑,站起身,便朝外面走去,管家跟在他身后,暗自打量着他。   这样的面不改色,也无愧是王爷了。   太守府门外,围着不少人,个个群情激奋,嚷着要见瑄王,若不是门口的家丁尽力挡着,他们怕是要踏破了太守府的门槛。   宁道被人群挤在前面,差点就要和一人贴着胸膛了,他厌恶的瞥去一眼,屏住呼吸,也不知这人几日没有洗漱过了,身上飘着怪异的味道令他作呕。   他费力的向后看去一眼,透过门开着的小小间隙,尚未看到瑄王的身影,他随后无语的仰头,瑄王啊,你可快点来吧,下官可挡不住了啊。   这伙人又不能动用官兵把他们赶走,加上又是一群大字不识一个的,道理也讲不通,只会张个嘴在那里哇哇叫,偏他们嗓门还大。   宁道头都快被吵炸了。   这时,门被刷的一声拉开,宁道没有回头,但他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总算来了。   也不枉他在这里顶这样久。   “吵什么?”   萧逸宸站在门内,他凝着神色,扫过一张张黝黑的面庞。   “我们要见瑄王——”   “随便就抓人。”   “官大了不起吗?”   “是不是以后想抓谁就抓谁啊?”   “还有没有王法了?”   “放人——”   人群越喊越激动,宁道都要被吵聋了,他一手推开眼前的人,大呵一声,“都退后——”   围着的人被他一嗓门给震住了,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两步。   眼前得了空,宁道赶紧跑到萧逸宸身前,伸手护着他。   他现在怎么都要在瑄王面前做足了姿态,毕竟瑄王昨日才警告过他,且他今日审了几人,都没审出什么来,除了把人放了,也没什么办法。   就是跟他一起的那人,瑄王派来的,坐在他旁边一言不发,搞得他大气都不敢喘,深怕人一个不满意,就向瑄王汇报,自个就没好果子吃了。   是以他现在在瑄王面前很是卖力,企图让他对自己稍稍放下心来。   萧逸宸凉凉的瞥他一眼,宁道讪讪的放下挡在萧逸宸身前的胳膊,往旁边去了些,给萧逸宸让出地方。   萧逸宸抬脚跨出门槛,他在众人面前站定,微微垂下眼,俯视着众人。   “本王就是,有什么话好好说。”   一听这就是瑄王,人群又有隐隐往前冲的意思。   “站着别动。”萧逸宸冷着声音说。   众人往前冲的步伐停了下来,面面相觑,这时有人喊道:“凭什么抓人?”   人群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跟着附和,“赵家都是好人,凭什么被抓进大牢啊。”   萧逸宸看着带头那人上蹿下跳的模样,这是收了多少银两带着人前来闹事?   他反问,“既然赵家都是好人,那赵家少爷死了,不该把旁的人抓起来?”   众人愣了下,这是个什么情况啊?他们住在城郊的贫民窟,消息不是很灵通,他们不自觉的看向先前带头喊叫的那人,也没说赵家少爷死了啊?   那人无视旁人对他投来的疑惑目光,就这般直直看着眼中尽是嘲讽之色的萧逸宸,“赵家少爷没了,王爷就这样乱抓人吗?”   “难不成所有赵家的人都是杀害赵家少爷的凶手吗?”   “再说了,那也是王爷你派的官兵去赵家啊,若不是这样,赵家少爷也不会死啊。”   众人听此,也不疑惑了,挺直了腰板看向萧逸宸,都想讨个说法,是啊,要不是这样,人怎么会死呢?   萧逸宸冷笑,背后之人教的挺好,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那赵家少爷发了热,不应该被送去城郊集中收治?”   “那他怎么死了?”那人恨着声音说:“还不是你们这些当官的,不把百姓的命放在眼里,随意就动手,这才害死了人。”   他的一番话,轻易就挑起了人群的怒火,官府和百姓近日的关系本就紧张,现下更是将两方放在对立面,企图挑起争端。   “你们这群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   “就是。”   人群又开始了吵嚷,新一轮的征讨开始了。   那人转头看了看四周,皆在按着他的意思走,他微微一笑,脸上不可谓是不得意。   他住在城郊那片的贫民窟,前不久他爹才患了病,他把他爹赶出家门,代价是被一个陌生男人给一脚踹飞出去,但与被传染上那怪病相比,他还是宁愿挨那一脚。   在那之后的几天,他是高兴的,拿了家里的银两,出去快活了几天,很快,银子花光了,像往常一样,他回了家,就要伸手问他爹要银两。   但之后,他意识到,他爹已经被他赶出去了,没有人给他银两花了。   他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连根毛都没有翻到。   他颓废的坐在院子里,心里隐隐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把老头赶出去了,现下没了银两,他什么都干不成,甚至可能连吃饭都是个问题。   在街上游荡了两三天后,没有什么人愿意招他这样一个什么都不会的男人,在他饿到头晕眼花后,将目光放在了眼前之人的钱袋上。   他看了好久,盯着那钱袋咽了咽口水,伸手又缩回来,他怕被打,如此反复两次,在肚子响了一声后,他终于下定决心,手伸向了钱袋。   接着狠狠一拽,在惊呼声中,他拔腿就跑。   使出了吃奶的劲,在寒风中奔跑,冷风大口大口的灌入他的肺,他大声的喘着粗气,在被人一脚踹中后背时,他闭上了眼睛。   完了。   饿到头晕眼花自然是跑不掉的。   那男人拽着他的头发,说他胆真肥,之后是铺天盖地的拳脚,他抱着头,身体蜷缩起来,一个劲的求饶,在说了为他做什么都可以之后,那男人停下了手,随后让他带着人来了这里。   前两天,还在为了温饱而流浪在街头,现下,却是站在这里,看着周围的人拥着他,为他的话而群情激奋,且堂堂大梁的王爷,被他质问的说不出话来。   这怎一个爽字了得。   宁道侧头看着萧逸宸,他往跟前凑了两步,低声说:“王爷,就这样放任他们在此放肆吗?”   萧逸宸没说话,就这样站在那里,静静的等等那伙人说够了,才微微勾唇。   他环视着众人,略一挑眉,“说啊,继续,怎么不说了?”   他对宁道说:“拿碗水来,”他抬了抬下巴,指向一直在人群中最跳脱的那男人,“说累了吧?喝口水继续说。”   “本王有的是时间听你们说。”   那男人懵住了,那人教了他许多应对之法,萧逸宸说什么,他回什么,那人通通告诉了他,让他花了整整一天多的时间背下来,若是出了错,便要新账旧账一起算。   他战战兢兢,将那些话背了个滚瓜烂熟,那人满意了,他暂时安全了。在这里,他巧舌如簧,说得极其尽兴。   只是,这话里的主角不给应有的反应罢了。   那人料到了许多情况,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种,没有教男人怎么应对,是以他现在张着一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宁道也是一脸懵,在管家端来一碗水后,他才楞楞的回过神。   “王爷?”   萧逸宸瞥他一眼,他自觉的端着那碗水,走到了那男人面前。   “给。”   男人瞪着眼睛,盯着那碗水看了半晌,又看了看站在高处的萧逸宸,他看不太清他是何神色,却无端背后发凉,不由向后退了一步。   后面的人被他踩了一脚,出声抱怨,他顾不得太多,转身就跑了,其余的人一见带头的跑了,一脸的莫名。   宁道没看跑了的男人,他笑意盈盈的,“各位说累了吧?不妨去太守府坐着喝杯热茶?”   这群人是穷,但不是傻。   宁道这摆明了要算账,他们不用谁说什么,自发的全都跑了。   不过片刻,方才还热闹的仿佛菜市场的太守府门前,便安静了下来,留下一地灰色的印记。   宁道转过头,刚想说王爷厉害啊,下官佩服,萧逸宸就冷着脸说:“派人盯着。”   宁道摸了摸鼻子,应下了,就这样站在原地,端着碗凉透了的水,目送着萧逸宸的身影消失在视野。   作者有话要说:墨染在卧房里等啊等,跟个小媳妇似的,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回来,最后迷迷糊糊的睡着啦~ 第53章 余生有你   墨染闭着眼睛假寐了许久, 萧逸宸也未回来,他坐起身,一直盯着紧闭的房门, 不免有些担心。   去个厨房而已,不用这样久吧?主子难道是有什么事情吗?   他正想着, 门被推开了, 他的眼睛亮了亮,只是下一刻, 在看到来人后, 他有些失望的垂下眼睛。   张太医乐呵呵的端着托盘进来了,他把小桌子摆在墨染的床上,而后把清淡的小菜一道道摆在桌上。   “吃饭吧,吃完好喝药。”   墨染并不看桌上摆着的东西,他凝着神色, 说:“主子呢?”   啊。   张太医就知道是这样。   萧逸宸派人来让他给墨染送饭,自己跑去处理那些闹事的人,那伙人吵的厉害,他还是听林海说得,心里也不免有些同情萧逸宸,这才过来给墨染送饭。   跟预期一样, 这小子不领他的情。   他笑了笑,打着哈哈说:“那个, 王爷有点事,让我来给你送饭。”   “什么事?”   张太医在心里不住的吐槽, 问这么清楚干嘛?   “没什么,你先吃点,等会儿好喝药。”   墨染并不吃, 也不说话,就这么用一双执拗的黑眸,看着张太医。   张太医叹气,怎么就这么一根筋呢。   说了你又无法,只能就这么等着……   他不说话,墨染也不动,两人就这样无声的对视着。   张太医最后只好把萧逸宸搬出来,“这可是王爷亲自看着做的。”   墨染神色缓和了些,他低头看着桌上摆着的盘子。   张太医见有了效果,再接再厉道:“你不吃,不是浪费了王爷的一番好意么?再说,若是不吃,王爷他又该担心了。”   墨染低垂着眼睛,半晌,他动了动手,拿起了筷子。   张太医在一旁尽力控制着表情,他怕自己笑出声,等人把盘子里的东西慢慢吃完后,他收拾了桌子,就要出去,给他端药过来。   临出门前,墨染问他,“主子究竟去干什么了?”   张太医赶紧迈出去,一把关上了房门。   墨染面无表情,瞪了那门半晌,才转过头,又开始了闭目养神。   日光下移,天色渐渐黑了起来,墨染喝完药,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回来,他撑不住睡意,渐渐睡了过去。   萧逸宸悄声推开门,他走到床前,屋内没有点蜡,他借着些窗外的光,看着墨染睡着的容颜出神。   还有将近两个时辰,三天就要过去了,最后的结果也要来了,他坐在床边,张太医说墨染的情况不错,想来是常年习武,内力深厚的原因,他比寻常人的身体状况要好很多,今日也并没有怎么发热,很大的几率,墨染会没事的。   他轻轻的把头向后靠在床架上,坐在墨染的身旁,他难得的心里平静了些,什么都没有想,瘟疫也好,背后盼着他死的人也罢,通通被他抛去了脑后。   在这一刻,在这里,他内心平静。   床上躺着的人,眼皮动了动,随后睁开了眼睛,他尚未回神,仍有些刚醒来时的懵懂。   “醒了?”   墨染侧头,在黑暗中,他的眼睛格外的亮。   “主子。”   萧逸宸带着笑意,嗯了一声。   墨染撑着胳膊,就要坐起来,萧逸宸一手按住了他,“别起,躺着吧。”   墨染听话的又躺下了。   他翻了个身,幸好压在下面的那面胳膊是完好的,他仰着头看着萧逸宸。   萧逸宸侧过头,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吃晚饭了吗?”   墨染摇头,他中午喝完药,便睡到了现在。   萧逸宸就要起身,去吩咐送些吃的过来,墨染却是一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在萧逸宸回过头疑惑的看向他的时候,他一下又把手收了回去。   萧逸宸眼神沉了沉,因着在黑暗中,墨染并不太能看清他的神情,正暗自恼着,怎的这样冲动呢,就这样擅作主张的抓住了主子的衣袖……   “怎么了?”萧逸宸问。   “……没什么”   萧逸宸看着他的发顶半晌,才将想要把人拥在怀里的冲动压下去,再开口时,声音暗哑的厉害。   “我去去就回来,”顿了下,他说:“不会太久的。”   墨染抬起头,轻轻嗯了一声。   他方才冲动了,早上主子说是去厨房,大半日便没有消息,偏他现在身体虚弱的很,他只能躺在床上,什么都干不了。   他痛恨这样无能的自己,现下却也无力改变。   萧逸宸并没有立刻去厨房,他在院落外面停下了脚步,随意的靠在墙边,脑海中是墨染刚才唰地放开抓着自己衣袖的手。   他的小影卫对他仍是忠心耿耿,他却对他的小影卫起了旁的心思。   他勾唇一笑。   但没关系,他相信,他的小影卫和他怀有一样的情,只是他还不知道罢了,连他自己也是经历了这一次才明白过来。   只有这一次,他不强求墨染,他可以等。   等他知晓,等他明白。   他坚信,他的小影卫不会让他等太久。   萧逸宸这次回来的很快,短短片刻,他便去而复返,坐在床边时,墨染还有些怔愣。   萧逸宸轻笑出声,“傻了?”   墨染回神,莫名的有些不好意思,他的眼神闪躲着,不敢去看萧逸宸带着笑的眼睛,他小声说:“……没有。”   萧逸宸不再逗他,取了火折子来,把蜡烛点亮了,屋内亮堂了起来,昏黄的烛火,映着人的脸庞都暖了起来。   没一会儿,仆人送来了食盒,中午那会儿张太医吩咐厨房熬的鸡汤,想着等人醒了再拿过去喝,只是没想到,这一觉便睡到了萧逸宸回来。   萧逸宸去厨房时,张太医还跟他好一顿吹嘘,这老母鸡炖了好几个时辰了,汤可好喝着呢。   萧逸宸白他一眼,让他赶紧熬药去。   张太医想瞪他一眼又不太敢瞪,只好在心里吐槽一下他这样子。   “汤如何?”萧逸宸放下手中的汤勺问。   墨染点点头,“还行。”   “还行就多喝点。”   老头熬了好几个时辰呢,自然要让墨染多喝一些才行。   直到两碗鸡汤下肚,墨染摆手说再也不喝了,萧逸宸才让人把碗撤了下去。   墨染靠在床上,他想下地走走,但萧逸宸不让,他只好继续在床上坐着了,心情颇有些惆怅,他怕自己再这般一直在床上躺下去,最后会胖的不成样子,走起路来跟个圆滚滚的球一样,一晃一晃的,下一刻就要倒在地上。   想到此处,他打了个机灵,这也太……   萧逸宸在他旁边坐着,自然看清了他脸上嫌弃的神情,“怎么了?”   墨染侧过头,幽幽的看他两眼,“属下怕再这样下去,会胖的不成样子。”   萧逸宸忍俊不禁,他伸手揉了一把墨染平坦有力的腹肌,“这瘦着呢,多吃一点才好,身上有一点肉,摸起来也舒服。”   墨染懵懵的喔了一声,脸莫名的有些发热,他纳闷,又发了热吗?不应该啊……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时间倒也过得飞快,直到门被敲响,萧逸宸瞥了眼窗外黑透的天色,这才意识到,已经是子时了。   不知不觉,三天已经过了。   他侧过头,神色无比认真的看了看墨染,这才起身,走向了门边。   墨染因着那一眼,心里跟着紧张了起来,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夜是他往后人生的转折,似乎今后如何,全由这之后短短的一刻钟来决定了。   他捏了捏掌心,看着张太医端着药碗进了,像往常一样,号脉,但这一次,好像格外的漫长。   在场三个人的脸上都凝着神色。   直到张太医放下手,萧逸宸看着他,眼底是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紧张。   “没事了。”张太医说。   萧逸宸如释重负的笑了一下。   在墨染尚未反应过来时,他伸手抱住了墨染。   不容拒绝的把墨染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他手上用力,把墨染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张太医在一旁无语,还有人呢,注意点影响啊。   他看着两人短时间是无法分开了,只好留下一句药别忘了喝啊,便提着小药箱走了。   出了门,他仰头,天上皎皎明月,地上影影倬倬,他笑了下,眼睛都快笑没了。   墨染僵着身子,他不知主子为何会这样,但他觉得主子是高兴的,主子高兴他也便高兴,是以他试着动了动那只完好的胳膊,虚虚的放在萧逸宸背后。   他闭着眼睛,两人挨得极近的胸膛处传来的跳动声,他听见了,且无比的清楚。   不知是谁的心跳声,亦或是两人的心跳声混在一起,彼此跳动着,再也分不开来。   墨染弯唇,他的手轻轻往下,落实在了萧逸宸的背后。   萧逸宸微微低头,在墨染耳边说:“真好。”   真好,往后的余生里,还有你。   作者有话要说:张太医:狗粮吃到饱~ 第54章 传言   接近年关, 金陵城内格外的热闹,随处可见的大红灯笼,发着幽幽的红光, 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小孩子欢快的笑声传遍了大街小巷, 到处都弥漫着过年的氛围。   除却过年, 百姓们近来最为津津乐道的,非瑄王莫属。   传言瑄王有了心上人, 那心上人被他放在心尖尖上宠了多年, 此次在平遥,赵家惹了瑄王的心尖宠,瑄王因此而大发雷霆……   茶余饭后,大街小巷,到处都流传着瑄王的小话本, 《霸道王爷爱上我》《我当王爷心尖宠的那些年》《江山不及她》等小话本的销量更是一路飙升,广受好评。   金陵的女子更是一边痛心,一边买来小话本,没事就要翻看一会儿,想要看看究竟是怎样的女子才能受到王爷的青睐。   林晟从醉月楼出来时,手中拿着厚厚一沓的小话本, 都是他从青楼姑娘们那里买的,好说歹说, 外加出色的容貌,姑娘们才忍痛割爱, 把小话本卖给了他。   林晟回家后,净了手,把小话本摆在了桌上, 他端正的坐在椅子上,颇为虔诚的打开了《江山不及她》。   片刻后,他啪的一声合上了小话本,直摇头,太扯了,太扯了,他编得都比这个来得真。   什么瑄王放在心尖上多年的人,容貌堪比天上的仙子,艳色绝世。什么瑄王许下承诺,此生只爱她一人,如画江山,也比不得她的笑靥如花……   可去他的吧,他跟萧逸宸一同在边疆吃了四年土,怎么就没有见过如此倾国倾城之人呢,别说美人了,连个女的都甚少见过。   他嫌弃的瞥了眼桌上垒着的小话本,白白浪费了他的时间和金钱。   须臾,他喊了管家进来,“把这些小话本都打包起来,送到瑄王那里去。”   相比民间传得离谱,禁军传回的消息就要靠谱的多。   “抱着个男人?”皇帝放下手中的笔,他抬头,有些不可置信的问。   魏诀迎着皇帝的充满威严的视线,他肯定道:“是。”   “瑄王外出,一夜未归,次日抱了个男人回来,之后那院子就不让旁人再接近了。”   “那男人还是他身边跟着的影卫。”   皇帝怔愣着,半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的儿子,堂堂的一个王爷,和个男人搞在一起去了。   还未待他多想,魏诀又说:“平遥那边,瑄王之前派人去搜寻病人的时候,两方人员起了冲突,死了两人,之后瑄王把在场的人都关了起来,有人不平,一伙人去太守府的门前闹过,瑄王给打发走了。”   皇帝这下是彻底无言了。   他知道萧逸宸性子强势,向来不是什么容易说话的人,没想到在边疆几年,还没把性子磨平一些,依旧是这样。   皇帝沉思着,旁边伺候的人也深怕弄出一点声响,从而扰了陛下。   他是不喜欢萧逸宸,但也不会把江山社稷这样的事情当作是儿戏,是以想了良久后,皇帝决定再派人去平遥。   平遥的情况不容小觑,况且已经有人去太守府门前闹事,可见已经引起了民愤,萧逸宸的性子强势,行事果决,说一不二,手段太过强硬,造成了这样的结果,还得再派人过去,协助萧逸宸,只他一人处理平遥的情况还是不行。   旁的什么,那就等瘟疫彻底控制住之后,再做打算。   至于他想和谁搞到一起,随他去了,只要他不摆在明面上来说,都行。   只是这次要派谁去好呢?皇帝思索了半天,官位低的,不合适,太高的,不应该,思来想去,朝中的大半官员竟是被他否决了个遍。   无奈之下,他把目光放在了同是王爷的老四身上,虽说人是纨绔了些,心思也不在正道上,但为人处世方面,圆滑的不行,与老五正好互补一些,处理起事情来也好。   皇帝心里有了数,便不在此事上纠结下去,他转头问了旁的事情。   “玄甲营那里如何?”   萧逸宸离开金陵的第二天,魏诀便又被派去了玄甲营,魏诀本是不愿意的,但皇命难违,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这次他收敛了许多,并没有带着禁军的人大摇大摆的去,只他一人,在玄甲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与林晟表面看得过去,倒也十分清闲。   就是当皇帝问起来时,不好交代,就如同现在。   魏诀沉默了片刻,他低下头去,沉着声音说:“尚未有何进展。”   皇帝心里早有预料,只是现下听魏诀这样说,仍有些不舒服。   心中时时刻刻都梗着刺,想拔却拔不了,放任下去,只会让他更难受罢了。   “老五少说也还要几月,才能回京,朕就只给你这几月时间,若是真的无法将这支军队彻底收归回来,那么……”   后面的话,皇帝没有说出口,魏诀也懂他是什么意思,他点着头应下了,却无法保证什么,他只能尽力而为。   至于最后究竟是个什么结果,那就看天意好了,他无法左右。   魏诀离开后,皇帝亲自起草了诏书。   次日,成王萧北宁出发去往平遥。   丞相府。   孙柏之下朝回到家中,换了常服,逗了逗他前段时间养的鹦鹉,鹦鹉抖着翅膀,绒毛光滑柔软,孙柏之笑了笑。   他正打算教它说两句,管家寻了过来,他告诉孙柏之,礼部尚书卫大人来了。   孙柏之挑眉,他放下手中的逗弄玩意儿,转过身。   管家微微弯着腰,低声说:“请去正厅了。”   孙柏之去的时候,卫钧正坐在椅子上,慢悠悠的喝着茶,他挥退了下人,正厅内之余他们二人。   “卫大人。”   卫钧放下茶杯,他起身,微微躬身,“丞相。”   孙柏之抬手扶了他一下,两人一同坐了下来,卫钧也不和他兜圈子,当即说:“丞相想必也已经听闻了瑄王在平遥的所作所为。”   孙柏之点头,他不动声色的等待卫钧继续说下去。   “他喜爱男色这个就不说了,陛下也没放在心上,平遥赵家死了两人,他抓了许多人进牢里,这个也不说了,重点是那伙人里有赵楷。”   “谁?”孙柏之有些怔愣,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赵进之子——赵楷。”   孙柏之这下听清楚了,连带着眉头也皱了起来。   “他怎么把自己儿子派去平遥了?”   卫钧摇头,谁知道呢。   孙柏之沉默着,两人干坐了半晌,孙柏之才说:“那两人的死,和赵楷有关系吗?”   卫钧说:“不确定,但十有八/九,是他做的。”   “瑄王查出来了吗?”   卫钧摇头,“还未,他现在心思应该在那个男人身上,还顾不上旁的这些。”   孙柏之眉头舒展了些。   “他让平遥太守在审问这些人,不知道最后能审个什么出来。”   “赵进让你来的?”孙柏之没接他的话,突然问。   卫钧梗了下,而后笑了笑,“是的,昨个赵进找的下官,让来跟丞相你说说。”   “他也是忧心他儿子。”   孙柏之不置可否,“若没有瑄王还好办,”他凝视着卫钧,“从瑄王手里捞人可不容易。”   “丞相放心,”卫钧从怀里掏出了厚厚一摞纸,放在孙柏之面前。   孙柏之不为所动,他疑惑的看向卫钧,“魏大人这是何意?”   “赵大人知道丞相不缺这些,但也是他的一番心意,”卫钧放低了声音,往孙柏之耳边凑了凑,“丞相能在太子面前说两句话,为他搭救一下赵楷就行。”   孙柏之没有立刻回答他,仍在思索着。   “怎么说,他也是和丞相您,和下官一样,都是为太子做事。”   “赵大人,对太子殿下,更是一片赤胆忠心。”   孙柏之闻言,他抬头打量着卫钧,虽说他们都是在为太子殿下做事,但相比赵进,卫钧在他面前更说得上话些,是以赵进请来说情也说的过去。   片刻后,孙柏之把银票和地契收了起来,他说:“好,我尽量试试。”   卫钧勾唇,“那下官就替赵大人谢过丞相了。”   作者有话要说:瑄王著作 《江山不及他》   墨染著作《霸道王爷爱上我》 《我当王爷心尖宠的那些年》 第55章 审问   三天的期限已过, 宁道心里颇有些忐忑,牢里的人大多放了出去,只剩下赵楷和赵家的管家。   老实说, 见到赵楷时,他的心里十分震惊, 他不明白这赵楷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还把自己搞到牢里来了。   审问时,他尽量放水, 毕竟夫人和致远都在他的手上, 但他也不敢太过,瑄王的人就在他旁边坐着呢。   就在他要无罪释放赵楷时,他旁边坐着一直不曾开口的男人,突然开了口,他就眼睁睁的看着赵楷又被扣下了。   之后审问赵管家时, 宁道一反常态的没有开口,皆是他旁边的男人在问话,短短一刻钟之后,赵管家又被关去了牢里。   再之后剩余的人全都被无罪释放,宁道明白了,这次赵家少爷的死, 八成和赵楷脱不了干系,关键是, 还让瑄王给察觉了。   如果罪行坐实,他不敢想象赵进会如何, 他可就这一个宝贝儿子啊。   他突然又想起了之前在他府门前闹事的那些人,那天是他的人和瑄王带来的禁军在跟着那伙人,他这边跟过去皆是些住在贫民窟的乞丐之流, 没有什么追寻价值,都是拿了银两就办事的人,也问不出什么来。   他仍记得那时候是有个上蹿下跳带头的人,可惜他那时候没有和赵楷的事联系在一起,否则一定会派自己人去把那人抓起来,不给瑄王留下什么把柄。   现下看来,那人应该是被禁军的人找到了,禁军那伙人的手段,想来那人也招架不住,估摸着全着了。   而这人大概又是赵楷的人找去的,煽动百姓,给瑄王造成压力,想毁了瑄王在平遥积累起来的名声。   若是这些再传回京城……   宁道不敢再想下去了,这样一来,大致就能说得通了,要不然和他一起审问了几天的男人,突然就开口针对起了赵楷,明显是有些证据握在手里的。   那赵楷就要遭重了。   宁道头疼了起来,他其实不太关心赵楷遭不遭重,但夫人和致远,他不能不担心。   突然间,他有些后悔了,那日就不该送他们走,留在这里虽然有被传染的风险,但也好过被赵楷的人带走。   回了府中,他一五一十的跟萧逸宸汇报了审问结果,萧逸宸听罢,没说什么,挥手就让他出去了。   他弓着身子退出去后,去了书房,一呆就是大半日,其间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干坐着,本想着要考虑接下来该如何,可想着想着,就都变成了夫人和致远。   他的脑海中全是平日里夫人跟他温柔的笑着,致远跟他说这说那的场景。   他想着,心里就越是悔不当初。   可这世上哪里来的后悔药可以吃。   他自己做的抉择,就要承受相应的后果。   从他年轻时,受了赵进的提拔开始,他便踏上了这条贼船,从此供赵进所驱使,如今更是没办法下贼船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了。   他仍在静静的思索,管家推门进来时,他抬头,预感又没有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   管家拿来了照赵进从金陵传来的小纸条。   那纸条在他看来,与烫手山芋无异。   他怀着复杂的心情打开。   须臾,他面无表情的将小纸条烧了。   赵进要他想办法搭救赵楷,他要如何去救?在瑄王眼皮子底下,把几乎是犯了死罪的赵楷捞出来,那不如直接让他去顶替赵楷算了。   宁道仍在发着愁,另一边赵进和卫钧两人在茗扬居碰了面。   “赵大人客气了,卫某也只是帮大人传个话罢了,具体要如何,还是要看太子殿下。”   赵进笑了笑,他给两人的茶杯添满了茶水,淡淡的茶香弥漫在室内。   “还得多亏了卫大人你,在丞相面前说替赵某说话。”   他虽说年长卫钧一些,两人又同为太子殿下做事,但卫钧自那一次在朝堂上将瑄王推出去开始,卫钧在太子和丞相心中的分量就不是自己所能比拟的。   但此次去平遥,是太子找了他,让他派人去平遥,尽量从中作梗,不让瑄王好过,他没跟太子说的是,他派了自己儿子前去,是以赵楷出了事,他没法直接去找太子殿下,央求他搭救自己儿子一把。   只能从侧面来,所以最后只能通过相对好说话的卫钧来达到他的目的了。   卫钧一笑置之,若不是赵进来寻自己时,给他的银两多到他无法拒绝,他也不是很想蹚这趟浑水。   最后思来想去,传个话罢了,真正做决定的,又不是他,所以,何乐为不为呢?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对。   卫钧面露难色,他踌躇着,片刻后,他说:“赵大人,卫某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赵进点头,“卫大人,请说。”   “赵大人为何在这关头派令郎前去平遥呢?”   赵进还未回话,卫钧又赶忙说:“赵大人不要多想,卫某就是随便问问,现下平遥情况危急,赵大人仍然让令郎前去,实在是有些……让人佩服。”   赵进脸色未变,久经官场,他早就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   他扯了扯嘴角,像是有些难言之隐。   卫钧见状,他歉意的笑着,“是卫某唐突了,赵大人不要放在心上才是。”   赵进微微垂下头,重重的叹了口气。   “说来惭愧啊……”   卫钧看着他,也不说话,等着赵进说下去。   “半月前,在平遥的赵家传信来说,希望我能够将他们接来金陵,就算不是金陵,只要出了平遥就行,平遥那病传染的有些厉害,他们怕……”   “我也是一时糊涂,禁不住他们几次三番的央求,就这么答应了,本想着随便派人去将他们带出来就行,后来又怕平遥的关卡不放人,犬子听说了后,就要去平遥带他们出来,拦都拦不住。”   卫钧心中嗤笑,这表情不去唱戏可惜了,说的话也没几句是真的,不管心里如何想,他的面上却依然沉静,看不出分毫来。   “年少想要争口气,我最后也就由着他去了。”   赵进的意语气低了下去,“谁知道,后来就成了那样呢……”   卫钧沉默了半晌,他才开口说:“抱歉……”   赵进摇摇头,示意他不用再说下去了。   卫钧看他不想再提这件事,想了想,遂开口说起了方才进门时,一楼的说书先生正有声有色的说着瑄王的心尖宠。   他语调轻松,脸上带着笑意,“赵大人听说了吗?瑄王的心上人是个男人。”   赵进听闻,他点点头,也不再是那副愁容。民间传言瑄王有个心尖宠,为了他不顾一切,却不知瑄王的心尖宠是个男人,这事就算朝中,也只是寥寥数人知晓而已。   “也不知瑄王是如何想的,突然就喜欢上了男人。”   不光卫钧不理解,赵进也不理解,瑄王为何偏偏就喜欢上了男人,虽然他不得陛下喜爱,但也不用这般来做些对自己名声没有好处的事,现下没有传开,陛下在朝堂之上也闭口未提这事,想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去了。   因为不会让他得到,所以毫不在乎。   卫钧事不关己的笑笑,皇帝这般,可见他的心中是偏向哪一方的。   两人对视着,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东西。   他们的选择是对的,站在太子殿下这边,只有太子,才是最有可能荣登九五的人。 第56章 丢失   一夜过去, 平遥落了雪,天地间皆是一片莹白,当真是忽如一夜春风来, 千树万树梨花开。   墨染的身体在慢慢恢复,现在也被萧逸宸允许在院内走动走动了, 只是不让他长时间这般, 怕腹部和肩膀的伤口再撕裂,留下后遗症。   墨染慢慢的给自己穿上衣裳, 他想着去外面看看, 在屋子里也是闲待着,况且主子一大早就去了郊外,他待在这里也是无所事事。   他扶着床站起来,尽量不大幅度的动作,慢悠悠的走到桌子前, 给自己倒了杯茶,仰头喝下后,他推开门,入目是晶亮亮的莹白。   他拂去石凳上的雪花,坐了下来。   院子里很是安静,偶尔会有风轻飘飘的吹过, 不似冬日的凛风,更似春日和煦的暖风。   因着他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 张太医也不用时刻待在这里,照看他的伤势了, 前两日他便去了隔离区,和旁的太医一起,照料病患。   他难得有这样清闲的时候, 过往的大多数时间,他都跟在主子身后,为他做这做那,突然就让他这样闲下来,他仍有些不适应。   他的手放在膝盖上,哪怕这院子里再无第二个人,他也依旧坐的端正,只是他的脑海中思绪繁杂,不似外表这般。   他想着这段时日发生的诸多事情,从他和主子来了平遥的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从医馆到隔离区,从发现银子到他被那两人重伤。   一个残月阁左护法,还有一个紫谷之人,他不明白为何残月阁为掺和进这躺浑水,区区一些银两罢了,值得他违背自己建阁之初就立下的规矩么?   而宁道背后又牵扯着哪一方的势力,太子还是成王?亦或是旁的什么人?   想了许久,他依旧没什么头绪,反而有些头疼,他揉了揉眉心,像往常一样,摸向了挂在腰间的玉佩。   出人意料的,腰间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墨染心头一震,他回过头,他在腰间来来回回摸了几次,依旧什么也没有。   应该是落在房里了。   他想着,站起身,快步去了房里,也顾不上什么伤口不伤口了。   床上,桌子上,近期穿过的衣裳,他都翻了个遍,一晃大半日过去了,整个房间,包括院子里,他都找了一遍,依旧没有玉佩的踪影。   眼见着太阳西斜,墨染背后出了一身的汗,他复又坐在石凳上,风一吹,整个后背凉嗖嗖的。   从他醒来至今,他便一直待在这个院子里,住的是主子的房间,睡的是主子的床,玉佩若是这段时间掉了,只可能是在这个院子里,可找了大半日,都没有找到,那只能是在此之前便掉了。   之前,那就是在和那两人在山上打斗的时候了。   墨染皱着眉,也不一定是打斗时候,上山,下山途中,他更是昏倒在地,谁知道究竟什么时候丢了,现下若是去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墨染不由得叹气,心里有一点空落落的感觉。   那玉佩是自打他有记忆开始,便一直带在身上的东西,这么多年,他只有像今天这样,思绪繁杂,心情烦闷的时候,会那在手中摩挲一会儿,权当是抚慰自己。   如今丢失了,他的心里有那么一点点的难受。   但也仅仅有一点罢了。   终究是死物,比不得旁的什么。   ……   萧逸宸回来时,天已经擦了黑,墨染坐在床边发呆,萧逸宸推开门进来时,他动作缓慢的侧头,在看清来人后,眼睛亮了亮,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丢失了玉佩的阴郁一扫而空。   “吃了吗?”   墨染摇头,萧逸宸吩咐了下去,他随后坐在了墨染旁边,“往后别等我了,你先吃,别饿着自己。”   墨染往他身边靠了靠,替他解了披风,“属下还不太饿,不会饿着自己的。”   “主子呢?也没吃吗?”   萧逸宸点头,他随意的靠在了床架上,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他今日看了大半日的账本,之后又是审问那日带头闹事的男人,那天林海尾随那男人,顺带抓获了背后教唆男人带着人去太守府闹事的那人。   审问了半晌,自然是该有的刑法没能少了去,那男人经不起鞭子,没几下就招了,且招了个干干净净,令他意外的就是,墨染之前教训王管事的那一次,送老人去隔离区时,那老人就是这男人的爹。   他想着,也就和墨染说了。   墨染闻言,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触动,对自己的爹都那般,最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他都不觉得有何奇怪。   至于老人,他除却一些少的可怜的同情,也没有旁的什么了。   “另一个呢?谁的人?”墨染问。   萧逸宸一脸的早有预料,墨染的情感少的可怜,可能是小的时候家人带来的不好影响,他至今仍然记得,那时候漫天风雪的金陵,那男人拿了银两时的欣喜嘴脸,仿佛小拖油瓶终于送出了手,他不用再为此负责。   男人之后转身就走,一句话都没有留给跪在地上,彼时仍是孩童的墨染。   一句都没有。   墨染等了好一会儿,见主子仍是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他不免有些慌乱,是不是自己过界了,问了不该问的。   萧逸宸回神,便看到墨染脸上的不安之色,他不由出声安抚,和他说起了另一个人。   “那人比较硬气,硬挨了许久,才开了口”他伸手,把墨染放在外面的手塞回了被子里。   “确实是赵楷做的,赵家少爷死了,之后他便按着他们原来的计划,找人来太守府闹事,消息也已经传回了京城。”   萧逸宸勾唇,浑不在意的笑了笑,“他们说我手段太过强硬,不懂变通,刚过易折——”   萧逸宸还没来得及说之后的话,墨染便直愣愣的坐直了身体,他看着萧逸宸,很认真很认真的跟他说:“主子,不会的,他们不了解你。”   萧逸宸靠在床架上,微微抬眼看着他,而后饶有兴致的笑了。   “很了解我?”   墨染闻言,有些不好意思,他刚刚是冲动了,他听不得别人说主子的不好,是以没过大脑,便这样直冲冲的说了出来。   他张了张嘴,低声欲辩解,“没有,属下……”   “好了,逗你的。”   墨染垂着头,恨不得把头贴到胸膛上去,萧逸宸看着好笑,他伸手,抬起墨染的下巴。   墨染顺从的抬头,只是眼神仍然飘忽着,就是不肯看萧逸宸。   “看着我。”萧逸宸命令道。   墨染无法,不能违抗主子的命令,他只好把视线放在萧逸宸的脸上,看着他那双沉黑的眸子,不自觉的便被他吸引。   胸腔里一下又一下的跳动着,隐隐有越来越快的意思。   他听见主子说,你就是了解我,没有人比你更了解我,这没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我也了解你,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了。   我们是最了解彼此的。   墨染不由的点头,对,心跳越来越快,脸上莫名的发烫,不知道红了没有,他们就是最了解彼此的。   萧逸宸放开他的下巴,又把人按回了旁边,让他躺在自己身侧,把被子给他盖了上来。   “萧以安过几日就到平遥。”   墨染的头脑一瞬间清醒了过来,刚才那点若有若无的感觉通通散了个干净。   成王也要过来,传言还是对主子产生了影响,皇帝终究是不放心,又派了人来,不过转念一想,这样也好,不算是完全把主子一人放在这里,任他置于危险之中。   “主子,成王前来,您正好可以试探下,看看平遥这些,究竟是谁的人。”   萧逸宸不置可否,“忘了和你说,赵楷是赵进的儿子。”   墨染低低的啊了一声,那如此,这些就都是太子那方面的人了。   不过他不明白赵进身为工部尚书,为何会让自己的儿子在这种时候来平遥呢,为了让主子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名声坏掉,不惜亲手杀了自家旁系的人?   这未免太过于忠心了。   墨染不明白,萧逸宸也不明白,他实在想不清楚赵进前来这里的目的,仅仅为了那些银子?这其中还牵扯到了残月阁这样的江湖势力。   不过也不用过多的猜想,左右现在有人证物证,那人全都招了,他受赵楷的命令,花银两找人闹事,企图把官府和百姓放在对立面,而且赵楷还亲手杀了人。   那日,男人跟着赵楷去了赵府拜访,其间遇到官兵来搜查患病的人,恰巧赵家少爷是个发了热的,赵家老爷不让把人带走,双方打了起来,混乱中,赵家少爷被推搡到了人群中间,而后被站在人群间观战的赵楷用暗器击中后脑,当场毙命。   之后男人离开了,传消息回了京城,而赵楷留了下来,可能出于自负,或者是旁的什么,他看着一群人发现赵楷死亡后,开始慌乱起来,场面一度混乱,他笑了起来。   直到萧逸宸的到来,他没能离开赵府。   无论如何,之后赵楷都逃脱不了,至于他来这里的真正目的,以及牵扯到的江湖势力,那就要看之后了,不会有人坐以待毙的。   聊完了正事,萧逸宸转而说起了别的,“今天怎么了,看着不太高兴?”   方才进来时,墨染看着兴致不太高的样子。   墨染沉默了一瞬,主子看出来了啊,他想着要不要说,小事罢了,也没有特别难受,但下一刻,他又想到了那时跟主子保证的,以后都不会瞒着他。   “属下……玉佩丢了。”   萧逸宸愣了一瞬,之后才明白过来,墨染说的玉佩。   那时候,墨染身上唯一带着的东西,从他跟着自己开始,从他五岁起,到他现在十八岁。   十三年,一直没有离过身的玉佩。   他开口,想说些什么安慰他一下,可话到了嘴边,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墨染摇摇头,小声说:“属下没有那么难受,丢了就丢了吧。”   萧逸宸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墨染闭上眼睛,心里那点点阴郁烟消云散。 第57章 出卖   宁道思索了一天, 仍是没有什么办法,他总不能跑去牢里把赵楷给劫出来吧,那可真是太高估他宁道了, 他要有那本事,妻儿也不会落在赵楷手上, 他也不会受制于赵楷了。   又是大半日过去, 宁道决定去牢里看看赵楷,看他是怎么个意思, 他换了一套行装, 买通了看守,才得以进入大牢。   扑面而来的潮湿霉味儿,宁道不自觉的吸了吸鼻子,长长的通道,一眼望不到尽头, 二面皆是隔开的牢房,他走到最里面,赵楷垂着头靠在墙上。   宁道走近,他打开牢门,赵楷依然垂着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   宁道惊了一下, 推开门赶忙走到赵楷身前,他蹲下来, 伸手推了推赵楷。   赵楷的身子歪了下,在宁道惊叫出声之前, 赵楷睁开眼,满脸的疲惫,他略带迷茫的看着宁道。   宁道忍住了想要拍胸口的手, 还好,吓死他了,他还以为赵楷就这么交代在这里了,原来心这般大的吗?竟然是睡着了。   赵楷狠狠的瞪他一眼,连着几天的审问,他就没能好好的睡一觉,今日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这下又被弄了醒来。   宁道默默受了那狠狠地一眼,“宁公子,您还好吧?”   赵楷嗤笑一声,“好,好的很。”   宁道又是一阵的无言,这位主也是个脾气大的,就他哪边都得罪不起,只能在这里受气。   “宁公子,您能不能跟下官交个底,那赵家少爷是不是您……”   杀的。   宁道剩下两字还未说出口,赵楷就是一副看傻子似的表情,“你觉得呢?宁太守。”   这是我觉不觉得问题吗?若不是受制于人,他是真的再也不想搭理赵家两父子了。   宁道沉默不语,赵楷也不搭理他,他闭上了眼睛,开始假寐。   宁道心中叹气,都是大爷,他得罪不起,他认了。   “赵大人让下官想办法搭救您。”   赵楷睁开了眼睛。   “赵公子您不跟下官交个底,下官没办法保你啊。”宁道颇为为难,“况且这是在瑄王的眼皮子底下,一点差错都不能有。”   赵楷只盯着宁道的脸看,想从他的脸上看看究竟他说的是真的,还是仅仅只是为了框自己。   但这人的妻儿都在他的手上,他应该没有这个胆量框自己才是。   宁道任他看着。   片刻后,赵楷说:“他怎么说的?”   “赵大人说,要下官尽量想办法搭救您,让您免受牢狱之苦。”   赵楷轻笑出声,他想起那天,若是自己没有呆在那里,非要亲眼看着那群人像无头苍蝇似的慌乱,想着最后会如何收场,这硬呆在那里的后果,就是等来了瑄王,把自己搭了进来。   着实有些不划算。   若是再来一次,他不知道自己会先行离开,还是依然会呆在那里,冷眼旁观他人。   这是他自己做下的决定,如今不论什么后果,他都要自己承担。   但承担的前提是,他要先能活着出去。   “你去那处宅子,寻这个人。”赵楷低声,示意宁道靠过来,他附在宁道耳边,说了一个名字。   ——阿石   是那日跟着他,一同去赵府,之后先行离开,传消息回京的男人。   阿石现在,应该已经按照之前的计划,找了人去宁道府前闹事了,之后再在平遥大肆传播,那么瑄王的名声,就彻底坏了。   宁道应了一声,他随后跟赵楷说了两句,便起身出去了。   他没有跟赵楷说的是,那个叫做阿石的男人,可能已经落在瑄王手里了,赵楷的计划,要泡汤了。   ……   萧逸宸又去了关押男人的那处,昨日他只招了一些,连赵家少爷为何被推进了人群,他都不清楚,但看他的表情,又实在是不像说谎的样子,他可能真的不清楚赵家少爷为何被推进了人群。   这里是城南的一处宅子,还是任鸣风给他的,要他随便用,他也就没有客气,把人关押在了此处。   守门的影卫推开门,他走进去,那男人抬头,见到是他,莫名的瑟缩了下,白色的里衣上尽是血色,破破烂烂的挂在他的身上,粗略的一眼过去,竟是看不到一处完好的地方。   “我全部都说了,其余的真的都不知道了。”   萧逸宸转身合上房门,他在凳子上坐了下来,很是散漫,“本王还没有问你,你急什么。”   男人低下头,闭嘴了。   萧逸宸胳膊肘放在桌上,手支着下巴,他满眼玩味的看向男人,“你家公子今天有话带给你呢。”   阿石浑身一震,他飞快的抬头,满脸的不可置信,怎么会呢,公子想找自己,怎么由瑄王告诉他了呢。   “不信啊?”   阿石并不言语。   “你家公子找人给你带话,想要让你救他出去呢。”   “至于怎么个救法,就不用本王多说了吧。”   阿石当然知道怎么个救法,只能硬劫,没有第二种方法。   替赵楷翻盘,说人不是他杀的?已经晚了,他也没有忠心到这个份上,当生命受到了威胁,他当然选择出卖无关紧要的忠心,出卖了赵楷。   赵楷如何杀的赵家少爷,他跟瑄王说得一清二楚,至于那赵家少爷如何跑到了人群中,他不清楚,赵楷没有跟他说过。   他是个惜命的人,同时也没有特别蠢,瑄王这样跟他说了,他自然明白瑄王的意思。   “王爷想让草民如何做?”   萧逸宸笑了笑,还行,算是识时务。   “先告诉本王,还有什么是你知道的,而没有告诉本王的。”   在阿石开口前,他淡淡说:“想好了再说,机会只有一次。”   男人思忖着,在平遥他插手的事情只有赵府那一次和找人去太守府闹事,其余的他都不太清楚,硬要说的话。   “来平遥前,是赵家的旁系传信给赵进,说是他们家少爷发了热,想要赵进让人把人带离平遥。”   “之后就是赵楷带着我们,来了平遥。”   萧逸宸拧着眉,这里面槽点太多了,赵进为何会让赵楷来平遥,这事派别人去也行,不是非赵楷不行。   眼前这个人也仅仅知道这些罢了,更深层次些的,恐怕也只有赵楷本人和赵进清楚了。   “你在这里呆着,之后听本王的安排就是。”   留下这句话,萧逸宸起身离开了。   天色暗淡,平遥街上冷冷清清的,店铺大都关着门,远没有刚来那会儿的热闹,哪怕明日就是除夕,这里也因为疫病的关系,没什么过年的氛围。   萧逸宸一人在街边走着,就要除夕了,又是一年过去了。   他唇角微扬,但今年的除夕对他来说很特别,因为有了想要往后的每一年,都要一起度过的人。   想着,他的步伐也快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小可爱们抱歉啊,审核这个不知道什么情况,一直都显示是网审,也不清楚什么时候会放出来,抱歉让你们等了这么久QAQ 第58章 送你   一大清早, 太守府的众人便忙碌了起来,虽说今年因为情况特殊,没有太多的过年氛围, 但到了除夕,多少也要有些过年的样子。   宁道站在廊檐下, 指挥着仆人贴对联, 他揣着手,乐呵呵的看着他们动作, 一会说贴偏了, 一会儿又嫌贴的高矮不一致,灯笼也高挂了起来,宁道又踱着步,去了厨房,看他们准备年夜饭。   宁道踏进厨房时, 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初来时,跟在瑄王身后的男人,那时他守在门外,一脸漠然的让自己离开。这段时日有些日子没见过他了,宁道以为, 瑄王派他去做什么了,没想到, 在除夕时,在厨房, 又见到了他。   他背对着自己,微微低下头,和大师傅在说着什么。   宁道走近, 大师傅看到了他,随后停下了交谈,唤了一声老爷。   宁道向他点头示意,墨染转过身,见是他,也微微向他点头,而后又转过身去,和大师傅继续了刚才的交谈。   大师傅歉意的看了宁道一眼,宁道在墨染身后摸了摸鼻子,得,果然瑄王身边的人,都是这般不好相处的。   “这个确定不能我自己来做吗?”墨染的眉头紧蹙着,颇有些为难的问。   宁道闻言在后面竖起了耳朵,嗯?做什么?还需要亲自来?   大师傅已经是第八百次跟他重复,“真的,墨公子,按照您所说的水平,真的做不出来。”   墨染的眼睛暗了暗,大师傅又说:“其实要是您早一些日子的话,可以学着做的,但现在不行,您没有任何这方面的经验,短短一天做不出来。”   墨染隐去脸上的暗淡之色,今日主子生辰,在这里也没什么条件给他庆祝生辰,就想着给他做碗长寿面吃,可他除了煮过一次粥以外,再没有任何煮饭方面的经历。   再早些时日……   早些时日他仍昏睡着,就是后面身体稍微好一些了,主子也不让他随意走动,今日也是他的身体好了许多,加上趁着主子不在府中,他才来了厨房。   “好吧,那你做吧。”墨染顿了顿,他仍有些不死心的问,“我可以在旁边打下手吗?”   墨染怕大师傅不答应,他又赶紧说:“我不会给你添乱的,你做就是,我帮你做些简单的活。”   大师傅无奈,只好点头答应了。   墨染面上一喜,若是寻常,他是真的不会踏足厨房,但这一次,因为他,主子耽误了那样多的时间来陪在他身边,又要心系平遥的情况,还要照顾他,他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又到了主子生辰,他身上也没有能送的出手的物件,只好把目光放在了长寿面这里,亲手给他做一碗,虽然手艺不行,但也是他的心意。   不过他于做菜这一块,实在没有天分,最后能给大师傅打打下手,做出一碗长寿面来,也是好的。   他谢过大师傅后,便跟着大师傅去了外面准备食材。   宁道在一旁愣着,他退去后面,给两人让开位置,这瑄王身边的人怎就这般奇怪?上赶着往厨房凑呢?   ……   暮色四合,院内的灯笼发着幽幽的红光,映着很是喜气,太守府的众人都坐在了饭厅,桌上摆着年夜饭,拆了封的酒坛飘着淡淡的酒香,只等着瑄王回来了。   宁道坐在主位的侧手边,他一边等着瑄王,一边看着满桌的佳肴发呆,他让自己忙碌了大半日,企图忘掉糟心的事儿,现在得了闲难受劲又浮上了心头,连个喘息的机会都不给他,不仅如此,他的脸上还要要摆出高兴的样子来。   他在这里庆祝新年,他的夫人和致远还不知道在哪里受着苦,他祈祷着这顿年夜饭赶紧结束,他好找个地方独自伤心去。   也不知是他的祈祷起了作用,还是旁的什么,瑄王很快便回来了,坐在主位上,和众人说了几句,随意吃了几口,这顿饭便散了。   宁道欢欢喜喜的送走了萧逸宸,而后一人抱着坛酒,去了卧房,管家目送着他,在心底深深的叹了口气,吩咐下人来收拾这些残羹剩饭。   萧逸宸推开门时,墨染坐在桌边等着他,昏黄的烛火之下,他的脸庞格外柔和。   “主子。”   萧逸宸应了一声,他走近,在墨染旁边坐了下来,“怎么不去床上,坐在这里身体不难受?”   墨染摇头,说他没什么,总躺在床上让他没了精神,怕再躺就傻了。   萧逸宸笑着,问他吃了吗?   墨染再次摇头,他一直在这里等着主子回来,想着等他回来了,给他一个惊喜。   萧逸宸刚要起身,准备去厨房给他拿点吃的来,墨染便伸手拉住他,让他坐下来。   萧逸宸疑惑的看着他,但还是顺从的坐了下来。   “主子,属下去去就回来。”他弯着腰,附在萧逸宸耳边低声说,隐隐带着笑意的声音环在萧逸宸耳边,萧逸宸点了点头。   片刻后,墨染去而复返。   萧逸宸转头看着他。   墨染端着托盘,上面摆着一碗长寿面,还有几道爽口的小菜,他走近,在萧逸宸困惑的目光下,说:“主子,生辰快乐!”   酸涩,感激,欣喜,通通浮上萧逸宸的心头。   他失了语般,什么都没能说出口来。   他自己都忙地忘记了,但还是有人替他记着,为他做长寿面,庆祝他生辰快乐的。   墨染见他不说话,也不由的紧张起来,他把托盘放在桌上,端起了那碗在他和大师傅合力之下完成的长寿命,他用筷子挑起来一卷,放在萧逸宸面前。   “主子,尝尝?”   墨染试着把筷子放在萧逸宸唇下,萧逸宸张口,他就这墨染的手,吃下了那一筷子的面。   墨染满怀期待的看着他,“怎么样,主子,好吃吗?”   萧逸宸点头。   墨染弯着眼睛,唇角微扬。   在墨染尚未反应过来之际,萧逸宸伸手,不容拒绝的把人拥在了怀里,他闭上眼睛,下巴抵在墨染的肩头。   墨染愣了一瞬,而后稳着手,那面在他手里稳稳当当的,他伸出另一只空闲的手,轻轻抚上萧逸宸的肩背,拍了拍。   “谢谢……”   萧逸宸的声音闷闷的,墨染笑了笑,他说,“没事,属下应该做的。”   萧逸宸环着墨染腰迹的手紧了紧,良久后,他说:“忘了吗?今日也是你的生辰。”   墨染怔住了,下一刻他勾唇一笑,是啊,也是他的生辰。   自打有记忆开始,就没有人替他过过生辰,直到后来跟了主子,第一年时,主子过生辰,那时他问自己,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啊?   小小的墨染摇头,他不自觉地捏着手指,说他没有生辰。   萧逸宸那时远没有后来的喜怒不形于色,万事一副淡定至极的样子,他一脸的疑惑,为什么啊?每个人都有生辰的啊?为什么你没有?   墨染低着头,对他的问话一句也答不上来。   萧逸宸看他情绪低落,最后安抚的笑了笑,拉起他的手,跟他说:“没事,以后我们过同一天生辰。”   墨染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细碎的星子,他冁然而笑。   “好。”   他也是有生辰的人了。   萧逸宸放开人,他拉着墨染,两人坐在桌前,把那一碗长寿面一同吃了。   在新年的钟声敲响之际,萧逸宸从腰间解下玉佩,他拉着墨染的手,把玉佩放在了他的掌心。   他眼中含着淡淡的笑意,“十九岁生辰快乐!还有,除夕快乐!”   墨染看着手中质地晶莹,淡淡辉色萦绕的玉佩,他呆愣了半晌,一时间百感交集。   这是主子的母妃离世时,留给主子的东西,主子同样在身上带了许多年。   ”属下不能要。”墨染想把玉佩推回去,萧逸宸按住他的手掌,不让他动弹分毫。   “送你的生辰礼物,你就拿着。”   墨染看着萧逸宸,他不敢挣脱,只能推辞说:“主子,这礼物太贵重了,属下真的不能收。”   萧逸宸无所谓的轻笑两声,他松开墨染的手掌,拿了玉佩,侧过头,替他系在腰间。   墨染扭动着身子,不肯配合,萧逸宸抬头瞪他一眼,他立马僵着身子,不敢再动了。   萧逸宸系好玉佩,他直起身,拍了拍手,晃了两下系在墨染腰间的玉佩,“挺好的,这玉配你。”   墨染还想说什么,萧逸宸便抬了抬下巴,是那碗面的方向,“你送了我生辰礼物,我自然也要送你一份的。”   “再说了,你玉佩不是丢了吗?再送你一个,正好。”   墨染站在那里,手脚都不知道摆在哪里才好,闻言,他焦急道:“主子,这面根本不能和玉佩比好吗?您拿回去吧,属下真的不能收。”   他说着,就要往地下跪去。   萧逸宸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了他,止住了他要往地下跪的动作。   “怎么不值了?你的心意和这么一个玉佩相比,当然值得。”   墨染满脸不认同,“主子……”   萧逸宸打断了他,看着他的眼睛,说:“我说值得就值得。”   墨染:“……”   “好了,”萧逸宸缓和了语气,“早些洗漱洗漱,睡觉吧。”   “我很累了。”   墨染一听他说累了,立刻就不纠结什么玉佩不玉佩了,他吩咐人抬了浴桶进来,萧逸宸洗漱完后,他去了隔壁休息。   墨染看着他离开后,自己慢慢洗完后,躺在床上,他睁着眼睛,丝毫没有睡意。   十九岁了啊……   他坐起身,被子从肩头滑落,他从枕头底下摸出方才放在那里的玉佩。   借着月色,他端详着玉佩,看他淡淡的莹辉,与月色交相辉映,笑意映在眼底,主子送他的啊。   他想着,重新躺了回去。   指腹来回抚摸着玉佩上的纹路,他的心中安定下来,渐渐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萧逸宸:定情信物送出去了,开心~ 第59章 成王   过了两日, 和成王一同到平遥的,还有林晟的那些小话本,萧逸宸收到小话本后, 百忙之中,随意翻看了两页, 之后就把那书扔地远远的, 恨不得现在就回金陵,把林晟揍一顿了事。   这头他刚刚扔完几本, 那头宁道就过来找他, 说是成王来了。   萧逸宸收了那副玩闹的心情,他起身和宁道一同去了正厅。   墨染从太守府的光秃秃的小花园练完功回来后,萧逸宸便没了人影,他也见怪不怪了,主子这段时间, 一直都很忙,他自顾的在桌前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后,他随意瞥了两眼桌上胡乱扔着所剩无几的小话本。   鬼使神差的,他翻开了《霸道王爷爱上我》一刻钟后,他一脸莫名的合上了小话本。   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无比嫌弃的盯着小话本封面上画着的两人,英俊潇洒, 风流倜傥的瑄王揽着笑靥如花,容貌绝色的女子。   无端的, 他看着封面上的两人不舒服。   虽然那画的是主子,小话本也完全是在胡扯,但他就是不舒服, 就像是自己珍藏了许久的宝藏被人抢了去。   他呆坐在桌前,完全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习惯性的,他一手摸上了腰间的玉佩,指尖沿着纹路,他的心又平定了下来。   成王来时,带着皇帝的圣旨,正厅哗啦啦的跪了一地的人,唯独萧逸宸是站着的,成王也不和他计较,懒得说什么不敬,反正天高皇帝远的。   他念完圣旨,无非就是要他配合瑄王,两人一同防治疫病,可惜萧逸宸连点反应都没给他,他只好把圣旨随手扔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过些时候,几人一同在太守府用了午膳,萧以安跟着萧逸宸去了隔离区,离那处不远,新的隔离区也已修建完成,病患陆陆续续的转入新的隔离区,加上几大家提供的宅子,病患算是全部收治在了一起。   萧逸宸和萧以安打头走在一起,后面一些的是宁道和其他平遥的官员,萧以安四处看了看,太医和大夫穿插在各个帐篷和简易搭建起来的茅草屋中,行色匆匆,他对萧逸宸说:“这不弄得挺好,怎么就让人闹到面前去了?”   萧逸宸随意道:“那我怎么清楚?”   萧以安意味不明的笑了两声,他挥退了身后跟着的一众官员,在空地处,各色人员来往,他们彼此对立着。   萧以安说:“说说吧?”   萧逸宸微微眯起眼睛,看了萧以安半晌,突然笑了两声,他反问道:“说什么?”   跟萧逸宸比耐力,萧以安自认不是对手,是以他也不想浪费时间在这里,跟个傻子似的,站在这里,无言挨冻,就为了挣那么一口气,不值得。   “你杀人那事啊。”萧以安没好气道。   要不是他为了个什么影卫乱杀人,还把人全家都关进了大牢,他至于从京城来这里么?连除夕夜都是在路上马车里过得,就说惨不惨吧,往年再不济那都是美人美酒,今年一人在寒风中挨冻不说,还得担惊受怕。   萧逸宸无语,“我杀谁了?”   萧以安瞪他一眼,“不就是赵家那个?”他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不就是为了你那影卫吗?杀就杀了,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萧逸宸满脸的黑线,什么乱七八糟的,那和墨染有什么关系,那时人还昏着,下一刻就要去了的样子,萧以安究竟是蠢还是什么?作为王爷他这消息全是二手的不说,还都弥漫着一股子小话本的味道。   他不想再和萧以安说话了,怕再说下去,他自己都会变傻,实在太蠢了,以致于他都懒得反驳。   他转身就要走,萧以安反应过来似的,一手抓住了萧逸宸的衣袖,“别走啊,有话好好说啊。”   他后知后觉的发现这消息错得离谱,中间哪里出了问题,不应该啊,他没看那些卖的火热的小话本,往常他都挺喜欢看的,消磨时光的必备良器,可就这一次的他没看。   小话本讲的全是萧逸宸,他怕看了自己膈应,凭什么大家都是王爷,就他身边美人多,索幸就全都不看。   没想到消息还是出了偏差。   一些是朝堂上,一些是萧以晴告诉他的。   萧以晴……   萧以安的脸黑了黑,他谄笑两声,放开了抓着萧逸宸衣袖的手,“那个……”   萧逸宸懒得听他说什么,转身就走。   萧以安快走两步,堵在了他面前,“我没怎么了解这里的情况,你说一说,好歹也是父皇让我来协助你。”   “你这样我很没面子。”   萧逸宸:“……”   他最后还是把平遥的情况大致跟萧以安说了,怎么说现在两人也是站在同一条线上的,多个暂时的蠢盟友,也是划算的。   萧以安听罢,无言了半晌,幸好当时父皇派了萧逸宸前来,若是一开始就派他来,他怕是要忙炸了,可能平遥就让他搞得一团糟了。   “那男人的事交给我如何?”萧以安来了兴致,找人闹事闹到萧逸宸跟前,胆挺肥,“你专心忙你的疫病这一块,我给你把那事解决了。”   萧逸宸略微挑了挑眉,自动揽了这事啊,那看来是跟他彻底没有关系?   萧以安知道他在怎么想自己,之前怕是也怀疑过是自己的人干的,但萧逸宸还真是太看得起他了,他还真的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不太想插手平遥的事,皇位是小,保命重要。   在萧以安想再次开口劝说一下的时候,萧逸宸答应了他,不过有条件,让自己的人跟在他身边,不然他不放心。   萧以安想不答应也不行,想要看萧逸宸和萧北宁斗在一起,他就得答应。   “行,你随便派,我巴不得人多保护我呢。”萧以安颇有些无所谓的说。   萧逸宸玩味的笑了笑,他道:“那就辛苦四哥了。”   萧以安乍一听到萧逸宸叫他四哥,还有些不适应,毕竟这家伙从来都不怎么这样称呼自己,十几年下来,称呼自己四哥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他扯着嘴角笑了两下,只是怎么看怎么牵强,“不辛苦,为五弟分忧,应该的。”   他特意加重了五弟两个字,想要恶心回去。   萧逸宸脸皮明显比他厚,管他称呼什么,通通照单收了,能给他做点事才是真的,其他什么都是虚的。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萧以安站在原地,看着萧逸宸走远的身影,他微微勾唇。   他没有争那个位子的想法,但也不想让这两人争的过于轻松了,他想看看,太子有多少后手,而萧逸宸又能应对多少。   他很是期待,应该很有意思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墨染:小话本传播虚假消息,举报了 第60章 跟着成王   萧逸宸回去后, 跟墨染说了方才的事情,墨染沉默了片刻,他抬头看着萧逸宸, “主子是想让我去?”   萧逸宸点头,他其实在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让谁去好呢, 武功高的,又得他信任的, 除了墨染别无二人。   “别的人我不放心, 萧以安虽说胸无大志但还是要防着些,我怕他从中作梗。”   于情于理,墨染都不想离开萧逸宸身边,从跟在萧逸宸身边后,除了一开始墨染动过离开的念头, 之后就再也没有,他不想让自己的一辈子都和另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有什么关系,他没有什么忠心与臣服的概念,他也不想忠心于任何人,他只忠于他自己。   哪怕这个人是花了五十两银子买下自己的人。   他没有丝毫感激,跪在地上时, 他冷眼看着几人的交易,他是一个物品, 被人买来买去,没有发言权, 做不了自己的主,可他偏偏不是,他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思想活生生的人。   他不关心谁卖了自己, 而谁又买下了自己。   他只想借此离开。   他跑过一次的,被买下的第三个月后,在萧逸宸对他渐渐信任起来时,他在深夜,趁着萧逸宸和他的母妃睡熟,打开宫门跑了出去。   三个月来他一直都呆在萧逸宸身边,对宫里的地形一点也不熟悉,因而在宫道上时,迎面就要撞上巡逻的禁军,差点被逮住时,身后一股巨大的力量,拽着他闪身进了旁边的院子。   他满心慌乱,心跳的仿佛要蹦出胸膛,就要尖叫出声,他以为自己完了。   那人把他甩在墙上,一手捂住他的嘴,一手按着他不让他乱动。   两人四目相对时,他慌乱的心绪很神奇的静了下来,是萧逸宸。   他眨着眼睛,示意萧逸宸放开他,但萧逸宸没动,他拧着眉,直到禁军经过这里,又离得远了,他才松开钳制墨染的手。   墨染还没来得及跟他解释两句,萧逸宸看都没看他一眼,甩着衣袖便走了。   墨染一时间呆愣在了原地,那短短的一刻钟,他和萧逸宸面对面大眼瞪小眼的一刻钟,他想过诸多后果。   想过萧逸宸会生气,自己想要偷偷离开他,还差点被禁军发现了,今晚若是被禁军逮住了,死得不止他一个,连带着的可能还有萧逸宸和他的母妃。   因此无论萧逸宸多么生气,他都可以理解。   他垂下头,甚至想过萧逸宸会动手打自己,多狠都有可能,毕竟从前在家里时,只要他名义上的爹稍有不顺心,就会动手揍他,巴掌,棍棒,鞭子,他都挨过。   所以,在犯了错之后,他只想着萧逸宸也会打他,可萧逸宸什么也没做,甚至什么也没说,连看他一眼都欠奉,就这么走了。   这样沉着脸就走的萧逸宸,比他狠狠抽自己一顿,还让他难受。   他后知后觉的追了出去,萧逸宸已经没了身影,他有些慌,寒风四面八方的袭来,他打了个寒颤,拔腿就跑。   回到他住了三个月的小院子后,他愁着要怎么进去时,低下头细细一看,门留了个小小的缝隙,他伸手轻轻一推。   在那天之后,他再没有动过离开的念头,往后的多少个日日夜夜里,他打心底里认同了萧逸宸,因而慢慢的臣服,忠心就这么交代了出去。   十岁那年,他自动去了宫里训练影卫的地方,之后就是四年的浮浮沉沉,无数个日夜里,他流过许多血,唯独没有流过泪。   除却那四年,和一开始,他没有一刻,是不待在萧逸宸的身边,如今突然又让他离开萧逸宸身边,去另一个人身边,甚至这命令还是主子下的。   墨染有些怔忪。   萧逸宸自然也明白,他坐在墨染身边,没有说什么,给他时间,让他自己做决定,如果他不愿意去,他不会硬让他去。   但墨染怎能可能违背他的意思呢,所以根本不存在墨染愿不愿意去,结果都是一样的,萧逸宸懂。   他唯一给墨染自己选择的,只有那一件事,其余的,根本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不止萧逸宸明白,墨染自己也明白,主子但凡做下的任何决定,不论是谁,根本无法更改,他也从未想过要更改。   主子做下的任何决定,好的坏的,他都会去执行。   