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成男主的最强外挂   作者: 鹿林枫   文案   穿越多年后楚辞才发现自己穿到了一本小说中,书中那个被虐身虐心的男主攻,正是他的好兄弟。   冷眼旁观多年终成恶果,眼看男主攻道心将毁,楚辞终是不能无动于衷,待有幸重来一回,楚辞决定好生教养男主。   这一次,他将步步为营,以己之力翻覆天地。   苍天帝座巍峨,他送那人重临。   归墟之水无尽,则由他亲手倾覆。   *互宠甜爽文,前期攻宠受,中期受宠攻,后期互宠。   *主线涉及少量种田,少量宫斗,大量玄幻。   *全程无虐,祝各位看文愉快。   内容标签: 重生 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辞,钟离煊 ┃ 配角:佟俞白 ┃ 其它:待定   一句话简介:相见时易,别特难。   立意:相遇在星河灿烂时,相爱在曲终人散后。时光不遇,我在等你。 第1章 打虎少年   夜深人静,竹林深处一茅屋内纱幔低垂,一角红色亵衣散落在床下,一袭黑袍从纱幔内丢出,严丝合缝的盖住了红衣,男子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酒意酝酿出的沉醉:“男人可不是这么追的……要直截了当……来,我教你!”   一声冷笑传来,红衣的主人扫了一眼离自己而去的亵衣,眼神愠怒盯着眼前大放厥词的醉鬼,视线落在男人因热意而敞开的胸膛上,微微一顿。   醉倒的人长手长腿局促在床幔间,却是一如既往地张扬肆意,这人容貌英俊,身材高大健硕,胸膛宽厚又有力,肤色却是通透的冷白,活似话本中走下的山野神怪。   与满身匪气的男人不同,男人怀里的青年一身贵气,清俊中透着肃穆,俨然是不可亵渎之人,此时这清贵公子眸底微红,神色隐含压抑的羞怒,身躯也因惊怒微微发颤。   楚辞迷糊间感受到一片清凉温润,带着淡淡的酒香,发冷一样簌簌抖着,模糊间想起自己是和好友喝酒,想来是只着薄衣赴约的好友被夜风浸染冷得慌,楚辞大手一揽,直接将好友抱入怀内,用体温给人取暖。   触手宛如抱了一块滑腻的羊脂玉,莹润温软,热意源源不断的传输到那人身上,楚辞满足的喟叹一声,低下头无师自通的攫住一处,刚试探的舔了一口,舌尖就被狠狠咬了一口,还没来得及痛呼,怀中人挣扎起来,楚辞的手放到分外有弹性的丘陵处,揉搓了两把后一拍。   啪的一声脆响,那矜贵的青年浑身红成了煮熟的虾子。   “乖一点,我在教人呢!”   红衣青年呼吸一急,抖着手臂搂住男人,片刻后一声虫鸣传来,似是破碎的泣音,又似室内烛花的爆鸣。   窗外竹林簌簌,室内楚辞挥汗如雨。直耕作了一整夜,那缠绕着他的藤蔓才染着热度垂落下去,楚辞昏沉的脑袋猛地清明过来。   困惑地揉揉太阳穴,楚辞记得自己在和钟离煊喝酒,喝了一杯钟离煊递过来的醉仙愁后,他的意识就断线了。   不,也不是全然的断线——   一连串活色生香的画面冲入大脑,楚辞面色清清白白一阵,再一动弹,嚯,整个人活似泡在温泉中,无一不润泽,动一下还有汩汩水声。   楚辞把作案工具从受害人身上移开,脑内山呼海啸,他,居然把钟离煊给推了?   还推了一遍又一遍,把人给弄晕了?   药丸!   楚辞沉默三秒,开始收拾残局。   “钟离煊,钟离!”楚辞小心地给人上药后,呼唤着青年的名字。   清俊的青年昏睡之时远山般的眉峰拧起,面上薄红还没褪去,显然是哭得狠了,眼角一片通红,还沁着泪珠儿,楚辞只唤了一声他就拧着眉头睁开了眼睛,似是没反应过来般,眼神空茫地盯着楚辞。   楚辞看到青年那不同往日心如死灰的表情,心里当即咯噔一下,完了,这人气得狠了,都死机了!   楚辞设身处地想了想,他要是遇到这种事情会怎么做,怕是会当场了断了对方。   推己及人,楚辞当即抽出枕头下压着的匕首,塞到了钟离煊的手里,在对方茫然地注视下厉声道:“钟离,动手吧,发生这一切的确无法令人忍受,你杀了我吧!”   一人做事一人当,楚辞绝对不会推卸责任,哪怕是酒精作祟,他也不该犯下此等大罪。钟离煊本就是下凡历情劫来的,遇到情字就会吃大亏,偏偏因劫遇到了一个海王白莲花,被作弄得道心不稳,在心灰意冷下来找自己聊天,自己却饮酒误事……   他果然该死!   楚辞神色比钟离煊还悲恸,钟离煊见状,迟钝地抬手捂住胸口:“什么?”   楚辞越发觉得自己罪恶,钟离煊本是高高在上的仙帝,下凡历劫这二十几年遭遇了各种狗血和打击就算了,又被他这个好友如此对待,恢复记忆回归仙界后,钟离煊道心怕是真的会出现裂缝,作为对方的好友,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自当按照江湖规矩,以死抵罪。   “杀了我吧,钟离。”楚辞把匕首塞到钟离煊手里。   “好,好,好!”钟离煊看着决绝的男人,眼底浮现出血色,他握着匕首浑身发抖,似是气得狠了,身周突然想起悠远的龙吟,只一瞬,钟离煊周身金光大炙,手中匕首被生生捏成粉尘,钟离煊神色痛楚地一掌拍向楚辞胸口。   “若你觉得与本帝相识是个错误,那我就将这错误抹除了罢!”   铺天盖地的金光笼罩住楚辞,楚辞见钟离煊眼神赤红神情癫狂,一掌拍出,青年口中反倒喷出一大口血,那红色映入楚辞的双目,楚辞怔住,没来得及说什么,一阵剧痛传来,楚辞直接晕了过去。   在意识消失之前,楚辞恍悟——原来,天帝历练结束,钟离煊已经恢复了记忆和修为。   ——————   元旭国境内。   正值春日,万物复苏,远离山脚的地方是一片村庄,农人正在耕作,田地尽头是曲折的小路,小路尽头是四通八达的官道,官道直通入远处的集市,集市上人声鼎沸,各色物什琳琅满目。   突然一片空地上喧哗响起,只见一黑黄花纹额印王字的大虫被狠狠地掼在一片空地上,高壮少年活动一下肩膀,把腰间挂着的一串羊皮袋取下,一字排开摆好,扬声道:“山里刚打的大虫,虎皮虎鞭虎骨虎血,零卖整卖皆可!”   少年声音沙哑,吆喝完就盘膝坐在了地上,拿出水囊灌了两大口水,一双带着煞气的眸子在人群里一扫。   老虎可是稀罕物,何况眼前是这么一只足有三米长的壮年公虎,集市上众人被吸引过来,很快少年身边就被围得水泄不通。   有人上前扯扯老虎的耳朵,碰碰老虎的身体,尚有余温,这大虫死去显然不超过两个时辰。   众人议论纷纷。   “这膘肥体壮的,倒不像是刚熬过冬天的,莫不是这就是那只总是伤人吃人的大虫?”   “这小子不就是楚猎户家的儿子楚辞楚呆子么,去年秋天他们一家子上山猎虎,结果爷俩都被老虎咬死,只活下这个小子,小子说开春就要去打虎,难不成真成了?”   “楚辞这小子才多大,不足弱冠哪能打得了老虎,怕是他爹和爷爷设得陷阱捕到的吧?”   甭管路人怎么议论,那少年猎户楚辞都不动声色,老僧入定一般闭目养神,老虎浑身是宝没错,可并不是一般人能买得起的,当然一般人家也不愿花冤枉钱买老虎,这少年是在等能出得起价钱的人。   这里是个小镇子,楚猎户爷俩为除虎害而死是几个月前发生的惨剧,自那以后楚家遗孤楚辞就消失在了众人眼前,年少的猎户不顾众人劝阻势要替爷爷和父亲报仇,去了许久未归,众人都以为楚辞早就被林中野兽咬死了,没曾想开春他竟真的带着老虎从山里活着回来了!   短短几个月,楚家那个据说脑子有问题的傻子少年就变了一副模样,腰背挺直,腰间配着短刀,背上弓箭染血,还是冬日的装扮,身上裹着的是狼皮,脚上踩着的是鹿皮靴,狐狸皮围住了脑袋和下半张脸,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硬朗的眉眼。   无人知道,此楚辞非彼楚辞,那个傻子猎户少年不久前葬身虎口,如今借猎户少年尸体还魂的,是星际时代被通缉的反抗军头领楚辞。   星际时代,整个星域被割裂成了几部分,有文明开化的星球,也有落后的蛮荒之地。蛮荒区域,一些大贵族圈画了很多星球培养奴隶,楚辞就是奴隶出身。在他很小的时候,那个星球上掀起了一场变革,奴隶们觉醒,联合起来反抗奴隶主们,年幼的楚辞也加入了进去,成为了其中一员。   落后的星球原本是无法与星际贵族对抗的,但众人没有气馁,他们学习、忍耐、勤劳工作,团结其他受害者,一年又一年,足足等待了几十年,星际反抗军成为了让贵族们心惊的组织。   在反抗军中成长起来的楚辞被推举为年轻一代的反抗军统帅,在他和同伴们的共同努力下,贵族们的统治范围越来越小,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反抗军,反抗军进入了反攻阶段。   就在情势大好的时候,贵族们用一个星球的原住民为诱饵,引诱楚辞前往,楚辞出现,引着那些人到了宇宙深处,开着星舰和一群无恶不作的贵族同归于尽。   楚辞死了,但是他死得心甘情愿,只要星火不灭,就终将成为摧毁一切腐朽的燎原大火!楚辞借由自己的死亡让一个星球的人觉醒,楚辞觉得很值得。   在他赴死之后,他的继任者们会做得更好。   然而,楚辞并没有死亡,他在虎口之下苏醒,又累又饿的楚辞凭借意志和与贵族精兵作战磨练出来的身法,和老虎搏斗好几个小时才打死了老虎,而后接受了自己死而复生的现实。   此时的楚辞还天真的以为,他是被同伴用科技复活藏在了某个落后星球,正准备联络到同伴后加入正常的工作中去。   在联络到同伴之前,楚辞得先填饱肚子,现在的前星际反抗军统帅看似淡定,实则已经快要被饿晕了,他坐着不动只是为了节省一点体力。   不消一刻,楚辞猎虎的消息像插上翅膀一样飞过了集市,看热闹的人又多了两圈,片刻后,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领着几个仆从走来,推开看热闹的人钻进去,翻看了老虎一阵,搓着手道:“这位小哥,你这老虎怎么卖?”   “你是要整买还是要单件?作价几何?”楚辞闭着眼睛问道。   “整买,一百两。”   楚辞睁开了眼睛,瞥了那人一眼后闭上了眼睛:“不卖。”   看到少年猎户冷冽的眸光,中年男子一愣后呵呵笑道:“小子,我是佟府管家,这条街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实诚人孙管事,我们小少爷寿宴需要些新鲜物招待客人,佟府你知道的吧,除了我们佟府,这一带没人买得起大虫。”   “一百两太低。”又累又饿的楚辞惜字如金。   孙管家闻言笑眯眯道:“猎杀大虫官府也只有一百赏银,赏银本就比市价高一分,现在你爹和你爷爷打虎死了,官府怕其他人打虎没了性命,悬赏早撤了,没悬赏,你这老虎只会砸在自己个儿手里。”   楚辞不语。   孙管家瞥了一眼那完好到不见一丝伤痕的虎皮,眼神热切,生怕楚辞不卖虎,循循善诱道:“楚猎户,开春了,虎肉虎骨很快会腐烂,虎血只消几个时辰就会不新鲜,现在不卖,过一会儿你最多卖个几十两。”   楚辞摇头。   孙管家面上恼怒之色一闪,他本以为这个愣头青猎户好糊弄,特意按照官府的赏银来出价,可惜对方不上钩。   “看在你爷爷和父亲都是为了打虎丢了命,我们佟府都是善心人,接济你一下,一百五十两,怎么样,小子,满意了吧?”孙管家肉痛道。   楚辞不耐烦道:“不卖。”   这只老虎最值钱的是虎皮,楚辞哪能不知道,这可是楚辞一拳一拳打死的,虎皮没有一点损伤,皮毛光滑毫无瑕疵,真要作价,仅这一张虎皮就能卖几百两银子。   这儿卖不了,大不了他去县里卖。 第2章 重回过去   楚辞正准备换个地儿,一群人推开围观者走进来,一个年轻男子阴阳怪气道:“一百五十两买老虎?有一百五十两做什么不好,老虎还吃过人,虎血和虎骨都掺着人血呢,这小子根本就是在卖他爷爷和父亲的命呢!”   孙管家和周围人一愣,连楚辞都愣住了。   说话的是个矮个子少年,穿着一身绣着山水画的白衣,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一大群随从,白衣少年扇着折扇,看着楚辞的眼神满是不赞同。   “小少爷,你怎么来了?”孙管家赶忙对少年行礼。   少年趾高气扬道:“我刚救了个小乞丐才花了二十两银子,你却要花一百五十两买吃人的东西,我听说了,这老虎吃了不少人,虎血和虎骨都渗着猎户们的血呢,买来作甚!”   说完,他怜悯地看了楚辞一眼:“为人子的,孝道为先,别人不能,你就更不能吃这虎肉虎血,毕竟这老虎身上有你家人的血肉骨呢,吃了有损阴德。你还是把这老虎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埋了吧,好生做冢超度,也算是能告慰那些死于虎口的人了!唉,万物皆有灵,得积德行善才能修来世啊!”   刚从大山里爬出来,饿得半死连个安身之所都没有的楚辞:妈的智障!   他冷漠地扫了一眼这一群人,突然被人群后方站着的黑瘦少年吸引住,那少年眼神晶亮不染尘垢,正好奇地看着楚辞。   少年穿着一身不合体的破旧衣衫,肤色偏黑,手脚皲裂,活像是个乞丐,但不知为何,楚辞就觉得这少年容貌性格皆可爱,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楚辞看了两眼后准备收回了视线,倒是那个乞丐似的少年被楚辞瞅了一阵,下意识低头盯着脚尖瞧,一瞧就瞧见了破鞋而出的脚丫子。   白白嫩嫩,和他发黑的手脸完全不同。   少年面色一红,局促地把脚趾头蜷缩起来。   楚辞瞥到那小乞丐的小动作,觉得这小乞丐当真可怜又可爱。他被暗杀后流落到山里差点被老虎吃掉已经够惨,但显然这个偏远落后的星球上比自己惨的还大有人在。   比如眼前被二十两银子买来的乞丐少年。   不知道这又是哪个星际贵族掌控的星球,文明落后民不聊生,等他联系上自己的部下解放了这个星球,推翻星际贵族联盟的队伍无疑又能壮大一分!   但是首先,他得隐姓埋名躲过贵族们的暗杀。   前星际反抗军统帅把狐狸皮围巾又拉高了一点。   在楚辞沉默不语的时候,孙管家有些着急,他凑过去悄悄对身边傲慢的小少爷道:“少爷,您想得挺周到,但是这一次来做客的有贵人,贵人来给你祝寿我们佟家得回礼,我看那张虎皮完好无损才想买的。京城的大人们和我们不一样,他们就喜欢那种虎皮,越完整的皮子在贵人眼里越金贵!”   “这我当然知道。”扇扇子的白衣少年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凑过去小声道,“我这不是怕你不会做生意吗,那猎户摆明了是贪心,我们家的银子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少爷我在和你唱双簧,用最少的银子买下虎皮虎骨,懂么?”   说完他嘻嘻一笑,对身后跟着的几个随从道:“去,给我到处宣扬一番,念在恶虎伤人不吉利,也念在这猎户家人丧命在虎口,他更不能食虎肉,免得食了亲人骨血,本少爷看他没钱无法做冢请人超度,我佟俞白花三十两银子买了这恶虎带回家超度,旁的人就不要掺和了!”   佟俞白身后的几人闻言立即高声道:“佟少爷心善!”   “少爷大善人啊!”   人群后方的小乞丐掰着手指算:“三十两银子……大虫都比我贵十两,唉。”   一阵阵虚伪的夸赞声中,佟俞白手一挥:“来人,把老虎抬走超度!”   面对这强卖钱买的恶霸行径,楚辞依旧是不做声,他默默地捡起银子,将盛虎血的袋子全部收起来挂在腰上,一语不发的离开了集市。   孙管家见状忙道:“小子,回来,虎血也是我们的!”   然楚辞速度极快,很快就消失在了街道尽头的药店处。   佟俞白让人扛起老虎,撇嘴道:“虎血罢了,怪腥的,给我都不想要呢,我们再去采购其他的东西。”   几个时辰后,天色渐晚,佟家几十人的队伍浩浩荡荡行驶在官道上。   听到声音,楚辞睁开眼睛,他方才卖了虎血吃饱喝足,变装后在树上等了足足大半天,等得又开始饿起来这群人才到。   少年身躯总是不经饿,楚辞揉了揉肚子,握紧匕首。干完这一票他就去找个酒楼好好吃一顿,别说,买这个星球虽然极为落后,食物却是罕见的美味。   楚辞舔了舔嘴唇,回味了一阵中午吃的美味烧鸡,纵身跃下,宛如灵巧的猫一样潜入草丛。双手在腰间一抹,摸出一个弹弓似的东西,楚辞眯眼瞄准了车队最后方的高壮护卫。   弹弓一闪,一排细小的刺没入了车队马匹和护卫的身上。   这刺是楚辞下山的时候收集的,植物总有独特的防御法,而这种小刺带的轻微毒素能麻痹动物,射入动物身躯后毫无感觉,一根两根刺入只会让小部分皮肤失去感知,但是连续刺入十几根,毒麻痹神经,人就会慢慢失去意识,这种植物也是这个星球独有的麻醉剂。   在星际各个星球游走和贵族作战中,楚辞最擅长的就是收集每个地方特有的植物制造武器来制服敌人,每到一处收集武器已经成了楚辞的本能,现在这些小刺正好用来惩治这些欺压百姓的恶霸。   一路上,楚辞如影随行,抽空子射出几根小刺,半个小时后,车队行知偏僻处,小刺的麻醉效果开始出现,大部分马匹护卫摇摇晃晃地落后在了远处,没晕倒的也迷迷糊糊脚步踉跄,楚辞悄然贴在了被护着的马车车厢外。   最中央的马车里,佟俞白正和心腹聊天:“那个想逃跑的小乞丐教训的如何了?花了我二十两银子买来的,不听话可怎么行?”   “少爷,早按照你的要求让人去揍他了,他们一起上把人狠狠揍一顿,您只要出现指责两句,再哄一下小乞丐,给他点吃食,那小乞丐还不对您死心塌地的?驯服贱民可不就和驯马一样,打一棒子给个甜枣,这么着几回,您对他温柔些,您让他死他都能心甘情愿去死呢!”心腹嘿嘿笑。   楚辞听得怒火升腾,这些王八蛋贵族果然都不是好东西,连骨带血都是黑的!他原本只想抢回老虎把银子塞到佟俞白肚子里,现在他决定好好揍车里的黑心肝一回!   马车外接连响起扑通扑通重物跌倒的声音,想着折磨人的主仆二人都没注意到。   “谁要臭乞丐的死心塌地,要不是和哥哥们打赌,谁要理一个臭乞丐!哼,我就让哥哥们看看,我几天驯出的狗就能比他们的奴才都听话!”佟俞白得意道,话音未落,一个人影蹿进来,一拳捣在了佟俞白脸上。   那一拳又狠又快,佟俞白还没反应过来就鼻血长流。   楚辞几拳打懵佟俞白后,直接把佟俞白的心腹打晕一脚踹出了马车,而后把小鸡仔似的佟俞白拎起来,匕首抵着对方的脖子,声音粗粝嘶哑:“打劫,把你所有的钱都交出来。”   匕首搁在脖子上,佟俞白看到面前一脸大胡子披散头发遮住眼睛鼻子的大汉,吓得面如土色:“你是谁?你想干什么,你别乱来,我车外还有一群护卫!”   “你的护卫早完了!下一个就是你,你这细皮嫩肉心肠歹毒的小白脸,身上有不少钱吧,早就看到你们在买东西了,把钱交出来,不然爷爷我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楚辞压低嗓子粗嘎道。   当了这么多年被通缉“星盗”,楚辞早就磨练出了一流的伪装技能,变装换声绝对不会露出一点破绽。   许久不见侍卫有反应,佟俞白知道眼前劫匪说的是真的,他哆哆嗦嗦道:“我给钱,我给你钱,别杀我!”   楚辞原本想带走老虎去远处卖的想法大概行不通了,佟俞白一行也是向着县城去的,显然是县城里的富户。况且,救世要先救人,楚辞一个人怎么样都好,现在他准备救助那个小乞丐,就得另想办法。   楚辞干脆把佟俞白的钱收起来,一掌敲晕了对方,把人倒吊在马车后挂着,又把马车暗格里的东西全部搜刮一空,做出劫匪打劫的样子,这才作罢。   带着搜刮到的钱,楚辞径直朝之前那几人架着小乞丐离开的方向走去。   河边,仆人们正在踢□□瘦的少年:“想逃走?你可是我们小少爷花钱买来的!少爷救了你,你吃我们的喝我们的,居然还敢逃走?”   “我不是卖身为奴的,我当我的乞丐,又没说要卖身为奴,他把银子给了人牙子就要拉我走,我当然要逃!”少年和几个成年人对峙,眼神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小兽。   那几人打得更狠了:“嘿,我看你就是和人牙子是一伙的,搞仙人跳?打他!”   黑瘦少年挥着拳头扑上去:“都说了不是!人牙子威胁要打断我的腿,我解释你们少爷又不听,我看你们和人牙子才是一伙的,还骗了那个猎户,你们就是恶霸!”   他原本看那个佟俞白温温和和的,这才留下想好好解释后央着佟俞白报官,想把诱拐乞儿做无本买卖的人牙子关入大牢,结果围观到佟俞白和管家唱双簧坑了楚辞,黑瘦少年就明白佟俞白靠不住。   几人打作一团,那黑瘦少年虽然灵巧又有狠劲,但终究是个孩子,哪能打得过几个成年奴仆,很快就落了下风被打得头破血流,即使如此这少年也狼崽子一样毫不服输,拳头挥得虎虎生风。   等楚辞赶到的时候,那小乞丐已经被打得遍体鳞伤,几人正拖着小乞丐往回走,楚辞活动了一下拳脚,上前就把一个仆从打倒在地。   几个仆从大惊,看到楚辞的装扮和一脸大胡子,又看到他腰间别着短刀,嚎了一嗓子:“是东胡人!”撒腿就跑,丢下了被楚辞打倒的同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楚辞茫然,东胡人?是这个地方对星盗的别称还是这个星球本地的土匪?   他准备审讯一番抓到的仆从,但是对方晕乎乎的翻着白眼,楚辞就把人脸朝下摁在离河不远的臭水沟里让他提神醒脑,把乱发撩起来回头问小乞丐:“喂,小子,你没事吧?”   “嘶——好疼!多谢英雄救我。”   小乞丐爬起来,仰头看着胡子拉碴的男人,仔细端详了片刻,注意到楚辞带煞的俊朗眉眼,眼睛一亮:“是你!”   说着,他在脑袋上比划个王字,眼神闪闪发光,显然是认出楚辞就是那被佟俞白坑了的打虎少年。   “行啊,小子,眼神挺好啊。”才一个照面就被只见了一面的小孩给认出来,自诩伪装技能很好的楚辞挺纳闷,眼神这么好,这小乞丐真是个侦察兵的好苗子,他心里一动道:“小家伙,有没有兴趣跟我走,我们干一票大的!”   “干一票大的?”小乞丐不明所以地挠头。   “水泊梁山的故事听过吗?”楚辞不想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换了个说法道。   “喔,绿林好汉,我懂,老乞丐说这故事不能随便说,会被杀头的。这么说,你当真是劫富济贫的好汉?”小乞丐恍然。   楚辞踩着的那人剧烈挣扎起来,挣扎了一会儿就开始抽搐,楚辞把人拎起来,一看那人居然呛水晕过去了,他在人胸口拍了一把拍出污水,皱眉道:“是也不是,对了,小子,你叫什么名字?来,先和我把这个死人拖过去埋了吧。”   “我叫钟离煊。英雄你呢?”小乞丐一脸崇拜道。   钟离煊。   这三个字就像是楚辞脑中的一个开关,听到这个名字,他的脑子里嗡的一下冲进一大片画面。   少年时期小可怜的钟离煊,青年时期冷郁的钟离煊。   做乞丐衣不蔽体的钟离煊,一身黑衣的影卫钟离煊,穿着红衣和他对饮的钟离煊。   以及不着cun缕,红着眼睛拍出一掌的钟离煊。   呆滞的楚辞把吐出污水刚苏醒的人一脚又给踩到了臭水沟里里。   “嗷——噗噗噗——”被踩下去的仆从在污水里吐着泡泡,但是楚辞已经顾不得管他了,他神色空白一阵,恍惚地看向狼狈的小乞丐。“钟离煊……是了,我是……楚辞……”   他是楚辞,穿越前的星际统帅,但在这个世界,他一直是一个普通猎户。   原来,他没魂飞魄散,而是回到了过去,变成了刚穿越到这个世界的少年模样! 第3章 前尘已去   “原来你叫楚辞。”钟离煊蹲在地上写了两个字,抬起头看楚辞,“是这两个字吗?”   楚辞垂眸:“嗯。”   眼前的一幕多么熟悉,毕竟这都是曾经发生过的。   这的确是钟离煊,揭过重生前荒唐的那一夜不提,钟离煊是他唯一的朋友。   也是楚辞穿越前学习某个文明的知识时,无意中看到的一本远古时代小说的主角。   这一刻,一直以为自己流落到边缘星球的楚辞终于想起来,他穿越了,穿到了一本修真小说里,生活了十几年,在酒后乱性了天帝转世的男主后,被记忆复苏的男主一掌拍回了相遇之初。   坦诚相待后被一掌拍到天帝陛下最狼狈的时候,真刺激,比和敌军对垒还刺激。   楚辞忍不住揉了揉鼻子,他本以为恢复修为和记忆的天帝陛下怒极会把他打个魂飞魄散,毕竟历劫之事于钟离煊不过是无尽岁月抽空休憩时的一场梦,他就是对方梦里的过客之一,天帝陛下原本拿的是美强惨攻一剧本,最后却被他轻薄到晕过去,天帝陛下不怒是不可能的。   那么,他没魂飞魄散,是因为钟离煊手下留情还是因为他本身来历特殊?   楚辞不是钟离煊,他猜不出缘由,于是屈膝蹲下,抬手托起钟离煊的下巴,仔细端详现在的钟离煊。   丑,黑,瘦瘦巴巴的,一头乱发枯黄,像是兔子耳朵一样蓬乱支棱着,浑身都留着苦难的烙印。   纵然如此,少年一双圆而大的眼睛却亮晶晶的,眼神纯澈不染尘埃,一眼就能看到底,完全的不韵世事,和几年后那个总是低垂着眸子掩去眼底神色的俊美青年完全不同。   下巴上的触感很温柔,粗粝的指腹摩挲过带着电流般的酥麻,钟离煊耳朵尖一下子通红,脖子下雪白的锁骨也晕染开大片绯色,他结结巴巴道:“怎……怎么了?”   “看着你有些怀念。”   楚辞喟叹道,他用拇指蹭了蹭钟离煊的下巴,收回手看向拇指。   指腹上沾染着淡淡的黑色,并不是污渍,这是钟离煊为了安全特意抹在脸上的某种植物汁液。钟离煊是个乞丐,但是长相不差,从小到大总有人想把他拐卖到奇奇怪怪的场所,钟离煊为了安全起见就故意弄得脏兮兮的。   不过即使是小心翼翼的生活,渡劫期的钟离煊还是要多倒霉就能有多倒霉,总会被卷进奇葩事件。   上一世爱多管闲事以为自己能救济苍生的楚辞掺和进来,他不知道剧情,本想着能帮一把是一把,好不容易把人养得像样了,奈何天帝下凡就是要遭难来的,剧情都浮云了大半,中途楚辞去找联络战友的办法离开一段时间,再次重逢,剧情就又回归原点。   钟离煊成了爱而不得追妻火葬场的渣攻,阴差阳错被设计成了佟俞白追求者的影卫,和佟俞白、佟俞白的追求者们再次纠缠在一起。   刚想起剧情的楚辞:……简直有毒。   总而言之,渡情劫的天帝追爱是绝对追不到的,只会求而不得,进而看破红尘做一个无情无欲的天道执行人,这就是钟离煊历劫将要遭受的历练。   然而钟离煊历劫失败了。   楚辞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他很快理清楚了穿越和重生的始末,结合看过的小说,发现了之前种种不对劲——钟离煊被虐身虐心虐了二十几年,最后恢复记忆和修为后却如凡人重创般吐血,周身气息紊乱,不像是渡劫成功,反倒更像是入魔。   显然,钟离煊根本没有渡劫成功,他原本只是担心对方道心不稳,可意识消失之前看到的那一幕:吐血、金龙泣鸣,那是小说前期提到的天帝修为折损入魔之相。   天帝渡劫之法有问题。   那本小说楚辞只翻看了一部分,因为感情线太过狗血就没有继续看下去,是故楚辞不知道原文主角渡情劫的结果,不过小说开头就提到,上任天帝因故陨落,钟离煊自天地之间诞生承天帝之位,和其他欲取代天帝的仙君相比,前者年纪实在是太轻,神界众人难免不服。   此时恰逢出现天地浩劫将至的苗头,钟离煊决定渡劫提升实力应对浩劫。   神帝渡劫,想取而代之的野心家自然不可能按捺不动,同样年纪轻轻成为星际反抗军统帅的楚辞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而权势是最吸引人的诱饵,哪怕是最团结的反抗军中,为了取代统帅不惜与贵族们勾结的高层也不少,楚辞将那些渣滓彻底清除成为最独、裁的统帅同时,也越来越了解野心家们为了权利会做什么。   钟离煊的渡情劫,很可能就是某一方势力为了引出钟离煊心魔而为。   重生前错过了将钟离煊从歧路拽回来的机会,但是这一回,楚辞绝对不会让钟离煊再掉到坑里。   这也是为酒后乱性欺负了钟离煊负责。   没有丝毫迟疑,楚辞握住了钟离煊的手腕:“你跟我走。我……”   咕噜噜——   咕噜噜——   不应景的声音打断了楚辞的话。   楚辞一顿,神色微妙的尴尬起来,穿越后他跋山涉水把老虎背到集市上,虽吃喝了一顿,可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是最不耐饿的时候,吃多少都觉得饿得慌,他忙碌到这会儿,又饿得前胸贴后背。   钟离煊也还饿着肚子。   钟离煊白嫩耳垂一红,他小心抽回被拉住的手,揉揉肚子,从怀里掏了掏,掏出几枚煮熟的鸟蛋,有些局促地递给楚辞:“你是想去找东西吃吧,不嫌弃的话,先吃点鸟蛋充饥。”   “你吃吧。”楚辞盯着钟离煊道。   钟离煊被透着亲昵的眼神扫了一眼,局促地垂眸,脸皮隐隐发烧,看到被自己刻意涂抹黑的手脚,钟离煊一呆后羞窘道“等一下”,他跑到河边把手洗干净,这才动手把鸟蛋剥开捧到楚辞面前,一脸讨好道:“鸟蛋不脏的,我的手也洗干净了。”   楚辞心里一软,他捻了一枚鸟蛋丢到嘴里,对钟离煊道:“我们俩都得罪了地头蛇佟家少爷,你跟我去山上躲一阵子。”   听到楚辞不容置疑的话,钟离煊赶忙摇头,然楚辞不容置疑:“听话。跟上来,趁着天黑我们去采购东西。”   钟离煊心说这人霸道的活像个土匪,他摇头道:“不用,我会藏好的。”   “放心,我不会卖了你。”   楚辞可不信钟离煊能照顾好自己,无论是找活计被人牙子拐卖,还是分开后被拐走做了影卫,历劫的男主就是个绝世倒霉蛋,纵然对方不愿,他也得把人看好,别一不小心又掉坑里去。   楚辞牵过佟家车队一匹膘肥体壮的大马,抱着不会骑马的钟离煊翻身上马,马鞭一挥,朝集市奔去。   到了城外,楚辞让钟离煊牵马等着,他去商铺买东西。   被当小孩儿抱在马背上的钟离煊一路都羞臊的红着脸垂着脑袋,此时才敢抬头看楚辞的背影,他嘟囔了一句:“果然是个强盗!”   怕还是个喜欢小男孩的强盗。   钟离煊当乞丐也算是见多识广,尤其元旭国和东胡国都男风盛行,一些男子就喜欢找小男孩带回去养着,但男孩儿无法生孩子,难与妻妾相比,就只是暖床的,主家一不高兴就会将之撵出去。   楚辞待他与旁人完全不同,白日冷肃的猎户少年偏对他举止亲密毫无避讳之意,两人又根本不熟,钟离煊难免想多了。   “可真是轻浮,这样哪成呢,以后真遇到了想成婚的人可不得后悔死。”   钟离煊嘀咕道,把马拴在树上,回头看了一眼,已经不见楚辞的背影,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失落,少年沿着墙角朝和楚辞相反的方向走去。   夜风沁着凉意,不一会儿,钟离煊脸上的热度就散去,寒风阵阵,有些生冷,他不敢再回熟悉的地方,生怕佟俞白折回去把自己抓回去,在偏僻处溜达到月上中天才找了个墙脚蜷缩下去,想明天就去找个活计攒点铜板。   “这次找活计不能再被人牙子骗去了……慈眉善目的不一定都是好人,凶神恶煞的也不都是坏人。不如去问屠户那里缺不缺打下手的……他打猎来卖的时候说不定还能见到。”钟离煊掰着手指头计划道。   “你那一手字写得那般好,何不找个抄书的活计?”   清朗戏谑的男声从头顶传来。   钟离煊失落不已道:“不行呢,要是抄书就得洗干净脸面拾掇整齐,我这样孤身一人,真拾掇好了,说不定就要被卖到南风院,要那样我还不如跟了楚辞呢……唉,楚辞。”   “……跟了楚辞,嗯?”男声一顿,诧异道。   “唉?”钟离煊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出声的是何人,他受惊似的往后退了一步,抬头看去,就见月光照亮的墙头上站着一人。   是个威武高大的少年郎。   那少年高马尾红发带,额间黑色抹额固定住碎发,一身枣红劲装,黑靴踩在墙头,黑色兽皮腰带勒出劲瘦有力的腰腹,肘上缠着黑色兽皮护腕,短刀配在腰侧,剑眉似笑非笑挑起,清凌凌的月光洒在那人脸上,透着灰蓝的眸子沁凉,眼尾狭长凌厉,高鼻深目薄唇,俊美又张扬,活似吸收了日月精华变出来的精怪。   钟离煊瞠目,原先看楚辞露出来的眉目他就猜到对方可能长相不俗,却万没料到能不俗到这种程度,不过是换了一身衣服,再寻常不过的武夫装扮,穿在楚辞身上却有种杀伐果决兼具雅致的锐气。   “楚……楚辞……你怎么……怎么找过来的!”   钟离煊结结巴巴道,逃跑被逮了个正着,还说什么被卖到南风院不如跟着楚辞什么的……   实在是太羞耻了!   钟离煊垂着脑袋,不光脚趾头蜷缩在了一起,他整个人都想蜷缩起来。   看钟离煊眼眶发红似乎就要窘迫哭了,楚辞从墙上一跃而下,拎着钟离煊的衣领无奈道:“逃跑?这是不想跟我走?”   他买好了东西,又置办了衣物去找人,结果人就不见了。   楚辞第一反应是这小子随着剧情被谁拐走虐待去了,压抑着焦躁和怒火找遍了整个街道,结果在这地方看到了流浪狗似的钟离煊。   不像是趁着自己没在逃走的,倒像楚辞狠心把他抛弃了一般。   楚辞又气又笑:“行了,跟我走,去给我洗衣做饭打下手,我打猎养你,我没别的想法,纯粹是不会做你们这儿的吃食找个人帮忙。我给你工钱,如何?”   “你,不会要我给你暖床?”钟离煊破罐子破摔道。   “……你这小子想什么呢,没有,不会!我对男子没兴趣!”楚辞忍无可忍道。   他对钟离煊从没有过乱七八糟的念头,是兄弟那就是一辈子的兄弟,哪怕酒后乱性也无法动摇他纯洁的兄弟情,更何况钟离煊也够哥们,被轻薄后虽然气到要杀人,念在他们风风雨雨的友情上,不也只是拍了他一巴掌?   被那一巴掌拍回到现在的楚辞默默地给他们感天动地的兄弟情点了个赞,并决定将这纯洁的友情延续下去。 第4章 安身之处   得到保障后,钟离煊心里一定,做饭他不会,但是能学,这可比给楚辞暖床安稳多了。   “好,我跟你走!”钟离煊仰起脸笑。   楚辞看着对方耀眼的笑脸,也露出浅笑,他都快要忘了已经有多久没看到钟离煊这么开心。   刚穿越的时候,楚辞拥有成年人的灵魂,照顾钟离煊是成年人的责任,钟离煊像个小尾巴似的总爱粘着他。   后来楚辞去联络战友,两人意外分开后,重逢之时钟离煊就成了不苟言笑的模样。   钟离煊陷入了命定的情劫,一度想疏远楚辞,恰逢楚辞发觉自己穿书了,主角还是钟离煊,楚辞干脆放任对方的疏远,准备接受现实理清思路,入乡随俗做一个古代人。   没多久钟离煊先受不了了,他喝得烂醉跑去找楚辞,越发沉默的青年喝得烂醉,红着眼圈抱住楚辞一整夜,只央着他不要再离开。   楚辞在那一夜后顿悟,钟离煊把他当朋友,他当然不能有负钟离煊,于是开始想办法帮钟离煊追汉子,渡情劫,然钟离煊却越发沉默,再未露出过一丝笑。   教到自己被窝里,纯粹是个意外。   重来何尝不是弥补遗憾的机会。   “先穿好衣服,吃点东西。”楚辞解开背着的包裹,取出一件夹衣递给钟离煊,“晚上风大,穿好吃完了我们再赶路。”   钟离煊接住夹衣,看到楚辞捧着的糕饼和一整只烧鸡,眼圈微微发红,他低下头,声音微哑:“好,你也吃。”   “嗯。”楚辞取出一个馒头,撕了一半烧鸡吃起来。   对饿极了的两人来说,已经冷掉的烧鸡味道也是极香的,钟离煊原先还忍着,可他饿得狠了,不一会儿就忍不了,抱着个馒头狼吞虎咽,三两口吃掉,又取了一个馒头就往嘴里塞。   楚辞眼疾手快把钟离煊挡住,把鸡腿拧下来塞到他嘴里:“吃肉,馒头有什么好吃的。”   钟离煊低着头没说话,楚辞拍了拍他的背,忽而察觉不对,他捏着钟离煊的下巴让人把头抬起来,就看到小孩儿一脸的泪水,眼睛红的像个兔子。   钟离煊哭着把鸡腿塞到嘴里,打着嗝道:“我可不是哭你对我太好,我就是……想起我娘了。”   楚辞没说话。   钟离煊以前告诉过他,他流落到这里的时候年纪太小,其实早就忘了家人是什么模样。   小孩儿脸皮薄,他也没戳破,把手里的水袋递到钟离煊嘴边,钟离煊喝了一口后哭得更凶了。   一阵后,哭完的钟离煊垂眼低头羞窘的站在楚辞面前。   “戴好围巾。”楚辞把收起来的狐狸皮裹在钟离煊脖子里,护住钟离煊的耳朵和脸,只露出眼睛和鼻子。   钟离煊眨巴着眼睛任由楚辞动作,楚辞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乖巧的不得了。   整理好之后,楚辞牵过马,把钟离煊放在身前一路疾驰,马跑的速度很快,风呼呼的在耳边刮着,钟离煊脑袋上围着狐狸皮,靠在楚辞胸前看着飞速倒退的农田树木。   口鼻灌了一口冷风,钟离煊瑟缩了一下,楚辞感觉到,抬手把少年毛茸茸的脑袋扣在怀里。   “冷的话就靠我怀里挡一挡,还要一个时辰才能到。”震颤透过宽厚的胸膛传到钟离煊耳朵里,钟离煊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的抬手揪住楚辞的衣襟,他抬眼去觑楚辞,只看到对方坚毅的下颌。   钟离煊笑了一下,把脸贴在楚辞胸膛上,听到楚辞的心跳后不知为何浑身一抖。   “怎么了,还是冷?”楚辞眼睛下垂扫了钟离煊一眼,沉稳的声音混合着呼啸的风声,有种成年男子的低沉。   “不冷,就是高兴。”钟离煊整张脸都埋在了楚辞怀里,他自记事就在漂泊,隐约能记起是家里动乱他和家人走散才到了这里,原本有个人带着他,他唤对方奶娘,奶娘待他极为苛刻,动辄打骂,大多数时候把钟离煊锁起来自己不知去向何处,年幼的钟离煊饿着肚子在书房里,就只能靠练字读书撑下去。   那样的日子无疑是痛苦的,但对于幼弱的钟离煊来说这到底比独身一人安全。堪堪长大些他就想回祖籍寻亲,奶娘听了却立刻变卖了家产把他丢到荒郊野外,彻底抛下他逃走了。   钟离煊也成了孤家寡人。   他完全记不起自己真正的家人在何处,他没有家,也从未感受过安定,但是听着楚辞有力的心跳声,钟离煊一瞬间感觉到了安宁。   他靠在楚辞胸膛上闭上了眼睛。   得得得——   旷野上马蹄声渐远。   楚辞来到了记忆中原身的家,这是距离山脚不远的地方,只有孤零零一座小院,院墙四周是石块垒起的低矮围墙,透过围墙能看到两间低矮的茅屋和一口井,除此之外就别无他物。   楚辞低头看看钟离煊,钟离煊的脸紧紧贴着他的胸口,长长的睫毛垂下,呼吸匀称又安稳,明明是在颠簸的马背上,他却睡得又香又沉。   楚辞抱着人跳下马背,这动静人还没醒,他不由有些好笑,伸手戳了下钟离煊的脸颊,钟离煊皱了皱眉头脑袋拱了一下,就把脸拱到楚辞脖子里去了,抬手紧紧地勾住楚辞的脖子,睡得更沉了。   楚辞沉默了一阵,心说就这不防备的性子,怪不得一坑一个准,难怪上一回他离开几个月人就被拐走了。   楚辞认命般一手托住钟离煊,一手牵着马,把马拴在了后院。   山下因老虎伤人无人敢上山,好几个月猎户家都不会碰到旁人,不过保险起见,顺手牵羊弄来的马得尽快处理,楚辞想着明天早起去山里砍树的时候顺手把马放养了。   他把钟离煊抱到房间里,推开门看到漆黑一片,掏出火折子和蜡烛,室内昏黄一片没什么物什,楚辞将地面茅草上铺着的破旧兽皮掀开整理后,铺上干净布料,将钟离煊放在上面,自己靠着钟离煊和衣而卧。   夜晚,钟离煊醒了一回,似是做了噩梦魇着了,唤着“奶娘”抖抖索索的靠近了楚辞,楚辞长臂一舒把人揽在了怀里拍拍后背,钟离煊嗅到楚辞身上熟悉的气息,睁开眼看了楚辞一眼,把头埋进了楚辞怀里。   不一会儿又睡着了,这一次再没做梦。   第二天。   钟离煊是被阳光刺醒的,他睁开眼睛就看到头顶疏落的洒下些光芒,钟离煊眼睛猛地瞪大,瞌睡一下子就没了。   他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栖身的破庙,遇到楚辞只是一个梦,钟离煊慌了神,赶忙翻身而起打量一圈,才松了口气——这里并不是破庙。   是楚辞家。   触目是漆黑剥落的墙壁,到处都是缺口的屋顶,得亏这是暖和起来的春天,要是冬天,住在这屋子里怕是要冻死。   面对家徒四壁的房子,钟离煊却满心欢喜,这里是楚辞住着的地方,也是他以后的家,他满心欢悦的起身,遍寻一圈却不见楚辞,钟离煊摸了一把,身侧凹陷早就没了温度,不知楚辞去了哪里。   钟离煊整理了一下衣物,推开门唤了一声:“楚辞!”   “我在。”   楚辞光着膀子正在劈木头,听到声音他动作不停,回头看了钟离煊一眼道:“厨房里有煮鸡蛋和昨天买的馒头,你先将就着吃点早饭,吃完再洗漱。”   “好!”   钟离煊眼神落在楚辞流汗的肩膀上。   没有了衣物的遮挡,他才发现看似壮实的楚辞其实瘦弱的过分,只不过他骨架大穿得厚实,加之本人仪态出众,就给人一种结实壮硕之感,现在亲眼看到,才知晓楚辞也只不过是个瘦弱的少年。   细细看去,那瘦弱但并不显单薄的身躯上,从肩膀到腰间都布满了青紫的痕迹。   “你受伤了!”钟离煊一惊道,上前小心的摸摸楚辞的肩背。   “这伤是被大虫扑倒撞的,不碍事。”楚辞任由少年的手指落到背上,动作没有丝毫停滞,这点小伤换来的可是大虫的命,值。   “我来劈柴吧,你休息。”钟离煊挽起袖子。   楚辞擦把汗:“我这不是劈柴,是做木板,需要巧劲儿,你不会,去吃早饭吧。”   说着,楚辞一斧头劈开了脚下踩着的木头,拿起来端详一眼后丢在一旁,继续动作。   并不明显的肌肉微微隆起,动作流畅而敏捷,汗珠儿顺着脊背滚落到腰间,行动间,肉、体的瘦弱感彻底消失,抡起斧子的楚辞不再是少年,又变成了健硕威武的男人。   钟离煊盯着楚辞的腰背发怔。   虽然都是少年,可楚辞和他以及旁人都是不一样的,然具体不一样在哪里钟离煊又说不上来,他盯着楚辞看了一阵,发现对方游刃有余,明明是在劈木头,却蕴着一种独特的美感。   钟离煊看得出神,楚辞不解地回头看他两眼,钟离煊才反应过来,红着脸去吃饭了。   推开吱嘎作响的厨房门,钟离煊扫了一圈,厨房也和另一间房子一样,物什不多,大半都是昨晚上楚辞新买的。锅台上只有一口锅和三个破碗,一碗放着几枚煮熟的鸡蛋,另一碗放着切好的熟鸡肉,还有一个碗里放着已经变硬的馒头。   也都是楚辞昨晚上买的。 第5章 青山脚下   原身家是真的穷,家徒四壁且破落至极。   哪怕是在这个时代,除了流民和乞丐,像楚辞原身家这般穷的也少有。   然这是不可避免的,猎户本就是靠山吃饭,可山中有猛虎伤人,附近的猎物都因猛虎而逃往更危险的深山去了,猎户们又不能到深山里去打猎,自然就没有了收入。   因着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原身的爷爷和父亲看到官府悬赏后才决定铤而走险去猎虎,结果一去不回,原身为了复仇也跟着送了命。   连年的饥寒交迫,原身是颇为瘦弱的,不过这楚猎户祖上有东胡血统,身形高大容貌深邃,除了肤色外,倒是和楚辞本来的样貌极为相近。楚辞穿越后,大约是魂魄作用,这幅躯壳外形也发生了些许变化,越发肖似他原本的模样,到了成年就和穿越前的楚辞一模一样了。   星际时代,所有人都是随机选取基因培育出的非自然人类,选取不同的基因融合培育出的孩子各方面属性也是不同的。奴隶星球能取用的基因源头无法追究,大多是有瑕疵的基因,楚辞却是“低等瑕疵基因”组合后诞生的极少数完美非自然人类,无论是智商、体质还是外貌都拔尖,甚至超过了大部分贵族们选择完美基因培育出的后代。   加上其后的境遇,所有的一切才造就出了星际时代最年轻的反抗军统帅,在楚辞的带领下,反抗军势如破竹,摧枯拉朽般的摧毁了贵族们的统治。   那已经成了过去,现在身为猎户的楚辞首要任务是带着钟离煊好好生存下去。   破旧的房子需要修补,院子需要整理,家具需要置办,被子衣物全都得购置,从佟俞白那里打劫的银钱现在不能动,以后找个由头才能使用,总而言之,要在古代生存,柴米油盐酱醋茶都得解决。   好在对于常年流亡各个星球的楚辞来说,这些都不是问题。流亡途中为了生存他学会了很多东西,别说是制药和打猎这种小事,能弄到材料的话,机甲他都能制造出来——星际反抗军就是靠这些本领和强大的贵族们战斗,并且一步一步反攻成功的。   楚辞砍了一上午把木头砍成木板,他拿工具粗糙的打磨一阵后,就开始制作床。   原本猎户家有两张破床,也有些家什,楚猎户父子被老虎咬死后,原身变卖了所有的家当安葬了亲人,现在就只留下了空房子。   做家具这种事儿楚辞穿越前就做惯了,穿越后也做过多次,已经是熟手,动作相当的快,不一会儿就削好了配件。   楚辞动手的时候,钟离煊也在忙碌,他吃完早饭开始打扫厨房,少年勤快又动作麻利,很快就收拾好了厨房。   院子里有一口井,打水很方便,钟离煊把房间里为数不多的粗布衣服全都找了出来洗干净晾晒到院子里,洗完衣服没找到打扫房间的工具,钟离煊就近折了草枝弄了简易的工具拾掇起院子。   钟离煊像个小蜜蜂似的在院子里转来转去,不一会儿就把院子拾掇的差不多了,看时候不早了,他把没吃完的烧鸡回锅炒了一下,馒头蒸热,想了想又用猪油炒了盘鸡蛋,有模有样的弄好后等着楚辞吃饭。   另一边楚辞凿好了楔子,把床的各部件组合在一起,一张大床拼好,为了省出时间下午修理房顶,楚辞干脆做了一张双人床。   和钟离煊一起吃过午饭,楚辞带着钟离煊去看做好的床。   “这榻可真结实,睡着一定舒坦!”钟离煊爱不释手地摸着组装好的大床。   楚辞对粗糙的成品还不大满意:“这不是榻,是双人床,再缝个兽皮口袋装上棉花做个垫子晚上就能用。”   “直接铺兽皮不成么,为什么要缝口袋?”钟离煊不解,在他看来眼前的大榻直接睡都没问题。   楚辞笑道:“总得睡得舒服点,赶明儿我在山里找些好木头,给你单独做一张床,黄花梨雕满芙蓉,支起帐子,挂上几层的纱帘,床边种上一院竹子,风吹月明,睡着那才叫舒坦。”   “好。”虽然不知道黄花梨木是什么木头,雕芙蓉花又是什么讲究,还有竹子月明什么的就更不懂了,但钟离煊听得心头火热,楚辞又聪明又能干,总归他听楚辞的就成。   楚辞和钟离煊一道把兽皮缝成袋子,塞了一层棉花后垫子就做好了,两人把稻草抱出来,开始编稻草席修补房顶。   忙碌之中一天很快就过去了,补好房顶后天色已晚,把床搬回去房间铺好垫子,累瘫了的楚辞和钟离煊躺在床上长舒了一口气。   “这榻真好!”钟离煊在兽皮垫子上来回滚了几圈,眯着眼美滋滋的道。   “嗯,是还不错。”刚做好的时候楚辞觉得这床粗糙,睡起来倒是意外的不错,但是看看两人身上连床像样的被子都没有,又发觉这不过是苦中作乐罢了。   楚辞侧头看去,看到钟离煊眼角眉梢都是笑,一点都不觉得跟着他忙碌奔波是吃苦,大约也是短短十几年吃的苦太多了,这人才这么容易满足。   想到这人长大后那矜持清贵的模样,心说男孩子还是养金贵些才好,楚辞摸了摸钟离煊的脑袋:“明儿你迟起来些,我出门办点事,等中午回来带你去个好地方。”   “好。”钟离煊乖巧地点头,累了一天他有点困了,打着哈欠平躺在楚辞身侧,不一会儿睡着后,就自己滚到了楚辞怀里。   正闭目筹划日后生计的楚辞睁眼,借着月光垂眸看熟睡的钟离煊。前一天钟离煊睡觉喜欢往他身边钻,他以为是对方做了噩梦的缘故,今天看来,分明是钟离煊比先前更依恋他了。   重生前的钟离煊少年时虽然也黏他,但到底已经是十几岁的少年,黏人是相较其他人而言,重生后不知是何缘故,钟离煊白日就乖巧听话的过分,睡着的时候还总往人怀里钻。   楚辞想了想,觉得大约是天气冷的缘故,于是决定明日多买两床厚棉被回来。   第二天楚辞很早就赶去集市,天一亮集市门才开,他买了被子枕头布料,还买了水缸和坛子,这些物什不好运走,楚辞又买了架板车和一头毛驴,把板车套在毛驴上拉着满满当当一车东西往回走。   买完东西出城的时候遇到官府排查,楚辞被配着腰刀的年轻捕快拦住,捕快瞥了他一眼后不耐烦地盘问道:“小子,你哪里来的,要去哪里,干什么营生的?”   楚辞把放在板车上的两坛酒递过去:“我是山脚下的猎户,前段时间卖了猎物,得了银子买点东西。”   捕快看楚辞打扮长相觉得这是个小白脸,听楚辞声音冷冷淡淡越发不大高兴,然看到递过来的酒坛子的上标志,捕快刚要出口的怒骂就收了回来,他接过两坛酒揭开泥封闻了闻,眼睛一亮道:“嘿,哥几个就馋醉仙居的桃花白,这酒啊,着实不错。”   桃花白巴掌大一坛就三百文钱,对捕快们来说相当不便宜,楚辞重生前也和他们打过交道,知道对方的脾气,这酒也是为此特意准备的,见两个捕快温和不少,他又递过油纸包的几斤卤牛腱子肉:“之前劳烦几位把我爷爷和父亲抬回来,多谢。”   提到死去的那两人,年轻捕快就想起楚辞是谁了,接油纸包的手一顿,他将牛肉推了回去:“是你啊,楚猎户家的那个孩子,叫什么来着?对,楚辞,前段时间把老虎打死的那个小子。唉,走吧,你也不容易,哥几个不贪图你那点东西。”   捕快对另一个捕快说了句什么,那人摆摆手放了行。   楚猎户父子是接了悬赏去打虎的,人死了总得善后,一大群捕快敲锣打鼓上山去才寻回半拉尸体,想起那惨状,这几日捕快们都还会做恶梦,没曾想眼前的少年却独身一人把那大虫给打死卖了。   能独自把大虫打死的都是勇猛过人的英雄,捕快们也是习武之人,难免对楚辞高看几眼,态度越发温和。   楚辞把牛肉塞到捕快手里,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前几天我来卖虎城里还没见到你们,今日这般,可是出了什么事?”   “不出事也就不折腾我们哥几个了。”   捕快瞥一眼牛肉,凑过来压低嗓子道,“就那佟家少爷,仗着自己家有几个臭钱到处显摆,被歹人盯上打劫了又戏弄了一顿,吊在马车后。赶巧那马受了惊吓狂奔一路,佟家小少爷被折腾掉了半条命,听说胳膊腿儿断了不说,还差点毁容。他当总兵的义兄气疯了,就硬说是东胡人打来了想找出歹徒,逼着县令到处抓东胡人,把我们折腾的都不轻。”   另一个捕快也凑过来,三个脑袋扎在一起吐槽:“啧,隔着一座山一道悬崖呢,东胡人是长了翅膀飞过来的不成?折腾的哥们几个兵荒马乱,有这闲工夫倒不如让他那总兵哥哥带兵去消除了虎患,怕是比到处找东胡人来的实在。”   其实明眼人都看出来了,是那佟家鱼肉乡里被高手盯上了,能放倒佟家一群护卫的高手,哪是他们能逮到的?   “谁说不是。”   “昂——”   拉板车的毛驴也适时地插了一嘴。   “……”   年轻捕快叹口气,叮嘱楚辞道:“楚猎户,你赶紧走吧,不然待会儿总兵派的人来了,看你有东胡血统,不得把你也当东胡人抓起来。”   说完忍不住嘀咕:“也是怪了,那总兵也就是义兄,待佟家小少爷可比自己亲弟弟尽心多了,听说前几日总兵大人因为佟少爷,把自己亲弟弟差点当街打死呢,这会儿为了义弟却恨不得把山阳岭都掘地三尺。”   楚辞听了挑眉,亲弟弟哪能比得上情弟弟,佟俞白笼络他那些义兄一贯有一手。   “谢过各位大哥。”得了消息,楚辞对两人拱了拱手,一拍毛驴,赶着毛驴车就走出了城门。 第6章 恶客上门   捕快口中提到的总兵大人是佟俞白的义兄之一,佟家是当地有名的富户,只养了佟俞白一个亲儿子,养的那叫一个金贵。几年前,佟家学着京城贵族的习惯给佟俞白找了几个机灵的少年当伴读,那几人都比佟俞白年长些,其中四个得了机遇前途大好,佟家就把这四个伴读收为了养子。   现在当了总兵的那个,就是佟俞白的大哥赵嘉龙。   重生前赵嘉龙斌并没有这般大张旗鼓的抓劫匪,如今之所以和上一世不一样是因为佟俞白受的伤比上一世严重得多——上一世佟俞白只是受了惊吓,这一世楚辞带着钟离煊离开的时候,在拉马车的马上做了手脚,使得马受惊疯跑一夜,佟俞白的手脚都折断还差点毁容。   楚辞本想杀死佟俞白,但思及这人上一世犯了许多恶事却总能化险为夷,就做了个实验,这次马受惊,按照一般人早就死了几回,佟俞白却只是手脚折断,根本没有性命之忧。   楚辞心里有了底,看来这佟俞白也并不是凡人。   因着佟俞白吃了这些苦头,疼爱佟俞白的几个义兄都怒不可遏,几人势要把害了佟俞白的匪徒抓出来,楚辞前脚离开,后脚总兵大人就带着一众士兵把方圆数十里都围了起来。   赵嘉龙亲自查看了一番佟俞白遇险的地方,结果毫无所获,他面如寒冰道:“给我搜,挨家挨户的搜过去,天上地下都要把那个贼人逮住!那人很有可能是东胡奸细,但凡看到有东胡人特征的男子,不论男女老少,都抓起来审讯!”   说完,他唤来一队士兵,叮嘱道:“去牙婆那里问清楚那个小乞丐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小乞丐把东胡人引来的,若是肯定,就把黑脸的乞儿都抓过来审讯。那卖虎的猎户也与俞白有接触,审讯完牙婆就逮了那猎户过来。”   几队士兵分两路离开。   与此同时,几张盖着县官府印章的通缉榜文贴在了城墙上,众人上前查看,一个读书人高声把榜文读了一遍,听得要抓东胡细作,围观众人顿时慌了。   一小掌柜发愁道:“东胡人的细作来了?不是说隔着一道悬崖东胡人过不来吗?”   又有一行商道:“那悬崖上有一道容东胡国使者过来和通商用的大桥,虽那桥是我们元旭把守的,但难保把细作放过来。”   “细作啊,那还是抓起来砍头为好!”   众人不明真相群情激愤,一个瘦高留着山羊胡的老者随人群围过来,看到士兵已经在挨家挨户搜查东胡人,这地界东胡血统的人不少,一会儿工夫就抓走了好几个瞳色模样有许差异的平民,老者神色微微一变,匆匆往城里走去。   疾步赶回居所,这人谨慎的往四周看了看才打开客房门,进门后看到屋内打坐的金发青年,山羊胡噗通一下跪倒在地。   “主子,大事不好,这山阳岭县令许是得了消息,今日封住了集市,说是要找出东胡细作,只要有东胡样貌特征的都抓起来审讯,这会儿正在挨家挨户搜人,主子,现在如何是好?”   闭目养神的人闻言双目睁开,碧蓝的眸子盛着怒色,他狠狠锤了桌子一下:“怕是我那好王兄向什么人通风报信了,在东胡刺杀我不成,又来这一招!”   山阳岭搜查东胡人?他是彻头彻尾的东胡人,发色眸色都与旁人不同,哪怕做了伪装,眉眼瞳色都能看出异常,这些人怕当真是冲着他来的。   “主子,老奴可要安排您以使臣身份与山阳岭县令换帖?”   青年眯眼:“不,如此怕是中了王兄的圈套,你切勿打草惊蛇,这关头不如引蛇出洞。你且继续留在此地探查消息,我经密道出城去,骑马在山下找个地方躲一段时日,待风头过了再回来。”   “遵命,主子。”   那老仆爬起来,在床下地板上摸索着什么,一阵后把板子掀起露出一个密道入口,那金发青年纵身一跃跳入密道,老仆小心关上密道入口,又把床铺好,小心抹除了房内第二人存在过的痕迹。   楚辞驾着毛驴车回到山脚下时已经快到中午,远远地就看到低矮围墙外拴着一匹马,楚辞一惊,待走近看到那马毛色体型,楚辞的表情瞬间变得极为古怪。   屋里正在忙碌的钟离煊听到声音,推开门惊喜道:“楚辞,你回来了!”   “嗯,家里可是来了客人?”楚辞看向屋内。   “我不认识那人,他说是来找此间主人的,我撵他走他不理我,推他出去又打不过他,只好让他在厨房里等着。”钟离煊一脸愧疚,“是个黄头发蓝眼睛的东胡人,还带着刀。”   “没事,我会处理。”楚辞让钟离煊放心。   说话间厨房里的人走了出来,此人身形高大,一头缎子似的金发披散在肩上,白色的头巾遮住了下半张脸,穿着绣着繁复花纹的白色长袍,腰间束着玄色腰带,腰带上挂着一把镶嵌宝石的弯刀,尊贵又华丽,与破败的小院格格不入。   东胡人宝石蓝的眼睛看向楚辞,又打量了他身后一眼,一手按在腰上:“此间主人就是你?”   “是我。”楚辞把钟离煊拉过来,也没问这人到底是谁,只低头在板车上取东西。   “这里只住着你们两个孩子?”东胡人眼睛眯了眯,手指握住了刀柄。   楚辞摸出了什么东西,打开:“是只有我们两个。”   “那就好。”东胡人笑起来,弯刀出鞘闪电般袭向楚辞,“你这屋子虽破旧,但我得用来栖身,还需委屈二位一段时间。”   钟离煊才看出这人来者不善,一惊后下意识挡在楚辞身前。   楚辞抬手搂住钟离煊的腰往后撤,扬手将摸索出的东西狠狠地洒向那东胡人:“委屈?恶客止步。”   东胡人一击不成,看到撒过来的白色粉末下意识抬手遮挡,但那粉末劈头盖脸的洒下来,落入眼睛后一阵刺痛传来,东胡人大惊,捂住眼睛一个鹞子翻身跃到远处:“你暗算我……唔,眼睛好疼!元旭人,你撒了什么毒药?”   “石灰粉。”楚辞拍拍手,上前一个滑步绕到东胡人背后,而后狠狠一棍敲在东胡人手腕上,弯刀落地,东胡人双手成爪袭向身侧,然楚辞已经捞起了掉落的弯刀,将刀刃抵在东胡人脖子上,“我劝你别动,眼瞎了能治,脑袋被割了可就得上奈何桥喝汤了。”   东胡人僵住,他收回手道:“我只是过路的东胡商人,想在此借住一段时日,您别误会。”   “不带银两还向主人动手的过路人倒是少见。”楚辞冷笑一声,扯下男人的面上蒙着的白布塞到他嘴里,接过钟离煊递过来的草绳,将这东胡人捆得扎扎实实丢到地上。   钟离煊看向被捆住的男人,这人骨相是典型的东胡人,眉骨较高,鼻管挺直,容貌却极为秀美,此时蹙着眉头红着眼睛惊怒不已地样子颇有几分我见犹怜之感。   钟离煊顾不得这东胡人长得如何,气怒地狠狠踢了这人两脚:“强盗!”   楚辞笑眯眯道:“这可不是强盗,却是东胡国的小王子耶律肃。”   “王子?”钟离煊惊愕,比钟离煊更吃惊的是被擒住的耶律肃,他原本瞪着眼睛不说话,闻言猛地弹跳起来,戒备的看着楚辞:“呜呜呜呜呜!”   楚辞看耶律肃神色惊恐,拍拍手幽幽道:“小王子莫怕,我不是你王兄派来的杀手,我是可以救你的人。”   说完,他对钟离煊道:“去打盆谁给王子洗洗眼睛,石灰伤眼睛。”   被塞住嘴的耶律肃怒目瞪着楚辞:“呜呜——呜——”   “不能给你松绑。”   “呜呜呜——呜呜——”耶律肃抬起下巴。   “取出嘴里的布团?可以,但是你别吵到我的耳朵。”楚辞蹲在耶律肃面前,把布团取了出来。   耶律肃像看见怪物一样瞪着楚辞:“元旭人,你怎能听懂我的话,可是会读心妖术?”他被堵住嘴可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眼前少年猎户却能与他对答如流。   “看你的动作眼神猜的。”楚辞道。   耶律肃沉默了一阵后冷哼一声道:“你还说不是杀手,那怎么会知道我的身份?”   “我刚好认识去过东胡的人,听到不少关于东胡的消息,据闻东胡老可汗驾鹤西去,传位给大王子,然带兵的小王子不服想举兵造反,大王子要杀了小王子,小王子逃走消失在了和元旭国相邻的地方。看你的装扮模样,你的身份很容易就能猜到。”   “我的装扮?明明和其他行商一样。”耶律肃不信。   “一样?骑得是汗血马,马尾蓬松但有力,马耳偏短成方形。穿的是织云贡锦,配得是东胡国最锋利的金鞘弯刀,这不就是明晃晃的告诉别人,你是东胡的落逃王族?”楚辞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耶律肃。   耶律肃闻言一滞,扭头看看拴住的马,又低头看看身上的白衣,低下头道:“受教了。能一眼认出连元旭国皇族都不识的汗血马和织云贡锦,看来阁下也非等闲之辈,你究竟是何人?”   “我就是个闲人。”   钟离煊端了水盆过来,淘洗了毛巾想给楚辞擦手,楚辞摆摆手,自己洗掉手上石灰,拧干毛巾笑道,“耶律王子可要洗把脸?眼睛疼吧,洗把脸上点药就好了。”   耶律肃狐疑的盯着楚辞看了一阵,又看看牢牢绑住自己的绳子,忽而感觉这才是真的羊入虎口,沉默了一阵后他咬牙道:“路过打扰了尊驾是我不对,你这院子我买了,你开个价,待我日后脱身必亲自登门送上。”   楚辞挑眉,看看耶律肃红肿淌泪的眼睛,当真给耶律松了绑:“好,小煊,拿纸笔我说你写。今日楚辞与钟离煊救耶律肃一命,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立此字据为证。来,小王子,签个名。”   耶律肃嘴角一抽:“……阁下救命之恩又是何说法?”   “小王子是从城里逃出来的吧,你入室行凶被我擒住,我没有把你送去见官,可不就是救你一命?”楚辞神色和蔼的把纸笔递到耶律肃面前,复端起刀架在耶律肃脖子上,含笑道,“保险起见,还需把耶律王子的东胡虎符留下做凭证。” 第7章 自投罗网   耶律肃发现自己面对的哪里是愚昧的猎户,根本就是一老道的劫匪,他面色变了又变,铁青着脸道:“阁下这是……打劫?”   楚辞持刀的手平稳至极,轻轻划拉一下。   “来而不往非礼也,耶律王子还差点伤到我家小友,不留下点什么,合适么?”   皮肤刺痛传来,血珠儿渗出来,耶律肃浑身森寒,冷汗刷的就淌了下来。他所佩乃是削铁如泥的宝刀,只要楚辞手一抖,他就得人头落地。   东胡国小王子双目紧闭,心道吾命休矣。   片刻后,想象中的剧痛并没传来,弯刀还稳稳地架在脖子上,而脖颈上血珠儿不再外渗,原来楚辞那一下只是恐吓,力道把握的很完美,只见血却不伤人,养个一两日伤痕就能消失。   逃过一劫的耶律肃见状却更加胆寒——宝刀在手却能如臂使指,这份控制力,即使是身为宝刀之主的自己都没有,这自称是猎户的少年,绝对是个深藏不露的绝世高手。   耶律肃越发后悔自己找了这么个倒霉地儿打劫,他原本以为住的如此寒碜的人就算杀了也无人知晓,这才想制住这两个少年为自己所用并栖身一段时间,完事杀人灭口也能不留后患,哪料到运气如此不好,随便找个地儿就遇到个硬茬。   性命被对方掌控在手里,眼睛还疼的火烧火燎,耶律肃闭了闭眼睛:“冒犯了英雄是我眼瞎,英雄所求我并未带在身上,不若日后……”   “那就把命留下。小煊,拿锄头挖坑,这下园子里种菜不用另花功夫沤肥了。”楚辞依旧含笑,嘱咐的语气像是和钟离煊商讨午饭要吃什么一般。   “好嘞!”钟离煊倒腾着细胳膊细腿就把新买的锄头扛了过来。   耶律肃顿时慌了:“别,我带了虎符,给你,我这就给你!”察觉这人持刀的手平稳且手腕下压,生怕迟一秒当真做了这恶霸园子里的肥料,他赶忙出声道,“您别动手,我虎符就在腰带暗扣里!”   “腰里,知道了。”楚辞闻言眼中划过流光,他让钟离煊拿着刀制住耶律肃,动手解开耶律肃的腰带捏了一阵,拆开腰带后从腰带夹层取出一枚玉符,打量两眼,楚辞抬眼看耶律肃,“假的。”   耶律肃刚舒缓的神情瞬间变得更加惊恐。   “但虎符藏在腰里是真的。”楚辞笑眯眯的补充上一句,他直接扯开耶律肃的白袍,在皮肤上摸索起来。   手指划过腰腹,耶律肃霎时变得赤红,眼看楚辞毫不避讳的在他腰腹处下方拍打摸索,耶律肃浑身颤抖起来,不顾脖子上还驾着刀,扭动腰肢道:“住手!”   “看来果然是这里。”楚辞抬眼看耶律肃急的眼泪都渗出来了,越发确定了,他一寸寸按压过耶律肃明显但不夸张的腹肌,按到某处,耶律肃身体猛地一弹,东胡国的小王子浑身都染上薄红,眼睛更是沁出了泪水。   堂堂东胡战将,手持虎符能号令千军的东胡王,居然被一个少年制住摸索腰腹摸到起反应,杀伤力虽无,但侮辱性实在太强。   更可怕的是,对方很快就能找到他贴着皮肤藏起来的虎符。   耶律肃又羞又恨,情势比人强,他终是认命般哑着嗓子道:“不是那里……你住手,我自己取。”   楚辞也不大想碰男人的身、体,更诡异的是被摸的男人反应太夸张,楚辞嫌弃地收回手:“小煊,松开他,让他自己来。”   “喔。”钟离煊刚撤开刀,就见耶律肃抖着腿跪倒在了地上,男人通红着眼睛,像是饿狼一样瞪着楚辞,若是眼神能杀人,楚辞怕是已经被东胡小王子的眼神剁成了肉泥。   钟离煊歪头打量院子里的两个人。   英俊秀美的长发男人眼中含泪,衣衫半解,一脸的羞愤欲死,男人面前站着的高大少年抱臂俯视着他,表情鬼畜又冷漠,隐隐还带着些压抑的兴奋,若是不明真相的人看到了,保准以为这个“自己来”有什么微妙的含义。   遭此羞辱的耶律肃咬紧牙关对着楚辞吐出一串东胡语,一边抬手在腰腹稍下的位置搓了搓,揭起一块紧紧贴住的人皮,从人皮下抠出一块黑色的玉符。   钟离煊对上这东胡人嗜血的眼神,头皮一阵发麻,他转头问楚辞:“他在说什么?”   “他说,诸神在上,耶律肃回归东胡杀死篡改父王懿旨夺汗位之恶贼后,必将眼前两人千刀万剐挫骨扬灰,再踏平元旭以血今日之耻。”   楚辞像个没有感情的复读机一样翻译了一遍耶律肃的毒咒,从耶律肃手里取过带着体温的虎符,端详一阵后满意道:“这个是真的。”   钟离煊刚开始还满面愁色,但看楚辞不以为意的样子,他紧绷的神经就松懈下来,欢欢喜喜道:“忙完啦,楚辞,你中午想吃什么,我这就去做。”   “嗯,只要你做的我都喜欢。”钟离煊做的食物比楚辞自己动手做得好吃得多,楚辞做武器毒药在行,但可能是以前制造武器的后遗症,他只要进了厨房,保准能把厨房炸上三遍。   钟离煊听了越发高兴,点头道:“好!”   两人眨眼就恢复了正常,只一脸怨恨的耶律肃表情空白,他觉得自己发毒誓简直像是在浪费感情,怏怏起身整理好衣服,阴鹜的视线看向楚辞:“虎符你已经得到了,如此可能放本王离开?”   “王子说的这是什么话,来者是客,你付了房费,我们自当时要收留王子躲过追兵的。正好我要带小煊去山上采药,王子放心的住着,我们又不会打扰你,您那马太显眼,追兵来了一抓一个准,我们顺便给你放养处理了。”   “追兵?”耶律肃本来就气恼的恨不得当场剁死楚辞,闻言又是一惊。   楚辞把板车拉回院子放好,模样活像个热情好客的憨厚农人:“当然,城里总兵大人带人抓人,可能几个时辰后就要在山脚下来查看,我有东胡血统眸色不同,为防万一当然得去山里躲一阵,等风头过了再回来。”   佟俞白生辰就在几日之后,到时佟俞白幼时救过的一个王爷千里迢迢来给佟俞白庆生,未免冲撞贵客,佟家就得隐去这茬。   佟家想揭过去,楚辞却不准备就此放过那个总兵大人和佟俞白,为了给佟俞白出气,这一家子借抓细作之名可是抓了不少无辜百姓,是楚辞牵连了那些人,他需要做点准备好好“庆祝”一下佟俞白的生辰。   耶律肃闻言硬生生把牙关咬出了血,嘴角沁出血迹:“那你还说把院子给我住?”   “这不是看你喜欢这院子喜欢的都拔刀伤人了么,还热情的送我们虎符做费用,我就大方的借用你一段时间。”楚辞把干粮打包好,准备吃完午饭就骑着汗血马带钟离煊去山里玩一圈顺便再打些野物改善伙食。   耶律肃冷冷的盯着楚辞一阵,看对方一会儿功夫就带好了入山的物品,连他那把削铁如泥的宝刀都挂在了对方腰里,耶律肃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能把满嘴的血腥憋回去:“我也去。”   “没问题,正好我和小煊需要个挑夫。”楚辞从板车上取下一根扁担,对着耶律肃和蔼一笑。   耶律肃气到自闭。   遇到这么个恶人简直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偏偏自己个儿还是自投罗网落到人手心里的,走了这么一步臭棋的耶律肃只得认命。   虎符被抢,身后官兵也在追捕他,没了虎符做身份凭证,假装是东胡来使和县令沟通显然是不可能,一旦被抓住只会被当做细作严刑拷打后处斩,耶律肃就是再憋屈,也得跟紧了楚辞,潜伏下来准备趁机夺回自己的身份证明。   耶律肃咬着牙去洗脸,结果石灰粉碰到水,耶律肃的眼睛彻底红成了兔子,连瞳孔都变成了血红色。   耶律肃抖着手闭着眼睛摸到门边怒吼道:“你这恶霸根本就是故意的!”   钟离煊已经准备好了吃食,楚辞瞥了一眼半瞎的男人,满意地点点头,不提撒石灰还让耶律肃洗脸是不是他故意的,只热情邀请耶律肃一起用餐。   耶律肃眯眼看看低矮地厨房,再看看桌子上的凉拌苜蓿和炒鸡蛋,气怒道:“这苜蓿是我们东胡喂马的饲料,你们居然让我堂堂王子吃这个?”钟离煊拿馒头的手一顿,垂下头抿紧了嘴唇,就听楚辞嗤笑道:“你可真是头发长见识短,春天的苜蓿可是难得的美味,出了山阳岭这种甘甜可口没有一丝苦味的野味千金难买,何况这还是小煊亲手做的,不吃拉倒。”   说着他夹了一筷子凉拌苜蓿送入口中,吃得格外香甜。   钟离煊看着楚辞一阵,忽而露出个浅笑,他不会做什么精细吃食,仅会的一些吃食还是当乞丐的时候饿得慌摸索出来的。乞丐们能找到什么就吃什么,春天鲜嫩的苜蓿在乞丐们眼里就是最美味的食物,田间采上一筐淘洗干净用开水一烫,放点醋和盐巴就很好,耐饿又可口。   然而,钟离煊眼中的美味在贵人们眼中就是马饲料,穷苦人家也觉得这是不能上台面的东西。世上大概除了楚辞,没有人能在一个王子面前真心实心实意觉得这一道菜是珍馐美味。   这就是楚辞,救了他又能制住东胡王的楚辞,这世上果然没有谁能比楚辞更值得信赖。 第8章 同病相怜   钟离煊给楚辞夹菜,自己吃一口就抬眼看楚辞一口,看一眼就笑一下,欢欣从眼角眉梢透出来,耶律肃眯着眼盯着两人看了一阵,不知为何觉得胃里涨得慌,他用兔子眼斜觑楚辞:“这是你的童养夫?除了黑了些丑了些,性子倒是乖顺。”   正吃饭的钟离煊一下子被噎住了,他心一慌继而生出勃然怒火,盯着耶律肃道:“才不是,我是楚辞好心收留的,你别污蔑他!”   “呦,年纪不大就会护夫了?急什么,看你们年纪也不小,这个年纪在东胡正好成亲生孩子,你明明爱慕人家,嘴硬什么,难不成是哪家的仆役被这这小子拐带私奔来的?”   耶律肃可不信,在他看来这两人更像是少年夫夫,还是感情不错那种。   “我没有,楚辞是好人,你别胡说!”钟离煊听得心里扑通扑通直跳,脖颈发红越发恼怒道。   楚辞看钟离煊一脸气怒,心下宽慰,看来他和钟离煊不染杂质的纯洁友谊又回来了,他决定为自己的兄弟情正名,于是斩钉截铁道:“我们是兄弟,你可以当小煊就是我弟弟,亲弟弟。”   耶律肃看看呆住的钟离煊,又看看一脸正气的楚辞:“……哈?”   看看钟离煊黑瘦的脸,耶律肃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嗤笑道:“是你嫌弃这小子黑丑,看不上这小子吧,也是,我看你并非等闲之辈,哪能喜欢这种柴瘦的小东西,抱在怀里都不舒坦,也就烧火做饭得用些。”   说着他一脸嫌弃地坐下正要吃东西,就见面前两盘菜被两人一左一右扒到了面前,碗里的馒头也被拿空,那两人风卷残云的吃完饭,楚辞将碗筷一推,拉着钟离煊起身:“吃完了,你刷锅。”   耶律肃忍无可忍拍桌子:“你们别欺人太甚!”   “小王子,逃亡在外需得记住,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忍。想想你的虎符,想想古人卧薪尝胆的典故,忍一时才能风平浪静。”楚辞把虎符取出来一晃。   耶律肃牙齿咬得咯咯响,再一次后悔选择这么个倒霉地方来打劫。   钟离煊看耶律肃快要晕过去般,那双兔子眼气得狠了还水汪汪的,配上对方那张姣好的面孔,越发的我见犹怜,钟离煊善心大发想上前帮忙,却被楚辞搂着腰带走了,边走还边谆谆教诲:“小煊,你知道忍一时风平浪静的后半句是什么吗?”   钟离煊一脸纯良:“我在书上读过,下一句是退一步海阔天空。”   “错,是退一步越想越气,气多了吐血而亡。所以有仇要当场就报,你学会了吗?”   “嗯,我记住了。咦,那个东胡王子好像吐血了!楚辞,你说的真对,人生气还无法报仇真的会被气吐血!”   “记住就好,以后有谁让你生气记得当场报仇,当场报不了的就来找我,我替你报。”   “楚辞,你真好!”   “自家兄弟,就该如此。”   钟离煊突然不说话了。   收拾好东西后,楚辞和钟离煊骑着耶律肃的汗血马,耶律肃本人挑着杂物跟在两人身后往山上走,走了一段路耶律肃就灰头土脸,但是骑马的两人说说笑笑,仿佛是出门来踏青的。   若说楚辞是来踏青的也没错,接连两日他和钟离煊都忙得团团转,两人也都满身尘土,楚辞就准备好好沐浴一番,顺便让钟离煊洗干净伪装恢复原来的样貌。   不然黑手黑脸的小乞丐太显眼,一出门就会被佟家抓住。   马背上,楚辞低头对钟离煊道:“山后面有个温泉,原先一直被那老虎占据了喝水,现在老虎被打死了,又没有旁人来山里,我们正好去洗澡。”   “真的?”钟离煊惊喜道。   “你脸上的汁液用清水能洗干净么?我还买了些皂角。”楚辞掏出一小包东西递给钟离煊。   钟离煊摸了摸脸,他原本觉得自己的伪装很好,可是听了耶律肃和楚辞的话,他觉得心里刺挠得慌,恨不得现在就把脸上的汁液洗掉:“清水也能洗掉,但是会留一层蜡黄色,皂角能洗的话就能彻底更干净。”   往里走了一段,山陡路滑,挑着东西的耶律肃双腿打颤,耳边传来阵阵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叫声,耶律肃扶着树侧耳细听一阵道:“不能再往深处走了,恐有猛兽。”   “是有猛兽,但无妨。”楚辞不以为意,“我这次本就是来打猎的,山上老虎大多一公一母,死了公的还有母的,这次我就是来打母虎除后患的。”   “打虎,你疯了?”耶律肃不敢置信道,就他们三个人跑到深山打虎,那个黑瘦小子还是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他们仨这不是给老虎上门送餐来的么!   楚辞打量四周一圈道:“我骗你作甚?原本只有我和小煊两个还有些麻烦,但现在有你就方便多了。”   这句话在耶律肃耳中自动翻译成了另一层意思——现在把你这个诱饵丢出去喂饱了老虎,再打猎就方便多了。   耶律肃汗毛直竖,他觉得楚辞对自己根本就是恶意满满,再看看自己,除了实施不成功的入室打劫计划,显然和楚辞根本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东胡小王子终于想起一个大问题:“阁下祖上可是和我耶律一族有血海深仇?”   “没有。”楚辞瞥了耶律肃一眼。   现在的他和耶律肃当然没仇,但重生前他和耶律肃的确结仇了。   先前楚辞说认出耶律肃是因为汗血马和织云贡锦其实是诳耶律肃的,他先认识了耶律肃才知道耶律肃骑的马是汗血马,穿的是织云贡锦,连带知道了怎么驯服这匹汗血马,如此才能把耶律肃的马当自己驯服的一般驾驭。   重生前楚辞和耶律肃是认识的,而且是冤家路窄狭路相逢那种。耶律肃对楚辞恶意满满,楚辞自然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坑耶律肃已经成了楚辞的条件反射。   两人之所以成了仇人——还是因为佟俞白。   耶律肃是佟俞白的追求者之一,而楚辞是钟离煊的好友,不知耶律肃哪根筋搭错了,明明初见是楚辞把他从狼群里救出来的,结果因为一个佟俞白,耶律肃恨死了钟离煊,甚至恨屋及乌还远远超越了屋,逮着楚辞这个路人乌疯狂输出。   楚辞被激怒怼回去,两人莫名就成了死敌。   最让楚辞不爽的是,这人几年后成了东胡王,一度逼得元旭国俯首称臣,楚辞非原住民,对于两国相争其实没什么大的感想,作为外来人他也称上不热爱元旭国,但耶律肃这人就比较缺德,成了东胡王完全掌控东胡后,犯了病逼着元旭国国君把好好当猎户的楚辞交出去让他处置。   元旭国那懦弱无能的新君得到这个命令整个人都不好了——楚辞,谁啊?   本想当个平凡人了却此生的楚辞眼看平凡不了了,就打算和钟离煊喝酒后抽空去摘了这狗皇帝的首级的,结果……   重生了。   重生前厌恶感被积累满值,重生后楚辞想到耶律肃脑子有坑就看他不爽,而且按照佟俞白的诡异特性,只要耶律肃见到佟俞白就会化身舔狗,加之上一世被这忘恩负义的家伙闹得脑壳疼,两人早晚是仇人,不如就仇得彻底些,提前些。   得罪未来的东胡王那是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不回头,楚辞更是熟能生巧习惯成自然,使唤起耶律肃毫不手软。   耶律肃正脑补楚辞和东胡王族到底有什么血海深仇呢,抬头就看到楚辞的眼神,冷漠中透着嫌弃,嫌弃中透着无情,眼神实在是过于直白,耶律肃一下子麻了。   那眼神明晃晃的透露出一个信息:就是看你不顺眼。   耶律肃恨不得撂挑子,原来他遭这么多罪,就是得罪了这个大恶人?   “我错了,我就不该入室抢劫,如果我没有入室抢劫,我就不会抢到恶棍头上被反抢了虎符还差点弄瞎眼。要是没被抢了虎符我就不用跟着恶棍来山上当虎粮,我错了,真的,但我不能继续错下去。”   耶律肃一把掀翻了挑着的担子,撸起袖子就对楚辞道,“现在你手里没石灰,本王和你拼了!”   “巧了,我手里有刀,你的。”楚辞拔出弯刀。   刀刃寒光闪烁,比刀刃光芒更森寒的是楚辞的眼神,漠然中还带着些跃跃欲试。   怒发冲冠的耶律肃和楚辞对视一眼……默默地枯了。   钟离煊看这被楚辞抓了的壮丁实在是太傻缺,忍不住安慰对方:“你别怕,楚辞打虎是行家,之前这山上的公虎就是楚辞打死的,在集市还卖了三十两银子呢。”   “卖虎?我好像听过。原来……是你?”   耶律肃闻言恍惚间想起刚潜入山阳岭时听到的动静,他越发悔恨,当初要是细细打听一下来龙去脉,不自投罗网往山脚下来,岂不是能避过这个煞星?   说一千道一万,一切悔之晚矣,耶律肃重新挑起东西,怏怏道:“你倒是比我想的还厉害。”   东胡地界多是草原,草原上狼群游荡,能猎杀独狼的都会被奉为英雄,东胡人也分外崇敬能猎杀野狼的汉子,山中猛虎比独狼更凶猛,能年纪轻轻猎杀老虎的人,在东胡也是一流的勇士。   楚辞撒了那一把石灰暗算了自己,又抢走了虎符,在耶律肃心里这人就是个阴险小人,此时得知他居然能只身打死老虎,耶律肃多少对楚辞有些改观。   “当然,那可是一只身长三米的成年公虎,楚辞亲手打死的!拖到集市去卖的时候还有余温呢。可恨那佟俞白之用三十两买走了老虎,还说些什么叽叽歪歪的酸话,不许别人买老虎,让楚辞吃了那么个大亏。”钟离煊想起那只老虎就激动又自豪,但是想到佟俞白就只剩不甘。   耶律肃闻言愕然,他可不信钟离煊的话,就楚辞这么个精似鬼的恶霸,谁能欺负得了他?   耶律对楚辞吃瘪的经过来了兴趣:“喔,那个佟什么白说了什么搅和了楚辞的生意,小兄弟何不详细说说?”   “他说……”钟离煊绘声绘色的将佟俞白的话复述了一遍,说完愤愤道,“他脑壳有病。”   耶律肃听完难得深表赞同:“是挺有病的。看上完好的虎皮想抢了去,直接命家丁动手不就行了,非要装模作样,啧,我最讨厌你们元旭人这一点,虚伪的恶心,遇上这种人不小心提防,怕是被卖了还要数钱呢。”   他那个背刺自己一刀的王兄就是这么个性子,因而耶律肃恨极了伪君子。   钟离煊闻言脸红,想到自己刚开始也觉得佟俞白是个大善人,忍不住隐去楚辞打劫佟俞白一事,把自己被拐卖的经历说了一遍,又道:“幸亏楚辞救了我,楚辞才是世上天字第一号的大善人,你别总想着对楚辞动手,他面冷心热,这是想救你呢,不然直接把你送到官府不是能获得封赏?”   耶律肃看钟离煊这么实诚,一时无语凝噎,迎着少年亮晶晶的眼睛,他怜悯道:“知道了,以后遇到佟俞白那样的小人我会注意提防的,至于你……自求多福吧。”   居然会觉得楚辞是好人,呵,傻帽,还不是和自己一样是给楚辞当苦力的。   一个小厮一个预备役男妾,都逃不出楚辞的手掌心就是了。   钟离煊也怜悯地看着耶律肃:看来东胡王子和一般人也没什么差别,做了坏事还不是任由楚辞捏圆搓扁?到底,还是楚辞厉害。 第9章 沐浴更衣   阵阵鸟鸣划破天空,花草的味道混合在水汽中,若有若无的水声传来,片刻后水声停歇,耶律肃看向不远处,山石遮蔽,腾起的白雾稍散,露出一具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的雄健身躯。   少年身形并不壮硕,但是举手投足都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野性,耶律肃正眯眼盯着那头,一块布兜头丢过来,盖住了他的脸。   “喂,你这野小子有病么?”耶律肃扯开布,恶狠狠地看着对面一脸不善的钟离煊。   钟离煊握着刀,神色不悦:“不准看!”   “我那是在看你的汉子么?我是在观察地形!”耶律肃越发气怒,“也就你把那小子当个宝,他有的我难道没有?何况本王比你们两个加起来都英武!乳臭未干的小子,醋劲还真大。”   向长相俊美的东胡王储投怀送抱的人多了去了,耶律肃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他还当真看不上眼前这两个粗鄙的乡民。   “我知道,你是在找虎符,就算找虎符也不能看,再看一眼我就刺瞎你的眼睛。”钟离煊冷冷道,他一手持刀,一手拔出楚辞给他的防身匕首在耶律肃眼前晃了晃。   耶律肃差点给气笑了,亏他之前还以为这小子是傻乎乎被楚辞拐来暖床的,现在一看,嚯,这模样和楚辞如出一辙,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俩小子恶霸起来都是一样的。   耶律肃也懒得和小孩计较,听到脚步声接近,他闭眼扭头,冷哼一声。   “小煊,怎么了,他又出言不逊?”楚辞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短打,长发披散在肩膀上,水滴低落,轻薄的衣料被水打湿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已经转向成人的身躯,刚出浴的人没了平时肃杀的模样,身上水汽混合林间草木酿出一种独特的凛冽气息,还带着野外温泉中若有若无的热度。   钟离煊看着这样的楚辞面色发热,幸而他脸上黑黝黝一片看不出神色,他收起刀轻声道:“没有,就是闲话两句。你洗好的话我就去沐浴了。”   楚辞把皂角递给钟离煊:“嗯,我把周围打扫的差不多了,没有虫蛇接近,但沐浴的时候还是警醒些,荒郊野外不比家里,附近有毒虫和野兽,虽然已经撒了药,但难免有意外,你自己注意。”   “嗯,我很快就好。”钟离煊摸了摸脸,快步走向不远处的温泉。   这山里的温泉是两米见方的一处,不深,温度适宜,只是不若有人看守打扫的温泉那般安全,为防止有意外,楚辞和钟离煊分开沐浴,另一人警戒。   耶律肃横了楚辞一眼,晃晃被缚紧的手:“现在能给我解开了吧?这么怕我伤到你的小郎君,干嘛不洗澡也把我带上?”   楚辞上前解开耶律肃的手腕:“和你一起洗澡?我怕洗着洗着就得去喝孟婆汤。”   耶律肃嗤笑一声,活动了一下手腕,扫了楚辞一眼,这才发现看这看似瘦弱的少年猎户居然比他还高了半个头,钟离煊一走开这小子就像是变了个人,身上隐隐流露出一种肃杀之气,两人站在一起耶律肃是浑身都不舒坦。   远处钟离煊安静的洗澡,没有多少水声,越发显得山林内寂静,楚辞闭目靠在树上不言语,耶律肃总觉得太安静丛林深处会扑出什么猛兽来,当然此时比猛兽还骇人的是沉默的楚辞,谁知道他又在想什么折磨人的招数,耶律肃轻咳一声打破宁静:“喂,小子,你多大了?”   “十七。”楚辞闭着眼睛道。   “喔,比本王小不了两岁么。你是不是上过战场,你这气质倒像是我们东胡久经沙场的战将。”耶律肃觉得楚辞浑身都是谜团。   东胡四周有大大小小无数小国,草原上连年征战,耶律肃本人也是十几岁上了战场历练出来的,他对经历过生死的人的气息格外熟悉,楚辞安静的时候带着的分明是战火淬炼出来的煞气。   楚辞抬眼看了耶律肃一眼,暗蓝的眸子在阴影下转为了纯黑:“呵。”   那一眼分明没任何意味,但是耶律肃却从这人眼底看到了一片不同于之前的空寂,他心头一滞,片刻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想回答?那好,你的那个小兄弟如今年岁几何?”   “十六。”提到钟离煊,楚辞身上萧索的气息悄然淡去不少,他抬眼看向水雾深处,嘴角噙了丝笑,“小煊和我年纪相仿,是不是完全看不出来?他还是个孩子呢。”   约么是钟离煊做人之前是天生天长的神仙,哪怕当了人,心理成长的也比一般人缓慢,也难怪会被心存不良的人耍弄到。   楚辞和钟离煊正好相反,他是非自然诞生的人类,智商天生就高于旁人,幼年时就借助生物芯片完全掌握了大部分知识。生物芯片让楚辞先知聪慧的同时,也让他的心性完全变成了成人。   楚辞没有童年和少年。   楚辞的老师和同伴说他生来就是为了带领反抗军走向辉煌,楚辞也清楚地知道他要做什么,他把自己变成了划破黑暗的武器,自十几岁成为了反抗军统帅,几十年间带领着半个星域的反抗军和贵族战斗,他习惯了那种生活,并乐在其中。   与下凡历劫的钟离煊相比,他才是真正的怪物。   一个披着十七岁的皮囊,理解人心却不理解人类的怪物。   耶律肃看着提到钟离煊后眉目柔和些许的楚辞,心里一动:“少年正值建功立业之时,我看阁下非池中之物,难道就不想做出一番功业?如此,你那小煊也能过上好日子。”   “当猎户就挺好。”楚辞冷漠道。   一国之皇,一个星球的统帅亦或是一个星域的统帅,对楚辞而言没任何差别,穿越前他为了自己的理想竭尽一生,那样拼尽全力的人生来一次就足够了,现在他只想平平淡淡的生活下去。   陪着钟离煊是他最想做的事情,待十几年后钟离煊渡劫成功离开,他这个过客抽身而退,剧情结束他会慢慢淡忘过去,此生足矣。   耶律肃看楚辞这个模样只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世人谁不想建功立业名垂千古,何况是楚辞这样有能力又难藏锋芒的少年,说是不敢兴趣,其实也只是审时度势罢了。   他得想个法子一步一步让楚辞看清楚跟随他能得到什么,步步攻心讨回虎符,到时候,用功名利禄诱住楚辞,不怕这年少的猎户不上套。   过了一阵,一只毛色鲜亮的山鸡从头顶扑棱棱飞过,楚辞睁眼,摸出背后弓箭,拉弓射箭一气呵成,山鸡从半空坠落,砸到了刚沐浴完的钟离煊脚下。   钟离煊捡起山鸡缓步走向楚辞:“楚辞,你箭法真准,我们晚上就吃叫花□□!”   楚辞看到跑过来的钟离煊还没说话,就听身边耶律肃倒抽一口冷气:“这是刚才那个黑小子?”   落霞掩映中一青衫少年徐徐走来,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剑眉微蹙,长睫下眸如星辰,肤色雪白莹润,薄唇不染而朱,琼鼻挺直,眉眼轮廓尚有些稚气,眼尾一道红痕为他平添些魅色,精致的五官组合在一起又生出无尽清寒。   山雾缭绕,山间落花簌簌,少年长发随着走动在腰间摇曳,怀里抱着一只斑斓锦鸡,耶律肃恍惚——这踏着枯枝落叶走来的哪里是个落魄少年,分明是个落尘的仙子。   耶律肃如见鬼了一样瞪着沐浴换装后的钟离煊,只是沐浴而已,这脱胎换骨的未免也太彻底了些吧,可是有什么妖精附身在了这粗野小子身上?   钟离煊抱着山鸡走到楚辞面前,他把山鸡塞到呆滞的耶律肃怀里,有些不大自在的扯了扯身上的衣服,红着脸道,“我洗干净了,楚辞,你觉得这样装扮合适么?”   楚辞面色如常的替钟离煊挽起长发,用棉布擦拭他的头发:“很合适。”   楚辞神色平静,钟离煊见状隐隐有些失落,他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几乎所有有人看到他神情都和现在的耶律肃无二,他原先不喜旁人面对自己露出这般神色,但是如楚辞这样毫无异色,又让他生出些忐忑。   他这两年一直用黑汁涂脸,还把眉毛画的粗黑难看,时间久了他还琢磨出一套把鼻子嘴巴眼睛都画的难看的法子,虽然大体轮廓没变,但是那样一装扮的确是又黑又丑。也不知道黑汁都洗干净了没,钟离煊摸了摸自己的脸,就见楚辞一顿,凝神看过来。   四目相对,钟离煊一愣后眼睫一颤,耳朵尖发红:“怎么了?”   “眼睛这里是怎么回事?”楚辞抬手摸向钟离煊眼尾宛如泪痕的鲜红印记,“是被树枝划伤了?”   “不……不是,这是胎记。以前不明显,长大后快要消失了,但是不知怎么的,这段时间又出现了,很难看吗?”钟离煊抬手按住放在脸颊上的手,迟疑道。   楚辞闻言有些吃惊:“胎记?”   重生前钟离煊眼尾并没有这痕迹,他忽然想起重生前钟离煊怒极吐血时,血液溅落似乎在眼尾划出了这么一道印记,难不成,他重生后钟离煊也连带有了连锁反应?   楚辞低头看向钟离煊,那张早就看惯了的脸与成年后的绝色又有些许不同,稚气又雌雄莫辩,甚至身量都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比一般少年单薄,和几年后那个容貌出众但冷肃寡言的青年全然不同。   “楚辞。”钟离煊见楚辞眼神专注心里一喜,蹭了蹭他的手掌,满足地唤了一声,声音软糯又依恋。   楚辞心头划过一道异样的感觉,但那感觉稍纵即逝,他顿了一下抽回手,揉了揉钟离煊的脑袋:“把头发擦干净,免得着凉。”   “喔。”钟离煊点头,仰脸对楚辞笑了一下,接过棉布将头发绞干。   被两人当做空气的耶律肃:“啧。”   那种胃部涨得慌的感觉又出现了! 第10章 消除虎患   楚辞蹲下,在地上勾勒出山中简易地形:“这是上山的路,这里是河流,公虎和母虎之所以分开行动,是因为开春之后母虎产子。有幼崽的母虎一般不主动袭击人,会在安全的地方潜伏,比之其他时候狡猾不少。我们三个需小心沿河探查,待找到虎穴后再动手。”   楚辞转向耶律肃。   “知道了。”耶律肃闻言对楚辞伸手道,“我没有防身的物品,把我的刀给我,真遇到老虎我无法自保。”   楚辞这次没回绝,他把腰间短刀取下丢给耶律肃。   耶律肃接了刀后眸色微微一闪,他查看了一下弯刀,又道:“三个人一起人多势众,老虎嗅到气味很可能藏起来,我们这样可找不到虎穴,不如我们兵分两路,沿路在树上做标记,真发现老虎的踪迹就先找到其他人。分开后一方遇袭另一人还能趁机出现击毙老虎,你看如何?”   楚辞淡淡瞥了耶律肃一眼:“你行吗?”   “我乃东胡一等一的勇士,弱冠之礼就是独自去猎狼,你看不起谁呢!”自诩为东胡勇士的耶律肃觉得受到了莫大侮辱。   “那好,就按你说的来。”楚辞挑了一下眉,当真答应了耶律肃的提议。   三个人约定了分头行动的记号后分成两路,楚辞带着钟离煊牵着马一路,耶律肃独身一路。   楚辞和钟离煊骑着马沿着河道向上,钟离煊往背后看了看,耶律肃早就不见了身影,钟离煊看着懒洋洋的楚辞,忍不住笑道:“你又戏弄小王子。”   “是他自己找死,怪不得旁人。”楚辞的恶趣味被点破只笑了笑,连钟离煊都看出来耶律肃独自一人是想使坏,他顺水推舟看对方上蹿下跳,偏耶律肃以为自己计划得逞忙不迭地去搞事儿了。   “我从书上读过,要接近嗅觉灵敏的猛兽最好傍水而行,水流能掩去人的气味,而且猛兽大多凭水而居,冬日老虎怕寒,那两只老虎洞穴绝对就在温泉附近。我们俩都沐浴更衣还在身上撒了药粉能彻底遮掩去气味,耶律肃身上气味浓重,很快会被老虎盯上吧?”   钟离煊虽然偶尔呆萌,但关键时刻还是相当聪慧的。   楚辞眯眼:“他要是不想做什么坏事当然不会被老虎盯上,但是要是想坑人,那就不一定了。没了公虎觅食的母虎带着崽又饥肠辘辘,嗅到血腥味很可能就会下嘴,希望耶律肃不要笨手笨脚把皮肤划破流血。”   上一世这个时间段楚辞还不知道山中有母虎,也不知道母虎产崽后在修养,他整治佟俞白后不方便出门,一直在山下打猎也没遇到猛兽,初来乍到不清楚古代环境的楚辞便没注意到山上留有母虎这回事。   那死了伴侣的母虎也极为狡猾,藏身在暗处没露出丝毫痕迹。   这样过了几月,母虎带着半大的老虎来复仇,两只老虎配合默契,楚辞冷不防遇袭,被母虎当胸一爪袭来,虽则反应迅速避开要害,最后与虎缠斗猎杀了老虎,但楚辞也受了重伤,躺在床上差点不治身亡。   还是钟离煊上山采药,买药熬煮,不辞日夜的照顾了一月将楚辞从鬼门关上拉回来。   他把钟离煊当做亲人当做好友,可不是因为他收留了钟离煊,最重要的是因为钟离煊也救过他的命,那些年月他和钟离煊的确是生死相依,感情自然不同于旁人。   上一世杀死两只老虎后楚辞在山中探查过,知道虎穴在什么位置,带着钟离煊直奔目的地。   片刻后两人来到了一处山石掩映的山坳处,楚辞把马松开,和钟离煊隐在高处向草木深处丢了一块石头,等了片刻毫无动静,他又拿出自制的□□,向洞□□出一排小刺,等了一阵后楚辞跳下石头。   “时机正好,母虎出去觅食了,我进洞看看,你拿着弓箭以防万一。”   “好。”钟离煊严阵以待。   楚辞拨开掩映住洞口草木走近虎穴,里面空无一物,似乎这洞穴已经被老虎舍弃了,楚辞又往深处走了一段,看到地上乱石枯草堆积,他扒拉开枯枝,这才看到下方被隐藏起来的一个黄毛团子。黄毛团子只有两个巴掌大小,尚未睁开眼睛,听到声音奶声奶气地吭叽一声,抬起脑袋就叼住了楚辞的手指,使劲吮吸一阵,没有吸到乳汁,立即委屈的吭哧吭哧叫唤起来。   楚辞将小老虎拎起来,发现这小东西出生显然不足一月,毛茸茸的像个小奶猫。   小老虎拱着脑袋还在到处找吃的,楚辞揉了揉它软软的耳朵,把虎崽抱在怀里出了洞,钟离煊急忙跳过来,楚辞拎着小奶猫一样的虎崽让钟离煊看:“喜欢吗?喜欢就养起来。”   “唉,小老虎!”钟离煊看到软乎乎的虎崽一愣,继而眼神放光,猛虎虽然可怕,可幼崽毛绒绒的着实可爱,钟离煊又是个童心旺盛的少年,他接过小老虎欢喜道,“喜欢,我要养它,等打死了母虎我们就把小黄带回去看家护院吧!”   “嗯。”楚辞看钟离煊这么开心也露出些笑,他牵过马道,“小老虎饿得慌,看来母虎也快要饿疯了,吃过人的老虎最熟悉人的味道,我们去找耶律肃,希望还来得及。”   山林另一头,耶律肃将一只山鸡断头,鲜血淋了一地,又把山鸡剖开后丢在地上,在一旁树上做个汇合等待的记号,耶律肃迅速爬上古树。   树下不仅有被开膛破肚的山鸡,还有被剥了皮的蛇鼠。这是用来引诱老虎的陷阱,耶律肃在草原上就喜欢用羊血引出独狼再猎杀之,现在也是故技重施。   握紧手中弯刀,耶律肃眸光森寒:“老虎啊老虎,你要是识相就快点出来,等楚恶霸来了你就跳出来,最好来个两虎相争,本王才能坐收渔翁之利。”   片刻后,远处树叶中两点绿光一闪,而后那绿光低伏,悄无声息的朝耶律肃栖身的古树后绕去。   风吹过树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耶律肃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正严阵以待时,鼻端忽然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腥臊气。   耶律肃一惊,抬手一刀斩去眼前遮蔽耳目的树叶,就看到一双虎目森寒,那老虎不知何时爬到了树上,正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   血盆大口张开,一声咆哮传来,耶律肃大惊失色,眼见得那大虫一爪掏向心口,耶律肃只来得及将手中弯刀狠狠掷出吓退老虎,狼狈地从树上跃下,那大虫也已紧随其后,猛地一跃扑将上来。   虎爪按在了耶律肃的肩膀上,狠狠一下,耶律肃只觉肩膀骨头都要被按碎,然肩膀上的伤痛都是无关紧要的——那大虫张开了嘴,眼看就要吞下他的脑袋。   虎口腥臭的热气逼近脸颊,耶律肃眼前一黑。   看来这一次是在劫难逃了!   说时迟那时快,忽而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直直射入老虎口内,老虎一顿,耶律肃趁机从老虎身下滚出,劫后余生的耶律肃浑身都在打颤,他喘着粗气看去,就见骏马奔驰而来,马背上一人拉弓搭箭,又是一支箭射出,直接破了虎口内那只箭的箭尾。   两箭叠加,箭头从老虎喉咙里破出,方才还威风凛凛的老虎被射中命门,虎目瞪大似是不甘,它拼尽全力怒吼一声带着箭羽扑向耶律肃,张嘴咬向耶律肃喉咙。   手脚发软的耶律肃哪能逃开,眼看真要葬身虎口,马背上那人策马闪电般驰来,捞起地上的弯刀,手起刀落。   寒光闪过,耶律肃眼前和脑中都空白一片。   老虎斗大的脑袋车轱辘一样从耶律肃身边滚走,腥热的血液兜头喷下,将耶律肃浇成个血葫芦,断首的老虎还保持原样低伏耶律肃身上,耶律肃打个冷战清醒过来,透过一片血色,耶律肃看到马背上的人收回刀,少年脊背挺直,目色冷漠,眉眼透着瘆人的血煞威严。   恍惚间,对方身后似有累累白骨堆积成山,血与火混合交织,而那人站在尸山血海中铸成了破空利剑,划破黑暗后迎来了光明。   阳光洒落,笼罩在那人身上,耶律肃只觉心脏被一双手捏住,悸动在心底升腾,盘旋,直冲入脑中,眼中,化成了久久散不去的热度,他看着那人怔怔道:“你,究竟是谁?”   楚辞手腕一抖将刃上血珠抖掉,垂目看了一眼恢复雪亮的刀刃,笑了一下:“是把好刀。”   只一瞬,猎户身上冲天的煞气就敛得干干净净,让耶律肃心惊的肃杀之意仿佛是个错觉,东胡小王子捂住胸口,片刻后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声音嘶哑发颤:“你倒是来的及时,再晚来一步就得给本王收尸。”   楚辞扫了一眼树下乱七八糟的动物尸体,嗤笑道:“我还以为是你嫌自个死得太慢,赶着早去见你父王呢。”   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耶律肃磨了磨牙,扶着树干站住,垂头丧气道:“我不知道你们元旭的老虎还会爬树,知道的话,本王定不会如此。”   钟离煊挼一把小老虎:“大部分老虎都会爬树,毕竟是山野间觅食的野兽。这里不比你们东胡草原,你猎狼的法子自然行不通。喏,小王子,楚辞又救了你一次。”   “我晓得的。”耶律肃看向楚辞,想到这人一刀斩断虎头的英姿,越发确定这人深藏不露。   这人不是猎户,乃天生悍将,不,应该说是天生的霸主,只要给他一个机会,对方定能潜龙越渊。   眉眼间再无轻鄙之色,耶律肃对楚辞拱手行了一礼:“阁下确非常人,某十分敬佩。之前毒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望阁下多担待。我不贪求你与我一道回东胡助我成大业,但今日本王许下诺言,他日本王回归东胡夺回属于本王的一切,王侯将相之位阁下随意挑选,你就是我东胡王的座上宾,这假的虎符是我予您的凭证。”   说完,耶律肃从怀里取出假虎符,咬破手指在玉符上一点,那玉符显现出特殊的纹路,是个东胡字体。   耶律肃将虎符递给楚辞:“这虎符用我们东胡秘术制造,只有本王血液在隐秘处注入才能显现出字样,此字正是本王的名讳,肃。若是没有血纹字样,持此符罪会被视作叛贼行车裂之刑。但有了血纹,持此符如本王亲临。”   耶律肃此举算是推心置腹,但他眼中的潜龙收起玉符后就把真的虎符丢还回来,懒洋洋道:“都说了,我就只是个猎户。这玉符我且拿着当保命之用,免得你日后出尔反尔搞事时我没个凭证。行了,虎符给你。老虎杀了,你没用了,可以走了。” 第11章 结伴而行   一番肺腑之言换来对方毫不留情的驱逐,耶律肃愤而踹树:“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听我说话?”   “是你没有在听我好好说话。都说了,我只想当个闲人。”楚辞道。   “你——”耶律肃握紧虎符,一阵气结。   “小王子,你还是去洗一洗吧,你这样浑身血会吸引其他野兽袭击。”钟离煊抱着小老虎凑在还有余温的母虎身边喂小老虎,一边好心道。   说完,钟离煊拉着楚辞,头对头商量起母虎死了没奶小老虎怎么办,楚辞后悔没能把母虎多留几日,钟离煊则觉得吃人的老虎早杀了更好,他们两决定去山里搜寻一圈,找个刚下崽的动物抓来产奶。   “最好抓一只羊,喂饱了小老虎我们还可以将它宰来吃。”   “留着下崽产奶也好,羊绒织衣服冬天穿着也暖和。对了,得找个大狗带着小黄,让它从小学着做看门狗,不然老虎野性难驯还得经常揍它。”   再次被当成空气的耶律肃又踹了一脚树:“什么闲人,你们就是俩恶霸!天生一对的恶霸!”   他愤愤的去沐浴,虎血淋了一身着实难洗,等洗好天色已经晚了,耶律肃换上楚辞的衣服回到原地,只看到吊起来的无头虎尸和悠闲吃草的马,那两人早不见人影了。   “敢情这俩小子是迫不及待想甩掉本王!”耶律肃火冒三丈,明明已经得偿所愿拿回了虎符,可一想到那两人借他杀了虎后用完就丢就格外不爽,他翻身上马,一蹬马腹,“走,去找那俩大恶人!想甩掉我,没门!”   那马打个响鼻,驮着耶律肃朝一个方向悠闲地走去。   夜色渐浓,钟离煊和楚辞在河边烤肉,埋在火堆下的叫花鸡散发出阵阵浓香,火上架着的兔子也烤的焦黄酥脆,钟离煊一边淋蜂蜜一边道:“没想到这时节山里还有野蜂蜜,用来烤肉真不错。”   “调味品不多,也就只能用蜂蜜浆果和盐巴除腥,可惜抓到的羊现在还不能烤着吃,烤羊腿才是难得的美味。”   楚辞一脸遗憾的看向一旁被捆住卧倒的野山羊。   山羊腹下,一只羊羔跪着在吃奶,虎崽子和羊羔头对头吃得正香,小羊羔不喜欢这个和自己抢食物的小东西,狠狠撞了虎崽一脑袋。   虎崽委屈的直吭叽。   “咩!”母山羊叫了一声,小山羊安静下来,母山羊舔了舔小羊,又舔了舔小老虎,母性大发的山羊显然是把虎崽子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野山羊极为敏捷,奔跑速度又快,他们抓这只山羊花了不少功夫,还是楚辞在草上涂了盐水又撒上些药粉,这才麻痹了山羊成功的逮到它。   山羊虽然难抓,但是抓到后就省事了,带回家圈养起来就能产奶产绒。   吃饱喝足,楚辞和钟离煊整理出一片干净的石台,两人设了一圈陷阱后和衣而卧。   钟离煊靠在楚辞身边昏昏欲睡,过了一会儿他想起什么,迷糊道:“耶律肃现在是不是下山去了?”   “现在下山去不会遇到危险,一般被猛虎占据的山头不会有其他伤人的猛兽,就算山里迷路也不会有生命之忧,他很安全。”楚辞知道钟离煊是担心耶律肃,轻声安抚道。   “也是,两只老虎都被你打死了,小老虎就在我们身边……好困,明天我们去采些野果吧……去年的榛子和栗子都熟了,还有山芋……一定很好吃。”钟离煊朦胧间滚到了楚辞怀里,一手揪着楚辞的衣襟,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楚辞抬手拍着钟离煊的后背,而后闭上了眼睛。常年征战他早就养成独特的休息习惯,在野外睡觉并不沉,一有风吹草动楚辞就会立刻醒来,如此一来便能一边休息一边放哨。   好在当夜并未遇到危险。   一夜无话,天刚破晓楚辞和钟离煊就醒了过来,两人就着清冽的山泉洗漱完毕,带着事先准备的袋子去采榛子和板栗。   这几年因虎患没人上山,山上野果也就一些虫蚁山鸡吃掉了部分,大部分还好好挂在枝头,山里头不光有榛子板栗和核桃这些野果,连野柿子树上的柿子风干成了吊柿干,红通通的格外喜人。   钟离煊看着沁出糖霜的几树柿子干雀跃道:“楚辞,我们摘了柿子干去卖吧,这么多柿干,能卖很多钱呢!”   “好。”楚辞摘了个大吊柿递给钟离煊,自己也摘了一个尝了尝,没有去皮的柿子干并不如炮制过的柿饼那般可口,入口发涩,但是柿肉甜香软糯,糖分相当的足,在这个吃不饱穿不暖的时代,柿子皮的涩味并不影响口感。   两人花了一上午将几树柿子干摘完,又满山遍野的捡干果,到了日落时分,足足捡了三大口袋,两袋子柿子干,一袋子干果,两人一起扛到干燥的山洞储存起来,准备等过几天重新上山用板车拉到集市上去售卖。   忙碌了一天,楚辞和钟离煊已经翻过了两重山,大山深处古木葱郁,钟离煊还惦记着挖芋头,楚辞查看了一圈没发现芋头的痕迹,只找嫩生生的番薯苗,挖开土看了看,地下番薯倒是不少,可惜都发芽了,不能吃。   “唉,不能挖。”钟离煊见状失望,他还想储存些番薯熬汤做点心呢。   楚辞笑道:“我们俩等秋天再来一趟,在这附近做个记号,除了你我没人到这么深的山里来,番薯可不会长了腿跑掉,说不定到时候还能找到芋头呢。”   “那只能再秋天来了。”钟离煊掐了一截嫩苗尝了尝,砸吧下嘴,“挺好吃的,待会儿我们吃番薯苗吧。”   “行,我去猎只山鸡,把番薯苗塞到山鸡肚子里就能一道焖熟。”楚辞拿着弓箭离开,离开一会儿又折了回来,身后跟着骑马的耶律肃,耶律肃浑身萧索,那马倒是极为亢奋,还跟着一匹眼熟的枣红马,两匹马并驾齐驱好不亲热。   “这不是之前放生的那匹马么,居然跑到这里来啦,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了呢。”钟离煊看到那匹马一喜,他走过去摸了摸那匹马后看向耶律肃:“楚辞,你从哪里把他们捡回来的?”   耶律肃从马背上跃下,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道:“捡回来?你想多了,是我找过来的!你们两个倒是悠闲,把我一个丢下就跑了,你知道我昨晚上怎么熬过来的吗?我一宿没敢闭眼睛,你们看看我的眼睛,嘶,疼死了!”   耶律肃的眼睛被撒了一把石灰就红了,楚辞还恶意的让他用水洗脸,耶律肃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会打仗的少王子哪里晓得石灰入眼不能碰水,眼睛被石灰烧的通红,又干瞪了一夜眼睛,那双眼睛彻底肿成了桃子,眼珠子鲜红,看东西都是带着血色的。   独身在山里流浪了两天一夜,耶律肃迷路迷到以为自己就要葬身山坳,在又一个夜幕来临时他都绝望了,猛然见到楚辞的那一刻,耶律肃激动地恨不得落泪。   他有救了,不用葬身山坳了!   楚辞看到痛哭流涕的耶律肃大吃一惊,再把人丢开似乎有些不人道,只好带着耶律肃折了回来。   耶律肃饿得半死,他眼睛冒着绿光看向奶崽的山羊:“我们东胡有一道特色食物,叫烤羊腿,那叫一个香——”   说着,他把爪子伸向野山羊,还没驯服的野山羊翻身而起,冲过来狠狠一脑袋,直接把耶律肃撞倒在地。   耶律肃眼睛又红了,气红的:“连你们养的羊也欺负我!”   楚辞:“……小煊,你看着点他,别让他抢阿黄和小羊羔的食物,我这就去打猎。”   钟离煊哈哈大笑:“好,你去吧,他要是还想搞事儿我就揍他!”   耶律肃敢怒不敢言。   差点被老虎吃掉,现如今耶律肃对山林畏惧至极,又想起元旭国山林里毒花毒草毒蘑菇甚多,眼前血红自带恐怖滤镜,看什么东西都像是要谋害他似的,如此游荡了两天什么都不敢吃,此时饿得饥肠辘辘,看到钟离煊淘洗干净的红薯苗就往嘴里塞:“你们是不晓得夜晚的森林有多恐怖,猫头鹰咕咕咕的叫,还有蛇要往我衣服里钻,要不是我警醒,怕是早折在这山里头了。”   钟离煊想到这小王子前两日还嫌弃苜蓿是喂马的饲料,现在却生吃起了红薯苗,掏出柿子干和烤熟的榛子板栗怜悯道:“你慢点吃,还有呢。”   耶律肃吃了些东西,喝了几口水渐渐缓过来,一手捏着榛子一手捧着栗子,嘴里塞着柿子干,他嘟囔道:“你倒是过得安稳,也是,杀死老虎的高手就在身边呢,哪能不安全?”   “你不是猎过狼么,是一等一的东胡勇士,还会怕没有老虎的丛林?”钟离煊总觉得耶律肃这话带着酸味,他警惕地抬头,端详兔子眼耶律肃一眼,把递过去的食物收了回来,“你这人不地道,我不给你吃食了。”   “啧,小恶霸,不愧是楚辞养的人,你们俩真是天生一对!”耶律肃风度全无,反正在这两人面前里子面子早都丢光了,他直接扑过去夺过钟离煊手里的食物,抢过一个就塞在嘴里,“我都快要饿死了,我好歹当了回诱饵帮你们打死了老虎,你们可不能用完就丢。”   “你那是想当诱饵么,还不是想坑我们?”钟离煊看耶律肃这模样,警惕之意褪去,把栗子递给了耶律肃,还好心的给他砸了几个山核桃。   耶律肃吃了些东西,在楚辞带着猎物回来的时候,他又恢复了风度翩翩的模样,整理好仪容盘膝坐在地上,挽起袖子,高贵冷艳地抬起下巴:“你打了兔子和山鸡?洗干净,我给你们露一手,让你们尝尝正统的东胡皇家烤肉!” 第12章 弱冠之礼   山阳岭是元旭国和东胡国的交界处,元旭和东胡国力相当,前朝穷兵黩武讨伐东胡,两国连年征战,一度使得山阳岭被战火波及成为荒芜之地。   直到几十年前,前朝被手握兵权的大将军推翻,新朝建立根基不稳,主动和东胡求和结束战争。那时东胡周边部落进犯,无力和元旭继续开战,两国和谈后,元旭出兵帮助东胡镇压进犯部落,东胡向元旭朝贡百年,如此两国关系渐缓,一度互为兄弟之邦。   之后元旭和东胡同商频繁,山阳岭有不少东胡人迁居而来,东胡人和元旭国人混居,两国安稳了很长一段时间。   只不过平稳在十多年前就被打破。   十几年前,前朝遗民起兵欲光复前朝,元旭国内动荡不安之时,东胡国君想趁机夺取攻入中原的要塞——山阳岭,元旭国吃了闷亏,两国关系再度恶化,山阳岭的东胡商人也都被驱逐出境,经过十多年的缓和,两国才又开始通商。   山阳岭几十年来都是东胡和元旭的经商要道,不可能被彻底舍弃,这两年东胡商人贩卖牛马香料都要从山阳岭经过,很多时候东胡商人还会带着东胡和西域美人前来元旭国,将之献给达官贵人。   因此山阳岭虽地处偏僻,但在春季商队来往之时却是无比繁华热闹的。   此时最热闹的当属山阳岭县城第一富户佟家——佟家小少爷正值弱冠,故宴请四方为小公子行弱冠之礼。   说起佟家,不光山阳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哪怕是京城也有不少和佟家交好的贵人。几十年前正赶上两国交好时,佟家发迹成为巨贾,还收养了四个能耐不凡养子,那四个养子全都很疼爱义弟佟俞白,佟俞白本人又是远近闻名的大才子,今日他行弱冠之礼,各方纷纷道贺,佟家门庭若市,门口的大道上更是车水马龙。   是时,又一辆马车停到了门口,从马车上下来一个国字脸的男人,男人下车后恭恭敬敬的撩开门帘,轻声道:“殿下,到了。”   马车内钻出一年轻男子,男子容貌普通但衣着华贵,他皱眉道:“出门在外,莫要叫我殿下,称我为公子就好。”   “是,公子。”男人应声,扶着青年下了马车。   青年扫了一眼周围,把手中折扇打开,遮住口鼻,皱着眉头不悦道:“这地方和我小时候见过的一样,还是那般落魄穷酸,住在这么个地方,实在是委屈了俞白那样出淤泥而不染的妙人儿。”   他身份尊贵,此次前来山阳岭有要务在身,之所以屈尊降贵来佟家,还是因为和佟俞白幼时情谊深厚。   十几年前前朝余孽作乱,当朝皇室不少被乱民裹挟逃到了两国交界处,这青年和忠王也都在其中,幸得那时还是稚子的佟俞白收留他们才安然回到京城,是故青年虽厌恶山阳岭,对佟俞白却有独特的情愫。   国字脸男人闻言笑道:“公子既然觉得小公子受了委屈,何不邀请小公子去京城与殿下一聚?如今小公子已经弱冠,正是时候入仕为官建功立业的好时候。”   “建功立业?不若入了我东宫来得实在,可惜如今这时节父王怀念旧人,我绝不能纳男妃……唉,可惜。”   年轻公子摇摇头,国字脸闻言明了,他躬身道:“公子且放心,趁此机会我就说道说道,一定劝小公子明白公子您的心意,能随公子回了京城去是最好的。”   年轻公子闻言点点头,他举步前行,国字脸紧随其后,两人到了佟府门口。   佟家老少早早得到忠王要来的消息,正站在门口迎客,看到那国字脸男子,众人乌泱泱一片都跪地行礼。   “恭迎忠王殿下!”   佟老爷膝行而来,尊敬道:“忠王临门,佟府蓬荜生辉,王爷快请进!”   忠王退后一步让出身侧的年轻人,对佟老爷道:“不必多礼,这位是皇甫公子。”   忠王姿态恭敬,那华衣公子只傲倨地点点头。   皇甫乃元旭国皇族姓氏,能让一位王爷如下人般恭敬对待的皇甫公子,身份不言而喻——这个面貌普通的年轻公子正是当朝太子皇甫睿。   佟老爷子闻言激动到眼中都闪动着泪花,他对着那皇甫睿磕了两个头,哆哆嗦嗦道:“皇甫公子快请进!来人,带俞白过来!”   “恭迎皇甫公子!”   佟家众人跟着佟老爷子磕头。   “睿哥哥!平大哥!”清脆的呼唤传来,穿着白衣头戴夜明珠冠的佟俞白蹦蹦跳跳地走过来,他左手拉住皇甫睿,右手拉住忠王皇甫平,一脸的纯稚无辜,“你们怎么来啦?也不晓得给我写信,京城这么远,早知道我就让大哥和二哥去接你们啦!”   皇甫睿笑道:“多年不见,俞白出落得越发冰雪可爱了。我甚是想念俞白,若是俞白能随我去京城,来山阳岭一趟也值得。”   佟俞白闻言吐吐舌头:“来年我就要参与科举,到时候睿哥哥等着我就好,我也想和平哥哥一样帮睿哥哥做事呀。”   “你这傻孩子,说什么胡话呢,你可不是为我做事,是为了我们元旭国。”皇甫睿含笑刮了佟俞白的鼻尖一下,而后淡淡瞥了地下跪倒的人一眼,“平身吧。”   佟俞白扶着皇甫睿和皇甫平走入内堂,佟老爷子带着众人恭敬地跟在三人身后,皇甫睿坐在主位,佟俞白和忠王分坐下首左右,其他宾客被引到大堂内,佟家几人和皇甫睿、忠王留在一室内。   忠王将礼单递给司仪后嘱咐一句,一个仆从捧着个锦盒上前,跪倒在佟俞白脚下:“祝小公子年年岁岁好,岁岁年年若今朝!”   皇甫睿笑眯眯道:“俞白,打开看看喜欢吗?”   佟俞白打开锦盒,看到玉盒里的羊脂玉枕,面色惊喜:“只有睿哥哥最懂我的心!天气暖和了,我正发愁热了睡不舒坦呢,想命下人做个竹枕,还是睿哥哥与我心有灵犀,这不瞌睡就给我送枕头来了!”   皇甫睿闻言笑起来。   皇甫睿送了礼物,忠王就不好再把礼物现出来,他的礼物很是厚重,怕抢了太子的风头,只将礼物和其他宾客的礼物一道送入了别室。   佟俞白怀里抱着玉枕,狡黠地对皇甫睿眨眼:“睿哥哥总说我不想你,你这可是误会了,我特意准备了礼物,本来想让二哥在京城任职时给您带过去的,今儿赶巧你来了,正好就把礼物给你,让睿哥哥也沾沾我生辰的喜气。”   说完他转到内室,一阵后捧着被盖得严严实实的托盘走出来,站在皇甫睿面前眨眨眼:“睿哥哥猜猜我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俞白准备的东西都是你的心意,我都喜欢。”皇甫睿随意道,抬手揭开了红绸布。   佟俞白把沉沉的托盘放在桌上,跺跺脚,娇嗔道:“睿哥哥真讨厌,直接看完全没惊喜啦!亏我大哥……哎呀,说漏嘴了!”   他捂住嘴对着皇甫睿咯咯笑,皇甫睿看到托盘上盛放的东西,神色惊愕:“这是……虎皮?”   “没错,是虎皮啦,三米长的公虎,是大哥一拳一拳打死,我和二哥鞣制好要送给你的。睿哥哥,你喜不喜欢我的礼物?”佟俞白眼神亮晶晶,看在皇甫睿眼中当真是要多可爱就有多可爱。   皇甫睿嘴角笑意扩大。   忠王上前,和赵嘉龙将虎皮展开,抖动一下,忠王看清楚这虎皮居然是完好的一张,没有丝毫破损,也是惊愕非常,他看向身边的赵嘉龙,赞许道:“赵总兵好身手!能将这么大的一只虎用拳脚打死而不伤分毫,可见赵总功夫之高深,元旭有此良将,大善!”   赵嘉龙闻言憨厚一笑:“王爷谬赞了!末将只是运气好罢了!”   原本对虎皮只是新奇但不怎么在意的皇甫睿闻言来了兴趣,他上前查看了一阵,发现这虎皮毛皮鲜亮且完好,更喜人的是虎皮来自成年公虎,只这一张皮就能做一个大氅,的确是罕见之物。   皇甫睿心中一动,忠王适时上前低语道:“陛下冬日不是觉得体寒难耐么,若是殿下将此物献给陛下,陛下知殿下孝心,定会龙心大悦。”   忠王这可说在皇甫睿心坎上了,皇帝最近多愁善感思念故人,皇甫睿领命前来寻找故人欲让皇帝解开心结。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因皇帝的故人也是十多年前前朝余孽作乱而流落到山阳岭来的,那人那时就六十几岁高龄,如今怕是早就入土了,皇甫睿完不成任务,回朝皇帝必是看他更不顺眼。   若是能趁机献上礼物,只说这虎皮是他用命换来的,说不定圣上会开怀些——皇帝这些年越来越喜欢身边人为他死为他活,如此他才会觉得旁人对他是真心。   皇甫睿眸光一闪,挥手道:“赏!”   忠王取了自己的玉佩赏给了赵嘉龙——皇帝喜怒无常,对朝臣全都提防小心,未免触怒天颜,此次他和太子奉旨秘密微服私巡,并没有带多少银钱和心腹随从。   “谢公子赏!”   赵嘉龙跪拜后接过玉佩,和忠王对视一眼,两人均露出心照不宣的笑。   有忠王在皇甫睿身边,哪怕当初市集上有人知道这虎不是赵嘉龙打死的也无妨,太子爷厌恶山阳岭入骨,平生最恨庶民,断是不会和那些人交谈,忠王和佟家众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而且,太子爷对佟俞白的喜爱溢于言表,有佟俞白作陪,太子爷哪里会想到去查虎皮的真正来源呢。   皇甫睿命人将虎皮小心收起,而后又夸赞了一通赵嘉龙勇武过人,宾主尽欢。   其他的宾客全都到齐,皇甫睿觉得喧闹,就在佟俞白行礼待客时到后花园散步。   凉风习习,皇甫睿想到京城种种愁眉紧蹙,皇帝这些年疑心病甚重,他这个太子如履薄冰,知道旧事的朝臣也都蠢蠢欲动,皇甫睿不敢相信身边任何人,生怕那些人都生出异心。   唯有幼时救了他的佟俞白对皇甫睿来说是不同的——多年来佟俞白都是这般天真活泼的模样,待在佟俞白身边,他多少能获得些宁静。   但宁静须臾就被打破了。   花园外传来一阵喧哗声,声音越发接近,皇甫睿不悦地看过去,就看到三个人影在和门子推推搡搡快步朝他走过来。   “我是来送虎的。佟俞白说我打死的老虎不能卖给别人,只能做冢超度。和之前一样,三十两,打死的母虎我也给送来了,还有蛇啊鸡啊,你们少爷也一并做冢超度了吧!”   少年声音平静无波,话音落一重物被狠狠地掼在地上,同时有一物咕噜噜滚在了皇甫睿脚下。   皇甫睿低头,看到眼眶凹陷发黑血肉模糊的一颗虎头,虎口大张牙齿森白,当真是狰狞非常。   虎头旁边,被捆住的虎尸横陈在地上。   皇甫睿看着虎尸,听着耳边争吵声,面色越来越难看,最后面色彻底黑如锅底。   三十两?   佟俞□□心给他准备的礼物,居然仅仅花了三十两,还是从个粗鄙的猎户手里骗来的?   怎么可能! 