从他决定交出自己忠心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   “好,属下去。”墨染终于说。   萧逸宸意料之中的,点了点头。   “身体呢,如何了?”虽然这段时间,墨染的身体调养,都是萧逸宸一手包办的,他自然清楚墨染的身体恢复到了哪里,否则也不会让他去了。   墨染摇头,“无事了。”   伤口结了疤,抹了之前主子给的药水后,连疤痕都看不出来,只是偶尔还会有一些疼,但不影响他去执行任务。   晚些时候,任鸣风来了太守府,萧逸宸还有些讶然,不明白他为何来了太守府寻自己。   两人在外间坐下,墨染在里间休息,“我想请你帮个忙。”任鸣风开门见山。   萧逸宸不动声色,“你说。”   “宁致远,还记得吗?”任鸣风怕他忘了这人,是以先提了一嘴。   萧逸宸点头,宁道的儿子么。   “怎么了?”萧逸宸问道,前段时间宁道不是说把宁致远送去了老家吗?出事了?   任鸣风悄悄松了口气,还好记得,他继续道:“实不相瞒,楚……王爷,”他顿了下,道:“致远前段时间回了老家,本来说好了,他到了平州老家,便传信于我,但都这样久了,我依然没有收到任何信件。”   萧逸宸向后靠了靠,他静静地听着任鸣风说,并不发表什么意见。   “我就派青云派的弟子前去平州打听了一番,得知他们并没有回到平州。”   萧逸宸挑眉,这是被人在途中劫走了还是?   “之后我派人在平遥和平州都找了一遍,依然没有找到他们的身影,”任鸣风的脸色难得凝重了起来,“极大可能,他们在途中遇到了危险。”   他抬眼看着萧逸宸,隐隐有些恳求的意思,“所以我想斗胆请求王爷,出面帮忙寻找一下。”   萧逸宸一直都没有说话,他一手随意的搭在桌子上,曲起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   须臾,他说:“叫宁太守过来吧,他应该知道的比你我多。”   任鸣风闻言垂下眼,他不太赞同的说:“我之前找过了宁太守,他只说宁致远去了平州,其余的一概都不说。”   萧逸宸轻笑两声,怎么听怎么嘲讽味十足。   “我告诉他宁致远应该没有平安的到平洲,或许出了什么事情,但他告诉我不用担心,要是真的出了事情,他作为当爹的,自然比谁都担心,况且同行的还有他的夫人,他不可能不上心,所以不用我担心。”   “你信了?”萧逸宸淡淡说。   任鸣风沉默了许久,他摇摇头,“要不然我就不会来寻你了。”   宁道听林海说瑄王找他,他因而来得飞快,在推开门见到任鸣风时,他有一瞬间的眩晕,差点就要跌倒在地。   他们都知道了?   内心再是慌乱,该有的礼数一样都不能少,他弯腰行礼时,便听瑄王说免礼。   他直起身,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说说吧,宁太守。”萧逸宸懒懒道,看见任鸣风在这里,宁道应该全部明白了。   “说……什么?”宁道颇有些明知故问的意思。   萧逸宸连掀开眼皮看他一眼都嫌,“任盟主在这里,你说要说什么?”   宁道依旧一副不明白他说什么的样子,油盐不进,顽固至极。   任鸣风见状,只觉得宁道是真的什么都知道,这副模样,明显宁致远已经受到了威胁,宁道无法,只能这般自己硬扛着。   他在一旁看得焦急,可目前,想要解决问题,救致远和宁夫人出来,就只有依靠瑄王了,宁道这般什么都不说,根本无任何益处,只可能害了两人。   萧逸宸停下了手指,敲击桌面的轻响声瞬间消失,“宁太守走吧,没事了。”   宁道怔愣住了,他没想到瑄王就这般让自己走了,他一直在想着若是瑄王问他妻儿的事情,他该如何瞒过去,现在这般,反而让他措手不及。他僵着身子坐在椅子上没动,还未来得及做什么,反而是任鸣风坐不住了。   他豁然起身,走到宁道跟前,“事到如今,宁太守还有什么好瞒着的,难道真的等到致远出事,你才满意是吗?”   宁道浑身一震,任鸣风的话直冲向他的脑海,致远和夫人若是真的出事,那他做的,瞒着的这一切又都有什么意义呢?   脑中渐渐清明起来,赵楷被关在牢里,他无法得知致远和夫人在哪里,现在他唯一能求助的人只有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人。他一撩衣袍,诚惶诚恐的跪了下去,终于告知了瑄王这段时间他做的所有事情。   包括赵楷让他贪污的那些银两,致远和他的夫人被带走后,他答应对赵楷不会有二心,且告知了赵楷瑄王抱了个男人回来的事实,后来也一直汇报瑄王的动向给赵楷,还有他先前已经告诉瑄王的,自己去牢里,赵楷让他给阿石传话,到时候阿石和他里应外合,救赵楷出去的事情,只是隐去了他从多年前就开始为赵进做事的事实。   任鸣风在一旁听的哑口无言,他不知该说什么,说宁道满的好啊,自己妻儿被劫走了,他愣是装的跟个没事人一样,旁人是一点都没看出来。   哑然之余,他还注意到了宁道话里所说的,抱着个男人回来的事情,他不由抬头看着萧逸宸。   会吗?他这样的人,也会屈尊降贵的抱一个男人回去?   除了宁道之前就告诉自己的赵楷要他和那男人里应外合的事,其余的对萧逸宸来说,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宁道传给赵楷的那些事,他身边同样有个林海,一字不动的传回京城。   所以对于救宁夫人和宁致远这件事,对他没有丝毫影响,但他也乐得卖任鸣风一个面子。   他把自己的瑄字令牌给了任鸣风,让他拿着,去号令那二十几个禁军,在赵楷城郊的那处宅子找人。   “赵楷在平遥的宅子,宁太守清楚,带着他们去找人就行。”   宁道从地上起身,他的感激一时间无法言表,瑄王就这么把自己的令牌给了他们,让他们带着禁军去找人,再对比他之前的所作所为,他实在是没有什么脸面去面对瑄王。   是以他当场保证,只要救出了致远和夫人,他这辈子,听从瑄王调遣,绝无二话,瑄王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   萧逸宸压根没把这话放在心上,他只道:“若是那宅子里没找到人,就等过两天赵楷彻底被定罪之后,问他本人就行。”   两人点点头,任鸣风收拢手掌,小小的令牌被他捏在掌心,棱角处硌着手掌,轻微的疼痛感。   “谢谢……”任鸣风说。   萧逸宸从椅子上起身,他拍了拍任鸣风的肩膀,视线在两人的脸上来回看了看,“宁致远有你这样的兄弟才是真的。”   宁道闻言,也歉意的看向任鸣风,之前任鸣风来找他时,他明知致远和他多年的好友,但他还是没敢告诉他,虽然任鸣风贵为武林盟主,但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下,他不想再有任何的意外变动。   若是失败了,那后果他承受不起,所以当时的情况下,两人在赵楷那里,反而暂时是安全的。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赵楷身陷大牢,且有了瑄王,他一开始不说,也是怕瑄王怪罪他,从而不肯出手搭救。   任鸣风笑了笑,萧逸宸说:“好了,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有机会,写写他俩小时候的事~ 第61章 越狱   任鸣风和宁道带着人, 一路去了赵楷在平遥的那处宅子,能做主的人现下基本都被关在牢里,是以那处宅子很快被众人围了起来, 宅子被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在书房后面的暗室里找到了被劫多日的宁致远和宁夫人。   两人除了看起来很是憔悴以外, 没受什么伤, 宁道多日悬在半空中的心才沉沉落了下来,他顾不得太多, 在众人的注视下, 他拥住两人,喜极而泣。   次日,东方欲晓,墨染早起收拾完毕,他依旧去了太守府的那个光秃秃的小花园, 这几日他都在此处练功,此处甚少有人经过,极度寂静,很适合用来练功。   墨染在花园中央空地处站定,他缓缓起手,默念心法, 打出一套功法来,一招一式极为流畅, 看着很是赏心悦目。直到天光大亮,他收了势, 脸上覆着薄薄一层汗,他随手擦了擦,顺着来时的路走了。   青石板上铺着的薄薄一层雪被及时清扫, 墨染背着手,细碎的晨光晃在脸上,暖融融的,他眯了眯眼睛,视野前方出现个身着华服的男人。   成王萧以安。   墨染往旁边去了些,给他让出道来,两人擦肩而过,走出了两步时,成王突然转身,他盯着墨染的背影,出声叫道。   “站住。”   这身影说不出来的熟悉,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墨染的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皱,他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没有动。   萧以安摩挲着下巴,他踱步到了墨染面前,上下打量了他好几眼,了然的笑了笑。   这不就是那时在宴会上,跟在萧逸宸身后的那个影卫?他心思微动,这次萧逸宸喜欢的男人,不会就是眼前这个吧?   想到此,他的眼睛亮了亮,他无比的想知道能让萧逸宸看上的男人究竟哪里特殊了,他的目光飘忽在墨染的脸上,嗯,长得是很不错。   “有事?”   墨染虽说不在意他用什么眼光打量着自己,但被看久了,总归是不舒服的。   “萧逸宸手底下的?”萧以安收了打量的目光,小美人被看久了,生气了。   “是。”墨染说完,便绕过萧以安,不想和他在此处浪费时间,说些废话。   萧以安追上他,“哎,别走啊,本王也要去找萧逸宸,一起吧?”   墨染懒得理他,加快步伐走了。   萧以安在后面目送着他离开,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饶有兴致的笑了笑,这影卫脾气还不小,萧逸宸原来喜欢这样的。   有意思。   墨染和萧以安很快就又见了面,诚如萧以安所说,他确实是来找萧逸宸的,在看到站在萧逸宸身后的墨染时,冲他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墨染面无表情,权当没看见。   萧逸宸招呼他坐下,“这样早就过来了?”   萧以安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他舒服的往后靠了靠,“答应给你处理这事,当然得积极些。”   萧逸宸点了点头,“就今天吧,一会儿你去找宁道,具体计划你们自己看着安排。”   萧以安没说什么,相比这个,他比较关心另一件事,“你说跟着我的人在哪?能让我先见见吗?然后我再考虑要不要他跟着。”   萧以安唰的一声打开手中的折扇,脸上挂着颇为轻佻的笑意,“虽说是你的人,但现在怎么说也是跟着我办事,得让我满意才行。”   萧逸宸闻言,睨他一眼,淡淡道:“这是在跟我提条件?”   萧以安看他凝了神色,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不由叹气,真是,一点玩笑都开不得。   “行了行了,跟你说笑的,你让什么人跟着我,我还能拒绝不成?”   “你最好是。”萧逸宸说完,示意身后的墨染过去。   墨染看了他两眼,才走到萧以安跟前,“王爷。”   萧以安满脸的喜色,怎么掩也掩不住,他没想到,萧逸宸可真舍得,这影卫都放到他身边来了。   他笑着应了一声,而后问道:“叫什么名啊?”   “墨染。”   萧逸宸挥了挥手,“行了,赶紧去吧。”   萧以安也不想在这里多呆,他起身,向萧逸宸告了辞,墨染沉默的跟在他身后,转身合上门时,他冲萧逸宸笑了笑。   那笑极浅极淡,但却极为真实。   萧逸宸眼看着门被彻底合上,他坐在椅子上,半晌都没有动作。   他想着墨染练完功回来时,跟他说碰到了成王,转眼他又让墨染跟在萧以安身后,以及方才那浮在墨染脸上浅浅的笑容。   尽管这一切都是他一开始就做下的决定。   ……   深夜,万籁俱寂。   宁道提着食盒,他给了门口守卫两人一些银两,向他们使了使眼色,那两人会意,往远处去了,今晚不论发生什么,他们权当不知晓。   宁道左顾右盼一番,他伸手推开狱门,一股子湿气直面而来,他顺着楼梯往下走,直到拐角处,才有亮着的火把,隐隐传来狱卒的交谈声。   他走过拐角,一下子亮堂了起来,狱卒见是太守深夜造访,皆停下交谈,起身行礼。   宁道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他打开食盒,把酒菜放在桌上,“来,都坐下吃,”他招呼着几人,“这些酒菜来犒劳犒劳你们,在过年的时候,不能回家团聚,仍守在牢里。”   几人面面相觑,不知坐是不坐,直到宁道把其中一人按在凳子上坐下,其他人才陆陆续续的坐了下来。   宁道环视着几人,他端起酒杯,“辛苦了,各位。”   几人也同样端起酒杯,脸上是憨厚的笑意,他们渐渐放松下来。   月色弥漫,酒过三巡,桌上倒着瘫软的几人,宁道拍拍手站了起来,他绕着几人看了一圈,睡得挺熟。   他笑了笑,任鸣风给得迷药还挺好用。   他拿了钥匙,走到了最里间,那里关着赵楷,和上次不一样的是,隔着两间的牢房里关着赵管家。   赵楷听见动静,他睁开眼,尚有些迷茫,宁道打开门走进来,一把拉着赵楷的衣袖,赵楷跟着站了起来。   “先听我说,你说得那人来了,现在带着人在外面等着。”   赵楷瞬间没了睡意,昨夜男人传了纸条进来,说是今天行动,他前半夜一直等着,也没见人来,刚刚有了些许睡意,宁道便来了。   他没说什么,跟着宁道就往外跑,路过关着赵管家那间时,赵管家披头散发,他连滚带爬的跑到牢门前,隔着粗壮的木头,也要伸出手,他哑着声音说:“你们带我走,赵公子,把我也带走啊。”   赵楷事不关己的瞥他一眼,转头就跑。   “我是为你做事的啊。”   “赵公子——”   赵管家凄厉的声音很快被抛在了身后,宁道和赵楷爬上了楼梯,出了牢门,夜里的寒风呼啸,赵楷彻底精神了,他深深的呼出一口气。   许久没有这样呼吸新鲜的空气了,牢里大多时候昏暗不已,不留心的话甚至连昼夜都无法分辨。   隐在夜色中的阿石带着十几个身穿夜行衣的人适时现了身,他们冲向赵楷,待离得近了,阿石拉下了面巾。   “公子。”   赵楷点头,他拍了拍阿石的肩膀,说:“辛苦了。”   男人摇头,他重新围上了面巾,把夜行衣递给了赵楷,“走吧,公子,此地不宜久留。”   赵楷快速套上了夜行衣,率先奔跑起来,宁道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后,他弯唇,击了两下掌。   一队官兵自树后现身。   “追。” 第62章 问斩   赵楷穿梭在林间, 趁着夜色,抄近道离开平遥,身后跟着阿石一行人, 他无暇过问这段时日的情况,只能先逃出平遥去, 剩下的等性命无虞后再做打算。   夜越来越寒, 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风,凛风刮的人脸生疼, 赵楷暗骂了一声, 这短短半月时间,几乎受了他这辈子都没有受过的苦。   逞一时的快意,几乎要他的命来为此做代价。   哪怕呼呼的风声,也掩不了身后追来的官兵的步伐声,赵楷加快了步子, 宁道这个废物,拖时间都不会。   眼见着到了岔路口,身后是穷追不舍的官兵,阿石适时的出了声。   “公子,走右边。”   赵楷没有丝毫怀疑,拐向了右边的岔路口。   远方天际间渐渐露出白色的缝隙, 墨染站在前方,黑衣猎猎作着响, 他身后一字排开十几名禁军,手中握着刀, 浮着森凉的杀气。   赵楷停下奔跑的脚步,一夜过去了,他奔跑了几乎大半夜, 眼见着就要出了这片树林,再向东走几十里,便出了平遥。   他的心开始狂跳,震得耳膜作痛,掌心中汗津津的,他用力捏下去,疼痛让他镇静了一瞬。   眼下树林的尽头,隐隐约约的站着十几人,他们甚至没有想过要藏匿身形,等他过去了,再现身将他逮个正着。   他转头看了眼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阿石,眼中尽是嘲讽之色。   公子。   走右边。   这男人分明背叛了他,却还装作一副忠心的模样,和萧逸宸联起手来坑他。   或许从一开始,这些人就给他下了套,等着他跟个傻子一样,往里钻。   阿石咧着嘴笑了,可惜面巾覆面,赵楷看不到他脸上的喜色,但眼中透露着的笑意,还是成功让赵楷怒火中烧。   他一把揪起男人的衣领,咬牙切齿的问:“什么时候?”   阿石歪着头看他,笑嘻嘻的回道:“没多久,大半个月吧。”   赵楷用尽力气砸向阿石的面庞,若不是手中没有刀,他必然不让他好活。   阿石没有还手,任他一拳砸向自己,他的面巾掉在了地上,鼻间留下两道鲜红的痕迹,他伸手抹去,捻在手上看了。   背叛赵楷,这一拳也是应该的。   赵楷狠狠地剐他一眼,向着另一个方向跑了,命要紧,与这等人耗费时间不值得,尽管他知道没有多大可能离开这里了,但总要拼一把。   阿石抬手,身后的十几人瞬间追上了赵楷,把他围了起来,赵楷面带凶色的环视着众人,这些都是他此次前来平遥时,从家里带过来的手下,没想到,一个不差,通通背叛了他。   他不甘心啊,怎么就这样了呢。   他甚至没有正面跟萧逸宸交过手,就这么溃败了。   “公子,别跑了,你跑不掉了。”   赵楷没有理会阿石说了什么,他远远的看向树林尽头站着的男人,他的身后是将要破晓的红日,霞光就要透过云层,官兵们在此刻也追了过来,他们自觉的将赵楷围在里面。   赵楷哂笑出声,他闭上了眼睛。   ……   墨染回去时,萧逸宸仍在睡着,问了林海后,才得知他昨晚睡得晚,几乎是刚刚才睡下。   萧逸宸依旧睡在偏房,哪怕墨染已经没有睡在本该是他的卧房里,他好像习惯了一样,昨晚依旧睡在了偏房。   墨染悄声进去时,他尚在睡熟,只是哪怕在睡梦中,他的眉也微微皱着,像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在睡梦中也缠着他,不让他好受。   墨染站在床前,没敢再离得近些,怕扰了主子,他看了许久,然后走到桌前,把茶壶里隔夜的茶水倒了,重新泡好一壶提了进来,盆中打好了水,他把洁白的布巾叠好放在一旁,又四处看了看,确定没什么需要他做的后,走到床前,又站着看了萧逸宸许久,才转身走了。   他得向萧以安复命去了。   赵楷被重新关进了牢里,次日成王在公堂审问,宁道在一旁旁听,赵楷恨恨的看宁道一眼,对所有罪名拒不承认,阿石将那时跟萧逸宸说得一字不落的又跟萧以安说了一遍,赵楷依旧油盐不进的样子,直说他卑鄙。   成王冷眼旁观,之后让人叫来了赵管家。   赵管家来时,依旧是披头散发的模样,他的脚上带着镣铐,走路间不是很方便,他慢慢挪着步子,在公堂之上,赵楷身后一步远的地方跪了下来。   “王爷。”   萧以安手肘放在桌上,懒洋洋的没个正形,“你来说说。”   赵管家看了眼前面跪着的赵楷,而后带着些恨意说:“草民是赵家的管家,因着这病的关系,一个多月前,我家老爷写信告诉工部尚书赵进,让他派人来接走赵家上下,之后草民才得知此次来平遥的是赵尚书的儿子,赵楷。”   赵楷跪在地上,他的视线始终虚虚的放在前方,像是并没有听身后的人说了什么,颇有些心不在焉的意思。   “赵楷之后来了平遥,他私下里找过草民,让草民替他办事,他承诺了草民一处宅子与两百两银子,但他当时并没有说是什么事,草民财迷心窍,答应了他。”   “直到那日,他带着他身边的男人来了赵府拜访,”赵管家瞥了眼同他一起跪在地上的阿石,“那时他来和我家老爷商量离开平遥的事宜,他说会安排我们不经过平遥的关卡就离开平遥,送我们去京城。”   “他们正聊着,恰巧前来搜寻病患的一众官兵来了,老爷和夫人都去了外面,官兵搜寻到了发了热的少爷,老爷和夫人不舍少爷,不让他们把人带走,所有人都在院中,护院围在前面,和官兵对峙着,赵楷趁乱,告诉草民,让草民找准时机把少爷推进人群里。”   赵管家说着低下了头,悔不当初的样子,“是草民当时被钱财蒙蔽了双眼,才会昧着良心,将发着热的少爷推进了人群。”   公堂上安静了下来,半晌后,赵管家接着说:“草民愧对老爷和夫人,他们信任草民,才会让草民跟在少爷身后,照看着他,草民却是趁着他们不注意,一把将少爷推进了人群。”   “等到人群散开了,才发现少爷已经倒在了地上,没有了声息。”   赵管家头伏在地上,“草民有罪,但请王爷不要放过赵楷,”他直起身,伸手指着赵楷的后背,声音犹如泣血,“他才是罪魁祸首,这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萧以安兴致缺缺的听完,太子这边的人也不怎么样,这次过后,怕是又能让萧逸宸在朝中的威望提一提。他微微侧头看向赵楷,“还有什么想说吗?赵楷。”   赵楷始终跪的笔直,他没有认罪,只盯着萧以安,问他,“瑄王呢?”   萧以安略微挑眉,他仿佛突然来了兴趣,转头看向他身后一直站着沉默不语的男人一眼。   墨染无视他的目光,只在赵楷提到瑄王时,微微抬眼头了他一眼,那目光凉凉淡淡,没什么感情。   萧以安有些无趣的转过头,没有在墨染脸上看到预期的表情,他语气不好的跟赵楷说:“瑄王忙着呢,没空来理你。”   赵楷闻言嗤笑一声,他看着萧以安,之后目光转向墨染,他说:“我没有输给他,只是输给了我自己。”   萧以安冷笑置之,他抬手,啪的一声,惊堂木重重的击在桌上,在场几人都为之一振。   “赵楷,蓄意杀人,妨碍公务,畏罪潜逃,判死刑,因着乃是工部尚书之子,押回京城问斩。”   “阿石,赵管家,认罪态度良好,从轻发落,一并押回京城。”   哪怕是赵楷,现在也不得不伏下身子认罪,在一众威武声中,墨染走出公堂,天气难得放了晴,他笑了笑,朝太守府的方向迈开步子。 第63章 他安然无恙   几日的连轴转, 萧逸宸难得清闲了下来,平遥的病患全部被集中收治在了一起,所有的太医和大夫, 都分散在几个隔离区,尽力医治, 虽说没有彻底治愈的药方, 但辅佐旁的汤药养着,身体好些的, 大都能扛过去。   药材, 人力,各种物品,任家,付家,易家都出了不少力, 任鸣风带着青云派的人在最短的时日内,又是一个隔离区修建完成。付清如和易玲珑整日都奔波在隔离区,照顾病人。宁道更是几乎把自己家底都拿了出来,除了他先前向萧逸宸求饶时许下的承诺,这次他更多的是自愿,没有什么和家人和的生命相比, 更为重要。   平遥的情况在慢慢变好,虽说每天还有人被确诊, 每天也都有人离开,但寒冬总会过去, 春日总会来临,日子总归是有盼头的。   萧逸宸用过午膳,他坐在桌前, 手上拿着本书在看,是关于医理的,虽然他对于此一窍不通,但这是好不容易从张太医那里讨来得,总要拿来打发时间。   只是半晌,也不见萧逸宸翻动一页,可见心思并没有放在书上。   萧以安今日在审问赵楷,几乎板上钉钉的事,不出意外,赵楷就要被押解回京,届时一定许多人坐不住了。   萧逸宸支着头,漫不经心的笑了笑,指尖微动,书页终于翻了过去。   伴随着书页的哗啦声,门被轻声推开,墨染闪身走了进来。   萧逸宸没有抬头也知道是谁,墨染走到萧逸宸身后站定,“主子。”   萧逸宸应了一声,“坐。”   墨染在石凳上坐了下来,和萧逸宸面对着面。   他抬眼,沉默的注视着萧逸宸看书时的样子,他的心也跟着静了下来。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又是一页书翻了过去,墨染看着萧逸宸的面庞出神,这两日虽然是跟在萧以安身边,但他总会控制不住的想到主子,下意识的拿萧以安和主子做比较,萧以安做下各种决定的时候,他会去想,如果是主子,他会如何如何,最后得出一个谁也比不上主子的结论。   萧逸宸合上书,他眼皮微抬,一手支着下巴,饶有兴致的问他,“怎么了?看着我失神这么久?”从墨染坐下到现在,目光就一直放在自己脸上,虽然心上人盯着自己的脸看,他是很乐意的,但等了半晌,也不见他说话,只好自己出声来打断他了。   墨染回过神,他的眼神闪躲了两下,没敢跟萧逸宸说他刚刚在想什么,支支吾吾说道:“没……没什么。”   信他才怪,不过萧逸宸也不想多说什么,自家小影卫一脸的紧张,若是逼得太紧就不好了,他微微弯唇,就是不知道这脑袋瓜子里一天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墨染还以为他会刨根问底,非要自己说出来个一二三,他皱着眉头,心里草稿都打了一个来回,直到抬头看到主子脸上的笑意,他的身体眨眼间就放松了下来,提着的心也落回了原处。   萧逸宸伸手,在他额上不轻不重的弹了一下,“这回敢看着我了?”   墨染吃痛,轻轻啊了一声,他没敢用手揉一揉,“属下不敢。”   萧逸宸没好气的白他一眼,“我看你敢的很。”   墨染刚要出声反驳那么一下下,说他真的不敢,就眼睁睁的看着主子又伸手过来,墨染以为他又要动手再来一下,可萧逸宸没有,他伸手轻轻在他的额头上揉了揉。   墨染怔在了原地。   “疼不疼?”萧逸宸问他。   墨染任由他的手在自己额头上揉着,他喃喃道:“不疼。”   萧逸宸笑了两声,收回了手。   额头上温热的触感仍在,墨染抬头,有些不自在的小声跟萧逸宸说:“属下错了。”   “嗯?”萧逸宸疑惑的看着他,怎么还认上错了?   “属下刚才不该躲着您。”   萧逸宸乐了,得,这觉悟还挺高。   墨染见着他又笑了,就知道他压根没当回事,自己又被寻了开心,他偏过头去,不去看萧逸宸。   心上人被他气得偏过头去,萧逸宸笑的反而更开心了,他看了墨染的侧脸许久,下颚线流畅又锋利,心上人难得跟他闹一下小脾气,他当然要多看一会儿,下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想到他就要离开平遥去往京城,他们可能即将有个把个月时间见不到,他的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若是以前,他可以干净利落的做下决定,如今却是要拖泥带水了。   片刻后,他说:“好了,不逗你了,说说正事。”   墨染听到他要说正事,转过头来,那点不好意思通通消失不见,他正色起来。   “今天情况怎么样?”   墨染微微颔首,“和主子预期一样,赵管家出来后,赵楷就算再怎么狡辩,也无法,具体如何,要交予刑部。”   “成王亲自押解赵楷回金陵,”说道此处,墨染顿了顿,“要属下跟着吗?”   萧逸宸点头,“什么时候走?”   就算心中有了预感,真的确定下来,墨染心里还是有些失落,“……三日后。”   萧逸宸心中叹气,他的心里又何尝不难受呢?只是还不到时候,现在一点都大意不得,棋差一招,就得满盘皆输。   “回去的路上,事端必少不了,你多留意。”   墨染自然明白,否则主子也不会让他跟着萧以安了。   “属下会的。”   “不管怎么说,都要把自己放在第一位,注意安全。”萧逸宸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叮嘱,他怕墨染因为自己的命令,真的不顾一切护着萧以安,万一出点什么事,就真的得不偿失了。墨染上一次血淋淋的躺在地上的场景他还历历在目。   墨染笑着,他郑重的点点头,“好,主子,属下一定会把自身安危放在第一位,一定注意安全,不会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属下惜命的很。”   墨染没有跟萧逸宸说得是,他从来都把萧逸宸的安危放在第一位,那之后,才是他自己。   他惜命的前提是,萧逸宸安然无恙。   京城。   朝堂上早已炸开了锅,这几日有关赵楷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成王亲自从平遥押解赵楷回京,这待遇不是谁都有的,朝中大半人把目光集中在了赵进与刑部尚书沈一南身上。   赵进不必说,这赵楷若是回到京城,第一个先要接触的就是他沈一南,因此沈一南的动作,朝中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   沈一南倒是跟没事人一样,对朝中的暗流涌动跟看不见一样,依然该吃吃该喝喝。   相较于沈一南淡定至极的模样,赵进就没有那般淡定了,宁道突然反了水不说,如今成王又插手了这件事,一个瑄王就够他头大的了,太子那边也是让他先等着,稳住不要慌。可他能不慌吗?他可就这么一个儿子啊,老来得子,家里自然是把赵楷宠上了天,也就造就了他这么个自负的性子。   这日下了朝,赵进就要出宫门时,身后来了个小太监,示意跟他过来,赵进迟疑了一瞬,就跟着他去了一旁。   小太监看周围没有人,才微微弯着腰低声说:“大人请跟小的来,太子殿下找您。”   赵进颔首,太子终于想起他了吗?他自嘲的一笑,跟着小太监去了东宫。   太子脱下了朝服,小宫女伺候着他换上了常服,他伸展双手,宫女低头系着腰带,小太监进来通传,说是工部尚书赵大人来了。   太子点点头,小宫女退了下去,“让他进来。”   赵进甫一见到萧北宁,就要往地下跪去,“殿下,求求您,救救犬子吧。”   太子没拦着他,他自顾坐在主位上,懒洋洋的看着赵进跪在地上。   “太子——”赵进抬头。   太子应了一声,“在呢。”   赵进:“……”   太子看了赵进的灰败的脸庞半晌,才悠悠道:“先前赵大人你通过丞相,让本太子搭救赵楷的事,本太子答应了,自然会出手,”说着,他轻笑出声,“毕竟,也是本太子让赵大人派人去的平遥,现在出了事,本太子理应搭救一把。”   喜色蔓延在赵进的脸上,他还没来得及谢过太子,萧以安便开口。   “只是——”萧北宁拖长了语调,他话锋一转,“本太子也没让赵大人你把令郎派去平遥吧?”   “难不成……”萧北宁疑惑道:“赵大人如此忠心么?为了本太子,连令郎都愿意牺牲了?”   萧北宁说着,脸上的嘲讽之色愈发的明显。   赵进哑口无言,有些话用来糊弄卫钧还行,不,卫钧也糊弄不了,搬到太子面前就显得有些可笑了。   况且,现在赵楷情况危急,瑄王和成王,非太子不能抗衡,若是不真的交一些底,太子非但不会搭救赵楷,在背后推波助澜,下狠手也不是不可能。   赵进跪在地上,他微微佝偻着身子,看着年老了许多,脸上那股子精神气没了,显得很是挫败。   他的嘴唇嗫嚅着,终于下定决心,要说些什么。   “那日……”   作者有话要说:小可爱们,我要期中考试了,所以更新先暂停几天,之后再更QAQ 第64章 发现   夜色褪去, 晨光微露。   赵楷连带着几个与之相关的人全部被打包进一驾马车,萧以安和萧逸宸说了两句后,去了打头一辆的马车, 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只剩萧逸宸和墨染两人对立着, 四目相接时, 萧逸宸上前一步,他拍了拍墨染的肩膀。   “去吧, 注意安全。”   墨染点点头, 他最后看了一眼萧逸宸,而后转身大踏步的走了。   日光渐盛,萧逸宸目送着墨染的身影消失在光影处,直到马车行进,留下脏兮兮的车辙印。   萧逸宸回到院里, 静静坐在石桌前,想着今天要做什么,等会要去见什么人,正想着,院门被人推开,萧逸宸微微抬起眼。   张太医搓着手, 他哈了一口气,热气流转在掌间, 很快又消散开来,他自顾的坐在石桌另一侧。   今日难得得了闲, 他前来拿回那本医书,很宝贵的,若不是他不好不把书借给瑄王, 否则他是真的不想把自己的心肝宝贝借给他人。   萧逸宸看他这么熟稔,不由道:“很闲?”   张太医一肚子要回书的话都被他这句话给堵了回去,他哪里闲了?他恨不得把一天当作二十个时辰来用好吧。   “有事说。”   能说就怪了,张太医这下是再迟钝也看出来眼前这个心情不大好,这是拿他当发泄口了,就差把我不开心四个字写脸上了。   “怎么了?一大早的吃炸药了。”   萧逸宸抬头,不凉不淡的瞥了他一眼。   张太医:“……”   他后知后觉的发现今儿只有萧逸宸一人,往常身后一直跟着的影卫不见了,他想起来,今个人跟着萧以安回了金陵。   他犹如迷糊灌顶,顷刻间什么都明白了,来得有些不是时候,正赶上王爷心里不痛快的时候,那这么大火气也可以理解,就是可怜了他的书,还要饱受这个人的摧残一段时间。   张太医谄笑了两声,“那什么,老臣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就不打扰王爷了。”他说完,头也不回的就出去了,还贴心的顺上了院门。   萧逸宸:“……”   还没等他安静片刻,院门就又被推开了,他以为是张太医又有什么事情,是以他很不耐的看向来人。   推门进来的影卫顿了一瞬,他说:“王爷,那批银子有发现。”   东宫内燃着淡淡的香料,甘冷,清冽,冲淡了几分热气,赵进微微垂着头,不敢用手去擦一擦额上流下的汗水,他只顾说着。   “臣早年提拔过宁道,他自己也争气,才爬到了今天的位子上,这么多年,他替臣办过不少事,是以臣还算信任他。”   “臣那时让平遥太守宁道想办法在这次疫病中间抽点油水出来,陛下后来拨去平遥的银两,还有各方面的捐赠,都从中抽了不少出来,银两就在平遥郊外的隔离区放着,等臣的人过去就可以把他运回金陵。”   萧北宁哼笑两声,“胆不小。”   赵进谄笑着,并不出言反驳什么,确实是他胆大包天了,企图狠狠吞下一笔。   萧逸宸掀开门帘,彭远和几个影卫都在,地上摆着零散的两三个箱子,大多数银子都已经花了出去,给病患补贴的银两占了大多数,如今已所剩无几。   几人见到瑄王,都起身行礼,萧逸宸摆了摆手。   影卫跟在他身后进来,他和彭远对视一眼,其余的几个影卫自发的走了出去,守在外面,不让旁人靠近分毫。   一时间,帐篷内只剩下三人,萧逸宸随意的在桌前坐了下来,“怎么了?”   彭远在一旁站定,影卫在箱子里拿出了件卷着的东西,他走到萧逸宸面前,递给了他。   萧逸宸伸手,羊皮卷摊开在桌上,尘封的味道铺面而来,萧逸宸微微屏住呼吸,他定眼看着绘在上面残破的图案。   “去年年底,赶在年关前加紧施工的时候,桥梁突然断裂,后续清理的时候,在底下发现了一个小羊皮卷。”   “羊皮卷?”萧北宁坐正了身体,他紧着眉。   “是。”赵进点头,“当时底下人报上来的时候,臣就让他们把东西带回金陵,”说到此,赵进的眼神闪躲着,不太敢看太子,“中间出了点纰漏,羊皮卷丢失了,不知道落在了谁的手里。”   萧北宁并不搭话,他半眯着眼睛,静静听着赵进继续往下说。   “兜兜转转,今年又有消息,那羊皮卷又出现在了平遥,那会儿正是平遥疫病大肆传染的时候,臣没敢派人去平遥,那之后不知怎的,东西落到了江湖人士的手里,几方人马都在夺,羊皮卷误打误撞的混在了宁道贪的那几箱银子里。”   “恰逢平遥来信,让臣接他们回金陵,平遥人心惶惶的,怕被传染,”赵进微微直起身子,“那时候太子殿下您让臣派人去平遥,尽量从中作梗,不让瑄王好过。”   “臣就借此,让犬子去了平遥。”   若不是那羊皮卷,他是说什么也不会让赵楷去平遥,以致于最后被关进了牢里。   太子嗤笑一声,“赵大人打得一手好算盘,嗯?”萧北宁拖长了尾音,赵进身子一抖,他伏在地上,“臣……不敢。”   “不敢么?”   “做都做了,有什么敢不敢的?”   赵进连替自己辩解一句都没有底气,他确实是想借助太子之手,表面是替太子去平遥,实际是去平遥拿到自己想要的。   宁道以为他只是在乎那些银两,其实不然,若是真的,他大可随便派人去,根本用不着让赵楷去平遥。   赵楷此番前去平遥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羊皮卷。   太子见他伏在地上,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由冷笑,敢做却不敢当了,不过此刻他不想多跟赵进废话,他只想知道,那羊皮卷里究竟有什么,值得他这样做?   “那羊皮卷里有什么?”   赵进半起身,在萧北宁冷凝的视线中,他的嘴唇嗫嚅着,额头上的汗水还是滑落了下来,滴在地上,很快便了无痕迹。   萧逸宸看了那羊皮卷许久,几个模模糊糊,用笔圈起来的地方,还有几条路径被打了叉,路径在边缘部分就断了,小山也仅仅是一半。   很明显,这只有一半。   萧逸宸坐在那里沉思着,影卫和彭远也不敢出声打扰他,帐篷内针落可闻。   许久,萧逸宸站起身,他活动了下脖颈,走到箱子前,问:“路九,确定是在这箱子里发现的?”   路九跟着他走到箱子前,点头说是。   “今早按照惯例,前来取银子时,打开这箱子,取到一半时,这羊皮卷就插在箱子里侧。”   萧逸宸微微弯下腰,箱子里所有的银子都被取了出来,他伸手,在箱子侧边摸了摸,盯着四周看了许久,视线往外,他注意到锁扣那处歪斜着,他蹲下来,晃了两下歪着的锁扣,边缘一部分已经脱落。   “这什么时候掉的?”   路九在一旁蹲下来,他无比确定的告诉萧逸宸,打开之前就那样了,他先前以为箱子可能是搬运过程中,锁扣不小心被碰掉了一半,现下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萧逸宸眯起眼,脑海中是一人危急之中,粗暴的打开箱子,羊皮卷被慌乱的塞了进去,箱子那侧被不小心碰掉了小小的一块皮,因而显得不是那么平整。   彭远在一旁既不敢靠近,也不敢搭话,他好像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   路九犹豫了许久,不知道该不该问,他不是墨染,主子对他的容忍度没有那么高,有些不该他知道的,他是不应当问的。   萧逸宸站起身,他瞥了眼蹲着的人,就差把好奇写脸上了,“想问就问。”   听萧逸宸这样说了,路九脸上一喜,他起身,“主子,羊皮卷……到底有什么啊?”   “半张藏宝图。”   赵进终于还是说了,想要救下赵楷,他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来,否则太子凭什么呢。   太子腾地站了起来,他快步走到赵进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再说一遍?”   萧北宁的身影笼罩在赵进上方,压力山一样的压在赵进心头,他颤着声音又说了一遍,“半张……藏宝图。”   太子轻轻啊了一声,怔松着,半晌后,他说:“确定吗?”   赵进仰着头,真真切切的浮在太子脸上的,赤裸裸的欲望令他心惊。   “确定。”   “消息传回金陵时,底下人不明白是何东西,大致描述了一番的。”   萧北宁突然笑了起来,真是天助他。   “藏宝图呢,现在在何处?”   赵进顿了顿,说:“混在那批银子里。”   萧北宁的眉头皱了起来,心里有个不好的预感,“银子不会在萧逸宸那里吧?”   赵进无言的点头。   萧北宁半口气堵在胸口,上一刻还在宝藏的惊喜中,下一刻就跟他说,这宝藏可能已经落在了萧逸宸手里?   “但是也不确定,”萧北宁脸色铁青,赵进赶忙出言补救,“银子是在瑄王手里没错,但传回来的消息是他把银子放在隔离区那里,交给旁人去用,他本人并不怎么过问。”赵进小心翼翼的看着萧北宁,“所以有可能他现在并不知晓藏宝图的存在。”   萧北宁神色稍稍缓和了些,他颇有些讥讽的俯视着跪在地上的人,“想用一个不在你手上的藏宝图,就让本太子去救赵楷,嗯?”   “你觉得,“萧以安俯下身,他拍了拍赵进的脸,“可能吗?”   赵进瞳孔骤缩,他的眼里清晰的倒映着萧北宁微微勾唇的模样。   “臣……”   “嗯?”   赵进深吸一口气,他竭力让自己稳下来,“太子殿下,只要您肯出手救犬子,臣什么条件都答应。”   萧以安直起身,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般,他张狂的笑了两声。   “哈哈哈哈哈哈,赵进,”他回头狠狠地盯着赵进的脸庞,“你有什么资格跟本太子谈条件?”   赵进迎着他讥讽的目光,缓缓开口说:“臣这里有临摹的藏宝图。”   太子一怔。   “大致描述了一番,是将那藏宝图临摹了一份。”   “只是,手下人留了心眼,他在写给臣的信中,告诉臣,藏宝图有几处是错误的,要臣给他足够的银两,那藏宝图才能确切到臣手里。”   萧北宁的脸色是变了又变,“本太子直接派人去平遥拿就是,何必再通过你这里。”   赵进笑了笑,“太子殿下,您确定能从瑄王手里完好无损的拿到东西?”   此言一出,萧北宁瞬间狰狞了起来,他出手,扼住赵进的脖颈,缓缓用力。   “再说一遍?”   他最恨有人挑衅他了,还是拿萧逸宸那个处处跟他作对的来挑衅他。   赵进的脸色通红,他双手掰着萧北宁的手,企图把他们从颈间掰开。   “帮,帮,,,臣,一把,好歹……能拿到,,藏,宝,宝,,,图。”   半晌后,萧北宁松开手,赵进犹如重获新生,他倒在一边,不断的喘着粗气咳嗽。   赵进虽然该死,但说的还是有理,从萧逸宸那里或许拿不到藏宝图,但在赵进这里,可以拿到一份,虽然有几处错误,但总有一些能用上。   萧北宁注意打定后,虽然是如此,但他还是有些咽不下这口气,颇有些咬牙切齿的道:“我要先看看那份图,不然怎么确定你是不是在框本太子。   赵进缓了半天,气稍微顺了些后,他说:“可以,但错得更多。”   萧北宁被他气笑了,真是好样的。   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你最好别给我耍什么花样。”他狠狠捏着赵进的下颚,发着狠说。   赵进颤着身体,他艰难摇头,说:“不会。”   萧北宁甩开手,走了出去,左右他两边都要派人去,就看哪边先得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恢复更新啦 久等了QAQ   (PS:封面不知怎么没了 可能字体原因 又要重新搞一个了,哭了T﹏T) 第65章 何为忠心   天空阴沉, 雪花飘然的落在地上,车轮下一刻又碾上去,发出闷闷的声响。   墨染坐在马车一旁闭目养神, 萧以安在他侧手边,正百无聊赖的看着他的脸庞出神。   下颚线紧绷着, 透着些棱角分明的冷峻, 侧脸轮廓是极为完美的,哪怕萧以安阅遍美人, 也不得不承认, 萧逸宸身边的这个影卫,是个不落俗套的美人。   看的越久,萧以安便觉得这张脸透着一股子熟悉的感觉,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但他可以很肯定的说, 不是宴会那一次,因为那次宴会见到这男人站在萧逸宸身后时,便觉得这张脸熟悉了。   但是在哪里见过呢,他总是想不起来。   墨染睁开眼睛,落在脸上的目光太久了,他不明白, 这有什么好看的,难不成萧以安太闲了?   萧以安见墨染醒来, 也没有丝毫收回打量的目光的意思,虽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 但美人嘛,多看看也总是养眼的。   墨染无语,还看上瘾了, 但他也懒得说什么,想看就看,他又不在乎,反正也不会少块肉,他又闭上了眼睛,马车平稳的向前行进,走向一片落日余晖。   雪下了一天,夜幕降临时,也还没有停下来,萧以安一行人在临近的村庄歇了下来,几人花了银两,向村民租用了一整套院子,所有人为了确保安全,都住在了一起。   村民热情的给他们送来了吃食,朴素,味道也算不上多好,但管饱。墨染吃了一些,他没什么胃口,提前离席了。   鹅毛一样的雪纷纷扬扬的落下,墨染慢慢走着,夜里的风很是渗人,但墨染内力深厚,压根影响不到他什么,他走了一会儿,便回去了。   萧以安已经睡下,主屋漆黑黑一片,墨染推开门,在旁边的屋子里合衣躺下,他没什么睡意,路上时睡了大半日,现下精神的很。   他睁着眼睛,风吹的窗户呼呼响,他又想到了萧逸宸,不知道主子现在在干嘛?已经睡下了还是仍然在忙。   他伸手摸到了腰间的玉佩,解下来拿到了眼前,可惜今日天沉得厉害,没有月色,不然玉佩的淡色莹辉与月色交映在一起,是极好看的。   他微微弯唇。呼呼风声中夹杂着些不一样的声响,墨染的神色顷刻间变了,他小心翼翼的收起玉佩,起身下了床,走到窗边,屏住呼吸,侧着身子看了看。   入目一片空旷,雪花依旧纷纷扬扬。   方才异样的声响仿佛只是错觉。   墨染皱着眉,下一刻,他翻窗而出,和自廊檐下飞出的身影纠缠在一起。   来人一袭黑衣,银白色面具覆面,冷寒的光芒在夜色中更是令人不寒而栗,他出手极快,招招都往墨染要害处招呼。   墨染见招拆招,同样不和他玩虚的。   院门敞开着,从远处涌入更多同样身穿黑衣的男人,清一色银白面具,各个屋子都进了人,墨染见状,下了狠手,挥出狠狠一掌,内力震着男人飞出了院子,带倒身后的几人   男人倒在地上,面具不知什么时候脱落下来,他按着胸口,吐出一口血,身体抽搐了两下,而后便歪着头没了生息。   其余人对视一眼,他们一同冲向了墨染。   墨染站在院落中央,微微抬着眼,脸上尽是倨傲之色,他偏头侧身,男人的匕首落了空,下一人不给墨染更多的时间,又攻击了过来。   墨染曲腿,男人胸口中了狠狠一脚,身子斜飞过去,越来越多的人围着墨染,他们一同攻击上来,脖颈,胸膛,腹部,胳膊,哪里都有即将到来的刀剑与拳头。   墨染身形快速变动,尽量躲避着,他找准一个方向,伸手夺了那人手上的剑,反手狠力一刺,皮肉被利器划开,鲜血不住的往外留着,墨染抽了剑,离他背心仅一寸距离的匕首哐的一声落在地上,男人瞪大眼睛捂着腹部倒了下去。   内力源源不断的注在剑身上,墨染横手一扫,剑气凌然,周围的人惨叫着通通倒在地上。   墨染提着剑,神情冷漠的立在院落中央,刚才还满是人的院子,现下只有一人完好的站在那里,剑尖斜着,血珠一下一下滴在地上,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   下一刻,几个房门被打开,走出同样是黑衣银白面具的男人,他们站在原地,并不动作,最里面的那间屋子,门口站着的不止男人,还有赵楷和同行的几人。   直到主屋的门被暴力踹开,萧以安被身后的男人挟持着,走了出来。   “挺能打啊?”男人的声音沙哑的厉害,并不好听,像是什么梗在喉咙间,硬发声一般。   “你也不差,”墨染面无表情,“他都落在你手里了。”   男人闻言,笑了两声,“你知道就好,”横在萧以安脖颈的匕首深了深,慢慢出现了一道细红的血线。   萧以安皱着眉,一直挂在脸上的玩世不恭没了,此刻他的脸上只有惊恐,怕那匕首再深一些,自己这次就真的交代在这里了。他动着唇,想要说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发着无意义的哼哼声。   他被男人点了哑穴,什么都说不出来。   墨染提着剑,他并不为所动,就算萧以安死在他面前,他也没有丝毫波动,何况这仅仅在脖颈上划那么不轻不重的一下呢。   墨染的事不关己让男人震惊了一下,怎么说自己的主人被挟持在他手里,他该有所触动才是,这么一脸的无所谓,他们难道不是主仆?不过是不是主仆没关系,他的目的也不是萧以安。   他抬起头,越过萧以安,目光直直看向赵楷,而后对墨染说:“放了那边那个男人,我就放了这个人,如何?”   墨染不看也知道,他说的是赵楷。   金陵那边的人果然来了么?这次应该就是太子的人了,摆明了他不肯放弃赵家的人咯?   墨染并不言语,男人倒是有一瞬间的慌乱,明明他是手握筹码的人,但对面的男人镇定的仿佛他才是。   不大的院子,除了他和萧以安,还有赵凯几人,基本都是男人带来的人,而有一战之力的只有墨染一人。   因为不在意,所以可以这般无所谓,墨染突然想到,若是今天被挟持的人是主子,匕首划在主子的脖颈处,他怕是会疯。   他勾唇笑了笑,在这一刻,明晃晃的事实让他又深刻的明白了一件事。   他忠的,从来不是什么瑄王,因为这个位子谁都有可能坐上去,赵逸宸,钱逸宸,孙逸宸,谁都有可能是瑄王。他忠的,从来都是萧逸宸一人。   跟他在什么位置无关,他是皇帝也好,王爷也罢,更甚者什么寂寂无名的人,他都会把自己的忠心献出去,仅仅因为他是萧逸宸。   但或许,也不止是忠心,还有旁的什么,但此刻来不及让他多想,男人的匕首再一次往深处划时,萧以安瞳孔骤缩,墨染手中的那把剑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越过他,直直刺向男人的肩膀。   男人避闪不及,肩膀被狠狠贯穿,他的手脱力,匕首掉在地上,萧以安的心提在了嗓子眼,身上的钳制没了,他几乎用了此身最大的力气跑到了墨染身后。   没了筹码,男人很快被制服,其余人见大势已去,跑的跑,有想殊死一搏的,也都被墨染一剑了事。   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院子里倒着横七竖八的几人,血腥味飘出了老远。萧以安屏住呼吸,血腥味太浓了,以致于他想吐,但他此刻不敢去吐,只敢跟在墨染身后,寸步不离的,怕突然再来一群什么人,再把他给劫持了。   他们带着的人大都没了,现下能用的只有墨染,阿石和赵管家,硬要算的话,还有赵楷,不管他多大怨气,萧以安都把他打发去打扫院子,收拾房间。   他萧以安都没怨呢,他赵楷凭什么怨。   来救他的人没本事,救不走他,他就得受着。   大半夜过去,院子里被收拾了干净,墨染推开最里面的那间屋子时,门口倒着个男人,面朝下,背心被一刀贯穿,刀仍插在身上,看着可怜又滑稽。   萧以安跟着墨染进门,入眼便看到了这样的景象,他暗骂一声晦气。   阿石随后走了进来,墨染四下打量了一番,他蹲下来,把倒在地上的人翻了个面。   惨白的脸庞,甚是还有些熟悉。   墨染眯起眼睛,想了会儿,才了然。   那时在平遥,贫民窟里,把老人赶出家门的那个男人,他当时还踹了这男人一脚。   他想起来,主子跟他说,阿石找人去太守府前闹事,便找的他。   阿石在一旁站着,他适时的出了声,“那伙人进来时,让我们不要动,这男人瞅着机会,想往外跑,就要到门口了,被他们从后面一刀穿了心。”   萧以安在旁边不凉不淡的啧啧了两声,他那里睡着正熟,突然屋里就闯进了人,还没等他大声叫人,就被点了哑穴。   现下看来,还好他被点了穴,不然他大喊大叫,把人惹恼了,也给这么来一刀……   背后冒着凉气,萧以安摇了摇头。   墨染起身,没什么表情的往外走,萧以安见状赶紧跟了出去,阿石轻蔑的看了眼躺在地上的男人,而后也出去了,路过门边缩着没敢进去的赵管家时,他伸手拉了一把。   回了主屋,所幸并没有遭重太多,也还能睡人,墨染检查了一番,他对着后面进来的萧以安说:“你早些睡。”他说完,就往外走。   萧以安伸手就想拽住他,被他轻而易举的闪身躲了过去。   “你做什么?”墨染回头一脸莫名的问。   萧以安:“……”   他能说他太怕了,不想一个人在这?   他谄笑了两声,“那什么……能留在这吗?”   墨染一口回绝,“不能。”他走到门口,刚伸手拉开房门,一只腿迈了出去。   萧以安在他身后说:“你主子让你跟在我身边,你就这么跟的?”   片刻后,墨染坐在桌前,往里面走一些,是合衣躺在床上的萧以安。   墨染坐了一会儿,侧头看着窗外,远方群山之间,天际吐露鱼肚白,新的一天,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墨染:新的一天,新的双标 ^_^ 第66章 也就是如此   萧逸宸一大早起来, 就收到了墨染传回来的信,他坐在桌前拆开信封,把信展开看了。   墨染说他们遇到了太子派来的人, 生擒了一人,带回金陵, 还说了自己可惜命了, 要他放心,信的结尾说, 让他照顾好自己, 别太累了,落款后面画着个简单的笑脸。   萧逸宸眉眼浅淡,微微勾唇笑了,这笑脸还是他当年教墨染画的,一晃眼这么多年就过去了。   他展着信, 来来回回看了有两三遍,才略有不舍的把信仔细收了起来,和墨染前两天传来的信放在了一起。   起身的时候他顿了顿,而后坐去了书桌前,摊开信纸,提起了笔。   早膳过后, 萧逸宸去了新建好的那处隔离区,任鸣风几人都在, 他们帮着太医和大夫打打下手,巧的是, 宁致远也在。   宁致远见是他,停下手中的活,走到萧逸宸跟前, 和他说了句谢谢。   萧逸宸和墨染刚来平遥那会儿,他们坐在一起吃饭,他当时在追求付清如,还把墨染当成了假想情敌,现在想来,当时的他幼稚的可以,可能那时萧逸宸也是这么看待自己的。   不自量力,愚蠢至极。   后来,他被赵楷的人劫持走,那段时日,他整天都处于崩溃的边缘,害怕在某一天的深夜,他就再也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他们母子被关在暗室里许久,那里终日燃着微弱的烛火,偶尔有人来送饭,并不太能区分昼夜,只能靠着送饭的次数来推测,起初还可以,但日子久了,他便记不清了,浑浑噩噩的度日,终于在某一天,他们被救了出去,得以重见天光。   他激动的想哭,很没有出息的,他和爹娘抱在一起痛哭,经历过生死之后,他对旁的看淡了许多,从前对付清如狂热的追求,现在也能放下,付清如可能因为没了他的打扰,对他的态度也缓和了下来。两人同在这里帮忙,时不时也能聊两句,宁致远觉得现在这个状态就可以了,挺好。   后来在任鸣风和爹那里了解到,这是有了瑄王出手,才这般顺利的救下他们母子二人。   他心下感激,想着有机会的话去和他道一声谢,不过可惜的是,萧逸宸虽然住在太守府,但他也甚少有机会碰到萧逸宸,一来萧逸宸忙,二来他身边轻易不让人接近。   今天正好在这里见到了瑄王,他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过来了和他说一句谢谢。   萧逸宸点点头,他打量了两眼宁致远,没了先前初见时的那种浮躁张狂,现在反而是真的沉了下来,那么这次的经历,对他而言,过程或许惨痛,但结果,是好的。   他拍了拍宁致远的肩膀,没说什么,宁致远却仿佛从他的眼中得到了莫大的力量,因为他看见了认可,对他宁致远的认可。   宁致远目送着萧逸宸走远,这次他爹为了救他们母子,也是在瑄王面前立下了保证的,宁家这么多年的家产,全部拿了出来,用于此次的疫病,那么他宁致远以后,也要努力才是,不能让宁家因为这次而没落下去。   从前纨绔只知玩乐的宁致远,或许真的变了,任鸣风目睹了全程,他笑了笑,为好友的变化,而感到欣喜。   中午时候,几人一同去太守府用了午饭,相较于第一次在客栈时的生疏,此刻他们熟稔了许多,也都很放松。   易玲珑吃到中间,还后知后觉的问了一声墨染去哪里了,怎么没见到人,她叹了口气,说:“那日墨兄从付姐姐家离开后,我就再没见过他了。”   在座除了萧逸宸和任鸣风,其余的人都不知晓墨染已经回了金陵,是以易玲珑开口询问时,几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萧逸宸身上,尤其是付清如,她许久都没有见过墨染了,偶尔的午夜梦回间,她还是会梦到那个冷峻沉默的青年,跟她说谢谢时的模样。   醒来时怅然若失,什么都没有的失落感,都让她对于这个青年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说不出来是为了什么,但会下意识的去关注和他有关的事情,就好比此时,玲珑说到了墨染,她便精神一震,又是期待又是害怕的看着萧逸宸。   这个唯一和墨染有关系的人。   萧逸宸笑了笑,他放下筷子,说:“他先回金陵了,那边有事。”   易玲珑轻轻啊了一声,这样啊。   她颇有些遗憾的说:“什么时候走的啊,早知道在他走之前就请他喝酒了。”   任鸣风揉了揉她的头发,“以后还有机会,”他看向萧逸宸,冲他挑眉,“你说是吧,王爷?”   萧逸宸笑着,说是。   “说起来,和楚兄的那顿酒,一直就没有约成。”任鸣风的脸上颇有些怅然。   萧逸宸闻言,难得的感到些许遗憾,“是啊,这么久过去了,从金陵到平遥了,还是没有约成。”   “可惜了,一直没有喝到任兄的好酒。”   “是啊,可惜了。”   “等这回事情结束了,我和墨染,跟任兄你好好喝一场。”   任鸣风欣然应下了,易玲珑在一旁嚷着也要去,任鸣风无法,只好看向萧逸宸,在他默许的目光下,任鸣风说:“好好好,师妹你也去。”   易玲珑开心了。   宁致远在一旁一直安静的吃着东西,他并不搭话,他和瑄王的关系还没到可以一同喝酒的地步,他只觉得两个月前的自己有些幼稚,其余的并没有什么了。   付清如耳边是他们的交谈声,她的心里没什么感觉,或许就该是这样,他突如其来的来,又突如其来的走,这些和他没什么关系的人,大概不会在他的生命里留下些什么痕迹。   或许很多年后的某一天,他们会在哪里相遇,然后互相笑着,说好久不见。   但也或许,他们这一生,再也不会相遇,那日在她的院落中,是他和她此生的最后一次相见,往后的多少年里,他会渐渐淡出她的生活,直至彻底的遗忘。   他于她,大致就是这样了。   午饭过后,宁致远他们回了隔离区,萧逸宸一人回了院子,在他推开门进去时,便看到了路九。   “怎么了?”他边走,在石凳上坐下来后问道。   路九说:“早上那会儿,隔离区混进了人,我们按照您的吩咐,没有打草惊蛇,等他们摸进了那间帐篷,看到银子后,才把他们一并抓了。”   萧逸宸没说话,他点了点头。   路九接着说:“那伙人武功还挺高,喂了药之后就全招了,是残月阁的杀手。”   萧逸宸大致也有预料,太子想往这边伸手,除了宁道,他没有别的路可走,剩下的为了保险起见,就只有通过江湖势力了。   银子给够就好。   他从前觉得残月阁还看得过去,至少遵守建阁之初就立下的规矩,不会和朝廷染上关系,现在看来,所有的道义在足够多的银两面前,都是废话。   若是不肯出手,那就只有一点,银子没给够罢了。   那么,一桩桩一件件,伤了墨染不说,还次次和太子染上关系,插手朝廷之事,萧逸宸凉薄的笑了笑,嘲讽味十足。   江湖第一的杀手组织,也确实该换一换了。   “走吧,去找任盟主。”   作者有话要说:520快乐啊~ 第67章 他也是会疼的   越是接近金陵, 路上的杀手就越多,一波又一波,每两天, 墨染他们就能遇到一批,起初萧以安还一惊一乍的, 后来见得多了, 也就习惯了,反正有墨染在, 那些人也劫不走赵楷。阿石虽说武功比不了墨染, 但也不差,一路也就这么磕磕碰碰的回来了。   他们在距离金陵五十里的地方歇了下来,明日就能到金陵,萧以安不可谓不高兴,这担惊受怕, 受冻挨饿的日子终于要告一段落了。   几人围在山洞里,中间堆着柴火,时不时的发出啪的一声,蹦出些许火星。   萧以安靠在石壁上,他仰头喝下一口酒,烈酒滑过喉咙, 火烧一样,但身子也暖了起来, 他的视线时不时的飘在对面坐着的墨染身上。   墨染半边脸隐在火光中,明明暗暗, 萧以安眯起眼睛,也看不清他的脸上是何种神色。   随后萧以安又低下头笑了笑。   就算看不清墨染的神情,但不用猜他也可以知道, 大抵是冷着脸,没有什么表情的。   萧以安不由想着这段时日和墨染的相处,他都没有见过他有什么情绪波动,哪怕是一人同时和几个人对上时。   他站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墨染却是面不改色,那一刻,他明白,这不是一个空有外表的男人,他沉默,坚韧,同样也狠厉。   出手时身上那股子狠劲,旁人根本不敢轻易直视,哪怕是受了伤也一声不吭,一个人待在旁边面无表情的给自己上药,包扎,仿佛他根本感觉不到痛,也根本不让旁的人来搭把手。   但萧以安知道,他也是疼的。   在他们遇到第三批杀手的时候,太子疯了一样,那一次派来的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多,也厉害许多,阿石挡不住,他受了伤,只余墨染孤身一人和几个杀手缠在一起。   墨染酣战多时,一己之力杀了大半,若不是要护着他们几人,他怕是都能收拾,也不会肩膀被人捅一匕首。   万幸的是,匕首进了一半时,那人被墨染反手就是一掌,肩膀处伤得不深,但肯定是痛的。墨染拒绝了所有人前来的帮忙,他一人走远了,才坐了下来。上半身衣衫褪尽,鲜血顺着臂膀往下流,他没停留一下,从怀里掏出药粉,倒了上去。   萧以安尾随在他身后,直到看着他半裸着的身体时,他堪堪停下脚步,站在离他不远处的地方。   他亲眼看着墨染因为药粉的关系,眉头紧锁着,他轻轻的撕了一声,萧以安后知后觉的明白了。   他不是不怕疼,只是不想在他们一群不相干的人面前表现出来。   换言之,他只信任他自己。   萧以安笑了笑,不,应该还是有能让他信任的人,只是不在这里罢了。   墨染撕下完好的里衣,紧紧包扎好后,他起身,转头和呆楞着的萧以安擦肩而过。   他知道萧以安一直跟在他的身后,但他懒得出言阻止,他肩上疼的厉害,上一次的伤还隐隐作痛,现在又挨了一下,他实在没什么心力和萧以安周旋,也不想和他有过多的接触。   仅仅是主子让他跟在萧以安身后,他照做了,其余的,多一分都欠奉。   萧以安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不知为何,他莫名的想到了之前的某一天,他从醉月楼出来,喝得烂醉,他隐约记着,那时候遇见了个美人,美人脾气极大,伤了他的手腕,再醒来时,他便回到了王府。   那时候头疼欲裂,手下说他醉倒在了巷子里,他们寻了许久才寻到他,可他总觉得有什么忘记了。   脑海中隐隐约约有个黑衣的美人儿,他却总想不起是何模样,他以为是他喝到出了幻觉,又或许仅仅是一场梦,他摇了摇头,脑海中空白一片,什么都没有了,除了手腕处依旧隐隐作痛。   直到墨染直直朝自己走来,再擦肩而过时,很奇特的,脑海中的黑衣美人和墨染的身形合在了一起。   一直模糊的面容逐渐清晰起来,眉眼精致生冷,薄唇紧抿,分明就是墨染。   一直以来,他总觉得墨染熟悉,却又总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不是宴会上的初见,也不是太守府时的再遇,而在于更早,醉月楼外的意外遇见。   萧以安忽而笑了笑。   夜里寒气重,洞口不断有冷风肆虐,萧以安紧了紧衣裳,他回过神,又向对面瞥去一眼,墨染依旧坐在那里,和先前没什么分别。   其实这一路,他更想太子的人救走赵楷,萧逸宸先下一城,太子也要追回来一些才是,你来我往才有意思,只是那晚过后,亲眼目睹着墨染咬着牙,孤零零的一人给自己上药时,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就算是隔岸观火,也不想波及无辜。   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突然就明白了,为何萧逸宸喜欢这男人了,他身上确实有能让别人为他着迷的本事,相比之下,外表是最不值一提的。   萧以安又仰头灌下一口酒,面前的火光暖融融的,他身边怎么就没有这样的人呢,这样他也许以后就会只喜欢这一个了……   这样的想法浮在心头,萧以安愣了一瞬,想什么呢?让他一生就这么喜欢一个人?可能吗?   可能就不是他萧以安了。   墨染不知道萧以安内心能想这样多,他望着火光出神,马上就要到了金陵,主子那边也不知如何。   回金陵的这段时日,都是他给主子写信,主子只给他写过一次,他收到时开心坏了,整个人瞬间鲜活了起来,他拿着信,小心翼翼的看了一遍又一遍,怕弄坏了,他一边克制着自己,一边又忍不住的想看看。   尽管信只写着寥寥几句让他自己注意安全的话,他却欣喜的不得了。   他开始期待之后主子也会给他写一封信,只是那之后,主子再也没给他写过,墨染心里有些小小的失落,但很快他又安慰自己,他给主子写就好了,主子想给他写就写,不写就不写。   他所求不多的,只要主子乐意就好了。   墨染正想着,萧以安却出了声,他对着缩在火把旁的赵楷说:“坐去那边。”他伸手指了指阴暗又逼仄的角落,“本王看见你就心烦,离本王远点。”   其他人默默看着,并不出声。   一路过来,他们都或多或少的习惯了萧以安的坏脾气,况且大多数时候,他也是对着赵楷发脾气,其他人自然是不会多说什么。   赵楷恨恨的看了他两眼,没说什么,起身不情不愿的去了角落,把头埋在了手臂间。   墨染淡淡的瞥了两眼,而后靠在石壁上,闭上了眼睛。   京城   太子已经收到了萧以安即将回到金陵的消息,气得他砸了不少东西,这一路他派去了几波人手,没有一个得手,中间更是有一次他出了高价,残月阁的杀手出马,都没有顺利带回赵楷。萧逸宸那边就不说了,本来他也没抱多大希望,所以对他来说,尚在接受范围内。   只是萧以安这边,他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传回来的消息,萧以安身边跟着人也不多,怎么就带不回赵楷了。   萧北宁气着,丞相孙柏之也不敢多言,他在一旁等了许久,等萧北宁气得差不多了,他才走近,轻声说:“太子,放宽心。”   萧北宁闻言,刚刚舒展的眉头又拧了起来,“这叫本太子如何宽心?”   他实在不想再想起接连派着人都无法救出赵楷的事。   孙柏之没有多言,他只看着太子,说:“殿下,还有沈一南。”   萧北宁怔愣了一瞬。   “沈一南——”萧北宁低低喃道,脸上阴霾尽散。   是啊,还有沈一南。   作者有话要说:上周有几天没更,所以今天更新~ 第68章 他有没有说过   清早时候, 晨光透过薄薄的雾气,林晟候在了城外,不日前收到墨染的信, 他们约莫着今天就到,是以他一大早就来到城外等候, 时不时的朝远方瞥去两眼, 官道上安静至极,并没有什么动静。   他身旁跟着个半大的少年, 头发用发带束起, 青色衣衫穿在他身上,显得干练又富有朝气,正是跟着叶桓学习两月之久的赵庭铮。   与两个月前相比,现在的他,隐隐有了些变化, 不再懵懵懂懂,眼神坚定了起来。许是从前的经历所致,他很能适应新的环境,快速融入进去。就像是一株野蛮生长的草,只要能给一点养分,他就能拼了命的疯狂生长。   “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到。”   赵庭铮收回目光, 摇了摇头。   林晟叹息一声,等了许久, 也没见到墨染的人影,他不由烦躁起来, 在原地徘徊着,赵庭铮默不作声的看着,并不说什么。   林晟不由摇头, 小小年纪,就让叶桓带成了这样,真是可惜。   也不知那老头使了什么招,一个两个的,出来全是这样,从前的萧逸宸是,如今的赵庭铮依然是。   正在林晟发愁,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赵庭铮的眼睛亮了亮,他越过林晟,说:“回来了!”   林晟硬生生的把话咽回了肚子,他转身,眯了眯眼睛,远方官道上,人影幢幢。   赵庭铮迎了上去,林晟在后面咋舌,说好的稳重呢?怎么比他还急?   墨染远远的就看到了林晟,心想着他还挺早,待注意到旁边还有个少年时,那少年已经迎了过来,离他不远了。   走得近了,他才想起来,这是赵庭铮,之前去南楚时,主子带回来的孩子。   “墨染——”   赵庭铮唤了一声,他在距离墨染两步远时停下了步子,咧着嘴笑了笑,此刻,他才更像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小少年。   墨染应了一声,想了想,他说:“还习惯吗?”   赵庭铮点点头,“还好,叶师傅待我挺好的,”他仰着头,眨了眨眼睛,“他教了我很多。”   “那就好。”   墨染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两眼赵庭铮,少年眼中的光芒肆意,坚韧且自信,他的变化肉眼可见。   主子大约也可以放心了,他并没有看走眼,这个少年的将来,应该是很不错的。   萧以安在一旁不断的来回看着两人,满腹疑问,这小孩哪里来的?看着他们关系还不错的样子,至少墨染对这小孩的态度比对他堂堂一个王爷的态度好多了。   