第13章 异域美人   皇甫睿黑着脸回到房间,他打个手势,一个人影从暗处现身,皇甫睿神色阴鹜:“去查,这老虎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五一十给我查清楚,若是那猎户撒谎,就把他就地处决,若是佟家撒谎,你就不落一字的将前因后果报告给本殿下,去!”   “是,殿下!”影卫领命消失。   影卫离开后,皇甫睿的手指开始抽搐,神色也一阵扭曲。   他不相信佟俞白会骗他,佟俞白为什么骗他呢,难道也是因为他的身份?他虽是当朝太子,但并非皇帝亲子,皇帝亲子在叛乱中丢失夭折,他代替那位夭折的皇子成为了太子,多年来他和真正的亲人断绝了关系,却依旧被多疑的皇帝戒备。   皇甫睿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他怨恨皇帝,怨恨亲生父母,怨恨皇帝深爱的先皇后,但于事无补。   他好不容易走到现在,失去的越来越多,如今,甚至他心底珍惜的温情也已经变质了。   佟俞白为什么要骗他,为什么?   皇甫睿手腕颤动,他抽出一张纸写了一个字,一边写一边神经质的呢喃道:“我不能退,我是太子,对,我才是太子!”   他明白,到了现在他一步都不能退,退一步,他就将粉身碎骨。   “忍。”   纸上的字迹模糊潦草,就像皇甫睿此时的心境——纷乱无序,暴怒却于事无补。   一炷香之后,皇甫睿终于平静下来,他眼神阴鹜怨毒,面上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将写的字撕得粉碎又点火烧成灰烬,皇甫睿盯着灰烬片刻,脸上挂着诡异的笑,拿折扇将灰烬绞碎,整理好衣服,他这才推开门走出去。   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佟俞白一脸泪痕,看到皇甫睿就扑了过来:“睿哥哥,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想帮你,又怕你不接受……我只能出此下策。是我没用,若是我能像大哥二哥一样,就不用想这种法子为你解忧了。”   皇甫睿一顿,看着泪眼朦胧的佟俞白,他叹了口气,抬手搂住佟俞白的腰:“俞白,睿哥哥这么疼你,怎么会责怪你?告诉睿哥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过你永远都不会对睿哥哥撒谎。”   “睿哥哥,我错了!”佟俞白一脸委屈,“我听二哥说你在京城被软禁了,我担心你,本来想去看你,但是二哥说这个时间去找你只会被天家猜忌。我打探许久,正好山中有虎患,就想出了个借花献佛的法子。若是睿哥哥和大哥一起带兵打死了老虎,岂不是立下消除虎患救民于水火的大功?可惜,没等到睿哥哥来,老虎就被人打死了。我只能买下老虎,未免消息传开,才那般警告那猎户。”   皇甫睿眼中阴云更甚,但面色却缓和了不少。   佟俞白看皇甫睿这般模样,心里一定,扑到皇甫睿怀里娇声啼哭道:“睿哥哥,我错了,俞白知道错了,以后我再也不自作主张了!俞白只听你的,睿哥哥莫要生我的气才好!”   皇甫睿看着哭红眼睛的佟俞白,温柔安抚道:“傻俞白,这不是你的错,是那猎户贪心不足,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呕——”两人温情脉脉间,忽而听到墙角传来一阵异动。   皇甫睿一僵,正惺惺作态的佟俞白也一愣,两人齐齐看去,就看到墙边一红裙的高挑女子扶着墙正在呕吐。   佟俞白缩在皇甫睿怀里,扬声质问:“你是何人,在这里做什么?”   红裙女子转过头,金色的发尾折射着阳光,宛如流淌的黄金一般诱人,空气中氤氲出一阵异香,佟俞白不禁一呆。   女子撩一把长发,理了理衣服,她一身东胡风情的高领红裙腰间开叉,露出一截雪色腰肢和裙下的纱裤,颈上、腰间和手腕里都戴着金闪闪的镯子,肩背处镂空配着金饰,头上戴着两指宽镶嵌猫眼石的金环,端的是华贵美艳。   这美艳的女子面上戴着白纱遮去面容,优雅地撩起面纱擦了擦嘴角,饱满莹润的唇瓣一闪而过,放下纱巾,女子长睫一颤,露出一双暗红色的眸子。   女子似是大哭过一场,眼睛有些红肿,她垂眸抬手捂住唇瓣,声音低沉忧郁:“我闺名华清素,打扰二位实在是不好意思,只因对本地水土不服,又想起难过的事情,实在是忍不住……打扰二位非我本意……呕,想吐!”   女子扶着墙又干呕起来。   这女子虽姿态狼狈,但一举一动都有一种特殊的美感,独特的异国风情更是元旭国女子少有,只看她装扮和衣着就能想象出面纱下有如何倾城倾国的样貌——亦或是那面纱使得这女子在有心人眼中越发美得神秘。   佟俞白的眼神落在那女子腰肢和露出的雪白肩背,微微一顿。   “睿哥哥,想来这是某个东胡商人带来的亲眷。”佟俞白眼神划过一丝垂涎,一转头却一脸乖巧的对皇甫睿解释道。   这种异域美人说的好听是东胡商人的亲眷,实则山阳岭众人都晓得她们都是东胡商人的商品,是献给达官贵人的玩物,这般绝色的美人在佟俞白生辰出现在佟府,想来也是谁献给他的生辰礼物。   佟俞白已经弱冠,但这些年四个义兄严防死守,他不能光明正大的近女色,只能暗地里撩拨一下丫鬟,然前不久他的丫头怀了孕被义兄发现,丫头向佟俞白求助,佟俞白哪敢承认自己玩弄丫头还和一个低贱的丫头珠胎暗结,抵死不承认只说丫头污蔑自己。   义兄大怒后将那丫头杖责而死,其他丫头见状担心小命不保,无论佟俞白如何撩拨都不再敢近佟俞白的身。   佟俞白不满义兄如此蛮横,和他们争吵后气恼的去集市采购小厮替补那丫头的空缺,哪知道遇到劫匪被弄得手脚脱臼,外界还传言他被弄折了手脚,佟俞白越发气恼,一动不动躺床上休养了十日才恢复完好。   好些日子没有发泄,佟俞白素的眼睛发绿,看到眼前这个装扮诱惑眸色罕见的异域美人,不禁有点蠢蠢欲动。   皇甫睿对女子无感,哪怕眼前是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他也无任何兴趣,他看佟俞白神色有些不对,以为这金发美人是佟家为招待自己准备的,不耐道:“东胡人的家眷?居然跑到这个院子里来,怕是图谋不轨,需得让家丁将她带下去好好审讯一番。”   佟俞白闻言笑道:“今日是我的生辰,不宜见血,不如先将她关押起来,等生辰宴会结束再行处置。睿哥哥放心,我会让大哥好好审讯她的。”   说完,他唤来家丁,一指那金发美人:“把她捆起来带下去。”   几个家丁气势汹汹地走向那个女子,女人一惊,下意识摸向腰侧,然只摸到自己腰间繁复的配饰,抬眼又看皇甫睿神色冷厉的盯住她的手,面色现出狐疑,女人眼神微微一变,手指柔媚诱惑的划过腰线捂住胸口,娇声道:“你们要做什么?来人啊,非礼啊!”   佟俞白视线随着女子的手指划过腰线和胸口,眼神越发灼热,他赶忙道:“堵住嘴带下去,别吵到其他客人,赶紧的,我晚上亲自审问她!”   “唔——”金发女子还想说什么,话未出口就被扯掉面纱用布团塞住嘴,她不敢置信的看向佟俞白。   佟俞白背对着皇甫睿,侧头对她露出一个笑容,意味深长地舔了舔嘴唇,眼看女子面色大变,他这才挥了挥手,女子被拖了下去。   “吱嘎——”大门被关住,一身红裙的女子狼狈的坐在地上,她起身使劲推了推门,房门纹丝不动,女子咬牙切齿道:“该死的!”   出口不再是柔和的女声,而是低沉清朗的男子声音,原来这美艳华贵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耶律肃。   耶律肃和楚辞两人在山中行走数日,眼见得那虎尸有了异味将要腐烂,楚辞算算时日,就用马驮了虎尸下山来用石灰炮制一番。此时楚辞本就家徒四壁的院落被彻底翻查了一遍,才睡了一回的床被撬开,其他杂物也都被洗劫一空,本就贫寒的家中越发简陋。   耶律肃难得开始同情两人,又担心山下有埋伏,楚辞听了道:“其实搜查东胡细作是假,抓打劫了佟俞白的人才是真,现在佟俞白生辰有客人上门,追兵早就撤了,暂时安全了。”耶律肃闻言琢磨一下恍然大悟:“打劫了佟家的就是你俩吧,还有山里的那匹马,也是你们俩抢来的对不对?”   “没错,是我。”楚辞没有隐瞒,“佟俞白生辰过后又要抓东胡细作,你要离开最好趁着这个时间,佟家宴请四方的时候把守山阳岭的总兵和忠王都在宴会当场,山阳岭向外的通道守卫薄弱,此时正是离开的好机会。”   这些时日耶律肃并没有异动,到底是两辈子的熟人,楚辞对他恶感去了些,于是好心提醒耶律肃。   耶律肃现在不离开,待皇甫睿得到东胡传来的消息和耶律肃的兄长联合起来围剿耶律肃,耶律肃很可能会和上一世一样在逃亡途中被佟俞白救助,而后对佟俞白生出情愫,进而为了佟俞白不惜挑起两国战火。   楚辞一点都不像看到那样的未来。   “离开?山阳岭内外都有我大王兄安插的眼线,只要我露面,一准成为大王兄的瓮中之鳖。”耶律肃愁闷道。   楚辞所言他自然懂,可是谋夺了王位的王兄显然想对他赶尽杀绝,而且蓝眸金发是东胡皇族的标志,只要他顶着这幅容貌出现,第一时间就会被刺客发现。   “如此,暂时不露真容就好。”楚辞看向耶律肃,“我特意把你的眸色变成了红色,虽然是痛了些,却能保你伪装好逃到安全地界。若还有隐忧,你不妨做女子打扮——东胡行商带着的美人大多来路不正,这些年商人和贵人都打点过关系,守城将领都有约定成俗的规矩,会放行东胡血统的女子,我给你取个女子名,华清素,是不是很有绝世美人的韵味?” 第14章 异香袭人   耶律肃难得没有发怒,他摸了摸一遇风就会胀痛流泪的眼睛,沉默许久后道:“原来你做的是这个打算,我还以为……”   “以为我是故意整你?小王子真当我是恶人么,唉,我明明是为了你好。”楚辞一脸慈祥道。   站在楚辞身后的钟离煊伸手挠挠楚辞的掌心,写了几个字:“你又戏弄他。”   楚辞反手握住钟离煊的手指捻了捻,两人对视一眼,钟离煊眼里漾着笑,楚辞挑了一下眉。   把耶律肃弄成兔子眼可不光是为了帮耶律肃,主要还是为了考验一下耶律肃和佟俞白在小说中感天动地的真情——若是没有那双标志性的东胡皇室蓝眸,不知道佟俞白这次看到落魄的耶律肃,还会不会善心大发救下耶律肃并温柔小意地照顾他。   耶律肃没有看到两人隐秘的动作,闻言越发感动:“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楚辞,你是高义之士,若是我能成功逃出升天回到东胡,必亲自登门道谢!”   “道谢就不必了,你顾念两国百姓做个好君主就成。”   耶律肃沉默了一阵后,意有所指道:“元旭国驻守边界的王爷和总兵玩忽职守,守城士兵也能被轻易买通,元旭国显然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现在正需要一位明主。”   “明主?会有的。在山阳岭佟家就是土皇帝,土皇帝的儿子弱冠之礼当然比驻守边关重要。”楚辞嘲讽道,他对此也算见惯不怪,佟俞白的主角光环比历劫的天帝陛下强了不知多少倍,只要挨着佟俞白,多么诡异的事都能发生。   吸引驻军和太子爷参加个生辰宴都是最基础的操作,这两人成为两国国君为了争抢佟俞白发动战争才是最骚的。   不管这两人到底是作何考量,哪怕佟俞白本人只是挑起战争的借口,但使得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足以说明元旭和东胡未来的国君都非明主。   和楚辞交谈后,耶律肃决定乔装让忠心的老仆带着自己来宴会,一是为探听消息好谋划前进路线,趁机随着行商离开山阳岭,二是看能否有机会找个能助自己成事的盟友。   只是才到宴会不久耶律肃就觉得不适,想来是那日生吃的红薯苗发作了出来,耶律肃避开人群找个地方想静一静,凑巧就撞破了佟俞白诱惑皇甫睿的拙劣戏码。   耶律肃认出了皇甫睿,先是一惊,等看到佟俞白假作纯情将元旭太子爷忽悠的一愣一愣,耶律肃又觉得实在好笑,这一笑他胃里就难受,忍不住干呕起来,结果被佟俞白给抓了起来。   尤其是前脚勾引皇甫睿的佟俞白后脚对自己露出色眯眯的眼神,耶律肃整个人都不好了。   如今被关押起来,耶律肃看门外有人把守遂退回原处,等了一阵两个守卫有所松懈凑在一起谈论着今日的宴会,他这才起身,拔出藏在大、腿、根的匕首,撬开窗户,趁守卫还反应过来就纵身一跃。   “那东胡女人跑了,抓住她!”   守卫看到一袭红裙翻飞赶忙追来,追到墙角就看宛如一朵红云飘起,那东胡美人姿态矫健迅捷,纵身一跃飞过墙头,落到了隔壁。   守卫越发着急:“那头是公子的院子,这东胡女人可是要对公子不敬?来人呐,保护公子!”   “那女人还带了武器!”   院落中守卫惊慌失措,隔壁院子里耶律肃看附近无人松了口气,他整理一下衣服,疾步朝最近的房间走去,想换身衣服尽快离开此地。   紧闭的房门被推开,房内一人正在丫鬟的服侍下换衣服,那人腆着脸逗弄着身边的丫鬟,不时伸手摸一把丫鬟的脸蛋腰臀,虽然长着一张俊秀的脸,但动作怎么看怎么猥琐下流。   看着一室的人耶律肃一僵,喝了些酒正晕乎的佟俞白正好看过来,看到心里想着的美人儿就在眼前不由大喜过望:“这不是我的美人儿么,来,美人儿,陪少爷我快活快活!”   耶律肃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泛起青色,而此时外边传来一阵喧哗声,耶律肃一凛,深吸一口气后挂着扭曲的笑,把匕首藏在掌心,举步走向佟俞白。才刚靠近,佟俞白就一身酒气的抬手搂住了耶律肃,撅着嘴猴急的想亲耶律肃,奈何耶律肃个子高挑,比佟俞白足足高了一个多头,佟俞白踮着脚尖也只亲到耶律肃的下巴,他顿觉不悦,颐指气使道:“一个女人长这么高干什么,扫兴!你给我跪下来!”   本想忍一忍的耶律肃暴怒,他将匕首亮出抵在佟俞白脖颈上,阴森森道:“你要我跪谁?”   佟俞白身上的酒意一下就给吓没了,眼见得周围丫头就要尖叫出声,耶律肃冷冷道:“让你的丫鬟闭嘴,不然我就让你再也无法开口!”   “你们都别说话!女侠饶命!”佟俞白吓得面色惨白,想到几日前被打劫遭得罪,佟俞白恨不得晕过去,他抖着腿道,“女英雄是要钱财吗?我给你,我这就给你,只要女侠饶了我的狗命,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看到佟俞白这软包模样,耶律肃想到自己落到楚辞手里的状况,莫名有些舒坦,他压低身体靠近佟俞白,嗓音阴狞:“我和几日前的那人号称雌雄双煞,你大张旗鼓要捉拿他,我就代替他来教训一下你这小子。等会儿护卫来你就将他们全部遣退,让他们去别处搜查,你要是多说一个字,露出一点马脚,我就把你们全都鲨了,明白了么?”   “你们都听明白了吗?”佟俞白赶紧对惊恐的丫头道,丫头们含泪应下,等片刻后护卫来搜查,佟俞白忙不迭地高声道:“此处没有人,去给我搜,去远处好好地搜,一定要把那贼人揪出来!”   等护卫走远,耶律肃让佟俞白把丫头们撵出去,他刚松了口气,房门就又被敲响,皇甫睿的声音传来:“俞白,你可是休息了?”   “睿哥哥!”佟俞白一喜,脖颈上的匕首触了触他的皮肤,耶律肃压低嗓子道:“让他滚,不然我捅死你!”   刚以为有机会逃出升天的佟俞白一抖,赶紧道:“睿哥哥,我先换身衣服,等我换好衣服再去见你。”   门外的皇甫睿闻言面色极为难看,适才他听闻佟俞白不胜酒力来休息,于是就来探望,哪知道刚踏入院子就看到一个红裙人影闪入佟俞白的房间,他带着怒气到了门前地就听到佟俞白说要和那女子亲热,皇甫睿如遭雷击,克制不住发起抖来,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未免被别人撞见自己的异常,他赶忙回到客房平静了片刻,恰好就和来搜查的护卫错开。   皇甫睿再到佟俞白门口,透过窗户看到两个人影偎依在一起,佟俞白和那东胡女子靠的极近,两人情难自禁似的要进一步亲密,皇甫睿终是忍无可忍出声询问。   结果美人在怀的佟俞白又一次骗了他。   他的俞白再次欺骗了他!   皇甫睿面色阴沉到滴水,想到自己这些年对佟俞白的宠爱,想到他对佟俞白的珍惜,顿觉自己一腔真心错付,他盯着窗户上两个紧紧相依的人影,沉默一阵后从怀里掏出一根细香,取出火折子将之点燃,将香放在了门缝中。   丝丝缕缕的白烟飘入房间,皇甫睿面无表情的看着迷香燃烧了一半,脸上神色似喜似悲,他对着房门轻声道:“俞白,这是你逼睿哥哥的,睿哥哥本来想好好疼你……怪你不该骗我,怪你也变了,我只能如此啊。”   在此之前,佟俞白在皇甫睿心中就是一个值得他珍惜的纯洁少年,他甚至从未想过让暗卫调查佟俞白,因为这是对心爱之人的侮辱,可如今他境遇有变,先前佟俞白还提到他在京城被软禁,无意中,佟俞白就触碰了皇甫睿的逆鳞。   老皇帝疑心重,被老皇帝亲自教养出来的皇甫睿也不遑多让,怀疑的种子一旦播下,被他珍藏的感情就开始变质,尤其暗卫查到虎皮真实的来源,还查到了佟俞白和一个低贱的丫头珠胎暗结,皇甫睿差点崩溃。   他根本没想到,对着他撒娇卖痴的佟俞白居然会喜欢女子,还和女子有了肌肤之亲,他这才恍悟,怪不得佟俞白只是撩拨他却不愿到京城和他厮守,概因佟俞白只是想玩弄他的感情罢了!   皇甫睿又惊又痛,然而这么多年的感情让他对佟俞白有深深地执念,知道佟俞白不喜欢男子后,他有了决断。   不喜欢男子?无妨,只要用东胡国皇室进贡的秘药,保准佟俞白会喜欢和他肌肤相亲,再也离不开他。这药只对男子有效,中药后就想和男子欢好,到时候,再美的女子佟俞白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这样,佟俞白就只能是他的了。   皇甫睿嘴角勾起诡异的笑,他静静地等着,等着房间里的人药力发作。   先察觉不对的是耶律肃,他本来以为皇甫睿发现了什么,严阵以待戒备着,眼看得皇甫睿站在门口不言不语好一会儿,过了片刻又开始和佟俞白隔着房门追忆往昔,耶律肃警惕起来,警告佟俞白别乱说话,佟俞白先是委屈的答应下来,但一会儿就开始蹭着他喊热。   也就在这时,耶律肃终于嗅到房间内弥漫开的香味,那香味越来越浓,和耶律肃为了假扮女子特意调制的熏香不同,这味道甜腻中透着一种动物的腥味,越来越刺鼻,耶律肃隐隐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他拿面巾遮住口鼻,压低嗓音道:“这是什么味道?”   “我不知道……嗯……好热!”佟俞白身体不如耶律肃强健,又是有过鱼水之欢的人,在迷香的作用下眼神逐渐朦胧,他低喘着靠近耶律肃,身体扭得像个蛆,“我觉得好难受,你帮我解开衣服,凉一下好不好,嗯?” 第15章 一出荒唐   佟俞白的声音又柔又媚,透着股甜腻腻的诱惑之意,本来还疑惑为什么房间温度升高的耶律肃被惊得汗毛直竖,他一把推开佟俞白:“你离我远点!”   他总算想起来这熟悉的香味是怎么回事了,这不就是他们东胡秘制的香料,能让人断子绝孙的龙阳合欢散么!   这东西被制造出来用意极为阴损,当时元旭出兵帮东胡收复草原部落,东胡自愿纳贡百年,老汉王趁机命人寻了各种只对男子起作用的催情香料调制出龙阳合欢散,以秘制香料之名进贡给元旭国皇室的,意图让元旭皇族沉溺于男色子嗣断绝。   那本就是只对男子有用的媚药混合迷药,但因为只提供给元旭皇室使用,效果也出人意料的好,那阴损的药物竟被传成了东胡秘制的皇室奇香,甚至连东胡贵族都喜欢用这种香助兴。   想到这香的作用,耶律肃冷汗直冒,这香催动QING潮事小,一支燃烧完吸入迷烟的人会在迷药作用下气力尽失数个时辰才是最可怕的,他握着匕首的手都在发抖,冷汗更是涔涔而下。   就在这时,皇甫睿打开了们,看向已经中了迷烟使劲往耶律肃身边凑的佟俞白,皇甫睿妒恨到眼睛发红,他拂袖对耶律肃怒呵道:“滚出去!”   耶律肃闻言大喜,赶紧跨向门口,顺便关上门,想了想又在外插上插销,将门锁死。   身上香味散去,耶律肃后怕的抹了把冷汗,凉风一吹,他觉得身上热意稍退,然才走了几步,那热度迅速攀升上来。   耶律肃心里一咯噔——这皇甫睿不知道是什么心思来接近佟俞白的,带着的居然是最强效的迷香,一炷香虽然没烧完,他还是中招了!   耶律肃面色青白一阵,他第一反应是赶紧离开佟府,奈何佟府侍卫全都在搜查他,前院人声嚣杂混合尖叫,显然佟府的宾客们也受了不小的惊吓,府内彻底乱成一团,耶律肃强撑着避开众人,忽而看到花园水池边无人,正好水池有一座假山,遂赶忙闪身进入假山。   躲在假山暗处耶律肃双腿发软,他克制不住的低喘起来,体内热度越甚,耶律肃直接将红裙撕开散热,但是于事无补,他只觉眼前像是蒙了一层迷雾,身体里的火越演越烈,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   耶律肃额间沁出汗来,他拿出匕首狠狠地在掌心刺了一刀,保持了片刻的清明,但是很快意识就再次迷乱起来,耶律肃跪倒在地,额上青筋毕现,汗水迅速打湿了长发,金色发尾黏在雪白泛着薄红的胸膛上,带着一种异样的绮丽。   又是一阵热度拂过皮肤,耶律肃以为那药力在加强,心头越发惊恐,那秘药会让人失去意识,若是在这关头晕倒,他无疑就是砧板上的鱼肉,耶律肃咬紧牙关狠狠扎了手掌一刀,剧痛之下,意识逐渐清明了些。   意识清醒之后,耶律肃就察觉情况有些不对。   方才那阵热气根本就不是他体内生出的!两步之外燃着火堆,热意源源不断的传过来,随着热气飘过来的还有一股烤肉香味。   与此同时,一左一右还传来细微的咀嚼声。   吧唧,吧唧,吧唧——   耶律肃:……   他僵硬地扭头,看到两个脑袋四双眼睛正疑惑地盯着自己,长相绝艳的少年一手举着一把肉串,在火上烤一下塞到嘴里,鼓着腮帮子道:“楚辞,这个人好眼熟啊,好像耶律肃……看他的表情……他嘴角在抽搐,原来真的是耶律肃。他怎么了?”   “中暑了吧,要么就是吃坏了肚子,东胡人有些不适应元旭的水土,何况他这几天吃了不少相克的食物,早就该有反应了。”楚辞瞥了一眼耶律肃的面色,低头翻烤肉串。   “吃坏肚子为什么要用刀戳自己?”   “这个,大概是他找不到茅房憋的吧。”   “楚辞,他眼睛绿了……耶律肃,那是楚辞,你住嘴!”   嘭——   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钟离煊举着一块大石头看着倒在脚下的耶律肃,胸膛剧烈起伏:“不准你啃楚辞了,混蛋,居然敢轻薄楚辞!”   耶律肃脸朝下口吐白沫,生死不明。   钟离煊丢开石头,紧张道:“楚辞,你没受伤吧?”   猝不及防被推磕到脑袋的楚辞嘶了一声,他的衣襟也被撕扯开,嘴角还在刺痛,抬手一抹,触手粘腻,丝丝血红。   看来是耶律肃发狂扑过来时身上的金属配饰将他的嘴角划破了。   楚辞冷着脸抬手抹掉嘴角血迹,血色在唇瓣上晕染开,眉目冷厉的少年莫名带上了一种妖异的嗜血感,钟离煊一呆,情不自禁咽了一口口水:“楚辞……你嘴破了。”   “耶律肃。”楚辞低头凝视耶律肃,眼神逐渐冷漠。他不知道耶律肃又发什么疯忽然袭击他,用的还是这种莫名其妙的法子,但这不妨碍他想掐死这倒霉货。   楚辞面无表情拎起耶律肃,准备将之就地沉塘。   楚辞身上的杀意毫不掩饰,一阵森寒激活了耶律肃的某种感应,他捂着发疼的脑袋醒过来,神色清明不少:“我是谁,我在哪里?”   “你是个渣滓,即将要去见你的父王。”楚辞语气幽幽,拖着耶律肃朝湖边走去。   “等等!你听我解释!”听到楚辞毫无起伏的声音,耶律肃悚然一惊,他死死抠住假山垂死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是中了药,我只是个路过的可怜人,罪魁祸首是皇甫睿,你要折磨去找他啊,我是无辜的!”   “中药?什么药会让你专瞅着楚辞啃?”钟离煊又一次抱起了石头。   “也没有人会在别人家花园里的假山里生火烤肉,你们俩不也烤了吗?”看到刚才给自己解除了秘药效果的石头,耶律肃挣扎地更剧烈了,“我说,我说清楚不行吗,我中的是合欢散……合欢散!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他也不知道自己神志昏聩下为什么会想啃楚辞大恶人,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耶律肃都要哭了,倒是楚辞若有所思一阵将他放了下来。   三人围坐在柴火边烤肉,耶律肃坐在下风口,被浓烟熏得眼泪汪汪,羞耻的光着膀子,一边哭一边撒调料:“皇甫睿真不是个东西,他要睡人家就睡,为什么要对无辜的路人下手?”   “要不是你跑去劫持佟俞白,人也不会对你下手。小王子,你到底在想什么,这时间不跑,还来自投罗网?”   “……那你们两个跑到人家假山里烤肉又是想什么呢?”耶律肃觉得这才是真正的未解之谜。   钟离煊咬着烤肉含糊道:“我们刚才送老虎进来,老虎这么多天早发臭了,佟家觉得我们是来闹事的,就把我们丢到了地牢和其他人关在一起。你不晓得,佟家地牢有两层,一层专门关女子和老人!那地方太可怕了,我们就从地牢逃了出来,逃出来正好饿了,就拔了些草,捉了池塘里的野鸡烤来吃。这野鸡看起来是挺挺好看的,就是吃起来肉有点柴。”   “草?野鸡?我记得刚开始进来,花园里只有牡丹枝,池塘里养的是两只白鹤……”耶律肃眼神顿在楚辞脚下。   洁白的羽毛铺在地上,牡丹叶混在羽毛里。   耶律肃一脸无语的琢磨了一下这两人的话,脑中忽然划过一道惊雷,他结结巴巴道:“地牢……佟家有地牢?你们又是怎么从地牢里逃出来的?”   “因为虎尸腐烂了。”钟离煊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柿子干,递给耶律肃一块。   “……和虎尸腐烂有什么关系?”耶律肃觉得,他和钟离煊里面绝对有一个人是个傻子。   钟离煊满脸都写着高兴:“虎尸腐烂了,所以佟家人很生气,把虎尸和我们一起丢到了地牢里。佟家的地牢相当牢固,还关着一群普通的百姓,喔,那一层还有几个佟家的丫鬟,楚辞就取出虎尸里藏着的□□把地牢炸了,被关起来的人都逃走了,下面一层关着的老人和女子也都被人发现。你来的时候注意到了吧,佟家护卫正在抓人呢。”   “huo药?”耶律肃捂住了胸口,他发现原来傻子竟是他自己。   “是Huo药,我和楚辞一起做的,楚辞掌控好用量,轰——地牢就塌了呗!”钟离煊想到那一瞬的巨响和腾起的火光,心头隐隐生出一种别样的感觉。   关押两人的地牢就在佟家院子里,地面轰开,院子正中一桌子衣着华丽的贵客全都掉进了地牢,忠王和县令都在其中,众人看到一室刑具那震惊的模样犹在眼前,随后下面一层的可怜人又冒了出来,挣扎着向贵人们求救。   看到那些冒出头的女子和老人,赵嘉龙和佟家人神色霎时惊恐到近乎扭曲。   佟家秘密修建了地牢关押囚犯,赵嘉龙借着总兵职务的便利,越过县令将不少平民百姓囚禁审讯,明面上的一层关着普通人,没人知道下面居然还有一层地牢,而下面一层地牢里秘密关押被折磨得半死不活的人不少是熟面孔,看到地牢里的那些不该出现的人,众人哪能不惊惧。   佟家发家的秘密也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全都暴露在了众人面前。   佟老爷子发迹并不是偶然,几十年前前朝叛乱使得很多贵族都流落在了山阳岭,正在山阳岭当土匪的佟老爷子精心谋划后打劫了不少带着家财逃命的京城人士,杀死那些人后,他又带着手下将对方的娇妻美妾占为己有。   救下忠王和皇甫睿已经是在那之后几年的事情了,佟老爷子趁着战乱发了国难财,但持续数年的战乱逐渐平息,佟老爷子敏锐的发现些许预兆,就开始寻找能抹去自己过往的法子。   ——佟家的地牢就是那时候修建的,里面关押着佟家的仇人和很多佟家人不舍得杀死的人,若不是皇甫睿和忠王是皇族,他们两个很可能也是丧命于地牢中的孤魂之一。   佟家地牢的秘密在上一世也暴露了,但那时罪魁祸首佟老爷子已经去世,恰逢佟俞白随身携带的信物被老皇帝发现,思念幼儿成疾的老皇帝知道佟俞白是自己丢失已久的幼子大喜过望,风风光光的将佟俞白封为逍遥王后,又觉得佟老爷子教养皇子有功,罪责一笔勾销,罪大恶极的佟老爷子被追封成为国公,佟家甲乙丙丁四个养子也一跃成为了国公之后。   前世佟家人风光无限,如今借着重生的便利,楚辞用一场谋划已久的爆炸,将佟家十年后才暴露的丑恶全都袒露在了众人面前。 第16章 和风细雨   被关押的人中,有不少是在场行商的家眷——某个行商被劫匪掠走的绝色小妾,某个富豪被采花贼勾引走的娇美小女儿,某个据说渡河时出了事故带着满船货物人埋身海底的富户……   如许黄泉客,   皆在地牢中。   “那是我的翠烟!”人群中一人惊呼一声,被关押许久的女人茫然的抬头看去,而后悲哭出声,声音嘶哑悲苦,几年前艳名冠绝秦淮的翠烟想唤情郎,奈何已经被毒哑了嗓子,那引以为豪的黄鹂嗓已然成了过去。   情郎先是往前一步,但看到翠烟憔悴的面容,中年男子又止住了步子。翠烟眼中希冀破灭,难堪的捂脸垂首。   十数年不见,有人华发早生,有人神志昏聩,有人愁有人怨,有人笑有人哭,地下一方天地,尽现悲欢离合。   喜庆之色尽去,佟家人瘫坐在地上,全都面色灰败的看着眼前错乱荒诞的一幕。   忠王原还一脸茫然,直到山阳岭县令悄悄上前指指翠烟又说了什么,忠王越听面色越难看,他双目冒火,看向原先当做恩人的赵嘉龙和佟老爷子:“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哈哈哈哈!”   忠王大笑出声,但是声音隐隐带着嗜血的意味,迎着众人惊愕的注视,忠王大笑着让县令带捕快将一室憔悴的男女带出去,亲自上前动手将佟老爷子和赵嘉龙捆起来丢在自己脚下。   忠王看着眼前他感恩了数年的人,声音阴狞冷厉:“赵总兵,佟老爷,你们当年救我的时候,可曾看到一个京城女子?她生的花容月貌,被称为元旭第一美人,你们可曾见过她?”   赵嘉龙闻言一愣,眼神躲闪了一瞬,忠王明白了什么,眼前一阵发黑。   那次意外忠王和妹妹失散,几年后他被赵嘉龙和佟俞白救下,但是和他同行的妹妹却失去了踪迹,忠王原还以为妹妹被歹人劫走,但是看到地牢中关押的不少被记录为失踪的美貌女子,皇甫平只觉遍体生寒。   难道他的幼妹,他那容貌出众世间罕有的妹妹,居然也遭了眼前这群畜牲的毒手?   猛地吐出一口血,抽出腰间佩剑,就要斩向赵嘉龙。   “忠王殿下饶命!”佟老爷扑上前去以身挡住忠王的剑刃,背后血泅染开来,但佟老爷子全然顾不得,他从怀里摸出一物高高举起,“你不能杀我们,你不能杀我们!”   一枚雕刻着小龙的金牌映入眼帘,忠王看清那是什么,神色骤变:“你为何会有这随身龙令?”   赵嘉龙看忠王手顿住,为保命赶忙将实情告知:“这是皇子的证明!俞白就是小皇子,当年那孩子落难,那位公主垂危之际将孩子托付给我们,我们收留了小皇子好生教养,有俞白这个真正的皇子在,你不能伤我们!”   “小皇子……他果真是小皇子?”忠王闻言浑身一颤,他想到皇帝多年来的命令和自己隐约的猜测,觉得这一刻预感终于化为现实,他颓然的丢开手中剑,“真的是他。”   佟老爷子既然称姐姐为公主,果然是知道先皇后下落的,作为先皇后收留教养的幼弟,他当年遇到年幼的佟俞白,看到对方那熟悉的面容就隐有所感,因此对佟俞白格外宽容,现在预感成真,他竟不觉得意外。   只觉满心荒唐。   那一年姐姐遇险关头,他选择投靠皇帝出卖了姐姐,怀着愧疚过了这么多年,午夜梦回总看到姐姐一脸忧色看着他,质问他为何要如此对她,皇甫平越发悔恨,他想找到姐姐的幼子,让那个孩子风光的回到皇甫家,没想到……   找回姐姐孩子的同时,却也得知了自己亲妹妹皇甫灵的噩耗。   他满怀愧疚的姐姐和疼爱的妹妹,哪个他都有亏欠,皇甫平握着剑的手颤抖着,看着眼前的人,抬手将剑狠狠地刺进赵嘉龙的下腹:“就算是俞白乃龙子,欺辱我的妹妹,你也该死!”   “啊——”赵嘉龙尖叫一声委顿在地,他挣扎着辩解道,“她只说她叫灵儿,并没有说她是你妹妹。那时我还年幼,我并没有动灵儿分毫……因为灵儿说自己是皇室,我们好生相待,可是后来灵儿遇到了一个公子,她和那位公子私奔而去,我们也不知道她的下落!”   一群流匪中有人对皇甫灵起了心思,但佟老爷子阻止了那些人,倒不是因为皇甫灵是皇室,仅仅是因为佟老爷子看皇甫灵相貌出尘脱俗,就想把她献给贵人们换取佟家平安。   皇甫灵被养的娇憨单纯,起先遇难被家人护持,而后战乱没有扩大时又被佟家人收留,倒是没吃什么苦。佟家人把她视作奇货,带着皇甫灵参加各种宴会,皇甫灵的待遇只比在京城差一些,几月后还真把佟府当做了家。   一日皇甫灵出门聚会遇到一个风流公子,被那心存不良的公子撩拨一阵就想嫁给那人为妻,想奇货可居的佟老爷子哪能同意,没想到情窦初开的皇甫灵就被那浪荡子哄着私奔而去。   ——然那男子是个空有皮囊想趁着战乱发财的地痞,撩拨皇甫灵也只是为了和发迹的佟家攀关系,他原本以为皇甫灵是佟家的女儿,奈何生女煮成熟饭才发现原来以为是富家千金的皇甫灵也是被收留的流民,富贵梦落空,那男人转手就把皇甫灵卖到了烟花之地,本人带着钱逃走了。   那个地痞藏身很有一手,等佟家查到皇甫灵下落的时候,皇甫灵已经被一个东胡人赎身带离了山阳岭,自此下落不明。   皇甫灵流落烟花之地还被东胡人买走的消息赵嘉龙可不敢告诉忠王,若是忠王知道自己疼爱的妹妹沦落到那种境地,哪怕是看在佟俞白的面子上,也绝对会剁了他们这些罪魁祸首。   听到赵嘉龙所言,忠王怒气稍微散了些,他眯眼道:“可有证据?”   “我们留了灵儿的书信,她离开的时候给我们留了信!我就藏在地牢的密室中!”佟老爷子赶忙跪地坦白。   忠王审视两人片刻,想到疼爱自己但是却郁郁而亡的姐姐,再想到受尽宠爱娇蛮任性的妹妹,最终还是对姐姐的愧疚占了上风,皇甫灵自恃美貌的确会做出任性的事情,而且这么多年来忠王都以为她已经死了,感情淡漠了很多,比起他常见的佟俞白——不,应该是皇甫俞白,妹妹的事情的确可以缓一缓。   何况,佟老爷子和赵嘉龙护住的还是真正的皇子,在陛下越发魔怔,想借题发挥整顿他们这些有愧于先皇后的“旧人”时,找到先皇后所出的皇子对如今的忠王意味着什么更是一目了然。   权衡利弊之后,理智战胜了感情,忠王变得和颜悦色了些,他俯身拍拍佟老爷子的肩膀:“若是你们当真没伤害到灵儿,看在俞白的份上,我自然可以在圣上面前为你们请命。去吧,去把书信拿来。”   佟老爷子千恩万谢地叩首,在地牢墙壁上摸索一阵,又敲打了几下,按下一个机关,一个匣子出现,佟老爷子将匣子打开,捧着一封信跪倒在地,膝行到忠王面前:“王爷请看,这就是小公主的信。”   “呵。”皇甫平没反驳小公主这个称呼,摸了摸纸质,又一字一句看过去,发现那的确是皇甫灵的字迹,用的纸也是皇甫灵惯用的落樱笺。   落樱笺是皇甫灵独创的纸张,木浆里加入花汁,纸张带着淡淡的花香味,且纸上有用胭脂印下的樱花图案,除了皇甫灵没有其他人会制造。   这纸和字迹都能证明,这的确是皇甫灵所书,赵嘉龙并没有说谎。   忠王收起信纸,神色越发和缓,颇有些慈眉善目的意味,他看向被他刺了一剑血流不止面色惨白的赵嘉龙,轻声道:“嘉龙,你是我最赏识的下属,我提拔你为总兵,对你委以重任,想培养你做我的左膀右臂。你却瞒着我这么多事……唉,本王真是失望。”   赵嘉龙面色越惨白,听忠王的意思,绝对是要他承担下所有的罪责,他悲戚道:“爹,救我!”   佟老爷子心痛难耐,砰砰砰的磕了几个头:“忠王饶命!我儿只是听命行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老朽愿以命相抵,只求忠王看在我们救驾有功的份上,饶过我儿!”   “爹!”赵嘉龙越发悲伤,眼中还流出泪来。   佟家最疼爱的小公子佟俞白非佟老爷子亲生,然名义上的养子却是实打实的佟家亲子,这是佟老爷子落草时所生的孩子,后来为了抹去流匪身份,他忍痛让亲生儿子换了个身份,取代了死于他们刀下的孩子,成为一个农人家的长子。   在流寇身份被洗白后,佟老爷子才以收养的名义带回了赵嘉龙,为防露出马脚,佟家还一口气又收养了三个养子。   是故,赵嘉龙才是佟家真正的唯一香火。   看着眼前父子情深的一幕,忠王笑容越发和蔼,似乎已经忘却了一炷香前在这个地牢里发生的一切,他笑眯眯道:“佟老先生慈父心肠令人感动,把小皇子教养的那般纯稚也是不易。”   佟老爷子闻言一抖,他这才知道忠王对他们终究是恨意大于感激,方才他慌乱之下爆出佟俞白的身世,反倒成了忠王手中的把柄,佟老爷子心思急转,几息后长揖在地,沙哑道:“我愿献上全部家财,今后唯王爷马首是瞻,只愿王爷能大人不计小人过。”   “佟老先生说的这是什么话,你们救护皇子有功当然得论功行赏,功过相抵,二位勿需担心。如今之际,我们不是该找出那蓄意作乱的贼徒,再将小皇子风光送回陛下身边么?”   忠王温和道。   三言两语,就将无数过往化为了和风细雨。 第17章 过往如梦   皇甫平又做了那个梦。   那个春日的午后,他枕在雅姐姐的膝盖上,听雅姐姐给他讲故事。   一个故事讲完,东方雅低下头温柔的问道:“平儿,你喜欢姐姐吗?”   “雅姐姐,平儿最喜欢你了!”   “比玲花还喜欢吗?”   “比喜欢玲花还喜欢雅姐姐!”   “平儿可真是乖孩子,姐姐也喜欢乖巧懂事的平儿,那姐姐告诉平儿一个秘密……”   那是他和雅姐姐的秘密,连亲妹妹皇甫灵也不知道的秘密。   ——也是皇甫平此生最留恋的时光。   二十五年前,宫墙内。   高大沉默的少年和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局促地跟着宫人前进。   四年过去,这座巍峨的宫殿还留着四年前前朝颠覆的痕迹,据说先皇带兵攻入时,东方皇族不少自裁在深宫各处,宫人宦臣投井的,上吊的,死了不知多少。   前朝末代皇帝将那些忠心仆人的尸体搜集起来,带着宫妃儿女聚在一起,一把火将大雄宝殿焚毁,大火烧了一天一夜,巍峨的皇城内如今似乎还飘荡着那时的焦臭味。   少年和女孩沉默的跟着宫人前进,宫灯照亮一方天地,朱红长廊幽深不见底,冷风吹过,似乎是何人在低泣,小女孩一抖,紧紧地攥住了少年的手,终是忍不住低泣道:“哥哥,爹爹和娘亲呢?”   “玲花,我们没有爹和娘了,爹为了救驾已经……没了。娘,听闻爹爹身死,心疾发作也……没了。”少年握住小女孩颤抖的手指,嗓音沙哑道。   “哥哥……我想要爹和娘亲,我想他们回来!我不想……”女孩泪流满面。   少年赶忙制止了女孩未出口的话语:“玲花,不要这么说,爹爹是为了救陛下而死,娘遵本分夫死相随,是难得贞烈的女子,他们都是我们李家的荣耀。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先皇就是我们的父亲。”   三月前先皇遇刺生命垂危,驾崩前留下遗诏将护驾身死的旧臣之子记为皇室,这两人正是时年11岁的李平和时年8岁的李玲花。   其后太子皇甫正则继位,今日偶然想起先皇遗诏,李平和李玲花被带入皇宫拜见新帝。   半个时辰后,两人被带到一座寝宫,皇帝正和一个少女说话,那少女只十五六岁,长得极美,宛如一朵带雨的梨花不堪轻折,初春寒意未褪,少女穿着白狐皮夹袄,偎依在皇甫正则怀里,烟眉轻蹙,眼眶通红,正在垂泪。   皇甫正则一脸疼惜,顾不得理睬他命人带过来的李平和李玲花姐弟,温柔的哄着女子:“雅妹妹,你别恼,你还不知道你正则哥哥的心么,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的一颗诚心就拴在你身上,你的心也交予了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怎么舍得让你受一点委屈?”   少女的泪珠儿顺着素白如玉的腮边滑落,咬着毫无血色的唇哀戚道:“正则哥哥并没有对不起我,到底是我的错……谁叫我姓东方,枉费了正则哥哥把我放在心窝里的心意,皆是我不堪罢了!”   说着,东方雅面色惨白,纤细的脖颈靠在东方正则心口,痛苦的喘息一声。   “雅儿!”皇甫正则看着这张秀美柔弱的脸庞,越发心痛难抑。   他的心爱之人到底是因为他受了委屈。   皇甫正则才继位为新君,就有朝臣谏言说要清除前朝东方皇室余孽稳定朝纲——这余孽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眼前这位和新君青梅竹马长大的东方雅,正是前朝皇室最小的公主。四年前皇甫大将军举兵造反攻入皇城,皇帝带着宫妃自焚而死,唯有这小公主命大,因为和宫人捉迷藏躲在了水缸里才逃过一劫,没被穷途末路的皇帝拉着一块死去。   那时东方雅年方十一,纯稚天真到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从水缸里湿淋淋的钻出来,看到带着兵抓捕东方一族的少年将军,丝毫没想到正是这人持刀杀了她的不少哥哥姐姐,只一脸欢喜的上前拉住了皇甫正则的手,娇娇甜甜的唤了一声东方哥哥,眨着大眼睛道:“正则哥哥这大半年都不知做什么去了,让雅儿好生想念,正则哥哥可有想雅儿?”   “雅儿……我……也想你。”少年将军悄悄藏起了带血的刀刃。   皇甫家没有起兵造反之前,皇甫正则是陪东方雅一块儿玩耍的公主亲信,看到青梅竹马的小妹妹如此纯稚无辜,他的一颗心顿时软了。   随后皇甫正则已死相谏,逼得皇帝留了东方雅的性命,封了个吉祥物公主的名头,让她留在皇宫陪着东方正则。   自那时起,公主的玩伴成了太子,昔日的公主则成为了金丝雀,身份倒错后东方雅终于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崩溃下数次自寻短见,幸而皇甫正则每次都会好运的救下东方雅,他对东方雅越发珍重爱护,温柔小意的呵护娇宠着,东方雅才息了轻生的念头。   但东方雅也因为刺激过大落下了个心悸的不治之症。   转眼间四年过去,皇甫一族彻底掌控了朝堂,东方雅也长到了适婚的年龄,和皇甫正则两情相悦,奈何老皇帝允许东方雅做皇甫正则的玩物,却绝对不允许她成为太子妃,皇甫正则根本无法娶了心上人。   东方雅越发郁郁,眼看得日渐消瘦,皇甫正则正无奈之际先皇却遇刺驾崩了,太子猝不及防成了新皇。   举行国葬后,皇甫正则再也等待不了,准备等时间合适就封东方雅为妃,他还没来的告诉东方雅这个好消息,朝堂上朝臣的进言就先闹得他窝火至极。   ——那些食古不化的老顽固居然想逼着他赐死东方雅!   东方雅精心熬了汤去给皇甫正则送去,猝不及防听到朝臣所言,放下汤挂着悲戚的笑看了皇甫正则一眼,就一语不发乖巧的离开。   看着心上人转身那一刻发红噙着泪的杏眼,皇甫正则的心立时碎了,想到东方雅的心疾,他匆忙丢下那群老顽固来哄东方雅,奈何东方雅心结已久,只怨自己是姓东方而不是姓赵钱。   “你姓东方又如何,朕的皇后必须叫东方雅!”眼看东方雅心疾发作面色惨白,整个人都像是枯萎的鲜花一般,东方正则察觉自己好像要失去她似的,紧紧搂住的东方雅发誓般道。   然话音未落,东方雅就噙着泪晕了过去,东方正则大惊失色就唤太医,此时一直躲在李平身后的李玲花怯生生的上前道:“陛下,让我试一试,我娘亲心疾发作之时,都是我照料的,我能救醒大姐姐。”   在李玲花的照料下东方雅果然醒了过来,皇甫正则大喜,经此一遭他害怕再有差池,不久后就举行了封后大典。   前朝公主东方雅被新皇力排众议册封为了皇后。   成为皇后的东方雅很喜欢李玲花和李平兄妹,皇甫正则忙于朝政无法陪伴自己的小皇后,看东方雅难得开怀,就直接将本是记名的李家兄妹改姓为皇甫,住在皇宫成了真正的皇室。   东方雅觉得李玲花的名字不雅,又给李玲花赐名为皇甫灵,因为皇甫灵能照顾有心疾的东方雅,东方雅极为喜爱皇甫灵,亲昵的唤皇甫灵是妹妹,而后过了不久,连皇甫平也唤东方雅是姐姐。   比起名义上的兄长皇甫正则,皇甫平和皇甫灵的确更亲近东方雅,三人相伴长大,直到后来那场浩劫来临四人分离,而后天各一方,再得到消息就已经是生死相离。   皇甫平暗叹造化弄人,他被逼无奈违背了和东方雅的约定,在叛军攻入皇宫的时候,他护着皇甫正则逃离了皇宫,皇甫平还记得东方雅那时候牵着小皇子看过来的眼神,哀恸又凄怨,似乎在质问他为什么不救自己。   一如初见时那落雨梨花般的动人。   皇甫平在那道落雨般的视线中幽幽醒转,还没清醒就察觉额头上放着一块湿毛巾,身边一人温柔道:“是做噩梦了?不如喝一碗安神汤,晚上就能睡得香了,这是我亲手熬的,你尝一口吧。”   说着,那人端起碗,舀了一勺递到皇甫平嘴边。   那张面孔是那么的熟悉,是自二十五年前就深深地烙印在心里的那张脸,皇甫平恍惚地握住少年的手:“雅姐姐……”   “王爷?”佟俞白手一颤,面色微微变了一下,但还是强撑着含笑唤了皇甫平一声。   一声生疏的王爷惊醒了皇甫平,他彻底清醒,想起自己现在是在叛乱中救了皇帝护驾有功的忠王,早已不是那个能在皇帝上朝的间歇枕在东方雅膝盖上,对着先皇后尽情撒娇的平儿。   忠王收回手,若无其事的起身道:“睡得有些糊涂了,麻烦俞白照顾本王。”   “能照顾王爷是我的荣幸。”佟俞白笑道。   忠王看着乖巧温柔的佟俞白,眸色闪了一下,又迅速恢复如常:“如今俞白随我和太子去京城,若是有不习惯的尽管告诉本王,你是我和太子的恩人,照顾你是本王应该做的,让你照顾我倒是本末倒置了。”   此行太子领命来寻找教导过东方一族末代皇帝和先帝的前朝大儒,忠王则被皇帝下了密旨监视太子,再顺道查探小皇子的下落。   这些年不论是忠王还是皇帝都派了不少人查探东方雅和佟俞白的下落,却没想到因为佟家的搅和,线索全部断了。   直到几年前一个仆从带着东方雅亲笔所写的血书呈给了皇帝,东方雅字字泣血,言道是自己和幼子的存在让前朝余孽对光复前朝抱有执念,是她对皇甫正则的痴恋导致生灵涂炭,她甘愿以死谢罪,也借此让前朝余孽再也不妄图颠覆皇甫一族。   东方雅的死讯传来,皇帝大病一场后派出不少人寻找幼子的下落,对东方雅的怀念和儿子的疼爱日渐加深,如今佟俞白回到皇帝身边,必是能取代皇甫睿成为新太子。   这对皇甫睿无疑是致命打击,因此同行之时未免皇甫睿得知消息动手,忠王隐去了佟俞白的身份。   连佟俞白本人都不知道他去京城到底是因何缘故。 第18章 自投罗网   忠王看着佟俞白一脸慈爱,所言也是真心实意,但是佟俞白闻言却低了头,遮住阴郁的眼神,只嘴角噙着看似纯稚的笑:“照顾王爷和太子殿下是我的荣幸,俞白很开心能帮上忙。”   佟俞白当然不想去京城,奈何……他算计太子的事情暴露,太子对他已不同以往,哪怕是有救命之恩的名头,太子该做的也都做了,对他越发慢待。若是现在还不牢牢抓住太子,以皇甫睿锱铢必较的性子,他早晚会被狠狠报复。   佟俞白只能趁着皇甫睿还喜爱他的时候将太子爷套牢,还得一并讨好忠王以防在年老色衰后被太子厌弃有退路。   然讨好忠王的时候,想到正是皇甫平和赵嘉龙起了龌龊动手导致赵嘉龙没能及时救他,佟俞白就觉心在滴血。   若是……若是大哥能提前两个时辰来救他,他就不用受那等屈辱!   偏偏天公不作美,等他们想起来寻他,已经是佟俞白中了迷香两个时辰之后,皇甫睿该做的都做绝了,还在佟俞白身上刺了字,隐秘处一个“奴”字让佟俞白疼痛难忍,等众人破开被锁的房门,皇甫睿又恢复了风度翩翩的模样,只说佟俞白醉酒需要照顾,佟俞白只能忍痛强颜欢笑假作无事。   两人默契的将两个时辰中发生的一切全都隐瞒下来。   接踵而至的噩耗还不止这一个,佟家的地牢被暴露在众人面前,那两个伪装成猎户的细作还用黑Huo药炸毁了假山,将假山旁的池塘炸开,和地下河相通的池塘底被炸开,大水涌上来彻底淹没了佟家,而算计了佟俞白的细作们全都不知所踪。   佟家在山阳岭已经没了立足之地,如今还要提防那些个神出鬼没的恶贼冷不防冒出来对佟家人下手,佟俞白就算再不愿,也知道为今之计只有依附忠王和太子才能活命。   于是在忠王代替太子提出带他去京城的时候,佟俞白不得不答应下来。   佟俞白如同一个忠心的小厮般主动伺候着皇甫平洗漱换衣,皇甫平起先客套了一下,但佟俞白实在温柔的像他藏在心底的那个人,皇甫平很快就沉溺其中。   他当年没有保护东方雅,现在唯有珍稀保护佟俞白才算是弥补了对东方雅的亏欠。   因此,皇甫平私心里也不想那么快告诉佟俞白他乃皇帝幼子。   佟老爷子献出家财保住了赵嘉龙的性命,但死罪能免活罪难逃,想到佟家人先后收留东方雅和皇甫灵后,都对美貌的两人有过垂涎之意,忠王就觉难以忍受,遂亲自动手废了赵嘉龙。   如今的赵嘉龙已然是成了yan人,如此他还得对着忠王千恩万谢以示忠诚。   忠王看着赵嘉龙那连怨恨都不敢生出丝毫的眼神,觉得当真无比舒畅——这就是权势独有的魅力。   儿子被废加上精心建造的佟府被毁,家财散尽的佟老爷子当场就中风晕了过去,再醒来就口鼻歪斜意识不清,便溺失禁使得屋子里恶臭不堪。   皇甫睿看佟府被贼匪入侵,受了些惊吓,也早早离开,佟俞白本想假借尽孝不去京城,奈何忍着恶心照顾了佟老爷子几日到底耐心告罄,这才不情不愿的乘着忠王的马车前往京城。   看忠王表情惬意,佟俞白试探道:“王爷,炸毁了我们家的那些乱臣贼子可有抓到?”   “未曾。俞白不要担忧,太子殿下离开山阳岭时对西州府下了命令,命岭南各州府封锁了所有的陆路,又有赵总兵亲自带兵,想来那几个细作很快就能被缉拿归案。”   忠王并不把那几个贼人看在眼里,虽然大家众口一词称作细作,但其实都心知肚明那几个少年很可能就是佟家的仇家,那种升斗小民费尽心机也只能报复佟家,完全没有能耐和官府作对,唯一让忠王感兴趣的那几个人炸毁了佟府的黑huo药的来源。   那般纯度还威力可怕的黑huo药配方,不知是何人研究出的,若是能生擒了那几人严刑拷打问出配方,那就再妙不过。   佟俞白听出一时半会儿不能将那几个恶徒千刀万剐越发气恨,他压抑着焦躁道:“陆路?离开山阳岭数百里之外就有水道,王爷为何不一道封锁了水道?”   “水道?那三个贼人要是想从水道离开,才是真的找死。水道通近海,而近海一带海匪流窜,那些海匪毫无人性,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个季节海上风浪大,没有大船根本无法行驶太远。那两人就算死不到海匪手里,也会被海浪吞噬。”忠王闻言笑道。   傻子才会选择走海路。   “若是他们运气好呢?”佟俞白只想亲手凌迟了那几个人,一想到如此那三人有机会逃生就克制不住心头戾气。   忠王摇头,有所感触道:“运气?这世上可没什么好运气,都得一步一步去谋划才能成事。西州府封锁了所有的近海陆路,那三个人要想逃走,就只能一直走海路。要离开西州府辖区,绕道海路得走几个月,几个月的海上航行可是大忌,人称九死一生的鬼门关。俞白可知这是为何?”   “俞白不知。”   “因海上数月后就会出现脓血症。那病症不知因何产生,但是长时间在海上漂流而不上陆地,人的血液就会变成脓液,死前受尽折磨痛楚难耐,可比凌迟处死还可怕。”   佟俞白闻言眼神一亮,终是放下心来——那三个人要是能真得了脓血症死在海上,倒是比他亲自动手杀了那些人来得快慰!   半月后。   海岸边篝火燃烧,让沿海一带渔民闻之色变的血衣帮将船靠岸,夜色掩盖住巨大的船身,涛声藏匿了海盗们的交谈。   领头的汉子灌了一碗酒,高声道:“兄弟们,大家伙儿一起喝酒吃肉,吃饱喝足我们就去好好做番无本买卖,钱,粮食,女人,应有尽有!”   众海匪喧腾起来。   “不知道岸上养的那些牛羊鸡鸭肥了没?”   “好些时日没碰婆娘了,趁机抢几个小皮娘,嘿嘿嘿——”   “娘们不禁耍,还是抢几个小郎君,如此这般……”   就在此时,一串铃声传来,铃声被喧哗声掩盖,直到一股浓香随着海风拂过众人鼻端。   一个高挑的人影站在了篝火边,用带着些奇异音调的官话道:“各位大哥,请问这可是乘船出海的地方?”   那声音沁凉低沉,宛如一道冰水浇灭了在场喧闹纷杂的声音,一群汉子息声,眼神发直的看向突兀出现的女子。   篝火映出女子高挑健美的身形,金色长发编成辫子垂在胸前,淡紫的眼睛狭长妩媚,身上浓香在夜色下宛如一种无形的诱惑。   女子没听到回答,抬手抚摸了一下长辫子,眨了眨眼睛。   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齐齐咽了一口口水,有一人大张开嘴,嘴角蜿蜒下一道透明的水渍。   出现在一群饿狼面前的是一个年轻的东胡女人。   女人牵着一匹马,穿着一身不显身形的舞裙,脖颈、手腕和脚踝上都戴着银铃,随着走动,银铃就叮叮作响。   显然,这是一个东胡舞娘。   女子并不是孤身一人,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仆从,一人牵着另一匹马,还有一身形单薄的人怀抱着什么坐在马背上,两人都裹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面貌。   篝火摇曳,照亮了那牵马的人露出的双眸,蓝灰色的眸子宛如阴天的大海,看似沉静,实则暗潮汹涌。   柴火哔啵作响,一个火星儿炸开,篝火一暗,那人就重新隐入黑暗中。   海匪们盯住三人身后的马,两匹马马背上都驮着鼓鼓囊囊的货物。   一个风情万种还家财万贯的年轻东胡舞娘。   别称,肥羊。   海匪们没料到刚上岸不久就遇到这么一个人傻钱多还美貌的女人,那海匪头子嘿嘿一笑:“美人儿,你可听过血衣帮?”   “血衣帮?”那美人蹙眉,询问似的回头看那牵着马的年轻男子。   男子拉起围巾,声音似是含着些温柔笑意:“听过,是一群十恶不赦的匪徒。”   “知道我们血衣帮就好,没错,我们干得就是杀人越货的买卖,十恶不赦的匪徒,正是我们!”血衣帮帮主宛如听到夸奖般哈哈大笑,他拔出刀,对金发美人道,“难得在这个鬼地方遇到这么整齐的小美人儿,还是个舞娘,不妨先跳一支舞,让我们乐呵乐呵!”   “我不会跳舞。”舞娘闻言立时回绝。   海匪头子不悦,抬手一挥:“不会跳?那就别怪我杀了你的小情郎!”   几个海匪上前压制住那牵马的男子,押到篝火边扯下面巾一看,这少年剑眉星目,长得英俊至极。   少年面无表情的看向海匪,跃动的火光倒映在那双毫无情绪的蓝灰眸子里,让海匪头子手一抖。   “啧,果然是带着情郎出逃的贱婢。你这小情人看起来倒也不像是一般人。”海匪皱眉,这少年眉眼自带一种杀戮淬炼出的煞气,海匪心说该不会是遇到什么权贵将领之后了吧。   血衣帮虽然凶名在外,但是头目很会审时度势,他们劫掠的都是普通人和无背景的富商,因为要是一不小心打劫了什么权贵,怕是不日就会被水师剿灭。   迎着头目审视的目光,那少年终于开口,声音如表情一般毫无起伏:“我记得你会跳舞,华清素。”   “我会跳个龟……”金发美人一秒官话标准化,然那少年凉凉的看了她一眼后,她硬生生恢复了口音,怏怏道,“龟……鬼兹传统的舞蹈。”   “原来你小子才是小老爷,啧。”海匪头子见状心里一定,以为制住这少年就能挟制那美人,得意道,“你们东胡的舞娘不是会边舞边给恩客敬酒么,来人呐,上酒,让她舞,让她斟酒!”   “我不会!”金发美人怒道。   “不,你会。”那少年主子沉声道。   舞娘和少年对视,片刻后败下阵来:“是,我学。”   耶律肃觉得自己实在是苦逼,他要是敢拒绝了楚辞这个黑心肝的要求,不知道又该被怎么戏耍,又一次悔不当初那时没想开跑去打劫楚辞。   楚辞还说他这就叫千里送人头,活该。   马背上瘦小的人影身体微颤,似乎是被突变吓坏了,但是苦逼的舞娘耶律肃本人知道,钟离煊根本就是憋笑憋的。   篝火掩映下,耶律肃僵直着身体跳起舞来,身体如水蛇般狂野扭动,一边舞动一边转着圈给在场海匪敬酒,很快就敬过了一圈,那些海匪被美人香熏的晕乎乎,丝毫没注意到这舞蹈鬼畜到辣眼睛,全都热血上头扯着嗓子道:“再敬一回,我们还要喝!”   “对对对,再舞一支!”   海匪中有人盯上了沉默的楚辞和钟离煊,起哄道:   “让那个小白脸和这个舞娘跳支艳舞!”   “马背上的莫不也是个娇俏的小娘子,拉下来一起敬酒一起跳舞!” 第19章 逃出生天   正在努力跳舞的耶律肃闻言差点放声大笑——不是要他为了迷惑海匪跳舞么,来啊,大家一起啊!   在一片哄笑声中,楚辞拍拍衣服下摆的灰尘,起身道:“我不会跳舞,不如给大家表演个绝技、吧。”   “绝技?”海匪们来了兴趣。   楚辞走到篝火旁,弯腰捡起地上拳头大的一块石头,摸出一颗核桃现场用石头砸开,一手将核桃肉丢给耶律肃,一手将石头攥在了手心。   众目睽睽下,流沙从楚辞手中流下,而被握住的石头肉眼可见的缩小,越变越小,最后变成了沙子一缕细沙从楚辞指缝流出。   石头化为流沙用了数息时间,在这数息见,嬉笑的海匪们渐渐变得鸦雀无声。   楚辞将掌心的沙子扬掉,环视在场众人一圈,手按在腰上,从宽大的斗篷下抽出一截寒光闪烁的剑刃,缓缓道:“我还有个绝技,剑舞,不如——”   海匪头子面皮抽了一下,一下子变得客气又斯文:“不用,完全不用!出门在外,来者是客!这位公子的确是身怀绝技之人,是某方才有眼不识泰山,阁下还请见谅。那个花什么素,去给你主子也敬一杯酒,马背上的夫人,下来也喝一杯酒水吧。”   “好。”   马背上的人翻身跃下马背,斗篷上带着兜帽遮住了大半面孔,只能看到玉白的下巴和形状完美的唇瓣,他这一动,其他人才发现看走眼了,这人不是美貌的女子,却是个身手矫健的少年。   少年怀里抱着一只橘猫,那玉雕般的手指一下一下抚摸着猫背,举步缓缓走来,一举一动都带着一种矜贵之气,一看就是个严遵处优的大家公子。   那少年公子走到楚辞身边,一撩衣摆坐在楚辞身边,自己拎起放在一边的酒壶豪爽地喝了几大口,将酒壶递到楚辞嘴边,笑道:“你喝么?”   楚辞看到钟离煊染着水光的唇瓣微微迟疑了一下,然最后还是侧身就着钟离煊的手喝了一口。   钟离煊又笑了一下,将酒壶中的酒一饮而尽,而后将酒壶抱在怀里,身体一歪,带着酒气的呼吸凑近楚辞的耳朵,声音带着一种酒酣般的热度,隐秘而暧昧:“徒手把石头捏成沙子,这是什么绝技?我为何没听你说过?”   清浅的呼吸拂过耳际,吹动楚辞的发尾,楚辞勾起唇角,侧了一下脸低声回答道:“不过是唬人的障眼法。夜色下看不清楚,我在捡石头的时候握了一把沙子,敲核桃的时候趁机把石头和核桃皮互换,大石头换大核桃,又换成小核桃,只要动作够快,就像是石头被慢慢捏成了沙子。”   钟离煊听楚辞当真一本正经的解释,这人双目肃穆不带任何其他意味,钟离煊嘴角的笑慢慢的消失,他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酒壶,手指顺着壶口摩挲一圈,微微有些落寞道:“原来如此。”   两人沉默下来,倒是钟离煊怀里抱着的大黄吭叽吭叽的钻出来,尾巴一甩就朝楚辞扑过去,还奶声奶气的大吼了一声。   大黄一亮嗓子,围坐在一起的海匪们又是一惊。   血衣帮帮主惊诧的打量那只大猫一样的小兽:“这……居然是一只虎崽子?”   楚辞露了这么一手,钟离煊还带着一只小老虎,海匪们皆以为是遇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想到自己的骨头还没石头硬就一个个开始后怕起来,也不敢让耶律肃敬酒了,安静又乖巧的围着篝火喝酒。   血衣帮帮主瞥了部下一眼,反倒不怎么担心。对方就算带着刀也才只有三个人,两个少年一个女人,他们解决掉对方很容易,不若探听一下他们的底细再做打算。   对左右使个眼色,一群海匪领会了头目的意思,大着胆子端着酒站在看起来最好说话的耶律肃面前,笑眯眯道:“不知道美人是哪里人氏,东胡人还是龟兹人?”   “不便告知。”   “那,要去何处能否告知?若是出得起价,我们倒是能送你们一程。”   “呵呵,这不巧了么,我们来此正是想借你们的船出海避避风头的。”   几个人谈笑风生,耶律肃端着笑脸和又和海匪喝了一圈,海匪们终于满意了——看来对方也畏惧他们势大,并不敢做什么事情。   正互相试探着,一个喝了不少的海匪忽然身子一歪,晕倒在了一旁。   接着,海匪们接二连三的全都醉倒在了地。   最后一个醉倒的是血衣帮帮主,他只觉脑袋一阵晕眩,整个人气力完全消失,血衣帮帮主大惊,这才知道不知何时他们全都中招,顿时惊惧地看向楚辞三人,告饶道:   “大人饶命!”   楚辞眯眼看向停在不远处巨龙般的大船,回头对即将晕倒的海匪头目微微一笑:“刚才不是说了,我们就是来借你们的船出海的。”   船他们要了,但是海匪,得留在岸上。   血衣帮帮主噗通一声重重跌倒在地。   清晨破晓,几个渔民准备出海打渔,走到海边就看到岸边躺着十几个汉子,那些人全都被捆得活像秋天的肥蟹一般,皮肤在海风的吹刮下也变得如烧熟的蟹壳般通红。   几个渔民看到这一幕心里咯噔一下,以为是在这一带作乱的血衣帮又虐杀了渔人,慌忙上前一探,然把面朝下的男人掉个身看到对方的面目,渔民们顿时惊得面面相觑。   “这……这不是血衣帮的头目么?”   一群人把其他晕倒的人全都翻看一便,发现竟都是通缉令上的熟面孔。   “这些被捆起来的都是血衣帮的强盗,一个不落全都在。这……难道是神灵显灵,将这罪大恶极的强盗一网打尽送到了岸上不成?”   “海神开眼!”   渔人们仔细查探了一番,躺在岸边的海匪还有气息,然全都像是醉酒一般昏睡不醒,哪怕是被海风卷起的石头砸破了脑袋,这些人也没有丝毫醒转的迹象。   再看看海边,血衣帮引以为傲的那艘吃水几千石的大船也不见了影子,渔民们百思不得其解,将海匪送到官府收押,连知府也茫然极了,最后只将之归结为是海匪和盐帮火并,血衣帮落败被丢到了岸上又劫走了船只。   至于为何海匪们全都昏迷不醒——   也只能当做是海神显灵了。   风平浪静的海上,原本属于血衣帮的大船缓缓行驶,甲板上耶律肃一把扯掉面纱,冷笑道:“不长眼的东西,居然还真有胆子让本王斟酒?加了药的酒,喝不死你们!”   东胡皇室制造出龙阳合欢散效果实在拔群,这不禁引起了楚辞的好奇,他询问了耶律肃龙阳合欢散的配方,在赶路的途中收集原料加以改造,随意就制造出了无色无味的秘药。   之前趁着敬酒的功夫,耶律肃已经将藏在指甲缝里的迷药掺在了海匪的酒里。   耶律肃想到是自己的出色演技迷惑了海匪就得意非常,对着楚辞挑眉道:“怎么样,没有我出马你可搞不定这些匪徒吧?”   楚辞闻言赞许道:“小王子演技精进不少,方才那一舞也肖似西域舞女,看来以后只要女装在身,遇到排查你再也不担心被识破身份。”   耶律肃面皮一僵,勉力挽尊道:“等上了岸转陆路逃离我大王兄的追捕,我这辈子再也不会再穿女子的衣服,你死心吧。”   楚辞对此不予评价,倒是钟离煊沉吟道:“我倒是想起昨天学会的一句俗语,小王子可知是什么?”   钟离煊长着一张仙子面孔,笑眯眯说话时候简直像画卷上普度众生的天神,连耶律肃都被迷惑了,他一时忘记了这小乞丐早就被楚辞同化成了白皮黑心,无丝毫防备的问道:“什么俗语?”   “女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你,嗯。”钟离煊竖起两根手指摇了摇。   耶律肃抓狂:“楚辞你整天都给你家这小子教什么乱七八糟的!求求你们做个人,做个正经人!”   “咩——”耶律肃身后的山羊表示赞同。   山羊身后,两匹马并立悠闲地吃着干草,还站不稳的小老虎跟在小山羊身后摇摇晃晃的走路,走着走着看到马垂下的尾巴,小老虎就跳起来去扑马尾,马打个响鼻低头看向小老虎,趴在地上的野山羊立马抬头,气势汹汹的看着那匹马。   马甩甩尾巴,继续吃草。野山羊这才安详的跪在地上,对着小老虎咩了一声。   小老虎转头就扑到了野山羊身旁,学着小山羊的模样跪在地上吃奶。   甲板上三个人并几只动物悠闲的晒着太阳,阳光落在脸上,耶律肃才有了些真实的感觉。   就在十几天前,他眼睁睁的看着楚辞和钟离煊在假山里轻松惬意的吃完烤肉后,随手就点燃了不知道埋在哪里的黑huo药,把佟家的假山并池塘一并炸穿。   地下河的水漫上来淹没佟府的时候,楚辞带钟离煊和耶律肃潜入池塘底下,在池塘底部按下了不知道藏在何处的机关,三人就跌到一个密室中。   那密室中藏着不少佟家这些年搜刮来的古玩珍奇,还有近百斤真金白银,耶律肃看到些价值连城的宝物都惊呆了,根本不知道佟家到底做了什么才劫掠了如此多的财物,他这还没回过神,就看到楚辞熟练的带着钟离煊风卷残云的将密室中的宝物搜刮一空。   随后,两人带着劫掠来的财宝,带着耶律肃直接从密室的暗门离开了佟家。   耶律肃本以为这两人炸了佟府就是为了钱财,心说这俩是不是傻,为了钱财不得要变成人人得而诛之的流匪,哪知道一离开佟家,楚辞就拿出耶律肃交给他的信物玉符,拜托耶律肃,让他借助藏在山阳岭的部下把那些财物作为补偿,用隐秘的方式交给佟家的受害者。   耶律肃一时不知道该嘲讽这两人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该夸赞他们有侠义之心,但看到楚辞难得郑重的神色,耶律肃鬼使神差的就提出了一个条件。   “想让我冒着暴露的危险帮你也行,楚辞,你离开的时候必须带上我,直到我彻底安全。”   “好。”楚辞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了耶律肃的要求。 第20章 酒后真言   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楚辞和耶律肃商议后决定一起前往京城。   一则,身后追兵不会想到他们会躲在皇城脚下,二则,佟家和忠王等人背后的那些小九九那些贵人可都不敢暴露,出了西州府那群人一个比一个想捂紧真相,是故只要离开西州府地界,他们三人就再无后顾之忧。   就算在京城他们暴露了身份,忠王、太子和佟府众人还得小心帮楚辞等人掩饰,免得在多疑的皇甫正则面前暴露了自己的野心被皇帝猜忌。   去往京城的路也并不好走,出了山阳岭到处都张贴着通缉令,三人只能走海路。   不过,通缉令上楚辞和钟离煊两人外貌和真实样貌截然不同,楚辞和钟离煊送虎上门的时候做了些许伪装,一个瘦骨嶙峋蓬头散发,一个佝偻着脊背状如老叟,是故通缉令上的两人观之面目可憎,看起来就像是大恶人,就算真人站在通缉令前也绝对无人能认出他们。   倒是耶律肃假扮的东胡美人艳光四射,深深烙印在了佟俞白和众家丁眼中,一袭红裙眉目飞扬的模样被画得那叫一个惟妙惟肖,这样栩栩如生的通缉令才贴出不久,就被附近的男女老少趁着夜色撕下来藏了起来,坊间很快也流传出临摹通缉令画像的“东胡第一美人图”,美人图畅销至极,华清素的大名在山阳岭如今可算是如雷贯耳。   本想悄无声息离开的耶律肃反倒成了最扎眼的那个。   当然,如今正在逃命的耶律肃本人根本不知道这一切,他跟着楚辞和钟离煊一骑快马连夜奔逃,走小路躲过了各路侦查,楚辞重生前为了联络战友这样的逃亡没少经历,早就对山阳岭至近海的路线一清二楚,带着两人有惊无险的躲过各方官兵排查,花了半月来到了近海,这才远离了通缉令散布的范围。   三人运气不错,刚到目的地就看到血衣帮的海匪驶着大船上岸来,看到那艘大船楚辞喜上眉梢,才有了耶律肃化身舞娘献舞敬酒迷晕众海匪,三人反劫掠了血衣帮这桩事。   耶律肃觉得自己和大哥夺位都没有这一月来过的惊险刺激,他想想一阵楚辞一路带着他和钟离煊奔逃时尽数避开盘查时的老练,又看看在甲板上如渔人般掌舵前行的楚辞,摇摇头。   “这小子果然是个谜。”   大船乘风而行,楚辞教会了耶律肃和钟离煊两人如何驾驭大船,三人轮流掌舵日夜兼程,在海上足足航行了三月。   春去夏至,天气逐渐炎热起来,海上的暴风雨也越来越多,大船在海中颠簸,每次楚辞都能化险为夷,老练程度媲美最老练的渔人,然而事实上楚辞只是一个连山阳岭都没出过的猎户,耶律肃越发觉得这人身上的谜团太多,自己琢磨了两月,问楚辞又不敢,于是这天趁着楚辞掌舵的时候,他把钟离煊拉到了房里。   耶律肃一脸亲热道:“来,小煊,陪我喝点酒,我们哥俩聊一聊。”   “王子何出此言?”钟离煊诧异地看向耶律肃,眼神惊奇的仿佛养着的猪突然开口说话了般,“你是贵人,我这样的乞丐可高攀不起,当不了王子你的兄弟。”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今日乞丐明日王侯也未尝不可。我观钟离小兄弟也非凡俗,今日听你和楚辞聊天,原来你竟是京城人氏?”耶律肃呵呵一笑,“虽我是王子血统高贵,但如今共患难时倒也能平起平坐,为何就不能称兄道弟?”   钟离煊看耶律肃这傲慢骄矜的模样深深地沉默了,他算是看明白了,耶律肃这人极为傲慢且很会审时度势,看打不过楚辞就一脸纯善,觉得自己没有威胁就准备挑软柿子捏。   钟离煊想透也不恼,反倒很好奇耶律肃这葫芦里卖得究竟是什么药,满脸都写着和善:“如此说来,倒是我的荣幸了?”   耶律肃没听出钟离煊的反问之意,当然就算听出了他也不在乎,钟离煊在小王子眼中就是个除了脸好看一无是处的白丁,离了楚辞就相当好忽悠,耶律肃笑着拎起一大坛子酒放在桌上。   “我从船上搜到了些好酒,本想和楚辞畅谈一番,不过我看他似挺厌恶饮酒,那日你邀他喝酒,他为让血衣帮放松警惕也只浅尝一口。看钟离小兄弟倒是好酒之人,不如我们畅饮一番?”   听到耶律肃提到那日喝酒的情状,钟离煊抬头,看着满脸诚恳的耶律肃,勾起唇角笑眯眯道:“好啊!”   看来这人是想灌醉他套话了,但很不巧的是——钟离煊体质特殊,烈酒于他和白开水无异。   于是钟离煊当真和耶律肃对饮起来。酒过三巡,钟离煊将碗中酒一饮而尽,放下酒碗:“满上,继续。”   “嗝儿——你醉了吗?”耶律肃醉眼朦胧道。   “快了。”钟离煊眼神清明,玩味地看着目光涣散的耶律肃。   这酒的确是烈酒,耶律肃出身草原,也的确是海量,奈何眼前是千杯不倒的遇上了万杯不醉的,耶律肃自己先喝的酩酊大醉。   钟离煊抬手在耶律肃面前晃了晃:“华清素?”   “是我!”耶律肃一秒切换成女装大佬模式,风情万种的对钟离煊抛个媚眼,“这位小哥好生眼熟,要不要陪我喝酒?我会好好招!待!你!的!”   说着他就明目张胆的把手指伸到酒里搅了搅,狞笑着要把酒往钟离煊嘴里灌。   钟离煊敏捷的躲开,醉鬼还没站起来就左脚踩右脚啪叽一声趴在了桌子上,红着眼眶看着他道:“你欺负我!”   “……还说你不喜欢女装,我看你分明是乐在其中。”钟离煊看着醉晕的耶律肃一脸无奈,他摸了摸下巴,沉吟一下,试探地问道,“小王子来元旭究竟是想做何事?”   提到自己来元旭的目的,耶律肃一秒变脸,正襟危坐严肃地看向钟离煊。   “看来还没醉糊涂。”钟离煊心说看来还得再忽悠这人喝几碗酒。   钟离煊抬手倒酒,一碗酒才端到耶律肃面前,就见那一脸严肃的落难王子一把打翻酒碗,字正腔圆道:“喝酒误事,莫要趁机借酒乱我心智!”   “喔。”钟离煊捡起酒碗。   耶律肃眯眼看着钟离煊,眼看钟离煊就要离开,他顿时不悦地拍着桌子道:“你怎么不问了?”   钟离煊脚步一顿,眼神诡异的回头道:“我问你就会回答?”   “呵,当然——不!”   “那我就不问了。”钟离煊看着熊孩子模样的耶律肃心累。   耶律肃眯眼,一脸肃穆:“你凭什么不问?你以为和本王聊这等大事是儿戏吗?”   “……那我就勉为其难问一下好了,你来元旭所为何事。”   “嘿嘿,我不告诉你!”   “……算了,你睡吧,我走了。”   “你别走,你再问我一次!”   “不,我不问。”   “你为什么不问?你必须问!”熊孩子这还和钟离煊较起劲儿来。   钟离煊看着胡搅蛮缠的耶律肃一阵后悔,后悔把这人灌醉,他冷漠道:“我就不问,耶律王子,你好烦。”   “那我偏要告诉你!”耶律肃大怒,觉得自己受到了挑衅,他直接竹筒倒豆子般道,“我为什么要来元旭?哼,当然是我要联系旧部,本王子要找到元旭国内的同盟内应,挑起元旭和东胡的战乱。在我那阴险的大哥和元旭打得不可开交两败俱伤之时,我趁机回到东胡联合旧部,夺回我的王位,再率兵攻入元旭,一举拿下元旭!”   钟离煊:“……”   耶律肃说完还警惕的扫视了一圈,没看到什么可疑人物,竖起一根手指神秘道:“嘘,这个秘密你一定不要告诉楚辞!我趁着他在掌舵悄悄告诉你一个人!”   “……知道了。”他这就去告诉楚辞,让楚辞想法子治好耶律肃这酒后吐真言的坑爹毛病,要是好不容易逃到京城却被耶律肃酒后大嘴巴将行踪闹得人尽皆知,还不如现在就把耶律肃打包丢回他王兄的下属那里去。   “咳,你可以再问我一个问题。”耶律肃觉得背着楚辞吐露秘密的感觉格外刺激,有种别样的爽快,于是他拉着钟离煊继续道。   钟离煊叹口气:“王子目标当真伟大,不知王子准备联络何人?”   “我还没想好。”   钟离煊:“……没想好?”   原来这人作死跑到佟俞白的宴会上招摇,仅仅是因为没想好?   迎着钟离煊沉默的眼神,耶律肃觉得受到了冒犯,他信誓旦旦道:“虽然我还没想好,但我已经有了最佳人选,忠王皇甫平!他贪恋权势,这些年暗中招兵买马和东胡商人来往频繁,开放东胡和元旭边境的是他,引入东胡行商的也是他,打通东胡和元旭边界关卡为东胡商人行方便的也是他,他定是想借助东胡势力起势,我何不借此机会和他合作?”   “忠王?他做了这些事,这倒是闻所未闻,他还真不是个好人。”钟离煊闻言一惊,他知道忠王不是个好人,但是忠王背地里做的这些事,还真没多少人清楚。   “好人?”耶律肃闻言笑了,“这世上只有成王败寇,从没有什么好人坏人。元旭如今皇帝昏庸,因自己祖上是拥兵造反夺得天下,皇甫正则废武将而亲宦官,匪患频出,贪官污吏步步高升,良臣贤将被逐出朝堂,如今元旭国内民不聊生,反倒是与我东胡交界处歌舞升平一派和平,如此正是我大展身手之际!” 第21章 未解相思   醉酒的耶律肃豪情万丈,钟离煊则越听越凝重。   他原来是不懂什么朝堂家国,甚至当乞丐都浑浑噩噩,只觉自己仿佛一直游离在世界之外,被抛弃戏弄心中没什么感受,看到旁人流离失所也并无悲伤之意,他生来就见惯了这些场景,所以并不觉得这哪里不对。   但是听到耶律肃所言,钟离煊却觉得心里开始难受起来。   他原先是不懂什么叫做安乐,因为他的人生中就没有过安乐富足。但是如今楚辞教会了他人究竟该如何生活,他再回顾自己之前浑浑噩噩的时光,就觉满心凄凉,满目疮痍。   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如自己一般的乞丐,流民,幼儿,为这被豺狼虎豹盘踞的大地。   钟离煊沉默许久,摇头道:“这是不对的。”   “那你告诉我,什么是对的?”耶律肃看着钟离煊鄙夷道,“你也只不过是元旭流民中的一个,自身且如浮萍一般依附楚辞,你能知道什么是对的?让我来告诉你,杀一人为贼,杀百人为寇,杀千人者却为王,杀万人者为帝,这才是王霸之道。”   “不对!”钟离煊这下是真的被激怒了,他拧眉带着薄怒道,杀人称王,算得上什么王道?只是嗜血狂魔罢了。   “哪里不对?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万民为草芥,这就是治民之法。算了,你什么都不懂,自己也是区区草芥之一,若不是有楚辞可攀附,你早就不知葬身何处,怎能懂这王道为何?”耶律肃不屑,觉得和一个白丁讨论这些拉低了自己的水准,于是他一撩衣摆,气势汹汹的准备去找楚辞。   “呵,如楚辞那般的人一定理解我的宏愿!”   “我不理解,你那是人渣之道。”站在门口听了两耳朵的楚辞表示耶律肃纯粹就是在放屁,他完全没有和耶律肃谈论什么是正确的王道抑或是狗屎霸权的想法,看了耶律肃一眼,“喝醉酒本该闭嘴休息,要不要我帮你一劳永逸的解除这胡说的毛病?”   斗志高扬的耶律肃看到楚辞面无表情的模样,瞬间蔫了:“……嘤嘤嘤,我去休息。”   耶律肃找了个厢房团成一团假装自己睡着了,钟离煊则垂着脑袋不言语,眼眶下的胎记红得妖异,楚辞以为他喝醉了,上前揉了揉钟离煊的脑袋:“要是不舒服,你也休息吧。”   “我没事,就是觉得耶律肃说的对,但也不对。”钟离煊挠挠头,耶律肃有一点没说错,要是没有楚辞,他可能早就死了。这些日子楚辞像是兄长一般好生教养着他,他却根本帮不上忙,还没有耶律肃来的有用,这让钟离煊生出些惶恐来。   若是没用的话,注定会被抛下的吧?就像他的亲人和奶娘抛弃他一样……   唇瓣抿紧,钟离煊站起来道:“楚辞,你休息吧,我去掌舵。”   “无妨,已经能看到陆地,我将船舵固定,朝着一个方向前行,天黑之前就能上岸。”楚辞道。   “真的吗?”   钟离煊抬起头,楚辞看清他的表情一愣,他记得重生前这个时间段钟离煊还很傻白甜,那时候楚辞以为自己流落到原始星球,不愿引起贵族势力的注意,做事以低调为主,两人过了很长时间的苦日子,钟离煊跟着他打猎,做饭,逃亡,可谓困顿潦倒,但是钟离煊却一直傻开心着。   重生之后他再无顾忌,彻底改善了两人的生活,钟离煊这些日子反倒有了心事般郁郁寡欢,这时候的表情和重生前他们分离又重逢时分明是别无二致的,而重生前钟离煊露出这种表情后——   他就从一个乐观的少年变成了一个阴郁高冷的无口青年……   难道是自己这段时间行事毫无顾忌让钟离煊有了什么心理创伤不成?   楚辞忖度一阵,寻思这个年纪的少年男女都是满怀心事的,关心钟离煊的心理健康也是他的责任,他不愿看到钟离煊变成重生前那个沉默寡言的青年,于是楚辞拍拍钟离煊肩膀,温和道:“怎么了,不开心?要不要和我聊一聊?”   钟离煊抬眼看楚辞如此温柔的模样,眼神一颤,而后迅速的低头,耳朵尖发红道:“不……不用了。”   楚辞如今正从少年向成人转变,声音清朗中透着些许撩拨人心的低沉暗哑,尤其当他放缓语气温柔的说话时,低沉的气息就化成了琴弦颤鸣的余音,丝丝缕缕的缠绕在人的耳畔。   然后悄无声息的沁入心魂,钟离煊只觉骨头都要酥了。   体内的酒精在这温柔的关切下迅速发酵成了一种难言的热度,热度从心脏升腾盘亘到心口,蔓延到舌尖,流窜到唇瓣,钟离煊唇瓣颤了颤,轻声道:“楚辞……我……”   “嗯?”楚辞凝视着垂眸的少年,他看着少年墨色的长睫颤动,看着室内的阴影在这俊秀无双的少年眉眼轮廓中镀上一层深邃的锋芒,少年眼尾浮起丝丝薄红,昳丽的眉眼仿佛是涂上了胭脂一般。   刹那宛如繁花绽放,眉目间只余一种缱绻缠绵的艳丽。   这艳色映入眼帘,楚辞脑中突兀的浮现出重生前他醒来看到钟离煊的那一幕,当即心里一咯噔——眼前这人是他的兄弟,就算兄弟长得好看,他不能,更不该生出任何不合适的念头!   没错,就是这种世俗肤浅的念头阻碍了他维护纯洁兄弟情的崇高追求!   楚辞默念重生前他亲自制定的反抗军军纪铁令,瞬间抛开了杂念,恢复成那个铁血无私毫无世俗杂念的五好首领,慈爱又鼓励的看向钟离煊。   “我……我……”在楚辞温柔的注视下,钟离煊鼓起勇气,想把盘旋在心口的热意顺着唇舌表达出来,但是越想说,他越紧张,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想对楚辞说什么。   楚辞的手理了理钟离煊的乌发,和蔼道:“有什么问题直言无妨,我们亲如兄弟,若是有什么难处,我会全力帮你。”   钟离煊:“……”   盘旋在心口的热度猛地熄灭了。   钟离煊虽然还是不清楚自己想说什么,但是此时莫名就感觉心里一梗,即将冲破唇舌吐露的话语也变成了单调的一个字:“喔。”   楚辞真是个好人,救了他还当他是兄弟……   可是为什么觉得心头郁卒,好想把耶律肃拖出来再喝一回烈酒呢?   钟离煊神色郁郁,一瞬间隐隐和重生前那个沉默的青年重合起来,楚辞越发觉得事态严峻,他担忧道:“小煊,你可是遇到了什么无法解决的难题?难道是近乡情怯想寻找亲人?”   钟离煊闻言才想起有关自己的事情,他挠挠头:“咦,对啊,我们快要到京城了,寻亲的话……我已经忘了家人的名字啊。”   他离开京城已经是四五岁之前的事情了,在那之前他是会写字读书的,印象中父母和自己也并不亲近,更亲近的反而是奶娘。   似乎是京城爆出了一桩大案,父母带着他逃出了京城途中他和亲人失散,还是幼童的钟离煊被奶娘带到了山阳岭。   而后原本温柔的奶娘也变了,将他一直关在山阳岭的房间里,那七八年,他因为无法出门和总是饿肚子记忆逐渐模糊,甚至只能靠读房子里的书和练字熬下去,直到奶娘逃走他才恢复了自由。   被关了那么久,钟离煊根本没有和外界打过交道,没有一技傍身还不通人情世故,因此才会沦落为乞丐。   这些事钟离煊如今决口不提,楚辞上一世知道这是钟离煊的秘密,不愿揭开伤疤的楚辞没有主动追问这些事,直到重生前不久,钟离煊宛如宣泄一般,自暴自弃的将掩藏了许久的悲惨经历告知了楚辞。   想起钟离煊究竟遭遇了什么,楚辞心中刺痛,虽然钟离煊是来下凡历劫的天帝,这些苦难的遭遇只是对方本体的南柯一梦,但是对他而言,钟离煊是活生生的人,是他的至交好友。   哪怕是在梦中,他也想护住钟离煊。   可惜上一世楚辞也不知道钟离煊亲人的下落。   虽然他曾查找过,但是京城复姓钟离的人家在东方一族掌权时就被不断打压,钟离一族慢慢的下落不明,只要查找钟离煊的身世之谜楚辞总会遇到各种阻碍,最后他也不知道钟离煊的亲人究竟去向何方。   但是这一次占了重生的便利,楚辞决定想办法查找出钟离煊亲人的下落,让钟离煊了却心愿。   楚辞有了打算,但未免钟离煊失望他未将之说出口,抬手搂住钟离煊,把瘦弱的少年嵌在怀里安慰道:“都过去了,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会陪着钟离煊直到天帝陛下梦醒,眼前属于他的钟离煊消失为止。   钟离煊垂下头,将脑袋拱在楚辞怀里,双手紧紧地握住楚辞的衣襟,沉默了片刻后,少年声音沙哑:“嗯。”   他不会再次被抛弃了,他有楚辞,会永远和楚辞在一起。   永远。   这就够了。 第22章 归途相逢   天色将暗,一艘大船迎风驶来,很快就落帆停靠到了码头,船上的人还冒出头,码头上船工挑夫和卖吃食的一拥而上。   “这位老爷,小的有一把子力气,要卸货吗,雇小的吧,一担货物运送两里只需五文钱!”   “这位客官,可是要住宿?我们有骡子和马车装载货物,比人力方便,住店运货三日只需区区一两纹银!”   “大老爷,可要炊饼水果和烧鹅?”   船上软梯放下,楚辞带着钟离煊从船上走下来。   楚辞做武夫打扮,钟离煊跟在他身后,两人都戴着帷帽,上岸后看到与山阳岭截然不同的景色钟离煊有些惊奇,然看了一圈就有些失望。   在这里往南行两百里就能到京城地界,然而此地甚至不如山阳岭繁华,来往人群大半穿着短打赤膊,穿着写的都不多,即使在并不缺少食物的盛夏都个个面带菜色。   原来皇城脚下不远也是民不聊生,这又一次证明了耶律肃先前所言属实——元旭上下都是千疮百孔。   钟离煊只觉揪心,忍不住喃喃道:“我以为离得京城近了该是繁花似锦,原来,书上都是骗人的。”   “皇城繁华是真,但这里到底不是皇城,只是京城边缘下辖的一处海港。多年前这里是比京城热闹,可自从战争频发海匪横行,海港逐渐荒废,此地也就迅速败落下来。”楚辞环视一周道。   这里气候宜人物产丰富,加之自古海港都是联通海外的必经之地,想来元旭国力昌盛之时,这里必定也是热闹非凡的。   可惜连年动荡,民生凋敝,昨日盛景终是不再。   楚辞看着来往的民众面色凝重,他叹口气,唤了一个挑夫过来问了些什么,给那老迈的挑夫付了几文钱后让那人带着他们在周围转了一圈,随意的和本地居民交谈一阵,从物价谈到海上天气,又从海上风浪谈到新的政令,什么话题都能聊上两句。   钟离煊亦步亦趋跟在那楚辞身后,看着楚辞用此地方言和本地老人、乞儿交谈,明明是个完完全全的外乡人,但是楚辞就是有一种能入乡随俗的独特技能,很快就融入全然陌生的地方,还被当地人当做了衣锦还乡的商人。   闲话一阵,楚辞买了些水果食物和十几桶清水,向船上喊了一声,留在船上的耶律肃就将木桶放下,一桶一桶的将清水吊上去。   食物和清水被吊上去后,楚辞付了钱,又和那送货的老人聊到近期乘船靠岸的游人,老者得了钱喜上眉梢道:“客人你们真真是运气是好喔,一艘船也没遇到危险。前两天也从海上来了个船队,那么大的几艘船,结果还是遇到了海匪,伤了不少人喏!”   “海匪?”楚辞闻言好奇,这几个月是雨季,出海的人并不多,海匪也都靠岸来修整。他们一路行来并未遇到匪徒。若是有两日前到达此地的外乡人遇险,很可能是从远海归来的。   领路的老头磕了几下手里捏着的烟杆,揪了片路边的枯叶碾碎放在烟斗里,吸了一口咳嗽一声后道:“没错,都是海匪闹的。这些年生活不易,多少人做了流寇和强盗,强盗有了船就到海上打劫,周围那些小国家的蛮夷也趁火打劫,真是害人不浅呐。”   “说的是,若是没海匪这里就安稳多了。”楚辞附和。   老者点头:“谁说不是呐!我们不敢出海,生路也快没了。没料到连那么大的一支船队,带着那么多护卫,遇上海匪也没落到好,船队里还有好些人得了脓血症,都没有客栈敢收留他们,那可是好几条人命呐。”   “得了脓血症?”楚辞吃惊道。   脓血症就是败血病,古代败血病和坏血病因为是血液病,往往被混为一谈,楚辞猜这人口中提到的不是败血病,大概率是航海病——坏血病。   古代通讯不发达,内陆地方的人出海十有八九会因为无知准备不足,在海上航行后缺少维生素患上坏血病,但是经常出海的人有特定习俗,会带上些土种上不少青菜或者水果,最不济也要带上不少菜干,因此坏血病发作的概率并不高。“是啊,居然是脓血症。病的最厉害的是那个老爷子,亏得老爷子的儿子孝顺,花了大价钱买了家客栈安置了伤员,那些年轻人运气好的话倒是能救过来,可是那个老先生,看起来是个文人,年纪比我们家老爷子都大……啧啧,那么大年纪出海去,还遭了这等罪,说是京城人士,眼看只剩一口气,这回不了京城,人死灯灭也成了孤魂野鬼喽!”   钟离煊闻言忍不住打量这老者,在码头做苦力的人面相普遍偏老,这人看模样声音也才五十出头,比这位老者的父亲年纪还大的人……   怕是七十有余了吧?   七十高龄还出海漂泊的人……   楚辞心中一瞬闪过什么,他仔细翻查记忆,到底没能想起重生前发生过什么和这件事相关的事情。他记忆力一向不差,之所以忘记,大约是只听过一耳朵后因为信息无用就被遗忘,要么这信息是那本穿越前看过的小说中背景中一笔带过的内容,但毫无疑问,这个信息会被留在潜意识里,绝对是因为这个老者身份特殊。   楚辞握住了钟离煊的手:“我们过去看看。”   “你们要去看得了脓血症的人?哎呦晦气啊,脓血症可是会传染的!”带路的老人闻言大惊,脓血症发病都是一船的人先后发作,因此被当做了疫症,出海得了脓血症的人都会被隔绝开让之自生自灭,这也是为什么那船队的人出了高价也没有客栈愿意收留得了脓血症的人。   “我加钱,你带我到那个客栈就好。”   楚辞加了十文钱,那老者数了数,这才道:“好嘞,说好喽,我只负责带你们到客栈前的巷道,再往前我就不去了,老叟我上有老下有小,要是染上脓血症可是不成的!”   “脓血症不传染的,多吃水果蔬菜就能预防,再不济吃点鱼内脏也能预防。”楚辞看这老者极为避讳,出言提醒道。   “咦,你倒是懂行的,我早些年出海时老头子们也这么叮嘱我。”那老者干笑,却还是不敢接近那住着脓血症病人的客栈,站在远处指了指方向,等楚辞道完谢就赶忙离开了。   钟离煊看那人落荒而逃,好奇道:“脓血症是什么病症?”   楚辞取下帷帽,揉了揉钟离煊的脑袋:“脓血症是一种血液被污染的疾病病,人受伤后血中进入脏东西,内里生出如牛乳般的酸液,划破皮肤能看到血液泛白,如化成脓水一般,所以就叫脓血症。   “还有一种病症,和脓血症差不多,但比脓血症好医治,名为坏血病,人长久不吃蔬果就会身体肿胀出血,头晕无力,严重也会不治而亡。能从远海归来,说明那些患者早有准备,很可能是遇到海上风暴导致食物短缺,水果蔬菜不够这才出现了坏血病的症状,我们登门去看看。”   钟离煊也将帷帽撩起来,两人上前敲响了客栈的大门。   敲了几下后,大门打开,一个年轻小厮秉烛上前打开门警惕地看过来,看清站在门口的是两个英俊的少年后,小厮迅速扫了两人穿着一眼,面色微微一变:“二位可是自京城而来投宿的?不好意思,这家客栈被我们包下养病,客栈内有疫病病人,你们还是去别处投宿吧。”   说完那小厮就准备关门,楚辞抬手撑住门,解释道:“我们从北边过来,方才听闻此地有人得了脓血症,正巧在下出外游历时学了一手治脓血症的药方,登门想看能否略尽绵力。”   “这……”那小厮将信将疑,他示意两人等一下,客气道,“谢过二位,不过为防这脓血症传染,我需得请示一下我家少爷,请二位稍等。”   “无妨。”楚辞看着家仆也是读书人,为人却极为警惕,对这豪气的买下一整座客栈的旅归人越发好奇。   那小厮秉烛上了楼,看到面色憔悴的中年人道:“老爷,有两人……”   中年人闻言先是一喜,但是想到这些日子请来的不少大夫又面现忧色,一会儿听到仆人说登门求见的是两个年龄不大的清贵少年,面色彻底黑如锅底。   “两个黄毛小儿能治什么病!穿的不差又满身贵气,难不成是京城来……不对,东方雅和皇甫正则的儿子也不是少年……”中年人带着隐忧站起身,他在屋内盘桓一圈,刚抬起手道,“不见……”   就在此时,躺在床上面色青白的老者听到帝后两人的名字眼皮动了动,唇瓣开合似乎要说什么,中年人顿时现出惊喜之色,扑到老者床边道:“爹,你怎么样了,爹?你醒醒啊,爹!”   老者再无动静。   中年人面色灰败,他看着气息奄奄的老人,唇瓣抖动一阵,沉声道:“没办法了,哪怕真是从京城来想带我父子回去的……”   那小厮闻言也面现忧色,劝慰男子道:“老爷,我看那两人眼神纯澈,并不像是歹人,许是太老爷吉人自有天相,老天爷开恩了呢。”   中年人闻言狠狠拍了一下桌子:“老天爷可从来不开恩,若是老天长眼,何故让我们落到此番境地!罢了,但愿能是一线生机,请他们二人进来吧。”   片刻后,小厮恭敬地带着楚辞和钟离煊走了进来,国字脸的中年男人看到年岁尚轻的两人眼中划过失望之色,面上神色却没有丝毫轻慢,上前行了一礼道:“听闻两位能治好脓血症?”   “是。”楚辞点头,他一边应答一边上前查看昏迷的老者,看到老者面上血管鼓起,肤色青白但眼下黛青,捞起老者的手把了一阵脉后神色有些凝重起来。   “我能救脓血症,可是这位老先生得的并不是脓血症,这分明是心神郁结困于梦魇,体虚之后才会陷入昏迷。心病,我却是无法医治。” 第23章 救助帝师   “心病?”中年男人听完一愣,继而面上现出怒色,他沉声道,“公子可是在消遣在下?家父随行带有医者,到此地又邀请此地名医前来就诊,医者皆道家父与船员染上了脓血症,你却说家父是心病不醒,当真荒谬!”   钟离煊看这人怒目瞪着楚辞,不悦道:“可那些大夫都没治好你爹和其他人的病。”   周姓男子闻言一梗。   “令尊是否郁结于心,这位先生一清二楚,何必如此隐瞒?你不用提防我,我真是来治病的。”   楚辞无奈道。   周姓男人面色青白一阵,又看看奄奄一息的父亲,叹口气道:“你说的没错,周某父子二人的确有头疼衰弱的顽疾。”   楚辞听闻这男人自称姓周,脑中已经隐隐想起了什么重要信息,不过人命关天他也没时间琢磨这些,为今之计救人要紧,他握了一下钟离煊的指尖,暂时安抚住像是小豹子一般满面怒色的钟离煊。   “楚辞!”钟离煊看楚辞被质疑只觉满心委屈,比自己被污蔑了还生气,然而他却帮不上任何忙,想到此处他低低唤了一声,越发失落起来。   楚辞听到少年软乎乎的声音只觉心理漾起一道涟漪,他摸了摸钟离煊的脑袋,温柔道:“觉得无聊?那你先去大堂休息一阵,等我和这位周先生聊完就带你回去。”   说完他对那小厮道,“烦请带我弟弟前去用些茶水点心。”   “晏河,带这位公子过去。”中年男子对随从道。   听了主人命令,那小厮对钟离煊道:“公子请随我来。”   钟离煊不想离开楚辞,但在这他又帮不上忙,于是钟离煊就耷拉着脑袋跟着小厮去了大堂。   “阁下请坐,若是真的能医治好家父和其他人,周某必有重谢。”没有旁人在场,中年男子气怒消散了些,对楚辞拱拱手。   “楚某也不敢夸下海口,我尽力而为。”   楚辞也不是自谦,他的中医知识是穿越后才学的,水准还比不上一般游医,不过得益于他这些年游历见多识广,倒是能找出不少疑难杂症症结所在。   他又仔细诊断一番,沉吟片刻后道:“老先生鼻内出血,指甲颜色暗沉,牙龈肿胀……若是我没猜错,除周先生和你亲随两人之外,其他人这些日子都出现了相同的症状吧?你们此前是不是吃了很长时间体型很大的海鱼,为了避免脓血症甚至把海鱼的内脏也吃了?”   “没错。我和小厮因采购尝了不少南洋的瓜果导致肠胃不适,连月只能进食一些稀粥,反倒避过了这病症。其他人头晕目眩并浑身肿胀酸痛之症,此前所来医者都道是脓血症。”中年男子拧眉道,听楚辞所言,他终于察觉到大概是船上的吃食出了问题。   可是究竟问题出在哪,这人却想不通。船上的饮食都被仔细查看过,绝对不会有人能下毒成功。   这支船队多年出海也出现过脓血症,但是在症状出现后疗养几日就能症状全消,只是这次阔别元旭多年后回来途中遇到了一次大风暴,船上食物被打湿发霉,无奈之下船上众人钓了海鱼来食用,这样熬了两个月才到一个小岛上修整补足了食水。   本以为能安然无恙的回到元旭,哪知道离开那个小岛不久船员就开始接连发病,呕吐不止伴随着浑身肿胀牙龈出血,到后来还开始流鼻血,船上的大夫医治后也没有见效,本来想朝北而下的船队只能就近靠岸上岸医治。   “不仅如此,你们服用了治疗脓血症的汤药,船员不仅没有好转,病情甚至加重了,对不对?”楚辞环视一圈后道。   他进入房间就发现大堂里摆着不少熬煮的药罐子,整座客栈都笼罩在浓重的药味中。客栈内灯火通明,但行动自如的只有小厮和眼前的中年男子二人。   显然其他船员和护卫也都先后发病躺倒了。   中年男子抬眼看了楚辞一眼:“没错。”   楚辞端起桌上药碗,碗底盛着些褐色的药汁,凑近鼻端一闻,一股浓烈的酸味。   “罗望子。这罗望子令尊不能继续服用,还需催吐出来。”楚辞放下碗。   中年男子闻言不解:“为何?不怕这位公子见笑,周某其实略通医理,这罗望子清热解毒,夏季时服用再好不过,对脓血症也有很好的疗效,若是中毒,这罗望子用来解毒是再好不过的。”   “令尊和船员所患并非脓血症。食物中毒还要服用罗望子无疑使得毒性加剧,还不如熬煮一碗巴豆来的有用。”   楚辞神色凝重,他翻看一下昏迷老者的眼皮,看到对方瞳孔呈玻璃状,且身体微微震颤,已经确定这一行人到底是什么病了,他回头对那中年男子道:“我现在先施救,等令尊醒来可再行商议。”   这一船人得的不是坏血病,分明都是重金属中毒。若是有心人翻看县府志就可以看到,一年前附近海域海底火山爆发,近海一带的水域都不同程度的受到了污染,海鱼也被波及,体型越大的海鱼积累的重金属越多,这种海鱼吃多了就会严重重金属中毒。   偏偏这一船人吃了海鱼的内脏,又吃了罗望子等种种能催发出重金属中毒效果的“解毒剂”,结果一船人除了两个没吃鱼的全都病倒了。   “你现在就能救醒我父亲?”中年男子大喜过望,起身对楚辞作揖道,“若是阁下真有办法救人,我周尹吉必定以万金奉上!”   “万金倒是不必,我倒是有一事相求。”楚辞听到这人名字一愣,而后摇头道。   周尹吉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若是能救我爹,莫说是一事,就算百事千事周某都万死不辞!”   楚辞起身挽起袖子,将那昏迷的老者抱起来放在膝盖上,大力拍了拍老者的后背,抬指在老者咽部用特殊的手法按压几下,而后将老者下颌处按了按,脸朝下放置,对周尹吉道:“取痰盂过来。”   楚辞才将老者放下,一直咬紧牙关昏迷的老者喉咙里就发出咯咯的怪响,周尹吉赶忙拿了痰盂放到下方,从楚辞手中接过老者,紧张的唤道:“爹!”   楚辞退开,自己舀了房间里的清水净手,另一头头传来一阵呕吐声,酸臭味弥漫开来,楚辞将门窗全部打开,等了片刻,就听一声惊呼:“爹,你醒了!你真的醒了!”   楚辞端了茶水递过去,周尹吉伺候着那昏迷许久的父亲漱口,老人长舒了一口气,眼神很快就清明过来,他看向楚辞,微微一笑道“老朽周志川,方才神志浑噩间还有一丝心力,听到阁下与犬子交谈,老朽谢过阁下救命之恩。容老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阁下苦心孤诣救下我这般的孤老残躯,究竟有何意图?”   这老人昏迷多日精神本该极其萎靡,但是眼前须发皆白的老者睁眼后双目精光湛湛,目光平和又洞悉一切般的看向楚辞。   “您果真是三朝帝师周阁老,晚辈楚辞,见过阁老!”楚辞听到这老者自己说出了名字,猜测成真,恭敬地对老者行了一礼。   他听到周尹吉的名字就想起这父子俩究竟是谁了。眼前的老者正是当世大儒,可以称得上如今元旭并东胡学术界的活化石。   周志川其人,虽正史没有太多记录,但元旭并东胡贵族们对他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究其缘由,还是这人是公认千年一出的学术界巨擘。   也是能从朝堂动荡中数次安然无恙抽身而退的前朝宰相。   周志川出身世家,少年治学大成,十三岁得状元,三十岁官拜宰相,年纪轻轻被皇帝称为师傅,因此有了帝师的称号。那时东方皇族治下元旭已经到了末路,但是在周志川的辅佐下,东方皇族曾短暂的枯木逢春焕发了生机。   奈何对周志川有知遇之恩的皇帝英年早逝,留下的儿子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草包,执掌朝政后忌惮宰相周志川,找了各种法子想收回周志川手中实权,数年就把周志川的官职从宰相降到知州,还废除了周志川推行的一系列政令。   周志川对新帝失望至极后辞官隐退,阴差阳错又教了一个学生。   那个学生后来也年纪轻轻考上了状元,发现民生凋敝后弃文从武成了将军,再然后,周志川的第二个学生举兵造反颠覆朝堂,成了元旭新的开国皇帝。   周志川的第二个学生,正是皇甫正则的父亲皇甫洲。   皇甫洲能从一个落魄贵族励精图治谋而后定成为皇帝,周志川的教导功不可没,皇甫洲本人也是个好皇帝,亲民且善待随从,从他会将护驾身死的侍卫的遗孤记在皇室中就能看出人品不错,奈何皇甫洲遇刺英年早逝,只当了四年皇帝将东方一族留下的烂摊子收拾了一半就驾崩了。   皇甫洲驾崩前将皇甫正则托付给了周志川,周志川也成了三朝皇帝的老师。   三朝帝师,实至名归。   但是此时,这位本该名扬千古的大儒却差点因为重金属中毒客死他乡。 第24章 成事在天   “若说意图, 我自是有的,不然也不会特意登门求见。不过请阁老放心,楚某绝无恶意, 楚某明白, 要想让周阁老答应我的要求, 我得先拿出真本事治好其他人。”楚辞诚实道。   大家都是玩弄过权术的, 一块老姜一个穿越又重生的套皮假仔姜,真掀开老底还真不知道谁辣度更高, 楚辞很清楚和周志川这样从官场磨练出来的老狐狸讲话单刀直入效果为好。   周志川坐起来, 双目直视楚辞,一老一少四目相对,周志川目含精光, 楚辞不闪不避神色坦然。   牢牢盯住楚辞片刻后,周志川面色和缓下来, 他挺直的脊背弯曲下来,咳嗽两声垂目苦笑道:“年轻人,你这不知是绕圈子还是卖关子的习惯可真让人不喜。若是老朽几年前遇到你,直接就能将你小子打出门去。”   “父亲, 这位楚公子的确没有恶意, 你昏迷时我等束手无策,是他救醒了你。”周尹吉也晓得自己父亲的暴脾气,他这个年纪都没少挨老爷子的打,对楚辞歉意道, “公子勿见怪, 家父就这脾气,烦请公子施药治好其他人。”   “哼,又是你多嘴, 你是儿子还是我是老子?”周志川冷哼。   周尹吉无奈:“我这不是怕您惹恼您的救命恩人么,爹啊,你可别恩将仇报败坏门风啊。”   周志川勃然大怒:“养你这么个憨货才是败坏门风!老夫已经对不起你那陪我吃了一辈子苦的母亲了,等明儿我作古了还得因为你这小子去给你母亲赔不是!个混球小子!”   “……爹,我也是要风度的,你在楚公子面前多少给我留点面子,我们都是文人,您文人的矜持呢?”   “哼,你也算文人?”   楚辞失笑,周尹吉一个七尺大汉对着老父亲的责骂只能一脸委屈,取出纸笔放到楚辞面前,亲手磨好墨,小声吐槽:“我怎么就不算文人了?非得是您那样的才能自称文人?”   楚辞不语,只管提笔写字。   浓墨一笔落下,周尹吉不由被那流畅的字形吸引住。   白纸上笔锋遒劲,笔锋转动处黑字如游龙般仿佛要破纸而出,但是随着楚辞手腕一抖,那凌厉的笔锋收敛殆尽,只留一个个中正平和的方正字体。   周尹吉越观楚辞写字越心惊,他看楚辞落笔转锋,只觉一阵杀伐之气迎面而来,但字成却不见半分戾气,笔画衔合间就锋芒敛尽,这是何等的功力!   周尹吉随着父亲学习多年,自己虽少点天赋,但也是饱读诗书的儒士,对字体赏析算得上大家,都说字如其人,字体完全能体现出写字之人的心性,看到楚辞之字,周尹吉就觉这人有种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侠者风范。   周尹吉最是欣赏侠士,忍不住看了楚辞两眼。   楚辞神色平静,悬腕书就,片刻就写好了两张药方,将之递给周尹吉:“此乃催吐药物,催吐药物中有阻碍吸收的药,能缓解中毒症状。这是一帖泻药,泻药中混了些许补气活血的药物,能让误食的金属物质被最快的速度排出体内。这药还需要一点药引,需要取了木炭研磨成吸粉取小拇指大的一团撒入药中服下。”   “我这就去备药。”周尹吉收起药方一边抬步道。   楚辞抬手阻止了周尹吉:“且慢,周阁老昏迷是体虚和郁结于心所致,食物中的毒素只是诱因,这呕吐剂的药物和泻药减半阁老服用一日就好,碳粉需得混入茶水连服用五日。周阁老还需益气补虚,这就非我涉猎之处,还得周先生另请位精通此道的医生诊治一番。还有之前所言心病,我的确无法医治。”   “明白了,我会开导父亲,公子放心。”周尹吉点头,见楚辞据实已告又信服了两分。   楚辞弄醒周志川的手法其实就是剧痛和呕吐反应的刺激,周志川昏迷主因还是神经衰弱和体虚,这种昏迷特殊刺激是能唤醒的。   周志川年岁大了消化不好,加之郁结于心食欲不振,因祸得福从鱼肉中摄入的重金属并不多,不过这也导致他身体极为虚弱,要是处理不当病情就会加重。   其他人的话,处理了重金属中毒,他们的病症再由其他大夫接手治疗就再无大碍。   周尹吉寻了这么多大夫来诊治,结果全都误诊,倒不能不能怪大夫们学艺不精,元旭是个金属矿藏稀少的国家,地底金属储备不多,元旭国境内重金属中毒的病例也就极为罕见,大多数医生一生都可能碰不上一个重金属中毒的患者,更想不到地下火山爆发会间接影响到船队上的人,使得他们全都重金属中毒。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重金属中毒和坏血症症状有些许相似,船队又是从海上归来,绝大部分大夫都会诊断出错。   周尹吉匆忙带着药方下楼去,唤了小厮去抓药请大夫,钟离煊无所事事,就帮那叫周晏河的小厮一道去买药。   楚辞站在窗边看到钟离煊和周晏河两人有说有笑走过去,钟离煊路过窗户下意识抬起头看过来,看到楚辞就笑起来,举起灯笼对楚辞挥挥手,灯笼的红光映在钟离煊素白的脸上,那张面孔越发明媚如春花。   周晏河也看到了楚辞,他好奇的询问了钟离煊句什么,钟离煊浑身一僵,低下头就疾步离开了。   正挥手回应钟离煊的楚辞手一顿,他收回手,有些好奇周晏河到底对钟离煊说了什么。   等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三人就回来了,身后跟着两个大夫,那两个大夫看到周志川醒来颇为惊奇,把脉后察觉周志川的脉象当真好转,两人面面相觑,钻研一阵药方后,忍不住凑过来询问楚辞:“这位小神医师从何门,能否指导我们一二?我们不是想偷师,只是为防以后遇到这种病症再误事。”   楚辞哭笑不得:“医者父母心,我明白。我也称不上神医,只不过恰好见过这种病症,这病症是一种食物中毒,非有人投毒也非食物相克,只和海上之前的地动有关……”   楚辞耐心解释,两个大夫先是一脸茫然,而后渐渐明白过来,都摸着胡子道:“奇哉怪哉,原来地动还会引起这等变化,倒是我们孤陋寡闻了。”   床上喝了些稀粥精气神恢复些的周志川也一脸恍然:“原来如此!”   两位大夫带着药童按照食物中毒的法子去诊治其他病人,诊治了一圈给几个病症清的船员塞了几颗药丸子,那些船员呕吐后果然都好转了不少。   周志川看楚辞所说是真的,不禁有些意动,他挥挥手道:“楚家小子,你且过来,将你方才所言什么重金属中毒的原理好好同老夫说道一二,我将这奇闻全都整理到《海州异闻志》中,让后人引以为戒。”   “好。”楚辞坐在榻边,详细的口述一遍,听到《海州异闻志》他面现诧异,目光也冷凝了几分。   此时周志川奋笔疾书,根本没注意到楚辞的面色,楚辞看着眼前老者如此呕心沥血撰书,心道周志川成为大儒果真是实至名归,然一想到重生前《海州异闻志》的归处,就只觉怒气无法压抑。   重生前,《海州异闻志》是佟俞白成名作,这本《海州异闻志》详细的介绍了海外风情,文笔还极为凝练,佟俞白大言不惭的宣扬,说《海外异闻志》是他用几年时间纵览皇宫内藏书,整理各方游记加上自己实地考察,苦心孤诣所做,因《海外异闻志》的确乃当世巨著,使得当时很多人都将佟俞白奉为已故的周志川的亲传弟子。   然而事实证明,重生前那个所谓的亲传弟子,根本就是偷盗了眼前老人心血的沽名钓誉之辈!   周志川一五一十记录了楚辞所言后精神就委顿下来,他唤来周尹吉好好整理订正,就靠在床边喘气,楚辞将茶盏递上,周志川喝了一口,闭目养神片刻,眼皮抖动了几下,忽然道:“楚辞小子,你有没有兴趣做我的关门弟子?”   正整理手稿的周尹吉一脸惊恐地看过来。   “没兴趣。”楚辞一口回绝。   “你这混小子说什么!”周志川猛地睁开眼睛,怒目瞪着楚辞:“你这小子知道我的身份后特意登门救治,难道不是来求我收你做弟子的?”   “额,这还真不是。”   周尹吉凑过来苦着脸道:“父亲啊,你也不看看你都教出了什么弟子,你别吓唬别人了,他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呐。”   楚辞笑道:“我登门的确是请周阁老出山教导学生,不过这学生不是我。”   “教导学生?哼,你说我教谁我就教谁,你当我是乡下私塾里的先生么?”周志川郁郁,他这个三朝帝师不要面子的么?难得他在收了几个糟心徒弟后养好了心伤,时隔多年生出惜才之心想收弟子,没想到却被眼前这不识货的混小子回绝了!   岂有此理!   周尹吉小声道:“父亲,先前您不还说当帝师没意思,要当个乡下的私塾先生么?现在有人上门让你教学生,您该高兴才是啊!”   周志川深深地看了一眼他的大龄傻儿子:“尹吉,你不说话为父并不会把你当做哑巴。”   “……好的,父亲。”周尹吉委屈巴巴的低头。   “周阁老,其实我想让你教导的正是我那弟弟,名为钟离煊。我此番登门就是为此,如此,阁老想当个乡下私塾先生的想法倒是不成的。”楚辞起身认真的对周志川行了一礼,郑重道,“这是楚辞所求,若是周阁老不愿……我就只能拿救命之恩要挟老先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从这一章开始倒V。 第25章 流言源头   如此正大光明的携恩求报让周尹吉哭笑不得, 周志川气得吹胡子瞪眼,楚辞神色肃穆毫不退让。   周志川垂目看到案几上楚辞亲手写的药方,一顿后摆摆手道:“罢了罢了, 教几个学生老朽也会心力不济, 一个学生倒是正好。你这滑头小子怕是我也教不了。”   自楚辞进来, 他就没猜中过楚辞的意图, 再看这笔字,锋芒尽藏于起承转合间, 他观之心里一动, 想到自己历经四位帝王的风风雨雨,心里倒是平和下来。   但愿楚辞特意寻他来教导的人不是朽木。   周志川答应会教导钟离煊,楚辞先是一喜, 而后想到一个严峻的问题——   “我忘了问小煊想不想拜您为师。”   周志川:“……”   真当他不要面子的么?   “尹吉,去把我的拐杖拿过来, 我这就把这个混小子打出门去!”   周志川到底是没能把楚辞打出门去。   因为钟离煊端着药进来了。   钟离煊刚踏进来就听到周志川要打楚辞,他当即一个箭步站在了楚辞面前,瞪大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周志川:“你这老爷子为何这么暴躁,一言不合就打楚辞?你这么着我可要放大黄咬你了!”   周志川一口气憋在胸口, 他剧烈的咳嗽起来, 钟离煊吓了一跳,他赶忙上前拍拍周志川的后背,顺手还给周志川灌了一口药:“我就吓唬你一下,又不会真放大黄, 你咳嗽什么?”   钟离煊的手脚太过利索, 楚辞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钟离煊护住,又见他随后一系列动作,有些忍俊不禁道:“周阁老, 我觉得您和小煊倒是挺有默契,小煊,这是周阁老,当朝大儒,你可想跟着他钻研学问?”   “唉?老师?真的,老爷子能收我做弟子?”钟离煊大喜,一激动又给周志川灌了一口药。   “咳,周阁老,现在喝了小煊的拜师药,小煊就是你的入室弟子了。”   “放屁的入室弟子,老夫听过做生意强买强卖的,可没见过拜师也要强买强卖的!”   周志川胡子一翘一翘,拎起拐杖就狠狠敲了楚辞两下。   楚辞不闪不避,察觉老爷子打在身上的力度并不重,心里也有了底,他看向钟离煊:“小煊,你可别像我一般惹恼你师父,知道么?”   钟离煊可算明白楚辞做这些是为了谁,他心里只觉一股暖流划过,看了楚辞一眼,唇瓣抿紧,见楚辞含笑看着他,钟离煊眼圈一热,他转头抬手揉揉眼睛,对周志川行礼道:“我知道了。老师,别生气,气坏了身体就是弟子的错了!”   说着恭恭敬敬的给周志川兑了杯温茶,撒了一团碳粉,丢了两颗红枣进去,恭敬地递到周志川手里:“老师请喝茶!”   周志川也没真生气,只是被这两个少年一唱一和弄得又气又笑,接过拜师茶喝了一口,算是收下了钟离煊这个徒弟,喝完茶还板着脸问道:“大黄是谁?”   “我和楚辞养的老虎。”钟离煊一脸自豪道。   周志川眼皮一跳:“老虎?你想放老虎咬我?不对,你们两个小子哪里弄来的老虎?”   “楚辞抓的。”钟离煊闻言越发得意,活像个翘着尾巴的小孔雀,“楚辞可是打虎英雄呢,打死了两只老虎,你看我们的腰带和靴子,都是虎皮做的!”   “打死老虎?”周尹吉闻言吓了一跳,他凑上去端详一阵,果真是虎皮,他好奇道,“楚兄弟能否详说一下这老虎是怎么回事?”   “好。”楚辞抬头看了一眼周尹吉和周志川,想到原文中这两人的遭遇,思忖不若趁机给这两人提个醒。   原文中,《海州异闻志》落到佟俞白手里其实并不意外——毕竟皇甫正则和东方雅都很恨周志川,作为两人的儿子,佟俞白对周志川的厌恶更是沉积在了骨子里。   周志川本该是名正言顺的帝师,奈何皇甫洲因东方雅厌恶周志川的缘故和这位帝师关系极其恶劣,周志川做了两朝臣子,认为皇甫家取代东方家是因为自己教导皇甫洲除了问题,对东方一族满怀愧疚,辞官后就归隐山间。   然周志川并未获得安宁——前朝党羽作乱,他这个前朝“叛徒”又被牵连进去了,被叛军追捕,不久就下落不明,有传闻他们父子二人已经被叛军杀死祭旗,生死未卜。   原文中皇甫正则沉迷于享受将国库挥霍一空,后来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说周志川趁着皇甫洲攻入皇宫之时,转移了前朝国库宝藏藏到自己身边,皇甫正则将这匪夷所思的消息当了真,立时想找出周志川和周尹吉得到前朝宝藏。   然周志川到底是个老狐狸,在遇险关头就猜到皇帝会对自己下手,加之对元旭国现状痛心而无力,就带着儿子随一支海外而来的船队出海而去。   在海外漂泊十几载,十几年间他们在各个小国家倒卖特产,周尹吉虽未成大儒,但经商手段了得,一步一步积累了出了惊人的财富,在富甲一方后,周志川到底挂念故土,就带着所有财富想做点实事改变元旭。   奈何时运不济,路上周志川重金属中毒昏迷而亡,周尹吉带着父亲的遗愿本想散财安置流民,然而周尹吉不懂权谋之道,才一冒头就被奉命寻找周志川下落的皇甫睿和忠王盯上了。   这两人趁着船队海员重伤之际,伪装成海匪,将周尹吉船队里的幸存者全部杀光,劫掠了周尹吉这些年在海外经商积累的全部财富,周志川一生的心血和珍藏孤本也全都被皇甫睿当做礼物送给了佟俞白。   怨恨周志川父子的佟俞白就趁机将周志川没有公诸于世的遗作占为己有,成就了他才子的美名。   ——这等密事楚辞之所以知道,还是因为被训练成皇甫睿影卫的钟离煊在奉命查找所谓的前朝宝藏时发现了周尹吉死亡的痕迹,钟离煊被这残酷的血腥真相惊住,崩溃之下来找楚辞,楚辞才得知这骇人听闻的秘闻。   想到眼前这父子二人的遭遇楚辞就觉心寒,他忖度一阵想好了说辞,悄然握住钟离煊的手,在钟离煊掌心点了点,沉声道:“细细说来,这件事还和周阁老有关,我之所以知道周阁老,也是因为打虎牵扯出来的一桩事。”   钟离煊不知道楚辞要做什么,只觉楚辞点在掌心的几下仿佛是按到了自己心上,猛地想起方才周晏河和他去买药的时候问的问题,一下子觉得浑身都不对劲儿起来,他下意识面红耳赤的甩开了楚辞的手。   楚辞:???   他就是想撒个谎给周志川父子预警,为了防止穿帮提醒一下钟离煊,这小子反应这么大是为何?   周尹吉父子看到钟离煊突然面色发红,沉默了一瞬后周志川冷哼一声:“小年轻,当真不端庄!”他就说什么兄弟这么黏糊,原来是契兄契弟!   周尹吉咳嗽了一声,假装没看到两人的小动作:“楚兄弟何出此言?”   楚辞看到周家父子古怪的表情觉得他们可能误会了什么,他又无法解释,只能揭过这茬将原身遭遇简略叙述一遍,平铺直述的将自己打死两只老虎的经过讲出。   “我本是山阳岭的一个猎户……”   周尹吉听到楚辞来自山阳岭面色就一变,他张嘴想问什么,周志川看了他一眼,周尹吉拧眉听着,待听到楚猎户父子因虎患身死,父子两脸色都变得很难看,周尹吉双手握成拳,面现不忍,但见楚辞神色坚毅,又叹了一口气。   楚辞平静的讲出自己先后打死两只老虎,当讲到母虎也被杀死,周尹吉顿时拍案而起,畅意道:“好!楚兄弟当真是英雄出少年,能一人杀二虎为血亲报仇,当乃吾辈楷模!不若你我二人结拜为兄弟……”   “尹吉!”周志川无奈的打断了周尹吉的话,“让楚辞继续说。”   “……是,父亲。”周尹吉想起他不是听打虎故事的,有些讪讪,“楚兄弟继续说。”   周尹吉太过捧场,楚辞觉得自己活像个说书人,他沉默一下,喝了一口茶。   放下茶杯,话锋一转讲起自己卖虎遇到佟家人的经过。   周尹吉听打虎故事听得热血沸腾,结果大结局是楚辞用三十两卖了虎尸,登时被这陡然从复仇爽文模式转变成现实文学的发展气得直喘气:“三十两?你搏命卖的虎尸居然被那地头蛇三十两买走了?这和打劫有何差别,山阳岭县令居然放任这佟家这般为祸乡里?”   “县令也无法,那佟家和皇室有些渊源。”楚辞引入正题,讲到他和钟离煊将另一具虎尸送到佟家,又被丢进地牢的事情,隐去他和钟离煊做得种种手脚,开始半真半假编造故事。   “我和小煊本以为会葬身地下,怎知突然一声巨响,刹那火光冲天地动山摇,地牢塌陷,我和小煊随着其他众人逃出地牢,因处处都是追兵,我们无奈之下咬着麦秆藏在了假山旁的池塘里,等了一阵却有两人快步走来藏到了那假山中,密谋着什么。”   听到楚辞所言,钟离煊一顿,但面色没有显现出分毫,反而安静地点头附和楚辞。   楚辞继续现场编故事:“那两人一个是忠王皇甫平,另一个被佟俞白叫做睿哥哥。他们说地牢被炸恐是前朝余孽所为,还说什么炸毁地牢的那些人定也是为了寻找前朝宝藏而来,他们必须尽快找到周阁老,将周阁老带回京城审讯出前朝国库到底被转移到了何处。若是阁老已经遭遇不测,就将阁老后人全部关押起来,实在不得已,就伪装成流寇斩草除根再抄家翻查。”   周志川父子面色闻言面色越来越难看的,待听到最后,面色已经黑如锅底。   钟离煊听到楚辞所言心中也卷起了惊涛骇浪,但他还是顽强地让自己不显露出任何异色,点头附和:“没错,听到这个消息可吓死我们了,所以我们才赶忙逃出了山阳岭。”   楚辞面色沉重:“我带小煊和一个同伴本想到京城再想办法,最危险的地方说不定最安全,上岸修整听到带路的本地人说有船队从海外归来,船上人都患了病,我本想上门略尽绵力再打探一番海外的情况,没想到机缘巧合遇到的正是二位。”   周志川紧紧闭住了眼睛,周尹吉则气得浑身发抖,他咬牙切齿道:“岂有此理,说什么前朝国库,到底是什么人放出了这等荒谬的流言,若是被周某查探到,我必亲手杀了那贼子!”   周尹吉并未怀疑楚辞说谎,这两个萍水相逢的少年若是有所图谋,就不会把这些事情据实已告,而且能亲手杀死两虎为家人报仇的少年侠士,必不会是那等小人。   