赵庭铮偷偷瞄了两眼墨染,见他并没有什么不悦,就知道他大约对自己是满意的,他悄悄松了口气。   这两个多月,他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要用心,要努力去学,跟着叶桓学习的机会不是那么容易的,同时他也知道,这是萧逸宸给他的机会,若是他抓住了,以后自不必多说,若是没有,他可能会再一次被遗弃。   他选择离开生活十几年的南楚,来到以前从未来过的大梁,这是拼尽全力的一博,尽管他从前就没有退路,现在也依旧没有,但他希望他的孤注一掷,能换来一个锦绣前程。   前提是,他配得上。   现在墨染这里,对他是大致满意的,但真正的考验,还未到来。   等萧逸宸回来金陵,对他尚且看得过去,真的决定留下他时,他才能真的松下一口气。   赵庭铮脑中想了许多,但其实也不过短短片刻,他回过神,跟萧以安几人问了好,虽然并不知晓他们是谁,但他也要有礼貌才行,不能丢人。   萧以安哼笑两声,小孩还挺有礼貌,阿石没说什么,倒是赵管家乐呵呵的,年龄大了,对这种长相乖巧又嘴甜的孩子没有什么抵抗力。况且他也没几天好活了,眼下到了金陵,估计是不能活着走出大牢了,但这些天,其实都算他偷来的,也够了,从他把少爷推进人群中开始,这就是他的结局,他应该受着。   赵楷一路上便沉着脸,现在依旧如此,他偏过头去,并不搭理。   赵庭铮也不在意。   林晟从后面拍了拍赵庭铮的肩膀,几人的神情他都看在眼里,赵楷现在和落水狗没什么两样,这幅脸色也可以理解。   赵庭铮回过头,冲他摇了摇,示意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林晟笑了笑,跟墨染彼此对视过后,才跟萧以安说:“成王一路辛苦,”他瞥了瞥赵楷,“赵公子也辛苦,看看,”他一脸的痛心,“赵公子成什么样了,小脸憔悴的呀!”   林晟一脸嘲讽的看着赵楷,却是对着萧以安说:“成王啊,不是臣说你,好歹给我们赵公子安排辆马车啊,工部尚书之子呢,这么不辞辛劳的去平遥帮瑄王的大忙,真是辛苦了!”   萧以安扬着唇角,从前他觉得林晟讨人厌,今天觉得他可太讨人喜欢了,这嘲讽的他心里舒服,这一路一波又一波的杀手让他担惊受怕,有时候为了躲他们,不得已东躲西藏地走小路,他萧以安什么时候受过这个委屈啊?   是以他一肚子的火气都撒在了赵楷身上,每天朝不保夕的唯二的乐趣,一个是看墨染什么时候能变变脸色,另一个就是找他赵楷的麻烦。   他萧以安不舒服了,赵楷这个罪魁祸首能舒服到哪里去?   现在林晟这么一说,可太对他的胃口了。   “噢,那就是本王的不是了,应该让赵公子舒舒服服的回来,然后舒舒服服的去见沈一南才是。”   林晟笑了起来,他忽视了赵楷跟刀子似的目光,拉着墨染转身进了城门,眼神有什么用呢,赵楷也就只能这样了。   赵庭铮虽然听的云里雾里,但他也从两人的话里得知,轻佻些的纨绔公子哥是成王萧以安,他们话里的赵公子,就是近来金陵城中热议的人物了。   他无所谓的笑了下,跟在墨染身后进了城。   金陵城中没什么变化,依旧是那般具有人间烟火气的热闹,墨染走在前方,林晟拉着他在说话,他时不时的回两句,倒也和谐。   快到刑部时,林晟看了眼身后,他们还没跟过来,离得有些远,就算两人说什么,也不会被旁人听了去。   墨染见他停下了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侧过头就看到林晟一副想问又不知如何开口的纠结模样。   他沉默了一瞬,“想说什么就说。”   林晟啊了一声,他其实想了一路了,让他问萧逸宸这事,萧逸宸十有八九不告诉他,说不定还要动手,所以他只能在在另一个当事人身上寻找突破口。   虽说人冷了点吧,但不会无故出手打人不是,而且人家也让他问了。   “那个……”林晟小心翼翼的看着墨染,一旦苗头不对,他就立刻闭嘴。   “你和萧逸宸,真的吗?”   墨染:???   墨染满头问号,什么真的假的,还是他和主子,他和主子怎么了?   林晟看他一脸的茫然,当即就明白,这位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   身为小话本的另一个主角,他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整个京城都传疯了好吧。   虽然他们并不知道瑄王喜爱的那个有着倾城容颜的女子,其实是个男人。   他一开始也不知道,只当小话本胡说八道,博人眼球,直到他把小话本打包给了萧逸宸,萧逸宸后来给他回信,说了墨染受伤,他抱着人回来云云,并且在信中骂了他整整一页纸后,他才后知后觉的知晓,那些小话本的另一个主角,其实是墨染。   再加上朝中少数人知晓,不知怎么的,就传到了他老爹那里,某一天他老爹突然叫住他,颇有些为难的问他,瑄王喜欢男人啊?   他震惊了半晌,连他爹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晓,等他回过神来,细细一想,便把两件事连在了一起。   最后得出一个萧逸宸喜爱墨染的事实。   他在军营捶胸顿足,他打小就跟萧逸宸混在一起,混账事没少干,后来和墨染认识也是同一天,怎么最后他们两人搞在一起去了,留他一人打光棍。   是不是哪里不对啊?   林晟百思不得其解,还是觉得不太可能,最后决定等人回来了问问,谁成想,好家伙,这一脸的茫然,比他这个局外人还局外人。   他几乎都要怀疑不会是萧逸宸单恋吧?但他随即摇了摇头,萧逸宸那个性子,要是喜欢上了谁,不得把人锁在身边,哪都不许去,要是人不喜欢他,他不得把对方腿打折,锁在床上,久了就喜欢了。   墨染默默的看着站在他对面的人脸色是变了又变,都快怀疑人生了,他不由出口,“没事吧?”   林晟闻言,都想一把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摇醒,再大声问他,你跟萧逸宸什么关系,是不是互相喜欢那种?   但他怂,不太敢按着墨染的肩膀。   墨染这种恨不得旁人离他十米远的男人,他离他这么近,已经是极限了,更别说是肢体接触了。   “你和萧逸宸,他有没有说过喜欢你?”   林晟清了清嗓子,最后一咬牙决定直接问出来,这么好的机会,萧逸宸还没回来,他不问白不问。   墨染怔在了原地。   林晟在说什么?他怎么好像听不明白。   但他的心却开始不受控制的狂跳,因为这一句他有没有说过喜欢你?   什么意思呢?   他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脑袋里乱成了一锅粥。   怎么可能啊,主子那样的人,喜欢他……   墨染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的整个世界里,好像只有这一句话在反反复复。   他有没有说过。   喜欢你。   喜……欢。 第69章 两个傻子   林晟最后还是没能从墨染这里得到答案, 萧以安他们走的近了,两人没能继续交谈下去,只是, 那之后,墨染跟丢了魂一样, 在刑部犯了好几次迷糊, 连沈一南都出言问他怎么了。   墨染摇头,一边懊恼, 一边说没事。   林晟在心里叹气, 这下不用问也清楚的知道了。   喜不喜欢,这不就清楚的写在脸上了。   两个傻子。   刑部忙碌了起来,林晟让墨染先回去,剩下的他们来就行了,墨染本想推辞, 但一想到那番谈话之后,他的状态就不太对,也就没有多说,点点头先走了。   回了王府,依旧和走之前没什么两样,唯独少了府中的主人。他和王管家, 冉月打过招呼,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合着衣裳,倒在床上就开始睡。   他太累了, 连续紧绷着几天,一旦放松下来,总是疲惫不堪的。   一觉醒来, 已是薄暮,他睁着眼睛,并不太想动,脑袋昏昏沉沉的,不由的又想到了林晟说的。   他有没有说过喜欢你。   墨染睁大眼睛,盯着虚空的一点出神。   没有。   他可以斩钉截铁的说,主子从未对他一个影卫说过喜欢。   不,更确切的说,主子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喜欢。   他从前总在想,若是有一天主子有了喜欢的人,那人该是何模样,那时在平遥的客栈,他想着主子就算喜欢男人也未尝不可,只要他乐意,只是直到现在,主子也没有什么喜欢上了他人的迹象。   可是林晟突然对他问,主子有没有说过喜欢他?   那是不是可以说明,主子喜欢的是……   墨染的脸腾地红了,他一手拉高了被子,盖住了他的脸,黑暗中,他的喘息声被放大了数倍。   他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不能瞎想,不能瞎想,主子不是他能瞎想的。   许久,给自己做好了心里建设,墨染才磨蹭着,从被子里出来,他坐起身体,大把的新鲜空气涌入肺部,他调整了片刻,才给自己的肩膀处上了药,换了新的衣裳后,趁着夜色,他离开了王府。   天将亮未亮时,他到了一处山谷,“就在这里?”   男人缩着脖子点了点头,正是那个夜里,挟持了萧以安的男人。   墨染随手把他扔给了后面的人,迈开腿,正要施展轻功,身后的人说:“墨公子,我们跟着你一起去吧。”   墨染摇头,并没有转过身,他说:“你们在此侯着,跑出一人,”他的眼中蕴满了厉色,并没有多少感情,“杀。”   “是。”男人点点头,看着墨染几个起伏,便消失不见,他侧过头,跟身边的人又确定了一遍,“其他几个出口都守好人了吧?”   “守好了,放心,他们跑不了。”   男人这才放下心来。   红日从远方天际升起,红晕染了大片,紫谷内到处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血流了一地,和天边倒也相称。   墨染提着一把剑,他一路杀到了紫谷的主殿,剑尖斜着,血不断的滑下,滴滴答答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内很是清楚。   墨染环顾四周,并没有人。   他几不可见的蹙了蹙眉,紫谷所有地方,都被他血洗了一遍,除了这里,他没有见到紫谷谷主的身影。   这是最后一个地方了。   他提起步子,身体紧绷起来,一排排的蜡烛轻微的晃了一下,飞镖破空而来,几乎擦着墨染的脸庞而过。   好险。   叮的一声,飞镖半身插在了柱子上。   墨染摸了摸脸庞,并没有划到,他悄悄松了口气,紫谷的人毒药都随身带着的,他先前就吃过一次亏,这次幸亏他闪得快,不然划在脸上出了血,万一再是个沾了毒的,他就完了。   “出来。”   墨染戒备的看着四周,全身紧绷着,双脚微微开立,是个随时准备战斗的姿势。   没有人应答,更没有现身。   有的只是越来越多的飞镖与银针,如漫天梨花,铺天盖地的袭向墨染。   墨染提剑横挡,他的周身运气一个淡色的光圈,气劲将所有的飞镖和银针都挡在外面,未能及他分毫。   嘭的一声,所有暗器都哗啦啦的落在了地上,那人笑道:“好内力。”   墨染横着剑,他冷眼看着自黑暗处现身的中年男人。男人正是紫谷谷主,因着墨染的到来,而不得不提前出关。   墨染要的就是这样的时候,紫谷几次三番的插手朝廷之事,元气已经大伤,加上他们谷主尚在闭关,不问谷中世事,这样一个绝佳的机会,墨染自然不会放过。   从那时在雍州城外的树林里,他被紫谷二使所伤,以及后来平遥的后山,紫谷与残月阁联手的那两人,让他受到重创,前不久回来平遥时,一路上各色的杀手,少不了紫谷的出力,他们遇到的第一批杀手,带着银色面具的黑衣男人们,就是紫谷的杀手。   他没道理放任和主子作对,还伤了自己这么多次的人继续逍遥下去,他睚眦必报惯了,除了主子,其余惹了他的人,都不会好过。   哪怕是紫谷这样的江湖势力也不例外。   “你是何人?本谷主不记得和你有什么仇。”男人淡淡说。   这样内力深厚的男人,还这样年轻,他不想交恶,不想给自己多数一个敌人,毕竟,他在江湖上的仇家已经够多了。   “你不需要知道。”   墨染忽而弯唇,他的脸上沾着旁人的点滴鲜血,整个人犹如鬼魅,活似来人间索命。   “你只要知道,我是来杀你的。”   男人顷刻间变了脸色,还不待他说什么,他谷中的仆人就跑进来,只是一看到墨染时,吓得抖了抖。   “谷主,快走吧。”   男人尚不知晓谷中发生了什么,只有眼前这个男人提着剑,闯进了殿内。   “谷中已经被他屠地差不多了。”   男人怔愣在原地,而后盯着面前这个年轻至极的男人。   已经被他屠地差不多了。   不需要知道我是谁。   我是来杀你的……   男人眼睛赤红,内力不受控制一样,顷刻间暴涨,衣裳四散开来,他赤着上半身,一掌挥向了墨染。   仆人受不住这等内力,他尚来不及逃命,便被内里震地飞了出去。   内力静静运转了一个周天,墨染抬眸,手掌在瞳孔中放大再放大,一场恶战少不了了。   远在千里之外的平遥。   萧逸宸再一次收拾掉了一波来自京城方面的人后,他有些烦躁,身边的人除了自己带来的,用着大都有些不顺手,尤其是,墨染不在身边的情况下。   他近来的心情算不上好,旁人也很有眼力见的不来烦他,就是时不时的会有人来他这里送人头,一次又一次,所以他的气都撒在了这些人身上。   他有时也会替太子心疼,花了这样多的银两,请来了这么些人,却一次都没有得手,他看着都要说一声惨。   太子这样,想必也怪烦躁的吧?   他半靠着窗户,微微侧着头,落日的余晖倾洒而下,平遥的情况基本上稳了下来,按照现在的治疗方法,严格控制着,基本没什么大的问题,剩下的,交由宁道去做,那么不日后,他就要启程回金陵了。   他散漫的笑了笑,余晖映在他的眼底,他想回去瞧一瞧,气急败坏的太子应该很有意思。   天边是火烧流云,身后是冲天的火光。   墨染随手扔了剑,一路出了紫谷,官兵依旧在那处守着,见他下来,领头的不由迎了过来,走得近了,才看到他衣裳残破的厉害,几道血痕隐在其中,他不由担忧道:“墨公子,您没事吧?”   墨染摇摇头,他说:“走吧。”   领头那人默不作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才叹了口气,带上人跟着走了。   先前带他们来此处的男人楞楞的看着天际间冲天的火光,那些哭喊声,救命声,在他的脑袋中不断回响着。   一个清晰无比的事实呈现在他的面前。   紫谷……没了。   从今天起,江湖上再也没有紫谷的存在了。 第70章 云鹤九霄   赵楷板上钉钉的死刑, 皇帝震怒之下,连带着整个赵家,都受到了波及, 死的死,发配边疆的发配边疆, 家产几乎都充了公。   皇帝可以忍受许多, 唯独不能忍受这般以江山社稷为儿戏,还企图挑战皇权的存在, 朝中着实为此动荡了几天。   太子也没能料到皇帝能震怒到这种程度, 他的心中不免动摇了起来,到底要不要搭救赵楷,一边是皇位,一边是藏宝图,他哪个都不想放弃。   况且, 这一次平遥突发的疫病,非但没能让萧逸宸受到重创,反而让他又压了自己一头,现在朝中看好他的可不在少数,他也还手握兵权,凡此种种, 都不得不让他重视起来。   他只能选择赌一把。   几乎瞬间,他就做好了决定。   拿到藏宝图, 大梁的金银财宝,招兵买马不是难事, 哪里都有用银子的地方,为他登上帝位做一份保障。   成大事,就要冒险, 高风险,高收益。   他若是连这种魄力都没有,也不用在储君的位置上坐这样多年了。   赵楷问斩那天,林晟拖家带口去看了,当然,拖得是墨染和赵庭铮。   墨染从紫谷回来后,就没有出过门,一直待在府中养伤,他得在主子回来前,养好伤,他答应过主子,会注意安全,但那日和紫谷谷主酣战了大半日,对方是个高手,他废了不少力才弄死对方,他自己也受了伤。   所以,其实也不算食言吧,他偷偷想。   挤在人群中时,墨染有些后悔跟林晟出来了。赵庭铮倒是挺好奇,东瞧瞧,西望望的,到底年龄还小,沉不住的。   人群中的讨论声就没有低下去过,谩骂的,无感的,可惜的,皆有之。   午时三刻到时,周围安静了下来,监斩官卫钧扔下签令牌,“斩——”   牌子应声落在地上,刽子手吐出一大口酒来,酒液喷洒在刀刃上。有些妇人不忍心看,便闭上了眼睛。   刽子手举起大刀,寒芒晃着人眼。   与此同时,金陵城外三十里的长亭上,站着一人,穿着粗布衣裳,来来回回的焦急走着,他时不时的张望远处,直至道路尽头出现了一辆马车。   他脸上一喜,身体放松下来。   马车停了下来,帘子被掀开,走出个清冷模样的公子来,正是刑部尚书沈一南。   “赵大人。”他微微颔首。   赵进摆了摆手,略有些尴尬的说:“早就不是什么赵大人了,沈大人唤我赵进就行。”   沈一南点头,他不欲多说,侧身掀开帘子,赵进满脸的激动,眼底泛着红。   本该在午时三刻被问斩的赵楷从马车上下来,他神情憔悴,但看到了自己亲爹,还是咧着干裂的唇笑了笑。   “爹。”   赵进应了一声,他上前一步拥住赵楷,险些落下泪来。   沈一南站在一旁冷眼看着父子二人的团聚,待两人上演够了父子情深,他才开口道:“两位先行离开吧,往后多的是时间团聚,”他没什么意义的看了一眼赵楷,“赵公子现在已经是了死人,往后就不要再出现在金陵了。”   赵进虽然有些不舒服他说自己的儿子是死人,但他也无力反驳,因为就是事实。   “此番谢过沈大人了,那就此别过。”他抱了抱拳,赵楷同样道过谢后,两人上了马车。   沈一南站在长亭外,他目送着马车远远离去,天边浮着飘忽不定的云,地上野草抽出了嫩芽,点点的绿。   春天来了。   东宫   太子收到了赵进送来的那份临摹的藏宝图,他爱不释手的拿在手里,反复看着。   丞相孙柏之跟在他身后,也喜滋滋的恭喜他,“太子总算是拿到了藏宝图,顺便试探了一番沈一南,也不枉冒着这样大的风险,保住赵进一家了。”   太子也笑,“是啊,没想到沈一南这样配合。”   他总觉得沈一南不太像是会站队的人,但他也确确实实的选择了站在他这边,现在也为了博得他信任,暗中掉包了本该是死刑犯的赵楷,亲自送了赵楷出城与赵进汇合。   “太子,那现在”丞相试探性的问,沈一南已经拿出了足够大的诚意,至于太子要不要用他,以及怎么用,都得看太子的意思。   太子给自己倒了杯茶,才瞥他一眼,说:“用,不仅用,还得好好用才行。”   丞相还是有些不放心,虽说如此,但沈一南,还是要防着些,他怕太子把不好这个度。   太子哼笑了两声,不以为意,“沈一南已经没有退路了,他如今这样一来,亲自锁死了自己的退路,放走了赵楷,是他自愿。”   “若是以后这事被挑出来,他就是死罪。”   他突然想起了那双蕴满了对权力欲望的眼睛,看着那么清高的一个人,却是个喜好权势的。   “他只要为本太子做了一件事,就会有无数件,他没有退路,我们同样也没有。”   丞相了然的点点头,他们此刻,是真正意义上的一条线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金陵这边暗流涌动,南楚倒是风平浪静的很。   暮色四合时,楚云鹤刚刚从宫里回来,管家匆忙的迎了过来,楚云鹤脚步未停,他淡淡问:“怎么了?”   管家不太好说,他隐隐有激动的说不出话来的趋势,“太子……先去书房吧。”   楚云鹤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他推开门,书房并没有人,管家示意他稍等,他静了一瞬,随后在桌后坐下,双手交叠放在桌上,不一会儿,来了个掌柜模样的人。   在楚云鹤几乎要发火的时候,他拿出了一个物件,成功让楚云鹤熄了火,且瞬间站起了身,他快步绕过桌子,从掌柜手里拿走了它。   玉佩被他静静地捏在手中,温润的触感,浅青萦绕其间,凤凰的图腾刻在上面,他低头,摩挲着旁边的缺口,他不由解下了自己腰间的那块玉佩。   同样的质地,白鹤腾云驾雾,图腾不一样罢了。   他把两块玉佩对在一起,缺口处严丝合缝,俨然是一对。   白鹤腾云,凤鸣九霄。   楚云鹤,楚九霄。   楚云鹤捏紧了玉佩,良久,他才平复下来心情,问掌柜的,“这玉佩从何而来?”   他的声音过分冷静,显然是极力克制下的结果。   掌柜弯着腰说:“大梁,平遥。”   楚云鹤怔了一瞬,大梁啊……   “有人来当铺,拿着这块玉佩要当,小人一看价值不菲,就花了大价钱收了下来,后来贴出告示要卖时,有人找到了小人,之后小人就来了这里。”   “那人什么模样?”   掌柜记得很清楚,要当这样一块玉佩,他以为家里非富即贵,现在没落了,也可以理解,但那人手掌粗糙,掌心有着厚厚的茧,一看就是常年干粗活所致,身上的衣裳也是粗布,并不富裕的样子。   是以掌柜留了心,记得很清楚。   楚云鹤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很明显他的描述,不是这玉佩真正的主人。   “能画下来吗?”   掌柜有些为难,楚云鹤淡淡说:“要多少银两都可以。”   掌柜喜上眉梢,当即一口答应了。   一刻钟后,楚云鹤看到了画像,管家在旁边也是叹气,这明显就不是啊。   他有些失望,白高兴了。   送走了掌柜的,管家回来时,楚云鹤依旧盯着两块玉佩出神,落日下的余晖衬得他眉眼煞是好看,少了几分凉淡,多了几分暖色。   管家在一旁静静的站着,也不出声打扰他,他明白楚云鹤现在的心情,找了十几年,眼下终于有了眉目,尽管还是如大海捞针,但好歹有了希望。   有了希望,就有了盼头。   天色越来越暗,楚云鹤依旧一动不动的坐着,管家拿来了蜡烛,用火折子点上,火光擦亮的瞬间,楚云鹤神色晦暗。   管家转身去了厨房,吩咐他们做些吃食,太子从宫里回来至今,连一滴水都未喝,太子现下无暇顾及旁的,他身为管家得操心这些。   管家再进来时,他以为楚云鹤会继续沉默下去,谁曾料,他冷不丁的说:“我要去大梁。”   管家劝说的话都到了嘴边,又通通咽了回去。   他知道楚云鹤这些年,为这件事操了多少心,又因此愧疚了多少年。   尽管那并不是太子造成的,但太子却把那件事时刻记在心里,不断提醒自己,十几年来,他从没有放弃过寻找自己一母所出的弟弟。   四皇子楚九霄。   只是并不好找,除了楚皇当年送两人的玉佩,以及楚九霄身上的胎记外,再无别的辨认法子,茫茫人海,四个国家,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么些年,碰到的骗子也不少,五花八门的招数都有,楚云鹤失望了一次又一次,这一次好不容易找到了玉佩,所以当楚云鹤说要去大梁时,管家不忍心拦着他,也无法拦着他。   “我去大梁的这段日子,你多照看些府中。”   管家点头,说一定会照看好府里,要他放心。   楚云鹤难得笑了笑,冰雪消融一样。   这一次,希望真的可以找到你,我失散十六年之久的……弟弟。   作者有话要说:墨染的身世   下一章两人就见面了~ 第71章 回京   平遥的情况逐渐稳定下来之后, 萧逸宸也将要动身回金陵,出发那天,平遥的百姓和官员要前来相送, 他没让,觉得麻烦, 是以也就只有宁道一家, 还有任鸣风几人。   开春时候,天渐渐暖了起来, 萧逸宸又叮嘱了宁道两句, 让他处理好平遥之后的情况,哪怕现在趋于稳定,也不能掉以轻心。   宁道再三保证,萧逸宸才略放下心来,林海已经收拾妥当, 他走上前,说:“王爷,已经好了,可以出发了。”   萧逸宸点头,他和几人辞别,走了几步, 他突然想起来什么,停下脚步, 转过身,林海也跟着停了下来。   “对了, 任兄,咱俩之前说的事别忘了。”   任鸣风笑,“放心吧, 王爷,不会忘。”   “那就好。”萧逸宸微微扬起唇角,看向任鸣风和易玲珑,很是放松的样子,“来了金陵,请你和玲珑姑娘喝酒。”   任鸣风和易玲珑相视一笑,说:“好。”   萧逸宸抬眸,越过几人,远方天际间,一轮红日喷薄而出,光芒万丈。   他最后看了一眼站在太守府门前的众人,宁道一家,任鸣风,易玲珑,付清如,他缓缓勾唇,轻声道:“有缘再会。”   霞光万道,车轮滚动着,驶向远方。   京城   收到萧逸宸不日将回金陵的消息时,墨染和林晟正在军营里,林晟喜上眉梢,连带着看魏诀都顺眼了起来。   墨染把信叠了起来,收进怀里。   林晟在一旁看着,心头直泛酸意,大家都是一同长大的,怎么就对他这么大意见,还不如看着魏诀那张寡淡的脸好。   墨染收拾好桌上堆着的军务,见林晟还杵在旁边发呆,眉梢微挑,“很闲?”   林晟:“……”   看看,看看,这挑眉问话的凉淡语气都一样,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墨染懒得再管他,不知道林晟最近抽什么疯,老是这种……一言难尽的表情,可能最近春天到了吧。   林晟自然把墨染脸上的小表情尽收眼底,他不由扶额,还是看魏诀去吧。   他把军务全部扔给了墨染,谁让他们之前一个个都跑的不见人影,大半年了,军营的事情全部扔给他一个人,合适吗?啊?   现在好不容易墨染在军营,自然能多压榨就多压榨一会儿,等某人回来,就压榨不成了。   他溜达着去了外面,寻魏诀,不过他没能寻到人,魏诀现下在临华殿,跟皇帝说着瑄王的情况。   “平遥的情况基本已经稳定下来,瑄王带着人已经从平遥出发了,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京城。”   皇帝揉着眉心,大半日的处理政务,让他有些疲倦。听到平遥情况稳定下来后,他还是稍稍舒展了眉头,这对大梁来说是好消息。   “没再出什么事吧?”皇帝还是有些不放心的问,最近太子的动作有点大了,他怕两人你来我往间做的过了火。   魏诀摇头,“林海说没有,和先前一样,就收拾掉人,没有别的动作。”   皇帝略有些欣慰,还行,比他想的要好一些。   魏诀见皇帝这般,犹豫再三还是说了,“不过前几日,瑄王和武林盟主任鸣风私底下见过一面,两人不知道聊了些什么,一个下午没有出过门,而且门口守着的都是他们的人,不让禁军接近。”   “所以也无从得知两人聊了什么。”   皇帝的脸又沉了下去,果然是不能抱有期望的,对老五稍有些改观,他就总能在下一刻做些让自己不舒心的事情来。   “禁军的人都跟着回来了吗?”   魏诀像是早有预料,他说:“没有,一半人留在了平遥。”   皇帝点点头,赞赏似的看了他一眼,“盯紧任鸣风,看看他有什么动作。”   “要出手吗?”   “不,盯着就行。”   皇帝转了转脖颈,向后靠了靠,福公公又躬身添满了茶水。   “若是对朝廷没有影响,随他们去,若是有……”皇帝眉宇间尽是狠戾,他看着魏诀,“就不用朕多说了吧?”   魏诀默然。   片刻后,他垂首说:“是。”   皇帝拿起桌上的笔,他低下头去,“行了,去吧。”   魏诀躬身退了出去,在外间时,皇帝的声音传了过来。   “玄甲营那边你加点紧,老五就要回来了。”   魏诀脚步顿住了,良久,他回头,应下了。   萧逸宸回到金陵那日,柳树低垂,风絮满城,正是三月好时节。   见到墨染时,两人遥遥相望,相视一笑。   “主子。”   萧逸宸眉眼含笑,连日的舟车劳顿都消失不见,他现在只想好好看看眼前这个人。   他以前从未想过思念的滋味是这般难受。短短一月而已,他就如此想念眼前这人。不知道他是否和自己一样呢?   “想我吗?”想着,他便问出了口。   墨染心跳如鼓,他突然就想到了那时林晟和他所说的,他迷迷糊糊的,在大脑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便脱口而出。   “想。”   红晕慢慢爬上脸庞,连耳尖都泛着点红,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后,墨染心跳如雷。   又是期待,又是懊悔。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但就是这样难言的情感,充斥在他的心间。   他甚少有这样情感丰富的时候,所以当有苗头冒出的时候,他除了茫然无措,别无他念。   萧逸宸轻声笑了笑,他的小影卫脸上的期待他看的一清二楚,果然没有让他白等,但还没有到时候,他想等墨染自己明白过来,等他亲口告诉自己。   他喜欢他。   他不想他们之间,是因为自己是他的主子,他无法拒绝才如此,他想他们之间的感情,是两情相悦之下的水到渠成,而非因为身份,或者旁的什么。   他伸手揉了揉墨染的脑袋,就是别让他等太久,要是久了,他也怕自己会失信,之前所说的,给他仅有的,唯一的自己选择的机会就会被他收回了。   “走吧,回家。”   墨染弯了弯眼睛,“嗯,回家。”   皇帝的接风宴安排在晚上,萧逸宸去时,已经到了不少大臣,众人一见到萧逸宸,纷纷停下交谈,不管熟不熟,都要上前来,祝贺瑄王一番。   是以在福公公宣读对瑄王的嘉奖时,萧逸宸已经喝了不少酒,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压根没听清福公公说了些什么。   大臣们倒是个个竖着耳朵,深怕听漏了什么,心里跟明镜似的,都知道此次过后,瑄王算是皇子里面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人了,但他们还是不敢轻易站队。   因为最大的变数,在于帝王。   若是帝王不喜,那便什么都没了   萧逸宸微微支着头,醉倒是没有多醉,他突然觉得没有意思罢了,觥筹交错间,耳边充斥着喧嚣声,旁人嘴里的主角,却在这里出着神。   他突然想到了太子,这两月想必睡不着觉了吧,损失这么多,还什么都没得到。   他弯了弯唇,身体向前倾了倾,随后一脸可惜,可惜啊,没看到太子是何模样。他的脸色应该很好看才是。   太子如坐针毡,在这里的每一刻,每听一句皇帝对萧逸宸的嘉奖,他的心就沉下去一分,却偏偏面上还要做出高兴的样子来。   因为他是太子,他所有的喜怒哀乐都不能表现出来,他要做好表率,就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   宴会快结束时,萧北宁端着酒过来了,萧以安站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六公主萧以晴和三公主萧雨兰也都在一旁,萧景禹端着茶,和她们站在一起。   萧逸宸懒洋洋的站起身,太子把酒递给他时,他笑了笑,说:“太子殿下辛苦了,劳驾亲自为我斟酒了。”   萧以安憋着笑,脸都快憋红了,还真是记仇,之前萧逸宸刚解了禁足那会儿,也是宴会,太子好一顿嘲萧逸宸,这下好了,萧逸宸又还了回去。   他摇摇头,这两人真是……   萧北宁铁青着脸,费了老大力气,才忍住没有当场把酒泼过去,半晌,他一字一句道:“不辛苦,比不得五弟你。”   “好说。”   萧逸宸接过酒,仰头喝了。   之后陆陆续续的又喝了许多酒,饶是萧逸宸也有些受不住,墨染见他难受,就小声道:“主子,要不我们先走?”   萧逸宸点点头,两人一同出了门,走了两步后,萧逸宸晃了一下身体,墨染赶紧扶住他,“主子,没事吧?”   萧逸宸无声的摆了摆手,两人出了宫门,靠在宫墙上醒酒时,萧以安不知什么时候跟了出来。   墨染站在萧逸宸身边,没什么表情的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   萧以安无奈的笑了笑,也不用这样冷漠吧,好说歹说也是一路从平遥回来金陵,真是有够无情。   他走近,在萧逸宸面前站定,确定他还醉的不至于听不懂别人说的话后,才有些遗憾的开口,“想和你吃顿饭来着,当给你接风洗尘了,宫里那个宴会没有意思,”他顿了顿,咧着嘴笑了,“怎么说咱两也是短暂的盟友,我帮你把赵楷带回来了,你请我吃顿饭,不过分吧?”   他饶有兴致的看着萧逸宸,期待他能答应,同时又不动声色的瞥了两眼旁边站着的墨染。   萧逸宸揉了揉眉心,他淡淡道:“怎么给我接风洗尘还要我来出银两,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萧以安嘿嘿笑了两声,“顺带啊,我可是九死一生,这一路多难啊,各色杀手遇了个遍,才把赵楷给你带回京城啊,”他微抬下巴,指向墨染,“不信你问他,多辛苦啊,他还受伤了。”   “是吧,墨染。”   墨染一瞬间弄死萧以安的心都有了,他就想着赶主子回来金陵,把伤养好了,不让他担心,下午那会儿主子还问他受伤没,他说没有。   这下可好了,玩完。   萧逸宸闻言瞥了一眼墨染,没什么意义的说:“是吗?”   “是啊。”萧以安说。   墨染浑身紧绷着,他张了张嘴,想为自己挽救一下,可萧逸宸压根不看他,只说道:“那走吧。”   萧以安忽视了墨染刀子一样的眼神,他说:“地方我定。”   萧逸宸应下了,“行,你定。”   作者有话要说:无奖竞猜,萧以安带他们去哪里吃饭? 第72章 吃醋   三人站在醉月楼门前时, 墨染没什么表情,萧逸宸满脸黑线,“这就你说的, 吃饭的地方?”   萧以安点头,“是啊, 醉月楼, 多好,还有美人作陪, 秀色可餐嘛。”   萧逸宸:“……”   他都忘了, 眼前这个纨绔惯了,整个金陵都流传着他的美名。   “你不会后悔了,想走吧?”萧以安狐疑的看着他,怕他下一秒就带着人开溜,眼尾的余光瞥了瞥墨染, 他今天可不是来这里吃饭的。   主要是借着来这里的由头,看看墨染还记不记得在这里遇见了他。   萧逸宸:“……”   他瞪了眼萧以安,话都已经说出去了,就只能迈开步子进去了。墨染跟在他身后,一直注意着他,怕他喝多了酒, 走路不稳摔着。   顶楼雅间。   美人儿作陪,琴声悠扬, 萧以安不可谓不舒心,这样的生活才是他想要的, 若不是萧逸宸和墨染在,他怕是要左拥右抱。前去平遥的这一月,吃苦受累不说, 还有性命之忧,着实让他后悔,但父皇委派,他又不能不去。   “来,给本公子斟酒。”萧以安半眯着眼睛,把酒杯推到了女子面前。   女子身体斜倚着,给萧以安倒满了酒,萧以安却并不喝,他伸手,指着萧逸宸的方向,懒洋洋道:“酒给他。”   女子顿了一瞬,脸上挂着笑,她起身,坐去了萧逸宸身旁,端着酒就要往萧逸宸嘴边送去。   萧逸宸眯着眼睛,他眼前重影片片,人影来回晃动,并不太能看清面容,他今日喝得有些多了,难得的醉了。   眼见着酒就要送到萧逸宸唇边,中途却被人拦下了。   女子抬头。   墨染并不多言,他无声的看了眼女子,不容拒绝的拿走了女子手中的酒杯,放在了桌上。   女子有一瞬的怔愣,她咬着下唇,无措的看了一眼萧以安,后者一脸看戏的表情,她捏紧了袖中的手,而后展颜一笑,当作无事发生,退回了一旁,在萧以安身旁坐下。   萧逸宸对一切尚不明白,他撑不住醉意似的,倒在桌上睡了过去。   墨染狠狠瞪了一眼萧以安后,他小心谨慎的扶着萧逸宸,去了隔壁房间,他把人慢慢放在床上,脱了靴子,想了想,还是动手把外袍脱了。   主子现下喝醉了,穿着衣裳睡觉会不舒服,所以他是为了主子着想,才动手脱了他的衣裳,并非有意。   他俯下身,把被子轻轻盖在萧逸宸身上,又找人打了水来,替他简单擦了擦脸,身后的门打开又合上,墨染头也不回的说:“出去说。”   门再一次被合上,清白的月光撒了一地银辉。   墨染和萧以安站在走廊的尽头,窗户开着,偶尔有风拂过,吹散了墨染身上沾着的酒味。   那是萧逸宸身上的酒味,墨染轻轻吸了吸鼻子。   他并不喜欢酒味,却喜欢主子身上的酒味。   “记得这里吗?”萧以安靠着墙,他看了一会儿墨染的侧脸,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不由开口,打破两人间的沉默。   墨染并无任何犹豫,他转过身,背靠着窗户,说:“不记得。”   萧以安低头笑了笑,他就知道是这样。   不记得也好,他喝醉了酒调戏人家不成反被人家揍了一顿,这种丢人的事就没必要再拿出来说了。   他一个人记得就行了。   两人再次沉默下来,墨染本就话不多,萧以安则是一时冲动,想着来这里,现在冲动过后,也只剩沉默了。   “刚才怎么把酒拿走了?”萧以想起来,也便出口问道。   墨染难得有些窘迫,他的脸色不自然的变了变,片刻后,他听见自己说:“主子喝多了酒,不能再喝了。”   萧以安却是从他的脸上看出了许多,饶有趣味的笑了笑。   身体可比话诚实多了。   他原以为萧逸宸不过是一时兴起玩玩罢了,过段时间可能会腻,现下看来,可能腻不了了。   萧以安点了点头,他并不点破,转身走了两步后,他停下来,并不回头,说:“早些休息。”   他等了一会儿,没听到身后人的回答,他摇了摇头,轻笑两声,离开了。   墨染靠在窗上,双腿交叠着,他其实并没有听萧以安说了什么,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他为什么会把那酒中途拿走呢?   萧以安问他,他说怕主子喝醉。   是啊,就是如此,主子喝了那样多的酒,喝多了伤身。   他出于担心,拿走了那杯酒。   墨染舒展了些许眉宇,他似乎认同了心底的声音。   可他心底更深处的某个角落,有个声音疯狂呐喊,说,不是的,不是。   他浑身一震。   不是,不是什么呢?   他的脑海中快速倒回方才的场景,萧以安还没来,主子也还没彻底醉倒,他们坐在桌前,主子神情淡淡,眼底有着醉意,唇角勾着浅浅的笑,偶尔瞥过他一眼时,他的心跳止不住的加速。   嘭,嘭,嘭……   葱白的指尖捏着酒杯,眼见着就要到了沾着些许水光的唇边,他的眼神陡然变得凌厉。   心底叫嚣着,不能。   脑袋空白了一瞬,他想也没想,伸手拿走了酒杯。   直到主子略为茫然的看了他一眼,像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而后便软倒在桌上,主子彻底醉了。   他心中的郁气才消散开来。   他动作轻慢扶着萧逸宸的身体,把他的胳膊搭在了自己肩上,一手揽着他的腰,往隔壁的房间走去。   他偶尔低下头去看一眼醉的不省人事的主子,温柔又缱眷,与其说是一个影卫对主子的关切,倒不如说是对待心爱之人,下意识流露出的情意。   心爱之人……   墨染猛的清醒过来,他被这个词震得一哆嗦,后知后觉的发现他的后背覆着层薄薄的汗,夜里的风一吹,他浑身冰凉。   心却是热的。   难以言喻的情感充斥着他整个心房,陌生至极,却也让他为之激荡不已。   他对他的主子有了非分之想。   这个认知让他既害怕又兴奋。   他喜欢他的主子。   那年风雪迷人眼,他忘了那个便宜爹的模样,却记得他伸向自己的那只手。   他拉着自己起来,拍去自己发间的雪,也是这只手,教他读书写字,教他下棋,教他武功,更是教他骑马射箭,曾在他犯下错后,执着鞭子,一下一下抽在他的背后,曾拉他出鬼门关,也曾日夜不眠的照顾他,给他上药,包扎伤口。   或许从一开始,他的这颗心就不属于自己了,后来,这条命也不属于他了。   四年的影卫训练,他从尸山火海中归来,而后跪在他的面前,低着头,唤道,“主子。”   他没有臣服于疼痛,没有臣服于权势,没有臣服于所谓的影卫必须要有的忠心。他只臣服于一人,因此而忠心。   而忠心之下,更深处,连他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是喜欢,是爱。   由忠心打底,历经岁月,沉淀出的爱。   他因此会担心,会焦虑,也会吃醋。   他吃醋了,吃那女子的醋了。   她坐在他的身边,给他端酒。   他却只能坐在一旁看着,今日只是一个青楼女子,可往日之后,却也会有其余的人,他的身边会有和他身份相匹配的人,他们琴瑟和鸣,相爱一生。   墨染的眼睛暗了暗。   可是他想要一直陪在主子的身边,只有他们彼此,没有其余的什么人,他们慢慢老去,主子容颜不在,他的身边没有什么王妃,只有他墨染一人。   他们相伴一生,直至终老。   他会永远忠心他,也会永远爱他。   永不背叛,永远相信。   这是他能给他的所有了。   他的命,他的心,他所有的所有。   但他不知道主子想不想要。   墨染轻声叹气,他转过身,明月高挂天空,那样皎洁,也那样触不可及。   在他明白过来自己喜欢萧逸宸的同时,也明白过来,他们之间有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有关身份,有关世俗。   更重要的是,他不知主子是否一样,对他也有同样的情。   但或许,是有的。   林晟那时问他,主子有没有说过喜欢他。   为此,他激动了许久。   现在他同样激动,这是他的救命稻草。   或许主子也喜欢他呢。   他的肖想,也许会成真呢。   明月皎洁,却也会撒下光辉,给仰慕他的世人。   他撑着手,翻身坐在窗台上,视线正对着的,是萧逸宸所在的那间房。   他仰头靠在窗架上,笑了笑。   不喜欢也没关系,他喜欢主子就好了,反正陪在主子身边十四年的,是他墨染。   不是什么莫须有的王妃,这就足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萧逸宸:王妃就是你啊,以后皇后也是你,傻。   墨染:^_^ 第73章 舍不得   次日, 萧逸宸回到王府时,头晕的厉害,昨天晚上的事情基本都忘了个干净, 早上喝了点醒酒茶,就又接着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 天已经擦了黑, 他躺在床上没有动,睁着眼睛出了会神, 待意识回笼了些, 才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落了雨,窗外朦朦胧胧的一片,雨声滴滴答答,他起身打开窗户,细雨扑面而来, 清甜,舒爽。   没一会儿,门打开,墨染走了进来,见他醒了,肉眼可见的欣喜道:“主子。”   萧逸宸没有出声。   墨染拿了件衣裳, 走近,递给萧逸宸, “主子,披上吧, 天冷。”   衣裳披在了身上,萧逸宸在桌前坐下,墨染把窗户关上了。   “要传膳吗?”   萧逸宸点头, 将近一天没有吃东西,昨夜喝了许多酒,今日又空腹许久,他确实有点遭不住。   墨染出去传膳,回来时还带上了大夫,他想着让大夫给主子看看,主子脸色看着不太好,他不免的有些担心。   大夫号完脉,冉月也端着托盘进来,她把清淡的吃食一道道摆在桌上,墨染在外间听着大夫的吩咐,注意身体,少饮酒,他一一记下来,随后跟着大夫去抓药,再回来时,萧逸宸已经用完了膳,正靠坐在床上看书。   墨染下意识放轻了脚步,萧逸宸还是放下书,抬头瞥他一眼,伸手指了指床尾,“过来,坐。”   墨染脚步顿住,身体僵硬了一瞬,而后听话的坐去了床边。   若是以往,他肯定什么都不想就坐去主子床尾,可从昨晚过后,到底是不一样了。   主子要一个对他有非分之想的人坐在他的床上。   墨染暗自捏了捏手指,起伏不定的心潮退却,他冷静下来。   萧逸宸的注意力放在书上,是以没注意到他不自然的别扭神色。书页翻过,他随口问道:“昨天怎么回事?”   一瞬间,墨染以为他知道自己喜欢他的事情了,但下一刻,理智告诉他,除了他自己,应该没人知道才是。   萧逸宸没听到回话,不由抬头看着他。   入目便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还有一点点的心虚,像是瞒着自己什么,不让他知道。   如此,他就有点生气了。   昨天瞒着他受伤不说,今天还打算瞒着他不说?   墨染清楚的感觉到他生气了,脑海中前因后果一个来回,他才明白过来主子说的是昨天萧以安说他受了伤的事。   他瞒着没有告诉主子,是怕他担心。   他明显松了口气,相比较,他更不想要主子知道他喜欢他。   但他是矛盾的。   他既害怕他知道,又期待他能知道。   他害怕主子知道了他的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后,会不要他了,尽管大梁男风盛行,可也没有到了可以拿到明面上来说的地步,况且主子身份摆在那里,就更不可能了。   可他也期待主子能知道,阴暗的角落也想有光亮照进来,谁不想自己喜欢的人知道自己的心意呢。   在萧逸宸越发不耐的神色下,他终于开口,一五一十的把怎么受的伤,伤在哪了一并都说了,甚至还稍微添油加醋了一番。   以往,打死他也不会这样做,他只会血泪都咽进肚子里,哪怕那个人是主子,他也不会在他面前露出太多伤口,除非不得已。   现在却不一样了,他想在喜欢的人面前示弱,他想让他心疼。   果然,萧逸宸听完他的一番稍显可怜的描述后,火就这么在无声的注视中熄了下去。   他叹口气,真是拿他没办法。   从前就舍不得,现在更舍不得了。   萧逸宸招手,“坐近一点。”   墨染其实在装完可怜的一瞬间就后悔了,比起想让主子心疼,他更舍不得让主子心疼。   他于此道并不熟悉,却也凭着本能,小心翼翼的爱着他。   他听话的坐近了,近到只要萧逸宸一低头,就能碰到他的地步。   萧逸宸动手脱他衣裳时,他并没有抗拒,只是摇头轻声说:“主子,属下没事。”   萧逸宸并不答他,神情专注的看着他的肩膀,光滑细腻的皮肉上留着淡淡的痕迹,那是疤痕褪下后,留下的痕迹。他伸手摸了摸,问,“疼吗?”   墨染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片刻后,他说:“不疼。”只是声音哑的厉害,像在极力压着什么。   “以后不许再这样瞒着我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萧逸宸凝着神色,最后一次这样说。   墨染点头,他承诺道:“以后不会了。”   他知道主子不生气了,但也同时明白,这是最后一次了,他先前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犯过两次,如今,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萧逸宸神色缓和,“其他地方呢?还疼吗?”   他的目光顺着墨染的肩膀往下,胸口,腹部,都有几道程度不一的伤痕,留在身上,非但不显得难看,反而有种别样的美感。   他从前身上伤口更多,擦了江昱锦给的药后,基本褪没了,现在这些,是新添的。   “不疼。”墨染说。   萧逸宸眼睛却是沉了沉,他没听墨染说了什么,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这具半裸着的躯体吸引住了,手指不自觉的下滑,沿着那些淡淡的痕迹,来回抚摸着,墨染呼吸一窒,他僵着身子,腹肌僵硬的不行。   萧逸宸抬头,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手指放肆的往下去了。   墨染喘着粗气,他极力忍着身上作乱的那只白皙,带着凉意的手。   “放松。”   墨染更紧张了,心快要蹦出嗓子眼,常年不见光的身体虽然强劲有力,但却白皙的过分,因着萧逸宸的关系,此刻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粉。   萧逸宸的手停下了,停在了亵裤边缘,再往下,就是他萧逸宸也很难把持住,所以,还是不要做惹火上身这样的事了。   那之后,他甚是满意的看了看被他逗弄的满脸绯红的墨染,伸手把挂在他腰迹的衣裳往上拉,墨染赶忙说:“属下自己来吧。”   萧逸宸又耐人寻味的看了他许久,在墨染就要顶不住这样的视线时,他才拍拍手,往后退开了些,给墨染动作的空间。   “那你来吧。”   墨染紧绷着的身体得以放松,他手指飞快的拉起衣裳,一晃眼,萧逸宸看到了他腰迹的那处如月牙一样的胎记。   那时墨染重伤,给他上药时,他第一次注意到了这胎记,现下又看到了,正好人也在这里,他不由出口问道:“你看过自己身上的胎记吗?”   墨染忙着穿衣裳,闻言手一哆嗦,衣裳四散开来,他本就处于精神高度紧绷的时候,萧逸宸这么一说,给他吓了一跳。   他无措的啊了一声。   萧逸宸无奈的笑了笑,又重复了一遍。   墨染这才明白过来,他往腰侧瞥去一眼,“看过,小时候腰侧这个比现在明显多了,那时候还想着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长大了也就无所谓了。”   萧逸宸点点头,若有所思的样子。   墨染衣裳穿上后,腰带系了两次才好,惹得萧逸宸在一旁直笑,他垂着头,红意蔓延到了脖颈。   心爱之人低着头,害羞的不行的模样,着实让萧逸宸为之心动。   他突然就不想再等了,他不想等墨染之后来高诉他,他想现在就听他说。   “为什么会脸红?”   萧逸宸直白了当的问,他怕说的太含蓄了,眼前这个对感情一窍不通的男人听不懂。   墨染放在腰侧的手瞬间捏紧,他的心又开始不受控制的乱跳,主子这是……知道了?   萧逸宸知道他一紧张,就喜欢握紧拳头,以前因为这事还罚过他,后来就好多了,现在他这么一问,他的小影卫紧张了,老毛病也随之而来。   他笑了笑,深怕他还听不懂一样,继续道:“我的触碰,为什么会让你脸红?”   墨染猛的抬头,他楞楞的看着萧逸宸,主子是真的知道,这个认知让他浑身一震,他不可置信的看向那双黑眸。   没有往日的散漫,没有不过心的笑意,更没有问责他的意思,有的只是隐隐含着的,期待。   期待他能说些什么。   “属下……”他受了蛊惑般,就要说出藏在心底深处十几年的感情,那些见得人,见不得人的心思,都要见光了。   “咚,咚咚。”   门这时候却被敲响了,墨染收了声,他回头,看向门口,心底不知是失落多一些还是庆幸多一些。   萧逸宸很是烦躁,这么没眼色,偏要这个时候来打搅他。   王管家对屋内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晓,他推开门进来,迎着萧逸宸极度不耐烦的神色,他瞪着无辜的眼睛,说:“王爷,宫里消息,陛下中毒了。”   ……   宫中乱作了一团,皇帝傍晚时分,突然毫无征兆的倒了下去,把临华殿伺候着的宫女太监吓到了一片,福公公故作镇定,手忙脚乱的着人请了张太医前来。   和张太医同来的,还有太子,福公公明显松了口气,这样的场面他实在撑不住,得有人在这个时候出来稳定场面,而太子再合适不过了。   张太医跪在床边号脉,太子将一干人等全部轰了出去等候刑部的人,同时严令今日之事不许外传,否则杀无赦。   张太医把皇帝露在外面的手放进了被子里,他俯下身,太子和福公公一同在旁边看着,他撑开皇帝紧闭着的眼睛,随后手指捻着银针,快速的刺入皇帝身上几处大穴,防止毒流入心脉。   他收拾了剩下的银针,“陛下今日用过的东西全部拿过来。”   福公公点头,赶忙去了外间,把皇帝今日喝过茶水的杯子,用过的帕子,全寻了过来。   张太医一一验过,并没有问题。   他坐在床边,一脸的沉思,很明显的中毒迹象,脸色苍白,嘴唇青紫,浑身不正常的热度,时不时的还要抽搐两下。   “陛下吃过的东西也拿过来。”   没一会儿,张太医面前摆着几道吃食,皇帝今日吃得并不多,他一一查过,还是没有什么异样。   这可难住了张太医,哪里都没有问题,可陛下就是中毒了,他也查不出来中的何毒,脉象和几种熟知的毒也对不上。   大殿内沉默着,几人皆是面色凝重的模样。   太子越过张太医,他的视线在皇帝铁青的面孔上来回飘荡,心底不知是何滋味。   父皇突然中毒,连太医院的张太医也查不出来是何原因,偏偏在这种时候,在萧逸宸名声日渐壮大,朝中支持他的人越发的多了起来的时候,他从前的那点优势,仗着父皇偏爱他的那点优势,在绝对强的实力面前,不堪一击。   他萧逸宸手握玄甲军,虽然父皇有心想要收回那支军队,可现在无论怎么说,玄甲军仍在萧逸宸的掌控之下。此次平遥,非但没能让萧逸宸损失什么,反而让他落了个爱惜百姓,为民考虑的好名声,回来朝中,父皇对他改观,朝中臣子也偏向他。   萧逸宸更像是一国储君该有的样子,而他这个正牌太子,却一点没有能拿的出手的功绩。   可这种时候啊,父皇却突然倒了。   他说不清是好是坏。   可他这个太子,到了该站出来的时候。   他突然想笑,但父皇躺在离他不远处,他为人臣为人子,不能笑。   太子尚在思索着,福公公却突然一拍脑袋,说忘了今日贵妃娘娘送来了一盒吃食,张太医瞪他一眼,胡子直飞,“那还不赶紧去取?”   福公公一刻也不敢耽误,跑了出去。   殿内一时间剩下了两人,张太医拿着沾了凉水的帕子擦着皇帝泛着潮红的身体。   太子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感觉没意思,他突然出口问:“张太医有把握治好父皇吗?”   张太医擦拭的动作顿了顿,他继续擦着,直到帕子的凉意没了,他挽着袖子,帕子被重新扔进了盆里。   萧北宁也不急,静静的在一旁等着,等他擦拭完,转过身看着自己时,他的脸上恰到好处的挂着担忧。   张太医叹气,“太子殿下,臣跟您说句实话,现在还找不出来陛下中毒的原因,也就无法对症下药,只能先拖着,用旁的药先压制着。”   听到这样的话,心底深处,大抵是高兴的,面上却还要摆着忧虑,担心,与痛苦,萧北宁自己都要嘲讽自己虚伪。   可是啊,那又如何呢。   天家无父子。   无父,也无子。   作者有话要说:萧逸宸(微笑):就要到手的心上人没了 第74章 权利   等福公公回来的这段时间里, 太子和张太医大多时候静默着,并不多言,张太医再次把浸了水的帕子覆在皇帝的额上。   刑部的人到了, 沈一南亲自来的,萧北宁看了眼依旧昏迷不醒的皇帝, 转身出去了。   沈一南来的匆忙, 带的人并不多,太监宫女一见是刑部尚书, 脸都白了, 谁不知道刑部那地方去不得呢,就是不死也得扒层皮下来。   沈一南站在一旁看着手下人动作,他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太子唤了他了两次,他才回过神。   “参见太子殿下, 臣……”   萧北宁摆手,示意他不用多说。   沈一南放下手,他朝殿内瞥去一眼,萧北宁也回过头,逆着光,并不太能看清西华殿中的情况。   萧北宁摇了摇头, 沈一南意会,没多久, 福公公带着食盒进去了,同行的还有太医院众太医, 太子和沈一南对视一眼,一同也进去了。   一刻钟后,太子下令, 禁军包围了丽贵妃所在的景和宫,成王,瑄王一并被请进了宫。   ……   萧逸宸到时,西华殿内灯火辉煌,围着不少人,太医院太医都在这里了,还有太子,皇后,惠妃,丞相,刑部尚书,福公公,他们围着龙床,紧紧看着皇帝,无暇顾及萧逸宸。   张太医施动银针,缓缓挑开皮肉,黑色的血珠直往外冒,惠妃不忍心看,拿着帕子小声抽噎,她的五官很是立体,有一点异域风情,尤其那双眼睛,大而有神,这样的美人汪然欲泣,总是令人怜爱的,然而皇后嫌烦,瞪她一眼。   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惠妃顿时禁了声,泪珠蓄在眼眶中,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   萧逸宸脚步一顿,离龙床有些距离的萧以安抬头,比之从前,看着是颓废了不少。   他无声低下头去,萧逸宸心里有了数,这事八成被迫和萧以安脱不了干系。   没往龙床跟前凑,萧逸宸走到萧以安旁边,和他同样靠在那里站着。   萧以安讶然的看了他一瞬,随后又了然的苦笑一声。   母妃被禁军围在了宫里,任何人不得接近,理由很充分,说她意图毒害皇帝,多么大的罪名啊,她怎么承担的起。   母妃是喜欢给父皇做些糕点之类的零嘴,后宫基本都知道,还说她靠这个抓住了父皇的心呢,加上本身容貌艳丽,所以说这么多年盛宠不衰。母妃虽说嫉妒心强了些,可从未想过下毒啊,否则也不至于等到现在。   但毒也确确实实从母妃送得食盒里查了出来,若是在景和宫里搜出来毒药,那真的是百口莫辩。   他皱着眉宇,眼中是难得一见的厉色,目光从围着龙床的一群人中间挨个走了一遍。   太子?他是此次的直接受益者,父皇倒下了,于情于理,都该是他这个太子出来主持大局,但太子和他没有直接冲突,他的精力应该都在萧逸宸身上,没道理来得罪他。   丞相?刑部尚书?好像都没什么理由,他虽然纨绔惯了,却也懂得掌控好度,这么多年,不得罪谁,也不和谁过分交好,所以他的二十来年人生,活的很是潇洒自在。   他是如此,但不确定后宫中人是否起了别的心思,皇后?母妃威胁不到他,惠妃?她泫然欲泣的样子,柔柔弱弱,不像是会有魄力下毒加害父皇还嫁祸他人的样子,淑妃?她不争不抢惯了,哪怕是皇帝躺在龙床上,这种前来献殷勤的时候,她也没有来。   萧以安迷惑了,谁呢?   萧逸宸?   念头刚起,萧逸宸便带着人来了,他没往那群人跟前凑,反而是朝自己过来了。   怀疑的念头就此打消,萧逸宸现下势头正猛,没必要使这种招数,况且,他也不屑吧,就算退一万步来说,他有心思做这事,他的手也伸不到后宫里,宜妃早早离世,后宫里并没有他能用到的人。   萧以安苦笑。   “来多久了?”萧逸宸问。   “有一会儿了。”萧以安声音哑的厉害,从收到消息,他马不停蹄的往宫里赶,然而还是慢了一步,景和宫被围了个水泄不通,魏诀亲自带的人,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魏诀谁的面子都不给,他没法进去。   无奈之下,他来了西华殿,在一众异样的眼光中,他默不作声的离远了些。   萧逸宸点点头,就不再言语,他冷眼看着周围,床上躺着的人是大梁的皇帝,也是他的父皇,他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着。   听到皇帝毒的那一刻,他的心里有一瞬间的复杂,他们的身体里到底流着同样的血,但也仅有那一点罢了,其余的,大约这么多年过来,早就消磨殆尽了。   一直折腾到后半夜,张太医放完了黑色的血,收针,包扎,一气呵成,众人让自发的让开一条路,张太医去桌前提笔,写下药方,其余太医依次过目,众人商讨了片刻,张太医又提着笔改了两味药,这才把药方交给了福公公。   福公公亲自带着人去了太医院拿药,这个关头,皇帝接触的东西,他是一点也不敢大意了。   “怎么样,张太医?”太子看完了皇帝,才问道。   张太医松下了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他净了手,“无事了,约莫着清早时候就能醒来。”他叹息,话锋一转,“但青纱此毒,无色无味,难以察觉,却好解,一副汤药下去就好,”   张太医顿了顿,继续说:“但对肺腑的损害极大,就算是解了毒,日后也得好生养着,用汤药慢慢调理。”   萧北宁静默了一瞬,“为何漠北的毒会流传到我大梁来?”   “青纱虽然在大梁少见,但也不是没有。”   他起先是有些着急了,只想着几种常见的毒,忘了青纱这种毒,直到那盘糕点,又联系着陛下的症状,他才确定下来是青纱。   萧北宁叹气,也只能先这样了,命好歹是保住了,他走近,拍了拍张太医的肩膀,“辛苦了,张太医,”他唤了太监前来,“送张太医回去休息吧,忙了大半日了。”   张太医遥遥头,他收拾好药箱,“臣在偏殿歇着吧,也好照料陛下。”   萧北宁点头,“也好,是本太子考虑不周了。”他随后着人把偏殿大致收拾了一番,张太医去稍作歇息了,精神一直紧绷着,实在有些熬不住。   皇后和惠妃本想着留下来,但被萧北宁劝去歇息了,萧逸宸看着没什么事了,他便也要走,却被萧北宁拦下了。   “怎么?”他微微抬眼,语气不是很好的问。   沈一南本来也要走,见此停下了脚步,剩下几人的目光瞬间就集中在了萧逸宸和萧北宁身上。   太子不悦极了,这种漫不经心的口气,最是让他心烦。   “父皇现在躺在这里,你却要走?”他神色甚是威严的盯着萧逸宸,一时间倒真的有些储君风范了。   萧逸宸没什么表情的看了眼躺在床上的皇帝,脸色不那么灰败了,却也依然苍白。   “不然呢?”他淡淡反问。   “真是好样的。”萧北宁冷笑,“可真是孝顺,”他突然话锋一转,“毒该不是你下的吧?这么急着回去,处理剩下的东西吗?”   殿内安静至极,丞相呼吸一窒,太子太急了啊……   萧逸宸愣住了,他没能想到太子能口不择言成这样。仅仅是皇帝倒下了,他就仿佛已经登基称帝了,现在迫不及待的来向他耀武扬威。   “皇帝还躺着呢,太子就急着在他的床前兄弟阋墙?”萧逸宸冷笑,嘲讽之色不加掩饰,“可真是孝顺呢。”   萧北宁被这样一番嘲讽,脸沉得能滴出水来,还是沈一南实在看不下去了,过来轻轻拉了他一把,在太子不耐烦的神色中,他摇摇头,示意他冷静下来。   他挑了挑下巴,是龙床的方向。   萧北宁顺着他的方向过去,父皇仍然昏迷不醒,他心头的火渐渐消灭,方才是他冲动了,他垂下眼,沈一南葱白的指尖捏着他的衣袖。   沈一南收回手。   萧北宁意味不明的收回目光,他对着萧逸宸说:“本太子如何,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一甩衣袖,他转过身,黑暗隐在他的身后,他缓缓开口,隐隐有了些君临天下的气势。   “没有本太子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西华殿,否则——”他没有说完,在场的人却也都明白。   萧以安嗤笑出声,他依旧靠在那里站着,没有挪动位置。与其说是任何人,不如说是他和萧逸宸。   萧逸宸没再说什么,他越过萧北宁,在椅子上舒舒服服的坐了下来,墨染跟在他身后,神情漠然。   丞相和沈一南相继离开,沈一南走时,他不动声色的用余光瞥了眼萧逸宸,随后不再停留,大踏步的追上隐在夜色中的丞相。   萧逸宸没能再坐一会儿,人都离开了,萧北宁把他和萧以安赶去了偏殿,门口守着两太监,怕他们跑一样。   萧北宁随后在萧逸宸方才坐过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余温尚在。   他双手随意的搭下来,已是深夜,萧北宁却兴奋的睡不着,一天的发号施令,禁军听他号令,沈一南听他调遣,萧逸宸和萧以安无法反驳的样子来来回回的不停在他脑海中闪动。   他忽而笑了笑,权利在握的滋味可真好。   他偏过头,皇帝的身形隐在床帘后,明天,父皇醒来时,第一个就看到的人,就是他萧北宁。   萧北宁照顾在皇帝左右,忙碌了一夜,稳住宫中形势,从容不迫,掌控全局,而这一切,都是他身为太子,该做的。 第75章 皇后   天灰蒙蒙的, 将亮未亮,墨染悠悠转醒,他一转身, 入目的便是尚在他他身旁熟睡的萧逸宸,他的动作下意识轻了下去, 怕吵醒了人。   昨夜他们都歇在了偏殿, 墨染收拾完了床铺,本想着去另外一间歇着, 但萧逸宸以夜半更深, 跑来跑去麻烦为由,最后他们俩挤在了一张床上。   墨染小心翼翼的看着萧逸宸的睡颜许久,确保他尚在熟睡后,才浅浅的笑了笑,而后肆无忌惮的目光流连在萧逸宸的脸上。   这种和心爱之人同床共枕, 早晨起来时,一眼就能看到他的感觉,真的很奇妙,也很令人欣喜。   墨染看的够了,才心满意足的又闭上眼睛,这种机会来之不易, 他要拿来在心底好好珍藏着,哪怕日后陪在主子身边的人, 不是他,他也可以借着这段来之不易的时光, 慰藉余生。   皇帝一如张太医所说,清早时候慢慢醒来了,一睁眼, 太子的脸就晃在他的眼前,他有些不适的闭上眼,太子顿时就急了,他无声的看着身后的张太医。   怎么就又闭上眼睛了?   张太医示意他无事,“陛下刚刚才醒来,身体尚有些不适应,慢慢来就好了。”   太子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他守了一个晚上,总要拿到点好处。   皇帝彻底清醒后,萧北宁在床前伺候着他喝了汤药,把昨天的事情跟他说了,皇帝没什么表示,只说让他叫魏诀进来。   魏诀昨晚一直守在景和宫外,他一夜未眠,听闻皇帝醒了要见他,就马不停蹄的赶来了西华殿。   皇帝打发走了所有人,只留下了福公公,太子心有不甘的出去了,但也知道他把能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其余的,事满则亏,就看父皇是如何想的了。   魏诀进来时,一眼便觉得皇帝是真的憔悴了,精神也不似从前,刚从鬼门关死里逃生,皇帝的身体可想而知。   “说说吧,昨天都发生了什么?”   皇帝一开口,声音哑的不行,魏诀暗自心惊,陛下苍老了许多,声音中气不足,远没有了平常的那股子威严。   魏诀垂着头,把昨天查出丽贵妃送来的那盒吃食混着青纱这种毒,太子下令禁军包围景和宫一并说了。   皇帝微微皱着眉,丽贵妃给他送过许多吃食,从前没有出过问题,为何偏偏这次沉不住气了,选择下毒加害于他。她有那么大胆子?   魏诀见皇帝沉思着,也不出言打扰他,在一旁和福公公静静站着。   良久,皇帝才说:“青纱是何毒?”   “臣不知。”他只知是青纱,其余的还未来得及知晓。   皇帝心烦意乱的挥了挥手,“确定是丽贵妃下得毒?”   “尚未,因着贵妃的关系,太子殿下并没有下令搜查,所以也只是将景和宫包围起来,不许任何人进出,”他弯下腰,“等陛下醒来,再做定夺。”   皇帝淡淡笑了笑,苍白无力的脸上总算有了两分颜色。   仿佛此刻,他才稍微满意了一些,太子此次真的是将一个储君该做的都做了,临危不乱,主持大局,而同时,不会越界。   这一点让他很满意,早上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太子,想必作夜也是照顾了他一夜,方才让他出去,也是毫无怨言,或许,太子真的比老五要更适合一些。   “现在去搜,”魏诀弓着身子就要领命而去,皇帝又补上一句,“全都搜,不止景和宫。”   魏诀静了一瞬,而后应了声是。   皇帝信丽贵妃,不信是她所为,魏诀出了临华殿,深蓝天空,浮云流动,红墙也仿佛失了颜色,他摇了摇头,顺着来时的路走了。   萧逸宸和萧以安一直呆在偏殿,哪怕守在门边的小太监已经没了身影。皇帝醒来他们也没有前去,萧以安是一夜没睡,担心丽贵妃 ,实在没心情在皇帝面前演父子情深,这会子不知去哪里了。   萧逸宸则纯粹是因为懒,不想去。而且他觉得皇帝也不是很想见到他,皇帝刚刚醒来,就没必要凑到跟前,给皇帝添堵了。   他拉着墨染坐在一边下棋,来消磨时间,墨染其实不太喜欢下棋,小时候萧逸宸教他下棋,他总是以各种理由推脱,除非不得已了,被萧逸宸按在椅子上,才能踏下心来学几盘棋。   他虽然很有天赋,却不喜欢,也总是下不过萧逸宸,久了,萧逸宸也不和他下了,他也乐得清闲,转身去练练武功,学学骑马,现在时隔多年,他们又坐在了一张桌子上下棋。   白子将黑子围地水泄不通,黑子四面楚歌,毫无生路可言。   多年后,他依旧毫无招架之力。   萧逸宸放下棋子,淡笑说他还是和从前一样,没什么长进不说,反而退步了。   墨染略有些不服气,说再来一盘,他一定能下地比现在好,他是手生了才这样。   萧逸宸伸手敲他一下,笑着说你自己玩吧,他站起来活动了下脖颈,墨染也跟着站了起来,他本就不喜欢下棋,要不是主子拉着他下一盘,他是碰也不会碰这东西的。   “不下了?”   墨染摇头。   “行吧,跟我出去看看。”   墨染跟着萧逸宸出去了,正好碰上不知从哪回来的萧以安,他满脸怎么掩都掩不住的喜色。   萧逸宸略微挑眉,这是?   萧以安迎面过来,他说:“不是我母妃,禁军在皇后的宫殿里查出了青纱。”   萧逸宸这下是真的有些惊讶了,他和墨染对视一眼,彼此无言。   皇后被带到了西华殿,她脸上的妆容不再精致,头发也披散开来,不再大气端庄,雍容华贵,她犹如落了毛的凤凰,跪在皇帝床前,一遍一遍说不是她做的,她没有,她没有下毒。   “臣妾真的不知道什么是青纱啊,”她慌乱中看向张太医,”张太医说这是漠北才有的毒药,臣妾久居后宫,怎会有这种毒药啊?”   丽贵妃站在一边,冷笑的看着今日之前还高高在上的皇后,她昨日惶恐不安了整整一夜,皇帝吃了她送去的糕点,突然就中了毒,禁军把她的景和宫围了起来,她坐立难安,尤坠冰窖。   