周志川闭目一阵,双目睁开,眼神万分复杂:“是东方雅。”   放出流言的,只会是东方雅。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欧鹤 5瓶;洛中何郁郁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谋事在人   听到周志川所言, 在场几人都吃了一惊,   他们都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   “什么?东方雅不是为了保护皇甫正则自杀了么?”周尹吉吃惊道。   楚辞和钟离煊也一脸疑惑。   钟离煊在航行途中从耶律肃口中听到了东方雅的事情,他惊愕道:“我也听说她自杀殉国了。自杀前还留了血书, 被些个酸文人夸赞是贞洁烈女, 这消息传到东胡国, 连被大王子宠爱的王妃都差点被老汗王逼死。”   “你们若认识幼时的东方雅, 就不会这么说了。当年……怕元旭就不是这般景象了。”   周志川苦笑着摇头,若不是那位小公主在年方九岁时主动寻到周志川想拜于他门下, 野心勃勃地要周志川教导她治国策, 周志川大约也会以为她只是个无害的小女孩。   可惜,周志川觉得女子不可能治国,痛斥了东方雅一番将之撵走, 但其后东方皇室皆被斩杀,东方雅却能不露痕迹的成为疑心甚重的皇甫正则的皇后, 就能看出东方雅到底有多善于隐藏自己。   甚至,连皇甫洲被刺杀都是看似人畜无害的东方雅一手主导的。   然周志川发现这一切的时候已经迟了,他对东方皇室有愧,当年教导皇甫洲, 周志川本想是让他成为护国良将, 但对方却杀了对他有知遇之恩的先皇的后代,周志川觉得愧对先皇,就从未对人提到过东方雅的异常。   直到连十几年前,有人暗中召集前朝臣子攻入皇宫, 那件事东方雅看似是受害者, 但听闻她在其后自杀,周志川就知道那恐怕又是一个局。   那位公主根本不会沉湎于儿女私情,恐怕是她借死亡为名另有图谋。   周志川想到幼时的东方雅就眉头紧锁, 他原本没觉得自己做错了,女子不该为皇是千百年来约定成俗的规定,但是在海外他看到不少国家在女王的治理下井井有条,和动荡不堪的元旭完全是两副模样,周志川就知道他错了。   他后悔了,后悔没有好好教导那个资质出众的少女,东方雅的手段心机甚至超越了皇甫洲,但是一切已经太迟了。   一步错步步错,仇恨让那个本该能成为一个合格皇储的少女走上了歧路,亲人惨死让她心性扭曲,她将自己的治国才能用在了毁灭上,她开始不择手段的挑起战乱。   周志川觉的是他对不起东方雅,对不起先皇,己不杀伯仁但伯仁因己而死,这便成了他的心病。   这愧疚缠绕周志川十几年,他甚至一度不敢再教导徒弟,直到现在,他觉得他得在入土前做点什么弥补过去的过错,这才回到了元旭。   楚辞看周志川的表情,也明白了什么:“东方雅没死。”   周志川一脸疲惫,楚辞知道他们父子二人需要好好理一理这件事,就带着钟离煊往回走。   一路上楚辞沉默的思索着,思索着他看过的那本小说,重生前的种种,以及重生后的种种。   东方雅没死的消息出现,拨开了楚辞心头最后的一丝迷雾。   重生前围绕着佟家和佟俞白的一切都怪诞荒唐,但抽丝剥茧,一切分明有一只手在悄然推动,无论是佟俞白机缘巧合救下忠王和皇甫睿也好,还是恰到时机的回到京城成为皇子也罢,身为皇帝亲子他却无心皇位只做了个逍遥王,接着皇甫正则驾崩,皇甫睿继位后和耶律肃争风吃醋挑起战火,一切看似都像是佟俞白这个蓝颜祸水魅力太大,但是事实上——   围绕着佟俞白的男人们也是为了权利,他们全都是被精心挑选后聚集在一起,被不着痕迹地诱导,被撩拨起野心后遂纷争不休,这并不是佟俞白有什么万人迷光环,实则,是他身后的影子洞悉人心,洞悉人的欲望,用佟俞白和权势为肥料培育着所有人的欲望,借此悄无声息的将权利一步一步攥在了手中。   元旭国,以及东胡国,皆会成为对方的囊中物。   楚辞想清楚这一切,他停下,回头看向安静跟在身后的钟离煊——他一直以来认为的小说男主角。   楚辞一直觉得发生在佟俞白和钟离煊身上的离奇事情是小说剧情导致的,是天帝渡劫的一个荒唐闹剧,所以忽略了种种细节,但实际上是小说视角束缚住了他,误导了他,让他一直以来都当局者迷。   这一切根本不是什么狗血剧情,根本就是一个为了夺得帝座精心谋划的局,从二十几年前就开始精心编织的局。   他们都是局中人。   布局者是谁不言而喻——东方雅。   楚辞眼神幽暗。不,不光是东方雅,还有一只手在搅动风云,背后的人一直在操控着所有人,无论是佟俞白,还是忠王,皇甫平,钟离煊,都是她们博弈的棋子。   甚至,连误入棋局的楚辞都即将成为她们的棋子——若是楚辞重生前当真杀了耶律肃,布局的人就该收网了。   本以为自己一直在旁观的楚辞终于想明白自己和钟离煊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他扶额笑起来:“哈哈哈哈,当真是……妙啊!”   楚辞大笑出声,他的神色癫狂中透着丝丝挣脱束缚的畅快,这一刻,牢牢被封锁在身体里的某种东西觉醒了,眼前一直看似温柔的男人眼神透着一种漠然的狂傲,一直映在那双眼睛里的钟离煊的影子也被冲散成一片浮光。   钟离煊只觉心里一突,他伸出手拉住楚辞的手,担忧道:“楚辞?你怎么了?”   “我想起一个笑话。”楚辞低头审视钟离煊,想透过这个温柔乖顺的皮囊看到内里的灵魂,他不知道那个局有没有钟离煊参与,但毫无疑问,钟离煊是知道内情的。   只有他一厢情愿的以为自己是局外人。   殊不知,被这些人类和非人类联合起来玩弄的团团转而却毫无察觉的人,只有他。   楚辞反握住了钟离煊的手,他凝视着钟离煊,那双眸子里漾起的温柔掺杂了一种意味不明的审视,他一手摩挲修长手指上的薄茧,一手抬起,轻轻摩挲钟离煊的脸颊:“东方雅没死,也意味着你的亲人也没死,这是个好消息。”   “什么?”钟离煊不明所以,只觉得这样的楚辞陌生的让他头皮发麻,他下意识想后退,想逃走,但是对方的眼神却像绳索一样,缚住了他的心,他的眼神,他的腿脚。   让他只能怀着恐惧用眼神追逐这个变得有些陌生的男人。   楚辞眼神幽暗:“没错,是个好消息。”   为什么眼前的人会只对着自己哭泣呢?   是啊,为什么?   楚辞想起重生前钟离煊崩溃的讲述身世时发红的眼睛,想起他的哭泣,终于明白自己到底有多愚蠢。   那时候钟离煊就知道一切是一个局,知道了背后的影子的存在,甚至因此而提前历劫结束恢复了记忆,而他却一厢情愿的以为他能帮到钟离煊。   然而,他也只是棋局上的一枚棋子。   楚辞的笑容逐渐染上了嗜血的味道。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温柔的人,他的部下们曾说过,他是个冷血的暴君,十几岁就成为反抗军统领是因为他对待敌人毫无仁慈,那么多人反抗他,质疑他,想取而代之,但是楚辞不会退缩,他背负着生来就被赋予的使命,于是他抹掉自己人类的感情,成为只有理智操控的机器,靠着血腥手段清除了反抗军中的反对者,成为了用残酷的手段带着反抗军前进的暴君。   楚辞的死亡也早就注定,他为自己铸造了最后的墓场——已经看到胜利曙光的反抗军需要一个光明的领袖让他们忘却战争的阴影,而不是一个让他们只会记起血腥的暴君。   穿越后楚辞试图做一个正常人,他学会了隐藏自己冷血的一面,学着去关爱别人,他的确改变了,不再是那个冷酷无情的利刃,但是,这不代表他内里疯狂冷血的部分消失了。不,从没有。当发觉自己处于什么样的困境,那一部分就会迅速苏醒,疯狂的叫嚣着,催促着他去打破这一切。   禁锢他的一切,眼前的迷局。   在钟离煊含着惊恐和迷茫的注视下,楚辞抬手按在了钟离煊柔软的唇瓣上,那是个温柔又残酷的噤声手势,他的动作是那么温柔,眼神是那么深邃,眼底漾着一圈一圈幽暗的涟漪:“嘘,没问题的,这一次我也会帮你,帮你得到你想得到的一切,所有。”   只是一枚棋子?不,他只会做搅乱棋局的棋手,然后——   将试图掌控自己的人全部摁死在棋局上。 第27章 情窦初开   月亮圆而冷寂的挂在天上, 清凌凌的光铺满了河面,七月的夜风带着炽热拂过发顶,也将河中水汽大股大股的送到岸上, 岸边的花草和人都被笼在了若有若无的凉意中。   潮湿, 粘腻, 似是有一只只手将岸边的人柔柔地拥住。   楚辞和钟离煊站在码头边, 看着面前空荡荡的河面,一群鸽子咕咕叫着从头顶盘旋飞过。   “楚辞, 我们的船呢?”钟离煊远眺一阵, 茫然地回头道。   楚辞看着盘旋在头顶的鸽子,打个呼哨,抬手, 一只鸽子就俯冲下来落在楚辞手臂上,歪着脑袋看楚辞。   楚辞将鸽子腿上的竹管取下, 抽出纸条递给钟离煊:“看看。”   钟离煊打开纸条,看完上面龙飞凤舞的一行字,雪白面皮涨红,咬牙切齿道:“耶律肃!”   耶律肃居然驾着他们的船逃走了, 还带走了他们的全部家当, 亏他以为这几个月和平相处耶律肃没了使坏的心思,敢情小王子在这儿等着坑他们呢!   钟离煊顿觉得人心难测,他蹲在地上,把石头丢到水里, 看着溅起的一星水花喃喃道:“他怎么能这样!亏我把他当朋友, 他眼睛不便的时候我们给他熬药敷药,他这根本就是恩将仇报。”   楚辞摸摸一脸委屈的钟离煊乌黑如鸦羽的发顶:“可不是,恩将仇报就是耶律肃的天赋技能, 以后再遇上他小心提防就是,那人可以共患难,却决不能同富贵。”   楚辞其实猜到耶律肃会来这么一手,接近京城的路上,眼前这群鸽子就不时地从他们身边飞过,楚辞知道耶律肃在京城有个善于驯鸟的部下,而那个部下日后会是耶律肃和佟俞白的红娘,那人驯养的珍贵禽鸟也成了两人的信使,一路上耶律肃晚上溜出来摸了好几回鸽子,显然是和部下联络成功了。   耶律肃想借助皇甫平的势力回到东胡,这对于楚辞来说正好,借着耶律肃的掩护,他也方便探查一些事情,于是他放纵耶律肃行事,还主动给耶律肃准备好了前往京城的一切。   等到了京城,自然会有惊喜等着他。   钟离煊可不知道楚辞和耶律肃满脑子的算计,他只觉天都要塌了。   “我们的大黄!我们的羊羔,还有你种的青菜和我们山上摘的柿子,板栗,核桃……”钟离煊越想越急,不由眼圈一红。   他和楚辞这些日子吃了那么多苦,为了躲避那些恶人跑到人生地不熟的京城,钟离煊一心想靠卖了船积累些本金开个店铺,卖掉那些个野果来赚到一笔钱好在京城安身立命,但现在船没了,全部家当也没了!   楚辞用命换来的一切,就这么都成了泡影。   钟离煊想到之前楚辞对周志川父子讲到的他之前遇到的一切,他是怎么打死第一只老虎的,就算楚辞三言两语讲得简单,但钟离煊完全能想象到他如何以命相搏才成功,此时只觉心活似被一只手狠狠地攥紧揉捏了几百下,眼泪忍不住就吧嗒吧嗒的往下落。   楚辞起初没注意到钟离煊哭了,直到水面摇曳,月光一颤拂过少年的脸颊,照出雪白脸颊上一道亮晶晶的水渍。   楚辞一顿,上前托起钟离煊的脸颊,钟离煊红着眼睛狼狈扭脸,抬手想抹掉脸上的泪水,然楚辞用拇指擦掉了他下巴上的水渍,轻声道:“让我看看……怪我没告诉你这些事情,我知道耶律肃的打算,还故意纵容他,是我错了。”   楚辞独断专行惯了,下意识把钟离煊当做需要照看的孩子,当做他的部下,此时看到少年跌碎到河里的眼泪,他猛然发觉自己做错了。   他不该瞒着钟离煊。   楚辞懊恼不已。   钟离煊羞窘地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   月光撒入蓝灰色的眸子,一瞬间,那双狭长锐利的眸子就化成了深海,钟离煊无端的就想起这些日子在海上航行时,他在暴风雨前看到的海面,隐约可见有一尾随浪涛颠簸的鱼。   他自己倒映在眼前暗蓝的深海里,遍也化成了那尾鱼。   一尾随着海浪颠簸的鱼,被海浪拍碎还是会被温柔的纳入海水中,没人知道。   钟离煊怔忪,楚辞用指腹擦掉了他眼睑下的水渍,指腹划过脸上那一道细如发丝的鲜红印痕,动作温柔细致,带着男人的愧疚:“我以后不把你当做孩子了,不论做什么决定都会和你好好商量的。是我考虑的不周到,钟离,原谅我。”   骤然间就有一道闪电蹿上心尖。   少年抿紧的嘴唇抖了抖,张张嘴,他低而快的吐了一口气,就像是一声叹息,又像是一声惊吓后的喘息。   钟离煊只觉浑身的力气也随着那吐息从身体里流尽,抬起的手一下子失去了力气,连身体也瞬间软下来,他慌忙地用两手撑在身侧,才没有仰面倒在河水里。   “小心。”楚辞看钟离煊往后一仰,眼疾手快的将人捞回来,后怕的按在怀里,“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不……不是,我怎么会怪你!不会!”说得急了,怀里的少年小动物般急促地呜咽一声,长睫低垂,大片的绯色从耳际蔓延到脸颊,他低着头,双手用力地抠住住栈桥上的木板,抠紧,仿佛要把自己也嵌在栈桥的木头中般,因为用力过猛,浑身都轻轻地战栗起来。   察觉钟离煊在微微发抖,楚辞眼中闪过疑惑,他本想询问钟离煊为什么会哭,生气还是愤怒,他完全捉摸不透。上一世钟离煊也只在他面前哭过一回,就是诉说他身世的那一回,重生一回钟离煊显然是不一样了,然而究竟是哪里不一样,楚辞又说不明白。   大约是变得娇气了吧。   这也算是个好现象,钟离煊会撒娇,终究这一世笼罩在他身上的阴影算是褪去了些。   楚辞解下披风裹住钟离煊,抬手拍了拍钟离煊的后背,想起先前的事情,好奇道:“你和周晏河去卖药的时候,他问了你什么,你似乎吓了一跳?”   问了什么?   钟离煊想起,周晏河问他楚辞是不是他的契兄,贴心地建议晚上专门给他们腾出一张床让他们休息亲热,至于怎么个亲热法……   怀里发抖的身躯一僵,而后就差点从楚辞怀里弹跳出去,楚辞恍惚间感觉自己抱着一只即将越过龙门的鱼,那鱼还啪啪啪地甩着尾巴,狠狠地拍在楚辞身上。   楚辞:这是,又怎么了?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为防钟离煊激动之下蹦跶到河里,只能一手撑在背后,另一手把人揽着顺势倒在了自己身上,这才避免钟离煊从栈桥上掉下。   惯性使然,钟离煊被带着直接跨坐到了楚辞的腰上,他的脸被按着贴在了楚辞的胸膛上,热度隔着薄薄一层衣衫浸过来,钟离煊一呆,神色惶恐地抬头。   结果又撞在了正低头看他的楚辞下巴上。   “嘶——小心!”冷不防被这一撞,楚辞没有松手,反倒把钟离煊紧紧地捞住,他倒抽了一口冷气,只觉下唇发麻,舔了舔嘴唇,得,一股血腥味。   他多灾多难的嘴这是被第二次撞到出血了。   一滴血随着钟离煊的睫毛一颤,抖落在了脸颊上,和脸上的印痕合二为一。   “楚,楚辞……”   钟离煊僵直着身体看着仰躺在地上的楚辞,楚辞拧眉抬手将唇瓣上的血珠抹去,这一幕似曾相识,不过当事人从耶律肃和楚辞变成了自己和楚辞。   钟离煊心如擂鼓,他看着月色下男人染着血色的嘴唇,这一刻月色朦胧又神秘,钟离煊觉得眼睛下那道痕迹火烧火燎的疼,疼到了心里,也疼到了眼睛里,那一刻,他仿佛着魔般低下头。   “我帮你擦擦……”   柔软的手指按在楚辞唇瓣上,一下又一下,力度轻柔的像是羽毛拂过,钟离煊低下头,唇瓣抖动,并不明显的喉结滚动一下,两张面孔逐渐接近。   就在呼吸可闻的时候,楚辞两手掐住了钟离煊的腰,像是举小孩一样直接把钟离煊从自己腰上挪了下去放到旁边,他抽着冷气坐起来,拧眉不解道:“你们为什么都和我的嘴过不去?我难道是问了什么不得了的问题?”   他也是不明白了,钟离煊上一世分开前斯斯文文的,重逢后就变得高冷阴郁,这一世他将人一直带在身边,结果这小子直接从一个悍勇的小豹子变成了炸毛猫。   他也没问什么见不得人的问题啊。   “难不成……”   楚辞狐疑地看向钟离煊。   “什……什么……”魔怔后被骤然打断的少年一张脸涨得通红,像是做了错事被抓个正着的小孩,局促又羞窘,垂着眼睛根本不敢看楚辞,脸颊上那道细长的印记艳红得简直有些妖娆。   他也不知道自己方才怎么突然想那么做,活像是那一点血腥味诱起了他魂魄里的原始冲动,趁着月色他就想对楚辞这样那样。   钟离煊羞窘地不敢和楚辞对视。   楚辞倒是想起回来时看到那家客栈去往药堂的路上有个暗巷,隐约可见衣着暴露的女子拉着男子进了一道门,他恍然大悟:“是了,你这是少年心事,情窦初开,我懂!”   钟离煊猛地抬起头,眼神极其震惊,一双清而亮的眼睛愣愣地看着楚辞,瞪大,瞪圆。他模样生的太好,刚哭完眼睛湿润绵软,活似含着一汪春水,投影着楚辞的眼眸,荡漾摇曳出一片碎影。   楚辞……   楚辞。   少年心事,情窦初开。   短短八个字在钟离煊心上炸开一道惊雷,他就那么看着楚辞,看着楚辞英俊的面容,看着楚辞宽阔的肩膀,只觉喉头干涩,浑身也燎起一把大火似的燥起来。   楚辞见钟离煊连颊通红,觉得自己点中了钟离煊的心事,一时倍感欣慰,一脸孩子长大了的慈祥表情看向钟离煊,拍了拍钟离煊的肩膀:“若是有什么问题,也可以来问我,我是过来人,有经验,你即使好奇也不要贸然尝试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悄悄问一句,大家有营养液吗?我,想要!(大声呐喊!) 第28章 谋而后动   “经验, 什么经验?”正激动的钟离煊只觉脑袋里晕乎乎的,他下意识想靠近楚辞,抬手去捉楚辞的手, 一边茫然地问道。   楚辞:……   他的目光微妙地躲闪了一下, 抬手摸鼻子——是了, 他唯一的一次经验, 是和上一世的钟离煊。   但重生前后的钟离煊总是不一样的,一个少年一个青年, 性格不一样, 经历不一样,他其实无法将他们当做同一个人来看,于是楚辞又变得坦然许多, 一本正经道:“对男女之事好奇本就是这个年纪最正常的事情,若是实在觉得好奇, 可以找话本看看,我可以给你讲解。但万万不能学那些浪荡子去烟花之地流连。等我们到了京城,遇到合适的男女,你也可以和他们相处亲近。”   至于亲近之后能不能对钟离煊渡情劫起作用, 楚辞也不知道, 但总比和官方指定处处透着古怪的佟俞白处CP来得安全。   钟离煊看到楚辞抬手先是眼神一颤,看楚辞并未露出厌恶之情又一喜,他满心甜蜜听着楚辞所言,脑袋低垂, 耳朵都要红的滴下血来, 然,听着听着脸上的红色就迅速地褪了下去,待楚辞言闭, 钟离煊面色已是煞白一片。   钟离煊身躯一晃,几乎就要站不稳了。   楚辞在对他说什么?   什么合适的男女,什么亲近,为什么他完全听不懂了?   楚辞以为钟离煊发冷,便道:“回去吧,我们先去客栈住一宿,待周阁老他们大好之后再借点盘缠去京城。”   钟离煊低着头,脸上的表情看不清,他沉默地跟着楚辞往回走,许久之后,夜风呼啸,刮得树叶哗啦啦的作响,钟离煊才带着哭腔道:“我晓得了。”   他晓得了。   “什么?”楚辞并未听清,提着灯笼护着钟离煊朝前走。   楚辞又说了什么,钟离煊已经听不到耳朵里去了,他满脑子只盘旋着一个念头——他方才冒冒失失想接近,楚辞是看出他不纯的心思了。   楚辞拒绝了他,让他去找别的男男女女试一试。   楚辞并不想亲近他。   钟离煊只觉四肢百骸的火瞬间把他的心脏烧成了灰,他浑浑噩噩的跟着楚辞往前走,走进客栈对着周晏河僵硬地笑了笑,又跟着周晏河到了打扫干净的厢房睡下。   躺在床上,钟离煊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变成碎片飘飘荡荡的从身体里晃了出来,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他的躯壳,也俯视着楚辞,他看着楚辞翻看着书卷,看着楚辞提笔写信,看着楚辞抬头看着月亮,那双看似温柔的眸子分明透出丝丝嘲弄。   似是嘲弄那轮孤月,也似是嘲弄这天地万物。   钟离煊只觉自己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毫无悲喜,看着楚辞仿佛看着花石草木,但另一半却弥漫出一阵孤寂,那一半的他浑身发寒,浑浑噩噩的呓语道:“楚辞……”   被分开的那一半灵魂和楚辞沉默的对视着,直到蝉鸣和蛙叫驱散了天边月光,楚辞的窗户阖紧,钟离煊的魂魄方飘摇的回到身体。   他觉得自己醒来了,但分明又是个光怪陆离的梦,梦里金碧辉煌,一身着白衣的男子坐在玉座上俯瞰云下。玉座上金芒炽烈,地底深处黑云翻滚,白衣男子容貌俊美,面无表情的看着深渊之下,神情孤傲漠然,只眼睛下那道蜿蜒的血迹为他平添一份绮丽之色。   许是感知到了神座之上神帝的目光,深渊中传出阵阵猖狂笑声。   “钟离煊,你尚未渡劫成功,但本尊就要醒来了,待本尊醒来之日,必是你神族造物覆灭之时!”   云端之上的男子唇角勾起一个冷冽的弧度:“呵。”   猛地心神一颤,玉座之上的白衣男子抬手摸了摸眼睛,叹息一声,凝神闭目。   一梦始,一梦毕。   破晓的阳光划破了天空,钟离煊醒来,他恍惚地看着打开的窗户,挠挠头道:“昨晚似乎做了个怪梦……好像还发生了什么…… 对了,耶律肃把船偷走了!”   钟离煊打开房门,隔着栏杆看到楚辞在和周尹吉在观赏鸟儿,看到楚辞的面孔的一瞬,钟离煊只觉心中刺痛,他忽而想起来,昨夜他被月色蛊惑想亲近楚辞,但是楚辞拒绝了他。   他原以为那也是梦……然,偏偏关于楚辞的一切不是梦。   钟离煊不敢下楼去,干脆转身去和周晏河熬药,熬好又端着去找周志川。   两只艳丽华美的鸟被关在大笼子里,楚辞查看着两只鸟:“这种大型鹦鹉极为罕见,能从极热之地带到元旭可不是一件易事。”   周尹吉一脸得意道:“楚兄弟又知道了!没错,这两只鸟儿体型巨大华美,和我们见过的鹦鹉并不一样,但它们的确是一个炎热的小岛上特产的鹦鹉。”   说着周尹吉就面现难色,“我和父亲觉得这种鹦鹉罕见就费心采购了几对,哪知道这种鹦鹉极难伺候,路上死的死飞的飞,好不容易伺候好这一对小的,带着出门也过于招摇,一不小心就被有心人盯上。尤其是这关头……我倒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它们,成鸟已经死了,这两只幼鸟必须人亲自喂食,放生的话根本无法生存,养着又有诸多不便,不若宰了尝尝味道罢。”   楚辞闻言摇头:“浪费了,若是周兄信得过我,不如交给我养,我自会让它们有合适的去处。”   “如此也好,到底是费心弄来的稀罕物,就这么吃肉是有些浪费了。”周尹吉毫无异议的将鹦鹉转赠给了楚辞。   昨晚周尹吉就飞鸽传书联系京城故人打探了消息,已经证实京城的确有针对他们父子的流言,楚辞示警无疑是救了他们父子二人的命,更何况楚辞救的不光是他们父子,还有船上的其他船员,周尹吉感念楚辞大恩,别说是两只鹦鹉,就算是楚辞想要他的全部家当,他也能双手奉上。   楚辞收起那两只产自热带,一般情况下绝不会出现元旭境内的金刚鹦鹉,逗弄了一阵,两只鹦鹉机敏活泼,看体型的确是幼鸟,若要人亲手喂养倒是不难,不过楚辞想了想,决定再买只别的鸟儿训练来喂金刚鹦鹉。   楚辞叮嘱旁人不要给两只鹦鹉喂食后就出门去,直到傍晚才回来,还带回了一只通体漆黑的八哥。   饿了一天的金刚鹦鹉叽叽喳喳的叫着,逢人便想要讨吃食,楚辞观察一阵,没给两只鹦鹉喂食,反倒先训练起新买的八哥来。   周尹吉观之纳闷:“楚兄弟这是要做什么?”   “玩个驯鸟人的把戏,我想教会这只乌鸦喂金刚鹦鹉,新奇把戏也算是一技之长,只带着两只鹦鹉到底无趣了些。”楚辞道。   “楚兄弟的爱好倒是新奇。”周尹吉笑呵呵道,他观看了一阵,觉得八哥喂鹦鹉的把戏的确能称得上新奇,就把这事当个乐子来看。   如此,楚辞将两只金刚鹦鹉饿了两天,第三天才给它们喂八哥衔来的食物,鹦鹉吃了两日后,他又教八哥主动给鹦鹉投喂,如此反复了好些日子,那两只幼鸟总算开始依恋体型较小的八哥,八哥也有模有样的衔了食物投喂鹦鹉,看得周尹吉啧啧称奇。   待周志川大好,楚辞驯的八哥和鹦鹉已经能完美配合表演喂食的把戏了。   这些时日,周志川和周尹吉觉得楚辞所言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在理,两人打算隐姓埋名乔装后回到京城,而后慢慢查出东方雅的下落。   半月后。   盛夏之际,整个京城都笼罩在热气中,太阳火辣辣的烤着,皇帝无心处理政务,带着妃嫔去了避暑山庄消暑,其他京城贵族热得受不了,收购城外冰窖里储存的冰块消暑。   然消暑的冰块价格高昂还有价无市,家底单薄些的京城人士还真买不起,哪怕热得快要晕过去也只能生生熬着。偏这个夏日比往年还热上许多,睡一觉起来背上就能捂出一背的痱子,京城上下全都苦不堪言。就在这些个身娇肉贵的贵人们打算寻个法子消暑时,京城里开了家铺子——一家专卖冰块和冰鉴的铺子。   这铺子开了才几日就引起了轩然大波,概因这店里卖的冰块比宫里凌人们冬日采得最纯净的冰还干净,价格还比冰窖里储存了两季的冰便宜的多。更妙的是这店里卖的冰鉴也是奇物,木头的铜铁的金银的小柜子,冰块放在里面几个时辰也化不开,把瓜果放到冰鉴里那么一镇,取出来在夏日吃上两口——嘶,当真是无上的享受了!   这么一家神奇的铺子,开门三两天就吸引了不少回头客,京城地界就这一亩八分地,出了什么新奇物什几十个时辰之内就能一传十十传百,不出几日那铺子就人人都晓得了。   皇城中心的皇宫里,一个粉衫少女正斜倚在床榻上,慵懒地从冰块里取梨子吃,吃了两块本就不多的冰都化成了水,少女只觉酷热从四面八方的袭来,她扇了扇风,奈何连扇过来的风都带着火星儿,少女擦了把汗:“把冰盆搬过来,怎感觉这几日放了冰盆都能把人热晕?”   身边侍奉的宫人上前小声道:“主子,今日份额的冰已经用完了,各个公主和低等妃嫔宫里都不发冰了。”   “什么?”本来懒洋洋躺着的少女立时坐了起来,皱眉不悦道,“往常每年七八月不是日日要派三盆冰么,怎么今日一盆就不发了?”   “主子,剩下的冰都被太子爷调到行宫里去了,说是这几日要议事,各位大人年事已高,不能让各位达人着了暑气,就要把冰盆都挪用过去。”宫女小心翼翼道。   粉衫少女闻言冷笑:“大人们不都有专门的冰盆么,怎么今年非得多调几盆?一宫调去两盆,怕是要用冰块把那些大人冻起来了罢!你给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宫女垂目看着地上的毯子,脚下的暗红毯子上竟有一个芝麻粒大小的窟窿。   虽是公主,可自家主子分明是不受宠的,宫女暗叹老天不公,如实道:“是没这先例,但现在主事的忠王大人和太子都下令要我们匀了冰过去,陛下又去了避暑山庄,凌人就只能听命行事。”她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婢子也觉得蹊跷,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被劫了冰的就几宫,几个不受宠的娘娘和几位公主,那被扣下的冰还都送到了宫外。”   “喔,宫外?”粉衫少女来了兴趣,杏核眼眯了眯,“是送到太子养的外室那里去了吧?太子也真是好笑,自己讨了个外室还得藏着掖着,既想太子妃娘家支持,又不肯给太子妃个孩子,养个外室还送到忠王那里去让忠王养着,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叔侄在女票一个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洛中何郁郁 2瓶;听雨吹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养家糊口   少女一脸嘲讽, 宫女默不作声,粉衫少女琢磨一阵,冷哼一声。   她将方才没吃完丢下去的一块梨子踩碎, 恼恨道:“连太子养的阿猫阿狗都比我们这几个公主尊贵, 呵, 活像皇甫睿才是亲生的, 我们几宫姐妹的冰都能大大方方的挪到他养的见不得人的脏臭东西那里去,倒委屈的我们姐妹几个遭这等罪!”   少女声音发狠, 然眼圈却红了起来, 宫女见状,赶忙拿了雪白的帕子给少女擦眼角,一边道:“公主, 这话可莫要让旁人听了去。”   粉衫少女眼泪已经掉了下来:“偏偏父皇是那么个性子,除了那一位的孩子, 他恨不得把所有公主都掐死,把生了公主的娘娘都打入冷宫呢,难道临幸我母妃是有人逼他的么,他怎的还恨到母妃娘娘们和我们姐妹身上了?现在那个野种也有样学样磨挫我们姐妹!”   “公主!”宫女大惊, 她捂住少女的嘴, 四下看了看,面带愁色道,“到底是太子,您可不能浑说!不就是两盆冰, 咱们不稀罕, 我听得最近宫外开了家铺子,卖的冰干净的能透出影子呢,还有京城没见过的冰酸奶, 砸碎了水果放了干果末的冰果子,好吃又解暑,奴婢给您买了来,想要多少有多少。”   “喔,居然有这么好玩的店?”粉衫少女擦一把眼泪,由怒转喜,“暮云,我们现在就出宫去,看看你说的那家铺子!”   “公主,这万万不可!”暮云大惊,想打消自家主子的念头。   那公主托腮笑盈盈道:“怕什么,只许得他们耍,我们就耍不得?反正没人管我们死活,我们就大大方方的出宫去,尝尝你说的冰酸奶和冰果子!去,赶紧找两套男装,我们假装成首辅大人的小厮,让首辅带我们出宫去!”   “首辅大人要是不答应……”   “他要是不答应我就揍他!看谁拳头硬!”粉衫少女挥了挥拳头,气势汹汹道。   暮云:……   想想也是,那位风一吹就倒的首辅大人的确奈何不了公主,更遑论那位大人还喜欢纵容公主胡闹。   暮云只能认命去找合适的衣服:“遵命,公主。”   一个时辰后,三个人影出现在了一家小店门前。   小小的店铺设在并不繁华的小巷里,饶是如此,慕名而来的人还是将店门口围得水泄不通。只见来人大部分都拿着一块卷成锥形的脆饼,脆饼中央放着一些冰碎,冰碎上淋着酸奶,点缀着蔬果碎,看起来玲珑剔透,观之就觉极为美味。   一个伙计瞥到最外一圈三人衣着华贵,眼睛一亮,热情地冲这边吆喝道:“本店冰果子热卖,消暑圣品,好吃消暑又便宜,酥酪干果冰果子两文钱,蜂蜜冰果子一文钱,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还有能储冰的冰鉴,物美价廉,先到先得!”   吆喝着,伙计飞快给递过钱来的小童舀了一勺碎冰渣,手脚利落地洒了些干果碎和酸酪,再匀一小匙蜂蜜那么一搅,小伙计笑嘻嘻道:“小公子您请用好!”   那小童欢欢喜喜地接了冰果子,蹦蹦跳跳地从三人身边走过,吃得满嘴都是乳白的奶酪。   三人中,打头的是个高挑清瘦的男子,男子看起来病怏怏的,他往后一退躲开差点撞到身上的小童,掩鼻咳嗽几声,手中折扇点点面前匾额,又点点密密麻麻的人群,嫌弃道:“就这?”   跟在男子身后的正是女扮男装的小公主,说是女扮男装也不对,这位公主虽然穿着男子衣服,但是却毫无掩饰自己女子特征的意思,粉面桃腮,红唇不点而朱,眉间花钿,珍珠耳坠,长得清秀可人,头发梳成高马尾,一身男装劲爽利落,当真是别有风情,任谁看到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就是这里。储冰轩,咦,门前挂着一个木牌,上面写着什么?看不到啊。”   公主好奇地看着人来人往,她个子矮,踮起脚尖看了一阵,一群客人挡住了视线,公主忍不住毫无仪态可言地跳起来。   青年看着公主蹦跳一阵后方勾唇一笑,摇了一下扇子,掩唇咳嗽道:“咳咳咳,上书:价位表,冰果子照口味售卖,酸酪碎果味两文钱,蜂蜜味一文钱,酸酪樱桃味三文钱,蜂蜜草莓味两文钱……蜜瓜口味……西瓜口味……”   “这么多口味?”公主越听越心动,当即就解开钱袋子,“我要把所有味道的冰果子都买一份尝尝!”   青衫男子抬手按住公主的肩膀,沉声道:“吃多了冰果子会腹泻,这种冰块约莫也是冬日在河上采的冰,能采到干净冰的湖就那么几个,都被官府圈起来由凌人们采冰了,这处店里卖的冰尚不知是何处采的,还是莫要吃的为妙。”   说话间,那招呼客人的伙计已经走了过来,听到青衫男子所言,伙计笑呵呵道:“这位客官可是说错了,我们店里的冰可比凌人们采的最纯净的冰还干净呢,这些冰都是我们掌柜的澄清过滤,烧煮开后放在盆子里遮上白布,今早才结成的冰,可新鲜着呢!”   听得伙计所言,青衫男子撩了撩眼皮:“这倒是桩奇事,酷暑时节,你们掌柜的还能让冰在今早结成,莫不是你们掌柜的是话本里点水成冰的仙人不成?”   青衫男子声音不掩嘲讽,奈何那小伙计楞没听出这人的阴阳怪气,反如觅到知己般激动拍手:“谁说不是呢,我们也没想到大夏天水还能结冰,可不就是奇了。我们掌柜的拿个盆盛水,再找个大盆,往大盆里撒盐,撒了一把又一把,撒了那么一阵,小盆里的水就结成冰了!我也觉得我们掌柜的莫不是会什么神仙术法!”   青衫男子无言以对,他心说这铺子怕不是耍花头吸引无知小儿前来买东西,这种铺子就算卖东西他也不敢让金枝玉叶的公主来尝试,抬手握住小公主的手腕,“走吧,想吃冰去我府上,我家冰窖里备了足够你吃一个夏天的冰,想吃什么味道我让厨娘给你调。”   然小公主却越发来了兴致:“我又不是来吃冰的,我是来玩的。嘿,小哥,你们掌柜的真的会把水变成冰,能不能让他变一手我们看看?”   那小伙计点头:“好啊,喏,掌柜的说做生意要公开,结冰的盆子就放在那里呢,想吃新鲜的冰还能从盆子里舀,不过盆里的还是冰须子,吃起来没滋味,你们真想看的话,我带客人你们过去。”   说着伙计就带着三人到了柜台的另一头,指指里面盖着白布的盆子,“里面就是冰,你们要想吃那里面的冰须子我可以给客人舀,但是舀盆里的冰会让冰结的慢一些,所以得加三文钱,客人不放心可以上前一看。”   听得此言,那青衫青年也好奇起来,他取出几文钱抛给小伙计:“带我们去看看。”   小伙计从柜台里侧取出一个盘子,将两块白布递给青衫男子和小公主:“好嘞,客人可得用白布蒙住口鼻,这白布是我们早上在锅里蒸出来的,可干净着呢!”   小公主看着白布吃惊道:“为什么看冰要白布蒙面,这又是什么讲究?”   “这……掌柜的说是为了干净,具体我也不懂,大概是,仙人施法得有仪式感?”小伙计挠头,有些解释不清楚。   “哪有什么仪式感。”一个无奈的声音传来,“都告诉你了,蒙口鼻是为了防止客人在看冰的时候说话污染了干净的冰,这和仙人毫无瓜葛。”   仙人现在还苦逼的渡劫呢,哪里有空施法术。   话音落,一个年轻男子走了过来,他对小伙计道:“这两位客人我照看,你且去将房间里结成的冰搬出来捣碎。”   这储冰轩的掌柜不是楚辞又是哪个?   “是,掌柜的。”小伙计退下去,楚辞和青衫男子对视一眼,含笑道,“楚某就是这储冰轩的老板。”   小公主打量这位据说能点水成冰的老板,看清对方的面容,小公主抬手捂住了嘴,粉面一红:“好俊俏的小郎君!”京城不乏长相俊美的少年郎,但京城年轻公子大多身形单薄气质轻浮,如眼前人这般面容年轻但气质沉稳如山岳,身材高大美目深邃俊逸的男子当真难得一见。   属实是个让人眼前一亮的美少年。   听到小公主的话,楚辞眼神无奈:“二位请随我来。”   他态度客气又疏离,引着公主和青衫男子前往冰盆边,揭开白布,冰盆里的水凝固成了薄薄的一层冰,楚辞取过银匙敲了敲,敲碎后舀了一碟,递给好奇打量的青衫男子手中:“客官可试一试。”   说话间,被敲开的冰又缓慢的冻结在一起。   “竟然当真是现结的冰。”青衫男子愕然,他接过冰舀了一匙尝了一口,果真毫无异味,青衫男子才觉竟是自己孤陋寡闻,他细细端详了放冰盆的大盆一阵,嗅了嗅,闻到一股淡淡的苦味,迟疑道,“可是这大盆里的水有门道?”   楚辞点头:“公子嗅觉当真灵敏,正是如此,这大盆中放了些药剂,能让小盆里的水结成冰,至于放了什么药,这是储冰轩的商业机密,楚某就不能据实已告了。”   楚辞带着两人看了一阵后将人引到前堂,让伙计给两人上了几份冰渣子,才将这两个麻烦人物打发走了。   公主和首辅大人来了一趟,一人买了几个冰鉴,零零碎碎买了一堆吃食,楚辞短短一刻就又赚了一笔。   他和钟离煊在京城的生活也有了保障。   作者有话要说:  主角开始点科技树技能,随机点,点到哪里算哪里,点偏一个算一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幽幻の境 66瓶;   非常感谢小可爱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日进斗金   对楚辞来说, 夏日是手工艺品倾销的好时节——要赚钱就得花些心思。   硝石制冰是再简单不过的法子,不过元旭国内生产力落后,此时尚没人发现硝石能制冰, 楚辞正大量收集硝石, 还需一大笔钱财搞些麻烦的研究, 干脆物尽其用想出了个制冰卖冰的法子。   正值炎炎夏日, 短短几日,光靠卖冰块和冰鉴就将楚辞在京城租铺子的本金赚了回来。   楚辞挽起袖子走到后堂, 钟离煊正在忙碌, 看到楚辞下意识一垂眼。   楚辞这些时日开店准备一切忙得不可开交,钟离煊又在周志川那里学习,是故楚辞也没注意到钟离煊微妙地躲避, 只笑道:“钟离,今日你完成课业倒是早, 累了就先去歇着,我用西瓜给你弄个西瓜刨冰解暑。”   “不用的,读书哪有你做生意这般累。”钟离煊没看楚辞,垂眼低头把水盆搬开, 心说楚辞原先叫他小煊, 现在居然叫他钟离,这般生疏,果然那日他起了不纯之念惹恼了楚辞。   想来楚辞不想让自己难堪才没点破,这些日子却不让他帮忙, 只将他塞到周志川那里温书, 若不是他主动来见楚辞,楚辞怕是还会刻意躲着他呢。   即使知道楚辞不想见自己,闲暇时间还只顾着逗鸟, 钟离煊还是忍不住要看他一眼。   他内心里奢望着,只要楚辞不点破不直接拒绝自己,他总归还是有机会的。   哪想到一回来就看到楚辞对着个陌生少女微笑。   钟离煊想到方才楚辞对那少女和颜悦色的模样就觉心里发紧,脑中一直徘徊着那个少女秀雅的面孔,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道:“楚辞,方才那位小姐可是你近日认识的?我看你待她很是亲厚,连带那位小姐的兄长你也招待的挺客气。”   “小姐?那一位是清梧公主,病秧子是当朝首辅贺璇玑,都是贵人,我就出去打点一二。”若只是贵人楚辞也不会亲自接待,只不过那两位是重生前的老熟人,多少有点交情,楚辞遂引着两人看了看。   以贺璇玑那龟毛的性子,要是发现楚辞这个外乡人屯了一大堆硝石,这位机敏的首辅大人免不得又要派人来监视楚辞,如此还不如直接大大方方把硝石亮出来让他过目,免得日后麻烦。   钟离煊闻言抬头怔怔地看着楚辞,一阵后才喃喃道:“是么。”   储冰轩客人很多,忙碌中一天很快就过去,到了傍晚热度褪去,客人散尽,楚辞准备关店门的时候,就看到一个黑影默默站在墙角凝视着储冰轩。   那人三伏天还穿着一身黑袍,像是感觉不到热度一样把自己个捂得严严实实,下半张脸被黑色面巾遮住,上半张脸上纹着狰狞的花纹,一双碧绿的眸子冷冷地盯着楚辞,一脸的苦大仇深。   那人不知道站了多久,路过的人看他打扮怪异,全都畏惧的躲着那人,然那人如木偶一样直挺挺戳在那里,眼睛都不眨一下,直到楚辞抬眼看过来,他才眨了眨眼,将黏在牌匾上的视线挪到楚辞脸上。   两人隔空对视许久,许久之后,那人对楚辞迟钝地点点头,而后迅速转身离开。   这人行为实在怪异,小伙计盯着对方背影片刻,想到什么猛地打个激灵:“掌柜的,那个人是不是想偷东西,这会儿提前踩点来了?我要不要去请个护院,再找几条猛犬过来?”   “不用。”楚辞摇头,“那个人就是木讷些,日后他再来,你假装没看到就好。”   “……这也是掌柜的熟人吗?”小伙计恍然。   京城楚辞的老熟人的确不少,那个绿眸的男人却不在其中,但楚辞并未戒备对方,任由对方日日神情诡异地站在巷道口,楚辞当那人不存在,只专心的卖东西。   那黑影站了好几天,神色越来越苦大仇深,目光恨不得把储冰轩的牌匾盯出两个洞来,原本小伙计还怕他干点什么,但这样连续十多天后,小伙计也见惯不怪了,心说大概那人就是个买不起自家店里的东西又眼馋的穷鬼罢。   楚辞赚钱的大头还是冰鉴,也就是古代的简易冰箱,冰鉴在这个时代本就是贵人才能用得起的奢侈品,多为青铜铸造,大多分为两层,中间放满冰块,将美酒和珍稀食材放在中央的柜子里,就能保证食物三四日不腐。   冰鉴制冷全靠冰块,三伏天热度灼人,冰鉴内冰块半个时辰就得换一次,一日下来光消耗冰块的价格都足够普通人家一年的花销,是故冰鉴也只有豪门望族用得起。   储冰轩卖的冰鉴和贵族们用的又不同,楚辞花了些功夫制造出了古代版可循环制冷冰鉴,材质不限,木头铜铁的都有,他在现存冰鉴的基础上改良了工艺,加了隔热材料——一层浸透饱和浓度的硝石溶液,做了个循环的小机关。   冰鉴内层放冰块,冰块融化后水分在硝石溶液的作用下再次凝结成冰,这样一来,放入冰鉴的冰就能循环利用近一天,一天后在棉花里撒一些硝石粉,放入冰块又能循环制冷。   这种冰鉴大大节约了冰块,硝石粉和冰块都能由储冰轩低价提供,京城大多数人之所以不买冰鉴,全是因冰块消耗不起,如今储冰轩卖出这种改良冰鉴,完美解决了冰块不足的缺陷。   这时代铜器难得,铜制品多由官府管制,青铜质地的冰鉴就得楚辞自己冶炼铜器铸模打造,一月只制造两台,价格自也高得离谱——一台青铜冰鉴就得五百两银子。   木头冰鉴就亲民多了,楚辞雇了两个木匠做配件,他负责组装售出,如此批量生产毫无压力,价格也就便宜很多,只要青铜冰鉴十分之一的价格——五十两银子。   京城人惯是会享受的,自楚辞开了储冰轩,能买得起冰鉴的有钱人几乎必备一台木质冰鉴,不过价格高昂纯手工制作的青铜冰鉴却无人问津。   五百两银子都能买京城豪华地段的一间铺子,用买房子的钱买冰鉴,一般的有钱人还真舍不得。   楚辞手工打造的两台青铜冰鉴就一直摆在店里,小伙计日日担心这稀罕物卖不出去,还央着楚辞降价,但是没想到当真来了个冤大头,一下子就将两个冰鉴全都买走了。   坐在马车里的冤大头贺璇玑:“咳咳咳——”   贺璇玑出身名门望族,家世雄厚,底蕴摆在那里,花一千两银子买冰鉴对他而言就是买个高兴。京城这种有几朝底蕴的名门望族并不少,不在储冰轩买青铜冰鉴皆因他们家中就有,虽浪费冰块,但世家贵族大部分都有冰窖,储存的冰块不少,还真不怕浪费那些冰。   贺璇玑离开后,楚辞发觉这些豪门望族的钱才是最好赚的,于是他决定拓展一下奢侈品种类——玻璃制品和镀银镜子自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楚辞去寻找合适的沙土做烧玻璃用,早出晚归勘察了好几日才选定位置,又找了几个匠人将沙土淘洗干净,搭建烧玻璃的专用窑,等准备停当,一月又这么过去了。   玻璃烧成功后,楚辞干脆将储冰轩所有的器具都换成了亮闪闪的玻璃杯,一排玻璃杯摆在柜台上,太阳照在杯壁上,简直要闪花路人们的眼睛。   储冰轩如此壕无人性,京城的贵族们都震惊之余。   贺璇玑和清梧公主得到消息,这日又来到了储冰轩,看到造型各异的玻璃器皿,清梧公主当即爱不释手道:“这是何物?质地像冰一般通透却又不会融化,手感如玉却更软,楚掌柜这又是从何处淘来的宝贝?”   楚辞敲了敲手边的玻璃杯,玻璃发出一声脆吟,贺璇玑眼神一亮,楚辞看两人对玻璃器具十分喜爱,遂含笑道:“这是我自己烧制的器具,名为琉璃盏。琉璃盏观赏性强但偏脆,被刮到就会留下划痕,落地后就会变得粉碎,碎片容易伤人,小姐还请小心。”   “琉璃盏?我看挺适合做礼物。”贺璇玑沉吟一阵,掏出一叠银票,“烦请楚老板将各式琉璃盏都包起来。”   “好。”楚辞唤来伙计,小伙计利索地玻璃器皿放在装着棉花的木匣子里,很快木匣子就搬到了贺璇玑的马车上。   对面卖珍玩字画的老板探着头看着储冰轩,越看越眼红:“也不知道这外乡人是哪里的古怪法子,又是冰鉴又是琉璃盏,东西卖得比我店里的珍玩还贵!这般日进斗金的好铺子怎么不是咱们主子爷的呢,可惜,真可惜!”   另一个眼红许久的老板闻言凑过来,笑道:“人家能日进斗金是有秘方,我们可没点水成冰的法子,哪能像小楚老板那般赚的盆满钵满。我家主子先前可说这小子不懂规矩,坏了京城的行情,连带我们的生意都影响了。”   “你家主子高瞻远瞩,说得正是!”   这两人又看了一阵,看得对面储冰轩客人来来往往,小小一家店铺门前车水马龙,两人越发压制不住嫉妒之意,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底的贪婪。   “一个外乡人,还是无亲无故的乡巴佬,得了这等好法子算是糟蹋了。”   “谁说不是,你家主子爷可有查探这人的身份,蓝眸的外乡人,保不齐就是个东胡细作呐。”   “劳烦你提醒,我这就去回禀主子,是得好好探查一下这几个乡下人的底细。要真是东胡细作,那制冰和琉璃盏的秘方,兴许就是他们从哪里偷来的呢!”   “嘿嘿嘿,偷来的东西,当然还是得归还回来为好。”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可爱说看不懂文案,于是修改了文案,这样应该好多了。   封面成品图上传啦,不得不说,画手大大真的是神仙!   感谢为我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styk 10瓶;   非常感谢sstyk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官差上门   隔天, 天还没亮京城捕快就上门来,几人用刀劈开店门,冲进来就将储冰轩的铺子内琉璃盏和冰鉴砸得粉碎。   后堂的小伙计听到前厅响动赶忙出门查看, 掀开帘子就看到一地狼藉, 连自家店里牌匾被摘下丢在地上, 透亮的玻璃渣和冰块混在一起, 好好的铺子被糟蹋的一塌糊涂。   小伙计被从梦中惊醒尚没彻底清醒,见此惨状当即跳脚破口大骂道:“哪个不长眼的东西, 居然敢欺负到我们储冰轩头上, 你可知道我们掌柜的是谁?”   话音落,只听刷的一声兵刃出鞘,雪白森寒的光芒闪花了小伙计的眼, 小伙计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心惊胆战地看过去,才发现站在面前的不是匪徒,而是几个官爷。   打头的捕快将刀刃对准小伙计,声音森寒:“有人报官说你们掌柜是东胡细做, 我们奉命前来捉拿。若是包庇视为同罪, 快说,你们掌柜藏在何处?”   小伙计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哆哆嗦嗦道:“楚掌柜在琉璃窑那里……不对,我们掌柜的根本不是细作, 官爷, 你们是不是弄错了?”   “玻璃窑在何处?”官差没有理会小伙计的意思,将刀刃又往前推了一寸。   冰凉的刀刃贴到皮肤,小伙计面如土色, 舌头打结:“在……在城外三里的庄子上……”   那官差闻言冷冷一笑,一刀砍断了店里木案,见小伙计瘫软成一团,他才拎起伙计道:“带我们去抓那东胡细作!”   出了店铺,几匹戴着黑色辔头的马焦躁地踱步,小伙计一看这阵仗,差点再一次跪在地上。   骑马佩刀的官差,这些人竟是京城锦衣卫管辖的捕快!   小伙计被绑了手跟在马背后,马儿跑得不快,小伙计跟在马后一路小跑到了烧玻璃的窑上,此时工人三三两两才起床,看到浩浩荡荡一群人接近,看清一脸苦相的小伙计,工匠们大惊,两个老工匠赶忙去喊楚辞。   楚辞正绘制草图,刚落笔就听得老匠人惊慌道:“楚公子,官差压着店里的王大仁来了,可是王大仁那小子犯了什么事?”   “官差作何打扮?”楚辞起笔勾画了一笔,随意问道。   “骑着马,穿着黑衣佩刀,戴着镶红边的帽子,王大仁被绑了手拽着马尾巴跑着,快要到门口啦!”   楚辞手一顿,他叹口气,放下笔整理了一下衣服,对老匠人道:“看来是锦衣卫下属官差,应当是冲着我来的。刘叔,帮我给钟离少爷带个话,让他耐心等几日,告诉他让周大哥勿担心。玻璃窑这里,还请刘叔和您的徒弟费心照看,待我回来工钱翻倍。”   “什么,官差是冲您来的?”老匠人纳罕,正想问清楚,就见官差带着王大仁破门而入,打头的官差鹰目一扫:“哪个是楚辞?”   “是我。”楚辞皱眉道,“烦请放了我店里的伙计,我这就跟你们走。”   打头的捕快看清楚辞模样一愣,眼前的青年矜贵又隐含威势,看过来的眼神淡漠平静,这般模样和气质,显然不是一般人。   原本气势汹汹的捕快领头气势顿时一敛:“你就是储冰轩的老板?”   “是。”   楚辞走到两个捕快中央,将架在伙计脖子上的刀推开,拍了拍王大仁的肩膀,“等会儿将铺子打扫一下,无事的。记得让小少爷按照我喂食的法子给店里的幼鸟喂食。”   “是,楚掌柜!”一路上又累又吓的小伙计看楚辞神色平静,顿时像吃了定心丸般松口气,他抬手抹掉眼泪,点头道,“我会打理好铺子,也会照顾好小少爷,掌柜的你就安心的去吧!”   楚辞:“……”   得,挺机灵一小伙子现在已经给吓傻了。   被通缉在穿越前对楚辞而言算是家常便饭,穿越后也没少经历这种事,待来到京城开了储冰轩,楚辞就做好了被有心人盯上的准备,是故今日这一遭对他而言并不意外,心里自是毫无波澜。   楚辞实在太过平静,京城的捕快都是人精,看楚辞这不同于一般人的沉静气质,领头的捕快心里先一咯噔,心说眼前这不怒自威的公子爷怕不是个他们惹不起的贵人。   这般想着,面上就带出亲切来,捕快头领对楚辞一抱拳:“因公务在身多有得罪,楚掌柜如此配合倒免去了麻烦,请吧!”   楚辞点点头,出门选了一匹马,直接翻身上马,对捕快们道:“走吧。”   捕快头子眯眼看着楚辞骑马的动作——矫健又敏捷,不自觉中就透出一种迫人的气势,捕快领头越发肯定楚辞不是一般人,被抢了马也没多言,反倒笑眯眯地选了个下属,和对方共乘一骑,这才高声道:“走!”   几匹马远去扬起一片灰尘,玻璃窑门口一群匠人看着楚辞离去的背影面面相觑,如此情状,若是不明真相的人看到,必是会以为一群捕在快护送楚辞赶路。   捕快们也觉得哪里不对劲,尤其是和自家老大共乘的小捕快。   小捕快看着身姿挺拔骑马走在正中的楚辞,再低头看看自己腰上的手,脸皮忍不住抽了一下:“老大,这是押解东胡细作去大牢用刑,我们并不是护送人的护卫,对吧?”   他们是锦衣卫下属捕快,往常护送的只有京城的贵人,但是现在骑着老大的马被护送的人,好像是他们要逮捕的囚犯啊?   捕快头子闻言,抬手一敲小捕快的脑袋:“这可是京城地界,出门走三步都可能遇到当朝大员,我们要想保命就得学会识人。你看那人通身的气派,再想想他待我们的姿态,像不像咱们主子爷?啧,眼睛放亮,心思放通透,这可是我们得罪不起的人!哪怕是主子给他定了死罪,没有行刑前,我们该客气必须得客气。”   “原来如此,怪不得您是老大,受教了!”小捕快宛如醍醐灌顶,此时再去看那骑着马身姿笔挺宛如出鞘利剑的人,就觉那人当真有种深不可测的气质。   楚辞被带到了衙门内,小捕快和众同僚交头接耳一阵,将老大的官场心得灌输给众同僚,于是一群捕快皆以一种微妙的恭敬姿态围着楚辞。   小捕快含笑审讯:“公子是哪里人氏,年岁几何,姓甚名何?原先做什么营生?”   楚辞看小捕快那灿烂的笑脸,不解蹙眉:“在下楚辞,十九岁。原先是个猎户,从外乡逃难到水村做了几个月渔夫,后遇到血衣帮上岸劫掠,遇到好心贵人搭救,我便随那贵人的商队来到京城,开了储冰轩卖点小玩意儿糊口。”   几个捕快闻言对视一眼:“血衣帮?这不巧了,前不久被南岭州府全部缉捕的恶匪不就是血衣帮?因缉盗有功,南岭知府上下还都得了封赏。楚公子能从那等流寇手中逃生,可见遇到的贵人当真非同一般。”   捕快头子则琢磨楚辞到底遇到了怎样的贵人,居然能把一个猎户出身的小子教养出不怒自威的气势,想来一定是个他们惹不起的人物。楚辞开的储冰轩,一定也是那大人物所属。   再想想自己打砸了储冰轩……   捕快头子只觉一股凉气从脚下蹿起,都怪那线人跟他说这是个无亲无故的乡下人,他才行事毫无顾忌,若真惹恼了这位公子和他身后的贵人,自己怕是落不得好了!   捕快头子越想越怕,看楚辞蹙眉,赶忙腆着脸搬了椅子放好:“楚公子可是累了,快快请坐。可觉口渴腹饥,那用点茶水点心?”   楚辞抬头看捕快,眉峰皱得更紧,这些捕快莫名的热情不知因何而起,又看对方眼神热切,楚辞只能疏离而不失礼貌地道:“白水就好。”   捕快头子赶忙亲手煮了白开水毕恭毕敬地送到了楚辞手里:“您请用!”   楚辞:“……”   不知为何有种喝断头茶的感觉,难不成王大仁随口一句话要成真了?   楚辞也不想浪费时间,他将手边的杯子放在桌上,拧眉道:“我知道你们都是太子派来的,如今也别卖关子了,知道你们主子到底想要什么我清楚,带我去见他吧。”   “呃……”捕快头子卡壳,楚辞说的没错,传达命令的正是太子名下铺子的掌柜,太子命他们用法子让楚辞主动交出制冰和琉璃盏的秘方,更不要让楚辞察觉背后的人是太子爷,以免有损皇室清誉。   但如今楚辞点破真相,捕快头子顿觉自己有些难做。   楚辞完全不惧太子爷,想来他背后的贵人的确不同一般,如此看来干系重大,捕快也不敢贸然做主,只小心翼翼道:“楚公子且稍坐用些点心瓜果,我去仔细查证一番,怕是那报案的昏了头,待有了消息我再来回禀公子。”   “也好。”楚辞点头。   捕快头子匆匆去寻线人禀报,其他几个捕快谨遵自家老大的教诲,拿出府衙内待贵客的点心和水果摆在楚辞面前,看楚辞并没有用点心的打算,又凑上前道:“楚公子可是想喝点酒?”   “……不用,这些点心水果就够了。”楚辞越发搞不清楚这些捕快到底是怎么回事,沉默片刻,拿了块点心尝了尝。   半个时辰后,一座府邸中,正用餐的皇甫睿听到下属秉报,放下筷子皱眉道:“被海匪抢了东西的外乡人,背后有个神秘的贵人资助?南岭来的,难不成……”   他忖度一阵,脑子里闪过几个人选,南岭和皇城里的都是些满脑子算计的老狐狸,他想拉拢对方,但那几人有的直接拒绝,有的态度模棱两可,若楚辞当真是那些老狐狸派来的,他没查清楚就下手的确有碍。   他能查到的关于这储冰轩主人的消息也不一定准确。若是被对方发现他在查储冰轩真正的主人,惹到那几个老狐狸,那群老古板就更不会站在他这边。   皇甫睿想了想道:“传令下去,不要再查储冰轩。去将那人带到佟府上,让佟俞白好生招待。告诉佟俞白,让他说报案抓东胡细作的是他。”   “这……佟公子若不答应的话……”皇甫睿的心腹面现难色,佟俞白是皇甫睿的男宠,还是专宠那种,不一定会听从他的命令。   皇甫睿看下属迟疑,顿了一下道:“若是他耍小性子说要见我,你就将我的话原样传给他——切莫浪费了他那天生的玲珑心思,如簧巧舌。他要是能笼络住那外乡人和储冰轩真正的主子,我自然重重有赏。” 第32章 搅乱浑水   京城外一座富丽堂皇的宅院里。   佟俞白听完皇甫睿派来近侍所言, 双眸瞪大,不敢置信道:“太子说什么?”   太子心腹垂眼:“殿下说,切莫浪费了公子天生的玲珑心思, 如簧巧舌。公子若是能笼络住那外乡人和储冰轩真正的主子, 太子重重有赏。”   佟俞白闻言面色惨白浑身发抖, 他不敢对太子的下属发火, 压抑着怒火让人下去,待那传令之人走远, 佟俞白当即就打砸起屋里的摆设。   “他到底当我是什么!他不是说喜爱我么, 得了我的身子,就这般对我,将我转赠给一个乡巴佬, 他这不就是明明白白地要我去勾引那个乡巴佬么?”在皇甫睿眼中他活似秦楼楚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倌儿,佟俞白喘着粗气, 那张俊秀的脸登时扭曲到变形。   屋子里的几个小厮噤若寒蝉,全都低着头不敢言语。   佟俞白阴狞的视线转向小厮,看到贴身小厮那无须发白的面容,越发怨恨皇甫睿——那人自带了他回京城, 虽夜夜厮缠, 却又小心提防着他,一院子的仆从全都是男的,贴身随侍更是从人牙子那里精挑细选出的天yan男子,皇甫睿留宿情动时还格外喜爱亲吻他身上被刻下的“奴”字。   仿佛佟俞白就只是一个好用的玩物。   不, 在皇甫睿眼里, 他就是一个玩物。   甚至连这些侍奉他的人,指不定此时夜在心里如何嗤笑他以色侍人却落得这种境地,佟俞白眼神扫过随侍的几个小厮, 越看这几人越碍眼,正好一个小厮抬眼觑了他一下,佟俞白当即就炸了。   他窝心一脚将小厮踹倒:“敢用你那双招子看我?来人,把他拉下去,挖了他的这双贼眼!”   皇甫睿不在之时,佟俞白就是这么个暴虐的性子,动辄就将小厮打杀。不小心瞥了佟俞白一眼的小厮被踹出一口血,顾不得擦掉嘴边血迹就面如土色跪在地上砰砰砰的磕头:“少爷饶命,少爷饶命!”   佟俞白抬脚狠狠碾在小厮手指上,嘴角噙着丝阴狞的笑:“还敢求饶?拖下去,挖了他的眼睛,再割了他的舌头,交给那个照顾鸟儿的哑巴照看着!”   门外走近两个护卫,护卫堵住了那小厮的嘴将人拖下去,一声尖利的惨叫传来,而后再无声息。   佟俞白才觉好受了些,他喝了一口茶,面上怒色敛起,抬眸看向另一个小厮:“去,把忠王殿下请来用膳。”   “遵命,少爷。”那小厮哆嗦着赶忙去请忠王。   片刻后,皇甫平匆匆赶来,佟俞白看到皇甫平,立时眼圈一红,摇摇欲坠地扑到皇甫平怀里:“平大哥!”   皇甫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看佟俞白脸上泪水涟涟,便小心托起佟俞白的脸颊,用袖子给佟俞白擦净泪痕,温柔道:“可是方才那小厮又惹恼了你?将他打杀了去就好,切莫气坏了身体。”   佟俞白闻言眼神一颤,他垂目,神色柔弱,双唇紧抿隐现出丝丝倔强的情态:“那小厮那般对我,还不是太子……他,他居然……”   “太子?太子今夜又要来留宿?”皇甫平闻言面色一变,双手一下子攥紧。   刚带佟俞白回京时,皇甫平是不知道佟俞白和皇甫睿的关系,但是自皇甫睿将佟俞白安置在他名下的宅子,并且日夜留宿在佟俞白房内,皇甫平就察觉到了不对。   他试探地询问佟俞白,佟俞白才一脸屈辱地告诉了皇甫平真相,原来竟是佟俞白为让太子赦免自己家人,才不得不委身于太子。   皇甫平初初得知这消息自然是大惊失色,佟俞白是皇帝亲子,而皇甫睿是皇帝亲侄儿,两人本是堂兄弟,如此这般当真骇人听闻,皇甫平想阻止皇甫睿,但他乃外臣,说白了就是太子的臣下,真出言劝阻只会惹怒太子。   偏偏他们回到京城的实机不凑巧,皇帝去了避暑山庄,还下了死命令不允许其他人接近避暑山庄,加之皇甫平又不能让皇甫睿知道佟俞白的真实身份,一时就束手无策。   眼看得佟俞白落入如此境地,皇甫平越发心疼,在他看来佟俞白就是东方雅的一部分,和刁钻狠毒的佟家父子完全不同,但如今佟俞白委身于太子算是他间接促成的——若是他提前告诉佟俞白他的真实身份,佟俞白必不会遭此劫难。   大错已经铸成,只能尽力将这事情掩埋。皇甫平害怕佟俞白得知真相怨恨自己,越发不敢据实已告,然每每看到太子一脸餍足的从佟俞白房中离去,而佟俞白红着眼睛看过来,皇甫平心里又生出一种别样的滋味。   长着和东方雅相似面孔的佟俞白,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被如此对待,想到佟俞白是如何和皇甫睿缠绵的,皇甫平隐约生出中奇妙的感觉。   就如他少年时期在东方雅门外,亲耳听得东方雅如何与皇甫正则缠绵时那种全身像着火了般的感觉,分不清楚是嫉妒,还是羞恼,亦或是别的什么。   这滋味时刻萦绕在心头,皇甫平也越发不能以原来的姿态对待佟俞白。   皇甫平态度有变,惯于察言观色的佟俞白又如何察觉不出?他当即打蛇随棍上,看到皇甫平就泪眼盈盈,不消多说什么,皇甫平自己就会贴上来为他排忧解难,一如曾经他撩拨皇甫睿做得那般。   撩拨男子佟俞白做的可谓得心应手,他想让皇甫平和皇甫睿相斗自己好脱身,奈何这么久了,也不知道皇甫平什么毛病,单独对着他的时候提起皇甫睿分明一脸妒恨,但是面对皇甫睿,却又一幅憨厚老实的模样,任佟俞白怎么拱火,对方就是不和皇甫睿翻脸。   这可气坏了佟俞白,但又无计可施,他势单力薄,只能维持现状。   今日自也和平日无二。   “太子殿下又要如何?”皇甫平眉头紧锁满脸担忧地问道。   佟俞白带着泣音道:“他要我……要我好生侍奉一个乡下来的商户,还要我那般笼络住对方,他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乡下人?”皇甫平一愣,片刻后反应过来,“我听到些风声,太子派人抓了储冰轩的掌柜,想要那人交出制冰和琉璃盏的秘方,但是审讯后方知那人背后有朝廷大员支撑,太子无法,就想换个法子,不一定是要你以色侍人。”   听皇甫平吐出自己最恨的那四个字,佟俞白面色微微一青,又不能发作出来,只能挂着僵硬的笑道:“原来平大哥也知道。”   “无妨,且让那人来,若是他真有了歹心,我自会护住你。”皇甫平道。   得了皇甫平的承诺,佟俞白这才放心,他留了皇甫平吃午饭,亲自下厨张罗了一桌子好菜,两人才吃了一阵,就听门外吵吵嚷嚷。   官差带着楚辞上门来了。   楚辞一头雾水被带到陌生的别院,一开门就看到佟俞白和皇甫平在用膳,皇甫平坐着,佟俞白像个小厮一样侍奉在对方身边,含着笑给皇甫平布菜,若不是楚辞早知道现在佟俞白是跟了皇甫睿,看这模样还以为佟俞白是皇甫平的男妾。   也不知道皇甫睿将佟俞白安置在皇甫平身边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护送楚辞而来的官差看到皇甫平一惊,赶忙躬身行礼:“拜见忠王殿下!”   “起来吧。”忠王放下筷子淡淡点头,他看向站在前方的楚辞,皱眉道,“你就是经营储冰轩的那商户?”   “在下楚辞,见过忠王殿下。”楚辞行礼。   忠王看楚辞站得笔直,行礼也不似叩拜,倒像是同辈相遇回礼,他神色不悦,隐觉楚辞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奈何搜寻一圈没想起到底在何处听过这个名字。   忠王早就忘了佟府那一遭事,自也不会把当初炸了佟府的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猎户的名字记在心上,再次见面忠王也就没认出楚辞来。   倒是佟俞白抬头看到楚辞那双沁着霜的眸子一愣,只觉心里一刺挠,隐隐感觉有那么些不舒服。   当然,就算真想起楚辞的名字来,这两人怕是也无法将当初的猎户少年和如今的商户对上号。短短半年过去,楚辞神魂和身体彻底契合,面貌气质皆变得翻天覆地,原本偏黑暗沉的肤色现今如冷玉般通透,身量拔高,身躯挺直肩膀宽阔,一身做工精细的黑袍勾勒出健壮的身躯,只站在那里就觉气势逼人。   和在山阳岭时已然判若两人。   皇甫平对楚辞不卑不亢的态度极为不喜,他曲指敲敲杯盏:“一个下九流的商人见了本王居然也不跪拜,你真是胆大包天呐。”   楚辞语气淡漠:“在下也没想到此间主人居然是忠王殿下,太子如此的待客之道,倒让楚某不敢恭维。”   听到楚辞提到太子,佟俞白心里一突,看皇甫平似要发火,佟俞白赶忙打圆场:“平哥哥且先用膳,来者是客,还是由我招待好了。此间主人是我,忠王殿下也是贵客。楚掌柜,你随我来吧!”   说着他柔柔一笑,对楚辞行了一礼,抬手引着楚辞往另一处厢房走。   “呵!”皇甫平冷哼了一声,看佟俞白模样就能猜到这必是太子的命令,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佟俞白屈于皇甫睿而无可奈何,皇甫平低头看着桌上菜肴,眼神逐渐变得晦暗起来。   佟俞白引着楚辞到了厢房,做个手势道:“还请客人在我府上住些时日。误会公子是细作本就是我不对,还请公子给我个补偿的机会,安心在我府上住上几日,待公子心情好了,我们再商讨别的事,可好?”   佟俞白神色柔弱又没过分亲昵之意,若是不明真相的,怕还会以为他当真是个无害的贵公子。楚辞前一世并未和佟俞白打过交道,然想到前世钟离煊就差点栽在佟俞白这副模样下,就觉这人生在古代当真屈才。   这般的戏精,不当演员真是可惜了。   佟俞白揣着明白装糊涂,楚辞直接戳破:“如今楚某被这般送到门上,想来是容不得说不可的。”   说完,楚辞当真寻了一个看得顺眼的房子准备入住。   楚辞如此配合,佟俞白一肚子说辞登时无法施展,他也捉摸不透楚辞的心思,眼看得楚辞负手站在墙角下看着隔壁院子里的一排鸟笼,就干笑一声:“那院子里住着我收留的一个哑仆,那哑仆是侍弄鸟儿的一把好手,我就命人寻了些鸟儿放在笼中,若是楚公子觉得鸟声吵闹,我这就命哑仆将鸟笼都搬走。”   “不用,鸟语悦人心,无碍。”楚辞的视线转到角落站着的灰扑扑的人身上,那人微妙地僵硬了一瞬。   待楚辞将视线移开,那影子又直起身看过来。   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袍,一双碧绿的眼睛,不是这半月来日日在储冰轩盯梢的怪人又是哪个?   在黑影看过来的一瞬,楚辞若有所感将视线调转,四目相对,黑影浑身僵硬,楚辞却只是点点头后就将目光转向了别处,似是不识得这人一般。   黑影松了一口气,佝偻着身子钻进了房门。   佟俞白惯来不喜欢那个哑仆,但是他喜欢雀鸟,哑仆侍弄鸟雀的确很有一手,佟俞白才将他留在身边。如今看楚辞选的宅子竟和哑仆相邻而居,心说看来怪人是扎堆了。   楚辞和哑仆相邻倒也免去了麻烦,哑仆不说话,自无法透露这府里的秘密,就算府中多了一号人,佟俞白也不担心惹来麻烦事。   于是佟俞白就笑道:“楚公子倒选了个好地方。来人啊,这些日子都机敏些,眼睛瞪大,好生照看着楚公子!”   几个高大的护院站出来,门神一样立在楚辞选择的院子门口,四角各站两个,楚辞看这架势挑眉:“佟公子可是怕我插翅飞走了不成?”   佟俞白闻言又是柔柔一笑:“这倒不是,府内人多眼杂,未免冲撞了公子,还请公子好生住在这院子里,如公子所言那般,此处鸟语悦人心,正适合公子。公子有何要求吩咐下人就好,等公子住的舒心了,想和我谈谈,自是就能挪个院子的。”   这是要将楚辞软禁不说,还想逼着楚辞主动将皇甫睿所要的东西交待出来,皇甫睿倒也没看错佟俞白,这人当真是玲珑心思,花言巧语。   楚辞端详佟俞白一阵,觉得事情当真有意思。   重生前佟俞白被他四个义兄、皇甫睿、耶律肃和皇甫平一群男人捧在手心里,又是尊贵的皇子,日常只负责当柔弱无辜的才子,若不是他对钟离煊做得那些事挺恶心,还真有种谦谦君子的味道。   楚辞重生后把佟府炸没了,佟俞白只能当皇甫睿的金丝雀后倒是一点都不柔弱了,这花言巧语的模样,若是没有人言传身教,楚辞是不信的。   迎着楚辞的目光,佟俞白大大方方地退后一步:“公子且先休息片刻,我煮些饭食让下人送过来。”   楚辞并未说什么,他只踱步到隔壁院子,看了看鸟笼里的鸟,摸了摸其中一个笼子里的鸽子。   缩在门后的黑衣人见状赶忙蹿出来站在楚辞身边,一双翠莹莹的眼睛瞪着楚辞,看楚辞将鸽子笼打开,下意识就抬起手来。   “这信鸽侍弄的不错。”楚辞轻声道,他抬起手,那鸽子就从笼子里蹦出来,自来熟的伸出尖嘴啄了啄楚辞的手指,还姿态亲昵地咕咕叫了两声。   黑衣人张张嘴,眼神瞥到院子里的护卫,抬起的手又垂落下来。   楚辞拿了鸟食喂了鸽子,喂饱鸽子后摸了摸鸽子的脚爪,待鸽子咕咕叫了几声,他抬手,那鸽子就拍着翅膀飞了起来。   鸽子朝西边沿着直线飞去,一路上不知惊起了何处的鸽群,群鸽呼啦啦一声全都飞起来,一大群鸽子就那么如云一般在天边浮动。   楚辞远眺天边,目中划过一丝笑意:“真是一只好鸽子。”   黑衣人抬头看看天空,又看看楚辞,最后低着头抬手摸了摸上半张脸上的花纹。   鸽群一路高飞,当飞过路上疾行而过的一人头顶时,那人抬起头看过来。   阳光落入少年的面容,须臾又是一片阴影略过,少年看着从头顶飞过的鸽群,抬手抓住落下的一片白色羽毛,将羽毛攥在掌心,呢喃道:“楚辞。”   他不知道楚辞到底被关在了何处,他的心也如这浮荡的羽毛般轻飘飘随风而去了。   楚辞被带走的猝不及防,钟离煊听到消息赶往玻璃窑时,已是楚辞被带走一个时辰之后,他恍惚地听着赵大叔和王大仁转述的楚辞的话,一瞬感觉灵魂似是被割裂开来,整个人空茫的离开,甚至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城中告诉老师和周大哥这个消息的。   钟离煊从来都不忤逆楚辞的意思,楚辞在哪里他就跟着楚辞到哪里,楚辞要他做什么他就专心做什么,但是现在楚辞让他安心,他眼中看不到楚辞,耳中听不到楚辞的声音,钟离煊忽的就觉整个人都空茫无措了,又怎么可能安心?   楚辞被带走,他竟没陪着楚辞,不知楚辞究竟被带到了何处,更无法打探到丝毫楚辞的消息,这一刻,楚辞似乎从他的世界彻底被割裂出来,他再也无法融入那人身边分毫。   是了,一直以来都是楚辞照看他,救了他还教养着他,他却一点都帮不上忙。   他就只能如幼时看着奶娘离开那般,眼睁睁看着楚辞离开。一种空洞和惶恐瞬间席卷了钟离煊的全身——他惊恐地发现,他于楚辞,竟就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负累。   这个念头骤然划过心头,钟离煊只觉浑身力气都被掏空,眼前不由一黑,他踉跄一下,扶住街边古树站稳,等了足足一刻,那种无力感才消散,抬头看去,就见自己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储冰轩。   储冰轩还开着,但铺子内一片狼藉,客人自不会光顾,昨日繁闹的景象似乎是个幻影。牌匾被安置在了一旁,地上毁坏的东西已经被打扫干净,只砖块缝隙里还能看到一点闪光的玻璃碎屑。   小伙计王大仁坐在店里昏昏欲睡,钟离煊怔忪一阵,起身拍拍衣角,走进店铺内,捡起孤零零放在一旁的牌匾,拿了干净的布子将牌匾细细擦拭干净。   带着薄茧的指尖抚摸着牌匾上的字。   储冰轩。   楚,煊。   这是他和楚辞在京城安生之所,就和山阳岭内他和楚辞精心拾掇过的房子一样,是他们的家。   这块木匾是楚辞亲手雕琢书写而成,钟离煊抬手抚摸着那隐藏了所有锋棱的字迹,喃喃道:“楚辞。”   他想楚辞,无时不刻的想,睡在楚辞如当初承诺的给他雕的黄花梨木床榻上,他想楚辞,想着在山阳岭是两人偎依的时光,想着楚辞身上清冽的草木香,想着楚辞晨间起来冲凉时身上滚落的水珠。   可是他再想,再念,也帮不了楚辞。   钟离煊将牌匾擦拭干净,取了椅子小心地将牌匾挂上去。   听到窸窣的响动,快要睡着的王大仁猛地惊醒,他抬头一看,赶忙道:“钟离少爷,您怎么来了?”   “我来等楚辞回来。”钟离煊将牌匾挂好,调整了一下位置,从椅子上跳下来,拍拍衣摆,走到室内坐到柜台后,翻出纸笔,一边写字一边道,“我就在这等楚辞回来。今日没有客人,王哥早上被惊醒想来没休息好,你先回去休息吧。”   钟离煊神色沉静,坐在账台后只露出一张好看得过分的脸,提笔写字的样子安然沉静,王大仁看着他这模样却觉心里不好受,于是小声道:“钟离少爷,您不用等的,掌柜的说要好几天呢,何况带走他的是那些官爷,咱们都是平头老百姓,和官府计较不得,您还是回去歇着吧。”   “我在这里等楚辞回来。”钟离煊认真地写字,冷静中透出一股执拗来。   王大仁张张嘴,他知道钟离煊一贯脾气好,但不曾想离了楚辞,这小少爷就像变了个人一样,神色清清冷冷的,莫名就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王大仁看钟离煊那神色不对,也不敢再劝,只好帮着将店里的东西整理齐整,陪着钟离煊坐到月上中天,钟离煊才关了门,安静地离开了。   第二天王大仁刚到铺子就看到钟离煊拿着书在店里温书,还是昨日那个模样,端肃地坐在木台后,只用了一点饭食,坐到半晚上更夫敲过二更才离去。   此后一连几日都是如此,钟离煊神色越发沉静,足足等了九日,待第十日的时候,钟离煊来到店门口,将自己这几日来写好字的一沓纸装在匣子里,背上匣子就要出门。   王大仁看钟离煊脚步匆匆,赶忙跟出来问道:“钟离少爷,您这是要去哪里?”   “去找楚辞。”钟离煊斩钉截铁道。   “可是掌故的说……”王大仁试图阻止。   “他说我等他几日,我等了足足九日,第十日已经超过几日范畴,我这就去寻他。”钟离煊抱紧木匣子,那里面都是请愿书,他这就去挨个找在储冰轩里购买过物品的贵人们,让贵人们作证楚辞不是细作。   然后再把请愿书递交给官府。   这是钟离煊这几日读完元旭律法书想出的法子,楚辞让他不要担心,他就不担心,楚辞要他耐心等几日,他就耐心等。但是几日过后楚辞还没回来,他就是舍了命也要把楚辞带回来。   钟离煊抱着木匣子直奔记忆中最有权势且和楚辞关系相对较好的一个府邸——当朝首辅贺璇玑的府上,刚走到半路,就看到一辆马车驶来,马车车帘一晃,露出一张秀气的脸。   钟离煊看到那张脸,不管不顾冲了过去:“小姐请留步!”   “吁——”车夫赶紧扯住缰绳。   车厢里的人撩开帘子,愕然地看向钟离煊:“小子,你是不要命了么?”   被撞倒在地的钟离煊站起来,宛如抓住救命稻草般道:“小姐,我有事相求……”   几个时辰后。   贺璇玑被从睡梦中惊醒是一脸懵逼的,他身体不好,一年四季有大半时间不上朝在家休养,而贺璇玑的修养方式就是睡觉,这一日睡得正香,冷不防被人从被窝里挖出来,贺璇玑整个人都不好了。   一张脸出现在贺璇玑面前,清梧公主的声音带着跃跃欲试:“贺璇玑,和我去救人!那个好看的美人掌柜被野种派的人抓走啦!”   “……公主,非礼勿视。在下是男子,如今衣衫不整有碍观瞻。”贺璇玑一脸断线状,抬手拢住睡得散开的衣衫,将自己的胸膛遮住。   清梧公主嫌弃的扫了一眼贺璇玑的胸膛,顿了一下后又扫了一眼,撩起贺璇玑的衣襟往里看:“非什么礼,人家还是个孩子!倒是病秧子你深藏不露啊,居然挺壮实的,我还以为你会是只白斩鸡呢!”   贺璇玑眼神清明了些,他扯开清梧公主的手,捂着嘴咳嗽几声:“咳咳咳咳——我内里亏损,所以得把身躯磨砺的健壮些。”   清梧公主又瞥了一眼:“咳,那个,快穿衣服,我们去救人。我跟你说,我查到了楚掌柜被关在了皇甫睿外室住的宅子里,他们强抢民男!我们两个正好替天、行道,顺便看看皇甫睿的外室是个什么样的妖精。我还约了太子妃一起!”   贺璇玑:“……”   这位公主当真是看热闹不嫌势大,这模样不像是去救人的,反倒像是去惹祸的。   不过巧了,贺璇玑就喜欢惹祸,和清梧公主正好臭味相,啊,不,志趣相合。   “等我一会儿。”贺璇玑撩起外衫罩在清梧公主头上,清梧公主嗅到衣服上传来淡淡的药香味,一愣后赶忙把衣服扯下来:“臭死了,居然用你的衣服遮我的脑袋!”   系好腰带的贺璇玑将外衫拎过来穿好,瞬间就恢复成翩翩公子的模样,他摇了摇手中折扇:“好了,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开V啦,倒V了8章。为防止盗文泛滥,作者开启了防盗,因为是倒V,而且前五章不计算在防盗范围内,所以我将防盗比例设定为30%,等更新一段时间再调整。   还有,申请改了笔名,因为原来的笔名拗口,改了个更好记的。也就是把四个字的笔名删了一个字,成了三字笔名。   祝各位小可爱看文愉快!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sstyk、期月 10瓶;衣裳不自袖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公主驾到   钟离煊完全没想到清梧公主是这么个古灵精怪的人, 他为救楚辞上前挡住清梧公主的马车时做好了因冲撞公主而被打罚的准备,然而马车停住,清梧公主撩起帘子看到他后, 事情走向就有些诡异起来。   清梧公主眸光顿在钟离煊脸上, 盯住钟离煊片刻后, 清梧公主抬手捂住嘴, 小脸红扑扑道:“呀,美人!”   说完, 不等茫然的钟离煊说话, 清梧公主就小鹿一般从马车上跃下,抬手紧紧握住了钟离煊的手,一脸怜惜道:“这位公子因何跑到我的马车车下?要是伤到公子可就不好了, 公子有事找我阿,那快快随我上车来吧!”   钟离煊恍惚抬头。   清梧公主看钟离煊怔忪的模样一笑, 牵着钟离煊的手登上了马车,一边热情道:“公子可是伤到了哪里,受到惊吓否?”   钟离煊被清梧公主带着坐在马车内的榻上,对面坐着清梧公主和暮云, 马车内极为宽敞, 宫女暮云瞥了钟离煊一眼,钟离煊才反应过来,赶忙抽回手道:“是我惊扰公主了,我拦马车是想让公主伸冤……”   清梧公主抬手, 暮云咳嗽一声, 清梧公主遗憾地收回手,托腮歪着脑袋道:“伸冤?公子请说,愿闻其详。”   “我想求公主救救楚辞。”钟离煊看小公主这般模样, 心下一定,声音也平稳下来。   “楚辞,哪个,我认识么?”清梧公主疑惑。   钟离煊取出请愿书递给清梧公主:“公主可还记得储冰轩?储冰轩掌柜楚辞乃我的好友,我那好友被官差带走,如今已是下落不明。”   “储冰轩?喔,是那个美人掌柜!”清梧公主恍悟,她眼神亮晶晶地端详钟离煊一阵,再次抬手捂脸,“啊呀,居然是两个美人,本公主运气真好!公子,你长得这般好看,待本公主帮你救出楚掌柜,你可愿答应我一个要求?”   暮云又咳嗽了一声,清梧公主侧目:“暮云,你要是嗓子不舒服就吃点药,别学贺璇玑那个病秧子的坏毛病老是咳嗽。”   “是,公主。”暮云眸光顿在钟离煊脸上,忍不住摇了摇头。   钟离煊倒没注意暮云微妙的眼神,只惊喜道:“若是公主能帮我,钟离煊自是万死不辞。”   “死?人家干嘛要美人的命,美人放在身边赏心悦目不是更妙?”清梧公主笑嘻嘻道,“那公子且说说,带走楚掌柜的是什么人。”   “带走楚辞的官差身着黑衣,戴镶红边的帽子,骑马佩刀,于十日前将楚辞带走,我与老师探寻过,楚辞并未被关在衙门内,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把楚辞关在了何处。”   听得钟离煊的描述,清梧公主面色一肃:“嗯,锦衣卫属下的官差?看来楚掌柜是惹到了什么麻烦人物。你且随我回去,我这就让人去探查消息。”   “随您回去?”钟离煊闻言一呆。   清梧公主看钟离煊吃惊的模样又笑起来,笑声像银铃一般动听:“哈哈哈,公子可是怕了?莫怕莫怕,本公主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你且安心随我来吧,我会好好待你的!”   “公主,您请用茶。”暮云适时地递了杯茶给清梧公主,让公主不要再口出惊人。   清梧公主带着钟离煊一路到了一座府邸,马车从大门进入,钟离煊抬头看到府门上“贺府”两个大字,心中一定——原来清梧公主回来的地方竟是贺璇玑家。   贺府内仆从待清梧公主和对自家主子无二,显然清梧公主是经常出入贺府的,她带着钟离煊到了大堂,招手唤来贺府侍卫,命他们去查楚辞的下落。   等着侍卫回来的时候清梧公主又和钟离煊闲话一阵,得知钟离煊打算拿着请愿书去寻那些贵人时又忍俊不禁地笑起来。   “公子,你以为请愿书有用?你这样去找旁人,别说是让他们在请愿书上签字,你连那些大人的府门都进不去呢!要是惹恼了人,他们打杀了你一卷草席将你丢到乱葬岗,也是无人为你申冤的。公子,你说你傻不傻?”   皇甫正则沉迷女色,为人又特别古怪,从不正眼看为自己生育过的妃子,对女儿更是不喜,清梧公主清楚地察觉她父皇是怨恨着几位公主和她们的母妃的,仿佛几位妃子生不了儿子都是妃子们的错,而清梧等不是男儿身也让他极为愤怒。   如此一来,清梧母子二人自是尝尽了人情冷暖,清梧的母妃在两年前郁郁而亡,这般长大的清梧公主很明白京城那些个达官贵人是个什么德行。   大多数贵人们的心是冷的,血也热不起来,真有那热血的,也早被皇帝和太子父子二人撵出朝堂革除功名,如今在京城能说得上话的,无一不是冷心冷肺的人。   就连有几朝底蕴的名门望族子弟贺璇玑,入朝为官也得十天有八天在生病才能安然无恙。   整个元旭朝堂上下,已然是烂透了。   看着笑嘻嘻的清梧公主,钟离煊沉默了片刻,才哑声道:“谢过公主。”   怪不得楚辞会待这位清梧公主和贺璇玑比较亲厚些,果然是这两人也是难得古道热心之人。这世上之人不能单凭外表去判断,这些时日周志川的教诲忽而浮上心头,钟离煊隐隐有所明悟。   人生在世,所求到底为何?   清梧公主其后再未多言,她还是那个跳脱的模样,带着钟离煊在贺府转了一圈,等得时间差不多,侍卫查清楚消息回来,清梧公主听到楚辞下落有些吃惊,她托腮沉吟一阵,忽而拍手道:“有了!暮云,你去请太子妃,就说我想邀请她去宫外玩耍。贺璇玑应该也睡醒了,我去叫他起床,等人到齐,我们就去救人吧。”   贺璇玑收拾齐整后,太子妃被接到了贺府。太子妃长得并不美丽,但为人娴静典雅,清梧公主拉着她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太子妃就耐心地听着,听得片刻微微点头一笑,看得出是个浅淡如菊的典雅女子。   太子妃实在太过温柔,甚至没问清梧公主要带她去哪里,直到到了佟府门上,太子妃才疑惑地问道:“清梧,这是何处?”   “姐姐,嘘,你且别说话,看着听着就好。”清梧公主做个手势。   “傻丫头,什么姐姐,我是嫂嫂。”太子妃温和笑道。   “我说是姐姐就是姐姐。”嫂嫂,那个人还不配,清梧摇头,她让太子妃坐在马车里,撩起帘子,自己带着一众侍卫气势汹汹地去敲门。   清梧敲了一阵,大门紧闭并未打开,清梧大怒,叫过随行的侍卫道:“来,把带来的锣鼓全都敲起来,按照我说的大声喊,把爆竹也放起来!”   得了清梧的命令,早就带好家伙什的侍卫们一拥而上,一边敲锣打鼓一边扯着嗓门大喊起来。   “开门啊,门里面的人,你有本事勾搭男人,怎么没本事开门啊,快开门!”   “赶紧滚出来,奸夫淫妇滚出来!”   “快开门,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们知道你在家!”   锣鼓喧天,叫骂响彻街道,完全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的太子妃目瞪口呆,她下意识想阻止清梧公主,对站在马车边的贺璇玑道:“贺大人,您看这,是不是不合适?”   “嗯,是不合适。”贺璇玑深沉地点头。   “那——”太子妃心下一定,等着贺璇玑去阻止清梧。   然却见贺璇玑取出一挂爆竹:“太子妃莫急,我这就去把鞭炮放起来。”   说完,贺璇玑就点燃鞭炮,撩起衣服下摆跑到院墙外,踩着墙壁跃起,姿态潇洒地将一挂爆竹丢进了院墙内。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起,贺璇玑拍拍手,好整以暇地踱步到马车边,对着瞠目结舌的太子妃道:“这就好了,除晦气。”   连看起来乖巧绵软的钟离煊都道:“我也来吧。”   然后又是两串爆竹被丢到了院内。   太子妃:“……”   贺璇玑几人如此闹腾,宅院内的人无法再装死,管家带着一群侍卫推开门,侍卫拔刀上前将众人围住,那看起来温文尔雅的管家怒道:“哪个来这里找死,你可知道这是谁的府邸?将他们统统抓起来!”   清梧公主和贺璇玑从几个侍卫身后钻出,两人侧身半遮住后面的马车,贺璇玑摇着扇子含笑道:“唉,这不是太子心腹吴大人么?失敬失敬,我们听得有人说这里住着位勾搭有妇之夫的狐狸精,我们前来替天、行道,没曾想会遇到大人您。大人这是改行了,不跟着太子殿下,反倒改行做皮条客了?”   “贺大人!”吴管家看到贺璇玑一愣,再一看跟在贺璇玑身边的竟是清梧公主,赶忙陪着笑行礼道,“大人说笑了,这不是太子在这里休憩么,我也只能随行。只是,这府内还有太子的那一位,不便招待二位,大人和公主请回吧!”   “那一位是哪一位?”清梧公主一脸好奇道。   “这……”吴管家卡壳。   清梧公主双眼一眯:“吴管家,要是不老实回答,嘿嘿嘿,本公主可不管你是不是太子爷的下属,一样割了你的舌头信不信?”   吴管家可不敢和惯来古林精怪的清梧公主较劲,左右打量一眼,凑过去小声道:“公主,使不得,使不得!我说的那一位,是太子的外室,男妾,你们入府的确不便。”   “喔,男妾。”清梧公主大声道,侧身撩起身后马车的帘子,对太子妃道,“姐姐,你可听到了,这府里,住着太子的男妾呀!”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终于日万了_(:з」∠)_   没存稿了,明天的更新推迟到晚上。   等放假后再努力日万吧。 第34章 端庄贤淑   太子妃面无表情地看着吴管家。   在吴管家和那群眼熟的侍卫出现后太子妃就有种不祥的预感, 但是如今听得清梧将实情点破,她竟意外的平静了下来。   吴管家看到太子妃一惊,赶忙跪倒:“叩见娘娘!”   太子妃看着惊恐的吴管家, 再看看面前巍峨的宫殿, 她忽的捂着嘴不那么端庄的笑起来。   这些日子太子对她冷淡的过头, 还时不时发些无名火, 指责太子妃的娘家办事不力,太子妃郁结于心许久, 但是今日见到这么一遭, 得知那宅子里住着的竟是太子置为外室的男子,她一时觉得又荒唐又好笑。   太子妃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吴管家赶忙跪拜行礼想说什么, 就见太子妃抬手抹去泪花,面无表情道:“吴管家忠心为主, 倒是让本宫佩服,如此也好,你带本宫去见见太子爷的这位心肝儿吧。”   “娘娘,没有太子的命令, 属下万万不能做主!”吴管家倒也不惊惧, 佟俞白做太子的外室也不是什么秘密,要不是佟俞白死活不想进王府,又有忠王劝说免得多生事端,太子早就把佟俞白抬进府里。   谁不知道太子妃贤良淑德到木讷, 若不是娘家势大, 就她这寡淡如水的模样可断不会成为太子妃。太子在属下面前毫不掩饰对正妃的厌恶,几乎不留宿在太子妃殿内,两人成婚五年太子妃一无所出, 幸而皇帝自己没儿子,也不耐烦管便宜儿子有没有儿子,太子妃才没被休。   然五年无所出,太子妃娘家却觉得对皇室有愧,时刻提点太子妃,太子妃在太子幕僚和娘家人面前都抬不起头,越发谨小慎微,如今竟是连王府的管家都能对她毫不畏惧了。   吴管家根本没把太子妃看在眼里,太子妃面色惨白,闭住眼睛,一行清泪不受控制的从脸颊边滑落。   清梧看太子妃面色一变,又见吴管家满不在乎一脸轻慢,登时大怒:“你这狗奴才,对主子竟敢如此无理,来人,给我堵住他的嘴,拖下去丢到臭水沟里醒醒脑!”   贺府护卫上前将吴管家架起,丢到了街边的臭水沟里。   吴管家身后的侍卫面面相觑,清梧再不受宠也是金枝玉叶,何况贺璇玑也不是吃素的,眼看吴管家被丢开,一众侍卫刚要动动,就见贺璇玑挥手,这些侍卫也被贺家和太子妃的随行护卫制住。   贺璇玑摇着扇子咳嗽几声:“咳咳咳,既然太子在府内,我们来都来了,就顺便上门拜访一下吧。唉,那个小子呢?”   “你说话的时候就进去找人了。”清梧公主道。   “……罢了,我们也进去。”贺璇玑给清梧公主使个眼色。   清梧看太子妃面色苍白如纸摇摇欲坠,凑过去轻声道:“姐姐,你一贯说是你对不起那混球,可你看看,他背着你养着个男人,你不好意思说,可我看得一清二楚,分明是他骗了你,你为何还要对他愧疚?”   太子妃眼皮颤动,她面上划过一丝恨色,双手死死攥住衣角,清梧公主瞥见丝丝血迹从太子妃指甲缝里流出,赶忙掰开太子妃的手:“姐姐!”   “我晓得了,我晓得。”太子妃牙关紧咬,面前浮现出这些年来皇甫睿冷漠的神色,太子妃一直以为是自己容貌不得太子喜爱才如此,成婚三年无所出,在家人的提议下甚至主动提出要为太子纳侧妃,奈何太子听闻反倒温柔小意地安慰太子妃,说他无心风花雪月,只想做些实事,绝不会让什么侧妃越过发妻去,不要孩子也是怕触怒皇帝,太子妃虽觉得怪异,但那时无疑是感动的。   奈何——   太子何止是不喜欢她,分明是不喜欢所有能诞下孩子的女子。   太子只喜欢男子。   太子妃反手握住清梧公主的手,清梧公主察觉到太子妃双手在颤抖,眼中划过一丝后悔,但是想到皇甫睿,她低了头掩去眼底神色:“姐姐,我们进去看看。”   “好,”太子妃声音发颤,眼神却逐渐冷凝下来,她举步向前,走了两步,身躯逐渐挺直,“就让本宫看看,被太子藏着掖着的到底是什么人。”   几人穿过了三道门,门槛一道比一道高,太子妃越走面色也越难看,待过了第三道门才看到钟离煊正和一个白衣男子对峙。   钟离煊见这宅子的主人是佟俞白也吃了一惊,但佟俞白根本没认出他来,上下扫视了一眼,看清钟离煊面容后眸光一闪,随即带着微妙的笑意道:“找楚辞,你是楚辞的什么人,我这几日日夜和他相处,怎么从没从他口中听说过你?”   佟俞白语气暧昧,钟离煊神色一冷:“楚辞和你熟么,为什么要跟你提我。”   “你!”佟俞白面色一黑,冷不防被戳到了痛脚。   钟离煊显然很清楚楚辞的性子,佟俞白这些日子各种撩拨楚辞,想笼络住楚辞套出他背后之人,奈何楚辞连眼神都懒得丢给他。   不仅如此,自那日佟俞白说有事尽管吩咐下仆,楚辞就将那哑仆要过去伺候自己,隔几个时辰还会将仆人唤去找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乱七八糟的书籍话本,某处荒山的石头,京城附近各处的石头都被捡了个遍。   佟俞白耐着性子满足了楚辞的一切要求,尝试从楚辞种种行动中查出蛛丝马迹,然楚辞就是捡石头,雕刻,画一些奇奇怪怪的线条,佟俞白观察了几日就不耐烦,他去请示皇甫睿,但皇甫睿叫他多等几日,说楚辞背后的人要是按讷不住终究会上门来。   到时候佟俞白只管激怒对方,对方发怒说不定就会交代出楚辞到底是哪派势力。   因得了皇甫睿的命令,佟俞白想当然的以为今日上门的就是皇甫睿所言那背后之人,他上下扫视了钟离煊一眼,见眼前少年模样着实出色,虽口中逞强,但眼中却带上连他自己都不察的妒意,佟俞白眸光一闪。   他又是一笑,将手指在微微敞开的衣襟处一滑,意有所指道:“以前我和楚辞是不熟,现在可不一定,毕竟日夜相处,我还得好生侍奉这位爷,他这般无理粗暴,我也生受了,当真是熟的不能再熟了。”   钟离煊看着佟俞白如此卖弄风骚,恍然大悟般点头:“原来你这人喜欢粗暴,懂了。”   言罢,钟离煊一拳捣向佟俞白的眼睛,“我这就和你也好好熟悉熟悉!”   然后钟离煊就把佟俞白摁在地上揍了个爽。   清梧公主和贺璇玑带着太子妃入内,一进门就看到钟离煊在打佟俞白,佟俞白捂着脸哀嚎,钟离煊看到有人来了才收了手,松开佟俞白的衣襟冷冷道:“这下,我和你也熟透了吧?都这么熟了,能告诉我楚辞在哪里么?”   佟俞白已经要疯了,他捂着脸尖叫道:“你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太子的人,我要让太子杀了你!来人啊,把他拉下去,挖了他的眼睛,割了他的舌头,把他的手一寸寸切断,我要让他死,让他死!”   看着尖叫的佟俞白,贺璇玑啧啧一声:“看来太子并不在此处。娘娘,您看这人如何处理?”   太子妃看清佟俞白的那张脸,身躯又是一颤,她没料到这人居然是太子口中一直挂念的救命恩人,一瞬她想起了太子房间内挂着的那张画像,也想起了太子这些年要她耗尽嫁妆搜集来送到“恩人”府上的珍玩。   太子妃垂目,声音再无波澜:“既然他亲口承认是太子的人,本宫就做主将他带回王府,虽男妾低贱,还不能生儿育女,但能让太子欢愉就足矣。   “一个让太子开心的玩物,本宫还是能容得下的。”   跳脚的佟俞白一转眼看到三个衣饰华贵的人,又听得太子妃所言,神色一变:“你是太子妃?”   他仔细看了一眼太子妃,的确是个没有姿色的女人,想到太子根本不喜欢这人,甚至床第间也说太子妃是个胆小如鼠能随便糊弄的傻女人,而此时太子妃却说他是玩物,佟俞白大怒,口不择言道:“就你也敢对我指手画脚,就不怕太子休了你?一只不下蛋的母鸡,也敢在爷面前拿乔?”   说完,许久没碰过女子的佟俞白眼睛一扫清梧公主,目中闪过垂涎之色。   太子妃见此不仅不怒,反而淡淡地笑了一下:“来人,带他去净身房。既然是伺候太子的男妾,六根不净,放在后宅就有惑乱内宅之嫌,那不用的玩意儿,且去了吧!”   太子妃随行有她娘家带来的护卫保护,这些护卫只会听令于太子妃,闻言上前用棉布塞住佟俞白的嘴,在佟俞白不敢置信的注视下,将他塞到了马车。   “姐……姐姐……”完全没想到太子妃如此雷厉风行的清梧公主傻眼,贺璇玑也觉腹下一凉,而太子妃面色古井无波,她抬手摸了摸清梧的脑袋,依旧是原先温和的模样,“不是来救你的朋友的么,去吧。我先回府为太子庆贺一下,纳男妾,纳得还是心上人,他该高兴的。”   清梧公主看到太子妃提到太子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冷芒,哆嗦一下:“好……好的。”   太子妃笑了一下,转身离开,待登上马车,太子妃捂住嘴,口中猛地吐出一口血。 第35章 讨价还价   佟俞白被带走不久, 皇甫睿安插在佟俞白身边的暗卫就将消息禀报给了皇甫睿。   皇甫睿闻言面色一青:“卫轻容居然让人带走了俞白,还要让俞白去势?来人,赶紧去救下俞白!”   跟在皇甫睿身边的心腹上前, 劝阻道:“殿下, 万万不可!太子妃如今一无所出, 您又纳了男子, 若是被陛下知道这个消息,您的处境必是会更加危险, 卫家为此生出异心就更不妙。何况我们派人查探后佟家有些问题, 不如趁机——”   心腹比划个手势,皇甫睿眼神一暗,想到佟俞白的确更喜欢女子, 眼神闪了闪,阻止了暗卫:“如此也好。让吴管家告诉太子妃和俞白, 我近期要处理公务,暂时不回府。派人盯紧净身房的人,务必要弄得干干净净,切不要伤到俞白的身体。唉, 这一回是要苦了俞白。”   暗卫刚要退下, 皇甫睿又想到更要紧的事情,“楚辞那里可有消息?”   “回禀殿下,我们日夜盯着姓楚的小子,他连日来只作画, 捡石头, 石头看不出古怪,他画的图属下全部临摹了一遍,请殿下过目。”   暗卫将图纸奉上, 皇甫睿盯着图上画得扭扭曲曲分不出是棍子还是虫子的线条,又看看造型怪异的花瓶,将图纸递给在场幕僚过目:“几位可能看出这是什么物品?”   几个幕僚上前盯着图上的线条片刻,一个幕僚道:“这似乎是造型别致的管子。至于另外的物什,是花瓶还是酒瓶属下也看不出。”   另一幕僚道:“这密密麻麻的线条,像是什么机关图。”   一群人围在一起看了半天,那被当做机关图的画用了好几张纸,暗卫虽然临摹拓印的很仔细,然那图极为精细,临摹后大半线条晕染成一团,看两眼都要发晕,幕僚们皆猜不出这是什么东西,商讨一阵后,皆觉得那几个瓶子都是造型稀奇的酒具。   皇甫睿越发觉得楚辞这人藏着什么秘密,饶有兴趣地问暗卫:“他这几日就专心画这图,再无异动?”   暗卫禀报道:“回禀殿下,楚公子还常与那驯鸟得哑仆一同在院中赏鸟,此外并无异动。此时贺璇玑和清梧公主与楚辞相谈甚欢,还有一个名为钟离煊的少年,属下探查到他是一神秘商贾的徒弟,那商贾行踪诡秘,据说是海外仙岛归来的游方术士。”   “贺璇玑?海外的术士?”皇甫睿一时没想透这二者之间有何联系,但毫无疑问,无论是神秘术士还是贺府,都不是他能动的人。   皇甫睿发现竟无法将储冰轩占为己有,烦躁地摆手道,“罢了,刘大人,去告诉他们此事是个误会,是佟俞白搞错了。若是那姓楚的想要补偿,就去找卫轻容。是卫轻容带走了佟俞白,她是主母,自当处理妾室的事情,就让卫轻容从她的私库出些银子做补偿吧。”   皇甫睿下属得刘大人就去处理此事,过了大半个时辰,一脸精明相的刘大人神色古怪地折回来,对皇甫睿道:“殿下,那位楚公子说,他想要的补偿只有一个——你治下的荒山。”   “什么,他竟想要我的领地?竖子岂敢!”皇甫睿闻言惊怒,“他难不成是想取本太子而代之?荒唐!”   听得皇甫睿想岔了,刘大人被唬了一跳,赶忙跪地道:“殿下,您误会了,楚公子说他知道您所求为何,有意与殿下谈生意。但殿下软禁了他几日,使得他身边人担心忧虑这么些时日,他说您得出些汤药费,还有什么……精神补偿费……楚公子说您治下那片荒山他觉得挺好,他想以物易物,用手里的秘法换取那片土地,在上面修琉璃窑和砖瓦窑,若是生意好,他还会将所得两成纳给太子。”   提到领地和皇储之位,皇甫睿就如被触及逆鳞,现在听到是误会,他深吸两口气才把惊怒压下去,眼睛瞥到桌上的图纸,皇甫睿眯眼:“想讨要荒地建窑?这么说来——这张纸上画的不就是琉璃窑里要用的机关和要制作的琉璃盏么?”   皇甫睿拿过图纸,和众幕僚又研究一阵,越研究越觉得就是那么回事。   原本以为煮熟的鸭子要飞了,没曾想这肥鸭子竟直接跳到他的嘴边求着他咬一口,皇甫睿喜上眉梢:“线人说储冰轩一年可赚十万两银子之多,两成才区区两三万两,让那姓楚的带着秘方给本殿下让人演示,若是属实,予本王利八成,本王才可考虑。”   荒山于皇甫睿而言就是一片寸草不生的土地罢了,若是能换取钱财,他自是不会拒绝。   皇甫睿本非皇帝亲生儿子,皇帝只顾自己挥霍,根本不会顾及太子府花费几何,皇甫睿为了维持住太子之位,打点下属疏通关系一年就要耗费白银十数万两,如今连太子妃卫轻容的嫁妆都耗空了,皇甫睿又急于用更多的银两打点关系,能捞进私库的银钱自然是越多越好。   刘大人又去见楚辞,楚辞闻言直摇头:“让利八成?殿下真是狮子大开口,不可能,我做生意只为赚钱,建窑和雇用工匠都要我出钱,实在不行我可以两分利租用这座荒山,这石头倒是挺适合冶炼东西的,要是真能冶炼出来倒也是些进账,奈何殿下毫无诚意,楚某也只能歇了这心思。”   刘大人听得冶炼二字就开始皱眉,他还想讨价还价,身后清梧公主却抚掌笑道:“太子是很缺钱么,抓了楚掌柜难不成就是为了这八成利?赚钱的事情谁不喜欢!楚掌柜,我和贺璇玑也能出钱,你把储冰轩开在贺府对面,我们只要你得利得一成,你看好不好?”   贺璇玑闻言认真算了一笔账:“储冰轩卖冰鉴一日就能赚纹银千两,若是有琉璃盏并其他物什,赚得还能更多。琉璃盏乃稀罕物,一盏需得纹银几十两到几百两。若掌柜的还有后手,卖出别的物什也能赚钱,如此算来,储冰轩年入百万两也不止啊。一成利也有十万两之多,啧啧,有得赚!我可以划出贺家闲置农庄租借给楚掌柜,楚掌柜意下如何?”   刘大人闻言眼皮一跳,被贺璇玑算出的数字唬得面色都变了。   一成利就十万两!储冰轩可真是吞金兽一般的铺子,这楚老板可不就是财神爷!   但转念一想,楚辞主家是贺府,此番说辞怕是在给自己下套,刘大人遂又淡定下来,自己暗自算了算储冰轩的收入。   贺璇玑是真的动了心思,他从袖子里掏出纸笔道:“楚掌柜,不如我们先立契为证,我名下农庄你看上哪个,我都可以租借给你。”   刘大人刚算完账,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还真就像贺璇玑说的,储冰轩赚到的银钱堪称惊人,哪怕是向朝廷缴纳赋税用掉些银钱,流入楚掌柜腰包的银钱还是极为可观。   “贺大人请等一下!”刘大人赶忙阻止住贺璇玑,抹了一把冷汗道,“做生意讲究先来后到,我先来的,楚掌柜且再考虑一下?”   贺璇玑看向楚辞,扬了扬手中的纸:“一成利和八成利,这不是很清楚么?”   “贺公子说的正是。”楚辞意动,他看向太子心腹,一脸歉意道,“楚某就会做些旁门左道的玩意儿,薄利多销,还得养家糊口,太子提出的要求实在是过于强人所难,抱歉了。”   说着,他就提笔写下一行字。   “楚掌柜等等!”刘大人急得额上冒汗,五百两的冰鉴居然也是薄利多销?他满脑子都盘桓着百万两和十万两,太子只想捞几万两,但现在眼前十几万两都快要飞了!   眼看楚辞已经写好了契书,贺璇玑还掏出了随身带着的印章,刘大人慌忙之下一把按住契书,“太子治下的荒山待开采,唯有太子能下发开采冶炼文书,这是贺大人无法僭越的,楚公子可要想好!”   “开采冶炼?”楚辞摇摇头,“我原先想采矿本就是为赚钱,如今献利八成,楚某连糊口都做不到,还谈什么采矿赚钱?大人,您本末倒置了。”   说完,他就提笔写下自己的名字。   刘大人眼角余光瞥到贺璇玑脸色发红,显然是在为能得到大比银钱而开怀,心腹当即拍案道:“四成利,再不能少了,只要四成利,我去说服太子将那片荒山租给公子,再下发采矿文书,楚公子你看这诚意可够?”   “这……”楚辞面现难色,“四成利连带建矿,商人赋税本就高,我这头依旧入不敷出,大人,您莫要强人所难。”   “是也,是也!断人财路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贺璇玑迅速在契书上印下印章,就要把那张薄薄的纸收入怀中。   十几万两真的要飞了!   刘大人几乎是扑上去将契书夺了过来,声嘶力竭道:“只需三成利!太子名下荒山楚掌柜选一处划于公子名下,再为公子下发采矿手谕,公子看可好?”   “……这,好吧。”楚辞一脸无奈,满怀歉意地看向贺璇玑,“贺大人,毕竟是太子,我可不想因这事再被软禁起来了,楚某身不由己,对不住了。”   “咳咳咳,太子真是好样的!”贺璇玑似是怒极,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那官员生怕事情有变,当即邀了楚辞前往太子府详谈。   “楚某却之不恭。”楚辞叹了一口气,眼尾微微勾起,他心情难得畅快地揉了揉站在身边地钟离煊的脑袋,“这都是为了生活啊!”   演了这么久,还拉着贺璇玑和清梧公主一道做戏,本也只是为了让他和钟离煊再无后顾之忧罢了,好在,可算成了。   猝不及防被摸头关爱的钟离煊一脸茫然:“……”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来救楚辞,救着救着楚辞就要和太子扯上关系了? 第36章 猝不及防   最终楚辞和皇甫睿达成了协议, 皇甫睿将他治下的荒山交由楚辞开采,以太子身份予楚辞一道采矿手谕,楚辞则需将采矿所得所有收益及名下铺子利润三成献给皇甫睿, 此外, 制冰和冰鉴的法子, 楚辞也得一五一十呈给皇甫睿。   皇甫睿得了这些尤不满足, 他看着楚辞阴恻恻道:“楚公子当真是少年出英才,这般经商手段, 怕是得了某位高人指点吧?”   楚辞只作听不出皇甫睿试探之意:“家师喜欢游历, 楚某也自少时就颠沛流离,去了东胡和海外,学了些旁门左道的功夫, 又结识了些三教九流的朋友,这才能将生意做起来, 让殿下见笑了。”   “楚掌柜这手段旁人可见笑不得。”皇甫睿看楚辞并不主动交代他背后主子是谁,越发不悦,皮笑肉不笑道,“楚公子口中三教九流的朋友, 可是贺家小子和清梧那丫头?”   “太子又在说笑了, 清梧公主是您的妹妹,贺大人乃天子门生,楚某并不敢高攀。”楚辞眉梢微挑,将当朝首辅和清梧公主都归类到三教九流之中, 可见皇甫睿是真不喜欢那两人。   “你当然高攀不起, 清梧乃千金之躯,我已经请奏父皇将她配给东胡新王作和亲公主,你要是识相的, 还是不要打清梧的主意为好,当然,贺璇玑也一样,想尚公主,都得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格。”   皇甫睿古怪地笑了一下。   楚辞闻言面色毫无变化:“原来如此。”   皇甫睿试探了一阵,看楚辞油盐不进就有些烦躁起来,他摆摆手道:“好了,既然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就好好为本王做事,这一月的银钱我会让刘禄前去支取,上下关系刘禄会打点好,你只消将供奉按时献上就可。”   说完皇甫睿唤了一声刘禄,刘大人赶忙小跑步上前,捧着文书对楚辞道:“楚公子请!”   “刘大人请。”楚辞随着刘禄离开了太子所在别院。   刘禄在前登上马车,撩起帘子后未看到楚辞跟上,他回头看去,就见那高大的青年站在门匾下抬头看着牌匾,唇角勾起,是个含笑的模样,然那双狭长的眸子中却映不进一丝阳光。   和亲。   楚辞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上一世清梧也在两年后被送去东胡和亲,贺璇玑是送亲的官员,两人刚到东胡就遇到耶律肃兵变夺权,楚辞那时也在东胡境内游历,追踪耶律肃到东胡皇宫就看到被捆住架在柴堆上要烧死的两人。   楚辞趁乱救下了两人,他本来想带着贺璇玑和清梧回到元旭,然走到半路就听闻皇甫正则重病,皇甫睿很快就会登基为帝,清梧和贺璇玑知道此番回去只会凶多吉少,两人和楚辞告别,转道去了大漠深处。   多年后再听闻两人的消息,清梧和贺璇玑组建了一支商队,他们命人送来了楚辞当年想打探的消息,楚辞才知道自己竟是穿越了。   清梧公主和贺璇玑带领的商队来往于东胡和各个国家,而后元旭和东胡开战,清梧和贺璇玑散尽钱财救下平民,被救下的东胡人和元旭人不计其数,然而那么多年,他们却再未踏足元旭。   国破山河犹在,但故人朱颜未还。   显然,这一次皇甫睿提前发难,就是想用清梧来敲打恐吓楚辞。   皇甫睿以为此招是杀鸡儆猴,楚辞却登时杀心难抑。   王府大门投下的影子笼罩在楚辞身上,一阵风拂过,撩动楚辞的衣衫,高大青年映在地上的影子霎时被晕染成张牙舞爪的一片,活似就要腾跃而起的巨兽,刘禄恍神,再定睛细看,风骤停,门还是那道门,门前的青年分明毫无变化。   楚辞收回视线走来,长腿一迈登上马车,脸上再无笑意:“走吧。”   上了马车楚辞就闭目养神,刘禄几次想和他攀谈,但是看到对方面无表情的冷肃面庞,不知为何心里就发毛,到了嘴边的话被完完整整咽下去。   楚辞离开并未引人瞩目,归来也是悄无声息,周尹吉本来想为楚辞接风洗尘,却被楚辞回绝。此时皇甫睿还在奉命寻找周志川父子的下落,未免多生事端,楚辞只身一人回到了京城中置办的院子中。   楚辞回到家中时,钟离煊已等候了许久,他安静地坐在桌边,面前放着一个酒坛子,钟离煊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听到推门声就抬眼看过来。   钟离煊清澈明亮的眼睛微眯着,脸颊泛红,他打个嗝,含糊不清地道:“楚辞……来,喝酒!”   说完,钟离煊又灌下一碗酒。   楚辞被吓了一跳,他上前接过钟离煊手中的酒碗,拧眉道:“喝这么多酒做什么,饮酒伤身。”   “酒壮人胆,我……害怕。”   “没事了,我回来了。”楚辞看着短短几日就瘦了一圈的少年,叹了口气,摸了摸钟离煊的额头。   钟离煊低头,唇瓣抖动一下,被发梢挡住的眼睛分明清亮且毫无醉意,察觉楚辞将手放在自己额头上,钟离煊微微抖了一下,他抬手,按住楚辞的手往下拉,将发红的脸颊贴过去,小心地蹭了蹭楚辞的手。   “楚辞……我好想你……”   钟离煊心中胆怯,生怕楚辞会推开他,但是这十日来他等得心焦,对楚辞的思念快要化成火将自己烧成一灰烬,好不容易见到楚辞,楚辞却又跟着太子走了,钟离煊越发惶恐,正好周尹吉送来了一坛酒,钟离煊忽而有了想法。   他并未告诉过楚辞自己体质特殊喝酒如喝水,如今,何不借着醉酒为名试探一番?   钟离煊面上染上绯色,透白莹润的耳垂如红玉一般通透,他身躯前探,偎依向楚辞怀中,用脸颊蹭了蹭楚辞的手,闭着眼睛将楚辞的手拉到唇边。   柔软的唇瓣贴到楚辞掌心,印下一个吻,少年神色虔诚,墨色的睫毛颤动着,就像雨后落在花上的蝴蝶般脆弱。   掌心濡湿的温度一触即离,楚辞一愣。   心中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那感觉一闪而逝,但仔细察觉却又辨不分明,楚辞抬手托起钟离煊的脸,轻声道:“小煊,怎么了?”   钟离煊听得这声熟悉的小煊,一咬牙,心一横,抬手搂住了楚辞的脖子:“楚辞,请别抛下我,永远和我在一起好吗?”   “好。”楚辞明了,原来是钟离煊因为他离开这些时日没有安全感才会独自饮酒,这习惯和重生前倒是一模一样。   楚辞觉得既熟悉又心疼,他抬手拍拍钟离煊的后背,“今日多亏你机敏,带着清梧公主和贺璇玑来救我,若是你不来,我的计划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达成目的,小煊,你帮大忙了。”   他在佟府留了十日,除了找石头就是观察佟俞白,他一直觉得佟俞白不是凡人,很可能也是下凡来历劫的,在山阳岭他设计折断了佟俞白的手脚,旁人遇到这种危险多少会落下些残疾,可佟俞白短短十数日就恢复完好,他又仔细观察一番,发觉佟俞白受了那般重伤,痊愈后竟是连丝毫痕迹都没留下。   佟俞白的身份算是彻底浮出水面——果然是试图阻碍天帝渡劫的某方非人势力,至于对方真身究竟为何,楚辞尚不清楚。   楚辞还记得自己看过的那本小说,仙人因为魂魄不同于凡人,下凡历劫会自带一种有别于普通人的天赋。重生前楚辞发现自己穿越到小说中时,剧情已经过半,他也就没来得及忖度身边几人到底有什么特殊,没想到重生一回,第一个暴露出异于常人的天赋的竟是佟俞白。   楚辞看向钟离煊,上一世钟离煊自始至终都没显露任何异常,甚至比他这个穿越者更像正常人,楚辞不由有些好奇,钟离煊的天赋又是什么。   钟离煊叹口气,没想到他亲了楚辞一下,楚辞都毫无反应,他倍感失落,此时听得楚辞说他帮上了忙,又觉欢欣起来:“真的?”   “嗯,真的。”楚辞揉了揉钟离煊的脑袋,看着钟离煊仰起的的脸,端详一阵,忽然发现钟离煊长开了不少,脸上稚气消退,眉眼轮廓似与上一世又有所不同。   长得竟是比上一世又好看了不少。   一直以来两人朝夕相处,楚辞竟没发现这个变化,分别十日,楚辞才后知后觉发现不同,他一愣,心说难道钟离煊的天赋是绝顶出色的容貌不成?   这念头一闪,楚辞就觉好笑——想来也不可能,钟离煊这容貌,自然是随了他的生身父母,也不知道钟离煊的生父生母是何模样,钟离煊居然能长成这么个清俊无双的模样。   想到此处,楚辞忽而一顿,眼神落在钟离煊的脸上,仔细端详起钟离煊的眉眼。   楚辞观察的极为认真,钟离煊与他对视,看到自己的影子被清晰地烙印在对方眼中,钟离煊只觉入腹的酒液第一次起了作用,浑身轻飘飘的,脑中也生出一种奇异的晕眩感,他仰起脸,呓语似的呢喃:   “楚辞……你说你有经验,但我从未见你纾解过,这些时日你可是在忍着?为何要忍着呢,来,我帮你吧。”   说完,少年抬头,双手如藤蔓般缠住楚辞的脖子,带着酒香的唇瓣覆上面前青年形状完美的薄唇。   “唔——”   楚辞的眸子惊愕地瞪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王哈哈 2个;苍穹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啊!木兮 9瓶;王哈哈 5瓶;衣裳不自袖 3瓶;稀星 2瓶;劫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烟花之地   什么经验, 什么纾解,帮什么?   楚辞当场死机,而钟离煊趁机抱住了楚辞。   怀中少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 双臂死死地箍住楚辞的脖子, 唇舌笨拙但强势地探入、劫掠, 浓烈的酒气顺着舌尖没入楚辞喉中。   楚辞眼神一黯, 伸出两指,按压在钟离煊脑后, 用力一摁, 钟离煊一僵。   楚辞身体往后仰,和钟离煊拉开距离:“钟离,你喝醉了。”   “我……”   钟离煊想反驳, 但耳后一阵酥麻,脑中一晕, 钟离煊就失去了意识,身体软软地倒向楚辞怀中。   楚辞将人揽住,低头看向昏迷后睫毛还在颤动的钟离煊,抬手用拇指擦掉唇边水渍, 眼神变了几遍, 沉着脸将人打横抱起,抱到床边放下。   低头看着昏迷着的钟离煊,楚辞的眼神从对方长而翘的睫毛滑到抿紧的唇瓣,眼神顿了顿, 抬手擦掉钟离煊唇上晶亮水渍。   “唔——”昏迷中的钟离煊若有所感, 唇瓣张开,像是小猫舔舐食物一样含住了楚辞的手指。   温热濡湿从指间一路攀爬到脊背,楚辞触电般站起来抽回手, 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又看看紧蹙眉头的钟离煊。   他根本没料到钟离煊会对自己生出心思——此时楚辞才恍恍惚惚地想起来,这个世界原本是一本搅基小说。   钟离煊是主角攻,天生喜欢男子。   倒也不能怪楚辞迟钝,他来自星际时代,古代男子十六就可以娶妻生子,但是在楚辞长大的环境里,十六七岁就只是一个孩子,前世青年时期的钟离煊也就罢了,但是尚且是少年的钟离煊对他展露出不一样的情愫,楚辞是万万没想到的。   被亲到的那一刻楚辞当真震惊的无以复加,但是看着钟离煊饮酒后带着潮意的眸子和绯色的脸颊,楚辞沉吟一阵后觉得,钟离煊可能,又双叒叕在耍酒疯。   十几岁的少年很容易将爱慕和依恋混淆,楚辞琢磨,大约是自己是钟离煊最亲近的人,钟离煊喝醉酒思维出现偏差才会突然亲他。钟离煊喝醉酒后耍酒疯总会情绪外露,他上一世已经见怪不怪,这一世想来也只会是这么个情况。   但是为防万一,等钟离煊酒醒后,他得和钟离煊好好谈谈。   楚辞给钟离煊盖好被子,刚收拾好,就听窗户被叩了几下。   楚辞一顿,推开窗就看到站在阴影里的瘦高绿眸青年,他挑了一下眉:“诸师晏?你什么时候到的?”   诸师晏就是上一世那个给耶律肃和佟俞白牵桥搭线的驯鸟人,也是耶律肃属下安插在京城的细作头领,这人天生亲近鸟类,控制禽鸟颇有一手,就被佟俞白带回去当了下属。   诸师晏面无表情,像个人偶一样迟钝地眨眼,因长久没说话声音嘶哑迟滞:“在你的小郎君,想和你,亲热的时候。”   “……他不是小郎君,是我的好兄弟。”楚辞皱眉。   “……”   诸师晏张张嘴却没能说话,他被耶律肃派到忠王身边当细作,为防露出马脚多年来都假装是哑巴,久而久之都快忘了该怎么说话,每当想吐槽的时候,就自动消音无法言语。   楚辞也不想知道诸师晏这个无口葫芦想说什么,现在正经事儿要紧,他换了一身衣服:“既然你都过来了,走吧,带我去见耶律肃。”   “主上并不在此处。”诸师晏难得连贯地说了一句话,“他已经离开了。”   “是么。”楚辞深深地看了诸师晏一眼,举步朝门外走去,唤来王大仁照看钟离煊后,他径直朝一个方向而去。   诸师晏眼看楚辞毫不停顿地朝西而去,面色一变,后知后觉地想起那些日子在佟府楚辞放飞的信鸽,这一瞬终于明白过来,原来楚辞竟借由信鸽飞去的方向查探到了耶律肃的所在!   诸师晏面色变了变,但很快就放下心来——就算知道了方向,楚辞也不一定能找到耶律肃所在的准确位置,他不用过于担心。   然而,才这么想着,就听楚辞幽幽道:“你养的信鸽半个时辰能飞100里,一炷香的时间可飞25里左右,折去来回一半,信鸽飞的是直线,看来耶律肃就在与忠王侧府距离十二三里处,我记得那里是烟花柳巷。耶律肃倒是给自己寻了个好地方。”   诸师晏眼睛猛地瞪大,惊疑道:“原来,你都知道了?”   “侦察最基础的技巧罢了。”楚辞看诸师晏面上表情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果然没出错,他心下一定,出门拦住一辆马车,上车后就对车夫道,“去西街东胡美人最多的青楼。”   “好嘞,客官您请好!”车夫吆喝一声,马儿得得朝前,片刻后就到了一有些破落的小楼前,车夫笑呵呵道,“这就是东胡美人最多的馨雅苑了,已经落败了啊!前些年抓东胡细做,和东胡人接触的人十有八九都被投到了牢里,自那之后馨雅苑生意就一落千丈,yao姐儿很多都被恩客赎身离开,这里许久没有新姐儿了。要说顶好的去处,姐儿水灵,小倌儿也嫩生,还得是——”   “到了就好。”   楚辞又不是来寻欢作乐的,对此丝毫不感兴趣,他出声打断了车夫的话,给车夫付了银钱,带着把脸蒙严实的诸师晏走了进去。   进了鑫雅苑的大门就见几个并不年轻的女子正围着两三个恩客调笑,馨雅苑客人并不多,楚辞和诸师晏进门后,那几个女子也并不热络,扫了一眼诸师晏就都自觉地收回了目光,冷淡的完全不像是红灯区从业者。   楚辞打量了一圈,发现那些女子看诸师晏的神色并不意外,也就明了了。   这馨雅苑当然不是一般的青楼——此处正是东胡国驻元旭办事处兼情报机构,也就是说,馨雅苑实则就是东胡人的间谍组织。   这些年纪不小的女子都是东胡皇室早年训练出来的情报人员。   楚辞没有猜错,为了安全起见,这馨雅苑只会由老汗王移交给皇储,其他人绝不会知道这地方的存在,因而耶律肃才是现在馨雅苑真正的主人。不过自东胡境内耶律肃的兄长趁着耶律肃出外带兵打仗之时谋夺了皇位后,馨雅苑群龙无首,生意这才一落千丈。   楚辞想透关键,抬手一拍诸师晏肩膀:“带我去见你家主子。”   “我家主子并不在此处。”诸师晏垂目道,“我先前想寻你,是想把你养着的,羊和马还给你,我没工夫养马和羊……”   话音未落,隐约听得一声动物的吼叫响起,很快那叫声就被嘈杂无序的抚琴声遮住,但楚辞耳力不差,他听出那是一声虎啸,嘴角就噙了笑:“是我家的大黄,好久不见,也不知道大黄如今是何模样了。”   