皇帝见不到,以安,以晴见不到,她从前在宫中嚣张跋扈惯了,仗着皇帝喜欢她,是作威作福了一阵,可后来她也收敛了,她怕从前得罪了什么人,借着这次来整她。   她自己无所谓,但她怕,因为她的关系,影响到了以安和以晴。   可谁能想到,今早陛下醒来了,下令彻查整个后宫,陛下信她,所幸她真的没有做过,宫中也没查出来她听都没听过的青纱,反而是皇后宫中查出来了。   真是老天有眼。   下毒毒害皇帝,还泼脏水给她,她今天不让皇后脱层皮,她都对不起她昨夜担得惊,受得怕。   “皇后姐姐这话怪了,后宫中人谁知道青纱啊,偏偏偌大的后宫,只有你宫里有,旁人没有啊?”她环视了一圈,冲惠妃和难得一见的淑妃挑眉,“惠妃,淑妃宫里没有,就你皇后宫里有。”   丽贵妃把额前碎发顺去了耳后,她勾唇一笑,虽然素面朝天,但也足够魅人心弦,“怎么就这么巧呢,姐姐。”   皇后回头,她恶狠狠的瞪着丽贵妃,“还不是你这个狐狸胚子,陛下是吃了你送的糕点才中的毒,怎么还能怪到本宫头上来?”   丽贵妃眨了眨眼,很是无辜,“可是青纱在皇后姐姐宫中啊。”   “那是有人在陷害本宫。”皇后转过头,看着脸色苍白的皇帝,“陛下,臣妾真的没有下毒,”她说着,要去拉皇帝的手,却被皇帝一手甩开了。   皇后倒在一边,她的发髻四散开来,镂空牡丹金凤钗哐的一声掉在地上,皇后撑着手,她看着皇帝,满脸不可思议的震惊,她像是从未想过,有一天,皇帝也会这样待她。   太子走到皇后跟前,他伸手扶起皇后,无言的安抚着她。   变故来得太快,他还没弄清楚,怎么就突然母后成了下毒的那个人,丽贵妃反而摘的干干净净了。   皇后兀自平息下来,她忍住了想要落泪的冲动,此刻眼泪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东西,她安抚的看了一眼萧北宁,推开他的手,示意自己没事。   “陛下,不信臣妾?”   皇帝白着脸,他指着魏诀手中的一小瓶青纱,“这要朕如何信你?整个皇宫就你宫里有这东西。”   皇后低低笑了两声,失望之色尽显,“你就不信是旁人来嫁祸于臣妾吗?糕点是丽贵妃一手做的,臣妾一点没接触过,怎么下毒,啊?”   皇帝不说话了,他沉默着,这也是他疑惑的地方,这种可能不是没有。所以他给了皇后在这里说话的机会,而不是直接废了后,打她进冷宫。   太子也一撩衣袍跪了下来,“父皇,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母后跟着您多年,从您还是皇子时,就嫁给了您,这么多年,怎么可能对您下毒啊,没有理由啊。”   皇帝皱着眉,虽然太子说得在理,但他还是不想太子被卷进来,他冷着声音说:“没你什么事,起来。”   太子跪直了身体,他迎着皇帝的视线,一字一句说:“这是儿臣的母后。”   皇后也不想自己的儿子卷进来,他已经贵为太子了,只要好好的,一步一步按部就班的走下去,将来的一切,十有八九都是他的,她没必要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反而来拖累她的儿子,这次明显有人在背后陷害她,谁呢?   丽贵妃?想要她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儿子荣登九五?为此不惜拿自己来做局,陷害她,连累宁儿?   她晃着太子的手,让他先起来,太子没有动,他执拗的看着帝王,两人无声的僵持着。   直到丽贵妃身边的贴身宫女说,昨日途中送食盒去临华殿时,碰到了皇后宫中的贴身宫女,彩荷。   萧逸宸靠着柱子,事不关己的听着两方你来我往,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啊。 第76章 落幕   “你胡说什么?本宫身边的宫女何时与你接触过了?”皇后回头怒目而视, 到底是掌管六宫多年,积威甚重,宫女被吓得缩了一下脖子。   丽贵妃冷笑连连, 她翻了个白眼,“姐姐你对宫女发什么火啊?采荷不就在你旁边, 问问不就好了?”   一时间,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集中在了跪在皇后身边的宫女采荷身上。   皇后瞪她一眼,她转头看向跟在自己身边多年的采荷, 蛾眉微蹙, 这一次,她的心里破天荒的没了底。太子也向采荷瞥去一眼。   采荷跪在地上,她顶着众人的视线,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采荷,这么多人在场, 你不用担心皇后会跟你过不去……”   皇后呵斥一声闭嘴,丽贵妃不屑的哼了一声,闭上了嘴,再让你嚣张一会儿,往后这后宫里谁说了算还不一定呢。   皇帝这时也出了声,“你做了没做, 尽管说就是。”   采荷咬着下唇,她瑟瑟的抬头看了一眼神色不明的帝王, 又垂下头,余光偷瞄了两眼皇后, 这才开口道:“前日皇后娘娘头痛,奴婢和太医院太医一同去拿药的途中,恰巧听到了路过的两个丽贵妃宫中的宫女, 说明日贵妃娘娘要做些糕点给陛下,让她们去准备东西,回去后奴婢就将这事和皇后娘娘说了,皇后娘娘并不太在意,因为已经习惯了。”   丽贵妃冷哼一声,萧以安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淑妃静静的站在一旁,置身事外,惠妃倒是隐隐的有些笑意,昨日还高高在上的皇后,今日就成了这幅模样。   皇后挺直了身体,她并不言语,采荷说得是事实,她确实不怎么在意这事,若是丽贵妃送一次,她置气一次,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到了晚些时候,陛下翻了丽贵妃的牌子,皇后娘娘虽没说什么,但娘娘干坐了一个晚上,奴婢也陪了娘娘一个晚上。”   皇帝闻言,看了两眼皇后,皇后撇过头去,并不看皇帝,皇帝叹息一声,他从前喜欢皇后,皇后也陪伴他多年,但这么多年下来,他对她总有些亏欠的,所以尽量多对他们的孩子好一些,也更上心一些,因此萧北宁得到的,总是要比其他几个兄弟多一些。   “奴婢劝皇后娘娘歇一会儿,她只说着让奴婢先下去,她想一个人静静,许久之后,她唤奴婢进来,给了奴婢一个小药瓶。”   心中不好的预感坐实,皇后却是连愤怒都无法,她满脸震惊的看着采荷,仿佛不认识她一般,她到底在说些什么啊?她哪里给过她什么药瓶啊?   皇帝眉峰紧皱,他没什么感情的道:“你继续说。”   皇后被这一声惊醒,她一把扯住采荷的衣领,采荷被她吓了一跳,而后惊恐的看着她。   “你究竟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本宫何时给过你什么药瓶了?”   “娘娘……”采荷眼底蓄着泪,丽贵妃趁机道:“皇后被心腹宫女接发,恼羞成怒了?”   皇后此刻懒得理她说了什么,她只盯着采荷看,“本宫待你不薄,你为何这般陷害本宫?”   采荷扯着嘴角,无言以对。   “说话啊?”皇后厉声道:“摆出这样一副样子给谁看?”她一把推开采荷,她最烦要哭不哭的女人了,昨日的惠妃是,今日的采荷也是,就仗着自己会哭是吗?   采荷啊了一声,她被推搡在地上,眼中的泪终于落了下来,一下一下滴在地上,她踌躇着,要不要再说下去,皇后真的待她不薄,可是啊……   “皇后——”皇帝勃然大怒,“就这样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动手是吗?你究竟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   皇后楞了一瞬,她跪在地上,不知作何反应,忽而,她笑了笑,只是,那笑大概比哭还能难看。   她摇着头说:“你不信臣妾,”她突然伸手,指着丽贵妃,厉声道:“你信她,你不信臣妾。”   “胡闹——”   “哈哈哈哈哈哈,臣妾胡闹?”   皇帝不说话了,他发觉,可能真的已经太久了,记忆里的皇后温婉,端庄,大气,现在眼前这个已经变了个人,她歇斯底里,和疯婆子没什么两样。   他索幸闭上眼,眼不见为净,不再去看皇后。   太子沉默着,他一手搭在皇后肩上,轻轻拍着,他脑子里乱哄哄的,一点头绪也没,从昨天到今天,不过一夜之间罢了,就成了这样。   采荷撑起身的时候,余光瞥向那边一直微笑着的惠妃,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惠妃轻轻笑了下,采荷打了个寒颤,她重新跪好。   萧逸宸抱着手臂,他不动声色的顺着采荷的目光过去,随后有些讶然。   采荷继续说道:“奴婢害怕,但也不敢违抗皇后娘娘的命令,拿着药,在必经之路的御花园那里等着丽贵妃娘娘的人出现,然后假意歪了脚,我央求她帮奴婢取些跌打酒来,她经不住奴婢恳求,答应了。”   “奴婢帮她拿着食盒,这样她取的快些,趁着她离开,奴婢把药下在了里面,”她顿了顿,抬头说:“之后,大家都知道了。”   殿内一度安静,连呼吸声都不自觉的轻了下去,皇后身体不再挺直,她瘫坐下来,手捏的死紧,萧北宁发觉她在发颤,她自己却感受不到一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好样的,”皇后松开手,她转过身去,发狠的看着采荷,“故事编得挺好啊?本宫几乎都以为本宫真的让你下毒加害皇帝了呢。”   采荷垂着头,并不敢看她。   “这时候了,姐姐你还嘴硬不承认呢?”丽贵妃道,她走过去,不顾萧以安阻拦,她跪在地上,“陛下,臣妾昨夜担惊受怕一夜,禁军将景和宫围的水泄不通,臣妾又担心陛下,还要忧心自己能不能再见陛下一面。”   她拿了帕子抹着眼泪,楚楚动人的样子,“谁承想,这一切都是皇后娘娘所为呢,她却全部嫁祸于臣妾,她嫁祸是小,毒害陛下事大啊,陛下……”   皇帝睁开眼,他不耐烦道:“都闭嘴。”   丽贵妃禁了声,她不再言语,拿着帕子的手放了下去,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萧以安叹气,还是如此,母妃是一点都不能收敛,不知低调些。   皇帝不理丽贵妃,他看着皇后,一字一句的问她,“她说的可都是真的?”   “臣妾若说不是呢?”皇后同样不甘示弱的看着帝王,她挺直身体,她是皇帝明媒正娶的皇后,是当朝丞相之女,她没有做过就是没有做过,她问心无愧。   “好,”皇帝点头,“那朕问你,“前日是否头痛,采荷去请的太医?”   “是。”   皇帝继续道:“采荷碰到了丽贵妃身边的宫女,回来与你说了。”   “是。”   “朕翻了丽贵妃的牌子,你彻夜未眠。”   皇后迟疑了一瞬,她淡淡笑了笑,说:“是。”   “你心生妒意,借此机会下毒,来陷害丽贵妃。”   丽贵妃微微抬起下巴,她睨了一眼皇后。   “不是。”皇后没有丝毫迟疑,她斩钉截铁的否认道。   皇帝却是寡淡的笑了笑,神情淡淡,“你说不识得青纱,却独在你宫里找到了青纱,你说没有下毒,跟在你身边多年的采荷却说是你给的药。”   “皇后啊皇后,你叫朕如何信你?”   皇后放在身侧的手再次捏紧,她好像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了,她从十几岁时就嫁给他,做了他的正妃,他们之间虽说不得有多深厚的感情,却也是相敬如宾的走了这么些年。   她从来都知道帝王薄情,可不知道,这薄情有一天也会到了自己头上。   她垂着眼睛,不再看帝王一眼,像是失望至极,可眼中的泪到底是滑了下来,她楞楞的看着泪珠一滴一滴砸在地上,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无论怎么止也止不住。   原来她也是有泪水的。   萧北宁伸手,抹掉了她脸上的泪水,但下一刻,泪水又覆在了上面,萧北宁看着她的脸,轻声说:“没事,母后,你还有儿臣。”   他转过头去,说:“父皇,母后绝对不会做下毒害父皇这样的事情来,有人买通她身边的宫女陷害她也说不定,儿臣以命担保,求父皇明查秋毫。”   他说完,额头伏在地上,皇后拉着他的手要他起来,他不愿。皇帝本面无无表情的听着,但在他说完以命担保时,几乎是瞬间就怒了。   身为一国储君,轻易就拿自己的命去做担保,他不知是该说萧北宁太孝顺了,还是什么,哪怕以命担保的人是他的母后,但这绝对不是他想要的储君。   为帝者,就该斩断一切私情。   他大声呵斥着,让太子起来。   太子依旧伏在地上,大有皇帝不答应彻查他就不起来的意思。   萧逸宸散漫的笑了笑,真没意思,还不如回王府和墨染把昨天没说完的话说完。他想着,也就看了一眼墨染,墨染本来神游天外,被他这一眼看的,立即站直了身体。   萧逸宸忍俊不禁。   皇帝彻底怒了,他的身体本就是刚刚解了毒,现在还虚得很,这么轮番生气,他一口气没顺过来,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   福公公和张太医赶忙查看,张太医拍着皇帝的后背,帮他顺气,福公公端了杯热茶来,皇帝喝下后,才觉得好一些了。   “陛下,切莫动气啊,身子骨要紧。”   皇帝伸着手,指着跪在下面的几人,“看看,看看,一个两个的都不叫朕省心。”   福公公又要说什么,皇帝不耐烦的摆手,“此事先搁置着,暂缓两天,之后再说。”他就算是再生气,也要为自己的身体考虑,他怕再说下去,自己会被皇后和太子气死。   众人被轰了出来,丽贵妃宫外撤走了禁军,皇后被幽禁在坤宁宫,没有皇帝的命令,哪里都不许去,太子也被责令思过三天,采荷和丽贵妃身边的宫女被送去了慎刑司,暂且关押了起来,两天的闹剧暂且落下了帷幕。   萧以安和萧逸宸一同出了西华殿,两人在红墙边站定。   浅蓝天幕,偶有浮云,难得的好天气。   “就不和你同行了,我先去母妃宫里看看她。”   萧逸宸点点头,“去吧。”   萧以安没再说什么,他走了几步后,突然回过头来,萧逸宸还未走,他笑了笑,说:“恭喜五弟了。”   萧逸宸愣了一瞬,而后反应过来,不论这次究竟是谁在背后下毒,但很明显的,受益最大的,便是他。。   “多谢。”   “不谢。”萧以安转过头去,他挥了挥手,萧逸宸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宫道,对身边的人说:“走吧。”   也该回去解决他和墨染之间的事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表白续上~ 第77章 属下……心悦您   回了王府, 正是黄昏时候,残阳铺水,半隐半红。   “主子。”   萧逸宸正想着要如何让墨染把之前没说出口的话说出来, 闻言,他心不在焉的应了声。   “嗯?”   “这次……”墨染犹豫半晌, 他还是说了, “皇后下毒的事情,主子觉得呢?”   萧逸宸停下脚步, 墨染也跟着停了下来, 萧逸宸回头看着他,突然就笑了笑,墨染虽然不知为何,却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们不说正事了好不好?”萧逸宸轻声说。   墨染不由的点头,“好。”   两人在就近的凉亭里坐下, 墨染本来离萧逸宸有些距离,但在萧逸宸的示意下,两人坐的近了,仅有一拳的距离罢了。   太近了,这个距离很难不让墨染犯迷糊,他仿佛失去了思考能力, 浑身僵硬着,坐在萧逸宸身边。   “昨天说的, 还记得吗?”萧逸宸开门见山,他不想再等了, 一刻也不想,本来前两天就可以,偏偏出了这档子事, 现在他只想要眼前这个人亲口告诉他,他等了许久的那句话。   墨染下意识点头,这样的时候他怎么会忘呢,他就要说出心中所想,却被无奈打断了。   “好,”萧逸宸忽然伸手,他捏着墨染的后颈,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迫使他转向自己。墨染卸了力,任由他的手动作着。   两人四目相对。   萧逸宸神情严肃,他郑重其事的说:“墨染,只有一次机会,你心里如何想的,便如何说。”   这唯一一次主动的机会,萧逸宸交给了墨染。   “不要欺骗,不要自以为是的打着为我好的旗号,说一些违心的话出来,我只想听你是如何想的。”   “明白我的意思吗?”   墨染楞楞的看着那双沉如黑夜的眼睛,他看了许多年,也喜欢了许多年。   心跳一声盖过一声。   他点头,轻声说:“明白。”   他的脑海中空白一片,什么都没有想,唯有主子一人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他似笑非笑的样子,他低头看书时专注的神情,他不辞辛劳的照顾重伤的自己,他送自己贴身的玉佩,他紧紧的拥着自己……   各种模样的主子,他都见过,他也仅仅喜欢主子一人罢了。   不论他是否喜欢自己,他都心甘情愿的喜欢他。   说出来的最坏结果,也就是自己被主子遗弃,可若是不说……   不要欺骗,不要自以为是,主子方才说的话仍在他心间回荡着,他既然答应了主子,就会实话实说,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不想浪费了主子给的唯一一次机会,他不想给自己留下遗憾,他不想以后跟在主子身后,看着他和旁人相敬如宾。   他想主子身旁最近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仿佛终于下定决心般,他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神经亦是紧绷到了极致。   “属下……心悦您。”   他听见自己颤着声音说。   世界都安静了,湖水粼粼,天际间大片的红晕,余晖倾泻而下,映的人面容好不真实,恍若置身梦境,萧逸宸如愿以偿,他扬起嘴角。   平遥后山的那一夜,他渐渐明白眼前这个人对他而言很重要,到如今,他亲耳听到这一句心悦,明明不过几月,他却仿佛等了半辈子那么久。   萧逸眼底溢满了笑,怎么遮也遮不住,他说:”再说一遍。”   墨染抬头,或许因为已经说出了口,没了太多的顾虑,这一次,他看着萧逸宸的那双黑眸,同样郑重的说:“主子,属下……心悦您。”   已经很多很多年了,他在心底补充说。   不是心血来潮,而是蓄谋已久。   萧逸宸手中用力,把墨染的头按进自己怀里,他闭上眼睛,叹息说:“也不枉我等了许久,终于等来你这句话。”   墨染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他静静地听着头顶传来的声音,两人的心跳声交叠在一起,墨染弯了弯眼睛。   等了许久啊……   主子是不是也……   他猛的抬起头,萧逸宸没料到他突然来这么一下,手中并没有用多少力,是以被墨染很容易的挣开了。   两人同时楞了一下。   墨染却顾不得太多,他急于求证心中所想,眼眸亮如星子,余晖给他镀上一层暖色,好看极了。   “主子是否……”   墨染尚未来得及说出之后的话语,他被萧逸宸按着后脑,两人的唇贴在了一起。   墨染睁着眼睛,萧逸宸的面容离他极近,近到他可以看清他的睫毛一颤一颤的,他却不知作何反应,只这样楞楞的看着。   直到一声带着笑意的闭眼。   墨染才唰的一下闭上了眼睛,红晕后知后觉的爬上了白净的脸庞,耳朵尖泛着点点红意。   萧逸宸捏着他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墨染的唇意料之中的柔软,他一路攻略城池,轻而易举的撬开墨染的嘴唇,探索过每一个角落,彼此的气息交融着。   墨染的脸庞通红,萧逸宸轻笑着,放开人,两人的唇舌分开,墨染的唇沾着水光,红艳艳的,被欺负狠了的模样。   “换气啊,”萧逸宸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傻。”   墨染微微垂着眼,眼神飘忽着,不知看向哪里才好,他喘着粗气,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方才仿佛要窒息一样的感觉,却也让他为之着迷。   因为他和心爱的人,接了吻。   想着,他抬头看着萧逸宸。   “现在明白了吗?”萧逸宸说。   墨染展颜一笑,他不仅和心爱之人接了吻,心爱之人也和他一样,怀有同样的情。   主子也喜欢他呢。   这个认知让他激动不已,连眉梢都带着笑意。   他的肖想,成真了。   所以不论将来如何,只要主子也是喜爱他的,他就有勇气,陪他共同面对世俗,他不在意旁人如何看待他,他只在乎主子如何看待他。   主子同样喜爱他,这一辈子,他就不会放手,不会让旁人,占了主子身边的位置。   萧逸宸的身边,只有他墨染。   他试探性的,往前坐了坐,萧逸宸和他离得极近,他把头小心翼翼的靠在萧逸宸的肩上,这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对萧逸宸做这样的动作。   可往后,还有更多的时候,他可以这样靠在萧逸宸的怀里,也可以对他做许多事,因为主子也喜欢他。   他的头埋在萧逸宸怀里,萧逸宸看不清他是何神色,只听着他闷闷的声音说:“这是属下第一次……接吻呢。”   萧逸宸眼底笑意更深,他侧过头,嘴唇蹭过墨染的头发,凉凉滑滑的,触感极好。   “其实,不是呢。”   墨染呆在他怀里,下一刻就听见他笑着说:“你受伤昏迷,怎么喂你喝药你都不肯喝,最后只能我亲自来了。”   墨染的头埋得更深,像是不好意思。   “以口渡药呢。”   墨染的脸发烫,他庆幸,主子看不到,不然他真的是没脸见主子了,竟然让主子为他以口渡药了……   “那才是咱俩第一次接吻呢。”   墨染的耳朵红透了,许久,萧逸宸才听见他低低的嗯了一声。   平遥。   楚云鹤在客栈歇了下来,晚些时候,江昱锦缠着他说饿了,他无语的看了他半晌,最后还是带着人下了楼,两人靠着窗户坐了下来。   小二热情洋溢的问他们吃什么,平遥已经许久没有像现在这样了,从疫病开始到现在几个月,人心惶惶,幸亏瑄王前来平遥,疫病才得以控制下来,现在也在太守宁道的治理下,彻底稳定下来,百姓也被允许出门,虽然现在客栈的客人远没有之前那样多,但好歹已经有了客人前来住店。   到底是好了起来。   楚云鹤沉默着,并不言语,倒是江昱锦,和小二聊的火热,短短片刻,已经点了许多菜肴,多数还都是小二倾情推荐的招牌菜。   楚云鹤摇头,他手指摩挲着茶杯,转过头去,看着外面的街道出神。   江昱锦挥手送走了小二,他这才注意到楚云鹤,“干嘛出来了还板着脸啊?放松点嘛。”   他想把楚云鹤的脑袋掰过来,让他不要再看窗外了,可他不敢,他只能也好奇的向窗外瞥去两眼,零星的人,和南楚没有什么两样的街道,有什么好看的啊?   楚云鹤回过头,淡淡的上下打量他两眼,“说了让你待在南楚,非要跟着我来大梁。”   江昱锦嘿嘿笑了两声,“好奇嘛,想第一个见见让你牵肠挂肚的弟弟是什么模样啊。”   楚云鹤没好气的白他两眼,“我自己也不知道他什么模样,你就会瞎折腾。”   “哪有?”江昱锦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一脸警惕的看着他,“你这次可不能像之前在牧野一样了啊,嫌我话多,就把我扔去了青楼。”   楚云鹤闻言低声笑了起来,正要说什么,余光却瞥到了什么人,他顿了顿,江昱锦问他怎么了,他没说话,只远远的看着那人。   任鸣风和付清如从里间出来,他们商量好了后续的一些对病患的补偿情况,付清如说送送他,任鸣风摆着手说不了,师妹还在郊外忙着,他得过去看看。   付清如笑了笑,说:“行吧,那你先过去,我晚些时候过去。”   任鸣风点点头,和她道了别,他转过身,方才有一道视线一直放在他身后,他顺着目光过去,惊讶的挑眉。   楚云鹤。   他脚步顿住,改变了方向,走到楚云鹤那桌,江昱锦认得他,新一届武林盟主,击败了江杨哥哥,成为武林盟百年来最年轻的武林盟主。   他笑着跟他打了招呼,任鸣风同样回以一笑,而后向楚云鹤点点头,“太……”下一刻他想到这里是平遥,不是南楚,他顿时收转了话音,“楚公子。”   楚云鹤点头,“任公子。”   任鸣风在江昱锦身旁坐下,和楚云鹤面对着面,“楚公子怎的来了大梁?”   楚云鹤并不想多言,他道:“寻人。”   “嗯?”任鸣风愣了一下,堂堂南楚太子跑来大梁……寻人?”   怎么有点不信呢。这段时日平遥情况特殊,南楚太子又这个时候来了平遥,怎么说怎么……   楚云鹤不用想也清楚他在想什么,其实一样的,若是有一天大梁的太子就这么不打招呼的跑去了他南楚地界,他也会怀疑他的目的。   他任他随意想着,并不出言解释一二。   江昱锦倒是想说,但一看楚云鹤那模样,他也便闭上嘴,在一旁静静等着他的美食了。   “楚皇知道吗?”思索了一会儿,任鸣风还是问道。   楚云鹤点头,他知道任鸣风其实想问的是大梁的皇帝知道吗?他本不想多言,但转念一想,这位是武林盟主,或许,见多识广也不一定呢?   几乎瞬间,他就改变了主意。   他从袖中拿出那枚玉佩,任鸣风本还想着要如何再继续交谈下去,好看看楚云鹤来大梁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就眼见着人拿出了玉佩。   他的目光自然而然被吸引了过去。   好熟悉,这是他的第一感觉。   “任公子可曾见过?”   从南楚来了大梁,楚云鹤废了许多劲,终于在平遥后山下的村落里,寻到了画像里的人。   是一个猎户,他给了人许多银两,轻而易举的得知那玉佩是他在某日上山打猎时,在雪地中无意间捡到的,那人看着玉佩可能挺值钱,就拿去当铺里当了换银子。   意料之中的结果,楚云鹤说不上有多难受,毕竟在过往的十几年里,失望多了,也就习惯了,只是这一次更接近一些罢了,毕竟九霄的玉佩兜兜转转到了他的手上,让他更坚信九霄在大梁。   “我能看看吗?”任鸣风问,确实在哪里见过,但想不起来了。   楚云鹤迟疑了一瞬,见他是真的有可能知道,这才半信半疑的把玉佩交给了他。   任鸣风拿在手里翻看了一会儿,凤凰,独特的花纹,缺口……   突然间灵光一闪,他想起来了。   “墨染。”   楚云鹤乍然听到这个名字,并没有太多的反应,他只是盯着任鸣风的脸庞,问:“谁是……墨染?”   任鸣风把玉佩还给他,说:“我在他的身上见过这个玉佩。”   “那时我们结伴同去南楚参加武林大会,相处近一个月,我在他腰间见过这个玉佩,不会错的。”   作者有话要说:六一儿童节快乐吖,各位小盆友~ 第78章 同住   楚云鹤怔然着, 任鸣风已经离开了,但他的话仍停留在他的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   “瑄王记得吧?他们一同去了武林大会, ”任鸣风想起什么似的,道:“噢, 对了, 我忘记说了,瑄王有段时间易了容, 他偷偷去的南楚, 怕让成王看见,就易了容,你们应该见过。”   “他身边跟着的那个经常穿着黑色衣衫的,就是墨染。”   “墨染……”楚云鹤低低念道,跟在萧逸宸身旁的那个男人, 那是易了容的墨染,平平无奇,而没有易容的,他也见过。   在酒楼时,他为了招待各国的宾客,偶然透过雅间窗户见到的男人, 那是墨染本来的模样。   他们遥遥相望。   他还记得他们同时一震,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间。   他倏然弯唇笑了下, 原来这就是血缘吗?流在他们的身体里,刻在他们骨子里的东西, 哪怕十几年未见,却也能清晰的感觉到对方的存在。   江昱锦仍在埋头大吃,楚云鹤说:“我们去金陵。”   江昱锦顾不上嘴边的油, 他点点头,为了见到楚云鹤的弟弟,他可真是废了老大劲了。   ……   墨染一大早就忙了起来,原因无他,萧逸宸要他把他的东西都搬去自己院里,说是两人确定了关系,就要待在一起,哪里还有隔着这么远距离的道理。   墨染在一旁静静的听着,虽然他觉得搬不搬都无所谓,他们大多数时间都在一起,但是能和主子晚上同床共枕,他的心里还是非常雀跃的。   所幸墨染东西不多,也就一些衣裳罢了,他提着一个小包袱进来时,萧逸宸朝他身后望了望,而后有些错愕的说:”没了?”   墨染点头,他把包袱放去了里间,说:“没了。”   萧逸宸在他身后进来,绕过屏风,把人堵在了墙角,他一手拦着墨染的腰,微微低下头去,在他的脖颈间蹭了蹭,喟叹道:“怎么这么好养活啊,这么多年就一个小包袱的东西。”   墨染背后靠在墙上,他浅浅笑了笑,说:“属下用不了太多,东西够用就行。”   萧逸宸轻笑着,声音沉沉的,“以后用我的。”   墨染身子轻轻颤了颤,喉咙发紧,他应了一声,而后说:“主子,先放开属下吧,属下收拾下东西。”   萧逸宸非但没放手,揽在墨染腰间的手反而更用力了些。   “唤个别的来听听?”   墨染闻言,脸腾地红了,他想起来前两天主子要他别老叫他主子,要他叫声别的来听听,比方说什么逸宸啊,什么萧哥哥啊。   但随后主子又说,萧哥哥不行,姓萧的多了去了,谁知道是哪个萧哥哥,他最后弯着眼睛,说:“唤声宸哥哥来听听?”   墨染脸都要红到脖子根了。   萧逸宸挑着墨染的下巴,把他的脸抬了起来。   “不为难你了,不要宸哥哥了,唤声阿宸来听听?”他挑着眉梢,笑意渐盛,“怎么样?不难为情了吧?”   下巴处的手指微凉,让墨染觉得自己的脸更烫了,浑身酥麻,他的视线飘忽不定,就是不敢去看萧逸宸,也不好意思去唤旁的什么。   “主子……”   萧逸宸眼见着怀里的人满脸的羞涩,他笑了笑,还是放开了手,“好了,不逗你了,收拾东西吧。”   墨染如释重负,他赶紧绕过萧逸宸,去收拾包袱里的衣裳。   萧逸宸抱着手臂,他倚着墙,方才被墨染靠过的地方,仍然有着淡淡的温度。   他看着墨染的衣裳和自己的衣裳放在了一处。没关系,现在不想唤他阿宸,总有一天,他会唤的,萧逸宸微微弯唇,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日子……   晚些时候,萧以安来寻他,墨染那会儿正在房里睡着,他这两天晚上都有些激动的睡不着,一想到他和主子表明了心意,非但没有被赶走,反而主子也是喜欢他的,他们顺理成章的在一起了,晚上躺在床上时,甚至盖着同一床被子。   这是从前,他们寥寥几次共睡一床时,也从没有过的。   墨染闭着眼睛,等主子的气息平稳下去,他悄悄翻身,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萧逸宸的熟睡的脸庞,心中充斥着满满的喜欢。   这一看,就是一整夜。所以白天就开始犯困,中午那会儿,萧逸宸用完膳,从没有什么午睡习惯的他,拉着墨染躺在床上,从背后拥着他,强制性的让怀里的人闭眼。   墨染听话的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萧逸宸走时,让萧以安稍等一会儿,他拐去里间,绕过屏风,墨染尚在熟睡,萧逸宸弯下腰,给他提了提被角,然后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出了府门,萧以安仍在酸他,“啧啧啧,坠入爱河了啊,我的五弟,走前还要进去看一眼,这么舍不得,怎么不带着人出来?”   萧逸宸白他一眼,嫌弃道:“闭嘴吧你。”   萧以安摇头笑了笑,两人去了茗扬居,大堂内仍在谈论着皇后被废的事儿,萧逸宸一挑眉,他看了眼身后跟着的萧以安。   萧以安摊手,无辜状。   两人在雅间坐下,窗户打开着,傍晚轻柔的风,伴着霞光,温柔又梦幻。   “找我来何事?”萧逸宸看着萧以安起身,弯腰,满上两人面前摆着的茶杯。   萧以安放下茶壶,他在萧逸宸对面坐下,散漫的笑了笑,“方才不是已经听楼下说了吗?皇后被废了。”   “就这事。”   他随后想到萧逸宸方才上楼时略惊讶的样子,愕然道:“你不会才知道吧?昨天的事情了已经。”   萧逸宸:“……”   萧以安快要被他气笑了,这默然的表情,绝对是刚才听楼下的客官闲谈时,才知道。   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么大事,萧逸宸竟然能才知道,拜托,皇后被废了,丞相这一派就没落了,丞相一派不行了,不就是他萧北宁坐不稳太子这个位子了么?   太子不稳了,他萧逸宸不就是最大受益人?   要不是那天萧逸宸和他一同在西华殿,他都怀疑这背后的一切都是萧逸宸做的。   “得,你还真不不知道啊?”   萧逸宸扶额,因着上一次被人中途打断墨染表明心迹,他这两天就下令,除非天大的事儿,否则别来烦他。   很明显,皇后被废这样的事情,在王管家看来,并算不上天大的事情,所以也就没有再去打扰萧逸宸。   毕竟萧逸宸和墨染从宫里回来的那个晚上,就跟府中众人说明白了,王管家当即老泪纵横,他从前都怕王爷打仗打久了,可能就不太会和金陵的姑娘们打交道了,这样老大不小的人,他怕以后瑄王府里都没有个能管事的人。   那样可太对不起已故的宜妃,也就是萧逸宸的母妃了,他从前跟在宜妃身边伺候,后来也是看着萧逸宸出生,等他离宫建府时,他自然跟着过来,替他打理府中。   如今,萧逸宸总算是有了喜欢的人,而且那人他们都熟,管家自然是喜极而泣,只是第二日,从冉月那里得知,本来王爷和墨染能提前两天在一起的,因为他那一敲门,硬生生推后两天。   他顿觉对不起王爷,冉月也是故作老成的拍着他的肩膀开导他,有模有样的。   没多久,王爷不叫人打扰的命令也下来了,他自然是谨遵指示,没有天塌下来的事情,绝不去打扰萧逸宸,他怕两人万一再有什么这种交心的话要说,让他给打搅了,他可真是对不起王爷,对不起墨染,更对不起宜妃了。   “什么时候废的后?”过了一会儿,萧逸宸问。   “昨天。”萧以安没好气的说。   萧逸宸不说话了,他沉思着,萧以安也不好出声打扰他,许久,萧逸宸才说:“丞相那边呢?怎么说?”   萧以安摇头,他坐近了些,压低了声音,“父皇只废了后,还没动孙氏,丞相还好好的,听说今日皇帝准许他去了宫里看皇后。”   “然后我就来找你了。”   “没动孙氏啊……”萧逸宸嗤笑两声,肉眼看见的嘲讽,“我还以为他有这个魄力,连带整个孙氏一起动呢。”   “好歹是拉下来皇后,不错了。”萧以安说,“还是别太贪心了,丞相一派在朝中经营已久,短时间很难有太大动作的。”   萧逸宸不置可否,他饶有兴致的看着萧以安,“怎么,如今这说话口气,倒像是我这边的人了?”   萧以安放下手中一直把玩着的杯子,半是玩笑半是真切的说:“我们不早就是一条线上的了吗?”他歪了歪脑袋,“从平遥那时候起。”   萧逸宸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笑了笑,没说什么。   萧以安是个聪明人,审时度势,萧逸宸现在优势太大了,太子这边的羽翼被砍下一半,他自己又无心帝位,若想以后得日子继续这般潇洒下去,就只有先站好队。   “不想看好戏了?不再从中作梗,让我和太子斗在一起了?”萧逸宸笑着问。   萧以安也跟着笑了起来,“不了啊,”他玩味道:“现在太子可没有和你斗得资本啊。”   萧逸宸挑眉,“忘了?最大的底牌可在他手里呢,其余这些可不算什么。”   萧以安不解,兵权,声望,该有的政绩,他一样不少,怎么就不能和现在几乎一无所有,空有太子名头的萧北宁比了?   萧逸宸手指曲起,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在萧以安疑惑的目光中,他缓缓开口。   “毒未必是皇后下的,皇帝未必也不是不清楚。”   萧以安满脸讶然。   “那是?”他低声问。   萧逸宸弯唇,“毒是谁下的不重要,或者说,在太子说,要以命担保皇后之后,毒是谁下的,就不重要了。”   “皇帝看好萧北宁,不出意外,他会登基,但是他出于孝顺也好,还是别的也罢,跪在地上以命相求,皇帝大约不高兴了。”   “现在是太子就如此,将来要是登基了,皇后一族势力过大时,那时候萧北宁能不能压得住丞相就是个问题。”   “所以,这时候毒是谁下得就不重要了,因为皇帝要趁机,铲除对萧家江山不利的因素,为太子铺好路。”   “所以啊,”萧逸宸顿了顿,“丞相估计也快要下马了。”   萧以安楞楞的听着,半晌后他拍手,“厉害啊。”   “那毒是谁下的,”萧以安好奇,“总不见得是母妃吧?然后还把皇后牵扯进来,”他上下打量着萧逸宸,“还给你送这样一份大礼。”   萧逸宸摇头,“那我就不清楚了。”   “采荷那番话,真真假假的混在一起,才最让人迷惑。”   萧以安失望的啊了一声,“好吧,还以为你清楚呢,才看得这么透彻。”   萧逸宸笑了笑,他话锋一转,“不过有怀疑对象。”   “谁啊?”萧以安眼睛亮了亮,“要我做些什么吗?”   萧逸宸招手,他靠近了。   作者有话要说:表白→同居 get√ 第79章 早做打算   深色天际间, 浮云不定。   丞相从皇后宫中出来,一路没有回头,直到宫道尽头时, 他停下脚步,到底是回头远远看了一眼。廊檐下的风铃发着清脆的响声, 像是多年前, 他亲手把女儿交到皇帝手上时,一转眼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   他无奈的叹息一声, 回过头, 不再犹豫的朝着东宫的方向去了。   只要太子没有倒下,他们孙家就还有希望。   东宫。   沈一南执着白子,思索许久,落了下去,太子一直静静等着, 也不出言催促,看到他落下的白子,却是轻笑出声。   他摇了摇头,一直捏在手里的黑子落了下去,局势瞬间发生变化,黑子带着千军万马之势, 将白子围困其中,再无生路可言。   沈一南懊悔不已, 他叹气,“殿下棋艺精湛, 是微臣难以望其项背的。”   太子摇头,他缓缓道:“多亏你能来宫里陪本太子下棋,不然本太子今日怕是难受得紧。”   沈一南沉默着, 他没什么安慰他人的经验,尤其在对方还是太子的情况下。半晌后,他憋出一句,“太子,且放宽心,皇后娘娘……”   萧北宁目光陡然一凛,沈一南自知失言,不该在这时候在太子面前提皇后娘娘,太子心里不好受,他又何必再提一嘴。   太子虽然并没有说什么,但这事像刺一样,卡在他的心里,时不时就要戳那么一下,提醒他前几天有多得意,现在就有多失意。   三日的思过结束后,得来的消息却是母后被废,明明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是母后所为,父皇却执意要废了母后。   他夹杂在两人之间,实在不好过,父皇也命令禁止不许他再提这件事,没得商量,诏书已下,就绝无再更改的可能。   他花了一天的时间,还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丽贵妃现在依旧好好的,甚至地位还超了从前许多,后位空缺着,宫中再也没有比她阶位还高的妃子,执掌后宫的凤印暂且到了她手里,采荷在慎刑司畏罪自杀,丽贵妃身边那个宫女重新回到了她身边,且得了丽贵妃重用。   兜兜转转,萧以安什么事没有,萧逸宸比之从前继位的呼声更多了,只有他,一夜之间落了下风。   “太子殿下?”沈一南见他半晌都不言语,不由试探性的开口,萧北宁回过神,他摇头说没事。   沈一南松下一口气,太子勉强笑了笑,“怎么了?”   沈一南面上为难,一副想说又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太子,有句话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太子挑眉,沈一南可不像是这样有话不说的样子,该是很令他拿不定主意,才会这般。   “无碍,想说便说。”   沈一南又看了太子许久,确定他是真的要他说,他才道:“殿下,臣想劝您……早做决定。”   “早做决定?”太子心下讶然,他反问。   虽说现在形势对他不利,但也不至于到了这个份上。   沈一南手肘抵在桌上,闻言,他身子往前倾了倾,太子不自觉地轻轻嗅了嗅,又是那股清香。   沈一南压低了声音说:“瑄王从平遥安然归来,想必太子也从禁军统领魏诀那里听说了,陛下对瑄王在平遥的所为,是满意的。”   太子点头,他曾私下里找过魏诀,和他打听过父皇对萧逸宸的态度,所以他很清楚皇帝已经对萧逸宸改了观,危机感来临,所以那天晚上在西华殿,他才会口不择言,反而让萧逸宸嘲讽了他一番。   沈一南见他知晓,便继续压低声音说下去,“之后就是陛下突然中了毒,牵扯进来皇后和丽贵妃,先是让旁人以为是丽贵妃所为,最后却所有证据指向了皇后。”   太子沉着脸,并不出声。   “殿下知道是谁所为吗?”   “不知。”他冷着声音说。   要是清楚知晓是何人所为,他何故在这里坐着,早就去证明母后清白了。   沈一南笑了笑,“其实谁下毒并不重要。”   太子诧异了一瞬,“为何?”   “重要的是陛下的态度。”   “陛下废了皇后,”他语气一顿,而后略有些放肆的说:“不就从侧面说明了他不看重太子殿下你了么?”   太子皱着眉。   沈一南没看见一样,他继续说:“现在是皇后,那之后呢?不就到了丞相,迟早的事情罢了。”   “而丞相支持的谁,朝中没有人不知道吧?陛下这样做,不就是……”   “啪”的一声,桌上的棋盘震了一下,棋子错了位,沈一南像是并不意外,他静静看着明显发了怒的太子。   “放肆,这话也是你能说的?”   太子豁然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沈一南。他背着手,方才震怒之下,用力过猛,掌心仍在发麻。   沈一南顺势跪了下去。   他仰头,不卑不亢的看着太子,突然勾唇笑了笑,细碎的星光浮在他的眼中,勾人心魄。   太子明显楞了一下。   沈一南轻声说:“殿下,其实心里清楚的吧?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试问陛下这样做,不就是在拔除太子殿下您的羽翼吗?这不就是在向朝中大臣表明一个消息吗?在瑄王和您之间,或许从前他更中意殿下,但现在,他更中意的,明显是瑄王。”   “否则也不会动皇后了。”   “而瑄王一旦登基,殿下是个什么下场,不用臣多说了吧?”   太子怔愣着,小太监领着丞相进来时,他仍是这幅模样,丞相挥退了太监,出口问太子怎么了?   萧北宁回过神,他四下看了看,已经没了沈一南的身影,他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太子摇了摇头,不欲多说。丞相一脸的忧心,太子殿下看着一脸恍惚的,跟丢了魂一样,让他怎么不担心呢,现在整个孙家可就指望着太子殿下呢。   若是太子将来登基称帝,他们孙氏就是声名显赫的世家大族,就算过程中损失一个皇后,但与整个孙氏家族的兴衰荣辱来说,不值一提。   可若太子没能登基,他们孙氏,就将是新帝登基路上的累累白骨,不,或许还等不到新帝登基的时候,他们孙氏,就先遭了陛下的手。   或许稳妥些的方法,他可以等太子殿下慢慢登基,他们孙家自然无上荣光,可是啊,他等不起了。   现在废了皇后,不久的将来,就要废了他这个丞相……   “殿下,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啊,皇后今日的下场,就是明日咱们得下场。”丞相忧心忡忡的说。   太子动作僵硬的回头,定定看着孙柏之,一天之中接连两个人,告诉他,早做打算,不要坐以待毙,意思不就是要他……夺位么?   丞相迎着太子的视线,他再一次道:“殿下……”   萧北宁头疼了起来,他一下坐倒在软榻上,扶着额头,丞相担心不已,他弯下腰,一手扶着太子的肩膀,关切道:“太子,没事吧?”   萧北宁摆手,他挥开丞相放在他肩上的手,“丞相,此事之后再议吧,让我先静一静。”   “这事情不小,只要开了弓,就没有回头箭可言,容我再想一想。”   丞相还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但太子这样,他也没办法说出口,最后只能点点头,说:“你好好歇息。”   丞相离开了,萧北宁放下手,他仰头靠在后面,心中杂乱不堪。   真的要这样吗?一旦起兵,多年的父子情就毁于一旦,而他,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失败的代价,就是一个死。 第80章 鹰与莺   等萧以安消息的几天里, 萧逸宸的日子不可谓不清闲,拒绝了许多前来他府上拜访的大臣,整日和墨染待在一起, 两人也不一起做什么,各做各的事情, 偶尔一抬头, 彼此相视一笑。   林晟有时候会酸的直咬牙,无比嫌弃的跟萧逸宸说:“现在就这样躲在府中不管事了, 以后要真的登上高位了, 你就是被祸水误国的昏君!”   萧逸宸笑着踹他一脚,“尽会胡说八道,见那些大臣作甚?还不是看你得势了上赶着巴结你,你要是失了势,不得狠狠踩你两脚。”   “我看你就是太闲了, 还是滚回军营去吧,少在这里晃了。”   林晟自然明白理是这么个理,就是心里直冒酸气罢了,怎么他就没有一个这么又好看,还一心一意喜欢他的人啊?   萧逸宸看着他满脸的愁容,哼笑两声, “怎么,羡慕了?”   林晟偏过头不说话。   “当年林老将军不是给你物色好了姑娘, 你不要么?非要跟着我跑去边疆吃土,”萧逸宸摊手, “送上门了你不要,那能怪谁?”   林晟愤愤不平,“那我不是怕你出点什么事吗?那时候才几岁啊, 你又没上过战场,就敢带兵去边疆,真是不知道说你什么。”   “再说了,我上了战场,万一出点什么事,不就耽误人家姑娘了,真是……”   萧逸宸笑,他揽着林晟的肩膀,拍了拍,“所以啊,现在就赶紧去街上转悠转悠,说不定看上哪家姑娘了呢,当然,我也会给你留意的,碰着你中意的姑娘,我第一个介绍给你啊。”   他顺势把林晟推了出去,明晃晃的笑了笑,“赶紧去吧,好走,不送。”   林晟本来要感动一番,直呼某人终于良心发现,只是还没过多久,某人就原形毕露,他回过身,人已经没影了。   给林晟气得不轻,最后嘟囔一句见色忘友,甩着袖子走了。   萧逸宸打发走了在他府中蹭吃蹭喝的林晟,本想着去找墨染,答应了和他一同吃饭的,意料之外的来客却打乱了他的步伐。   天色暗淡至极,王府后的竹林里,嫩绿映人眼,白衣蹁跹其中,萧逸宸身形极快,几乎成了一道残影。   竹叶晃动,萧逸宸一手掐住了来人的脖颈,狠狠的将其按在一旁,掌心慢慢收拢,细嫩光滑的脖颈红痕一片。   “何人?”萧逸宸淡淡问,他漫不经心的看着来人双手无力的掰着自己手掌,却只能是无用功罢了。   “先……放手。”   萧逸宸没作反应。   “我是……来,,来帮,帮你的。”   萧逸宸挑眉,须臾,他松开手,后撤了一步,冷眼看着半躺在地上的人大口喘着粗气,面上围着的黑色面巾掉了下去。   萧逸宸讶然。   从一开始,他便知晓这是一个女人,可没料到,这个女人竟然是惠妃。   本该待在宫中的惠妃,穿着夜行衣,来了他瑄王府。   “惠妃为何穿成这样,来夜探我瑄王府?”   惠妃不言语,待她缓过气来后,才抬着眼睛,看了一眼萧逸宸,他的身形高大,身后是无边夜色,她眯了眯眼睛,也看不太清他的神色。   “不说话?”   萧逸宸突然笑了笑,他蹲下身体,伸手抬着惠妃的下巴,微微转了两下,她的脖颈处赫然是他方才掐出来的红痕。他不带感情的上下打量了惠妃两眼,玩味道:“本王可不是皇帝,不会对惠妃你怜香惜玉。”   “夜探瑄王府,本王就是把你当成刺客,处死也不过分吧?”   惠妃倔强的瞪了他一眼,墨发在方才的打斗中散乱开来,艳色又美丽。   萧逸宸看着那双眼睛,和萧景禹如出一辙的眼睛,大的有些过分了,电光火石之间,他意识到了了什么。   “你不是大梁人?”   惠妃愕然,她没料到短短片刻,对方就看了出来。   萧逸宸沉默,看来真的不是了,他试探道:“来自漠北?”   惠妃点头,她忽略了下颚处的疼痛,说:“我确实不是大梁人。”   萧逸宸松开了手,他起身,惠妃揉了揉酸痛的下颚,她撑着手也站了起来,两人彼此相对着。   惠妃说:“二十几年前,我跟着哥哥来了大梁,”她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声音飘忽不定,“我记得那日是上元节,金陵街上的花灯五颜六色,那时候对一切都觉得好奇,漠北就没有那么多好玩的与好吃的,我东看看,西瞧瞧,就那么跟哥哥消散在了人群里。”“之后就再也没能见过他,”她笑了笑,“我在人群中大哭,被一户人家领走了,他们给我起了新的名字,几年后,我进了宫,一路摸爬滚打,然后生了萧景禹。”   萧逸宸静默着,他没想到惠妃竟然有着这样的身世,那么,那天的毒……   惠妃展颜一笑,“毒是我下的。”   “为何?”   她轻轻扬起下巴,俏皮的眨了眨眼,分明已年过而立,她却保养极好,恍若桃李年华。   “我说了,是来帮你的。”   萧逸宸倚在竹子上,他懒散的听着惠妃的话,眼中却是深邃不已,和那浓稠的夜色,别无二致。   “成王无意,只有太子是瑄王殿下您最大的阻力,我此番下毒,由着丽贵妃和皇后斗了起来,最后必是太子方面受挫,”她挑眉,“对殿下您而言,不是再好不过了?”   “为何要帮我?”萧逸宸看着惠妃,淡声问。   惠妃不躲不闪,她迎着萧逸宸的视线,一字一句道:“因为只有殿下你,才是最可能登基称帝的那个人。”   “我想景禹这一生无忧,我不想他卷进这些斗争里来,他还小,我就得为他做打算。”   “几人中间,我看好殿下你,所以这是我送殿下你的一份礼,如何?”   萧逸宸半晌没有说话,他看着惠妃的脸,企图看出点什么来,他从前并没有和惠妃接触过,不,应该说是整个后宫,他都没有接触过,他对惠妃仅有的印象,不过是萧景禹的母妃罢了,噢,可能还要再加上一点,两人极为相似的眼睛。   在此之前,他有怀疑过惠妃,采荷摔倒在地上时,目光有一刹那的不自然,他顺着采荷的目光过去,是惠妃。   他当时并没能想明白惠妃的动机,她太静了,并不太能引起旁人的注意,皇后身世显赫,贵妃明艳动人,淑妃不争不抢,唯有惠妃,没什么能吸引人的地方,却也是她,做出了下毒毒害皇帝,再嫁祸给他人,引着皇后和贵妃斗在一起。   他不由失笑,先前让萧以安去盯着点采荷,顺着采荷去往后挖,萧以安后来告诉他,采荷死在了慎刑司,他便也就作罢了,想着从其他方面再入手,在还没有什么眉目时,谁承想,背后之人竟然主动送上了门!   惠妃静静的在他对面站着,任由他的视线打量着自己。   许久,萧逸宸正了正神色,他问道:“青纱从何而来?”   惠妃见他认真了起来,心里也大致明白,她的第一步算是迈出去了。   “我生在漠北,会制一点毒,青纱无色无味,好解,却不易根除,后续对身体损害极大,”她凉薄一笑,“这样的毒,对帝王来说,再好不过。”   “而且制法也简单,所需的药材都是些寻常可见的,并不易引起他人注意。”   “借着生病的由头,多攒几次就有了。”   萧逸宸点头,他赞赏似的看了一眼惠妃。   “本来是想要陷害丽贵妃的,相比皇后,还是丽贵妃更好得手些,但谁承想有一日让我撞见了皇后身边的宫女采荷和宫里的小太监做那种事呢。”   夜色更深,也无法掩住她面上的嘲讽之色,“她央求我不要说出去,我便顺了她的意,以此要求她为我做事。”   “丽贵妃喜欢给皇帝送食盒的事情,整个后宫都清楚,所以借着那次,我便叫采荷拿了青纱,放在皇后宫中。”   “皇后和丽贵妃俩人素日里就多有不和,出了事,也是先怀疑对方,如此,顺理成章。”   “况且采荷那天说的话大部分都是真的,唯独后面那一部分,是我叫她说的,”她微微低下头,把额前的碎发顺去了耳后,勾唇一笑,“就这样,真真假假的话混在一起,别人不信也难。”   “而采荷进了慎刑司,势必会有很多人在意她的生死,而我在一早之前,要挟她为我做事时,便喂了毒药给她吃。”   “噢?”萧逸宸挑眉,他来了兴致,“什么毒?”   惠妃笑了笑,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尾调欢快的上扬,“当然是不听话就死的毒啊!”   萧逸宸失笑,“不想说就算了。”   惠妃点头,她确实不想说,这些都是她保命的玩意儿,关键时刻拿出来用,现在已经暴露了一个青纱,况且她会的本就不多,不可能全部告诉萧逸宸。   “时间一到,采荷自然毒发而亡,表面并看不出什么,旁人自然以为她畏罪自杀。”   “当然,这些能不能瞒得过皇帝我就不清楚了,毕竟宫中太医也不是吃素的,剩下的,”她一挑眉,“就看瑄王殿下您了。”   “啪啪啪。”   萧逸宸鼓掌,他笑了笑,说:“惠妃娘娘真是……蕙质兰心呢。”   惠妃浅浅弯唇,酒窝若隐若现,“多谢夸奖。”   “送了本王这样一份大礼,说吧,想要什么?”萧逸宸如她所愿愿,给出了他的承诺。   惠妃收了那副浅笑的模样,她等的就是瑄王这句话,为此,不惜从皇宫中跑出来,偷偷潜入瑄王府,她这么多年,有一直在习武,照着小时候看过仍有印象的些许武功秘籍,自己琢磨着练了许久。   虽然没有太厉害,但对付寻常人来说,不是难事,只是她还没有进入瑄王府太久,就被萧逸宸轻易制服了。   这其间的过程或许艰难,但只要能达到她的目的,就好。   “我想要瑄王一句话。”她仰头看着萧逸宸,眸中盛着些许光亮,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萧逸宸大致明白她想要什么,但还是出口,“你说。”   “我要你将来登基称帝后,保萧景禹一世平安。”   萧逸宸点头,“只要他不动不该有的心思,一个闲散王爷,还是养得起。”   惠妃舒展蛾眉,“放心,他不会,不是他的东西,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去染指。”   萧逸宸笑了笑,“那就好。”   惠妃也跟着笑了起来,她在宫中多年,从来都规规矩矩,避着皇后和丽贵妃的锋芒,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若是中间哪一环出了纰漏,她必死无疑。   但或许是骨子里留着草原儿女的血液,她始终是翱翔蓝天的鹰,不是皇帝养在宫里的莺。她用自己和萧景禹的命,来换萧景禹无忧无虑的后半生。   万幸,她赌赢了。 第81章 两情相悦   萧逸宸回去时, 墨染还没睡,窗户透着些许昏黄的光芒,萧逸宸的心情有一瞬间的微妙, 以往,不论他多晚回来, 等待他的只有黑暗。他笑了笑, 伸手推开门。   墨染见人回来了,他赶紧放下手中拿来打发时间的书, 起身迎了过来, “主子。”   萧逸宸点头,他瞥了眼桌上摆着的盘子,点点油星。他心中叹气,果然是没吃,一直等着他回来。   那会儿出去打发林晟时, 墨染说等他回来一同吃,谁知道后来因着惠妃,他耽搁到了现在。   萧逸宸拉着人在桌前坐了下来,“我回来晚了,”顿了顿,萧逸宸轻声跟他保证, “下次不会了。”   墨染却是瞪大了眼睛,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主子这是……心底过意不去吗?   萧逸宸好笑之余,心头浮着些不清不楚的酸涩, 他的小影卫从来要的都不多,他给多少,他就拿多少, 委屈了,也从来不说。   他心下叹气,伸手把人搂在怀里,“我回来晚了,你就先吃,不用等我这样晚。”   墨染的头埋在萧逸宸颈间,他晕晕乎乎的听着萧逸宸说的话,不自觉的嗅了嗅,淡淡的清香萦绕其间。   墨染陡然睁开眼,这不是主子身上的味道。   他又嗅了嗅,怕自己弄错了,可依旧是那清香,虽然淡到几乎没有,可他就是可以分清楚,那不是主子身上的味道,像是女子才会有的。   墨染闭上眼睛,一点点的委屈在心头挥之不去,他等了主子许久,想着他和林晟有许多话要说,便没有前去打扰,他怕主子觉得他很烦人,所以一等就是大半日。   萧逸宸自然感觉到了怀里的人身体不自觉的僵硬,他低下头,问,“怎么了?”   怀里的人不说话。   “嗯?”萧逸宸松开了人,他捏着墨染的下巴,把他的脸抬了起来,“怎么了,这是?”   墨染睁眼,他压根不敢看那双沉如黑夜的眼睛,他想低头,却碍于下颚的手,无法低下去。   这要他如何说啊?说他身上有女子的胭脂水粉味,他吃醋了?   他根本无法对主子说出这样的话,先不论他是个男人,其次,他的性格也不太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萧逸宸见人一直不说话,不由皱了皱眉,“究竟怎么了?”   墨染霎时间慌了,主子耐心其实并没有多好,他一咬牙,索性说了。   “主子身上怎会有……女子的胭脂水粉味?”   萧逸宸楞了一瞬。   嗯?   但下一刻,他明白过来,眼前这个人是……吃醋了。   萧逸宸唇角止不住的上扬,他头一次见到这样扭扭捏捏,不知所措的墨染,却原来是吃醋了。   他放下一直捏着他下巴的手,转而揉了揉他的脑袋,叹息说:“怎么连吃醋都这么让人心疼啊?”   红晕渐渐爬上墨染的脸庞,他偏过头去,很快,又偏回来,暗自气恼着,他是陪在主子身边的人,别人不是,他为什么要怂啊?而且主子神色温柔,并没有生气的迹象,他也就壮着胆说:“属下就是吃醋了,属下等您许久,以为您是和林晟有许多话要说,谁知道……”   萧逸宸心软的无以复加,这样带着些许占有神色的墨染,新奇的同时,对他的喜爱又多了一分。   “傻。”他笑了笑,跟墨染说了惠妃的事情,他本来想着吃完饭和墨染聊这个,谁知道墨染吃醋了呢。   墨染听罢,一脸的懊悔,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他到底在做些什么啊,一天天的,果然是太闲了,在这里乱吃主子的醋。   “主子,属下错了,不应该……”他急着要道歉,萧逸宸笑了笑,不让他继续下去。   “你做的很好,我是你心爱的人,你吃醋是应该的,我回来晚了,而且身上有不属于我的味道,你说出来应该的。”   萧逸宸定定的看着墨染的眼睛,他说:“往后就要这样,不舒服了,或者想要什么了,就要说出来,喜欢要说出来,不喜欢也要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明白吗?”   “我们不仅仅是主仆,更是两情相悦。”   “你心悦我,我也同样心悦你,”萧逸宸把墨染的手放在了自己心口,两人的手交叠着,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传进墨染的心里。   “所以这是你的权利。”   墨染怔怔的点头,心中溢满了无法言说的情感,这大概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将他这样放在心尖上的人,给他生命,给他尊严,给他爱。   他无法言说的情,只能通过行动来表达了。   冲动之下,他往萧逸宸跟前凑了凑,闭着眼睛,吻了过去。   萧逸宸笑意渐深,按着他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眼见着,夏日就要来临,皇帝的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那次的青纱到底伤到了根本,虽然是解了毒,之后却是无法脱离汤药了。   皇帝靠在软榻上,福公公在旁边伺候着,吏部尚书董谦弯着腰,在案前起草着免去孙柏之丞相一职的诏书。   许久,他直起身,自己检查了一遍,才递给了福公公,让皇帝过目。   皇帝看完后,点点头,福公公拿过一旁的玉玺,皇帝盖了上去,诏书被收了起来,不日将在朝堂上宣读,而后昭告天下。   董谦躬着身子退了出去,踏上宫道时,遇上了前来看望皇帝的萧北宁,董谦行了礼,等太子殿下走过去后,他顺着相反的方向,没走两步,萧北宁却是出声叫住了他。   夜凉如水,丞相府后门被打开,身着常服的萧北宁走出,等候在府外的随从掀开车帘,萧北宁弯腰的动作顿了顿,他转过身,对着跟在他身后出来的孙柏之和沈一南说:“切记,万事小心。”   孙柏之点头,“放心吧,殿下,臣会安排好的。”   萧北宁笑了笑,“那几日之后,本太子就在西华殿等候两位消息了。”   孙柏之和沈一南彼此对视一眼,而后同时向萧北宁行了礼,他们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若成,那便是坐拥万里江山,若不成……   萧北宁踏上马车,车帘随后放下,隔断了外面的视线。车轮滚动着,驶向浓浓夜色。   目送着马车消失在视野,沈一南跟丞相孙柏之告了别,孙柏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去吧。   沈一南颔首,随后转身大踏步的离开了。   回了府中,沈一南没有歇息,他去了书房,静静的坐了一会儿,脑海中是方才和太子在丞相府中的谈话。   孙柏之不日将要被免职,而他们要赶在诏书被昭告天下之前,先一步动手。   蓦地,沈一南笑了笑,太子终究是走到这一步了。也不枉他搭上这条命来陪他玩这一场了。   他坐起身,烛火摇曳,映在他的眸中,明灭不定,他提笔,写下一封信。   五更时分,沈一南唤了管家进来,他把信交给管家,低声说:“送去给他。”   管家了然,他点点头,就要出去。   沈一南叫住他,“这几日把府里的下人都遣散了,多给些银两,别亏待了人家,”顿了顿,沈一南说:“动静要小一些。”   “放心吧,老爷,老奴会安排好的。”   沈一南淡淡笑了笑,他的眉眼本就浅淡,这一笑,便如山水墨画,点缀了些许亮色。   “这些年,辛苦你了。”   管家当即摇头,“不辛苦,能跟在老爷身边,是老奴的福气。”   沈一南上前两步,两人的距离极近,管家微微低头,沈一南说:“遣散完下人,你便收拾好东西,去冀州,”管家猛地抬头,话还没问出口,沈一南拍了怕他的肩膀说:“等这边的事情结束了,我便也回冀州老家。”   管家紧蹙的眉舒展,他满脸的笑容,“好,老奴收拾好冀州的宅子,等老爷你前来。”   沈一南点头,他说:“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墨染第一回 吃醋时候,萧逸宸喝醉了,这回让当着他的面吃一下醋,hhhhhh   and 无奖竞猜 沈一南送信给谁? 第82章 倒V结束   夜里下了雨, 窗外电闪雷鸣,雨声阵阵,墨染猛地坐起身, 他不断喘着粗气,背后湿凉一片, 他眼睛空茫着, 显然还在方才的梦境里,一时间回不了神。   萧逸宸迷迷糊糊的被吵醒, 他语调沙哑, 带着明显的睡意,“……怎么了?”   墨染回过神,夜里眸子黑亮黑亮的,他按住了萧逸宸想要起身的动作,轻声说:“属下没事, 魇住了。”   他躺下身,萧逸宸自然而然地伸手把他揽在怀里,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着。   “没事了,啊,乖, 就是个梦而已……”   墨染没有出声,他的头埋在萧逸宸的胸膛处, 睁着眼睛,静静地听着胸腔处一下又一下的跳动, 身后的手越来越缓慢,直至彻底停了下来。   萧逸宸呼吸平缓,又睡了过去。   墨染缩在他怀里, 一动不动的,丝毫没有睡意,脑海中来来回回的,都是睡梦中,他跌下山崖,摔得粉身碎骨。   那感觉太真实了,梦里不住的下坠,下方黑漆漆的一片,他的身体撞在坚硬的石头上,一下又一下,划破了的伤口流出许多鲜血,而他手中什么也没有,只能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坠入深渊。   他其实不怕坠入深渊,但他怕往后的日子里,再也不能陪在主子身边。   他一下子醒了,猛地坐了起来,梦里的一切如潮水般退却,黑暗却依旧。   然而有人伸手,把他拥在怀里,安抚他说只是个梦。   所以,应该只是个梦吧?墨染想着,以后的多少年里,他还要一直陪在主子身边呢。   周身都是主子的气息,令他的心渐渐安定下来,他闭上眼睛。   应该,只是个梦……   雨下了一夜,清早时候,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墨云翻滚,雨声噼里啪啦。   萧逸宸和墨染用过了早膳,过会儿萧逸宸要去宫里,而墨染,则要去玄甲营,因着前几日沈一南送来的那封信,大梁的天到底是要变了。   墨染无故的,又想到了昨夜的那个梦,他几不可见的皱着眉头,“主子……”   “嗯?”萧逸宸并未抬头,随意的应了一声。   墨染心中杂乱,他想了想,终究是咽下了那些不安的话语,在萧逸宸疑惑的目光中,他说:“主子在宫中万事小心,属下一定会去宫中找您。”   萧逸宸面色沉静,他说:“过来。”   墨染没有一丝的迟疑,他走了过去,在萧逸宸面前蹲了下去,仰头看着他。   萧逸宸伸手,手掌放在墨染的发顶,指尖缓缓插入墨发,他目光深邃,轻而易举的吸引了墨染全部的心神。   “把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不可强来,还有林晟呢,”他顿了顿,察觉到眼前这个人的不安,他叹息,“虽然此番事关重大,但也不至于到全力一搏的份上,你且安心。”   萧逸宸唇角上扬,笑意在脸上绽放开来,“我在宫里等着你。”   墨染点头,心底的不安渐渐散去,他说:“好。”   西华殿内昏暗不已,冷凝的香料淡淡燃着,福公公点燃了烛火,皇帝半靠着枕头坐着,身上盖着被子,因为青纱的关系,他现下身上莫名的发着冷,由内向外,冷彻骨髓。   没一会儿,萧北宁来了,他近几日每天都往西华殿跑,陪着皇帝说会儿话,看着他喝了汤药,也就起身离开。   今日,他像往常一样,来了皇帝床前,一眼看过去时,顿觉得皇帝大约真的是被青纱伤了根本,脸色苍白,疲态尽显。   萧北宁微微弯唇,在皇帝床前坐下,接过来福公公手上的汤药,他捏着汤匙,随意搅了两下。   “父皇,喝药了。”汤勺到了皇帝嘴边,皇帝莫名打了个哆嗦,不知是身上发冷,还是旁的什么,他微微抬眼,萧北宁温和的笑着。   皇帝张开嘴,汤药顺着喉咙,一路下滑,福公公去又进来,他拢着袖子,弯腰说:“陛下,成王和瑄王来了。”   萧北宁的手一顿,皇帝说:“宣。”   萧逸宸和萧以安先后进来,皇帝喝完了药,萧北宁把药碗放在一边,小太监收了碗,躬身退了下去。   萧以安淡淡看了眼太子,他上前两步,跟皇帝行了礼,而后也凑去了龙床前。   “父皇,”萧以安向后看了看萧逸宸,见他并没有往前凑的意思,回过头说:“儿臣今日和五弟来看看您。”   皇帝点头,他的目光从萧以安,到萧北宁,最后停留在两人身后的萧逸宸身上,说:“坐吧。”这几个儿子难得一同来,但他近来实在没什么心力,也不太想管几人,随他们去吧。   萧以安和萧逸宸坐在了一边,萧北宁坐在了另一边,皇帝眼睛沉了沉,这很明显了,萧以安和萧逸宸如今是一条线上的了。   皇帝有过一瞬的纳闷,他不知这两人何时混在了一起,而且也不打算瞒着他和太子,就这么明晃晃的摆了出来。   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皇帝皱了皱眉。   萧以安向后靠了靠,他冲着太子挑眉,而后笑了笑,那是一个极具挑衅的笑意。   萧北宁冷笑,他懒得搭理萧以安,目光转而到了萧逸宸身上。   萧逸宸始终静默着,如深渊,不起波澜。   怪异的氛围流转在几人之间,福公公将茶水摆在桌上,他额上渗出汗水,而后在陛下床边站定。   玄甲营精锐尽数出动,他们奔走在金陵城外,冰凉的雨水,冷凝的盔甲,杀伐的气息。   林晟提着剑,他手腕转动,肃杀之气尽显,眼前的残军节节败退,倒在林中的尸体越来越多,直至一人满身血色,弯刀插在地上,借此来稳住身形。   玄甲军将这人层层围了起来。   林晟的剑斜着,血珠不断顺着剑身滑下,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站在最前方,咧着嘴笑了笑,痞气尽显。   “身为兵部的人,却企图跟着孙柏之那等逆贼推翻朝廷,真是好样的。”   身着盔甲的将军抬眼,他并没有因为林晟嘴里的逆贼而有任何反应,只是艰难的道:“为何林将军会提前得知?”   兵部并不全是他们林家的人,有一批和他一样,很早就效忠了太子殿下,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是断然不会走向谋反的这条路。   可前几日丞相告知他们,现在已经到了至关重要的时候,太子殿下需要提前登上帝位,他们等不起了。   禁军统领魏诀此时并不在金陵,而没有皇帝的调令,禁军此刻动弹不得,现下整个金陵的守备如同虚设,这是最好的时机。他们按照约定,集结了兵力,于今早攻入金陵。   可玄甲营的人不知从何得知了他们的计划,早早在城外等着他们自投罗网,甚至是提前出手,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林晟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褪去纨绔的外表,他是十四岁时,就跟着兵部尚书林远江上了战场,而后,在漠北的战场上,大放异彩,打出了赫赫威名的征北将军林晟。   “你无需得知,下地狱忏悔去吧。”   剑尖横过,血色弥漫。   雨声依旧,却也掩盖不了阵阵的厮杀声。   墨染率着另一队玄甲军,一路杀了上去,这是沈一南给的信中,最后一个忠心于太子的将军,他们的实力异常强劲,隐隐的比禁军也要厉害许多。   墨染挑眉,他也没料到兵部之下有这样一支军队,想来也是太子的心腹了。   两方在半山腰交了手,墨染黑衣飘动,身法灵活地在一众将士中穿梭,手中的刀不断刺进又刺出,鲜红沾染在黑衣上,随即又晕染开来。   与此同时,山的另一边,江昱锦喘着气,他的手中拿着一片可怜的叶子遮着雨,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山路,锦蓝衣袍溅上了大块泥点。   他费力的看着前方挺拔的身影,伸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为了早些赶到金陵,他们走了小路,昨夜一夜的雨,他们在山洞将就了一晚,今早醒来时,雨也没有停下的意思。   楚云鹤背着手,站在洞口看了许久,决定继续走,江昱锦无法,只能跟着他继续走。   眼见着楚云鹤越来越远,江昱锦不由出声道:“慢点啊,楚云鹤,等等我。”   少年清列的声音隔着雨水却清晰无比的传进楚云鹤的耳朵,他的脚步依言慢了下来。   待身后的少年追上了,他才淡淡说:“再坚持一下,就快要到山脚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就要入V了,前面没看过的同学们抓紧时间看吖,然后非常感谢大家的陪伴与支持吖~   (PS:问一下大家,明天是想三章都放在晚上9点钟,一下看了,还是1章6点,另2章放9点啊?) 第83章 我们回家   烛火摇曳不定, 窗外的风声吹的窗户哗哗作响,福公公又检查了一遍,将窗子都关严实了, 复站到了龙床前。   皇帝精神不济,药劲上来, 他犯了困, 想要歇息,不由强打起精神, 对着仍然干坐的几个儿子说:“先退下吧, 朕有些累了。”   出乎意料的,几人都没有动。   福公公心下骇然,皇帝心中的不安越发的强了,睡意顷刻间消散。   墨染带着玄甲军,一路追着人到了山顶, 两方剩余的人马都不多了,活着走到了这里的,不过寥寥数人。   蓦地,沉如墨色的天空闪过一道亮色,宛若银蛇,随之而来的是轰隆一声, 声音震的人心里发颤。   墨染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提着刀, 雨水冲刷了寒芒上的艳红,冷寒浮上心间, 他的身形再次动了起来,不大的一块平地之上,残影所到之处必然有人倒下。   有人从平地滚落山崖, 惨叫声只一瞬,便连带着人,一同消失在了陡峭的四周。   平地之上只剩下了两人,墨染和将军面对面站着,两人皆受了不同程度的伤,然而此刻却都感觉不到一样。   雨声消失不见,只有对面的人渐渐清晰起来,黑眸犹如四下的深渊,深不可测,墨染起手,两人同时动了起来。   贴近又分开,刀擦着将军的脸庞而过,一缕发丝飘然落地,混在泥土里。   林晟带着人,清理着倒在林间的尸体,他远远望着巍峨的群山。墨染那边也应该结束了,他想着,也忽略了心底深处的那份不安。   他随手指了身边的一队人,“你们在这里继续,其余的人跟我上山。”   “是。”   肃杀之气直冲云霄。   丞相孙柏之和沈一南一直在城门处等着,孙柏之来回踱着步子,天色越来越沉,他的心也越来越沉,这样久了,不应该啊,按理说都该到了城门口啊。   沈一南在一旁抱着手臂,看着雨幕出神。   “怎的还不来?”   沈一南并没有搭话,他依旧望着雨幕出神,周身似乎有一道屏障,自动和外界隔了开来,也因此,孙柏之看不清沈一南究竟在想些什么。   孙柏之心中浮着淡淡的异样感,他皱着眉,沈一南今日太不对劲了,虽说平日里就话少,但也不至于这般,可他现下也无暇顾及旁的,不指望沈一南能说什么。他一甩衣袖,压下心中的异样感,回头踮着脚看着官道,期待着军队的到来。   冷香充斥着整个西华殿,萧逸宸难得厌恶的沉着脸。   皇帝眉头皱成一团,到底是大声呵斥着,“都聋了?听不见朕说的什么?”   萧以安一手支着头,眼皮懒懒地掀了一下,他兴致缺缺的看着对面的太子。   太子没有搭理萧以安,他此刻起身,面朝着皇帝龙床的方向。   不知是天色的关系,还是旁的什么,福公公眯起来眼睛,也没能看清太子脸上的神色,他隐隐觉得,今日的太子,和往常不太一样。   “父皇,”太子缓缓开口,他听见自己克制又冷静的声音回响在西华殿,可他内里的血液沸腾,青筋暴起,欲望就要达成的疯狂闪烁在他的眼中。   他看向皇帝,就像看见了以后的他。   他坐上了帝座,俯视着底下的蝼蚁,享受着万民敬仰的朝拜,他坐拥江山万里,享佳丽三千。   皇帝冷冷的应了一声,他一下被拉回现实,他仍然站在龙床前,他仍是太子,不是什么帝王。   疯狂再次浮在他的眼底,再等等,他想,他极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而后淡淡问道:“父皇真的信是母后下的毒么?”   皇帝怔住了,他不知太子为何在此刻又提起了这个,太子眼中的疯狂也令他心惊,他一时间不知作何回答,信么?   不信的,皇后跟在他身边多年,他虽然不敢说很了解她,但她有没有下毒的这份心思,他还是清楚的。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她虽没有毒害他的心思,可他却要借着这次机会,来彻底扳倒孙家。   孙家已经出了太多的皇后了,孙柏之坐着丞相的位子也太久了,他不想多少年之后,萧家的江山改姓孙了。   这是他作为帝王,所不能容许的。   所以,牺牲一个皇后,来换萧家的江山稳定,他不得不如此。   相贴的身形再次分开来,墨染的刀狠狠刺进了将军的腹部,他的眼神漠然,竟是比那刀的寒芒还要冷上几分。   他用力,刀刷的一声被拔出,血花飞溅着,落入地下,消失在泥土中。   手中一直紧握着的刀哐的一声掉在地上,发着沉沉的声响,将军捂着腹部,血瞬间染红了手指,他的手已经握不住刀了。   他终于撑不住了,身形摇晃着,单膝跪在了地上。身后的泥土块顺着峭壁掉了下去,空旷,但却没有一丁点声响,将军满脸冷汗的向后看了一眼。   雾气腾腾,深不可测。   再往后一步,他便要坠入山崖下。   而往前……   墨染提着刀一步一步走近,只要顺着他的脖颈来一下,一切都结束了。   将军头脑快速转动着,他还不想死,想要从这个冷如罗刹的人手底下捡回一条命,可若不行……   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大不了就是一个死。   他动了动发麻的腿,气血一阵上涌,再也压不住喉咙间的腥甜,他侧过头,俯下身,哇的呕出一口鲜血来。   大片大片的鲜血渗入泥土,雨水再一冲刷,便了无痕迹,没有人会知道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一切罪恶与鲜血都被冲刷的一干二净。   墨染终于停下脚步,弯刀扬起。   死生之际的那一刹那,将军勾唇,他拼着最后的力气,突然起身。   墨染神情错愕,太近了,他尚未来得及反应,腰间便被牢牢箍住了一双手,刀应声掉在了地上。   厌恶的情绪尚没能浮在眼中,一阵天旋地转,恶狠狠的笑意环在他的周身。   “一起死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   墨染徒劳的想要抓住些什么,可除了下坠,他什么都无法抓住。   崖壁太滑了,淡淡的后悔之色浮在墨染没什么血色的脸庞上,要是那把刀还在手里就好了,好歹可以缓一下坠势。   他不住的坠落,身上被划出了不少的口子,深浅不一,血滴随着身体,一并下落着。   脑海中纷纷杂杂,过往的一幕幕在他的脑海中快速闪动。   “我叫萧逸宸,以后就是你的主子了。”   “我们以后过同一天生辰。”   “我要你永远忠心于我,永不背叛。”   “滚去领罚。”   “好好歇息。”   “这玉配你。”   “换气啊,傻。”   “这是你的权利。”   ……   人说,在死亡濒临时,脑海中会会想起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人。   墨染笑了笑,真的是啊。   额头也不知撞到了哪里,身体被划伤,全身散了架一样的疼,黑暗仿佛永无止境,他有些遗憾的想着,才刚刚和主子互通心意,他们还没能好好在一起呢……   他答应了主子要去西华殿找他的。   他想笑,可全身太痛了,他笑不出来,最后只能撇着嘴角,也不知这之后主子会如何罚他,他这样失信,可转念一想,他或许没有命去受罚了……   雨声,梦中的深渊,无边的黑暗,尖锐的石头划破身体,所有的一切都对上了。   原来……那不是梦。   梦里的一切在这一刻印证,而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没有人能唤醒他,把他揽在怀里安抚。   黑暗永无止境,墨染闭上了眼睛,重重摔在地上,他彻底没了意识,昏死过去。   楚云鹤脚步一顿,他的胸腔处莫名的一疼,无以言状的陌生疼痛,铺天盖地的袭了过来。   他弯着腰,一手抚着胸口,眉紧紧皱着。   江昱锦赶紧扶住他,一脸紧张的问他怎么了?   楚云鹤摇头,缓了片刻,他直起身,环顾着四周,而后顺着另一个方向去了,江昱锦虽然莫名,却也跟着走了。   林晟赶上了山,不大的平地倒着几具尸体,他慢慢走着,直到山崖边缘,他茫然的又向后看了一眼,除了他带来的人,再无任何一人。   他回过头,微微探头向下瞥去一眼。   白白的雾气,雨声渐大,寒意直冲心底。   他回过身,地上扔着两把刀,他捡起来看了,片刻后,这位万军从中也未发怵的怔北将军颤着声音说:“沿着山路,找墨染。”   雨水倾泻而下,朦胧了前路。   楚云鹤却是一眼看到了躺在山脚下的人。   胸腔处莫名的疼痛达到了顶峰,很奇怪的,他此刻心底深处,有个声音说,那是墨染。   是你寻了十七年之久的弟弟。   他动了动腿,忽觉腿有些发软,他动作迟缓地仰头看了一眼高耸的山峰……   楚云鹤此时是矛盾的。   他已经寻了这样久,真的到了现在,离自己弟弟几米远的地方,他却仿佛退缩了,万一寻错了人,该如何?   这一次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同,因为可能性太大了,他对此抱有很大的期待,而那地上的人若真的是他的弟弟,他又该有多心疼,他的弟弟,在他不知道的多少年里,不知道的多少地方,受过多少伤。   他的心揪紧了,下意识的,他开始摩挲着腰间的玉佩。   江昱锦却是直接冲到了人的跟前,作为神医的弟子,他不会放任着这样重伤的人躺在眼前,却无动于衷。   血腥味扑面而来,再大的雨也掩不住这人浑身的鲜血。   他小心翼翼地将人翻了过来。   楚云鹤终于反应过来似的,他走近了,一眼便看到了那张轮廓分明至极的脸。   与牧野酒楼的遥遥一瞥并无区别。   只是现在这张脸,苍白至极,却也沾着艳丽的红,妖冶至极。   楚云鹤蹲下来,破烂的黑衣,无法遮掩的身体到处都是伤痕,他下意识的伸手,指尖轻颤,直到那个小小的月牙出现。   楚云鹤有一瞬的眩晕。   一直悬在空中的心,这一刻落在了实处。   江昱锦从未见过这样的楚云鹤,但他现在顾不得多想,他把手搭在墨染的手腕处,片刻后,他看着楚云鹤,欣喜的说:“还活着。”   直至听见这一句还活着,楚云鹤才是真的松了一口气,只要还活着,有江昱锦在,就不愁救不回来人。   他低头,一手揽着墨染的脖颈,一手揽着他的腰,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没什么重量的身体压在楚云鹤的手臂上,浓重的血腥味直冲向楚云鹤的脑海,他的手上一片滑腻,是鲜血。   楚云鹤的心间,弥漫着对他来说很是陌生的,淡淡的心疼,他从前的二十几年人生里,大约是没有为什么人心疼过的。   他微微低下头,轻声说:“我们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PS:发糖型选手,不会发刀的,大家放心大胆的看吧,依旧是甜甜的吖~ 第84章 兵败   雨势渐歇, 天气放了晴,从远方天际,到群山之间, 彩虹半隐半现。   平坦的官道上隐隐传来整齐划一的步伐声,孙柏之神色一动, 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两步, 探着头,期冀之色尽显。   沈一南亦是如此, 没了先前的心不在焉, 冷清的脸上,难得一见的亮色,衬得人越发好看。   “终于来了……”孙柏之回过头,对沈一南说,他终于松下一口气, 脸上的笑意渐渐绽开。   沈一南笑了笑,说:“是啊。”   终于来了。   步伐声越来越清晰,孙柏之激动不已地看着官道,直到为首那人走地近了,再往后,是越来越多的玄甲营士兵。   孙柏之嘴边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满脸错愕,不可置信, 那人怎么是林晟呢?他伸手揉了揉眼睛,林晟的那张脸在他的瞳孔中越发清晰。   他的身子卸了力, 不由后退几步,心中惊悸不已,他来不及想为什么本该是他们的人出现在金陵城外, 现下却是林晟带着玄甲营的人来了此,他满心慌乱,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孙氏,完了。   沈一南闪身避开孙柏之,他遥遥看着林晟,浅浅笑了笑。   林晟弯唇,冲散了几分愁意。   他抬手,身后的玄甲营冲了上来,孙柏之脚下一个趔趄,他摔倒在地,玄甲营瞬间将他和沈一南围在了一起。   孙柏之冷哼一声,他撇过头去,并不看林晟。   林晟并不在意,落水狗罢了,没什么好置气的,他冷着声音说:“带走。”   玄甲营的人动作很快,将孙柏之五花大绑,带走了。   走了两步,孙柏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费力地扭着身子,回过头去,沈一南和林晟并排走在一起。   他目眦欲裂,下一刻被身旁的士兵把身体掰了回来。   “沈一南——”   “你个叛徒——”   沈一南皱了皱眉,他好似疑惑,“没有忠心,何来叛徒之说?”   孙柏之顿时气血翻涌,他明显被气的不轻,“你不安好心,不得好死——”   沈一南毫不理会他无意义的咒骂,只淡淡说:“嘴堵上吧,丞相也太吵了。”   士兵看了一眼林晟,林晟默然着,士兵了然,他随手将身上带着的帕子塞进了丞相嘴里,丞相呜呜着,费力挣着胳膊,绳子紧紧缠在他身上,他无法睁开,反而是把自己搞得满脸通红,气喘吁吁。   沈一南看够了好戏,才四下看了看,没有看到意料之中的人,他不由轻声问旁边的人,“墨染人呢?”   林晟目光陡然一沉,在沈一南疑惑的目光中,他艰难地摇了摇头。   ……   雨声渐小,墨云散去,太阳的光芒重新撒在了这片土地上,透过窗户,殿内亮堂了起来。   皇帝却仿佛如坠冰窖,浑身冰凉,阳光丝毫照不到他的身上。他的面前,他最看好的儿子,冷声质问着他,是不是早就看孙氏不顺眼了,才那样任凭一个小小的宫女,来诬陷他的母后,现在废了后,以后就要废了丞相啊?   在太子冷然的视线中,他无以言对,最后点了点头。   是啊,他确实无法再容忍孙氏,才会借这样的机会,来铲除孙家,可那是为了……   亲耳听到皇帝这样说,萧北宁内心悄悄松了一口气,果然,沈一南说得是对的。   “父皇看好萧逸宸么?”他直起身,向后看了一眼,萧逸宸靠在椅子上,面色沉沉。他没有听太子说了什么,整个人都处于放空的状态,眼睛虚虚的,什么也没有。   萧以安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直觉萧逸宸的状态不太对,他平常不这样啊。   萧北宁转过身,没什么意义的笑了笑,“不想让儿臣继续在太子之位上了是么?”他俯下身,轻声说:“何必呢?绕这样一圈,直接告诉儿臣不就好了,你想要五弟登基,又何必拿孙氏开刀呢?”   皇帝此刻头晕目眩,他的胸膛起伏着,丝毫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是他一直看好的皇位继承人。   他在说些什么?他动了孙氏不假,废了丞相的诏书,按照原本的计划,明日,就会在朝堂之上,昭告天下,可那是为了让他萧北宁日后能坐稳萧家的江山。   皇帝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萧北宁突然勾唇笑了笑,“不过也没关系,反正——”他拉长了语调,眼中隐隐有疯狂的态势。   “等一会儿,父皇您就是不想把皇位传给儿臣,都不行了。”   他说着,低低的笑声传进皇帝的耳朵里,皇帝尤遭雷劈,他伸手,颤抖地指着萧北宁,“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萧北宁浑不在意,他道:“知道啊,不仅知道,”他笑意渐盛,“我还做了呢。”   “放肆——”   皇帝大呵一声,除了福公公抖了抖,其余人皆是没什么表情,好似往日里的龙威不再。   “来人——”他唤道。   殿门外没有丝毫动静。   太子揉了揉耳朵,他懒洋洋地说:“父皇,别喊了,现在整个皇宫,都是我东宫的人呢。”   皇帝震怒无比的同时,一丝无力浮上心头,他再也维持不住面上故作的镇定,太子可能疯了,竟然是要造反,而他没有察觉,也就没有应对的准备。   偏偏此刻,魏诀被他派出去暗中调查究竟是谁要下毒害他,除却魏诀,禁军现下只有他自己手中的调令才能动,可他现下……   他的目光越过萧北宁,看向萧逸宸和萧以安,二者皆是不为所动,他心中骇然,不知何时,他的这些儿子,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都已经变了样。   他们为了权利,不惜要对他这个父皇下手。   他笑了笑,到现在,他的身边,只有一个福公公可用,但一个福公公,约等于没用。   他睨了一眼跪在旁边,低着头不言语的福公公,到底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萧北宁从怀里掏出白净的帕子,他伸手,要给皇帝擦一擦,他神情恭敬,和从前那样,并无差别。   皇帝偏头躲过去,他狠声道:“逆子——”   萧北宁的手顿了顿,眼睛微微下弯,“儿臣也不想啊,可谁让……”他突然加重了声音,眉眼都染上了戾气,“谁让你逼儿臣至此呢?”   他伸手捏着皇帝的下巴,强制性的让皇帝望向自己,白净的帕子覆在了皇帝的嘴角,他用力,擦了擦。   皇帝瞪着眼睛,恨不能把这萧北宁这个以下犯上的儿子给戳出一个窟窿来。   萧北宁漠然置之,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就没有回头路可言,一些从前放在心中去尊敬的东西,现在也没了必要。   他拿开帕子,皇帝的嘴角混着干涸的血迹,和他用力擦出来的红印,看着有些有失威严。   萧以安抱着手臂远远地看着,在萧逸宸告诉他,太子要造反之后,他便对今天的场景有了预感,可当真正的看到皇帝被这般对待,他的心里,还是有一些不自在。   说到底,他没有太子那样受宠,也没有萧逸宸那样不受宠,所以到了最后,心里最过意不去的,反而成了他这个什么都没做过的人。   皇帝厌恶地用手背擦试着嘴角,萧北宁在一旁不咸不淡的看着,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就没有必要再去上演父慈子孝了,他现在只想着丞相和沈一南能尽快带着人来,而后在禁军和玄甲营都无法的情况下,逼迫父皇,让位给他。   他的心里飘过各种想法,越想便越兴奋,隐隐有放肆之下的害怕和激动,更多的,还是愿望即将达成的兴奋。   他即将坐上那个最高的位子,而后俯瞰整个天下,他忽然想到了沈一南那天所说,将来若是他萧逸宸登基,而他萧北宁是个什么下场,就不用多说了吧。   他笑了笑,现在,不久的将来,应该是他萧北宁荣登九五,君临天下,而他萧逸宸,不过是他登基路上的一抔白骨罢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在心中畅快的笑了,而后,很快,他就可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萧逸宸,看他跪倒在自己脚下,他却掌握着他的生死。   萧逸宸,萧逸宸……   他的面容在自己脑海中来回晃动,蓦地,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   他的心中咯噔一下。   萧逸宸今天太静了,从他进来西华殿,便什么都没有说过。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两人今日来西华殿的目的,可他决定起兵的事情,只有孙柏之和沈一南,还有那几个将军知道,丞相和几个将军都是心腹,只有沈一南跟在他身边时日尚短,但沈一南有致命的把柄在他手里,他若是有二心,那便是大家一起死。   就算退一步来说,两人知道了什么,他也不见得会输。   萧以安不用说,什么都没有,虽然萧逸宸手握玄甲营,可是玄甲营短时间调兵并不易,且玄甲营大部分人都在边疆镇守着,跟着萧逸宸回来的,仅仅是一部分。若是两方人马对上,他也相信,他的人可以胜过,毕竟,人数上是占优的。   他猛地转过身去,萧逸宸双手交叠在腹前,依旧静静地坐着。他张了张嘴,欲说些什么,殿外却传来隐隐的杀伐声。   殿外都是他的人,如今这般,只能说明……   萧以安站起身,看了眼外头,他笑了笑,林晟提着尚在滴血的剑,一步一步走了进来,宛若浴血的杀神。   殿门被打开,大片的阳光倾洒而下,光与影中,林晟单膝跪了下来,身后的将士们也一并跪了下来。   “微臣救驾来迟,望陛下恕罪。”   皇帝顿时喜上眉梢,他现在顾不得太多,也忘了自己曾经有多不喜这个和萧逸宸走地很近的少年将军,他此刻摆着手,神情激动的说:“爱卿快快平身。”   萧逸宸什么都没听见,他侧过头,光芒有些太刺眼了,他不由眯了眯眼睛,目光向林晟身后的所有人身上望去。   他皱了皱眉,没有墨染。 第85章 皇兄   刑部常年不见光, 阴暗,潮湿,沈一南处在其中几年, 有人可惜他不该大好的年华,放着锦绣前程不要, 非要和一群穷凶极恶的人打交道, 也有人怕他怕的要死,他手段狠辣, 远不是表面那般霁月光风, 过了他的手的恶徒,没有一个可以完好无损的出去,因而,也就有很多人想要他死了。   从前有这心思的人也只敢在心里偷偷想想,如今, 却是忽然成了真。   沈一南私自掉包本该是死刑的赵楷不说,更是胆大包天到谋反,刑部侍郎抹着额上的汗水,战战兢兢的宣读了昔日刑部尚书沈一南的条条罪状。   “沈大人,您看?”侍郎弯着腰,亲自把罪状书拿到了沈一南面前, 让他过目。   沈一南随意扫了两眼,便签了字画了押, 侍郎偷偷松了口气,幸好尚书这般痛快, 若是他不想认罪,侍郎还真没办法,他总不能对昔日的顶头上司用刑吧?   想到此, 他打了个哆嗦,就算如今沈一南什么都不是了,不日还会被问斩,他也不敢在沈一南面前造次。   沈一南身后跟着狱卒,要押他回牢里,沈一南微微垂着眼睛,自觉地往大牢里走去,只是没几步,他停了下来,身后的狱卒也一并停了下来。   侍郎的心立刻又揪了起来,他愁容满面,还未说什么,沈一南清清冷冷的声音就传来。   “我不是什么刑部尚书了,日后的刑部啊,”沈一南缓缓勾唇,“你说了算。”   侍郎怔愣着,待回过神来,沈一南已经被押回了牢里,侍郎坐在椅子上,眼前虚虚的,依旧是沈一南挺拔消瘦的背影。   他就算是成了阶下囚,身上的白衣也依旧出尘,除了稍显凌乱。   侍郎呆坐着,没多久,便有人来说,瑄王来了。   他立刻打起精神,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官袍,走了出去。   萧逸宸一人来的,他手上端着一个托盘,侍郎本有许多话要说,见状,心中大惊,继而什么都没说出口。   他行了礼,引着瑄王进去了大牢。   长长的通道,四下点着火把,空气中总有一股尘封许久的味道。   萧逸宸神情淡淡,斜后方的侍郎轻声说:“太子殿下在最里面的一间,转个弯,就是。”   萧逸宸仿佛没有听他说了什么,他目不斜视的走着,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没有关系,忽然,眼尾的余光看到了什么人,他脚步一顿,偏过头去。   侍郎跟着停了下来,他很有眼力见的,躬着身子说:“王爷,那是……沈大人。”   萧逸宸此刻,才有了一丁点的反应,他嗯了一声,随后挥手让侍郎退下。   侍郎什么都没说,他把手中的钥匙交给了瑄王,而后转身离开,即将要走出大牢时,他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了一眼。   瑄王依旧站在那里,没什么动作。   他摇摇头,叹息一声,离开了。   萧逸宸一手拿着托盘,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串钥匙,他隔着狱门,看着坐在里面的沈一南。   沈一南坐在茅草堆上,他双手搭在腿上,微微仰着头,看着站在门外的人。   忽而,他笑了笑。   恍若冰雪化作了一汪春水。   萧逸宸楞了一瞬,在他纯净至极的眼眸中,他仿佛看见了当年。   穷书生上京赶考,小小年纪,人生地不熟,惹了风寒,晕倒在途中,小脸惨白一片,恰巧被人顺手救了下来。   之后就是浮浮沉沉的几年,一个在朝中摸爬滚打,另一个在边疆风沙为伴,时光流转,如今,一个站在牢房外,一个坐在牢房里。   萧逸宸神色柔和,他同样笑了笑。   手中的托盘放在了外面,他打开牢门,走了进去。   “王爷。”沈一南站起身,说。   萧逸宸点头。   天色越来越暗,牢里却没什么分别,萧逸宸打开牢门,他端起放在地上的托盘,往里面去了。   拐过弯,潮湿感越来越重,直到尽头,萧逸宸停下脚步,他看着坐在中央,垂着头的萧北宁。   钥匙轻微转动,啪的一声,锁链被打开,萧北宁听到声响,猛地抬头,待看清来人后,他扯着嘴角,嘲讽的笑了笑。   萧逸宸回身关上门,他把托盘放在一旁,萧北宁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嘲讽之色更重了。   一小壶酒,一小瓶药,一段白绫。   从决定谋反的那一刻起,他大约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只是当真的来临之后,他到底还是有些不甘。   凭什么呢?他一向看不起的萧逸宸,如今趾高气扬的来送他最后一程。   他明白成王败寇的道理,只是不甘心输给萧逸宸。   他回过头来,盯着萧逸宸那张什么时候都无所谓神情的脸。   “高兴了?如愿了?来本太子这里看笑话来了?”   萧逸宸没有理会他,也没有在意哪怕现在已经成了阶下囚,仍然称自己为太子的萧北宁。他只是在萧北宁对面坐了下来,路九随后提着食盒进来,在萧北宁讥讽的视线中,他弯下腰,把盘子一一摆在桌上,而后向萧逸宸示意,走了出去。   牢房里又剩下了两人,一时间相对无言,许久,萧逸宸说:“吃点吧。”   他拿起酒壶,给自己和萧北宁斟满了酒,他率先喝下一杯,而后亮给萧北宁看,“没毒。”   萧北宁挑眉,他淡淡说:“我知道没毒,”他顿了顿,下巴微挑,是托盘的方向,嗤笑道:“有毒的在那呢。”   萧逸宸轻笑出声,他直接道:“是呢。”   “所以,”他抬手指着一桌子的菜,“放心吃吧,都是你喜欢吃的。”   萧北宁看了他半晌,萧逸宸抬眸,任由他看着。   蓦地,萧北宁没什么意思的笑了下,他移开视线,拿起桌上的筷子。萧逸宸坐在他对面,就这样看他吃着。说起来,他们两人很少有这样面对面静静坐着的时候。   从前萧北宁贵为太子,身份尊贵,而他在宫中既不得皇帝喜欢,也没有身世显赫的母族来给他依靠,他的母妃不过一个宫女罢了,太子却是背靠丞相,众星捧月。   现下,他们难得坐在了一起,地位却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再美味的食物,此刻,也不见得能带给萧北宁些许愉悦,那些往日令他喜爱的食物,此刻如同嚼蜡。   他到底放下筷子,萧逸宸斟酒的手顿了顿,他放下酒壶,两人视线在空中相接。   片刻,萧北宁说:“丞相呢?”   萧逸宸知他会问,便道:“孙氏满门抄斩。”在萧北宁意料之中的目光下,他说:“除了皇后。”   萧北宁起初讶然,继而便是无论怎么掩也掩不住的嘲讽,更何况他也不想掩饰。   为了扳倒孙氏,不惜让母后无辜受着下毒的罪名,如今整个孙氏如他所愿,他却又偏偏放过了母后。   可不可笑啊。   萧北宁放声纵笑,可放过了又怎样?如今母后什么也没有了,任她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这漫长的岁月,对她来说,只是一种煎熬罢了。   太子收了笑,他仰头喝下一杯酒,萧逸宸又倾身,替他满上。   “沈一南呢?”许久,萧北宁淡淡问。   尽管心中已经知晓,但他到底是想亲耳听萧逸宸说出来。   萧逸宸沉默了一瞬,他知道萧北宁问的是什么。   沈一南是不是你的人?   萧逸宸点头,说是。   萧北宁摇摇头,苦笑一声。   那日林晟带着玄甲营的人前来救驾,之后丞相被五花大绑的扔在了皇帝面前,沈一南跪在皇帝跟前,认下了所有罪责,还提起了那时他为了试探沈一南,让沈一南放走了赵楷。   他原以为,沈一南就算不是真心,但事关性命的把柄握在他手里,沈一南到底是能听话的。谁知道,他不惜抖出自己犯下的死罪,掉包赵楷,也要拉他萧北宁下水,并且告诉皇帝说,不信的话,他现在就可以让赵进和赵楷出现在这里。   萧北宁始终记着沈一南那时的神情,跪在地上,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浑不在意自己此番话,会带来多大的麻烦。   萧北宁直到那一刻,才明白了一个事实。   沈一南不惜以命相抵,也要也要拉他萧北宁下马。   萧北宁不再言语,他等了一会儿,见萧逸宸仍没有把那托盘拿过来的意思,不由皱眉,“怎的还不拿过来,要本太子亲自拿吗?”   萧逸宸没说什么,他起身,端了那托盘过来,放在萧北宁手边。   萧北宁看他动作,突然饶有兴致的问了一句,“你不怕本太子把这些都打翻了?”   萧逸宸摇头,他轻声说:“迟早的事情罢了。”   萧北宁被他噎住了,无言以对,不由狠狠瞪他一眼。   萧逸宸忽视了他那一眼,只说:“问完了?”   萧北宁点头,“问完了。”   萧逸宸嗯了一声,他突然坐直身体,盯着萧北宁的眼睛,说:“现在换我问你一个问题。”   萧北宁撇了撇嘴角,“你说。”   “平遥后山时,残月阁和紫谷的杀手,都是你派去的吧?为了那批银子?”萧逸宸说到此,他突然摇了摇头,“不,应该说是那份……藏宝图?”   萧北宁此刻的心情很奇怪,若是以往,他得知萧逸宸已经知道了那份藏宝图的存在,他怕是会生气,现下在这里,他却是平静的很。   他如今将死之人,要那什么藏宝图有何用呢?   “是,本太子派的。”他大大方方承认。   萧逸宸身体又往回靠了靠,他突然笑了笑,“那时我说,伤了他的人,我会让他付出代价。”   萧北宁疑惑了,他并不知道萧逸宸口中的这个他,指的是谁,只听见萧逸宸继续说:“紫谷他自己一人就去灭了,残月阁,也快了,有任鸣风出手,至于,太子殿下,你……”   他顿了顿,在萧北宁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中,一字一句说:“更快了。”   他说完,便不再理会萧北宁,自顾自的道:“鹤顶红乃剧毒,太子千金之躯,可能受不了七窍流血而死吧?太疼了那样。白绫?”萧逸宸随即摇头,“对太子这样尊贵的身份来说,可能不太雅观。”   他最后看向那壶酒,“混有剧毒的酒,酒液滑进喉咙,顷刻间毙命。”他说得慢条斯理,浑然不觉这样究竟有多骇人,他抬头看着太子,“这样就算疼,太子也感受不到。”   萧北宁心里发毛,这样的萧逸宸,神情默然至极,他从未见过。   他输了,搭上这条命,他认了,可萧逸宸这样一说,他突然就不想死了。   “不,不要……我不要。”   慌乱之下,他忘了自称,说了我。   萧逸宸勾唇,黑眸却沉沉的,没有丝毫笑意。   “哪里由得了你呢?皇兄。”   他的这一声皇兄,让萧北宁打了个寒颤,他抬头,看着萧逸宸越来越近的身影。   他想躲开,萧逸宸却是一伸手,捏住了他的下颚,另一只手,拿着酒壶,不由分说的往他嘴里灌去。   萧北宁挣扎着,手胡乱的掰着萧逸宸捏着他下颚的手,然而那只手仿佛铁箍一般,弄得他生疼,越来越多的酒液进了他的喉咙,他被呛得满脸通红。   直到一壶酒见了底,萧逸宸拿过酒壶,向下倾倒,一滴酒液也倒不出来时,他才松开手。萧北宁猛地推开他,跪倒在一边,用手抠挖着自己的喉咙,企图让方才那些进入他喉咙的酒液吐出来。   萧逸宸随手扔了酒壶,他站直身体,随意拍了两下被萧北宁弄得褶皱的衣裳,冷眼看着萧北宁无意义的动作。   萧北宁被呛出来的生理性的泪水,混着口水,酒液,不断的往下滴着,直至他的身体抽搐着,他捂着喉咙,瘫倒在地上,再也没了生息。   萧北宁的眼睛睁地很大,眼球向外凸着,看着煞是渗人,萧逸宸看了许久,而后走了出去。   路九跟在他的身后,一路出了刑部,重新站在阳光之下的时候,萧逸宸笑了笑。   他这一生,只唤过萧北宁两次皇兄,一次,在他四岁那年,皇帝生辰,请了许多大臣前来,他因着不受宠的关系,可能皇帝也忘记了他,并没有人前来通知他和母妃去参加宴会。   他偷偷摸摸的跑出去玩,却在御花园中,看到了太子。太子和一群大臣家的孩子玩的正起兴,没有注意到他。   这是萧逸宸第一次,和太子离得这么近   他从前远远的见过两次太子,他华贵至极,小小年纪,身上的气势却很足。   萧逸宸捏着衣角,给自己打了许久的气,才怯生生的喊了一声皇兄。   没有想象中的,来自皇兄的温和笑意,在萧逸宸错愕的神情中,他说:“谁是你皇兄?”他随后打量了两眼萧逸宸,嗤笑着冲身后的一群大小不一的孩子们挥手。   “给本太子教教他,见了太子该是何种礼仪。”   那群孩子们迟疑了一瞬,在萧北宁不悦的神色中,他们蜂拥而上,萧逸宸跌坐在地,他反应不过来似的,任由拳脚雨点般落在他的身上。   后来,有人扒开人群,站在他的面前,挡住了那群孩子不知轻重的拳脚,他挑着眉,环视着四周,眉宇间透露着孩子气般的凶。   “算什么本事,一群人欺负一个小孩。”   他回过头,把萧逸宸拉了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土,而后对着周围的人说:“有什么事冲我来。”   所有人都清楚这是谁,他们或多或少都挨过混世魔王一样,兵部尚书的儿子,林晟的拳头。   萧北宁在后面气的咬牙切齿,“林晟,你好大的胆子。”   林晟毫不在意,他咧着嘴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他身上的那股子痞气,自那时就初露端倪。   而第二次唤萧北宁为皇兄,则是今天,萧逸宸嗤笑一声。   在他送他的皇兄,上黄泉路时。   作者有话要说:三章呦~ 第86章 长风吟   京城中近来流传着两件事, 一件是太子谋反,另一件则是残月阁彻底消失在了江湖中。   新任武林盟主上任的短短几个月内,只做了两件事, 一个是号召各大门派,对平遥进行援助, 另一个则是联合白教, 青云派,等武林正派, 以插手朝廷, 霍乱武林为由,声讨了残月阁。   江湖第一杀手组织——残月阁不复存在,成了普通人的茶余饭资。   任鸣风坐在茗杨居的一处,听着周围的人随意谈论着,他不由摇头一笑, 跟坐在他对面的少女说:“你慢点吃。”   易玲珑拿着鸡腿的手顿了顿,胡乱应了一声。   ……   萧逸宸躺在软椅上看书,神情恹恹的,他的腹部上搭着一条薄薄的毯子。   许久,他放下书,坐了起来, 自然而然的唤道:“墨……”   名字刚出口一半,他愣住了, 而后意识到,墨染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林晟和路九带着人, 金陵城外的那几座山,都快被他们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见到墨染的身影。   萧逸宸揉了揉眉心, 他叹出一口气,前两日宫中混乱,他忙着稳定局势,魏诀收了皇帝的信,快马加鞭的往金陵赶回来,在半途中,他让林海把人截了下来。   林海识时务,自然知道现在谁才是整个金陵说了算的那个。   萧逸宸连着忙了几日,白天还好,大堆大堆的事情等着他去做,他无暇悲春伤秋,等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些思念,尽数返还。   他也曾在心底问过自己,后悔吗?墨染临走那日那样不安,但他还是选择了让他带着玄甲营的人去。   这样多年过去了,他做下了数不清的决定。   七岁那年,自己都看不清出路在哪里,他却决定了花光自己身上所有的银两,来买下墨染,甚至,还是不够的,另一半银两是林晟出的。十二岁那年,送墨染去了宫中训练影卫的地方,说来也奇怪,他那时,总是莫名的相信,墨染可以活着回来,而墨染,也没有令他失望。十六岁那年,他发觉不能在宫中待下去了,从未上过战场的他,决定去边疆,这一去,就是四年。   他从未后悔他所做下的任何决定,只是,这一次,他难得怀疑了自己,当初做下的决定到底对不对。   他尚在想着,林晟却是过来了,他带来了和前两日并无区别的消息,依旧是没有寻到墨染。   萧逸宸沉默着,林晟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颇有些语重心长的样子,看着是想和他好好谈谈。   萧逸宸先他一步,“我没事,不用说些什么来安慰我。”   林晟无语,这满脸的愁,跟他说没事,当他林晟是瞎的不成?   “你别总是把什么都放在心里,我知道你难受,”林晟看着萧逸宸,收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他无比认真的说:“你现在哪怕是痛痛快快的哭一场,都要比现在这幅……”林晟语气一顿,他像在思考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萧逸宸此刻的样子好。   片刻后,他说:“……丢了魂的样子来得好。”   萧逸宸摇头笑了笑,他从椅子上起身,林晟的视线跟随着他,不知道他是想要作甚。   萧逸宸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而后弯下腰来,两人离得极近,林晟莫名的有些怂,他喉结滑动,咽了下口水。   “我真的没事,没你想的那么脆弱,”萧逸宸按着林晟的肩膀,“不至于要死要活的。”   林晟头皮发麻,他企图在萧逸宸的眼睛里看出点什么来,奈何人瞳孔一片漆黑,他那个眼力劲,还真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最后只好举起双手,投降状。   “好了好了,你没要死要活的,好的很,”林晟无奈道:“行了吧?”   萧逸宸站起身,本来还要和他继续掰扯掰扯,然而王管家进来说,陛下要王爷现在进宫去。   萧逸宸神色一凛,林晟豁然起身,两人对视一眼,萧逸宸转身要走时,林晟突然伸手,拉住萧逸宸的手腕。   萧逸宸回过头。   “我陪你去。”   萧逸宸好笑的看了一眼满脸紧张的林晟,知道他担心自己,他伸手拍了拍林晟搭在他手腕上的手,“没事,我自己去就行了。”   林晟不放心,但也知道自己无法说服萧逸宸,只能叮嘱他,“万事小心。”   虽然现下整个皇宫都是他玄甲营的人,但他还是怕皇帝单独叫萧逸宸去,不怀什么好意。   萧逸宸点头,“我会的。”他把手从林晟手掌里抽了出来,走了两步,林晟最后还是在他身后说:“我去宫门外等你。”   萧逸宸笑了笑,他挥了挥手。   西华殿仍燃着那冷凝的香,萧逸宸进去时,皇帝在书桌前坐着,他今日难得有了精神,前几日大都在床上躺着,今日精神好些了,便差人叫了萧逸宸前来。   萧逸宸未行礼,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皇帝此刻也不计较礼数不礼数了,他咳了一声,福公公赶紧拍了拍他的后背,一杯热茶送到了皇帝手边。   皇帝却并未喝,福公公退去了一旁。   萧逸宸抬眸,因为青纱和前几日太子谋反的事情,皇帝苍老了许多,他凝神看了看,皇帝鬓间的白发肉眼可见的多了起来。   皇帝并不言语,等萧逸宸的目光收了回去,他才缓缓开口,“朕今日叫你来,就是想说,把玄甲营的那些人都撤回去吧。”   魏诀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想来也已经落在了萧逸宸手里,宫中到处都是玄甲营的人,他如今几乎是半等于被囚禁在了这宫中。由太子起的头,真正做到了的,却是萧逸宸。   萧逸宸往后靠了靠,他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闻言笑了笑,他轻声说:“这是在为陛下的安全考虑,”他微微侧了侧头,“万一再有什么人意图不轨,可没人来救驾了啊。”   皇帝脸色铁青,纵然早就想到了萧逸宸会这样说,亲耳听到时,还是被气得不轻。   他偏过头去,兀自喘息着,他如今的身体,经不住他这般大动肝火,他看了一眼福公公,示意他把桌上的东西拿过去。   福公公颔首,明晃晃的卷轴晃人眼,萧逸宸挑眉,他并未接过,而是看着皇帝,说:“这是何意?”   皇帝冷声说:“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萧逸宸看了皇帝半晌,突然勾唇,漫不经心的笑了笑,“我要是不愿呢?”   “你——”皇帝一拍桌子,他到底被气得动了肝火,但总归气势比不得从前。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就是眼前这个人,偏生他也没有办法。   说来也嘲讽,他追逐了一辈子的权利,到头来,也栽在了权利身上,他的儿子,为了权利,不惜起兵造反,逼他退位。明明可以再等等,这天下就是他的,可他非要选择最不好走的那条路……   接连的身体上和精神上的打击,皇帝是越发的力不从心,继而萌生了退位的想法,太子已经没了,老四无心于帝位,老九还小,兜兜转转一圈,他要把帝位交给那个他从前最不喜欢,也最看不上的老五。   现下他想给,人家还隐隐有不想要的意思。   可现在帝位还就非他不可了,为了他萧家的江山着想,也只有萧逸宸的能力足够坐在这个位子上,否则,但凡有第二个选择,他都不会把这帝位交给萧逸宸。   萧逸宸看够了皇帝精彩纷呈的脸色,不甘又无奈,他才懒洋洋的笑了声,伸手拿过了福公公手里的圣旨。   那么轻的一个东西,拿在手里没一点重量,却引得许多人为他争的头破血流。   皇帝见他拿了诏书,也不想再看见他,挥手让他赶紧滚,眼不看为净,他还想多活几年。   萧逸宸也不想多待,他转身就走,快到门口时,皇帝的无力的声音从里间传来。   “你身边那个影卫呢?”   皇帝突然想起来那时候禁军传回来的消息,萧逸宸和他身边那个影卫搞到一起去了,那时他并不在意,因为他心仪的继承人并不是萧逸宸,所以萧逸宸怎样,喜欢男人也好,喜欢女人也罢,对他来说,都没有影响。   如今,却不一样了。   萧逸宸即将登基称帝,而新帝若是喜欢一个男人,这对他们皇室来说,无异于一个污点。   他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出现。   萧逸宸脚步一顿,瞬间捏紧了袖中的手掌,手背青筋凸起,他神色晦暗不明,几经控制之下,他淡淡说。   ”死了。”   皇帝当场愣住,过了一会儿,他满意的点点头,说:“那就好。”   萧逸宸脚步不停,一路出了宫门,林晟在宫门外等着他,见到他安然无恙的出来了,不由松下一口气,笑了笑。   过了几日,任鸣风和易玲珑来瑄王府上寻萧逸宸,那顿酒到底是约成了,只是少了墨染。   易玲珑喝得多了,让冉月扶去了客房歇息,只剩萧逸宸和任鸣风在喝。   两人坐在房顶,夏日的风总是温柔的,轻轻地拂面而来,令人舒爽。   手中的酒坛碰在一起,清脆的响声过后,萧逸宸仰头灌下一大口酒。   辛辣一路而下,他却仿佛感受不到一样,继续灌着。   任鸣风一手按住他的手腕,萧逸宸侧头,疑惑的看着他。   任鸣风看着他沾着水光的眼睛,朦胧一片,也因此,无法看清萧逸宸究竟在想些什么。   “酒这样喝就没意思了,楚兄。”   他依然和从前一样,唤他楚兄,而非瑄王,不,应该说,今晚过后,他就要君临天下,成为这天下的主。   萧逸宸拂开他按住自己的手,又仰头灌下一口去,“这样喝才有意思。”   任鸣风摇头,他不再说什么,同样仰头灌下一口。   许久,他问了一个从今日见到萧逸宸起,就一直想要问的问题。   “你后悔吗?”任鸣风问。   萧逸宸一手搭在腿上,随意的垂了下去,他的目光空而茫然,仿佛蕴瞒了这世间所有的山川河流,却唯独少了点什么。   后悔吗?   这个问题萧逸宸自己也问过自己   许久,久到任鸣风以为他不会说时,萧逸宸才说:“不后悔。”   “再来一次,也是一样的。”   他或许会怀疑,但唯独不会后悔。   “为何?”任鸣风不解的问。明明已经难过成了这样,他却还是说不后悔。   萧逸宸轻声笑了笑,那些低低的话语随着风,吹到了任鸣风的耳朵里。   “喜欢他是真的,想要这江山也是真的。”   “所以,没什么好后悔的。”   任鸣风的指尖一颤,接着是满心的震惊,这样轻飘飘的话语,却也是这样的掷地有声。   待他回过神,萧逸宸已经飞身下了屋顶,他的心里有个声音,疯狂的喊道,一定要说出来,一定要说出来,莫名的同时,他喊了一声萧逸宸。   萧逸宸脚步未停。   任鸣风顾不得太多,带着内力的声音,直击萧逸宸的心间。   “楚云鹤来了平遥,他拿着墨染丢失的那块玉佩,在找人。”   萧逸宸脚步顿住,他神色迷茫,酒液麻痹了他的神经,他的思考慢了下来,像是想了许久,他才想通了什么玉佩,什么楚云鹤。   他又走了起来,任鸣风在他身后,目送着他的身影融入到浓浓夜色。   ……   红日初升,钟声四起。   萧逸宸一步一步踏上高阶,直至尽头,他回过身,一声又一声的“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直冲云霄。   他微微抬眼,薄薄的雾气散去,红日自群山间喷薄而出。   崇德年间的所有,在这一刻,归为过去,而新的时代,属于他萧逸宸的时代,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上卷完——   上卷终于写完啦,本来预计76-80章 20万字完,结果写了86章 24万才完 有点拖,故事有很多缺点,但还是感谢大家一起走到了这里,谢谢你们呀!   缓两天开下卷,可能周五,也可能周六 (稍微存点稿,手里没有五章存稿心里不踏实,QAQ)   下卷预计6-8万字 很短 两人会真正在一起呀,不会虐,放心吧,主要是不太会写虐的,想虐也虐不起来 (捂脸)   最后,感谢大家呀 第87章 太初五年   柳絮飘飞, 正是三月好时节。   青石街道,踏过流水小桥,茗杨居一大早就热闹了起来, 不少人正在谈论着此次的殿试,然而议论最多的不是高居榜首的状元郎, 而是此次在殿试中大放异彩, 却只得了榜眼的赵庭铮。   若是寻常些的也就罢了,偏生有传言说, 赵庭铮是当今圣上带回来养在身边的孩子, 亲自教养了几年,所有人都以为此次的状元郎是他没得跑了,且他在殿试中的精彩表现,也令人折服。   然而金榜贴出时,赵庭铮一甲第二名, 做了榜眼。   “要我说呐,就是咱陛下避嫌,自己带出来的人,怕别人在背后议论赵庭铮,才给了这榜眼的位置。”   有人随即附和道:“我也觉得,不过我要是赵庭铮, 可能就觉得委屈了,明明有实力做那榜首, 现在却因为跟陛下的关系,屈居第二。”   “有什么可委屈的?”一人放下筷子, 斜了先前说话那人一眼,“旁人哪里来的机会得陛下亲自教导的?你别看他现在就是个榜眼,将来不比现在这个状元郎前程好的多。”   “也是啊……”   众人口中又是委屈又是前程好过状元郎的赵庭铮, 此刻正在宫里,等着皇帝召见。   少年身量颀长,玉冠束发,目如朗星,比之几年前,退却了稚气,多了几分少年英气。   王公公上前,也就是昔日瑄王府的王管家,自从瑄王萧逸宸自五年前登基称帝,他便和冉月一同来了宫里,伺候在萧逸宸左右。   王公公想着叫赵庭铮去偏殿里等着,虽说现在日头并不强,但站久了总归还是热的。   赵庭铮摆手,冲王公公笑了笑,少年的笑容比那早春的花儿还要耀眼几分。   “不了,我在这里等一会儿就好。”   王公公知他的性子,知道没法说服赵庭铮,只好叹息一声,回了临华殿,由着赵庭铮去了。   临华殿还是和从前一样的摆设,时光并没有留下多少痕迹,一切仿佛从前,只是坐在高位上的人不一样罢了。   萧逸宸此刻和兵部尚书林晟在里面说着话,王公公端着冉月刚泡好一壶茶水,轻手轻脚地走进去,给两人的茶杯添满了茶水,做完这些,他躬着身子,退去了一旁。   林晟捏着茶杯把玩了一会儿,才对坐在书桌后面批折子的萧逸宸说:“其实赵庭铮这次,也担得起状元郎,你又何必非要给他一个榜眼。”   萧逸宸放下手中的笔,他喝了一口茶,才淡淡说:“年岁尚小,怕他飘。”   林晟不由失笑,这有什么小的,他正要反驳两句,抬眸恍然间看着萧逸宸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开来。   先皇五年前将皇位传给了萧逸宸,自己做了太上皇,一直在宫中修养着身体,不问朝事,直到两年前,不慎惹了风寒,加之中了青纱后,身体一直不太行,终究是没扛过去一场普通的风寒,于两年前驾崩了。   萧逸宸刚登基那会儿,朝野尚不稳定,虽说暂时没有外患,但先皇后期那会儿,精力大不如前,因此朝中的蛀虫不少,萧逸宸便要忙着整顿吏治,肃清朝野,加之丞相之位一直空缺着,因此许多事都要萧逸宸亲自来,那时忙到深夜都是常事。   后来崇德年间的许多旧臣相继离开,新的面孔渐渐出现在朝堂之上,现在的这一朝班底才算彻底建立起来,而后各项政策条令的颁布,使得大梁比之从前,更为强盛。   这五年,萧逸宸称帝五年的每一步,林晟都看在眼里,他无愧于黎明百姓,无愧于江山社稷,林晟只是叹息他愧于自己。   他扮演着一个好皇帝的角色,唯独将萧逸宸自己忘在了角落。   须臾,林晟从五年的光阴中回过神,他撇了撇嘴说:“有什么小的,他如今也十八岁了,沈一南当年也不过十六,就是状元郎,红袍白马的少年郎,惹了多少姑娘的欢心啊。”   林晟说着,勾唇一笑,当年的场景仿佛近在眼前,恍若昨日。   萧逸宸没接他的话茬,提起了沈一南,他便顺势问道:“他还在冀州呢?”   林晟摇头,“不清楚,近半年没有来信。”   萧逸宸皱着眉。   当年沈一南几乎是用自己的命去换太子的命,在先皇面前承认太子谋反有他的参与,并且为了得太子信任,他掉包了本该是死刑的赵楷。先皇震怒之下,沈一南一个死刑跑不了。   而他那时去牢里送萧北宁最后一程时,曾和沈一南聊了许久,沈一南告诉他说,想回老家冀州。   萧逸宸本不愿意,在他登基之后,丞相的位子,是他一早就决定好,要给沈一南的,而沈一南却说,想回老家,他自然不想放人。   然而转念一想,沈一南为了报那顺手搭救的一命之恩,便去了太子身边,搏他信任,引着太子动了谋反的心思,最后更是为了不让太子有翻身的机会,以命去相抵。   先皇或许从前喜爱和看好萧北宁,而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累在一起后,他也无法再对萧北宁放任下去,再如何,先皇也是将萧家的江山放在首位。   事关江山社稷,便不得儿戏。   所以最后萧逸宸还是放走了沈一南,让他回了冀州老家,没用大梁丞相之位缚住他,而那时,代替沈一南上了刑场的,则是一名死囚。   监斩官仍是卫钧,昔年监斩赵楷时,赵楷由沈一南掉了包,现下监斩沈一南时,沈一南由萧逸宸掉了包。   相似的两个过程,只是结局不一样罢了,得知赵进和赵楷父子仍活着之后,由先皇派人杀了赵家父子,而沈一南则是在萧逸宸的掩护之下,彻底离开了金陵,回了冀州老家。这一回,就是五年。   远离官场,潇洒自在的五年。   卫钧自那之后,也以自己办事不利为由,向已经称帝的萧逸宸递了辞官的折子,大约也是明白,当年站在萧北宁这一边,力荐萧逸宸去平遥,而在萧逸宸登了基之后,他的官途也就止于此,更甚至,命也止于此。   萧逸宸向来不是什么好说话之人,卫钧清楚,所以自己递了辞官的折子,萧逸宸懒得同他计较,准了他辞官的折子,新的礼部尚书也很快由侍郎接任。   除了吏部尚书仍是董谦之外,崇德年间的六部官员,五部皆由新人顶上,而至今,太初五年,丞相之位仍是空着的。   萧逸宸一直将丞相之位留着,等沈一南某一天回来金陵。从前许多人说沈一南这样的才情,十六岁高中状元,就该是大梁未来的丞相,他却跑去做了刑部尚书。如今,兜兜转转,沈一南,确实是大梁丞相的不二人选。   “在外逍遥了五年,也该回来了。”   林晟点头,早该回来了,他们这几年累死累活,新帝登基,诸事待兴,萧逸宸却唯独放任沈一南自在五年。沈一南头几年还好,隔段时日便会写信回来,报平安什么的,今年却是大半年都没有消息传回来,也幸好萧逸宸现在终于不打算由着他去了。   “你过几日闲下来,去冀州寻他。”   林晟应下了,两人又随意聊了几句,林晟便要起身告辞,萧逸宸挥手说去吧。   林晟就快要走到门口时,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过身,说:“对了,楚云鹤要登基了,你打算派谁去祝贺?”   萧逸宸手一顿,墨迹晕染开来。   ……   赵庭铮从临华殿出来时,天色已晚,他溜达着,出了宫。   深色天际,红墙更映人眼,赵庭铮停了下来,不远处,林晟抱着双臂倚着墙,见他出来了,咧着嘴笑了笑。   两人去了林晟的宅子,这几年,相比较和萧逸宸,赵庭铮和林晟接触的更多,自然是早就熟稔了起来。   林晟府中的管家见他来了,揣着手笑眯眯的要去给他拿糕点吃,赵庭铮这几年来的勤,给管家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林晟等管家离开了,他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打趣道:“乖孩子有糖吃。”   赵庭铮哼笑一声,说是啊。   林晟平日里虽然痞气十足,没个正形,但总归是打小就泡在军营里,骨子里的一些东西变不了,比方此刻,赵庭铮支着头,看着林晟坐的端正,心中不由啧啧称赞。   林晟倒是没他注意那么多,他这么多年一直便如此,早就习惯了,他正想着要如何从赵庭铮这里问点话出来,毕竟萧逸宸把人叫进去聊了一下午,他不信就殿试那点事。   “下午陛下……”   “嗯?”赵庭铮微微侧着头,疑惑的看着他。   “陛下和你说没给你状元那事了么?”林晟咬了咬舌尖,硬生生转了话题,他其实不关心这个,他只想知道……   “你想问陛下派没派我去南楚吧?”赵庭铮静了一会儿,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   额……   这小孩,林晟尴尬地皱了皱眉,果然还是小时候可爱,逗两下就要脸红,现在长大了,会揣摩别人心思了。   林晟没说话,赵庭铮便也不说,就这样干坐着。   林晟:“……”更讨人厌了。   许久,林晟坐不住了,他向来没什么耐心,瞪了眼赵庭铮,说:“那陛下派没派你去?”   赵庭铮无辜的眨了眨眼,很爽快地摊手说:“派了啊,还有成王。”   这次不等林晟发问,他便说:“陛下让我和成王带着贺礼,过几日就出发去南楚,说这是给我的第一个差事,要我好好表现。”   林晟手肘抵在桌上,他身体前倾,赵庭铮很有眼力见的,也往前凑了凑。   “去了南楚,知道要干嘛吧?”   赵庭铮起初还有些疑惑,不就是楚云鹤登基?要这般特意来跟他提一嘴?然而下一刻,他瞪大了眼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立刻点头,说:“知道知道。”   “一定会在南楚打听到墨染的下落。”赵庭铮信誓旦旦的保证。   林晟满意了,他挥了挥手说:“成了,你回去吧。”   赵庭铮:“……”   赵庭铮:“糕点还没来呢。”   “噢,忘了。”林晟淡淡说:“吃了就走啊。”   赵庭铮:“……” 第88章 相似   这日下了朝, 萧逸宸沉着脸回了临华殿,王公公在外面吩咐着小太监和小宫女,做事时都动静小一些, 别触了陛下的霉头。   今日早朝时,太傅高博又很没有眼力见的上书要陛下纳妃, 其余大臣眼观鼻鼻观心, 装作没听见,殿中只余太傅又倔强又不服老的声音回响着。   从太初三年至今, 每一年太傅都会上书要萧逸宸纳妃, 扩充后宫,绵延子嗣,而不是现在这样,后宫空置着,犹如摆设。   朝中有的大臣心里跟明镜似的, 坊间传言,陛下多年前就有个心尖宠,放在身边养了十多年,虽然他们现在并没有见过陛下身边有什么让他放在心上宠的人。   但传言也不无道理,毕竟从陛下还是瑄王时起,有关他的心上人小话本就满天飞了, 无风不起浪嘛,所以没事还是不要去跟陛下提这没有意义的事情。   只不过太傅比较倔强罢了。   萧逸宸靠在椅子上, 半晌都没有动作,一旁站着的小宫女大气都不敢出, 谨遵着王公公的教诲,深怕惹恼了陛下。   许久,直到王公公进来通传, 说成王来了,萧逸宸才从思绪中回过神,他揉了揉眉心,掩去了几分疲惫。   “宣。”   萧以安今日早朝告了假,说是身体不舒服,萧逸宸见怪不怪,毕竟萧以安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身体不舒服要告假,萧逸宸懒得理他,由着他去了。   萧以安行了礼,萧逸宸摆了摆手,让他坐。   “不是身体不舒服,怎的来了?”   萧以安这几年,脸皮是越发的厚了起来,扯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现在好些了,就来看看你。”   不待萧逸宸说他什么,他便转移了话题,一点不给萧逸宸数落他的机会。   “听说高博那老头,今日又在朝堂上气你了?”   萧逸宸:“……”   “你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他就是人老了,事多。”   萧逸宸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   萧以安摸了摸鼻子,看人这样,也不太需要他这个做兄长的来安慰安慰,可能已经适应了太傅这每年就要上演一次的戏码,别说萧逸宸了,就是他每年看着都嫌累。   你说图什么啊,人又不听你的,不会因为你两句话就变了心思,要纳妃了,累不累啊。   不过说起来这个,萧以安神色正了正,他今日也是为了这事来的。   “你确定了,要我去……南楚吗?”萧以安犹疑的问。   萧逸宸闻言纳闷的看了他一眼,随后点头说:“确定啊。”   闻言,萧以安身体瘫在了椅子里,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不形象了,许久,他无力道:“我还以为你要亲自去南楚呢?”   那谁不是很有可能在南楚吗?他以为萧逸宸应该按捺不住了,要亲自去南楚寻一下,这样大好的机会,趁着楚云鹤登基,光明正大的去南楚,背地里寻一下消失了五年之久的人,不是正好么,谁承想,最后是让他和赵庭铮去呢。   王公公去他府里传旨时,他还以为听错了,稀里糊涂的接了旨,他思来想去,最后决定还是来宫里看看萧逸宸的意思。   万一后悔了,他现在还没走,一切都来得及。   然而人一脸理所当然的说,确定啊。   萧以安不死心,决定再问一次,为什么呢?也不是他有多关心萧逸宸的感情,当然,有那么一点点吧,更多的是,他懒得从大梁往南楚跑了,相隔万里啊!!!   舟车劳顿不说,当年从平遥返回金陵时,一路的杀手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映象。   “明日我就要出发了,你现在要想亲自去的话,还来得及。”   萧以安语气诚恳,神情真挚,仿佛真的为萧逸宸考虑,犹如一个为弟弟着想的操碎了心的兄长。   萧逸宸不为所动,他淡淡打量两眼萧以安,“朕知道你想什么呢,这事没得商量,收拾东西去南楚吧。”   萧以安挫败下来,见没了希望,他垂着头噢了一声。   萧逸宸打发走了人,他看了一会儿折子,只是半晌都没能批完一个,折子上写了什么,他压根没有看进去,脑海中一会儿是萧以安方才说的,你要去么?一会儿是墨染神色不安的模样。   他烦躁不已,摇了摇头,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思绪全部被抛除在外,待低下头,白纸黑字上,晕染着一片朱红。   萧逸宸:“……”   这已经是近几日的第二份折子了,被搞成这样。   王公公见状,当作没有看见,他很是贴心的弯下腰问:“陛下,要不要出去走走?”   半晌后,萧逸宸点了点头。   初春时节,春光和煦,御花园精心养着的花儿早已争相开放,萧逸宸就近坐下了。   他平日里甚少来这里,一是忙,二是没心情。   王公公差人拿来了茶水,些许糕点。   萧逸宸随意拿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片刻后,他眯起了眼睛。   好甜。   不由地,他想起了墨染。   他自己无所谓甜不甜,但墨染却是不喜吃甜,想着,他笑了笑,若是墨染吃了这个,怕是眉头都要皱成一团。   王公公见他眉眼都弯着,很是愉悦的样子,以为他喜欢吃这糕点,便偷偷记了下来,下次若是陛下还要吃糕点,便上这种。   一块糕点,却是打开了萧逸宸记忆的洪流,由墨染不喜甜,到他冷着脸,面对自己时,只要稍一撩拨,就会脸红的不成样子。   墨染感情匮乏,却把他仅有的,珍贵无比的情,毫无保留的都给了他。   萧逸宸叹息一声,胸腔处酸涩不已,萧以安说以为他要亲自去南楚,其实他何尝不想去啊。   五年前,他登基的前夜,和任鸣风喝到酩酊大醉,那一夜他和任鸣风说了什么,他后来都记不太清了,唯有任鸣风说的,楚云鹤来了大梁,他一直记得清楚。   墨染还活着,甚至就在南楚的消息令他心神震荡,他想去南楚找他,然而那时候朝堂还不稳,他根本抽不开身,别说去南楚了,他抽身出趟宫都很难,每日堆积如山的政务,等着他去处理,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情,就置黎明百姓于不顾。   他既然选择了坐上这个位子,就会负责到底。   但也不是没有派人去南楚寻过,花费数月时间,除了带回来的消息,墨染极有可能是楚云鹤那刚刚宣布回了南楚的弟弟之外,根本见不到人,也无从带回墨染。   墨染身上的胎记,无意间丢了的玉佩,他之前就有想过墨染的身世,但也只是猜测罢了,直到任鸣风说楚云鹤拿着墨染丢了的玉佩在寻他,他便确定了,墨染就是楚云鹤的弟弟。   所以那时候也不急了,墨染与自己的家人刚刚重逢,肯定是要待在一起一段时日,待够了也便回来了,所以他没再派人去南楚,也禁止了旁人谈论南楚的事儿。   然而这一等就是几年,墨染始终不见回来。   后来朝野稳定了,不再那么忙的时候,有些心思就开始蠢蠢欲动,万籁俱寂,睡不着的某一个夜晚,他甚至动过现在就去南楚找他的念头,然而,当天渐渐亮起来的时候,那些冲动,随着黑暗一起退却,只余一堆心凉不已的灰烬。   他止不住的想,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要不怎么还回来?或者是从小就缺失的那份家人的爱意,现在补了回来,以致于他不舍得回来自己身边?   他不确定了,不确定在墨染心里,究竟是自己更重要一些,还是他的家人更重要些,当然,他也不想把自己和墨染的家人放在一起比较,因为两者是不一样的。   他可以在别的事情上一往无前,唯独在对待感情,对待墨染的这件事上,他退缩了。   始终没有自己亲自去寻墨染,从前是忙,后来则是不确定。   虽然平日里,无论什么方面,感情也好,旁的什么也罢,一直都是他在引着墨染在走,可他也有拿不定主意的时候,这时候,没人能来告诉他,该怎么走。   宜妃不行,跟他相识二十几年的林晟不行,墨染亦是不行,只有他自己,摸索着,哪怕是碰的头破血流,也要硬生生走出一条路来,可感情不一样,这不是自己一个人就可以,他需要两个人,共同来走。   ……   赵庭铮出发去南楚前,去了林晟府上,说是要在走之前一块喝次酒,之后会有几个月见不到了。   林晟笑,没有揭穿小孩是因为时隔几年,再次踏上故土,心里慌乱,才来寻他,他拿了酒来,两人依旧坐在上一次的石桌前。   赵庭铮没有用碗,他拆开一坛酒,和林晟碰了碰,就仰头灌下一口。   林晟没拦着他,反而笑着说,有他当年喝酒的风范。   赵庭铮不由瞪他一眼,然而沾着水光的眼睛,没有丝毫威慑力。   林晟哈哈大笑起来。   赵庭铮更郁闷了,他隐约觉得,来寻林晟,不是个好的决定。   酒过三巡,赵庭铮已经喝得迷迷糊糊了,他酒量本就不怎么行,这么豪饮一番,自然是撑不住。   林晟倒是还很清醒,甚至一点上头的迹象都没有。   想当年,林晟也是伴着黄沙落日,饮下烈酒的男人,这点酒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见赵庭铮已经醉的厉害,他起身,想着扶着人去歇息,心里还觉得稍微有点对不住他,明日就要出发去南楚,今日却在他府里喝醉了酒。   林晟摸了摸鼻子,刚才应该拦着点的,不应该由着他这般喝下去,明日舟车劳顿,又该是一番头疼了。   赵庭铮由着他扶着自己,他的手搭在林晟的脖颈处,少年的身量这几年犹如抽了节的竹子,可劲长,现在已经和林晟差不多高了,隐隐还有超过他的意思。   “小孩酒量不好,就不要瞎喝。”林晟对着身边的人说,也不管按着现在的状态,他能不能听明白。   