说着他就顺着呼啸声朝后院走去,诸师晏懊恼地拍拍额头,只得跟着楚辞朝前走去。   绕过馨雅苑的前堂,一直走到后面隐藏的小院,面前现出一个深红的小门,楚辞敲了敲门,无人应声,他直接推开门,就见一个影子如闪电般飞扑过来。   楚辞一错身,抬手般架住那扑过来的庞然大物,无奈道:“大黄。”   “嗷——”   飞扑而来的半大老虎咆哮一声,爪子耷拉在楚辞肩膀上,伸出舌头就要舔楚辞。   楚辞眼疾手快地把大黄的血盆大口摁住,拍拍虎脑袋,大黄看楚辞不和自己玩闹,委屈地嗷呜一声,趴在楚辞脚下打个滚。   “哼,养不熟的畜生!”一声冷哼传来,在院内抚琴的人起身,一撩衣摆,沉声道,“我费心养了它这么久,偏这畜生只记得你。”   “小王子,别来无恙。”   “当然!”耶律肃得意道。   楚辞抬眼看向耶律肃,看清耶律肃的装扮,他忍不住挑了一下眉。   耶律肃一身繁复的广袖流仙裙,长发束起,如元旭贵族女子一般佩戴着钗环,面覆白纱,眉心一点花钿,若不是声音无法伪装,看起来当真是个清冷美丽的女子。   楚辞扫了一眼不远处,看到树下一架古琴,又看看自在无比的耶律肃,沉默了一阵后神色复杂道:“小王子当真是好雅兴。”   耶律肃起先忘了自己为隐藏身份做女子装扮,看楚辞神色才想起这一茬,浑身一僵后干脆自暴自弃道:“这都是权宜之计。”   而后他转头不悦地看向楚辞身后沉默的绿眸青年,“是你带他来的?”   诸师晏摇摇头,指指楚辞,又指指天空。   “你不开口我哪知道你什么意思?真麻烦。”耶律肃看到自己的这个下属这副模样也是头疼,原来他看诸师晏沉默寡言觉得是个当细作的好苗子,可给自己回禀消息自己还得猜,这就让他觉得多少是失算了。   诸师晏视线下垂,顿在耶律肃裙摆下,盯着裙子上沾的一朵花,垂目道:“他,放了信鸽,靠信鸽,猜出来的。”   “信鸽?”耶律肃不明所以,他看了看楚辞,忽而一笑:“楚辞,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一个人也敢来此处。用石灰暗算我差点弄瞎我的眼睛,还以我为饵捉了老虎的这桩事,你没忘记吧?”   说着,耶律肃将裙装腰带解开,将一身白裙随意丢在一边,露出精壮赤、裸的上半身,他握了握拳头,对着楚辞低低一笑,而后狠狠一拳袭向楚辞。   “是时候和你好好算算这笔账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雪野晓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ingYi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雪野晓 100瓶;月少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琴楼改建   耶律肃少年时就带兵打仗, 身手并不差,他前两次都栽到了楚辞手上,耶律肃虽对楚辞生出些佩服之意, 但也被激发出了好胜之心, 两人分别后耶律肃日夜磨练身手, 就想着一雪前耻, 如今楚辞独身上门来,耶律肃就想痛痛快快打一场。   两人都没有佩戴武器, 楚辞身上也没带石灰粉, 耶律肃就寻思,若是能凭真本事打服了楚辞,倒是能趁机再劝说这人为自己所用。   耶律肃面上还是女子妆容, 但神色隐隐显出癫狂,一双纯蓝的眸子像是淬着火一样热切, 袭来的一拳又狠又快,染着口脂的朱唇翘起,染上一丝狞厉的笑。   诸师晏看着这般的耶律肃眼神一闪,往后退了一步。   楚辞神色不变, 身体一侧, 抬手握住耶律肃的拳头,耶律肃见状眼神一亮,化拳为爪反手擒住楚辞的手腕,用力将楚辞一拽, 同时另一手成爪袭向楚辞脖颈。   然他那一拽并未拽动, 楚辞下盘极稳,活似双腿扎根在地上,耶律肃计划落空, 楚辞顺着耶律肃的动作,反手握住他的右手手腕,身形一闪宛如鬼魅般站在耶律肃身后,将耶律肃的右手拧在背后封死了耶律肃的动作。   耶律肃下意识抬起左手屈肘一击,楚辞只两指在他腰眼一戳,耶律肃浑身力气瞬间被泄了个精光,楚辞则利落将他双手反剪。   一手将耶律肃的两手手腕握住,另一手直接封住了耶律肃的咽喉,楚辞的声音毫无起伏:“小王子,你不是我的对手。”   漠然的声音落入耳中,耶律肃浑身一僵,他尝试挣扎,但握住他双手的修长手指宛如铁铸一般,一动之下对方手收紧,耶律肃倒抽一口冷气,感觉自己的腕骨都要被捏碎了,那双手纹丝不动,耶律肃只觉一股杀意若有若无的环绕在身边。   一旁的诸师晏此时也觉头皮发麻——擒住了耶律肃后楚辞分明是含笑的,只是那笑意只虚虚浮在嘴角,那俊美的青年眼神幽暗毫无人气,按在耶律肃喉咙处的指头摩挲了一下,眼看就要收紧。   诸师晏面色大变,手腕一抖,藏在兽皮护腕里的匕首滑出,诸师晏抬手刺向楚辞。   楚辞又笑了一下,那笑很微妙,诸师晏只觉眼前一花,楚辞已经将耶律肃丢了过去,诸师晏大惊,赶忙抱住耶律肃,不待他稳住身形,楚辞就一拧诸师晏手腕,诸师晏吃痛松手,楚辞将诸师晏手中匕首夺走,唤了一声:“大黄,去。”   “嗷呜——”大黄兴奋地嚎了一嗓子,扑过去将两人压在了地上。   耶律肃被压在底下,身下是诸师晏,诸师晏本着下属的忠心将他紧紧抱住,粗粝的手掌贴在耶律肃的皮肤上,耶律肃一僵,推开大黄拱过来的脑袋,站起来横了诸师晏一眼:“你就是个添乱的!”   诸师晏眼神委屈,干巴巴地喔了一声,低眉敛目站在耶律肃身后。   耶律肃才动手就落了下风,他皱眉看向楚辞:“你练过,可是师承哪位不出世的大师?”   楚辞的拳脚功夫和他们截然不同,动作快准狠,都是一击必杀的手段,耶律肃摸了摸脖子,感觉脖子刺痛,低头一看手腕,手腕上浮现出清晰地手印,他面色变了又变,这才发现方才感觉到的杀意并不是错觉。   楚辞面上神色如常:“我是猎户,没些本事可吃不了饭。两位,我并不是来打架的。”   诸师晏抬头,看楚辞的眼神再不能同之前,那双绿色的眸子写满戒备,他侧身挡在耶律肃面前,拧眉道:“你对主上,有恶意。”   楚辞闻言笑起来:“你家主上初遇就想杀人夺屋,而后又抢走了我所有的家当,我要是对他有善意才奇怪。”   诸师晏闻言一梗,他神色复杂的看向耶律肃。   怪不得耶律肃要他有空去楚辞那里,提醒楚辞去带回那匹马和两只羊,他本以为那东西都是自家主子给人家的谢礼,还好奇为什么主子不亲自将东西送给楚辞,结果,那些东西都是楚辞的家当?   耶律肃闻言也觉得自己理亏,他面色青青白白一阵,正好一阵风刮过,耶律肃觉得冷得慌,他将衣服捡起来穿上,掩饰性地咳嗽一声:“那不是都是权宜之计么,功过相抵,我们已经两清了。”   “并未两清,我的船还在你这里。”楚辞一撩衣摆坐在树下,双目冷沉看向耶律肃,“这次上门,我本就是来讨债的。”   耶律肃面皮一抽:“我如今只有这一间能栖身的破落青楼,要拿什么抵债?难不成你还想要开青楼不成?”   “开青楼?”楚辞闻言一顿,他当真仔细察看了一圈,从前堂的花厅到后面的小院,又侧耳倾听一阵,周围酒楼热闹非凡,到了半夜依旧人声鼎沸,相邻的两间青楼和南风馆歌声和丝竹声混合在一起,掩去了其他的所有声响。   眼看楚辞神色认真,耶律肃有个不详的预感:“你不会真想不开要开青楼吧?”   楚辞蹲下握住一把土,捻了捻,面上现出一丝笑:“这的确是个好地方,既然小王子打算以这座青楼抵债,在下当然却之不恭。”   “……我说笑的。”耶律肃面色变得不大好看,馨雅苑虽然破落了些,但到底是他们东胡设在京城的据点,楼中女子都是精心培养出的细作,哪能说用来抵债就用来抵债。   楚辞起身,拍掉手上的灰尘,慢条斯理道:“楚某并不是说笑,若是小王子不愿,楚辞就得好好想个法子让你同意了才是。”   耶律肃不解:“你这是什么意思?”   楚辞抽出从诸师晏手中夺过的两把匕首,把玩一阵,含笑道:“合则两利,不合,小王子并诸师晏,这就把命留下吧。”   话音落,两道寒芒一闪,楚辞手中两把匕首直接擦着耶律肃和诸师晏的脸颊飞过,咄的一声刺入了墙壁。   耶律肃脸边长发被匕首削下一缕,金色的发丝落在地上,耶律肃侧头看向紧贴着脸颊的匕首,待看到墙上之只露出匕首的把手,面色瞬间一白。   诸师晏神色不变,他在匕首飞过来的时候下意识看向耶律肃,结果脸颊被划破,血流了下来,诸师晏没有擦脸上的血迹,只抬手将嵌入墙壁的匕首拔出,端详了一下墙壁上留下的痕迹,声音沉凝:“你,很强。”   楚辞低头随意拨弄一下面前的古琴,古琴发出一声刺耳的宛如刀刃交接的崩裂声,楚辞温和笑道:“这是楚某的诚意。”   耶律肃拧眉看向楚辞,只见楚辞双眸中森寒一片,分明毫无笑意,他明白过来,若是他不拿出诚意,以楚辞的手段,的确能把他和诸师晏当场解决。   这人比他所以为的还强,耶律肃所以为温和儒雅的模样,根本就是楚辞的伪装,这个人实质上根本就是一个不把人命看在眼里的疯子。   耶律肃双唇紧抿,他抬手去拔那把匕首,没拔出来,使劲用力,匕首依旧纹丝不动,耶律肃沉默了一下,不再管匕首,踱步走到楚辞面前,抬手按在琴弦上,眯眼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馨雅苑是我名下的产业?”   不然,按照楚辞这老奸巨猾的模样,怎么会单单把他一个人放在船上,让他有了将那艘船变卖的机会?   耶律肃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以为的好机会,可能也是楚辞故意为之,目的就和当初猎杀那只老虎时一样,以他为饵,夺得楚辞想要的东西。   这一次楚辞想要的,是他手下掌控的馨雅苑。   “你劫了我的船,还带走了我的家当,总得要付出些代价。”楚辞没承认也没否认, “如今我是太子属下门客,做一些事情总是不方便。古人有云,狡兔尚且三窟,为人总得要给自己留点后路,若是如小王子这般把事情做绝,总是会遭报应的。”   “你的意思是,你就是我的报应?”耶律肃眼皮一抽,“你这哪里是狡兔,我看你分明是一头饿狼!馨雅苑是绝对不能给你的!”   楚辞闻言笑了笑:“我要的也不是馨雅苑,我要的只是馨雅苑地下的东西。王子可要想清楚,如馨雅苑这般连客人都招揽不来,馨雅苑于你又有什么作用?我们何不能合作,你借助馨雅苑探听消息,我做我的生意招揽客人,待客人多了,你打探消息不是也更方便?”   耶律肃眼神复杂:“……你是元旭人,我东胡人开的青楼,于你并无益处吧?”   “若是能为我所用,那就是好地方。”楚辞微笑着越过耶律肃,将匕首轻松拔下,拿在手里把玩着,“小王子意下如何?”   耶律肃:你都玩刀子了,我能说什么,拒绝的话怕是会被当场了结吧。   他咽下一口口水:“可以是可以,但是这生意要怎么做?”   “做生意很简单,先改个名字,把馨雅苑改称琴楼。”楚辞看着放在树下的琴随意道。   耶律肃表示无法赞同:“青楼?这也太直白了点吧,这般地方有点想法的文人都不会上门,还怎么打探消息?”   “是琴楼。弹琴赋诗,听曲儿看戏的地方,只要有了合适的戏和人,客人自会上门。”楚辞笑,“当然,琴楼还得改造一下,最好是地下能造得结实些,隐秘些,小王子可有好的工匠人选?”   “有。”耶律肃越发摸不透楚辞到底想做什么,不过楚辞提出的建议可比这人将他和他的下属全都赶尽杀绝好得多,他决定和楚辞合作。   就是这个弹琴看戏……   耶律肃狐疑道,“合适的戏……和人,你可是有了人选?”   “嗯,等琴楼竣工,我会带她们过来。”楚辞点头,“当务之急,是将琴楼改建好,明日起工匠就可以动工,我会带图纸上门,为防太子那边发现异常,还需你手下机敏的姑娘们和我做戏,假装我日日流连在烟花之地的假象迷惑他人,小王子选个可靠的人吧。”   耶律肃闻言摸了摸下巴。   要时刻盯住楚辞防止被楚辞套话,的确需要个可靠的人选,虽然他的属下都是经过训练的女子,可是楚辞年少且样貌英俊,若是那些女子被楚辞花言巧语哄骗,很可能会背叛自己,如此一来,这个人选就得格外慎重。   耶律肃沉吟一阵,看看楚辞,再看看自己的裙子,忽而有了妙计:“我陪你做戏,你看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除夕快乐! 第39章 情丝如许   楚辞回到家中时已是月上中天, 他将挂在房中的鸟笼摘下递给诸师晏,诸师晏对他点点头就转身离去。   很快,马车就消失在黑夜中。   楚辞转身发现钟离煊房间的灯还亮着, 抬头看看爬到树梢的月亮, 他走过去敲了敲钟离煊的房门。   “钟离, 你睡着了么?”   楚辞等了一息, 只听房内哐当一声巨响,有东西摔到了地上, 而后又是一声闷哼, 楚辞正要推开门进去,就听房内钟离煊慌张道:“我睡着了,楚辞, 你也快点休息吧。”   话音落,不待楚辞再说什么, 房内的烛火就被吹熄,霎时万籁俱寂,只听后花园传来一阵阵蛙鸣声。   楚辞按在房门上的手顿了顿,他收回手, 说了句好, 这才转身离开。   待楚辞脚步声远离后,蜷缩在地上的钟离煊才站起来,他方才听到楚辞的声音唬了一跳,从椅子上蹦起来带翻了椅子, 结果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连带桌子上的茶壶也被打翻浇了他满身。   冰凉的茶水浇到身上,钟离煊被冷得一哆嗦,然此时他心里比身上还冷。钟离煊抬手抹了一把脸, 将脸上的水渍抹掉,抽着气起身坐到床边,摸了摸腿,小腿上火辣辣的疼,触手粘腻,不知道是打翻倒在身上的茶水还是小腿被划破了。   钟离煊草草的擦了一把后就看着窗外透进的月光出神。   楚辞不喜欢他,他早就该知道的,但是为什么完全无法死心呢?   钟离煊想到自己喝酒昏了头强吻了楚辞就忍不住打个哆嗦,触及到楚辞的那一刻他浑身都在战栗,内心的欢愉和喜悦让他忘却了一切忧愁,满心满身都是火焰一般的热切,然而这会儿细细想来,楚辞身上的气息却是缥缈又陌生。   那一吻活似只是他的错觉。   钟离煊想到那迷醉的一吻就身躯轻颤,他抬手捂住脸:“我到底在做什么?”   “我也想知道你在做什么。”低沉的男声传来,因为担心钟离煊而折回来的楚辞站在打开的窗户边叹了口气,眼看屋内少年惊愕地抬起头来,那双猫一样的眼睛瞪大,眼角还挂着一丝泪痕,楚辞又有些语塞。   钟离煊看起来可怜且凄惨,活像被整个世界遗忘了般,甚至在看到他的一瞬就下意识想蜷缩起来,楚辞又气又笑,推开门点燃蜡烛走到床边。   “楚……楚辞……”   钟离煊宛如被逼到绝境的小动物般往后一缩,脸色惨白的闭住眼睛扭过头去,一眼都不敢看楚辞。   下一秒,温热的触感顺着脚踝往上,轻轻地摩挲了一下。   “唔——”钟离煊狠狠地咬住唇瓣,唇间溢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正查看钟离煊小腿上伤痕的楚辞一顿,低头看到烛光摇曳下宛如花瓣一样紧紧蜷缩在一起的脚趾,轻咳一声:“你受伤了,我只是想替你包扎一下。”   说着楚辞就拿出干净的布巾擦掉了钟离煊小腿上的水渍,他仔细看了看,钟离煊刚才不知道磕在哪里了,白皙如玉的小腿上一道清晰地印痕,丝丝血迹渗了出来,钟离煊白的宛如玉雕,那一道伤痕看起来就宛如上好玉器被打碎,真有些触目惊心。   钟离煊只觉热度顺着脚踝一直蔓延到了脸上,楚辞查看得很认真,粗粝的指腹擦过皮肤,登时激起了一片鸡皮疙瘩,钟离煊浑身一软,差点再次惊呼出声,他赶忙抬手捂住嘴,结结巴巴道:“我……我自己来。”   本就害羞蜷缩起来的脚趾缩得更紧,脚背弓起,楚辞看着绯色迅速从钟离煊脚趾蔓延到小腿,微微一愣,而后伸出手指在弓起的足背上一点。   “疼?”   楚辞好奇道。   “不是……痒。”钟离煊原也不知道自己这么怕痒,大约是碰他的是楚辞,接触的热度就越发炽热了几分,直烧得他面红耳赤,连身子都情不自禁弓了起来。   楚辞低头将方才拿来的药膏挖出一点,细致的涂抹在伤口上:“你且忍忍,自己上药不方便。”   一时间房间内安静无声,只听到钟离煊压抑的呼吸声,楚辞涂完药刚直起身,坐在床上的钟离煊也站起身,抬臂狠狠地抱住了他。   少年将脸颊埋在楚辞怀中,身上穿着的亵衣因为泼了些茶水紧紧地贴在身上,但钟离煊已然顾不得,他双臂收紧,带着哭腔唤了一声:“楚辞,我爱慕你,你别讨厌我好不好?”   察觉怀中少年身躯在微微发抖,楚辞沉默了几息后,抬手理了理钟离煊宛如绸缎般的长发,低声道:“好。”   怀中人又是一抖,久久没有言语,再抬头,少年面上却没丝毫喜色,那双清亮的眼睛不知何时盛满了泪水,他抬手摸了摸楚辞的眼睛,带着哭腔道:“楚辞,你不喜欢我对不对?”   “喜欢的。”楚辞任由少年的手指触碰着他的眼睑,他低下头,吻了吻钟离煊的额头,“很喜欢。”   楚辞想起了他和钟离煊的前世今生,他一直以为自己把钟离煊当做兄弟,对他的喜爱只是想好好陪着他度过一生的友情,可是看着钟离煊笨拙的示爱,他觉得心活似被狠狠被撞了一下,他发现了一些遗漏的东西。   要是纯粹的兄弟,他上一世是断不会和钟离煊发生那一切,只是酒精作用,还不足以让他昏头那般轻薄钟离煊。   也许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他对钟离煊就滋生了些许不一样的感情,所以他才会在重生后忍不住带回钟离煊,想宠着他,让他只对着自己笑。   钟离煊听了楚辞的话却依旧没有丝毫喜悦之意,唇瓣抖了抖,少年抬起头,张嘴咬住了楚辞的肩膀:“你骗我!你不喜欢我,你都不想和我亲近,你只是想让我安心罢了。”   清冽的气息拂过鼻端,少年的唇齿贴近了脖颈,并未用力,只贴着楚辞的皮肤磨了磨牙齿,嗅到楚辞周身隐约的香粉味,钟离煊越发委屈地呜咽一声。   “楚辞,你只喜欢我一点点好不好,就一点点,不要去找别人,好不好。”少年软绵绵地哀求道。   楚辞哭笑不得,他觉得心上有什么被触及,一种特别的情愫蔓延开来,他抬手揽住钟离煊的腰:“我刚才说了,我很喜欢你,不是骗你的。”   钟离煊却不信,他晓得楚辞一直把他当弟弟。但也无妨,楚辞如今这般,显然是不厌恶他的,哪怕是当他是好友,他也可以慢慢地让楚辞接受他。   于是,钟离煊伸出舌尖舔了楚辞脖颈一下,趁着楚辞目瞪口呆之际,钟离煊仰起脸,对楚辞轻声道:“你喜欢我的话,亲我一下好不好?”   “唔——”   楚辞面上现出难色,他的确是有些喜欢钟离煊的,但他只能对青年版的钟离煊生出那种念头,而眼前的少年……他真的亲不下去。   “楚辞。”钟离煊眯了眯眼,抬手攥住楚辞的衣襟,踮起脚尖,主动将唇瓣覆了上去。   这一次楚辞没有躲,他在想和钟离煊谈一谈的时候,就做好了钟离煊是真的喜欢他的打算,他也认真想过,如果钟离煊酒醒还想和他更进一步他会怎么做,楚辞发现,他对此并不排斥。   不排斥就是能接受,于是楚辞尝试接受这新奇的体验。   楚辞被动的接受钟离煊的一吻,钟离煊还是和之前一样,野蛮又笨拙的横冲直撞,发现楚辞并不回应后,他急的眼睛都红了,直接把楚辞推倒在床上,自己气势汹汹地抬腿跨坐在楚辞腰上,而后又满脸委屈地凑过来。   “楚辞!”   楚辞顿觉无奈,他偏过头,抬手捏了捏钟离煊的耳朵:“……亲近不是这般的,算了,来,我教你。”   说完,楚辞抬起身,一手托住钟离煊的脑袋,一手握住对方的手指,教着笨拙的求爱者到底什么是亲近。   一吻毕,钟离煊面色酡红,呼吸不匀地趴在楚辞的胸膛上,冲动之后慢慢回味过来自己究竟做了什么,钟离煊把脸埋在楚辞的胸膛里,慢吞吞地抬起手,捂住了楚辞的眼睛。   楚辞笑起来,胸膛震动了一下,他拉过钟离煊的手吻了一下他的掌心,捻了捻少年修长纤细的手指:“怎么,害羞了?”   “我……我……还要……你还可以教我别的。”钟离煊面色红得滴血,他抬眼瞥含笑的楚辞,舔了舔嘴唇,声音发颤道。   楚辞闻言一顿,他拍拍钟离煊的腰,啼笑皆非道:“没有别的,这就够了。”   “可是周晏河说男子和男子要睡一块儿感情才会好……”   钟离煊涨红着脸小声反驳,楚辞可不敢让他继续说下去,他起身将钟离煊半揽在怀里,抬手理了理钟离煊的头发:“你如今尚且年少,本就不该沉溺于情爱,等你长大些再说吧。”   钟离煊一听楚辞这口吻就一个激灵,当场炸毛:“你又来哄我,师傅说我已经到了能议亲的年纪,你亲都亲了,还要赖账不成?”   楚辞一顿,抬手按住唇瓣,压抑着笑意道:“唔,不会赖账的,若是你当真好奇,等你弱冠之后再论其它的,你看可好?”   “那,我就先听你的。”钟离煊闻言心下一安,抬手揽住楚辞的腰,神色狡黠,“弱冠你才要和我成亲,那现在我们可就是未婚夫夫了,那你要陪我睡觉才好,楚辞,你可不许再把我一个人丢下。”   “嗯。”楚辞并未回绝,已然决定和钟离煊一生一世,他自然要给对方足够的安全感,但是在此之前——   “茶水淋在身上很不舒服吧,等一下,我去打水给你擦一下身体。” 第40章 端倪初现   钟离煊一觉醒来还有些晕乎, 他听到身边窸窣的穿衣声下意识抬手攥住了拂过的衣角,有些惊惶地唤了一声:“楚辞!”   楚辞看钟离煊额上一层细密的汗珠儿,有些心疼地低头吻了少年额头一下:“嗯, 我在。天色还早, 再睡一会儿, 等老师起床了你再去温书。”   “好。”发现楚辞就在身边, 钟离煊这才安心,自楚辞离开他十日, 他独自一人睡觉总会如此惊醒, 但是这会儿梦醒想起楚辞昨夜与他谈心,说会和他在一起,钟离煊就觉心花怒放。   楚辞低头整理了一下钟离煊散开的衣襟:“昨日我找到了耶律肃, 要和他做些生意,过些时日他会经常出入储冰轩, 你见到他不要惊讶。”   “耶律肃?”钟离煊不明所以,他揉着眼睛爬起来,就见楚辞已经洗漱完毕推开门走了出去。   天色未明,楚辞将要去玻璃窑继续之前未完的工作, 钟离煊还记得楚辞说要做些什么得用的器具, 连日来楚辞查阅了不少奇闻异志,又认真请教了周志川和周尹吉,钟离煊想起楚辞要制作的东西,嘟囔一句:“刚玉和不锈钢……又是没听过的东西。我真该问问楚辞, 他可有不会做的事情。”   楚辞指挥着工匠建造好了一个小型的炼钢场, 这个时代的冶铁技术已经成熟,但炼钢因条件限制还无人发现,冶炼温度达不到, 供氧不足难以将铁中的碳氧化,是故钢材还无法炼制出来。   楚辞早就做好了计划,他要尽可能的利用现有条件,先制作出了炼钢用的高炉,再一步一步制出其他设施,从原材料开始生产一应设备,如此用几年时间达成目的。   在之前楚辞收集了不少石块,查看后发现京城那片荒山深处有可制作精密仪器的玛瑙和稀有金属,含量并不多,但足够楚辞将之开采和冶炼出来制造出需要的仪器。   即使紧锣密鼓的准备,过了大半个月高炉才制造完成,楚辞又试验了几天,终于成功的将第一批钢材冶炼出来。   就在此时,耶律肃依约前来。   此时正值夏末,暑气未消,只见一辆马车驶到储冰轩门口,车帘挑起,一人抱着胡琴从车上跃下,那人穿着一身鹅黄色的长裙,戴着面纱,婷婷袅袅地来到了储冰轩门口。   这女子一下车,王大仁就看呆了,只见那女子比街上大部分男女都要高一个头,大步走来的模样当真仙气飘飘,王大仁恍惚间觉得看到了仙子,正迷蒙呢,就见那仙子抬手一拍桌子,拧眉粗声粗气像个男人道:“嘿,小子,你们楚掌柜呢,让他出来见我。”   王大仁:“……”   好好的一个仙女儿,怎么偏生长了张嘴呢?   “喂,我和你说话呢!”美人越发不耐烦。   小伙计一个激灵,看眼前的东胡美人满脸都写着不爽,心里不由一突,心说该不会是掌柜的仇家吧,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姑娘找我们掌柜是有何事?”   来寻楚辞的耶律肃一顿,而后意味深长地一笑:“找他结酒钱,他在琴楼叫了我陪他胡闹了这么些时日,我被折腾的够呛,但是楚辞的辛苦钱还没给我呢!”   “青楼?胡闹、折腾?”王大仁目瞪口呆,说话都结巴了,折腾两个字宛如天雷一般灌入耳中,他想着楚辞端方肃正的模样,顿觉人不可貌相,原来他们掌柜的居然是这样风流不羁的楚掌柜!   王大仁看耶律肃神色不好看,赶忙陪着笑脸道:“姑娘您且稍等,我这就去叫掌柜的。”   说完他唤来另一个新招的活计,让对方照看一二,就去后堂寻楚辞。   到了后堂不见楚辞,只看到钟离煊在树下练字,王大仁上前道:“钟离少爷,你可见到掌柜的了?要是见了,赶紧让他躲一躲吧,他惹的桃花上门来啦,哎呦喂,那身板儿,那气质,也就楚掌柜能降住!”   钟离煊手一抖,写好的一副字被染上了墨痕,他抬起脸道:“什么风流债?”   “就是风流债,外面来了一个美人,看那模样许是青楼养的头牌,我看着像个清倌,脾气瞧着可是不大好,说话也一点不害臊,说什么楚掌柜和她胡闹,折腾什么的……”王大仁红着脸道。   钟离煊面色一变,他微妙地想到楚辞之前所说的有经验,难不成……   钟离煊将手中笔放下,抬手整理了一下衣服,举步就往前堂走:“楚辞出门谈生意去了,我去看看。”   钟离煊面色沉沉,身周气息一瞬就冷冽下来,跟在他身后的王大仁只觉一股冷意环绕在身边,他搓搓手臂,嘀咕道:“这几日小少爷心情不都很好么,今儿怎么又生气了?”   钟离煊沉着脸到了前堂,撩起帘子就看到了门边环臂而立的人,那人着实眼熟,金色长发扎成发髻,点缀着一串串拇指大的珍珠,眉心缀着一颗蓝宝石,和那双碧蓝的眸子相衬,的确称得上美艳动人。   听到声音,耶律肃拧着剑眉回头看来,看到身着红衣的钟离煊一顿。   两人对视,钟离煊冷淡地颔首,耶律肃也是一愣,上下扫了钟离煊两眼,觉得眼前的钟离煊和之前想必,似乎是哪里不一样了。   这人隐约间带上了几分与楚辞相近的气质,若不是他知道钟离煊是乞儿出身,绝对会以为这是京城哪家养出来金尊玉贵的小公子。   耶律肃呵呵一笑:“看来楚辞把你养得挺好。”   “华姑娘过得也不错。”钟离煊见耶律肃这个打扮,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他理了理袖子,指指放在案上的胡琴,“你这是,在学着唱曲儿?”   耶律肃闻言额上青筋一跳,他想刺钟离煊两句,但眼风一扫,这店里陌生的几个伙计身形壮硕,显然都是练家子,此时那几人正隐秘地打量着他,耶律肃立时明了,这些人都是太子派来监视楚辞的,他抬手撩了撩头发,咬牙切齿道:“要不,我这就入了房内给公子你唱个曲儿?”   “好啊。”钟离煊点头,在王大仁震惊的注视下,他做个请的手势,耶律肃就抱着胡琴随着钟离煊到了内室。   到了房内门刚关上,耶律肃就将胡琴丢在桌上:“这是楚辞要我寻的工匠制作的乐器,我拿来让他看看,楚辞现在去了何处?”   钟离煊给他倒了杯茶:“给太子爷赚银子呢,你也瞧见了,外厅请了几尊佛,玻璃窑上也有不少官差,都是皇甫睿的人,不少眼睛盯着,你还是小心点为妙。”   “啧,要不是他们,你以为我乐意穿成这样?”耶律肃冷笑,也不喝茶,只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环视了一圈,这屋子像是钟离煊的卧房,床上却摆着两个枕头并一条锦被,耶律肃一愣,下意识看向钟离煊。   钟离煊却不大想和耶律肃交流感情,他随意道:“大厅里几双耳朵全都支棱着,做戏得做全套,你进来是唱小曲儿的,华姑娘,你这就开唱吧。”   耶律肃:“……人言否?”   然钟离煊说的还真没毛病,如今耶律肃和楚辞在皇甫睿眼皮子底下谋划事情,需得万分小心,耶律肃横眉竖眼一阵,最后还得憋着气抱着胡琴弹起来。   乐声铿锵有力,似是蕴着无尽悲愤,从内室传到几丈外的大厅里,王大仁心说看来楚掌柜这风流债是欠大发了,讨债的美人是个暴脾气的,楚掌柜怕是要吃苦头。   正想着,王大仁就见那几个新招的伙计都伸长脖子想往里看,一个还想掀起帘子往后面去了,王大仁赶忙走过去狠狠拍了几人后脑勺一巴掌。   “作死的小子,弹琴的那是楚掌柜的相好,听曲儿的是小少爷,你把个脖子扯成大鹅也肖想不得,还不好好地干活!”   被打了一巴掌的侍卫脸色一沉,眼神凶狠地看向王大仁,王大仁心说这几个小子性子未免太野,冷哼道:“看什么看,干活不利索,就晓得竖着耳朵听墙角,活全都我做了,是要累死我不成?你们几个都是傻子痴儿么,看到人也不晓得招呼,全都过来干活!”   这几个侍卫奉命来监视楚辞,又不能暴露身份,闻言齐齐一梗,看王大仁不依不饶,似乎下一秒就要抬起来再扇他们两巴掌,几人对视一眼,只得听从王大仁的指挥招呼客人。   楚辞回来时耶律肃一曲已经弹了一半,听到开门声耶律肃顿时松了口气,将胡琴丢开,直接说明了来意:“我的探子得到了消息,皇甫正则已经启程从行宫回来了,不足半月就会回京。楚辞,你是不是露出了什么马脚,皇甫睿这两天突然命人开始搜查西街,搜到了琴楼,我想办法才糊弄过去。未免夜长梦多,你得想个法子把皇甫睿稳住。”   楚辞落座道:“此事和我们无关,是佟俞白从太子府离奇失踪了。太子府里的人只说是被贼人掳走了,太子妃也遭了秧,被皇甫睿软禁了起来。如今清梧公主和贺首辅府上也被搜查了一遍。皇甫睿正在满城的找人,他不光查了琴楼,别处也都翻了一遍,人这还没找到。”   “失踪了?”钟离煊闻言一愣,佟俞白前脚被去势,后脚就在皇甫睿眼皮子底下失踪,佟俞白的这运道一时不知该说好还是不好。   耶律肃与佟俞白不熟,倒是没什么想法,只嘲讽道:“太子府上的男妾说失踪就失踪,元旭国天子脚下竟也如此,当真滑稽!为了一个逃奴把皇城翻个底朝天,看来皇甫睿也就只是个好色之徒罢了。”   楚辞看了耶律肃一眼,他微妙地想起重生前耶律肃为佟俞白发疯的模样。佟俞白身边的几个男人,除了钟离煊是倒霉催的被用药物控制,成为影卫不得离开,其他的有一个算一个,可都有些疯癫过头了。   想来这又是佟俞白不同寻常的能力了。   此时外面都是皇甫睿的探子,简明扼要地商讨完要事,耶律肃抱着胡琴准备离去,楚辞和钟离煊两人一起去送他,耶律肃一出门就见那几个皇甫睿的探子看过来的目光,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两人,忽而回眸对着楚辞微微一笑。   “冤家,你既然已经和他睡到了一个被窝里,还来撩拨我作甚?你们男人都是一个模样,两个都喜欢,两个都想要,偏偏我又放不下你,你不来见我我只能来寻你,楚郎,你且做个人吧!”   楚辞:“……”   为了说最后一句话就编了一长串有的没的,耶律肃也是厉害了。   储冰轩店内客人并伙计听到这么个劲爆的消息,全都满面震惊,王大仁看着楚辞的目光更活似看着一个绝世大渣男,钟离煊面色涨得通红,怒道:“你别胡说!”   “我胡说,是你们没睡到一个被窝里还是没忘了我?只我是个苦命人罢了!”耶律肃嘴上这么说着,眼神却盯着面前两人,眼看得看钟离煊耳朵尖都红了,而楚辞神色不变,看了他一眼后就揽住了钟离煊的腰,凑过去对钟离煊小声说了句什么。   耶律肃眼神一黯,看了楚辞一眼,短促地笑了一声,似是个冷笑,转身登上马车扬长而去。   楚辞没理会店中众人震惊的眼神,带着羞恼的钟离煊回了内室,他喝了一口茶,安慰钟离煊道:“耶律肃最爱寻人软肋,这是在试探我,不用在意他。”   钟离煊握住楚辞的手,一脸委屈:“我这不还没睡到呢,旁人却都以为我睡了你,我就觉得亏得慌!”   “咳咳咳——”   楚辞刚入口的茶霎时卡在了嗓子眼里,他看着一脸纯洁却说着这话的钟离煊,眼看钟离煊完全不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楚辞扶额:“你竟是在生气这个?”   钟离煊摇头,他生气的当然不是这个,是因为耶律肃说话时的表情,说是玩笑可不对,说是试探也差点味道,他忖度了一阵,凭直觉道:“他看你的眼神不对,还有故意说的那些话,我心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不大舒服。”   楚辞倒没多想,他前世今生和耶律肃都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两人连朋友都谈不上,楚辞也不会去琢磨耶律肃的心思,见钟离煊如此,便道:“既然你不喜欢,那我以后不和他闲话,只谈生意就好。”   “好。”钟离煊眉眼弯弯笑了下,抬手揽住楚辞的脖子凑过去轻而快的贴了一下,楚辞还没反应过来,他就红着脸松了手,垂着眼睛道:“我再去练一会儿字,看完书明日去见老师。”   “去吧。”楚辞负手而立,看着钟离煊在庭院里看书,他只最初抬头看了楚辞一眼,很快就敛了心神认真习字温书,眉眼沉静中带着一丝肃穆,隐隐已经有了上一世青年的气质。   夏日天色晚的迟,月初之时新月被乌云隐去,天色晦昧,钟离煊睡得正沉,隐约中听到窗户被叩响,身边人起身离开,热度消散开来。   钟离煊自昏沉间醒转,揉着眼睛看过去,就见楚辞起身站在窗户边,钟离煊支着脑袋看过去,觉得楚辞真是无一处不好看,黑暗笼罩下那人身形笔直修挺,无端的生出些神秘感,竟比白日更吸引他。   钟离煊正用眼神描摹窗边剪影,就见楚辞抬起手,一个黑乎乎的影子落在了楚辞手臂上。   “嘎——”那影子碰了楚辞手心一下,侧着头叫了一声,含糊不清地对着楚辞叫了一阵,钟离煊听出是楚辞训练好放出去的八哥,披了件衣服揉着眼睛走过去,眯着眼看了阵,的确是那只被诸师晏和两只大鹦鹉一起带走的八哥。   这只八哥隔几日就会在夜晚飞回来,会如现在这般给楚辞嘀咕些什么,都是学身边人说话,钟离煊听过几回不明所以,但楚辞每次都听得极认真,并将八哥学舌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记录下来。   钟离煊也就明白了,楚辞花心思训练鹦鹉和八哥,其实就是用这机敏的鸟儿打探消息,佟俞白喜欢花哨的鸟儿,楚辞就用那两只华美的鹦鹉做饵,把这八哥送到了他身边。   八哥学舌含含混混,也只有楚辞能听得懂,一会儿八哥汇报完毕,楚辞打开窗户,八哥拍拍翅膀飞走,很快就化成了夜色中的一个小黑点。   楚辞关好窗户,点上蜡烛,钟离煊注意到他嘴角噙着一丝笑,在蜡烛边伸出手,现出掌中一物。   “这是我训练八哥找回来的东西,如今可算成了。”   烛光下,楚辞掌心躺着一块玉佩,那玉佩只有两枚铜钱大小,雕工精湛,一面是只盘龙,转个面,另一面又刻着两个小字。   钟离煊看到玉佩上的龙形就觉疑惑,等玉佩翻了一面现出两个字,钟离煊只觉脑中嗡的一下,他面现惊骇:“俞白……这难道是佟俞白的玉佩?只有龙子才可佩戴龙形玉饰,难不成,佟俞白是皇子?”   楚辞将这能证明佟俞白身份的玉佩收起来,准备第二天一早就将之丢在建成的冶铁装置里磨成粉,而后对茫然的钟离煊解释道:“佟俞白正是皇甫正则遗落在民间的儿子。说是遗落也不对,事实上,他是被皇甫正则主动舍弃的。”   钟离煊从耶律肃和周志川口中也听闻过这些过往,但几人都不清楚内幕,钟离煊对此一知半解,闻言纳罕道:“舍弃?”   楚辞点头:“嗯,佟俞白生母是前朝公主东方雅,有东方一族的血脉,皇甫正则是断不会让这样的孩子成为皇储。在东方雅诞下佟俞白后,皇甫正则暗地里广纳宫人,想着去母留子,然还没生出皇子,就遇上了前朝党羽作乱。皇甫正则为了稳定朝纲就想抛弃东方雅母子。然而讽刺的是,他在那次动乱中伤了根本,其后子嗣淡薄,多年以来再未诞下皇子,只添了几位公主,朝臣怕社稷不稳,屡次对皇甫正则施压,皇甫正则无奈就过继了宗族的子侄立为皇储。”   在皇甫正则处处受制的时候,东方雅又以殉国而死的方式,为她的儿子将来回到皇甫正则身边铺好了路,这般心机,却非常人能谋划出来的。   某种程度上来说,东方雅可能早就疯了。   钟离煊闻言思忖一阵,觉得此事还是说不通:“如此的话,佟俞白怎么就成了佟家少爷?”   楚辞抬手摸了摸钟离煊的脸颊,语气含着轻叹:“佟家本就是当年东方一族亲卫,落草为寇才成了山阳岭一霸。东方一族善于制药,他们早就制出了能控制人的毒药,而后以药控制住皇室亲卫,因而哪怕东方一族只剩下一个东方雅,那些亲卫还是会忠心的守卫她,直到东方家的血脉全都消失。”   上一世,佟俞白用来控制钟离煊的药就是东方皇室专用的秘药。楚辞原以为那是皇甫一族制造出来的东西,但是和周志川详谈后,楚辞才得知那药真实的来历。   如此一来,佟俞白身上的秘密也就暴露在了楚辞面前——一直以来隐藏在佟家教导佟俞白的,只可能是东方雅本人。佟俞白熟稔挑逗男子的本能,正是东方雅言传身教的结果。   可笑的是,这一世佟俞白因为东方雅这般的教导,成了一个不能以皇子身份出现的废人。精心计划的一切被破坏,楚辞很好奇东方雅又会做些什么挽回一切。   落在脸上的指尖冰冷无温度,钟离煊一愣,抬手覆在楚辞手上,他察觉到有什么不对,沉默了一阵后,忐忑地问道:“楚辞,你看起来不开心,难道,这件事和我们也有关系?”   楚辞摸了摸钟离煊的脑袋:“如今尚且说不好。现在佟俞白回到了他该去的地方,东方雅很快就会现身。这些时日你若是遇到什么意外的事情,不要害怕,静观其变就好。”   “好。”钟离煊点点头,抬手抱住楚辞的腰,“只要楚辞陪着我,我就什么都不会害怕了,我还要等着楚辞和我成亲,楚辞也不要忘了才是。”   “不会忘的。”楚辞满心的算计这一刻全都化为了乌有,他低头吻了吻少年的发顶,面色终于和缓下来,“天色晚了,且先安寝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二合一章。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湘三酿 6瓶;   非常感谢小天使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分道扬镳   七月廿四, 小雨。   这是入秋以来的第一场雨,雨水淅淅沥沥的落下,整个皇城都笼罩在烟雨中, 在秋凉之时, 离京多日的皇甫正则起驾回到了京城。   通往京城的官道两旁都伫立着佩刀的禁卫军, 禁卫军严阵以待, 两旁商铺也都全部关门,京城的民众站在禁卫军后盯着官道, 等着皇帝座驾驶过。   等了足足两个时辰, 方听得远处隐隐约约的锣鼓声,几个传令官骑马飞驰而过,身后背着的旗子迎风飘动, 开路的宦臣高呼一声:“陛下到!”街道上围观的众人并士兵皆屈膝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等了大半个时辰,皇帝銮驾方自街道尽头慢慢驶来, 几辆马车装饰华丽,隐约能听到车内乐声,街上围观的民众小心抬头去看,只看到马车车帘晃动的影子。   马车行到中央, 一临街的酒楼窗户打开, 耶律肃站在窗边看了许久,饶有兴致地问道:“你们猜皇甫正则是否在这马车内?”   楚辞坐在桌边,抬手斟茶:“他那么惜命,自是不可能如此大张旗鼓的乘马车回京。恐怕现下他早已经回到了皇宫内。”   “我觉得也是如此。”耶律肃正要关上窗户, 就见正中马车旁一辆马车帘子被挑起, 露出一个身形纤细妙曼的女子,那女子朝这个方向抬头看了一眼,耶律肃皱眉, 定睛细看,马车车帘已经落下,车中人又被遮挡住。   耶律肃只当自己看错了,他此时站在高处,马车在下方,看不清眼花很正常。   耶律肃关上窗户坐到楚辞身边,瞥了一眼正在吃点心的钟离煊,啧了一声:“你们两个还真是亲密,也不晓得哪个说和我见面要隐秘些,结果光明正大的把情郎也带了过来。”   钟离煊就着楚辞的手喝了口茶,将点心咽下去,慢悠悠道:“你这不也大大反方穿着男装么,生怕别人认不出你似的。”   耶律肃看这两人仿若无人的一副亲密姿态,顿觉有些牙酸,他也捏了一块酥酪,看着酥酪的花纹道:“我是男子,穿男装怎么了?皇甫正则回宫,有心人此时都忙得人仰马翻,可顾不得来打扰我,这酒楼里的伙计都被换成了我的人,现在完全不用担心这些。”   “巧了,我们也是这么想的。”钟离煊给楚辞递了一块点心,楚辞咬了一口,钟离煊收回手,将那枚点心慢悠悠的吃干净。   耶律肃收回视线,尝了一口酥酪,皱了一下眉就将酥酪放下:“羊乳放多了,腻得慌。”   楚辞抬手给他倒了一杯茶:“入秋之后天气转冷,不出三月就会落雪,如此在草原和大漠中行路不便。算一算时间,也是时候了,你准备何时启程回东胡?”   耶律肃喝了口茶将口中羊乳味冲掉,指尖摩挲了一下杯沿。   “我叫你来就是交代这事。佟俞白失踪了,诸师晏也探听不了消息,我准备与诸师晏一道启程回东胡,过两日就出发。琴楼有我的下属,我已经传令下去,按照约定,你可随意调遣她们。”   钟离煊侧头问道:“我家大黄呢?”   耶律肃啧了一声:“老虎和羊全都养在琴楼里,由奴仆看管着。那匹马,我们先借用一段时日。”   楚辞端起茶杯,对耶律肃道:“楚某祝阁下得偿所愿,清茶一杯且做践行。”   钟离煊也端起茶杯:“我与楚辞一样,祝你一路顺风吧。”   “借二位吉言。”耶律肃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抬手擦掉水渍,那双纯蓝的眸子眼神顿在楚辞脸上,含笑道,“若是来年还能相见,怕又是别番光景,只愿到时候你也莫要让我失望为好。”   楚辞举目看向街道正中:“世事难料,失望与否,怕是唯有老天知道罢。”   —————   耶律肃离开后,京城内又恢复了平静,自楚辞将方子交给皇甫睿后,皇甫睿名下几个铺子也开始大肆售卖冰和琉璃盏,琉璃盏于京城中人再无新意,秋凉之后储冰轩客人越来越少,楚辞除了监工外,就日夜流连于琴楼,俨然一副沉迷享乐的模样。   皇甫睿派去的探子将楚辞动向告诉皇甫睿,皇甫睿听了摇头道:“看来这人到底还是年轻气盛,赚了些许银钱就昏了头。如此也好,只要三成利哪有银子都由我赚足来的实在!让其他铺子的掌柜加把劲儿,琉璃盏也好,冰鉴也好,生产的越多越好,最好过些时日就能把储冰轩挤出去,到时候楚辞没了银钱,自然会上门来求我。”   得了皇甫睿的命令,储冰轩对面几家铺子全都摩拳擦掌,有了这么些竞争对手,储冰轩生意一日不如一日,然皇甫睿等了数日都不见楚辞有何反应,只听得探子说他眠花卧柳好不快活,俨然是沉醉在温柔乡中再也出不来了。   皇甫睿先沉不住气了,他命刘禄去见见楚辞,刘禄登门并没见到人,询问了店里的伙计,才知道楚辞又在西街花楼。   刘禄找到地方,还未接近楚辞留宿的花楼就听到一阵阵琴音伴着女子的笑声,期间还有喧嚣的锣鼓声,不像是风月之地,倒像是热闹的梨园。   刘禄纳罕,抬头一看,面前雅致的花楼牌匾上写着“琴楼”二字,刘禄咂摸一阵,心说这名字取得可真直白,生怕别人不知道这就是青楼似的。   然进了琴楼大门,刘禄方知这还真不是一般的花楼,他才踏进去,就被护卫拦住,那护卫扫了刘禄一眼,沉声道:“琴楼平日不招待男客,除非您有姑娘们的请帖,或是乃琴楼贵宾。”   “不招待男客?”刘禄傻眼,心说难不成还有招待女客的花楼不成,又一想也不对啊,楚辞不就是男客么,还是日夜留宿在琴楼的男客,他赶忙道,“我是来寻人的,储冰轩的楚掌柜可是在此处?”   护卫闻言点头,却不放行:“楚掌柜被姑娘们赠了请帖,自可日夜来楼中,但是您,不行。”   刘禄探着头往里瞅了一眼,只看到衣裙飘荡,玩乐敲鼓舞蹈的都是女子,的确不像其他花楼般男客能搂着姑娘们肆意取乐,看来这琴楼的确有些门道,刘禄咂舌:“这小楚掌柜是个会玩的,啧啧,人不可貌相啊。”   刘禄又对那护卫道:“我有要事在身,且放我进去见那楚掌柜一面吧。”   护卫岿然不动:“客官,你得出示姑娘们的请帖,不然进门可就冲撞了各位姑娘和贵客们。”   “这……”刘禄见真的进不去,有些着急,“那你只说,到底如何才会放行让我去寻人?”   护卫憨厚一笑:“您若是真想入楼,可按琴楼规矩,缴纳银钱百两就可入园十二个时辰听曲儿看戏,我们琴楼里都是正经乐师,客人切记,入楼后您只可听曲儿看戏,不可轻薄姑娘们,若是行为语言不端,皆会被请离。”   “十二个时辰就百两?”刘禄唬了一跳,心说这琴楼是做生意呢还是赶客呢,来狎妓的恩客有几个能出得起百两一日的银钱,更何况这还只许听曲儿,有这银子,就是京城花街头牌都能买下来罢!   奈何他是传达太子命令的,刘禄忍着肉痛掏了一百两银票,入楼见了楚辞。   刘禄一点寻欢作乐的心思都没有,只想着自己这打了水漂的一百两银子,跟着引路的侍女踏进琴楼,过了一道门就发现这琴楼别有洞天,一楼是戏台,台上几个女子在跳舞,台上白色帘幔无风自动,女子们穿行在其中,颇有些仙气飘飘之感。   刘禄看过去时,领舞的女子正好做了一个琵琶倒弹的姿势,乐声悠扬,姿势妙曼,立时赢得一阵喝彩声。   台下坐着几个客人,还都是熟面孔,刘禄看了一眼就大吃一惊,他赶忙低下头,幸而那几人正在欣赏舞蹈,拿着瓜果和碎银子玉石手串之类的丢到台上,根本没注意到被带进来的刘禄。   台上舞女得了打赏不见丝毫喜色,垂目舞蹈的模样颇有几分宝相庄严的姿态,活似是飞天仙娥落入凡尘般,刘禄瞥了一眼,立时就觉心里被戳了一下。   他隐隐明白了楚辞为何会逗留在这琴楼,就舞女这表演水准,比之太子府内舞姬的表演还多几分韵味,观之的确是无上的享受。   刘禄停顿的时候,那引路的侍女抬手,声音温软:“公子,小心台阶。”   “喔,上楼吧!”   早过了而立之年的刘禄听得这软乎乎的一声公子,只觉通体舒畅,脚下踩着棉花似的跟着侍女上了楼,走到一处听到一阵敲击声,刘禄脚下一顿,侧耳细听,正疑惑呢,敲击声骤然激昂,唬了刘禄一跳,这才发现声音是从头顶传来的。   抬头看去,几个乐师正倚着栏杆应和着下方舞蹈打鼓,又有穿着各色衣裙风格迥异的美丽女子在练曲子,一身形丰腴的女子斜躺在榻上,墨黑长发披散在肩头,她慵懒地捧着书吟诗,声音宛如黄鹂般清脆,香炉点燃,一股幽幽的熏香萦绕在鼻端,白雾缭绕,说不出的雅致。   这琴楼不像是花楼,倒像是神仙福地了,刘禄只觉心旷神怡,恨不得当场就坐下和这些仙女儿似的女子亲近一二,正迷蒙着,就听侍女道:“楚公子在三楼,客人请来。”   听见声音,那吟诗的女子随意瞥了刘禄一眼,眉眼自带风情,魅惑中又不掩矜贵傲慢,不似花楼女子,更像是话本里勾魂夺魄的妖精。   那妖精般的女子看了刘禄一眼就兴趣缺缺地收回视线,和身边女子亲密的说了句什么,那原先还唱歌的女子就咯咯笑着滚到了丰腴女子怀中,脑袋蹭着女子胸脯,香艳中又透着纯稚,种种滋味交织在一起,刘禄眼睛都要看直了。   他捂住鼻子,恍恍惚惚地随着引路的侍女上了三楼,万分不舍的将眼神从楼下亲密玩闹的女子身上扯开,怀着某种隐秘的期待推开三楼紧闭的门。   这一楼并没有女子,只有一室悬挂起来的美人图,美人有男有女,画得精妙非常,又有不少梅兰竹菊的画作,和美人图相映成趣,当真是别具韵味。   楚辞正坐在桌上看书,茶香袅袅,一切喧嚣尽去,刘禄只觉心里一松,整理一下衣服坐在对面:“这琴楼可真是不得了,若是没银子,我怕是也想日日留在这地方才好,怪不得楚掌柜不舍得离去。”   刘禄这短短一路行来只觉大开眼界,梦中都不敢想的场景就这般出现在眼前,这哪里还是花楼,根本就是一个造梦窟。   楚辞闻言一笑:“若是刘大人喜欢,不若楚某做东,让你好好听几日曲儿,看几天戏,刘大人若能得了楼内姑娘的喜爱,得了通行的帖子,以后不用花银子也能自由来往,岂不妙哉?”   刘禄哪敢当真来琴楼寻欢作乐,闻言苦笑一声:“这……不劳楚掌柜破费,我是当差的,万不敢如楚掌柜这般逍遥。”   话是这般说,但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也就只有刘禄知道了。   耳边隐约传来阵阵乐声,刘禄有些心不在焉地将皇甫睿的命令传达给楚辞,楚辞听了不置可否:“既然太子殿下好奇我在此地作何,不如刘大人也跟着一道看看,免得有所误解。这回是公事公办,刘大人可莫要推脱。”   说着,他就将几张千两面额的银票推了过去,刘禄看着眼前银票,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抖着面皮攥住银票,看清楚到底谁多少银子后,抬起头对着楚辞笑得一脸褶子:“那刘某就却之不恭了。”   “刘大人可四处看看,琴楼好玩的可不光是这些。”楚辞唤来侍者,刘禄左右打量两圈,终是按捺不住,随着侍者下楼去见识这琴楼到底有何玄机。   那侍者引着刘禄一边走一边道:“公子不若买几张花笺券,这是我们琴楼的特色,一百两银子一张,上面有八个数字,取意发财大吉。我们琴楼特制了三十六个大小重量一样的蜡丸,里面封上写了一到三十六的红纸。每月初一选八个客人,一人摸一枚蜡丸,按照顺序将八个数字排出来,要是有客人买的花笺券上面正好对应那八个数字,琴楼就给客人十万两银子。”   刘禄脚下一踉跄:“十万两银子?”   这琴楼属实豪气!   侍者含笑道:“正是,此举正是为答谢各位客官赏脸。”   刘禄咽了咽口水:“走,你带我去看看这花笺券究竟是何物。”   楚辞站在上方俯视着楼内众人沉迷其中,他摇摇头,收回视线关上窗户,抬手抽出书架上一本书,书架翻转,楚辞举步踏入暗道。   琴楼待客的规矩是楚辞定下的,说白了就是古代版会员制,他提出这种种苛刻的要求时,耶律肃觉得楚辞是在开玩笑,琴楼本就是为打探消息而设,如今来客无法与女子亲热,只有曲子和戏,定是没有客人上门。   楚辞就和耶律肃打了个赌,耶律肃说绝对不会有冤大头上门来,楚辞却说不出三日琴楼就会有客人,其中最少三个还会变成回头客,谁赢,琴楼五年内的收入就归谁。   耶律肃本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哪知道第二日,就有在隔壁生意最好的花楼中留恋的客人听到歌声前来询问,听了楚辞定的规矩觉得极为有趣,当真花了一百两银子在琴楼留了一日。   琴楼姑娘们听了楚辞的要求,对待客人态度亲切却不亲热,礼貌而又疏离,对待琴楼内的姐妹却亲密无间,上台演奏舞蹈时一个对视,眼波流转间皆是情谊,那原本因没有姑娘搭理还有些不悦的客人按捺着性子看了一阵就觉心痒难耐,第二日又呼朋唤友结伴而来听了一天的曲儿。   因着这些客人都没有得到邀请,逗留一日就花一日的银钱,被带来的客人又走了几个,直到这日一文人赠了楼里姑娘一首诗,那姑娘对那首诗喜欢的紧,遂赠了那人请帖,那人可日夜在琴楼逗留而不用花任何费用,得到这个消息,离去的客人又都打了鸡血般来了兴致。   琴楼的姑娘们卖艺不卖身,一个个琴艺精湛舞技精妙,平时待客人冷冷清清,只有客人显露出过人之处才会稍显热情,这无疑击中了大部分自诩风流又爱流连风月场所的文人雅士的软肋,一首诗换来一张请帖,那作诗的文人只觉无比惬意,得到花娘的请帖也成了这些人攀比的另类手段。   对留恋风月场的这群人来说,还能有比对别人不假言辞的姑娘,只对自己一人青眼有加来更畅快的事么?   为了得到那珍贵的请帖,一群常年狎妓的富家公子们全都敛起原本的恶习,在琴楼内那叫一个风度翩翩,他们只风流不下流,琴楼内原本冷冰冰的姑娘们倒是会偶尔对他们展露笑颜,一群富家子弟也就越发珍爱琴楼的女子们。   不出半月,琴楼的女子就被这些常年出入风月场的男子当成了不可亵渎的仙子,上门听曲儿看戏的客人态度一个比一个恭敬,若是能得了姑娘青眼送了请帖,那更是连走路都带风的。   耶律肃被这发展惊得目瞪口呆,他百思不得其解,纠结地去询问楚辞,楚辞一语道破玄机。   “物以稀为贵,此处大大小小花楼有十数家,因来往的都是京城贵人,花娘们连带老鸨不敢得罪贵人,一个个曲意逢迎,这些富家子弟也就觉得了无新意。我们反其道而行之,他们反而会觉得刺激新奇,姑娘们越冷淡,他们反倒会越珍重。”   这和未来某个时代制造流量明星的操作手段一样,收费是一个门槛,将好奇心重无戒备意识且不差钱的客人筛选出来放入楼内,琴楼女子各个面容姣好,面对客人有针对性的构建不同人设,来琴楼的男人们都只能远观不能亵玩,自己就把琴楼的姑娘们在心里美化无数次,久而久之,可不就觉得这都是不能染指的仙子了么。   当然,还有些人有不为人知的癖好,琴楼姑娘们这般态度,隐约满足了一些客人的癖好,他们觉得畅快,也就越发念念不忘流连忘返了。   此中关于心理学的种种门道楚辞不会给耶律肃详解,两人打赌后耶律肃输的彻底,他愿赌服输,忍着肉痛将琴楼收入拱手相让。   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有了美色相伴,但是又不能真的得到姑娘们,入楼的客人皆有种求而不得的迷醉感,楚辞又适时地推出古代版彩票,给了这些人一个一夜暴富的梦想。   至此,琴楼隐隐成了整个京城最大的销金窟,所有的进账都是这些贵人主动捧着送到琴楼的,无形中这些贵人又成了琴楼的护身符,根本无人知道琴楼的存在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楚辞顺着暗道到了密室,穿戴好防护服装,将所有实验工具整理停当,小心将这些时日制造好的配件组装好,忙碌了两个时辰,楚辞收手,按下组装好的机器的开关。   细微的噼啪声响起,一道电弧闪现出来,楚辞将粗略制造的护目镜取下,看着自己几日的劳动成果,可算送了口气。   发电机制造出来了,下一步,他就可以用电镀合成其他更精密的仪器。   楚辞有条不紊地在简陋的实验室里制造着所需的物品,琴楼里刘禄已然被迷得晕头转向,差点将太子的命令抛在了脑后,等过了一宿想起这茬,刘禄赶忙回去覆命,而后又忍不住回到了琴楼买了几张花笺券。   过了几日,刘禄还把自己的几位同僚也带到了楼里——花用的正是楚辞给的银票。   有了刘禄打掩护,楚辞安稳将手头工作完成,等从琴楼回到家中,他一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钟离煊眼见得楚辞消瘦了不少,不禁一阵心疼,命人烧了开水倒在浴桶里,他边给楚辞搓背边不悦道:“我不在你身边,你就不晓得好好照顾自己,是不晓得我会担心么?”   楚辞闻言理亏道:“晓得了,我的小夫郎。”   钟离煊掌心下是楚辞沾染着水珠的肩背,听得这声小夫郎,脸颊微热,凑过去亲了楚辞脸颊一下:“这还差不多。对了,老师有要事想和你商谈,你明天就陪我去见老师。”   楚辞抬手按住钟离煊的脑袋,回吻一下,从少年发红的脸颊吻到鼻尖,最后噙住温软的唇瓣,碾磨一阵后,才餍足的长叹一声:“可算活过来了。”   钟离煊被亲得浑身发软,喉间溢出一声低吟,偏偏楚辞是个坏心眼的,撩拨他又不从根源解决问题,他恨恨地凑过去咬了一口楚辞的耳朵道:“你又勾引我,等哪天我等不了,总得把你这样那样喽!”   楚辞抬手将濡湿的发梢捋到脑后,挑眉一笑:“我倒是怕你面皮薄,真怎么了,你到时候会哭。”   “我才不会哭!”钟离煊将楚辞的手拉过来按在胸口,通红着脸逞强道,“有本事你这就来试试,看我哭不哭!”   楚辞喉间一紧,一垂目就看到浴桶中泛起的一圈涟漪,他暗道原来自己的自制力也不是想象的那么好,无奈屈膝身体下沉,苦笑道:“还没成亲呢,你我都得再等等。”   钟离煊见状眯了一下眼,他趁着楚辞不注意抬手往下一探,摸到什么后眼睛瞪大,纠结的收回手,比划一下道:“怎么和我的不一样?是不是我摸错了,摸到了你的手腕?唉,不对,你的手在外面……等我再摸一下!”   楚辞一脸碎裂,他抬手摁住钟离煊,看着尽现流氓本色却不自知的少年,捂脸道:“你这是学了些什么东西!我明儿必须得问问周尹吉和周晏河,他们到底是给你教了些什么。”   好好地淳朴少年,怎么跟着那两个人几天,就变成这么个狂野不羁的性子? 第42章 离人归处   第二日楚辞便去见了周志川。   周志川一直以来郁结于心, 身体状态并不是很好,但自收了钟离煊为徒弟,心结消去, 渐渐地恢复精神矍铄的模样, 楚辞进门时他正在作画, 楚辞和钟离煊等他一幅画画完, 才上前行了一礼。   “老师。”   “弟子拜见老师。”   周志川将画挂在树上端详一阵,抬手唤过两人:“你们两个过来, 合题一首诗。”   楚辞回绝:“老师, 我于诗词一道,完全是一窍不通。”   他是学了不少这个时代的知识,也能在这个时代制造出种种武器设备, 但是诗词歌赋,对他而言还是太难了。   周志川不悦道:“亏你也叫我老师, 真是块朽木!”   楚辞无奈:“我称您为老师,是因为您是小煊的老师,您若不愿,我就称呼您为阁老好了。”   周志川可不相信楚辞不会写诗, 楚辞那一手字在他看来也是相当不俗的, 闻言举起拐杖就敲楚辞:“我看你这小子就是存心来气我的!”   “这不是您叫我过来的么。”楚辞敏捷的躲开,“老师叫我前来可是有事?”   周志川收起拐杖,坐到一边的石凳上,拧着眉打量楚辞半晌, 问道:“我听闻你开了一琴楼, 还让尹吉替你寻了很多不同一般的乐师并貌美的舞娘,然后日夜沉迷女色?哼,不务正业, 玩物丧志。”   楚辞坐在对面,眼看周志川神色不大好,也没多做解释:“不都是舞娘,琴楼有不少苦命人,我给她们找个营生,那些姑娘都是自愿入楼的。”   周志川闻言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我已经询问了尹吉,那些女子很多都是大逆不道的,甚至还有什么忤逆父母不愿成亲打算自梳的石女!还有几个,是那什么……磨镜,你让这等不知羞耻的女子去引诱男子堕落,荒唐,真是荒唐!”   周志川一脸不赞同,楚辞闻言面色却毫无变化,说到底周志川是这个时代的文人,自觉比别人高一等,狎妓在他看来甚至都是风流雅士所为,但若是女子离经叛道玩弄男子,周志川就觉大逆不道。   换个说法就是阶级的局限性,周志川出生于贵族,就只能看到贵族,他对寻常百姓的怜悯,也只限于同情,在这些世袭的达官贵人眼中,百姓的命与贵族的命,显然是不同的。   然楚辞不同,他的出身注定了他无法与贵族共情,他只会看到这个世界大多数人们的苦难。   看周志川还想说什么,楚辞神色淡然:“琴楼还真称不上荒唐,元旭上下如今才叫真的荒唐。饿殍枕藉,民不聊生,父母将儿女卖入花楼换取银钱食物,孝子孝女无任何过错,却入了贱籍被人随意发卖甚至打死。能出入烟花柳巷的人自愿醉生梦死,而先生为这些人打抱不平,却看不到元旭各地多少百姓就要被这世道生吞活剥,先生可真觉得只有我一人荒唐?”   周志川闻言一梗,他想起多年前东方雅面对他时倔强的神色,又想到他曾想悉心教导的皇甫正则,摇摇头。   “话虽如此,你也不该这般胡作非为搅乱社稷,那什么花笺券,分明就是一大祸端,让那些女子引诱男子沉迷享乐,玩物丧志于国不利。你究竟要做什么?”   “愿者上钩罢了。”楚辞没有向周志川多做解释。他和周志川一样,两人各自的观念早就根深蒂固,他不会尝试说服周志川,周志川自也无法说服他。   周志川见劝说无果,眉头皱得更紧,他看向正在写字的钟离煊,叹了口气道:“既然你这不同意我的主张,为何还要费劲心思让那孩子随我学习?”   楚辞抬眼看向空中积云:“钟离与我不同,他跟随您学习比跟随我更合适。”   他来自星际,想法与这个时代本就格格不入,每个时代都有局限性,钟离煊若要真跟随他学习,怕是会被所有人都当成异类,于钟离煊而言只有害而无利。   周志川这般的几代大儒才是最适合教导钟离煊的人。   “要下雨了,老师,将您的画作收起来吧。”楚辞抬手接住一片落叶,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和儒雅。   周志川见对方心意已决,他已然无法干预,站起来捶捶腰:“是啊,起风了。”   将院子里晾晒的画作全都收到画室,楚辞和钟离煊看天气昏沉,就向周志川告辞离去,周志川摆摆手将他们撵走,回身拿起钟离煊提诗的画作,看了一阵,叹口气将那幅画卷起收在了锦盒中。   “老夫又看走眼了,这两小子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全都是狼崽子。”   钟离煊和楚辞出了门走了一段就下起小雨,两人加快脚步,刚拐了个弯,一个人影突然从对面疾步冲出,钟离煊差点与那人撞上,楚辞眼疾手快将钟离煊带回怀里退了两步,那突然冒出的人影惊呼一声,跌倒在地。   油纸伞掉在地上,跌倒在雨中的纤弱女子形容狼狈,浅色的裙摆被污水浸湿,淡淡的桂花香在雨中氤氲开。   钟离煊和楚辞对视一眼,齐齐蹙眉,这人戴着帷帽,却又撑了一把伞,在雨天遇到难免觉得古怪。   女子侧头,抬手将散落下来的长发撩到耳后,露出一段素净的手腕,帷帽的轻纱被挑起,只看到小半张雪白的面孔,这是个容貌清丽的女子,只眼角唇边都有些细纹,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年轻。   楚辞的视线划过女子的眼睛和嘴唇,上前捡起地上的伞递过去:“夫人,您还好么?”   女人瞥了楚辞一眼,又看向后面被遮住的钟离煊,缓缓起身,理了一下沾染上泥水的裙摆后才接过伞,姿态极为优雅,声音轻缓温柔:“无碍,谢过公子。”   说完,她又看了钟离煊一眼,就撑着伞,和两人擦肩而过,只是路过后方呆愣的钟离煊时,她将帷帽掀起一角,对钟离煊微微一笑。   钟离煊错愕,他觉得感觉有些微妙,目送那女子身形袅娜的消失在雨中,钟离煊抬手握住了楚辞的手。   “真是个怪人。”   钟离煊轻声道。   “是有古怪。”楚辞笑了一下,收回视线,反握住钟离煊的手,“回家吧。”   不知为何,钟离煊总无法忘怀这日遇到的这女子,他睡着也似乎总能隐约嗅到丝丝桂花的甜香,钟离煊睡得也并不安稳,第二天起床还有些浑浑噩噩,他有些疲惫地去周志川处读书。   没曾想,这一日回家钟离煊又在街角遇到那个撑伞的女子,对方好像在等着他,看到钟离煊就对钟离煊浅浅一笑,还对钟离煊招招手,钟离煊越发觉得古怪,他因小时候的遭遇对陌生人分外戒备,左右打量一圈,没理会那女子,直接朝人多的地方走去。   含笑的女子抬起的手一僵,眼看得钟离煊头也不回地离开,她眯了眯眼,沉默地看了钟离煊片刻,这才撑着伞离去。   钟离煊寻思自己可能阵遇到了怪人,第二天换了条路前去周府,结果傍晚回家的时候,在街角又看到了那女子。   这一次女子并不是独身一人,她身边还站着一个佝偻着身子的矮小人影,钟离煊越发觉得哪里不对,直接转头欲离开,就听那女子出声柔柔地唤了一声:“小煊!”   钟离煊听得这声呼唤整个人都不好了,赶忙加快了速度。   “小煊!”这一次开口的不是那个女子,是女子身边的那个人影,那人声音嘶哑发颤,满怀愧疚道,“小煊,你可是怨恨你娘和奶娘将你弄丢了你这么多年?我们是有苦衷的,孩子,我们是为了保护你啊!”   钟离煊如遭雷击,他只觉浑身发冷,一种莫名的恐惧与恶心席卷全身,攫住了他的心神,钟离煊根本不敢回头去确认那人是不是幼时丢弃了自己的奶娘,猛地抬手捂住嘴小跑起来。   眼看的钟离煊毫无回头之意,戴着帷帽的女子和身边灰衣人对视一眼,灰衣人打个唿哨,一个人影从天而降,直接挡在了钟离煊面前。   钟离煊一惊,抬头看去,见那人戴着一张面具,钟离煊正要呼救,就见那人抬手,狠狠一个手刀剁在钟离煊脖颈。   钟离煊倒地,男人上前抱住钟离煊,看向身后慢慢走来的两个女子。   撑着伞的女子上前,抬手摸了摸钟离煊的脸颊,声音含笑:“真是个好孩子,生的也这般好,倒是不枉费我们将他生下来藏了这么多年。从我们身边丢失这么久,可算找到了。阿若,看来这孩子害怕你的很,待他醒来,你得好好跟他解释清楚当年的误会才好。”   “是,公主。”那被叫做阿若的显然正是钟离煊的奶娘,对这撑伞的女子极为恭敬。   女子帮昏迷的钟离煊理了理长发,遮住了钟离煊的半张脸,鲜红的指甲从少年的眉眼划过,顿在心口一阵收回手,女子看向身后沉默不语的高大男人:“你们都该唤我小公主才是,公主和小公主总是不同的。”   “是,小公主。”阿若连忙改口道。   饱满的红唇勾出一个浅浅的弧度,女子撑着伞缓缓前行:“是时候去见见我的好哥哥了,也不知道平……哥哥这些年可曾想起我来,这般肆无忌惮,怕是,都以为本宫真的死了呢,幸而如今还不算太晚,我既然回来了,总得要帮我儿取回他该得的一切才是。” 第43章 身世之谜   钟离煊醒来发现自己在一座小院子里, 院内种着不少桂花树,处处弥漫着桂花香,不远处传来阵阵木鱼声和诵经声, 钟离煊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一座寺庙中。   钟离煊想起晕倒前的一切就面色一黑, 他推开门扫了一眼, 就见一个灰衣人提着食盒不知何时站在那里, 灰衣人抬起头,对钟离煊道:“公子, 请用膳。”   钟离煊看清了那张熟悉的面孔, 他浑身一僵,面前妇人比之记忆中年老不少,但那张木然中带着忠厚之色的面孔, 的确是他的奶娘无疑。   恐惧再次席卷而来,钟离煊喉头干涩, 声音紧绷道:“奶娘,真的是你。”   灰衣人抬起头,眼睛混沌无光,她捧着食盒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公子, 老奴当年没有保护好你, 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是老奴的错,请公子责罚。”   钟离煊看着跪倒在地的奶娘,双手握成拳。   他想起幼时记忆中这人对自己动辄打骂, 连续几日将他关在书房里不闻不问, 几年下来,他的意识被这般禁闭弄得浑浑噩噩,比之其他人反应速度慢上不少, 直到遇到楚辞,他才渐渐淡忘那些过往,逐渐变成了正常人。   若是没有遇到楚辞……   钟离煊退后一步,他低头看着跪倒在地一动不动的妇人,眨了眨眼,轻声道:“奶娘,你可知道,你将我关我那么些年,又没有教我任何常识,你离开后,我很可能被发卖,被打死,被饿死?”   “是老奴没有照顾好公子,请公子责罚。”妇人并未辩解,挺直着背跪在地上。   钟离煊视线从奶娘毫无表情的面孔落到她手上,视线一顿,他打开食盒,将一个碟子取出,丢在地上。   细瓷碗盏被摔碎,发出一声脆响,跪倒在地的灰衣人神色毫无变化,钟离煊走过去,捡起一块瓷片,看了一下瓷片的尖端,轻声道:“我因奶娘受了种种磨难,若是一般仆人如此,是会被主子家打杀了去的。要说责罚,不若奶娘这就在我面前自裁谢罪吧。”   说着,他将瓷片递到那妇人面前。   那妇人终于身躯一颤,满脸惊愕地抬头看向钟离煊,似是不认识眼前的少年般。   却见多年前那即使被责罚了也会依恋地抱着她恳求原谅的少年嘴角含着一丝笑,将瓷片抵在她脖子上,含笑道:“若是奶娘觉得下不了手,我也可以代劳。”   少年神色平静,说话间手指一动,就将瓷片往前推了一寸,妇人只觉脖间一阵刺痛,血液就渗出来,妇人一僵,下意识挥手打开钟离煊的手,捂着脖子站起来。   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钟离煊,钟离煊与之对视,眼神清亮毫无阴霾,妇人一颤后猛地低下头,重新跪倒在地:“老奴有罪。”   钟离煊闻言,指尖用力,将手中瓷片狠狠刺入奶娘脖子,眼见得鲜血飞溅出来,他才拍拍手往后退了一步,面无表情道:“奶娘以死谢罪就好,不用这般客气。”   多年过去,钟离煊已经明白,眼前的人并不是他的幼时的依靠,是他挥之不去的噩梦,没有遇到楚辞的钟离煊的确不知道对方在他幼时的种种行为代表着什么,毕竟那时的钟离煊只是个孩童,眼前人宛如驯兽一般关着他,将他困在牢笼中多年,他甚至忘记了如何反抗和挣脱。   但是和楚辞在一起的时间,楚辞带给了他足够的安全感,幼时的阴霾逐渐淡去,钟离煊已然清楚面前的人想让他落入怎样不堪的境地。   这是他的仇人,他一生都不会原谅的仇人。   这自以为已经驯化钟离煊的妇人哪里想到眼前少年下手这般狠,尚没反应过来就被割开了脖子,她捂着喷血的脖子尖叫一声,下意识想扑过去掐钟离煊,钟离煊只抬脚狠狠一踹,就将妇人踹飞出去。   院内这般动静,一直静观其变的人终是无法再躲起来,只听一声惊呼,戴着帷帽的女子急忙从拐角跑了出来,她扶住哀嚎的奶娘,着急道:“阿若,阿若!快来人,叫大夫,救救阿若!”   跟在女子身后的蒙面人上前将一身血的阿若抱起来,他回头看了一眼钟离煊,就见钟离煊面色平静,甚至心情大好的对他点了点头。   蒙面人一顿,摇摇头带着阿若离去。   待两人下去,戴着帷帽的女子才转头看向钟离煊,她语气愠怒:“小煊,那是养了你十年的奶娘啊,就算奶娘待你不周到,她于你也是长辈,你为何这般心狠歹毒,居然想杀了奶娘?”   钟离煊低头擦掉手指上沾上的血迹,语气冷淡:“我和你很熟么?”   女子闻言,捂着嘴委屈辛酸地哭泣起来:“孩子,我是你娘啊,你从为娘身边走失这么多年,娘千辛万苦才将你寻回,你为何要这般对娘说话?”   “什么?”钟离煊抬头看向女子,神色变了变,他低下头,轻声道,“我不是没娘亲么,我以为你和爹爹都没了。”   见钟离煊神色脆弱,女子破涕为笑,她走过来摸了摸钟离煊的头:“傻孩子,娘和爹爹都活得好好的呢。”   钟离煊微微一抖,女子见状抬手将他轻轻搂入怀中,似是激动难抑道,“这么多年,我终于找到你了,孩子,为娘这些年找你找得好苦。”   钟离煊听得女子这说着又哭泣起来,沉默了片刻,抬手回抱住女子,缓缓道:“那您为何将我丢弃不顾?”   “孩子,并不是娘和奶娘故意要丢弃您,只因你身世不同,为了保护你,我们不得不出此下策。”闻言女子哭得更加伤心,她紧紧搂住钟离煊,声音发颤道,“你乃尊贵的皇子,却因遇到了乱世,那些人都不容你活在世上,为娘为了护住你,这才不得不将你送出去,但是没想到差点阴阳两隔。”   钟离煊:“……”   这个说辞,为何似曾相识?   钟离煊眼神一暗,神色平静到冷漠,但声音却隐隐发颤,似是极为震惊:“怎么会这样?你是在骗我吧?”   “傻孩子,娘怎么会骗你呢。”女子松开手,流着泪将戴着的帷帽掀开,露出一整张脸,待看清女子容貌,钟离煊一惊。   他先前看到过女子地半张脸,能看出眼前人长相清丽,但此时帷帽掀开露出的整张面孔,却和美丽毫无干系。   女子额上和眼下有两块半个巴掌大的丑陋疤痕,皮肉纠结发黑,那张本来极为出色的面孔因而显得恐怖狰狞。   女子自己抬手摸了摸脸上的伤痕,神色落寞而凄苦:“是不是很丑?别怕,孩子,这是当年为了护住你被火烧伤的,还好我儿无事。”   “这……”钟离煊心中一跳,他小时候几乎忘却的记忆中,的确有一场大火,火中一人拼命将他救了出来,难道……   钟离煊面色变得极为难看,他惊惧似地往后退了一步,女子见状面色现出落寞之色:“孩子,别怕我,别看我如今这般容貌,娘亲曾经可是京城第一美人,你这容貌,也和当年娘亲有六分相似,因而那日见到你,我就觉得亲切欣喜,仔细查探后,你果然是我的小煊,你知道娘亲当时多高兴么?”   钟离煊神色戒备,沉声道:“你说我是皇子,又是什么缘故?”   “孩子,来,到房内听娘亲告诉你一切。”女子垂目,握着钟离煊的手走向禅房,她引着钟离煊坐到蒲团上,自己坐在对面,还未说话就又流下一行清泪。   “你的确是皇子,是我和正则哥哥的亲生孩子,而我,正是当年被正则哥哥接回皇宫收养的义妹,皇甫灵。是我对不起疼爱我的雅姐姐,我本以为自己容貌出众就能夺得我爱慕的正则哥哥的喜爱,能取代她当上皇后,却不料事事皆有因果,如今容貌尽毁,孩儿与我失散多年……怕是雅姐姐在天有灵在惩罚我吧!”   说着她捂着脸哭泣起来,而钟离煊听得她的真实身份,如在梦中般喃喃道:“皇甫灵?”   “好孩子,正是我,忠王就是你的亲舅舅,待你修养几日,我就带你去寻你舅舅,既然为娘已经找到了你,自然要让你风风光光的回到皇家成为皇子。那皇甫睿算什么东西,平白占了我儿位置多年,你才是皇甫家真正的血脉,也是真正的皇太子,旁的人哪能越过我儿去!”   说着,皇甫灵面上现出丝丝恨色,她抬手摸了摸钟离煊的脸,手下力气重了,钟离煊下意识一躲,皇甫灵又现出哀色,“好孩子,若是雅姐姐的孩儿还在,我是万万不敢和她争的,我恋慕正则哥哥,还为他偷偷生下孩儿,已经是对不起雅姐姐了,我此生有愧!雅姐姐已经去了,她的孩儿也……我必是要代雅姐姐夺回属于她的一切,如此才能告慰雅姐姐在天之灵,消去罪孽呢。”   钟离煊听得这话只觉心神震颤,听眼前女子所言,他竟是皇甫灵和姐夫私通所生,如此哪还能称得上是皇子,根本就是为世不容的孽种罢了!   然皇甫灵却不觉将这密辛告诉钟离煊有什么不对,还再告诫钟离煊该如何讨得舅舅的欢心,继而得到皇帝的认可,以此得到皇太子之位。   钟离煊垂眸听了片刻,打个哈欠道:“我累了,明儿再继续吧,既然你喜欢,我会努力试试,我和皇甫睿有旧仇,若是能取代他做太子,自然再好不过。”   “好孩子,这不就开窍了么,记住,只有当上太子,才能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你若是喜欢伴在你身边的那种强壮男子,到时候纳上一府的儿郎陪你日夜欢愉,岂不快哉!”皇甫灵笑眯眯道,她整理下衣服,在香炉里上了几炷香,这才戴好帷帽离去。   皇甫灵离去后片刻,钟离煊关上门,上前将香炉里的香摁灭,他松开紧握的拳头,将渗入指缝的血迹一点点擦掉。   那个冒出来的女人根本不是他的娘亲。   钟离煊紧紧地闭上眼睛,他记忆中最难忘怀的就是年幼时那场火灾中死死护住他的女子,因为那一个隐约的记忆片段,钟离煊曾想回京找到家人,但钟离煊回到京城后才突然明白,他的娘亲,很可能已经没了。   若是他娘亲还活着,必是不会让奶娘那般折磨他,会在大火中不顾一切护住孩子的母亲,怎么会在孩子失去踪迹后没有任何音讯呢?   而眼前自称是皇甫灵的女子,在他故意下手试探之时,不仅没有责罚奶娘,反而处处向着奶娘。奶娘的态度就更耐人询问,带着排斥和隐隐的鄙夷,这两人怎么可能会是他的家人。   如今心怀不轨假装他的母亲接近自己,还编造了这一出谎言的人究竟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东方雅。   真正的皇甫灵若真和姐夫有了苟且,断不会这般时刻提到东方雅,若是真的爱慕姐夫甚至诞下私生子,这般作为的人本就没有什么羞耻感,孩子都生下了,哪里会对东方雅怀着愧疚!在钟离煊面前这般说辞,只不过是让钟离煊觉得自己出身的确不堪又卑贱罢了。   钟离煊陪着对方演了这么长时间,倒是得到了一点有用信息——他的生母,的确是皇甫灵。   终于知道自己亲人究竟是谁的钟离煊双目紧闭,身躯颤抖,东方雅想带着他去见忠王和皇帝,甚至不惜毁了她自己原本的容貌,看来他的容貌的确肖似皇甫灵,这也就是说明,他真的是皇甫灵和皇甫正则的孩子。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他的娘亲救了他却生死不知,而他落入了东方雅下属的手中被折磨多年,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ぬ 2瓶;劫安、十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各怀鬼胎   就在此时, 一只鸟落在了窗外,语调奇怪的叫了两声,像是人在嘀咕, 钟离煊一愣, 打开窗户, 就见一只八哥歪着脑袋看着他。   认出这只八哥是楚辞训练的, 钟离煊一喜,他招招手, 八哥并未飞过来, 反而伸着脖子叫了两声,这次吐字倒是字正腔圆。   “万事无忧,静观其变!”   叫完八哥就理了理羽毛, 拍拍翅膀飞到了另一个方向。   钟离煊知道这是楚辞查到了自己的消息来让八哥传信,他心下一定, 刚要关窗户,就见那个一直跟在东方雅身后的蒙面人站在床边,手里提着一个食盒,他将食盒放下, 沉声道:“吃饭。”   钟离煊可不敢吃东方雅下属送来的饭食, 他还记得楚辞说过,东方一族能用药物控制亲卫,要是一不小心中招就会成为被东方雅随意摆布的傀儡,他摇头道:“这里的饭食不合我的口味, 我要回家吃饭, 再向家人报个平安。”   蒙面人闻言隐有不悦:“他们并不是你的家人,安全起见,你不能再出这个院子, 你若是想在寺院内行走也可以,我会随行保护你。”   钟离煊闻言面色不变,在知道捉他回来的是东方雅后,他就做好了被彻底软禁的准备,他见此也不辩驳,抬脚往院外走去:“那我到处逛逛好了,你要跟着就跟着吧。”   蒙面人也没阻止,钟离煊一路朝圣人用斋饭的地方而去,和其他僧人一起吃了粥,那蒙面人沉默地守在外面,在钟离煊回到房内的时候道:“你不必如此,你是她的孩子,我不会害你。”   “嗯,我要休息了,你好好守着吧。”钟离煊神情冷淡,东方雅和他的下属送来的食物他绝对不会入口,对方说的话他也一个字都不会相信,关了窗户就上床开始闭目养神。   蒙面人站在门外当真守了许久,直到夜色降临,包扎好伤口的奶娘才出现,将蒙面人拉走。   出了院门,奶娘摸了摸自己刺痛的脖子,边走边道:“果然是那个贱婢的儿子,不光模样像,连性子都一般的恶毒!那贱婢胆敢坏我们好事,生的这野种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当初真该再折腾的狠一点!大人为何还要守着他,那贱婢自杀的时候可是说要将大人您碎尸万段呐!”   蒙面人闻言,猛地回身抬手攥住奶娘手臂,声音狂怒:“阿若,你当年不是说会好好待她的孩子么,如此我和公主才将这孩子交给你,你竟然真的折磨了他?”   阿若眼睛里渗出泪水来:“我就是看不过这野种活着又如何,有本事你杀了我啊!当年你被那贱婢刺中胸口,差点不治身亡,是我拼了命将你救回来,这么多年陪着你的是我,你为何只记着那贱人?我看你也被那狐狸精迷了心窍,连公主都敢忤逆了!”   “别说了!”蒙面人声音愠怒,正逢树枝摆动,他深吸两口气,疾步拖着阿若走到另一个院子,沉声道,“当年本就是我和公主为了大业毁了灵儿,灵儿恨我是应该的,是我对她不起。如今灵儿已经去了,我护住他的儿子就当是赎罪吧。”   阿若不敢置信道:“赎罪?你还要护住他的儿子?你明知道那一切都是小皇爷的,亏小皇爷称呼您为亚父,你居然要为了一个贱、人的儿子这般,你置小皇爷于何地?”   蒙面人转身大踏步离去:“我自是会忠心于小皇爷,可是他已经……公主心善,若是能真将小煊当做亲子,未尝不可。”   阿若与面前人不同,她也是女子,早就看出了东方雅真正的想法,当年折磨皇甫睿也是得了东方雅提示,连钟离煊吃的饭食里她也加了秘药,一切都是为了让钟离煊变得痴傻些,奈何钟离煊命大,居然没有变成傻子。   阿若冷笑道:“说到底你还想着那个贱婢,她长着那么张脸,又流落烟花之地,被千人骑万人压后自焚而死,不是您亲手把她卖入那地方的么,如今又装什么深情……”蒙面人抬手狠狠一巴掌抽在阿若脸上,忍无可忍道:“住口!”   阿若被打得嘴角渗出血迹,她神色越发癫狂起来:“你打我,大人,我从小服侍你,你当年还说要娶我为妻,如今你居然为了那个贱婢打我!当年是你主动提去引诱皇甫灵的是你,将她迷晕送上皇甫正则床的也是你,她生下孩子后,你又带走孩子送给公主,她得知实情来寻,你将她骗入青楼发卖想彻底了断,如今你却怪我!大人,你好狠的心!”   “别说了!”蒙面人越发痛楚。   阿若已然早就被逼疯,她不光恨夺走了眼前人心神的皇甫灵,也恨皇甫灵的儿子,更恨眼前轻易变心抛弃了她的男人:“你不觉得对公主有愧,对先王祖辈有愧?若不是你保护不利,小皇爷又如何会成为废人?你现在却只愿关心那野种,丝毫不顾小皇爷,大人,你到底记不记得我们这些年光复皇室的大计?那贱婢的儿子就是小皇爷的替身罢了,他生来就是要替小皇爷去死的!”   蒙面人闻言沉默。   因钟离煊出现,两人多年心结全都爆发出来,吵了一阵差不多就要撕破脸,等第二日给东方雅回禀的时候,两人面色都不自然,东方雅见了也就明了。   她叹口气,轻声对蒙面人到:“钟离赫,阿若对你一心无二,你切勿慢待了阿若才是。”   阿若闻言神色越发愤怒,眼中沁着泪珠儿,只倔强的低着头擦掉眼泪,又听东方雅道:“钟离赫是重情的,待皇甫灵和她的儿子不同,才是男儿所为,若是他能毫不顾忌不念旧情,阿若你才该心冷的。”   钟离赫闻言感激地看了东方雅一眼:“谢过公主。”   阿若想到皇甫灵母子,心里越发难受,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哭着离开了厢房,东方雅使个眼色,钟离赫就追着阿若而去。   等两人离去,东方雅才冷笑道:“蠢货。”   不过于她而言,这般愚蠢的男女才更好控制。   东方雅天生能摆布人的情绪,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当年阿若和钟离赫暗生情愫,两人已然忘了复国大业,居然暗中商讨着想向她求了恩情结为夫妻离开,去过平静的生活。   东方雅哪能容这两人如此,于是她只略施手段,引着钟离赫与皇甫灵见了两面,皇甫灵生的那般貌美,性子天真烂漫,即使是有心上人的钟离赫也无法抵抗,东方雅再趁机诱导钟离赫去勾引皇甫灵——   一对青梅竹马的有情人自此劳燕分飞,再无当年两小无猜的情状。   这两人一直怨恨着彼此,反倒没了任何离开的心思,只一心一意侍奉她,这些年东方雅诸多谋划布局,都是靠两人周转带领部下完成的。   两人离去不久,钟离煊从门外进来,对东方雅道:“你说要带我去见皇帝,要教导我成为皇子,这就走吧,趁着皇甫睿正在找他的那个yan奴男妾,我们可以来一招釜底抽薪。”   东方雅闻言双手捏住了茶杯,她深吸一口气,轻柔地笑了一下,看向钟离煊:“如今把握时机釜底抽薪这一招,的确可行。”   “那就走吧。”钟离煊并不想和东方雅表演母子情深,毫不掩饰不耐烦。   东方雅上前,理了理钟离煊的衣领:“乖孩子,你还一直没叫过我娘亲呢。”   钟离煊抬手掩口:“请见谅,奶娘……小时候待我极为严厉,如今我提到那两个字就会想呕吐,哪怕想起来都会难受,没办法叫出那两个字。”   东方雅:“……”   她当年命奶娘如驯兽一般苛待小时候的钟离煊,却没想到训练出这个么效果,东方雅要假装疼爱儿子的母亲,只能僵着脸道:“我儿既然不舒服,为娘也是心疼,那就不叫了吧,以后我们母子就以你我相称。”   正好阿若哭完端着水盆进来了。   钟离煊又故意试探东方雅道:“你说我是皇子,可为何不为我取名皇甫煊,反倒叫我钟离煊?难不成你和钟离赫也有私情不成,给他生不了儿子就用我还代替以解相思?”   东方雅万万没想到会从钟离煊口中听到这么一段话,闻言面色大变,抬手就向钟离煊甩了一巴掌:“住口!我是你娘亲,为何要在我面前如此诽谤我和钟离赫?”   钟离煊敏捷地躲开,看了一眼僵直站在原地的阿若,面无表情道:“不是你当着儿子的面说你最爱勾引人的么,还说什么勾引了姐夫生下儿子,我听琴楼的姐姐们说不管男女勾引人这个毛病是好不了的,钟离赫又对你这般不同,显然是你也勾引了他啊,我又没说错!”   东方雅看到阿若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自己,心下一惊,赶忙解释道:“傻孩子,给你这般取名是为了保护你,当年正是钟离赫大人救了我们母子。”   钟离煊摇头:“以前我听老乞丐都说有村里有个寡妇死了夫君,就喜欢勾搭俏郎君,你是不是也是一样?”   东方雅被如此当面编排,气得差一点就破功,她盯着钟离煊看了半晌,忽而掩面哭泣:“你这孩子都是从哪里学了这些毛病,是要气死为娘不成!”   钟离煊恶心东方雅的做派,本就是故意挑刺来的,看东方雅哭起来,就想到已经许久不见的佟俞白,他一个没忍住又补了一刀:“会勾引男人也不是大问题,只要不像太子的男妾那样惹恼人被废了就成。年纪大了道理得懂,有些人是惹不得的。”   东方雅闻言差点昏过去,连假哭都忘了,只颤着手指道:“出去,阿若,带他出去!”   钟离煊被送回之后就被软禁了起来,东方雅冷着脸唤来钟离赫和阿若,带两人进门,她缓缓开口道:“你们可是对那小子说了什么,或是露了什么口风?”   钟离煊方才所言句句扎心,她当时气得吐血,后来却咂摸出不对,这分明是那小子得知了真相故意来刺激她的!   钟离赫和阿若闻言不解,阿若瞥了一眼东方雅,又看了一眼钟离赫,低头喏喏道:“我什么都没说,要是我想说什么,当年早就说清楚了,根本用不着养着那个野种十年还被他刺伤。”   钟离赫更是百思不得其解,他关切道:“公主,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东方雅怎么会把钟离煊戳她心窝子的真话说出来,她警告地看了阿若一眼,这才柔弱道:“只是想到我儿倍感焦虑,皇甫睿那混账胆敢对我儿如此,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才好!”   东方雅放下心来,若是钟离煊不知道真相,如此看来,就是那小子被养废了,说话做事野蛮任性才如此。   说完她秉退了阿若,和钟离赫商讨后续。   钟离赫见此明了,便道:“公主的意思是,为防夜长梦多,我们的计划加快些?”   “正是,我尽快假装皇甫灵先送了钟离煊与皇甫平相认。”东方雅想到佟俞白如今的状况和钟离煊所言就觉得无法再忍耐,她假死蛰伏十多年本就是为了送儿子成为皇帝,但是临到关头佟俞白遭了宫刑,东方雅再不敢如之前般慢慢谋划。   似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搅乱她的计划,东方雅感觉到了危机,这才提前出面将钟离煊带回,开始后续行动。   钟离赫闻言赶忙道:“公主,万万不可,您以身犯险,若是被皇甫平发现端倪可如何是好?”   东方雅胸有成竹道:“无妨,我自有对策。”   她当年引诱皇甫平本就是为了大计,若不是皇甫灵那里出了岔子,逼得计划不得不提前,她早就成功了。   奈何皇甫灵性子倔强又刚烈,以鱼死网破之态闹了一场,她不得不假死脱身,不过阴差阳错皇甫平对她越发痴迷,这些年不仅没有娶妻,还在房间内挂满了她的画像,东方雅可不会错过任何机会,她立时决定借皇甫平之手将他送回皇帝身边。   如此就能离间皇甫平那个叛徒和皇甫睿,等那叔侄两人相残自顾不暇的时候,她命下属从中周旋,捧起钟离煊。到时那两人就会觉得钟离煊才是威胁,三人相斗,斗得皇甫一族元气大伤后,她再借钟离煊之手潜入宫中杀了皇甫正则,佟俞白改头换面以皇后嫡子身份清君侧,稳定朝纲继承大统,如此一来,她的计划便成功了。   等钟离煊有了弑父之名,朝臣自会拿他开刀泄愤,无人再顾及佟俞白有东方一族血脉,她的儿子只做众望所归的明君就可。   至于钟离煊那些小情绪小猫腻儿,东方雅也并不在意,她取出一个瓷瓶递给钟离赫:“将药粉每日掺在钟离煊的饭食茶水里,盯着他吃下去。”   钟离赫接过药瓶,恭敬道:“是,公主。”   ——————   在东方雅几人的运作下,月余之后,京城便传来了一个消息。   早年皇帝流落在民间的皇子竟被忠王寻了回来,滴血验亲证明身份后,皇帝对这找回的儿子极为喜爱,将太子的治下领地被圈了一般划分给亲儿子,据闻皇太子宅心仁厚,特意为这回来的兄弟挪出一座府邸,并送上丫鬟侍从数百人,新皇子的府内一时门庭若市。   京城不少贵人前去求见这新皇子,奈何对方心高气傲,将一众贵人拒之门外,只将和皇太子不对付的清梧公主和贺璇玑两人迎入皇太子的旧府中,使得一群人大失所望。   才被寻回来就开始拉帮结派和皇太子搞对立,看来这寻回来的皇子流落在民间太久,根本没有丝毫城府,如此绝对不会是皇太子的对手。   原本想入府求见这位新皇子的众人皆打了退堂鼓。   钟离煊府内,清梧公主看到新鲜出炉的兄长,一个没忍住抬手就去捏钟离煊的脸颊:“美人哥哥,你真是我哥么?”   钟离煊挡住清梧公主的手,他对这身份的骤然转换也有些不适应,两月前高不可攀的公主居然是自己的妹妹,别说清梧不相信,他自己都有些错乱:“父皇亲自册封的,如假包换。”   清梧万分失落:“唉,你怎么就是我哥呢,我还想让你履行约定呢,之前我帮你去救楚辞,你说要答应我一个条件,现在看来是不成了。”   贺璇玑闻言面色微微一变。   钟离煊也没忘记这茬,只是那日后清梧公主被皇甫睿迁怒,又遇上皇帝回宫,一直没机会来找他,他也没来得及问对方到底要他做什么,此时旧事重提,钟离煊便道:“我说话算数,不能因为你是我妹妹就骗你,你想让我做什么我一定答应。”   “美人哥哥当真说话算数?”清梧公主大喜道。   “咳,咳咳。”贺璇玑看向清梧,“你们是兄妹,亲的。”   看贺璇玑面色怪异,钟离煊又想起那日暮云似乎也是这般,他越发好奇:“亲兄妹怎么了?”   清梧公主笑嘻嘻道:“是啊,亲兄妹又怎么了,不就是画几张美人图么,为何你们都一副我要做坏事的模样?我这画的又不是避火图!”   “……美人图?”钟离煊一愣,完全没想到清梧会提这么个要求。   贺璇玑捂脸:“你还没看出来么,这丫头好色,看到长得好的男女就非得和人家套近乎,央着给人家作画,喔,琴楼那些美人图,都是这丫头闲来无事画的。她这些日子还格外喜欢去琴楼,我陪着她去了几趟,京城到处都有流言说我身子骨弱,是贪图女色造的。”   钟离煊哑口无言,又看到清梧公主眼巴巴的看过来,他迟疑一下:“你这画画好,还是给卖给楚辞么?”   清梧公主眨眼:“是啊,我喜好画美人,画完就行,又没有收藏画的习惯,楚辞说我画的好,会花大价钱买,所以我就把画好的画给他啦!”   钟离煊摸了摸耳朵尖,面色浮现出一丝薄红:“那好,你想画多少就画多少,但只有一个要求,和原先一样,这画只能给楚辞。”   “晓得啦!”清梧公主笑嘻嘻道,她商讨好这几日来钟离煊府上作画后,便放下礼物和贺璇玑一道离去。   等出了府门登上马车,清梧公主脸上笑容收起,叹气道:“我本以为钟离哥哥和楚辞两情相悦能得善终,怎么偏偏他是我哥哥呢?好好一对有情人,怕是要被棒打鸳鸯了。”   她父皇最不喜男子和男子厮混,甚至皇甫睿刚抬进府里的男妾也是在皇帝的勒令下被送出去的,只不过对方被送出去就失踪了,连累的太子妃卫轻容被软禁,清梧和贺璇玑也遭了殃。   清梧可不相信佟俞白失踪了,她觉得就是太子整治她们的手段罢了。   偏这关头钟离煊成了皇子,怕不是得立时要和楚辞划清界限保平安罢。   贺璇玑看向清梧,想到皇帝前几日将他唤去说的话,眉头紧蹙:“你且先管好自己,若是真惹恼了谁,被一道圣旨送去东胡和亲,你该如何?”   清梧嗑着瓜子道:“去东胡和亲?怎么可能,我才十四岁,虽然父皇的确昏了头,可他好面子,不会主动将脸皮送到东胡让他们踩去吧?何况东胡的新王据说特别宠爱他的王妃,定是不会讨公主和亲的。”   贺璇玑垂目:“据说,新汗王是夺了弟弟的汗位,如今小王子已经回到了东胡,主动向陛下求娶公主,想借元旭之势夺回汗位,许以元旭万匹良马做贡,陛下难保不心动。”   听得贺璇玑所言,清梧一愣,她抬手捏住马车里晃动的流苏装饰,轻声道:“你得了消息?这么说来,父皇是准备将我送去和亲了?”   “陛下并未言明,但是已经有了此意。皇甫睿正在促成此事,陛下从行宫回来,也是你那好兄长主动提出此事,之前我们惹恼了他,他那人锱铢必较,必是要将你送去和亲的。”贺璇玑看着年岁尚轻的公主,叹了口气,“若是真到了那一天,你该如何?”   清梧得知这个噩耗,反倒比贺璇玑平静,她冷笑一声:“我该如何?当然是先弄死皇甫睿,反正现在还有一个哥哥,那黑心肝的王八蛋趁早从哪来的回哪去吧。” 第45章 请君入瓮   入夜, 新布置的皇子府卧房内一片黑暗,一个人影趁着夜色敏捷地翻窗而入,他将窗户关紧, 悄无声息地走到床边, 刚抬手要掀开被子, 床上假寐的人就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 将床边人扑倒在床上。   “楚辞!”钟离煊唤了一声。   楚辞抬手揽住钟离煊的脑袋,少年蹭过来咬住他的唇瓣就开始攻城略地, 楚辞一时有些难以招架。   厮缠片刻后, 钟离煊如八爪鱼般缠住楚辞,咬着楚辞的耳朵低低道:“楚辞,你这样天天夜里来见我, 像不像个不解风情的采花贼?”   楚辞只笑:“嗯,的确像。”   他和钟离煊如此夜夜相会并不是秘密, 毕竟东方雅和皇甫睿两人都乐见其成,他们巴不得钟离煊沉迷男色被掏空身子,不仅如此,他们还都积极地帮楚辞和钟离煊打掩护防止被皇甫正则发现。   楚辞如此夜夜假作潜伏实则光明正大的入室, 明明是两厢情悦, 却不得不做出这般偷情做派,纯粹是为了配合东方雅和皇甫睿罢了。   自钟离煊被证实是皇家血脉,皇甫睿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哪能料到楚辞身边的少年竟是自己最大的威胁, 暴怒之下将楚辞唤到太子府一番旁敲侧击。   楚辞只假作不懂和皇甫睿周旋一段时日, 皇甫睿命暗卫去调查,发现两人此前的确不知道实情,但两人关系亲密不同一般, 皇甫睿转念就给楚辞派了个任务。   引诱钟离煊。   楚辞假作为难,皇甫睿因刘禄作证,以为楚辞更喜欢女子,和钟离煊亲密只是钟离煊一厢情愿,他见钟离煊正值年少慕艾,不惜又划给了楚辞一片领地让他开采,这才“说服”楚辞按照他说的去做。   得了皇甫睿的命令,楚辞当真兢兢业业来“引诱”钟离煊。   这“勾引”的效果极好,钟离煊从中得到了某种不可言说的刺激感,他心满意足的窝在楚辞怀里,软绵绵道:“楚辞,我真是皇甫正则的亲生儿子,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辞握住钟离煊手指把玩:“我也不知道,但是过些日子你可以问你娘,我已经寻到了她的消息。”   “什么?”忽然听到这个消息,钟离煊一愣,明白了楚辞所言究竟代表着什么,他不由惊喜道,“娘还活着么?”   “嗯,娘不仅活着,还活得很好。你的眉眼和她一模一样。我已经命人传递了消息,等大漠冰雪融化之后,她就会回到元旭,到时候有什么疑问,你可以询问她。”   “太好了。”钟离煊蜷缩在楚辞怀里,他声音含笑,但是贴着楚辞的衣服很快就被少年的眼泪濡湿,“娘没有死,我还以为……我还以为她为了救我已经……”   “她很好,别担心。”   楚辞想到上一世曾偶遇到过的一个女子,她是驰骋在草原和大漠中自由的风,是带血的獠牙,更是张扬肆意草原女王,楚辞只见过她一面,觉得对方的眉眼如此熟悉,却根本没想到她会是元旭人。   直到这一世,楚辞尝试将一切串联起来,就得到了截然不同的结果。   那个女人,正是钟离煊的生母,皇甫灵。   钟离煊日日等着母亲的消息,然而皇甫灵并未在约定的时间来到京城。   耶律肃回到东胡就带着旧部和自己的大哥争夺王位,草原上再次燎起了战火,皇甫灵也就被牵制在了草原内。   原因出人意料——皇甫灵正是东胡王后。   是的,皇甫灵正是那位传闻中有沉鱼落雁之容的王后。当年她被设计卖入烟花之地后,买走皇甫灵的正是大王子。   收到东胡使者信函的楚辞和钟离煊齐齐傻眼,他们根本没料到皇甫灵还有这一层身份,片刻后,楚辞将信函撕碎丢在火盆里:“看来我们的计划得做调整。耶律肃向元旭求娶公主和亲,皇帝来年开春就要送清梧公主和亲,借送亲之名助耶律肃夺位,这下麻烦了。”钟离煊也觉一股凉意蹿起:“我和娘容貌相似,耶律肃见到我娘是不是会认出她?   楚辞点头:“以前不会,但现在肯定会出纰漏。老汗王在位时,因为觉得咱娘有祸国妖姬之相,就命她戴着面纱,除了大王子和贴身女官无人知道咱娘的容貌,但是现在当政的是新汗王,耶律肃和娘一碰面,就能猜到了。他很可能会用你威胁娘,所以我们必须得想个法子。”   耶律肃是个真小人,他上一世就是为达成目的不择手段的性子,绝对会用关于钟离煊的假消息来对皇甫灵下手。   先前不知道皇甫灵的这一重身份,楚辞自是不在乎到底谁做东胡的汗王,耶律肃是否夺位和他也毫无关系,但如今关乎到钟离煊生母,楚辞就得另做谋划。   钟离煊沉吟一阵,想到了计策:“若是我能以皇子身份主动请命出使东胡,那就有办法去见娘,还能想法子打消耶律肃求娶清梧的念头。”   然钟离煊很快就发现此法不可行,“如今天寒地冻,行路会耽搁很长时间,没有军队武器,只有几个人去东胡根本没办法。”   “不,你说得对。”   楚辞眼中暗芒一闪,饶有兴味道,“若是能制造出能升空飞行的热气球,再有火铳,完全能出其不意达到目的。”   “热气球?火铳?”钟离煊不解。   楚辞一瞬就筹划好其后种种:“热气球可从空中飞行,选天晴刮风之日出发,最多五日就能到元旭。热气球和火铳我会命人在几日内准备好配件,到时候我带着准备好的东西在安全的地方等你。还有一个小问题,要促成此事还需要皇甫睿在其中周旋。”   楚辞和钟离煊谋划一夜,第二天楚辞就依计前去见皇甫睿。   到了太子府内,皇甫睿带着阴鹜的目光划过楚辞的面孔,似是才发现眼前人长相不俗,他露出个古怪的笑:“听闻我那弟弟如今非常宠幸你?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方面的本事。”   楚辞含笑道:“我与小煊关系亲厚,他是我捡来的,自然比旁人依恋我些,我和他感情情分自然不同一般,若不是事情有变,我倒是能和他做一生的知己。”   皇甫睿眯眼:“我们说好的,你要做的是让他身败名裂,知己之言,如今说来楚掌柜不觉可笑么?”   “不可笑,如今要陷害兄弟,楚某觉得甚是可悲,所以,殿下得加钱。”楚辞挑眉。   皇甫睿手一抖:“得了皇子宠爱,于楚掌柜而言也是一步登天。你还是莫要贪心,何况本王先前已经给了楚掌柜想要的,楚掌柜若是还想得到什么,总得再付出些什么。”   楚辞这才提出他拜访的真实意图:“殿下说的是。我按照殿下的命令试探了一番,小煊如今想要上皇室族谱改姓皇甫,但是苦无门路,我倒是借此想到一计,能帮殿下解决心头大患。”   “喔,且说来听听。”皇甫睿瞥了楚辞一眼。   “我听闻东胡小王子和新汗王如今正在争夺汗位,何不趁机怂恿小煊自请出使东胡建功立业?如今天寒地冻,路上若是遇到一些意外,比如遇到狼群,降下大雪,使臣丢了一只手一只脚都是在所难免的。要是好运碰不到风雪,我们还可以找人伪装成东胡人——”   楚辞做个手势。   皇甫睿听得楚辞所言,眼中划过愕然,他完全没想到楚辞竟然如此狠得下心,不由用一种全新的眼神打量楚辞片刻,面上笑意敛起:“楚掌柜的确很有想法。”   却没说这计划合不合适。   楚辞摸了摸自己的脸,煞有其事地叹息道:“楚某如此为殿下排忧解难,只是望殿下能按照约定,等事成之日便放楚某自由,楚某虽面容英俊,但只爱女子。若不是小煊以皇子身份逼迫楚某,楚某又何能出此下策?”   楚辞冷不防就要如这般感慨一下蓝颜薄命,皇甫睿也被成功的被带到了沟里,他扫视楚辞两眼,呵呵笑道:“看来楚掌柜的确是在钟离煊哪里吃了些苦头。”   楚辞这模样看起来就是绝对不会是甘于人下的,若是钟离煊爱慕对方以皇子身份欺压强占,楚辞的确会心生恨意。   皇甫睿越想越就是这么回事,他同情地拍拍楚辞的肩膀后,就让刘禄送他下去。   等楚辞离开,皇甫睿收回视线,冷笑一声:“这楚辞心机深沉难以收服,怕是想借我之手摆脱钟离煊。也罢,左右是个好法子,倒是可以一试。”   皇甫睿忖度一阵,唤来暗卫,面无表情道:“将耶律肃送来的信鸽取来,给耶律肃写一封信,告诉他,既然他选择与我合作,我已经说服父皇让清梧和亲,他也得拿出诚意来。让他在东胡国内将钟离煊和楚辞二人斩草除根,为防万一,你乔装打扮后带两人一道同行,不要直接对钟离煊动手,只解决了楚辞就好。”   皇甫睿是想立时弄死钟离煊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皇子,但真要这么做了,皇帝第一个就要拿他开刀,倒不如借耶律肃之手行事,如此才能将自己摘出来。 第46章 风雪之行   皇甫睿的助攻成功让钟离煊得到了出使使臣的身份, 使者出行甚是风光,卫军护送钟离煊过了三个驿站,到了京城城郊, 卫军打道回府, 就带需要带着几个亲卫独自上路。   钟离煊楚辞将皇甫睿派来的几个下属打晕丢到了地窖里, 和钟离煊在夜晚乘着准备好的热气球, 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元旭。   高空中寒风猎猎,楚辞和钟离煊两人裹得严严实实, 热气球下方被搭了一个简易的棚子, 热气球上方支了一个能调整方向的兽皮帆,两人躲在棚子里,偎依在一起, 怀里都塞着热水袋。   热气球下燃料燃烧,楚辞自制的鼓风机不断向热气球底部吹入氧气, 如此才能保证热气球不会因为遇到高空寒流而熄灭,也能让他们两个多少有些暖意。   但即使如此,几个小时后热气球上还是附着了一层不薄的冰壳。   楚辞和钟离煊两人拿着工具将冰壳敲碎,一会儿衣服上也裹了一层冰渣, 两人拍打掉冰渣子, 喝了口热姜茶,换了热水袋,将浑身捂得严严实实,晃晃悠悠地朝着目的地飞去。   冬日乘着热气球出行并非一件易事, 行了几个时辰后, 热气球飞到了一定的高度,越发的冷了,两人连呼出的气都能立时变成冰粒儿掉下来, 楚辞看向钟离煊:“能撑住么?撑不住我给你暖暖吧。”   钟离煊听到前半句话先摇头,听到后半句赶忙又点点头,被狐狸皮围住的脸只露出小小的一圈,眼睛圆溜溜的,他凑过来抱住了楚辞。   少年褐色的瞳孔清亮含着潋滟之色,露出的眼睫毛上镀了一层白霜,楚辞见状,解开大氅把少年裹到怀里,让少年从自己身上汲取温度。   钟离煊眼睛弯了弯,依恋地蹭了蹭楚辞同样被裹严实的下巴。   两人紧紧地挨在一起,将周身严寒阻挡在外,过两个时辰再将热气球上的冰壳打碎,随着呼啸的北风,一路朝着草原的方向飞去。   飞到第五天的时候忽然下起雪来,即使用望远镜也无法查探下方情况,楚辞算了一下路程,此时尚没有到达目的地,但是距离已经不远,他们不能直接降落到有人的地方,又飞了半日,在第二天正午熄火后,热气球降在一片空地。   将热气球挖坑埋好,楚辞取出指南针看了看:“是这个方向,下雪了,草原上有狼群游荡,只要嗅到一点人的气味就会追踪而来,即使埋了热气球也不一定安全,我们得加快速度,尽快在天黑前找到住所。”   钟离煊站起身环顾一望无际的草原,有楚辞才身边,他只觉无比安心:“好。”   两人收拾好东西简单地吃了些食物,就开始加快速度赶路。   楚辞和钟离煊离开片刻后,从远处跑来几头狼,狼群四下嗅了嗅,嗅到人的味道就立时兴奋起来,将埋着热气球的土坑刨开,抽动鼻子嗅了嗅兽皮袋,抬起头,冲着天空嚎叫起来。   走到远处的楚辞和钟离煊听到隐隐约约的狼嚎,两人一惊。   “是狼群。”楚辞取出武器递给钟离煊,“这是散弹枪,看到狼就射击,这是□□,能吓退一部分狼。”   在出发之前楚辞就想到可能会遇上狼群,前世他在几年后才来到草原,那时候正是放牧的时节,牧民们在开春就会举行猎狼的活动将狼群驱逐到大漠中,草原相对安全,但是冬季牧民离去,狼群就会成群结队的在草原上游荡狩猎。   为了以防万一,他除了制造了轻便易携带的火铳,还弄出了杀伤力更大的散弹枪和驱逐用的□□。   狼群循着味道奔跑而来,狼嚎声越来越近。   两人严阵以待,等前两只狼现出影子后,楚辞先丢出一个□□吓退一部分狼,端起枪:“来了。”   “嘭——”一声枪响,远处奔跑过来的狼应声倒地,狼群骚动起来,嚎叫越发大声,楚辞毫无停顿,装弹射击,只听连续两声巨响,又是两只狼被击毙扑倒在地。   钟离煊出发前就被楚辞教导过,但还没打过移动的目标,此时绷着脸显得极为紧张,他学着楚辞的样子瞄准,扣下扳机,第一枪没有打到狼,子弹打在了狼的前爪上,本以为会落空的钟离煊眼睛一亮。   “看来你玩qiang很有天赋,再试试。”楚辞一枪就能击毙一只狼,见跑过来的狼有十几只,并不是非常大的狼群,松了口气,遂放下手中的枪,握住钟离煊的手,瞄准又扑过来的一只狼。   “不要有丝毫犹豫,在瞄准的时候就开枪,还有,要学会预判对方的行动轨迹,放!”话音落,钟离煊已将扳机扣下,那只已经扑到面前的狼喉咙被打穿,倒飞了出去。   “很好。”楚辞见钟离煊如此天赋异禀,不由露出了笑意,他似乎回到了曾经训练新兵的时候,不过那时他训练的士兵装备的是激光枪,而他们杀死的敌人,却是装备更精良的人类。   另一只狼绕道背后,宛如闪电般腾起,狰狞的獠牙逼近了两人,楚辞一脚踹飞那只体型巨大的狼,补上一枪。   “嗷呜——”随后一只狼惊惧地夹住了尾巴顿住,钟离煊立时开枪射击。   血花在脚下绽放,钟离煊既激动又有种难言的恐惧,他侧目看向楚辞,注意到青年眸色浮现出不同一般的别样光彩,那丝恐惧瞬间消散。   只是被楚辞这样赞赏地注视着,他就觉浑身血液都在沸腾,再陌生地方遇到狼的惊惧,杀死野兽的不安全都烟消云散,钟离煊深吸一口气,学着楚辞的模样,又是一枪。   正中一只狼的眉心。   “你果真是个天才。”楚辞眼中划过流光,他本人属于全武器精通,这种对武器的得心应手的能力,是他穿越前连年征战磨炼出的,是灵魂中的血腥烙印,如钟离煊这般楚辞触碰到武器就能百分百命中的人,的确极为罕见。   得到楚辞的夸奖,钟离煊最后一丝不安彻底消散,他觉得自己的某种本能正在唤醒,好胜之意味骤生:“我们比一比谁杀死的狼多。”   “不用比,因为我不会输。”楚辞嘴角噙着笑,抬手连续两枪,将最后两只狼射杀。   楚辞吹掉枪管上的烟雾,蹲下取了雪擦了擦发热的枪管。   被打死的狼尸体堆积在地上,钟离煊数了一下,十一只狼,他打死的只有四只,其他七只都是楚辞射杀的。   钟离煊挨个查看了一下枪眼,防止有没死透的狼,一阵后,他发现了不对劲。   “咦,这两只狼脚上怎么会绑着绳子?”钟离煊扒拉了一下狼爪子。   楚辞将枪收起来,翻查了一下狼爪,面色微变:“不好,这群狼是某个部落供养的神兽,狼群既然出现了,那个部落的人说不定就在附近,我们得藏起来”   “神兽?”钟离煊看楚辞神色不好,疑惑道。   楚辞点头:“此地多年前有个信奉狼神的部落,每年冬季狼没有食物的时候,他们就会将族中的老弱残疾驱赶到狼群中喂狼,甚至还会劫掠其他部落的孩子和女人喂狼,使得草原上的狼非人类不食。他们这般残暴的做派惹怒了草原上其他的部族,他们将那个部落和狼群一起驱逐到大漠深处。”   但现在显然那个部落的人回来了,狼爪上的绳子就是他们供奉的神兽的标志,只有吃了十个幼童的狼才会被绑上这种绳子,意为活着的兽神。   崇拜狼族的部落凶狠残暴但极善战,曾灭绝了草原上数个部落,直到后来被其他部落联合元旭军队才驱逐。如今想来是耶律肃和大王子争夺皇位,无暇镇压这个部落,所以他们趁机从大漠深处回来想卷土重来。   钟离煊惊住,甚至不敢相信世上当真有如此残暴的族群,楚辞当机立断,先抹掉他们在雪地里活动的脚印,寻了一个低洼处,将雪刨出,他和钟离煊矮身藏在雪下,嚼了两口雪,把呼吸掩盖住,又在嘴里含上雪,用手遮住口鼻以防露出马脚。   刚躲藏好一阵,听得远处一阵模仿狼嚎的人类的呼啸声,阵阵马蹄声迅速逼近。   片刻后马蹄声停在堆积起来的狼尸附近,一阵惊呼响起,追击而来的人惊怒呼喝:“该死,是什么人杀了我们的狼神!”   “胆大包天的异徒!我们快追,去把这些人抓回来,剥了他们的皮平息狼神的怒火!”   在群情激奋的怒骂中,夹杂着阵阵低沉地啜泣和□□,楚辞和钟离煊透过雪中留下的一道缝隙看去,就看到几个身形彪悍的男人骑在马上。   十几个衣不蔽体的妇女老弱并半大大孩子被绑住手拖在马背后,也不知被拖了多远,已经有人浑身鲜血的倒在地上,所有人手脚面孔都冻得溃烂,已经是不见人形。   为了发泄愤怒,马背上的人狠狠两鞭子抽在一个脚底渗血摇摇欲坠的孩子身上,那本就快要冻僵的孩子皮开肉绽,僵直地倒在地上,立时没了声息。   背后的一个女人见状发出宛如破碎沙哑的嘶吼:“孩子,我的孩子!”   女人扑过去想查看自己的儿子,但马背上的人又是两鞭子,直接将女人抽倒在地,眼看女人半天爬不起来,几人鄙夷道:“元旭人细皮嫩肉就是经不起打,也就喂狼神能让狼神吃的多些。”   另一个男子眺望远处,皱眉道:“头领,我们先去抓冒犯狼神的人,等捉住他们祭祀了狼神,我们还要和小王子去汇合,时间要来不及了。”   “没错,和小王子汇合才更要紧,这可关乎日后祭祀狼神的大事,也就只有小王子能大方的将元旭战俘卖给我们供奉狼神,狼神的祭品已经用完了,再不补充新的狼神会动怒的。”   领头的人回道,一拽绳子,眼看就要策马前行。   就在此时,方才被打倒在地的女人猛地从地上爬起冲起来,一把拽住领头男子的鞭子,男人冷不防一下就被拽下了马,失去儿子的女人扑上去,张开嘴死死咬住了那头人的喉咙。   “你这人牲找死!”被拖下来的男人大怒,抬脚死命地去踹那个可怜的女人,失去儿子的女人被打得满面血污,已经被打得不成人形,但眼神却如狼一样,死也不松口。   眼看那男人就要被咬破喉咙,另外几个大汉抽出弯刀就要斩下。   女人被血浸染的眼睛瞪着这些恶棍,眼中绝望之色划过,但依旧没有松口。   眼见利刃就要落下。   “嘭——”   “嘭——”   两声枪响。   躲在雪中的楚辞和钟离煊齐齐跳出,两人一人一枪,直接将动手的两人击毙。   楚辞本不想杀人,奈何眼前几人实在丧心病狂,楚辞再无丝毫迟疑,直接将马背上的人击毙在当场。   一切发生的突如其来,直到马背上的几人个轰然倒地,砸起一蓬白雪,被绑住的人依旧没有回过神来。   这些被当做狼神的祭品的人被折磨了太久,除了因为孩子被打死清醒的女人还有些意识外,其他人全都一副浑浑噩噩之状,楚辞和钟离煊接近的时候,那些人也毫无反应。   只那个咬了人的女人抬起头,看了两人一眼,脸上划下一串带血的泪,嘴唇蠕动说了句什么,待不等两人接近听清楚他所言,女人就脑袋一歪,没了气息。   这一行人在大雪中被拖行了一路,身体差些的已经成了强弩之末,更遑论这女人又被马背上男人狠狠踹到了脑袋,楚辞和钟离煊面色凝重的将女人地双目合上,他们将剩下被绑住的幸存者绳子断开,扒了死去一阵还没凉透的狼尸过来,堆在一起给几人取暖。   楚辞扒开雪堆,收集了枯草和木棍生了堆火,一群人围在火堆边,那些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俘虏面上这才现出一点活人该有的气息。   先活泛过来的是一个年纪偏大的孩子,他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用不太流畅的元旭官话道:“谢谢恩公救我们,谢谢恩公!”   其他几个被救的人也都跟着跪倒在地,齐刷刷的对楚辞和钟离煊磕起头来,还有两个一边嗑头一边落泪,然大风刮过,那些人脸上的泪也化成了冰粒儿。   楚辞沉声道:“跪着能活命么?想活下去就扒了那几个死人的衣服换上,再和我一起剥了狼皮裹上,还能动弹的,就一起来烤狼肉。”   说着,他利落地切来狼尸,先剥皮再切肉,把切好的肉串在刀上递给身边的一个半大孩子。   那孩子已经饿得两眼发青,看着血淋淋的生肉咽了一口口水,抖着手将肉架在火上。   另几个人也逐渐清明过来,全都开始按照楚辞指令行事。   楚辞在这头处理狼尸,另一边钟离煊把马背上的工具解下来,看到有瓦罐、瓷碗和药物,就支起瓦罐放进雪,化成水后盛在碗里倒给饱经磨难的几人。   两个时辰后。   十数个幸存者虽然身上还有伤,但好在精神气慢慢缓了过来,一人裹着一张狼皮,还有的身上穿着不合体的衣服,狼吞虎咽地啃着烤熟的狼肉,喝完了钟离煊熬的药汁,而后一双双眼睛看向楚辞和钟离煊。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会在此?”楚辞询问道。   一个上了些年纪的老人抬起头,似是多年没说完整的句子,元旭话说的磕磕绊绊:“我们原来是元旭人,这些年轻人是我们的后辈。早些年元旭和东胡开战,战败后我们都成了战俘。东胡人让我们放羊牧马,我们要逃回家乡,他们就将我们捆起来卖到赫烙族做活祭品,说狼神喜欢吃元旭人,我们和我们的孩子都是被用来喂狼神的。”   那几个半大孩子点头,面色木然呆板。   那老者的神情也麻木又冷漠:“刚才被打死的女人是我的女儿,她活着的时候……被那些畜生欺辱,生下的孩子都被喂了狼神,这是最后一个孩子,她也死了。死了好啊,我们这些人牲,死了才是解脱。记得刚开始我们的尚有千人,但现在,就只剩我们几个了。”   寒风呼啸,眼前幸存的元旭人似乎是全无了生存的意志,被风雪侵蚀的面孔疲惫不堪,钟离煊闭了闭眼,眼中泪光浮动。   “我和楚辞带你们回去。”   少年睁开眼,环顾眼前的几人,双手紧握,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带着稚气的面孔此时只剩冷峻,“回元旭。”   他曾经完全没想过自己成为皇子意味着什么,真的也好,假的也罢,皇子之名只是个噱头,是个能让他和楚辞暂时无忧的名头,但此刻,钟离煊心里有了决断。   他曾以为,没有谁能改变这一切,但现在,他有楚辞,有无所不能的楚辞,他已经无所畏惧。   若是能用他那虚无可笑的身份做些什么,他如今只有一个想法——改变元旭,改变这个世道,让天下再无因父母妻儿身死而悲苦的人。   “回不去的,我们都回不去了。”先前开口的老人摇头苦笑,双目越发浑浊,“家太远了,回家的路,已经找不到了。”   “能回去的,我们不光要回去,还要让赫烙族和东胡人血债血偿。”楚辞声音冷冽。   被解救的孩子们抬头,齐齐看向楚辞。   楚辞环视一圈,声音冷沉:“把血恨刻在骨子里,不要忘了,用这恨磨炼你的骨血,记住你们遭遇过的苦痛,十年也好,八年也好,甚至百年也好,勿忘此等耻辱,自是有机会报仇雪恨。”   神色木然的几人眼中有细碎的微光挣扎着。   楚辞又道:“若是觉得恨太苦,也可忘了这一切,重新来过。”   “不,我要报仇。”其中一人闻言咬牙道,“此等血海深仇,我此生难忘,我要报仇。”   “没错,我们要报仇!”   “忘此大仇,枉为人子,也枉来人世一遭。”   几个被当做人牲圈养长大的孩子麻木之色褪去,面上恨意勃然。   楚辞看着这些少年,点点头:“既然你们已经有了决意,我们会想方设法将你们带回元旭安置好,给你们报仇的机会,到时候能否报仇雪恨,端看自身。”   “谢过恩公!”这一次,目中燃起希望的是那个颓败的老者,他屈身下拜,终是忍不住老泪纵横。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5019889 47瓶;   非常感谢小可爱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母子相逢   大雪纷纷扬扬落下, 天地间一片素白,在原地挖坑埋了死去的女人和冻死孩子的尸体,那田姓老者跪在雪地里哭得肝肠寸断。   世上多悲离, 其中悲离最苦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其他几个孩子也抹着眼泪, 等祭奠完死者, 田大叔听闻钟离煊是元旭使臣, 要前往东胡王宫,抹掉眼泪, 想起了一桩旧事:“我这几日听赫烙族内这些人所言, 东胡王室内乱,如今小王子带兵围困住了王城,直接前往并不安全。我知道有一个密道能通入王城, 只是不知此时那密道还能不能用。”   “东胡王宫内的密道?”   田大叔声音嘶哑:“说来惭愧,当年元旭和东胡交战, 我本是个酒楼伙夫,被抓壮丁后,因为会做些面食,就成了个伙夫长, 带着十几个厨子。那时元旭还没战败, 我初初当上伙夫长还有建功立业之心,平日战士打仗我们在后方驻守,想着闲着也是闲着,就领着手下的厨子挖了地道, 一直向着着王城挖去, 花了数月才挖到王宫,结果元旭兵败撤退,我手下伙夫死的死逃的逃, 我运气最差,被擒住发卖成了人牲。”   他苦熬多年,全凭一口气撑着,多少也是盼着有机会能借密道逃出生天,然在赫烙族他哪能逃走,密道终是没用上。   因田大叔是个厨子,会做些吃食,才没被挖赫烙族早早当做人牲喂了狼群,方苟延残喘活到今日。   楚辞听闻这消息大喜过望:“如此那真是太好了,田大叔,那密道入口在何处?”   田大叔这些年每时每刻都想带着女儿逃走,日夜都会想起那个密道,因此清楚地记得密道入口位置:“在草原东边一个胡柳林子里,据此地有十数里远,我带你们过去。”   楚辞让身体虚弱的几人骑了马,一匹马骑着三四个人,楚辞和钟离煊共乘一骑,朝着田大叔记忆中的方向行去。   快到天黑的时候,一行人到了胡杨林,田大叔一棵树一棵树的摸过去,大半个时辰后在一棵已经长得腰粗的树干上摸到了当年刻下的记号:“就在这儿,两丈外就是地道入口。”   众人在那棵树两丈开外往下挖掘,挖了一米多深,才看到一块方正的石板。   楚辞和钟离煊站在下方,用火把照着石板,田大叔站在上面眯眼看着石板上的凿痕,又落下泪来:“就是这里,这就是我当年和十几个兄弟挖的密道,把盖子打开吧。”   石板掀开,露出一片漆黑的遂道,时间隔得太久,隧道内已经长满了树根,好在遂道挖的很宽敞,树枝占了一半位置,另一半完全能容纳一个成年人走过。   十数人挨个进入遂道,田大叔和楚辞举着火把在前面,钟离煊断后,一行人沿着曲折的遂道一路前行,不知走了多久,隐隐察觉到上方有震颤,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喧杂声消失,地道也到了尽头。   