赵庭铮点了点头,他现在因为酒的关系,脸格外红,也格外乖巧,林晟说什么,就是什么,也不出言反驳。   林晟满意了,他扶着人去了从前赵庭铮去他府上,就一直歇着的院子。   林晟把人放在床上,替他收拾妥当,盖上了被子之后,林晟推开门,要走,赵庭铮突然开口说:“你知道……他为什么收留我吗?”   这才是他来这里的主要目的,即将要再次踏上南楚,心里复杂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这么多年,他心里一直有这个疑问,萧逸宸那样的人,为什么会选择收留当时没有丝毫用处的自己。   疑问从南楚开始,答案也应该在再次踏上南楚的土地之前,知晓。   萧逸宸毫无疑问,不会告诉他,他隐约觉得,林晟知道,是以今日,在离开大梁,去往南楚的前一天,来寻他。   林晟脚步一顿,知道赵庭铮口中的这个他,是谁。事实上,他不确定萧逸宸当年究竟抱着什么样的心思收留了赵庭铮,他没有陪着他去南楚,只是在几个月后,得知萧逸宸带回来个孩子。他那时打趣,说那是萧逸宸的私生子,为此,他还被萧逸宸追着在军营里揍了一顿。   可他感觉,自己心里的猜测,和萧逸宸收留赵庭铮真正缘由,是极为相近的,尽管,若是当面去问萧逸宸,他八成会一脸冷淡的说,我乐意,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想留就留咯?有意见?   他缓缓转过身来,在赵庭铮定定的神色中,他先讲了一个无关赵庭铮的故事。   十九年前,金陵落着雪,仿佛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街上,跪着一个孩童。   孩童神情冷漠,他的身边站着一个佝偻着身子的中年男人,和来往的行客交谈着,要卖了这个孩子。   原因是家中实在揭不开锅,无法再养的起这样大的一个孩子,只好忍痛放弃他,只求一个好心人带走这个孩子,给他一个吃饱穿暖的生活。   男人虽然说的诚恳,只是眼里没有丝毫的情意,甚至是要五十两银子,才能带走这个孩子。   林晟没有继续说下去了,因为赵庭铮打断了他,用着肯定的语气,说着疑问的句子。   “这是墨染?”   林晟无声点头,随后,他推开门出去了,就算后面的他不说,他相信赵庭铮也可以明白。   赵庭铮楞了半晌,忽而笑了起来。   因为有着不负责任的爹,萧逸宸从前对墨染心软了,后来也因为墨染,对同样有着不负责任的爹的他,心软了一瞬。   作者有话要说:萧他迷茫了呀~   墨染下一章出场呦,重逢也要提上日程了~ 第89章 墨染   翌日, 马车等候在宫门外,禁军统领林海亲自带着一队禁军护送赵庭铮和萧以安去往南楚。   太初三年,太上皇驾崩时, 时任禁军统领的魏诀便递了辞官的折子,而后由林海出任了禁军统领一职。   旁人艳羡于林海年纪轻轻就做了禁军统领, 民间一直流传着的说法便是, 当年跟着还是瑄王的陛下一同去了平遥,这一路被瑄王赏识, 才有了现今的地位。   林海听后一笑置之, 传言终究是传言,当不得真。   当年他是奉了魏诀的命令,一路监视瑄王,传消息回金陵,瑄王能赏识他才怪, 不杀了他泄愤都是好的。   至于为何后来提了他做禁军统领呢,林海自认为他比较识时务,且能力也说得过去。所以最后统领禁军也还说得过去。   况且,现在禁军的地位,远比不得崇德年间,现在陛下信任的, 也只有他自己一手带出来的玄甲营和林晟手底下的兵部,这才是他的嫡系。   禁军, 早就不是崇德年间的禁军了。   禁军已经整装待发,林晟越过赵庭铮和萧以安, 对着亲自前来相送的萧逸宸说,已经收拾完毕,可以出发了。   萧逸宸自远处收回目光, 他点了点头,对赵庭铮和萧以安说:“去吧。”   赵庭铮没有立即走,他反而是上前了两步,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眨了眨眼睛保证说:“我会替你多留意的。”   萧逸宸楞了一瞬,继而反应过来他说的留意指的什么,他失笑,并没有表示什么,只挥着手说:“去吧。”   赵庭铮撇了撇嘴,转身上了马车。   萧以安知道自己此行是非去不可了,他和萧逸宸说了几句,便也上了马车,只是背影看着颇为萧索,有些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风采。   林海向萧逸宸抱拳行礼后,随着他的一声出发,打头的马车动了起来,萧逸宸目送着马车远去,他背着手,淡淡说:“回去吧。”   王公公应了一声。   马车一路出了金陵,赵庭铮和萧以安相顾无言,这几年,他们接触的机会并不多,赵庭铮一直在叶桓的手底下学习着,偶尔也是和萧逸宸,林晟在一起接触,对于金陵城中大名鼎鼎的成王萧以安,他除了听说过他的许多风流韵事,便再无其他了。   萧以安则是懒得说话,一想到路途遥远,他这一路要颠簸许久,他就不想说话。   是以,现在两人也没什么好聊的,各自坐马车的一边,沉默着。   从金陵,到雍州,出了大梁,再到进入南楚,步入牧野的地界时,赵庭铮在此停留了一天,萧以安难得没有往青楼之类的地方跑,而是待在客栈睡了大半日。   赵庭铮没让禁军跟着,一个人在牧野转悠,沿着熟悉又不熟悉的街道,他静静地走着,时不时还会招来姑娘们的回眸。   他淡然处之,待停下脚步的时候,抬眸一看,眼前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逼仄的小巷子了,白墙砖瓦,树影婆娑。   他恍惚,眼前的景象已经和蒙了尘的记忆出了偏差,他那时整日为了填饱肚子,为了给娘亲买药,不断的出入这里,被称为家的地方,现在已经很陌生了。   许久,赵庭铮笑了笑。   也好,过去的记忆就永远停留在记忆里好了,赵庭铮也不再是当年那个为了一点银两,就要去拼命的少年了。   ……   几日后,萧以安和赵庭铮抵达了南楚都城——临安,南楚的大臣早已等待在了城外,迎接着此次各国前来祝贺的宾客。   城外停着各色的马车,侍卫分列两边,更远一些的地方,有来自五湖四海的商贩,逮着这个机会,摆着小摊,企图多赚一些银两,一时间倒也热闹。   南楚气候偏暖,要比大梁热得多,眼下正是晌午时候,马车里更是闷热,赵庭铮有些坐不住,和萧以安对视一眼后,两人不约而同的下了马车。   排在他们前面的车队还有两个,在等候着关卡处的检查,赵庭铮双手搭在额头前,遮着刺眼的阳光。   “真热。”   萧以安眯起眼睛边打量着四周,边说。   几年前武林大会时,他只到了牧野,并未前来临安,没想到,临安比之牧野还要热一些。   萧以安烦躁着,又想埋怨一下萧逸宸,但也只敢在心里,毕竟周围都是萧逸宸的人,回头再告诉萧逸宸,那不就没他好果子吃了。   赵庭铮刚想说先去后边的小摊前坐一会儿,周围的议论声却突然大了起来。赵庭铮疑惑的顺着声音来源看去,萧以安本来不耐的神色,突然凝固在了脸上。   一众惊呼声中,从城内走出个身姿俊秀的男人来,男人面容极为冷峻,眼神淡淡的,一袭黑衣更是衬得人越发强势,宛如一把出了鞘的利刃,无人能遮其锋芒。   虽然男人身旁还跟着一个温文儒雅,面容清秀的公子哥,然而在场大多数人的目光还是被那黑衣男人吸引了去。   南楚的官员一见是四皇子楚九霄和丞相家的公子钟孟泽,纷纷转身行礼。   “参见王爷。”   楚九霄抬手,“不必多礼,你们忙,本王就是过来看看。”   主事的官员汗津津的点头,他就这么错愕的看着楚九霄站在了一旁,真的就是过来看看。官员想了想,还是大着胆子上前,躬着身子问了一句,“王爷,要不下官给您拿把椅子来?您坐着歇会儿。”   南楚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即将要登基称帝的太子殿下有多宠这个弟弟。   四皇子楚九霄早年流落在外,于五年前,才跟着楚云鹤回了南楚,当时四皇子重伤,还是神医亲自出手相救,才捡了一条命回来。   那之后,楚云鹤对这个失散多年的弟弟备加宠爱,始终放在身边,只要楚九霄要的,楚云鹤有的,没有不给的,哪怕到了现在,楚云鹤即将登基,也没有放楚九霄出宫建府的意思。   上头宠着,底下的人自然是不敢怠慢。   楚九霄停下和钟孟泽的交谈,淡淡瞥他一眼,说:“没事,不用管本王,你忙。”   “是,是。”官员点头,他退了开来,不再打扰楚九霄和钟孟泽。   短暂的插曲过后,马车又动了起来,赵庭铮一直楞楞的,他盯着楚九霄的那张脸一直看着,哪怕隔了很远,他也可以看清那人的面容。   轮廓分明,冷峻至极。   分明就是墨染。   赵庭铮转过头,在萧以安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   或许心中早有准备,墨染好好的活着,就在南楚,可真的见到了,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平静。   仅仅是远远的看着,赵庭铮就可以感受到,现在的墨染,和从前不太一样了,举手投足之间尽是凌人之势。   上一个,给赵庭铮这种压迫感的还是萧逸宸。前面的马车陆陆续续进了临安城,终于到了赵庭铮和萧以安这里,林海拿出了楚云鹤遣人送来的请帖,官员认真翻看着,身后的士兵检查着他们乘坐的马车,待没有问题,才归还了请帖,让开道路,邀请他们进入临安城。   过了关卡,踏进了临安城,赵庭铮第一件事,就是跑到了墨染跟前,只是还未来得及跟他说一句话,周围的官兵瞬间围住了他。   官兵们一脸警惕的看着他,防止他做出什么不利于楚九霄的事情来。   楚九霄微微抬着头,他神情漠然的睨了一眼赵庭铮。   方才一直有两道视线在盯着他看,在场盯着他看的人不少,可这样炽热的视线,他想忽略过去都不行,可碍于钟孟泽在一旁,他不好明目张胆的寻那视线,现在这人却跑到他跟前来了么?那应该还有一个。   他越过赵庭铮,看向了他身后一旁的萧以安。   萧以安刚刚挥退了林海,让他先站着,别轻举妄动,继而浑身一震,他生生停下了脚步。   楚九霄的眼神太过犀利,也太过霸道,高高在上的目空一切。   这是墨染么?他不由想着,从前那个在萧逸宸面前低垂着眉眼的人,如今成了这样。   萧逸宸前几年禁止别人在他面前谈论南楚的事儿,他也就懒得打听南楚如何如何,也便一直以为墨染就算是命大,活了下来,也只是在南楚的某个地方,过着余生。   方才一众官员称呼墨染为王爷,他没想到五年前,回来南楚的,楚云鹤的弟弟,竟然就是墨染。   五年前,五年前……   他呢喃着,随后自嘲一笑,是啊,墨染五年前坠下山崖,不见踪影,与此同时,南楚却找到了失散了十多年的四皇子。   他早该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怪就怪,萧逸宸不想听南楚的事儿,他忽然想到,萧逸宸怕不是早就清楚……   赵庭铮张了张嘴,咽下了他想要说的话,在楚九霄漠然的视线中,他唤道:“……墨染”   出乎意料的,对面的人没有丝毫反应,他就像是听到了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至极的名字。   赵庭铮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他又大声唤了一遍,怕方才声音太小了,墨染没听到。   然而还是同样的结果。   倒是墨染身边的那个男人,很是奇怪的看了赵庭铮一眼,他对楚九霄说:“你们认识?”   赵庭铮顾不得为什么墨染身旁跟着这么一个男人,他现在全部的心神都放在墨染身上,心中隐约有了一个猜测。   萧以安也凝着神色,楚九霄的目光在赵庭铮和萧以安身上过了一个来回,最后只听见他沉沉的说:“不认识。”   赵庭铮心中轰的一声炸响,只有一个念头。   墨染不记得他们了。   作者有话要说:是的,失忆梗他来了~ (之前有小可爱在评论区讨论剧情来着,猜的可准了,我都没好意思回复,捂脸)   虽然是个狗血梗,但是,相信我(真诚眼),他不虐,一贯的撒糖呦~   重逢倒计时哦! 第90章 我要去南楚   各国所有的来客, 都被统一安排在了临安城内的一家客栈,赵庭铮在客栈坐了一会儿,便推开门要出去被刚上来的萧以安给拦了下来。   “干嘛去?”   赵庭铮皱着眉, 说:“我去找他。”   不用明说,萧以安也知道这个他是谁, 他懒懒地一挑眉, 顺手合上了房门,“你找他?现在你能跟他搭上话么?就找他。”   萧以安在窗前坐了下来, 大片大片的余晖倾斜泄而下, 赵庭铮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是啊,是他冲动了。   他现在找过去能干嘛呢?墨染已经不记得他了,他现在是南楚的瑞王,不是从前那个墨染了。   萧以安随意抱着手臂, 他看着赵庭铮的背影,脑海中却是墨染冷傲的神色。   他忽而笑了笑,不得不承认,墨染比之五年前,更能惹人注意。   他突然就想知道,萧逸宸若是见到了现在的墨染, 会不会后悔这五年,放任墨染在南楚, 而墨染,不, 应该是楚九霄,见到了萧逸宸,会不会还是现在这幅又冷又傲的样子?   半晌, 赵庭铮转过身,在桌前颓然的坐了下来,余晖给他镀了一层金色,萧以安失笑,还是个小孩啊。   “赶紧给萧逸宸写信啊,通知他来南楚啊,再不来媳妇就跟别人跑了。”   萧以安回想着今日见到墨染时,墨染身旁的那男人,想来也是非富即贵,更重要的是,以他萧以安多年混迹风月场所的眼光来看,那男人绝对对墨染有意思。   看向墨染的眼神温柔的能滴出水来。   只是墨染不解风情,一直面无表情罢了。   赵庭铮闻言,一下站了起来,一扫颓势,他咧着嘴笑了笑,说是啊,我怎么把这事忘了。   忘了他们没关系,没忘了萧逸宸就行。   ……   楚九霄和钟孟泽一同从酒楼出来,两人在长街前站定,来往的行人丝毫影响不到他们,钟孟泽看了眼天色,又看了眼身边之人的侧脸,他忽然心里有些紧张。   “九霄,去我家坐坐吗?”   楚九霄侧过头,无视了他脸上隐隐的期待之色,淡淡说:“不了。”   他拒绝的这样干脆,甚至连缘由都懒得给。   钟孟泽压下心中的酸涩,告诉自己说,没关系,九霄就是这样的人,你看他何时赴过别人的约了?虽然这几年对自己一直有些冷淡,但好歹今日自己说想要去临安城外看看,他便陪着自己来了,旁人哪里有这样的殊荣?   知足吧,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有很大的进步了,不能急,慢慢来,他总会得到他想要的。   想着,钟孟泽笑了笑,隐去了自己眼中的些许痴迷之色,他对楚九霄说:“是我唐突了,今日还是谢谢你陪我去了城外。”   楚九霄摇了摇头,不欲多说的样子。   “那就到这里吧,我回去了,改日见。”   楚九霄点了点头,“回见。”   楚九霄说完,便转身走了,钟孟泽站在原地没动,等楚九霄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他才转过身,顺着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楚九霄一路回了宫里,仰头灌了自己一杯凉茶,这才驱散了几分热气。   他身边伺候着的小太监卓远刚从外面进来,见状哎呦了一声,“殿下啊,怎么又喝凉茶了?身体要紧啊。”   卓远是从他那次重伤醒来后,楚云鹤要求伺候在他身旁的,如今有五年了。   “没事,有些热。”   “今儿七皇子来找您了。”卓远没再纠结什么凉茶不凉茶,他把桌上的凉茶全撤了下去,换上了一壶新泡好的来。   楚九霄一边翻看着桌上昨日扔着的小话本,一边随口问了一句,“他来干嘛?”   “说要和您一同出去玩,说是今日临安城外有许多宾客,应该挺好玩。”   楚九霄手中的书又翻过了一页,才不咸不淡的噢了一声。   他今日也去城外了,除了见到两个有点奇怪的人,其余也没什么好玩的。   亏得他没去之前总觉得要去一下,很是莫名的,心里有个声音催着他去一下,好奇之下,他才应了钟孟泽的约,和他去了城外,否则他根本不会答应钟孟泽什么。   又是一页书在指尖翻过,连那两个奇怪的人也被他抛在了脑后,卓远凑过来看了两眼,他眼珠转了转,突然说:“殿下,奴才这里还有许多小话本,您要看吗?您手上这本奴才也看过了,觉得没什么意思。”   “嗯?”楚九霄抬眼,卓远立刻说:“奴才现在就去给您拿。”   楚九霄一手支着头,懒散的看着卓远跑出又跑进,他其实对这些小话本也不感兴趣,就是无聊,打发时间罢了。   卓远抱着一摞的小话本,全放在了桌上,他从最上面拿了一本过来,兴致勃勃的跟楚九霄介绍说:“这是讲咱太子和将军的小话本。”   “可虐心了,奴才晚上看时,还哭湿了枕头。”   卓远拿了第二本说:“这也是讲咱太子殿下的,”他眼尾上挑,很是得意,“奴才收藏了很多小话本呢,都是珍品。”   楚九霄:“……”   楚九霄兴致缺缺,刚想打发他把小话本都抱走,卓远又说:“不止咱南楚,还有大梁的呢。”   他从中抽出一本来,亮给楚九霄看。   “这是大梁皇帝的,”随后他又赶紧摇头说:“不不不,这应该还是瑄王时候的了,”他拿了小话本仔细看了看,封面上的男人俊逸非凡,揽着旁边笑靥如花的女子,霸道王爷爱上我几个大字写在一旁。   “好几年前的了,奴才还收着呢。”   楚九霄愣了一瞬,在听到瑄王时,他心中一动,可下一瞬,看见封面上的男人揽着女人时,他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接下来卓远说了什么,他都没有在听,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最后卓远见他是真的不感兴趣,才有些失望的停了下来,默默收起桌上散着的各色小话本。   丰神俊朗的面容依旧在楚九霄面前晃着,脑海中隐隐有个大致的轮廓,可无论他怎么想,也想不出来那人是何模样。   鬼使神差的,在一堆小话本中,他拿走了那本《霸道王爷爱上我》。   卓远一扫郁气,喜上眉梢。   还是喜欢看小话本的嘛。   片刻后,楚九霄面无表情的合上小话本,也太扯了,他扔去一旁,说:“拿走。”   卓远不住的点头,二话不说,抱起一摞小话本就走。   楚九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楚九霄和楚云鹤一同用过晚膳,临走前,楚云鹤问他,“今日去城外如何?”   楚九霄不意外他知道自己的行踪,只是说:“还好。”他没有说遇见了两个奇奇怪怪的人。   楚云鹤点头,“行吧,回去了早些歇息。”   楚九霄回头看了一会儿楚云鹤,楚云鹤这几年一直很忙,父皇身体不太好,一直是楚云鹤在操心着国事,就是这样,他也处处关心着自己,抽空来陪他说话,陪他吃饭,怕他在南楚待着不习惯,一直都迁就着自己。   他马上就要登基了,楚九霄忽然想。   “你也早些歇息。”想了想,他又说:“别太累。”   楚云鹤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又笑了起来,说:“好,我会早些歇息。”   他在楚九霄面前,一直自称我。   楚九霄回了自己宫里,卓远摆放好了衣物和布巾,他躬着身子退了出去,殿内只有楚九霄一人。   他衣衫尽褪,踏进了温泉。   这是楚云鹤在殿内引了温泉水进来,而楚九霄向来不喜欢旁人近身伺候,所以在沐浴时,都会挥退所有人。   温热的水流滑过身体,楚九霄双手搭在一侧,他仰头靠在池边缘,闭上了眼睛,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热气上来时,楚九霄有些昏昏欲睡,脑海中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傍晚那会儿看到的小话本,心里又开始不舒服起来。   他豁然睁开眼,黑眸沉沉的,心里难得开始烦躁了起来。   他从池中起身,踏了出来,溅起不少水花,赤着足,用布巾擦干了身体,换上了里衣。从屏风后出来,他躺在床上,从枕头底下摸出方才泡温泉前,从腰侧解下的玉佩。   质地莹润,手感温凉,楚九霄借着月色,看着玉佩淡淡的莹辉。   他身上有两个玉佩,这个是从他醒来时,就带在他身上的,另一个则是后来楚云鹤给他的,上面有着凤凰的图腾。   可能因为一醒来时,这玉佩就在自己身上的关系,他更喜欢手上这个,时不时的就要拿出来在手中摩挲一番,好似这样,他心中的烦闷也能减少很多。   虽然他从来都不知道这是为何,玉佩拿在手里时,他总是莫名的心安。   他从来都不讨厌这样的感觉,甚至是,还有一点点的喜欢。   ……   萧逸宸收到赵庭铮的信时,恰巧林晟也在一旁,他偷偷瞄了两眼,然而没看到什么,只看着萧逸宸神色几经变化,最后归为一声叹息。   “我要去南楚。”   林晟惊了,差点没一个趔趄摔到在地上,“你认真的?”   萧逸宸点头。   林晟沉默了一瞬,他知道能让萧逸宸这般,只能是一个人,他没有过多的问什么,只对萧逸宸说:“你放心去吧,这有我呢。”   “过段时日,沈一南也要回来。”   萧逸宸拍了拍林晟的肩膀,“多谢。”   林晟笑了一声,“说什么呢,跟我说谢。”   萧逸宸也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萧逸宸:定情信物我送的,肯定得让你心安一下啊,是吧   墨染:脸红ing   下章重逢呦~ 第91章 故人重逢   收到萧逸宸要来南楚的消息后, 赵庭铮和萧以安一脸我就知道如此的表情,两人心照不宣的笑了笑,随后萧以安伸着懒腰起身, 在赵庭铮你要干嘛的神色中,拍了拍他的肩膀。   “本王要出去一趟, 你随意。”   他这几日在客栈中都快发霉了, 一直等着萧逸宸的消息,现下人终于要来了, 他也能松下一口气。   赵庭铮跟他相处几日, 也渐渐熟络起来,闻言,他下意识问道:“去哪啊?”   萧以安似笑非笑的,他弯下腰,食指放在唇上, 虚了一声,“找乐子噢。”   赵庭铮怔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找乐子是什么,脸后知后觉的红了,萧以安已经不在房内了,他搓了搓脸, 低低说了一句没个正经。   日升又落,繁星点点, 大半月后,于暮色降临时, 萧逸宸风尘仆仆的来了临安。   赵庭铮靠在城墙边上等着人,待见到了一身锦白衣袍的萧逸宸后,他讶然的张了张嘴, 没发出声音来。   那可能是他此一生,见过的最狼狈的萧逸宸。   可能用词并不准确,萧逸宸也远没有到狼狈的程度,可他向来纤尘不染的衣裳上沾着连日赶路的尘土,脸上也有着明显的倦意,显然是昼夜不歇的在赶路。   在赵庭铮的印象中,这样的萧逸宸,已经可以用狼狈来形容了。   他上前去接过萧逸宸手中的缰绳,轻声说:“陛下辛苦了。”   萧逸宸没在意,他只说:“出门在外,就不必唤陛下了。”   赵庭铮立刻明白过来,他笑了笑说:“是属下的错,”他的眼睛弯着,一口大白牙明晃晃的露了出来,“楚公子。”   萧逸宸笑,他应了一声。   临安城的街道一眼望不到尽头,亮如白昼,两侧各色的商贩吆喝着,来来往往的人匆匆忙忙,偶尔停下脚步驻留,商贩便笑着,邀人过来瞧瞧。   萧逸宸目光流连在此,他神色淡淡,和金陵无二的长街,一样的人间烟火。   赵庭铮在他旁边说着些什么,萧逸宸没有在听,他累极,仿佛下一刻就能倒下睡过去,然而精神上却是亢奋的。   他来了南楚,离墨染不远的地方。   五年时光仿佛并没有太长,也仅仅是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罢了,是啊,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与墨染分隔两地,相隔万里。   甚至差一点阴阳相隔。   所以,于五年后,再一次收到墨染的消息,萧逸宸扔下一堆国事,跑来了南楚。   大梁不再是那个从前根本离不了他的大梁,他也不再是那个身上担着江山万民重任的皇帝,五年后,大梁朝野稳定,萧逸宸这个皇帝做的完美,除了后宫空置着,没有传宗接代这一点。   所以他才可以任性这么一回,不是以大梁皇帝的身份,而是以萧逸宸本身。   于江山,他无愧,现在,他也不想愧于墨染。   所以,他来了。   披星戴月的来,马不停蹄的来,风尘仆仆的来。   到了客栈,萧逸宸简单清洗了一番,路上走得急,他并没有留给自己多少时间花在衣着面容这方面。   赵庭铮端来了吃食,萧逸宸刚刚沐浴完,他的头发尚滴着水,便坐到了桌前,随意拿了筷子。   赵庭铮站在一旁,想拿布巾给他擦擦,但他忍住了,从前是他身量不够,无法给萧逸宸做擦头发这样的事情,现在则是不需要他,萧逸宸身边的这些琐事,贴身的事,应该只有一人来做才是,不需要旁人染指分毫。   萧逸宸吃完东西,才觉好受一些,赵庭铮唤了小二前来收拾。   “萧以安呢?怎么没见他?”萧逸宸到客栈有一会了,也没见到萧以安的影子。   赵庭铮送着小二出去,他顺手合上了房门,“成王下午那会儿就出去了,还没回来。”   萧逸宸不甚在意的嗯了一声,不用想,也可以知道萧以安能去哪里,无非就是些风月场所罢了。   “楚云鹤呢?”他忙着赶路,根本无暇顾及楚云鹤在这大半月时间里,登基了没?   赵庭铮弯腰收拾着床铺,他的手顿了顿,起身笑了笑,打趣说:“公子要是来早一天,今天就可以赶上楚云鹤的登基仪式了。”   萧逸宸不置可否,他对楚云鹤登不登基不感兴趣,也无所谓能不能赶得上,来南楚的目的只有一个。   赵庭铮想起什么似的,他眨了眨眼睛说:“墨染也在场的。”   萧逸宸:“……”   行吧,当他没说。   赵庭铮笑了起来,他回过头继续铺床。   然而萧逸宸没歇下来,已是深夜,他身着惯穿的锦白衣袍,要出去。   赵庭铮楞楞的看着他,想问他去干嘛,又不太敢问。公子的行踪他不应该过问,只是,他的眉皱着,脸上满是纠结之色。   只是,大晚上出去能不能不穿这么扎眼啊?夜行衣不好么?   萧逸宸翻窗的动作顿了顿,他瞥了眼赵庭铮,留下一句早些歇息,人便消失在了窗外。   赵庭铮站在原地许久,叹了口气,他才走到窗户前,探着头徒劳的往外看了两眼。   浓重的夜色,静谧,无风。   他伸手关上窗,静静走了出去,门被合上,月光撒了一地。   ……   萧逸宸疾行在夜色中,没来南楚前,他或许激动,期待,甚至想过见到墨染之后会是何种模样,只是真的到了之后,他比想象中的要平静许多。   人就在那里,不管发生什么,迟早都是他的人,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不是吗?   他旋身越上宫墙,随即轻飘飘落下,隐隐绰绰中,落在地上的影子晃动,他人已消失不见。   月上枝头,萧逸宸逛完了大半皇宫,犹入无人之境,南楚皇宫的守备在他眼里形同虚设,他走在宫道上,红墙绿瓦,拐过弯,他翻身进入一处院落,隐在门后,算着禁军换班的时候。   他贴着身子,凝神听着那队禁军远远的过来了,他在心里默默数着时辰,然而身后却传来轻微的一声响动,他的眉微微皱起,身体也随之紧绷起来。   禁军越来越近,背后的人也越来越近。   风声渐近的同时,他快速的转过身,仅仅一个照面,他捏住了袭上他后心的手掌,紧紧扣着他的命门,反手将人困在墙与自己的怀抱之间。   萧逸宸一手捂着来人的嘴,一手控制着他的双手,将人紧紧制住,压在自己和墙壁之间,动弹不得。   待他微微垂下眼睛,这才看清被自己困在怀里的人。   四目相接时,两人同时愣住。   许久,萧逸宸勾唇,念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人,此刻就在他怀里。   萧逸宸也没想到,自己的随意一翻身,就这样翻进了墨染的院子。   本来今日来这里,也是为了熟悉南楚皇宫的地形,摸清守备,之后好来寻……怀里这个人。   楚九霄有着一瞬的头晕目眩,近在咫尺的,俊美异常的面庞,却也……莫名熟悉。   他心尖一颤。   一门之隔的禁军走近,楚九霄挣扎着,摇了摇头,腿作势一动,萧逸宸眸色一沉,他用力,腿卡进了楚九霄两腿间。   楚九霄的脸莫名的一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他本来也没想着要挣扎,可方才,门外的禁军接近时,脑海中瞬间划过了什么。   像是许久之前,一样的人,一样的时间,一样浓重的夜色,身后有着禁军,他浑身发冷,以为要完了的时候,一阵天旋地转,他被按在墙上,嘴上同样捂着一只手,和此刻一样的干燥,一样的温度。   身后的禁军正在走近,楚九霄一摇头,脑海中什么也没有了,什么夜色,什么禁军,什么人按着他,通通没了。   下一刻,他的腿间卡进来一条腿,他是合也不是,不合也不是,只能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呜呜出着声,看着眼前这个人。   他想说,禁军已经走了,可以放开他了吧?   他卸了所有力气,很奇怪的,看见这个人的第一眼,他就没有任何想要攻击他的念头,他尚在熟睡,然而院落中传来一声轻微的声响,很小很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他还是听见了。   他披了件衣裳,悄声打开门,走了出来。   空旷的院落中,白色的身影总是很显眼。   他没有想为何会有人嚣张成这样,穿着一身白衣就来夜探南楚的皇宫,他只是看到了那人瞬间紧绷起来的身体。   他的全部心神都被这个白色的背影吸引了,走近时,他虚虚的一掌,也仅是试探。   被按在墙上时,仍然没有还手的打算,连他自己都心惊,为何会这样?   对着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人,甚至只是一个背影,他便卸下了自己的全部防备,任由所有命脉大大方方的暴露在这个人眼前。   待那人垂下眼睛,四目相接时,他的脑海中空白一片,心却无故颤动起来。   萧逸宸知道怀里的人没有丝毫要攻击他的意思,他笑着,眸色沉了沉,低下头去,在他思念了许久的人的脖颈上蹭了蹭。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楚九霄颈间,痒痒的,他没有想要躲开,只是浑身战栗,腿有些软,全然没了平日里的那份冷厉,只余下了软软的内里。   “为什么不动手,方才禁军就在外面。”萧逸宸低声笑了起来,声音磁的楚九霄耳根发软。   为什么呢?楚九霄迷惑了,他也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萧逸宸:为什么不动手?   墨染:呜呜,我好想你~   萧逸宸抱住了人,说我也想你 第92章 咬痕   楚九霄徒劳地张了张嘴唇, 喉咙发紧,自心底深处涌上的酸涩逼得他无法言语。   他自己也不清楚的事情,又如何能告诉眼前这个无缘无故翻进他院子里且嚣张至极的男人呢?自他见到这人的第一眼起, 就全然没有戒备的意识,甚至是在被他按在墙上, 拥在怀里时, 那种扑面而来的,熟悉的, 令他心安的气息, 让他惶恐而又近乎诡异的心安理得。   这是哪怕楚云鹤,他自己的嫡亲兄长,也没能带给他的心安的感觉。   以至于当这人的头贴在自己颈侧时,他除了浑身战栗,甚至都忘了要躲开。   这五年, 有记忆的五年,没人敢离他这样近,也没人敢对他这样。   可这个夜里仅仅是一个照面的男人,却敢。   “自己也不知道么?”萧逸宸笑了笑,他怀里的人在颤栗,与五年前没什么分别, 还是只要他稍一撩拨,就会受不了。   可墨染也还是忘了他。   萧逸宸皱了皱眉, 他张开唇齿,在楚九霄的颈侧, 咬了下去。   牙尖咬着细嫩的皮肉,缓缓用力。   楚九霄没有防备,齿尖咬上脖颈的瞬间, 嘤咛出声,声音小小的,变着调的上扬,萧逸宸弯了弯眼睛。   楚九霄羞愧不已,第一反应不是要推开人,而是咬紧了嘴唇,怕自己再出声。他捏紧了拳头,全身都僵硬了起来,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颈侧,这人不仅咬了他,可能已经见了血,还轻轻吮吸了两下。   明日大概要留下印子了,楚九霄有些不着边际的想。   萧逸宸终于舍得放过了那一小撮皮肉,他抬起头,黑眸在夜里亮的惊人,上下打量着楚九霄。   他衣衫有些凌乱,神色茫然。   萧逸宸暗自恼了一瞬,方才是他冲动了,不知怎的,就咬了下去,可能是气他忘了自己。可若细究起来,眼前这个人坠下山崖,捡回一条命已是不易,忘却从前与命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而做下这一切决定,导致墨染成了这副模样的,正是他自己。   萧逸宸松开对怀里人的钳制,楚九霄低下头,伸手揉着脖颈处被咬的地方,可能是心里上的错觉,那处隐隐发着烫。   萧逸宸神色复杂,盯着楚九霄的发顶看了半晌,他说:“不生气?”   楚九霄的手顿了顿,他生气么?不知道,事实上他现在心中乱作一团,顾不上生气。他没有回答萧逸宸的问题,而是抬头,一双黑眸就这么沉沉的看着他。   “你是谁?”楚九霄问。   哪怕萧逸宸早有预料,可真的和这人面对面时,他就这么故作镇定的看着自己,问你是谁。   这三个字,无一不再提醒他,因为自己,他失去了对过往的一切记忆,他不再是墨染,只是南楚的四皇子楚九霄。   萧逸宸压下心中难得的苦涩,他道:“萧逸宸。”   楚九霄晃着神,因为这三个字。   他的脑海中快速闪过了些什么,然而太快了,他什么都抓不住,只是茫然无措的看着他们消散开来,一点痕迹也不留。   果然,他们从前是认识的么?不然自己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反应。   “我们……是什么关系?”   许久,楚九霄艰难的开口,他像是才消化了萧逸宸这三个字带给他的震惊。   萧逸宸却沉默了,不如先前那般干脆。   说什么呢?说他是他的主子,也是他的心爱之人么?   萧逸宸尚在思索着,要如何说,偏殿的门却被打开了,萧逸宸瞬间翻身越上了墙头,身影随之消失不见。   楚九霄:“……”   卓远朦胧着,揉着眼睛,他夜里起身要上茅房,刚走了两步,他又折回来,很是怀疑自己眼花了,他又擦了擦眼睛,走近两步。   他看见楚九霄衣衫不整的站在大门前,不知是要作甚。   睡意顷刻间消散,卓远快步跑到楚九霄跟前,“殿下唉,您这是干嘛呢?大晚上不睡觉,站在门前干嘛?”   他说着,就要打开门去往外瞅一眼,楚九霄手明眼快的一把拉住他。   卓远:???   楚九霄瞬间放开手,他有些神色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那什么……”他指了指高挂在夜幕中的月亮,“本王睡不着,出来看看月亮。”   嗯,就是这样。   卓远懵了,他怀疑自己在梦游,要不怎么就他这个丝毫不懂风月与玩乐,也没有什么琴棋书画爱好,更不想陶冶情操的殿下,大晚上站在门前赏月?   楚九霄淡淡看了他两眼。卓远立刻谄笑了两声,他点着头,说:“赏月好,赏月好啊,陶冶情操。”   楚九霄满意了。   卓远说:“那奴才回去了?”   楚九霄点头,目送着卓远顺着原路回去了,这才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什么人后,打开门,探着身子往外瞅了瞅。   寂静的宫道,空无一人。   出于失望还是什么,尽管已经料到他会走,楚九霄还是啪的一声关上门,他神色不悦的回过头。   因为忘了去茅房,而又折返的卓远和他大眼瞪小眼。   在楚九霄发火前,卓远迅速转过身,跑了。   只要跑的够快,楚九霄的怒火就追不上他。   楚九霄:“……”   萧逸宸一路回了客栈,他隐隐有些庆幸,方才那院子里出来了人,他可以借此离开,否则,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与墨染说他们的从前。   躺在床上时,萧逸宸睁着眼睛,什么都没有去想,刻意放空了自己,许久,他才笑了笑。   猝不及防的重逢带来的兵荒马乱终于过去,他于黎明即将到来时,才渐渐静下心来,得以好好想一想重逢的场景。   自己误打误撞的翻进了墨染所在的院子,墨染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后面的事情就隐隐有些不可控了。平心而论,深夜里见到自己院子里进来了陌生男人,没有动手揍人已经是很给面子了,况且他还咬了人家脖子一口。   然而这也给萧逸宸传递了一个信息,那就是哪怕墨染真的已经忘记了他,本能上,还是任由自己的亲近,而不会排斥自己。   想着,萧逸宸也就笑了笑。   自己对他来说,也还是特殊的。那么这样,再一次接近墨染,重新让他喜欢上自己,应该,也不是很难。   想清了这些,萧逸宸开始犯困,他许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今日见过墨染之后,他稍稍放下心来,也就心满意足的睡了过去。   ……   翌日,天光大亮时,萧逸宸才悠悠转醒,他躺在床上发了许久的呆,才磨蹭着起了床,梳洗的时候,感叹不用上早朝的日子就是好。   他梳洗完,打开门时,萧以安那张玩世不恭的脸骤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萧逸宸白了一眼,“大早上的,站外面作甚?”萧以安也不恼他,闻言惊叹道:“哪里是大早上了?都巳时了好吧。”   萧逸宸:“……”   不等他说什么,萧以安一脸戏谑的问:“你昨夜去干嘛了?听赵庭铮说你晚上不睡觉,”他一边打量着萧逸宸身上惯穿的白衣,一边说:“穿着这身显眼的白衣裳就出去了?”   说着,他更兴奋了,一股八卦的气息扑面而来,“是不是去寻墨染了?”   他一早就守在了萧逸宸房门外,好得到一手的消息。   萧逸宸懒得理他,只说让他滚,他都还没有过问萧以安在这里整日流连风月之地,不干正事呢,他倒先打听起他的事情来了。   萧以安见他神情不悦,想着莫不是在墨染那里受了挫,被甩了冷脸,今早在这心情不爽?   萧以安越想越觉得有可能,那日在临安城门,楚九霄冷然的神情他到现在还记得,所以一样的表情甩给陌生的萧逸宸,也不是很难理解。   萧逸宸凉凉看他一眼,那意思在萧以安看来很明显,就是我很不爽,你还不赶紧滚?   八卦之魂被浇灭的一点不剩,萧以安麻溜溜的滚去了楼下。   萧逸宸用完了早膳,便回去了楼上接着睡觉,赵庭铮赶紧放下筷子,问萧以安怎么样啊?公子说什么了没?   萧以安摇头,只说:“被媳妇甩了冷脸的男人很可怕,尤其这人还是萧逸宸时。”   赵庭铮懵懵的喔了一声,缩了缩脖子不说话了。   卓远觉得今日殿下有些不对劲,不,应该说从昨晚上开始就不对劲,昨晚上看月亮,今早上,大热天的非要让自己寻个高领子的衣裳来。卓远很想问一句您不热么?但他不敢,只能乖乖去寻衣裳。   楚九霄坐在铜镜前面,他平日里基本不用这玩意,但现在不得不用。   他转了两下脖颈,衣领无法遮住那道发红的痕迹,不自觉的,他伸手摸上了那道痕迹,昨夜,那个男人咬出来的,他却不生气。   那个男人叫萧逸宸。   昨夜满心慌乱,他一时间没能想起来,大梁皇帝也是叫这名的,好不容易头脑清晰了,第一反应不是他一个皇帝跑来南楚做什么,而是那个小话本。   还是瑄王的萧逸宸,揽着一个女子,尽管他知道那是瞎扯的,可还是第一时间想了起来。   卓远的衣裳还没寻来,七皇子楚潭溪先寻上了门,楚九霄无法,只好顶着那显得有些暧昧的红痕出去了。   果然,楚潭溪看到楚九霄时,话还没说两句,眼神就被那红痕给吸引了过去,他瞪大了眼睛,咋咋呼呼的问他,“怎么了?这是?”   他说着,甚至是想动手摸一下。   楚九霄不动神色的躲了过去。他淡淡说:“夜里被蚊虫咬了。”   楚潭溪收回手,他微微垂下眼睛,噢,忘了,他这兄长不喜欢别人碰他的,哪怕是兄弟也不行。   听了楚九霄不走心的解释后,他也没说什么,可能近来蚊虫比较凶猛,能咬出那样多的牙印来。   空着手回来的卓远自觉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夏日的薄衫实在没有高领可以穿,殿下真的很难为他。   瑟瑟的收下楚九霄刀子似的眼神,他给七皇子行了礼,就很有眼力见的退了出去。   “什么事?”楚九霄收回目光,他问。   楚潭溪笑了起来,少年的笑容朝气肆意的不行,他在楚九霄对面坐了下来,眉梢微挑,“没事不能找你?”   “没有。”楚九霄否认。   “那不就好了,”楚潭溪摊手,好似委屈了,“上次来寻你,你就不在,却是跟着钟孟泽一同去了城外。”   楚九霄嗯了一声。   “别这样冷漠啊,你上次陪钟孟泽出去玩了,这次也陪我去嘛。”楚潭溪想伸手拉一拉楚九霄的衣袖,然而在他没什么感情的目光中,还是作罢。   楚九霄也头疼,他与楚潭溪不怎么相熟,然而对方却很亲近他,时不时就要来寻他,他虽然烦这少年,却也不好直接赶人,怎么说,他们也有一定的血缘关系。   折中之下,楚九霄只好说:“要不你去找钟孟泽玩?”   楚潭溪:“……”   作者有话要说:楚九霄:面对疾风吧!!!   卓远:跑 第93章 这玉配你   楚云鹤的登基仪式结束后, 赵庭铮和萧以安本来要动身回金陵,只是为了等萧逸宸前来临安,耽搁了几日, 现下终于要启程返回金陵。   临走之前,萧以安还是不放心的拉着萧逸宸在一旁叮嘱, “你上点心啊, 我跟你说,多去找一找墨染, 别回头媳妇跟别人跑了, 那多划不来,你多去找找他,感情嘛,培养培养就有了。”   萧逸宸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嗯了一声。   萧以安看他的模样, 就知他没放在心上,只好一咬牙,拿出了杀手锏。   “我跟你说,之前在城门外时,墨染身边跟着个男人的。”   萧逸宸瞬间凝了神色,转头狐疑的看着他, 像是在辨别这话的真伪。   萧以安则是满眼戏谑,任由他看着, 他还当萧逸宸不在意呢,原来也是上心的。   “以我多年的经验来看, 那男人八成是喜欢墨染的,不过,你放心, ”萧以安还是拍了拍萧逸宸的肩膀,“你家墨染还是很难以接近的,那男人看着就没戏。”   萧逸宸瞪他一眼,颇有些咬牙切齿道:“我谢谢你啊。”   萧以安笑弯了眼睛,他上了马车,挥挥手说:“不客气啊!”赵庭铮也是探出头,挥着手说:“公子,我在金陵等着你们一起回来啊!”   萧逸宸这才浅浅笑了笑,送走了两人,他转身回了客栈,待了大半日,下午那会儿,他换了身衣裳,终于出了门。   他对临安城并不熟悉,是以转悠了很久,也没有想到要给墨染送点什么东西,长街行人匆匆,他擦肩了一个又一个,最后在一家玉器店前停了下来。   这会儿店里人不多,只有寥寥一两人在挑着玉饰,掌柜的一见来人气度不凡,便笑着迎了上来,问他想要些什么样子的玉?   萧逸宸四下看了看,随意道:“我先看看,你忙。”   掌柜笑了笑,他没有听从萧逸宸说的让他忙,只是在一旁试探性的问道:“公子可是要送人?”   萧逸宸回头看他一眼,并未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掌柜喜笑颜开,他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正好小店前段时日得了一品质极好的玉,公子您可以来瞧瞧。”   萧逸宸挑眉,跟着他去了里面一些的展柜前,掌柜的小心翼翼的取出了玉,交到了萧逸宸手上。   润泽透明的小小一块玉捏在萧逸宸指尖,圆润淡雅,很是好看。   萧逸宸一眼便看上了,这玉可以打磨雕琢成一个小小的坠子,戴在脖子上也好,拿在手里把玩也成。   “成,这玉……”   “掌柜的,这玉本公子要了。”   另一道张扬肆意的声音插了进来,萧逸宸几不可查的皱了皱眉,转过身去,淡淡打量着来人。   店里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两位公子,一人青色衣衫,温润儒雅,跟这玉似的,另一个,也就是出声要这玉的人,云纹紫衣,金冠束发,很是贵气,就是看着年岁尚小,有些稚嫩。   掌柜的这下却犯了难,这后来的两位公子看模样也不是寻常人家,只是,这玉是这白衣的公子先看上的啊。   他左右为难的看着几人,一时不知要如何才好。   萧逸宸收回目光,他扬了扬手中的玉,继续先前被打断的话语,“这玉我要了,掌柜的要多少银两?”   那紫衣少年不乐意了,也对掌柜的说:“本公子说了,也看上这玉了,要多少银两?”   他刚进门,正随意看着,恰巧一眼就看到了这男人手中的玉,晶莹剔透的,送给楚九霄正好,他便出声要这玉,只是当那白衣男人转过身后,他的眼睛亮了亮。   人比玉还要吸引人。   他就更想要这玉了。   掌柜的一时也不太敢报价,他看着几人,“这……”   萧逸宸笑了笑,无视了那少年的骄纵神色,“直接报银两就是。”   少年气鼓鼓的瞪了他一眼,也不说话了,只等着掌柜的报价,他不信,他堂堂南楚七皇子,会买不来一个玉?   掌柜略松下一口气来,甚至隐隐的有些激动,这就是价高者得了。   “五百两。”   掌柜的话刚落,楚潭溪便抢先道:“六百两。”   掌柜的眯着眼睛笑了,本来他就报高了价位,如今这样再争吵一番,他可谓赚的金盆满钵。   萧逸宸懒洋洋道:“八百两。”   楚潭溪又跟着加,“九百两。”   “一千两。”   楚潭溪一咬牙,“一千二百两。”   “潭溪——”   楚潭溪身边那人慢了一步,没能拉住楚潭溪,这玉纵然好,可用一千两去买,实在不值得。   楚潭溪向钟孟泽摇了摇头,示意他没事,而后冲着萧逸宸挑眉,眉眼间尽是得意的神色,你加啊,继续加价啊,你还能比我一个皇子有银两不成?   萧逸宸却是笑了笑,他戏谑道:“这玉是你的了。”   楚潭溪:???   楚潭溪有一瞬间的愕然,对面这人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很明显他被耍了,要花一千二百两去买一个玉!!!   可他方才加价一时爽,一直加一直爽,好像忘了他出门在外,并没有带这样多的银两。   掌柜的嘴都咧到耳根子去了,他从萧逸宸手里拿过玉,精心包装了起来,而后等着楚潭溪付银两。   楚潭溪一脸的凶相盯着萧逸宸看,恨不能戳一个窟窿出来,亏他方才还觉得这人比玉好看,结果转眼就把他狠狠坑了一把。   萧逸宸看够了少年精彩纷呈的脸色,这才拍拍手准备要走。   然而楚潭溪身体快过大脑,先一步做出反应,伸手拦住了他,钟孟泽却是不太赞同的看着楚潭溪,一只手搭在楚潭溪肩上,示意他别冲动。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白衣男人看着并不如表面这般霁月光风,他打心底里,莫名的厌恶他。   萧逸宸挥开拦在他面前的手,突然靠近了些,似笑非笑的,楚潭溪吓了一跳。   萧逸宸侧过头在他耳边低声说:“小孩子还是低调些的好,这般张扬啊,不招人喜欢。”   萧逸宸说完,便快步离开了,楚潭溪却是一直楞楞的,反应不过来似的。   方才那人低低的声音一直回荡在他的脑海中,比玉还要好看的一张脸突然离自己这般近,他的心,突然悸动了那么一下。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萧逸宸从城北的一家玉器店出来,他转悠着,几乎横穿了整个临安城,才又找到了一家玉器店,有他看的上眼的白玉。   掌柜人也不错,说可以给他打磨一下,做成坠子,发簪都可以。   萧逸宸突然心思一动,说他自己亲自来打磨成簪子可以吗?   掌柜笑眯眯的说可以,随后在后院指导着他要如何打磨,这一弄,就是整个下午,之后掌柜的做了更精细的收尾之后,萧逸宸拿到了成品,在手中仔细看了一番,虽说有那么一点粗糙,但也勉强能看吧。   他拿着玉簪,去宫里看人,几日不见,甚是想念的。   萧逸宸又一次潜入南楚皇宫,而后轻车熟路的去了墨染的那处,越上墙头,旋身落地,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上次走的急,没摸清他这院落,这次正好绕着走了一圈后,才去了主殿。   主殿里燃着蜡烛,昏黄的火苗摇曳着,萧逸宸翻窗进来时,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他轻声合上窗户。   然而待他回过头,楚九霄就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和他……大眼瞪小眼。   哗哗的流水声传进萧逸宸耳朵,楚九霄正在温泉里,□□着精瘦的上半身,微微瞪大了眼睛,好似不能理解为何这人总是晚上翻墙,翻窗户出现,几日没见,这次更甚,在他沐浴时,进来了。   萧逸宸一挑眉,来得有些巧啊?   楚九霄默默从水里起身,很难得的,没有出声赶人,怎么说,这几年也是不准许任何人在他沐浴时进来的,现在短短几日,就屡次为这人莫名的破了戒。   他在萧逸宸意味不明的视线下,披上了衣裳,用布巾擦拭头发时,萧逸宸终于说了他来这里的第一句话。   “我来帮你吧。”   楚九霄有一瞬间的惊诧,这人不应该做这些的,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可在他深邃复杂的神色里,败下阵来。   布巾被拿走,他神游似的,跟着人去了屏风后,坐在了床前,布巾覆在了他的头上,随后动了起来。   他本就比萧逸宸矮一些,这下就更方便萧逸宸动作了。   萧逸宸的动作算不上多熟练,甚至力道还很大,有时楚九霄感觉头皮发麻,可他还是乖乖低着头,任由着他动作。   萧逸宸终于擦完了头发,他的手指穿过楚九霄的头发,触感温凉,像是从前一样。   楚九霄楞了一下,他下意识想蹭一蹭,像是他们从前已经做过很多次这样的动作了,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   萧逸宸笑了下,他感受着这人的亲近与示好,“梳一下吧。”   楚九霄点头。   梳子捏在了萧逸宸手里,他看了眼楚九霄披散下来的长发,有些犯了难,擦头发还行,梳头发真的不行。楚九霄心道,果然,他不会。   他像是早就清楚,从萧逸宸手里拿过梳子,他轻声说:“我自己来吧。”   萧逸宸很干脆,不难为自己,他点了点头,抱着手臂靠在一旁的架子上,看着楚九霄动作。   他的目光从他的长发,握着梳子白皙的手,几年的养尊处优,他的手指也没有先前那样糙了,萧逸宸胡乱的想着,目光接着到了他的下巴,脖颈。   “那好了么?”他突然问。   楚九霄的手顿了顿,他侧过身,和萧逸宸面对着,把被咬了的那侧脖颈露了出来。   细腻白净的皮肉上,已经看不出来那晚留下的,带了血的印子。   萧逸宸点了点头。   楚九霄却突然开口说:“抹了江昱锦给的去伤疤的药水,所以才看不出来痕迹。”   不知为什么,楚九霄想说给他听,他下意识的不想在自己身体上留下疤痕,那年醒来时,几乎浑身都看不到一块完好的地方,花了许久,才养成了现在这样。   他总是怕自己身上留下了疤痕,下意识觉得有人会不喜欢。   直到见了萧逸宸,他觉得,这个有人应该就是他。   但他看对面那人一脸沉思的样子,想了想,可能他并不清楚江昱锦是谁,于是又开口解释道:“江昱锦的医术很高明,现在已经是江湖上很有名气的神医了。”   萧逸宸回过神,他笑了笑,没有做过多的解释,他说知道了。   楚九霄也跟着浅淡的笑了下。   萧逸宸差点被那笑容晃了眼睛,心下叹息,若是这五年并没有分离,该是和模样?下一刻,萧逸宸却是失笑,哪里有那样多的如果,已经是五年后了,就应该向前看,珍惜眼下才是正事。   楚九霄放下了梳子,萧逸宸随即站直了身体,没再懒懒散散的靠着,他神色间有着淡淡的温柔,拿出了自己做的那玉簪,放到了楚九霄手里。   “这玉配你,你用着应该挺好看。”   楚九霄手心里放着触感温润的玉,他彻底愣住了。   这玉配你。   这玉配你,你用着应该挺好看。   一样的人,相似的话语,楚九霄突然抬头,他想问你是不是还送过我什么,是不是也说过这句话。   然而在萧逸宸深邃而又盛满了细碎温柔的眸子中,他没能说出口,嘴唇嗫嚅着,胸腔中酸酸涩涩的,他最后说出一句,“……谢谢,我很喜欢。”   萧逸宸笑了笑,“喜欢就好,去睡吧。”   楚九霄点头,他走了两步,突然回过头说:“你呢?”   “我?”   萧逸宸楞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自己,他随即笑了笑,说:“看你睡下了,我就走。”   楚九霄把想要人留下来的话咽了回去,这人在他心里的分量,远比他想的要重的多。   算上今天,仅仅是两面而已,他们之间的相处,却仿佛是相识了许久许久那样,他甚至动了想要他留下来的念头。   楚九霄躺在床上时,萧逸宸给他捏了捏被角,“睡吧,我走了。”   萧逸宸从床侧起身,楚九霄猛地伸出手拉住了他,在萧逸宸看过来时,他又猛地收了回去,懊恼着,不知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了。   萧逸宸神色暗了暗,他轻笑着,问了一句怎么了?   楚九霄许久,才声音小小的,说了一句你下次还来吗?   他像是很不好意思,鼓足勇气说了这样一句,而后眼神闪躲着,不太敢去看人。   萧逸宸看着这熟悉无比的人与动作,他说:“来。” 第94章 来了   自那晚答应了墨染之后, 萧逸宸便每日都来,有时是晌午,有时是下午, 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傍晚时分, 而无一例外的, 都是翻窗进来的。   楚九霄后来大约是看不下去了,早早打发了卓远去歇息, 他自己一人留着门等着萧逸宸前来, 只是萧逸宸再一次翻窗进来了,依旧是那张扬的白衣。   楚九霄委婉的向他表示过已经掉开了人,不会有人看到他是从正门进来的,而且就算看见了,也没人敢说出去。   不过萧逸宸表示了不用, 翻窗比较方便。   楚九霄无奈,也就由着他去了,只是会每次都把窗子打开,方便他翻窗,怎么来的不重要,来了就行。   两人坐在一处, 天南海北的聊着,萧逸宸聊他这些年, 在金陵,在边疆的那些生活, 墨染听着,始终像隔着一层纱,近在咫尺, 又仿佛远在天涯。   那些从萧逸宸口中说出来的场景,他仿佛都经历过,却始终隔着些什么,偶尔清晰些了,过后总要头痛一番。   而他也会说一些这几年在南楚的生活,他仅有的五年记忆,他都说给了萧逸宸听,说楚云鹤待他很好,有哥哥的感觉也不懒,说他还有个弟弟,不过比较粘人,他并不怎么与之相熟,也提起了他身边的小太监喜欢看些乱七八糟的小话本,说起来这个,他随之笑了起来,大约是真的有趣,以致于说给萧逸宸听时,他的眼睛都是亮着光的。   他说:“那些小话本里还有关于你的,我拿来看了。“   萧逸宸噢了一声,不以为然。   楚九霄戏谑的看着他,“你不好奇是讲你什么的吗?”   萧逸宸配合的问他,“讲什么的?”   楚九霄也不恼他敷衍,只道他是真的不喜小话本,他心中便窃窃的一喜,挺好的,他自己也不喜欢看这胡说八道,只知博人眼球的小话本。   “讲你如何爱你那心上人。”   萧逸宸顿觉好笑,他的心上人此刻就坐在他对面,何故听那些人瞎扯,“还是少看些乱七八糟的。”   楚九霄点头,深以为然。   这会子刚过晌午,楚九霄用完了膳,打发走了卓远,像往常一样,等着萧逸宸前来。只是卓远没走一会儿,就又回来了。   楚九霄看着他身后跟着的一众太监宫女,略一挑眉,咽下去了本想要说的话。   卓远瑟瑟的迎着他怎么又是你的不耐神色,缩了缩脖子,说:“殿下,陛下赏您的。”   楚九霄在这一刻,才恍然意识到,楚云鹤已经登基称帝了,不再是南楚太子殿下了。   他谢过之后,本想让卓远领着人把东西都先拿下去,但随即又想到,萧逸宸这几日来时都会顺手给他带些小玩意儿,有时候是吃的,有时候是拿在手里玩的,也有像是发冠这类的饰品。楚九霄心下欢喜,也想着要给他送些什么好,可思来想去,堂堂大梁皇帝,好像也不缺什么,最后只好作罢。   正好今日楚云鹤送来了东西,他挑着些,也能送给萧逸宸,如此,他便让人把东西都放在了这里。   卓远领着人出去后,楚九霄挑挑拣拣,挑中了两个合眼缘的,想着等人晚上过来了,就可以亲手送给他了。   卓远回来,本想着要告诉楚九霄,方才送人出去的那一会儿功夫,钟孟泽来找他了,被自己依着他的命令,打发走了,但见他眉眼带笑的样子,一时间啧啧称奇,也就忘了这茬。   待他定眼细细一看,楚九霄是在挑东西,就感到更加不可思议了,以往楚云鹤派人送来的东西,多到现在仍然有许多放在库房里吃灰,可没见过他像现在这样亲自挑选,还这般笑意盈盈的。   莫不是……有了心上人?   这念头一起,惊掉了卓远的一身鸡皮疙瘩,他宁愿相信他们陛下和将军在一起了,也不相信他们殿下有了喜欢的人。   他们殿下自带气场,旁人不敢接近,就算有人不怕死要往前凑,也抵不住殿下一直冷着脸,丝毫不给机会。眼见着他们殿下都二十四岁了,也没能成家,陛下不说什么,他们做奴才的肯定也没有置喙的余地,只是现在他们殿下好像突然就开窍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卓远看着楚九霄把精挑细选的物件放进了盒子里,他迷迷糊糊的想着,可能是从那晚上不睡觉赏月开始的吧。   夕阳下斜时,楚九霄支着下巴昏昏欲睡,门哐的一声被推开,楚九霄猛然清醒,他站起身,看向门口。楚潭溪楞了一瞬,接着就看到他那向来缺乏情感的兄长,满眼期待的看着他。   不,应该不是他,楚潭溪眼睁睁看着他的兄长眼中的亮色暗了下去,接着又面无表情的坐在了椅子上。   楚潭溪感到莫名,开始想这几日有没有做什么令楚九霄不快的事情,想了一圈之后,他自认应该是没有,这才坐去了楚九霄对面。   “怎的来了?”楚九霄提起桌上放着的茶壶,倒满了茶水,放在楚潭溪面前。   他方才等的无聊,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听见门响,以为是萧逸宸,不过在看到来人之后,他彻底清新了,然后在心中嘲讽自己。   真是睡糊涂了,那人回回都是翻窗进来的,何时见他走过正门了?   楚潭溪仰头把水喝了,才从袖中拿了一个小盒子出来,他见楚九霄没有接过去的意思,就把盒子放到了他的面前。   楚九霄扫了一眼,并未动,他疑惑的看向楚潭溪,“何意?”   楚潭溪笑,“打开看看?”   楚九霄依言,精致的小盒子被拆开,是一块尚好的玉。   楚九霄更疑惑了,送他的?   楚潭溪满眼的期待,“怎么样?这玉?喜欢吗?”   楚九霄点头,玉是好玉,但他不喜欢。   他喜欢头上的那只玉簪。   楚潭溪松下一口气,他笑了笑,“那就好,这玉送你了。”   “为何?”   楚潭溪像是比他还疑惑,“偶然看到的,觉得这玉配你,就想送你了,哪里来的那么多为什么?”   楚九霄却是怔愣了一瞬,这种理所当然,就该如此的嚣张神态,仿佛很久之前他就见过了,并且不觉有何不妥。   楚九霄没再推辞,出于那一瞬的似曾相识,他收下了这块玉。   楚潭溪弯着眼睛,向后靠了靠,随口道:“这玉花了我不少银两,被一个比这玉还好看的人给坑了一把。”   楚潭溪说着,面上的笑意就没下去过,“你说他那么好看的一个人,怎么还干这种事呢?”   “偏偏我还……”   剩下的话楚潭溪没有说出口,楚九霄本没怎么听,见他不说话了,便顺口接上,“偏偏怎么了?”   楚潭溪眼神躲了躲,说没什么。   楚九霄抬头,眉微微皱了起来,心中升起一丝犹疑。   楚潭溪却是岔开了话题,说我今日又碰到他了。楚九霄见他不想说,也不再刨根问底,本来就跟他没什么关系,方才心中的一瞬犹疑,可能也是他想多了。   “碰到谁?”楚九霄端起桌上的茶杯,随意问。   “买玉坑我那人啊,今日在酒楼吃饭时,见他是一人,我就到他跟前去了。”   说起这个,楚潭溪笑意更深,“我还问到了他的名字。”   楚九霄莫名紧张了一下,他难得上心,问了一句叫什么啊?   楚潭溪说:”楚凌。”   楚九霄松下一口气,还好,楚凌,不认识。   “就挺有缘,还都姓楚。”   楚九霄敷衍道:“嗯,是,挺有缘。”   楚潭溪大约是被他敷衍惯了,也不在意,只是约着他过几日出去玩,楚九霄心潮起伏之下,也没怎么注意他说了什么,胡乱便应下了。   送楚潭溪走时,楚九霄领着人去了库房,让楚潭溪自己看上什么就随意带走,人家送了他一块玉,他总要有回礼的。   楚潭溪这下可高兴了,没想到临时起意送给他一块玉,能换来他这兄长这般大方的让自己进了库房随意挑选。他也就没跟楚九霄客气,毕竟那玉是真的挺贵,想起来他就肉疼,拿了几件合他眼缘的物件,跟楚九霄道了谢,心满意足的走了。   楚九霄送走了人,眼见着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他吩咐卓远做些吃的过来,随后自己一人坐在桌前继续支着头等着。   烛火摇曳着,楚九霄神色空茫,看着那火苗出神,因着萧逸宸的关系,他的脑海中时不时冒出来一些零零散散的片段,熟悉又陌生。   五年前,他醒来时,楚云鹤告诉他,自己是南楚失散了十多年的四皇子,之前一直流落在大梁,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自己,只是自己那时已经坠落山崖,命悬一线。   在江昱锦的悉心医治之下,他才得以保全一条性命,只是坠崖时,脑袋不慎撞到了什么,失去了过往的一切记忆。   与命相比,失去记忆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他忽略了心中些许的难过,坦然接受了新的身份,而忘却了过往十几年的人生。   这样,便是五年,直到萧逸宸的出现。   他沉寂着的心又开始动了起来。   他突然又想知道自己的过往,楚九霄是不完整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一直冷眼看着南楚的众人,没有丝毫想把自己融进去的感觉,仿佛自己不属于这里,能令他心安的地方,不是南楚。   可他也确实和这里有着血缘的羁绊,楚云鹤也是他的嫡亲兄长。   他现在想要过去的那段记忆,楚云鹤未必知道,而很明显的,唯一知晓这一切的,只有萧逸宸……   窗户大开着,突然间利落地翻进来一白色的身影,楚九霄回过神,他看着来人,笑了笑。   “来了?”   萧逸宸也笑着向他走近,“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   卓远:这一切都要从赏月的那晚说起……   楚九霄:滚   (二)   楚九霄一脸紧张:他叫什么名啊?   楚潭溪笑:楚凌   楚九霄:(松一口气)噢,还好,不是他想的那人。   萧逸宸:emmmm 第95章 只要是你   两人一道用完了晚膳, 楚九霄拿出了他下午那会儿准备好的盒子,“喏,看看, 喜欢吗?”   萧逸宸挑眉,他伸手接了过来, “还有礼物送啊?”   楚九霄不太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这几年,除了楚云鹤生辰时, 他有自己准备礼物, 其余的都交给了别人去送,是以现下心里还有些忐忑,要是他不喜欢怎么办?   萧逸宸在他期待的神色中打开了盒子,是一套文房四宝。   楚九霄想着,旁的大多东西, 萧逸宸也不缺,文房四宝的话,经常用的玩意儿,若是自己送的,萧逸宸在用的时候,可能也会想起来自己……   萧逸宸淡淡笑了笑, 大约是猜到了楚九霄的用意,他合上了盒子, 说:“我很喜欢,谢谢。”   楚九霄终于松下一口气来, “喜欢就好。”   他可算是理解了下午那会儿楚潭溪送他玉时的心境,期待又紧张,整颗心都是悬着的, 直到听到一句喜欢,才算是松下一口气来,不过也还是有一些不一样的,楚潭溪出于临时起意,而他则是真的希望萧逸宸可以喜欢。   萧逸宸把盒子放去了一旁,他自然而然的拉着楚九霄坐了下来,与楚九霄相比,他更像是这里的主人。   “你能送我东西,我很开心,不管送什么,我都喜欢的。”萧逸宸虽是轻声说着,然而到了楚九霄心里,却有很重的分量。   “我也是,只要你送的,我都喜欢。”楚九霄抬眸,定定的看着萧逸宸说。   萧逸宸笑,他伸手把人揽进怀里,下巴搁在他的头顶,楚九霄顺从的靠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   一种此前从未有过的心安,涌上心头,而后蔓延全身的四肢百骸。   从第一眼起,他就莫名的,对这人下不了手,任由他对自己为所欲为,甚至是,再过分一些,他也可以接受。   他或许不明白为何会这样,但事实也确实是这样,他在萧逸宸这里,找到了五年都没能在南楚找到的心安之处。   他想,从前,他们应该比这更加亲密才是。   萧逸宸抬起手,指尖摩挲着楚九霄发间别着自己送的簪子,心中满足的不得了。   虽然他的做工不怎么样,哪怕是掌柜的后来给他精心收尾挽回了一些,这簪子仍然有些糙。   楚九霄知道他在意那簪子,便从他怀里抬起头,笑着问:“这簪子是你自己做的吗?”   萧逸宸惊诧一瞬,随后又想到,做工这般差,想来也不敢拿出去卖,只有自己捣弄,才能是现在这幅模样。   “是啊。”萧逸宸承认,“是不是很丑?”   楚九霄摇头,心里欢喜极了,他这几日时不时的就要把簪子宝贝似的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心里也就隐约有个猜测,可又想到对方是何等身份,为他亲手做这物件,一方面觉得不可思议,一方面又充斥着难以言表的巨大欢欣。   萧逸宸亲手做给他的簪子……   如今亲口听到他的承认,心中更是溢满了欢喜,哪里还管什么旁的,动情之下,他侧过头,快速在萧逸宸侧脸上亲了一下。   嘴唇一触即分。   萧逸宸楞楞的,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似的,脸颊旁温热柔软的触感仿佛还在。   楚九霄也是一时心动,待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之后,他的脸后知后觉的红了。   他……亲了萧逸宸。   萧逸宸仿佛终于回过味来了,明白了他的墨染做了什么之后,黑眸变得深邃不已。   他轻声笑了笑,看着楚九霄这后知后觉的羞涩,他凑近了,捏着楚九霄的下巴,抬起了他的脸。   “其实你可以亲这里的。”萧逸宸舔了舔唇角,笑意渐盛,“我不介意。”   楚九霄飞速抬眼看了他一下,随后又垂下眼帘,萧逸宸看着楚九霄和墨染一模一样的神态,心中一热。   五年后的楚九霄和五年前的墨染没有分别,而唯一不一样的,可能是五年后的楚九霄更主动一些。   萧逸宸想着,他突然欺身上前,楚九霄顺势倒了下去,他躺在床上,萧逸宸俯下身,双手撑在他的脸侧,眼中闪烁着不一样的光芒。   更野,更放肆,也更危险。   楚九霄楞楞的看着虚虚压在自己身上的人,他的心一下又一下的跳着。   萧逸宸伸手抽走了那簪子,墨发四散开来,萧逸宸的手覆了上去,而后一点一点的往下滑,直到腰间时,他摸到了一个玉佩。   他低下头去,看到了眼熟至极的玉佩,那是当年,母妃留给他的东西,他带在身上十几年,后来,这玉佩送给了墨染,他亲手系在了墨染的腰间。   如今,五年光阴已过,玉佩依然好好的系在楚九霄身上。   萧逸宸眼眶发涩,他伸手抚摸着那玉佩,顺着花纹一下又一下,许久,他才听见自己轻声问:“你一直带在身上?”   楚九霄自然感觉到身上的人心绪翻涌,他静静的等着,等他问出了这句,他随后笑了下,定定的说:“是,我一直带在身上。”   “从我醒来时,这玉佩就在我身上,后来每一次我心下烦躁,只要它在身边,我便觉得有一丝心安。”   楚九霄说着,眼眶莫名的红了,他声音颤着,“这玉佩,是你送我的吗?”   萧逸宸没说话,他喉咙发紧,胸腔间的酸涩能淹没了他,他低下头,将头埋在了楚九霄颈间。   