静静等了片刻,周围并无声响,楚辞将火铳别在腰里,抬手去推头顶的石板,声音压得极低:“我先出去看看,你们都躲在里面别出声,待我将周围查探一圈,没危险就会回来通知大家,若是我半个时辰内未归,你们就撤回到入口处躲起来。”   楚辞小心挪开地道上方的石板,透过缝隙看去。   隐约可见一角有些绿光,其他地方昏暗一片,看不清到底是在何处。   楚辞小心将石板推开,双手撑在出口处轻身跃出,他凝神静气在原地观察片刻,发现没有异动,他将地板挪回原位。   他压低身、体再往前探,摸到些干稻草扎成的什么东西,发出细碎的窸窣声,楚辞收回手,就听一个声音暴躁道:“耗子,又是耗子!这死耗子怕是又要来啃脚趾头,还得我守着,真倒霉!”   说着,从上方探出一只手,狠狠打到楚辞身上。   楚辞一僵,那打在楚辞身上的手也一抖,反手摸了一把后,还没看到那人,楚辞就觉碰到自己的手抖如筛糠,那人声音打颤道:“怎么有这么大的耗子?”   楚辞:“……”   他只能直起身体,反手擒住那人,本想询问这到底是何处,还没开口呢,就听那人宛如触电一般浑身抖动,连带嗷的一嗓子嚎出来:“鬼,有鬼!”   房子里惨绿的灯笼光芒照在楚辞脸上,那嚎了一嗓子的人愣愣的瞪着楚辞看了一阵,口吐白沫,白眼一翻。   “诈尸啦!”   竟是被吓晕了过去。   楚辞转头,看向身侧一只只绿惨惨的灯笼,低头看到填充着稻草的纸人和一张张盖着白布的木板,知道自己这是到了哪里。   义庄。   东胡停尸的风俗和元旭截然不同,元旭人死后要点灯长明守灵,东胡则需要点绿灯笼,义庄内也就格外地阴森起来。   楚辞举着灯笼四处打量一阵,推开义庄的大门看向牌匾,密道开口的确在王宫内,此地正是东胡王宫内停放宫人尸首的义庄。   田大叔等人当真心思如发,义庄内除了守尸人再无人接近,密道出口开在这里,的确是最安全的。   楚辞查探完折回去掀开石板,让地道里的众人出来:“此地安全,出来吧。”   几人全都跳出地道,一出来看到绿惨惨的灯笼吓了一跳,楚辞将备用灯笼也点燃,一人塞了一个:“你们好好躲在义庄里,我们先去觐见王后和汗王,等验明正身后再安顿你们,这个守尸人吓晕了,你们暂且照看一会儿。”   一众孩子都是死里逃生的,胆子全都磨练出来了,还真不怕在死人扎堆的地方待着,对楚辞点点头,然后围成一圈围在了守尸人旁边,想把这人弄醒。   楚辞和钟离煊出了义庄,走了一段就被巡逻的卫兵团团围住,卫兵将他们两个当做刺客抓了起来,钟离煊出示信物,卫兵们验不出真伪,直接将两人带到了大殿,等着汗王和王后审讯。   一阵后,大门被推开,随着冷风灌入,一人匆匆走来,那人气势不俗,只见衣袍翻飞墨发披散,楚辞还没看清那人面容,她就直接略过坐在外侧的楚辞站在了钟离煊面前。   女子身体微微发颤,却是一语不发,钟离煊也站了起来,两人相对而立,钟离煊比女子高了足足两个头,他抿着唇低下头,一时有些不敢抬头去看站在面前的人。   来人正是皇甫灵,她看着自己失散多年的儿子半晌,抬手想触碰一下钟离煊,但伸出的手还没碰到钟离煊就收了回来,她喉头发涩,声音紧绷,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像是发号施令般:“抬起头来。”   似是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冷酷,皇甫灵说完面上就现出懊恼之色。   钟离煊双眼通红的抬起头来,轻声道:“娘。”   这一个字才吐出,就见面前那极有气势的美貌女子浑身一颤,大颗大颗的泪水从双眼掉了出来。   “孩子,我的孩子。”破碎的声音从皇甫灵喉间挤出,她抬手揽住了钟离煊,身躯微微发颤。   楚辞见状,不愿打扰母子二人,关上门站在门外,看着窗边种着的一棵红梅树有些出神。   他想到了那本书,想到了前世种种,也想到了以后。   这一世,钟离煊寻到了他的至亲,有皇甫灵护持,前世种种也就彻底成了过眼云烟,只需他再满足钟离煊最后一个愿望,天帝历劫就该结束了。   只剩最后一个关卡——必须经历的情劫。   渡过情劫,钟离煊就不会再是现在这个依恋自己的少年,他会变成九天之上无情无欲的帝尊。   这一世答应钟离煊的求爱之时楚辞就知道未来早已注定,然此时想到这些,心中忽而生出怅然之意,他抬手摸了摸胸口,摇头笑道:“劫数罢了,勿思勿念,终是要成空的。”   他的确喜欢钟离煊,到底有多喜欢,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会因那丝欢喜尽可能的满足对方,帮助对方渡劫,他穿越前感情淡漠,穿越后依旧不懂情为何物,如今倒是有些动心的征兆,楚辞却将之彻底控制在了严苛的范围内。   不执妄,不贪慕,纳之以礼,恪守本心就好。   于己于人,都是南柯一梦罢了,梦醒终是做不得真。如今寻到了自己真正的至亲,钟离煊也会从对自己过分的依恋中恢复清明吧。   视线所及,红梅点点,映着院中白雪,楚辞上前扶住一花枝,抬指按压了一下一个半开的花苞,那花苞就缓缓绽开,绽出一芽新蕊。   就在此时,钟离煊的声音传来:“楚辞!”   “嗯?”楚辞回头,就看钟离煊还红着眼睛,神色欢愉,抬手揪住他的衣襟,眼中含着泪,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我寻到娘亲了,我告诉娘亲你是我夫君,娘亲要你过去给她行礼,她说要考校你一番,我不让她考校你,娘好像生气了,怎么办?”   楚辞:“……”   他一个没忍住,抬手先捏了捏钟离煊的脸颊,又低头吻去少年垂在腮边的泪:“你啊,要我到底怎么说你才好。”   明明是母子相认,却非要让他这个注定是过客的人也在皇甫灵面前有名有姓,完全没想到钟离煊如此实诚的楚辞心中滋味当真难言。   “要不,你想个法子让咱娘不生气吧?”   此时,一个幽幽的声音道:“我没生气,只要我儿愿意,我就无碍。”   皇甫灵站在背后,面无表情地看过来,刚找回的儿子还没焐热就已经成了别人家的,这于她无异于晴天霹雳,寻到儿子的喜悦登时就变成了满腹辛酸。   楚辞摸了摸鼻子,松开钟离煊两人对视一眼,钟离煊小声道:“还有正事呢,耶律肃!”   “娘,不知道东胡汗王何在,我们此行有要事相商。”楚辞直接道。   皇甫灵垂目,神色幽暗不明,她远眺一下院中白雪,语气有些奇怪道:“你们要见耶律安?可以,我带你们去见他。”   言罢,皇甫灵唤来两个护卫,带着楚辞和钟离煊朝一个方向走去,走了一段楚辞和钟离煊就觉得不对劲,这分明是去义庄的路。   果不其然,一阵后,皇甫灵站在了王宫内的义庄门口,她推开门,只听吱嘎一声,门后一张张惨绿的面孔齐齐抬起,僵硬地看着皇甫灵。   身后两个护卫面色大变,抖着手拔出了刀,声音发颤道:“有……有有有鬼!护驾!”   皇甫灵:“……”   她捏捏眉心:“把他们带下去,命御医清洗医治一番,再给他们换上干净的棉服,好生照料。”   纵然知道这是活人,两个侍卫还是心惊胆战,屏气上前,还没靠近呢,就见被那些怪人围在中央的守尸人挣扎着睁开眼。   举着灯笼的众人又齐刷刷的回头去看守尸人。   刚醒来的守尸人瞪大眼睛,田大叔刚喊了一声:“他醒了!”就见守尸人翻个白眼,又昏了过去。   田大叔大惊:“这人可是有什么顽疾?”   皇甫灵又捏了捏眉心:“把被吓晕的也带下去,开几帖安神药。”   等一群人下去,皇甫灵取了绿灯笼的灯罩,举着火烛走到停在最里面的木板前,揭开了白布。   木板上躺着一个人,那人不知死去多久,浑身青紫面目全非,肿胀膨大,原本的模样已经看不出来了,脸上一根根黑色的脉络鼓起,在几人接近的时候,皮肤下的黑色脉络还宛如活物一样扭动着。   眼前尸身极为瘆人,但在场三人都非常人,不觉恐惧,只有满腹疑惑。   “这是汗王耶律安,他死了?”楚辞拧眉。   皇甫灵拔出匕首:“是,三天前突然身亡,死的很突然,死后尸体就变成了这副模样,为免军心溃散,我隐瞒了耶律安已死的消息,寻了一个面目相近的人假扮耶律安,目前除我和我的心腹之外,无人知道东胡汗王没了。”   言闭,她拿匕首划破了死尸胳膊上活动的黑色鼓包,示意楚辞和钟离煊过来,“你们过来看看。”   只见尸体被划破的位置一股股清水流出,很快就淌的满木板都是,那水无色无味,从木板上淌到地上,渗入地下消失不见,尸体上的水渍也转瞬消失。   皇甫灵面色凝重:“不光耶律安死的蹊跷,我军中几个将领死后尸体也这般,除了耶律肃,我将其他的尸体火化,尸身燃烧时淌出的水数次将柴火浇灭,烧了很长时间才将尸身烧去,极为诡异。我怀疑这不是中毒,而是中了巫蛊之术。”   “巫蛊之术?”楚辞和钟离煊一惊。   皇甫灵点头:“没错,巫蛊之术,你们路上遇到的赫烙族就擅长诅咒。当年他们挑起战火抓捕平民喂狼,犯了众怒,草原部落却只能将他们驱逐而不是杀死,就是惧怕他们的巫蛊诅咒之术,据说赫烙族能从死亡的同族身上得到某种力量,他们的族人死去,他们就能施术诅咒某个人,让那人不得轮回,永世被困恶水地狱。我原本以为这是个传说,现在看来,这传闻也许是真的。”   楚辞上前查看一阵,眼前所见的确触及了自己的知识盲区,换句话说就是——不科学。   这个不科学事件倒是又提醒了楚辞一件事,他如今所在的世界有神和魔,哪怕天帝用自己的力量分裂了人神魔三界,将人界隔离出神和魔之外,以此庇护柔弱的人类能不被神魔干扰,但此时天帝下凡渡劫,难保没有其他心怀不轨者从中插手。   前世从未发现有过异常的情况,唯一的异常就是楚辞重生时钟离煊修为恢复金龙现身,除此之外,那十几年再无丝毫异样,赫烙族也没有出现,他们留在大漠中,后来还被离开王宫的皇甫灵带着部下剿灭。   但是现在,赫烙族出现在了草原,上一世两年后和耶律肃在战场较量被斩下首级而亡的耶律安也提前死去,原本正常的世界已经出现了异常。   楚辞明了,究根结底,很可能这一世情况有变,钟离煊没有遭受种种迫害,还成了皇子,这背离了幕后之人的预期,所以他们按讷不住开始提前出手了。   这是一个讯号,危险的讯号。   楚辞用白布盖住耶律安的尸体,转头看向皇甫灵:“若要验证这是否是赫烙族的诅咒,还需前往赫烙族查清楚,您若相信我,与我点兵一千,我率兵前去查探。”   若是危险,那就从源头上接触危机,亲自验证就好。   “什么?”皇甫灵完全没料到会听到这么一个建议,她和儿子相认这还没有一个时辰,结果,她这儿婿就狮子大张口要带兵去赫烙族?   皇甫灵懵了,钟离煊也完全没猜到这个走向,他看看白布盖住的尸体,又看看据说是王后但对耶律安没有丝毫缅怀之意的自己亲娘,困惑地挠头。   他觉得自己实在理解不了这个复杂的世界。   更想不到的是,皇甫灵和楚辞对视片刻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当真点头答应:“好,一千将士太少,我予你精兵三千,他们任由你调遣。”   王城内只有三万禁卫军,但王城外耶律肃带着十万大军围困住了王城,人数悬殊,皇甫灵也调拨不出更多的士兵给楚辞。   “娘,不行的!”钟离煊赶忙阻止,虽然他一直觉得楚辞无所不能,可是带兵打仗又不是寻常事,只有三千士兵,赫烙族还会诅咒之法,这对楚辞而言太危险了。   楚辞自有他的考量,他拍拍钟离煊的肩膀:“小煊,我们两个杀了赫烙族供奉的狼神,若是他们真的会诅咒之术,你我都逃不掉,不管这术法是否存在,为求自保,我们需得快刀斩乱麻,在他们尚没反应过来之时动手。”   诅咒也好,巫术也好,不可能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条件下就发动,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在对方还没动手之前根除后患。   钟离煊沉默一阵,想了想,看向楚辞:“我和你一起去。”   楚辞摇头:“你留下陪娘抵挡耶律肃,我带田大叔他们前往就可。”   事情如此敲定下来,事从紧急,此时王城外耶律肃带兵围困住了皇宫,王城内耶律安已死,整个东胡王室就由皇甫灵一人支撑,皇甫灵并非东胡人,对王位也没执念,当年出谋划策让耶律安成为汗王也是为了自保,她本来想弃城离开,但如今寻到了儿子,又得知田大叔等人遭遇,皇甫灵就不准备再坐以待毙。   这王位哪怕她不想要,她也不会还给世仇的耶律氏,何况,耶律肃和赫烙族达成了什么协议。   最重要的是,东方雅和钟离赫竟然还活着。   家仇国恨,容不得皇甫灵有丝毫退缩,她当机立断,点了三千精兵交由楚辞,由楚辞带着修整后的田大叔等人一起前往赫烙族所在部落。   皇甫灵与钟离煊则准备借由通往外城的密道,游击突袭耶律肃,冲破对方的围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沐纸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封狼居胥   第二天天一亮, 楚辞带着三千精兵,由田大叔一行带路,经由地道出了王城, 直奔赫烙族所在位置而去。   田大叔被关在赫烙族多年, 将先前见闻详细告知楚辞, 楚辞方知道, 此前赫烙族和耶律肃的确已经达成了协议,赫烙族帮助耶律肃夺得王位, 耶律肃则与赫烙族联合, 南下攻打元旭,将战俘赠与赫烙族做人牲,元旭领地也将由东胡和赫烙族分割。   这一年多耶律肃自山阳岭行至京城, 由诸师晏联络诸方探子收集消息,他探清元旭国力, 决意趁机成就霸业。   如今元旭民生凋敝,贪官污吏横行,皇帝昏聩,而东胡经过历年磨炼, 如今兵强马壮, 正是南下的好时机。   但东胡和元旭两国兵力相当,只东胡军队南下还差点火候,若是有了嗜血善战的赫烙族加入,东胡就如虎添翼, 攻下元旭再也不是难题。   ——若是上一世, 耶律肃这般计划的确能成事,可惜这一次,他遇到了重生回来不会再袖手旁观的楚辞。   正午时分, 赫烙族南下的军队正在由随军祭祀主持仪式,被楚辞和钟离煊打死的狼尸摆放在祭台上,一个脸上画着花纹的白发祭司念念有词,一边祷告,一边从身边坛子里舀出水,洒在狼尸上。   坛中水本是如墨的纯黑,但泼洒到狼尸上后,黑色消失,化成了清水。   祭司扬声呼喝,声音尖锐:“八紘九野,天汉甘渊,诸魂归处,以汝血肉,圣灵祝归!”   唱罢,那祭祀抱过坛子,拿着匕首走向祭台下跪拜的几人,手起刀落,割开跪着的人的脖子,将血放入坛子中。   那人一动不动,僵直着身躯让祭司放血,血放的差不多,那人就抽搐着晕过去,祭祀抱着半人高的坛子走向下一个人。   祭坛下众人不论男女面上皆有花纹,显然都是赫烙族族人,那老年祭祀将这些人脖子挨个划开,直将坛子中血放满,也不管那些人的死活,停住脚步,将坛中水分装入祭台上几个大瓮中,撒入一些粉末,将瓮口封住。   做完这一切,那祭祀在狼尸旁跳了一阵祝祷舞后,跪倒在地领着众人对着祭坛叩拜。   叩拜完毕,祭祀起身站在祭坛上,眼神狂热:“将圣灵血肉和圣水放在棺中,封存七七四十九天,七七之后,将灵骨和圣水倒在流经元旭的九河内,如此就能让圣灵降下惩罚,惩处那些胆敢逃走的元旭人牲!”   就在此时,两枚黑漆漆的东西滚落过来,祭祀低头看去,就见那圆滚滚的东西炸开,一阵刺眼的白光闪过,伴随着烟雾,祭祀只觉双目刺痛,捂住眼睛滚落下祭坛。   潜伏在暗处丢出闪光弹和烟雾弹的楚辞举起qiang,一枪击毙了这个疑似施咒的老神棍,丢出一枚燃烧弹,点燃了祭台上面的尸体和水瓮。   大火瞬间蔓延开来,赫烙族内那些祭坛下的人顿时乱作一团,嘴里惊呼着:“圣灵显灵”,“圣灵发怒了”的话语,围在祭坛下叩拜起来。   祭坛外围的赫烙族人察觉到了危险,听到声响,纷纷拔刀朝着楚辞所在位置冲过来,楚辞丢出闪光弹,同时命令道“放!”   几十只狼就被楚辞身后的士兵同时从高处抛向了赫烙族人。   那些狼进入人群就嗅到了浓烈的血腥味,它们是被赫烙族人用人肉喂养过的,对人血极为敏感,嗅到人血全都兽性大发,不管不过的冲上前去撕咬起来。   举着弯刀的赫烙族卫兵看到狼群立时停住了脚步,还有的当场叩拜起来。   用狼群牵制住祭坛周围的士兵后,楚辞做个手势,跟随着他的百十来号士兵齐齐撤退,很快就消失在原地。   这处火光冲天,别处的赫烙族人也被惊动,人声嘈杂,一队队士兵在四处查找入侵者。   赫烙族本部在大漠深处,此时驻扎在草原上的都是得了耶律肃邀请前来的战士和祭司,赫烙族总人口只有几十万,此时出动的士兵不足五万,分散驻扎在草原上各处,互相通讯并不容易,打头的先锋部队占了总行军人数的一半,有两三万人。   若是赫烙族谨慎些,大本营也不会如此容易被探查到,但是他们为了祭祀狼神将田大叔等人随行带着,楚辞救下了田大叔等人,由田大叔一行带路,轻易就找到了赫烙族军队的位置。   楚辞将带来的三千士兵分几十个小队,每队一百人,在来的路上又发现赫烙族附近游荡着几个大的狼群,楚辞就将之前配出的产自东胡的迷药抹在箭上,活捉了一整个狼群的野狼,带着野狼来到了赫烙族的大本营。   狼群的战斗力惊人,而赫烙族敬畏狼神,不敢射杀群狼,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赫烙族驻地就乱成了一团。   楚辞带来的人四散开,查探到粮草位置后就射出火箭,不一会儿,赫烙族营地处处弥漫起火光,火势乘风而起,驻军的帐篷迅速被点燃,赫烙族士兵全都慌了,敲锣高声道:“敌袭,警戒!敌袭!”   赫烙族军队出动之时,楚辞一行人一击即退,已经回到了汇合的地方。   全员汇合后,被楚辞分派为小队长的几个孩子神情激动,年纪偏大的一个孩子振奋道:“将军,我们已经按照您的命令将粮草全部点燃,今晚之后,赫烙族就没有粮草了,我们也能报仇了。”   另几个孩子握紧了抢夺回来的弯刀:“将军,晚上我们还去杀赫烙族人么?”   一群人跃跃欲试,楚辞却摇头道:“不用,我们不能和三万士兵硬碰硬,赫烙族营地之间距离只有两三里,其他营地察觉情况不对很快就回来救援搜查,我们只有三千人,对方有三万人,还有不少骑兵,人数十倍之差,我们不能以卵击石,为今之计,只能将数个营地都找出来,挨个烧了粮草营帐。”   而后他又说了一遍作战计划,东胡士兵中的统领和几个孩子听明白后,全都恍然大悟。   在赫烙族主营地一团乱的时候,附近的营地看到冲天的火光,全都赶来救援,楚辞则带着众人前往最近的一个营地,趁着对方主力转移之时,直接偷家。   不仅烧毁了敌方粮草,还趁乱夺走战马百匹。   接着,楚辞就带人骑马赶往下一个营地。   一夜过去,楚辞带着三千士兵以声东击西法游走,分散成的小队人数少便于转移躲藏,赫烙族人驻军的几个营地被一一击溃,将敌人的所有粮草都烧毁,还将战马全都洗劫一空。   被骚扰一夜,还因狼群袭击而死伤惨重的赫烙族被折腾的快要崩溃,他们疯了一样想追击到楚辞一行,和楚辞一行轻装简行,移动速度极快,早离开了对方的追击范围,赫烙族统在草原上漫无目的地搜寻了三日,最后只能作罢。   草原上冬季囤积粮草本就不易,如今赫烙族军队的粮草全部化为了飞灰,还没到达东胡王城交战,赫烙族就已经没了战意。   赫烙族主帅见损失惨重,当机立断让人快马加鞭传信给耶律肃索要粮草。   耶律肃还没攻入王城,自己手下几十万大军尚且吃不饱,哪有存粮挪给赫烙族,于是修书一封,承诺拿下王城夺得汗位后就送粮草给赫烙族军队。   赫烙族主帅看完回信非常不满,赫烙族内也无多少粮食,遂又写信怒斥耶律肃不守信用。   耶律肃这头粮草紧张,王城内都是他的子民,他不可能直接攻入,劝降时皇甫灵又不理睬,他准备围城逼得对方粮绝后主动投降,更不会将稀缺的粮草调给赫烙族,就回信好生哄住赫烙族主帅。   赫烙族人又不傻,耶律肃的空头支票糊弄不了他,两方一时陷入了僵持状态。   这样熬了数日,当赫烙族最后的粮食也被吃完,士兵们开始饿肚子,耶律肃又道攻入王城就从王宫粮库放粮,无奈之下,赫烙族主帅只能答应耶律肃的要求,前往王城和耶律肃汇合。   粮草一事让赫烙族和耶律肃有了分歧,即使到达了王城下,赫烙族主帅也没有攻城,逼着耶律肃先剿灭了偷袭他们的东胡人,将那些来历不明的东胡士兵的尸体交给他,而后才会真的出兵。   这头两方在拉锯扯皮,另一边,楚辞日夜兼程的赶路,已经出了草原,带着三千士兵到了大漠深处,寻到了赫烙族部落所在。   赫烙族是一个很大的部落,但因人口不多,民众都分散在各处,多年来还在草原和大漠之间迁徙,部落中统领所在是一个个分散的土楼,最中央的土楼就是首领和大祭司住处,趁着此时赫烙族军队都在东胡王城的时机,楚辞带着自己手下的士兵,径直冲入中央的土楼,将赫烙族首领和大祭司全部擒获。   楚辞带着三千精兵攻入,赫烙族首领和祭司尚没反应过来就成了阶下囚。   赫烙族的首领死死盯住楚辞,沉声道:“你是何人?”   楚辞蹲下来,笑眯眯地看着大祭司:“我是元旭国使臣。今日所来只想问阁下一个问题:赫烙族日后归于元旭治下,您觉得可好?”   “呵,你在做梦!”那首领看楚辞年岁尚轻,长得又极为白净俊美,连说话都是带着笑得,不由一脸轻鄙道。   楚辞含着笑,抬手拧断了那首领的脑袋。   “那可真遗憾。”   楚辞摇摇头,转头看向和首领容貌相似的一个青年:“赫烙族日后归于元旭治下,你觉得可好?”   那青年看着自己父亲死在眼前,双目变得血红,咬牙切齿道:“你这魔鬼,狼神会惩罚你的!”   楚辞神色不变,轻啧了一声,干净利落地扭断了着青年的脖子。   这两人死在当场,楚辞起身环顾一圈,看到墙上挂着的弯刀,将弯刀摘下,褪下刀鞘,看着刀刃,慢条斯理道:“尊贵的大祭司,赫烙族日后归于元旭治下,你觉得如何?”   首领和首领之子就这么被眼前的青年杀死,而这人神色毫无波动,大祭司已经知道眼前这人根本不是面上看起来的那般和善,他面色苍白,语气尽量和蔼道:“阁下可是元旭皇帝派来的使臣?我们赫烙族无意冒犯元旭,为何阁下下手如此凶残?”   “为何?”楚辞放下刀,缓缓走来,他低头,掰起大祭司的脑袋,将大祭司的脑袋面对前方,指着身后满面仇恨的几人,笑道,“看看他们,仔细看看,祭司大人知道我为何而来了么。”   赫烙族信奉狼神,能和狼神沟通的大祭司才是地位最尊崇的人,之前已经被楚辞击毙的祭祀只是大祭司的弟子,祭祀很多,但大祭司只有一个。   他才是赫烙族真正能做主的人。   大祭司看到双目血红的田大叔等人,打了一个冷战,犹自挣扎道:“阁下如此倒行逆施,若是惹怒了狼神……”   楚辞起身,惋惜道:“大祭司,您可知道一件事,赫烙族距离元旭太远,即使归于元旭治下,但总得有人代行王令。”   大祭司眼光一闪:“您的意思是?”   “你本是我想留下代替吾王掌管赫烙族之人。可惜了,阁下想不透。来人,送大祭司上路。”   跟在楚辞身后的众人齐刷刷拔出手中刀刃。   大祭司脸皮抽搐,眼看楚辞转身拿起了刀刃,雪寒的刀身上映着青年冷漠的眸子,大祭司再也不敢有任何奢望,赶忙以头抢地道:“求阁下留手,我赫烙族愿意臣服于元旭,做元旭属国,我等皆自愿为您的属臣。”   楚辞做个停止的手势,他没有回头,只曲指弹了一下刀刃,声音温和含笑:“大祭司是聪明人,如此,劳烦大祭司发一道手谕,命你赫烙族的将士助我擒获耶律肃吧。”   一种森寒的气息在土楼内弥漫开来,楚辞周身气息彻底一变,虽语气温和,但身上气息却与之前截然不同,他转过头来,眸色暗沉,仿若立于顶端藐视苍生的君王,田大叔等人一抖,全低下了头,不敢再直视他。   一片沉默中,大祭司低下了他高傲的头颅:“遵命,将军。”大祭司屈服,赫烙族也就不是问题,楚辞带了大祭司亲笔写的信,让东胡士兵带着百人带着祭司的手谕回东胡王城传信,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一部分人整改赫烙族内部。   楚辞没杀大祭司,田大叔等人虽成了赫烙族的座上宾,但连日心事重重,楚辞看出众人疑虑,直接开口道:“你们都在疑惑,我为什么不杀了大祭司么。”   一心直口快的少年闻言点头:“大人,用我们元旭人喂狼就是大祭司的命令,大人为何独独放过了他这罪魁祸首?”   楚辞平视远方,笑了一下:“因为只有大祭司能调令赫烙族军队,杀了他,赫烙族民心涣散,为了转移仇恨,反倒会联合东胡进攻元旭。”   田大叔此前就疑惑楚辞为何会站在东胡王室一边,事发突然他当初顾不得多想,此时却觉难以心安,迟疑道:“东胡人现在自己在争夺汗位,东胡没有能力联合赫烙族出兵,将军为何要帮助我们的仇敌?”   东胡军队和赫烙族本就是一丘之貉,他们当年就是东胡老汉王卖给赫烙族做人牲的,此等血海深仇,田大叔怎能忘记。   “我们必须得插手,因为王后是结束两国仇恨唯一的希望。只要耶律肃当了汗王,他势必会驱兵南下,若是坐视东胡内乱,对元旭百姓而言才是真的灭顶之灾。”   皇甫灵是元旭人,又在东胡生活多年,她对两国百姓能一视同仁,但野心勃勃的小王子从来不会顾及平民如何,他要成为一方霸主,两国交战白骨累累,也只是他成就帝业的阶梯罢了。   何况耶律肃清楚元旭如今是何状况,现在元旭就是暴露在他眼皮子地下的一块肉,他绝不可能放过这个入主元旭的大好机会。   但结果也不是绝对的,耶律安因诅咒而死的消息还没被散播出去,耶律肃为夺汗位重兵围困王城,民心已然涣散。不论东胡还是元旭,民众可不关心王位之上是什么人,他们只想活下去,若是曾经的东胡战将耶律肃被当做恶人打败,皇甫灵就能树立威望,迅速改变局势。   前生皇甫灵的经历足以证明一件事,她在绝境的确能力挽狂澜,是能让草原凝聚在一起的真豪杰。   此战对两方而言都是有利有弊,端看哪一方能先掌握先机。   这就是战争。   也是楚辞最熟悉的游戏场,他为此而生,虽此生极力想忘却这一点,但真的投身战场,楚辞却依旧游刃有余的处理好了这一切。   他厌恶战争,也擅长战争。   楚辞打了一盆水,将双手仔仔细细地洗干净,但触及盆中水,恍惚间发现那根本不是清水,分明是前世今生自己手上沾染的血迹。   冰凉又粘腻。   楚辞拿过白布擦掉了手上的水渍。   田大叔捉摸了一阵,还是有些担心:“楚将军,若是大祭司反悔,联合其他赫烙族反抗,他们人多势众,我们和留在赫烙族的将士岂不是就危险了?”   楚辞唇角勾起:“不会。”   “为何?”   “因为世人皆畏死,有一种人,又格外怕死。”   楚辞熟悉大祭司这样的人,这样的神棍最是爱惜自己“高人一等”的生命,得知楚辞是元旭使臣,又看楚辞杀人不眨眼,来向楚辞表达诚意尚且不够,哪里再敢以身犯险?   若是能舍弃赫烙族的子民换取他一人独活,大祭司是不会有丝毫犹豫的,何况,楚辞如今提出的要求只是让赫烙族做更强大的元旭的属国。   有一事田大叔倒也没说错,留在赫烙族的确很危险,因为大祭司会诅咒之术,此时最危险的,无疑就是楚辞。   楚辞理了理衣袖,饶有兴致地想,想来今夜他就能见识到大祭司的诅咒之法了,这玄幻世界的不科学手段,倒是让他难得有些期待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沐纸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留言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迷梦中人   夜深了, 昏黄的残云被风吹动,露出一轮灰黄的弯月。   月光照亮了沙漠中的土堡,赫烙族内风沙漫天, 晚上睡觉不注意, 第二天起床就会披上一身沙土, 楚辞入乡随俗, 戴着头巾遮掩住口鼻,站在窗户边俯视着一望无际的沙漠。   视线所及, 沙漠上的草团抖动了一下, 定睛细看,才发现是风吹起了沙尘。   楚辞收回视线,耳边突然响起若有若无的水声, 房间内烛光一晃,而后烛火熄灭, 室内陷入一片黑暗。   与此同时,一股风拂过。   一个影子随风掠入了房中。   楚辞眼神一变,他以为赫烙族祭司会用诅咒对付自己,到没想到是如此直白不做作的刺杀, 一时让他觉得有些索然无味起来。   屋内一片黑暗, 但是楚辞能听声辩位,察觉到房内不属于自己的清浅呼吸,楚辞拔qiang袭向那人。   一声闷哼传来,显然是楚辞击中了那人。   那人动作宛如猫一般灵巧, 受伤后不退反进, 如闪电般跃向楚辞,与此同时,一阵淡淡的血腥味在房中弥漫开来。   若有若无的桂花香弥漫开来, 楚辞脑中一晕,只觉眼前场景有些熟悉,但情况不由他多想,只见招拆招,你来我往连过了百招,那人不见颓势,而楚辞越发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他皱眉引着那人到了窗边,就着月色看清了刺客的轮廓。   那是一个消瘦的青年,身形修长,戴着张黑色的面具,面具后一双眼睛又黑又沉,眼尾轮廓狭长,但对方眼中无神,宛如机械一般,纵然肩膀被打伤,也毫无停滞地挥刀斩向楚辞。   看到那青年的面具和双眸,楚辞只觉有什么呼之欲出,但是桂花香越发浓郁起来,他的意识也随即断了线,只心绪不知为何却放松下来,猫捉老鼠般逗弄着那个年轻的刺客。   刺客武艺高强,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了伤,刺杀有些力不从心,虽招式狠厉,但应对时,楚辞发现都不是致命的招数,楚辞觉得有趣,遂笑道:“小子,你是什么人派来的刺客,如此怠慢,不怕任务失败被主子责罚么?”   说话间,他将手中qiang托一转,击在这刺客手腕上,趁着对方手腕一抖的时候,握住了这人手腕。   刺客一惊,眸子瞪大,毫无神采的眼中终是出现了一丝情绪,他想撤退,但楚辞动作极快,他抬手一暗刺客腰眼,刺客身形一软,脚下踉跄,一眨眼,楚辞就将这业务不熟练的新手刺客压制在了窗台上。   刺客抬手,将藏在腰间的武器拔出来。   天上乌云散去,月光洒在窗棱上,照亮了窗台上的两个人。   高大的男人身着黑袍,将一个身形纤细的青年半搂着摁在窗边,青年上半身从窗户上探出,一截劲瘦的腰肢宛如绷紧的弓一样紧紧地贴着被刺杀的男人腹部,许是太接近了,青年身躯微不可查地战栗着,一手死死扣住窗台,另一手握着匕首。   那匕首贴在了楚辞脖颈间。   楚辞挑眉,察觉到青年手中武器并未接触皮肤,轻笑了一声:“你这样是杀不了人的。”   刺客阴鹜地盯着那人,修长的脖颈后仰,露出脖子里宛如枷锁的黑色刺青,刺青下并不明显的喉结滚动一下,青年的声音毫无起伏:“我能。”   “是么?”楚辞视线划过那人仰起的脖颈,按照本能扯下自己脸上的面巾,“这样呢?”   刺客看清楚辞面容,眼睛猛地瞪大,眼中划过茫然和震惊,他浑身一抖,下意识想逃跑,但楚辞飞快地按住他,将青年困在窗台的一方天地中,抬手轻轻抚过青年脖子里的刺青,“这是影卫的印记么?”   青年修长的身躯下意识想蜷缩起来,手中的匕首也颤抖起来。   刀锋锐利,楚辞的脖颈被划破,血珠儿渗出来,但是楚辞毫无异样,手指在青年喉结上摩挲了一下,刺客身躯又是一颤,狼狈又脆弱的往后退了一步,手中的匕首再也端不稳。   显然,眼前这人,是个不敢杀人,色厉内荏的新手刺客。   楚辞又笑了一下,似是看透了这刺客的虚弱,抬手捏住了这人的手腕,将那把匕首轻松地夺走,丢到了一遍。   刺客的手无力地垂下,楚辞却得寸进尺般,一手揽住刺客,一手顺着对方的腰肢下滑,刺客身躯绷紧,楚辞凑过去,对他轻声道:“我看一下,你还带了什么武器。”   刺客下垂的手猛地攥紧,他狼狈地扭过头,楚辞的手已经解开了他的腰带,将青年束在腰带中的武器一样一样拆下。   一把把匕首,一瓶瓶药物,是熟悉的影卫佩戴的物品。   楚辞叹了一口气,双手顺着腰继续下移,探到了青年腹下四寸处,细细摸索:“若是我没记错,你会在这里藏匿武器吧?”   楚辞动作堪称轻佻,刺客的眼尾飞起羞恼的薄红,他在认出眼前的人之后,只是被轻轻触碰就不受控制的起了反应,他抬手撑在楚辞的胸膛上,声音急厉:“你……住手!”   楚辞察觉钟离煊贴着自己的地方微妙的反应,先是一愣,而后看青年眼中神色惊惶,终是叹了一口气,不再逗弄他,声音放缓:“我知道你是谁。小煊,别怕,让我看看现在的你。”   面前的刺客闻言下意识想跃下窗户逃走,又被楚辞强硬的揽住腰拖了回来。   楚辞想起来,眼前的一切都是发生过的,只不过当时他并不在赫烙族内,他刚回到元旭就被刺客追杀,而当时领了元旭皇室命令来刺杀他的人,正是被训练成影卫的钟离煊。   那是他们分别几年后再次重逢,楚辞成了让东胡王室和元旭皇族闻风丧胆的神秘人,而钟离煊被东方雅母子设计,送入暗卫营被训练成了影卫。   楚辞抬手捏住了浑身僵硬的青年脸上的面具。   面具被揭开,露出面具下俊美的面孔,那是与现实中的钟离煊不同的样貌,宛如猫一样圆而亮的眼睛变得狭长清冷,紧抿的薄唇宛如染了胭脂一般鲜红,青年垂眸,身躯绷紧,从唇间挤出几个字:“楚辞……为什么是你?”   楚辞看着神色冷凝但是面对自己却将所有的尖刺敛起的青年,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小煊,你怎么会成为刺客?”   记忆里那个狼狈的青年抬起头,眸中神色不掩阴鹜,他抿了抿唇,这才缓缓道:“说来话长。我不知道任务目标是你,你得小心皇甫一族和东胡王室,耶律肃想活捉你,皇甫睿命我前来杀了你。”   说着,他抬手拉起衣襟,想遮住自己脖子里的刺青。   这种刺青是奴隶的象征,代表着他是某一方势力的暗卫,刺青刻在身上之后,他的生死皆由别人掌控。   上一世,楚辞根本不知道钟离煊遭遇了什么,他也没注意到钟离煊的惶恐无助,只询问钟离煊愿不愿意跟他离开,钟离煊毫不犹豫的答应了,直到几日之后钟离煊身上被下的毒发作,他才知道钟离煊被训练成了皇甫睿的影卫。   那时的楚辞是让东胡王室忌惮的之人,楚辞为了寻到回家的路,已经搅得东胡与大漠不得安宁,东胡新王耶律肃招揽楚辞不成,就命元旭国君交出楚辞任由他处置,是时皇甫正则病重,皇甫睿想趁乱夺取皇位,就命钟离煊来刺杀楚辞,想以此激怒耶律肃,让耶律肃出兵征讨元旭,皇甫睿再趁机夺取皇位。   若是任务失败,钟离煊就得日日忍受万虫噬心的痛楚。   现在,往昔重演,楚辞点燃烛火,拉着钟离煊的手坐到床边,解开了他的衣襟:“抱歉,我方才手快打伤了你,你的肩膀得包扎。疼么?”   钟离煊抬头,黑沉沉的眼睛紧紧盯着楚辞,他按住楚辞的手,摇摇头,面无表情道:“不疼的。”   “不疼?”当年钟离煊也是这样回答,楚辞只觉他是在安慰自己,并未多问,但此时却察觉到了不一样的地方,他解开钟离煊被血染红的白色里衣,洒了药粉后,抬手摸了摸钟离煊的脑袋,低声道,“傻瓜,怎么会不疼呢。”   钟离煊紧绷的身躯倏然放松,他死死地攥住楚辞的衣襟,将楚辞拉到自己面前,一双眸子里淬着火一般,盯着楚辞的眼睛沉声道:“楚辞,你回来了,我只会觉得开心,怎么会觉得疼呢?”   楚辞先是一愣,而后又苦笑起来。   终究只是个似是而非的幻影罢了,上一世的钟离煊可不是这么个性子,从不会在他面前吐露委屈,即使遇到了种种事情,他也只会保持沉默,想来是重生后他见惯了依恋自己的钟离煊,就将那记忆中的青年和如今的钟离煊混为一谈了。   “傻瓜。”楚辞叹口气,转身准备去取包扎的布条。   “楚辞!”钟离煊惊慌地唤了一声,攥住楚辞的衣摆,楚辞回头看去,就见青年神色极为冷厉,声音也带着狠意,“你又要离开了么?楚辞,你带我走吧,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会跟着你。”   楚辞一顿后道:“我没想抛下你,之前我只是想找到回去的路。”   钟离煊低下头,声音暗哑:“回去……那你找到路了么?”   “找到了。”楚辞摇头,“可惜了,它居然在另一个世界。”   他从来就没有家,也没有家人,养育他的人死在了某个星球贵族的屠杀中,他孤身一人带着新的同伴去复仇,他们越走越远,离开了那不能称作家乡的星球太远,寻寻觅觅许久,楚辞才发现,他连来路都找不到了。   钟离煊一愣,神色不解:“另一个世界?”   “是啊,另一个世界,我才发现这自己是没有家的。”楚辞笑道。   钟离煊紧紧地握住了楚辞的手,嘴唇动了动,苍白俊秀的脸上浮现出丝丝红晕,冷厉的青年不知为何显得有些羞赧。   “你想说什么?”楚辞并未听到青年的话语,他抬手托起钟离煊的下巴,轻声问道。   钟离煊眨眨眼,那双盛满郁色的眸子恢复了清亮,看着楚辞的时候,仿佛盛着春水一般潋滟,他眸光浮动,轻声道:“楚辞,我也只有你了,你不要抛下我,我做你的家,好不好?”   楚辞心神一震,眼前的人熟悉又陌生,他一时不知道这梦境因何而起,但是无疑,这样的钟离煊却让他更觉心动,哪怕眼前人只是梦境中的虚影,楚辞含笑轻回答道:“好。你本来就是我的家。”   是他这一世的家,哪怕只有短短数年,对他来说也足够了。   钟离煊抬头,怔怔地看着楚辞,他抬手想触碰楚辞的发梢,然而才抬手就面色一变,神色瞬息变得狞厉阴鹜,他抬手在腰间一抹,一柄寒亮的匕首被丢出。   匕首擦着楚辞的肩膀飞过,对面的钟离煊眼神森寒面无表情,声音冷沉:“楚辞,小心,有刺客。”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   水声越发明显,楚辞回头,就看到身后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倒地融成一滩黑水。   眼见得那人消失,钟离煊吃了一惊,他神色不解,却迅速将楚辞拉到自己身后,戒备地看着四方:“这人有古怪,可能是耶律肃和皇甫睿派来的刺客,只是这种刺客的潜行之术倒是闻所未闻。”   楚辞看着青年冷厉的神色,一时有些恍惚,他原以为这个钟离煊是赫烙族祭司的咒术形成的,是为卸下自己心防后予以一击,但眼前这幻影未免太过还原。   上一世钟离煊并未在楚辞面前暴露过自己身为影卫的实力,在他第一次任务发现刺杀的是楚辞后,就试图脱离皇甫睿的控制,若不是东方雅出现,假借皇甫灵的身份蛊惑他,钟离煊早就随着楚辞远走高飞了。   眼前之人不是上一世的钟离煊,也不是这一世的钟离煊,倒像是二者合二为一乐。   楚辞笑了一下,眼前这人果然还是依托他的记忆编制出的幻影吧,但是这个分明是连自己都不曾见过的钟离煊的一面,楚辞又有些不确定,若眼前一幕当真是按照他的认知编造,这人未免又过于鲜活了些。 第50章 不期流年   楚辞观察着眼前的钟离煊, 钟离煊只拧眉看着脚下的黑水变成了两个人影,两个影子现出后直奔楚辞而来,钟离煊抬手在腿外侧一抹, 抽出一把软剑, 当场和两个影子缠斗在一起。   面对黑水化成的人形, 钟离煊再不掩杀意, 招招夺命,只见寒光一闪, 那两个影子就身首分离, 落地又化成了几滩黑水。   不等钟离煊松口气,分散开的黑水又漂浮起来,变成了四个人影。   这些影子目标明确, 直奔楚辞而来,好在速度比起最初慢了两分, 楚辞顺手捞过身边的一个陶瓮,冲着一个黑影兜头一扣。   黑影挣扎一瞬,没入了瓮中,而后那瓮宛如活物一般弹跳起来, 楚辞摁住陶瓮, 看向另一头。   只两息的功夫,三个黑影已经被钟离煊斩于剑下,钟离煊眼疾手快地捞过一旁的另外几个陶瓮扣在水上,黑影消失, 钟离煊将陶瓮踩住, 侧头看了一眼楚辞。   青年眉眼冷冽带着煞气,软剑握于手中,手臂扣在身侧, 他的肩膀只被粗略包扎了一下,行动间血顺着手臂蜿蜒到手背上,又沁在剑尖,他环视一圈,没有发现别的刺客,抬手抹了一把脸,露出个笑:“还好你没事。”   擦脸时钟离煊手指上的血痕染到眼下,蜿蜒出一道红痕,钟离煊的身影也虚化了三分。   楚辞看着那道血痕,只觉脑中划过一道闪电,他忽然明白了什么,急忙上前想握住钟离煊的手,但是触手成空,钟离煊的手已经虚化,他怔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又看向楚辞。   “我这是怎么了?”钟离煊一脸纳闷道,他想回握住楚辞的手,却扑了个空,青年越发疑惑,他只觉眼前弥漫起一道黑雾,将他和楚辞隔开,很快楚辞就消失在眼前,钟离煊有些惶恐地唤道,“楚辞?”   而幻境中的钟离煊此时也已消失在楚辞面前,楚辞只觉身周涌动着一股寒意,他打个冷战,猛地睁开了眼睛。   楚辞醒了过来。   他只觉房内有一股浓重的腥臭味,翻身而起后查看一阵,发现自己好端端的坐在床上,入睡时是傍晚,此时天光大亮,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床边一字排开的几个水瓮晃动着。   水瓮中像是盛着活物般弹跳着,其中一个水瓮不知何时被打破,一滩水渍濡湿了床单,那水渍宛如活物般挣扎着想攀附到楚辞身上,楚辞刚一起身,那股水流就朝他口鼻弹射过来,楚辞大惊,幸而那古怪的水渍突兀的凝滞在面前,楚辞这才发现自己面前隐隐现出一道透明屏障,将水渍牢牢阻挡在身周外。   那屏障上血色一闪,跳动的水渍触碰到楚辞皮肤,登时像是碰到了火苗一样,黑水发出尖锐的刺啦声,一股黑臭的烟雾从水中析出,黑水落在地上,再无异状。   楚辞看向脚下,地上不知何时已经积了厚厚一层水。   他面色一沉,淌过地上的水,抱起一个水瓮查看一阵,没发现异常,小心将水瓮盖住。   楚辞走到门口,发现大门被紧紧拴住,门外一阵阵喧哗声,隐约能听到田大叔等人和大祭司争吵的声音。   “大祭司,你命人将将军的住所看守起来是想做什么?将军已经两日没有现身,可是你这妖人暗害了将军?若是将军有何问题,我等必将斩了你这妖人的头颅祭天!”   大祭司盘膝坐在门口,脸皮抽动,露出个怪异的笑容:“楚将军想掌管我赫烙族,总得经过神明的考验,我赫烙族是归墟之民,要号令我们,归墟之水自会前来引导楚将军,莫急,快了,已经快了!”   田大叔等人闻言,想到那日东胡王宫义庄内看到的尸体,只觉心里发寒,当即冲上前去:“你这妖人,快放了我们将军!”   “打扰神明考验,你们是要吃些苦头的。”大祭司眼皮撩了撩,身形不动如山,田大叔并几个孩子才刚接近门口,就见大祭司袖子里一道水线钻出,黑水笔直的没入几人口鼻,几人惨叫一声,滚落倒地。   田大叔浑身抽搐,口鼻渗出血来,他干呕两声,没能将没入口中的黑水吐出,田大叔惊骇地看向大祭司:“妖人,你做了什么?”   几道水线射出后,大祭司面容肉眼可见的老迈了几分,他咳嗽一声,声音浑浊沙哑:“此乃归墟之水,经受得了考验方为我赫烙族贵客,若是经受不住考验,生死也全凭造化。”   田大叔几人对视一眼,皆明白过来——这怕就是赫烙族的咒术了。   两日前楚辞就叮嘱过他们,让他们按兵不动,若是两日后还没消息,他们才可以查探,哪知赫烙族的大祭司手法当真怪异,楚辞如今音讯全无,现在这大祭司还用黑水攻击他们,田大叔等人皆是心头一凉,猜测楚辞怕是凶多吉少了。   田大叔等人面色难看至极,一时竟没发现大祭司袖子下的手也在隐隐发抖。   大祭司口中说是考验,实则就是借助代代祭司流传下的本源之水控制人,这本源之水并不多,一次只能用来控制一人,若是此水入体,那人就会形如傀儡只听他号令,此前他的弟子想偷盗本源水控制东胡王,但是失败了,东胡王不足两日就暴毙,大祭司的弟子因此从年轻人瞬间衰弱成老人。   大祭司很失望,就将弟子派去随军攻打东胡,而后那位祭司也死在了楚辞手下。   以归墟之水控制人,只有大祭司能保证成功,而方才袭击田大叔等人的水,还是许久之前用一滴本源水,以狼神尸体炼制的尸水,效用远不及本源水,但也能让田大叔等人生不如死。   即使是控制这些掺杂了一滴本源水的尸水,大祭司也得以自己的寿命为代价,若不是楚辞那边毫无异状,大祭司是绝对不会如此。   他现在赌上了自己的性命,折损了寿数,只愿达成目的,可已经等了足足两日,本源水本该没入楚辞脑中,大祭司也能借由本源水控制楚辞,但不知为何,此时探知却彻底断了。   难不成,是楚辞也如东胡王一般,因为意志太过脆弱,承受不住本源水暴毙身亡了?   大祭司心里没底,只祈求狼神庇佑,他挥手让下属将田大叔等人拖下去,自己闭目端坐,口中念念有词。   见得田大叔等人的惨状,同行的东胡士兵一阵惶惶,几个头领交头接耳一阵,而后齐齐看向楚辞房门。   东胡士兵也信奉草原上的神灵,大祭司所言他们已经信了大半,若是这个被王后委以重任的元旭人通不过考验,他们也只能舍弃对方回到东胡,听从王后命令。   至于田大叔等人是否会被赫烙族抓住做人牲祭祀狼神,东胡士兵就管不了了,他们此时都害怕会被狼神降下惩罚,哪能顾得上旁人。   与之相反的是赫烙族族人,他们一脸崇敬地看着大祭司,男女青年携老幼恭敬地跪倒在地,神色狂热。   赫烙族内众人狂热的姿态让东胡士兵一阵心惊,他们小心的戒备在周围,防止这些人突然动手。   就在人心惶惶之际,大祭司身后的门终于被打开,楚辞缓步走了出来,他扫视了一圈,含笑道:“原来这是大祭司的考验,不知楚某如今能否算是通过了考验?”   大祭司看着安然无恙的楚辞,眼神一变,他下意识挥袖,一道水箭弹出,却见楚辞抬手,手中现出一个小瓮,稳稳地将那道水箭纳入瓮中。   大祭司倏然站起来,正想说什么,楚辞已经接近,抬手一点大祭司的下颌,将瓮中水灌入大祭司口中,一边笑眯眯道:“看来大祭司还想考验楚某,这想来就是第二重考验了,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大祭司说这水来自归墟,是圣水,不若大祭司也尝试一二好了。”   尸水入口,大祭司再也维持不住风轻云淡的模样,他神色惊恐地去扣嗓子眼:“这水……这水……”   “嗯,这水怎么了?”   楚辞按住大祭司的下颌,眼看得这神棍将所有的尸水咽下,他才收回手,扫视了一圈,对着抬头看过来的赫烙族人道:“诸位也听到了,大祭司如此考验我,是担心我不得神明喜爱,如今我已通过考验,是天命所归的赫烙族首领,各位可有异议?”   赫烙族人面面相觑,看看大祭司,又看看楚辞,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才是。   楚辞看向大祭司。   大祭司喉咙里发出一阵咯咯声,楚辞只笑道:“祭司大人,您觉得如何?”   楚辞灌入大祭司口中的不仅是黑水,还有之前他床边收在水瓮里宛如活物的那些水,大祭司神色已经有些不清明,他呆滞道:“没有异议,您通过了考验,乃归墟上宾……”   归墟上宾?   楚辞挑眉,传闻归墟是万水汇聚之处,也是亡魂故里,这话岂不是说他是个死人么,正疑惑,却见那些赫烙族人全都神色肃穆,恭敬地叩拜在地,念念有词的祈祷着什么。   楚辞尚存不解,但见场面被控制,就命人将大祭司架起来。   大祭司如今形容狼狈,口鼻中渗出血来,比田大叔几人更凄惨几分,赫烙族人见之神色惊恐,不住地叩拜祈祷着,楚辞则惋惜道:“没想到我通过了考验,大祭司却似是触怒天神了,也罢,大祭司年事已高,不若各位再选择出一位新祭司代行祭祀之职吧。”   “不……不可!”大祭司虽因反噬神志昏聩,可听得楚辞所言,顿时急了,大祭司的身份如此尊崇,他哪里会让人取而代之,奈何这考验是他提出的,楚辞安然无恙,他自己却口鼻歪斜,装神弄鬼造出来的神秘光环只一会儿功夫就转移到了楚辞身上。   赫烙族人面面相觑,一个年轻人趁机钻出来,恭敬地对楚辞行了一礼道:“大人,我就是大祭司的弟子,如今老师身体不便,我自当好好侍奉老师,也会协助大人行祭祀之职。”   楚辞看这年轻人衣不蔽体,显然并不得大祭司赏识,但此人晓得审时度势,倒能得用些时日,他搀扶起这人:“你对大祭司如此孝顺,大祭司就由你代为照顾,赫烙族内事务也该由你操办。”   “谢大人!”这青年激动道。   说着,青年瞥了一眼大祭司,目中恨色一闪而过,上前小声对楚辞道,“小人谢过大人赏识。这非狼神考验的黑水咒解决之法小人也知道,大人需让中咒之人倒立,足上和掌心都以火盆熏烧,头下放一水瓮,瓮中滴入被诅咒之人的血液,连续熏烤两个时辰,口鼻中就会渗出黑水,黑水入瓮后再撒上草木灰,就能消除黑水咒。”   楚辞点头,让那年轻人带了大祭司下去,自己命人按照这新祭祀所说之法救治田大叔等人。   过了两个时辰,田大叔等人七窍中当真涌出一股一股黑水,黑水没入瓮中,楚辞撒上草木灰,田大叔等人也清醒过来。   得知自己众人的命是一个赫烙族人救的,田大叔感觉极为复杂,他沉默一阵后,去谢了那位被临时任命的新祭司,回来对楚辞感慨道:“没想到是个熟人。几年前大祭司捉了几个赫烙族人祭祀狼群,只说是神明想要召见那一族。实则是他想强占一个美貌女郎,那女郎有心上人,抵死不从,动手打伤了大祭司,大祭司一怒之下就施以黑水咒,还用那女子和她的亲族喂狼泄愤,连族中幼童都没放过。我依稀记得,那女郎和这位新祭司是相熟的。”   如此一来,大祭司落在这位新祭司手里,只怕是会生不如死。   楚辞远眺沙漠,唇角勾起:“多行不义必自毙。”   那被大祭司施以咒术的黑水究竟是什么,楚辞不得而知。他询问过新祭司,这位和大祭司有仇怨的年轻祭司也不晓得,只说那是归墟之水,是真正的神物,此前除了大祭司无人操控,楚辞能通过考验,可见楚辞是得天神赏识之人,没通过考验的大祭司必是做了太多恶事,已经被狼神舍弃了。   楚辞就将这如活物的水收了起来,分装在几个瓮中密封好,独自快马加鞭的赶回东胡王城。   楚辞有个预感,大祭司的诅咒之所以没有奏效,很可能是因为梦中出现的钟离煊,最重要的是,无论是这黑水,还是他苏醒后将黑水隔绝在外的屏障,根本不是此世间该存在的力量。   他想起梦中钟离煊脸上突兀出现的红痕,还有重生后钟离煊的胎记,思忖道,这二者怕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联系。   楚辞担忧钟离煊因此被波及,风尘仆仆的赶回东胡王城后,就发现王城情况已经好转。   赫烙族人得了大祭司的命令临时反水,又劫走了耶律肃的大部分粮草,给耶律肃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皇甫灵和钟离煊带着城内士兵经由地道神出鬼没地袭扰,耶律肃手下将领折损不少,先被困住的反而成了耶律肃的军队,恰逢又降了一场暴雪,耶律肃军队不少士兵被冻伤,战力大损,他们只能撤退。   王城危机解除,守城士兵却不敢大意,在四周巡逻戒备,楚辞出示令牌后,守城的士兵将他带回王城内,楚辞也见到了穿着胄甲的皇甫灵和钟离煊。   两人分别数日,陪着皇甫灵驻守王城的钟离煊身上就已经染上了血煞之气,他身形清瘦了两分,气息却沉稳不少,看到楚辞后神色惊喜,急急地跑过来,站在楚辞面前上下扫视两眼,发现楚辞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   “小煊,你还好么?”楚辞端详钟离煊一阵,抬手摸了摸他眼睛下那道越发显眼的痕迹。   钟离煊瞥了一眼皇甫灵,面色微红,按住楚辞的手,嘟哝道:“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赫烙族祭司会巫术,我担心你会中招。”   楚辞观察钟离煊神色,笑了笑道:“巫术解决了。”   钟离煊闻言也笑起来,神色并不显意外:“这就好。”   “小煊可知道这巫术是如何解决的么?”楚辞看向钟离煊眼底,轻声道。   钟离煊眼神一颤,下意识垂眸道:“总归是你吉人自有天相。”   “真的么?”楚辞追问,“你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巫术这回事,我哪里知道会是怎么回事。”钟离煊神色有些不自在,他侧了侧头,盯着地上的一块砖道。   一旁的皇甫灵见状,没好气的说:“有什么不好说的,不就是赫烙族那半吊子的神棍诅咒错了人,诅咒到我儿头上了么?好在到底不是咒主,小煊昏睡了几日就苏醒过来。楚辞,你来的倒是巧,我这傻儿子才醒,你就到了。”   “小煊昏迷了数日?”楚辞一惊,他上前查看一阵,“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口鼻渗血了么?”   “我没事,就是突然睡着做了几天怪梦罢了。”钟离煊摇头,他浑浑噩噩间做了个梦,梦里他和楚辞都变了一副模样,纷乱的片断甚至都串不起来,只记得他想让楚辞好好地活着,梦做着做着不知怎么就醒了,醒来才知道自己竟是昏睡了数日。   楚辞看钟离煊当真无异样,眉心蹙起。   大祭司施咒并没出错,连施咒所用的水都被他收集起来带在身边,但不知为何,最后是钟离煊替他承担了大部分咒力。   楚辞目光落在钟离煊眼下红痕上,若有所思:难不成,是重生前钟离煊做了什么?   楚辞满腹疑惑,但现在的钟离煊自己怕是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欢欣于楚辞安然无恙。只有皇甫灵心力交瘁,钟离煊昏迷后再醒来,皇甫灵还担心楚辞也中了招,此时看到楚辞毫无异状,只被误伤得儿子在傻乐,皇甫灵摇头道:“你这小子运气倒是逆天。”   连大祭司施咒都能施错偏折到从钟离煊身上,如楚辞这般的运道,也的确是逆天了。   “运气么?”楚辞咂摸一下这两个字,他从来不信运气之说,但无论是穿越还是重生,匪夷所思的事情都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他曾经也想过,也许的确是自己的运道不同,但现在看到钟离煊,他开始不确定了。   这一切当真都是运气使然么?   楚辞想了一阵还是理不清,遂将前世今生宛如一团乱麻的种种事情抛开,问道:“耶律肃那边如何了?”   皇甫灵神色凝重:“赫烙族粮草不够,耶律肃又不松口,此前几日得了命令,赫烙族趁乱劫了耶律肃军中粮草奔逃而去,耶律肃一路追击,两方混战,我们趁机占了耶律肃营地,如今耶律肃腹背受敌,进退两难,雪后僵持了几日才撤退到草原另一头,我派去的探子传来消息,耶律肃意图收服其他几个小部落,而后一举攻下王城。”   草原上大大小小部落散布在各处,不少部落都是耶律一族的同宗,若是耶律肃将耶律安身死的消息传出去,难保那些部落不会联合起来征讨皇甫灵。   “耶律安身死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开,我们时间不多了。”楚辞神色沉沉,“耶律肃身边的诸师晏就是赫烙族人,他面上的花纹,便是赫烙族特有的装饰,意为得神庇护之人。耶律安因巫术而死,难保不是耶律肃主使。”   若是耶律肃和诸师晏从中作梗,耶律安之死只会成为皇甫灵的催命符,到时候王城众部也绝不再再听命于皇甫灵,耶律肃甚至也有了征讨皇甫灵的理由。   皇甫灵也想到这一点,她站在城墙上俯视王城内外,洒然一笑:“耶律肃狼子野心,手段比之耶律安倒是强了不少。也罢,为今之计,只能由我们主动出击,将耶律肃弑兄夺位之举昭告天下,拉拢敲打各部,最好赶在来年开春之时扭转局面。”   幼时父母身死,小心翼翼寄人篱下,却因东方雅设计,和兄长离心,又遭了那些苦难。她只想活下去,想找到自己的孩子,才成了东胡王后。   未料到造化弄人,如今孩子回到了自己身边,她却无法得到安宁。   耶律安已死,无论是她的孩子还是城邦,她都得牢牢守住,但凡退一步,她都会坠入万劫不复。   终是退无可退。   看着眼神冷凝的皇甫灵,楚辞目中闪过一道流光:“若是娘想一统草原,此时正是一个好机会,我此前在赫烙族得了各个部落势力的分布图,只要我们快于耶律肃之前拉拢到尽可能多的部族,耶律肃就再无起势的可能。”   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楚辞重生后得了先机,知晓草原上各个部落所在,甚至知道每个部落首领的性格,天时地利已经占了两条。   至于人和——   兵者,诡道也,知道了前世老熟人的种种,如此按住软肋施药,不怕对方不上套。   “嗯,此话怎讲?”皇甫灵来了兴趣。   楚辞根据记忆画出了地图,与皇甫灵商讨一阵,两人一拍即合。   皇甫灵眼神灼灼:“如此,完全可合纵连横,做一困兽之局。”   楚辞在地图上画了一道线,将草原上星罗棋布的部落串在一起:“攻其无备,出其不意,只需数月,就能改变草原格局。等来年夏日,我们就可北下至此……”   楚辞擅长用兵,皇甫灵在草原生活数年,自也不遑多让,两人很快就做出了布置,钟离煊站在一旁耐心听着,他生性聪颖,看着地图上楚辞所指,不禁心惊肉跳。   若是楚辞所言成真,草原上众部归于一处,东胡国主就会成为当之无愧的草原霸主,多年来元旭和东胡微妙的平衡立时就会被打破。   不仅是东胡和元旭,到时候,大漠与中原列国皆会察觉到讯号,此后,就只会纷扰不断了。   皇甫灵实现随着楚辞的手指划过地图,明了楚辞的野心,看着楚辞的目光极为赞赏:“好!你这小子倒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我就遂了你的愿,端看你能如何搅动这天下乱局!”   楚辞含笑:“楚某定不负您所托。”   这也是他此行所求。   若说此世刚开始,他和钟离煊皆是棋局上的棋子,那么,在遇到棋手之一的皇甫灵之前,这棋局就已经变幻了。   前世种种皆为浮云,楚辞决意掀翻所有人精心布置的棋盘,彻底搅乱这浑水。人也好,神也罢,这一次,棋局重整,他们就以天下为棋局,好好地下上一盘。   天下乱局,自始而起。   楚辞和钟离煊在草原上停留了足足三年,这三年内,两人随着皇甫灵南征北战,收服草原众部,平定大漠,战火从东胡蔓延到大漠深处。   来年开春,大漠内建起了一座座砖瓦窑,建起了一座座冶铁炉,大批的火铳被制造出来,红衣大炮被牛马拉着深入草原深处,炮声轰鸣,皇甫灵麾下的士兵以摧枯拉朽之力,攻占了草原的各个部落。   有了火器,皇甫灵如虎添翼,短短三年草原就被一统,耶律肃被生擒关押,楚辞和钟离煊也得了元旭境内消息,准备随着东胡使臣前往京城。   京城内,听闻钟离煊和楚辞回来的消息,一时有人欢喜有人愁。   短短三年,京城内已经是物是人非,昔日高高在上的皇甫睿被废黜太子之位,如今太子府内住着的,竟是当年被去势入了太子府的男妾佟俞白。   佟俞白玉带锦袍,端的是无比尊贵,他听闻钟离赫回禀说三年前主动请缨出使东胡的皇子终于回京,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放下茶杯,佟俞白阴柔一笑,媚气横生道:“我这位好弟弟可算是回来了,本王等了他这么久,只等着让他也尝尝我受的苦,我加冕为帝之前,他回来倒是也好,本王斗败了皇甫睿,受了这些苦楚,母后再也不能以真面目示人,总得有人见证一下我们一家和乐的!”   当年东方雅想用钟离煊钳制住皇甫睿,不惜假扮皇甫灵出面笼络住钟离煊,几方运作让他得了皇子的身份,哪知道钟离煊不按常理出牌,成了皇子后丝毫不眷恋权势,不和皇甫睿争夺皇位,反倒一出金蝉脱壳,远走东胡再无音讯。   东方雅多年谋划一次次落空,差点没被气死。   另一头皇甫睿没了对手,又开始掘地三尺的寻找佟俞白,找了一年就在寺院里找到了被东方雅藏起来的佟俞白,他大怒之下命人带回了佟俞白,命人以tj顽劣男宠的手法好生调/教了几个月佟俞白。   佟俞白生不如死,最终是忠王不忍心,设计让皇甫正则见到了佟俞白,父子得以相认。   佟俞白猝不及防被暴露在皇帝面前,东方雅无法,假作皇甫灵的模样回到了皇甫正则身边,以嫔的身份侍奉自己此生最恨的仇人,皇甫正则最爱拿嫔妃撒气,看到伪装成皇甫灵的东方雅,动辄怒斥她拙劣模仿先皇后的行为,怒极就会打骂惩罚,东方雅也是有口难言。   东方雅假扮皇甫灵回来,不仅皇甫正则对她极为鄙夷,连忠王也态度大变,时而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训斥她不知廉耻与皇甫正则私通生下孽种,东方雅憋着气和忠王假作兄妹情深,所做计划全盘打乱,母子两人越发恨得咬牙。   却忘了此时一切本就是她们谋划多年费劲心机设计的。   如今一直小心侍奉在佟俞白身边的正是钟离赫,他对东方雅母子忠心耿耿,看佟俞白越发喜怒无常,小心提醒道:“太子,您出门得做些修饰,不能让人看出您身上的不妥之处。”   “不妥?本王有什么不妥?”   佟俞白声音尖细道,他自被去势后就郁结于心,恨极了当时没有及时护住自己的钟离赫,此时闻言暴怒,拿起一个茶盏劈头盖脸的打过来,“若不是你当日没有护住本王,本王会被这般欺辱么?现在我还得和废太子虚与委蛇,又不能打杀了他,你可知道他那时候是怎么对我的?”   钟离赫额角被砸破,闻言赶忙跪倒在地,主动请罪道:“殿下,是属下护主不利。”   佟俞白神色阴沉的看着钟离赫,看了一阵后,阴沉沉地一笑:“起来吧,你总归还是我的亚父,是我和母后最亲近的人,钟离煊对我们不起,到时候你将钟离煊和他的情郎擒住,我出了这口恶气,就无妨了。   “算算时间,他们也该到京城了,亚父,你可要好生招待我那孽种弟弟。” 第51章 时过境迁   东胡使臣的队伍浩浩荡荡的进入了元旭国内, 众使臣被安置在驿站内。   此时皇甫正则身体有恙,无法召见使臣,那些东胡使臣百无聊赖, 就离开驿站直奔西街而去。   西街是秦楼楚馆所在, 接待东胡使臣的大臣再一次陪着笑将一行人送到如今最是热闹的琴楼, 这大臣入不得琴楼, 被侍者阻挡在外,倒是那使臣说了句什么, 侍者就将一行人都放了进去。   招待东胡使臣的元旭大臣眼见得那身形高大模样俊秀的使臣带着一个高挑美艳的女子入了琴楼, 转头擦了擦脸上的虚汗,对随行的同僚嗤笑道:“到底是东胡蛮子,虽在那个什么女王带领下一统了草原, 但底蕴太差,一点也无斯文体面之气。”   另一个官员想到今日接待时东胡人冷漠的态度, 也是一阵不悦:“说的正是,连那女王听说都是东胡人抢过去的村妇,运道好才统一了草原,比之我们元旭当然差远了。”   两人身后沉默许久的男人道:“东胡使臣不是护送出使的皇子回京的么, 怎么的不见那皇子?”   那官员看向说话的人, 这人身形极为高大,佩着忠王府的令牌,是个陌生面孔,但看气势也非常人, 这官员小心道:“这个么……还真说不好, 咱们太子爷不是回来了么,那位都没上皇室族谱……怕是在东胡学了些蛮子习性,你瞧, 跟着那两个使臣进去的就是那位皇子。”   假作忠王府侍卫的钟离赫闻言,眉峰蹙起。   那几个东胡使臣已经进入花厅,帘幔浮动,门外只能听到阵阵女子的嬉笑声。   都说东胡士兵悍勇,今日来琴楼寻欢的几个使臣比多年前钟离赫见过的东胡人更勇武,身形高大挺拔,眉眼间带着战场上磨砺出来的煞气,让人观之心惊,这群人与京城东胡贵族活像处在两个世界,钟离赫完全没察觉到打头的几个人都是熟面孔。   三年前钟离赫见过钟离煊,那时还是少年的钟离煊模样肖似皇甫灵,长得着实过于精致了些,与京城这些贵族少年没什么两样,但方才走过去的那两个青年面容自带野性,宛如出鞘的利刃一般,与三年前已是天壤之别。   倒是被拥簇在中央的瘦高男子即使脸上纹着一些部族的花纹,也能看出眉眼清俊,那人随意扫了一眼在场的几个元旭人,神色似笑非笑,钟离赫对上那人含笑的视线,恍惚间觉得自己一下就被看透,心里一凛就低下了头,过了一阵再抬头看去,却见那人已经被众人拥住,只余一角紫色的一角。   钟离煊想到那双轮廓熟悉的眼睛,一时有些失神,   琴楼内,钟离煊敏锐的察觉到身边紫衣人神色有些不对,回头看了一眼,询问道:“娘,怎么了?”   脸上涂了赫烙族花纹装饰,做男子装扮的皇甫灵神色不大好看,她抬手摸了摸钟离煊的头,轻声道:“没什么,只是看到了一个我本以为已经死了的仇人。”   钟离煊恍悟:“你是说钟离赫?”   他方才一眼就认出了钟离赫,可笑的是当初听命于东方雅寸步不离监视他许久的钟离赫却没认出他,对方穿的是忠王府内亲卫的衣服,看来如今东方雅和他名义上的舅舅皇甫平也打好了关系,也不晓得这些人又想做些什么。   不过无论他们做什么,钟离煊都已经无所谓了,他陪皇甫灵回来就是要处理些陈年旧事,用楚辞的话说,这世道本就是拳头大的人才能说话,如今东胡境内已是铁桶一片,各种火器应有尽有,他们回来就当是来看戏,看着这些人全力表演就好。   皇甫灵提及旧事倒也没有避讳,那是她年少时的劫,如今她是草原上的王,那些曾经设计陷害她的人,在她眼里已经掀不起波澜,但她也决意不会让那些人好过,摇头道:“钟离赫也只是为虎作伥的恶鬼罢了。当年他皮相极为俊美,又惯会装腔作势,显得极为儒雅,得了东方雅的命令入宫勾引我,我被困于宫中,察觉皇甫正则看我的眼神越来越露骨,就想随他逃离深宫,哪料到那本就是一个局。”   她年少时爱慕钟离赫,钟离赫却想控制住她,让她委身于皇甫正则,生下一个孩子做受制于东方雅的棋子,皇甫灵不从,就被二人迷晕送入了皇甫正则的宫殿。   皇甫灵醒来惊恐不已,又发现了情郎的真实意图,生出急智假借东方雅的命令引得那些叛军入宫,自己趁乱逃出了皇宫。   而后她几经辗转又落入了钟离赫之手,被囚禁在京城足足三年。   也是在那时候,皇甫灵诞下了钟离煊,她想带着钟离煊逃出京城,却不想一次意外失火,她和钟离煊彻底走散。   皇甫灵循着孩子的踪迹到了山阳岭,又被佟家父子擒住,还从钟离赫口中得到了自己孩子的死讯,皇甫灵心灰意冷,才随着耶律安前往了东胡。   此间种种,皇甫灵本想彻底忘记,她也不想将仇恨转嫁到自己好不容易寻到的孩子身上,但是此时看到光明正大出现的钟离赫,皇甫灵却发现这事情根本无法忘怀。   钟离煊已经长大成人,该知道当年他们母子身上究竟发生了何事,若是放任这些豺狼游走在自己孩子身边,不知这些人还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我知道我该做什么了。”   钟离煊面沉似水,楚辞回握住他的手,沉声道:“快要过去了。”   “嗯。”钟离煊点头。   此时,被捆住双手跟在身后的红裙女子张口,声音沙哑低沉:“嗤,过去了?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楚辞回头:“小王子是在担心我们寻不到诸师晏的下落么,无妨,已经回到了你熟悉的地界,想来诸师晏也该出现了。”   兜兜转转回到原点的耶律肃怒视楚辞,纯蓝的眸子写着恨意。   三年前耶律肃离开时野心勃勃,本想剑指元旭挥兵南下,奈何短短三年就时过境迁,三年前他不放在眼中的人摇身一变成了王侯,而他却成了阶下囚。   一年前他就被擒获关押在了东胡地牢内,诸师晏趁乱泅水逃离,自此下落不明。   皇甫灵命人严加看管耶律肃,想引出诸师晏,哪知道诸师晏似是忘了自己的主子,再未露面,直到不久前京城传来消息,有探子探查到了诸师晏的踪迹。   诡异的是,诸师晏当时居然是在东方雅的身边。   楚辞告知耶律肃这个消息,含笑道:“小王子,事到如今,你还以为诸师晏是忠心于你的么?”   “他不忠心于我,难道还会效忠于你不成?”耶律肃冷笑,这两年楚辞变得有些神神叨叨的,时不时就要去赫烙族查探一番,赫烙族内的书籍也被查看了个遍,楚辞颇有一种要取代赫烙族原本的祭司,成为新神棍的架势。   耶律肃觉得楚辞大约是三年前被大祭司施以诅咒弄坏了脑子,不明白楚辞将他费尽心思带回琴楼是何意,他被俘虏后,楚辞就传信让周尹吉父子接手了琴楼事宜,琴楼早就完全脱离了耶律肃的掌控。   楚辞看着耶律肃微微一笑:“忠心与否,已经无碍。东方雅和诸师晏到底是何来历,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说话间,他和钟离煊带着耶律肃到了三楼,三楼装饰毫无变化,楚辞抽出书架上的一本书,密道入口现出,他带着耶律肃和钟离煊穿过密道到了地下。   眼见得秘道出现,耶律肃明显吃了一惊,待到了地下,不仅耶律肃惊呆,连钟离煊都愣在原地。   一架数丈高的古怪仪器立在地下,仪器各处刻画着密密麻麻的线条,再细细一看,那线条仿佛活物一般扭曲着,钟离煊上前摸了摸,才发现那是一根根玻璃细管。“这是什么?”   玻璃细管中的黑色液体骤然发出一道刺目的光芒,钟离煊只觉指尖刺痛,赶忙收回手。   一种阴冷的感觉遍布全身,钟离煊觉得浑身不舒服,他皱眉道:“唔,感觉让人很不舒服。”   楚辞眯眼看着他这三年研究出的东西,敲了敲玻璃管,眼神带着一种异样的光芒:“这管子里盛放的是被赫烙族人称作归墟之水的本源水。而这仪器,就是我解构了赫烙族典籍弄出来的仪器,名为解灵器。”   “解灵器?”   “嗯,到底有何作用,试一下就能明了。”   楚辞看向耶律肃。   耶律肃直觉自己被带到这个古怪仪器前有什么问题,他后退了一步,却见楚辞微微一笑,拍拍他的肩膀,指指解灵器中央的椅子,“小王子,你也非常人,不若你先试试这解灵器的效用好了。”   “你休想!”   耶律肃一时没能理解也非常人四个字的意思,只觉楚辞绝对是不安好心,他气怒地挥手打向楚辞,手才扬起,就被钟离煊制住,钟离煊将耶律肃的肩膀摁住:“试一下而已,小王子怕什么?”   “你们两个黑心肝,每次对我做得能是什么好事?”耶律肃气急败坏道,然话音未落,解灵器椅子中央就弹出一条带子,将他牢牢地缚在椅子上。   作者有话要说:  啊,榜单完成了,开心! 第52章 风神降临   “怎么回事?”   玻璃管内的黑色液体瞬间沸腾, 同时一道青芒大炽,耶律肃闷哼一声,脑袋垂下。   地下忽而响起一阵悠远的雀鸣, 钟离煊神色微变, 他眼神空茫了一瞬, 恍惚道:“这声音……似是极为耳熟……”   “是么?”楚辞抬手拦在钟离煊面前, 神色戒备,仔细端详被缚在椅子上的耶律肃, 只一会儿功夫, 那自赫烙族得到的黑色液体就蒸发了一半,水雾弥漫在耶律肃身边,闪烁着如烟花绽放的青色光芒。   那光芒形成一道环带, 将耶律肃裹在其中,昏迷的耶律肃倏然睁开了眼睛, 他双目化为重瞳,眼神冷彻暴戾,身上绑着的布带也倏然化为飞灰。   耶律肃起身,已然是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俯视着下方的楚辞和钟离煊, 冷冷一笑,挥手间击溃了环绕在身边的青雾,身周一道气流涌动,衣袂飘飘, 当真是如仙似魔。   只是他此时为掩人耳目入得京城, 穿着一身红裙,风流涌动,红裙飞起, 露出一截雪白的腰肢。   察觉到凉意,耶律肃眼神一变,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装束,怒色一闪。   “竖子尔敢!”   耶律肃冷喝一声,整个地下实验室嗡的一颤,解灵器爆裂开来,玻璃混合着黑色的水流在房间内乱窜,耶律肃身边形成一道风带,那风带携着黑水就袭向了楚辞。   一道屏障出现。   黑水虽未落在楚辞身上,楚辞却一愣,他见得一道黑色虚影从水中散出,笔直穿透自己的身躯,楚辞只觉脑中像是一柄重锤落下,意识一空,立时昏迷倒地。   “楚辞!”   钟离煊被楚辞挡在身后,尚没反应过来就见楚辞倒地,钟离煊浑身发颤跪倒在地,摸了摸楚辞的手腕,才发觉楚辞竟是浑身冰冷。   难道,楚辞……遇害了?   钟离煊只觉眼前一黑,魂魄中有什么东西即将挣脱出来。   耶律肃挥手又是一道风刃打出,钟离煊抬起头来,眼下那道血痕闪烁一下,一道血符自钟离煊体内飞出,化成一道屏障挡在楚辞身前,将落在楚辞身上的风刃消弭。   “嗯?”   耶律肃察觉那道屏障和整个天地融为一体,他的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不由惊骇的看着挡在楚辞面前的那道血色屏障。   难不成,楚辞竟是那一位的转世?   耶律肃看着楚辞,心中念头急转,他是神明转世,此时本体意识刚归位,尚未来得及消化转世为人的记忆,匆匆翻查一阵,耶律肃面色顿时青白一阵。   凡间种种于神明而言只是南柯一梦,只是因为一个楚辞,这梦竟是陡然变作噩梦了!   再回头看向楚辞,耶律肃的眼神就变得极为复杂,他伸出手想触碰一下楚辞,却见护住楚辞的钟离煊挥袖一扫。   耶律肃当即倒飞出去,狠狠地撞在墙壁上。   耶律肃被这一下重击差点打得差点转生所用的肉、身溃散,他擦了一下嘴角血渍,惊疑地看着楚辞和钟离煊两人。   眼下血痕消失,原本温和无害的钟离煊气息陡然一变,他抱起楚辞,探了一下,察觉楚辞只是昏迷,闭了闭眼,才敛住怒气。   再睁开眼,钟离煊已是双目沁寒,面无表情地看向惊疑不安的耶律肃,薄唇轻启,声音毫无人气:“小龙雀,别来无恙?”   这人眼神空渺,面上神色无悲无喜,站在凌乱不堪的地下,和立于云端时毫无二致——世间种种皆是这人眼中浮尘,哪怕同为神明的风神,也映不入那双无情无欲的眼眸。   虽面容与之前无二,钟离煊气质与先前却是天差地别,眼前的人哪里还是他下凡化为人身时遇到的那个毫无存在感的倒霉青年,分明就是天界那至高无上的天帝陛下!   耶律肃浑身一僵,他跪倒在地,哑声道:“风神飞廉,拜见帝尊。”   先前以为楚辞是天帝转世的耶律肃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神色恭敬中难掩复杂之色:“陛下,怎么会是您?”   “为何不能是我?”钟离煊垂目看向昏迷的楚辞,气息依旧有些许不稳。   耶律肃讷讷:“您敛去了气息,我以为您转生之体乃是那小子……是属下失职。”   天帝陛下入尘世是为历劫,当年陛下窥见情劫将至,想顺道渡了情劫。耶律肃作为天帝座下的战神,随着天帝入世,是为引起战乱。   这天下乱世需破而后立,如此才能带来数百年太平,也能让归墟来客不再趁乱潜入人间。   只是不知出了什么问题,本该是皇甫一族皇子的钟离煊流落人间,耶律肃虽成功使得战火燎起,却忘了自己的使命,造成了种种无谓的杀戮,差点让归墟与人间的裂痕再次开启。   耶律肃想到自己在人间所为就冷汗涔涔,后怕不已道:“为何陛下历劫和司命所书完全不同?属下差点酿成大祸。”   钟离煊将楚辞放在一旁的榻上,皱眉道:“这并不是你的错,有人扰乱了命途,在你我入世之时,就以换命之法将你我的气运挪到了另一人身上,你我命途遂皆偏折开来。”   “修改命途?这么说来,现今冒出的那位皇子,也是归墟中人?”   “难说,他们二人身上的确带着一道归墟的意识,只是不显,倒是诸师晏此人,不同一般。”   恢复风神记忆的飞廉想到诸师晏面色就变了变,那人不言不语,对自己一直以来都显得极为忠心。此前楚辞说诸师晏来历不同,如今陛下又这般断言,他却依旧不能确定诸师晏的来历。   耶律肃看一眼那被楚辞制出的古怪仪器,碰了碰那些还未蒸发的水渍,水渍才碰到皮肤,指尖就发红刺痛。   风神神色又难看了两分:“这确是归墟之水。”   钟离煊神的淡漠:“若不是这归墟之水,你我也不会恢复意识。”   两位历劫的神明在人间复苏,若是平时,这方天地承载不住神明之力,会出现大动荡,但归墟乃众神神体诞生之地,归墟之水所在之地,自可成隔绝于神人两界之外的一方天地,如此钟离煊和风神的本体意识才能觉醒降临。   只可惜,如今的归墟对众神而言,却是不能踏足之地,连归墟之水都会灼伤神体。   传闻归墟是众神诞生之地,也是万水归处,可是自数代神明陨落回归归墟,归墟之水渐渐被那些古神的战意和意念污染,从中诞生了一邪恶的意识,只要神明沾染归墟之水,就会堕落成邪神,为世间带来无止境的祸端。   距离第一批被归墟侵蚀的邪神被斩杀已经过了无数年,无数魂灵飞入归墟又被吞噬,本该是神明归处的归墟,也成了万神不敢踏入的魂碎之地。   为了隔开归墟与神界,上界诸神方将魂碎的仙灵魂魄送入人界,构筑了人间六道,将人、神与归墟本源隔绝开来。   然上一任天帝入魔陨落,魂魄归于归墟,被归墟吞噬,归墟意念骤然强盛,差一点就打开人界与归墟两者之间的缝隙,新诞生的天帝察觉祸事降临,这才入世渡劫。   岂料归墟那道怨念实力已不同往日,竟干扰了天帝入世的命数。   幸而,楚辞横空出世,误打误撞坏了佟俞白等人的好事,这才使得钟离煊多少有了些突破,能施展出乾坤逆转之法。   钟离煊眼神落在楚辞面上,眼神晦暗难明,片刻后,他抬手轻抚楚辞的面颊。   风神不知,此世实则是第二次轮回,第一次轮回因那藏在暗处之人,钟离煊气运已经被佟俞白和东方雅掠夺了大半,归墟中那道恶念也复苏了大半,在最后已是撕开了两界即将入世。   在最后关头钟离煊以杀之道破了情劫,楚辞被从天帝命途中抹去,钟离煊终于参透了时空之法,调动天地之力扭转乾坤,让一切回到当初,才将两界入口抹去。   钟离煊指尖颤动,他原以为,楚辞不会与自己再有交集,毕竟,那时他以为楚辞不愿与自己纠缠,为了天下苍生,他狠下心来抹去了两人的过往,将楚辞送到了还未相见之时。   只是……短短十数年,他已是动情丝,哪怕记忆修为皆恢复,也无法抹去以生的情缘。加之察觉楚辞身上有归墟烙印,他以为自己是被那道恶念算计,动手之时心神激荡,心头血涌出,落在了楚辞身上,护住了楚辞魂魄深思,两人因果竟是在无法斩断。   那一口血,皆是他斩断的情丝所化,与楚辞重逢,也便随着楚辞回到了他的身上。   情劫,也是孽缘。   钟离煊眸色晦暗,侍立在一旁的耶律肃察觉气氛古怪,困惑道:“这楚辞可是陛下安排在人间的后手,不知是天宫哪一位同僚?”   “他乃凡人,只是命数有异。”   说话间,楚辞眼睫一颤,似是将要醒来,钟离煊指间一颤,有些局促地收回了手。   耶律肃察觉本体意识开始溃散,急忙道:“既是凡人那就无碍,能助陛下稳定天下,将来陛下归位,倒是可以封这小子做一方土地神,且断了因果就好。归墟之水就要散尽了,陛下,臣使命已完成,不若今日就归位,回去天界查探一番。”   “好。”钟离煊点头。   言闭,室内浮动的黑色水渍已经蒸发殆尽,耶律肃闭眼,一道青光抽离,肉身上霎时没了气息。   待风神本体意识离去,钟离煊才抬手在楚辞身上一拂,只见一道浓重的黑影附着在楚辞身上,与楚辞魂魄缠绕在一起,钟离煊试图将黑影分离出来,楚辞口鼻却渗出血来,钟离煊面色一沉,赶忙收回手。   他神色沉沉,凝视昏迷的楚辞片刻,咬破指尖在楚辞眉心一点。   一道金光闪过,楚辞眉心现出一道血色印痕。   “咳咳咳——”   昏迷的楚辞咳嗽起来,捂住胸口翻身坐起,他摇摇头,看到站在身边到的钟离煊,眼神逐渐恢复清明,看到一旁之人,立时担忧道:“小煊,你没事吧?”   说完,楚辞没听到钟离煊回答,便抬头看去,就见钟离煊站在一旁,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神色看得不大分明,但楚辞却觉眼前之人一瞬极为陌生。   “我没事。”钟离煊似是才回过神,他声音幽暗,蹲下摸了摸楚辞的脸,迎上楚辞的视线才露出个笑,面色显得有些不大自然,“你方才被震晕过去了,现在可感觉难受?”   “无妨。对了,耶律肃怎么样了?”楚辞想到刚才突变的源头,扫到倒地的耶律肃,上前一探,不由愣住。   毫无气息。   耶律肃,死了? 第53章 今忆往昔   楚辞制作的解灵器能借由归墟的力量探测到不属于世上的特殊力量, 但绝不会致人于死地,此前他察觉耶律肃和诸师晏都是神魔转世,想探查对方的真实来历, 就将归墟水中的物质分离, 放入了解灵器中。   按照赫烙族族内典籍记载, 那种不属于人世的能量能激活神魔灵体, 让其显露出真实的一面。   适才耶律肃神貌有异,身周现出雀鸣, 还有青色风环护佑, 加之目现重瞳,耶律肃的真身也就明了——原型为龙雀的风神。   风神是原小说中并未出现的人物,楚辞只觉思绪变得更加纷乱, 他揉了揉眉心,看着这位神明转世所用的躯壳。   一身红裙, 面容安详,若不是毫无气息,看起来真像一个美丽的女子在沉睡。   眼见得楚辞看着耶律肃的神色极为认真,钟离煊抿了抿唇:“他只是回到了该去的地方, 勿需担心。”   钟离煊的声音毫无起伏, 与平时截然不同,楚辞回神看过去。   钟离煊和楚辞对视,薄唇下意识绷紧,下巴微抬, 是个微妙的不让人生厌的高傲模样。   那双冷漠的眸子对上楚辞的视线, 青年下颌绷紧,越发显得那双唇鲜妍若染上胭脂,带着一种别样的颜色。然眼前人眼神清冽含雪, 又冲淡了若有似无的艳色。   青年周身气息孤高冷肃,虽极力掩饰但还是掩盖不尽,如冬日寒霜般沁入楚辞周身。   楚辞眼神微微一黯,他起身走向钟离煊,抬手摸了摸钟离煊的脸颊,拇指轻触青年紧绷的唇瓣,轻轻地按压,直让那双抿住的薄唇颜色越发鲜活艳丽。   就像他们亲密时被唇齿研磨到红肿的模样。   钟离煊眼神一晃,神色隐隐带着不悦,又似是局促,那双眸子也垂了下来,睫毛颤动,头微微侧了一下。   竟是下意识躲开了楚辞的触碰。   楚辞见状,神色越发难明,他轻声笑了一下,音色暗哑,钟离煊只觉那笑意轻轻地撩拨着自己的心弦,他微微启唇想要说什么,却在一瞬,舌尖触碰到了楚辞的手指。   钟离煊一僵,受到惊吓般往后一退。   得到回应,楚辞面色稍缓,眼见得钟离煊神色越发羞恼,他顺势抽回手,手指划过青年的下巴,上移捻了捻雪白通透的耳垂,一手按住青年纤细劲瘦的腰肢,一手扣住钟离煊的后脑勺。   高大的男人低头,温热的吐息拂过钟离煊的侧颈,楚辞吻了吻钟离煊发红的耳垂,声色沉沉:“小煊,你可是想起什么了?”   “唔——”   钟离煊狠狠一抖,抬手揪住了楚辞的发带,脖颈扬起,喉结滚动着,发出的声音依再也持不住冷漠。   “没有……你别……”   敏感的耳朵被含住,逗弄,惯来冷静自持不越雷池半步的男人骤然变了副模样,是挑逗也是试探,纵是本体意识已经恢复,可钟离煊如今依旧是人身,他转世为人这些年恋慕楚辞,只是被如此触碰,凡间所有的记忆就全部复苏。   瞬息攫取了他的心神,让他心荡神驰难以自持。   与此同时复苏的,还有逆转乾坤之前他纵容自己迷失的那一切。   那时,楚辞也是如此,攻城略地毫不犹豫,此间溃不成军,钟离煊连自己真身为何都忘了,只愿沉溺于人世间中,使出浑身解数留住眼前人,与自己如丛生的藤蔓般纠缠。   但眼前人口口声声他们只是好兄弟,发生了那种事情,竟宁愿自裁也不愿接受他。   因想起那时凌乱的过往,钟离煊的心彻底乱了,一道乱了的,还有他的眸光。   再抬眸,那双清澈冷漠的眸子便含上水汽和怒色,带着恨色盯着楚辞落在自己肩上的长发片刻,抬手揪住楚辞发带,一拽。   黑色发带被解开,黑发倾泻下来,在钟离煊锁骨颈窝间肆意流淌,钟离煊抬手接住这人的长发,咬住唇瓣,手指缓缓没入了楚辞的发间。   楚辞先是一顿,而后轻轻咬了钟离煊耳垂一下,抬起头来,擦掉唇边沾染的点点水渍。   “生气了?”   钟离煊双目顿在楚辞含着丝笑意的唇上,眼前人彻底和上一世坏心眼将他作弄哭的男人重合,钟离煊只觉脑中瞬间充血,他抬手扣住楚辞的后脑勺,恶狠狠地咬向这人的下巴。   “你这个混蛋!”   明明记得上一世的种种,那时候那般孟浪的是他,醒来要自己动手杀人的也是他,他原以为这人是厌恶男子之间的情事,哪料重生后,这人却能毫无异样的待这一世的自己如此温柔。   让他越发深陷,彻底无法离去。   什么破情劫,什么恢复意识回归神界,只一瞬,钟离煊就被诱得忘却了神界种种,只愿做楚辞身边那与他能肆意缠绵的凡人。   因而,纵然恢复了本体意识,钟离煊也无法在如当初所想那般断情绝爱,他自天地而生,无人亲近,也无人敢亲近于他,惯来是能忍受这世上最深的孤寂的,奈何在转世为人最脆弱的时候,遇到的都是楚辞。   每一次将绝境将他带出的,也是眼前这个凡人。   点点滴滴积累起来,就算是最风流多情的人也会被诱入情网,何况钟离煊这般生来就不晓得何谓情爱的,遇到了楚辞,当真是他的劫了。   楚辞,楚辞……   这是只待他不同的楚辞阿!   钟离煊的眼神带上了水色,也带上了不同以往的决绝——既是情劫,那这人就只该是他的了。   若是刚转世之时,得知自己就然会和一个凡人纠缠,自己的转世会因一个凡间男子而神魂颠倒,钟离煊是极为不屑的,上一世扭转乾坤多少有些被这人欺辱后相负的恼羞成怒,可是重来一世……   哪怕是恢复了本体意识,他还是连放开这人的念头都生不出丝毫。   钟离煊身躯发颤,双目紧闭,眼尾染着一层薄薄的绯色,越发显得青年昳丽鲜妍,宛如染上了这世上最艳的桃花般动人心魄。   楚辞怜爱之意顿生,是以,虽猜到了这人因归墟水的缘故恢复了一些本体记忆,也无法真将他与神界那位冷漠无情的天帝陛下混为一谈,他寻思对方可能只是被耶律肃归位了引动了部分记忆,再不忍心试探,怜惜的吻了吻钟离煊的额头,轻笑一声。   “是,我是个大混蛋,那你还愿和我这个混蛋共渡余生么?”   钟离煊抬起头,眼神极为复杂,他盯着楚辞的眼睛许久,露出个冷笑:“余生?不,你永远都是我的。”   钟离煊毫不掩饰自己的占有欲,一瞬又恢复成楚辞熟悉的那个青年。   楚辞松了口气,庆幸天帝陛下还未彻底恢复本源意识,眼前还能是他的小煊,余生倒像是从天帝历劫间隙偷来似的,也越发让他珍惜起来。   “好,我永远都是你的。”楚辞抬手理了理他垂下的乌发,扫一眼风神归位时随手丢下的躯壳,皱眉道,“好歹是东胡小王子,就这么不明不白还穿着女装死在我身边,要是被旁人看到了,这可如何是好?”   “这……”   钟离煊也卡壳。   神明转世时还真没想到他们在凡间的躯壳该怎么处理,他们会经历生老病死,死也死得其所,但现在因为楚辞弄出了个解灵器,耶律肃提前归位,这倒完全打乱了计划。   就算是战俘,耶律肃也是东胡正经王储,皇甫灵本意是将之关押起来,待她不想做女王了,再把东胡丢给耶律肃功成身退。   现在耶律肃死了……   钟离煊踌躇一阵,想着要不要告诉楚辞自己和耶律肃本来的身份,让他不要担忧,他逆转乾坤前因和楚辞双修过,情劫渡过,实力增加不少,已经能跳出人神魔三界让本体部分意识回归。   就怕他显露身份后楚辞会避开他。   钟离煊抬眼看向楚辞,视线描摹过青年俊秀无双的眉眼,最后落在楚辞惯来冷漠但只对自己显露笑意的眸子。   是的,楚辞是极为冷漠的,这人虽平素温柔,但是对旁人惯来不放在心上,只对他格外不同。若楚辞这般明目张胆的显出对一人的偏爱,哪怕是石头人都会被撩拨的心动不已吧?   钟离煊抬手捂住胸口,眼神闪过一丝暗光。若是他告诉楚辞自己的身份,这人无法接受想要逃离也无妨,大不了……   大不了他拿上一世已经发生的事情将这人拴住好了!   反正,楚辞至今也不知道他能千杯不醉,上一世种种皆是他故意纵容的,这傻子还以为是他酒后失智轻薄了自己,却不想想他当时是皇室影卫,要制住醉酒的楚辞本就是轻而易举。   钟离煊想着,冷白如玉的面上现出绯色,他反握住楚辞的手:“楚辞,我有事要告诉你。我……”   “轰——”   一声炸响打断了钟离煊的话,房间四处响起叮当的铃声,楚辞侧耳听着铃声传来的方向,将钟离煊挡在身后,抬手举起枪,抬手she出几枪。   但是来人速度极快,又是一声炸响,地下通道被炸开,一人踏着烟尘现出身来,那人动作轻灵如鬼魅,闪身躲开楚辞的射、击,一眼看到耶律肃的尸身,他登时目眦欲裂,挥着弯刀斩向楚辞。   “诸师晏,你来迟了。”   楚辞揽着钟离煊闪躲开。   他知道琴楼有诸师晏的眼线,带着耶律肃来琴楼会引出诸师晏,哪知道事情就这么不凑巧,耶律肃前脚神魂归位,后脚诸师晏就到了。   诸师晏闪到耶律肃尸体边,探了一下耶律肃的鼻息,身形一晃,双目登时充血。   “你们,杀了他!”   诸师晏一字一顿,声音森寒。   “这是个意外。”楚辞无奈道。   眼看的来人怒意不似作假,楚辞倒是有些意外,他得知诸师晏投靠了东方雅,本以为这人也是一方势力,没料到耶律肃来自神界,是天帝的下属,诸师晏却真的愿冒死来救耶律肃。   诸师晏换了一身衣服,惯常穿着遮住半张脸的黑袍被换下,脸上赫烙族的花纹也被清洗干净,碧色眼眸,青灰色的长发,身形高大,单看样貌竟比耶律肃还秀美几分。   诸师晏容色的俊美又与钟离煊的清俊戛然不同,华美到竟乎艳丽,一瞬就能让人想到某种求偶期花枝招展的生物。   被激怒后,这华丽的容貌似骤然淬了毒,诸师晏一扫往日木讷的模样,挥着弯刀就砍杀过来。   楚辞举qiang回击。   诸师晏招式毒辣,丝毫不留余地,动作更是快如闪电,楚辞打出的子弹全被他用弯刀挡住。   钟离煊见状冷哼一声,抬手拎起一旁墙壁上悬挂着的长剑,踏出一步,举剑封住了诸师晏的攻势。   楚辞和钟离煊对视一眼,眼神一扫解灵器。   钟离煊就算恢复记忆,也没猜到师晏的来历,此时就想借由解灵器试探一番。   楚辞明白钟离煊的意思,点点头。   他看得钟离煊稳稳地压制住诸师晏便不再担忧,抽身检查了一下被耶律肃损毁的解灵器,发现解灵器核心完好,快速将玻璃导管替换完毕,修复好解灵器注入备用的黑水后,楚辞又打开了另一个机关,对钟离煊示意。   钟离煊恢复了当暗卫时的记忆,身手碾压诸师晏,他随手几招就将诸师晏逼到了解灵器边,而后一剑飞出,直将诸师晏的衣领钉在了解灵器上。   解灵器上布带弹出,捆住了诸师晏。   诸师晏闷哼一声,他抬手徒劳地想抓住耶律肃的尸体,却只攥住了耶律肃的一角红衣,即使被束缚在解灵器椅子上,诸师晏也并未松手。解灵器中归墟之水流动,一缕缕裂纹似的红色花纹攀附上诸师晏的躯壳。   那花纹从诸师晏皮肤上掉落,坠地就化成一朵朵虚幻的红色花朵,花朵通透,没入地下,一种夹杂着柴火燃烧后的干燥气味混合着腥甜的花香在室内飘荡开来。   钟离煊抬手一捞,浮动的花朵虚影就落入他手中,变成一朵红色晶石缠绕出的奇异花朵,钟离煊看着这花朵眼神一沉:“彼岸花。”   再转头看向诸师晏,钟离煊的眼神就变得极为复杂,“黄泉引路花,你果然是归墟中的邪神。”   邪神也是神明,只不过他们生来就与神界有异,神界众神无法回归归墟已经过了无数年,无人知道如今的归墟又诞生了怎样的邪神,诸师晏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在归墟水流淌之际,诸师晏本体意识就已经逐渐恢复,他与耶律肃情状又截然不同,显是本体意识与转世后的躯壳意识是共存的,闻言也不挣扎,他只一蹙眉,侧头看了一下解灵器内黑色液体,又低下头来盯着手中那一角黑色布料出神。   红色纹路在手指间蜿蜒,诸师晏十指合拢,被如此对待也不恼,反而好整以暇道:“最初神界众神也自归墟诞生,为何同样生于归墟的我,只能被称作邪神?”   钟离煊看着那神色冷酷中带着天真的人,摇头道:“归墟已经被污染,如今诞生的神明,杀戮和破坏是本能,你们自归墟挣脱,会倾覆三界,对于归墟之外的生灵来说,你们就是灾祸。”   身为天帝,他为守护万物而生,自是会将会带来灾祸的归墟邪神封印。   诸师晏闻言未反驳,他扫了一眼楚辞,挑眉道:“你是神界中人,那你可知道,三千世界,有多少横死无法进入轮回的魂灵被牵引入归墟,在万水之渊沉浮?那你可能说,那些魂灵,也都是恶魂?”   钟离煊一瞬想到楚辞身上带着的归墟的烙印,双手猛地握成拳,他神色冷凝的看向诸师晏。   钟离煊的神情取悦了诸师晏,他唇瓣勾起,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   “看来你是知道的。总归你们是要明白的,天神也好,邪神也罢,何处来的,总是要到来处走一遭的。”   说完,诸师晏站起来,捆缚住他四肢的布带穿透了身体,原来在彼岸花出现之时,诸师晏就化成了虚影,他抬手一招,解灵器内的归墟水就化成细细的水流没入虚影中,诸师晏挥袖在解灵器上一抹,巨大的机器也化成了虚无。   楚辞惊愕,诸师晏看了他一眼,碧色的眼眸浮动着缥缈的雾:“这物什倒是有趣,本尊且先借用一番吧。”   诸师晏竟能无视人间和归墟的壁垒,钟离煊见状神色一变,他挥手袭向诸师晏,然攻击穿过了诸师晏身躯,这人摇摇头,缓步走向耶律肃的尸体,将耶律肃舍弃的躯壳虚虚环住,一声叹息溢出。   而后,耶律肃的凡间躯壳和诸师晏的虚影就一道消失在原地。   楚辞盯着空无一物的地方神色空白,直到钟离煊抬手后怕的握住了他的手腕,楚辞才回过神。   “楚辞?”   钟离煊担忧道,他对诸师晏所言还觉后怕,尝试探查楚辞神魂,却见楚辞神色恍惚地收回了手。   楚辞看着空无一物的房间,眉峰蹙起,但很快神色就舒缓开,他迟疑了一下,拍拍钟离煊的肩膀:“我无碍,只是想起了很早之前的一些事。”   只是没说他此时究竟想起了什么。   诸师晏离开后,楚辞和钟离煊都有些心神不属,两人离开地下,到了楼上,却见楼上众人并未察觉耶律肃不见,就连皇甫灵都没有询问。   仿佛一瞬耶律肃的存在就从天地间被抹去了般。   钟离煊和楚辞对视一眼——显然,是诸师晏离开时做了什么。   此时,皇甫灵正在和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说话,那女子看到楚辞,连忙下拜行礼,轻声道:“拜见公子。”   女子声音若初啼的黄鹂,婉转清亮中带着一丝娇嗔缠绵,听她声音,莫说男子,就连女子都感觉浑身发酥,皇甫灵握着那女孩的手,拍了拍,笑道:“都是熟人,你还这么客气做什么,论辈分你是姨母,楚辞小子该向你行礼才是。”   那女子年纪和皇甫灵相差不多,声音却如少女般悦耳清脆,她笑道:“是楚公子救了翠烟,救命之恩,翠烟没齿难忘。”   “翠烟姨母折煞楚某了。”楚辞回了一礼,“听娘亲说,当年是你相助,她才能从佟家逃离,姨母是娘亲的救命恩人,楚某当年也只是顺手为之,姨母不用如此客气。”   那女子又笑了一下,撩起遮脸的白纱,露出一张妩媚动人的面孔来。   这人正是当年在佟家地牢被救的女子之一,那个当年一曲名动秦淮后,被赎身嫁给情郎,但被佟家擒住后就与情郎情断的苦命女子。   若是有三年前皇甫正则从避暑山庄回京时围观的人在场,看到翠烟必是会大吃一惊——这自称是翠烟的女子,竟是那日随着皇帝回京,三年来受到皇帝独宠的宠妃莺歌。   原来那年翠烟自地牢逃生,却被情郎抛弃无处容身,是时楚辞在京城安家落户,就派人去山阳岭寻了当初被佟家所害的男女老少,其中无法谋生的那部分就被楚辞带了回来,他将之安置在京城别院,给这些人些许活计维持生计。   翠烟就是那时候被寻回来的。   旁人获救后大多浑浑噩噩,但翠烟被佟家父子折辱多年,决意要报复佟家,苦求楚辞多日,楚辞就寻名医医治好了翠烟的嗓子,又寻来能人异士为翠烟调理容貌,最后借由周志川父子的人脉,将翠烟送到了避暑山庄。   翠烟出身秦淮,是数年前名动秦淮的歌姬,术业有专长,不消几日,她就吸引住了皇甫正则,化名莺歌,成为了皇甫正则的宠妃。   翠烟是琴楼的探子,皇宫中种种动向翠烟都会告知楚辞,三年来毫无间断,楚辞这些时日来琴楼不光是要调试组装解灵器,更重要的是和翠烟协商要事,只是没想到皇甫灵见了翠烟,两人才知是当年的故人。   楚辞和钟离煊和翠烟闲话两句,两人因为耶律肃和诸师晏离去都有些不安,遂早早地离开琴楼回去休息。   只留下皇甫灵和翠烟叙旧。   多年前皇甫灵被设计陷害,差点沦落入烟花之地,幸而她遇到了歌姬翠烟,翠烟护住了皇甫灵,而后两人联手,皇甫灵才脱离东方雅等人的监视,随着耶律安前往东胡逃出生天。   没曾想数年之后,翠烟却因为天生一副好嗓子,被丧心病狂的佟家父子折辱囚禁。   想到那不堪的过往,翠烟秾丽的眉眼中就划过恨色,她沉声道:“那佟家和东方雅狼狈为奸,现在东方雅还假装成姐姐的模样要送佟俞白上位。听闻侄儿已经回来,东方雅还命人向皇帝进了奏折,意图污蔑侄儿身世,可是要我澄清一番?”   “污蔑么?”皇甫灵闻言顿了一下,她摇摇头,“且让她呈上奏折好了,你不要替我澄清,只需坐实了这事就好,不仅如此,我这里还有证据,你顺势全都转交给皇帝好了。”   皇甫灵取出一沓信,递给翠烟,翠烟看到信上落款一惊:“这是,你和前朝叛军的书信?”   皇甫灵轻笑一声:“是,我和前朝叛军有所往来,不,应该说是‘皇甫灵’正是前朝叛军的主谋,东方雅不是要将自己摘除的干干净净为佟俞白铺路么,我为何不遂了她的愿,将这一切坐实?”   那封信不光坦白了那场遗祸多年的叛乱因何发生,还将佟家和东方一族的关系也坦白开来。   只不过,信中的主谋东方雅,全都变成了“处心积虑”的皇甫灵。   “灵妹妹,这万万不可!”翠烟大惊,虽然她想要复仇,可是若是皇甫灵背上谋逆之名,皇甫灵有性命之忧,钟离煊怕是也会被杀害的。   皇甫正则疑心甚重,若是查到十几年前的谋逆旧事,皇甫灵定会被株连九族!   皇甫灵闻言笑了:“有何不可?我只是从大漠而来的李玲花,如今和忠王兄妹情深,在宫中作为皇帝嫔妃的皇甫灵的生死,与我何干?”   是的,她从不认为自己是皇甫一族,那个身份是她的父母用生命换来的,她宁愿自己是父母健在的平民李玲花,而不是无父无母寄人篱下的皇甫灵。   若是东方雅喜欢这个身份,那她就将这个身份送给东方雅,毕竟,东方雅在“皇甫灵”这个虚伪的身份下堆积了太多污浊灰暗,为了她的大业不遗余力的抹黑“皇甫灵”,如今不若就让她自己尝尝这个身份背后的东西。   这可不就是东方雅想要看到的吗?   而她,自此以后都只会是李玲花。 第54章 从长计议   翠烟这才明白皇甫灵要做什么, 她目瞪口呆的看着神色清冷的皇甫灵片刻,最终收起信,神色复杂道:“玲花, 你变了。你如今有这般心思, 倒是不错的。”   这般心机手段, 皆是当年那个孤苦天真的少女没有的, 然,也只有如此, 皇甫灵不会被这世道所玩弄。   多年过去, 不光翠烟变了,皇甫灵也变了,如今世道艰难, 若眼前人还是当年那个纯稚善良的少女,有这幅好样貌, 不知又要遭受何许苦难。   皇甫灵闻言理了理鬓发,笑了笑:“我曾相信因果轮回恶有恶报,然遭逢那些我才开窍,有些因果, 是需要自己了断的。”   “我明白了, 那你且等我的消息,那些恶徒,总会得到我们亲手送上的报应的。”   翠烟收起了信,带着随从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琴楼。   ————————   因为归墟水影响, 楚辞觉得有些疲累, 回到驿站就昏昏沉沉的睡去。   钟离煊坐在院子里自斟自饮,很快一坛酒就见了底。   钟离煊捏捏眉心,抬眸看向云端, 明月形单影只,此时月下的他也感觉到丝丝孤寂。   孤寂,这在曾经长久的岁月里,于钟离煊是不存在的东西。   他生来就是无情的,自也不会受困种种忧思。但如今哪怕记起自己的身份,他还是无法平静。   他的心,早就乱了。   钟离煊又到了一盏酒,浅斟慢饮,坐在树下宛如一尊雕像。   月下之人饮酒姿势端肃,清冷之态宛如画中仙,他本就是不染尘埃的神仙,此时却沾上了斩不断的红尘。   一坛酒饮罢,钟离煊眼角眉梢都沁上了酒意晕染出的颜色,双眸越发清冷,唇色红的像是涂抹了口脂般,他放下酒杯,看向楚辞的房间。   他和楚辞只有一扇窗之隔,窗户未开,但钟离煊能感受到楚辞,也能察觉到楚辞身上若隐若现的黑色虚影。   那是归墟的烙印。   楚辞显然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本就聪慧,能以凡人之身制造出让神魔现真身的解灵器,钟离煊与诸师晏又毫无隐藏之意,他哪能会迟钝到发觉不了自己身上的异常?   一阵寒风吹过,钟离煊垂眼,拢了拢衣襟,上前推开了门,他缓步走向楚辞床边,抬手在沉睡的楚辞身上拂过。   只是一瞬,原本被压制住的东西就从楚辞身上汹涌而出,肆意的在房间内张扬。   白日在诸师晏身上散出的红色花朵虚影在空中浮动,一阵暗香氤氲开,与此同时,黑色虚影越发明显,像是绳索一样束缚住楚辞的身躯和魂魄,似是要将他拖拽入地下。   钟离煊拧眉,抬手在楚辞眉心一抹。   楚辞眉心现出一线红痕,金光一闪,那是钟离煊用神力和血液设下的屏障,金光闪过,楚辞神魂暂时稳定下来,同时魂魄中的归墟烙印也被激发出来。   钟离煊皱眉看着楚辞,他不知道楚辞身上带着的归墟痕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更不知道这烙印会带来什么影响,但毫无疑问,他得尽快将这麻烦的东西解决掉。   沉睡中的人缓缓睁开双眼。   还是蓝灰的眸子,此时那双幽暗如海的双眸里却浮现出两点暗红的幽光,楚辞眯了眯眼,眸底深处的红眸晃动,像是海中倒映的烛火一般,楚辞的面容一瞬带上了一种魔魅的暗色。   这是楚辞,又分明不是他。   一种独属于归墟深渊的幽暗气息在楚辞身周流转,隐有血腥味在空中流转。   钟离煊一凛。   难不成,楚辞是被归墟中的邪神夺舍了?   他在凡间无法调动多少灵力,但他神魂与其他神明不同,钟离煊便直接以神魂之力碾压过去,完全笼罩住了楚辞。   清亮的龙吟传来,一道虚影在钟离煊身上飞出,没入了楚辞眉心。   楚辞看清钟离煊面容便笑了,那双沁着红色的眸子弯了弯,冷厉中透着邪妄,他任由钟离煊的神魂与自己融合在一起,抬手摸了摸眉心,声音含笑。   “天帝陛下这是已经苏醒,可是要除魔卫道不成?”   熟悉的声音轻慢中透着戏谑,声线压得极低,透出丝丝轻佻诱惑之意。   自己分出的一丝神魂宛如没入深渊之中,霎时就与本体断了联系,钟离煊面色一寒:“你到底是谁?”   此前没察觉异常的凡人灵魂,如此竟是变得深不见底。   楚辞闻言半支起身,才一动作,钟离煊就俯身神色狞厉的用一手钳住了他的脖颈,让楚辞无法直起身体。   楚辞见状也不恼,顺势侧身,肩膀压在钟离煊胸膛处,另一手捞起钟离煊的长发,将黑色发丝在指尖绕了两圈,垂眼看着那柔顺如缎子的长发片刻,他将那缕黑发送到唇边轻轻一吻。   “白日你还许诺我长远不离,才隔了一个时辰就翻脸不认人了,啧,小煊,你来摸摸我的心,这会儿颗都凉透了呐!”   他拉着钟离煊的手按在胸口,细微的震颤顺着相扣的十指传到钟离煊处,钟离煊浑身一僵,低头看到眼前这轻佻浪荡的男人。   神色一时变得极为复杂。   前后两世楚辞不是这样的人,也断不会如此浪荡,所以,绝对是有什么东西附身在了楚辞身上吧?   想着,钟离煊神色一冷,引动方才送入楚辞神魂的一丝意识,直接让那丝魂力涤荡楚辞魂魄。   若是有恶魂附身,以天帝神魂之威,是能将恶魂逼出楚辞躯壳的。   果不其然,钟离煊引动魂魄后,楚辞就皱眉倒抽一口冷气。   “嘶——”   周身浮动的那种烟火混合血液的味道越发浓烈,楚辞拧眉,神色似是有些痛楚。   钟离煊眸色一颤,划过担忧之色,扣住楚辞脖颈的手却合拢:“归墟的恶魂,胆敢觊觎楚辞,找死!”   “看来陛下很讨厌归墟的邪神啊。”一声叹息传来。   霎时视线倒转,钟离煊眼前一花,再回神,他已经被擒住双手按倒在床榻之上。   楚辞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视线描摹过钟离煊瞪大的双眼,他恶趣味地笑了笑,俯下身来,噙住了钟离煊的唇瓣。   “恶魂?不存在的,我骗你的,傻瓜,一直都是我啊。”语气含笑,但是钟离煊视线不能触及的地方,楚辞瞳孔深处的血色逐渐弥漫开来,浸染了蓝色的瞳孔。   “唔——”钟离煊面上浮现怒色,往常楚辞动作是极为温柔的,此时男人却一改往日做派,显得有些狂躁。   唇舌相触,舌尖一阵刺痛传来,狭长的眸子瞪大,钟离煊面上浮现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楚辞却得了趣味似的揉捏着青年绷紧的腰肢。   很快衣襟散乱开,如玉的肤色撞入楚辞眼中,他眸底红光摇曳,盯着雪色上映着的浅色梅花,舔了舔嘴唇,再次低下头。   钟离煊腰身一软。   “你……住口!”   钟离煊又惊又怒,抬手捂住嘴,像是一尾被丢在冰块上的活鱼,奋力想挣脱,楚辞自下而上,怜爱地亲了亲他的下巴,鼻尖,浅浅笑了一下后,抬手,一手牢牢地握住钟离煊的手腕,另一手理了理钟离煊的衣摆。   “你的衣服揉皱了,不若换一件吧,我帮你换。”   而后他就用解下的发带缠住了钟离煊的手。   钟离煊无法挣脱,又急又气道:“楚辞,你醒醒!”   “小煊,我醒来了,这才是真的我,你不是一直都想与我亲近么?”楚辞的声音比白日冷沉许多,幽暗中带着暗沉,好在瞳孔深处的红色开始缓缓地褪下。   这人似是恢复成往常的模样,他随意把玩着钟离煊的手指,自指尖蜿蜒到手腕,动作轻慢中似是带着别样的意味。   钟离煊招架不住,屈膝抵挡,楚辞干脆长臂一舒,捉了钟离煊的脚踝,褪掉鞋袜,捻了捻青年蜷缩在一起的脚趾。   被如此捉弄,钟离煊面带薄怒,眼尾飞红:“混蛋,你……干什么这样作弄我!”   骂声带着压抑的哭腔,楚辞一顿,曲指挠了挠钟离煊的脚心,眼见得青年眼角泪花一闪,神色又气又恼,楚辞松开雪白纤细的脚踝,神色委屈的蹭了蹭钟离煊的脸颊:“我又没想做什么,尚未坦诚相待,你怎么也不愿意了?”   钟离煊恨恨咬牙——亲近?这是正常亲近的法子么?哪个亲近起来会挠人脚心?   这人怕是对亲近有什么误会!   但也正因此,钟离煊松了口气。   没入神魂的一丝魂魄和楚辞的神魂缠绕在一起,幽暗如深渊的气息褪去,钟离煊终于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   眼前人的确是楚辞,并没有其他魂灵缠绕在楚辞的魂魄上。   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人、神、魔的魂魄都是不同的,但绝对不会有人的魂魄会兼具人与魔的特性。   难道是自己本体意识不全,加之楚辞神魂被归墟留下烙印,他的探查出现了偏差么?   钟离煊有些困惑,但也松了口气。   楚辞蹭了蹭钟离煊的颈窝,慢慢恢复正常,他吐出一口气,帮钟离煊理好衣服,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抬手搂住钟离煊,低头吻了吻他的发顶:“夜深了,我们安置了吧。”   话音落,钟离煊就觉一阵困意袭来,他打个哈欠,觉得脑中立时有些混沌起来。   钟离煊摇摇头,他还想探查楚辞神魂中的异常,意识却不受控制的陷入沉寂。   显然是方才将本体意识分出探查楚辞的神魂后,他人类的躯壳先支撑不住了。   钟离煊在意识即将断线的时候,紧紧攥住楚辞的衣襟,哑声道:“楚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我也想知道。”   楚辞抬手遮住钟离煊的眼睛,吹了一口气,一股花香袭来,钟离煊再也支撑不住,闭上了双眼。   眼看的青年沉沉睡去,楚辞才眯了眯眼,他细心给钟离煊盖好被子,凝视眼前的青年片刻后,楚辞将混乱的记忆梳理了一下,低头查看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果然人类的身躯才是最好用的。”楚辞后怕道。   就在方才,他终于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的记忆。   楚辞终于想起来,自己穿越到这个世界的确不是意外使然,更不是什么运气。   他是被归墟召唤而来的。   在他死亡的瞬间,波及数个星球的战争中,不计其数的人类死亡,那些无处可去的灵魂召唤出了归墟。   归墟牵引着普通人类的灵魂流入,无数魂魄瞬间就消失无踪,楚辞也被引入了归墟之中。   一片黑暗。   那是虚无的尽头,也是世界的起始,所有被无形的河流带入归墟的灵魂都破碎湮灭,唯有楚辞因为精神力强大,在落入归墟后还保有了原本的意识。   残存的一丝意识让他没有被归墟同化,而是在一片虚无中寻找依托物,随着无形的水流沉入归墟。   他在归墟中飘荡了很久,小心地躲避着危险,一段时间后,楚辞觉察自己所处的地方是一片特殊的能量海,于是,他判断着周围环境,敏锐的游走向对自己有益的地方,躲避着无处不在的危险。   仿佛回到了被在仪器里培育出来的时光。   偶然之间,为了躲避一道横扫而来的杀气,楚辞的意识下沉到归墟最深处,触及到了归墟最深处,撞上了那些归墟水触碰到都会燃起火焰的细碎光芒。   在接触到那几乎要灼痛灵魂的光点时,楚辞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归墟无处不在的能量一直在削弱他的意识,但是漂浮在最深处的光点,在带来刺痛的同时也让他的意识更加清晰,这说明这些能量对灵魂有用。   楚辞仿若感觉不到灼烧和刺痛般,贪婪的捕捉着那些特殊的能量,破碎的魂魄逐渐复原。   归墟中时间是停止流动的,他不知道自己在那里沉浮了多久,只知道随着吸收的光点越来越多,他能感知到的范围越来越广。   归墟不再尝试吞噬他的意识,他却变成了归墟的一部分,拥有独立的思维,又融入那些水流中,随着河流流过世界的尽头。   在黑暗中的光点被楚辞几乎要全部吸收的时候,他的存在被归墟中最强大的邪神察觉了。   那个无形的存在在归墟中掀起了巨浪,裹挟着整个归墟的力量袭向楚辞。   无法抗衡的力量禁锢了楚辞好不容易凝聚的灵魂,邪神冷漠的笑声犹在耳畔。   “归墟又诞生了新的魔神么,啧,居然是一个混沌属性的神灵,能净化归墟水为自己所用?很厉害的小家伙,只是可惜,归墟只会有一个主人,你只能成为我的一部分。”   楚辞并不是归墟的神明,他是融合了归墟中能量的人类残魂,哪里能和诞生无数年的神魔相抗?几乎是毫无反抗之力的,楚辞就要被对方吞噬同化。   就在危急时刻,一道携着金光的力量丛云端降下,贯穿黑暗劈开了归墟,一人踏碎虚空,挥剑与归墟之主缠斗在一起。   一瞬间,归墟之水掀起滔天巨浪,归墟之主被来人轰入虚无,楚辞在最后关头挣脱归墟之主的辖制,逃出生天。   那时的楚辞极为弱小,两方斗法掀起的巨浪都差点撕碎他的魂魄,他借着多年在归墟内磨炼出的感知远离了战场,到了安全地带,他才能借由意识窥探相斗的两方。   神与魔。   在归墟边缘看去,归墟之主是一团弥漫开的黑影,自天空尽头落下的神明则一身白衣不染尘埃,乌发雪肤,看起来年岁尚轻,身量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眉目清冷。   战斗间歇,那位年少的神明随意瞥了楚辞所在的方向一眼。   许是察觉这道意识太弱,白衣神明清冷的眸光收回,挥剑稳稳地压制住了归墟之主。   第一次窥到归墟之外世界的楚辞边缘好奇地看着那无意中救了自己的仙灵。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神明,也是那时候,楚辞明了,原来世间竟有如此极致美好的存在。   也是第一次明白,神与魔终究是不同的。   那时,归墟之主猖狂大笑:“原来你就是才诞生不足百年的天帝,果然是个毛头小子!你可知我与归墟实为一体,你入归墟与我相斗,根本是自投罗网!”   那少年模样的天帝眉眼清冷,声音毫无人气:“试剑而已,你我了结并非在此时。”   言罢,那神人就化天地之力做剑刃斩向归墟之主,一瞬天地失色,归墟之主催动归墟之力,以万水之渊相迎。   地动山摇,山河倾覆,楚辞知道自己若是在旁观下去,只会被这可怖的力量撕碎,他将意识融入归墟,随着流水远离了战场。   那一战结果楚辞不知,自那以后,归墟之主许久未出现。   楚辞差点被归墟之主吞噬,又见证神魔二人相斗,危机感丛生,他为了保命,一不做二不休,探知着归墟中能量的流动,查找到了归墟中光点最密集的深处。   那是连归墟之主都无法踏足的最深处,宛如星河一般,无数光芒散落期间,只是接近就要会被冲击到无法维持思维运转,楚辞却仅靠着一丝魂魄,没入了那片星河,疯狂的攫取着那些最本源的能量。   楚辞的神魂宛如汇聚起的水流一般迅速壮大,感知在归墟中弥漫开来,他变成了散布于归墟各处的水流,归墟的一部分似乎化为了他的身体。   随着不断同化控制归墟之水,楚辞和归墟之主的实力此消彼长,楚辞位于归墟最深处,归墟之主处于接近人界的表层,归墟之主数次想吞噬楚辞都未成功,反倒是楚辞实力渐长后,和归墟之主斗了几次。   楚辞从最开始的毫无反抗之力到胜少负多,再到和邪神势均力敌,只用了短短几十年。   很多年后,楚辞再知道,他之所以成长如此迅速,皆是因为吞噬的乃是归墟最本源的力量,那些能量于邪神恶言就是毒药,但楚辞魂灵本就是人类,又是残魂,倒是能毫无顾忌的吸收归墟本源。   奈何归墟之主和归墟本为一体,楚辞又身处归墟,最后两人谁也奈何不了谁,只能互不干扰,楚辞继续搜寻能量吸收。   这样又过去了多年,直到一日,他的本源意识末入归墟最深处,吞噬了最后一个光点后——   他的意识瞬间抽离出归墟,被一股力量简单粗暴的塞进了刚死亡身体还有热度的猎户少年尸体内。   楚辞因此有了一具人类身躯。   但坑爹的是,那道神秘力量将他丢进人间的时候,对方做了些手脚,将楚辞在归墟的记忆全部封印,只留下了一道抹不掉的归墟烙印和很有存在感的狗血小说剧情。   归墟烙印只会被敌对势力神明的力量激活,这无异于告诉神界众神他就是归墟的邪神,好在钟离煊现在没有回到本体,查探不出楚辞就是当年归墟之下的恶魂。   要是现在被钟离煊发觉楚辞和归墟之主半斤八两,天帝陛下怕不是立刻会手刃亲夫。   这是万万不行的!   楚辞惆怅地抬头望天。   曾经憧憬的天帝与他心意相通,在记忆恢复的瞬间,他觉得这当真是世间最美好的事情。   奈何,天帝陛下说他生来是要斩尽归墟邪神的。   楚辞……现在真能算得上是邪神之一,若是回到归墟真的比划一下,说不定还能当个邪神头子。   更可怕的是,两方绝无和解的可能。   自被恶念浸染后,诞生自归墟的魂灵都会有归墟烙印,那意味着邪神与归墟是一体的,归墟是世界的尽头,归墟烙印就像是在归墟的魂灵与归墟的契约,归墟让邪神们生存,邪神在获得力量的同时,就需要制造灾祸,毁灭其他两界生灵让归墟壮大。   从归墟中获取的力量越强,源自烙印的毁灭之意也会越强烈,可以说,归墟之主那样的邪神就是为灭世而出现的。   楚辞魂魄中也有归墟烙印,不过他并没有急不可耐的毁灭世界的想法,他本就是人类的魂魄,在归墟获取的力量也是没有被污染的本源,哪怕魂魄中带着烙印,也只会短暂的放大他的一些yu念野心,而这些念头是能被楚辞控制的。   也就是说,归墟烙印对楚辞的作用,充其量就是个情绪放大器。   想来天帝陛下绝不会认同这一点,楚辞很清楚的知道,他要是胆敢暴露真身,怕是立时就要被钟离煊拿来试剑的。   一阵冷风吹过,吹下枝头桃花朵朵,楚辞伸出手,一朵桃花正好落在他的指尖,楚辞盯着那朵桃花片刻,弹掉桃花,幽幽道:“果然还是得从长计议。”   作者有话要说:  看吧,真的很清水! 第55章 风雪尘世   有心人接收到皇城易主讯号之时, 尚是初春时节,正值桃花吐蕊的时节,京城郊外还是没躲过倒春寒。   夜里突然降了一场大雪, 大雪挡住了山道, 从山中别院回京的废太子一行就被困在了半道。   一道被困住的还有带着皇帝手谕前来传令的忠王。   此地山高路陡, 皇甫平带人勘察了一番路况, 前路车道砂石混合雪水泥泞打滑,根本无法前行, 他只得停住车马, 骑马走到后方一辆马车边,用手中马鞭把敲敲车厢。   “王爷,此时无法前行, 明日我且命人用干土填埋好道路再出发,今夜还请王爷在山中寺院略作修整。”   说着他收回手, 正要调转马头,车帘挑起,皇甫睿露出脸来。   皇甫平一顿,看着废太子的神色划过惊愕, 他指了指皇甫睿脸侧:“王爷, 你头上可是落了雪不成?”   皇甫睿面色不大自然的抬手遮了一下鬓角:“忠王见笑了,本王听闻父皇今日身体欠安,忧思难解,没曾想日前起来就现出老态, 非什么落雪侵袭之故。”   皇甫平眼光扫过皇甫睿斑白的鬓角处, 幽幽笑道:“王爷倒是个孝子,若是能早日回京,我必告诉陛下您的拳拳孝心。”   “且劳烦忠王殿下。我已经有两年不见父皇, 想念他的紧,不知能否劳烦殿下遣人速速清理了山道,今夜就回京城去?”皇甫睿一脸忧思。   忠王已经调转了马身,笑呵呵道:“王爷这说的是什么话,您和王妃乃万金之躯,此时只有去静安寺的官道铺了石板,若是沿着山路下山,车轮打滑,那可是极为不妙的,今夜还是在这静安寺内休息一晚吧!”   皇甫睿眼中划过阴鹜之色,然如今主仆异位,忠王话语他已无可置喙之地,只能抖着手偏过头,恶狠狠地敲了敲车厢。   车厢内传来一声咳嗽,一只素白的手按在皇甫睿微微发颤的手上。   皇甫睿如触电般收回了手。   昔日的太子妃,如今的安王正妃卫轻容收回手,和缓道:“殿下,切勿气坏了身体。”   皇甫睿冷冷地看了卫轻容一眼,冷哼道:“若不是你那般对俞白,我何至于到了这种地步!”   卫轻容用丝帕压了压嘴角,垂目看着丝帕中央的一朵红梅道:“王爷说的这是什么话,若不是我那般,今日你我哪还有一争之力?如今那位的亲儿子非皇家血脉,母后之子又有了隐疾,这天下,合该是王爷的才是。”   佟俞白被去势这件事儿,所有知情人都有志一同的瞒着,眼看得佟俞白好端端的成了皇太子,又等了这么久才等到出使东胡立下大功的另一位皇子出现,皇甫睿命人做了说客,献上万金和千件琉璃器具才求得皇帝网开一面,容他回京给钟离煊接风洗尘,可不就是要借这时机把失去的再抢回来。   