楚九霄僵着身子,他慢慢抬手,拥住了萧逸宸。许久,他听见一声颤着的,沙哑着的,是的。   楚九霄弯唇笑了,眼睛中闪着细碎的星光。   还好,我终于等到了你。   ……   翌日,天光大亮时,楚九霄慢慢醒来,他伸手揉了揉眼睛,晨光撒了满室,他动了动身子,腰侧搭着一条手臂,他后知后觉的转过头,萧逸宸的睡颜就这么毫无防备的出现在他的面前。   楚九霄勾唇,他伸出食指,虚虚的顺着萧逸宸的轮廓画了下去。   昨夜萧逸宸与他说了从前的多少年里,他们的故事,萧逸宸和墨染的故事。   他没有办法不感同身受,那是他作为墨染,和萧逸宸一起度过的十几年,尽管他现在是楚九霄,可他总有一天,可以找回属于墨染的那一部分。   不仅仅是属于他的,也是属于萧逸宸的。   他放下手,又靠近了些,把自己送进了萧逸宸怀里,他抱着萧逸宸的腰,又把萧逸宸的手搭在了自己身上,才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   等人呼吸平稳了,萧逸宸才睁开眼,看了眼缩在自己怀里的人,唇角上扬着,又闭眼睡了过去。   等楚九霄再次醒来时,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他伸手摸了摸皱着的床铺,没有丝毫温度,已经走很久了。   楚九霄躺在床上,发了许久的呆,才起身,没一会儿,卓远便进来了,说陛下找他。   楚九霄应了一声,说等会儿就去。   萧逸宸出了皇宫,他在路边摊吃了早饭,之后慢悠悠回了客栈。   没待多久,便收到了来自林晟的信件,两件事,一个说是沈一南已经回了金陵,问他是继续以沈一南的身份出现在朝堂之上,还是换一个身份,毕竟沈一南在崇德二十七年时,就已经死了。   萧逸宸坐在桌前回了信件,说让沈一南自己拿主意,看他,怎样都行,反正朝中的人也不敢说什么。萧逸宸回完了这个,另一件事就比较棘手了,他皱着眉,思索了许久。   漠北又不安分了。   当年漠北的那一战,匈奴右贤王战死沙场,余部退回了草原,几年过后,匈奴又有些蠢蠢欲动,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良久,萧逸宸决定给另一个人写去一封信,两只信鸽一同自南楚飞了出去,一只飞向了兵部,另一只,则飞向了昔年九皇子,如今大梁齐王萧景禹的府邸。   晚些时候,萧逸宸依旧去了南楚皇宫,翻进窗户时,楚九霄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桌前等他,而是靠在床上,一条长腿支着地,随意又散漫。   室内燃着淡淡的香,萧逸宸轻轻嗅了下,不知墨染何时有了燃香的习惯,这几日来时也并未有过燃香。   萧逸宸压下了心中的一丝怪异。   见他来了,楚九霄嘴唇张了张,下意识要唤一句什么,只是还未出声,又很快闭上,眉宇间透着淡淡的懊恼,他放下手中拿着的玉佩,要起身,萧逸宸笑着说:“躺着吧,别起了。”   楚九霄听了他的话,没再起身,只是垫着枕头,坐起来了些。   “吃了吗?没吃的话,属……我让人给你做一些。”楚九霄咬了下舌尖,才把那句属下咽下去。   萧逸宸并未注意到,他在床侧坐了下来,说吃过了,他随意拿起来楚九霄方才放在旁边的玉佩,凤凰栩栩如生,他一挑眉,“这是你当年丢的那块?”   昨夜萧逸宸告诉了他从前的诸多事,他们几乎说了整整一夜,所以自然包括当年墨染丢了玉佩,随后萧逸宸把自己身上的玉佩送给了他。   楚九霄点头,“玉佩是我醒来后,皇兄给我的。”   萧逸宸楞了一瞬,而后才想起来,他这个皇兄,是楚云鹤。   还是有一些不一样了,五年的时光并非没有在他们身上留下痕迹,萧逸宸抬眸,看着眼前这个人,眉眼比从前更加锐利了,轮廓也更加深刻,锋芒尽显。   然而也还是他熟悉的那个人。   他不自觉地伸出手,指尖顺着他的眉宇,接着一寸寸往下,他刻进心里的面容,如今长大了,也成熟了。   他笑了笑,要收回手。   楚九霄却是提前察觉,一把捏住了他的指尖,引着他继续往下。萧逸宸顺从着他的手掌,两人交叠着的手一同往下,从下颚,到喉咙,再到锁骨。   楚九霄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萧逸宸,微微勾了一下唇,他今日因为一个意外,得以想起了许多的从前,那些模模糊糊的场景终于清晰起来,和昨夜萧逸宸低沉的声音完全契合在了一起。   他于深夜,趁着萧逸宸和他的母妃睡着,要逃跑,却被禁军差点逮到,以为要完了的时候,萧逸宸却出现了,和那晚他们的重逢一模一样。近在咫尺的人,熟悉至极的场景,那是他们初识的三个月后。   画面一转,萧逸宸的生辰时,他拉着自己的手,说我们以后过同一天生辰。那是他们相识的一年后。   他于刀山火海,一路杀伐中归来,跪在地上,心甘情愿认他为主。那是他们相识的九年后。   他挥舞着旌旗,冲向敌方的阵营,大杀四方时,那是他们相识的十年后。   他把玉佩系在自己腰间,淡淡笑着说这玉配你时,是他们相识的十四年后。   ……   他们彼此陪伴走过了十四年,他为主,他为仆。   可这和萧逸宸说的,他们两情相悦,不太一样。还是有一些,楚九霄自认很重要的事情,还是没有想起来,还差那么一点点。   他始终无法想起的一些,令楚九霄感到遗憾。   楚九霄放开萧逸宸的手,他拿了那玉佩,往萧逸宸跟前凑了些,仰头看着他,黑眸亮亮的,“你的玉佩送我了,我的玉佩也送你,好不好?”   “……好。”   哪怕萧逸宸的声音和往常一样淡淡的,可楚九霄还是听到了平静之下的些许缱眷,他笑了笑,低下头,把玉佩系在了萧逸宸的腰间。   萧逸宸的眉却微微皱了起来,一股极淡的血腥味充斥在眼前这个人身上。   楚九霄系好了玉佩,他拍了拍手,随后笑着问他,“怎么样,不错吧?”   萧逸宸却是捏住了他的手腕,说:“受伤了?”   楚九霄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第96章 完整   楚九霄的嘴唇撇了撇, 还是没能瞒过去啊,他轻轻抬起胳膊嗅了嗅,淡淡的血腥味。   明明已经很努力的在遮掩了, 甚至是让卓远在殿内燃了香,就怕萧逸宸察觉, 然而还是没什么用, 他们离得太近了,近到没有什么能在对方的眼皮子底瞒过去。   楚九霄在萧逸宸的脸色变得更黑之前, 点了点头, 但又很快补上说:“没有什么事,就是胳膊上划了那么一下。”   倒是后脑勺磕在了石桌上,吓坏了楚云鹤,赶紧找来了江昱锦给他看看。   江昱锦给他处理了手臂上浅浅的刀痕,又是号脉, 又是盯着他的脑袋看了许久,问了他许多问题,不过楚九霄那会儿头疼的厉害,相比之下,胳膊上的伤口倒是不怎么疼了。   脑袋里时不时的闪过纷纷杂杂的画面,从前他总是雾里看花一般, 始终没法看清什么,脑袋被磕了一下后, 那些薄雾散去了,渐渐露出了他本来的面目。他也因而想起了他和萧逸宸的大部分从前, 然而还是有一些没能想起来。   楚九霄顿感遗憾,江昱锦倒是挺乐观,安慰他说大半部分记忆回来了, 其余的也快了,放宽心就是,不必耿耿于怀,这样反而不易想起来,还会头疼。   楚云鹤本就对他的记忆存在与否不甚在意,记起来了更好,记不起来也没什么,左右都是自己的弟弟。他亲自送了楚九霄回来,看着人歇息了,才又回去。   而楚九霄一边欢欣于自己终于记起了与萧逸宸的大部分过往,一边脑袋晕晕乎乎的,最后扛不住睡意,在彻底睡过去之前,他唤了卓远前来,让他燃上了香。   “伤哪里了,我看看?”萧逸宸坐的更近了,楚九霄没躲,他伸出来左胳膊,褪去了半边衣裳,胳膊上缠着的绷带渗出了点点血迹。   那会儿睡着时,可能不小心压到了胳膊,包扎好的伤口又出了血,不然也不可能让萧逸宸闻到了血腥味。   萧逸宸心疼之余,又觉得气恼,这人从前就是个惯受伤的,小伤不知有多少,而几年过去了,在楚云鹤眼皮子底下,还是受了伤。   他叹气,“你这里有药和绷带吗?”   楚九霄点头,“有,江昱锦派人送过来的,在那边柜子里。”   萧逸宸起身,顺着他指的方向,拿了绷带和药瓶过来,楚九霄很有眼力见的没有说话,伸了胳膊,乖乖等着萧逸宸动作。   萧逸宸边低头拆染了血迹的绷带,边问道:“怎么伤的?”   楚九霄嘶了一声。   萧逸宸头都没抬,他淡淡道:“疼啊?”   楚九霄没敢说话。   “疼就忍着。”话虽这么说,萧逸宸还是放轻了手上的动作,怕真的弄疼了他。   楚九霄微微垂着眼,他这个角度,可以看见萧逸宸专注的脸庞,他的睫毛很长,一眨一眨的,跟个小扇子似的,看的楚九霄心里痒痒的。   “宫里进了刺客,要刺杀皇兄,那会儿正好我在旁边,顺手挡了一下,那匕首就划了一道子,不过没事儿,很浅。”   他没告诉萧逸宸,自己闪躲时,还磕到了桌子上,想起来从前的许多事,但他直觉忘了最重要的,所以想着,等想起了那部分,他再一并告诉萧逸宸,那样的话,萧逸宸应该就不会像他一样感到遗憾了。反正按照江昱锦说,剩下那部分记忆,大约也快了,不用等很久。   萧逸宸仔细看了那伤口,见真的是很浅之后,才略微放下心来,听罢楚九霄的说辞,他缠绷带的手顿了顿,“守备如此差劲么?我随意进出也就算了,怎么刺客也能这样随意进出了?”   他话中嘲讽之意甚重,楚九霄也不出言反驳什么,今日楚云鹤大怒,那些刺客被生擒了下去,估计是不能好活了,而这之后,楚云鹤下令加强了宫中的守备。   “今日皇兄说要加强宫中的守备,又调了几队禁军前来,你出入时……小心一些。”   萧逸宸微微弯了下唇,虽说这人老是受伤,很不让人放心,但也处处关心着他,挺好的。   他缠好了绷带,要把楚九霄落在腰间的衣裳拉上去,楚九霄却是猛地往后靠了靠,萧逸宸的手顿住,他眯起来眼睛。   楚九霄知道他反应大了,暗自恼着,脸却是在那意味不明的视线中慢慢的红了。   萧逸宸轻笑一声,懒洋洋道:“躲什么?我又不是没看见过。”   楚九霄放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因着这话,他不可避免的想起来,主子从前见过不知多少次他这样的时候,也总是爱这般打趣他。   萧逸宸知他紧张,不禁这样撩拨,笑着说:“自己穿吧,我不帮你了。”   楚九霄这才如释重负,松开手,快速的拉起了衣裳,手忙脚乱的系好了衣带。   萧逸宸在一旁看着直笑,待楚九霄穿好了衣裳,他才正色道:“要多爱惜自己,凡事多为自己考虑些,别什么事都往前冲,”想了想,萧逸宸补上一句,“就算那人是你兄长也不行。”   楚九霄抬眸,就看见了他眉眼间尽是占有神色,心里满满当当的都是眼前这个人,自然是他说什么,他都听。   “好。”   他像从前那样保证,向来能让他不惜一切代价的,也就只有这一人罢了。   萧逸宸这才缓和了神色,去净了手,回来摸了摸楚九霄的脑袋,问他,“累吗?”   楚九霄摇头,睡了大半日,是以现在很精神。   萧逸宸在他床侧坐了下来,楚九霄自觉往里去了些,“不累就陪我说会儿话吧。”   楚九霄自然是乐意的,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萧逸宸不禁觉得好笑,“不用这样,你受着伤呢,怎么舒服怎么来。”   “我没事。”   虽说是萧逸宸让人陪着自己说会儿话,但自己却没说两句,大多时候,都是楚九霄絮絮叨叨的说着,他淡淡笑着,偶尔回那么一两句。   “对了,皇兄过段时日生辰,我不知道送什么好,”楚九霄顿了顿,他仰起头期待的看着萧逸宸,那意思不言而喻。   “想让我陪你去买礼物?”萧逸宸挑眉说。   楚九霄可劲点头,深怕他不答应一样,“很快的,不会耽误你太多时候。”   萧逸宸笑,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你想让我陪你去,我怎么可能不去啊。”   楚九霄歪着头,在他怀里蹭了蹭,弯着眼睛说:“好。”   “那你明天忙吗?”   萧逸宸微微蹙着眉,他沉默了一瞬,思考着什么,并未很快给出答复。   楚九霄坐了起来,一直注意着他的神情,见状赶忙说:“你若是有事要忙,那就算了。”   他尽力掩着自己眼中的失望之色。   萧逸宸也是一时兴起,想逗逗他,见他当了真,只好笑着说:“傻,再忙的事也没有你重要。”   “明日我来宫里陪你,你养养伤,后天我们再一同去给楚云鹤买生辰礼物。”   楚九霄一扫方才的些许颓势,眼睛亮了起来。   若不是楚九霄现下胳膊伤着,他就想直接扑倒萧逸宸怀里去,抱着他的腰不撒手,以前的墨染可不敢这样做,但现在的楚九霄可以。   他勾着唇,黑眸中的狡黠一闪而过,趁着现在主子还不知道他想起来许多,他可以借着楚九霄的身份做一些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然而胳膊不太给力。   楚九霄在心中叹息一声。   萧逸宸却是狐疑的凑近了,楚九霄往后退,萧逸宸伸手捏着人的下巴,不让他退,他带着审视的意味,眯起了眼睛。   “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有些不对劲呢?”   重逢的这段时日,楚九霄虽说面对自己时,总是软乎乎的,任由他做这做那,像从前一样,可眼神大抵还是有区别的。   楚九霄面对他时会害羞,却不会有心甘情愿的臣服,而他今天数次,看到了楚九霄眼中的,那近乎是把自己交付出去的心甘情愿。   他几乎要怀疑楚九霄已经想了起来。   楚九霄神情一震,心里七上八下的,心脏渐渐抽紧,他知道了吗?   萧逸宸将他脸上的表情看的清楚,不自觉加重了语气,“嗯?说话。”   楚九霄几乎没办法和这样的萧逸宸说话,他索性闭上眼睛,轻声说自己头疼。   倒是萧逸宸楞了一瞬,头疼啊……   可能自己有些想多了,墨染哪里会在自己跟前这般……撒娇。萧逸宸叹息一声,松开了捏着他下巴的手,改把人搂在了怀里。   “你啊……”   楚九霄依旧没能想起来,萧逸宸心里不知是何滋味,但不论想没想起来,都是眼前这个被他拥在怀里的人。   楚九霄把头彻底埋在了萧逸宸的胸前,几次想张开口告诉他自己想起来了,想起来他是墨染,想起来他是心甘情愿俯首称臣他为主子,然而他还是忘了一部分。   萧逸宸说的,他们两情相悦。   可楚九霄的脑袋里空白一片,他想不通他是如何跨出的这一步,是如何与主子互通了心意,而他又为何与主子分开了五年。   这些,他通通没有记起来。   所以再等等,等他完完整整的都想起来了,再说给萧逸宸听。   他不想给萧逸宸一个不完整的墨染。   天彻底黑了下来,楚九霄在萧逸宸怀里睡了过去,萧逸宸轻轻把人放在床上,给他脱了衣裳,盖好了被子。   身影消失在黑夜中时,殿内的蜡烛全部熄灭了,楚九霄睡得正酣。   黑影跟在身后时,萧逸宸说:“去查一下今日楚云鹤遇刺的事。”   路九领了命,黑影几个起伏,彻底融进了夜色。 第97章 我养你   萧逸宸次日来的早, 翻窗进来时,殿内空无一人,他随意在桌前坐了下来, 没往外间去。   楚九霄和卓远说话的声音很清晰的传进了他的耳朵,他无意于听两人说了什么, 只是耳力太好, 想不听也不成。   楚九霄正说着话,突然顿了下, 弯了弯唇, 随后继续吩咐着卓远。   卓远却是无故惊了下,他家殿下这又乖又甜的笑容简直要闪瞎他的眼睛,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最近笑的次数都快赶上过去几年的总和了。   莫不是真的有了……心上人?   卓远更加惊悚了,什么样的绝色美人儿才能入了他们殿下的眼啊……   “你有在听么?”楚九霄凉凉开口, 卓远这脸上的表情丰富的不行,还总是一脸惊悚的看着他,分明就是没有在听自己说话。   卓远一个激灵,他不住的点头,脱口而出,“殿下, 奴才一直在听呢,就是没有您的吩咐, 奴才不用接近这,没事早些睡, 不用操心您的事儿。”   翻来覆去,一天早上能叮嘱他八百次,卓远不听都能倒背如流了。   楚九霄点头, “那行吧,你出去吧。”   卓远如获大赦,行了礼便跑了。   楚九霄等人跑远了,才拍了拍手,进去了里间,萧逸宸正坐在桌前喝茶。   “今日怎的这么早就来了?”楚九霄笑着,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了,在萧逸宸对面坐了下来。   他方才差点脱口而出一句主子,真的是习惯太久了,从昨日恢复大半记忆,他就想光明正大的唤他一句主子,可还不行。   一唤就露馅了。   萧逸宸放下茶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反问道:“想我晚上来?”   楚九霄不自然的撇过头,这话里的调笑意味太过明显,他很难控制住自己不去想些什么。   比方说那天夜晚,他压在自己身上时,又野又危险的眼神,心惊的同时他又无可避免的陷进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楚九霄小声说。   “那你是什么意思?”萧逸宸支着下巴,“我想想啊,不想我早上来,也不想我晚上来,那就是不想我来了。”   楚九霄顿时回过头,明显被逗弄得急了,“我没有这个意思,你什么时候来,都可以的。”   声音越来越小,在看到萧逸宸那满眼都是笑的时候,楚九霄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太难为情了啊,说出这种话来……   萧逸宸终于绷不住了,他朗笑出声,“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想多陪你一会儿,才来得早了。”   楚九霄垂下眼睛,点了点头,耳边仿佛还回荡着他朗朗的笑声。   “换药了么?”萧逸宸收了逗弄的心思,转而问起了他胳膊上的伤。   楚九霄松下一口气,他怕萧逸宸再继续说下去,他的脸又不争气的红了。   “换过了,没多久。”   萧逸宸点头,他说:“过来。”   自然而然的命令的口吻,这话一出口,倒是萧逸宸先愣住了,两人的相处太过于熟稔,总是让他错把还没恢复记忆的楚九霄当成了墨染。   楚九霄没觉有什么,他走到萧逸宸旁边,蹲了下来,仰头看着他。   萧逸宸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这和墨染没有丝毫分别的动作与神情,他几乎要破口而出一句你……想起来了么?   “怎么了?”楚九霄觉察他神色不太对,不由起身关切的问他。   萧逸宸回过神,他又看了两眼楚九霄,摇头说没事。   可能又是他想多了,若是墨染已经想起来了,不会不告诉他。   呼出一口气,萧逸宸拉着楚九霄的手,让他坐在了自己旁边,撸起了他的袖子,见绷带上没有什么血迹,才放下心来。   楚九霄却是冲他明晃晃的笑了下,“我说没什么事吧,就小伤罢了,放在从前,都不需要缠着这碍事的绷带。”   萧逸宸心中一动,他盯着楚九霄的脸,状似随意的问,“你从前……总是受伤?”   楚九霄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一时得意,话就这么不经思考的说了出来。楚九霄身份摆在那里,加上楚云鹤一直放在眼皮子底下照顾着,哪里有什么机会受伤,总是大小伤不断的,是墨染。   他笑了两声,大脑飞速运转着,想着把话给圆回去:“是啊,刚醒来那会儿,伤比这重太多了,划这么浅浅一下,根本算不得什么。”   果然,萧逸宸不再用那种审视意味的眼神看着他,改用了心疼。   楚九霄顿时又后悔了,不该拿五年前受伤的事出来说,又惹得萧逸宸心疼了。   “怨我吗?因为我才让你……”许久,萧逸宸才轻声说,这话迟了有五年,如今,他终于可以当着墨染的面,说出来,只是话没说完,就被楚九霄打断了。   楚九霄闭着眼睛,唇贴在萧逸宸的唇上,但也仅限于此,他只会到这里,剩下的他也不知该如何。   萧逸宸微微瞪大了眼睛,那些将要出口的话语通通被堵了回去。他感受着唇上贴着的柔软,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楚九霄退了开来,迎着萧逸宸炽热的视线,“你不用自责的,真的,谁也没法控制事情的最后走向,我想,墨染不会怨你,无论最后的结果是怎样。”   他还没想起来之后,他的记忆断在了主子要他跟着成王回来金陵,他不知后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又是如何坠崖,从失去了过往的记忆,他唯一知晓的,就是不论萧逸宸做了什么,他都不会去怨他。   若是他还没有把自己的忠心和命交出去,臣服于他,唤他一声主子,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任萧逸宸对自己做什么,也不会给他让自己埋怨他的机会。   可他偏偏一早就给了,所以现在只余心甘情愿。   况且,萧逸宸也没有做对不起自己的事情,他又何来的缘由去埋怨他呢。   盘亘在萧逸宸心里的一些东西终于散去,他笑着,扣着人的后脑勺,继续了方才的,那个浅浅的吻。   日头不那么强烈的时候,楚九霄说想今天就去外面,萧逸宸起先不同意,让他好好养着伤,明日再说,但楚九霄坚持自己没事,再三恳求之下,萧逸宸细细看过了他的胳膊,确定真的没什么事后,才答应了他。   两人出了宫,当然,翻墙出去的。巍巍宫墙渐渐远去时,萧逸宸转过头问身边的人,“走自家皇宫,还要翻墙,感觉如何?”   “挺新鲜。”虽然楚九霄从前翻人墙头这种事没少干,可这五年,还是头一次。   他忽然就想到了他们重逢那日,于深夜,主子就穿着这样一身扎眼的白衣,出现在了他面前,他还记得他们在平遥时,有一晚,他穿着夜行衣来找自己,自己睡迷糊了,换上夜行衣要走正门,他还说了自己。   楚九霄忍俊不禁,现在看来,他们俩究竟谁更嚣张啊?   萧逸宸在一旁把他的笑容全看在了眼里,摇头失笑,宫里待久了,出来一回跟个小孩子一样,新鲜又快乐。   楚九霄不知他把自己当成了小孩子,侧着头问他说:“我们等会儿去哪里给皇兄买礼物啊?”   萧逸宸伸手轻轻弹了下楚九霄的脑门,“你在南楚,你好意思问我一个大梁来的?”   “想问你就问了啊,没想这么多。”楚九霄故作委屈的说。   萧逸宸没回过头看他,只是伸手拉起了楚九霄放在身侧的手。楚九霄楞了一瞬,萧逸宸脚步不停,侧过头笑着看了他一眼,期待什么似的。   楚九霄了然,他勾唇,慢慢伸展五指,两人十指相扣。   落日的余晖染红了天际,长街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到两人隐在袖口下,紧紧相扣着的手指。   萧逸宸带着人去了城北,他上次给楚九霄买了玉的那家店,掌柜仍然对他印象深刻,长相贵气的公子买了玉要亲手做成簪子送人,想不让他有深刻印象都难。   “公子,来了啊?”   萧逸宸点头,他对身边的人说:“去跟着掌柜的看看吧,看有没有你兄长喜欢的东西。”   楚九霄点头,掌柜冲萧逸宸笑了笑,随后引着楚九霄看他店里各色的玉器。   “公子,”掌柜的指了指展柜里摆着的各种玉器,“这些都是近来新上的物件,公子看看,可有令兄喜欢的?”   楚九霄平日里不怎么关注这类东西,也不太清楚楚云鹤会喜欢哪种,只是萧逸宸带着他来了这里罢了。   楚九霄粗略的扫过去两眼,也没看出个大概来,且看的他有些眼花缭乱,他不由往萧逸宸那边看了一眼,见他弯着腰在看什么,就咽下了想要他过来看看的话。   掌柜的跟人精似的,他没能错过这黑衣公子看向那白衣公子的眼神,加上他一进门就注意到了,这公子发间别着的,是那日那白衣公子亲手打磨成的玉簪。   “公子啊,”掌柜的笑眯眯唤了一声,楚九霄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并未看他。   “你这发间的簪子啊,是那日那位公子在本店买的呢。”   楚九霄直起身,他望向了掌柜的。   掌柜的伸手指了指那边的萧逸宸,笑着说:“那位公子那日自己打磨的,在这后院,忙了大半日呢。“   闻言,楚九霄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他收回自己黏在萧逸宸身上的视线,心情甚好的对掌柜的说:“把你店里最贵的物件拿来,本公子买了。”   他出手这般豪爽,掌柜的忙不迭的点头,“好勒,好嘞,公子您稍等。”   掌柜的去了楼上,萧逸宸走到楚九霄跟前,方才掌柜的和楚九霄的对话他一字不落的听在耳朵里。   “出手这样阔绰啊?”   楚九霄没在意他说这个,随意应了一声,他心中的满足都快要溢出来了,从别人的口中听闻眼前这人亲手给他做了簪子,还是别有一番滋味的,尽管他已经得萧逸宸亲口承认了。   他正要说些什么,便听萧逸宸说道:“以后养不起你了怎么办?”   楚九霄闻言,认真思索了一番,他仰头看着萧逸宸,“那以后我养你好了,”他跟萧逸宸掰着手算自己这几年存下的银两,加上楚云鹤给了他太多,他根本无法用完,“我有很多银两的,你放心,不会养不起你。”   萧逸宸哭笑不得,本意只是打趣他一下,谁知这人当了真,一板一眼的跟他说以后要养他。   “跟你说着玩的。”   楚九霄却像是想跟他证明自己真的能养得起他,又跟他说起了自己在南楚的田产,以及有多少多少宅子。   萧逸宸好笑之余,又想着,看来楚云鹤对他是真的很上心,不至于让他在南楚的日子过得不舒心。   掌柜的也从楼上下来,楚九霄也停下来他的滔滔不绝,看都没看一眼,就让掌柜的包了起来,给他付了银两,拿着东西和萧逸宸走了。   眼见着天色渐暗,两人在路边摊一同吃了碗刚出锅的馄饨,之后又像来时的那样牵着手,慢悠悠的往回走。   时间仿拂都慢了下来,夏日的风偶尔吹拂,楚九霄眯了眯眼睛,若是这条路再长一点该多好啊,他用余光看着身旁的人,多想就跟他这样走一辈子啊。   一辈子陪在他身边……   楚九霄脑海中划过了些什么,然而太快了,他来不及捕捉,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萧逸宸弯唇,他突然回头,把偷看的楚九霄逮了个正着。楚九霄赶紧收回目光,咳了两声,直视着前方。   萧逸宸忍俊不禁,他不由道:“想看就看,光明正大的看,不用这样偷偷摸摸看。”   楚九霄脸颊发着烫,像是偷了腥的猫儿被逮到了,现在浑身炸毛,故作镇定。   “我知道我这张脸好看,没关系,以后就你能这样近距离的看。”   楚九霄脸更红了,和萧逸宸十指相扣的手掌中更是渗出了汗水,什么啊……   远处红墙绿瓦,隐在夜色中,萧逸宸停下脚步,楚九霄也跟着停了下来,脸上的红晕已经散去,萧逸宸没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笑着说:“好了,回去吧。”   楚九霄闷闷的点了点头,从他手里接过来给楚云鹤买的生辰礼物,“那我走了。”   萧逸宸点头,看着他一步三回头,就快要到城墙边上了,他又回过头跑了过来。   “忘了跟你说,我弟弟约我过几日出去玩,”萧逸宸挑眉,他看着楚九霄在夜色里亮如星子的眼睛,只听他说:“你能……陪我去吗?”   那日胡乱就应了楚潭溪,没想到后面还有钟孟泽也要一同前去,他已经答应了楚潭溪,就不好不去,想着萧逸宸应该也没什么事,就想让他陪着自己一同去。   萧逸宸想都没想,就如他所愿,应了下来,楚九霄瞬间笑了起来,他凑近,微微踮起脚尖,在萧逸宸侧脸上落下一吻。   一触即分,楚九霄唇角扬着,他眨了眨眼,“我走了。”   不待萧逸宸反应,他便抱着盒子跑了,身影随之消失在了墙后。   许久,萧逸宸才低下头笑了笑。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小可爱们,明天端午节快乐呀! 第98章 朋友   楚潭溪一大早的就来寻楚九霄, 等着他收拾妥当,两人一同出了宫,楚九霄才告诉楚潭溪, 自己有一个……朋友要来。   楚潭溪明显愣住了,半晌才问他谁啊。   这几年他可没见过除了钟孟泽, 还有谁能和他这兄长走得近一些, 就是钟孟泽,楚潭溪也知道他在楚九霄心里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朋友, 仅是相识罢了, 今日楚九霄却告诉他,有个朋友要来???   朋友啊,从楚九霄嘴里说出来,多新鲜一词!   楚九霄神情淡定,无视了他不可置信的目光, 只说是偶然认识的一朋友。具体怎么偶然认识的,他没说。   楚潭溪垂下眼睛噢了一声,不说也没什么,反正等会儿就能见到人了,他倒要擦亮眼睛好好看看,能让楚九霄称作是朋友的人, 该是何方神圣。   几人约着去泛舟游湖,这会儿天色尚早, 湖面上只有零星的船只。钟孟泽已经到了,正站在岸边等着他们, 一见两人来了,他笑着迎了过来,和两人打了招呼, 随后挥着手,对船夫说:“准备走吧。”   楚九霄却是出声拦住了他,钟孟泽疑惑的看了过来,楚九霄没理他,只对着船夫说:“再等会儿吧,还有一人要来。”   船夫点头,“好嘞。”   钟孟泽脸色瞬间变得不自然,还有一人?他看向楚潭溪,楚潭溪见楚九霄没有说话的意思,他便说:“朋友。”   钟孟泽第一反应便是楚潭溪的朋友,“你朋友?谁啊?我和你兄长认识吗?”   楚潭溪却是摇了摇头,下巴指向楚九霄的方向,“他朋友。”   钟孟泽的脸刷的变白了,心中掀起一阵惊涛骇浪来,楚九霄的朋友!!!   与他相识的这五年来,他可没见过楚九霄身边还有什么旁人,值得让他称作是朋友。   难不成是最近才新交的朋友?钟孟泽思索起来,可这段时日,自从之前他和自己去了一趟城外,就再也没有同自己一起出去过了,哪怕是自己下了朝,去找他,也被卓远以各种理由挡在了门外,是以细细算起来,从那日过后,他们竟是一面都没能再见。   楚九霄在这段时日里交了朋友,所以没时间再见他,也不是说不过去,可楚九霄一天到晚都待在宫里,他从哪里交什么朋友去?况且就他那个拒人千里之外,生人勿近的冷漠性子,他不信有人短短两月,就能破了楚九霄心里的防线,和他成为朋友。   许久,钟孟泽才压下了心中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问楚潭溪,“你知道他……朋友是谁吗?我们认识吗?”   钟孟泽决定先旁敲侧击一下,看是不是他们身边相熟的人。   楚潭溪摇头,他遗憾道:“我也不知道,他没给我说。”   钟孟泽噢了一声,不再言语,转而看向了站在一边,视线始终都不曾放在他身上的人,想了许久,他才下定决心,要亲自去问问本人。   只是他还没能迈开步子,就见着一直冷若冰霜的男人弯唇笑了。   那笑容太惹人眼,钟孟泽不可避免的陷了进去,他没能迈出那一步,楚九霄迎了过去。   钟孟泽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霎时间凉彻心扉,那笑容不是对自己的,而是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楚九霄身边,被他称作是朋友的人。   楚潭溪走了两步,见钟孟泽仍然站在原地,跟傻了似的,他不由催促道:“走啊,去看看,他朋友来了。”   钟孟泽终于回过神来,他抹了一把脸,勉强笑了笑,“对,去看看他朋友。”   看看究竟是什么人,短短两月,就从他身边抢走了楚九霄。   楚九霄远远的就看见了萧逸宸,那身白衣裳穿在他身上太过于出色,以至于在人群中,他一眼就看见了他。   初晨的太阳升起来时,耀眼的金光不吝啬的撒向人间,楚九霄突然就想起来一句,除却君身三尺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也就这个人了罢,楚九霄想着,迎了过去。   萧逸宸一边笑,一边走近了弹了下他的额头,说:“这么心急啊。”   楚九霄也看着他笑,“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没有,答应你了,怎么会不来。”两人边说着,边往岸边走去。   楚九霄见楚潭溪和钟孟泽也跟了过来,便跟萧逸宸介绍说:“对了,这是我……”   楚九霄没能说完,楚潭溪先是生生止住了步子,愣在原地看着跟他兄长说着话的人,待他向自己淡淡瞥过一眼时,他忽略了兄长说了什么,只盯着那张比玉还好看的脸,偶尔的午夜梦回时,他也还会见到这张脸。   “楚凌,怎么是你?”   钟孟泽也是瞬间沉了脸色,一脸不虞的盯着萧逸宸,他就知道这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竟然就是楚九霄的朋友么?   萧逸宸下意识的用余光瞥了瞥身旁的楚九霄,怕他误会什么,略有些心虚的样子,只是楚九霄面色沉静,像是不惊诧他被自己的弟弟称作是楚凌。   萧逸宸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他懒洋洋的说:“是啊。”   这骄纵张扬的少年,竟然是楚九霄的弟弟,想来这般肆意洒脱的性子,也大约只有宫里的人才能养出来。   楚九霄被打断了话,也不生气,暗自惊讶主子和楚潭溪竟然认识。   随后,他又恍惚想到,楚潭溪之前跟他说过些什么,从犄角旮旯里回忆起来,楚潭溪有次跟他说,买玉时被一个叫楚凌的人坑了。   他不由失笑,那时不知为何,他的心莫名被提了起来,只想着不是萧逸宸就好,听得楚潭溪说是楚凌,他松下一口气来。然而那时他还没恢复记忆,忘了楚凌就是主子在去武林大会时,碰到任鸣风和易玲珑时,瞎扯的名字。   如今,兜兜转转,又是相似的场景了。   楚潭溪挠着头,思来想去,干巴巴的说了一句你是我哥的……朋友啊。   朋友?萧逸宸侧过头看了一眼楚九霄,并未说什么。楚九霄不自在的咳了两声,他之前也是随口那么一说,他可不想和主子做朋友。   “这是我弟弟,楚潭溪,”楚九霄指了指楚九霄,企图转移视线,“那是丞相家的公子,”楚九霄抬了抬下巴,“钟孟泽。”   钟孟泽勉强笑着,隐去自己的敌意,对萧逸宸点头说:“幸会,楚公子。”   萧逸宸忽略了这人一直仿佛要把他戳出个窟窿来的视线,淡淡笑了笑,说:“幸会。”   “那行了,都上船吧,别在这站着了。”楚潭溪适时出了声,钟孟泽转身,率先上了船,楚潭溪紧随其后。   “走吧?”楚九霄见两人已经上了船,他偷偷伸手,捏了一下萧逸宸放在身侧的手。   萧逸宸低下头,掩去了眼中的若有所思,说:“走吧。”   萧逸宸和楚九霄一同进去,刚坐下来没一会儿,楚潭溪就凑到了两人跟前,一个劲的追问两人是如何认识的?   楚九霄在一旁倒茶的动作顿了顿,倒是萧逸宸,他的手随意搭在腿上,整个人懒散又随性,楚潭溪心中一动,和那时他突然靠近自己时的感觉一样。   萧逸宸微微抬眼,睨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钟孟泽,都快在意疯了,还要装作不在乎,他嗤笑一声,随意道:“夜里翻墙时,翻到你哥院子了。”   楚潭溪愣了半晌,这什么鬼啊……他撇了撇嘴,翻墙,还夜里。   “皇宫那么严的戒备,你也能翻进来,还就恰巧翻进我哥院子了?”   萧逸宸摊手,他看了一眼楚九霄,说:“是啊,就这么巧。”   楚潭溪:“……”   行吧,当他没问。   “然后你两就发展了深厚的友谊?”   楚潭溪还是忍不住,好奇。毕竟能和他兄长这样的做朋友不容易,还是夜里翻墙进去的,没被揍死就不错了。   “是啊。”萧逸宸点头,乐了。   能亲两下的深厚友谊。   楚九霄:“……”   楚潭溪再次无言以对,成吧,深厚友谊就友谊吧,说不定他兄长就喜欢和这种夜里翻墙进来的人做朋友。   别说,他也挺想的。   几人随意聊着,不多时,楚潭溪想要去外面钓鱼,正好之后就可以交给船上的人做来吃,他偷偷瞄了眼楚凌,想和他去,但他是兄长的朋友,略微思索了一下,决定曲线救国。   “哥,跟我出去钓鱼吗?”   楚九霄下意识的看了眼身旁坐着的萧逸宸,见他没说什么,才冲楚潭溪点了点头。   楚潭溪感到莫名,兄长看楚凌的那眼,他看得清楚,就是很好关系的朋友,也不至于自己弟弟叫他出去玩,要先看一眼对方,等他默认了,再应下来吧?   他们真的是朋友吗?楚潭溪疑惑了。   还没等楚潭溪说什么,钟孟泽也站起了身,说我也去。   这下几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萧逸宸身上,他懒散的笑了一声,目光在几人各色的神情上过了一个来回。   “去啊。”   钟孟泽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沉了下去,萧逸宸笑。   楚潭溪拿着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扒拉出来的鱼竿,固定好鱼钩,挂上了船上的仆人送来的鱼饵,静坐在了船尾,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   萧逸宸本就是出来看热闹的,他懒得动手,索性干站在了一旁,看着钟孟泽殷勤的拿了鱼竿,替楚九霄固定好鱼钩,再把杆子递了回去。   楚九霄接了过去,挂上了诱饵,钟孟泽在旁边看着他的动作,从萧逸宸的视线过去,他的脸上一直落着笑的。   好一个温文尔雅,文质彬彬的丞相公子。   萧逸宸别开眼,心里又开始泛起了他自己也不想承认的……酸意。   楚九霄回过身,他走到萧逸宸跟前,把鱼竿递了过去,“你要钓鱼吗?应该很有意思。”   萧逸宸没接,他不想要拿被钟孟泽触碰过的东西,况且,他本来也就不爱钓鱼,多没意思啊。   “不了,你钓吧,我在边上看你就行了。”   楚九霄略有些失望的哦了一声,主子不喜欢就不喜欢吧,等会钓鱼给他吃就好了。   楚九霄坐去了楚潭溪身边钓鱼,只剩下萧逸宸和钟孟泽在原地对立着。钟孟泽向楚九霄那边瞥去了一眼,见他神情专注,心思全在钓鱼上,全然没有往这边看的意思,才微微扬起下巴,冲萧逸宸挑衅的笑了笑。   他是南楚丞相的公子,是陪在楚九霄身边五年的人,这个只不过出现在楚九霄身边两月的人,拿什么和他争。   萧逸宸没搭理他挑衅的笑容,走到楚九霄身边,坐了下来。   钟孟泽的脸又黑了。   晚些时候,除了萧逸宸两手空空,其余人都满载而归,楚潭溪在旁边直笑他,说等会没他的鱼吃。   萧逸宸笑,刚要和小孩子掰扯掰扯,楚九霄便在他身旁说:“没关系,我钓的这些鱼,等会都给你吃。”   萧逸宸侧头看他跟献宝似的眼神,不由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在楚潭溪满脸的讶然中,挑眉说:“听见没?”   楚潭溪沉默,行吧,朋友就是了不起,比他这个弟弟受宠多了。不仅给鱼吃,还让他摸头,若是自己上手摸一下楚九霄的头……   楚潭溪打了一个寒颤,那他哥不把他踹个八米远就怪了。   几人说说笑笑的回了船里,钟孟泽落后一步,楚九霄对楚凌的回护他全看在眼里,袖中的手紧紧握着,要不是了解南楚皇室的情况,他几乎都要怀疑楚凌是不是他兄弟之类的,要不怎么就对一个朋友这么上心呢?   过些时候,全鱼宴上了桌,还有各色的小甜点,钟孟泽看了一眼楚凌,站在一边说:“九霄不太喜欢吃甜的,你们呢?若是都不喜欢,就撤下去吧。”   楚九霄瞬间冷了神色,楚潭溪皱着眉,钟孟泽今天怎么了,一直怪怪的,虽说兄长真的不喜欢食甜,但也不至于这样吧?   “别啊,楚凌喜欢呢?”楚潭溪向坐在对面的萧逸宸一挑眉,“是吧?”   萧逸宸啊了一声,他往后靠了靠,抬眼,虽说是仰视,但丝毫没有落在下风的意思,甚至是,压下钟孟泽一头。   “是啊,我就挺喜欢。”   谁还不知道个楚九霄的喜好了?就你跟他熟是吧?五年?很长么?   萧逸宸气的牙痒痒。   楚九霄捏住了他放在腿上的手,轻轻拍了下,萧逸宸这才舒心了些。   钟孟泽本就只是想在楚凌面前表现一下,好让他知道,自己有多了解楚九霄,但好像办坏了事,惹得楚九霄不高兴了,他颓然地坐下来,听着楚九霄挥退了仆人,说不用撤了。   说不上多好,也称不上是差的全鱼宴结束后,楚九霄闲船里闷得慌,想去外面待一会儿,钟孟泽见状起身说:“我陪你去吧。”   楚九霄摆手说:“不用了。”客气又疏离。   萧逸宸停下和楚潭溪的闲侃,他瞥了眼脸黑的跟锅底似的钟孟泽,笑着说:“钟公子陪潭溪说会儿话吧,我陪他去就行了。”   钟孟泽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楚九霄什么话都没说,就跟在楚凌身后出去了。   他袖中的手捏的死紧,盯着楚凌离开的背影看了许久。   楚潭溪也不恼萧逸宸扔下他和自家兄长出去了,兄长的朋友嘛,向着他也是应该,他笑眯眯的招呼钟孟泽坐下来,和他继续闲侃。   钟孟泽丝毫没听楚潭溪说了什么,他脑海中来来回回的,都是楚九霄对楚凌笑着的样子,以及他方才冷淡的拒绝自己,却跟着楚凌出去的背影。   他豁然起身,在楚潭溪你干嘛的目光中,他留下一句船里闷,我出去坐坐,便走了。   船内一下空了,只剩下楚潭溪一人,他神色嘲讽的看着那离去的身影半晌,才哂笑一声。   钟孟沉着脸,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到底是心有不甘,想找到楚九霄,亲口问问他,自己究竟哪里比不上这才出现在他身边两个月的人了?   他快步走着,也不知是要去哪里,气冲冲的拐过弯,却又快速退了回去,身子隐在了船后,慢慢发着抖,他眼睛充着血,手上青筋暴起。   方才那匆匆一眼,他只看到楚凌压着他心心念念许久的人,在亲。   作者有话要说:萧逸宸:我好气!!!   墨染踮着脚,吻上了萧的唇,无声的安抚着他   萧逸宸:我又好了^ ^ 第99章 是吧?墨染   待钟孟泽走了, 萧逸宸这才放开人,淡淡瞥了一眼方才钟孟泽隐身的地方,回过头来看被他禁锢在怀里的人。   嘴唇红肿了, 明显的被蹂躏狠了的样子。   萧逸宸低下头,指腹捻上了殷红的薄唇, 轻笑出声, “他走了。”   楚九霄胸腔起伏着,喘着气, 嗯了一声。   “桃花没了, 可惜么?”萧逸宸收回手,戏谑道。   楚九霄咬了下唇,方才指尖触碰的温度还在,“我没有桃花……”   “是么?”萧逸宸耐人寻味的笑了两声,随后就不再言语, 楚九霄还欲说些什么,他直起身,淡淡道:“先走吧,回去再说。”   楚九霄垂下眼,噢了一声。   两人一前一后的回了船内,见只有楚潭溪一人坐着, 萧逸宸略一挑眉,故作惊讶道:“只有你一人?钟公子呢?”   楚潭溪放下手中一直把玩着的茶杯, 随意道:“嫌船里闷得慌,出去了, 怎么?”楚潭溪的视线来回打量着两人,玩味道:“你们没遇见他么?”   萧逸宸还未出声,楚九霄便走近坐了下来, 说没有。   楚潭溪啊了一声,他状似可惜,“好吧。”   直到踏上返程,才得以见到钟孟泽的身影,青衫文雅,公子如玉,他歉意的笑了笑说:“此处景致不错,在外面待的久了,对不住诸位了。”   楚潭溪起身,招呼着他过来坐,说哪里用得着这般客气。钟孟泽顺着他的意,坐了下来,他斜对面便是楚九霄,自他进来,眼神没有一刻是放在自己身上的。   视线微错,坐在楚九霄身边的楚凌,微微冲他一笑,只是那笑容在钟孟泽看来,要多嘲讽有多嘲讽。   他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又被轻易挑了起来,为什么呢?他还是想不明白,这个人哪里比他好了?值得楚九霄高看他一眼?   这个不过与楚九霄相处两月的楚凌,做了他想做,却一直没能做成的事情。   他终究是不甘心啊。   ……   下了船,再次踏上岸边时,已是黄昏时候,余晖自天际间倾泻而下,湖水相接,半隐半红。   钟孟泽与三人道了别,先行离去,若是以往,他总要陪着楚九霄一同回去的,和他一起走到宫门处,不会放弃这来之不易与他同行的时候,尽管两人几乎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就算是好不容易出来一同游玩,身边也总是有楚潭溪的存在。   但今日,他实在没有心思再去看楚凌与楚九霄并行的画面了,他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嫉妒疯了。   三人一同往回走,越是接近宫门处,楚九霄就越是不舍,因着楚潭溪在一旁,萧逸宸不能和他一同光明正大的去他院里,他怕自己先回去了,等一会儿萧逸宸并不来寻他。   他刻意放缓了步子,待楚潭溪快了几步,他往萧逸宸身边凑了凑,小声问他,“你等会还来吗?”   萧逸宸捏了一下楚九霄放在身侧的手,眼见着楚潭溪步子慢了下来,在楚九霄紧张兮兮的神色中,他无声道:“来。”   楚九霄弯唇,两人的手分开,楚潭溪停下步子,转过身。   “你两怎么走这么慢啊?”   少年桀骜的眉宇间,些许不满之色。   “没什么。”楚九霄看了一眼萧逸宸,两人随后追上了楚潭溪,和他并行着。   直到宫门口,萧逸宸停了下来,他说:“去吧。”   楚九霄点点头,“你也早些回去吧,今天辛苦你了。”   萧逸宸笑,“陪你不辛苦啊。”   楚九霄不自觉的偏了下头,许久才听见他故作镇定的嗯了一声。   楚潭溪:“……”   当他不存在是吧。   “好了,进去吧。”   楚九霄这才和楚潭溪一同进了宫门,萧逸宸转身走了,打算一会儿再翻墙进去。   没了萧逸宸,楚九霄和楚潭溪两人一时间倒也安静了下来,宫道上时不时有宫女太监经过,向两人行礼,楚潭溪没什么反应,板着脸在思索着什么,楚九霄侧过头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但也没说什么。   须臾,楚潭溪才仿佛回过神来,他骤然出声,“你喜欢他?”   楚九霄被说中了心事,他停下脚步,两人面对面站着,心照不宣的知晓,这个他,是谁。   楚九霄的身后,是将要黑沉的天色,朱红的宫门隐在夜色中,但也难掩其巍峨的气势。楚潭溪眯起了眼睛,企图看出些什么,但始终无法看清他那与之夜色相比,也不逞多让的黑眸里究竟是个什么情绪。   “是啊。”   楚九霄大大方方的承认了,他喜欢萧逸宸,喜欢他的主子,很多年了。   失忆前喜欢,失忆后还喜欢。   他这般大方承认,倒让楚潭溪噎了一下,他以为楚九霄不承认呢,毕竟这几年,他实在没见过他这兄长对什么人上过心,更别提什么朋友了。   今日突然来这么一个朋友,他便直觉不对劲,一天相处下来,他只觉得两人之间有猫腻,方才也只是试探一下他这兄长,没想到是真的。   他难得疑惑了,喜欢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么?楚九霄今日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不自觉的对楚凌展现出来的亲近,两人之间仿佛有独属于他们的氛围,旁人根本插不进去的感觉……   楚潭溪想了许久,也没有什么眉目,他烦躁的捏了捏眉心,再睁开眼睛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而他对面也早已没了楚九霄的身影。   楚潭溪撇了撇嘴,真是的,又扔下他一个人跑了。   楚九霄回了自己院里,卓远还在等着他,楚九霄挥着手,打发他去歇息,自己一人回了主殿,简单的梳洗了一番,便坐在桌前等着说要来的人。   没一会儿,传来窗户轻微的开合声,让楚九霄一下子站了起来,他看着萧逸宸一步步走近,笑了笑。   “累么?”萧逸宸在他身边坐下问。   楚九霄摇头,他把自己靠了过去,在萧逸宸怀里寻了个舒适的位置,闭上了眼睛,说:“刚回来时,楚潭溪问我是不是喜欢你。”   萧逸宸揽着人的腰身,他低下头,唇蹭过楚九霄还未干的墨发,“你怎么说的?”   楚九霄扬着唇,“当然是实话实说啊。”   “噢?”萧逸宸尾调上扬着,黑眸幽深,宛若化不开的愁雾,“我想再听你说一次。”   楚九霄从他怀里直起身子,定定的看着萧逸宸。   “嗯?”萧逸宸的手抚上了楚九霄的脸庞,楚九霄歪了歪头,蹭了蹭萧逸宸的掌心。   “我喜欢你。”   哪怕是失去记忆,也一直喜欢。   “也只喜欢你,”楚九霄凑近了些,他亲了亲萧逸宸的唇角,“我和钟孟泽没有一点点关系,所以,别生气了,好不好?”   萧逸宸哑然失笑,眼前这个人真的是越来越会吸引他了,没了冷硬的外表,余下软软的,只有他能瞧见的内里,来让吃味的自己,原谅并没有做错什么的他。   “与你同去临安城外的,也是他?”萧逸宸想起来萧以安所说的,墨染身边跟着个男人,要他多上点心。   楚九霄迷茫了一下,才想起来他那时因着些莫名的感觉,想要去临安城外瞅一瞅,恰巧钟孟泽邀约他一同去,他就去了。   现在想来,那时莫名的感觉,也并非没有缘由,成王萧以安和那个一同和主子前去武林大会时,带回来的孩子赵庭铮。   这些来自大梁的人,他或多或少的都接触过,会让他想到萧逸宸,只是那会儿没记起来罢了,因此赵庭铮唤自己墨染时,他只觉得奇怪,而后来萧逸宸与他说起从前,说他叫墨染时,他第一次对这个名字有了触动。   墨染两个字从萧逸宸口中说出来,仿佛这些年的所有,都蕴在了这俩个字里。   “所以,觉得是因为我,才会想要去城外,钟孟泽只是顺带?”   楚九霄赶忙点头,“是啊,要不是这样,我根本不会答应和他一同前去的。”   “这样啊……”萧逸宸勾着唇笑了笑,“赵庭铮是不是变化挺大的?长高了不少。”   楚九霄点头,是啊,比从前的身量高了不少,那时刚从南楚回去大梁时,才长到他哪里啊,现在已经差不了多少了。   萧逸宸唇边的笑意更甚。   楚九霄瞧在眼里,心中一震,直觉不太好的样子,等等,他方才应了什么?赵庭铮变化大?   ???   噢,完蛋,露馅了。   楚九霄徒劳地想往后退开一些,却被萧逸宸按着腰身,又凑近了些。   “赵庭铮是不是变化挺大的?嗯?比在牧野时,长高了许多,是不是啊?”   楚九霄嘴唇微张,眼神闪躲着,终究是没能躲过去,萧逸宸伸手捏着他的下颚,他无处可躲。   “楚潭溪叫我楚凌时,你却一点也不感到震惊,也不曾生气和质问我,你就不怕萧逸宸是骗你的?而楚凌才是我本名么?”   楚九霄垂下眼睛,无言以对。   “我记得我没告诉过楚九霄,我曾经随口瞎扯了一个名字,叫做楚凌吧?而你像是早就知道了呢,而知道萧逸宸就是楚凌的,也就只有任鸣风,易玲珑和墨染。”   “是吧?”   “墨染。”   作者有话要说:露馅了呀 hhhhhh   要跟小可爱们说一下,我下周要开始期末考试了,所以未来几天都没时间更新了,抱歉呀,等考完试回来继续更,7月3号哦 QAQ 第100章 胆挺肥   楚九霄, 不,应该说是墨染,垂着眼睛, 静静听着萧逸宸一点一点的揭穿他拙劣的欺骗。   下午时候,他只顾着想那时的场景和那年在临华殿时, 多么相似, 却忘了,自己太过于坦然自若的神情, 本就不该, 主子没有告诉过楚九霄,楚凌就是他,在楚潭溪说他是楚凌的时候,他应该惊讶,应该生气, 应该质问主子,唯独不该是那样的无动于衷,仿佛早就知晓。   “主子……”   墨染终于抬起眼睛,只是这一声主子,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是跨过了五年的光阴, 一千多个日日夜夜。   他忘记了,因此不用承受这些离别的相思, 可主子记着……   墨染的心脏抽紧了,他白着脸色, 想要往地上跪去,可下颚处的手一直在,他不敢挣脱, 也不不敢有旁的动作,他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萧逸宸的神色一点一点的温柔下来。   在他尚未反应过来之际,他被萧逸宸紧紧的拥在了怀里,背后拥着他的手铁箍一样,紧的他生疼。   可他像感受不到一样,同样的,用力回抱了过去。   “主子……”   他又唤了一遍,声音不再颤抖,坚定而有力,萧逸宸的头埋在他的肩上,许久,他才听到一声气息不稳的嗯。   萧逸宸放开了人,那些心潮起伏过去,他才得以喘过一口气,他从来都没想过,这一声跨越五年时光的主子,恍若惊涛骇浪,瞬间席卷淹没了他。   像是小时候掉进湖里的时候,蔓延而上的窒息感,眩晕,疼痛……   “什么时候想起来的?”浪潮退却,余下□□裸的……欣喜。   无论如何,这个人,总算是想了起来。   墨染坐立不安,又想要往地上跪去,但被萧逸宸拉住了,他凑近了,眼睛沉沉的,像化不开的浓雾一般,蛊惑着墨染本就不坚定的心神。   “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墨染楞楞的,许久,才听见他轻声说:“就是有人要刺杀楚云鹤那天,属下顺手挡了一下。”   “然后呢?”   路九查回来的消息,并不是很明确,隐隐约约的,还跟上一辈扯上了关系。   “然后属下在闪躲时,磕在了石桌上,阴差阳错的想起了许多,”墨染带着些许茫然,他说:“但是还有一些没有想起来。”   “主子说,我们两情相悦。”   萧逸宸点头,是啊,他们互通了心意,以后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只是后面出了事,他们不得以分开五年。   “可是,属下记忆里并没有这些。”   萧逸宸微微皱起了眉。   “您为主,属下为仆,我们携手走过许多年,可是属下能感觉的到,属下对您,不仅仅是忠心,还有旁的……”   或许是因为有着楚九霄的一部分,他比从前主动了许多,也更能袒露自己的心迹。   “所以,属下之前想着,等全部恢复了记忆,就告诉您,”他眨了眨眼睛,“江昱锦也说了,很快的。”   “属下便自作主张的瞒着您了。”   “但是,您可不可以,不要生属下的气啊?”他说着,把自己贴了过去,两人挨得极近,几乎没有了距离。墨染侧过头,在他的侧脸上亲了一下。   萧逸宸这几日已经习惯了他这样的亲近,若是以前,他可能真的就满足于此,可现在,这样的墨染软着声音说,不要再生气了,他本就没有多生气,除了有点吃味他和钟孟泽那么点压根都算不上什么的相处,现在,通通散了个干净。   况且墨染还恢复了大半记忆,尽管还有一些没有想起来,可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退一步来说,现在的楚九霄,和从前的墨染一样,一心一意的喜欢着他。   所以,没必要太纠结一些,而且,他现在的全部心思并不在于此,墨染那又黑又纯的,潋滟着水光的眼睛里,全是他的模样。   他并不想和墨染只有这些,只有这简单的亲吻,他还想要更多。   “只亲一下么?”萧逸宸勾唇,放在墨染腰后的手用力,让他完全的贴向了自己。   墨染慌了一下,主子的眼神,和那晚没什么区别,甚至,更甚一些,那里满是欲望的火苗,灼热,肆意。   墨染垂下眼睛,他浑身颤栗,受不了似的轻声打着商量,“那,再亲一下好不好?”   萧逸宸顿时笑出了声,他一手抚摸着墨染的脖颈,侧过头,在他耳边沉着声音说:“可我想要更多,可以吗?”   墨染缩了一下脖子,耳朵边沉着的呼吸声,热气,让他的心乱跳了起来,一下,又一下。   主子想要更多……   萧逸宸的唇吻过了他的耳垂,甚至是用齿尖轻轻咬了一下,墨染瞬间拐着调子,哼了一声,萧逸宸笑了两声,唇接着往下,顺着墨染的下颚线,就这么一路吻了下去。   墨染是当真受不住了,扬起了脖颈,纤长白净的脖颈就这么全部展现在了萧逸宸眼前。   他的唇来到了墨染的喉结处,柔软的唇贴上了喉结,墨染的喉结上下动了动,想往后躲,然而身后的手按着他,并不让他逃离。   “想吗?”萧逸宸终于抬头,他语调慵懒的问道。   墨染这才得以喘息,他的脸庞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红,良久,才听得他声音小小的嗯了一声。   萧逸宸弯唇,他一手揽墨染的腰,一手从他的腿弯穿过去,一用力,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墨染顾不得惊呼,下意识的伸手揽着萧逸宸的脖颈,最初的惊讶过后,瞄了两眼萧逸宸后,他把自己的头,慢慢靠在了萧逸宸颈侧。   萧逸宸把人放在床上,欺身压了上去,他双手撑在墨染的头两侧,低低的笑了,随后一手往下,轻而易举的抽开了墨染的腰带。   衣裳四散开来。   墨染闭上了眼睛,萧逸宸正要继续下去,奈何一行人已经进了这院子,在向主殿靠近着。   萧逸宸咬了咬牙,真是,什么时候来不好,偏这时候来。   他带着浑身的火气,从墨染身上起来。   墨染睁开眼睛,这时候来寻他的,只有一人罢了。欲望渐渐散去,黑眸清明,他坐起身,拉上了自己的衣裳,系好了腰带。   他伸手抱住了萧逸宸,“主子,下次……”   萧逸宸深深呼出一口气,强行压下了欲火,他揉了一把墨染的头发,“……好。”   墨染不舍的放开人,眼睁睁的看着萧逸宸走到窗前,动作利落的翻了出去,窗子合上的一瞬间,楚云鹤推门走了进来。   ……   楚云鹤生辰那日,南楚皇宫极为热闹,重臣携着家眷,悉数到场,楚云鹤这么多年,身边一直没个贴心的人,因此登基了,后宫也一直空置着,到了他生辰,也就只有楚九霄和楚潭溪陪着了。   楚九霄把他和萧逸宸一同出去买的生辰礼物送了出去,楚云鹤很是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楚九霄摇头说没什么,喜欢就好。   丝竹声悦耳,舞娘身材曼妙,然而楚九霄除了偶尔动一动筷子外,基本都在支着头发呆。   主子应该等很久了,他昨日告诉主子说今日楚云鹤生辰,可能要很晚,不过主子摆手说没什么,他等一会儿就好。   墨染点头,最后跟萧逸宸保证说他看情况,尽量早早回来。   萧逸宸笑,说让尽情参加宴会就是,不用早早溜回来。   墨染现在正想着要如何提前溜,往年他可是一直陪着楚云鹤,直到两人都喝的酩酊大醉,今日却不行了,他有更重要的人在等他。   他看楚云鹤正和陆将军说着话,应该也顾不上自己,他便要溜,只是还没起身,钟孟泽却是直直朝他过来了。   墨染坐在原处,没有动。   自从那日泛舟回来之后,他和钟孟泽,便一直没有见过面了,现在粗略的一眼过去,他依旧和往常一样,是那温润的丞相公子。   钟孟泽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站定,说有些日子没见了。   墨染点头,他站了起来,瞬间就比钟孟泽高了些许,一贯的面无表情,气场甚强。   钟孟泽无法避免的,被这样的墨染给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他在心中叹息,这样一个俊美又冷漠的人,怎么就愿意让楚凌那种人压着亲呢。   他与楚九霄相识五年,这五年里,没能得楚九霄对他高看一眼,却愿意让一个相识不过短短两月的人,肆意妄为着。   多可惜啊,这么冷艳的人儿……   钟孟泽淡笑着,跟那三月的春风似的,“喝杯酒吧。”   楚九霄皱了皱眉,直觉钟孟泽今日不太对劲,并未接过他手中的酒杯。   钟孟泽见状,哂笑一声,“不至于吧?因着你那朋友,”他特意咬重了朋友两个字,“连我的酒都不愿喝了。”   楚九霄抬眸,不悦的盯着他看了半晌,才拿过酒杯,仰头一口喝了下去。   钟孟泽了然的一笑,他若是同楚九霄装可怜,他八成不会喝,因为他知道这个人心有多硬,根本不吃那一套软的,若是像现在这样,刺他两句,而且,还提到了他在意的那朋友,他八成就会喝了。钟孟泽拿了楚九霄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酒,随后也如楚九霄那般,仰头痛快的喝了。   他亮了亮空的酒杯,楚九霄却并不在意,他看了眼高座之上的楚云鹤依旧和陆将军聊着,他便转身走了。   钟孟泽并未出声挽留,只目送着他离开,目光渐渐沉了起来,哪里还有先前那霁月光风的模样。   许久,他见并没有人注意这一边,放下手中的酒杯,身影随之融入在了夜色中。   墨染快步往自己院里走着,然而越走却越是无力,自身体深处,缓缓升腾起的热度,快要融化了他。   他的眉皱成了一个川字,暗骂一声,果然,钟孟泽没安什么好心,给他下药,还是那种……下流至极的药。   他徒劳的运起内力,想要抵御一二,然而却绝望的发现,这药劲霸道的很,他这样内力的人,都扛不住。   腰侧环上一双手,混乱的喘息中,并不是他熟悉的气息,他厌恶至极,挥手挣开那双手,然而,下一刻又贴了上来。   “九霄……”   墨染浑身燥热,额上渗着细细的汗水,他腿软的几乎站不住,想要废了放在他腰上的那只手,还不待他动手,天旋地转间,他落入了一个怀抱。   令他心安的气息铺天盖地的袭来。   他放下了一切防备,主动把自己送进了他熟悉的怀抱,嘟囔着,唤了一声主子。   钟孟泽楞楞的,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怀里的人就落入了他人的怀抱,他嫉妒的快要发疯。然而在萧逸宸极具压迫感的视线下,他眼睁睁的看着楚九霄没有丝毫挣扎,乖乖的被楚凌拦腰抱走了。   他站在原地,冷汗渐生,今日本就是破釜沉舟,这下,便是……完了。   他没能再多想下去,背后一阵风声,他闷哼一声,尖锐的剧痛袭来,他眼底一黑,失了意识,歪着身子倒在了地上。   路九拍了拍手,随意扔了方才路上捡来的木棒,咧嘴不屑的笑了笑,跟主子抢人,胆肥的他。   作者有话要说:久等了呀 第101章 阿宸   萧逸宸将轻功运到了极致, 白色的身影几乎成了一道残影,在黑夜里甚是明显。他的心里燃着一把火,烧的他快要失了理智, 然而眼 中却是沉黑一片,比这黑夜也不逞多让。   他没能料到钟孟泽竟然是起了这样的心思, 胆子大到在楚云鹤的生辰上下手, 是拿他整个钟家来做赌注么?若是他今夜没能寻过来,怀里这个人……   萧逸宸摇头, 真是不自量力。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可惜了,钟公子就只有那张脸能看得下去了……   萧逸宸抱着人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他垂下眼睛,怀里的人埋首在他的肩窝,从他的角度看过去, 只能看到墨染半边绯红的脸,以及微张的薄唇,发着诱人的……喘息声。   这样招人喜欢的么?   萧逸宸神色晦暗不已,眼见着那座越来越熟悉的宫殿近了,他越上墙头,随后轻飘飘的落下, 没发出一点声响,卓远已经睡下了, 他快步进了正殿。这是他头一次走正门,就是没想到是在墨染被下药的情况下。   正殿寂静, 透过窗户的银白光华静静流淌着,墨染的呻/吟声刹那间被放大了数倍,在药效的充分作用下, 彻底失了清明,犹如一头发了情的野兽,他动手扯着自己的衣裳,只想要凉快些。   萧逸宸眸色沉的厉害,他大踏步走到床前,把人放了下去,短短的几步路而已,他走得浑身都是汗。   墨染失了清凉的来源,不由睁了睁迷茫的双眼,眼前模模糊糊的一片,他难受的闷哼了一声,身子随意扭动着,蹭着床铺,想要更贴近带给他凉意的地方。   墨染的小脸埋在枕头里,无法控制的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的泄出口,身上难受的厉害,他扯着自己的衣裳,只是没有什么章法,越扯越乱罢了,腰带也被他胡乱动作之下搞成了死结,反而是脱不掉了。   “唔……”   他难受的咬着唇,指尖都泛着红,急切的想要寻找什么,却突然被人按住了手腕,扣在了头顶。   “主子……”   萧逸宸愣了一下,随后笑了起来,窸窣的吻落了下来,顺着腰窝往下,停在了腰侧的月牙痕迹处。   淡青色的月牙,此刻也晕染着一层红,随着主人的动作,而轻微晃着,恍若水中月,不真实到梦幻,脆弱的仿佛一碰啊,便碎了。   墨染的头脑昏昏沉沉的,一切都飘忽不定,只有一处是实的。   浮萍飘浮在水面上,生来无根,漂泊不定……   恍惚间,平静的水面上忽然起了风浪,浮萍本就无所依靠,只能随着一波又一波的风浪漂浮着,最后任凭滔天的巨浪渐渐淹没了他。   萧逸宸低低的笑了两声,声音沙哑又性感,不可抑制的回响在墨染耳边。   墨染还没从极致的感觉中回过神,但药性褪去了几分,他终于清明了些,是以很清晰的听清了萧逸宸说了什么,只是这话让他羞愧不已,不由唰地闭上了眼睛,睫毛轻轻颤动着,跟被困的小蝴蝶似的。   “睁眼。”   墨染依言睁开眼睛,小心翼翼的看着处在他上方的萧逸宸,衣冠楚楚不说,甚至连面上的表情也没怎么变过。   墨染羞愧极了,偏过头去,眼睛没有焦点的看着一处,他也没有办法,手紧握成拳,下一刻想到了什么,又缓缓松了拳头。   萧逸宸大约是明白他在想什么,轻轻笑出了声,伸手掰过他的脸,让他直视着自己。纯黑的双眸,带着些不自知的媚意,清晰的倒映着萧逸宸的身影。   萧逸宸爱极了他的这幅模样,懵懂又充满了青涩,一朵已然绽开了的,艳丽无比的花,发着诱人的清香,正等着人去采摘。   墨染闷哼出了声,他瞪大了眼睛,立刻咬紧了牙关,不再让自己叫出声。   之前没了意识,现在药效过了些,总不能继续叫得那般……浪。   萧逸宸低下头,清凉的墨发垂在了墨染的颈侧,墨染忍着痒意,听着耳边酥酥麻麻的声音,他的脸大约是红透了。   萧逸宸心情愉悦的笑了笑,他撑起了身,双手撑在墨染的头两侧,黑眸眨也不眨的看着墨染,他的眼中蓄满了水光,想要闭上眼睛,可又不敢,两人的视线就这么不可避免的相接着。   墨染平日里的冷厉全然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又软又撩人的模样,萧逸宸心中的火都朝着一处去了,他远不是面上表现出的那般沉静,只是一直在忍着,从他抱着墨染开始,就是如此。他松开了一直钳制着墨染的手,锦白的衣裳落了下来,墨染楞楞的看着他的身体,挂在眼睫上的泪珠要落不落,头顶上的手依旧交叠的放着,哪怕是没了萧逸宸的钳制。   下一瞬墨染羞愧的闭上了眼睛,但随即又想到主子不让他闭眼,无可奈何,又睁开眼睛,眼睁睁的看着萧逸宸俯下身,在他耳边低语。   墨染咬着唇,侧过头,在萧逸宸侧脸上亲了一下,眼中满是哀求的意思。   萧逸宸笑,闲着的手再次抚了上来。   从未有人到访过的荒原一经风吹,野火便起了,旺盛且肆意。   墨染险些要落下泪来。   他嘴唇嗫嚅着,低低说了什么。   终于等到这一句,萧逸宸心满意足,不再墨迹,他收了手,终于肯熄灭那团快要烧的墨染发疯的野火。   他弯下腰,亲了亲墨染失了神的眼睛,墨染的睫毛不住的颤动着,一下又一下,弄的萧逸宸心里痒痒的……   “乖,我们去洗一洗啊。”   萧逸宸打横抱起了人,往温泉走去,墨染全身无力的靠在他怀里,许久才回过神,哑着嗓子唤了一声主子。   萧逸宸应了一声,他抱着墨染下了池水,让墨染面对着自己,胯坐在自己腿上。   “唤一声别的来听听。”   墨染动作迟缓的躲了躲,又被萧逸宸按了回来,他恍惚想着,几年前,他们刚刚住在一起时,主子也是这般逗他,要他喊什么萧哥哥,宸哥哥……   萧逸宸往上动了动,墨染垂下潋滟着水光的眼睛,把头埋在了萧逸宸肩窝,半晌,传来一声闷闷的阿宸。   萧逸宸心里酸涩的紧,“再唤一声。”   “……阿宸。”   温热的气息,软软的声音,等了许久才等来这一声阿宸,萧逸宸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许久,他才平复下来低低应了一声。   盛夏的窗外偶有蝉鸣,伴着隐隐约约令人耳红面赤的声音,夜呐,还长着……   而另一边,楚云鹤的生辰尚在继续着,楚潭溪近来心情不得劲,自那日亲耳听见楚九霄承认喜欢楚凌后,他的心情就不怎么好了,这种感情很陌生,他不由心情烦躁。   思来想去,他也没能有个头绪,他直觉,好像是有那么点喜欢……楚凌,但他凭着良心说,并没有楚九霄那般深刻。   几年了,心中仍然记挂着一人。   他自问做不到。   他的喜欢来得快,去的也快,一阵风就能吹散了去,可能会留下点什么痕迹,但总归不会影响什么。   他今日见到楚九霄后,和他一如既往的打过了招呼,下意识的就想问问楚凌,但随后一想,算了。   