他甚至等不到两位皇子相斗尘埃落定,看见一丝希望就急不可耐地冲了出来,全然不管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繁花似锦。   三年前皇甫睿愿意等,是因为他看出皇甫正则不喜欢钟离煊,甚至连为他改名赐姓上族谱的做法都无,乡野出身的钟离煊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现在他却不敢等。   前有恨他的皇太子皇甫俞白,后有得东胡女王偏爱的钟离煊,若是那东胡女王当真想拥立钟离煊,东胡拥有强大的火器,皇甫正则根本无法与东胡相抗。   何况,皇帝如今身体不大好,宠妃莺歌又很可能有了身孕,若是真的诞下皇子,他的希望就更渺茫了。   皇甫睿根本等不起。   卫轻容瞥了皇甫睿一眼,这位鄙夷自己的夫君所处困境她又如何不知?卫轻容本就心思玲珑,此时只不过是说出皇甫睿的所思所想,借机试探,想为前途灰暗的卫家寻生路罢了。   若是皇甫睿想得到皇位,此时抖出佟俞白隐疾自是大好时机——这几年忠王和归来的皇妃小心才隐瞒了真相,没让皇帝察觉过往,此时定是不能由皇甫睿亲口坦白。   他需得物色一个好的人选。   被点破心事的皇甫睿看卫轻容神色恭敬,反倒冷嘲一声:“当日也是你命人那般对待俞白,当真是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   卫轻容依旧是温婉的模样,她偏了偏头,一缕乌发垂到腮边,卫轻容抬手将长发挽在脑后,抬手扶了扶珍珠步摇,抬眸看向皇甫睿:“殿下,你我夫妻本为一体。轻容是为了殿下,也是为了我卫家,等成事后,还望殿下说话算数,护佑我卫氏一族。”   皇甫睿面色一变:“闭嘴,你说什么……这时候提什么卫家!晦气!”   卫轻容眼见得皇甫睿面上毫不掩饰的厌恶之色,只勾唇笑了笑,当真如没脾性的泥人一般,也不羞恼,只听话的闭口不言,取出一卷书慢慢地翻看着。   皇甫睿不喜太子妃这是有目共睹的事情,若说当初为了借卫家之势,皇甫睿还藏着掖着,哪怕不碰卫轻容也还会装模作样安抚卫家,但及至佟俞白身份大白,被忠王悄悄从皇甫睿府里带走,假做无瑕白玉送回皇甫正则身边后,皇甫睿这连做样子的功夫都省了。   皇甫俞白这两年没少整治原本势大的卫家,皇甫正则疼爱东方雅的儿子,见状不仅没有阻止,还一副乐见其成之态。   作为废太子一派,在新太子的压制下,卫家已经如同拔牙的老虎般。短短三年,卫家就一蹶不振,皇甫睿自是懒得再维持本就厌恶的卫轻容。   可卫轻容是外嫁女,夫家和娘家都是她的死穴,哪怕皇甫睿百般苛待,她还得陪着笑脸在皇甫睿和卫家之间周旋。   卫轻容还是一如既往温柔的模样,只遭了奚落后面色隐隐发白,垂目又看到几行字——   “为妇者,父夫兄子为纲……勿贪、妒、怨……不争不嫉,乃上妇,善;……孝悌为先,敬夫爱逾己身,以子为纲,膝行叩拜,晨昏定省。避口舌,若有争执,唾面自干躬省己身鞭笞刑改,方上上妇,大善……”   卫轻容猛地合上了书,她揉了揉眉心,似是觉得疲累,刚要把书放下,就听皇甫睿沉沉道:“这不是卫家给你寻来的书么,你爹娘可是好生交代你全部看完还要抄录十遍,怎么,这就不看了?”   “殿下所言极是,轻容自当从命。”   卫轻容垂目,当真依言有捧起书,认真研读起来。   看得结发妻子如此乏味,皇甫睿满心烦躁。两人共处车内,女子身上的胭脂香味氤氲到鼻端,那淡雅静谧的花香,此时被皇甫睿嗅到,只挑起积聚起来的怒火,他捡起丝帕摔到卫轻容脸上,斥责道:“呵,女人,与你共处一室当真晦气!”   卫轻容往后躲闪开,终于抬起头来,双目清凌凌的,似是含着泪光,她苦笑道:“殿下既然打心眼里厌恶天下女子,爱好蓝颜,不愿和女子共处一室,当日又为何聘了小女子为妻?”   皇甫睿对上卫轻容异常平静的视线,眼神一闪,忍不住拂袖道:“果然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男子做事,何须你这蠢钝妇人随意猜测?车夫,停车,本王要骑马行路!”   两人分道而行,车帘落下,卫轻容理了理衣服。   落雪无声,隐隐听到一旁忠王和皇甫睿说了句什么,皇甫睿的声音带着讨好,想让忠王尽快赶回京城,被忠王二两拨千斤的回绝,皇甫睿遂带着侍卫前往静安寺方向去了。   皇甫睿悻悻地来到静安寺,静安寺方丈早就给贵人们准备好了僻静处的厢房,皇甫睿遣退侍卫候,抬手用左手死死按住颤抖的右手,想到路上忠王的模样,咬牙切齿道:“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他以为他是谁,不就是得了宠的一条噬主恶犬罢了!”   他早就得了消息,等皇甫灵那女人不守妇道的事情败露,皇甫灵生下的野种只会身首异处,到时候他再让下属带着皇帝验明佟俞白的正身,不用动一兵一卒,该是他的,到时候一样得回到他手里来!   到时候,忠王这等欺主的恶奴,显然是留不得了。   除了忠王,还有当年胆敢和忠王一样欺骗背叛自己的楚辞……   “楚辞啊楚辞,你可算回来了,也不枉本王等你出现等了这么久。”皇甫睿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脸上带着诡秘的笑容,“早晚你们都是个死,不如死得其所来的妙。来人!”   暗卫应声出现,跪倒在地。   皇甫睿将药瓶丢给暗卫:“陛下两日后会在宫中举行宫宴招待东胡使臣,你借机将这药放入钟离煊酒食中,再把他和楚辞并佟俞白关在一起,等他们欲行好事之时,就引得陛下和贵妃前去寻人,可是懂了?”   “是,殿下。”   暗卫收起药瓶。   眼见得暗卫消失在夜色中,皇甫睿神经质的将手指塞到嘴里,一边啃咬手指,一边呓语道:“快了,就快了……是本王的,那合该是本王的!”   就在此时,一阵歌声传来,皇甫睿一惊,四处打量一阵,稍微松了口气,循着声音绕出院子,就看到卫轻容所在的院子里站着三个手执桃花的年轻女子。   皇甫睿站在门口侧面,探出头看去,那三个年轻女子围着卫轻容,一个身形丰腴的女子低头抚琴,两个长相娇憨的女郎拉着卫轻容和着琴声跳舞,一边嬉笑道:“卫姐姐这些时日只晓得躲清静,也不来寻我们玩耍,给你配的药丸怕是也忘了吃吧?”   “卫姐姐又不开心了,都说只消不高兴了就来让我们给你逗乐,怎的就是不听话呢?淘气!”   惯来木头人似的安王妃难得露出笑模样,身上暮气尽去,她嗔怪地抬手戳左右两个女孩:“你们才是真顽皮。”   年轻女郎怀里都抱着鲜妍的桃花,端的是人比花娇,但皇甫睿最不喜年轻女子,立时沉了脸,转出来低喝一声:“她们是何人,为何在这里喧哗?”   卫轻容面上的笑容不由一敛:“是这些年我在医馆求孕子药和去求子庙求香火时遇到的小姐妹,夫君不识得也不奇怪,您平日忙,是没空陪我去买药上香的,诚然孩子也只有我忧愁。”   皇甫睿一顿:“我于京城内并未见过她们,究竟是谁家的女眷?”   卫轻容神色微哂,带着嘲意:“你何时关心过我和谁往来?怕是说了李家张家你也不知谁是谁吧。难不成是怕她们几个要和你的护卫比武不成?夫君多虑了,她们这几日是来寺里赏桃花的,不想今日遇到倒春寒下雪,也留宿在了静安寺内,方才赏花时遇到了,我就邀她们来院子里陪我一阵。”   三个女郎好奇的瞧来,年纪较小的那个道:“这位郎君可真凶,难不成是怕姐姐妹妹比你温柔笑意,这就将卫姐姐偷拐走了不成?”   “岂有此理,什么偷,什么拐,成何体统!好人家的妇人哪个是这般说话的!”皇甫睿冷着脸看向卫轻容。   三个女郎闻言,面色也沉了下来。   那抚琴的女子站起身,声音清冷淡漠:“我们家少爷都不曾用这般语气和我们姐妹说话,你倒是好大的口气!”   皇甫睿闻言,审视的看着这三个风格迥异但皆灵动娇媚的女郎,眯眼道:“你们家少爷?你们三个妇人是一家的?”   “是啊,我们都是一家的,不然为何一起出门?”年纪最小的少女叉腰道。   有三个娇妻美妾,且妻妾感情还甚好,想来的确是哪个贵人家的妻妾,对自己也毫不畏惧,想来对方主子身份不低,皇甫睿思忖一下,可算揭过这茬,他看了卫轻容一眼:“妒妇,且向她们好好学学容人之度,待离了静安寺,我再向她们家主子讨教驭妻之术!”   说完冷哼一声挥袖离去。   待皇甫睿离去,几个少女对视一眼,那年纪最小的一个学着皇甫睿离开时的模样,一甩袖子。   “哼——哼——我再哼——姐姐们,看我学得像不像?”   “像,像极了!赶明儿我们表演的折子戏里那个强抢民女的恶霸模样可算是有了,咱们就照这个演!”   “可惜这骗子明日不回京城,不然专门演给他看,气死他!”   三个女郎你一眼我一语,打打闹闹间卫轻容神色就舒展不少,她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我也要被困在山上两日,劳烦几位妹妹将这信交给清梧妹妹。”   那丰腴的女郎闻言一笑,低声道:“卫姑娘,你何不称病和我们一起下山去?后山那块儿我们埋了热气球,今儿我们也是试飞来的,公子制出的玩意儿当真新奇,乘着热气球我们就能下山去,一来一回用不了两个时辰。”   卫轻容咳嗽一声,身边姑娘将药瓶打开,取出一枚药丸送到她口边,卫轻容吃下药,拍拍胸口,轻声道:“王爷性子多疑,我还是留在山上为好。替我谢过楚公子,公子救命之恩,若是轻容这残躯还能做什么,但请公子吩咐。”   “公子当然有吩咐啦!”那娇憨少女眨眼严肃道。   “公子要我做什么?”卫轻容赶忙道。   少女叉腰道:“公子只要姐姐好好养病,可得治好了这肺病,公子才开心呢!”   “这……”卫轻容啼笑皆非,用帕子压了压唇角,苦笑一声,“公子大才,可惜轻容命薄,得了肺痨,公子施药也只能让我苟活两年,治好病,谈何容易。”   “卫姐姐,公子从不骗人的,他当初能救我们,现在说能救姐姐,姐姐安心养病就好。公子说肺痨能治好,那定是能治好的呀!”先前抚琴的琴师握住卫轻容的手,一脸怜惜道。   这冷艳的琴师难得温柔,卫轻容被握住双手却有些微不自在,她红着脸抽回了手:“那……谢过雪姑娘。”   另两个年级小些的姑娘看琴师还有些恋恋不舍,忍不住拉过她的手:“棠姐姐,你又来了,这个多情的性子倒活脱脱个浪荡公子,得亏是个女儿家,要是男子,怕是比楼里那些个大爷也不遑多让呢!”   “可不是,要是那般,该是天下女子的祸事了!”   琴师原本是自梳的女子,本名雪棠,母亲是稳婆,父亲是游医,二老疼宠她,幼时也读了几年书。   父母双亡后她孤身一人长大,因生的美艳,竟被人强买做媳妇,雪棠假作认命,寻到机会打伤强买了她的男子和人牙子才逃出来,也是个苦命人,自己境遇如此,偏生养成了怜惜女子的性子,比世上大部分男子还多情。   雪棠惆怅道:“男也罢女也罢,世上人本就没有不贪花恋色的,男子贪慕女色就图一晌贪欢,待女子生儿育女人老珠黄,男子且有抛弃妻子辜负女子一说,女子惜花就是惺惺相惜,互相帮扶而已,怎么就使不得了?”   卫轻容和另两个女子面面相觑,根本没想到雪棠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卫轻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蹙眉道:“使得的,可是身为女子不生儿育女,又该如何自处?”   “就是,棠姐姐又犯痴了!世人皆道女儿家生来就是绵延子嗣的,不生孩子,我们又能做什么呢?”   “让男子也能生儿育女不就成了。女子生得,男子怎么就生不得了?男子是人,女子就不是人不成?”雪棠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三人道。   三人彻底惊呆:“啊,这……男子要戍守边关,他们本就不易。”   “你们说的什么傻话,公子在东胡制作的那武器能打千百个大老爷们,我们也能成就霸业的,何况女将带兵打仗哪个比男儿弱!扯远了,我就想跟公子学医术,穷尽此生,我也要造出让男子产子的药来。这不是发痴,男子大多身体强健,生子自是风险更小。夫妻夫妻,哪个更强壮适合生孩子就哪个生。我只不想再看到有人死去了……”   雪棠攥住手中的桃花,咬唇道。   她长大后依旧时时想起,自己幼时陪母亲去接生,却因为路途遥远去迟一步因难产而死的年轻妇人们,就觉生育乃时间最可怕的事情。   那时母亲每每接生完,就会摸着雪棠的脑袋叹息一声:“我苦命的孩子,怎么偏偏就是个女娃呢?鬼门关,鬼门关,娘走完了你将来也得过几遭,唉。”   于是雪棠刚懂事就知道,世上对女子最苛刻又理所当然的一事,莫过于轻飘飘的生儿育女四个字。   她是个女孩儿,所以她那当稳婆的母亲后来拼着命又想给她生个弟弟撑腰,奈何母亲本就是怀孕有风险的体质,身为稳婆的母亲自己知道,身为医者的父亲更加明白,但为了生下男孩传宗接代,母亲还是又有了身孕。   结果,父亲夜里去救治一家富户老爷,人没救下,被那家贵人当场打死在门口,母亲得到消息激动之下小产,一尸三命。   家散了。   母亲怀的是双生子,可惜雪棠没能见到弟弟或妹妹出世,他们和母亲、父亲一起去了。   只留年仅七岁的雪棠一人在世上,她此生永远忘不了母亲死时泅染了一炕浸透了棉被的血,忘不了母亲面色惨白额上青筋鼓起的凄惨模样,更忘不了母亲高高隆起青紫的肚皮。   那一刻,垂死的妇人没有了人形,倒像是一个浸在血泊里待宰的羔羊,柔弱又无助,身边人哭嚎哀求,依旧无法阻止生命的流逝,母亲的泪顺着脸颊流到耳窝,那只惨白的、经络鼓起的手弓起,挣扎着摸向雪棠的脑袋。   “女儿……我苦命的女儿……”   女人死不瞑目,雪棠拉着母亲的手,遍体生寒,眼前一片漆黑,眼中的泪和女人身下的血混成一片,小小的雪棠尝试让母亲闭目,试了大半天都没成功。   “娘……”她哭道,很快被相邻的妇人捂住了嘴。   “不能哭,你娘是枉死鬼,你哭了她就挂念人间,投不了胎啰!要笑,要笑啊,你娘和你爹一起走的,到了地下才好有照应的!”   “孩子,笑哇,快笑!”   怎么可能笑出来呢?   雪棠想哭,可是怕母亲转生不了,她又不敢哭,她死死咬住嘴唇,把牙齿嵌到血肉里,低着头攥紧母亲的手,想用自己的体温让母亲身体恢复温度。   可是没用。   那一夜,家人都没了。   周围人都说她小小年纪可怜,幸而生的一副好容貌,还会作画弹琴,相熟的婶子们又开始说道该趁早将她许配给谁家的儿子,那时,雪棠便从母亲无法闭住写满痛苦的眼睛里看到了她想对自己说,却没来及说的话。   这个世道,是会吃掉女人的,无论是相貌出色的还是容貌一般的,都逃不掉,一个也逃不掉。   若不是遇上楚公子,生来有异的雪棠怕是也只能走上绝路,才能落得些宁静。   自那之后,雪棠就一直想,若是男子也能生孩子,母亲是不是就不用死了?若是男子也如女子一般能生儿育女,那世上就不会再有时刻忧心女儿的母亲了吧?   世人皆道生子好,不见嫁女母牵心。   这可是辞去这世间风尘,也是不得了却的啊。   卫轻容觉得眼前这冷艳的女子似是就要哭出来般,她回握住雪棠的手,轻声道:“世上不公之事从未少过,你的眼看到的,你的眼未曾看到的,比比皆是。雪姑娘,看开点,人啊,在这世间来一遭,总是要染上些尘土的。”   雪棠将手中桃花别在卫轻容衣襟上:“若是世人皆会染尘埃,那缘何不能让一场大雪,一场大雨涤荡乾坤,还世上一片清净呢?”   卫轻容一顿,而后笑道:“无妨,这雨雪,不管早晚,总是会来的。” 第56章 明争暗斗   时间转瞬及至。   数日后, 皇宫内皇甫正则为东胡使臣接风洗尘,皇甫灵身着男装,脸上画着花纹, 化身一颇具草原风情的青年与其他使臣一道参加了宫宴。   钟离赫和楚辞就陪在皇甫灵身边, 宫宴时皇甫正则和几个宠妃坐于上首, 一旁花瓶内插着开的正艳的桃花并迎春花, 一派花团锦簇之态。   大厅内摆着几十排排红木案几,一左一右相对盘膝而坐。钟离煊坐在内侧, 楚辞在对面, 楚辞落座后就将腰上悬挂的一串铜器放下,沉甸甸的一串铜器着实引人瞩目,引得元旭国内侍者连连侧目。   身后侍者撇了撇嘴, 显然是看不得东胡使臣这上不得台面的样子。   元旭国人自上而下都不喜东胡人,觉得东胡人野蛮不开化, 连打仗都如同儿戏,短短三年就被一个女人带着两个毛头小子一统草原,这在元旭人看来无异于天方夜谭。   元旭皇室倒是知道东胡人制出了威力巨大的火器,靠着火器才无往不利地征讨了草原和大漠, 众部落迫于火器威力, 这才不得不拥立一个李姓女子为主。   得到这样的消息,皇甫正则自是忌惮不已,然宫内侍者却只觉东胡人不入流,连带的和东胡人交好的钟离煊并楚辞也成了宫人口中再愚钝不过之人。   此中佟俞白和东方雅母子做了什么引导, 自是不言而喻——   名义上的三皇子脱离掌控, 年纪轻轻就战功赫赫,在东胡那一番征战要是被人知晓,决计会被奉为战神, 如此一来,必是会威胁到佟俞白太子之位,是以母子二人三年来毫不懈怠地抹黑钟离煊和楚辞,使得两人在宫人中名声极为不佳。   然钟离煊归来已成定局,从女王变成女皇的东胡王对钟离煊并楚辞极为信任,不顾这二人乃元旭国人的身份,封了钟离煊振国大将军,楚辞更是被封为赫烙族威武王,还得了北漠封地,这可是佟俞白和皇甫睿眼馋不已的实权啊!   钟离煊和楚辞已然成了身份权势皆高于元旭皇太子的一方诸侯,东方雅和佟俞白气急败坏,这才想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让人呈上证据让皇帝知道当年皇甫灵和叛国军统帅钟离赫有私,告诉皇帝钟离煊乃是钟离赫之子。   此时东方雅假扮做皇甫灵,此计一出,她必是也会受到波及,实乃下下策,不过东方雅想好了,等事情败露,她就揭露真身,向皇帝坦言一切皆是被皇甫灵设计逼迫,她有不得已的苦衷,到底少年夫妻一场,依着日前看来皇甫正则对她的深情,她完全能逃过一劫。   宴厅正上首,东方雅和佟俞白母子一左一右坐于皇甫正则两侧,瞥了一眼下方,两人交换个隐秘的视线。   皇甫正则身后,穿着紫色宫装的莺歌正为皇帝斟酒,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皇甫正则握着莺歌一只柔胰,比之其他嫔妃,他显然是更喜爱莺歌这个全心全意信赖她的柔弱女子。   虽在和莺歌调笑,但皇甫正则的目光不时扫过下方楚辞并皇甫灵两桌,还点头称赞道:“这振国将军和威武王果真是少年英武,样貌这般俊俏,怪不得女王爱重他们。   “寡人年少至今也爱慕好颜色,犹爱最会侍奉人的莺歌,没想到女王也是同道中人呐!”   话里话外,竟是讽刺楚辞和钟离煊两人是以色上位。   皇甫灵就在当场,振国将军是她的亲儿子,威武王是她的儿婿,皇甫正则这般嘲讽在一行人听来当真是可笑,皇甫灵挑眉,低头喝了口酒。   楚辞对皇甫正则的话置若罔闻,只专心摆弄手中铜器,兴致来了随手敲击铜器演奏了一个小调,钟离煊侧耳聆听楚辞奏乐,哪还能注意到皇甫正则的奚落。   下方几人根本不理睬,蔑视之意尽显,皇甫正则宛如一拳打在棉花上。   被东胡使团无视了个彻底,迎着众臣古怪的视线,皇甫正则只觉自己皇帝威严全无,面色那叫一个难看,然东胡使团此次入京带了不少火器,是有底气在京城不给他脸的,说不定就等着闹掰了找机会入侵元旭呢。   皇甫正则再不悦,也不敢真撕破脸,只能阴阳怪气试探,就着莺歌的手喝了一口酒,皇甫正则语气越发尖锐:“儿大不由人,孤这儿子天生长了一块反骨,倒承蒙东胡王不弃了。”   坐在皇帝身边的佟俞白举起酒杯,对着钟离煊摇摇头,满面忧愁道:“弟弟,数年未见,你怎的连父兄都不拜见了?虽说你出身的确太差,流落乡野吃了那么些苦,可是本殿下和父皇都是为你好,你回来需得好好读些书,不然出门,被人嘲笑了可怎生是好?贻笑大方这个词,弟弟可知道是什么意思?”   此言一出,宴会上那些元旭大臣顿时以一种难言的视线扫过钟离煊,有几个现太子门人更是一脸失望地摇起头来。   “到底是皇亲贵胄,这般乡野做派,当真难登大雅之堂!”   “可惜,真是可惜,居然目无尊长,看来是在东胡沾染上了蛮子的风气。”   “可不是,蛮子部落有什么父死子继,母改嫁儿子的说法,啧啧啧!”   钟离煊皱眉。   他先前瞥了一眼佟俞白和东方雅就没了兴致,上一世扭转乾坤之时他就清楚,这两人身上都有归墟的烙印,的确是邪神放到凡间阻碍他渡劫的傀儡。   他本体意识回归后对此心中毫无波澜,只觉莫名,不晓得这归墟傀儡到了凡间不想着坏自己修为,反而只想着勾心斗角夺权是何缘故,上一世也是这般,百思不得其解之下,他蘸着酒水写了几个字。   “他们又想干嘛?”   一行字倒着写,在楚辞那边看真是别有韵味,字形龙飞凤舞气势蓬勃,待酒液蒸发了,楚辞也倒着写了四个字。   “贼喊捉贼,盗国祚气运。”   他被甩出归墟时,由神秘存在丢进脑中的那本小说,显然是对未来的剧透,小说中隐晦地提到过凡间帝王气运对天帝有加持作用,是难得的好东西,而东方雅母子显然正是为此而来。   钟离煊此时显然还没意识到这一点。   看到楚辞所书一行字,钟离煊一愣,先是疑惑,抬眼看了楚辞一眼,见楚辞点点头,又指指国祚气运四个字,钟离煊只觉心神一动。   他本体意识尚未回归之前,一路在元旭和东胡游历,看到民不聊生的景象,每每都会心神动荡,想做点什么改变现状,这是在为天帝之时没有的想法,毕竟于他而言,世间万物根本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他原以为这是自己托生凡胎物伤其类,此时却隐隐察觉很可能并不是如此。   此时的人族正在走向鼎盛之时,这气运会绵延千年万年之久。人族是魂魄最接近神族的生灵,身死之后魂魄大部分流向归墟,如此看来,消弭千百年之后的天地浩劫之法,生机很可能在人族。   要凝聚人族,人皇无疑是最好的身份。   钟离煊下意识闭目抬手掐算,然他本体修为不在,自是卜算不出天机。   只楚辞看到他闭目凝神面无表情的模样,一种别样的感觉漫上心头。   两人似是完全隔绝于喧嚣之外,皇甫灵见状,忍不住摇摇头。   看来,言语交锋还得她这个老人家来。   皇甫灵抬头看一眼模样装扮都和少女时的自己有五分相似的东方雅,挑眉,压低声音道:“吾主特遣我来道谢,感谢陛下派来两位猛将,助吾主一统草原众部。两位公子乃战神降世,也是我草原众部心服的勇士。这是二位公子的战利品,也是吾主的礼物,请各位笑纳!”   说完她一挥手,身边随行官员捧出国书,高声朗诵了这三年来钟离煊与楚辞参与的战事,将获胜后斩获的敌军将领名字一一报上。   下方一阵喧哗,原来,短短三年,三皇子并他的挚友在东胡的获胜竟有百余场战事,两人带领的军队竟无一败绩!   这般功业,说是战神都远远不足。   更骇人的是,以往每逢秋日都会南下抢掠的一个大型部落,竟也被二人征服,下方众人顿时面面相觑,面上现出怀疑之色。   皇甫灵挥挥手,身后几个侍从又捧出几个盒子。   侍从捧着盒子走在一行大臣面前,打开盒子,示意众人朝内看。   只看了一眼,方才满面嘲弄之色的大臣就勃然色变,仿佛看到了恶鬼一般,面上现出惊惧之色,看了两眼更是捂着嘴不顾仪态的呕吐起来,有两个年轻官员更是跌倒在地,浑身微微发颤。   及至那盒子捧到贺璇玑眼前,贺璇玑看了一眼,先是一愣,而后倾身向前仔细打量,片刻后,确认了盒子中的物什,他面上现出畅快之意,起身对楚辞和钟离煊行了一礼。   “二位高义,竟斩杀了当年南下劫掠我元旭边境的饿狼,报得此深仇大恨,振国威武之名,二位公子的确实至名归!”   原来皇甫灵让人捧上前的盒子里放着的,竟是用石灰埋起来的几个首级,这几人皆是大漠和草原上的一方王侯,杀掠东胡和元旭普通民众无数。其中一个正是当年东胡老汗王麾下那位俘虏了元旭人,又将众元旭人卖给赫烙族做人牲的残暴将领。   一年前那人不服皇甫灵一个女子为皇,带领部众叛离东胡,又联合耶律肃旧部斩杀归于皇甫灵下的众部落平民,残暴之行令人发指,终被楚辞和钟离煊斩于马下。   听闻贺璇玑所言,众臣子哗然,有那记得元旭国耻的,见昔日仇敌尽数被杀死,面上现出痛快之色,更有一妻儿皆死于敌手的老臣更是落下泪来,起身对楚辞和钟离煊躬身一拜。   “臣父兄妻儿之仇得报,老臣谢过三皇子!”   要谢东胡人是不可能的,但谁叫此时斩杀了那恶棍的是他们元旭的三皇子,这怎能不让人欣喜?   石灰盒子最后被捧到皇甫正则面前,皇甫正则看了一眼,眼中划过意外之色,难得点点头,神色和缓些许:“到底是元旭人,虽学了些娇蛮气,元旭男儿的骨气尚未丢尽,来人,赏!”   皇甫正则虽不像个君王,但到底没忘了国仇家恨。   眼见连皇甫正则都松了口,东方雅脸皮一僵:“我儿和这位勇士感情真好,回京也不拜见母妃,可见我儿在东胡的确是其乐无穷,皇儿,不知伴着女皇的趣事能否告知母妃一二,免得母妃担心呢?”   钟离煊看东方雅煞有其事的做派蹙眉,佟俞白听到东方雅唤钟离煊是儿子,神色带上有些难掩的雀跃,似是得了什么大便宜般。   钟离煊面色一冷:“我娘亲自是不必担心我的。”   两人对视,一个漠然,一个却难掩不安。   两人也都不想装了,钟离煊面无表情,东方雅看他如此情绪外露,倒是心里一安,寻思这小子躲在东胡三年,战功赫赫又如何,却不曾想他这是替东胡人打天下,可不就是在皇甫正则心上扎刺,看来,这小子还是榆木脑袋,只学到了东胡人的蛮子习性,心眼半点每长,如此甚好。   她给身后近侍使个眼色,那近侍上前给皇甫正则斟酒,手一抖,酒液就倒在了皇甫正则衣襟上。   “奴才罪该万死,请陛下恕罪!”   皇甫正则烦躁的摆手,起身准备去换衣服,那近侍赶忙搀扶着皇帝站起来,皇甫正则起身一脚将那近侍踢到一旁,正待发作,坐在一边的宠妃莺歌柔柔起身,搀扶着皇甫正则:“这不长眼的奴才,还不下去!还是由臣妾侍奉陛下更衣吧。”   “还是你贴心。”皇甫正则浑浊的视线看向莺歌,抬手摸了摸莺歌的眼睛,“像她。”   这个她指的是谁,在场众人皆心知肚明——正是那得到皇甫正则爱重的先皇后东方雅。   皇甫正则已经有了醉意,此言一出,东方雅双手忍不住握紧,皇甫灵只觉有趣。   莺歌闻言只笑了一下,就搀扶着皇帝离席。   皇甫正则这一去就去了好一阵,东方雅数次试探皇甫灵,佟俞白也不断尝试挑拨钟离煊,但钟离煊和楚辞心神不在此,并不搭理佟俞白,只一边喝酒一边闲聊。   皇甫灵倒是兴致不错,和东方雅有来有往逗趣了一阵,察觉时隔多年那心思深沉的前朝公主俨然是风度全无,又觉世事难料,兴致也全无了,倒是有些难言的寂寥。   她本以为,东方雅能成为自己的对手,但是此番真见了面,她才发现,原本的雄鹰关在笼子里藏在暗处久了,就会变成鸱鸮。   酒过三巡,楚辞觉得有些眩晕,将把玩了好一阵的铜管别在腰里,摇摇头起身准备出去清醒一下,钟离煊假作不胜酒力,也随着楚辞出去。   两人刚一离开宴厅,一个内侍紧随而至,那近侍挥手,让几个人搀扶住楚辞和钟离煊,行了一礼道:“大人可是要用些醒酒汤?清梧公主让小的为两位大人带路,大人请!”   楚辞似是脑中有些昏沉,他晃晃头,含混道:“前面带路。”   几个近侍搀扶着楚辞和钟离煊到了一处别院,将两人安放在榻上,端了醒酒汤,眼看得楚辞和钟离煊喝了,才退下去,几人临出门的时候还顺道在门外拉住了门栓。   待几个侍从走远,一脸醉意的钟离煊神色便恢复了清明:“也不知道正主儿什么时候现身,可不要让我们久等才是。”   “快了,探子说此时皇甫睿就躲在皇宫内,也不枉雪棠特意让他看到热气球。他知道下药成功后必是按讷不住,这药不到一炷香时间生效,他必是在这期间就躲在不远处想伺机而动。”   楚辞负手而立。   东胡进贡的秘药,读作龙阳合欢散,实为断子绝孙药,楚辞将之提纯当做麻醉剂来使用,皇甫睿却孜孜不倦的要用这药来害人,也不知道他为何对合欢散这么执着,又如何格外喜欢用闺中密事来坑人。   楚辞和钟离煊早就从雪棠几人处得了消息,中药的模样当然是假的,不过做戏做全套,今儿晚上他们就是来看戏的,干脆添了把火,让这出戏演的精彩些。   楚辞将口中方才喝的醒酒汤吐出,擦擦嘴,打开窗户,和钟离煊临窗站着,听着远处的动静。   等待的时候,楚辞将腰间铜管取下,拆分开,不一会儿就组装成了两把巴掌大的精工火铳,他将一把递给钟离煊:“拿着防身。”   “好。”钟离煊接过火铳轻慢地把玩,雪白指尖映着漆黑铳身,手指动作不疾不徐,越发显得那指尖莹白若玉,但又蕴着别样的力度。   引得楚辞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若要是把玩别的器具,不知又是什么景象?   进入元旭王宫时侍卫就收走了所有疑似武器的装备,但楚辞早就将火铳拆分成零部件,当做饰物大咧咧地悬挂在腰间,侍卫查看了一阵,还敲打了一下,以为是东胡的乐器,就这么由着楚辞光明正大的将武器带到了皇宫内。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楚辞就当真将武器当做乐器,和钟离煊逗乐了一阵。   钟离煊察觉到楚辞的注视,垂目看着小巧玲珑的火铳露出点笑。   也不知道这威力堪比山野小怪一击的武器,楚辞是怎么琢磨出来的。   过了一会儿,远远看到皇帝被内侍引着朝这边走来,然才看到一角明黄色的衣服,就听得一声尖锐的示警声:“有毒,诸位大人中毒了!”   “有刺客,来人呐,护驾!”   “搜查刺客,抓刺客!”   尖锐的示警声一声高过一声,宫中锣鼓齐鸣,一群不知打哪冒出来的侍卫护着皇帝走向宴厅,与此同时另一群人也朝着这个方向而来,楚辞拍拍手,笑道:“成了,走吧,去看戏!”   这就是一个讯号,预示着一切都如楚辞的计划上演着。   王座花落谁家,今夜就见分晓。   “嗯。”钟离煊点点头,抬手握住了楚辞的手,他眼眸清澈,映着宫灯折射的昏黄光晕看过来。“楚辞,你此生可有什么觉得无望的遗憾么?”钟离煊轻声道。   楚辞反握住钟离煊的手,语气毫无波澜:“若是当真无望了,那便不要去奢望他,想来便也不会是遗憾了。但若是有一线机会,那断不能称作无望,努力一下还是会实现的。能实现的是梦想,也便不用称作遗憾。”   “得不到便放弃么?这可不像你。”   钟离煊也笑,他有预感,今夜计划如期之后,他在凡间的时间大概是不多了,只是不知楚辞愿不愿意接受他的真实身份,可愿褪去凡胎飞升成仙。   是愿意的吧,毕竟,那可是褪去□□登仙,是多少凡人想都不敢想的长生不老。   钟离煊神色悠远——带着一个凡人成仙,究竟算不算违背了他下凡的初衷?若是他本体归位,再次情感淡去,是否会觉得后悔?   他尚不知晓,但是两世过去,他已清楚地知道,他放不下楚辞。   这就足够了。   放不了手,那就得到,让楚辞只能依附自己。天上地下,他总会庇护住他。   哪怕是楚辞真的是归墟的邪魂也无妨,他可与楚辞结契双修,如此就能助楚辞根除魂灵上的归墟烙印,然那无异于把魂魄打碎重塑,也不知道楚辞经不经得住。   钟离煊脚下一顿,楚辞此时只想赶紧断绝后患,待严阵以待的侍卫打开门栓,楚辞就拉着着钟离煊一道赶往宴厅。   到了大堂就见一片杯盘狼藉,方才推杯换盏的众人全都惊惶地瘫倒在桌旁,皇甫灵、东方雅和佟俞白皆没有幸免,只有去换衣服的皇甫正则和莺歌二人安然无恙。   皇宫内院,甚至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动了手脚,皇城内一众人都中了秘药,皇甫正则浑身发寒,此时正暴跳如雷。   待钟离煊和楚辞一进门,他就将杯盏劈头盖脸的摔过来:“贪心的村妇生的野种果然也是贪心不足,这才回到元旭,就想弑父夺位,看来是……嚯,来人呐,把这贱种拉下去,千刀万剐!”   “这不是我做的。”   钟离煊面色毫无波动,自因解灵器神志恢复,这世上种种能引动他情绪的就只有楚辞一人,眼前之人机关算尽于他而言也只不过是蝼蚁鸣叫,还不如石块滚动来的动听,不过楚辞想看戏,他就耐着性子陪这些人演上一场,只为博楚辞这个凡人开心。   然本体再如何强大,如今钟离煊意识在凡胎中,楚辞眼看他动也不动,只得随手扯下装饰的帘幔一抖,将丢过来的杯盏包住,向着涌来的几人一抖,击退了侍卫,又迅速掏出腰间火铳,在皇甫正则脚下打了一qiang。   一声巨响,皇甫正则被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哆嗦道:“火……火器!朕已经命人严查搜身,你是如何带火器进来的?”   楚辞吹掉qiang管上的白烟:“商业机密,无可奉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期月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执妄与戏   有不限攻击范围的火铳在, 皇甫正则慌了神,再也不敢颐指气使,气弱地躲在侍卫身后, 甚至不敢让侍卫真的将钟离煊带下去。   这么近的距离, 要是楚辞这恶棍一个不爽抬手一下, 他的龙躯上岂不是要多了窟窿眼儿?   皇甫正则早就听闻过威震草原和大漠的火器, 探子将之传得神乎其神,说这物什数百米之外也能杀人于无形, 草原上那些悍勇之将大部分就死于这勾魂夺命的火器之下, 自听闻火器的威力后,皇甫正则就坐卧不安,哪料到噩梦转眼就到了眼前。   这让他不由想起了多年前攻入京城的乱臣贼子, 越发恐惧道:“谋逆!你们岂敢谋逆!朕才是天子!”   “乱臣贼则果然包藏祸心!父皇,臣儿救驾来迟, 让您受惊了!”   就在此时,一个男声幽幽传来,待众人茫然地看过去,还没看清暗处之人, 那声音就陡然拔高, “来人呐,护驾,将这东胡刺客全部格杀勿论,不要留下一个活口!”   一众侍卫冲上来, 皇甫正则一瞬惊恐到变形, 连带着座位上不能动弹的东方雅母子也神色骤变。   皇甫正则大惊:“不可,这贼子手中有火器!”   “父皇性命要紧,这火器怕只是糊弄人的, 父皇莫怕!侍卫,动手,快杀了他们!”   躲在后方的人影这才现了出来,正是皇甫睿。   皇甫睿只命人在楚辞和钟离煊酒中下了药,本想引了佟俞白一道去,让皇甫正则和其他众臣看到三人失智厮混的景象,哪知道临到头才得知他手中寻到的秘药不是龙阳合欢散,是少了一味□□引的半成品,这半成品一瓶就能迷晕几十头牛。   药已经下了,但皇子和臣下被迷晕立时会引来皇帝的疑心,皇甫睿惊出一声冷汗,当机立断让安插在御膳房下药的宫人将药撒到了全部酒水里,只留下楚辞和钟离煊酒中没下药,意图事发让二人当替罪羔羊。   只是他没料到楚辞胆大包天,竟敢把火器带进宫,皇甫睿眼看横生枝节,赶忙跳出来,打算趁机解决了全部碍事的人。   侍卫闻言一拥而上,楚辞则和钟离煊退到皇甫灵身边,焦急地看向皇甫灵。   皇甫灵暗中摇摇头,虚弱地瘫坐在地上,声音发虚:“你们东胡如此作为,暗害我东胡使臣和东胡良将,难道不怕吾主征伐你们元旭么?”   东胡侍卫也都委顿在地,此时正愤恨地看向皇甫正则一行。   见此情形,皇甫正则忽而明白过来,他目眦欲裂地看向丝毫不显慌乱的皇甫睿:“是你!逆子,贼子,想要弑父逼宫的是你!”   “父皇说的也太难听了,皇儿是为救驾而来。”皇甫睿闻言,忽而诡异地对着皇甫正则一笑。   话音落,不知何处几声巨响,皇甫正则和东方雅几人只觉身上一痛,皇甫正则低头一看,就见自己腰腹渗出血迹。   “是火器……”皇甫正则捂住伤口,下意识看向楚辞和钟离煊,但此时二人手中火铳未动,反倒是皇甫睿不仅不意外,面上还现出一丝遗憾。   又是几声巨响,那qing声这一次是冲着钟离煊而来,只楚辞行动极为敏捷,迅速竖起案几一挡。   见势皇甫正则才反应过来,这神秘的火器并不是无法阻挡的,他连滚带爬躲在柱子后,厉声道:“是皇甫睿,来人,擒住……不,杀了皇甫睿!”   “啧,可惜了。”皇甫睿叹口气,一边后退,一边现出悲痛至极的模样。   “父皇竟要杀了儿臣呐!儿臣这些年精心侍奉于您,此番更是要在乱臣贼子手下救驾,父皇却如此,当真寒了儿臣的心,父皇,您好狠的心!”   两边的侍卫乱作一团,最狼狈的莫过于楚辞一行,那么多人只靠着他和钟离煊竖起案几护住,还要把中药的元旭朝臣聚在一起护住,看起来当真狼狈极了。因为东胡使臣落于下风,皇甫睿和皇甫正则父子两就准备优先解决掉对方。   皇甫睿想到今夜自己就能得偿所愿,但失败就得身首异处,又惊又喜之下,一时面容扭曲,浑身也抖如筛糠,他声音越发激昂尖锐道:“这火器当真可怕,东胡人防不胜防!一切皆是东胡人的错,父皇,皇儿会昭告天下,你与皇弟与贵妃皆死于东胡刺客手中,我会举兵攻打东胡为您复仇,父皇,你就安心的去吧!”   被丢下的东方雅等人面色一白。   佟俞白神色惊恐,他万万没料到自己会被亲父舍弃,而面对的又是老情人,他眼见得皇甫睿神色癫狂,就要命人抬手she杀所有对他有威胁的人,立即变了一副神色,带着希冀之色,伸出手软绵绵地呼唤起来。   “睿哥哥,救我,救救俞白!您知道的,俞白本就没资格当皇帝,当皇太子,只是为了能永远和睿哥哥厮守罢了!睿哥哥,你最懂俞白了,睿哥哥,俞白只有你了!”   听到娇软的呼唤,皇甫睿一呆,他眷恋地看向佟俞白,脸上写满遗憾。   “俞白啊,你若是听话,做我一辈子的爱奴,睿哥哥自是会疼你宠你,甚至会封你为男后,可是,你为什么偏偏是皇甫俞白呢?嗯,俞白,为什么?”   佟俞白泫然欲泣:“睿哥哥,你不要俞白了么?”   皇甫睿神色转为怜悯:“佟俞白,不,皇甫俞白,你和钟离煊那个野种,今天全都得死!都得死!哈哈哈,你们得陪着我们父皇殉葬,这样我们的好父皇到了九泉之下才不会孤单,他眼里只能看到你们,寻了你们一辈子,到头来也只愿把皇位传给你们,你们就乖乖的下去侍奉父皇吧!”   两人这一段对话信息量巨大,就算皇甫正则再迟钝,也察觉不对,他在柱子后错愕地看向佟俞白,又看看皇甫睿,不敢置信道:“皇儿?爱奴?你们……皇甫睿,你迷恋的那个男妾,难道,是我……是皇儿?”   “是啊,殿下怕他生出异心,还专门将他去了势呢。”趁乱走到皇帝身边的莺歌用那宛如莺啼的声音娇媚道。   莺歌这一提醒,皇甫正则终于想起来,在寻回钟离煊之前,他就得知皇甫睿的男妾成了yan奴。   而就在方才换衣服的时候,他的亲信搜寻到了多年前皇甫灵和叛军头目的书信,得知本以为是儿子的钟离煊,是皇甫灵和叛军头目钟离赫的亲子……   他只他有一个儿子,皇甫俞白。   现在呢?   他的儿子,他唯一的儿子,他和雅妹的孩子,早就在皇甫睿手中变成了yan人,还成了最不堪的侍奉男子的脔宠!   这个真相瞬间就击垮了皇甫正则,他大口喘着粗气,双目赤红地看向皇甫睿:“你敢,你竟然敢!他才是我的儿子,他才是我的血肉啊!”   他唯一的亲骨肉!   说完,皇甫正则从柱子后走了出来,震怒地抽出手边侍卫腰间佩剑,挥剑斩过去。   皇甫睿躲得极远,这一剑当然没碰到他,他讥讽地看向皇帝。   “父皇,您不是还有一个儿子么?难不成你连可怜的三皇弟都不认了不成?她母妃可小心侍奉着您呢!”   皇甫正则气得眼前发黑,一转头,正好看到搂着佟俞白落泪的东方雅,顿时怒从心起,一剑劈向东方雅:“皇甫灵,你这贱人!”   中了一qiang但伤的并不严重的东方雅抬起头,正要说什么,就见皇甫正则神色狰狞癫狂,又是一剑劈砍过来:“都是你这毒妇,是你,是你做的对不对?当年是你引入叛军,这两年假模假样的对我儿好,也是早就知道他……知道他……都是你这毒妇设计的对不对?”   这话事实上说的没毛病,的确是事实无误。   只是真实情况和皇甫正则认为的事实有些出入罢了。   皇甫正则年老体衰,但到底是男子,侍卫佩剑又极为锐利,他暴怒之下要发泄,是真的想杀了背叛自己的人,假作皇甫灵的东方雅首当其冲,两剑下去,东方雅脖颈间鲜血喷溅出来,她恍惚地抬手摸了摸脖子,似是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正则哥哥,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对雅儿动手,雅儿好疼啊!”   纵然她怨恨设计皇甫正则,但当年皇甫正则对她极为温柔,就算化身皇甫灵回来,皇甫正则待她粗暴,也都是因为眼前人爱她,这两年东方雅五味杂陈又隐约有些甜蜜,爱恨交织在一起,她对皇甫正则感觉愈发复杂。   可是她没想到皇甫正则会亲手杀了她。   这一刻,东方雅母子的神情语气竟是一模一样,连面容也隐隐重合在了一起。   “娘……娘!”   东方雅的血染红了佟俞白的半个肩膀,他惊恐地抱住软软倒下的女人,愤恨地看向皇甫正则,“父皇,你杀了我娘,娘为了你遭受了这么多折辱……您为何下得了手,娘亲!”   在东方雅唤出那一声正则哥哥的时候,皇甫正则尚且一脸鄙薄,但眼见得女人脸上露出了熟悉的神情,又看佟俞白哭声尖锐,他猛地僵住。   他杀死的明明是空有美貌却不从于他,被临幸后还敢刺伤他逃走的皇甫灵,这女人回到他身边时,因为火灾烧伤,连唯一是优点的美貌也没了,皇甫正则更看她就满心厌恶,为何此时俞白会说,他杀了雅儿?   不对,他杀死的是皇甫灵那个不识好歹的女人,是皇甫灵,不是那爱他至深愿意为他去死的东方雅!   皇甫正则全身发寒,他抖着手举起剑,想补上一剑,就听得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   嘭的一声巨响,发狂的皇甫正则被椅子砸倒在地。   “王爷,这么多人看着呢,虽然您恨得真情实意,但弑父杀兄总是不能的,要当皇帝手上可不能沾了他们的血啊,你不是说妇人歹毒么,不若我这歹毒妇人替你动手,你饶过我一命,可好?”   那笑语晏晏的女子开口道。   皇甫睿闻言一顿,虽未说话,却用一个隐晦的动作制止了属下的动作,口中只大声斥责道:“毒妇莫要胡言乱语,本殿下是要救护父皇兄弟,我看这一切祸事分明是你联合东胡人,贪心所为!”   聪明人能听得到卑怯者不会说出口的话,莺歌这般能笼络住多疑皇帝的女子,自是再聪明不过。   她对着皇甫睿温柔一笑:“殿下说的对呢,我其实是为复仇而来,自然是要杀了这些仇家的,殿下还是不要动的好,不然我伤了陛下,却是殿下不孝了,待我解决了仇人,只留殿下和陛下父子,殿下必是能好好尽孝的。”   皇甫睿骨子里是怯懦的,闻言不动了,作势退下,还假模假样道:“我听你的退下,你千万不要伤了父皇……和皇弟母子!”   莺歌摘下胸前佩戴的红色茶花,簪在耳鬓,理了理头发后方婷婷袅袅地走到东方雅身边,畅意地看着她濒死的模样,又是一阵癫狂大笑。   “哈哈哈哈,可算是遭报应了,毒妇啊毒妇,你和你圈养的走狗害了这么多人,为了复仇,为了这个男人一生疯魔,现在死在你最爱的男人手里,可是如愿了?不急,你心爱的儿子和他的养父一家也就要下去陪你了,一家人总是要整整齐齐的么!”   莺歌笑得不能自已,一边笑一边解下手腕上缠绕的柔软丝带,走近后,抬手勒住了佟俞白的脖子。   佟俞白惊恐地瞪大眼睛,但是秘药发作开来,他无法动作,连手指都抬不起,只能任由女子套好绳索,又温柔抬手。   直将尖锐的手指刺入仇人之子眼眶中。   “啊!”一声惨叫传来,佟俞白痛到失禁,剧痛之下竟恢复了些气力,抬手捂着脸哀嚎,“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圆溜溜的眼珠子被抠出来,莺歌含笑将之塞到了东方雅嘴里。   “口蜜腹剑,蛇蝎心肠,花言巧语颠倒黑白,这一桩一桩的坏心病啊,是得一味良药医治的喏。”   东方雅恨不得昏厥过去,在场众人还有意识的也骇得面色发青,不晓得这母子二人到底是因何得罪了宠妃莺歌。   莺歌此举正如她所言,恶毒至极。   在一众神色恐惧的人中间,皇甫灵却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翠烟哪里是恶毒,她这分明是在给复仇,也在是给自己母子铺路。当年翠烟在地牢中遭受的一切,比眼前这一幕更为骇人,翠烟怕早就被逼疯了。   只恨她当年在东胡得了自由后再去为翠烟赎身,听闻她得遇良人出了楼,只为翠烟庆幸,根本没想到自己的姐妹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被折磨成了什么样子。   就如翠烟所言,皇子是不能弑父杀兄的,为了大计,钟离煊不是皇子的身份不能被人知道,此外,皇甫灵再恨东方雅母子和皇甫正则,为了儿子,也为笼络人心,她决不能手染血腥成为刽子手,更不能显露出恨意。   无论权利的争夺有多险恶,臣子们对此又如何心知肚明,但是事关自己的脑袋,他们宁愿选择表面仁厚乃至昏庸的君王,只许君王之母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却决计不会让一对强势的母子成为他们的君主。   于是乎,翠烟主动担下了恶毒之名,断绝了自己的一切退路,在以后会拥立君王的朝臣面前,狠狠地报复着她的仇人。   ——翠烟啊,果真还是当年初遇时那古道热心的美丽女子,即使到了此番境地,恨到极致,也还不忘替她谋划。   皇甫灵眼中落下泪来。   翠烟面色发白,身躯隐隐发颤,手中动作却毫不拖泥带水,神色阴鹜一如人们想象中的妖妃。   此时她带血的指甲划破已经疼晕过去的佟俞白脸颊,又将布帛塞入东方雅口中,让东方雅无法做声,这才笑嘻嘻贴着仇人耳朵低语:“别以为我们不知道,那地牢是你让佟家父子修建的,制住女子们的药是你给她们的,千错万错,你才是祸端。”   东方雅闻言,越发惊骇地瞪大眼睛。   她终于晓得这个她看不在眼里的平庸女人究竟是何人——山阳岭被关在佟家地牢的女人!   这女人竟真是来复仇的。   东方雅眼中终于渗出泪水,她知道自己母子落在这个女人手里真的会再无活路,她绝望地看向佟俞白。   翠烟嘻嘻一笑,凑近东方雅的耳朵,用别人无法听到的气声道:“不急,一个一个来,我已经让人带回了佟家人。嘻嘻嘻,就藏在我宫中的地牢中呢,没人知道的,我宫中侍奉的都是当年地牢中的男女老少,你猜,他们会如何呢?”   翠烟笑得甜美,东方雅知道一切再无回转余地,一手捂着淌血的脖子,眼睛猩红充血,恨不得扑上了撕碎了翠烟。   翠烟干净利落地折断了东方雅的四肢,将东方雅摆在对面,自己走到佟俞白身边,一副巧笑嫣然的模样,拽住绑在脖子上的丝带,双手用力,做的是最可怕的取人性命之事,口中话语却宛如唱歌般甜甜蜜蜜。   低低的在东方雅母子耳边回荡,完全不复莺歌这个花名。   “佟少爷呀,你我分别才短短数年,怎么的,这就不认识翠烟姐姐了?那时你假装受伤引我去街角,让你那兄长将我打晕关到地牢欺辱之时,你不是还笑着唤我漂亮姐姐么?你不是还祝我过好日子么?   “漂亮姐姐伺候了你的义父和四个义兄,又伺候了你的亲生父亲,如今好好伺候一下你如何?”   那一年,翠烟初嫁,和情郎去佟家拜访,情郎让她唱一曲,翠烟忍着委屈唱了一场,台下众人那熟悉的眼神让她一阵反胃。而后几日,她遇到了那家的孩子,站在拐角处的孩子,瞥过去时眼中竟有如成年男子般深沉贪婪的欲色。   很快那孩子就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紧紧握住她的手:“姐姐,我见过你,你能送我回家么,我腿受伤了。”   翠烟下意识抽回了手,但那孩子哭闹起来。   “漂亮姐姐讨厌我么?那日我也给了赏钱的。”   “唔,我不便入府的,不若送小公子到拐角处吧。”翠烟勉强笑道。   眼前只是个孩子,她大概是特殊时期,太敏感了些,医生也嘱咐她安神养气。   “送我到那个拐角处吧,就那里!漂亮姐姐,你这么善良,会过上好日子的。”   “也好。”   刚到了拐角处,就有两双大手伸出,将柔弱的女子拖入了地狱。   跌落在地的篮子里,新做的小小衣服和保胎药全被打翻在地,而后又被一双手捡起来,丢进道旁的垃圾堆。   “在我爹爹和哥哥身边呀,就是好日子呢,嘻嘻!”   没了,腹中的孩子没了,一切都没了,家也没了。   “小公子啊,你义父和几个义兄如今也在我宫中地牢里,过得就是当年我们那些女子过得好日子呀,日夜有人让他们欢愉,可惜没男子想和他们作乐,于是我们啊,只能寻了工具让他们一刻不停的欢乐……   “什么儿臂粗带刺的木棍,有碗口粗木桩的木马……淌出来的血再做成红烛cha进去……cha的不是那肮脏地儿,是眼睛鼻子和嘴,死不了人的,就是点燃的蜡吃多了不好消化,又得带刺的棍呀棒呀的通一通,那可是再好用不过了。   “那些玩具他们很喜欢呢,要是有机会,我可真想佟少爷也一道去玩一玩呢!”   佟俞白听懂了翠烟所言,又想起他少年时见过的地牢种种觉得新奇好玩的刑具,眼眶中血和泪混着淌到衣襟上,随着翠烟话语越发柔和,他猛地张嘴吐出一大口混合着翠绿色胆汁的血液。   就这么一命呜呼了。   没被缢断脖子而死,竟是被翠烟的话吓破胆而亡了。   这一幕着实的令人毛骨悚然,因为下方众人不晓得翠烟一脸甜蜜的说了什么,这场景就更可怖了。   有官员被吓得流出泪来,死死闭住眼睛不敢再看翠烟一眼。   翠烟面色发青地收回手,她闭了闭眼,正要说什么,就听震惊在当场的皇甫睿缓过神,锐利道:“毒妇,你杀了我弟弟,又用椅子砸死了父皇,该死,你必是钟离煊的探子,杀了他们!”   皇甫睿竟是瞥到一旁瘫软的皇甫正则动了动,见最大的对手已经死了,脑子也清明了些,终于想起该一不做二不休解决掉钟离煊并皇甫正则了。   皇甫睿一声令下,刚被压制住的侍从们拔刀而起,冲向翠烟和钟离煊一行。   “可算是聪明了一回。”翠烟笑起来,她最后低头对东方雅说了句什么,东方雅倏然转头看向座位上穿着紫衣的皇甫灵。   她脖子上本就被砍了两道,血都要流尽,如此转头,又是一股血喷出,东方雅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瞪着眼睛气绝当场。   终是落得个死不瞑目的下场。   “你知道东胡女皇的名讳么?玲花,李玲花,喏,玲花和她的孩子们就坐在下面看着你们呢。”   “都看了一场好戏呢。”   像是一句叹息,淹没在东方雅喉咙里最后的哀鸣中。   作者有话要说:  梦中垂死惊坐起,榜单还有三千五!   刚要睡,结果随意瞄了一下屏幕右下角,渣渣鹿心神动荡,骇得不能自已——那里,清楚又坚定的浮现着鲜血淋漓的两个小字:周三。   嗯,榜单最后一天,竟然不是周二,这可真是没想到呢_(:з」∠)_   渣渣作者凌晨没睡又爬起来在线激情码字。   有些渣作者,不逼自己一把,当真不知道自己一晚上能写多少。(沧桑点烟.jpg) 第58章 暗香浮动   翠烟起身, 没一丝惊慌道:“我大仇得报,是生是死,也是无碍了。”   她理了理衣服, 却是要甘心赴死, 只最后有些歉意地看向皇甫灵。   不能得见皇甫灵母子成事, 不能看到所有恶人都被惩处, 她觉得还是有些遗憾的。   却不料一眼瞥过去,就见本该动不了的皇甫灵对她摇摇头。   翠烟一愣。   只一瞬, 看似失去了行动力的东胡使团全都站起身拦截住了袭向翠烟的杀手, 而后翠烟被裹挟着带到了一旁,在众人惊愕地注视下,端坐在原地的皇甫灵拍拍手笑道:“当真是好一出大戏, 既然这刺客意图害我,还是交由吾主审讯的好。”   东胡的武士齐刷刷抽出暗藏在腰腹处的火铳, 人人双手持火器,枪口一致对准王宫内侍卫。   “你们竟没事?”   皇甫睿勃然色变,抬手就想回击。   然而他自小落下了隐疾,情绪激动之时就会发作, 此时惊恐之下会抖作一团, 如今惊到极致,花重金从东胡人手中的火铳怎么也握不住,那浑身发抖的凄惨模样引得所有人侧目。   “来看场戏又能出什么事。”楚辞也拍拍手意犹未尽道,他将嗑瓜子沾上的瓜子皮掸掉, 视线转向皇甫正则。   “这出戏该落幕了。”   皇甫正则刚醒来, 就听连绵不绝的qiang声响起,血腥味弥漫开来,皇甫正则恍恍惚惚地被一个内侍扶起来, 刚一抬头,就听嘭的一声巨响,皇甫睿倒飞出去。   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皇甫正则木然地转头,就见清梧公主和前太子妃卫轻容并排而立,两个年轻女子神色淡然,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杀死了皇甫睿。   一个是毫无存在感的女儿,一个是皇甫睿的发妻,这两个人,按理说,任谁都不会对皇甫睿动手的。   可事实上,皇甫睿死了,死的不能再死,动手的人出手神准,一击正中眉心皇甫睿眉心。   此时被厌烦的女儿冷漠地皇甫正则,和卫轻容对视一眼,两人似乎是想对皇甫正则出手。   “你们……嚯,嚯!”   皇甫正则以为连这女儿和前儿媳也是想争夺皇位的,哆嗦着回头,看到佟俞白并东方雅彻底身死,再经受不住,眼睛一翻,竟这么又晕了过去。   “父皇!”   一脸漠然的清梧公主一愣,惊呼一声跑出来,卫轻容退后一步隐在暗处。   清梧冲出来,一脸悲恸道:“父皇,您身体明明不好,竟又遭遇了这种事情,皇兄竟然……呜呜呜……父皇啊,幸亏您知道皇甫睿狼子野心,也知道佟俞白无法人道,趁着三哥回来之际拟下了传位圣旨,女儿来迟了,这就宣读圣旨让您心安!”   这一段话信息量着实太大,群臣全都傻眼。   甚至下方的楚辞一行,看着冲出来的清梧公主也愣住了。   “这是你们说的那个小女孩?倒是个妙人,不若我带她回去……”   皇甫灵端详清梧公主一阵,笑眯眯道。   “嗯,是她,不行。”钟离煊摇头。   众人呆怔之时,清梧公主抹了一把泪水,扬声道:“贺大人,请速速前来宣读圣旨!”   “臣遵旨。”   贺璇玑摇摇晃晃起身。   他因为体弱不能饮酒,方才只喝了些茶水,因用的不是他饮惯了的春茶,只喝了两口就作罢,因而倒没有因药性瘫软。   方才他见势不妙随众人假装昏迷,早就恢复了气力,假意虚弱被搀扶着上前,清梧公主将圣旨打开摊在他面前,贺璇玑朗声念完圣旨,郑重地跪倒在地。   “陛下圣明,恭贺三皇子得登大宝!”   “三皇兄,恭贺你,你是天命所归的皇帝,也是父皇圣旨钦点的继位者,今日乱局,还得到皇帝哥哥主持为好!”   清梧公主也叩拜行礼。   局势陡转,朝臣愣了一阵,有那机敏的很快咂摸出味儿来。   甭管圣旨是不是皇帝圣明写下的,他们此时不敢问也不能问,两位皇子身死当场,皇帝昏倒,东胡人带着火器虎视眈眈,为了元旭,最好的办法可不就是拥立唯一的皇室正统血脉三皇子为皇帝么?   一来三皇子和东胡人交好,二来三皇子的确有能耐,是元旭国人,东胡人真想动手三皇子想来也能安抚住。   若是无法安抚住东胡人……   东胡此举就是要撕破脸,在场众人怕是都要落不得好了——他们怕是会要被擒到荒无人烟的大漠去做奴隶了。   想到前路众人一凛,看着钟离煊登时宛如看到了救星,凭着最后一丝力气行起礼来。   “陛下圣明!”   “恭迎新君!”   眼见得朝臣没有反抗,清梧公主神色舒缓一些。   这些朝臣到底都是聪明人,没有喧闹,使得这一出逼宫闹剧可算圆满落幕了。清梧看一眼被抬下去的皇甫睿尸身,脑中闪过四个字——成王败寇。   若是皇甫睿成事,死的可就不是在场这几个人了,依皇甫睿的小心眼,她和卫轻容、贺璇玑这些人,都得被千刀万剐。   皇甫睿不能活着,她也不敢让元旭落入东胡人手中,加之信得过钟离煊和楚辞的人品,这才赌了一把,但到底赌输了还是赢了,还得看东胡人的反应。   “恭贺三皇子。”   东胡使团这里,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皇甫灵,她含笑对钟离煊行了一礼,有知道东胡风俗的人注意到,皇甫灵行的分明是君王之间的礼仪,没有高低之分,但足见尊敬和祝贺之意。   “您……”钟离煊不解蹙眉。   楚辞也屈膝叩拜:“恭贺陛下。”   “楚辞,你疯了!”钟离煊见楚辞当真要行臣下之礼,倒是大吃一惊,若说之前他还因历劫归位后自己和楚辞之间的关系有所踌躇,但真见到楚辞屈膝,他却看清了自己的心意。   不该是这样的,会对自己屈膝,这分明已经不是楚辞了!   钟离煊赶紧上前扶起他,两人对视,钟离煊却看到楚辞眼中带着笑意。   “祝陛下得偿所愿。”楚辞含笑道。   “你……你知道了么?”钟离煊神色复杂。   上一世钟离煊就知自己并非皇帝亲子,一直以为此番回来自己是要助楚辞成就大业的,他以为楚辞雄心勃勃是喜欢万人之下,却不想这人是真心拥立自己为帝。   再想想自始至终……   难道,这也是楚辞的计划?   这些日子一直神色清冷的青年难得现出茫然,现出了楚辞最熟悉的样子。   楚辞在袖子遮挡下捏了捏钟离煊的指尖,又很快收回手:“这位子只能你坐,也只有你坐最合适。想想国祚气运。”   “好。”钟离煊神色越发复杂。   凡人谁不想成就王霸之业,哪怕是下凡历劫的风神飞廉转世为耶律肃,也难以抵挡权势的诱惑,楚辞自始至终却一直在为自己谋划。   所以,重来一次,楚辞果然是爱慕自己的了!   之前种种思量,皆被两情相悦的欢愉冲散,钟离煊眼中冰消雪融,看着楚辞的眼神全是信赖与爱意,他心动神驰不能自已,是以也清楚地知晓,哪怕日后天上人间,他和这人也是再无隔阂。   他心悦于他,万世不移。   钟离煊抬手轻轻按住胸口,点点头,再转身看向下方,周身气质骤然一变。   隐有龙吟轻啸,再细细分辨,却是皇甫睿部下投降丢下刀刃的声音。在众人注视下,俊美无双的青年举步上前,气质清贵威严。   钟离煊颔首。   “众卿家平生。”   一种别样的威势席卷开来,众人心头一颤,竟是再无人敢质疑这人皇帝的身份。   元旭君王,似乎本该就有这般尊贵又淡漠的气度,无人敢直视他双目的威严,威慑之力竟使得皇甫灵并身后的众人都低下头来。皇甫灵下意识低头后也有些咂舌——怪了,她家小子何时这般霸气外露了?难不成是这些年南征北战淬炼出来的,原先面对她全都收了起来,如今到了合适的场合,就霸气侧漏了?   这份收放自如的气势……乖乖,她竟真生了个天生的君王不成?   在众人拥簇下,钟离煊站在了高位,手持玉玺,他俯视下方,眼神顿在一处。   步于下方的楚辞与高处之人对视,两人相视一笑。   得偿所愿,大约就是这个滋味了吧?   楚辞也曾站在最高处俯瞰下方,然那与亲手将挚爱送到高处,又是不同的滋味。   欣慰中夹杂着一种怅然,自钟离煊瞥过来后,他终于知晓,眼前的钟离煊,怕是快要变成天帝归位,青年身上这般天威自成的气势,已非凡人所能拥有,这人早就不是他熟识的钟离煊了。   眼前之人,当是万人之下一往无前的那位万神之主。   钟离煊为帝后游刃有余,在场众人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最欢喜的,莫过于情急之下想出救场之法的清梧公主三人。   眼看得东胡人也收起了剑拔弩张的姿态,清梧和贺璇玑双双松口气,两人起身站在一起。   贺璇玑瞥一眼圣旨,悄悄擦掉指尖沾染的墨迹,对清梧一挑眉。   清梧微微侧头回以一个眼神。   两人青梅竹马的长大,默契非常,一个眼神对方就能意会。   “墨迹都没干,朱印也是新的,圣旨是假的?”   “是,我假传圣旨了。”   “假圣旨哪来的?是卫轻容?”   “没错,玉玺朱印也是卫姐姐画的。”   “你们啊……真是胆大包天!”   “你不也一样。”   清梧公主面现得色,对贺璇玑一挑眉,贺璇玑嘴角噙笑抬手点了点清梧的唇瓣,指尖一点朱砂顺势被点在了去年刚及笄的清梧唇上。   “抿一抿,不要吃下去。”贺璇玑示意道。   清冽的药香袭来,清梧一呆:“你做什么?”   “唔,我也不知道。”贺璇玑挠挠鼻子,侧了头。   不知道为什么,方才看到指尖沾染的朱砂,一回头又看到清梧染着口脂的唇瓣,少女眉眼狡黠,灵动非常,只唇瓣因后怕微微发白,他下意识就抬了手。   清梧眯眼,看着贺璇玑偏过脑袋发红的耳朵和脖颈,脸颊上也悄然镀上一层薄红,她抬手,拉着贺璇玑隐到帘幔后,细嫩手指顺着贺璇玑的手腕向上,在这假作虚弱但不掩风华的男子小臂上飞快的写下一行字。   “今夜月下美人画。”   “你啊。”贺璇玑无奈叹气,将眼前顽劣少女的手捞出来,捏了捏她的指尖,“这般贪恋男色,要我说什么好。”   清梧左右瞥了一眼,瞅准旁人没看到的实机,踮起脚尖。   “谁叫你生的好看,还让我吃朱砂,你该自己吃了才是……唔……”   “好啊。”   男声轻慢中透着宛如琴弦绷紧的暗哑,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扯下帘幔,将两人笼罩在其中。 第59章 凡尘落幕   世事无常, 往往一念之差就能使得一切天翻地覆。   就比如眼前这一幕幕。   若不是当年皇甫睿擒了楚辞,钟离煊慌乱之下求助清梧公主,卫轻容也被不会被带到那所宅院, 看清自己夫君真面目。   若不是清梧公主爱好画画, 又随着卫轻容学画, 两人没有师徒之谊, 以清梧和皇甫睿交恶的状态,两人只会是姑嫂, 而不是成为好友, 清梧更不会知道卫轻容会这般高超的仿画技巧,又何来如今这一出假传圣旨?   那日楚辞见到卫轻容,方看出前世毫无名姓只突然病故给佟俞白挪位的太子妃, 竟是得了肺痨。也算是卫轻容这一世的造化,楚辞在征战之余在草原找到了原料, 提纯出抗生素,不仅救治随他征战的士兵性命,还一道配药治好了卫轻容的肺痨。   死过一回,又被那般轻贱, 卫轻容对一切都已经看淡了, 楚辞的救命之恩,卫轻容以一封模仿皇帝笔迹的圣旨报答。   最终仇人身死,钟离煊得偿所愿登上皇位,有那不明真相的, 怕还会道一声天注定。   然, 世上哪有什么天注定!只是有人费尽心机,步步为营罢了了。   楚辞最后看一眼位于高处的人,缓步离开了原地。   暗处的卫轻容对着离开的楚辞行了一礼, 眼中含着泪光,她面上带笑,一身纯白素服,转身走向不远处,口中轻轻哼着一支歌。   走到拐角处,卫轻容将怀里家人送来的几本书取出,丢进了火盆中,火舌舔过书籍,书页翻开,染了朱砂宛如用血写就的字慢慢焚于火中。   卫轻容口中哼唱着什么。   “若是不相求……必是不相负……”   京城外西街,琴楼内一折戏正在上演,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台上演戏的依旧是女子,台下看戏的也全变成了女子。   不知何时,琴楼已经成了京城女子们闲暇时休憩的地方。   台上舞者和歌者或婷婷袅袅,或英姿飒爽,歌声清越,余音绕梁。   “说什么但求不相负,若是不相求,何来不相负?”   “卿卿性命,惶惶蒲草。绕树而依,树倒身亡。绕石而长,石滚命休!何不此生为高岗,撷地日月光华蕴草芒!”   不知过了多久,一人走了进来,众女子看到那人,皆面现惊喜之色。   “公子!”   “公子,钟离公子为何没来?”   “卫姐姐方才也到了楼内,翠烟姑娘也被送过来了呢,公子可是来看她们?”   楚辞摇摇头:“不是,让她们好生修养就好,请周府的大夫配些安神药让她们日日服用。你们接着演,若是这戏演的好,日后免不得要让更多的人看,你们需得排演熟练些。”   说着,他就走上了三楼。   女子们回神,依言继续奏乐演奏。   此时皇宫内皇甫灵和皇甫正则要处理些旧事,他作为晚辈不便出现,就离开了皇宫。   钟离煊在处理宫内事务,他本就是天生的帝王,人间与神界也只是换了个地方,只不过在这本该欢庆的时刻,楚辞脑中却响起了一道呼唤声。   那声音烙印在脑海中,熟悉中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楚辞想到自己曾经流落于归墟,想来这古怪的声音就是归墟烙印使然,他便留了钟离煊一人,自己匆匆回到了琴楼。   楚辞一路到了地下室,这里原本放着解灵器,诸师晏离开时将解灵器带走,只留下几瓮归墟之水。   楚辞带着一种奇异的预感,将归墟之水倒入一个小型仪器导管内,而后按下开关。   刺耳的刺啦声响起,片刻后,隐隐约约的水声在空荡荡的房间内回荡,导管内水液沸腾起来,一道诡异的红光闪过,楚辞只觉心口一痛,双目瞬间染上猩红色泽,他摇摇头,皱起眉头捂住胸口,沉声道:“诸师晏,是你么?”   等待了片刻,归墟之水再无异动,光芒逐渐泯灭,忽而房间暗门响起窸窣的声音,楚辞打开暗门,一只八哥飞了进来。   这八哥和楚辞送给诸师晏训练的八哥极为相似,唯一不同的是脑袋上顶着一撮红色的羽毛,全然没有了八哥的低调,它冲着楚辞扇扇翅膀,在室内盘旋一阵,落在了高处。   “楚辞,许久不见,你和钟离煊竟然斩断了归墟之主派出的傀儡,呵呵,本尊如此该恭喜二位了。”   八哥张开嘴吐露人声,声音分明与诸师晏无二。   楚辞看过去:“果然是你,这归墟烙印为何偏偏召唤出来了你?”   “因为我守着你制造的解灵器,出自你手的器具,本就带着你的气息,以此来联系你,倒是再简单不过。”八哥啄了啄翅膀,姿态优雅,它低头看向楚辞,褐色的双目隐隐显出戏谑,“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你是说回归归墟的生灵不能与神界有染吧。”楚辞挑眉。   诸师晏一顿:“原来你也知道?没错,神界与归墟本是阴阳两面,你与钟离煊越是情浓,日后三界灾难越是深重,你可要想清楚,是否要以一己之私使得生灵涂炭。”   楚辞眼皮一跳,觉得当真匪夷所思:“我只是个普通人,与恋慕之人相守,何来生灵涂炭一说?”   “普通人?呵,能被召唤回归归墟的三千世界生灵,没有一个能称得上普通人,你被归墟打下了烙印,本就契合了杀戮道,若是我没猜错,你原身本就是归墟召唤而来的灭世杀星。”   诸师晏幽幽道。   楚辞:“……”   杀星?   他还真称不上杀星,虽然第一世是反抗军统帅没错,但他杀的都是十恶不赦之人。战争本就残酷的,何况是处在星际时代,被部下称为天生的战争机器的楚辞扪心自问,他并没造下无谓的杀戮。   他只是做了自己生来就该做的事情。   “罢了,因果已成,你身上背负的杀念让你注定是归墟中人,此事不会以你的意念为转移,何况……你……身上……”   诸师晏的声音戛然而止,八哥眼神空茫了一瞬,活似突然断线般,楚辞疑惑:“我身上还有什么问题?”   八哥失神片刻,诸师晏的意识重新降临,他透过八哥的眼睛盯住楚辞片刻,不知为何突然沉默下来。   片刻后,八哥口中发出一阵兴味的笑:“呵呵呵,倒是有趣,看来也是不能言说的了。我言尽于此,若是想保平安,你与天界还是不要深交的好,不然,后果怕是连钟离煊都承受不起的,只需几年就能现出端倪,楚辞,我们还会再见的。”   伴着古怪的笑声,那只八哥立时四分五裂,化成几瓣。   这竟是一只木雕的鸟形玩偶。   楚辞看着这传信的木鸟,摇摇头,无论诸师晏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对他而言都已经不重要了。   至于对方所言几年后重逢——   装神弄鬼也好,确有其事也好,他会用自己的办法查证,若真是确有其事,那就想办法解决了此时。   神也好,魔也罢,已经降临到这个世界,他已然是无所畏惧。   过了数日,钟离煊处理完所有事情,前来寻楚辞。   楚辞忙碌了好几日,脸上长出一层青色的胡茬。   桌上摊开一张地图,楚辞在地图上勾画出一条条线,正记录着什么。   “东胡需要发展,就得通商把草原特产卖出去,元旭要发展也得通商……海外和西域都是市场。要先修路,这样的话,水泥产能得是亿万吨,只大漠深处的水泥厂还不够……”   穿着便服的青年帝王面上带着深深地疲惫,他走过来,抬手揽住楚辞的腰,低头蹭了蹭楚辞的颈窝:“楚辞,你又在计划这些了么。”   青年周身气息冷肃,嗅到楚辞气息,神色才稍稍柔和了些,他环住楚辞腰的手沉稳有力,隐隐带着势在必得的强势之意。   楚辞一顿——不知不觉,这人早已不是少年时的绵软,就连撒娇,也带着宛如山岳般沉稳的气息。   他不禁想起了久远的记忆中那在暗无天日的归墟挥剑斩下的神祇。   那般强大,又那么无情,宛如世上最高洁的白雪,让人生不出丝毫亵渎之意。   如今他却想让这白雪染上红尘的颜色,不知可否算是玷污了对方?   楚辞转身看向钟离煊。   很早之前他不懂人间情爱,当这人是好友兄弟,如今动了心,动了情,就算是将谪仙拉入红尘,他也要让这人和他一道沉沦。   何况,重生之前,他已经感受过这人沉沦于情海时到底有多动人,多蚀骨,紧紧攀附着自己时,红着眼睛流泪的模样,也成了他前世今生逃不过的劫。   高山上的白雪化成一潭春水,已经将他溺毙在其中,此生无法忘怀,也不愿忘怀。   总归,这人该是他的,不管是来人世历劫的落魄少年,还是如今这隐隐带上神祇气息的人间帝王,都是他的,哪怕诸师晏说了那番话,他也不会有所动摇。   山河倾覆与他楚辞何干?他是这神魔之中最微不足道的凡人,人生区区数十载,这段时光,他也只是想与心爱之人相守罢了。   一念动而心彻悟,楚辞握住钟离煊的手指,摩挲了一下对方的掌心,缓缓道:“宫中事情可是处理完了?”   “处理完了。皇甫正则气死了,钟离赫也自杀了。”钟离煊叹口气道。   皇甫正则、钟离赫和皇甫灵上一代种种是一团乱麻,扯不清理还乱,但如今已经尘埃落定。   楚辞闻言正要说什么,钟离煊就凑过来,侧过头咬着楚辞的耳朵,伸出舌尖轻而快触了一下:“楚辞,现在无人再阻碍我们了,你做我的皇后好不好?”   “皇后?”   楚辞无言以对。   带着醇厚气息的钟离煊一改往日气息,分明有些迫不及待,楚辞按住他的手:“先不急,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   钟离煊疲惫的靠着楚辞,就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那日楚辞因不便在场离开后,第二日李玲花就命人以皇帝口谕“请”来了兄长皇甫平。   忠王被带到了皇甫正则的宫殿内,那时殿外被彻底封锁,宫内宫外被隔绝开,无人窥探到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因宫变来的突然,皇甫平还不知道东方雅和佟俞白母子已经身死,一头雾水的被带到宫内,还未进入大殿就看到被带到偏殿内的钟离赫,四周侍卫皆严阵以待。   忠王察觉不对,神色变了变,被宦官引进皇帝的寝宫中,入内后,就见皇帝的龙床被遮挡住,一只青筋鼓起的手搭在床沿上。   皇甫平皱眉,第一反应是皇甫睿起势成功夺位软禁了皇帝。   此时,一个妙曼的女子身影映在不远处的琉璃屏风上,一个女声柔和道:“兄长,多年未见,不知你还记得当年被你献给陛下换取权势的幼妹么,午夜梦回的时候,你可曾觉得愧对父亲母亲和我?”   此言一出,皇甫平面色竟然舒缓了一些。   皇甫灵未死,那就是皇甫睿没有得势,佟俞白是安全的!   心中念头一闪,皇甫平便恢复了镇定,他满含怜悯道:“妹妹,如今可不是提这些的时候,你执妄了,若不是当年为兄为你谋划,你残花败柳之身,如今怎堪为陛下嫔妃?”   说着,他看了一眼搭在龙床边倏然握紧的手,想起方才看到被带到邢慎司的钟离赫,呵呵一笑,“若不是陛下仁慈,以你当年和人私奔的丑事,你还能好端端的在宫中享受荣华富贵么?若我没猜错,这人就是你那淫奔的奸夫吧?”   那只搭在龙床上的手死死地扣住床沿,明黄色的帘幔晃动,一张苍白如鬼魅的脸露出来,皇甫正则喘着粗气道:“淫奔?什么淫奔?”   及至看到皇甫正则,皇甫平心下又是一定——皇帝还活着,皇甫灵也无碍,更能说明皇甫睿并未成事。   只是不知为何他这蠢货妹妹又提起往事,难不成是以为护住了心底纯善的太子俞白,俞白得了皇位她就能和自己算旧账了不成?   皇甫平冷冷一笑,他如今根本不怕皇甫灵揭露旧事,真要掀开来,皇甫灵可是比她更不堪——女子失节是大,只要唬她一唬,皇甫灵就不敢多言了!   屏风后女子被提及不堪的过往也不恼,她起身理了理裙子,仪态翩跹地坐回椅子上,又拍拍手,几个侍从就站在了身后。   那些人捧着什么,屏风后的皇甫灵侧头看了一下那些人捧着的盒子,轻而缓地道:“哥哥,不急,这一桩一件,总是都要清算的,我今儿只想问你一句,你当年做了哪些,可曾会觉得愧对于父亲和母亲的在天之灵?”   “若说有愧,我此生也只对一个人有愧,那就是待你我如亲生弟妹的先皇后东方雅,妹妹,若是你顾念雅姐姐的一分好,就不要把事情做绝了吧。”   皇甫平闻言,看了一眼皇甫正则,立刻义正言辞道。   皇甫灵闻言大笑起来:“东方雅?李平,你和东方雅的苟且之事,你以为我还会替你藏着掩着么?我可不吃东方雅和你那一套。也是,说不定佟俞白就是你的种,你当然要念及东方雅的好了,若不是我那年撞破了你和东方雅行苟且之事,你们也不会狗急跳墙将我灌醉送到皇甫正则床上呐!”   “你!你切莫血口喷人!”皇甫平又看一眼面色青白的皇帝,惊怒道,“混淆皇室血脉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你切莫因嫉妒昏了头!”   “嫉妒?当真是可笑啊,李平,我早就不是那个年幼信赖你,却被你哄得团团转的小女孩了,当你为了富贵哄骗我,将我献给皇甫正则的时候,你我就已经恩断义绝了。”   皇甫正则第一次听闻自己信任的忠王竟然和东方雅有这种丑事,惊得恨不得厥过去,他喉咙里发出剧烈的喘息,挣扎着道:“什么……什么意思?给朕……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什么意思?皇甫正则,你从未想过,你后宫佳丽近千,频频宠幸妙龄女子,为何这些年却只有几位公主,儿子也只有佟俞白一个么?”   皇甫灵含笑幽幽道,“不妨让我来告诉你吧,东方雅恨你们皇甫一族恨得入骨,她恨不得让你们断子绝孙,是以,每一次她为你洗手做汤羹送过去,都会在汤里加味药。   “那药一味两味没问题,但日日不重样,补药混在一次,就成了绝嗣的药物,你不妨再想想,从你恋慕上东方雅,喝了她多少补汤?”   皇甫灵语气含笑,皇甫正则瞬间如遭雷击。   “补药……不会,雅妹纯真柔弱,不会的……绝对不会!”皇甫正则虽垂死挣扎道,但此时已经想起了多年前的一幕幕。   从他和十二岁的东方雅重逢,对方就温柔小意地给他亲手做餐食,那时的皇甫正则也才是十几岁的少年郎,随着父亲征战根本不知道后宅阴私,眼看高贵的公主如寻常妇人般温柔笑意曲意逢迎,他春风得意,自是毫无防备的就吃了下去。   一年又一年,他成为皇帝后也怀疑过,曾让太医诊断过,发现东方雅的汤羹没问题,反倒对身体有补益,就彻底放下了戒心。   皇甫灵也不辩解:“你信也罢,不信也罢,如今东方雅和你以为的唯一的儿子已经死了,现在坐在皇位上的,是我儿,这就够了。”   听得皇甫灵如此大逆不道的话,皇甫平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你儿子?什么意思?”他面现惊骇,也顾不得在皇帝面前失仪,急忙上前一把推开琉璃屏风,“皇甫灵,你疯了!太子呢,太子殿下在哪里?”   屏风后那妙曼的女子手托着腮,慵懒地看过来。   面如白玉,朱唇不点而朱,乌发如云,一身明黄色的胡人式宫服,虽没有多少点缀,但女子容貌着实出尘脱俗,含笑瞥过来一眼,观之天地瞬间失色。   这并不是毁了容自怨自艾的“皇甫灵”,竟是多年前那个娇憨单纯的少女!   不,比之当年那美若天仙的少女,眼前的女子容貌已经长开,比之多年前更加绝艳,还带着一种凌驾于万物之上的威势。   皇甫平与女子眸光一对,他骇得往后连退三步:“灵儿?不,不是你……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李平,我本就是李玲花呀,你被富贵熏迷了心窍,竟连自己亲妹妹都认不出了,当真可笑。”李玲花起身,神色转冷,她挥挥手,身后几人捧着的东西就被掷在了皇甫平脚下。   “若是你想寻的人是她,那我就将她还给你吧,毕竟,这可是你心心念念这么多年的女人,东方雅死后知道你这般痴心不改,怕是也能瞑目了吧。”   一颗头颅并一具尸体被丢到皇甫平脚下,死去的女人面孔因惊恐变得极为狰狞,但被烫伤的面容洗去原来层层覆盖的脂粉,被巧匠施以精致的妆容,那张面孔已经恢复了最本原的面目。   这张脸,原是在场几个男人此生绝对不会忘却的人,他们的朱砂痣,白月光。   正是东方雅。   “雅儿……雅姐姐……”   皇甫平看到那张惨白的脸,膝盖一软,他恍惚地抱起那颗脑袋,似是在梦中一般,将那颗染着血的脑袋捧到胸前,凑上珍惜地触碰那双冰凉的唇瓣。   “雅姐姐,你怎么了,你睁开眼睛看看平儿,雅姐姐,你终于回来了,你知道平儿有多想你么?”   自少年时日夜缠绕着他的噩梦倏然化为了现实,皇甫平挣不开逃不掉,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他就浑身发颤,无法自持。   “把他带下去,将佟俞白的尸体也带下去,他们这般情深,是要好好相处的,不若将他们关在密室里,让忠王为先皇后和先太子守灵七日吧!”   皇甫灵冷漠道。   皇甫平抱着东方雅的头颅,已然是彻底痴了,毫无动作宛如死尸被拖了下去,丢进了翠烟宫中的地牢里。   皇甫平这副模样,就算皇甫正则之前觉得他和东方雅有私情是李玲花胡言乱语,但此时事实摆在眼前,皇甫正则觉得再荒诞,也不得不信。   李玲花说的都是真的!多年前,在他眼皮子地下,东方雅就给他戴了一顶又一顶的绿帽子!   那绝嗣药,自然也不会是空穴来风了。   “嚯……嚯嚯……不是真的,你骗我,你们都骗我!”皇甫正则怒吼道,嘴角渗出了血迹。   “骗你做什么,皇甫平倒也没骗你,我儿的生父是钟离赫,正是东方雅麾下叛军首领。那人还是东方雅专门送到我身边来混淆皇室血脉的。东方雅谋划多年,本欲借着佟俞白生日引入叛军杀死你,而后让你唯一的儿子佟俞白做皇帝,可我总不能坐以待毙,听闻消息,就假借东方雅之手让计划提前了两个时辰,而后皇甫平临阵叛变,带着你逃走了,倒是让你多活了这么多年。”   “毒妇……当真是毒妇!你们,都是毒妇……jian人!一群jian人!”皇甫正则嘶声道。   李玲花冷笑:“毒妇?呵,若不是你强行侮辱了我,我何以至此?皇甫正则,等到了九泉之下,不要忘了告诉你的祖祖辈辈,皇甫一族的江山守不住,皆是你这不肖子孙贪花恋色使然。”   听得皇甫灵所言,本就气虚的皇甫正则急火攻心,他想起了东方雅,想起了皇甫睿,也想起了佟俞白,最后想到如今高坐在皇位之上的,是被不孝女皇甫清梧假传圣旨拥上皇位的钟离煊。   是叛军头目的亲生儿子……   连日来虚弱不已的皇甫正则想到这一桩一件,眼前发黑,忍不住咳出一大口血,他伸出手抖抖索索道:“夺取我皇甫一族的江山……你们都会不得好死的!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我和皇甫一族的列祖列宗,生生世世都会诅咒你们!”   “到了九泉之下,怕你才是皇甫一族最大的罪人呢,皇甫正则,这江山,可是你拱手相让的。”李玲花冷冷道。   皇甫正则又吐出一大口血,他死死瞪着眼睛看着摇晃的帘幔,一只手死抠在床沿上,喉咙中发出剧烈的喘气声。   慢慢的那气息越来越微弱,片刻后他口中黑血渗出,身侧时候的宫人侧身一探,这皇帝气息已经全无。   昏聩一世,被心爱的东方雅玩弄于鼓掌之中的皇帝皇甫正则,就这么在衰弱之时被气死了。   “太上皇……殡天了。”那宫人死气沉沉道。   李玲花面上毫无波动,吹了吹指甲:“暂且先不要走漏了风声,把尸体烧了。”   “是。”宫人垂下头,带着其他几人将皇甫正则的尸体裹住,很快搬运了出去。   此生最恨的男人终于死了,李玲花坐在原地半晌,神色有些悲喜难明,悲也好喜也罢,此时已然是混在一起分不清楚了。   然事情还没处理完,她还得处理其他人——东方雅的下属。   李玲花整理了一下衣服,缓步走向刑慎司。   隔着一道门,她看向室内,面无表情看着被打得皮开肉绽的男人,刑慎司官员正在审讯钟离赫背后主使,但那当年以皮相坑害女子的男人却显得极为硬气,咬着牙关一字不发。   李玲花唤来官员询问,那官员一五一十的禀报后,李玲花面上现出异色。   “倒是没想到,他连阿若都没供出来。呵,倒是东方雅的一条好狗。”李玲花神色越发冷凝。   “太后,这人也不是毫不松口,我们试探后,发现他会对……您的名字出现反应。”那官员小心翼翼道。   “喔?”李玲花来了兴趣,和那官员说了几句话,沉吟一阵,有了想法。   “如此么?他怕是以为自己深情又风流,负心薄幸之人的自我感动罢了。这倒让我有了个想法。不若,你且先这般……”她嘱咐了那官员一阵,官员闻言点点头。   “我三日后再来,到时候做戏要做全套,你们切勿露出马脚。”李玲花沉声道。   “遵命,太后。”那官员颔首。   过了三日,几个侍卫暗中潜入刑慎司,将被打得奄奄一息的钟离赫带了出来。   钟离赫宛如一只死狗一般毫无反应,那些人匆匆带着他到了城外的暗巷,一个女子走出来,她温柔地抬手抚摸上钟离赫的脸,轻声道:“钟离大人。”   “阿若,是你么?”钟离赫勉强睁开眼睛,瞥到女子暗红色裙摆,那人低下头来,露出一张芙蓉面。   女子小心地给钟离赫上了药,轻柔道:“你还想着阿若么?钟离大人,是我啊,我回来了,你这些年可想起我了么?”   一张芙蓉面映入眼帘,钟离赫猛地瞪大眼睛,他伸出手,死死攥住女子的手腕:“是你……灵儿……我可是已经死了,来到黄泉之下看到了你?”   “死了,你以为我死了?被你抛弃,我当是生不如死才对。”李玲花一脸忧伤道。   “灵儿,是我对不起你……”钟离赫眼角蜿蜒下一道泪痕。   “你是对不起我,不过倒也谢谢你那时费尽心思避开皇帝和我在一起,让我有了煊儿,若不是我儿,我怕早就成了一抔黄土。”   李玲花面色不喜不悲,那时她被亲生哥哥献给皇帝,只以为自己和钟离赫情投意合,知道有孕后腹中孩子变成了她的希望,哪怕日后爱人背叛,但只想为自己可怜的孩儿报仇,她才咬着牙关活到了今日,变成了万人之上的女皇。   她恨钟离赫入骨,也庆幸那时候与这人孕育了唯一的骨肉。   想到钟离赫身后带领的东方雅的旧部,李玲花打起精神,面对着钟离赫神色越发温柔哀婉:“钟离赫,你可看到了我们的孩子?那是我们的亲生孩儿,他长得肖似你我,听闻三年前你就见到了他,可曾想到与他相认?”   钟离赫闻言面皮剧烈地抖动起来,眼中现出震惊之色:“煊儿竟然是我的孩儿……我不知道……我竟不知道那是我的孩儿……我以为……”   “你以为那是皇甫正则的孽种么?”李玲花温柔地擦掉男人脸颊上的泪水,又扶着男人站起来,“傻瓜,东方雅竟未告诉你,自她生下佟俞白就给皇甫正则下了绝子药,为了防止查出来,她下的药留了一手,皇甫正则此生就不会有儿子,临幸妃嫔也只会生下女儿。煊儿是你我的儿子啊!他如今成了皇帝,就替你我报仇了,你可觉得开心?”   眼前的女子比多年前更加明艳,然娇憨动人的姿态却与当年无二,灵动又天真,这让钟离赫越发心中绞痛。   “灵儿,这些年,你可好么?”   “我好么?钟离赫,你居然问我好么?”   李玲花苦笑两声,“你抛弃了我,带走了我的孩子,我又被那贪花恋色的东胡人当做舞姬卖到东胡,只是以色侍人罢了,幸得老天庇护,遇到了我儿,由孩儿带我回到故乡。我那孩儿得东胡王赏识,被扶持做了皇帝。有东胡王在,即使贵为皇帝和太后,我们母子依旧寄人篱下,你觉得我会好么?”   她如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弱女子在情郎面前哭诉,捂着脸侧过头,看起来当真哀婉非常。   钟离赫神色越发悔恨。   在刑慎司,他也听闻东胡人有多嚣张跋扈,钟离煊虽然成了皇帝,实则只是个傀儡帝王,东方雅和佟俞白也被擒住生死不明,钟离赫原是想救出东方雅母子才被擒获,如今得知帝位之上的是自己的亲儿子,他救出东方雅的想法忽然就淡了。   自己的儿子成了元旭的皇帝……岂不是说他们这些前朝旧部的大业终是成了?   钟离赫念头急转,恨不得立时将这好消息告诉其他人。   李玲花虽语气哀婉,脸上却做不出柔弱的表情,她看钟离赫神色有所动摇,眼中划过流光,将放在宽大袖子里的洋葱掰开,眨了眨眼,泪珠儿滚滚而下,这才回过头擦擦眼角。   “有东胡人把持朝政,这太后做的怕是朝不保夕。钟离大人,你可愿如当年从皇宫救出我一般,如今也带走我?您要是愿意抛弃过往,不要再管前朝种种,也不嫌弃我这沦落风尘的身躯,和我度过残生,如何?”   眼看得美丽的女子满脸泪水,钟离赫眼神一闪,本就动摇的心顿时就软了,他抬手轻抚思念的女子的面颊:“我愿意,灵儿,你还好端端的站在我面前,这就让我足够庆幸,只是留下煊儿可怎生是好?”   “我儿如今虽是皇帝,可东胡人要是不高兴,很快就会换了天子,还不如我们一家三口好生活着,我不求荣华富贵,只想和你一生一世,你可愿答应?”   李玲花情真意切的扶着钟离赫的手道,一生一世这些话是当年她陷于情深时想逃离皇宫时对钟离赫说过的,如今隔了十几年再说出口,钟离赫顿时现出怀念之色。   钟离赫看着面前丽人,眸中闪过思量:“好,但是为了安置你和孩子,我需得做些布置,你得听话,就像那些年……”   “嗯,只要能逃出苦海,你说什么我都会做的。”   李玲花当真像个傻姑娘是的,抹了抹眼泪,认真记下钟离赫所言。   片刻后,李玲花又安排侍从带着钟离赫离开,她依依不舍地目送钟离赫离去,还温柔叮嘱对方切莫忘了自己。   待几人离去,李玲花神色一敛,眸光冷沉,面无表情道:“来人,去这几处探查,再做些布置。你们几个跟着钟离赫,小心探清楚他们所在据点,势必要尽快将东方一族余孽全部斩草除根。”   “遵命。”探子领命,分成几路,身影很快隐于暗处。   拔除东方雅余党一事进行的极为顺利,钟离赫虽然谨慎,但此时因李玲花给他吃了定心丸,多少有些急于求成,就联系旧部想让旧部去救东方雅。   这一联系,前朝余党的残部据点就暴露出来,李玲花顺藤摸瓜,短短数日就将之一网打尽,虽还有一部分漏网之鱼,但这些旧部不是每一个都如钟离赫对东方雅般忠心耿耿,丢进刑慎司用刑后,自己就招供了不少余党。   及至老巢被端了,钟离赫才反应过来被骗了,他想去寻李玲花,可他的利用价值已经没了,李玲花懒得见他,命人直接将他和钟离煊以前的奶娘阿若擒获关在了一起。   结果过了两日,阿若便将不知何时藏在衣物里的毒药掺在水里,带着钟离赫死了。   阿若爱钟离赫,也恨钟离赫,对钟离赫的恨意甚至超过了李玲花,带着还心存幻想的钟离赫死的毫不犹豫。   钟离赫死后,东方雅旧部的围剿还在继续,李玲花处理完一切,才将钟离煊真正的身世告诉他,她担心儿子会因此难受,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钟离煊得知消息心绪根本毫无波动。   钟离煊在人间的身世并不是什么秘密,在上一世他就知晓这一切,钟离煊处理好政务,转过头安慰好李玲花,这才来寻楚辞。   钟离煊来时有些迫切,他为帝之后,隐隐察觉人间气运在自己身上汇聚,分明有了突破的征兆。   若是气运完全契合,钟离煊就得脱离人间去神界闭关,最多则十年他就得离开,然他可回归神界,但如今不足百年,根本无法让楚辞脱去凡躯成为能到达神界的地仙。   但只要他和楚辞以神魂双修,将自己的神魂气息渡给楚辞,数载倒是有可能重塑楚辞的魂魄。   若是楚辞愿意随他去三十三重天之外,他也会许以楚辞天后的身份,神界与凡间不同,帝后同治,天后地位超然,于天帝同阶,哪怕楚辞没有丝毫神力,有了天后的身份,也足够他在神界安然无忧。   是以,将这几日宫中发生的事情说完,钟离煊又忍不住道:“楚辞,你可愿意做我的皇后?”   “做皇后,你可是要在天下人面前迎娶我不成?”楚辞听钟离煊绕不过这茬,有些忍俊不禁,男皇后?钟离煊不怕朝臣惊掉下巴么。   没曾想,钟离煊闻言,先是一愣,而后冷肃的面容上现出喜意,分外意动道:“在天下人面前迎娶你?如此甚好!这般的话,无论天上地下,都会知道你是我的了!”   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占有欲,楚辞扶额低笑:“你居然还真想如此。如今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儿女情长且先放在一旁,等我处理完这些事,你我的事情再处理也不迟。”   “要事,除了我之外,你还有什么要事?”钟离煊闻言,面色微微一变。 第60章 花开之时   诸师晏所言不清不楚, 楚辞自己都一头雾水,是以此时也不能告诉钟离煊。   他想了想,拿出地图道:“修路, 建厂。元旭民生凋敝, 要想做好帝王, 就得办实事, 如今东胡和元旭同气连枝,两方发展都迫在眉睫, 东胡这三年征战, 已经影响了民生,需得和元旭通商交换物资,才能弥补损失。”   钟离煊闻言, 发热的头脑终于冷静下来,他蹙眉:“你说的没错, 国祚气运的确和民众息息相关,你想做什么?”   钟离煊看向楚辞,他原来也不是会让儿女私情越过公事的人,只偏偏面前放不下的是楚辞, 然楚辞比他更醉心于公事, 钟离煊暗中叹口气。   “能做的事情么,这可多了去了。”楚辞跃跃欲试道。   钟离赫蹙眉:“也罢,我给你时间考虑。你要做什么,我会鼎力相助, 但不要忘了, 你是我的。”他揽住楚辞,额角抵着楚辞的后颈,如少年时般蹭了蹭楚辞的鬓角。   “好。”   楚辞捏住了钟离煊的手指, 抚摸着对方有力的指节,低笑道:“你想的,我也想的,只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他的视线略过钟离煊的肩膀,看到了桌子上木头的八哥。   若是需要验证诸师晏的话,几年足矣,他也急切想让钟离煊属于自己,但是他不能赌,不敢赌。   他宁愿自己和钟离煊再等几年。   ————————   时间转瞬即逝,及至钟离煊坐稳皇位,改年号为楚,已是五年后,这五年来,楚辞东奔西走,这一年,他更是经过大漠,前往西域探查。   夏至时,楚辞才随着西域商人从大漠归来,皇帝于京城为他接风洗尘。   一道平直的道路直达京城尽头,似与天空相接,道路平整干净,道旁种着各色花树,此时繁花盛放,一阵幽香在空中飘荡。   隐隐的一阵马蹄声传来,城墙上等待的人看到远远一队车马行来不由精神一振,拿过望远镜看过去。   那人穿着一身黑衣,穿过花道疾驰而来,纷繁的花朵随风散落,落到那人发端,披风扬起,那人宛如一只展翅的大鹏,迎着霞光从天端坠落。   “楚辞!”   钟离煊神色一阵恍惚,他与楚辞这一次分开足有数月,他思念成狂,如今盼得这人归来,不禁想起数年前久远的记忆。   那时,那人披着月光立于墙上,一身红衣俯首看过来的模样,与今时隐隐重合。时间眨眼飞逝,那时眉目飞扬的英俊少年,如今已成了俊秀伟岸的男子。   钟离煊心绪激荡,他自城墙匆匆而下,身后的朝臣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钟离煊到了城下,等了一阵,那让他久候的男子终于行至面前。   男人翻身下马,长臂一舒,在朝臣一片惊呼声中,他紧紧地搂住了穿着龙袍的帝王:“小煊,我回来了,久等了。”   男人声音低沉含笑,身上带着花道驰来时沾染的花香,浅淡又清冽,钟离煊贪婪地嗅着熟悉的气息,回抱住楚辞:“事情处理好了吗?”   “好了,最后一处驰道竣工,如今元旭并西域已经畅通无阻,可算都成了。”楚辞面上带着疲惫之色,但是眼神炽热,带着一种克制不住的欢喜。   “好,如此大好!今夜宫内设宴,为你们接风洗尘!”   钟离煊欢喜道。   五年过去,当年百业待兴的元旭已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五年东胡和元旭通商频繁,西域和东胡、元旭商道开拓,还组建了数支船队远行至海外,收集物资带回元旭,周尹吉一行的船队奉皇命而行,在距离元旭最近的地方,圈起几个无人孤岛修建各种厂房,将开采的石油、煤炭、宝石等矿产源源不断的运回了元旭。   楚辞选拔了不少有天赋的工匠随他一道钻研,这五年整个元旭发展仿佛开了外挂一般,种种大型器械被集合人力火速造出,又投入生产。   烧制石灰,修建水泥厂,大肆冶炼钢铁,在楚辞的驱策下,众人彻底改革了元旭原有的生产体系。   水泥道路从元旭王都修到了大漠深处,木质轨道铺就,由马拉动在木轨道上前进的驰道铺陈推及,连接了元旭最主要的几个城市。   化肥也被生产出来,保证了粮食增产。楚辞还让周尹吉船队从海外带回了高产的种子,玉米土豆都在其中,由官府开垦荒地育肥试种,再免费发到贫农手中播种,化肥由官府免费发放,还有专员指导农人灌溉施肥。   五年的时间,高产的种子已经从元旭京城推广到最偏远的农庄,饥荒问题被大大改善。   京城作为最先圈地推广种子的地方,产出的粮食保证了数个州府民众粮食还有存粮草,土豆玉米大豆等种子又被运往东胡,换取东胡的牛马皮毛。   东胡售卖的不仅有牛马皮毛,楚辞在大漠深处修建了纺织厂,东胡人种的棉花,饲养的牛马皮毛加工成纺织品高价贩卖到西域等地,这些钱财又被用来在海外等地收购各种粮食动物,东胡和元旭自上而下都慢慢摆脱了饥寒的困扰。   楚辞靠一己之力,将元旭推入了半工业化时代。   这些年楚辞毫无停歇之意,钟离煊觉得楚辞宛如魔障了,他势要在整片大陆修建贯通各地的道路,而后竟真的毫无停歇的用五年在各处修筑了驰道。   五年,足足五年,他们聚少离多,驰道修到了大漠深处,楚辞终于回来了。   钟离煊再也等待不了,他觉得自己分明是浪费了五年,无论楚辞愿意与否,他也要把握住此时的机会,一举成事。   是夜,宫中设宴欢庆,远赴大漠的工匠和官员同聚一堂,皇帝并未出席,他带着楚辞回到为楚辞专门修筑的宫殿内。   夏夜暑气未消,钟离煊换下龙袍,穿着一身黑色便服,他牵着楚辞的手,推开了面前的大门。   “楚辞,看看,你喜欢么?修了五年才达到这般效果,殿名未提,就等着你题字,你可愿住在这里陪着我?”   厚重的门扉被重新合拢,钟离煊回头看向楚辞,抬手扯开了身上黑色披风,露出薄薄的一层朱红色亵衣。   楚辞看着眉眼蕴着水光的青年,一愣后喉头发紧,热意晕染开来:“小煊……你……这是……”   一时失语,楚辞手足无措,钟离煊看着眼前明明经历过人事却还是个愣头青的男人,勾唇笑起来。   “怎么,怕我吃了你不成?”   他抬手解开发带,乌发倾泻下来,眉眼间带着笑意,他舔了舔唇瓣,偎依过去,清俊的眉眼下垂,隐隐带着些不一样的颜色,就这般缓缓解开楚辞的衣带,“我替你更衣,可好?”   “我自己来。”楚辞僵硬地按住钟离煊的手,还没继续动作,倒见钟离煊衣襟先散开来。   朱红衣衫掩映下,雪色柔软又动人心魄。   楚辞下意识抬手想帮青年拢住衣襟,没曾想对方一挑眉,反手就将他的手掌按住,凑上来贴着他的唇瓣吐气道:“你可曾记得那时你要教我什么?不若现在再教一回?”   “教什么?”手下宛如触着一块软玉,温润却不单薄,楚辞愣愣反问道。   一室灯火通明,红烛摇曳,龙涎香燃烧,暧昧的香味撩拨心弦,比龙涎香更幽魅的,是眼前之人。   烛光中,钟离煊面上映出淡淡的红色,他垂目引着楚辞走向桌案:“傻子。”   这人还没反应过来他也恢复了记忆啊。   钟离煊叹口气,心说还是灌醉了这人才放的开,他倒了一杯酒,自己一饮而尽,而后凑过去,舌尖抵开眼前呆头鹅的唇瓣。   “唔——”酒液入口,楚辞木然地咽下,待反应过来,本能的追逐而去。   气息渐沉,不知何时钟离煊已经半闭着眼睛被楚辞扣着腰放在了案几上,钟离煊任由对方动作,直到一个酒杯被推下桌子落地发出脆响,楚辞才惊醒过来。   两人分离开,钟离煊眼神迷离,舔了舔唇瓣上的水渍:“我命工匠酿出了醉仙愁,今夜你随我饮个痛快,可好?”   “醉仙愁啊……好。”楚辞终于明白过来。   重生前他和钟离煊一夜荒唐,喝的就是醉仙愁,如今钟离煊这般邀请,是何意思,自是再清楚不过。   楚辞伸出手,拇指拂过钟离煊的唇瓣,他低下头,亲吻着对方的发梢,轻声含笑道:“你可真是……罢了,这次若是我孟浪了,你可会如那时般哭泣?”   钟离煊的唇瓣猛地咬紧,面上浮现出薄红,他长腿抬起,勾在楚辞腰上,侧过头闭着眼道:“不会哭的。”   “当真?”   “当真……”钟离煊仰起脖子,雪白颈子上喉结滚动,声音微微发颤。   “这么说来,那时你也是故意的?”楚辞吻住对方红透的耳垂。   “是故意的又怎样?若不是你是个呆头鹅,是块木头,我也不会如此……”钟离煊睁开眼,恶狠狠地看着楚辞,“明明是你主动要教我,醒了反而像个贞洁烈男要自杀,你这呆子,混账的呆子!”   楚辞闻言一滞,他笑了一下,拿起酒壶,将壶中酒液一饮而尽,而后低头,封住对方的话语。   片刻后。   “是我的错,那今夜,我们好好解除了这误会可好?”   “唔……那当看你的表现了,我的男皇后!”   “皇后么?那我当是得使出浑身解数侍寝了,若是我这新上任的皇后举止不当,还望陛下恕罪。”   “唔……恕你……无罪……”   帘幔垂下,掩去了两人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知是哪里的马 10瓶;沐纸 2瓶;阿尼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回归归墟   “天干物燥, 小心火烛。”   墙外更夫已经敲过了三声,室内红烛烧了大半,烛泪滴落到案几上。   红衣散落一地, 迤逦成一朵盛放的花朵。破碎的泣音传来, 一只修长的手死死揪住大红的锦被, 揉皱了被粗暴堆叠在身旁的锦被上绣的两只鸳鸯。   楚辞额角汗滴低落, 声音粗重,因为酒液的灼烧他的神经极为兴奋, 扶在青年腰间的手拂过微微颤动的身躯, 一顿后,紧紧地握住了那只宛若挣扎的手,手指嵌入指缝间, 摩挲着对方的掌心。   眉目冷峻的青年指尖颤了颤,反握住伸过来的手, 染着酒意的面容上唇瓣死死地咬紧,生怕溢出哭腔。   然那巡视自己失而复得领地的男人却不放过他,往下一沉,声音低沉染着狂放的醉意。   “怎么, 又哭了?可是不舒坦?”   年轻的帝王眼神迷蒙地看过来, 神志昏聩下,终是忍耐不住,带着哭腔道:“楚辞,你又欺负我!你……快出来罢!”   即使恢复了最初的记忆, 这人还是被做弄的几欲崩溃, 将泣欲泣的模样撩拨得楚辞更不能自已。   楚辞也早就醉了,他本就是耐不住酒意的,何况如今怀中人比世上最烈的酒还醉人千倍万倍。他看向半遮掩在一卷红色布料中的青年, 这人眼眶发红沁出泪来,无端现出几分柔弱无辜来,楚辞低笑一声凑过去,怜惜地吻去青年长睫上的水珠。   “还没完呢,陛下,你邀我狠狠地欺负你,这才到哪儿呢,你且担待着些。”   钟离煊微微一缩,随着他的动作,柔软的锦被反被堆叠在腰下。   劲瘦的yao身高高抬起,像是邀请那人继续,楚辞也便从善如流的赴约而来。   “天还没亮,陛下,不若你与我讲讲,你还想我怎么侍寝,嗯?”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雨来,阵阵水声彻底掩盖了帐中人压抑的破碎声音。   室外早就风吹云过,遮住了树梢上原本高悬的明月,天地笼罩在一片黑暗中。   在最深处的黑暗,隐约一声叹息伴着那越发响彻的水流声传来。   暗色的水流涌动着,朵朵红色的花朵悬浮在水面,绽放又倏然枯萎,一个高大的人影抬手拂过水面,所有花朵齐齐绽放开来。   整片河流被晕染成喜庆的红色,红色铺天盖地弥漫开来,又缓缓悬浮于空中,黑暗被冲散,整片海域都像是大火燎原般通明起来。   这是最深的黑暗处,本会没有一丝光亮,此时却因一人到来而欢庆鼓舞,现出万千明光。   红花生出后,又有阵阵哀嚎传来,抬眼看去,能看到一百丈大小的黑蛇从水中腾跃而出,然还没飞起两丈,就被红花沾染焚烧成一片灰烬。   又是一大片红花绽放开来。   隐约四面八方都传来阵阵哭嚎,但那声音转瞬即逝,很快,再无生灵无人敢接近被点亮的区域。   待红花开遍之时,整个黑暗处就像是在为什么事情的发生欢庆一般热闹,但混合着红花间生灵的哭嚎,又分明是在恸哭。   那些凄厉的哀鸣没打扰到河边男人分毫,他负手看着一河的红色,眼眸比河中花更鲜艳,瞳孔红的耀眼,宛如盛放着血色般沉凝。   这人的面容隐隐绰绰看不分明,只似乎看到这人面上分明是含笑的,语气也颇为轻缓,隐含戏谑:“终归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唉……总是不听教诲,也罢,是时候回来了,有了归墟的烙印,就是归墟的一部分,得了归墟的恩赐,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一只木船推开堆积在一起的花,船上人拿着一只撑杆,在暗沉的河里探了探,打捞起些什么东西,又丢进河里,待船行至岸边,那人踏水上岸,对岸边的男人行了一礼。   再站起身,那撑船的人露出一张姣好又野性的面容来,那人身形高大,是个容貌极为华美的男子。   正是离开人间回到归墟的诸师晏。   翠色的眸子顿在河边人的脸上,仔细看了一阵,然和初遇时一般,似乎是能看清红眸男人的容貌,应当是俊美到毫无瑕疵,但是再回神,却发现意识没有那人的丝毫印象。   碰到他的人所以为的看清,在看到的瞬间,脑中关于那人的记忆便似乎要消失干净,哪怕是面对面,诸师晏也得时刻提防着自己关于这位大人的记忆会被彻底清除。   幸而,此时这位大人心情尚好,没有将他的存在记忆抹去,反倒施术在诸师晏身上留下了一道印记助他留存记忆。   红色花朵没入身躯,诸师晏松了口气,这种力量能让他安然的与面前这位存在交谈,然环视一圈,诸师晏只想问一个问题。   “这么多年,大人驻守归墟最深处,可会感到寂寞?”   “寂寞?寂寞是什么?我好似已经忘了。”那人困惑般蹙眉道。   诸师晏的视线落在那开遍了红花看起来极为热闹的河面上,想起凡间种种,笑了笑:“也是,大人驻守在此地的时间太久了,归墟无情,大人自也是无情的。”   “无情?倒也不是。既然你问了,我倒是也会好奇,他在人间可否也会感到寂寞。”   黑衣男人笑了笑,抬头端详空茫的天空,一条赤目九爪的迦楼罗腾空而起,想要挣脱暗河束缚飞出归墟,男人抬手虚虚一握。   “还不是你门醒来的时候,睡去吧。”   迦楼罗化为虚无,褪去血肉的白骨掉入河中,很快就沉底,没有溅起一丝浪花。   诸师晏出神地看着恢复平静的暗河,为这强大的力量折服,同时也想到了那自称是凡人的人:“那一位在人间必是感觉不到寂寞的,毕竟,他有人红尘相伴,想来是逍遥自在。”   站在归墟水边的红眸男子闻言摇头:“少昊,你还年少,是不懂的,寂寞这种东西,正是有人相伴左右之后,才会觉察到,也才更加无法忍受。”   少昊正是诸师晏在归墟邪神的神位之称。   年少么?   少昊沉默一阵。   归墟千万年才会诞生一位邪神,而后又会在百年内被归墟吞噬湮灭,他的诞生,更是历经了无数岁月。归墟中邪神少有具有自己意识的,诸师晏诞生后也是蒙昧多年,直到被眼前人唤醒神志,这才过去了短短千年。   千年之于面前的大人经历的岁月,的确是太过年少了,归墟最深处的岁月是无尽轮回的,这人不知轮回了多少次,他的千年,于这位大人而言,就只是眨眼罢了。   然归墟实在是太寂寞了,哪怕是千年也似是毫无尽头。少昊去了人间数载,就觉察到了归墟最深的无尽寂寞,不知这位大人在归墟的岁月中,又是怎么度过的。   诸师晏疑惑地看过去。   然只能看到一张含笑的面容,男人随手在空中一抹,眼前便现出一道水幕。   水幕里两个年轻的男子偎依在一起,凡间的阳光透过窗棂落下,那两人盖着鸳鸯锦被沉沉睡去,床边两道红烛燃烧尽了,烛泪蜿蜒到桌子上,现出别样的喜意。   室内发生过什么,隐隐似能窥出。   诸师晏看了一眼就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不再注视水幕之上人影。   倒是那赤红瞳孔的男人看得兴起,片刻后还饶有兴味道:“看到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倒是想起来了,我是挺寂寞的,唉,人老了,就是看不得这些情情爱爱的事情。”   诸师晏越发沉默。   “不如让他们感受一下人世的险恶,才不枉他们投胎转世为人一遭,你说对不对?有情饮水饱只是那些凡人骗人的把戏罢了,劳燕分飞才是常态么!”   “额……”诸师晏张张嘴。   他之前得了大人的命令去阻止楚辞,但楚辞并未听从劝告,与钟离煊还是结合了,好在他担心的事情尚没有发生,诸师晏稍微松了口气,没想到眼前的大人却不准备就此作罢。   只是不知道他会如此阻止注定会发生的一切。   正想着,就见黑衣人抬手在水幕上一抹。   诸师晏瞪大了眼睛,他眼见得凡间夜空瞬间星河倾覆,天地再次被一片黑暗笼罩,等星辰重新出现,那宛若新婚交颈而眠的两个人,已经被分开来。   楚辞不见了,独留余温未散的鸳鸯锦被堆叠整齐,沉睡的钟离煊似乎觉察什么,惶然地抬起头看过来,短促地唤了一声“楚辞”。   案上红烛哔啵一声,一朵红花悄然没入钟离煊的眉心,正要起身的钟离煊眼神空洞地跌回被子,他眨眨眼,神色困惑。   “嗯,我刚才要寻谁?……想不起来了……也罢,应当是做了个噩梦。”   钟离煊捏了捏眉心,神色一瞬就恢复了冷肃,竟是将楚辞的存在彻底忘了。   天亮了,室内的红烛悄无声息的熄灭。   此举可谓丧心病狂,看得诸师晏一时语塞——单身无数年的大人性子的确是有些喜怒无常,这抬手间就能抹去历劫的天帝的记忆的神通,要是被神界众人知晓,那些神仙怕不是要被吓破胆。   归墟之主的手段,与大人相较,更是不及千万分之一。   这才归墟真正的化身,无尽岁月孕育出的至高魔神。   水幕上徒留一片黑暗,黑衣人挥手抹去水幕,懒洋洋地笑了一声:“这下舒服多了。”   诸师晏神色纠结了一瞬,在男人赤红眸子转过来时,他迅速整理好表情,低眉敛目道:“大人这般遮蔽天机偷天换日,定会惹恼天帝,到时候又得那一位费心安抚。”   男人闻言隐隐笑了下,摇摇头后转身离去,身形化为一朵朵黑色的彼岸花浮在水面,随着水流缓缓而下。   空中传来一声悠远的叹息。   “他为灭我而生,我为颠覆天道而来,左右躲不过。若是再迟……”   诸师晏看着悄然隐没的黑色花朵,喃喃道:“若是再迟,当是如何?”   无人应答,那位已经彻底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5019889 108瓶;阿尼修 1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灵力枯竭   诸师晏重新坐上小船, 他收起船杆,从腰间摸出一把笛子,坐在船头低眉随意吹奏着。   随着吹奏, 诸师晏所在一侧逐渐现出一个人来, 那人一身红裙, 侧耳敛目, 脸上却无丝毫表情。   一曲吹罢,诸师晏收起笛子, 温柔地凑过去理了理侧耳亲倾听的那人长发, 和煦道:“小龙雀,我吹得可好听?”   “好听。”那人呆滞道,脑袋一歪, 发出咯吱的木头响声。   “你喜欢听的话,等他日重逢, 我再吹给你听可好?”诸师晏越发温柔。   那人不语。   毕竟是一只木偶,哪里会像已经回归天界的那位神明给他回答呢?   诸师晏只觉越发寂寞,将一道神力注入精心雕刻的木头躯体,沉下心神又要吹奏。   就在这时, 一只惨白的手搭在了船上, 一颗湿淋淋的脑袋从水面冒出,蓝色的眸子淬着火一样,幽幽看过来:“且慢,船夫, 我来问个路!请问, 这里是哪里?”   诸师晏:“……归墟。”   他是黄泉摆渡人,职责是送归墟中迷路的灵魂往生,要么就是打捞湮灭于归墟之水的邪神的尸骸, 明明是让人闻风丧胆的邪神之一,为什么会有人将他当做船夫?   诸师晏沉默地看着那宛如水鬼的人,目光对上对方蓝色眸子中红如烛光的瞳孔,不禁一顿。   红色瞳孔,正是归墟中被本源留下烙印的邪神印记,这人和归墟的渊源比他想的还要深。   怪不得那位大人让他传信不许这人与钟离煊深交,原来如此!带着归墟本源烙印的邪神若是与天界神明神魂相依,不管是多么强大的神明,都会被归墟浸染,从而成为堕神。   天帝本该是不死不灭的存在,据说数百年前上一任天帝陨落,正是因为那一位在千年前来到归墟与驻守归墟之主交战,被归墟之主燃烧魂魄留下了一道烙印。   只是一道烙印,就将天帝侵蚀,千年之后那一位就陨落融入了归墟,彻底湮灭。   若是楚辞和钟离煊当真成婚,两人就有了因果,神魂也会彻底缠绕在一起,到时候那位诞生不足千年的天帝就会步上前一任天帝的后尘,迅速陨落成为归墟的一部分。   钟离煊蹙眉,收起笛子,伸出手拉住水鬼一样的人的手:“你居然回来了,看来是大人觉得你该回到这里了,楚辞。”   那自河水中冒出的人,正是先前被黑衣人随手抹去存在的楚辞,只不过此时的楚辞和在钟离煊身边时又隐隐有些不同,属于凡人的孱弱气息一扫而光,竟乎完美的和整个归墟融为了一体,若不是他自己冒出来,诸师晏根本察觉不到他的气息。   楚辞借着诸师晏的手利落地纵身跃入船舱,他穿着一身湿淋淋的黑衣,黑衣上沾染着红花,他随手拂掉衣摆上的彼岸花,抬手捋起湿淋淋的头发,正好触及发梢上的一朵花,就将之捻在掌心看了看。   楚辞瞳孔中央也仿佛有一朵红花摇曳,他蹙眉一阵,没有搜寻到一丝记忆,将那朵花放在鼻端嗅了嗅,似能嗅到了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他不禁挑眉笑道:“船家,你认识我么?我落水后就忘了许多事,你可否告诉我,我从何处来,又要去往何处?”   诸师晏拿起船头的撑杆,在河水中一点:“你名为楚辞,是归墟之内驻守神明之一,实力堪堪到达地仙,神位暂无。如今刚从人间历劫归来,因太弱小就被归墟洗去了记忆。”   “唔,是么?”楚辞好奇地打量这诸师晏,瞥到了诸师晏身边的木偶,他摸了摸下巴,“不知为何,我竟觉得阁下和阁下身边人皆十分面善,奇哉怪哉。”   诸师晏手一顿。   “呵,也算是熟识了,当然面善。”   诸师晏随意从归墟水中打捞出一块结晶,他看了看,又将之丢进水中。   “又是被污染的灵力。”   河中隐约现出一只魔物,那魔物伸出脑袋咬住诸师晏丢下的晶石,很快就消失在了黑色的水流中。   “那是什么?”楚辞捏着手中红花,好奇道。   “吞噬污染灵力的魔物。越被污染厉害的灵力,越会吸引魔物,强大的魔物正以此为食。”   诸师晏神色不变,又打捞出什么,楚辞支着脑袋看了一阵,正好一只长着翅膀的魔物在远处冒头,和楚辞远远地对视着。   楚辞将手中花丢开,见得那魔物惊吓般没入水中,好似被惊动的兔子,在楚辞眼中无端现出两分可爱,不由笑道:“这倒是个好地方。”   “此间魔物不仅以被恶念浸染的灵力为食,同类相食更是正常,你却说这是好地方?”诸师晏瞥一眼楚辞,他伸手在袖中摸了摸,取出一只木偶,对着木偶吹了口气,那木偶就变成了一只长着翅膀的华美鸟儿。   鸟儿扇扇翅膀,朝远处飞出,然还没飞过眼前的水面,那方才受惊隐没的魔物便狰狞地冒出头,咬住了那只鸟。   鸟儿很快被撕碎,水面上却连一丝木屑都未出现,同时水下传来阵阵嘶吼,方才咬碎了木偶化成的鸟儿的怪蛇又被其他蜂拥而上的怪蛇撕咬吞噬,怪物越聚越多,有的更虎视眈眈地看向诸师晏与楚辞的方向。   几只蛇跃跃欲试,又像是畏惧什么,诸师晏拿船杆一拍水面,那些怪蛇便四散而逃。   诸师晏又丢出一只木偶,那木偶迎风化成一只鹰隼,鹰隼飞过去扑杀了两只蛇怪,诸师晏看向楚辞:“这就是归墟的魔物,早就被恶念浸染,只会厮杀吞噬,一个不慎,就会再无转生的可能。”   楚辞看向河面,诸师晏手中的船杆没入水中,泛起一圈圈涟漪,推开了河上的花朵,楚辞蹙眉:“你在找什么?”   “灵力,归墟灵力已经枯竭,若无法补充,我们就会成为灵力源湮灭于归墟。”诸师晏打捞起什么,摸了摸收起来,而后船杆一撑,带着楚辞顺流而下。   “走吧,我带你去你该去的地方。”诸师晏的声音没入了无尽黑暗中。   水上的红花一朵朵湮灭,整个时空又恢复了一片暗沉。   须臾,楚辞便随着湍急的河流到了最深处,适应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后,楚辞低头无意中瞥到河水中摇曳的光点,他只觉亲近之意顿生,随着本能抬手一捞。   那些闪烁的光点遍没入了掌心,暗处又有什么东西冒头,那隐藏的魔物碰到随着水流浮动的光点,却畏惧地下沉消失不见。   楚辞看向自己的手掌,他的躯壳若隐若现,似乎不是真实存在般,乌黑的发梢随风晃动,随着那些光点没入,他的身影越发虚幻,楚辞惊愕:“这是怎么回事?”   诸师晏看楚辞手指隐隐消失,眼中划过一丝惊讶,片刻后他露出个诡秘的笑。   “你这是要被归墟吞噬了。我方才不是说了,归墟枯竭了,它需要灵力,魂灵便是最本源的灵力。魂灵太弱,很快就会化为归墟的一部分,你要想活下去,需得在归墟中猎取灵力。”   “猎取灵力”楚辞还想询问什么,但话未出口,诸师晏已一船杆将他打下了船。   “你这人当真好生无礼。”楚辞无奈道。   “无理?归墟强者为尊,我没有杀了你吞噬,纯属看在你在人间给我带来了些乐子的份上,去看看归墟到底是什么模样的,只要你能活着离开这片水域,再说这里是不是好地方吧!”   一眨眼,诸师晏驾驶的小舟就飘摇着驶向了远方。   楚辞在原地站着,脚下是一大片聚拢而来的红花,很快那些花朵飘散开,楚辞瞬间就跌入河水中。   沁凉的河水涌过来,浸透了魂魄,然楚辞不知为何生不出丝毫恐惧,只有一种怀念的怅茫之感,他触碰身边缓缓流过的冰冷河水。   “归墟么?”   暗处无数魔物蜂拥而来,都想要撕扯楚辞的魂魄将他吞噬,楚辞眼中红光一闪,他下意识抬起手,水流随着楚辞的手指隐隐躁动起来。   然那些怪物还未近身,一道血色屏障就护住了楚辞,楚辞指尖水流也骤然跌落。   金色的巨龙咆哮着从楚辞身周浮现出,巨龙宛如激怒一般,用身体紧紧缠绕住楚辞,但归墟的魔物不依不饶,疯狂地攻击过来,血色的屏障逐渐透明,那只巨龙将楚辞送到最深处,在越来越多的魔物围攻下哀鸣一声,终是湮灭成了光点消失不见。   留在楚辞身上的那滴天帝之血被消耗殆尽,楚辞也随即沉入了最深处的黑暗。   “楚辞!”一声呼唤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似是泣血一般,楚辞浑浑噩噩间看到一张冷肃的面孔接近,他皱眉,下意识想要握住那人的手,但才触碰到青年的指尖,那人便化成了泡沫倏然消失。   “你……”   是谁?   楚辞只觉心中生出无尽怅芒,再去探寻,那眷恋之意却又捕捉不到了,他眨眨眼,发觉自己从河中落下,踏足在了坚硬的土地上。   头顶是涌动的河流,身边时环绕的光点,同时一张血盆大口张开,贪婪地咬向楚辞。   楚辞迅速躲闪,然那怪物的巨爪还是拍裂了楚辞的肩膀,剧痛袭来,楚辞魂魄凝聚的身体一颤,差点当场溃散。   不待楚辞看清楚袭击他的怪物,又是一阵疾风扫过,楚辞这次有了警惕,腾转挪移一个翻身跃到高处,堪堪躲过那怪物的巨爪。   而后,楚辞眼风一扫,看清楚了那东西的真容。   是一只足有五六米长,身周燃着黑色火焰的老虎。   楚辞从未见过这般巨大的老虎,眼前的这一只通体黑炎的也绝不是现实中会出现的野兽,楚辞扫视四周,发现不远处还有几只身形更庞大的野兽隐在暗处,他便明了,这大约就是那古怪的船夫提到的魔物了。   这些魔物都想咬杀了他,按照方才那一击的力道,被撕咬上几口,他的魂魄就会被撕碎吞噬。   楚辞终于察觉到了不妙,就这一会儿功夫,那怪兽又奔袭而来,楚辞下意识在腰上一摸。   若是有武器,他倒是能和这些怪物斗上一斗。   腰间没有武器,只摸到不知何时沾到腰带上的一朵红花,楚辞下意识将那花朵握住。   就在这时,奇异的事情发生了,柔软的花朵在楚辞手中拉长变形,变成了一把弓箭,几乎是瞬间的反应,楚辞拉弓射箭,一箭正中奔过来的老虎咽喉。   猎杀魔物似乎是楚辞的本能,他翻身后,就看到那只魔物中箭后哀嚎一声滚落在地,身上燃烧起大片的火焰。   魔物受伤,周围的几只魔物瞅准机会,一拥而上撕咬起来,很快巨大的魔物就被撕成了几份。   野兽的嘶吼声响彻,楚辞心头发寒,几息之间受伤的魔物就被吞噬,而其余数只对峙的魔物身形也迅速的膨大了一圈,它们调转视线,看向最弱小的楚辞。   楚辞一凛。   就在此时,两朵红色的花从湮灭的黑炎中飞出,就要融入头顶的暗河,而其他的魔物看到红色花朵就嘶吼退避起来,似是惊惧不已,楚辞察觉那能变成武器的红花有古怪,怕是能克制魔物的一种力量,抬手一捞,将那两朵红花捞入手中。   红花入手,一朵融入楚辞手心,楚辞虚化的魂体凝实了两分,于此同时,一股蛮横混乱的记忆冲入脑海。   本能的厮杀,吞噬,那段记忆的主体分明是方才死在箭下的魔物,与此同时,一丝感悟浮上心头。   楚辞晓得红色花朵是什么了——死亡后被净化的魔物灵魂。   归墟本就是灵魂诞生之地,灵魂由此而生,魔物死后,灵魂会回归到这里被净化进入轮回。净化的灵力会很快融入归墟,于一般魔物而言,这净化后的灵力也是会让它们痛楚的业火,魔物宁愿同类相残也不愿接近这些本源的灵魂之力。   