他坐在皇子的席位,漫不经心的听着乐声,喝着酒,一个没注意,就喝多了。   他放下酒杯,醉眼朦胧的环视着全场,皇兄身边依旧是陆将军,他视线错开,看向了身边,原本是楚九霄的位子处,空无一人。   桌上静静的放着已经空了的酒杯。   楚潭溪支着头,撇了撇嘴,今年怎么回事,有了喜欢的人,便提前离开了么?往年都是他们三人一起,大臣散了,他们还要再坐在一起喝喝酒的。   果然,都是些重色忘弟的人。   楚潭溪动作缓慢的又看了眼龙椅之上,又看了眼旁边的空位,只觉得自己格格不入,是个孤家寡人。   他所幸起了身,身子摇摇晃晃的往外走,罢了罢了,还是回府去睡吧。   月儿弯弯,银白的光辉肆意倾洒,宫廷的喧闹声慢慢的远离了…… 第102章 你值得   翌日, 天际微露鱼肚白,自远方,晨光渐渐破晓。   墨染眼皮动了动, 慢慢醒了过来,还不待他有所反应, 浑身仿佛散了架一样的疼痛袭来, 墨染皱着眉哼了一声。   萧逸宸瞬间就清醒了,他低下头看着躺在臂弯里的人, 昨夜里两人的疯狂在脑海中闪过, 他弯了弯唇,温柔又缱绻。   “醒了?”   墨染微微仰着头,拧着的眉慢慢舒展开来,他嗯了一声。   身后不可言说的疼痛一阵又一阵,无比清晰的告诉他一个事实, 昨夜过后,他彻彻底底的属于了这个人,从身到心都完完整整的属于,尽管是在他被人下药这么个情况下。   “再睡会儿吧。”萧逸宸揉了揉墨染的头发,昨夜没忍住,将人折腾了个狠。   墨染没应他, 又往萧逸宸跟前凑了凑,脸贴在了萧逸宸赤/裸着的胸膛前。   “主子还生气吗?”许久, 他闷闷的声音传进了萧逸宸的耳朵。   生气么?生气。   若是他昨晚没有一时兴起,想要去接他回来, 恰巧在途中碰到了意图不轨的钟孟泽,他无法想象这之后会是个什么场面。   萧逸宸掰着人的肩膀,让他远离了些, 刻意板着脸说:“钟孟泽怎么回事?”   墨染垂下眼睛,一脸的懊恼,“属下大意了,喝了他递的酒,就……”   墨染说完,便屏着呼吸,等待着这人说些什么或者会做些什么,然而半晌过去了,萧逸宸未发一语,墨染不由得慌了,他抬起眼睛。   萧逸宸在他额头上不轻不重的弹了一下,“现在慌了?”   说完,他不待墨染有所反应,翻身压了上来,双手撑在了墨染头两侧,眼神阴恻恻的,看着是怪不怀好意的。   墨染乖顺着,任由他压着自己,俯下身在自己耳边咬牙切齿道:“以后离这种人远些,不许给他们一丝一毫的眼神。”   萧逸宸说着,仍觉不解气,复在墨染耳垂咬了两下,可怜那小东西,昨夜的印子还在,今日又添上了两道红痕。   “听见没?”   笑意自眼中荡漾开来,墨染忽略了耳垂上湿润的痛感,说:“听见了。”   “属下从来都只看您一人。”   萧逸宸抬头,只看见身下的人勾起一个又纯又媚的笑来。   “属下只喜欢您一人,不管是墨染,还是楚九霄,不管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   萧逸宸心间顿时被填的满满的,因为这个人。   他的手指描绘着身下人清晰的轮廓,“都想起来了?”   墨染小心翼翼的点头。   全记起来了。   他曾于夕阳倾洒而下的时候,跟主子坦露心迹,说心悦他。他曾乱吃飞醋,但主子说这是他的权利,他也曾在深夜中梦魇,却也由主子安抚着,说仅是个梦罢了。   然而不是梦。这那一次也没有人能从深渊中拉他一把,告诉他,这仅是个梦。   他坠下崖,捡了一条命回来,却也是前尘尽忘。   可主子还是拉了他一把,五年后,他们重逢在南楚。   他再一次喜欢上主子。   不论是墨染,还是楚九霄,无关身份,他只忠心于他,也只喜欢他。   萧逸宸低下头,吻上了近在咫尺的艳红薄唇。墨染闭上了眼睛,睫毛轻颤着。   一吻过后,萧逸宸终于舍得放过被自己弄得红肿起来的唇。   他笑了笑,指腹抹掉了墨染唇边的水色,“还叫主子吗?换个别的来听听。”   墨染迷茫了一瞬,不叫主子叫什么呢。   萧逸宸挑眉,“昨夜不是唤阿宸唤的挺顺口,今日就不行了?”   墨染脸腾地就红了,昨夜确实在温泉里时,不知怎么的,因为那药?或者是被情欲冲昏了头脑,他唤了主子阿宸。   若是在清醒状态下,就比如现在,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再唤一次的。   “再唤一次听听嘛,”萧逸宸的手又开始了不安分,这具劲瘦的身体上,到处都是他昨夜留下的痕迹。   “呜……”墨染禁不起撩拨,很快咬着唇,不让自己叫出声。   萧逸宸横过一眼,“再咬一下我看看?”   墨染瞬间松开牙齿,不敢再咬着,偶尔泄出口的,上扬着尾调的声音让萧逸宸又忍不住了。他不由的暗笑自己,真是跟十来岁一样。   萧逸宸也没再让他唤自己一声阿宸来听听,他又欺身压了上去,墨染闭上了眼睛,胸腔处一下接着一下的跳动着……   等两人起床收拾好时,已过了晌午,卓远在门外等的焦急,可也不敢私自进来,往常殿下总是起的很早,今儿都这个时候了,还在睡着,就算是昨夜陛下生辰,喝多了酒,现在也该起了吧?   他正徘徊着,门却被哗的一声打开了,卓远瞬间抬头,惊喜的看了过去,然而下一瞬,笑容僵在了脸上,他整个人跟见了鬼似的,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明显惊吓过了度。   他家殿下房里走出个他不认识的男人来???   萧逸宸勾唇,墨染身边这小太监跟墨染一样,都是个呆的。   没待卓远发问,墨染也跟着走了出来,看见他跟没事人一样,只说杵在这干吗呢?还不赶紧去传膳。   噢。   卓远点头,赶忙跑去吩咐。   萧逸宸光明正大的在墨染这里用了早膳,便说要离开了,走之前,他告诉墨染说钟孟泽在他手上。   墨染眉宇间都染上了一层戾色,算计到他头上来了,当他脾气好是吧?   “主子,等属下一会儿,属下去找一下楚云鹤,之后去钟孟泽那里。”   萧逸宸抱着手臂,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怎么?还要可怜一下你那桃花?”   墨染磨了磨后槽牙,说:“属下去折了他。”   萧逸宸低下头笑了。   ……   墨染去找楚云鹤时,楚云鹤仿佛早就知道他会来,一直便等着他。   墨染走近了,在他对面站定,许久,才唤了一声皇兄。   楚云鹤淡淡笑着,他应了一声,传完膳后,他挥退了一旁的太监宫女,“坐。”   墨染坐了下来,楚云鹤倾身,替他满上了一杯酒,指了指满桌的佳肴,“这些都是你这几年喜欢吃的,多吃点。”   墨染没说他方才吃过了,默然地拿筷起子,随意夹了离得近的菜,随后弯了弯眼睛说:“真好,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吃。”   “喜欢就好。”楚云鹤从头到尾都没有动过筷子,只是看着墨染在吃,时不时的陪他说两句话。   这样的场景过往的几年里,时常会有,不论多忙,楚云鹤总是会腾出时间来,陪这个好不容易找到了的弟弟说说话,吃吃饭。   虽然两人都不是话多之人,但血缘总归摆在那里,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没法变的。   他们之间缺少了十多年,楚云鹤身为兄长,也总是想尽量多弥补这个弟弟一些,从前他觉得往后的日子还长,这之后的几十年足够弥补他们前半生缺少的那十几年。   可是啊,弟弟长大了,总要离开的。   “平日里多照顾好自己,别总是仗着自己内力好,就不当回事。”   楚云鹤絮絮叨叨着,细细的叮嘱着墨染,“不论做什么,别委屈着自个,万事你还有这个兄长呢。”   墨染动作缓慢的放下了筷子,皇兄这是知道了啊。   哪怕今日他和主子谁都没提,往后该要如何,可他已经暗自做好了决定,主子身为大梁皇帝,不可能总是待在南楚,从前是他记忆没恢复,现在恢复了,他自然是要和主子一同回大梁的。   只是楚云鹤这样一番话,他心里大约也还是难受了一下。   身为楚九霄的五年,楚云鹤有多宠爱这个弟弟,没有人比他更清晰,所以真的决定要走了的时候,心里还是会难过。   “皇兄……”   楚云鹤笑着应了一声,他招了下手,墨染走了过去,在他旁边蹲了下来。   他揉了揉墨染的头发,若是他们一起长大,楚云鹤大概可以这样揉许多年。   “头还疼吗?”   墨染摇头。   “那就好,等会儿再让昱锦给你看看,确定都记起来了,没什么问题才行。”   墨染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的样子,楚云鹤却是了然的一笑,“想问我如何知道的?”   墨染想咬一下唇,眨眼间又想到了早上主子说再咬一下试试,因而他只是点了点头。   楚云鹤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他来了南楚,我是知道的。   墨染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身体随之紧绷了起来,不用明说,他们都心知肚明这个他是谁。墨染低下头,肩膀放松了些。   楚云鹤身边像他这样的影卫也不少,能知道主子来了南楚,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   楚云鹤拉起了墨染,没继续方才的话语,转而说起了旁的。   “我从前没告诉过你,为何南楚的四皇子,会流落在外多年。”   墨染在他身旁坐了下来,闻言一怔。   楚云鹤定定的看着墨染,不,应该说,透过墨染,在看些什么,他陷入了回忆。   “还是天启年间的事情了,那时父皇也还没有登基,仍是太子,他和一母所出的魏王一直交好,这份皇家难得的兄弟情,持续到了你出生的三年后,”楚云鹤浅浅勾唇,“你是冬月时节生的,那时候小小的一点,因着母后身体的原因,你不足月便出生了,身体也一直不是很好,不过现在也平平安安的长这么大了。”   墨染跟着笑了起来,两人相似的眉眼,总是令人惊艳的。   “每年母后都会带你去寺庙里祈福,我也跟着去了,那时庙里的住持还会夸你眉眼生的好,”楚云鹤说着,语调也轻快了起来,仿佛透过墨染现在的模样,依稀能看到当年的样子。   “第三年,也就是你三岁时,恰逢我惹了风寒,怕传染于你,便没有和母后同去,也就是这一年,皇帝身子骨不好,隐隐有了传位给父皇的意思,魏王也是这时,坐不住了。”   楚云鹤语调陡然一沉,黑眸间尽是讥讽,“不再和父皇玩兄友弟恭那一套,趁着母妃和你去了庙里,便派了人过去,本是要挟持你两人,借此来要挟父皇放弃皇位。”   “然而中间出了岔子,母后惨死,你被人带着,东躲西藏,阴差阳错之下,出了南楚,最后去了大梁。”   “而那座寺庙,连带着母后,随着一把冲天的大火,化为了灰烬……”   墨染怔愣着,他的脑海中勾勒出一副画面,一片杀伐声中,雍容华贵的女人倒在了地上,她的血止不住似的流,而他趴在男人的背上,亲眼目睹着,所有的血腥,贪欲,都掩进了熊熊的大火。   鼻尖的灼热感,似乎也还存在些许。   墨染回过神,他沙哑着嗓子,“那天,来宫里的那些……”   楚云鹤哂笑,“魏王早就死了,那天那些不过是和魏王一样的,坐不住了,想孤注一掷的人罢了。”   墨染讷讷的噢了一声,之后便再没有言语,脑海中那些挥之不去的,仿佛昨日才发生过的事情,扰的他心绪不宁。   楚云鹤没有出声,只是在一旁静静的坐着,陪着墨染,等他走出来。   许久,才见墨染摇了摇头,而后只听得他轻声说抱歉。楚云鹤摇头失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说抱歉。”   墨染嗯了一声,他抬头,两人相似的眼睛在同一时刻对上,墨染呼出一口气,“你这些年,辛苦了。”   楚云鹤将所有的东西都担在身上,尽管他从未说过什么,可墨染也能清晰的感觉到,楚云鹤这些年,大抵是在怨自己,为何偏那时他惹了风寒,没能去成寺庙,也因此失去了母后和他看着出生的弟弟。   愧疚,后悔,这一背负就是十几年,次次的失望,到最后的不敢相信,所幸他最终找到了楚九霄……   楚云鹤伸手揽住了墨染,他轻轻拍着墨染的肩膀,弯唇笑了笑,“你值得。”   “记得,这里永远是你的家,不开心了就回来,我永远在你身后。”   墨染眨了眨眼睛,将那些酸涩压了回去,良久,他轻轻嗯了一声。   楚云鹤放开了人,他起身说:“去吧,”随后状似随意地瞥了两眼墨染脖颈上的红痕,“改日让他空闲时来找我一下。”   墨染顺着他的视线,垂下眼睛一看,下一瞬,飞速移开眼,白净的脸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   主子昨晚留在他身上的痕迹,被自己的兄长看到了,他懊恼着,应该缓两天,等这些印子好些了,再来寻他兄长的。   在楚云鹤打趣的笑声中,墨染草草应了一声,匆匆告了辞。 第103章 折桃花   萧逸宸依言, 在殿内等着墨染回来,他撑着头,目光随意且懒散, 手指屈起,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 他正无聊的紧, 余光瞥见门口探头探脑的人,不由淡淡道:“进来。”   偷看被逮到了的卓远瞬间闪身站在门后, 摸了摸鼻子, 平复了一下不那么正常的心跳,才躬着身子走了进去。   萧逸宸掀起眼皮打量着他,也不说话,卓远也便不好开口,垂着头, 心惊胆战的任由他打量。   他家殿下早上对这人有多亲近,他是见识到了的,留人吃饭不说,自己离开了,还放任他一人待在自己殿里,可见有多信任, 这和对待楚潭溪,钟孟泽那些通通不一样。   卓远寻思着, 他得来看看这人究竟哪里不一样了,能让他家殿下这样信任, 不过没看多久,这人就让他进来了……   “躲在门口作甚?为何不直接进来?”萧逸宸随意问。   卓远:“……”   他总不能说自己是好奇吧。   眼珠转了一圈,他谄笑道:“奴才见您长得这般俊俏, 就想着……过来看看。”   萧逸宸失笑,这样蹩脚的理由,亏他说得出来,“你家殿下不好看么?”   卓远瞬间抬了头,“好看啊,殿下最好看了。”   巧了,萧逸宸也这样觉得,他招了招手,示意卓远坐下来,也不知墨染何时才能回来,这小太监解解闷也是不错。   “跟在他身边多久了?”   “五年了,从殿下回来南楚就跟在他身边了。”卓远老老实实的说了,眼前这人,既然和他家殿下的关系看起来不错,他就不能拂了人家的面子,自然是他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了。   萧逸宸噢了一声,又问了他一些墨染这几年在南楚的事,卓远一一答了,只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人像是从来都不了解殿下的这几年。   卓远偷偷瞄了两眼,确定这人他从未在殿下身边见过,那就只能是最近新认识的朋友,可若是如此,殿下就这般轻易的允许了一个刚认识的人留在他殿里了么?   卓远疑惑了,他思索着,不知怎的,脑海中全是他家殿下近来的奇怪举动,夜里看月亮不说,还亲自挑选礼物,最重要的,最近这段时日,基本上把他打发的远远的,避着他要做什么似的。   难不成通通和眼前这人有关系?时间上也说得过去……   卓远瞬间瞪大了眼睛,直觉自己发现了什么,他尚在迷糊着,墨染却是回来了,他立刻起了身,在他家殿下你在这里作甚的表情下,退了出去。   贴着门站的卓远莫名其妙,殿下最近的脾气也忒大了些,不好惹啊不好惹,他缩了缩脖子,最后瞥了眼殿内,跑开了。   墨染没理会卓远,在萧逸宸身旁坐了下来,萧逸宸顺势揽过他,“和楚云鹤说完了?”   墨染点头,他把楚云鹤想要萧逸宸去找他的意思说了,萧逸宸一直淡淡的看着他,手掌抚摸着墨染的脖颈,没说去也没说不去。   他这样,墨染本就紧张,这下更是紧张的语无伦次了,“主子,若是不,不想去……就……”   “我没说不想去。”萧逸宸打断了他,“他是你兄长,我怎么说也要去和他见一面的。”   “对了,你兄长有什么喜好吗?”   他要带走人家弟弟,总要准备点东西的,不然人凭什么让他带走自个的宝贝弟弟啊,就是不知道他这脾气不怎么好的大舅子喜好什么了。   蓦地,他想起来那时候还在牧野,他们两人小小的争锋相对了一下,他还顺势呛了楚云鹤两句,若是知道后来他们之间能扯上这种关系,他说什么也不会呛他。   墨染脸上的喜色还没褪去,闻言又垮了下去,他啊了一下,然后小声说:“其实属下也……不太清楚。”   除了主子,他从没刻意去记过谁的喜好,是以现在只能傻眼。   萧逸宸惊诧了一下,随后了然的笑了笑,“行吧。”   楚云鹤这边就只能先……随缘吧。   “走吧,带你去见见你那桃花去。”萧逸宸站起了身,墨染也跟着站了起来,他气鼓鼓的,再一次重申,“那不是属下的桃花,属下没有桃花。”   萧逸宸忍俊不禁,他应道:“好,好,你没有。”   墨染这才作罢,在萧逸宸越发爽朗的笑声里,两人去了城南的一处不起眼的巷子,走到最深处时,萧逸宸示意,就是这里了。   墨染推开门进去,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偶尔有风拂过,一树的叶子轻微作响。   他径直去了主屋,路九回过身,见是他来了,脸上一喜,“墨染——”   纵然是五年前,他们同为主子做事时,他与墨染见面的机会也是甚少,但他是极为佩服墨染的。   墨染作为影卫,一直都是他们一众影卫想要追上甚至是超越的对象,更别说墨染一直跟在主子身边,甚得主子欢心,而这五年,更是让路九明白,墨染真的与他们不同。   一个类似于卓越的……前辈出现在自己面前,路九不可能不欣喜。或许前辈这个词并不准确,但路九踏入影卫训练营时,墨染的剽悍战绩早已流传开来……   墨染点了点头,眼前的人他是有映象的。   路九瞥了眼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人,对墨染说:“那我出去了。”   路九关上了房门,一转身,萧逸宸就靠着院里的那棵树站着,他略一挑眉,走上前,“主子不进去看看?”   萧逸宸摇头,“他自己处理就行。”   路九笑了笑,在他旁边站定,不再说话,除了微风,偶尔便是自那屋里传出的惨叫声,路九掏了掏耳朵,真是,你说看上谁不好,偏要挑这最难搞的,他不受罪谁受罪?   墨染逆着光,居高临下的看着躺在地上衣衫不整的人,若不是胸腔的起伏,他便觉得这是个死人了。   他上前两步,顿了下来,钟孟泽迷糊中,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墨染,好熟悉啊,他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了。   直到他费力的睁开眼,看到他日思夜想的那张脸之后,他才恍然大悟般,心中自嘲的一笑,是了,在他和楚九霄一同去临安城外时,那时来自大梁的两人,便是冲到了楚九霄身前,唤了他一句墨染。   楚九霄那时怎么回的来着?钟孟泽眯起眼睛想了想,噢,他冷淡的说不认识。   好像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以为他们的关系进了一步,其实,并没有……   若是细细算起来,他们之间甚至也都称不上是有何关系,一直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而不长不短的五年,到了最后,楚九霄甚至不是楚九霄,而是什么墨染,钟孟泽想笑,然而刚一撇嘴,唇角被方才出去的那男人揍出来的伤口就疼的他脸都皱成了一团。   “你笑什么?”墨染面无表情,他伸手捏住钟孟泽的下颚,强迫他把头转向了自己。   钟孟泽忽略了下颚处几乎要把他捏碎的力道,满脸错愕的看着楚九霄,此刻他周身溢满了杀意。尽管楚九霄从前便一直是冷若冰霜,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不加掩饰的就释放着自己的杀意。   他是当真想杀了自己。   钟孟泽楞楞的想。   为什么呢?因为他那朋友么?   “你和他,真的就仅仅是朋友吗?”钟孟泽没有回答墨染的问题,他眼神执拗,死死地盯着墨染颈侧大小不一的红痕。   “与你何干?”   墨染松开了手,他掏出怀里的帕子,随意擦了擦手,似乎方才的动作脏到了他的手。   钟孟泽瞪大了眼睛,心脏瞬间抽紧,呼吸跟着急促了起来,昨夜那男人的拳脚,都没有今日楚九霄这样轻蔑的羞辱来得痛。   他嫌弃自己……   钟孟泽眼睁睁的看着,那帕子轻飘飘的落在了楚九霄脚下。   “你别太过分……”   “是么?”墨染不以为意,他随意的扫了两眼,嗤笑道:“这就过分了?你怎么不说给我下药过分呢?”   钟孟泽眼神闪躲了一下,他也是出于……被逼无奈,若不是看见了楚凌压着楚九霄在亲,他根本不会疯了一样,出此下策。   “没话说了?”墨染淡淡道,他慢条斯理的抽出了袖中的匕首,寒芒映在钟孟泽眼底,他瑟缩的往后躲了躲。   墨染猛地把匕首插进了地面,在离钟孟泽的脖颈一寸的地方。   钟孟泽脸色唰地变白了,他一动不敢动,寒气离自己极近,近到只要他一偏头,他的脖颈处,就会划出一道鲜艳的痕迹来。   “你……”   “我怎么?”墨染笑了笑,“你想要我,没成,现在换我想要你的命,”他歪了歪头,“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   钟孟泽彻底慌了,他原以为,楚九霄纵然再如何生气,终究是不会对自己下死手的,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而且错的离谱。   “你……不敢,我我,我……可,可是……”   “可是什么?”墨染唰地一下拨出了匕首,在钟孟泽惊惧不已的目光下,他狠狠地把匕首插进了钟孟泽的大腿。   “你当你是丞相府公子,我就不敢动你是么?”   “啊——”   钟孟泽哪里受过这样的痛楚,他惨叫出生,冷汗直流,根本没法去听墨染说了什么。   “疼?”   墨染勾唇,他轻声说:“这才哪到哪啊?你就受不住了?接下来怎么办啊?”   墨染说着,毫无停顿的拔出了匕首,鲜血染红了银白的匕首,他握着匕首,沿着钟孟泽的身体,一寸一寸往上走,血珠滴了一路。   钟孟泽浑身紧绷着,心脏恍若被一双手肆意揉捏着,让他喘不过气来。墨染方才的话令他心生恐惧。   这才哪到哪啊?   钟孟泽根本无法想象这之后,楚九霄要如何整他……   汗水自眼睫跌落,钟孟泽的眼前朦胧一片,也因此,他无法看清眼前这人究竟是何可怖的神色。   匕首顺着小腹,一路来到了肩膀,墨染眯起了眼睛,他尽力回想着,昨夜是哪只手揽着他的腰来着?   想了一会儿,实在是没什么头绪,他用匕首点了点钟孟泽,“昨夜动的哪只手?”   钟孟泽闻言,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可怕的猜测浮在他的心头,他摇着头,胳膊藏在了身后,身子一点一点往后挪,想要离这人远些。   墨染笑眯眯的看着他挪,跟猫逗老鼠似的,等他挪到了墙边,再无路可退时,墨染才蹲了下来,随意道:“继续啊?”   钟孟泽只是摇着头,这时候,他才是真正的怕了,“你放,放……过我,好不好,我对不起你,是我昏,昏……了头,你,你饶了我,饶,饶了我……”   他满眼的哀求,期冀于这人能放过他,然而在墨染一脸的不为所动下,他绝望了,渐渐收了声。   眼泪干涸在了脸上,这样一个模样儒雅的公子,声泪俱下的哀求,也就只有墨染能视若无睹了。   匕首在他手中转了一个圈,他漫不经心道:“既然你不说,那就两只一起好了。”   他欺身而上,双腿压制着钟孟泽的身体,倾下身,掰过来他的手臂,匕首在他腕间滑动着,眼见着墨染提起了匕首,刀锋就要贴近脆弱的腕骨时,钟孟泽两眼一翻,被生生吓晕了过去。   墨染无语,扔了匕首,他起身随意踢了两下钟孟泽,见没有丝毫的反应,他咬了咬牙,真是的,还没动手呢,就晕过去了。   他站在原地看了半晌,才转身出去了。   午后的阳光总是骄躁的,透过树叶缝隙,撒下一地的斑驳来。   萧逸宸倚着树假寐,听得动静,睁开眼随意道:“折了?”   墨染走近,撇了撇嘴,好似委屈了,“晕过去了。”   萧逸宸笑,他伸手揉了揉墨染的头发,“算了,剩下的交给路九吧。”   墨染乖巧的点了点头,被点了名的路九摸了摸鼻子,跟萧逸宸示意后,复转身走了进去。   “走吧。”萧逸宸直起身,他主动伸过手,墨染楞了一下,继而笑了起来,他把手放进了萧逸宸的掌心。   两人携着手走了,院内又安静了下来,不多时,传来阵阵的惨叫声来,到最后,那声音弱了下来,直至彻底消失在炎炎夏日里……   作者有话要说:墨染:别惹我,超凶哒~ 第104章 物归原   南楚朝堂已经安稳了许多年, 然而自楚云鹤登基以来,大刀阔斧的好一番动作,先是颁布了一系列的改革措施, 后来又将意图行刺的逆贼斩首示众,近来更是将丞相一族连根拔起。   丞相是先皇一朝的重臣, 在朝中积威已久, 先皇后期身子骨不行,政事大都落在了还是太子的陛下头上, 那时候, 丞相大约就和太子不对付了,现在这样,倒也不算出乎意料,就是可惜了丞相府公子,惨的呦, 据说连个全尸都没能留下,给京中爱慕钟公子的姑娘们好一番伤心。   萧逸宸随意动着筷子,耳边是说书人激昂澎湃的讲着昔年的丞相府公子是如何的俊秀儒雅,他对面的人专心致志的挑着鱼刺,丝毫没有被周围影响。   萧逸宸索性放下了筷子,他单手撑着下巴, 饶有兴致的看着墨染。   听什么钟公子啊,什么丞相啊, 哪里有眼前这个人有意思。   墨染似有所感,他抬头, 笑了笑,把剔好的鱼夹进了萧逸宸碗里,“主子, 尝尝?这家酒楼的鱼还不错。”   这几日,他一直带着萧逸宸在临安城内转悠,两人吃吃喝喝,偶尔还会出城,去临近的地方玩。从前两人大都没什么机会和时间这般玩乐,如今得了机会,自然是好好游玩一番,毕竟今日过后,两人就要启程返回金陵了。   墨染恢复记忆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金陵那边催得紧,匈奴左贤王部近几年势力大涨,甚至隐隐有盖过单于王庭的意思,短短几月,左贤王部便数次侵犯大梁的边境,虽说双方没有发生大的人员伤亡,可这样,无异于挑衅。   萧逸宸不得不回去了。   从酒楼出来,两人回了南楚皇宫,因着楚云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萧逸宸得以光明正大的随意进出。   卓远近些日子也是见怪不过,已经接受了这个男人就是他家殿下的……心上人。起初的震惊过后,这两人的相处他都真真切切的看在眼里,是以越发觉得两人般配,每天都乐呵呵的看着两人成双入对。   他上了些冰镇的梅子汤,随后就退了下去,墨染把碗推到了萧逸宸面前,自己又盛了一碗来喝,待一晚梅子汤下肚,墨染舒爽的不想说话,懒懒的依偎在萧逸宸怀里,两人低声说着话。   萧逸宸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他的后颈,墨染昏昏欲睡的,睡意上来了,萧逸宸俯下身,“去里面睡吧。”   墨染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   萧逸宸笑,伸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墨染轻轻蹭了蹭,萧逸宸护着他的后颈,一用力,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墨染自觉地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   萧逸宸把人放在了床上,脱了外裳,盖好被子,随后走了出去,恰巧碰上了正在院里晃悠的卓远。   卓远停下了步子,他放下背在身后的手,楞楞的看着他像是要出去的样子,不由问:“楚公子要去哪里啊?”   他说着,往正殿瞥了一眼。   萧逸宸脚步不停,“他睡着了,你照看着点,别热着他,我出去一下,等会儿回来。”   卓远点头,目送着他离开,随后踱步去了正殿。   夕阳将落未落,晕染了大片的天际,砖红的墙,琉璃的瓦,也显得梦幻了起来。   萧逸宸翻身进了一处院子,还未待他走近窗子,便从里面传出一道清冷的声音。   “梁皇就这么喜欢翻墙?”   萧逸宸脚步一顿,摸了摸鼻子,翻窗习惯了可真不行,他换了方向,径直走向大开着的正门。   楚云鹤猜到萧逸宸今日会来,明日就要和他宝贝弟弟一起回大梁了,直到今日才来找他。若不是看楚九霄真的很喜欢萧逸宸,他是一点也不想让楚九霄跟着萧逸宸离开南楚。   萧逸宸进了门,随意打量着四周,暗道和他大梁也没什么分别。他在楚云鹤对面坐了下来,说:“也不是很喜欢翻墙,就是……”   萧逸宸笑了笑,“就是你南楚的墙比较好翻罢了。”   楚云鹤知道他在借此嘲讽南楚守备的事情,那一次他大意了,九霄替他挡了一下本是刺向他的匕首。虽然萧逸宸这话说的没毛病,但从他口中说出来,咋就感觉这么欠啊,还想不想和他弟弟回去了?   楚云鹤冷哼了一声。   萧逸宸支着头,也不说话,就只是笑,笑着笑着,他就觉得不对了。现在可不是他们几年前在牧野碰面时一样了,那时候他呛楚云鹤两句没什么,但关键是,现在他们之间扯上了别的关系。   抛却大梁皇帝和南楚皇帝的身份来说,他们之间有一个共同放在心上的人。   萧逸宸垂眸,默默收敛了笑容,端坐了身体。   现在轮到楚云鹤处于上风了,他轻笑一声,语调懒散的偏头问道:“梁皇怎么不笑了,继续啊?”   萧逸宸不跟他计较,他是大舅子,他说得都对。   楚云鹤隐隐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但好像更气了,那种心态就跟养在自己身边的水灵小白菜,突然有一天就被人拱走了,虽然凭良心来说,这人也挺配他们家小白菜的吧,但就是不爽。   在楚云鹤开口说什么之前,萧逸宸抢先道:”都是一家人,就不用什么梁皇梁皇的了,多生疏啊。”   “叫我萧逸宸就行,当然,”萧逸宸一挑眉,“你要愿意的话,叫我逸宸也行。”   楚云鹤:“……”   “……逸……宸。”两个字说的他咬牙切齿,萧逸宸跟听不出来似的,笑眯眯应了。   要想抱回媳妇儿,脸皮厚点没什么。   楚云鹤发觉,和萧逸宸相比,他简直太要脸了,也不知九霄哪根筋搭错了,就死心眼,看上了这一个。   “近来大梁可不太平。”   楚云鹤决心要扳回一城,怎么都要让萧逸宸吃回憋才心里舒坦,不然赔了弟弟,还惹得他心里憋屈,这怎么能行。   果然,萧逸宸扯了扯唇角,说:“是啊,总有些不自量力的人想要在你面前跳一跳。”   楚云鹤楞了下,继而笑了开来,除却楚九霄的关系,单纯来看萧逸宸,他也确实有这能力说这话。   “南楚和你大梁接壤,等同于我们有一个共同的防线……”楚云鹤没再说下去,他相信萧逸宸明白。   萧逸宸也确实明白,出于国家层面也好,亦或是个人也罢,楚云鹤都希望他能彻底解决边患的问题,同时,必要的时候,他也会出手相助。   萧逸宸没表示什么,只说让他安心。   楚云鹤叹息,也无意继续掰扯下去,那年牧野的匆匆一面,他只觉的萧逸宸与他是同一类人,有着同样的野心,征服,权利在握的掌控欲,然而谁能知道,几年后,他们因为同一个人,坐在了这里。   “不说那些了,”楚云鹤拿了前不久他放在桌旁的酒坛,拆了封,递给了萧逸宸。   萧逸宸眉梢微挑,接了过来,楚云鹤随后也开封了一坛,两坛酒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两人同时仰头灌下一口,萧逸宸抹掉唇边的酒液,他朗声道:“好酒。”   辛辣一路灼烧着,楚云鹤笑了笑,说:“很久之前酿的了,”须臾,他又说:“这酒也就只有你和九霄喝过了。”   萧逸宸失笑,楚云鹤今日示好的太多了,他这是要自己好好对待墨染,如若不然,墨染的背后是整个南楚。   “既然如此,那我也有礼相送。”萧逸宸放下酒坛,淡笑着说。   楚云鹤不以为意,直到萧逸宸拿出了半卷牛皮纸。   他顷刻间坐直了身体,神色复杂。   这牛皮卷的另一半,就在他手里。   “你……”   “这东西是你们南楚的吧?”萧逸宸说着,摊开了半卷牛皮纸。   赫然是当初太子萧北宁费尽心机也想要拿到手的半卷藏宝图。   “怎么会在你这里?”楚云鹤面上的震惊还未下去,他定定的问。   萧逸宸摇头,“偶然间得来的罢了。”   他无意于告诉楚云鹤,这东西经历了多少,才兜兜转转的到了他手里,他只说:“这东西本就是你们南楚的吧?现在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楚云鹤的手指轻颤着,抚上了尘封的画卷。   他没有告诉楚九霄有关他身世的故事里,他一笔带过的岔子,究竟是如何。   魏王爱权不假,但也知晓自己没那本事坐稳这江山,退一步来说,他想要荣华富贵,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供他挥霍一生。   而这藏宝图,则是南楚历代皇帝传承下来,为稳江山社稷之用,据说是当年南楚先祖死后留下的滔天财富。   而那时,还是太子的父皇就是钦定的继承人,藏宝图已经到了他手上,魏王得知后,趁着太子妃和小皇子上寺庙祈福,于深夜,杀了护卫,挟持了太子妃和小皇子,要太子拿藏宝图来换。   父皇无法,只能将藏宝图一分为二,只说人安全归来,再给剩下一半。   然而当夜,魏王的人起了内讧,为藏宝图抢的头破血流,而母后也死在了这场混乱中,九霄被人带走,而藏宝图,也可能是那时,跟着楚九霄,到了大梁。   后来的十几年,楚九霄成了墨染,藏宝图因缘巧合之下,到了萧逸宸手里,最后兜兜转转,又回了南楚,回到了楚云鹤手里。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原点,除了这匆匆而过的二十多年。   许久,萧逸宸起身,拍了拍楚云鹤的肩膀,“他是我放在心里的人,从前是,往后更是。”   楚云鹤沉默着,他神色复杂地盯着萧逸宸看了半晌,才缓缓开口,“希望一直如此……” 第105章 故人归   动身回大梁那日, 楚云鹤亲自前来相送,他拉着墨染在一旁说着话,萧逸宸随意靠在马车边, 视线就没有从墨染身上离开过。   须臾,他淡淡笑了笑, 余光瞥到了什么人, 他转过头,是楚潭溪。萧逸宸看着他与墨染有两分相似的眉眼, 恍然, 有些日子没见过墨染这弟弟了。   萧逸宸错开眼,不知什么时候楚潭溪身上多了几分沉静,少了几分肆意。   楚潭溪在离他两步远时站定,笑了笑,说:“要走了?”   萧逸宸嗯了一声。   楚潭溪瞥了两眼不远处, 楚云鹤仍在不放心的叮嘱着楚九霄什么,两人暂时是没空看过来,他撇过头,盯着萧逸宸看了许久。   这张脸,他第一次见时,便觉得惊艳, 不得不说,他们楚家的人喜好都长到一起去了, 楚潭溪垂下眼,微微勾了勾唇。   除了楚云鹤。   “我……有话想跟你说。”   楚潭溪今日来这里, 一方面是要送楚九霄,另一方面,则是为了……萧逸宸。   萧逸宸略一挑眉, 楚潭溪眼中炽热的光,他不难猜出眼前这骄纵的少年要说些什么。他没有阻止,只听得少年清亮混着些许沙哑的声音,一点一点传进了萧逸宸的耳朵。   “我喜欢你。”   少年肆意直白的表露心迹,就似清风一般,飘过汪洋大海,没能泛起一丝波澜。   萧逸宸摇头笑了笑,跟楚潭溪预料的一样,干脆利落的拒绝了他。   “我不喜欢骄纵的。”萧逸宸站直了身体,他看向了墨染那一边,墨染似有所感,抬头,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接。   墨染弯了眉眼。   萧逸宸笑,“我喜欢乖的。”   楚潭溪点头,他呼出一口气,如同卸下一副重担,浑身都轻松了下来。近些日子,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喜欢萧逸宸么?答案无疑是喜欢的。   但也仅限于喜欢。   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而在这途中,遇见了令他惊艳的人,因此心动了一下,而恰巧,这人也是他兄长喜欢的人。   他无意于争抢什么,只是觉得,要跟他喜欢的人说一下,无论萧逸宸是如何,对于这场意外萌动的喜欢,楚潭溪想给他一个不圆满的圆满。“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楚潭溪仰着头,真真切切的笑了笑,此时,敛去了几分散漫,多了几分诚心,“你们俩要好好的。”   萧逸宸心下也是松了一口气,他点点头,“会的。”   “对了,”楚潭溪眨了眨眼,往前靠近了些,他低声说:“那时那块玉,是你要买给兄长的吗?”   萧逸宸弯了弯唇,是啊,要送给墨染的,让眼前这人抢了去。   楚潭溪眉眼都舒展了开来,“这玉是我买来送给兄长的,”楚潭溪撇了撇嘴,还是有些心疼被这人坑的银两。   萧逸宸失笑,过程虽有波折,但其实结果没差,玉都到了墨染手里。   楚潭溪叹息一声,眼见着楚云鹤和墨染说完了话,都往这边来了,他摆了摆手,对萧逸宸说:“好了,你心上人来了。”   萧逸宸没说什么,目送着楚潭溪点了点头,随后一步一步远去,少年的身影越来越小时,萧逸宸总觉得要说些什么,没再思索下去,他喊了一声。   楚潭溪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萧逸宸说:“谢谢——”   谢谢喜欢,也谢谢成全。   楚潭溪笑了笑,眉宇间桀骜尽显,他摆了摆手,脚步不停。   墨染走近了,注视着楚潭溪的背影,半晌后,他轻声说:“走吧?”   萧逸宸点头,主动拉起了他的手,向楚云鹤点了点头示意,“走了。”   楚云鹤垂下眼睛,看着两人相携的手,突然觉得,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去吧,”他最后看了看墨染,“记得常回来。”   墨染点头,压下了心中的那么点酸涩,说:“好。”   车轮滚动,微风泛起,吹散了那些若有似无的离愁别绪,也吹散了盛夏……   天气转了凉。   初秋时候,绿叶慢慢染了黄,金陵城内的桂花肆意盛开,与此同时,一个传言如秋风过境,瞬间蔓延了整个金陵城。   陛下的……心尖宠回来了。   金陵城内的大街小巷,酒楼茶馆,全部都在疯传着,陛下这么多年,顶住朝臣的压力,始终空置着后宫,都是因为这个心尖宠。   早几年就传言这心尖宠是陛下放在身边养了十多年,宠了十多年的人,就是始终没人能得见这心尖宠是何模样,甚至是不曾知晓这心尖宠究竟是男是女,只道他容颜绝色。   墨染静静听着越发离谱的传言,恨不能此刻就站在茗杨居那说书先生的位置上,吼上一句哪里来的什么心尖宠,少胡说八道了。   萧逸宸倒是不知道他的想法,若是知晓了,也只会笑他,然后挑眉说,那心尖宠不就是你?现在他随意夹着菜,听着茗杨居内的说书先生声情并茂,说他的心尖宠是如何如何。   他头一次觉得,这人讲得不错,甚至是想给他打赏些银两。   两人吃完了饭,走在金陵的长街上时,墨染看着周围的一切,铺面而来的熟悉感让他怔愣了一会儿,再次回过神时,已经到了大梁的皇宫。   他听着守卫的士兵跪下直呼陛下,他忽然挣脱了萧逸宸的手,在他疑惑的看了过来时,一撩衣袍,就要往地上跪去,也要像那些士兵一样,唤一声陛下。   主子得偿所愿时,他没能亲眼所见,这让他觉得遗憾。   萧逸宸眼明手快,他拉住了墨染,没什么威力的横了他一眼,“跪什么跪?”   墨染噤了声,摸了摸鼻子,非常不好意思的跟着萧逸宸走了。   临华殿和从前没什么两样,依旧是萧逸宸去南楚时的那副样子,王德全和冉月早就收到了萧逸宸回金陵的消息,当然,一起回来的还有墨染,等真的见到了人时,冉月哽咽的说不出话来,王德全也是不断用手抹去眼角渗出的眼泪。   墨染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从前,他的离开没有人在意,后来,有了主子,有了兄长,现在,也有了为他的离开而在意的人。   墨染的心里滑过一道暖流,他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轻声说:“我回来了。”   过些时候,林晟和赵庭铮一块来了,沈一南也是没多久就到了,他回来大概有两个月了,因着萧逸宸还没有回来,他这个迟了许多年的丞相也没法上任。   “舍得回来了?”萧逸宸理了理桌上堆积如山的折子,这已经是沈一南和林晟挑着处理后,剩下的他必须过目的。   沈一南还未说什么,萧逸宸抱起一摞折子,全部扔给了沈一南,沈一南额头突突的,费力接住了折子。   他怕接不住,这人又要借机说些什么。   萧逸宸拍了拍手,笑眯眯的,“今儿晚上看了,明天过来找朕。”   “臣……”沈一南试图挽救些什么,然而萧逸宸说:“回去好好看,让朕看看你这几年长进了没有。”   沈一南满脸黑线,自知理亏也不敢再说什么,一旁的林晟看热闹不嫌事大,他抬了抬下巴,“那边还有呢。”   萧逸宸拍了拍桌子,“正好,都是你的了。”   嗯???   林晟没想到看热闹拱个火还能烧到自己身上来了。   “我说陛下,不带这样的啊——”   “你也一样,这几个月给你闲坏了是吧?正好,找点事做。”萧逸宸凉凉道。   林晟哭丧个脸,他哪里闲了?从边境的折子天天传到兵部来,他忙的焦头烂额,今天也是墨染回来了,他抽点时间过来给人接风洗尘,谁知道就这样了。   沈一南心里舒服了,他碰了碰林晟肩膀,冲他挑了挑眉。   林晟别过头,不想理他。   余光看见了站在一边的墨染,他跟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可劲冲他眨眼。   赵庭铮站在墨染身旁,努力缩小存在感,怕萧逸宸也吩咐他什么活要干,只是看着林晟挤眉弄眼的样子,他很不厚道的笑了。   林晟:“……”   小孩子笑什么笑。   沈一南目光在几人之间逡巡着,蓦地想到了墨染和萧逸宸的关系,也无怪乎林晟这样了,他虽然做不来挤眉弄眼这样的动作,但盯着看还是没什么问题。   墨染一时间一个头两个大,他实在是想当没看见,然而目光太炽热了,他想忽略都不成,最后只能硬着头皮上去说:“主子,要不先算了,先一起吃顿饭再说。”   萧逸宸哼笑两声。   墨染见他并没有说什么,也不敢再劝下去,他怕主子这样做是有什么用意呢,就是真的想要看看沈一南如今的实力,够不够格做大梁丞相,若是他坏了主子的事,就不好了。   墨染沉默了,其余两人就更不敢说什么了,只能抱着一摞折子,连后面的席面都觉得没有意思。   接风宴开始时,萧以安和萧景禹一同来的,墨染有几年没见过萧景禹了,一时间还未认出来,直到他唤了一句皇嫂。   墨染脸刷的一下就红了,连话都说不明白了,直到宴会结束,墨染都没能缓过劲来,整个人飘飘乎乎的,跟踩在云彩上似的。   萧逸宸笑的温柔,让王德全先送他回去西华殿歇息,他还有事。   墨染乖巧的点头,晕晕乎乎的就跟着王德全回了西华殿。   萧以安在一旁看的啧啧称奇,果然,在萧逸宸面前就乖的不行,哪怕失忆了也还这样。   目送着墨染走了,林晟不由感慨,这两人真是,折腾了许久,往后终于能好好在一起了。   前段时日萧以安和赵庭铮回来,说是墨染失忆了,变得比从前更冷漠,现在人好好的跟着萧逸宸回来了,两人也看着比从前更加亲密,他终于能松下一口气来,有了一种圆满的感觉,也就不计较萧逸宸要他晚上不歇息看折子的事了。   沈一南大约也是一样的心态,他和林晟对视一眼,怀里的折子也不那么沉了。   “行了,你俩眉来眼去一天了,别看了。”萧逸宸支着头,打趣道。   沈一南:“……”   林晟:“……”   还不是因为你?   萧逸宸摆了摆手,“折子留下一半,走吧你俩。”   林晟和沈一南一脸的不可置信,该不是酒喝多了听岔了吧?直到两人出了门,凉风一吹,才清醒了些。   两人再一次眉来眼去了一下,同时笑出了声。   心尖宠的话就是好使。 第106章 心尖宠   等两人离开后, 萧以安拉着萧逸宸喝了会儿酒,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只是毫无逻辑可言, 无非是他酸了之类的,萧逸宸一边笑着敷衍, 一边示意赵庭铮扶着萧以安, 把他送回府。   这下只剩下了萧逸宸和萧景禹两人,萧景禹微微颔首, 因为知道萧逸宸要最后留他说话, 方才他也只是看着两人在那里喝酒,自己并没有沾多少酒。   萧逸宸倒是赞赏的看了一眼他这九皇弟,若说几个兄弟里,萧以安活得通透,他则是很好的保留了那一份少年气。   兄弟为权反目时, 他年纪尚小,远没有能争位的手段,从小就是在几个兄弟面前混大的,加上又有一个为他搏前程的母妃,所以,萧景禹十几年的人生里, 那些腌臜事情,没有沾染他分毫。   萧逸宸叹息一声, 他招了招手,萧景禹了然, 起身坐到了萧逸宸身侧。   “皇兄。”萧景禹低低唤道,少年的黑眸纯净至极,清晰的倒映着萧逸宸的身影。   萧逸宸伸手, 揉了揉他的头发,欣慰说:“长大了。”   萧景禹笑了笑,微微仰着头,“长大了也一直还是萧景禹。”   十六岁的萧景禹,和十岁时并没有什么分别,一如既往的眼里闪着光,和赵庭铮的挣扎求生不一样,和楚潭溪的骄傲肆意也不一样,他朝气蓬勃,属于他的人生,也才刚刚开始。   “长大了,就来帮皇兄。”萧逸宸收了手,他唤了王德全进来收拾桌子,和萧景禹一同坐去了书桌前。   萧景禹端坐着,双手交叠放在腿上,“景禹听皇兄的。”   萧逸宸笑,他一时间并未说什么,一双沉黑的眼睛静静打量了萧景禹许久,他像是在思索着要如何开口,萧景禹也不急,只是等着他开口。   “知道你母妃并不是大梁人么?”   萧景禹没有一丝犹疑的点头,“臣弟知道。”   萧逸宸松下一口气,那就好,否则萧逸宸也不知该如何跟他说,他的血液里混着匈奴人的血统,况且,他那母妃……   萧景禹像是并不在意,他坦然道:“母妃已经告诉臣弟了,她的兄长就是现在的乌韩单于。”   萧逸宸挑眉,他倒是没想到惠妃这般实诚,全部告诉了萧景禹,脑海中不知道怎的,闪过了曾经,一身夜行衣,褪去柔婉,满身干练的惠妃。   那个极为大胆的女子,好像,这般坦诚,不屑瞒着什么,倒也符合她的作风。   萧逸宸失笑。   “你知晓就好,”顿了顿,萧逸宸问:“有什么想法吗?”   他在南楚时,传回萧景禹府里的那封信,就是告知了惠妃现在漠北的情况,后来,惠妃只说让他放心,放手去做,她不会也没有能力插手其中。   萧景禹没有先前那般干脆,沉默了一会儿,萧逸宸只是静静等着,并不出言催促。   片刻,萧景禹抬眼,看着萧逸宸,难得的小心翼翼,“臣弟想……去漠北。”   这下轮到萧逸宸沉默了,透过眼前这个小心翼翼的少年,他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   十六岁时,自知没有出路,在宫中继续待下去,他就是个死,因而想要离开这压抑逼仄,于他而言,与牢笼无异的四方天地,出去寻找他的出路。   十六岁的萧逸宸,自请去了漠北,同行的,但那时同行的,还有一早便在漠北战场上,大放异彩的天才将领——林晟。   萧逸宸一直没说话,萧景禹心中本就忐忑,现在更是坐立难安,他几次动了动唇,都没能将腹中想了好几次的话说出来。   在萧景禹几乎想说算了,臣弟不去了的时候,萧逸宸答应了。   “好,去边疆,对你来说也是一种历练。”   萧景禹高兴的险些落下泪来。   ……   萧逸宸回去西华殿时,王德全倚在门边打着瞌睡,见他回来了,打了个激灵,顷刻间醒了过来。   “陛下……”   萧逸宸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下去歇息吧。”   王德全看了眼殿内,躬身退了下去。   萧逸宸踏了进去,墨染支着头坐在桌边昏昏欲睡,已经是后半夜了,他仍在等着萧逸宸。   萧逸宸目光软了下来,还未等他动作,撑着头的人猛地睁开了眼睛,看向了门口。   肉眼可见的欣喜蔓延了开来,墨染起身,“回来了?”   萧逸宸点头,不太赞同的说:“怎么不去床上歇息。”   “歇息了啊,”墨染笑弯了眼睛,“睡了一会儿又醒了,您还没有回来,属下就想着等等您。”   萧逸宸伸手弹了下他的额头,下巴微扬,“去床上躺着,我去沐浴,等会回来。”   墨染楞楞的,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脸莫名红了一下,也不知道萧逸宸看清没有,他迷糊的想着,轻声噢了一下。   萧逸宸回来的很快,墨染感觉他才躺在床上没多久,萧逸宸便折返了,墨发仍然湿着,带着水汽,就这么接近了墨染。   墨染错开眼睛,不太敢去看那双他爱极的眼睛,清了清嗓子,神情不太自然的说:“主子,属下给您擦擦吧。”   墨染穿着白色的里衣,就这么赤着脚下了地,萧逸宸赶忙按住人,“坐着吧你。”   明日得让德全铺上毯子了,萧逸宸想着,把布巾递给了墨染,他随后在床上坐了下来,墨染顺势跪了起来,动作轻缓的擦拭着一头潮湿的墨发。   萧逸宸微微眯起眼睛,果然,还是身后这人合他心意。   手指穿过墨发,清清凉凉的舒滑,墨染喜欢这样的感觉。   墨染的心里有一种很奇怪的,尘埃落定的感觉,大约是从前的种种都过去了,主子多年终得偿所愿,他也找回了记忆,他们终于真的在了一起。   这往后的许多年里,他们还要继续在一起,他会永远陪在主子身边,永远忠心,永不背叛。   也……永远爱他。   墨染眉眼温柔。   他收了布巾,萧逸宸向后躺了下来,头枕在墨染的腿上,墨染垂眼,静静看着他。   须臾,两人相视一笑。   萧逸宸伸手,墨染会意,他低下头,在萧逸宸的掌心落下一吻。   萧逸宸仰着头,他眨了眨眼,蓦地,一笑,“京中近来流传着,说是我的……心尖宠回来了。”   一说起这个,墨染就气,怎能这般造谣生事啊?主子这么多年,一心谋求帝业,哪里来的什么心尖宠?   萧逸宸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坐起了身,墨染茫然无措的看着他。   萧逸宸一挑眉,伸手把人按进了怀里,他侧过头,低低的声音,温热混着潮湿的气息,打在墨染的耳膜上,震地他心跳一下又一下。   “你不就是?”   墨染的头埋在萧逸宸颈侧,红晕慢慢爬上了他的脸庞,半晌后,他不好意思的嗯了一声。萧逸宸心情愉悦,他拍了拍墨染的后颈,“心尖宠,睡吧。”   再磨蹭一会儿,天都要亮了,他送走了萧景禹,就一直待在临华殿,把林晟和沈一南留下折子批完后,已是深夜。   墨染点点头,从萧逸宸怀里出来,他往里侧躺了趟,给萧逸宸留出了足够的空位。   萧逸宸躺下,一手拉过了被子,一手揽着墨染的腰,把他带进了自己怀里。他的下巴抵在墨染的头顶。   “睡吧。”   墨染睁着眼睛,四周都是熟悉的,令他心安的气息,黑暗中的心跳声彼此交错着,一下又一下。   “嗯。”墨染唇角扬起,闭上了眼睛。   五更天时,萧逸宸起了身,墨染也跟着醒了过来,他揉着眼睛,睡意朦胧,“主子?”   萧逸宸又把他按了回去,“接着睡吧。”   墨染听话的闭上了眼睛,便又睡了过去,萧逸宸嘴角噙着一抹笑,王德全领着太监宫女鱼贯而入。   萧逸宸时隔几月,再次坐在了高台的龙椅之上,他微微垂着眼睛,睨着下方的重臣。   昔年的刑部尚书,今日的大梁丞相——沈一南,一身官服映的他面冠如玉。崇德年间的旧臣,大都已经退出了官场,如今站在这里的,是新的一批,大梁未来的肱股之臣。   他们无意于探究沈一南为何能死而复生,陛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做臣子的,何必呢?   沈一南站在众臣之首,他的声音清列而有力,响彻整个临华殿。昨夜几乎一夜未睡,并没有影响到大梁丞相的风采。   “臣认为,应该派兵,声讨匈奴左贤王部,他们数次侵犯我大梁的边境,这是在赤/裸裸的挑衅我大梁的威严。”   沈一南身量挺拔,他直直的看着高坐之上的帝王,缓缓弯唇,“几年前,陛下您曾率领玄甲营,大败匈奴右贤王部,匈奴余部退回了草原,而几年后,匈奴缺衣少粮,他们无法继续生存下去,是以选择了来侵犯我们,获得生存。”   沈一南顿了顿,继续说:“若是不能彻底灭了他们,则只要他们草原的气候变了,没了粮食,他们就会选择来继续侵犯我们,这样,没有几年,我们就要和匈奴爆发一次无法避免的战争。”   朝中的臣子纷纷面面相觑,交头接耳起来,虽说他们大梁在陛下的带领下,越发的强盛起来,可若是要彻底灭了匈奴,他们大梁要付出的代价也无法估量。   更别说匈奴这种游牧民族,根本无法彻底灭绝,只要给了他们喘息的机会,他们就像野草一样,风一吹,便强势生长起来。   沈一南微笑着环顾四周,等议论声渐渐弱了下去之后,他才向上拱了拱手,说:“但在场的诸位都清楚,彻底灭了匈奴,不现实。”   这时有急性子的大臣就站了出来,“那请问丞相,该如何?”   沈一南愣了一瞬,沈丞相啊……   他垂下眼睛,笑了笑,“先兵后礼。”   “彻底打服他们,再收归他们。”沈一南的声音掷地有声,砸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心上。   理是这么个理,可具体实施起来,要有待商榷,不过他们不但心派谁去率兵打服匈奴,毕竟昔年的征北将军,如今的兵部尚书林晟在呢。   果不其然,林晟这就站了出来,请命要去漠北,令众臣吃惊的是,请命去漠北的,不止有林晟,还有一向没什么存在感的齐王萧景禹。   少年身量颀长,金冠束发,站在朝堂中央,却丝毫不露怯,他面色沉静,“臣弟自请,跟着林大人,一同去往漠北。”   令众臣更加吃惊的,是陛下竟然应了。   要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养尊处优的金贵王爷,去那漠北,众臣只觉得齐王疯了,当然,陛下也是个疯的,竟然应了,只是他们不敢说出来罢了。   左右还有林晟在呢。   接下来,沈一南就粮草调度等一些问题,给了萧逸宸一个完整的方案,这也是昨晚,萧逸宸要自己看折子,给出的一份答卷。   看着萧逸宸面上浅淡的笑意,他便知道,这份答卷,应该是过关了。   他沈一南,就是大梁丞相的不二人选。   ……   大军出发那天,萧逸宸携着墨染,亲自前去城外相送,百姓夹道,目送着士兵出城,盼望着他们得胜归来的那一天。   “臣等定不辱使命。”林晟身着银甲,火红的披风迎着风飘扬,他单膝跪在地上,身后是数万的大军,同样齐齐单膝跪在地上,定不辱使命的声音响彻云霄。   萧逸宸抬手,他环视着众人,带着内力的声音,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朕等你们凯旋。”   林晟翻身上马,披风在空中划出一道鲜艳的弧度,他看着萧逸宸笑着点了点头,抬手扬声说:“出发。”   萧景禹冲萧逸宸笑了笑,最后看了一眼城内,他调转了马头。   惠妃站在城墙之上,风撩起她绯色的衣角,吹得她眼睛都湿润了。   林字旗帜越发的远去,猎猎作响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萧逸宸回过头,他看向十多年来,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人,满目的山河与温柔。   “回去吧。”   墨染扬起唇角,眉眼浅淡,恍若冰泉化作的春水。   “好。”   秋风泛起,满城的桂花纷纷扬扬,清浅的香气飘向了远方的山河万里……   又是一年金秋好时节。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   呜呜,正文完结啦,想哭,感谢大家这四个月的陪伴吧,爱你们呀~   过两天更新番外,大家有想看的内容就在评论区留言吧,后面搞一个抽奖,不多,还是感谢大家的支持,文章有太多的缺点,磕磕绊绊的写完了,下一本要加油QAQ   新文 他野性难驯 感兴趣的小可爱们可以点进专栏收藏一下呦,谢谢呀 下本见! 第107章 番外 我的皇后   盛夏, 树影绰绰,留下一地斑驳的光影来。   漠北大捷的消息传遍了大梁的每一寸土地,左贤王被林晟生擒, 乌韩单于上书受降,愿从此归降大梁, 晋王萧景禹不日将率人于两军交界处, 签订盟约。   双方持续了大半年之久的交战以大梁获胜而落下帷幕,在这之后, 大梁将迎来真正意义上的河清海晏, 国泰民安。   “陛下——”沈一南人还未到临华殿,声音便先到了。   萧逸宸闻言放下手中的笔,他淡淡笑了笑,立在一旁磨墨的王德全把泡好的茶递了过去,萧逸宸顺手接了。   “林晟……”沈一南一脚踏了进来, 见萧逸宸身边站着的是王公公,还楞了下,目光向四周瞥了瞥,才继续道:“林晟传回来的信。”   萧逸宸放下茶杯,他坐直了身体,“拿过来, 朕瞧瞧。”   沈一南把信递了过去,他在对面坐了下来, 新奇道:“墨染呢?今儿怎么没陪你来?”   萧逸宸的手顿了顿,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有点累,让歇着了。”   沈一南了然,他咳了两声, 不说话了。   片刻后,他还是揶揄道:“陛下还是节制些好,身体重要。”   萧逸宸:“……”   白了沈一南一眼,萧逸宸说:“行了,不说这些了。”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沈一南看看桌上摊开的信。   “怎么了?”沈一南说着,把信快速浏览了一遍,除了战况,还有就是乌韩单于提出想要见一见自己的妹妹,也就是惠妃。   “这……”沈一南迟疑了。   于情于理来说,失散了十多年的兄妹,好像都该让两人见一面,只是,如今二人的身份,见了之后呢?该如何?况且,还有一个萧景禹梗在其中。   大梁的晋王,流着匈奴人的血液,这若是传了出去,对大梁也好,萧景禹本人也罢,都是不小的冲击。   萧逸宸倒是摇头笑了笑,显然不放在心上的样子,“看惠妃的意思吧,她若愿意,等人来了,两人见一面也无妨。”   沈一南迟疑不定,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不明白?”萧逸宸眉梢微挑,揶揄了回去,“丞相啊丞相,依惠妃那性子,在十多年没见过的兄长和自己的亲骨肉之间。”   萧逸宸停了一瞬,食指曲起,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子,“你觉得她会选谁?”   沈一南顿悟,他摇头失笑,“陛下英明,臣愚钝了。”   萧逸宸摇头,瞥了眼桌上的书信,受降,和谈等字眼一扫而过,“想让你说得不是惠妃这件事。”   沈一南凝了神色。   “归降的这支匈奴,具体该如何安置,”他扬了扬下巴,“说说你的看法。”   沈一南颔首,略略思索着。   窗外大片的阳光肆意倾洒着,午后的庭院格外静谧,连风也是无声无息的,感受不到一丝凉意,只有空气中的大片热浪席卷。   墨染枕着胳膊,躺在屋顶上,斜前方是树叶浓密的枝丫,墨染乘着凉,无所事事的等着萧逸宸回来一起用午膳。   他早上起得晚,醒来时萧逸宸已经去上早朝了,小太监过来说陛下口谕,要他好好歇息。墨染沉默了一瞬,挥退了人,便又躺回了床上。   松松垮垮的衣裳,自脖颈间,露出了些许的红痕,他也懒得再动手脱,索性就这般,合衣躺在床上,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午后,殿内放着冰块降温,所以他睡着也不是很热,只是饿了。   两人都不是喜欢旁人近身伺候的,因此留在西华殿伺候的太监宫女极少,这会子,墨染也只是去唤了冉月过来,让她准备膳食,好等萧逸宸回来了,两人一道用膳。   冉月说已经备好了,就等着他醒来了。   墨染楞了一瞬,随即有些不太好意思,他起的晚了,都已经是午后了,还要让旁人等着,他始终不习惯这样。   冉月跟在两人身边多年,也算是看着两人互通心意,慢慢走在了一起,一年前,墨染从南楚回来,虽然两人没有对外公开关系,但几乎所有亲近的人都清楚的知晓,彼此心照不宣着。   因此冉月清楚的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连连摆手让墨染别往心里去,这是她们应该做的。   墨染没再说什么,他在殿内坐了一会儿,便出去了,寻了个阴凉点的屋顶,飞身上去。   许是太安逸了,他躺着躺着,眼皮又开始了打架,最初的饿劲过去,他便又昏昏欲睡,在彻底睡过去之前,他还胡乱想着,昨夜几乎折腾到了天明,主子没事人一样上朝去了,他倒是累的不行,看来以后得加强武功的修习了……   小太监在院内院外找了一圈,也没见到墨染,正愁眉苦脸呢,忽然想到了什么,踮起脚尖远远的眺望了下。   果然,在屋顶看到了一身黑衣的人。   他跑近了,还没说话,屋顶上的人动都没动,冷冽的声音却清晰无比的传进了小太监的耳朵。   “怎么了?”   小太监弯了弯腰,恭敬的道:“墨公子,陛下说您先用午膳,不用等他回来。”   躺在屋顶上的人瞬间坐起了身,懒散的睡意顷刻间消散,他的目光锐利且深沉,小太监怔愣了一下,不自觉的后退了两步。   墨染皱了皱眉,知道自己下意识的反应吓到了人,他也懒得收敛,只说:“陛下在忙?”   小太监低下头,不敢去直视他的眼睛,“陛下和沈丞相一直在商讨政事。”   墨染收回目光,他噢了一声,旋身飞了下来,轻飘飘的落了几米远。   小太监摸了摸鼻子,已经见怪不怪了。   在西华殿伺候着的一众太监宫女眼中,墨染与皇后娘娘无异。   只是他们大梁的皇后特殊点,是个男人罢了,而且还很能打,更重要的是,皇后除了平时冷了点,算是很好相处,几乎用不着他们来伺候。   相处将近半年,太监宫女们也很喜欢这个皇后,整天看着他和陛下在一起,觉得这世上再没有谁比他们帝后更相配了。   所以也不在乎他们的皇后飞檐走壁,影响不好等等,毕竟他们陛下都不在意,他们在意什么,只伺候好两人就是。   萧逸宸忙着,墨染也没了胃口用膳,他知道最近漠北大捷,主子接下来有很多事情要忙着安排,他只是有些心疼主子,忙到连口饭都来不及吃。   他叹了口气,吩咐冉月去准备几道萧逸宸喜欢吃的菜,他自己则是一头钻进了小厨房,撸起袖子做起了小糕点。   这还是某次他看见王德全上糕点时,问了一嘴,王德全笑了笑说:“你还没回来时,有回陛下吃这糕点时,面露恍惚,还带着些隐隐的笑意,老奴便觉得,不管怎么说,这糕点那时让陛下得了愉悦,他总归是有些喜欢的,后来也就经常给陛下上这糕点了。”   墨染僵在原地半晌,原以为不过是个精致些的糕点,却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主子大约是想到了他不喜吃甜,才会带着笑意……   他一直以为,他离开的五年,主子或许会有那么一丝的想他,但不会有很多,他始终觉得,主子不是一个把情情爱爱看的很重要的人,加上他一直所求不多,所以哪怕两人在一起了,墨染也始终是跟献祭似的,把自己的所有,都给出去,但对于主子能回应他多少,他一直都是不在意的。   直到今天,他发现主子会因为一个糕点,就想到了他。   主子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着他。   这让墨染的心里酸酸涩涩的,不知是个何滋味。后来他便找了王公公,要和他学这糕点。   他离开五年,主子心里苦,如今回来了,便亲手来做这糕点,好让他甜一些。   王公公一脸的不可思议,直说不行,他知道墨染别的在行,厨房这一块是真的不行,他也怕墨染因为学做糕点,而受了伤,到时候陛下又该心疼了。   所以他拒绝的很干脆,只是后来没能经得住墨染的软磨硬泡,让他跟着御膳房去学了,前提是不能伤着自己。   做的多了,墨染便也能做出个八九不离十,卖相也还不错,当然,仅限于这一道糕点,旁的他还是不会。   比之从前只会熬白粥,进步了不少。   墨染心满意足的装好了盘,提上食盒,去了临华殿,王公公在外守着,见他来了,也没有通传,直接放人进去了。   墨染一进来,萧逸宸脸上的笑意就没下去过,他起了身,“怎的过来了?”   墨染扬了扬手中的食盒,“你都快一天没吃饭了吧?给你送过来些。”   沈一南在一旁啧啧了两声,两人的商谈本就到了尾声,他便要离开,萧逸宸嫌弃的挥了挥手,意思很明显,赶紧走。   墨染倒是问了一句吃了么?留下来一起吃吧。   虽然沈一南很想回一句没有,从早上到现在,他是什么都没吃啊,忙的时候没注意,现在闲下来了,他才发觉是真的饿。但某人就站在不远处,他很有眼色的说不了不了,不待某人说话,就很自觉的滚了。   萧逸宸揽着人坐了下来,“吃了吗?”   墨染摇头,打开了食盒,“想着等你回来一起吃来着。”   萧逸宸一脸的歉意,他忙起来就没个完,想着把匈奴那事商定下来,后面也可舒心不少。   “等漠北的事彻底解决了,我好好陪着你,但这几天会很忙。”   墨染失笑,“主子忙就是,我又不是不清楚。”   萧逸宸心里软的一塌糊涂,只觉得这一辈子,能得眼前这一人,无论如何也值了。   他一手揽着墨染的腰,微微侧过头,入目便是些许暧昧的痕迹,他弯唇,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墨染耳边响起。   “还难受吗?”   墨染布菜的手一抖,连耳朵尖都染上了红。   “……不难受了,没什么事。”他轻声说。   疼倒是没多疼,除却第一次时疼的有些狠,后来都还好,主子也舍不得让他疼,就是有些累罢了。   萧逸宸在他腰间按了两下,“等会吃完了,回去给你按按吧。”   换作从前,墨染哪里敢让萧逸宸给他做这种事,但现在两人在一起久了,他倒也被迫习惯了,现在也还算平静的接受了。   两人一道用完了膳,萧逸宸便拉着墨染一起走了,王公公本要跟着的,结果萧逸宸挥了挥手,他就明白了,揣着手笑呵呵的看着两人走远了。   晚间的风很是温柔,两人携着手,去了御花园,湖水荡漾着微波,水面映着夕阳细碎的浅金。   萧逸宸转过身,靠在了石柱上,墨染微微仰着头,弯唇。他看着萧逸宸的指尖一点一点的描绘着自己的轮廓,须臾,听见他说:“我好喜欢你做的小糕点啊。”   墨染唇边的笑意更甚,他握住了萧逸宸的指尖。   “一辈子都做给我吃,好不好。”   墨染一震,片刻后,他轻声说:“好。”   萧逸宸一用力,把人带到了自己怀里,他低下头,薄唇蹭过了墨染轻颤的睫毛。   “待在宫里无聊吗?你……”   他还没说完,墨染就把自己的唇贴了上去,浅尝即止。   “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墨染摇头,“所以不会无聊的。”   萧逸宸喟叹一声,唇间温热的触感仿佛还在,“等这段忙完了,我们出去走走吧,去哪都行。”   墨染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   萧逸宸偏了偏头,“去南楚也行,去看看楚云鹤,”萧逸宸顿了顿,笑着说:“应该挺想你兄长的吧?”   墨染楞了半晌,才仿佛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他心间颤动,放在萧逸宸肩上的手紧了紧。   “好。”   萧逸宸拍了拍他的肩膀,从暮色四合到夜色沉沉,等墨染心情平复了些许后,萧逸宸才说:“回去吧,我给你按按腰。”   墨染点头,从萧逸宸的怀里出来,眼尾些许的红很好的被夜色掩盖了去。   萧逸宸伸手,“走吧,”顿了顿,他笑着说:“我的皇后。”   墨染耳根发烫,他定定的看了看那只伸向自己的手,时光流转,仿佛回到了从前,像初见时的那样,他把自己的手交了出去。   “嗯。”   作者有话要说:正式完结啦,感谢大家,下一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