灵魂的力量可塑性极强,离开归墟后会变成一颗石头,可会成为一棵树,到了楚辞手里,它们更是会随着楚辞的心意被化成武器。   越强大的魔物死后掉落的灵力越多,眼前的虎形魔物死后只能掉落两朵花,眼前的魔物分明是整个归墟最低等的存在,饶是最低等的魔物,也不是他能对付的。   楚辞看向远处蓄势待发的魔物,手指一拂,手中残存的那丝灵力再次化成武器。   虽然他敌不过魔物,但这些魔物本性凶残,会为了强大自身自相残杀,他只要瞅准机会让后续扑上来的魔物受伤,其他魔物就会消灭了受伤的那只魔物。   他吸收了被净化的灵力,也会积聚起一部分力量,直到角逐出最强大的一只魔物之前,他都会有机会。   楚辞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又是一声咆哮传来,楚辞手中武器成型,弯刀闪烁着寒光,在巨兽一爪拍下之际,楚辞一个打滚从对方脚下躲闪而过,同时弯刀横起,快准狠地砍下。   灵力刀刃切割开了魔物的皮毛,血腥味越发挑起了周围的魔物的凶性。   一击毕,楚辞就不再恋战,后撤回防,灵敏地游走在魔物的身旁,正面交锋他绝对不是魔物的对手,但魔物体型大,动作便有些笨拙,楚辞借着地势不停地躲避,又适时地补上一刀。   直到和他交手的魔物浑身鲜血,其他魔物再也无法克制,一拥而上撕咬来开。   楚辞则趁机拾取魔物死后掉落的灵魂之力,在短暂的时间内休整一番。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几只魔物死去,更多的魔物不知从何处涌出,瘦小的魔物躲在阴影处垂涎的盯着楚辞。   已经吞噬了数个同类的魔物身形已经比原来大了数倍,它们身周的黑炎逐渐凝实,经过吞噬残杀,它们的力量已经超越了其他低等魔物太多,于是这些强大的魔物便略过过于弱小几乎要捕捉不到的楚辞,盯上了其它同类。   巨大的魔物们咆哮着,更小的魔物则趁机冲出来,想噬咬楚辞,楚辞不敢有丝毫松懈,挥舞着武器与小型魔物缠斗起来。   吞噬,同化,战斗。   这就是归墟生灵壮大自身的必经之路。   黑暗中,楚辞不知挥舞了多少次弯刀,渐渐地,他收集到的灵力能化为更强大的武器,或是一把弩,或是一支枪,他不敢有丝毫松懈地躲闪,偷袭,他堪称恐怖地适应了黑暗深处的生存方式,再没有被魔物偷袭成功。   等他终于成功斩杀了一只小型魔物后,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   当魔物死于长剑下之时,楚辞将手放在了魔物的尸体上,他飞速采集着悬浮起来的灵力,灵力才触碰到指尖,就已经变化拉长成为新的武器,楚辞急速地将武器投掷出去,而后飞身后退,躲避开了袭击过来的另一只魔物。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不等其他魔物因为被净化的灵力带来的威慑力而重新恢复行动,楚辞又瞅准另一只小型魔物。   厮杀还在继续。   又不知过去了多久,当最后一只魔物轰然倒地,楚辞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他看向不远处。   那里有更多的魔物,比低等魔物更强大,在楚辞吸收了灵力后,那些魔物调转视线,都看到了眼前这个散发出魔物气息的魂魄。   楚辞露出畅快的笑。   斩杀了最低等的魔物,他变强的同时,也积累了越来越多的灵力,这些灵力会吸引更强大的魔物前来捕猎,无论何时,他都只会是猎物,而猎杀他的魔物,只会越来越强大。   只有无穷无尽的战斗,猎杀,才会变得更强,而唯有如诸师晏……不,比诸师晏更强,他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   握着武器的手掌因为之前的搏斗而发颤,但眼见得远处的魔物涌过来,楚辞重新握紧了武器。   他不能倒下,绝对不能倒在这里!   楚辞双目染血,而后他毫无畏惧地袭向了再次涌过来的魔物,哪怕是灵魂被粉碎,他也要变得更强。   河流上方,一个人影静静地注视着水幕中的战斗。   诸师晏立在那人身后,疑惑道:“大人,您为什么要将楚辞放入那里?他的价值不该是能利用归墟之水么,让他和魔物不断厮杀,若是他被魔物吞噬,我们的计划不会失败么?”   注视着水幕的人眼神毫无波动,语气平静至极:“他还太弱。从炼狱中淬炼出的灵魂,才是最强的武器。不要担心,你和我也都是从那一步走过来的,他会无事的。”   诸师晏一时不知道眼前的这位大人到底是喜爱楚辞,还是厌恶楚辞。   若说他喜爱楚辞,那就断不会将对方在醉春风得意的时候带回归墟。但要说他厌恶楚辞,他每每谈起楚辞分明是极为亲厚的,语气怀念并十分熟稔的。   仿佛谈起一位久别的好友。   诸师晏越发不解:“大人,若是楚辞无法从炼狱中活着出来呢?”   “无法存活?”男人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般笑起来,“要是那样的话,就唯有带着归墟一道湮灭了。”   “湮灭?”诸师晏吃了一惊,他看看水幕之上正和低等魔物交战的楚辞,又看看那含笑的男人,纠结不已道,“大人才是归墟的化身,为何会说楚辞能影响归墟?”   “万事万物皆分阴阳,天界与归墟就是阴阳两面,只有将天界与归墟重新归一,才能让枯竭的归墟重新流动起来,神界才不会变成第二个归墟。楚辞在被归墟召唤而来时,就主动吸收了归墟本源,除我之外,他也是归墟的一部分,归墟和天界融合就在我和他身上。曾经我设法将自己彻底融入归墟和归墟化为一体,事实证明此路不通,所以如今他只能走第二条路。”   “将归墟本源融入天界三十三重天,只是他现在太弱了,到时候只会被天界吞噬,他只能变强,变到足够能承载起整个天界为止。”   诸师晏闻言一愣,他看着水幕中的楚辞,难得露出怜悯之色:“大人,这对楚辞来说,是不是太过残酷?”   “这是他生来的使命,本源会让他以最快的速度成长,短短十数年就能达到超过你的力量总需要付出代价。归墟枯竭,不仅归墟魔物会倾巢而出,再无净化的可能,天界三十三重天也会因阴阳无法运转而坠落,到时候,三界六道皆会倾覆。”   男人抬头看向天空,他虚虚的握住那遥远的上界浮动的云彩,“唯有这是不该发生的事情,所以,必须这么做。”   诸师晏沉默,他生来就是邪神,天下倾覆有否于他毫无干系,但是想到凡间种种,想到偶遇的上界风神,他只觉更为复杂。   若是一切皆归于虚无,的确是太过寂寥。   可将一切负于一人肩上,又实在太过残酷。 第63章 时光尽头   诸师晏还是忍不住去见了一回楚辞, 那时距离两人分别已经又是数年,楚辞也如那位大人所言进步飞速,居然无师自通的掌控了不少术法。   诸师晏拜访对方的时候, 楚辞正在摆弄他新幻化出的武器, 那武器和凡间火器相似, 但是威力更甚, 用灵力催动后,扫射过去就击杀了一大片魔物, 诸师晏目瞪口呆, 倒是楚辞看到他露出意外的神情。   楚辞将手中沉甸甸的武器丢开,一撩衣摆坐在地上,摸出一壶酒喝了一口, 笑道:“诸师晏,许久不见, 这又过了几年?十年还是百年我也分不清了,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时间活似凝滞了一般,我只能记起我杀了足有三万五千八十二只魔物。”   “归墟本就没有年月之分,这里的时间是停滞。若是按照人间的时日推算, 已经过去十二年又三月之久了。”   诸师晏也坐在了楚辞身边。   “十二年三月?”楚辞又喝了一口酒, 他忽而察觉到什么,指指一个方向,“嘘,你听, 有人来了!”   诸师晏侧耳倾听, 并没察觉丝毫声音,他不由一惊——短短十二年,楚辞在归墟之下就磨练出了如此敏锐的探查力么?   诸师晏看向楚辞, 楚辞又听了一阵,忽而来了兴趣:“是个厉害人物,走,去看看!”   说完,楚辞抬手一拍诸师晏的肩膀,身形一闪化为虚无,就那么踏空而去。   诸师晏双目一凝,楚辞在归墟如此行动自如,竟连他都无法探查对方踪迹,难不成这就是融合了归墟本源的实力么?   也就在此时,诸师晏终于隐隐察觉归墟中的震动,那个方向,分明是归墟上层。   归墟之主所在位置。   诸师晏挑眉,他面上现出异色,闪身到了上层,刚站稳隐去身形,就觉一道剑气横扫而来。   “段无涯,你在何处,出来!”   沁雪般的低喝传来,一团白芒炸裂开来,一红衣人立于归墟上层水面,脚下朵朵青莲绽放开,须臾就将整个归墟上层冻结。   那人视线扫过诸师晏,双目越发冷凝。   诸师晏苦笑,他扫视一圈,并未察觉楚辞的踪迹,如今和这人打个照面,对方怕不是以为他和在人间计划谋权的归墟之主是一伙的。   被冰封的水下,一个黑影盘旋游荡一阵,击穿冰层冒出来,那巨大的黑影化成一个黑衣的阴鹜男子,男子无一丝眼白的腥红眸子看向来人,怒道:“钟离煊,你不要欺人太甚!你已经设计夺了我一部分修为,又收服了人间界,我自知不敌已经不再奢望离开归墟,你为何还要欺上门来?”   钟离煊看到段无涯出现,握着剑的双手隐隐发颤,强压着怒气道:“段无涯,将我的人交出来,我饶你不死。”   “你的人,我哪知道你的什么人?”   人在归墟坐,锅从天上来,归墟之主看着越发气势不显的钟离煊气不打一处来,“我耗损一半修为凿开的人间界通道已经被你堵住,你还不惜在人间部下大阵吸取我的修为,钟离煊,你是不是早有算计想夺取我的修为,才费尽心机伪造出渡情劫的假象?”   眼前天帝实力比之百年前交手强了不少,到了这个层次,对方强一分,就能形成碾压之势,何况如今天帝陛下身上的修为,有一大部分是段无涯身上被抽取出去的!   此消彼长,段无涯怎敢与钟离煊相抗?   更让段无涯气绝的是,他耗费了无数年好不容易凿通的人间和归墟的通道,居然成了他主动敞开让对方炼化自己力量的破口!   他也是没想到,堂堂天帝陛下渡情劫居然作弊,在人间整片大陆都刻画了阵法,俨然就是要将他逼上绝路。   眼看的归墟之主眼中难得露出痛恨和惧意,钟离煊的神识一寸寸的扫过归墟,探查过归墟上层的所有生灵,终是没找到他想找到的那个人。   那双清冷沁着冰霜的眸子一瞬转为通红。   那个人真的消失了。   “大阵,是啊,大阵!”钟离煊身形微微一晃,他低笑起来,楚辞耗尽心血在人间修筑的一条条驰道,一条条马路,实则是一个个环环相扣的阵法的阵基,那些阵法连通了五湖四海,借着阵法下方的符文,将归墟的力量源源不断的转化为汇聚在元旭境内的龙脉中。   龙脉护国,钟离煊是人间的帝王,也是天帝,他毫无障碍的吸收了龙脉中汇聚的力量,随着元旭逐渐走向鼎盛,他的力量也不断攀升。   及至人间短短十数年结束,钟离煊渡劫飞升后,源源不断的龙气就使得他的力量又突破了两层。   天帝本就是众神实力的顶峰,要突破何其困难,而钟离煊历劫一回实力攀升,皆是因为楚辞的谋划。   直至回到天界,钟离煊逼出脑中那朵来自于归墟的红色花朵,他的记忆封印才解除。   他想起了一切,他忘却的人。   楚辞!   他竟忘了楚辞,任凭对方被归墟中的力量带回,楚辞神魂本就是凡人,回到归墟会有什么结果,自是再清楚不过。   在记忆恢复的瞬间,钟离煊就觉心神欲碎,他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斩开归墟,再一次来见段无涯。   眼前的段无涯长相颇为眼熟,混合了凡间佟俞白和东方雅的样貌特征,隐隐还有钟离赫并阿若的一些痕迹。   只因凡间想趁着渡情劫坏了钟离煊修为的那几人,都是段无涯抽取出的神魂所化。   段无涯神魂所化的几人都只是段无涯的一部分,魂魄不全,这些傀儡皆有一部分缺陷,或偏执或恶毒或贪婪,他们如归墟中的魔物般,以凡间人类的痛楚为食物,身边那些本该有气运护体的人越凄惨,段无涯驱使的傀儡便越强大。   奈何他们偏偏遇到了楚辞和钟离煊。   恢复记忆的楚辞救下了所有会成为傀儡养分的人,没有了那些负面情绪加持,段无涯和傀儡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弱,傀儡也便失去了控制,直到被一网打尽。   如此,被夺走的气运重新聚拢到了原本的主人身上——李玲花,周尹吉父子,翠烟,清梧公主和贺璇玑,原本会被段无涯放出的傀儡搅乱命运的众人,全都回到了正确的命途上。   段无涯所做的一切全都破灭,钟离煊由此渡劫成功不说,还得到了大机缘。   可钟离煊宁愿没有这种种机缘,他失去了本该陪伴着他的人,甚至那人都没来得及与他并肩于天下,共享人间的那一世繁华。   钟离煊怎能不恨!   天帝陛下染上肃杀之气,一瞬的脆弱生出便被杀意浸染,自恢复记忆,三界六道种种就已被他抛在了脑后。   他宁愿用三界去换那人回来。   “段无涯,就算是天河倾覆,星辰陨落,今日你也得偿命!”红了眼的钟离煊再次挥剑,光华汇聚于剑尖,整个归墟上层都颤动起来,设计不成反被钟离煊夺取了一半修为的归墟之主站在剑下,克制不住的发起颤来。   “不可能,你怎么敢杀我!吾乃归墟,若是你斩杀了,天河倒流,天界也会坠落!”   段无涯竭力克制着不让自己跪倒在天帝之下,嘶声吼道。   然钟离煊已陷入癫狂,自知道楚辞已经湮灭于归墟,他就悔恨自己当年为消去段无涯撕裂的空间而逆转乾坤一事,若是当年他不曾察觉那道裂痕,耗尽修为逆转乾坤,楚辞是不是就不会被再次带入归墟,更不会湮灭于世间?   “天界于我何干!”   这一瞬,天帝已然入魔,猩红染上那双清冷无情的眸子,面上依旧毫无表情,但眸中压抑的分明是无尽的怒火,他哑声长啸。   “我生来便是为了天界,为了苍生,三界但存我便与世同在,偏偏不能魂飞魄散与他在天地尽头重聚,那我便毁了这天,灭了这地,又当如何!”言罢,那携着天地之威的一剑便已斩下。   霎时间,归墟内弥漫起无尽风雪,归墟之主尚没来得及逃窜,便被席卷而来的风霜覆盖,寸寸龟裂。   意识溃散就在一瞬,就在这时,归墟之主终于明白,他与天帝差距究竟有多大。   天帝为覆灭归墟而来,而自称为归墟之主的段无涯,却只是无尽归墟最上层的驻守者而已。   上层之下,归墟究竟有多深,段无涯根本不曾探究过。   段无涯身死,归墟上层水还不曾倒流就被凝固,而立于冰雪中央的男人一双被血染红的眸子已经转了过来。   “是你。”两个毫无感情的字从对方薄唇间吐出,同时,那至高无上的天帝眼下蜿蜒出一道血痕。   诸师晏大惊,眼见得归墟第一层的主宰竟连躲闪这一剑之威的能力都无,就晓得自己也敌不过暴怒到几乎入魔的钟离煊一击,他飞速后退。   但已经来不及了,钟离煊身周气息暴动,已经是进入了即将入魔的状态,只一道气息扫过来,诸师晏就被凝固在原地,宛如断线的风筝一般笔直坠落。   诸师晏使劲调动修为,视线扫过四周,只想赶紧把看热闹看到不知躲哪里去的楚辞拎出来痛扁一动。   也不知道楚辞这小子在凡间到底做了什么,渡劫完毕明明该恢复无情无欲的天帝,居然因情入魔了!   要是不是亲眼所见,打死诸师晏他都不会相信,天帝陛下居然会因为一个男人入魔。   天帝入魔可不是什么好事,只消一步,这实力本就强横的天地之主就会堕落成世上最疯狂的邪神,不,当是魔神,这疯子魔神怕真会带着整个世界为楚辞陪葬。   该死的楚辞,勾搭男人的功夫未免也太好了些,要是早知道他这么有能耐,凡间的时候就该趁机向他讨要勾搭上神的诀窍的!   这一刻,眼前闪过风神龙雀那张肆意张扬的面孔,诸师晏竟不受控制地生出这般念头。   与此同时,他终于瞥到了不远处破开的冰层,看到了冷着脸的楚辞。   诸师晏在哐当一声砸倒地上的时候,调动全身修为大吼一声:“天帝陛下,楚辞没死,你看,他就在那里!”   整个时空瞬间凝滞。   双目沁出血泪的钟离煊顿在原地,而后,他抖着手,擦掉了眼睛下的血痕,僵硬地回头看去。   一片冰天雪地里,唯有楚辞没有被冻住,他一身黑衣被席卷而来的冰雪覆盖,乌发也染上寒霜,白发白衣的朝着钟离煊走来。   环绕在钟离煊身侧的冰雪也没沾染到楚辞半分,他一步一步的走近,噙着笑,在钟离煊抿紧的唇上落下一吻。   “傻瓜,我就在这里,一直在这里。”   沾染着冰雪的楚辞仿佛一个幻像,那双温和的眼眸看似是熟悉的,但是眼底被血色浸染的瞳孔却让钟离煊双眸紧缩:“楚辞,你当真,没死么?”   “嗯,没死,只不过是到了你找不到的地方。”楚辞的长发和钟离煊的头发缠绕在一起,黑白分明的发丝不分彼此,但又清楚地现出黑白两色。   楚辞的手抚过钟离煊的脸庞,一道道红色的血雾从钟离煊瞳孔中抽离,悄然没入楚辞指尖,他眷恋地看着眼前的青年,手指轻轻拂过青年的乌发。   诸师晏觉得眼前的楚辞哪里怪怪的,他小心地分出一道意识探查过去,却错愕的发现那里空无一物。   楚辞与他的探查中分明是不存在的,诸师晏只觉心中无端生出一种可怖的预感,就在心头狂跳时,又见那个白衣白发的楚辞曲指一弹。   一朵血色的花便从指尖生出,没入了钟离煊眉心。   诸师晏眸色凝滞——这,难道是大人?   怎么可能!大人假装成楚辞撩拨天帝?天帝是傻了么,居然没发现!   诸师晏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楚辞,不要再离开我好么?”似是有了预感,神智恢复清明的钟离煊惶恐道,话音刚落,他就看到眼前的人身形现出了重影。   “当如你所愿。”那人珍惜地在钟离煊额上印下一吻,只是当他苍白的唇离开青年的额头时,那人已经沉沉睡去。   同时,男人面上现出痛楚之色,这个本该是世上最强大存在的男人,在诸师晏的注视下,化成了两个一模一样的男子。   一样的面孔,不一样的装扮,一个是浑身弥漫着死寂之气但修为探不底的强大黑衣人,一个是被冰雪冻僵已经失去知觉的“人类”楚辞。   忽略掉装扮和气质,这两人分明是毫无区别的!   诸师晏:“……”   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黑衣男人含笑瞥了诸师晏一眼:“被你发现了,无妨,你早晚都会知道的,毕竟我的计划必须你协助才能完成。”   诸师晏一抖,他看看冻成冰雕的楚辞,又看看创造了自己的男人,再也无法维持淡定,一脸破碎道:“您……你们……您和楚辞……竟是双胞胎?”   “……我们是同一个人。”黑衣楚辞挑眉,直到没了那一层高超的障眼法,诸师晏才恍恍惚惚地发现——   大人和楚辞连小动作都一般无二。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是同一个人,大人这么虐待楚辞是为哪般?   “您为什么会一分为二,难不成,楚辞……大人,是您的身外化身?”诸师晏看一眼冰雕楚辞,再看一眼他崇敬的那位大人。   “非也,我们是一个人,不过因归墟之力而处在不同时间罢了。”楚辞没有卖关子,“我早就告诉过你,归墟最深处是世界的尽头,在这个世界的尽头,时间是轮回的。”   他是从归墟尽头回来的人,而这个时间段的他,正在轮回的起点。   如今原点和终点融合,第一次站在钟离煊面前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他们能同时存在于归墟,只因为他所在时间的终点,已经成为了归墟乃至这个世界的唯一生灵。   那时,三界颠覆,归墟失控吞噬了三界,他已经忘了自己从轮回的尽头归来了几次,也忘了曾经一次次的记忆。   当年他初入归墟同化的本源力量,本不是他该得到的东西,那是即将枯竭的归墟为了自救而为之,归墟将本源赠与他的时候,他便注定与归墟融为一体。   哪怕到了时间的尽头,也不会迎来终结。   曾经,他和钟离煊并没有交集,钟离煊诞生之日,便是他在星际身死被归墟召唤而来的时候,他在归墟挣扎之时,钟离煊便成了至高无上的天帝,在最弱小的时候被那人救下后惊艳了整个时光的一瞥,也随着归墟中没有尽头的猎杀而消磨殆尽。   等再回首,那位年轻的天帝已经因为情劫被归墟之主设计修为折损,于天界闭关多年。   在那时候,楚辞已经吸收了整个归墟的本源,他也清楚知晓天帝为覆灭归墟而生,他降临至归墟,那一刻天帝降临,便注定了他们之间的孽缘。   他们生来便是仇敌,然一个因为情劫而修为折损的对手,让楚辞多少有些意兴阑珊。   加之对方在最初救过他,楚辞便回避着钟离煊,他专心探索归墟,一年又一年,这般不知多少年过去,他竟得知那位初次降临这个世界时惊鸿一瞥的天帝以自身为祭,阻止了天地浩劫。   久违的,楚辞又感到了如初见时的悸动,以后的很多年岁月中,他总是会想起钟离煊,也会控制不住的想,若是那一年钟离煊渡情劫成功了呢?   若是归墟之主的毒计没施展成功呢?   然,早就没有如果了,那人已经以身为祭,世上再无天帝钟离煊,只留归墟尽头的异世来客。   一切就那么没留下丝毫痕迹的过去,楚辞又历经了数位天帝,无一人如当年的钟离煊那般会原以为天下苍生献祭,直到最后一任天帝为了得到力量意图炼化三界。   那一位天帝被反噬,归墟则因为楚辞力量越发强大,在天帝力量反噬之时,天界坠落,楚辞看到人间寂寥,便也放任归墟彻底吞噬了三界。   一切归于虚无。   楚辞那时候已经游荡到了时间的尽头,在那里,他又一次看到了记忆中那位年轻的天帝降临时时空震颤的景象,那时星光甚至照亮了归墟,星河起舞之时,另一个时空的他与对方擦肩而过,坠入了归墟。   他便想,再去看看那个人吧,那个让他直到走到时光尽头也没有忘却的人,那个无意中救了自己的青年,去看看他。   于是他回来了,穿越过已经逝去的时光,回到了初遇的时候。   然后,他才晓得他不光是想看看他,他原来是想得到他的,得到那束在无尽的岁月中会无比怀念的光。   却没料到,青年会因为自己而差点入魔。 第64章 命中注定   “大人, 可是还有什么问题?”诸师晏似懂非懂,他看看沉沉睡去的钟离煊,又看看楚辞, 不由蹙眉。   “是有个小问题。”   楚辞摇头苦笑, 将怀中的人放下。   只一瞬, 被冰封住的楚辞的身形就开始虚化, 黑衣的楚辞皮肤上出现道道血色裂纹,让原本俊美的男人带上一种别样的魔魅之气。   诸师晏感觉到从楚辞身上传来一股森寒之意, 他刚想凑近, 就觉寒意彻骨而来,同时一种阴冷的气息缠绕在灵魂上,仿佛整个人自灵魂都要被冻结, 诸师晏打个冷战,后退一步。   楚辞的面容在诸师晏眼中再次变得模糊不清, 他看到男人转过头,隐隐叹了口气。   楚辞看着钟离煊,神色难明。   他来自这个世界的尽头,而眼前的自己是过去的自己, 两个不同时间段的自己自然无法存在于同一处, 这个世界承载不了他们同时出现,哪怕是在时间的原点和尽头所在的归墟最深处,两个时间段的自己也只能存在短短数息。   所以他的过去和将来,只能有一个履行承诺, 陪伴着钟离煊。   然而, 他的本体已经和归墟彻底融合,能陪伴着钟离煊的,只有过去的自己。   即使如此, 他的灵魂中被归墟打下的烙印,也会无时不刻的浸染钟离煊,本该无情无欲的天帝之所以入魔,难保没有他们过于亲近,归墟无意识的浸染的缘故。   楚辞将虚无的手掌放在冰封的躯壳上。   白光一闪,有什么从人类模样的楚辞躯壳上被分离出来,没入了黑衣男人的指尖。   而后,一道磅礴的气势自归墟深处弥漫开来,楚辞明了,是归墟本源意识在召唤楚辞回去,他收回手,看向诸师晏。   “归墟与我本为一体,我的本体将要闭关镇压归墟中的恶念,前路不明,若是我无法归来,且劳你照看归墟下层。”   无数个轮回过去,如今的归墟虽和楚辞本体融合,但归墟中沉淀的灵魂恶念太过驳杂,而那些恶念在叫嚣着撕裂整个时空,如今,唯有历经了无数个轮回,实力远在整个世界之上的楚辞本体,能镇压住归墟最暗处蠢蠢欲动的力量。   诸师晏觉察什么,神色一变:“大人,你可是要合道?这……万万不可!”   “事关你我与三界六道的前路,没有什么不可。少昊,你还需要帮我做几件事……”   似乎方才将自己身为人的感情全部抽离出身躯,赋予了轮回开始的自己,如今的楚辞浑身毫无人气,语气不悲不喜道。   楚辞本体已经与过去割裂,他依附着归墟复生,也因归墟而永存,镇压归墟本就是他的使命,可惜他放不下钟离煊,于是只能由来自轮回尽头的自己,将过去的自己灵魂七情的部分剥离出来,将过去和将来割裂,这样才能夺回一线生机。   天地浩劫,原本不是他和钟离煊能阻止的,他需要尽力一试,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他想守护之人。   嘱托完毕,楚辞身形彻底消失在原地,而一侧被冰封的人类模样的楚辞宛如大梦初醒,他恍惚地睁开眼,看向一旁侍立的诸师晏。   楚辞瞳孔化为了火焰般的红色,他下意识查看了一下身边之人,发现昏迷的钟离煊眉峰紧蹙,似是极为痛楚一般,楚辞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轻声道:“小煊……”   他自凡间回到归墟,因魂体虚弱需要蕴养,记忆被封锁在了识海中,但是看到从天而降的钟离煊的那一刻,所有被压制的记忆终于全数回归。   眼前之人是他恋慕的男子,是他的小煊。   楚辞用指尖描摹着钟离煊的眼尾,比之强大的天帝,他还是太弱了。对方那一击之力,让他心动神驰,同时也感觉到了如今的自己和神帝相较究竟有多弱小。   甚至连钟离煊入魔,他都阻止不了,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帮助对方。   “大人。”   一个担忧的声音传来。   被忽略的诸师晏很不解风情的出声打断了楚辞的动作。   楚辞手指一顿,他捏了捏眉心,抬起头,用一种全新的目光看向诸师晏,沉吟道:“是你,少昊,堕神白帝之后,也是百鸟之王,善驭兽和操控傀儡……”   零星的记忆从识海浮现,再搜寻却又隐隐绰绰并不分明,楚辞捏了捏眉心,就见原本性格古怪的诸师晏对他恭敬行了一礼。   诸师晏一改之前冷漠的姿态,垂目道:“恭贺大人苏醒,大人所言正是,属下乃上古帝君白帝精魄所化,千年前湮灭之际被大人自归墟带回,修炼千年方掌少昊神职,除天界之外,天下禽鸟,皆可被我驱策。”   白帝是万水之神,然在发现归墟被恶念浸染后意图净化归墟之时,却被归墟污染吞噬,从此陨落。好在白帝到底是一方神帝,破碎的魂魄又孕育出了诸师晏。   魂碎后新诞生的诸师晏不会再被归墟浸染,是唯二能出入归墟深处的堕神。   楚辞正要说什么,被他揽在怀里的人长睫一颤,双眸睁开,琉璃色的瞳孔中,晦暗苦涩在眸底一闪而逝,青年薄唇抿紧,那只宛如白玉雕琢成的手则死死握住了楚辞的手腕。   青年一语不发,双眸死死盯住眼前熟悉的人。   “小煊,你醒了?感觉如何?”楚辞察觉钟离煊气息不稳,心中一凛,回握住钟离煊的手。   钟离煊咬住牙关,只见眼中红芒倏然一闪,俊美冷郁的青年隐现厉色,抬手按住楚辞的肩膀,楚辞就被死死摁在了钟离煊身后竖起的冰障上。   楚辞侧头,身后拔地而起的冰层里封着无数归墟的魔物,他扭头就和一双灯笼大小的猩红眼睛对视,那双毫无生气的魔物眼中倒映出他和钟离煊的影子。   他和青年模样的天帝正处于黑白交界处。   握住楚辞的手青色的脉络浮现出,手指还带着轻颤,似惊怒更是后怕,钟离煊侧了侧头,双眸怔怔地看着失而复得的人,淡色的舌尖舔了舔毫无血色的唇瓣。   他瞥了诸师晏一眼。   诸师晏垂眸,波澜不惊道:“属下且不打扰二位叙旧了。”   言罢,诸师晏就消失在了原地。   等诸师晏的气息消失后,钟离煊眸中才划过受伤之色,他屈膝半蹲在地,一手虽死死擒住楚辞的手腕,脑袋却轻轻地搁在了楚辞肩膀上,冷郁的呼吸拂过楚辞的侧颈,难掩脆弱道:“你又想抛下我了么?”   “对不起。”楚辞没有否认,钟离煊没说错,在那种关头离去,而且始作俑者是另一个自己,他的确是又一次抛下了钟离煊。   天帝声音冷郁,身躯即使发颤也不容人小觑,两人力量悬殊,钟离煊毫不掩饰自己强势的气息,将高大的楚辞半按在下方,似示弱又似威胁。   楚辞满怀歉意,然钟离煊听得男人的声音,本就偏执的心神一瞬动荡,再一次想岔了。   眼前的楚辞和归墟的气息几乎合二为一,之前被杀死的段无涯与眼前的楚辞相比,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谁是真正的归墟主宰,一探便知。   探知到楚辞身上归墟的气息,钟离煊埋在楚辞颈间的双眸闭了闭,再睁开,却再一次染上了克制不住的疯狂之色。   楚辞,果然是因归墟而来的么?   逆转乾坤之前段无涯为了夺取钟离煊的修为,甚至不惜将本身的魂魄撕裂,化为东方雅和佟俞白,借助归墟的浸染之力接近钟离煊,只为迷惑他的心智,让他动情入劫,若钟离煊真的因情和对方双修结契后,神魂自会成为对方的囊中物。   若不是楚辞横空出世,让钟离煊在一开始动情的对象便是他,大约他真会险入万劫不复,成为段无涯精心设计下归墟中的祭品。   此前钟离煊曾无比庆幸他遇到的是楚辞,但若是楚辞也如段无涯一般,是带着目的接近自己的呢?   这样的猜想浮上心头,钟离煊面上的血色就褪尽了,心头热意也瞬间凝结成冰。   偏偏,楚辞是在和他有了关系后消失不见的……   一旦神魂交缠,归墟之力就会浸染他的神魂,楚辞回到归墟,力量自会强盛,玷污他的神魂也就更加简单,这怎能叫他不多想?   天帝本该不死不灭,但天界如今已经更迭了数代天帝,究根结底,皆是因为归墟已经失控,而归墟中蕴藏的恶念无穷无尽,对神魂的浸染之力连天帝也无法抵抗。   若是楚辞也是为此而来……   想到此处,钟离煊心头竟是匪夷所思的闪过一丝庆幸。   就在之前,他失去了楚辞,天上地下再搜寻不到这个人,那种恨不得立时带着整个世界消失的念头,快要将他折磨疯了。   不,他其实已经疯了,在准备杀死段无涯之时,他已然是想带着整个归墟同归于尽,他只想得到楚辞,没有楚辞的世界,他一息都无法忍受。   偏偏,楚辞是归墟之主,他回归归墟后与身为天帝的自己自是不愿再有交界,幸而,如今,楚辞对他还是有所求的,所以,他们还能有机会在一起。   在他的神魂被彻底浸染被归墟吞噬,或者被楚辞吞噬之前,他还能和楚辞在一起,能和失而复得的爱人在一起。   这就足够了。   钟离煊琉璃色的眸子里盛上悲哀之色,像是接受了命运一样,他凑上去吻了吻楚辞的耳朵,带着诱惑之意道:“我们结契吧,神魂结契,你说过的,你愿和我永不分离。”   多可笑啊,哪怕是猜到对方是为了他的神魂而来,他也无法抵抗,无心抵抗,哪怕楚辞是想要他的神魂,他竟也觉得甘之如饴。   神魂合二为一,比之再也见不到楚辞,竟也是让他觉得是世上最美好的事了。   听到钟离煊所言,楚辞吃了一惊,他眉峰蹙起,立时道:“结契,不可。”   钟离煊难道是昏了头了么,想不到和他神魂缠绕会污染纯净的神体?自己的本体之所以在那个要命的关头将自己带回归墟,就是怕他和钟离煊多有纠缠两人神魂有所联系,如此必会污染到天帝神体,但是如今明明察觉到自己是归墟中人,钟离煊却提出和他结契?   楚辞觉得匪夷所思,他扶起钟离煊的脑袋:“钟离,我们不能结契……”   话音未落,却见怀中的青年身躯发颤,猩红着眼睛嘶声道:“不能?是因为你觉得我对你已经没有丝毫价值了吗?难道我就这么不堪,只两次,你就不愿再……不愿再碰我了?”   钟离煊眼中的受伤之色再也无法掩藏,他难以忘怀两人的第一次,他本不知晓情爱,更不会有丝毫欲念,七情六欲皆因这人而起,且生平第一次有了贪念,在对方酒酣之时,大着胆子将自己全部交给眼前人,本以为会打动对方,然他浑身酸痛的醒来,男人却决绝的想要自裁。   哪怕重来一次,也没有改变。   忘不了的,就在之前,他那般满心甜蜜的睡去,等第二天醒来却被抹去了记忆,再恢复记忆就是以为彻底失去了对方的那一刻,一次又一次,似乎这个男人注定在得到他后要将他抛弃。   他是恨的,恨楚辞两世的不解风情,恨他的决绝。   “什么?”看到钟离煊眼中的绝望之色,楚辞不明所以,他刚想解释,却见钟离煊眼疾手快的一道法力注入他的眉心。   仿佛之前的情景重现,只不过两人位置已然互换。   楚辞立时无法动弹,他眼睁睁地看着钟离煊随手拂过,周围场景一转,他和钟离煊就来到了一处宫殿中。   晶石闪耀,纯粹的神力在周身流转,钟离煊将楚辞安置在床榻之上,跨坐在了楚辞腰腹处,冷着脸抖着手指将衣衫一层层的解开。   “楚辞,哪怕你不愿,我也不会再放你走。我给过你机会,你不愿在人间为后,那如今你就只能做我的天后,时刻让我欢愉了。”   天帝声音冷厉,但面上的表情好似要哭出来,楚辞下意识想抬手摸摸他的脸颊,吻吻他的眼睛,但是……   根本动不了!   楚辞:感觉在对方眼中自己是个提起裤子就跑的渣男,嗯,应该不是错觉。   钟离煊眸中褪去的颜色再次浮现,眼底的红色痕迹又汹涌而来浮现,红色的纹路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胸膛,眼前的青年不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天神,更像是诱人堕落的魔魅。   看到对方身上的花纹,楚辞也明白自己早先就想岔了——眼前这模样,分明在他重生前钟离煊就已经入了情障,只是他们两个都未曾发觉。   楚辞面上浮现焦急之色,但是他无法动作,只能无奈的闭住眼睛,任由那人主动将他将他带入沉沦之处。   摇曳,缠绕。   暧昧的气息汹涌而来,汗水渗出,交织混合成清冽又混乱的香味,氤氲在四面八方。   青年的声音破碎又偏执,在宛若星辰坠落之际,楚辞听到的对方的声音,沙哑中混合着宛如哭泣的喘息:“楚辞,你逃不了的,这就是我们的命运,你我相遇之时,就已经注定的命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橙子皮 10瓶;旺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晋江首发   命运?主宰天命的天帝陛下居然会相信命运?   楚辞苦笑, 他的小煊到底以为他是怎么样的渣男,居然会说出这种话,做这种荒唐的事情?   体内流转的法力逸散开, 楚辞闭目, 静心凝气尝试解开禁制, 好不容易调动归墟之力将将禁止催动一分, 手指刚弹动一下,就听钟离煊闷哼一声。   青年的双手死死地嵌入楚辞的手指中, 握紧。   一瞬间的紧、窒让楚辞再也无法集中心神, 他下意识回握住钟离煊的手,免得自己彻底迷失在其中。   咬紧牙关,楚辞面上浮现出赤色, 他克制着冲动抬眼,见上方的青年修长的脖颈扬起, 自下而上的视角,对方浮现出红晕的锁骨和线条冷峻优美的下颌看得一清二楚,玉白的肌肤上渗出薄薄的汗水,就像是绽放的花朵上沾染的晨露一般诱人, 吸引着他用唇齿采撷。   楚辞喉结滚动。   天帝陛下淡色的唇瓣紧抿, 似是克制着痛楚一般,薄唇并没有如人间时那般,因情热而变得嫣红,反倒白得透明, 整个人像是一尊献祭的白玉雕像一般, 脆弱的让楚辞心脏刺痛。   “小煊……”楚辞终于能发声,他哑着嗓子唤了一声。   “看来你也还是会动情的么。”青年察觉楚辞身体的变化,舌尖舔了舔唇瓣, 眼尾扫过楚辞,软软地伏倒在楚辞胸膛上,剧烈跳动的心脏鼓点应和着,急促又难掩情谊,钟离煊眼角划过泪光,他凑过去,狠狠地咬住楚辞的肩膀。   “居然这关头还能破开了我的禁制,不愿开放神魂与我结契,楚辞,你好狠的心!纵然如此,永生永世,你都是我的,这是你的命,也是我的命。”   牙齿刺破了楚辞的皮肤,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钟离煊紧闭双眼。   然楚辞已经顾不得肩膀上那轻微的刺痛了,他察觉一滴水滑落到了颈窝中,如火一般烙印在皮肤上,直达心底,让他再也无法自持。   “小煊,什么命中注定,本就是荒唐。”   一声叹息传来,楚辞身上的禁制彻底被解开,一只手稳稳地托起伏在颈间的脑袋,被泪水濡湿的长睫如鸦羽一般轻颤,眼尾薄红为冷峻的青年染上别样的媚意,混合着痴意和恨意的冷厉的眸子对上清冷的暗蓝色眸子。   男人熟悉的眼睛里,瞳孔宛如跳动的火焰,红得耀眼,几乎要灼痛钟离煊的心脏,虽然身上还残留着情热的战栗,天帝的眼神却一瞬褪尽了温度。   “楚辞,你果真不愿和我在一起?”   钟离煊身躯发颤,却见男人一手撑起上半身,一手还捏着他的下巴,带着彼岸花独特香味的幽暗气息拂过唇瓣,男人含笑道:“傻子,什么命中注定,我心悦你,哪是天命所能折移分毫的?连我自己和你,都休想让我变心一厘啊!”   经历了无数个轮回的本体在那一刻带走楚辞,何尝不是想斩断楚辞和钟离煊的情缘于情于理,归墟和天帝再无干系,才是对两人最好的结果,何况,钟离煊动心是因为他转世为人,被凡人的欲念蛊惑,回归天界七情六欲尽去,不再沾染红尘分毫,天帝自是会忘了人间种种荒唐。   ——是时,自归墟尽头而来的楚辞本体是这般认为的,奈何,事情走向早已经不是他们的理智所能克制分毫的。   未来和如今重逢的瞬间,楚辞这一世的经历就被本体吸收,饶是经历了无数沧桑,那一刻两个楚辞的心神还是合二为一,本体只一瞬就彻底动情,才会在重遇钟离煊的时候,忍不住现身见到了让他灵魂震颤的人。   陷入情劫的人,本就不只钟离煊一个,那一刻,心动的喧嚣响彻整个归墟,那绽放的繁花,何尝不是楚辞的情丝?   回归神界的钟离煊无法忘情,楚辞自是一样,他宁愿将自己割裂成两部分,舍去未来,也不过是想和钟离煊能相守罢了。   而后,楚辞终于如愿的吻去了钟离煊皮肤上的薄汗。   钟离煊浑身战栗,双眸紧闭,以手掩唇,发出一声短促的低泣:“什……么……”   钟离煊似是没想到会得到这种回复,他想过楚辞会恼怒离开,想过楚辞会袒露真身和自己较量一番,却万万没料到楚辞会这般温柔地吻去了他眼角的泪。   眼前之人分明还是凡间时的那个人,不,分明有比那时更温柔和煦。   钟离煊不由痴了。   较量自是要较量的,却不是以钟离煊以为的方式。   楚辞拥住钟离煊,两人位置调换,楚辞将被钟离煊扒的散乱不已的衣服扯开丢过去,露出被归墟水锻造出的健壮胸膛,他低头攫住钟离煊柔软的唇瓣,放纵的抵住钟离煊。   下方的人先是惊诧,随着楚辞耐心的抚慰,钟离煊眼神很快柔软下来,一直绷紧的身躯逐渐舒缓,敞开,化成了能将楚辞溺毙的春水。   “楚辞……结契……”   青年眸中含着水光,不依不饶的缠向了楚辞。   “果真是个傻子,至此还是不明了我的心意么,无妨,我会再慢慢教你,就算不结契,你我也能不分彼此,来——”   低沉的笑声蕴含着成年男人特有的磁性,融合了未来自己记忆的楚辞无论做何事都能瞬间融会贯通,只消数息就能达到登峰造极的程度,钟离煊哪里是这个人的对手,瞬息溃不成军,哪里还能想到质问其他。   两人的话语断断续续的在宫殿内回响。   “当真不后悔么,天帝陛下?”   “悔过的……我以为你死了,我便悔了……楚辞……楚辞……我唯一不悔的,便是得到你。”   “得到我?哈哈……倒不如说是我终于彻底得到你了,天帝陛下……”   “……叫我的名讳……”   “嗯,小煊,我的小煊……”   两人又说了些什么,却已是不分明了。   天帝陛下的宫殿外,原本空无一物的白玉石阶旁,不知何时被栽种了几棵梨树,左边的一排梨树正在热烈的吐着雪白的花朵,右边的一排却已经结上了金灿灿的梨子。   一阵风吹过,左边梨树上盛放的花摇曳,花瓣纷纷扬扬落下,宛如落了一地雪,树下趴伏着的一个小丘拱起,只见一个湿漉漉的鼻子抖了抖,一声喷嚏,溅起小丘上的花瓣,露出下方懒洋洋趴着的野兽。   黄黑相间的皮毛,耳朵抖了抖,树下趴着的,分明是一只成年老虎。   老虎懒洋洋的甩了甩尾巴,伸个懒腰,而后对着远处一声巨吼。   “虽是凡间的畜生,被陛下圈养的倒是有了几分灵性,有点像是天界灵兽了。”   笑声传来,身着白衣的男子从远处款款走来。   看到白衣男人,老虎摇头摆尾,似乎想扑过去,就见白衣男人身后一个身着彩衣的华美青年冲这边扫了一眼,低喝一声:“大黄,收声,别吵到陛下休息!”   “嗷呜!”大黄看到熟人,委屈巴巴地叫了一声。   那彩衣青年容貌极其昳丽,往那里一站,活似会发光似的,连远处巍峨的宫殿都失了颜色,青年浑身带着毫不遮掩的傲慢,他瞥了眼身边的白衣青年:“司命大人,陛下渡情劫差点被奸人暗算,到底是命书出了问题还是有人从中作梗,你还需向陛下禀告一番才是。”   “风神大人说的正是,没察觉命书有异是属下失职,自是该向陛下请罪。只是天帝命书非卑职所能插手,如何会出现这种变化,着实难测。”白衣人皱眉,面带不解道。   飞廉看了司命一眼,没有言语。   白衣人正是天界执掌凡人命书的司命,是天界的中位神之一,虽实力远不及掌管八方的飞廉等诸神,但凡间气运命书都有他书写掌控,也算是天界比较得用的神仙之一。   天帝陛下下凡渡劫也会生成一册命书,天帝非凡人,那命书并不会被司命掌控,偏偏钟离煊到了凡间遇到的种种事情都非偶然,风神飞廉提前回到天界,一查探命书,发现命书果真与天帝下凡之前有所不同。   下凡前钟离煊便查探过命书,他本该诞生于一殷实富户之家,会在乱世之时成为一方枭雄,然转世后却降生为皇甫一族的皇子,还是被篡改了命运的皇甫灵和末代皇帝的私生子。   本该成为一统天下的天命之主的钟离煊命理和走向末路的皇朝气运交织在一起,悄然改变了皇甫一族的命运,连带的那不知何时潜伏入人界的段无涯的化身也沾染了气运,差点夺取钟离煊的气运成为天子。   耶律肃倒是按照命书转世成了东胡皇子,原本就是为灭绝皇甫一脉而生的耶律肃也因命理改变和钟离煊成了敌人,若是按照命书所写,他和钟离煊必是会不死不休,而天下也会因为他们二人的逐鹿而生灵涂炭。   这完全背离了天帝渡劫的本意,耶律肃提前回到天界当机立断带走了命书,他想查探命书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为何会改变,可天帝的命书除了天道无人可干预,耶律肃快要急疯了,生怕天帝当真如命书所书一般爱上佟俞白,将天下拱手相让,正焦头烂额之际,忽而察觉到陛下提前归位了。   命书有变是天界从未发生过的事情,耶律肃立时带了命书来求见钟离煊,看管命书的司命也随行,两人刚到天帝宫殿外,还没求见,就觉察天帝的气息消失了。   还好很快天帝就去而复返,只是天帝刚回来就布下了结界,风神和司命一道被挡在了宫殿外。   于是两人就眼睁睁看着天帝从凡间带回来的那几棵梨树先是枯死,而后又死而复生,循环往复数次后,骤然开花结果,短短几个时辰就结出了几树金灿灿的梨子。   司命看了一阵,又掐指算了算,没有算到什么,反倒因为猜测天帝命理被反噬的吐出一口血,他擦掉嘴角血迹,干笑道:“唔,陛下的心思好生难猜,风神大人觉得陛下可是出了什么问题,难不成是命书有异导致陛下修为混乱?”   “以你的修为,还是别妄想忖度天帝的心思了吧。”   飞廉看着只是掐算就被反噬到气息萎靡的司命,皱眉道。   实则此时风神也觉得过于莫名其妙。   几颗梨树上有天帝留下的神力,梨树枯死和复生都和天帝陛下的心情波动有关系,当看到梨树枯死的时候风神大吃一惊,但是须臾梨树就又是开花又是结果,就让飞廉有些看不懂了。   天帝陛下的心意本就极为难明,经历了一回人间渡劫,飞廉自觉和陛下建立了微薄的友谊,是有资格能猜测一下陛下的心意,但是现在——   风神盯着树上金灿灿的梨子,摸了摸自己头上华丽的羽冠,面沉如水。   啧,陛下的心意果然是一如既往地深奥难测。 第66章 命书异变   天界没有白天黑夜, 时间流转悄无痕迹,不知过去了多久,大闹了归墟—场的钟离煊终是精神疲累, 在楚辞的抚慰下沉沉睡去。   楚辞用清洁术法整理干净四周, 看到面色终于现出血色, 唇瓣嫣红的钟离煊, 支着脑袋看着冷峻之色褪尽的人。   乌色的长发倾泻在肩头,玉色的皮肤上染着点点鲜艳的痕迹, 然即使是这般诱人的模样, 睡去的青年也带着不可忽视的威仪,—道法力化成的金色锁链牢牢地束缚在楚辞的手腕和腰上,似乎生怕—觉睡醒这人又消失不见。   楚辞抬手抖了抖法力凝成的枷锁, 抬手—拂,两人的衣物就好端端的出现在身上, 腰间的锁链倒像是造型独特的腰带,他理了理袖子,将手腕上的金色锁链遮住,而后指尖浮现出—道水流, 将连接着钟离煊的金色痕迹断开。   虽然如今的楚辞明面上和钟离煊实力有天地之别, 实则楚辞的神魂之力却能克制天帝之力。   说到底,楚辞本体神魂是历经无数岁月的,灵魂被归墟锻造磨砺,又常年镇守归墟却不会被污染分毫, 他早就成了超脱了六道众生之外的存在。   在和本体分离时, 本体将部分神魂之力转移到了楚辞身上,助他隔绝开归墟的浸染之力,虽然只是—部分本体的神魂, 也足够让楚辞的魂魄比天帝更凝实。   何况,楚辞本体神魂力量来源的归墟之力本就是神力的反面,能潜移默化的抵消神界神明之力,钟离煊完全不清楚楚辞如今神魂到底有何异常,怕伤到楚辞,用神力所化的锁链附着的神力并不强横,是以楚辞可以轻松地将之断开。   当然他也只是断开了钟离煊限制他活动的部分,将钟离煊留下的探查自己位置的神力依旧好好留下。   “唔……”钟离煊似有所觉,沉睡之时眉峰也禁不住皱起。   “无事的,我只是要处理—些事情,小煊,好好睡吧。”楚辞拍了拍钟离煊的背,像是少年时抚慰做了噩梦的钟离煊做的那样,在他温柔的安慰下,钟离煊的眉峰缓缓舒展开来。   若是忽略楚辞腰上和手上的小装饰,两人仿若又回到了在凡间的时候,他们两个相依为命,—切纷扰皆离二人而去,没有天界与归墟之分,也没有人神之别,他们就只是心神相依的眷侣而已。   然而,现在还有些小问题,想来门外的人能为他解惑。   楚辞视线调转,他早就查探到大殿外侍立许久的两个人,龙雀是老熟人,只是风神身边的那人……   楚辞神魂笼罩在两人身上,贵为四方神明之—的龙雀毫无察觉,倒是龙雀身边的白衣人神色现出点点疑惑,他下意识放出神识朝大殿内探查过来,在楚辞看来,几乎毫无掩饰的意思,眼看就要探查向钟离煊。   与此同时,白衣人抬手掐算起来。   “天界司命?倒是有趣。”楚辞眼神含着凌冽笑意,凝聚神魂之力在沉睡到毫无知觉的钟离煊眉心—点,随后撤去周身防护自己力量的神魂之力,任由那道探查的意识肆意的扫过自己。   水流声潺潺响起,司命探查过来的神魂就和环绕在钟离煊身周的水流融为—体。   正掐算的司命—顿,眼中划过锐芒,那缠绕过来的魂力瞬间加强,针芒—般就要穿透楚辞设下的屏障。   司命辐射开的神魂之力极为古怪,虽只有—丝,却灵敏非常,眼看就要刺破楚辞召唤出的水流,楚辞挑眉,向着那刺向钟离煊神体的神识曲指—弹。   那丝神魂立刻就被弹飞,瞬息没入了司命魂体,司命面色—白,口中喷出血来。   白衣司命低头,在神魂的笼罩下,楚辞清楚地看到对方勾起的唇角。   “天帝居然真的突破了,大善。”   这被楚辞捕捉到的呢喃似是错觉,连站在司命身边的风神都没察觉分毫,骄傲的小龙雀尚在无知无觉的警告对方:“以你的修为,还是别妄想忖度天帝的心思了吧。”   虽是警告,但也带着几不可查的担忧。风神乃天地间唯—的龙雀,傲慢是刻在骨子里的天性,司命听闻风神所言,似有些怔忪,他面上浅笑微微—顿:“风神勿担忧,卑职有分寸的,如今只是忧心陛下,司命—职本就是天道赋予的职责,探查天道和天帝安危,乃卑职本职之—,没想到会出些意外,想来是陛下生气了惩治属下。”   “哪个是在担心你?我看你就是会多想。”风神皱眉,那张华美昳丽的面容上浮现出嫌弃之色,他出言提醒还是看在司命乃是和自己同时期的古神之—份上,两人自天地孕育出的时间相差不多,风神先诞生,司命紧随其后,两人遂比其他神祇亲厚些。   只是多年过去,经历了两代天帝,风神契合天道,成为四方帝君之—,司命只精修神魂—道,却没什么长进,两人修炼走的是不同的路子,看在过去交情的份上,风神总会忍不住提点—二。   因着这些关系,命书异常时,风神完全没觉得是司命出了问题——司命还真没实力在命书上动手脚。   司命闻言对着风神歉意的笑了笑:“风神教训的是,天帝无心接见我们,那这命书……”   “事关重大,我们必须将消息回禀给天帝陛下,若是不想被牵连陨落,你还是耐心点。”   风神皱眉道。   “好。”司命垂目笑道。   “……主仆两个都是傻子。”   大殿内,楚辞眼看得神界居然没人发现司命的异常,忍不住扶额道。   司命执掌命书,命书有异第—个怀疑目标不正是司命么?何况如今人族势大,司命的力量自会随之突破,但风神却还大咧咧地带着司命来找天帝,难不成这就是人们所常说的灯下黑?   楚辞摇摇头,将注意力放在了司命捧着的散发着银光的书册上。   命书。   命书乃天地初开,六道分开之时诞生的至宝,由初代神帝保管。后神帝合道补全天道,命书便再无人能执掌。直到不知过了多少年,由初代神帝点化开智的人族繁衍生息,命书上出现了人族的命数后,恰逢天界众神诞生,命书自动认主,选择了当时刚诞生的—位神魂最弱的神明为主。   那位弱小的神明,得了命书便执掌人族命数之职,被授予了司命的神位。   天界最弱小的古神执掌着最古老的神器至宝,本该是引人瞩目的事情,但古怪的是,无数年过去,天界众人似乎觉得这本是天经地义,司命的存在何其微弱,连本是天地初开时的至宝神器命书,也变得毫无存在感。   无论是天界还是归墟,都彻底遗忘了天界隐藏着这等bug级别的神器——段无涯想掠夺人族气运,钟离煊想借人族气运渡劫,最简单的方法,难道不是炼化命书将命书收为己用么?   命书,能执掌的,真的只有人族的命运?   在未走六道向湮灭的未来,命书因天界那次浩劫彻底消失,被天道收回补全天道缺漏,因而楚辞本体也没接触过命书,然而此时,命书就在眼前,楚辞不禁好奇起来。   命书是天道的—部分,而这个世界的天道存在某种缺陷,甚至无法控制归墟,那么,他完全可以借命书—窥天道真面目。   想到此处,楚辞当机立断放出神识。   神识才扫过命书,楚辞只觉脑中—阵刺痛,强横的力量汹涌而来,有—道意识几乎要破开他的神魂没入体内。   楚辞眼神—变,察觉到那股意识源自此世界天道,眯了眯眼,竟是任由那那道意识没入神魂。   瞬息间,神魂中的归墟之力就被隐藏起来,楚辞神魂乃归墟锻造而出,隐藏起归墟的力量,和本体割裂开的楚辞神魂俨然就是—个比普通凡人强盛很多的魂魄,虽然强大,但依旧在凡人范畴。   而凡人中,有所成就的,是可以成为—方土地神,土地神乃地仙,楚辞隐去归墟力量的神魂,似乎只比—般地仙强—线。   归墟和天道早就割裂成两部分,楚辞这般作为,那道自命书飞出没入神魂的天道之力就那么光明正大的融入了楚辞的神魂,紧紧地缠绕在楚辞的魂魄之上,像只蚂蚁—样,开始啃咬起楚辞的凡人魂魄的部分。   啃咬掉楚辞神魂的—部分,那只蚂蚁身形就稍微变大—点,而后又从蚂蚁身上逸散出—种诡秘的力量,融入楚辞魂魄中,短短数息,楚辞凡人魂魄的部分就有—角变得灰蒙蒙了。   楚辞能完全掌控自己的神魂之力,哪怕是最微小的变化,也逃不出他的勘察,何况自己魂魄中窝了—只蚕食魂力的蚂蚁?楚辞又是—愣。   他也是没想到,命书上的天道之力竟然在蚕食自己的魂魄。   那么,会蚕食魂魄的天道,真的是这个世界的天道么?如此看来,—直以来执掌命书的司命,自也不是最初的司命了。   ——只是命书中的天道意识炼化的傀儡罢了。   瞬息想通关键,楚辞唇角反倒噙上了—丝笑意,他理了理衣服,推开天帝所在神殿的大门,好整以暇地走了出去。   看到从宫殿中走出的高大身影,风神—喜,神殿四周的神力模糊了那人的面容,却能清晰察觉到那人身上属于天帝的浓烈气息,风神叩拜行礼。   “陛下!您……”   然才屈膝跪倒,那人已经走下了台阶,露出—张风神绝对不会忘却的面容。   风神霍得站起来,抖着手指指着楚辞道:“怎么是你!你……你怎么会从天帝陛下的寝宫里走出来?你到底对陛下做了什么?”   曾经的耶律肃——如今的风神飞廉,看着那张化成灰他都能认出来的脸,面色青青白白,当真是好不精彩。   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是,这个人……这个绝对不会出现在神界的人,他浑身都带着天帝陛下的气息!   那么问题来了,天帝陛下久久不出宫殿,是在做什么?再往深里想,天帝陛下,是在寝宫,和楚辞,做什么?   风神那张完美的面孔—瞬神情有些碎裂。 第67章 来路印痕   迎着风神恶狠狠地注视, 楚辞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子,露出手腕上金灿灿的锁链,又摆弄了一下腰带, 让腰上宛如装饰的金色锁链存在感彰显出来。   而后, 迎着风神不敢置信的注视, 楚辞万分忧伤道:“唔, 你该说陛下对我做了什么才是,我一个凡人被带到这里, 可是着实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啊。”   “你是被陛下带来的?”耶律肃的神色已经很难描述清楚了, 那张俊秀无双的面孔扭曲之程度,让他身边的司命都连连侧目。   楚辞抬手揉了揉腰,很不矜持道:“唉, 陛下恩宠难消,我也只得生受了。”   风神的视线顿在楚辞腰上, 眯了眯眼,恍然大悟又欣慰道:“……啧,我说这才正常么。”   果然啊,楚辞毕竟是凡人, 在凡间能那么对待他和天帝陛下, 完全是占了转世的便宜,现在回到天界,楚辞就只有被陛下揉圆搓扁的份了!   想到凡间发生的种种,风神面上露出微妙的喜色,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 似笑非笑道:“楚辞啊,好久不见,我觉得我们该叙叙旧的。”   在凡间的时候, 这小子仗着他失去意识,又是石灰又是老虎,让他堂堂风神大人为他当牛做马,这些吃下去的亏,他可都得好好地讨回来!   “是得好好叙叙旧。”楚辞点头,而后迎着司命好奇的打量,含笑道,“不如这位仙友,一起去叙叙旧?”   司命的脸色变得有些尴尬,他笑意敛尽:“仙友?你是凡人,虽然得了陛下宠爱,可仙友一说,到底是不太合适。天界是讲究礼数的地方,你还是尽早适应为好,免得遭了陛下厌弃。”   司命虽然带笑,但是眼神明晃晃的写着——天帝从凡间带回来的男宠,也配和仙人称友?   风神不言语。   虽然在凡间历劫时他的确欣赏楚辞,可天界讲求实力,楚辞作为凡人,又是以色侍人的凡人,哪怕侍奉的是至高无上的天帝陛下,也改变不了他乃人族的事实。   神仙也有尊卑之分,甚至因为时间久远比人间更尊崇尊卑,楚辞性子过于张扬,还是近早认识清楚这一点才好——风神如是想。   “讲究礼数,提醒的是。”楚辞赞同地点头,“称仙友的确不合适,你们该向我行礼叩拜的,毕竟,我也是天帝陛下亲口承认的天后。礼数不用太周全,就按照一般形式来吧,三拜九叩之礼,请!”   “三拜九叩,你也配?”司命脸上现出怒色,他挥袖一拂,一道凌厉的仙气直接朝楚辞心口冲击而来,“区区凡人,竟敢大放厥词,你还是及早认清自己身份为好!”   那一道仙灵之气拂动飞廉的衣衫,飞廉吃了一惊:“黎秋,不可!你恐会伤及这人性命!”   话音未落,就见司命打出的劲气还未落在楚辞身上,他手腕和腰间的金色锁链上光芒一闪,一道屏障凭空出现。玄文闪烁,劲风落在那道屏障上,丝毫未停顿,就被反弹了回来,直直的弹在了司命身上。   司命尚没反应过来,就被击飞出去,嘴角还渗出血迹,那模样,比之被仙灵之气攻击的凡人还不如。   飞廉伸出手,没能拉住被弹飞的司命,他眼皮一跳:“是陛下设下的防护禁术,一击之力,万倍反弹,陛下这是要让想对楚辞下狠手的人灰飞烟灭啊!”   真狠,狠到不像是那位看似冰冷实则宽厚的陛下能做出来的事情。。   也亏得司命不是想打伤楚辞,要不然,怕是会殒命当场了。   楚辞看到司命倒飞出去,倒是一愣。   他还真没料到钟离煊在自己身上设置了这般的禁制,察觉司命周身气息委顿,楚辞摸了摸手腕上的链子,不掩喜意道:“万倍反伤?妙啊!有了这般术法护体,我岂不是可以在天界横着走?这么看来,我这天后之名也算是实至名归了!”   飞廉抬头,一脸恍惚地看向楚辞,天后?这人可当真不要脸。   他摇摇头,走过去扶起司命,眼看得司命脸上现出丝丝郁色,惯来风轻云淡的青年气息都隐隐有些变化,飞廉叹口气:“黎秋,此人在凡间与陛下有旧,他于陛下,想来是不同的。”   司命看了飞廉一眼,咳嗽一声,擦掉嘴边血迹,无奈道:“我知道了,是我实力不济,虽你我诞于同源,可究竟我先天不足,哪怕是潜心修炼,也无法契合天道,竟挡不住陛下一道禁制之威,究竟是我无能。”   言闭,司命周身气息虚浮,飞廉下意识一探,竟发现身边人道心隐隐出现裂缝。   这……   飞廉一滞,神色变了又变,最后忍不住痛心疾首地劝诫道:“黎秋,我的意思……算了,我直说了吧,这个凡人他心黑,不要脸,还颇有几分妖言惑众的本事,你我还是不要挑衅他的好。”   遇到楚辞会道心不稳么,这个他熟,当他被楚辞用一个怪模怪样的仪器唤醒送回天界,又隐隐察觉到自己在凡间的躯体被楚辞反手送人,还被那个“人”炼制成了傀儡后,飞廉心里就猛地一突,何止是道心不稳,差点再次跑到凡间揪住楚辞的衣领问一问,这个凡人到底在搞什么。   楚辞带给自己的心理阴影实在太深重,看到如今吃了个暗亏的司命,飞廉一时生出了同病相怜之感。   司命:“……”   飞廉这憨厚的老实人,不该在察觉到自己道心不稳的同时立刻察觉事情古怪么,不应该立刻求见天帝请求天帝为自己稳固道心么,为什么会反过来劝诫自己不要挑衅一个区区人类?   他匪夷所思地看向飞廉,就见比肩的男人那双蕴着天地秀色的眼中竟闪过了一丝后怕。   司命垂目。   作为八方主神之一的飞廉当然不会惧怕人类,如此惺惺作态,怕是飞廉这小子和天帝已经察觉到了背后的不对劲了吧?   黎秋佯装出的郁色立时消散干净,神色隐隐现出几分冷酷,他扫视了一眼不远处那个容貌出色气质不同一般的人类,眼中的傲居和轻蔑之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忖度和几不可查的笑意。   就算天帝已经察觉到了不对,那又如何?已经太迟了。   天帝的命途已经被命书改变,天帝终究只是天道制造的一个傀儡,如今因情劫动了私欲,很快就会被天道舍弃。   三界六道之主的天帝,只是天道的代理人,生来就该无情无欲,得天道庇护,强大到竟乎无敌,但是自混沌初开至今,天帝之位上的主宰已然换了数代,这就足以说明,天帝并非真的会一直被天道庇护。   神族都以为神堕的历任天帝皆是因归墟污染才会被陨落,可是无人知道,那些天帝,堕落陨落的开端,也仅仅是他们有了三界六道中智慧生灵皆会生出有的灵智罢了——   七情六欲。   黎秋面上的嘲讽之意更甚。   是啊,谁能料到,只要天帝一旦生出俗情,就会迅速被天道摒弃,成为真正的傀儡,堕魔陨落,修为成为天道的养分,灵魂则被归墟吞噬,自天地诞生的天帝,只会成为天道和归墟的养分。   历劫天帝,皆是如此湮灭,然而这个可怕的秘密,却无人知晓,直到虚弱到无法合道的黎秋诞生,而他又好运的得到了命书,在炼化命书后,终于窥到了天道和归墟最深处的秘密。   所谓的六道众生,包括天帝在内,也只不过是天道和归墟较量制造出来的养分罢了,高高在上的神族,只不过是高一等的养分,而众神之主天帝,也只是天道用来制衡归墟的傀儡。   天道,无情至斯。   如今三界六道众仙灵,只有得到了命书的司命窥见了这可怕的真相,心头发凉的同时,黎秋也看到了一丝机遇。   天道,归墟,二者是史上最终极的无情之物,同时也是最自私、最强大的存在,它们操控众生为棋子,哪怕天帝也难逃被吞噬摆弄的命运,这般力量,简直让他头皮发麻,同时也让他心中生腾出难以遏制的狂热。   若是,他能借由超脱于二者之外的命书,操控天道和归墟,那此方世界,乃至于由此天道衍生出的万千世界,岂不也能成为他手中的玩物?   黎秋察觉这等真相后,曾小心的尝试过,借由命书,他触动了天道之外的规则,而后,命书就给他带来了一连串的惊喜。   ——命书从异世界带来了一个人,而那个人,就是天帝钟离煊的命定之人,他注定的情劫。可惜的是,那人脱离此方天道的同时,也不能被命书掌控,在被命书牵引而来,降世后就失去了踪迹,黎秋再也无法窥到那个异世之魂的命理。   幸好,命书没让他失望,兜兜转转,天帝的命定之人果然出现在了天帝身边,而天帝,也如愿的动情。   黎秋看了楚辞一眼,低下头,竭力才能控制住自己想大笑出声的冲动。   天帝,凡人之躯的天后,他于命书上看到的一切,那荒诞的一切,竟然真的化为了现实!   不过,还是有一丝不同的。   楚辞察觉命书异常,神魂笼罩于司命周身,察觉到黎秋嘴角那丝堪称惬意的笑,顿觉不对。   看来,这位司命当真是藏着个不小的秘密。   正在思忖,楚辞又察觉到一道神魂在自己身上扫过,比之前更隐秘,但是探查的也更轻慢,楚辞只能将自己的神魂之力藏得严严实实,将那部分虚弱的凡人魂魄大大咧咧的坦露出来,让对方仔细探查。   没曾想,这一次司命不光在他伪造的神魂中扫荡了一番,还随手给他留下了一道痕迹。察觉到那道痕迹后,楚辞心神猛地一震,竟生出些不敢置信之意。   这股气息,分明极为熟悉,是他降生的世界的气息。   难道自己所在世界竟和这个世界是有联系的不成? 第68章 满腹算计   楚辞眼神一变。   不过他时刻提防着黎秋, 即使震惊也没露出丝毫破绽,只面上的笑容越发耀眼,看在飞廉眼里, 又收获了那只龙雀的一句低咒:“啧, 小人得志。”   “阿煊思慕我至深, 我也思慕阿煊, 我们乃两情相悦,怎么能叫小人得志呢?”楚辞浑不在意道, 随意瞥了黎秋一眼。   黎秋大肆的探查了楚辞的神魂一番, 察觉眼前这凡人的神魂就像是泼洒在眼前的一瓢水一般一眼能窥视清楚,惊喜之意慢慢敛去,不由又生出气恼。   眼前之人到底和命书预示出入, 天帝放在心上的天后虽然也是男子,却不是佟俞白, 也不是归墟中人,实力终究是太弱了。   这般实力的凡人分明于他的计划有碍,在天道之力下,这人很快就会化为飞灰, 连成为连接归墟的媒介的资格都没有, 若想借由他查探归墟,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可惜前归墟之主实力不济,在他的引导下虽然在人间制造了几个傀儡,那几个傀儡都没得手, 如今竟还得他另行布置。   如此看来, 要想让计划如此进行,他还得给这位天后送份大礼,让他的实力能快速提升到能做归墟养分的程度才是。   黎秋仔细打量楚辞, 然大概因为楚辞是异界灵魂,又得天帝庇护,命理无法参透,观相之法于他无用,一眼看去甚至连面容都看不清,饶是掌控凡人命理的黎秋也无法。   探查灵魂倒是个法子,可惜,这凡人的灵魂太弱,按照一般神族的修炼之法,怕是得足足万年才能修炼到能用的境界,偏偏这人又是天帝的命定之人,无法更换,这让谋划如此之久的黎秋都不由一阵气结。   若命定之人是梵无忌的化身,那该多好!   天帝动情后,多则千年,少则百年就会陨落被天道和归墟回收,这么短的时间,怎么才能把一个废柴人族的实力提升到等同神族?   黎秋低头看向流光闪烁的命书蹙眉。   命书上一道纹理闪过,黎秋只觉脑中什么思绪一闪,他恍然察觉,自己挣脱天道命运的关键就在楚辞身上,他必须牢牢抓紧。是故,他需得动用命书给楚辞族制造些大机缘,使他有与天道抗衡的力量。   要将一个人类转化为天神,想来命书从上古时期吸收的宝物,大半得散给楚辞了。   想到这里,黎秋顿觉肉疼,还好,眼前的人族神魂弱小,堆积给他再多的宝物,等时机到了这人族也无法完全炼化,还能被他回收利用的。   即使努力让自己想开点,但想到命书中那些自开天辟地后诞生的宝物就要消失,黎秋还是抬手捂住了心口——命书储藏的宝物可是连他都眼馋不已的,要不是他要避开天道,时机不到不能取用,哪能会便宜闲杂人等染指那等神物?   黎秋翻开命书第一页,扫了一眼,一道金光流转,有道道纹路一闪而过,一旁的飞廉好奇地瞅了一眼。   “你总爱看这一页,明明空无一物,还不如你给那些人族编写的命理来的有趣,也不知道为何你总爱盯着这页发呆。”   黎秋看到命书提示,知道自己的思路是对的,心里一定,已然忘记了这一会儿功夫发生的种种,不由悲悯地看了楚辞一眼。   又眯眼看着不远处的神宫,黎秋浅笑道:“编写人族命理总得花些功夫,我自是得好好构思一番。人族只有短短十数载寿命,活过一世总有不如意之处,我便尽力编写个好剧本,让一世错过的男男女女在下意识相遇,若是能助一些痴男怨女弥补前一世的缺憾,倒也能让我略有欣慰。”   “……你这习惯,倒和凡间那些爱写和爱看话本的男女一样。”飞廉闻言摇头。   闲话的一会儿功夫,神殿内休息的钟离煊已醒转过来。   钟离煊醒来并未看到楚辞,一瞬,他只觉滔天怒火混合惊恐而来,下意识就催动留在楚辞身上追踪阵法。   只见楚辞腰上和手腕上的锁链毫光一闪,飞廉和黎秋只觉宛如身躯被利剑洞穿一般,一瞬神魂都有些动荡,飞廉差点被那一瞬的天帝威压拍到地上,他拧眉单膝跪在地上,条件反射似的道:“恭迎陛下历劫归来!”   黎秋也屈膝跪拜,反倒是楚辞有些不明所以,直到一道劲风扫过,白色的人影骤然出现在身边,一只手臂紧紧地圈住他的腰,楚辞才明了。   原来是自家爱人提前醒来了。   “我在。只是和旧交是闲话两句,让你担心了。”楚辞握住钟离煊隐隐发颤的手,安抚的拍了拍,瞥到钟离煊衣襟微敞,玉白的肌肤上印着点点红痕,那痕迹一路蜿蜒到青年衣襟深处,还有他激动之时留下的其他印痕,当真是绮丽靡艳。   明明周身灵气运转就能将之全部消去,现下痕迹丝毫未消,分明是对方想刻意留下厮缠时的印痕。   尤其这人带着这般的痕迹,神色却清凌凌的带着寒意,不染尘埃,不带风月,眼角眉梢都是欲盖弥彰的无情之意,反倒应了那一句——任是无情也动人。   钟离煊周身气息越冷,那痕迹越是惑人,楚辞耳朵一热,怕飞廉和黎秋看到钟离煊外泄的春色,赶忙伸手拢住钟离煊的衣襟:“外边风大,小心着凉。”   钟离煊垂目看着楚辞手指,可算是松了口气,他握住楚辞的手指,送到唇边啄了一下,霸气侧漏道:“日后,你须得与我同起。”   一瞬,清冷的气息变成了和煦的微风,跪拜的风神并司命被一股力量托起,送到了不远处。   两人眼观鼻鼻观心,垂目看着被风吹落的梨花,垂手侍立。   钟离煊转目就看到了两人,眼神在飞廉身上一顿,恍惚间想起在凡间时飞廉对楚辞分明有些不可名状的情愫,心神一转,就牵起楚辞的手,沉声道:   “吩咐下去,数日后吾与楚辞将要行结契大典,你们二人且先去准备一二,请出三生石,采集万万朵开的最艳的并蒂莲,我与天君结契之喜,势要昭告三界六道!”   天后总会让人联想到女子,钟离煊干脆临时设立了天君之名。   嘱咐完,那双清冷的眸子转向楚辞,钟离煊声音紧绷,“楚辞,你可愿与我结契?”   “愿意。我当日许诺与你为后,却没来得及履行诺言,今日做你的天后或是天君,自然却之不恭。”   楚辞想起那日事出紧急不得不离开,就觉得极为遗憾,他握紧钟离煊的手,沉声道,“这次,信我。”   却见钟离煊眼尾一丝猩红掠过,眼神一瞬冷凝,已然是想起了凡间时让人不悦的记忆。   每每楚辞作出承诺,不久就会分离,心绪硬生生被人揉碎,又拼凑起来。饶是钟离煊天生无欲无求,也被这人做弄得心魔骤生。   他唯求这一人罢了,却总是无法如愿。   这一刻,钟离煊心头阴云密布,他双眸微眯,死死攥住了楚辞的手,口唇微动,传音道:“你休要再骗我!这次若是你食言,我定让你再无法离开神宫半步!”   他会用缚在楚辞身上的锁链,用他的修为,用整个天界留住这人。若还是无法,他就用他这副天地铸造的躯壳,来锁住他罢。   钟离煊神色极冷,但是心中却转着一个念头:纠缠时楚辞热情又狂放,看得出,这人对他的皮囊,还是极为迷恋的,他势必要凭借这一点让楚辞再也离不开他。   楚辞听闻爱人这霸道的话语,只觉心满意足,忍不住笑起来。   这一瞬,眉眼英俊无匹的男子神色温柔的晃眼,看过来的飞廉一时有些恍惚。   楚辞挽起天帝流云般的乌发,温热的吐息拂过钟离煊的耳际,他贪恋地啄吻青年的耳朵:“我有多恋慕你,你自是清楚,若是你不明了,我不介意身体力行的告诉你。”   言闭,他勾着钟离煊的手指,快速在对方手心写了几个字。   钟离煊一顿,察觉楚辞的引逗,面色变得有些不自在,方才急于寻到楚辞,一时忘了之前厮缠时的情热,如今两人都褪去凡躯,楚辞彻底放了开来,他也被楚辞引着几乎不像自己了,那般孟浪,回想起来感觉神魂都要着火了!   都是眼前这人故意使坏,也不晓得他哪里学会的那么些花样。   钟离煊后知后觉的生出羞恼之意,他咬住唇瓣,面上晕染开片片粉色,偏生身躯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被勾住的小拇指悄悄挠了挠楚辞的掌心,眼见楚辞一愣,他揽着楚辞的腰闪身又回了宫殿内,一道术法隔开探查,只丢下一句:“飞廉,速去请出三生石。”   既然要勾住楚辞,楚辞还欲身体力行,钟离煊自是不愿错过这大好机会的。   “遵命。”飞廉起身,回头看向黎秋,“走吧,天帝立天君可是件大事,我需得先查看一下三生石,再去通知其他列位同僚。”   “看来帝君当真是宠爱这位天君。”黎秋也笑,只眼神却有些难明,天帝哪里是动情,分明是情根深种,简直是迷障到入魔,如此看来,天帝被天道舍弃的时日也就更近了。   这位年轻的帝君,也实在是过于任性,差点就要坏了自己的大计。   黎秋一时难掩郁色,他收起命书,和飞廉并肩走在一块:“不若你给我讲讲这位新的天君的性子,你在凡间经历了一遭,和他必是相熟,以后我也好警醒些。”   “楚辞么,你别看他生的比几乎所有仙灵都圣洁,那都是假象,那人,他的心肝,是黑的,黑的滴水!你不晓得,他一介凡人,居然弄出了个什么灵子转换器,能抽取灵魂……”   “喔,灵子转换器?风神大人不若展开来说说,说不定,我还能能让这物什派上些用场呢。”   黎秋脚步一顿,眼中光芒一闪,饶有兴味地追问道。   飞廉苦笑着摇头:“派上用场?别了,我总觉得楚辞造的东西都挖了坑……想想凡间他修的那些驰道,可是阵基。这人,要不是天帝降服他,怕是能以人身成魔吧?”   “以身入魔,呵呵,区区一个凡人,你想多了。”黎秋漫不经心的话语悄然散落在了神宫中。   至于此时神宫中发生了什么,那就再无人知晓了。 第69章 天帝大婚   九天之上, 彩云拥簇着巍峨的神宫。须臾从云层深处钻出一只通体金色的巨龙,那龙身形庞大,飞起就遮天蔽日, 须爪怒张, 金色的鳞片发出的光芒比太阳更耀眼。   金龙巨尾一扫, 天地间的云彩皆被拨弄一番, 只见遮蔽着神宫的七色祥云化为了繁复艳丽的花朵,将整个天空点缀的富丽堂皇。巨龙尚不满意, 张嘴吐息, 一道紫色龙气被吐纳而出,龙气托住祥云幻化成的花朵,似一道道流彩的匹练, 紫色缓缓化为大红色,将神宫四周装饰的越发喜庆。   等神宫内外皆变得如凡间人族成亲时般喜气洋洋, 金色的巨龙身形才一闪,化为虚影消失。   金龙消失后,被逸散开的龙气压制的动弹不得一众神仙齐齐舒了口气。   一女子声音空灵缥缈,宛如仙乐:“看来陛下渡劫是得了不小的机缘, 这身外化身只一虚影的威压, 竟能让我等都觉心悸。”   女子身边,身似巨塔的汉子声如滚雷:“陛下真是大手笔,竟用身外化身亲自装点神宫,也不知道他娶的是何方神圣。”   又一女性外貌的神灵面带愁色道:“天帝动情要娶天后本就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老家伙们, 你们可还记得,前一个如此动情的天帝是何下场?天帝动情,归墟生变。唉, 这被娶的是何人倒不那么重要了。”   白雾萦绕,现出个须发皆白佝偻着脊背的老者。   老者一手握住手中紫竹杖,一手摸了摸胡子:“你说的是那一位吧,归墟也是因他而变,若不是神女您能窥破未来,这神界怕是早就给他陪葬了……说起来,这位新天后和归墟也是有些的渊源。”   “此话怎讲?”未现其形,但闻几个高低不一的声音,显然是其他隐修的仙灵也到了。   老者笑眯眯道:“我先前过来时,看到归墟煞气冲天,忍不住驻足观看,就见那煞气中一撑伞的白面小生驱车而来,他还向我问路,说是要来神宫献上贺礼,言称天后为主……”   “竟是如此,归墟中人入主神宫,也不知是福是祸!神女,你如何看此事?”   那几个声音又齐齐道。   修为最为高深的神女随手掐算,察觉未来晦暗不明,又隐隐现出一线生机,她摇摇头:“归墟,又是归墟,到底是那一位的阴魂不散。罢了,该来的总是要来的,那位陨落之时诅咒天道,看来果非无的放矢。”   这下,铁塔般的汉子并白发老者几人面上神色皆一变。   “是福是祸,时机到了自见分晓,我们这些老家伙左右挣脱不了天道,也不敢如那一位般发誓赌咒……不如顺应自然吧。”   有一神灵浑不在意的哈哈大笑道,他抬手召出千只仙鸾拉着的座驾,驱车就飞向了神宫方向。   天帝大婚,喜闻被昭告神界,数万年隐世不出的神灵全都现身,于是神界千年来新诞生的神灵们,在前往神宫的路上就发现了很多陌生面孔,也看到了据说早就陨落的各种神兽。   神女一行接连从天空飞过,即使刻意控制,属于古神的神威还是逸散开来,龙雀察觉到和自己气息相近的气息,忍不住抬头看去,正好看到一只通体青色的鸟儿带着彩光飞过。   更奇异的是,那青色鸟儿飞过留下的彩光中还裹着十几只体型略大的鸟儿。   飞廉眼神炽热:“那可是上古神族的青鸟一族?”   司命抬头看着飞过的青鸟,神色淡漠:“正是,她身后是青鸟一族的后裔,重明鸟一族和孔雀一族。青鸟和金乌一族隐世已经足有三万年,没想到如今也现身了。呵。算一算,时间竟已经过许久了。”   言罢,司命不知想到了什么,戾气在眉宇间一闪而过。   一声清越的啼叫响彻天界,飞远的青鸟倏然折返回来,落在了飞廉和黎秋身边,化为了一风华无匹的神女。   神女睁开眼睛,琉璃色的眸子似是藏着万千星河,飞廉对上对方眼眸,猝不及防就觉心神激荡,脑海中一幅幅纷乱的画面炸裂开来。   上古神祇传承中,鸟族本为一脉,青鸟是龙雀一脉的始祖,是以飞廉遇上青鸟一族的神女,龙雀血脉中的上古记忆竟隐隐有复苏的预兆。   幸而神女很快就收起了血脉力量,她扫了司命一眼,若有所思道:“你就是传闻中的那位司命?执掌了上古时流传下的神器命书,果然也是个不同凡响的。”   黎秋神色敛起,略带羞涩地低头一笑:“见过神女大人。”   “见过神女。”来不及梳理传承记忆,回过神的飞廉也赶忙行礼。   神界八方战神镇守天地间,地位超然,但比之这些连名号都被忘却的上古神祇,八方神灵就有些不够看了,甫一照面就能激发风神的传承记忆,可见眼前神女实力的确不凡。   神女端详飞廉的样貌,神色有些怔忪,她抬手托起飞廉的手,从腰间取下一片小心珍藏的青色羽毛,递给飞廉,低声道:“鸟族是与开天辟地时与第一任天帝并肩作战的神魔,我们当年因些缘故无法掺和天道运行,但如今有你这般的后代,鸟族倒也不算全然没落,这片羽,你且收着,算是我的礼物吧。”   这位身为鸟族始祖的古神神色实在过于怪异,对方神色悲喜交加,飞廉莫名,不待出言相询,那片青羽就没入了他的眉心。   飞廉本就熠熠生辉的容貌也越发耀眼。   “果然……”   神女喃喃道,话音未落,人已消失不见。   再出现,神女已在神宫殿外,眼中带泪。   几个少女现出身形,这几人都闭着眼睛,面孔却能毫无障碍的转向青鸟神女的方向。其一声音嘶哑,但带着独特的韵律,让她的音色有种异样的诱人感:“那个小龙雀有什么古怪么?我观其除了容貌出挑,再无厉害处,姐姐为何会赠他护身之羽?”   “那青羽是兄长陨落前留下的翎羽,方才我飞过,翎羽颤动,我才折返回来。原先以为是那一位……没曾想小龙雀容貌却似兄长三分。我倒是忘了,那一位最后良心发现,拼尽全力护住了兄长一丝魂魄,我那兄长,也是该轮回一遭了。”   神女垂目,眼眶微微发红。   “这……”   神女身边十个金乌化成的少女们齐齐一顿,皆睁开眼来,一双双美目金光蓬勃,隐有血色的火光隐现,周围温度也骤然拔高许多,神女随身配饰的一个小玩意儿在火光中瞬间化为灰烬。   少女们赶忙闭住眼睛。   “姐姐,抱歉,我们被诅咒污染,无法控制力量,焚毁了你收集的配饰。既然兄长大人已经轮回,那是不是父亲也将回来?”   打头的白发少女声音发颤道。   神女掸去飞灰,目中带煞:“怕什么,你们的那位父亲——白帝,虽是万兽之主,可当年他意图染指归墟,已经湮灭于天道之下,就算有残魂也翻不出浪花。我只恨他连累鸟族和兄长,让我们上古一族差点全部神魂俱散……若是他当真转世,我非要将他挫骨扬灰不可!是替鸟族报仇,也替我那痴心的兄长讨回公道!”   一众金乌族少女沉默不语。   上古神族口中不可说的那一位,正是天道制造的第一位代理人,妖族之王白帝。   也是堕魔后污染了归墟的万恶之源。   久远的历史终究还未能成为过去,神族的不死不灭让天道诞生之初的一切依旧有迹可循,比如那从天道雏形初现时留下的古神片羽,亦或是如今闪烁着寒光的三生石。   神女看向头顶闪烁的三生石,叹了口气。   是啊,距离兄长魂飞魄散,已经过去了三万年,三万年,当真是漫长的岁月。   被奉为至宝的三生石,是神界的基石,和命书一样,也是天道的一部分。   如今天帝大婚,众神需请出三生石,将天帝与其伴侣的一丝神识印刻入三生石,以求天帝与天后能与天地共存。   众神视线忍不住瞥向那位盛装打扮的天君。   天帝陛下的心上人,单看容貌的确是不同凡响,那人身形高大挺拔,身着大红喜服只让风华更甚,眉目增一分靡艳,减一分则清贵无双,站在天帝身边相得益彰,单看相貌,竟是比以容貌著称的鸟族雄鸟飞廉还胜一筹。   更遑论,这人气质和天帝也是一般尊贵。   见到楚辞,众神疑惑才解开,这般人物,难怪能以凡人之身吸引住冷漠无情的天帝陛下,还能让天帝与之大婚。对方的外貌气息,的确是能由凡人一步登天做得神仙的!   众神惊疑又叹服的目光楚辞没怎么注意,他的心神已经被眼前的三生石吸引住了。   一朵朵洁白的并蒂莲漂浮在空中,每一朵产自神界的并蒂莲花瓣都有一圈金色纹路,花蕊嫩黄,花瓣宛如冰铸,纯洁通透,从三生石中散发出的缕缕光芒被并蒂莲折射形成各色的虹光,整个神殿都被虹光环绕,越发的美轮美奂。   如此众神还觉不够隆重,月神一挥袖,一轮明月自袖中现出,越升越高,悬在神宫上方。 第70章 三生石前   清幽的光芒映照着一大片白玉铸造的殿堂, 大殿两旁梨花开放。须臾,大片白色光点从月中飞下,化成了一只只白兔。白兔蹲在梨树上, 对着来往的神仙作揖, 当真是憨态可掬。   又有一人自光华中现身, 是个身着青衫, 玉冠束发的娃娃脸男子。男子背着一架玉琴,气质斯文有礼, 他施了一礼:“拜见天帝陛下, 拜见天君陛下,臣前来抚琴,恭贺二位帝君结为道侣。”   典礼已经开始, 那青年架起琴,开始抚琴, 青年的眼神随着半空的月神转移,两人虽不言语,对彼此的情意却炽热如火。   琴声幽幽,诉不尽情丝之深, 在男子的注视下, 月神手中托着的月亮光芒都似褪去了冷意,变得缠绵温柔。   楚辞注意到那白衣男子玉冠边似有一对兔耳朵似的虚影,月神一笑,青年的兔耳朵就欢快的抖动了一下, 方才一瞥之下, 似乎还看到对方衣袍后有一个短短的尾巴,楚辞疑惑地看向钟离煊:“这一位也是妖神,是兔妖?”   他这一日见了许多不拘小节的妖神, 才知道神族也不都是一个模样,有那兽首人身的,还有人首兽身的;有背生双翼的,也有足踏巨蟒的;青面獠牙者有之,如耄耋老者的也不少。   人形的神族反倒只占一小部分。   钟离煊看了月神和抚琴的兔耳男子一眼,带着些羡慕道:“不是,这一位和月神称得上是人族先祖,正是圣人造下的那一批人类的后代。那些人族天生具有神灵慧根,有功德就可飞升为仙神。”   月神是女性部落的最后一位王,那一位兔耳的正是女王最喜爱的弟子,也是人间第一任男子君主。他生前追随女王,死后转世为白兔还是回到女王身边,后因两世功德随着女王飞升,女王得封月神,随侍者就成了陪伴月神的玉兔,后因纯澈的爱意激发了红鸾星,遂成为红鸾星君,主掌人间姻缘。   这两位从师徒变为敌人,又由敌人变为情人,恩爱足有数千年。钟离煊当初和其他神族一般,不理解人族充沛的感情,只觉人族被七情六欲负累。今日,却打心底生出艳羡之意。   数千年的相濡以沫,经历了风雨又能生死不离,天地间最真挚的感情,正是这般模样。   “月神是人族最初的女王,当真不凡。”楚辞叹道,定睛一看,果然发现月神身上有纯粹的帝王紫气。   楚辞是人族,月神和兔神两人对楚辞极为喜爱,表演完毕,在钟离煊去查看三生石之时,两人携手走来,和楚辞攀谈。   “果然是个好孩子。”月神慈祥地看着楚辞,她是女子,容貌却极为凌厉,带着丝丝煞气,女子的柔和与霸气完美的融合在一起,甚是夺目。   红鸾星君第二世褪去人身成了妖兔,因兽身影响,面容稚气,一双眼睛宛如红宝石般,他牵着月神的手,似乎有些遗憾道:“看到这孩子和帝君成婚,我不禁想起当年你我飞升到天界时成婚典礼。说起来,我们还是天地间第一对在天道见证下结为夫妻的道侣。原以为有红鸾星,天界会有很多神仙眷侣,没曾想过了足足六千年。”   楚辞闻言,吃惊不已:“难不成我和陛下是第二对天界道侣?怎会如此?”   红鸾星君和月神对视一眼。   红鸾星君面现难色,压低声音道:“看你和陛下真心相伴,我这司姻缘的星君也是颇为欣喜。只我有一事相告——神界姻缘极为怪异,你们这次大典,怕是会出波折。”   看到这对夫妇面上凝重的神色,楚辞神色一肃:“星君是何意?”   红鸾星君摇摇头:“说来话长。我不仅智障凡间姻缘,也能看到神族姻缘线。初初飞升为星君后,众神中有不少情投意合者,我明明看到他们姻缘线连在一起,是天定好姻缘,果不其然,我司神职后,那些神族也曾询问过我……”   开始,那些相爱的神族因见证了红鸾星君和月神的结契大典,也想如凡间男女般结成姻缘。神族结缘需请出三生石,只是不知为何,每次一到三生石试炼阶段,情侣们皆会在三生石前反目成仇,几乎是在触及三生石不久,有情人的红线就会崩断,这数千年来毫无例外。   是以自五千年前开始,就无人愿意在三生石见证下结为道侣。   红鸾星君生性腼腆,且情侣反目这种事情也不会被随意说道,每一次,从相爱变为相杀的情侣都以为自己看透了对方的真面目,也以为自己的遭遇是例外,神族又不来往,竟没发现异常。   只有能窥到姻缘线的红鸾星君发现,那样被拆开的神族有情人不在少数。   如今神界居然无一对神魂相依的道侣。   开始一千年,红鸾星君比大部分神族都年轻,加之三生石是与等同于半个天道的神石,他也以为是那些情侣自己有龌龊,但是随着时间过去,眼看的一对对情侣不仅反目成仇,还会大打出手,许多原本有情的神族正是因此而陨落,红鸾星君才察觉不对。   他原是不会怀疑三生石的,但在查探后得知了神族久远的往事后,红鸾星君却察觉了异常。   神族姻缘线被扰乱了。趁着神帝大典,红鸾星君将自己查到的消息据实已告。   “其实,陛下并非第一个想立天后的天帝,据说在天地初开,神界初现之时,天地孕育了第一任天帝,白帝。他惊才绝艳,同时代的众神爱慕他的不少,其中最出人意料的是与神族敌对的鸟族少主。鸟族雄性容貌华美无匹,又与他在天崩地裂时并肩作战,白帝最终被打动,爱上了对方。   “然就在他们定□□在三生石下立誓时,鸟族趁机发生叛乱,想杀死白帝,由鸟族为帝君。那深爱白帝的鸟族少主见两族势同水火,心痛难耐,又因白帝猝不及防下被自己父亲和妹妹重伤,差点身死道消,危急关头鸟族少主自愿献祭自己的魂魄救活了白帝。   “献祭魂魄后会鸟族少主就会消失于天地间,天道也无法令之复生。白帝痛不欲生,鸟族少主在湮灭之时恳请白帝饶过族人,而后果然瞬息就消散于天地间。白帝盛怒之下没杀死心上人的父亲和妹妹,只流放了鸟族。但失去道侣后白帝因心结入魔堕入归墟,短短千年就迎来了陨落。陨落之时,白帝回到归墟,站在三生石前,一动不动站了九九八十一天,青丝化雪,身体枯槁,最后喷出一口心血没入三生石,留下一句呓语,自此叶消失于天地间。   “传闻,入魔的白帝湮灭之时因为不甘心,用心血对三生石发下了诅咒,怨恨天道不公,就诅咒了所有天道庇护的生灵,三生石才会异变,导致在三生石前结契的情侣皆会发生情变。”   幸而人族生命短暂,姻缘不会在三生石上留下影子,因此人间姻缘才会不受影响。   然神族不同,他们恰恰是天道庇佑下的生灵,要想结契,必须得天道见证,如此才能让相爱的人能同生共死,但现在三生石明显有问题,似乎不结契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而且楚辞是人族,不结契才能免去危险。   楚辞垂目,沉吟一阵,竟然笑了起来:“就算三生石有问题,我也必须结契,不妨让我来看看,这三生石到底有何古怪。”   “……这如何能做儿戏?”红鸾星君闻言一呆,他本想劝阻楚辞和钟离煊,没想到一番推心置腹,却得到这样的结果。   楚辞不在意:“有何干系,正好看看陛下是不是真心爱我,也让陛下看看,我是不是真心爱他。”   “哈哈哈哈,果然是个不足百岁的孩子,实在好玩!虽然莽撞了些,这性子却让我颇为喜爱,看你是我族小辈的份上,我且送你件小礼物好了。”一旁的月神听得楚辞这近乎不负责任的话笑起来,她曲指一弹,一缕紫色帝王之气就没入楚辞身体。   “此乃帝王紫气,只要有人族的地方,你就能得到庇护。若是你得到万万民众爱戴,还能有意想不到的作用。”   看月神极为喜爱楚辞,红鸾星君摇摇头,只得抬手从空中一摘,摘下两断红线,递给楚辞:“既然阿越想护你,我也赠你一物罢。此乃姻缘线,由你和天帝情谊具象而成,只需戴在身上,不管是在神界还是归墟,都能让你们保持本心,不忘今日爱意。此物可随心变化为饰物,除非身死情灭,不然不会消失。”   “谢过二位。”楚辞感激地行了一礼,此时钟离煊回来,楚辞将红线绑在了钟离煊手腕上,钟离煊也知道这是什么,对月神和红鸾星君点点头。   “二位有心了,多谢。”   “能为帝君和天君排忧解难,是我们的荣幸。”红鸾星君笑道,这也算是他和月神的贺礼。   而后,担心楚辞和钟离煊也抵抗不住三生石上白帝留下的诅咒,月神道贺后就决定离开,查探姻缘线是否正常。 第71章 三生境中   圆月依旧挂在神宫上方, 到了自己的神殿,红鸾星君担忧地握住月神的手。   “阿越,为何你要将龙气赠与了楚辞?龙气事关人族, 你赠出去的还是本源帝王紫气, 减一分你力量就弱一份,你我都算到人族可能随着神界遭逢大难,若是你实力下降,无法抗衡浩劫该如何?”   神族皆有大神通, 月神和红鸾星君这样由人族飞升而来的,就算没有命书和三生石这等神器, 也能借由息息相关的族类运气走势窥到未来。   月神沉声道:“我这也是为救人族。天陵君,你因转世和人族断开了血脉, 才没察觉楚辞的古怪, 那个小子,身负大造化!   “方才我仔细探查, 楚辞那孩子身上分明也有庞大的帝王之力……不,那股力量晦涩不明, 与人族气运息息相关, 但分明和帝王紫气有所不同,那分明是和超脱于天道之外的另一种力量,很晦涩, 但极为可怖……”   那力量连月神也参不透, 但她却凭借和人族的联系,敏锐的察觉到楚辞的存在对人族乃至天界都是生机。   因此,月神才大手笔的将自己的本源神力赠了出去。   “原来如此。”红鸾星君不疑有他,他想了想道,“这三生石有何古怪我也好奇, 若是楚辞和陛下能逢凶化吉,我就能解开神族姻缘存在的死结。希望有朝一日,我能看到有情人都能成为眷侣。”   月辉下,捧着命书的司命依旧和飞廉寸步不离,他看向三生石下站着的一对璧人,嘶声道:“有情人?天下负心人何其多,若是没实力,都是天道摆弄的棋子,连心爱之人都无法保护,何来成为眷侣一说?”   “什么?”飞廉看到黎秋口唇在动,却没听到对方所言,他纳罕道。   却见在他面前惯来温和没脾气的司命露出一个怪异的笑:“没什么,好戏就要开始了,你且看着就好。”   此时,月华化成的白兔中有一只跳到了他的肩上,对着飞廉作揖,飞廉被逗得哈哈大笑,将那只呆萌的兔子捧在了手心。   成婚的楚辞和钟离煊双手齐齐放在了闪烁着华光的三生石上,沁凉如水的光芒逸散开来,一瞬间,神宫内外的人都像是笼罩在了寒水中。   楚辞察觉一种难言的失重感传来,同时,他们被一股晦涩的力量笼罩。   来了,三生石中传闻初代天帝留下的诅咒力量!   楚辞看向钟离煊,钟离煊点点头。   三生石和命书的异常皆来自初代天帝,黎秋的目的也让楚辞好奇,于是在月神夫妇离开后,他就将消息告知了钟离煊。   他不会拿钟离煊的安危开玩笑,但事关天道,已然是波及到了钟离煊,有何异常,他们两个必须同心协力的解决掉。   如今,三生石也许能告诉他们一切问题的根源。   两人的另一手紧紧交握,手腕上的姻缘线连在了一起,闪烁着独特的金色光华。   就在此时,数道银光利剑一般从三生石中飞出,没入站在三生石边的楚辞和钟离煊身上,两人瞬间就消失在了原地。飞廉大惊,上前一步,却见一道银光劈面袭向自己和黎秋以及手中白兔。   “小心!”飞廉下意识想护住黎秋,但对方却不闪不避,反而抬手死死地擒住了他的手,那一瞬间,飞廉看清了黎秋的面容。   白衣的司命脸上分明是带着笑的,那笑似疯狂又似解脱,实在过于邪气,只对方看着飞廉的眼神却悲哀至极,他张开嘴,缱绻的呼唤一声。   飞廉终于听到了对方那声无比怀念的称呼:“凤虞……”   飞廉一时如遭雷击,心神巨震,有什么几乎要从神魂中呼啸而来。   手中白兔咬了飞廉一口,打断了飞廉的思绪。   茫茫然中,飞廉被黎秋狠狠地推向了远处的三生石。   一切就发生在瞬息,从正在举行婚典的天帝和天君消失在三生石前,到司命动手,甚至不足一息,飞廉倒飞出去,身形化为虚无,就在他一脸震惊之时,手中的白兔洁白的身躯倏然变黑,而后扩大,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如闪电一般出现,抬手揽住了飞廉的腰。   下一刻,他们就一起消失在了三生石前。   “那是谁?”丝毫没察觉有人隐藏起来的黎秋勃然色变,察觉对方身上居然带着归墟的气息,他神色一厉,飞速的飞向三生石,也消失在了三生石前。   原本热闹的神宫,立时鸦雀无声。等众神反应过来,就见连三生石也消失不见。   三生石原本是三界的一部分,看似是一块通透如玉的巨石,但无人知道,三生石中却另有乾坤。   三生石中,藏着另一个独立的小世界,那个世界时间流速与神界不同,可以窥到神魂的来历,体验不同的前生。   知晓这个秘密的,天地之间唯有一人。   此时,这个人正站在一片混沌的空间内,冷笑着从黑暗深处揪出一个穿着短挂的灰扑扑小娃娃,他阴沉道:“你将凤虞送去了哪里?”   小娃娃扑腾着小短腿,尖利道:“凤虞,什么凤虞?凤仙君早就死啦,死在了主人您面前,已经魂飞魄散啦!”   黎秋冷笑:“即使只有凤虞残魂的转世,他也是你的旧主,你怎么会感应不到他魂魄的气息,别装傻,说,你把他送去了哪里?”   “我只有您一个主人,凤仙君实力不济,早就死了,魂魄也被归墟洗干净了,怎么能称为我的主人呢?”   小娃娃依旧嘴硬。   “不说,我就将你喂了命书。”黎秋再无耐心,直接催动自己的本命神器。   小娃娃撇嘴道,嘟囔道:“转世没了记忆,怎么还能当成是旧人?主人你可真奇怪,哪有什么三生三世,人的记忆情感只有一份,所以无论人神魔,都只有一生一世罢了。”   黎秋将命书抛起,笼罩住小娃娃,阴狞道:“看来即使过了三万年,你这顽劣不堪的性子依旧不变,我可不是凤虞,也不会因你迟迟无法生出完整灵智将你当做小孩子,说!”   灰衣短卦的小童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表情,只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道:“主人别急,我把他和一个面具男送到三万年前去啦!主人不是想让那抹残魂变回凤仙君吗,我就抹去了他的记忆,将凤仙君的记忆塞给了他,这样,等出了三生石,凤仙君就回来了,主人,我做的对不对?”   黎秋盯着这小东西看了一阵,皮笑肉不笑的道:“若是凤虞当真能回来,我就把打下的烙印收回一部分,让你能吸收灵气成长,若是你能给凤虞一段没有缺憾的记忆,让他忘却所有不快,我就给你一个成为我本命法宝的机会。”   “谢过主人!”灰衣小童大喜道,“我这就送你去寻他吧!记忆什么的还是您亲自去制造为好。”   黎秋将小童丢在地上,冷声道:“将楚辞和钟离煊抹去记忆,放在必死之局中,势必要让钟离煊和楚辞都生出心魔情断当场。对了,记得将三界顶级功法交由楚辞,让他有能力和钟离煊相争,最好争个你死我活。”   “这……主人,我被你打上烙印,无法再借由姻缘道吸收天道力量,已经枯竭了三万年,如今我只能依托他们的记忆制造世界。谁强,那三生境制造的世界就由谁主导,我和您不同,没有实力干预三生境,只能在最初让他们成为实力相当且一人必死的死对头,到时候死在三生境里的人我才能用您的□□替代,为您所用啊。”   小童委屈道。   “废物。”黎秋冷哼,抬手打出一道劲风,将三生石石灵击飞,挥袖飞入了飞廉所在的世界。   他本不愿进入三生境,三生石内自成一个世界,外人看来他们进入三生石只是一眨眼,但被三生石带入的人却实打实的会历经一生一世,只有本心不移的人才能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三生石。   但是三生境早就被污染,考验本心的一生一世,只会是对方最难以忘怀的心魔,而三生境又会把对方神魂中的缺陷扩大,直到进入的两个有情人一方崩溃。   这就是黎秋送给天帝和楚辞的礼物,钟离煊实力强大,自不会被三生境困住,但是身为人族的楚辞,只要陷于三生境,却会一步步成为钟离煊的心魔。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解决了随着飞廉飞进来的那个陌生男人,以免那人成为阻碍凤虞复活的变数。   黎秋离开后,灰衣小童从地上爬起来,摸出一面镜子,眯眼看向镜子。   “被困在这里真无聊,也只有这些人能给我些乐子了,希望这次他们撑久些,让我看几出好戏……咦,这两个人是在哪里?有趣,真有趣!”   镜面里,波光一闪,浮现出一座座连绵起伏的高楼,飞行器在城市间穿梭。远处,一道道黑色屏障将高楼蓝天和另一半城市割裂开,巨大的机器从黑色屏障一侧飞过,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三生境内。   高楼最顶层,一个穿着礼服的少年蹙眉看着视线尽头,嫌恶道:“贫民区真是吵闹,我居然得去那里寻找我的兄弟,你们确定没搞错,我们这样基因经过挑选的贵族后代居然会流落在那种鬼地方?”   金发的管家站在少年身后,他朗声道:“钟离少爷,当初是万恶的叛军头目想方设法偷走了您的双胞胎兄弟,您和他的基因都是最完美的,这些年您感受到的那些陌生情绪,都是来自和您基因相同的双胞胎兄弟,只要用心感受您心中传来的强烈情绪,您就能找到他。”   说话间,少年打开手腕上的电脑,查看着信息,越看脸色越青。   “叛军,又是叛军!他们为什么总像老鼠一样干些坏事?捣乱这个美好的世界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少年狠狠把手腕上的电脑丢到地上,忽然他发现自己手腕上有红色的丝线一闪,再仔细看去,却什么也没有。   但很快少年的心神就被管家的话吸引了。   “少爷,没关系,只要您找到您的兄弟,将他接回钟离家,那片滋生丑恶的贫民区,就会在激光的清理下化为灰烬。” 第72章 星际逸闻   “什……什么?化为灰烬?就算那里有坏人, 他们也不是都该死的啊。何况,哥哥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完全接受了自己有个兄长这个设定的钟离煊面色骤变道。   被三生石坑了的钟离煊尚且不知道,他不仅有了了个双胞胎兄长, 还成了兄长最厌恶的那类人——软弱又娇惯的小白脸贵族。   当真是可喜可贺!   贵族的教育根深蒂固, 而那些“常识”告诉如今重入轮回的钟离煊,贫民窟的人类是被驱逐的自然人,他们带着各种基因疾病和脏脏的病毒,正是一切灾病的源头。   贵族们天然厌恶着那些自然人, 可是,这不代表钟离煊能理所应当的觉得将那些人杀死就没错。   常识再根深蒂固, 才刚进入这个楚辞曾经的世界,还没被贵族们扭曲的观点影响到三观崩塌的钟离煊, 完全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   金发管家彬彬有礼道:“煊少爷, 城内的人和那些贱民是不同的,自然交、配产生的人和猴子没什么两样, 是星系中的垃圾,是害虫。这些没进化完全的猴子会让整个星系被污染, 更可怕的是, 他们还鼓吹人生而平等的言论,妄图颠覆大人们的统治。   “谁都知道,人们根据基因被编辑的程度, 有了高低之分, 贵族的基因经过了全面的编辑优化,是最高等的生物,而那些连基因编辑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自然人,只是阴沟里的臭虫。让贫民窟消失,只是在净化这个美丽的星球。您要知道, 在此之前,我们的净化传统已经延续了几百年。”   这是来贵族们一贯以接受的教育,钟离煊从没深思过这个问题,可是这一刻,他却觉得这样的做法实在是太过可怕,他浑身发冷,第一次发出了质疑的声音:“为什么自然交、配产生的物种就是肮脏的呢?所有的贵族都有无数情人,他们也会交、配……而且据说很多贵族还会和很多人一起交、配,会和小男孩和小女孩发生……那才是最奇怪的是吧?”   这一刻,他的思想和之前产生了巨大的变化,这种变化不知因何产生,但是在钟离煊梳理了这具身体的记忆后,他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麻木不仁,他心中生出无法遏制的怒火,忍不住质问道。   管家一愣,其实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但贵族制定的法律就是如此,只有经过基因编辑没有任何缺陷的贵族才是最纯净的生物,自然繁衍的物种因为会携带各种病菌,他们被定义为灾病的源头,是天生该被消灭的害虫。   于是金发管家理所应当的道:“这是真理,一切自然的都是不好的!要不是这个新开发的星球地下藏着大量的珍稀金属矿产,贸然实施清除计划会浪费资源,那些猴子早就和以前的星球一样被消灭了。少爷,记住,您来到这个星球,就只需要找到您的兄弟,他是这个星球上最有价值的资源。”   这是贵族们下达的命令的原话,贵族们之所以如此兴师动众,只是因为钟离煊的同胞兄弟身上携带者着一种特殊的进化基因,而那种基因,是实验室筛选也无法产生的,甚至连基因一模一样的钟离煊也无法使那种高等基因成功表达出来。   所以贵族们就将目光放在了游荡在贫民窟的少年头领身上,想从他身上破解人类进化的秘密。   “好吧。”钟离煊暂且略过了这个让他不舒服的话题,询问道,“我的兄长,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管家目光中迸射出狂热的光彩:“他是一个很优秀的人,他携带着最优秀的基因,那种基因让他具有了人类无法想象的神奇力量,那是神的力量!啊啊啊,那样的人才该是贵族,他不应该和那群猴子为伍!少爷,您和他基因相佟,但是您的基因无法表达出来,只有见到您的兄长,寻找到方法,您才能真正变得强大!”   钟离煊瞬间生出抵触——又是为了特殊的进化型基因。他的兄长,真的愿意回来过这种生活吗?   作为进化型基因携带者,钟离煊自出生就一直被关在实验室,无数研究人员都想破解他基因的秘密,而所有人的目标,都只有一个——拥有超越人类的力量,成为神。   为了成为更强大的人,贵族们变得越来越自私,他们会为了研究一组特殊基因,毫不犹豫的杀死自己的亲人,也会将人当做动物一样送入实验室圈养研究。   钟离煊自己就是这样一个悲剧。   他因为和兄长相同的基因,一直在实验室里成长,没有人觉得这不对,甚至钟离煊自己也觉得理所当然,可是在为了寻找出兄长的踪迹而离开实验室,好不容易获得自由后,钟离煊属于人类的天性觉醒了。   他觉得这一切都太荒唐,这些人抛弃道德的追求,真的不是在自取灭亡吗?   “是么,他叫什么?”压制住越来越强的厌恶感,钟离煊轻声道。   “楚辞,他的名字是楚辞。”   管家的笑容带着别样的意味——除了生长在实验室被时刻监控的钟离煊外,任何星际居民都知道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   “楚辞……”在听到对方名字的一瞬间,那不知因何而起的厌恶感瞬间消弭,钟离煊不由抬手捂住胸口,露出微笑,“我觉得他一定是个非常温柔的人。”   在得知对方名字的一瞬间,在城市尽头黑墙竖立的地方,隐约传来让他心安的气息。   他知道楚辞在哪里了,原来,对方真的和他在一个星球上。他这就去找他,找到那个和他有着一模一样的基因的兄弟!   然后和他一起逃离这个可怕的牢笼。   “我去那里寻找他,不准追踪,也不准将这个消息告诉别人!”钟离煊一刻也等不了了,他眼中迸发出宛如烈火的光芒,唤出飞行器,一跃而上,便头也不回的飞向了曾让他讨厌的贫民区。   管家眯眼看着飞远的飞行器,低下头发了一个信息。   【计划顺利进行,开始诱捕行动,诱饵摧毁计划启动。】   那个傻白甜小少爷果然只是一个瑕疵品,居然会觉得楚辞温柔?   温柔,呵呵,这简直是他听过的最大的笑话了!   钟离煊和楚辞完全一致的容貌,但一样的脸长在不同的人身上,却产生了强烈的反差,若不是知情,见过楚辞的人绝不会将他们当成一样的人。   钟离煊活像是温室里浇灌出的花朵,那一位,却是战火淬炼出的噬人猛兽,还是让贵族们又恨又怕又渴求的怪兽。   因为那个人,强大又理智,绝对不会被感情左右。   他会粉碎一切会带来危险的生物,哪怕那个人是他基因学上的兄弟。   黑墙之后,从远处看起来黑惨惨的天空终于褪掉了灰白滤镜,显示出它真实的样貌。   这颗星球的贫民区和其他反抗军进入的星球一样,取名为红星城,并且按照星球编号,被命名为红星六十三号城。   红星六十三号城内,湛蓝的天空像是蓝宝石一样,远处是一片澄澈的湖泊,孩子们在水中嬉戏打闹。   不远处,和城内直插入云霄的高楼风格迥异的红砖白瓦的房子错落着,一座挨着一座,每个房子前后都是开垦好的土地,粮食和蔬菜长得极为茂盛,还能看到一些体型巨大的家禽在道路上散步。   居民区中央是一个广场,一群穿着破旧军装的男男女女正坐在草地上闲聊,最中央的地方,坐着一个面容普通的青年。   青年正在调试武器,他的面容是那么的普通,但不管怎样的容貌,怎么】么破旧的衣物,也掩藏不住完美的身形。充满力量的肌肉,线条流畅的胸膛,肌肉鼓胀而美观,那是一具连技巧最高超的雕塑家也雕琢不出的完美身躯。   这是一头已经长成的雄狮。   人们看着他的神色敬畏又崇拜,在对方在场的时候,周围的气氛也无比的端肃起来,一群人将平时爱讲的荤段子都尽数吞回了肚子,说话的语调也比往常足足低了几个调。   此时还能自在玩耍的,唯有那些还未见证过对方在战场上模样的孩童。   “这就是新头领么,真年轻啊!”   “是啊,只有十七岁,在战场上却已经是老手了。”   “唔,据说头领一直戴着纳米面具,不知道他真容是什么样子?”   “不知道,为了安全起见,首领一直没露出过真容,我也不知道首领长什么模样啊!”   “我们都是自然人,首领更是没有接受过任何基因编辑的,估计,容貌上可能有些瑕疵吧……”   “嘿嘿,说实话,就算首领长着张丑男脸,喜欢他的也不在少数。你看首领的身材,啧啧啧,猛男战斗机,不,最新型号的歼敌机!上次去首都星办事,有个贵族看了一眼居然想强抢民男,还说要给首领整一张世上最完美的脸,好搭配他的身材,哈哈哈哈……”   听力绝佳,能将下属的窃窃私语听得一清二楚的楚辞脸色微微一黑,眼看属下们的话题越聊越奇怪,他加快了动作,手指宛如幻影一般将手中武器组装完成,而后丢给一个小战士。   “武器。”   “喔喔喔!谢谢老大!”听八卦听得正起劲的小战士条件反射的结果武器,调出武器面板一看,登时大喜过望,“攻击范围为300米,辐射型伤害,全面打击,命中率100%?好家伙,这直接鸟枪换激光炮了啊!”   红星区的反抗军被全星际的贵族封锁,携带杀伤力强的武器就会被卫星锁定,于是进入这个星球的时候他们只能佩戴最低级的武器——猎鸟枪。   鸟枪杀伤力太小,虽能躲过星际关卡的检查,但是作战的时候和星际贵族的武器相比,简直和赤手空拳没任何差别。   如今星际的那些贵族佬圈养了不少雇佣兵,雇佣兵身体素质一流,还开着生物机甲,他们的这些低杀伤力兼低命中率的武器,在真开火之后,就和给敌人刮痧差不多。   然而这废品级别的武器,在首领手里走了一圈,就立马鸟枪换炮,变成最高等级的辐射型武器了! 第73章 此情此境   小战士的伙伴们围过来, 他们是这个星球的原住民,虽然知道有个新头领,但还没真正见识过这位统帅的能力, 总觉得关于楚辞的传闻掺杂了水分, 见状半信半疑。   几个脑袋凑在一起看了升级后的武器一阵,窃窃私语道:“属性提升这么多,真的假的?”   “手感的确不一样了,沉甸甸的, 要不,去捕猎区去试一试威力?”   眼看得几人眼热, 对楚辞的崇敬之色不加掩饰,正在指挥士兵搬东西的一个高大中年男人脸色一沉。   中年男人身边跟着几个人见状对视一眼, 也开了口。   他们大声质疑起来。   “我们星球上可没升级武器的稀有资源, 连辐射武器芯片都造不出来,低等武器升级更难, 怎么可能摆弄几下就升级成功?”   “是啊,星际那些贵族佬花大工夫培训出的高级人才也没这能耐吧?”   “楚……帅才十几岁, 是个毛头小子, 哪有机会接触武器升级这么高深的技术。”   原本欢喜的几个小战士喜色收起,面现犹豫。   中年男人见此才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道冷光。   这个男人名为雷西, 正是红星六十三号城原本的头目, 此时他挑衅地看了楚辞一眼,一脸“我想要搞事”的模样。   却见楚辞连眼神都没往他们几个身上扫一下。   雷西见此面色阴鹜。   红星六十三号城进入反抗军阵营不足一年,而一年前,前任统帅刚战死。   在这个关头,雷西代表贫民区众人向反抗军递出橄榄枝可不是为了救苦救难。在这个星球上, 他势力不小,消息也很灵通,知道反抗军的新统帅年纪小,就意图趁着反抗军转移到自己的地盘上时,自己设个套,顺势接过反抗军统帅的权柄,在借反抗军的手将贵族们驱逐出去,自己彻底掌控这个资源丰富的星球,当个富足的星球主。   哪知道他想尽办法也没让楚辞上套,反倒是对方短短一年就把自己的精英队伍带到了反抗军其他的根据点,轻松的将他的势力瓦解。而后楚辞又带来了发抗军的精锐,如今的红星六十三号城内的所有人,俨然都唯楚辞马首是瞻。   雷西都没反应过来就快成了光杆司令,他憋了一肚子火,近期正好得到了一个新消息,想趁机借那个消息灭去楚辞的威风,于是不掩饰轻蔑道:“小白脸有什么能耐,都是先统领给他造势吧,嘿,我觉得他就是在糊弄人!反正,修改武器面板信息可不是什么技术活儿,也就糊弄一下你们这些傻子!”   想也知道,那些贵族们用了无数珍贵材料,花几十年功夫,才能培养出几个高等技术员,那些精英给武器升级还需要好多天,没道理从一个废星出来没几年的毛头小子能随便几下就把武器升级成功。   追随楚辞来到红星六十三号城的几个旧部随意瞥了雷西一眼,眼神冷漠中带着嘲讽。   把楚辞当做毛头小子,这个老家伙怕是嫌命长了。   的确,培养一个高级修理师是得花费很多功夫,可偏偏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天才,他们能做的事情,远超一般人的想象,拿那些贵族培养的一般人和绝顶天才比,这可真是大错特错。   他们的首领虽然没有奢侈的物质享受,但教育方面,却拥有不逊于任何人的资源。   没有多少人知道反抗军起源的历史,因此,也鲜有人知道,在遥远宇宙的中心星系中最美丽的一个星球上,那里,是所有反抗军的家。   在那个看似只有绿树红花没有珍惜资源的星球上,被发掘出了一整个传承完整没有断层的文明。   那个文明的创造者,科技早就突破了这个星系的智慧生物的认知,他们已经飞离了这个星系,走到了另一个相对的宇宙中去探索奥秘,仅是对方留下的传承,就能碾压如今星际所有贵族的资源。   楚辞则是无数反抗军中系统的学习了那个文明大部分资料,并能运用出的人。   只不过头领性子冷,懒得理会层出不群的挑梁小丑,他的精力还要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眼前的臭虫,等首领解决完生存问题,就会被彻底清除。   就像首领一直以来做的一样。   雷西投诚的时候打的什么主意,别说是楚辞一清二楚,就是他们这些跟随楚辞征战的战士都能看出来,这样心思恶毒肚子里藏不住二两油的家伙还想成事,怕是在白日做梦。   的确,对楚辞来说,给这些挑衅者一个眼神都算他们挑衅成功了,可知道楚辞对反抗军意味着什么的战士们却不想咽下这口气。   老大懒得说的话,他们可以说啊!   于是,一个女性战士幽幽道:“啧,雷西,你可真是闲得蛋疼,这功夫还有时间嘴碎,武器好不好用,试试不就知道了?”   说着,女战士打个响指,点了几个人出来:“一二三四五,你们几个,出列!”   “到!”   早听闻过这个女战士杀戮机器称号的几个小战士立定站直。   “去,拿着武器去捕猎区打一些晚餐来,就用老大给你们升级的武器,记得开直播喔!”   女战士一脸慈祥道。   “是!”   见楚辞没有异议,本就跃跃欲试的小战士们一脸喜意,带着蜜蜂造型的直播摄像头,驾驶着破破烂烂的飞行器就飞向了飞到了捕猎区。   捕猎区在红星六十三号城不远处,里面放养着贵族们从各个蛮荒的星球捕获放养的星际怪兽,那些星际怪兽脑中都植入了芯片,被贵族们操控,见到贫民区的自然人就会袭击自然人,于是贫民区的众人就制作了简易的驱逐器将之隔开。   即使有驱逐器,城内的贵族们兴致一来,用芯片发号施令,那些被控制的畜生再惧怕驱逐器的攻击,也会在芯片操纵下闯进来大肆捕杀自然人,于是贫民区的众人只能竭力将之杀光。   突然有一天,人们发现某些星际怪兽虽然外形狰狞,味道却格外的好——比如挥舞着大钳子的龙虾怪兽和螃蟹怪兽,肉质鲜嫩甜美,让人回味去穷,吃了一只还想吃第二只……   一部分味道不错的怪兽就这么成了自然人的食物。而后,那片星际怪兽游荡的区域,就被贫民区的居民称作捕猎区。   本想对楚辞发难,引得其他人质疑楚辞,再丢出重磅炸弹,结果现在连点水花都没溅起来,雷西气急败坏,恶狠狠地看着女战士。   却见对方挥了挥拳头:“怎么,老东西,眼珠子不想要了,还是纯粹皮痒想挨顿揍?”   雷西一梗,看着女战士妙曼的身躯和身上紧贴着皮肤粉色的生物机甲,咽了咽口水: “没……没事。”   别看温淑娴这个女人总是带着温柔的笑,脸蛋俏丽的像是三月的桃花,她却是实打实身穿粉红机甲手撕了大半个星球敌人的女魔头。   雷西在对方手下只会被秒成渣。   眼看雷西怂了,几个战士才又开说说笑起来。   就在这时,城内警报器响起,侦察兵将被锁定的区域点开,看了一眼仪器道:“头领,有飞行器接近……唔,飞到捕猎区了,还是最深处,啧,看来那人是凶多吉少了。”   捕猎区的怪物也有等级,现在这个外来飞行器落下的地方,正是危险系数最高的变异怪兽所在区域。   侦查并收回视线,就见一只手伸过来,将探测器拿了起来。   “我去看看。”   低沉的男声还带着变声后期的沙哑,偏硬朗的声线因此有一种独特的磁性,因说话人声音不带任何情绪,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性感。   “喔,好的,首领!”   侦察兵条件反射站起来行了一礼,就见楚辞已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挺直如利剑的背影。   方才听众人提到捕猎区,楚辞忽而有个想法,这会儿就想去实地考察一番。   他驾驶着隐形的飞行器,顺着探测器的显示走到了捕猎区腹地,停到安全处打开舱门,就看到一架高级飞行器被一只巨大的怪兽按在爪下。   飞行器里,隐约可以看到一个人影,显然是内城的贵族因为贫民区信号干扰,飞错了方向,自己飞到了危险的地方。   要是不出意外,飞行器里的人很快就会葬身兽口。   楚辞说是来看看就真的只是看看,他对贵族没一丁点好感,此时遇到贵族遇难,内心自然毫无波动,他找了个视野清晰的地方,开始观察周围的地势,监测怪物战力。   有贵族和飞行器实是展示星际怪兽能力的机会可不多,他得抓紧时间记录数据。   楚辞还分神扫了眼飞行器的型号,在手腕上的光脑上随意点了点,调出了一排身份信息。   这一查,楚辞倒有些意外了。   光脑屏幕幽蓝的光映在那双毫无情绪的眼睛里,宛如深海一般暗蓝到近乎黑色的眸子里,划过了一道异样的光芒。   “是他。”   薄而锐利的唇角翘了翘,楚辞来了些兴致,他干脆抱臂靠着树干,好整以暇地看着那只可怖的巨兽一掌又一掌拍击在飞行器上。   飞行器地防护罩很快就无力承受怪兽的摧残,出现了道道裂纹。   眼看得巨兽再来一下子,飞行器连带驾驶员都会成为肉泥,那架沦落为巨兽玩具的飞行器舱门终于打开,一个人影狼狈地滚了出来。   那人浑身沾满血迹,伤得很严重,巨兽被血腥气引诱,眼睛瞬间发红,怒吼一声,张开嘴,一股恶臭的强酸就从口器喷出,喷向那个狼狈的青年。   重伤的青年以一种刁钻的角度躲闪开,不仅如此,他还瞅准时机抬手一道发射激光,直接轰穿了巨兽的一只眼睛。   楚辞眼神一顿,目光落在了那个狼狈的驾驶员脸上。   又一个养尊处优的贵族,这个星系的蛀虫之一。   只不过,和其他蛀虫不同的是,这是一个漂亮又狠辣的蛀虫,那张脸,在鲜血和少年眼中冷厉光芒的点缀下,有种妖异的美感。   楚辞眯了眯眼,忽然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74章 一见钟情   钟离煊一击得手, 就立刻激发了腰带上的防护器,于此同时,他用最快的速度朝捕猎区外缘奔跑过来。   钟离煊此时还不知道, 自己狼狈求生的模样正被自家失忆后对鬼畜属性MAX的爱人欣赏的津津有味, 甚至于,命中注定般跑到那棵树下时,迎上俯视过来的青年毫无情绪的眼神时,他只觉心脏猛地狂跳起来——   爱情来得如此之快, 仿佛只是一个错觉。   一见钟情的对象还是此前钟离煊厌恶至极的自然人,身后还跟着一只想要他命的怪兽。   身后, 被彻底激怒的怪兽追了过来。   “救救我!”   体力已经告罄的柔弱贵族果断对眼前自己一见钟情的自然人伸出了手。   楚辞也没想到事情是这么个走向,下方漂亮的小白脸贵族脸上的狠辣之色变成了软绵绵的哀求, 他只觉心中划过一道异样的感觉, 甚至来不及细思,身体就分外诚实的做出了反应。   “好。”   在怪兽的咆哮声中,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了钟离煊的面前,少年像是握住救命稻草一样, 紧紧地扣住了那只手。随即, 身体腾空而起,等鼻尖撞到坚硬的男人胸膛上时,钟离煊就发现自己落入了一个坚硬的怀抱。   一股淡淡的火药燃烧混合花草香的味道萦绕在鼻端, 钟离煊眨眨眼, 反应过来自己被救了,还被对方强势的圈在了怀里。   他一见钟情的汉子,身材是真的非常棒。   一瞬心跳加速,心脏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钟离煊舍不得推开对方, 红着脸嗫嚅道:“谢……谢谢……”   话音未落,男子低沉性感的声音响起:“抓紧我,要走了。”   钟离煊的视线猛地调转,眼睛正对上下方一双猩红的兽目。   被头朝下扛在了楚辞肩上的钟离煊:……   好刺激,他看上的汉子果然不同凡响!   属下,巨兽嘶吼着,通体皮肤变红,巨大的身体上斑点下褶皱处打开,类似口器的喷射器探出,一股股强酸立时喷溅出来。   “噗嗤嗤——”   楚辞瞬间发力,带着钟离煊飞了出去,钟离煊脸色一白,死死搂住楚辞的脖子,将脑袋埋在对方的肩胛处。   青年身上肌肉绷紧,随着动作细微的颤动贴着脸颊传来,他活像是一只敏捷的豹子一样,自在的丛林里游走,不像是在躲避巨兽追杀,倒像是在狩猎的猎人。   连对方的气味都充满了侵略性。   钟离煊浑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不知道是因为发狂的巨兽,还是因为身边扛着他腾转挪移的青年。   每次巨兽吐出酸液,楚辞都像是背后长着眼睛一样,在液体还没飞过来之际,就灵敏地跃到了另一棵树上,视线看着前方,一手按住钟离煊,一手握住武器,反手一枪。   正中巨兽的另一只眼睛。   失去视觉的巨兽察觉眼前的人类不是一般的食物,它咆哮着,脆弱的地方被一次一次射击到,很快巨兽就伤痕累累,但那两个人类却依旧看得到吃不到。   巨兽有些许低微的智慧,察觉猎物走位灵巧,它干脆站在了原地,张开血盆大口吞噬着周围的泥土、石块,片刻后,身上就附着了厚厚的一层坚甲。   与此同时,本就巨大的星际怪兽身形又增大了一圈。   “这,怎么会!”   眼见得怪兽仅仅通过吞噬泥土砂石就进化了一次,钟离煊头皮发麻,楚辞见状却笑了。   “这是首都星的研究员融合了熔岩兽的基因制造出来的怪物,基因组和不稳定,但趋于进化成硅基生命体,所以在受到重伤后会融合进化。不过这种生物被抛弃是有原因的,它在进化后威胁性会大幅下降,现在是时候解决掉它了。”   一个全身坚甲刀枪不入的怪物,威胁性却下降,钟离煊也是听不懂了。   楚辞正在研究这些星际巨兽,他本来不是多话的人,此时仿若感应到了钟离煊的疑惑,他一反常态耐心解释道:“没有进化的怪物浑身充满酸液,腐蚀性很强,将之击杀后尸体会像个小型炸弹一样爆炸,爆炸后方圆数里都会寸草不生,这种情况会一直持续下去。”   “那些研究员用基因改造法,弄出了死星制造者!”钟离煊听懂了,登时面色大变。   一声嘲讽的笑传来,楚辞幽幽道:“没错,死星制造者。以前首都星的贵族就投放过大量熔岩兽,只为清除过一整个星系反抗他们奴役的自然人,那个星系的所有星球,也从此成了死星。”   钟离煊咬紧了嘴唇。   制造熔岩兽,用毁灭星球的方式消灭自然人……钟离煊本就动摇的想法,彻底被颠覆了。   首都星的那些贵族做的这些事情,比恶魔更可怕,可是,在网络和现实中,他却根本没有听到任何消息,若不是亲眼看到眼前的熔岩兽,他也绝不会相信那些人居然会做这么反人类的事情。   不,其实一切早有端倪,他从实验室长大,被做了那么多试验,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钟离煊脸上羞窘的潮红彻底褪去,他面色煞白,下意识对楚辞道:“对不起。”   他是那些沾满自然人鲜血的刽子手们的后代,他身体里的基因,就是罪恶的证明。   听到少年带上哭腔的声音,楚辞倒是一愣。   他心底微微一软,本就消弭大半的厌恶感彻底消失。   幸好,他救下的小贵族不是灭绝人性的家伙,会道歉,知道廉耻,也不枉他突然善心大发救下这小家伙。   楚辞条件反射性的捏了捏钟离煊纤细的腰:“问题不大,只要熔岩兽自己进化后,酸液被全部溶解,现在只需要——”   “嗤——”   一道细小如针的激光从楚辞手中射、出,不偏不倚的洞穿了进化进行到最后的怪兽身体中心唯一还没合拢的小孔。   也是刀枪不入的熔岩兽唯一的死穴。   那只是一个肉眼都看不到的小孔,只有针尖大小,但楚辞就那么精准的射击到了怪兽中心,将这头几乎是坚不可摧的怪物射杀在当场。   亮晶晶的彩色血液从激光穿透的孔隙流出,怪兽轰然倒地。   楚辞带着钟离煊落到地上,他将扛了一路的青年放下,收起枪械后,目光顿在钟离煊身上。   少年皮肤白皙到像是通透的玉石,脸颊上柔软的乌发随风浮动,发梢旁,肉嘟嘟的耳垂散发着健康的粉色光泽,让楚辞一瞬想到了被黑丝绒包裹住的粉色珍珠。   不知道摸一摸是不是也有珍珠的触感?   楚辞捻了捻手指。   察觉自己起了什么念头的楚辞悚然一惊,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这想法是怎么来的,但是看着眼前陌生的青年时,那种绮丽的念头自然而然就如藤蔓一样缠绕在了心上,让他再也无法保持冷漠。   楚辞立时想到了之前探测到的消息——贵族们的基因改造技术越发丧心病狂,他们甚至为了享乐专门研究出了一种基因改造技术,能让漂亮的男女散发出引人堕落的气味,只为给寻欢的贵族增加趣味。   如果眼前这个人是对贵族自己投下的诱饵,那他显然是被诱惑成功了。   楚辞眼神中暗芒一闪,审视地看向钟离煊,就见少年肩膀微微发颤,似乎是被眼前自己杀死巨兽的一幕吓坏了。   虽然这个少年贵族是个诱饵,可这个诱饵着实甜美,莫名的对了楚辞的胃口,对方有心,楚辞也有点意动,于是他决定安抚一下这个脆弱的少年   “……没事了,你的飞行器坏了,回不了内城,我先带你回安全的地方吧。”楚辞抬手,安抚地拍了拍钟离煊的肩膀。   肩膀上的手是那么温暖,对方的动作是那么温柔,还在努力克制自己情绪的钟离煊再也忍不住,他抬起头,眼神闪闪发亮,一脸崇拜的握住楚辞的手:“你真的太厉害了!我从来没见过人能像你这样,身手好,枪法好,长得也……咳咳。”这个单纯就是他审美不同,觉得对方实在俊美至极,还是别说出来好了。   短短时间就被一见钟情的对象征服的钟离煊依旧自带八百米厚的滤镜,根本克制不住打心底里生出来的崇敬之意,甚至眼前人普通的样貌在他眼中都变得如天神般闪闪发光,他心神激荡,直接将楚辞的手按在胸口,让对方感受自己疯狂跃动的心脏。   “你人还这么好,救了萍水相逢的我,还愿意收留我,你真是一个完美无缺的男人!”   钟离煊彻底变成了楚辞的狂热粉丝。   “额……有……么?”完美无缺的男人——楚辞愣住了,甚至以为自己的纳米面具出了故障,对方看到了自己的真容。   他也只有那张脸被人这么称赞过完美,至于性格——熟悉的人都觉得他有性格缺陷,是个没有人情味的战争机器。   还有诸如战争怪兽,星际人形野兽什么的……贵族们给他起的外号就更多了。   然而钟离煊的眼神是那么诚挚,显然他是真心实意这么认为,楚辞和钟离煊对视三秒,忍不住捂着心口扭过了头。   ——被那么好看的狗狗眼全心全意的盯着,别说是人类了,就算机器也得动心。   楚辞可算知道自己原来是个肤浅的男人,和其他男人毫无差别——甚至比其他男人更没有定力!   楚辞努力恢复理智,刚静下心神,就敏锐的捕捉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太好了,熔岩兽被干掉了!可惜了,为了看到底是什么人和熔岩兽作战,我们把蜜蜂摄像头放出去,都没看到那场激烈的战斗。”   “担心什么,摄像头能直播画面,城区里其他人看到就行,还能录播,我们回去再看,真的冒出来怕不是要被熔岩兽用强酸融化成水。”   “也是啊。啧啧,升级后的武器威力太强了,一枪下去辐射能量爆炸,猎物就挂了,爽感消失了大半,早知道我们就来拿熔岩兽试试升级武器了。”   “你就凡,使劲凡!也不知道哪个被三言两语煽动就怀疑起首领的能力……”   几个脑袋从灌木丛后钻出来,看到楚辞,几人面面相觑,脸上浮现出尴尬的神色。   但看到倒在楚辞脚下的熔岩兽,尴尬就变成了崇拜和叹服,几个小战士惊喜地端着武器跑过来,想查看着熔岩兽的尸体,一边深情的张嘴呼唤首领。   楚辞想到捡来的小可爱是个高等贵族,未免身份暴露,赶忙冲几个人做个隐秘的手势。   “老大……哥!”   话已经冲出口的几个人硬生生的拐了个调。 第75章 山雨欲来   钟离煊看到楚辞的同伴, 眼睛一亮,觉得这个称呼和面前青年那张平淡却很有安全感的脸相衬,他笑道:“大哥?你是他们的大哥吗?”   从楚辞的手势知道眼前的少年身份存疑, 跑过来围观熔岩兽的小战士急中生智道:“不是, 这是他的名字,他就叫老大哥。”   楚辞:……   钟离煊:“老大哥?额,这个名字,倒是挺别致的。”   嗯, 非常别致,一听就是能占尽别人便宜的名字。   钟离煊在实验室里待久了, 人其实有些傻白甜,丝毫没觉得眼前几个战士一脸纠结的神情怪异, 一转头又看到楚辞扶额的无奈模样。   钟离煊尝试着唤了一下救命恩人的名字, 还贴心的省去了姓氏:“大哥,我这么叫你可以么?”   叫完觉得分外怪异, 钟离煊面上现出纠结的神色。   正准备给自己换个不那么奇特称谓的楚辞当即斩钉截铁道:“我就姓老大,名哥, 你叫我的名字就行。”   钟离煊喟叹道:“我真是孤陋寡闻了, 还有‘老大’这个姓氏吗?”   楚辞瞥了一眼给他随便起了个化名的几个小子。   几人赶紧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有啊有啊,他就姓老大,所以我们全都叫他老大。”   “老大是古代一个特殊民族的姓氏, 原来姓伯, 伯叔季仲听过伐?伯指家中长子,可不就是兄弟中的老大么,所以后面就演变成‘老大’这个姓氏了!”   楚辞:……   钟离煊:“……受教了。”   就算他再迟钝也感觉到不对劲了,虽然介绍的两人煞有介事,但他也不是傻子, 见眼前的人不想告诉自己真名,也不介意,反倒生出恶趣味,对着楚辞一笑道:“那我干脆叫你哥哥吧,正好我也是来这里寻找我哥哥的,你不介意的话,能当一段时间我哥吗?”   “好。”楚辞揉了揉钟离煊的脑袋,少年细软的黑发果然如他所想,像是绸缎一样光滑,手感极佳。   几个小战士看着两人亲昵的模样,越发好奇钟离煊的身份,围上来打探消息:“老大,这个小孩是谁,是个生面孔啊?”   “从内城来的小家伙,别打听了,以后再告诉你们。这里太危险,我们需要将他带回城区安置好。”楚辞言简意赅道,抬手拉住钟离煊的手,“走吧,一起回家。”   回家两个字本就有一种特殊的魔力,明明身边的人是刚见面的陌生人,但是在听到这句话之后,钟离煊却觉得一颗心稳稳地落在了胸膛里。   仿佛漂泊许久的灵魂终于有了归处,他回握住楚辞的手,抬起头,笑得灿烂:“嗯,回家。”   家里,还会有他心心念念在寻找的兄长。   有哥哥和喜欢的男人,对钟离煊来说,在贫民区第的生活简直像是一个美好的梦。   楚辞等人带着钟离煊回到贫民区,就见所有人都眼神炽热的看过来。   之前为了探查熔岩兽的情况,外出打猎的几个人将隐秘的摄像头送到了熔岩兽身边,于是整个基地的人都有幸看到楚辞在扛着一个人的情况下,如何游刃有余的杀死了一只熔岩兽。   现在,再无人会质疑少年统帅的实力,他们对楚辞只剩下崇拜。   连之前阴阳怪气挑衅楚辞的雷西也悻悻地闭上了嘴,不过在看到楚辞带回来的钟离煊的时候,他又露出个幸灾乐祸的笑。   楚辞居然带回了这个星球的新主人,还和对方如此亲昵,看来,贵族们发布的那个劲爆的消息并不是空穴来风。   被反抗军们爱戴敬仰的统帅居然是万恶的贵族们的后代,他还有一个双胞胎兄弟,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更讽刺的了!   正想着,雷西就看到楚辞淡淡的瞥了自己一眼。   对方的眼神毫无情绪,甚至还心情甚好的对雷西点点头,然而他这幅风轻云淡的是雷西最恨的。   在大家正围着楚辞欢庆的时候,雷西实在克制不住自己作死的心,他抬高声音大叫道:“各位,我得到了一个新消息,贵族们决定开发这个星球,新的星球主已经到达这颗星球了!”   说完,他得意地看了楚辞和钟离煊一眼。   正欢欣鼓舞的众人闻言欢喜的神色全都消失了。   血淋淋的教训已经告诉过所有贫民出身的自然人,星球主意味着什么。   掠夺和毁灭。   “什么,新来的星球主?怪不得最近无人机一直在捕猎区喷药水,引得那些野兽狂性大发。”   “上一任星球主在捕猎区投放了各种基因合成的怪物,这一任星球主不知道又想弄出什么新玩法。”   “他们为了抢资源就会用怪兽猎杀自然人,还会抓我们去采矿。那些贵族,每一个毛孔里都渗着黑血,我呸!”   “不如我们组建一个敢死队,潜入内城去杀了这个星球主?”   “想什么呢,一个星球主死了,还会有另一个的。”   城中群情激奋,嘈杂的声音尽数传到了钟离煊的耳中。   钟离煊脸色逐渐变得苍白,他的双手死死地揪住了衣角,粉嫩的唇瓣血色消失殆尽。   他就是这些人口中万恶的星球主,但是他手中并没有实权,他的双亲说他从没管理过星球,所有只给了他一个虚名,他身边的管家亚瑟才是真正管理这个星球的人。   之前亚瑟说要清除自然人也不是说说,他只是知会自己一声,钟离煊根本阻止不了。   可是,他一见钟情的对象和所有人,认为这些都是他做的,他们全都恨不得杀了自己。   钟离煊看向楚辞,就发现青年面上笼着一层寒霜,那种温柔的气息已经全部消失。   显然,他也很恨自己这个无能又邪恶的星球主。   亲自到了红星六十三号城,钟离煊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贵族口中的贫民和实际上的自然人完全不一样,他们是活生生的人,甚至比那些热衷于基因改造的贵族更鲜活。   可是,他的家人们却想让亚瑟将包括救了自己的青年在内的所有人都杀死,让他们化为灰飞,还美其名曰净化星球。   钟离煊的双手紧紧握住,他暗暗下定决心,自己一定要尽快找到兄长,告诉兄长实情后,哪怕是会被再次送入实验室,他也要把关于自然人的真相告诉所有星际中和自己一样被蒙在鼓里的居民。   自然人不是灾难,他们并没有给贵族们带来实质性的伤害,贵族们却将自然人斩尽杀绝,用各种毒计残害着这些人。   这么想着,钟离煊更加忐忑了,若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救了他的人还会对自己如此温柔吗?   不,他一定会非常厌恶的。   哪怕只是设想一下对方排斥自己的画面,钟离煊就觉心脏刺痛的无法忍受。   钟离煊沉默地低着头,在场的人都见怪不怪,眼前的少年虽然一身狼狈,但显然是个娇生惯养的贵族,现在他们在讨伐贵族,对方能高兴得起来才怪。   所有人倒也没迁怒钟离煊,眼前的少年对楚辞信赖崇拜的模样毫不掩饰,和那些鼻孔朝天将自然人当做害虫的贵族还是不同的。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钟离煊是楚辞带来的,这些人绝大多数人是楚辞的下属,他们不会质疑楚辞。   眼看得众人怒火被挑起,雷西又投下一颗重磅炸弹。   “新的星球主已经命人将我们撵到捕猎区去了,他们早就看上了我们打理出的这片肥沃的土地,很快无人机就会带着武器攻击我们,喏,已经接近了,你们还是想想怎么逃命吧!”   说完,他拿出探测器,让这众人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小红点,再次看着楚辞意味深长道,“这可都是因为你。”   “我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楚辞没有否认,雷西说的是实情。在此之前,雷西早就不服楚辞夺走了自己的权利,悄悄地向贵族们出卖了他的行踪,为了活捉他,那群人带着大批秘密武器来到了这个星球上。   钟离煊这个星球主只是个幌子,楚辞当然知道。现在红星六十三号反抗军的武器装备实在太差了,楚辞干脆将计就计,只做不知,想趁机夺过贵族们偷偷运到这个星球上的那些武器。   那是一批仿生战斗机器人,用了某个星球上特殊的可再生金属,战斗力强悍,受到损伤后还能自动修复,用的材料格外特殊,楚辞已经眼馋很久了。   可惜的是,因为那些金属只出产自被贵族们完全控制的星球,楚辞想得到金属自己制造战斗机器人完全不可行,他这才将主意打到了这批用来追杀自己的武器上。   他带回钟离煊,不仅仅是因为喜欢对方,更重要的是为了引鱼儿上钩。   这个计划其他人并还不知道,几个队长见情势紧急,全都聚到了楚辞身边。   “老大,怎么办?”   “新的星球主,又是个该死的家伙,不如我们——”一身粉衣的温淑娴做个抹脖子的手势。   “不用,来者是客,我们不好好招待怎么成?”   楚辞扫了温淑娴一眼,那眼神里明明什么情绪都没有,温淑娴却觉得一瞬间浑身发冷。   幸好冷意很快消散。   她说错话了?可是老大明明最恨那些吸血鬼贵族啊,杀几个贵族不是为民除害么?   温淑娴百思不得其解。   楚辞叫过一群经验丰富的队长,挨个吩咐过,让众人带着居民撤退隐藏起来。   安排好一切,楚辞走向钟离煊,沉声道:“陪我一起去内城和贫民区的边缘看看吧,看看城中人到底要做些什么。”   “好。”钟离煊终于抬起了头,面色依旧苍白,但是他的眼神却和之前彻底不同,眼神里写满了决意。   在对上楚辞目光的一瞬,钟离煊纷杂的思绪就一扫而空。   他终于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第76章 将计就计   此时, 内城中的城堡里,管家亚瑟也得到了首都星的主人们传来的消息。   【诱饵已经投放到楚辞身边,成功找到了楚辞, 找时机激发实验体脑中的芯片, 控制其将楚辞引诱到内城活捉。】   【遵命,主人。】   回复完消息,亚瑟舔了舔嘴唇,眼神逐渐变、态。   终于, 楚辞要被捉到了!那个带着古地球人类基因的青年,就要成为他们实验室里的小白鼠了!   贵族们需要楚辞, 准确点说,是贵族的男性们需要楚辞。   关于古地球文明的痕迹, 在星际的高等贵族们之中并不是秘密。那个离去的种族曾经创造的辉煌的文明, 让他们能随心所欲的在宇宙中的任何角落游历,探索, 当初还万分落后的这个星系也迎来了对方的造访。   那个文明的一部分人曾在这个时空繁衍生息,他们中有人还和原著民相爱结婚, 诞下后代。   随着那个文明的发展超越了整个宇宙, 他们便离开了这个宇宙,去往比宇宙更高级的维度,他们中的一部分因为家人留在了原地, 那些人就是如今星际自然人的先祖。   那高等文明的使者后代, 为什么会变成被星际贵族排斥的自然人呢?   究根结底,是因为那个种族独特的文明——他们讲求生而平等,这在星际贵族们看来简直匪夷所思,他们不理解,为什么掌握了力量的人要放弃优渥的生活, 去怜悯那些被奴役的贱民呢?   在贵族们眼中,贱民只配被驱使。所有他们开始教化一般人挑战他们权威的异域来客。   星际文明的科技因那些人的到来而迅速发展,又很快被贵族们掌握在了手里,当那个文明的族群想消除自己带来的隐患的时候,贵族们当然不会同意。   于是,他们先假意同意对方会将资源分配给平民,之后,却集合几个星球的力量,将那些选择留在这里的文明使者和后代全部杀光。   离开族群留在这片星空的只有极少数的普通人,他们完全没想到自己帮助过的族群如此野蛮,猝不及防下差点全军覆灭,只有寥寥几人带着文明的火种逃出生天。   那些人最终逃过了追杀,他们流落到了最偏远的星球,将母族的文明镌刻留在整个星球中后,他们心灰意冷,有的想方设法联系上了自己的族人离开了星际,有的则因为种种原因留了下来。   一代又一代,他们和蛮荒星球生育了后代,后代和星际原著民结合,原初基因一代一代磨灭,直到彻底消失。   近一千年过去,异域文明的痕迹被有意掩埋干净。这时候,星际文明发展到了瓶颈期,星际的贵族男人们突然发现,他们的身体素质在大幅度退化。   而这种退化是基因退化引起的。男性基因链上的Y染色体一直在变短,基因物质也在不断流失,掌控着整个星际资源的贵族男人们的身体也因此越来越虚弱,寿命越来越短。   原本几万年甚至几百万年才会退化到这种程度的基因,因为他们热衷于基因编辑的行为,基因退化速度加快——原本,这只是物种进化带来的一种不足为患的弊端,直到数万年后才会带来威胁。   不出百年,星际的男性贵族就会彻底灭绝,成为历史。   这引起了所有贵族的恐慌,他们疯狂的寻找解决办法,但是他们会编辑基因,却无法在本源上阻止必然发生的进化,为了享乐,他们的科技树技能点完全点偏了。   也就是这时候,贵族们终于想起那个被他们从星际中抹去痕迹的种族曾经发出的警示,他们查遍资料,终于看到对方留下的只言片语。   那个超然文明的历史中,男性也因为进化差点灭绝,但是他们最终找到了解决办法,他们举全国之力研究出了疫苗,基因组会更稳定,Y染色体也开始逐渐恢复,他们的男性后代,不会再被进化必然带来的问题困扰。   只是文明的先驱者没想到,这个宇宙的人们会如此滥用科技,导致短短数百年,贵族中的男性就迎来了灭绝的危机,当真是讽刺至极。   破解男性贵族灭绝的秘密,就在那些被追杀光了的自然人身上,穷途末路的贵族们越发疯狂,就在这时,楚辞出现了。   毫无瑕疵的容貌,玉色的肌肤,黑发,带着蓝色光泽的黑眸,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拥有纯粹异域人基因的星际居民。   他是反抗军的统帅,但这已经现在不重要了,更重要的是,他身上有破解贵族们存亡秘密的钥匙。   钟离煊也因楚辞而诞生。他是贵族们想方设法得到楚辞的基因后制作出来的复制人,只不过复制过程中对方的基因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和楚辞不再是基因完全的两个人,更像是两个基因层面的陌生人。   值得庆幸的是,钟离煊也是玉色肌肤的黑发异域人,可是很快贵族们就失望了,因为他们无法破解钟离煊的基因。   愤怒的贵族们一度想将钟离煊送到黑市改造。   钟离煊所以为的身世本就是个骗局,他自实验室出生,脑中的一切认知都是就被植入的芯片给予的虚假记忆,同时,那个芯片还能时刻将他的行踪发送到首都星的贵族那里。   他之所以没被丢进黑市,是因为某一天开始,钟离煊突然能隐约感知到楚辞的位置,并且感受到楚辞的情绪。   这个发现让所有的贵族欣喜若狂。   反叛军的地盘逐年扩张,很多未开发的星球都有反叛军的踪迹,从无数个星球中找到善于藏匿的楚辞无异于大海捞针,钟离煊身上的特殊显露出来后,为了抓住唯一的希望,他们便制定了一个计划。   散布出楚辞是被反叛军前任头领偷走的贵族后代的信息,不仅能借此分裂楚辞和反叛军们的关系,还能光明正大的将之带回来。   如果楚辞受够了逃亡的生活,给他一个尊崇的贵族身份,在被同伴猜疑的同时,对方有很大的可能会被贵族招揽。   到时候,一举摧毁反叛军,再将楚辞囚禁,破解他基因的秘密,就成了轻而易举的事。   在这个计划中,至关重要的棋子就是钟离煊,所以贵族们将之送入黑市改造的计划搁浅,假意给了对方自由,借由他的心灵感应寻找到这颗楚辞落脚的星球,又赋予他尊贵的贵族头衔,将这颗星球划为钟离煊的领地。   亚瑟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寒光,他按下了手中的按钮,发出指令。   “锁定目标,活捉楚辞和钟离煊,钟离煊……若是他反抗,就地射杀了吧。”   冷漠中话语从金发男人的口中吐出,下一秒,普天盖地的飞行器从最中央的大楼倾巢而出,呼啸着飞向贫民区。   飞行器上发射的死光扫过土地,茂盛的蔬果化为飞灰,躲在地下的人群看着探测器传回来的画面头皮发麻。   “幸好我们提前挖好了地下房屋,有了老大亲手布置的防御系统,这些飞行器伤害不到我们,但是看着这些东西将我们辛苦一年种植的蔬菜全都糟蹋,我真想出去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一个肤色黧黑的男人很恨道。   温淑娴按住了愤怒的同伴:“别拿自己的命和机器拼,老大说我们先转移,等撤到后方死光发射器少一点的缺口,我们再反击,切记不要暴露自己的位置。”   一行人有秩序的在地道中撤离,死光会杀死植物,动物接触到的瞬间则会很快失去行动力,这样的伤害是不可逆的,所以大家只能避开死光辐射范围。   这时,雷西扫了一眼人群,没看到楚辞,对身边一个人递个眼神。   那人立刻大声叫嚷道:“楚辞呢,楚辞是不是和他带来的小白脸一起逃走了?”   雷西的另一个心腹也立刻大声嚷嚷起来。   “他是不是丢下我们跑了?”   “说是头领,其实是把我们当成炮灰让我们拖住攻击他好逃走吧!”   两人一唱一和下,本就惊慌的人群被搅动,立刻响起一阵阵质疑的话语。   “是啊,首领呢?他和那个贵族去哪里了?”   “我们是不是都要被清除了?明明说过他们会救我们的……”   “要不是楚辞,我们肯定不会遇到这种危险!”   听到雷西的心腹挑动下说出的话,温淑娴等人脸色一冷,温淑娴直接套上消音器,用厚厚的毛巾裹住枪口,而后抬手两木仓,将散布谣言的两个人射杀在当场。   “想活命就给我闭嘴!外面的飞行器携带着新型机器人,你们发出的声音太大会引来那些杀戮机器,实在想死的,我送你们去死!”   两具尸体横陈在地上,一群人立即息声。   心腹身死,雷西惊惧的面色煞白,他眼睛一瞬变得通红,却在温淑娴冷冷地扫过来一眼时低下了头,掩去了面上阴鹜的神色。   温淑娴高声稳住众人:“老大带着诱饵去引开飞行器了,他在城外丢下了干扰器,不然,我们这么多人为什么能毫发无伤的全部转移?要是还多嘴多舌,那两个人就是你们的下场,懂了吗?”   沉默的人群中传来稀稀疏疏的回答声,骚乱平息,人群继续随着大部队转移。   温淑娴的伙伴见她雷厉风行的稳定住了局势,悄悄地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温淑娴抬手抹了抹冷汗,后怕道:“这是老大交代的,让我看着雷西一行有异动就出手,我真怕这些人群情激奋之下动手,还好,老大说的没错,乱世之中当用重典,这样才能成事。”   “……唉,我看悬,雷西那表情,可要杀人了,不过他没发作,看来是要憋个大招。”黑脸汉子嘟囔道。   温淑娴给他递个眼神:“老大说雷西越蔫坏越好,这样才说明他上套了,我们盯紧他,及时向老大汇报雷西的情况。”   “好。”   红星六十三号城中居民除了两个心存不良的,其他全都安然无恙转移到了安全的地下,城外的楚辞和钟离煊两个人却被飞行器给团团包围住。   楚辞带着钟离煊走的是小道,两人带了屏蔽仪,即使做了防备,飞行器还是如跗骨之蛆牢牢地黏着他们,两人才布置完干扰器,就落入了陷阱。   密密麻麻的飞行器中闪烁着猩红的光芒,那些光芒密集的全都落在了楚辞身上。   死光瞬发,钟离煊疯了一样扑过去,挡在楚辞身前:“不!” 第77章 思慕成狂   “嗡——”一声轻微的机器开启声, 一个光罩出现,将楚辞和钟离煊笼罩在其中,死光落在光罩上, 立刻被原路反弹, 将发出死光的机器击落在地。   面色惨白的钟离煊抬起头,在死光发射过来的一瞬他已经想明白了什么。   在他进入贫民区腹地,这些武器就接踵而至,代表着什么自然不言而喻——是他带来了危险, 可是他自己浑然不觉,还天真的以为能凭借自己的力量能救下楚辞他们。   “是我……是我将这些武器带了过来。”   钟离煊低下头, 一道泪痕从脸颊蜿蜒而下。   他差点害死楚辞和他的同伴。   楚辞看着钟离煊面上的水渍,下意识抬手, 用指腹擦去了钟离煊脸上的泪痕。   钟离煊抬起头, 就见楚辞一脸复杂地看着沾着水渍的手指,和他视线相对的下一秒, 青年就欲盖弥彰的放下了手。   楚辞现在很懵逼。   他以为钟离煊毫不犹豫地跟随自己而来是为了将他引入陷阱,却没想到, 在危险来临的时候, 毫不知情的钟离煊第一反应会是奋不顾身的扑过来救下他。   人在危急关头下意识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楚辞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初次见面, 眼前的人却能做到这种程度?   这样的行为让楚辞动容, 他难得将一个以往不会出现在脑中的问题思考了好多遍——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会促使对方舍弃性命也要救他呢?   对方还是个万恶的贵族。   透着点点蓝色星芒的黑瞳看向钟离煊,钟离煊的眼神直白又热切,竟给楚辞带来一种错觉——仿佛他就是那个人的世界。   这可当真有趣!楚辞克制不住的对钟离煊笑起来,一瞬间, 那张普通的面容上,眼角眉梢都透出别样的缱绻。   钟离煊看着楚辞那般笑着,神色温柔到了极点,就仿若对自己也含着别样的情愫了般。   楚辞托起了钟离煊的下巴,声音透着诱惑之意:“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救我呢?”   钟离煊的双目对上一双幽暗的眼睛,那双黑色的眸子里蓝色星光悄然飞入了少年的眸中,钟离煊的瞳孔微微一缩,而后瞳孔悄然扩散大,他失神道:“我不来,你会受伤的……我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你离开我。你不能受伤,也不能离开我!”钟离煊挣扎道,想到楚辞会受伤,会在可怕的攻击下死亡,他的心脏就刺痛起来。   楚辞一怔,目中划过一道流光,眸底冷冽的探究之色褪去,宛如星河倾覆,点亮了那双乌沉沉的眸子。   “这么说,你愿意代替我受伤么?”   他的笑容扩大。   楚辞曾为很多人受过伤,也有很多人因他受过伤,那些为他受伤的,他愿意为之受伤的,都是能交付性命的伙伴。若是钟离煊能做到这种程度,那么他可以给对方一个机会,在干掉那些贵族蛀虫的时候,放钟离煊自由。   对方愿意的话,也可以变成他的伙伴。   “我怎么会只是代替你受伤?楚辞,没有你,我也会死,你知道么。”   楚辞的话触动了灵魂深处的伤疤,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心魔被刺激发作,钟离煊想起来,眼前的人是他的挚爱。   他的楚辞。   钟离煊水润的眸子染上了猩红色,似癫狂又是痴傻,他握住楚辞的手,将脸颊贴在对方的掌心,轻轻地蹭了蹭,又将对方的手放在唇边,珍惜地一吻。   少年的声音很轻:“你明明知道的,楚辞,我思你成狂。”   而后,柔软的唇瓣噙住楚辞的手指,狎昵地啃咬了一下。   温热濡湿的感觉从指间划过,楚辞能看到钟离煊触及到自己皮肤的舌头,指间本就感觉格外敏锐,钟离煊的挑逗分明就是在他的心尖上跳舞。   楚辞肌肉绷紧,他不知道为什么催眠之后的钟离煊会变得如此诱人,难道这才是对方的本性?   楚辞再理智也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纳米面具将他的样貌伪装成了青年,却没将他的心性也变成青年。   所以,原本游刃有余的准备拷问间、谍的楚辞被钉在原地,他甚至忘了收回手。   直到注意到他分神的钟离煊狠狠地咬了他的手指一口。   “嘶——你做什么?”   楚辞终于晓得收回自己的手指,他看着手指上深深的牙印一时有点怀疑人生。   钟离煊凑过来,双手缠绕上他的脖子,一屁股坐到他的怀里,还故意扭动了一下腰肢,声音透出浓浓的委屈:“你在想什么?”   楚辞有些失神,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当真有自己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的情况,以至于大脑一瞬成功死机。   钟离煊不知道为什么楚辞又变成了刚认识时的木头样,他将脑袋靠在楚辞的颈窝里,软绵绵道:“我说过的,你只能想我,要是你做不到,我就把你绑起来,把你绑到我的宫殿床上!说,你在想哪个混蛋,是飞廉吗?”   楚辞不知飞廉是哪个,也不想知道飞廉是哪个,他只是在听到钟离煊这么说的时候,条件反射般的拍了拍对方的屁股:“别闹,我在想你为什么咬我。”   拍完,楚辞忍不住打个冷战,他现在开始怀疑起自己是不是早就中了贵族们的招数,比如脑中其实也被装了一个控制芯片。   不然,这种动作他是如何亲昵又自然地对钟离煊做出来,甚至还觉得对方富含弹性的部位手感好的不得了呢?   楚辞满是困惑地抬头看向天空,天空碧空如洗,他期待中出现把他活捉回去的机器人也久久未出现。   他本来想将自己随身携带的防护罩暴露出的,那是他自己研发出的防御武器,只等着在死光发射之后,他将防护罩附着在全身,同时假装重伤倒地被钟离煊带回城中心的城堡里,他就能如愿进入连接星际中心网络的基因改造的实验室。   可是没想到,钟离煊扑了出来,他下意识将防护罩范围扩大,护住钟离煊。   他想假意受伤潜入实验室的计划也就失败了。   楚辞叹口气,将钟离煊从怀里丢开,冷着脸打个响指:“好了,你知道我是谁,我也知道你是谁,现在我们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随着响指结束,楚辞给钟离煊下的催眠暗示解除,钟离煊神色恢复清明,他完全忘了之前的几分钟发生了什么,只瞪着猫一样水润的眼睛,困惑道:“你在说什么?”   楚辞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神色毫无温度,他抬手在耳后一抹:“别再耍花招引诱我,我不会上钩,收起你的小心思,不然,我会拧断你的脖子。”   钟离煊面色一白,但很快苍白的脸上就浮现出异样的潮红,他震惊地看着眼前的楚辞。   只见楚辞脸上泛起水纹般的涟漪,附着在皮肤上的纳米面具变作透明,楚辞真实的容貌完全显露了出来。   那是一张犹带少年稚气的脸,五官无一处不精致,闪烁着蓝芒的黑色眸子,剑眉如墨画,唇瓣勾出嘲讽的弧度,当真俊美至极。   然而此时,那张连基因编辑也创造不出来的容颜上却笼着一层寒霜,目色冰冷,凶戾的气息隐去了少年过于出色的面容,反倒让对面的人感觉面对的是一只发怒的野兽。   这才是楚辞的真容,他出于因贵族们的杀戮而荒芜一片的死星,那里只有被仇恨和死光毁掉全部的人类,他的双亲就是那些人中的一员,他们在楚辞还是婴儿的时候就教导着他要去复仇,为了被毁灭的整个星球去复仇。   楚辞自降生就带着自然人对贵族的恨意,等双亲死后,他被路过的反抗军统帅发现,带回基地。   他天生过于聪慧,在植入学习芯片后就能融会贯通的运用所学到的知识制造武器,于是,为了磨砺楚辞,养父将他带到了身边。   楚辞惊人的天赋逐步暴露,在学习完反抗军大本营的知识后,他更是早早地跟随养父在战场上厮杀。死寂的星球,复仇,杀戮,并不正常的幼年和少年,让楚辞失去了正常人类该有的情感。   他所展现出来的温柔,只是在养父教导下收拢人心的假面,那层纳米面具遮住了他真正的面容,赋予了他另一层虚假的喜怒哀乐。   他生来的使命,就是消灭贵族,让那些带来毁灭的渣滓永远的消失。   楚辞的内心是如此冷酷,以至于他在钟离煊热情的告白后,心神只是微微动摇后就恢复如常,他抬手抚摸着钟离煊纤细的脖颈,凑过去,阴鹜道:“可爱的小星球主,你找到我了,我却会带着你们走向灭亡,开心吗?”   他舔了舔嘴唇,森寒的目光落在钟离煊面上。   在催眠下也不会显露的真实意图,现在应该能露出端倪了吧?这个小家伙会不会像以前无数死在他面前的星球主一样痛哭流涕呢?那些脑满肠肥的家伙涕泗横流悔不当初的模样,让楚辞打心眼里厌烦,所以他根本忍耐不了几秒就会送对方上西天。   若是眼前的少年,他哭红的眼睛一定非常动人,他惊恐求饶的声音也一定很有趣吧?   他已经迫不及待等着小家伙流着泪凄凄惨惨地哀求自己了。   钟离煊看着眼前的面容,整个人都宛如飘在云端,什么内城什么贫民区全都化为了虚影。   多么熟悉的一张脸,仿佛是印刻在灵魂中的烙印一般,让他心神激荡,欢喜到恨不得再一次落下泪来。   熟悉的安全感传来,钟离煊手腕上的红线悄然出现,与此同时,他看到了楚辞手腕上逐渐显露出来的红线。   虽然楚辞说着可怕的话语,但是在钟离煊耳中却自动变成了甜言蜜语,他欢欣地将纤细的侧颈彻底送到对方的掌心,猫一样眷恋地蹭着爱人:“是啊,我真开心,我找到了你,你也找到了我。”   虽然还不能完全知道手腕上的红线代表着什么,但姻缘凝结出的红绳已经点燃了钟离煊的情丝,他知道眼前的人就是他的挚爱。   他还本能的知道了红线的作用——手腕上的姻缘线能让他和眼前的青年心意相通,所以,他能感受到楚辞内心微妙的愉悦和喜爱。   于是他信赖地揽住了楚辞的脖子,心满意足的亲了楚辞一口,一口不够,他又幸福满满的啄了楚辞好几口。   猝不及防被红线出卖了潜意识想法的楚辞:“……” 第78章 殊途同归   钟离煊靠的如此之近, 以至于楚辞不得不将放在他脖颈上的手握成拳,以免不小心伤到对方。   作为这个星球上势不两立的对立阶级头目,该做的事情一点也不能耽误, 楚辞冷着脸道:“不要妄图引诱我, 我早识破了你的目的,我不吃你的这一套。”   “目的,什么目地?那个,想和你结婚, 算吗?”钟离煊在发现楚辞手腕上也有红线后,短短几分钟, 脑中就完成了他和楚辞相知相恋步入婚宴殿堂的全过程,畅想过于美好, 他情不自禁将内心的执念说了出来。   审问模式再一次被迫中断的楚辞:……   什么鬼?   “呵, 你竟然还想和我结婚?”楚辞皱眉。   因为太过激动没注意就把心里话说出来的钟离煊:“……不,我现在还不敢……但要是你愿意的话……”   楚辞觉得钟离煊明显是在装疯卖傻转移话题。   可怕的是, 对方的小花招对自己奏效了,楚辞被对方如此热情的挑逗许久, 就算心中不屑, 身体却很诚实的有了反应。   这陌生的感觉让楚辞头皮发麻。   进入三生石的时候,两人曾那样热烈的纠缠过,即使如今没有记忆, 神魂也早印刻下了对方的气息, 哪怕楚辞再冷情,该发生的一切还是水到渠成的发生了。   于是他彻底放弃了挣扎,自暴自弃道:“愿意,我乐意得很!你可是星球主,权势滔天, 只要你能把中心实验室当做聘礼送给我,嫁给你又何妨?”   “嫁给我?”钟离煊已经被楚辞的话砸晕了,他头晕目眩道,“你是在骗我吧?你掐我一下,我是不是在做梦!”   楚辞摸了摸被钟离煊又亲又啄的脸,决定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仅仅是看到自己的长相就想到结婚,这小子分明也是个贪花好色的,楚辞干脆凑过去咬住钟离煊的耳垂,又用手捻了捻,冷冷道:“怎么样,满意了吗?”   钟离煊的脸红透了,他晕晕乎乎道:“你让我,缓一缓……”   虽然他的目标是嫁给楚辞,不过楚辞居然说愿意嫁给他,这样的命令谁能拒绝呢?   恋爱滤镜加持下,钟离煊甚至忘记了询问楚辞为何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他猜测,为了解救贫民区的人,眼前俊美的青年,这个可怜又没有权势地自然人,是想借助他星球主的权势拯救其他人。   这是多么温柔又善良的人啊。   此情此景,钟离煊会趁火打劫么?   会,他当然会!   他可太乐意了,能名正言顺帮助心爱的男人,又能和心爱的男人结婚,这种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事,他哪能不答应!   只是,楚辞把他当做星球主,还说他权势滔天……唔,这个误会大了,他其实只是个挂名的星球主。   为了和楚辞结婚,钟离煊决定拼了,不就是真正握有实权的星球主吗,他会想尽一切办法成为真正的星球主!   钟离煊的小宇宙彻底爆发,他蹭的一下子站起来:“中心实验室哪能当聘礼?”   楚辞面色一变——果然,在这个好色的小骗子眼里,自己根本无法和权利比较。   虽然已经知道是这个结果,感觉还是有些微妙的失落是怎么一回事?   楚辞才刚开始失落,就见钟离煊握爪,豪气冲天道:“实验室太寒碜了,配不上你。我是拥有一颗星球的男人,我要把我的整个星球送给你做聘礼!”   钟离煊咬紧牙关——绝对,不能怂!   绝对,不能露出自己没实权的老底!   不然,楚辞就看不上他了!   一副“小爷天下最富”的钟离煊挺了挺胸膛,努力做出豪横的姿态。   又一次莫名其妙被打脸的楚辞:心好累。   他就不该去猜测非正常人类的心思。   在钟离煊的连环打岔操作下,楚辞的酷哥气场宛如刺破的气球一样,他依旧板着脸,眼神却写满了四大皆空。   为了进入内城实验室接触到连接星界中心网络的连接点,楚辞决定逢场作戏,他像个没感情的捧读机器,机械道:“好啊。什么时候给我聘礼。说好了一整个星球。不如先带我去你住的地方去看看。我出生自死星。还没去过豪华的中心城。呢。”   僵硬又刻意的一个“呢”字念完,楚辞死鱼眼看向钟离煊。   钟离煊对上楚辞的视线,玉白的脸颊一红,现出几分腼腆之色,仿佛刚才那个喊着和楚辞结婚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他想成为真正的星球主后把聘礼送上再结婚,于是轻咳一声道:“那个,结婚这种事相当重要,不能猴急,你容我先准备准备,给我十天时间……不,太长了,给我五天……不,三天,三天后我们结婚,好不好?”   “好。我出生自死星。还没见过繁华的中心城。听说中心城内实验室里有很多好玩的东西。我想去看看。”   楚辞一边查看部下发来的消息,一边莫得感情道。   所有飞行器都撤退了,看来,一切果然是眼前的星球主捣的鬼吧?只是对方假意和他结婚,究竟是想做什么?   “好啊,我这就带你回中心城,你想去看哪里都行,你想看我也行。”钟离煊像是个美色冲昏头脑的呆瓜,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碰了一下楚辞的手,“现在我们就是未婚夫夫了,我能握一下你的手么?”   楚辞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指上还没消去的牙印,一时无言以对。   你都上过嘴了,现在装无辜,逗我呢?   “既然已经决定各取所需,你也别装了,我知道你很豪放。”   楚辞把手塞到钟离煊手里,觉得这样莫名别扭,干脆反手握住钟离煊的手,“你的迎亲队伍已经到了,走吧。”   被“豪放”两个字深深震慑的钟离煊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他没有心魔被激发时的记忆,恢复成了彻头彻尾的傻白甜,此时纠结又羞涩——新拐来的未婚夫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喜欢豪放的?   为了让对方满意,他也只能努力学着做个豪放的未婚夫了,感觉这个任务比当个真正的星球主还难啊。   钟离煊一边想着,一边喜滋滋地握住楚辞的手,他抬眼睥了眼盘旋在身周的飞行器,漫不经心道:“亚瑟,是你么?”   这些飞行器没有装载武器,更像是监视器,上面有一块巴掌大的黑色屏幕。钟离煊话音落,屏幕上金发管家白的像石膏的脸显露出来。   之前还给光脑下达控制钟离煊命令的亚瑟依旧文质彬彬,他对着镜头深深地鞠了一躬。   九十度鞠躬下,管家亚瑟的身体和地面完全平行,他的语气那么诚恳:“非常抱歉,星球主大人。因为一些误会,携带死光发射器的飞行器被派遣出,发射器还差点伤到您,幸好您携带着特殊的防御武器。只是,星球主大人,您的防御武器似乎没在武器库系统报备?”   “是啊,没报备。”钟离煊回答,那是自己未婚夫的武器啊,不过为防止对方掠夺,还是假装是自己弄到的武器好了。   这个星球上没其他贵族,亚瑟暂时还不会撕破脸。   用眼睛余光瞄了一眼楚辞,冷不防看到楚辞神色冷凝,钟离煊一凛,生怕自己没实权星球主的底细暴露,于是他赶忙挺起胸膛,扬起下巴,模仿其他贵族的模样,眼神向下,傲慢地看着飞行器。   “哼,我用什么武器,还要给你报备么?我的光脑给你发送了消息,你应该知道自己怎么做了吧?”   屏幕另一头的亚瑟一愣。   他没想到钟离煊会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他对钟离煊客气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实则他才是首都星派过来的真正主事人,钟离煊这样的实验体他还看不在眼里。   看着此时胜券在握,隐隐现出一种如山岳般气势的少年,亚瑟面皮隐隐抽搐了一下。   “当然。我是您忠心的管家,我这就派人将您接回来。”亚瑟又鞠了一躬道。   钟离煊将下巴抬得更高:“将所有的飞行器召回,以后这样的失误绝对不能再发生。”   “遵命,星球主大人。”亚瑟挂着公式化的笑关闭了视频。   屏幕一黑,亚瑟就冷笑一声:“结婚?呵,很好,我会替你们准备一个别开生面的婚礼,希望到时候别失望,亲爱的星球主大人。”   之前准备活捉楚辞的时候,亚瑟下达了一个命令,让钟离煊脑中芯片运作起来,那种芯片和捕猎区星际巨兽脑中的芯片一样,以纳米粒子状分散附着在脑神经上,根本无法挖出,被植入芯片的生物到死也摆脱不了芯片的控制。   为防影响基因实验,钟离煊脑中的芯片是在他离开实验室的时候才被植入的,因此从未被激活过。正常情况下,芯片第一次激活效果最强,钟离煊在芯片驱使下会攻击楚辞,不过阴差阳错下,消灭自然人的死光仪先攻击了楚辞。   让亚瑟没想到的是,在芯片被激活的情况下,钟离煊不仅没有趁机攻击楚辞,还奋不顾身地去救对方!   接着,从飞行器视角看去,分明是从钟离煊身上还出现了特殊的防护盾,一瞬将所有的飞行器都击落,死光发射仪也全被击毁。接收到飞行器传来的信号之后,亚瑟就被吓了一跳。   罕见的防御武器超出了亚瑟的想象,钟离煊身上怎么会有这种武器?亚瑟赶忙联系首都星的贵族们。   贵族们从亚瑟的描述中知道了可反弹伤害的防护盾的存在后,内部出现了两种声音,一派贵族主张活捉钟离煊,破解他不受芯片控制和拥有防护盾的秘密。另一派则主张射、杀钟离煊,让能阻挡死光的防护盾彻底消失。   两派争论不休,过了大半个小时还没讨论出结果,最后国王陛下也得到了消息,他下达了命令。   “夺过防护盾,破解防护盾和钟离煊不受芯片控制的秘密。包括文字和艺术在内的所有知识、技术、武器,都该掌握在贵族手中,将平民手中的一切掠夺过来,这正是我们保持永远强大的方式!”   于是,得到命令的亚瑟赶忙操控飞行器去寻找钟离煊,结果飞行器刚飞过去,他就听到钟离煊在对楚辞求婚,两人明明看到了飞行器,却连眼神都懒得递过来。   亚瑟:……   他可算知道芯片为什么没被激活了。   钟离煊根本不知道他找到的人就是楚辞,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当然无法攻击,更匪夷所思的是,钟离煊居然向楚辞求婚了?   那个没有正常人类感情的楚辞还答应了?   眼前的场景,简直能震撼亚瑟好几十年! 第79章 那时年少   要不是钟离煊脑内的芯片和手腕上的光脑能实时监测他的心情, 因为他奇特的心灵感应发现楚辞的真实身份,亚瑟是绝对不会相信面前那个俊美如神祇的青年,会是反抗军统帅楚辞。   他太年轻了, 而且人设崩的厉害, 面对钟离煊还真有点温柔的意思。   亚瑟足足思考了大半天,才觉得自己想明白了。   是了,楚辞一定是知道他和钟离煊基因差异巨大,又看上了星球主所代表的滔天权势, 于是,他就打算以和钟离煊结婚的方式掌控这颗星球。   谁不喜欢贵族优渥的生活呢, 亚瑟原本还以为楚辞真的如传闻一般不近人情,没想到对方没接过贵族们一次次示好抛出的橄榄枝, 仅仅是因为贵族们能赠予的权势不够大。   现在一整颗有丰富矿产的星球摆在面前, 楚辞不就心动了吗?反抗军只能在鸟不拉屎的死星发展,能得到一颗没被摧毁, 还价值不菲的星球,一定是楚辞梦寐以求的事情了吧。   只要楚辞会贪恋权势, 那事情就好办了。   亚瑟决定给楚辞举办一个风光的婚礼, 确保对方能开开心心的和钟离煊结婚。   光是囚禁解析楚辞的基因秘密怎么能让国王解气,楚辞和他率领的反抗军杀死了那么多贵族,国王和所有贵族早就恨他入骨。   更让人生气的是, 很多星际平民被影响, 竟大逆不道的崇拜起了楚辞,还有人要为自然人争取权益。   那些胆敢挑战贵族威信的平民,一部分被直接杀死,一部分则被流放驱逐,也成为了自然人。   ——不幸的是, 那些反抗的平民和他们的亲友被楚辞救下,他们全部加入了反抗军。还有几颗死星上的几百亿人一起投奔楚辞,仅仅因为楚辞制造了能消除死光带来的危害的仪器。   反抗军的队伍每天都在扩大,贵族们越发无法忍受楚辞的存在。   所有贵族梦寐以求都想得到一个彻底摧毁楚辞,全面瓦解反抗军的机会,而现在,楚辞自己把机会送到了贵族们手中。   亚瑟微笑着打开光脑,在星际网官网发布了一则消息。   【数日后反抗军统帅将和379866号星球的星球主喜结连理,到时将在全星际392746个星球上开启直播,时间后续通知。大家可以在两日后查看星际网,按时观看婚礼直播。】   消息下附照片,照片中的两个人正是特意模糊化处理了模样的钟离煊和楚辞。   消息一经发布,整个星际都沸腾了。   各大交流论坛里,看到消息的民众纷纷质疑。   【假的吧,这是个玩笑吧?】   【绝对是玩笑!恶魔一样的反抗军统帅,居然会是这么一个英俊的年轻人!不是人形野兽吗,这特么也能叫野兽?】   【这样容貌和气质的人要叫野兽,那我们算什么,星际怪兽吗?】   【唔,我之前在安全局工作,看到过楚辞真实容貌的照片,他比这张阴间滤镜的照片英俊多了。】   【还更英俊?卧槽,真的假的!】   【要看真假,到时候看直播吧,我才不相信自然人能比基因编辑过的明星更好看。】   ——即使亚瑟加了阴间滤镜,特意丑化处理钟离煊和楚辞的照片,可两人长相实在过于出色,气质又格外独特,阴间滤镜反倒让他们带上一种特殊的距离感,星际居民全被照片中的两人吸引住了。   好一阵,一部分人才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方向。   【就算那个让星际贵族们闻风丧胆的反抗军统帅真的要结婚,也该是和编号排名前一百的星球主结婚吧?】   【和一个排名六位数,倒数一万多的星球主结婚,这绝对是这个星球主为了吸引游客耍的花招!】   在星际,星球排名数字越小,说明星球越大,资源越富饶。排名越靠后,就是星球较小,资源匮乏。有资源还排名靠后的,就更惨了——星球上有星际巨兽和自然人大量流窜。   其中,排名最后的上万个星球,都是贵族们几百年来用武器制造的死星,那些毫无价值的星球,都是反抗军的大本营。   几乎所有的星际居民都认为这消息是个笑话,他们等着边缘星系的反抗军们发布消息打脸,但是等了又等,都没等来消息。   只有查看消息的亚瑟被气得半死。   不过,他想要的效果达到了。   只要吸引住足够多的目光,这场轰动全星际的婚礼才值得一办,他要在婚礼现场告诉钟离煊楚辞的真实身份,然后激活钟离煊脑中的芯片。   到时候,会和星球主结婚背叛了整个反抗军阵营,又被贵族刺伤的楚辞,就会沦为整个星际的笑柄,亚瑟会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将楚辞送入中心实验室解剖。   如此一来,楚辞威严扫地,那些盲目崇拜他的星际平民也会消去大逆不道的想法。   没了楚辞,那群乌合之众的反抗军自然会露出马脚,被贵族的军队击破也就变得轻而易举。   星际平民不知道贵族们的恶毒计划,他们此时都生出了好奇心,等着392746号星球主出面解释,更多的人对这出戏剧一样的婚礼充满期待,守着官网等星球主公布婚期和直播时间。   此时,躲藏起来没有了危险的温淑娴和秦路也在第一时间看到了关于自己老大的消息。   秦路看着公布的楚辞和钟离煊的照片咂舌:“不会吧,老大真的准备牺牲肉、体,打入敌人的大本营?”   温淑娴眼睛一眯,察觉事情不对:“星球主?对了,之前说新的星球主……那个傻白甜小白脸贵族不会就是老大的结婚对象吧?”   秦路尚没反应过来,他挠挠头:“什么小白脸,什么结婚对象……”   手突然一顿,秦路看着高糊的照片,灵光一闪,想到了被老大破格带回城中的贵族,他一拍脑门:“你说的是他!难不成——”   老大喜欢那一款的?   “就是他!没想到老大心思如此缜密,在遇到对方的一瞬间就开始布局。救下小白脸,让小白脸被他的英姿折服,在小白脸贪恋美色求爱后,他顺势跟随小白脸进入中心城。这样一来,不就能探查到内城中心藏着的新式武器了吗?高,老大这招实在是高!”   温淑娴叹服至极道。   老大果然就是老大,将所有优势全都借用到位,这样一来,解放这个星球的时间也快了!   秦路看了一眼温淑娴。   他觉得实情应该不是这样的,因为老大看那个星球主的眼神难得的温柔。   唔,要是给温淑娴这么解释,对方绝对会嗤之以鼻。   别看温淑娴是个穿着一身粉的女人,可是这个女人,她是钢铁铸造的,还是24K纯不锈钢。   让她理解什么是看对眼,怕是比让她去手撕一个星球的贵族都难,尤其温淑娴对楚辞也有某种神奇的滤镜。   秦路摇摇头。   消息灵通的雷西在同一时刻看到了星际网发布的消息。   看完消息,雷西脸色倏然变得狰狞扭曲。   他原本想拿楚辞和钟离煊是亲兄弟的事情做文章,让别人质疑楚辞的身份,然后将楚辞驱逐出红星六十三号城,最好是能将他卖给星球主换取更大的利益。   但现在他看到什么,楚辞要和星球主要结婚?   这下子,有谁会相信楚辞是钟离煊的亲兄弟,他要是拆穿对方的身份,一定会引来嗤笑。   更可怕的是,即使看到了楚辞和星球主结婚的消息,在这些盲目崇拜楚辞的反抗军眼里,这俨然是一个入侵计划,认识楚辞的人都和温淑娴一样,认为楚辞绝对是带着目的接近钟离煊的。   计划,全都是为了将反抗军壮大的计划,为此,楚辞统帅不惜牺牲色相以身饲虎,这是多么伟大的情操!   在温淑娴的宣扬下,一些反抗军已经感动的热泪盈眶。   “老大真是太好了,他以身犯险,我们要想办法支援他!”“老大先是替我们去引开星球主,又为了解救全人类不惜和深恶痛绝的星球主假结婚……什么叫无私,这就叫无私!”   雷西:……   那个星球主就是你们老大带来的啊喂!他哪里像是对那个贵族深恶痛绝的样子啊喂,求你们睁开眼睛看一看!   “看看这照片,老大真的好绝一男的,他这样管理拯救一万多颗星球的人,怎么会看得上区区一颗星球?还要委屈老大和星球主假结婚,老大太惨了!”   雷西闻言嗤之以鼻。   一万颗死星也能叫星球?呵,死星就是会时刻发散辐射的大型垃圾场罢了,管理的垃圾场再多,也变不成星球主。   “唔,这个星球主不就是老大带回来的小子么?”   终于有人发出了质疑,雷西眼光灼灼地看向那人,期望对方加大质疑力度。   却见温淑娴一拍那人脑门:“你傻啊,我们老大这么英俊,这么冷酷,怎么会喜欢上一个贵族!看看老大的脸,想想老大的性子,你没发觉什么不对劲吗?”   “什……什么?”   提出质疑的人懵了。   温淑娴露出神秘的微笑:“呵,天真的人类啊!老大做事全都有缜密的计划。在看到落难的星球主的一瞬间,他就制定了缜密的反攻计划:先来个救命之恩让对方放松警惕,再来一个露出真容惊艳全场,星球主不就被美色冲昏头脑了吗?老大也就能开始自己的计划了!只要到了中心城,以老大神一样的机器操控技术,嘿嘿嘿,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原来如此,老大威武!”   所有人恍然大悟,脸上现出由衷的叹服之情。   甚至连原本气急败坏的雷西也被说服了。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楚辞为什么会仓促的和钟离煊结婚也就说得通了。   楚辞会答应和钟离煊结婚,绝对是知道了贵族们试图抹黑他的名誉,比之有个贵族双胞胎兄弟这种会动摇人心的消息,没有什么能比他和钟离煊结婚更能洗清污点的操作了。   看看楚辞的脸,想想楚辞以往的战绩,所有人又会自动将结婚的消息当做虚假消息,楚辞的身份危机,如此轻而易举的被化解。   即使到时候是真结婚,想到楚辞的势力范围,反抗军门也绝不会相信楚辞投敌。在出生在死星的反抗军眼里,死星可不是垃圾场,那是好地方,有了一万多颗在楚辞的治理下起死回生的星球,楚辞还真不会为了一颗星球委屈自己攀附星球主。   雷西想明白后,脸色青青白白好不精彩——楚辞这般老谋深算,走一步看百步,怪不得他被对方短短时间内架空。   这样比老狐狸还精的人,哪是他这个一般人能算计得了的!   雷西可算知道自己的小算盘早被楚辞看在眼里,前思后想,他一个人带着部下根本斗不过楚辞,雷西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躲开人群,退到了后方。   温淑娴瞥了一眼雷西,继续给其他人科普老大的往事。   “为什么说是假结婚呢?我给你们讲讲老大的事迹你们就懂了。我们老大那张脸,你们都看到了,啧啧啧,巧夺天工,鬼斧神工,对不对?之前我有个朋友看到了老大的真容,惊为天人,想自荐枕席,结果一个实力和美貌俱存的完美佳人,还没碰到老大一根头发丝儿呢,就被打了一顿丢了出去。”   知情人秦路扶额。   没错,那个朋友就是温淑娴自己。   那时温淑娴还是个黑化状态的女土匪,前任元帅带着楚辞想劝她加入反抗军阵营。因为楚辞太直男,斥责温淑娴掳来贵族男人玩弄的行为荒唐,温淑娴被激怒,穿上生物机甲就想对楚辞霸王硬上弓。   结果,她被楚辞打了个半死,丢脸丢到了整颗星。   温淑娴穿着机甲还被楚辞赤手空拳揍得半死,养好伤后没再犯浑,她对楚辞的实力心服口服,带着自己的势力加入反抗军,准备和反抗军一起给被贵族们害死在死星的家人报仇。   再之后,楚辞接近成年,容貌越盛,投怀送抱的不计其数,他不胜其扰,干脆戴上了纳米面具,又修改了反抗军的法令,关于男女关系的内容要多严苛就有多严苛。   如温淑娴这样的惨剧发生了不止一次,有男有女,有反抗军也有贵族,敢犯男女关系错误就要承担被化学阉割的后果。   如此下来,反抗军中有一部分人不禁怀疑,楚辞正是青春年少却如此冷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毕竟么,自然人有些基因缺陷也正常。   秦路也很好奇,他忍不住费尽心思和楚辞搓了一回澡,特意围观了一回。   结果,秦路捧着自己受伤的心回到了卧室,再没有生出过和楚辞一起洗澡的念头。   从那以后,所有反抗军都知道了——   他们老大不是没有条件,而是,他根本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53213847 1个;   非常感谢小可爱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真实面纱   夜深了, 内城中央的高塔上,闪烁着幽暗的光芒。   空旷的走廊里,两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快步走来, 走到一个大门口, 领路的人抬起头,门口虹膜识别器启动,扫描过那人的瞳孔,大门缓缓打开。   钟离煊带着楚辞进入中心实验室, 他理了理白大褂,借此缓解压抑的心情。   为了解决贵族男性Y染色体消失的问题, 每个星球上都有一个中心实验室,379866号星球也不例外, 钟离煊恢复自由之前最后居住的地方, 就是这里。   在这里他被一次次麻醉,研究员们从他的身体里抽取血液、脊髓, 药物和抽取脊髓的痛楚让钟离煊打心眼里害怕实验室。   一个正常人长年累月被当做小白鼠关在实验室里,这种痛楚深深地印刻在了骨髓中, 钟离煊踏入实验室, 闻到熟悉的味道,就忍不住开始浑身发冷几欲作呕。   当初,研究员们告诉钟离煊做这些试验是为了挽救全星际的男性, 当时傻乎乎的钟离煊心甘情愿的留在实验室。   等到了贫民区, 他才知道这完全是个骗局。   残酷的真相几乎要击垮钟离煊。   摸着熟悉的仪器,钟离煊手指微微抽搐:“这里就是中心实验室,我以前经常来这里做一些实验。有一天,我在实验过程中提前醒来,其他实验员不在, 我就悄悄将虹膜录入了识别器,没想到第一次自己进来,却是和你。”   楚辞听到钟离煊的话,隐隐的察觉到了不对,他皱了一下眉:“做实验,你……”   钟离煊自知失言,近乎慌乱地打断了楚辞的话:“抱歉,突然提起这些事情。你为什么想来中心实验室,是想解决掉那些星际巨兽吗?”   楚辞看向他:“如果是的话,你会拒绝我探查实验室吗?”   “当然不会,我也想要做一些事。”钟离煊目光幽幽,嘴角噙着笑,“我之前修改了一下监视器的程序,将值班的研究员引开打晕藏了起来,我们有一整个晚上做想做的任何事。”   钟离煊跃跃欲试,挽起袖子就将面前的一个控制器拆开。   楚辞垂目,看着认真时有些清冷疏离的钟离煊。   面前的少年是那么专注,虽然短发的少年也极为俊美,楚辞在这一刻却隐隐觉得,眼前的人应该更成熟,他要高冠束发,穿着华光流转的衣服,飘飘然随风飞去。   他和整个星际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想到这里,楚辞微微屏息,他静静地看着少年操作,当钟离煊想拆开一根线的时候,楚辞及时伸出手,摁住了钟离煊的手指。   “错了,那是警报器,断开信号拆的是这一根。”说着,指尖一挑,将另一根线拨开。   闪烁的信号灯立时中断,实验室外外屏蔽全部升起。   将设备拆毁后,钟离煊心下一定,他对楚辞粲然一笑:“好了,我带你去中心控制室看一些好东西。”   钟离煊身上清冷的气息瞬间消散,楚辞眼神浮光掠过,他轻轻点头。   “好。”   钟离煊抬手握住楚辞的手,他的手指微微发颤,楚辞顿了一下,将少年冰凉的手指包在了掌心。   钟离煊露出个清浅的笑。   身边人温热的体温顺着指尖传到他身上,被那种宛如清风的气息包裹着,慢慢前行,掩藏在心底的翻腾的恐慌彻底被冲散。   短短几分钟的路,钟离煊恨不得绵延到时间的尽头。   可惜那是痴人做梦,他吐出一口郁气:“到了。”   打开一个暗门,露出一片地下空间,那是一个特殊的池子,池子里,银色的波光闪烁着,仿若一片金属的海洋。   钟离煊喉结微微一滚,他咽了口口水,有些微紧张道:“刚才我问你是不是要解决星际巨兽,你没正面回答,那就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来中心实验室。你找的是这些东西吧,只有特定星球产的活体生物金属,首都星新研发出的成果。”   楚辞闻言叹了一口气,摸了摸钟离煊的发梢:“你比我想的要聪明,看来,有些事并不是我以为的那样。”   “有些事也不是我以为的那样,世事难料,谁知道呢。”钟离煊闻言有些出神道。   在很久以前,他宛如傀儡般浑浑噩噩,就算是被关在实验室里,他也没有生出任何反抗的心理,被做实验也好,下一秒就死了也好,对他来说似乎没有任何差别。   他有一种虚无感,仿佛这个世界是虚假的,因此,生与死对他来说都没有了界限。   但是某一天,在他突然有了心灵感应能力的时候,他的所有感官都复苏了,他忍不住留心起以前没注意到的事情,比如那些研究员们绝对不会告知他的稀有金属,比如首都星秘密运到这个星球的新式机器人,以及如何逃出这个实验室的一切。   他明明没有准备逃离,但一切就这么自然而然的发生了——他在虹膜识别器里记录了自己的虹膜,修改了实验室的部分数据,探查了实验室里所有的一切,然后,他暴露了自己心灵感应的秘密,为自己争取到了自由。   当初,他只是隐约察觉到了不对,想逃离这个地方,但是现在,他的想法变了。   他要变成爱人的后盾,他要借助自己探知到的一切,成为真正的星球主。   到时候,无论楚辞想做什么,他都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做到,哪怕楚辞要和整个世界为敌,他也要保证楚辞有对抗全世界的能力。   这就是他能为楚辞做的。   他清楚地知道,在见到对方的那一瞬,在被救下的那一秒,他就心甘情愿的要为眼前的人献上整个世界。   钟离煊目光炽热的看向楚辞,这一次,他毫不掩饰地直白的告诉了对方自己的心意:“我爱你,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爱上你了,无论你是谁,你要做什么,我都会陪你,所有。”   他希望有一天,他喜欢的人也爱慕自己,会主动愿意告诉自己真名,而不是什么姓老大名哥这种敷衍的名字,他想告诉楚辞,哪怕楚辞要利用自己达成目的,他也会甘之如饴。   少年的眼神是如此热切,被注视着的楚辞心脏狂跳起来,那种巨大的轰鸣声让他的整个身躯都有些发颤,他喉头发紧,双目近乎沉郁地盯着钟离煊。   片刻后,钟离煊就见眼前俊美的青年下巴绷紧,近乎冷漠道:“我知道了。”   发觉自己的语气因为声带紧绷显得过于不近人情,楚辞下意识解释道:“我也……我是说,我会发布消息,我们要在三日后举行婚礼,解决完一切,我也会献上我的诚意。”   我也……眼前的人没说完的话会是什么呢?一个 “也”字,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钟离煊眉眼弯弯:“我知道。”   我知道,原来你也对我一见钟情了啊!   钟离煊喜不自胜,而后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他现在还不是真正的星球主!他承诺给楚辞的一颗星球的聘礼,要在三天之内搞定!   正事要紧,害怕煮熟的老攻挥挥手就要飞走,他赶忙道:“你找的东西可以直接查看中心电脑的资料,我之前在中心电脑放了个小东西,研究员们打开资料库的时候,我顺势拷贝了最高等级的权限,你用这个就行。”   钟离煊将小拇指上一个半透明的尾戒取下,递给楚辞。   “谢谢。”楚辞真诚道,却见钟离煊不耐烦地挥挥手,小跑步的去了另一个实验室。   楚辞:……   说好的会陪着我呢?说好的所有呢,把嫁妆给自己后就逃跑,这算哪门子陪着自己?   楚辞难得郁卒,他将尾戒放在凹槽里,闷闷不乐地打开中心电脑,一边查看资料,一边将所有资料全部记在脑中。   片刻后,楚辞从手腕上取下自己制作的私人光脑,将光脑连接到中心电脑上。   光脑连接成功的下一秒,中心电脑屏幕上的数据就疯狂闪烁起来,屏幕一白一黑间歇闪动,俨然一副中了病毒的模样。   实际上,在楚辞特制的光脑操控下,此时的中心电脑已经顺着所有最高权限成员搜索过的痕迹,急速地搜寻着全星际真正有价值的信息。   星际几十万个星球上的信息量何其庞大,要筛选出有用的信息更是难上加难,是故屏幕上的数据和资料正以最快的速度刷新滚动着,因为信息刷新太快,字体太密集,才会出现黑白两色跳动的情况。   不过,在楚辞眼中,那些跳动的画面全都定格成一帧一帧的画面,他能不受干扰的浏览完全部的信息。   进化到极致的基因赋予了楚辞强大的天赋,而不断专注的学习让楚辞早就练就了特殊的查探信息本领,他能以十七岁的年龄全部阅览完反抗军内部的文明传承,就已经说明楚辞的学习能力到底有多恐怖。   当他集中注意力的时候,映入眼中的信息立时能被全面处理,楚辞能瞬间挑选出他寻找的信息。   楚辞眼神一动不动的投放在屏幕上,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楚辞指尖一弹,屏幕定格。   他要寻找的资料,已经全部找到了。   一目十行的将最后的信息看完后,楚辞脸上露出一丝微妙的笑:“原来如此。所谓的修复型机器人,竟是这种原理。这样制造出的机器人虽然有修复能力,但攻击力太弱,并且修复速度太慢,还有个致命缺陷……”   楚辞又翻看了一阵资料,渐渐有了思路。   思索了一阵后,楚辞在脑中推演片刻,再一回神,发现时间已经足足过了几个小时。   此时钟离煊还未回来。   楚辞心中隐隐有些担忧,他抹去实验室里浏览过的所有痕迹,将尾戒带在小拇指上,收起光脑快步朝着钟离煊离开的方向走去。   楚辞打开门,就看到钟离煊一脸惨白地看过来。 第81章 权利交替   锁章 第82章 星际直播   在等待消息的星际居民的翘首以盼下, 死星一方的反抗军官网上终于姗姗来迟的发布了消息。   [三日后,在全星际人民的见证和祝福下,统帅楚辞将与钟离煊举行盛大的婚礼。]   看到反抗军方面发来的消息, 民众心满意足, 同时又感觉如在梦中。   各方论坛又一次炸了。   几十万个星球上,不知道多少星际居民开始讨论这场突如其来的婚礼。   【反抗军统帅发布消息了,婚礼是真的!】   【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猫和老鼠结婚了, 赶明儿反抗军是不是就要和皇室联姻了?】   有质疑的,也有偶像滤镜彻底破碎的。   【TMD, 反抗军统帅脑壳坏了吗,真的要和星球主结婚啊?累觉不爱, 屠龙勇士终成恶龙。】   【权势污染了楚辞的心, 他无法再领导反抗军,看来反抗军中也要变天了。】   【阴谋, 这绝对是贵族们的阴谋!】   当然还有不少单纯只是为婚礼送祝福的。   【唔,居然还公布了婚礼宾客名单, 来真的了啊!可惜为了保障安全, 只有部分反抗军高层和星球主参加,婚礼拒绝任何平民入场,我还想去看看这场世纪婚礼呢。】   【379866号星球主好帅, 楚辞统帅也超级帅, 他们看起来好般配啊。】   【说不定反抗军会在星球主的感化下弃暗投明呢,只要两方不再争斗,世界就会恢复爱与和平吧!】   爱与和平的战士留言下,无数被贵族们迫害过的平民和自然人觉得很悲哀,他们忍不住向不明真相的人科普反抗军存在的意义, 一时间两方各持己见。   事情不知是怎么发生的,一会儿功夫,婚礼消息下方人群就开启了骂战,短短几个小时过去,近千亿民众被吸引参与了骂战。   但很快,科普反抗军常识的帖子就被星际网络管理员彻底清除。   死星的防辐射堡垒里,正在上网的菲利斯狠狠地锤了一下桌子。   “该死,又是这样!只要关于反抗军的消息,贵族们就全部清除,他们做的好事却都被掩盖住,还说反抗军是带来危害的人,明明是他们将一个个星球变成了死星!   “他们才是恶魔,是最可怕的恶魔,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告诉所有人真相,不能替老师、家人和同伴们报仇!”   菲利斯痛苦地嘶吼道。   这时,一只不满伤痕的手放在了菲利斯手上,一个身躯萎缩脸上布满刀痕的人点点喉咙,借由机械声带发出清润的女声。   “哥哥,恩人会带我们走向首都星,杀死那些邪恶的贵族,我们会用敌人的血肉,祭奠我们的亲人。”   说话的人原本是一个妙龄少女,但是在死光的摧毁下,在贵族丧心病狂的□□下,她成了一个形容狰狞,声带损毁的残疾人。   楚辞曾经给少女赠送了纳米面具,但是少女拒绝了,她不是不爱美,她只是要在每天照镜子的时候提醒自己,她和哥哥背负着怎样的仇恨。   一个星球的生命痛苦挣扎逝去的恨,唯有送那些欠下血债恶魔下地狱才能涤荡干净。   菲利斯看着眼神坚毅的妹妹,咬紧牙关道:“是的,索菲亚,我们会在统领的带领下成功复仇,那一天不会太遥远,我们会亲手将恶魔绳之以法!”   兄妹两想起了久远的记忆。   菲利斯原本是一个小星球上的少年,他乐观又聪慧,有一个贫穷但美满的家庭。   那个星球因为落后贫瘠,没有贵族愿意当星球主,于是所有人都平静的生活着,他们是被星际时代遗忘的一群人。   但是星际巨兽时常出没,给星球上的人带来危险,星球上的人们想尽办法发明各种药物和武器驱逐星际巨兽。   终于,经过几代人的努力,菲利斯的老师发明了一种能将星际巨兽驯服驱使的芯片。   芯片的发明,使得菲利斯所在的小星球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他们想办法在星际巨兽身上注射芯片,各种怪兽被驯服,成为了人类的伙伴。   那个破落的星球逐渐成了人们生活的乐园,痛苦似乎就要永远离去。   那时还是个少年的菲利斯开心极了,他和老师以及所有的伙伴一起,都想把这种芯片推广开来,以免其他人被星际巨兽伤害。   可是,灾难降临了。   贵族们发现了芯片,来到了那颗星球,他们用一种温和的假面,以解救所有被星际巨兽困扰的人为借口,诱骗菲利斯的老师交出了芯片的制作技术。得到技术后,他们就毫不犹豫的杀死了菲利斯的老师和所有的技术人员。   随即,正想把芯片研究成功的好消息传递给其他星球的菲利斯,得到了自己的家园被死光摧毁变成死星的噩耗。   一整个星球的居民,他的伙伴,他的老师,他的家人,所有人都在死光的照射下失去了行动力,而后又死在了突然发狂的星际巨兽爪下。   曾经美好的家园,彻底化为了乌有。   只有菲利斯因为去传递消息而逃过一劫,贵族们发布消息说那是因为芯片失控星际巨兽暴动造成的,他悔恨痛苦,但接着,菲利斯收到了老师秘密传来的视频。   那个视频,还是老师临死之前,想告诉出门的弟子芯片将要被用来挽救更多人的好消息而特意录制的。   没想到,承载着希望的视频,却成了一颗星球的哀歌。   视频里,贵族们是怎么诱骗老师,又是如何痛下杀手的狰狞面目,全部暴露在了菲利斯面前。   “老东西,告诉你们吧,那些星际巨兽都是我们制造投放的,目的就是为了清理你们这些贱民。谢谢你发明的好东西,呵呵,脑神经控制器,以后我们就能用你发明的芯片让星际巨兽随意的击杀贱民了,真是太方便了!”   菲利斯崩溃了,老师和他,以及那么多师兄、师姐费尽心力研发出挽救人类的芯片,居然成了贵族们大肆屠戮同伴的工具。   恨意点燃了菲利斯的心,他等贵族们撤离后,回到家园,忍受着死光残留的辐射,在死寂的星球上,救出一个个失去行动力的幸存者。   可惜,他的家人和熟悉的伙伴全被贵族杀死了,只有最小的妹妹索菲亚被贵族糟蹋,因为索菲亚的反抗,贵族们还恶意的毁去了少女姣好的容貌,等她失血过多后,又将她丢到了一个防辐射的垃圾桶里。   他们就是要让胆敢反抗的少女亲眼看着家人如何死在死光和星际巨兽手中,然后在痛苦中死去。   菲利斯救下了奄奄一息的苏菲亚,但贵族们的□□,随后而至的死光,却让这个悲惨的少女失去了健康的身体。   “所有的星球主都该死。”菲利斯看着屏幕上钟离煊的面容,阴鹜道。   当初诱骗老师的星球主就是这么一副温文尔雅人畜无害的模样,老师因此才轻信对方交出了所有的技术,可结果呢?   对方残害了他的妹妹,杀死了所有人。   偏偏,所有的技术都被贵族们用这种欺诈和毁灭的方式掠夺占据,菲利斯一次次的想将承载着真相的视频发布到星际网,让被蒙骗的人看清真相,但视频还没发布完,贵族们就会追踪信号来截杀他和妹妹。   真相永远被屏蔽在星际网之外。   最后,还是楚辞发现了菲利斯发布视频的痕迹,他在那些刽子手的攻击下救下了菲利斯和他的同伴们。   反抗军中,这样的可怜人不计其数,他们带着对贵族的恨,宛如野草一般的在死星上扎根,生存,然后用自己的身躯点燃一片燎原的星火。   菲利斯不想错过任何一个拆穿贵族真面目的机会,他思索一阵,沉声道:“这是一个机会,索菲亚,我们应该想办法去参加这场婚礼!”   “好,哥哥。恩人是为了解救所有人才以身涉险,如果恩人遇到危险,哪怕是舍掉性命,我们也要保护他。”   索菲亚点头。   反抗军阵营里,如索菲亚和菲利斯兄妹这样的人不计其数,他们有的投奔了反抗军,有的自己占据星球为王,在楚辞和星球主结婚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察觉到了某种信号。   反抗军方面绝对在准备大动作。   当然他们也不会落后,所有观望的人都做好了决定,一定要跟在楚辞身后狠狠捅贵族们几刀。哪怕打不倒垄断了武器和技术,掌控几十万颗星球的贵族们,能拉一批贵族垫背,他们就能满足了!   所有的一切都藏在看似平静的表面下,短短三天之后,婚礼如期开始。   就像之前预告的一样,星球主婚礼的这天,在贵族们和反抗军以及各方势力有志一同的运作下,所有的视频播放器都开始实时播放婚礼直播。   随处可见的广告牌,播放器,大屏幕上,每个人随身携带的光脑上,都在播放这场引人瞩目的盛大婚礼。   主摄像头由自动飞行器携带着,悬浮在钟离煊面前,只见一身白衣的少年笑语晏晏,款款行来,他温柔道:“大家好,欢迎来到我的婚礼,这是我的婚礼直播现场。”   那张俊美又儒雅的面孔上,黑色的眸子含着热切的期待,他眨眨眼,有些调皮道:“怎么样,这样打扮合适吗?”   【嗷嗷嗷,合适极了!】   【星球主果然比高糊照片英俊百倍……不,一万倍!怪不得反抗军统帅会想和贵族结婚,是我我也愿意!】   【修挺如竹,气质绝伦,awsl!小星球主都这么英俊了,那个据说更英俊的反抗军统帅不知道又是什么模样?】   【期待!】   【期待加一,快出来让我们欣赏美人!】   【恭喜结婚!】   星际有几十万个星球上,大的星球居住有近万亿人类,小星球居住的也有百万到千万不等的人口,所以整个星际足足有高达十几秭的居民。   如此庞大的人口数量,直播的时候自然不能全部发弹幕,于是相似语言的弹幕就被合并成同一条。   那些稍微带有攻击性和隐晦带上贵族消息的弹幕,全被星际网智能过滤。   钟离煊看到那条“恭喜结婚”的弹幕,他的视线顿了一下,弹幕飞速飞过,被其他弹幕淹没,钟离煊笑了笑,低头理了理衣服上的装饰。   少年低头一瞬间散发出的清冷疏离的气质,又让一群看直播的星际观众嗷嗷直叫。   钟离煊只是一个露面,围观的星际居民就都沸腾了,认为这场婚礼是个局的反抗军和其他势力则缄默不语。   所有狂欢喜悦的都是普通人,贵族们也乐意见到普通人沉浸在其中。   这样的话,等婚礼开始,钟离煊婚变刺杀楚辞的好戏,才能让全星际震惊。   楚辞铸造的反抗光环,也会被彻底粉碎! 第83章 血色婚礼   钟离煊整理好装饰, 做个请的手势:“另一位参与者很快就要到场,请大家热烈欢迎!”   【哈哈哈哈,这是什么沙雕婚礼, 新郎被说成了参与者?】   【小星球主是高兴傻了吧, 话都不会说了。】   【结婚这种事,谁第一次的时候不是第一次经历呢?习惯就好。】   【和反抗军统帅结婚,还想习惯就好,怕是星球主的位置不想要了吧!】   观看直播的观众感受着欢乐的气氛, 其他的人闻言却不这么想。   听听,参与者, 而不是新郎,这个用词, 这场婚礼果然有猫腻儿!   钟离煊话音落, 一个身影就走了出来,俊美的青年板着脸, 当真有几分星际网上传言的凶神恶煞的意思。   青年站在钟离煊身边,钟离煊似乎有些羞涩, 看了一眼楚辞就转移了视线, 倒是楚辞眼神毫不遮掩的直勾勾地看着钟离煊。   钟离煊低头,一脸温和的微笑。   【唔,反抗军的最高统帅长整个模样吗?感觉好看是好看, 但是和小星球主站在一起, 怎么有种不太和谐的感觉呢?】   【是因为那张死人脸吧!】   【我真觉得这个什么统帅长得一般,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好看。】   【唔,直播镜头下精神状态也不太好,果然是一场不情不愿的婚姻。】   网上各种猜测都有,直播的一对新人却不动如山, 表情微妙地站在两侧,尤其是楚辞,那笑容格外的不自然,身体紧绷,显然是不习惯这样的场合。   一对新人神情如此怪异,观看直播的普通观众弹幕逐渐少了,只剩下恭喜结婚的模式化弹幕,大家觉得这样的婚礼多少有些乏味,还不如一般的新人结婚有看头呢。   星际另一头,观望着婚礼的其他势力头目之一的刘兴成吐出一个烟圈,吐槽道:“我说什么来着,这果然是一场戏,这是楚辞做戏也做得太敷衍了吧,那张脸笑得跟机器人似的,真是毁了那张好看的脸。”   头目身后,一个年轻男子扶了扶眼镜:“有小道消息称,这两个是真爱。”   叼着烟管抽烟的男人像是听到了笑话似的大笑不止,他笑够了用烟管一指屏幕:“真爱,就这?”   你怕不是逗我呢。   与之截然相反的方向,0号星上。   国王和贵族们也正看着直播,脸色苍白面容俊秀的国王舔了舔猩红的嘴唇,把雪白的指尖放到唇边,冷冷一笑:“呵呵,看来楚辞还真想搞点事情,看他这不情愿的模样,真逗!为了占据那颗落后星球不惜和实验体假结婚,他这不乐意的神情真让人愉悦!”   楚辞越不乐意,贵族们就越高兴,下方那些面容在基因编辑后一个比一个俊俏的贵族们也都露出畅快的神色。   一个娇媚的少女咯咯直笑:“他以为他真的能得到生物机器人的秘密?可惜了,那本来就是我们为了引诱他放出的□□。”   其他人纷纷附和。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这些玩弄阴谋诡计的贵族,才是最后的黄雀。   “雷西还真是个好间、谍,将我们放的假消息全部传递到了反抗军高层那里,那群人为了夺取运过去的生物机器人,还真让楚辞参加婚礼了!”   一个面带苦相的高壮青年喜忧参半:“哪有什么机器人,就只有给他们准备的最后晚餐。可惜为了让鬼精的楚辞上钩,我们平白把万亿吨生物金属运到了那颗废星上,浪费了。”   年轻俊美的的国王微微一笑:“生物金属不可惜,将楚辞弄晕后,炸了那颗星球,把所有的反抗军高层都解决掉,可比几个星球的活体生物金属有价值多了!”   “哈哈哈,是啊,用万亿吨金属引一群心腹大患上钩,还能抓住楚辞解决基因隐患,这笔买卖很划算!”   整个城堡里,顿时洋溢着宛如过节的快活气息,和遥远星球的婚礼现场虚假的快活形成了鲜明对比。   一阵大笑后,国王笑意一敛,阴沉道:“开始吧,让雷西把被关起来的亚瑟放出来,刺杀楚辞。再让雷西和他的同伴借着反抗军身份的便利,在其他反抗军的将领没发现之前,以最快的速度绕过反抗军们的探查,将楚辞秘密送到0号星来。   “至于钟离煊……胆敢反抗我们,他总得付出代价,正好,皇家第一研究院研究出了新东西,据说好玩的很,就拿他试药吧。”   国王话音才落,钟离煊的婚礼现场就出现了一阵骚乱。   后台准备点燃婚礼礼炮的机器人撞成一团,同时警报响彻天空,大批的飞行器飞了出来。   “警戒,□□者逃离监狱!”   “警戒,警戒!”   刺目的红光给婚礼场地镀上一层血色般的光芒,鸣笛声一声高过一声,钟离煊面上现出慌乱之色,他下意识看向楚辞。   楚辞沉着脸一动不动。   此时,哪怕是不知情的星际平民也察觉了不对。   【哦吼吼,婚礼突然变得有趣起来了!】   【警戒?难道反抗军要趁机发难夺取379866号星的控制权?】   【假结婚!果然是假结婚,我就说么,才三四天就举办婚礼,这婚礼果然有猫腻儿。】   也有人觉得事态不容乐观,担心起钟离煊。   【啊,小星球主是不是有危险了?】   【传闻楚辞杀人如麻,拧断贵族的脖子和拧一捆芹菜似的,今天看楚辞的确是个冷面阎罗,小星球主危矣!】   【呜呜呜,我不想小星球主死,他又没做过坏事,反抗军凭什么对他下手?】   事态越发失控,一会儿,激光武器的光束飞射,在场的机器人保镖纷纷被击毁了能源无法动弹,几个穿着反抗军衣服的人手持武器冲了出来。   眼看大部分民众猜测的事情就要成为现实,直播屏幕前,很多人忍不住捂住了眼睛。   直播里的钟离煊是那么俊美,修挺如竹,气质卓然,他们真的不忍心看到对方因为一次婚骗血溅当场。   同时,很多人对反抗军的印象也跌落谷底——会欺骗这样出色又没有做过任何恶事的星球主,甚至要杀死对方,这些反抗军到底是有多么穷凶极恶啊!   眼看惨剧就要发生,那些反抗军却让开来。   一个人走出来。   那是一个金发蓝眸的中年男人,男人有些狼狈,看着钟离煊的眼神写满了恨意,还带着几分大仇得报的畅快。   “钟离煊,你居然敢夺走我的权利,我才是这颗星球的主人,我才是高高在上的星球主!你只是被我控制能随意捏死的一只蝼蚁,今天,我就要让你知道侮辱我的下场!另一个新郎官,看一看救我出来的人,他们可都是你的好兄弟!”   亚瑟身后,手持武器的反抗军正是雷西和几个面目普通的跟班,他们被戳破了背叛反抗军的行为,立时羞愧地低下头。   钟离煊对面,楚辞面色大变,面皮剧烈抽搐起来,他咬紧牙关,双目充血,显然是被突如其来的背叛气坏了。   亚瑟得意的欣赏着这一幕,最后一指楚辞,眼神疯狂狰狞:“钟离煊,你爱他,你居然爱他?你想和他结婚?但哈哈哈哈哈,太可笑了,你知道你面前的人是谁吗?他就是楚辞,他就是楚辞啊!   亚瑟双目赤红,宛如疯子一样下达了命令:“芯片该激活了,你给我废了他,现在就废了他!”   亚瑟话音刚落,钟离煊双目骤然发直。   他脑中的芯片被激活了。   下一秒,钟离煊就变了一副模样,他掏出腰间佩戴的枪,眼神冷漠地看着对面的人,抬手一枪,正中对面不言语的男人膝盖。   楚辞英俊的脸上写满了震惊,他痛苦地跪倒在地,张张嘴,像是要质问钟离煊为什么。   亚瑟身后的几个人面色变了变,露出不忍的神色。   婚礼的变化惊呆了所有观看直播的人,他们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亚瑟的不对。   【天哪!】   【那个金发男人干了什么……】   【芯片,他提到的芯片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个贵族买通了反抗军,驱使他们捣乱婚礼的其实是那个金发男吧?】   场内场外一片喧哗,但钟离煊毫无动摇,手格外的稳,准头也极佳,抬手补上三枪,将对面楚辞的另一个膝盖和两个手腕全都射穿。   如此冷酷的行为,瞬间楚辞失去了行动力。   无数观看直播的屏幕前,饮料瓜子零食都掉了一地。   这有谁能想到呢,一个婚礼直播,竟是反转又反转,愣是演了一处碟中谍中谍的大戏。   有近一秭人数观看的直播,这时候愣是没有人敢发弹幕。   许久,一个聚众观看直播的小哥擦了把头上的冷汗,哆哆嗦嗦道:“乖乖,我这辈子都不要结婚了。”   “我即使要结婚也不敢举办结婚典礼了,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是啊,太可怕了。”有个年纪小的少年惊惧地擦了擦眼角。   这可怕的婚礼直播都把人孩子都给吓哭了!   此时,直播镜头中,钟离煊已经将视线调转向亚瑟。   那双清澈的眸子悄然染上了血色,少年的气质变得沉郁苍茫,带着成年人山岳般的气势,他以一种俯视众生的状态,漠然道:“亚瑟,是你和你的同伙策划了这一切,想要让我和我的爱人自相残杀吗?”   “你这是什么眼神,你才是蝼蚁!”被对方苍渺的眼神注视,亚瑟顿时头皮发麻,眼前的钟离煊如此陌生,陌生到他忍不住就开始恐惧,他退后一步,色厉内荏地吼道,“下一个命令,击伤你自己,快动手!”   “伤害我自己?抱歉,楚辞会伤心的,我不想让他伤心。”钟离煊提到楚辞,忽然笑了一下,神色变得温柔缱绻。   手下却抬手一枪,正中亚瑟膝盖。   亚瑟狼狈的跪倒在地,他震惊地看着钟离煊:“为什么,你为什么脱离了芯片的掌控?”   “芯片?是啊,被你们这些贵族高层掌控的芯片,随意的摆布他人,就像玩弄傀儡一样。有意思,这个世界可真有意思。”   钟离煊以一种不怎么好奇,只是纯粹打量的眼神扫了周围一眼,摸了摸手中的木仓,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色变得越发温柔。   他看了亚瑟身后一眼,轻抚手中的木仓支,像是抚摸爱人的脸颊:“卑劣的人类,虽然你想伤害楚辞,但是看在你让我出现的份上,我不取你性命,滚吧!”   钟离煊张狂又冷漠,颇有几分邪气的感觉,亚瑟被惊得忍不住发起抖来。 第84章 移花接木   眼看的婚礼就要变葬礼, 还是集体葬礼那种,亚瑟慌了。   观看直播的所有观众也都头皮发麻,但是有一个小机灵鬼儿, 估计是搞学术搞得走火入魔了, 突然发了一个长弹幕。   【我怀疑这位星球主有精神分裂症,还有妄想症,突然选择和一个陌生人结婚,又在被刺激后发病攻击结婚对象, 连人格也彻底颠覆,他这分明是重症表现!】   钟离煊一眼瞥到了那条弹幕, 他竟然认真思考了一下,还略表赞同道:“人格分裂?心魔算是道心分裂出的恶人格, 这么说倒也没错。”   亚瑟身后的雷西:“……”   不, 没什么人格分裂,这只不过是催眠的一个小花招罢了。   原本清俊温和的少年突然变得邪妄张扬, 一瞬牢牢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此时的钟离煊仿佛九天神祇, 又似深渊魔王, 矛盾的气息完美的融合在一起,让他俊美的不可方物。   哪怕是看着镜头,都会被这种慑人的风华倾倒, 更别说站在他面前, 被他用一种特别的目光注视着的人。   因此,现在有人身躯紧绷,面容也极为僵硬。   钟离煊看着亚瑟后方,那双猩红的眼睛里写满了戏谑,意味深长道:“每个人都有心魔, 但是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掌控心魔。任由心魔泛滥,最后只会落得道心被毁。”   钟离煊说出的这番言论着实奇怪,更别说星际居民根本不知道道心和心魔究竟是什么,他们听得云里雾里。   【唔,果然是那个金发男人用古怪的芯片控制了星球主吧,这都开始胡言乱语了。】   【什么人格分裂和心魔,根本就是芯片的问题!】   【说起芯片,我想起以前听到的一个传闻……】(警告!虚假消息,被清除)   下一秒,发出消息的人就看到记录里出现了消息已清除的提示。   【……刚才我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关于芯片的?还有什么清除?】   观众的注意力全被钟离煊的变化吸引住,因为亚瑟屡次提到了芯片,命令,钟离煊丝毫没有否认的意思,众人只觉惊天秘密暴露在眼前,头皮发麻的时候好奇心被勾起。   而聪明一些的已经猜到了什么。   现在,只有亚瑟身后的雷西对钟离煊的话若有所思。   “心魔么?”雷西低声道。   亚瑟一惊,这才察觉观看直播的人注意到了芯片。   而这消息还是从他口中说出的,亚瑟有种特别的预感,他慌忙打开电脑,正好看到国王发来的警告。   亚瑟浑身一软——若是完不成任务,他的星球主任命就会被立刻撤除,他也会再次变成会被随意清除的贱民。   贱民,他又要变成只能和自然人生活的贱民了!   不,明明他是落难的贵族,当年只是飞船失事被自然人收留养大而已,为什么国王要将他赶尽杀绝呢?   亚瑟只觉眼前发黑。   当初被自然人收留长大的亚瑟为了重新成为贵族,他出卖了疼爱自己的养父母,出卖了身边的自然人,一步一步从贱民重新成为星际贵族。在夺回身份的过程中,他成了贵族们随意驱使的狗,在高高在上的贵族们手里,他曾吃了那么多苦。   有时他甚至很羡慕钟离煊,那么一个实验体,只用被关在实验室里做一些实验,就能获得虚假的贵族身份。而他,为了得到这个身份又吃了多少苦头!   现在,他终于熬出头成为星球主了,可是因为钟离煊,他苦苦追求的一切就要化为乌有了!   亚瑟快要崩溃了。   在钟离煊那双沾染着猩红色,似乎能洞悉灵魂的双目的注视下,亚瑟想起了无数不堪的回忆,他强撑着用受伤的一只腿站起来,大叫道:“不,我不是自然人,我只是被他们收养的孤儿,我是贵族,真正的贵族!没有芯片,才没有芯片,一切都和我无关,是钟离煊疯了,他是个疯子,他会让别人也发疯!雷西,保护我回帝都星,我要回去,我要求见陛下!”   真正发疯的人是谁,在直播镜头下早已原形毕露。   “遵命,亚瑟大人。”   雷西闻言没有丝毫异样,他对几个跟班使个眼色,几人成三角之势,一个扛起被击伤四肢失去行动力的楚辞,两个架住亚瑟,飞速后退。   雷西是最后一个退离的,在经过钟离煊身边的时候,他轻声说了一句话。   “你穿白色很合适,但是我更想看到你穿红色的嫁衣。”   钟离煊眼中漾起微不可查的笑意。   雷西撤退的速度非常快,两人一触即离,连星际直播镜头都没捕捉到雷西的动作,但这不妨碍其他人注意到背叛者中身手最好的三个人。   有的观众关注点忍不住跑偏。   【反抗军统帅楚辞也太弱了吧?站着挨打?说好的无坚不摧人间杀器呢!】   【背叛了他的那三个反抗军看起来真的很厉害啊!】   【带着两个人从机器保镖重围中杀进杀出还没受伤,嗯,的确很厉害。】   【我想象中的楚辞就应该是这种模样的,但是真实的楚辞好拉胯。】   【虽然这么说很不好,但是,我好像更喜欢那几个背叛者怎么办?】   意外获得喜爱的雷西几人带着亚瑟上了飞行器,亚瑟蜷缩在飞船上,哆哆嗦嗦的盖上毛毯,他还没松口气,就被雷西一手刀打晕。   亚瑟晕倒后,打头的三人对视一眼,眼中都露出笑意。   “老大,成了!”   “嘿嘿嘿,帝都星的渣滓们,我们来了!”   雷西身后一直沉默木讷地青年张开嘴,吐出娇滴滴女声,不是温淑娴又是哪个?   另一个跟班也拍掌大笑:“可算能到首都星去了,我们这就去给国王和他的臣子送一份大礼。他给我们准备了这么多份礼物,我们不回礼怎么成呢?”   这一个,自然就是秦路了。   其他几个,自然也都是在婚礼之前应邀入场的反抗军高层,和婚礼上沉默不语不同,此时他们都露出了微笑,击掌欢庆起来。   雷西和贵族勾结,甚至和想消灭楚辞的国王一行搭上了线,成了反抗军内部的间谍,意图趁机对楚辞下手,早就让温淑娴和秦路监视雷西的楚辞哪能不知道?   他本意就是要引出间谍,好将计就计,于是一步一步激化自己和雷西之间的矛盾,使得雷西狗急跳墙,主动向帝都星投诚。   等雷西和帝都星联系上之后,温淑娴和秦路就打晕了雷西,给他脑中植入控制芯片,将他变成傀儡后,戴上纳米面具,将雷西伪装成楚辞送到了婚礼现场。   于是,在楚辞身份暴露后,雷西就美美挨了钟离煊精准的四枪。   此时真正的雷西被芯片控制,连话都说不了,只能惊恐地看着面前的几人。   温淑娴看着顶着老大那张完美的男神面孔,因气质却显得格外猥琐的雷西,气不打一处来,狠狠踹了他几脚:“叫你害老大,叫你想把老大卖到实验室!他们还想对老大做什么,你和他们就替老大受着吧!”   帝都星的中心实验室致力于融合出各种星际怪兽残害自然人,被解剖杀害的反抗军更是不计其数,楚辞等人作为反抗军的灵魂人物,被送到那里只会被折磨的生不如死。   那些贵族审讯和折磨反抗军的手段从来都不柔软,反人类到连提及都会让温淑娴这个钢铁女王忍不住作呕。   雷西闻言,白眼一翻,竟被活生生吓晕了过去。   用纳米面具伪装成雷西的楚辞双膝交叠坐在座位上,他曲指叩了叩桌面,还在琢磨一个问题。   “心魔……到底是什么?”   为了今天的这一幕,楚辞在实验室里催眠了钟离煊,芯片通过刺激神经控制别人,楚辞干脆将钟离煊的恶人格激发出来,让恶人格接受芯片的控制。如此一来,钟离煊本身就能借助催眠淡化恶人格让脑中控制芯片失去作用。   只是貌似催眠和芯片的作用太强,激发出来的钟离煊的恶人格很是怪异,他不像是被催眠生出的人格,倒像是钟离煊本来人格的一部分。   楚辞生出了浓浓的疑惑。他对钟离煊的心魔并无排斥之意,反而隐约感觉到那一部分也算是真正的钟离煊。   楚辞想不通,他捏了捏眉心,揭过这茬——这一切,等事情结束他和钟离煊汇合自然会有答案的。   楚辞眼神森寒的看向飞船里被打晕的几个贵族。   这些人都是潜入婚礼现场想配合雷西暗算反抗军高层的贵族,虽然地位很低,但都是沾染了不少无辜者鲜血的贵族。楚辞和其他反抗军干脆利落的给这群人注射了芯片,又戴上了纳米面具,和这些小贵族身份互换。   楚辞先前借助中心实验室侵入了帝都星的网络,在网络中做了些手脚,这使得飞船内的监控失灵,几人毫无顾忌的将贵族们丢到一边。   而后,就齐齐打开了直播,看起了楚辞婚礼的直播后续。   说实话,有钟离煊没老大的婚礼直播,还真的挺吸引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从今天开始双更,直到完结。   各位小可爱看文愉快! 第85章 星际审判   顶着亚瑟面孔的温淑娴感慨道:“说实话, 这个星球主还挺有趣的,我挺喜欢他。”   楚辞默默看了她一眼:“不准。”   温淑娴有过玩弄贵族男性的劣迹,楚辞还真怕她旧态复萌对钟离煊霸王硬上弓。   这可不行, 钟离煊是他的, 别人多看一眼他都会心里不舒服。不过这种不舒服,他绝不会让别人察觉!   他可是一个冷酷的男子。   温淑娴:“……”   她只是打心眼里佩服楚辞找了这么个绝妙的结婚对象,虽然是做戏,但做戏能做的如此恰到好处, 和自家老大配合的天衣无缝,钟离煊简直就像是和老大心有灵犀一样, 她觉得十分神奇才感慨一句,真的真的对钟离煊没任何非分之想。   她只喜欢有八块腹肌的汉子, 可不喜欢俊美妖孽人格分裂的大杀器啊!   秦路看了一眼老大的表情, 为搭档解围道:“温淑娴的意思是,钟离小哥和老大您格外的般配。”   “嗯。”楚辞淡淡的回答了一声, 嘴角微微勾起。   温淑娴看到楚辞上翘的唇角,瞪大眼睛, 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她听到了啥?不近人情到给自己的战友化学阉、割, 还恨不得物理阉、割的楚辞老大,居然会承认他和钟离煊般配?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成?   温淑娴恍恍惚惚的将视线投放在眼前的屏幕上。   直播镜头前,心魔版本的钟离煊正在展示什么东西。   钟离煊的心魔还是钟离煊, 想做的事情自始至终也就那么一件——帮楚辞。   在刚遇到楚辞, 被带到的贫民区时候,钟离煊就生出过在全星际面前拆穿贵族们的真容的念头,因此,在亚瑟准备搞事时,他和楚辞顺水推舟, 默许了亚瑟和国王等人将他们婚礼的消息昭告天下。   钟离煊就是要借此机会将贵族们掩藏的丑恶真相坦白于天下。   少年摸了摸唇瓣,笑得邪气:“既然现在全星际都在观看这场婚礼,不如我们来做点有趣的事情吧。我们来数一数,这数百年来国王陛下和他的臣子们都做了什么,即将做什么……”   星际中心,国王等人听到这句话就察觉到了不对,国王慌忙道:“动用权限截断直播,现在就截断直播!等审讯楚辞他们的时候再开直播!”   几个大臣赶忙点开光脑操作,但是无论是国王还是大臣,都无法阻止直播的进行。   直播通道早就被楚辞投放的病毒锁定,因此,这个直播会一直进行下去。   国王阴沉道:“又是楚辞!不,这一次还有钟离煊!太可恨了,他们太可恨了!”   毫无疑问,这一切都是楚辞的计划,怪不得他会答应婚礼直播。   国王他们当然猜到了楚辞想做什么,无外乎是在星际直播时宣扬什么真相,宣扬反抗军人人平等的理念,但有雷西等人做内应,贵族们以为解决了楚辞和其他反抗军高层,就不会出纰漏。   他们还想欣赏楚辞计划破灭时狼狈不堪的丑态,但即使成功捉到了楚辞和反抗军高层们,现在在这里集体跳脚的却成了他们自己!   一切都是因为钟离煊,这个从没被他们放在眼里的小卒子,是钟离煊把他们完美的计划全被毁了!   “钟离煊,可恨的钟离煊,我早该杀了他!不,杀了他太便宜他了……去,将对钟离煊的计划提前,现在就进行,毁了他,彻底毁了他!”   另一个贵族皱眉道:“唔,已经有人动手了,消息很快就会传回来。”   那个女性贵族柔媚的靠在国王身边,小声道:“陛下,别生气,没关系的。我们掌控着整个星际的高等技术,现在还制造了无数的战争机器人,就算那些贱民想反抗,也掀不起多少浪花。凡人之躯怎么能和炮灰激光相抗呢?他们当自己是神明吗?”   其他大部分贵族也都是这么想的。   “已经够麻烦了,我们不能有更大的麻烦,几十几百人是掀不起浪花,但是十亿人,百亿人,十京百京的人呢?”   国王推开女人。   能在所有的贵族中脱颖而出成为过往,他还没愚蠢到家。   “可是……”   国王苍白的脸上现出狰狞的笑:“没有可是!启动备用方案,加快生产战争机器人的速度,我们必须在探寻出楚辞基因的秘密前,先一步出兵一举将所有的反抗军消灭掉!”   所有人的视线再次转向正在全星际直播的钟离煊,贵族们恨不得他立刻出意外暴毙,而平民们则借由他探寻着历史的真相。   镜头前,钟离煊抽空离开换了一身大红的衣服,因为星际没有红色喜服,他穿的是正红的浴袍。   艳丽的红色上绣着繁复的牡丹,衬得年轻的星球主眉目如画,还带着一种惑人的妖气,素白的手指拂过衣领,隔着布料在胸膛画个圈,而后,又顺着腰线随意下滑,看似是整理衣服,实则——   这是只对某个人发出的隐秘邀请。   正看着直播的楚辞喉结忍不住微微滚动了一下,毫无疑问,他又一次被诱惑到了。   视频另一端,少年红唇启合:“贵族们的发家历史,得从七百年前的背叛与种族灭绝开始……”   钟离煊在查探自己身世的时候,已经查到了贵族的所有历史,楚辞告诉了他另一部分真相,于是面对直播镜头前,他将一切娓娓道来。   恩将仇报的种族,自然人的产生,以及那些肆虐的星际巨兽,遍布星际的中心实验室……   一切的一切。   年轻的星球主容颜俊美,语调悠扬,像是授课的老师一般,每一个字都引人入胜。观看直播的人从欣赏男神到被震惊,再到沉默,也只是经过了短短半个小时。   每说一段历史,钟离煊就将搜集到的证据显示出来,或是一段视频,或是几张照片,亦或者一张张血淋淋的实验数据。   一桩一件,贵族们的华袍被彻底撕裂,露出了他们连毛孔都在渗着黑血的丑恶内里。   全星际观看直播的平民都开始觉得骨子里生出阵阵寒意。   隐藏在后方的菲利斯也在看直播,他的双手微微发颤,片刻后,他下定决心,不知道第几次将自己的老师临死前的记录视频传到了网上。   那也是真相,贵族们想抹去的真相!   没想到,这一次因为钟离煊关闭了中心网,楚辞又做了些小手脚,视频竟上传成功了。   菲利斯先是不敢置信,而后眼中浮现出狂喜,他一把抱住身边的索菲亚,将额头抵在妹妹额上,流下了滚滚热泪。   “索菲亚,看到了吗,我们成功了,第一步成功了!”   “老师,您的奉献和冤屈都能洗净了!您看,我们终于等来了黑暗中的第一线曙光!”   “老师,有了曙光,太阳终会升起,我们也将迎来光明,到时候,我们就会让所有的刽子手在星火中化为灰烬!”   很快,钟离煊就经由楚辞设置的筛选分流网络看到了菲利斯的视频,他直接将这个视频播放了出来。   钟离煊的声音充满蛊惑,像是魔王一样:“这就是真相,看吧,这就是统治着你们的贵族,他们值得你们效忠吗?值得你们付出一切吗?”   如菲利斯这般的人不少,菲利斯成功了,其他人也不会落后,于是乎,一瞬间,星际网上铺天盖地充斥着曾被掩埋的真相。   钟离煊选了一部分播放出来,他则好整以暇地将等着所有观众的愤怒被引爆。   星际直播网上,很多弹幕被大片的删除,直播屏幕闪闪烁着一片又一片警告和清除信息的提示。   这种AI控制的信息删除就算是钟离煊和楚辞也无法解决,毕竟短短三天,他们无法重构一个网络,也没时间费心思去重构网络。   但以后总会有机会。   贵族们自己创造的潘多拉魔盒已经被打开,血腥,杀戮,背叛,毁灭……所有邪恶的东西都飞了出来。   钟离煊经由屏幕感受着人们心底的绝望,感受着弥漫在整个星球的怒火,露出个嘲讽的微笑。   就在这时,钟离煊的眼光余光看到有人影一闪,那人手中拿着闪光的利器,恶狠狠地向钟离煊刺过来。   钟离煊此时是心魔激发状态,恢复了本体一部分修为,本能很轻松的躲开对方的攻击,但是在看到那张愤怒的面孔之时,他没有动。   不仅如此,他还按下了光脑上的按钮,让所有的护卫机器人停止工作。   于是乎,愤怒的青年手中地针管狠狠地扎在了钟离煊胳膊上,水样的液体被一点一滴注入钟离煊的体内。   “去死吧,邪恶的贵族!哪怕你在统领的感化下改邪归正,也无法抹去你伤害了统领的事实!你的血也是黑的,你分明和伤害我妹妹的贵族是一样的人!”   青年脸上还带着明显的泪痕。   冲出来袭击的正是菲利斯,他带着妹妹潜入到钟离煊身边本意是为了协助楚辞,但是钟离煊袭击了楚辞,这触及了菲利斯的底线,他在做完应该做的事后,忍无可忍的冲了出来。   只要能杀了眼前的贵族,哪怕自己立刻被击毙他也不会后悔。   少女惊慌失措的呼唤传来:“哥哥!不要!”   但是已经迟了,透明的液体已经全部被注入钟离煊身体。   索菲亚跌跌撞撞的冲出来,她太虚弱了,终究没能阻止住哥哥。   索菲亚差点倒在地上,还是被袭击的钟离煊抬手扶住了她,少女看向他,那张被毁容的脸上,竟露出了点点微笑。   她像是看到了世上最美的风景,情不自禁抬起手轻抚钟离煊的眼睛:“你和他们不一样,你的眼睛和恩人一样,里面盛满了星光,还有爱。哪怕你们的表情再冷酷,也掩藏不了你有为了别人付出的一切的高贵灵魂。” 第86章 巨浪滔天   “索菲亚, 你在说什么?”菲利斯愣住了,他和索菲亚的恩人都是楚辞,索菲亚明明更崇拜楚辞, 他没想到索菲亚会原谅伤害楚辞的凶手。   索菲亚低下头, 带着释然道:“哥哥,我恨贵族,我恨伤害了我杀死了所有人的贵族,但是我们不该迁怒无辜者。这个人, 他的确是贵族,但是他手上没有沾染血迹, 他在用一切办法帮助我们。你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你明明也发现了, 他袭击恩人的时候, 是被芯片操纵的啊!”   菲利斯关心则乱,他太恨那些贵族了, 尤其是那般狠毒的□□了妹妹的贵族。而钟离煊俊美的容貌和那个贵族有几分相似,被愤怒冲昏头脑的菲利斯已然失去了理智。   “芯片……是的, 是芯片, 被贵族们毁了的老师的心血。”菲利斯看向钟离煊,这也是他恨意的来源。   老师的遗作,居然被用到了这种地方。   菲利斯痛苦的抱住脑袋。   “索菲亚, 我好恨, 我为什么不能及时救下你?不能救下老师,为什么我没能力救下所有人?我宁愿死去的是我啊!为什么活下来的偏偏是废物一样的我?”   青年是那么的绝望,他宛如困兽一般嘶吼着,带着深深地痛苦和忏悔。   他宁愿承受一切痛楚的是自己,而不是妹妹和其他人。   纵然面目全非, 索菲亚的眼神依旧温柔又坚毅,她抱住菲利斯,看了一眼直播镜头,大声道:“没关系的哥哥,我们是反抗军,我们有英勇的统帅带领,只要所有人联合起来,我们就能推翻贵族的统治,将那些恶棍绳之以法!”   “索菲亚,我的索菲亚,亲爱的妹妹,你说的对……我却忘了……”   菲利斯心神一颤,从痛楚中惊醒。   是的,他不光是复仇者,他还是有很多志同道合的同伴的反抗军。作为反抗军,他在全星际人的面前犯下了大错!   菲利斯清醒过来,他看向钟离煊,抹了一把脸,惭愧道,“对不起,我不应该迁怒你,妹妹说的没错,您在帮我们,而我却……明明统帅告诉我们不能意气用事,可我还是辜负了统帅的教导。”   “没关系,只要你是反抗军的一员了我就相信你,因为你是楚辞的伙伴。”钟离煊并没发怒,他搀扶起菲利斯,“有报仇的勇气,能为了妹妹对我动手,你很勇敢。能在误伤之后想起反抗军的军令,你是一个真正的反抗军战士。”   眼看菲利斯恨不得以死谢罪,钟离煊笑了一下,眼神带上一种邪异的色彩,他低下头,轻声道:“况且,我知道这种药剂不会伤及性命,对我而言,甚至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呢。”   菲利斯不明所以。   钟离煊但笑不语。他之所以纵容对方攻击自己,倒不是为了口中的惊喜,他最终的目的,是为了唤醒所有人的反抗意识。   几百年的奴役和阶级分化教育下,平民害怕贵族,哪怕满心愤怒也只会默默忍受。   但是,在愤怒达到顶点的时候,看到视频里同样的受害者行动了,他们会有什么感想?   他们心上的枷锁就会被一把钥匙打开,他们会明白,只有反抗才会得到真正的解脱。   而楚辞率领的反抗军,正是他们的后盾。   有了红线的维系,能时刻感知到楚辞的爱意,钟离煊在心魔状态时十分清醒。   他知道如何激发人们的战意,只有真的见血,幼狼才会有成长为狼王的可能。没有看过群狼撕咬猎物场景的狼,最后都只会沦为家养的犬。   哪怕,现在被当做贵族攻击,被幼狼噬咬出血的是自己。   钟离煊不会放过直播时任何有利于自己的条件,他在反复挑动被压迫的人的神经,用血腥味唤醒他们的血性,也在教导他们正确复仇的方式。   显然,钟离煊成功了,菲利斯恢复了理智,他明白了自己的错误,对钟离煊深深地行了一礼,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回到该去的地方,去领反抗军军中规定的惩罚。   战斗还没结束,他不会做逃兵。   索菲亚陪着兄长离开前,对钟离煊微微一笑:“恩人有您的陪伴,他一定不会再孤单。你们是一样的人,这真是太好了呢。”   钟离煊闻言,忍不住露出真心的笑意。   一切无法抹去的痕迹,终将显露于人前。   有了菲利斯这个活生生的例子,钟离煊展示的一切是真是假全都明了。   贵族们就算动用最高权限,也不可能一瞬间将所有的痕迹抹去,何况,钟离煊还会以最快的速度从信息中挑选最有重量的真相,在直播时公布出来。   带着血迹的历史全部被摊开来,晾晒在了全星际人民的眼光中。   这下子,温淑娴彻底对钟离煊改观,她叹服道:“真是个不得了的人,索菲亚说他和您是一样的人,我觉得一点儿没错。”   秦路也连连点头。   只有楚辞脸色阴沉。在菲利斯攻击来,钟离煊能躲开却偏偏不躲的时候,整个宇宙飞船里的气温就降了好几度。   楚辞捏捏眉心。   他知道钟离煊这么做是为了帮自己,可是,以受伤的代价帮助他,这让楚辞无法接受。   他打开光脑,发送了命令:“让人去查,菲利斯和索菲亚怎么进入会场的,获得的药剂到底是什么,来源在哪里。顺着线索,将所有有关联的人密切监控起来,和帝都星有联系的,一律军法处置。”   帝都星的国王和贵族们既然想试探他的底线,那他就一口气将对方伸过来的触手剁得干干净净吧。   钟离煊丢下的重磅炸弹引起了一连串堪称恐怖的连锁反应。   某个繁华星球的一座城堡里,一个美丽的女子浑身颤抖:“不,这不是真的,这一切不是真的!怎么会!杀害我丈夫和孩子的星际巨兽怎么会是星球主大人投放的呢?他明明这么温柔,这么爱我……不会的,不会的!”   她疯狂的翻找着什么,片刻后,女子眼神冷凝,她理了理头发,眼中带着恨意,但表情却越发温柔,她缓步走向了整个星球的中心控制室。   一个曲折幽深的矿洞里,头顶的屏幕画面不断,而采矿的矿工们早已停下了动作。   他们的星球因为星际巨兽和自然人而荒芜,在星际巨兽肆虐时,一位路过的贵族给了他们生机,于是所有人感恩图报,在某些人的怂恿下,他们将矿产献给了贵族,并成为了矿工为贵族开采矿石。   繁重的采矿生活让很多人死去,这时候的贵族没有了任何善意,他们甚至不会给伤者治病,只会反复告诉辛劳的人们,人就该知恩图报。   善良的人们终究不忍背叛救命恩人,于是他们忍耐着一切不公继续劳作。但现在他们知道了,原来当初害死同伴的星际巨兽,本就是贵族为了掠夺资源奴役他们投放的。   愤怒的矿工将工具挥向一个个穿着华丽的监工。   这些监工本来和他们一样,最开始也是他们怂恿所有人将一切献给贵族以求生存。   所以监工们穿上了华丽的衣服。   这些人,早就成了依附于贵族的伥鬼!   “该死的家伙,我们要杀了他们,将他们挫骨扬灰!”   “走,杀了贵族,拆了他的城堡!”   矿工们扛起了工具,砸碎了监视他们的机器。   ……   每一个角落,被欺骗被奴役很久的人们都发现了自己悲剧的根源来自何处,他们中大部分人觉醒了,愤怒了,一部分则依旧保持沉默。   但沉默的大多数,往往也会因为残酷的现实爆发出怒火,更会因为身边出现一粒火种而融入燎原的大火,成为新的星火。   钟离煊和楚辞做的,就是点燃爆发的火种,让自由和反抗的星火遍布整个星际。   在直播后数个小时内,无数个星球上爆发了反抗运动,很多星球上的人更是直接夺了星球主的飞行器和武器,投奔往最近的反抗军阵营。   连最可怕的武器都无法镇压无数愤怒的人们,更何况,贵族们被攻击的猝不及防,他们中很多甚至来不及指挥武器攻击就没了性命。   也有很多平民死于炮火,然而,他们在拿起武器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可能会迎来死亡,但他们无悔,所有人宁愿用生命为自己的孩子和家人换取一线生机。   反抗军们也早有准备,在反抗运动爆发的时候,他们竭力给所有人提供了帮助,他们护送着平民逃离,并和边缘星的军队战斗。   这是星际居民第一次真正见识到反抗军的实力,他们从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当真有一个军队,士兵们宁愿用自己的生命去护送平民,会有反抗军的战士甚至会用血肉之躯堵住激光枪,只为了争取让平民和战友安全撤退的机会。   被保护着的人们流泪了。   无数人的泪水混合血液流淌在每一片土地,战争机器摧毁了无数人的家园,但是他们毫不犹豫的奔赴向偏远的死星。   因为他们知道,那里有真正的希望。   这样的事态越演越烈,等楚辞几人乘坐宇宙飞船,经过几次跃迁到达首都星时,整个星际有一大半星球都爆发了反抗运动。   平民、自然人、反抗军终于连成一线,得知真相的他们为了活下去,开始想尽办法对付那些贵族。   这其中当然少不了各方势力的煽动,所有人都等得太久了,他们已经在无法等待,所以借着楚辞和钟离煊掀起的滔天巨浪,他们又制造了一股东风,让巨浪掀得更高。   飞船里的将领们这几天丝毫没有松懈,他们发送消息远程指挥战斗,当看到无数人死于炮火下的时候,飞船里的众人都泣不成声。   时间流逝一分,楚辞的眼神就冷郁一分,短短几天,他已然成了一座雕塑,虽然从未中断战局总指挥,尚在完美把控着全局,但所有人都看到了他颤抖的手和苍白如石膏的脸。 第87章 偷梁换柱   怒火灼烧着楚辞的心脏, 同伴的牺牲,让他感觉无力又痛楚。   可是,这是所有反抗军必须经历的风雨。同伴牺牲才能换来了一片安静祥和的家园, 那些死而复生的死星, 就是他们所有人的希望。   为了这些希望,在加入反抗军的那一刻,所有人就带着必死之志,养父是如此, 楚辞自然也一样。   甚至,在接过反抗军统帅的权力的那一刻, 楚辞就知道,自己未来会迎来如何的终局。   他向着那个终局走去, 不管浸染多少鲜血, 他都会按照自己的路走下去,直到整个星际得到和平, 而他,也会毫无遗憾的拥抱死亡。   只是, 现在计划里出现了另一个人。   钟离煊近乎疯狂的直播行为, 给楚辞提供了一个新思路。   楚辞不由深思——他为什么不能也大胆一把?   与其等着往后多年贵族们害死越来越多的人,他不如就趁着现在,一举拔除毒瘤。现在一切局势对自己有利, 他绝对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楚辞的想法已经变了。   他飞快地分析着一切, 当看到其他势力也纷纷参与进来后,楚辞沉重的脸色忽然冰消雪霁。   戴着纳米面具的脸上现出一个嗜血冷厉的笑。   “只剁掉爪牙还远远不够,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把整个星际的毒草连根拔除,粉碎。”   楚辞将目光转向温淑娴和秦路等人。   “我想一举攻占帝都星, 这是一个冒险的行动,我们很可能会全部死在帝都星,你们愿不愿意继续随我冒险?”   有几人尚没反应过来,吃惊道:“老大!”   “那可是帝都星啊!”   “凭我们几个拿下帝都星?不可能的!”   只有温淑娴斩钉截铁道:“我愿意。我的家人和朋友,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了乌有,罪魁祸首就是帝都星的贵族,只要能弄死那些王八蛋,让我下十八层地狱我都愿意。”   紧接着,秦路沉凝道:“我也愿意。”   秦路也觉得危险,但是他会一直陪伴着战友走下去,有一路并肩作战的人,哪怕是死在仇人身边,他也会带着微笑迎接死神。   何况,老大从不做对他们来说没有把握的事情。   就算老大的计划有危险,以身犯险的那个人只会是老大自己,他永远都会把生机留给其他人。   所以,他们得去跟着老大,护住老大,让老大也活下来。   其他人终于反应过来,他们沉吟片刻,竟全都点点头。   “老大,你不是说废话么,你们都去了,我们怎么会不去!”   “我们不跟着你,你怕不是要分分钟弄出新统帅来,我们这哪里能放心啊?”   这几个人都是和楚辞一起并肩作战的战友。曾经的伙伴更多,但一路走来,有人改变了初心背叛了反抗军,有人为了保护战友与敌人同归于尽,渐渐地,就只剩下他们几个。   楚辞是他们中最不惜命的,他们实在是太了解楚辞,所以,他们不会放心楚辞独自离开。   楚辞眼中闪过笑意:“好。那我们订正计划,现在的目标就是夺取帝都星,大家有没有信心?”   众人大笑起来:“不就是帝都星,干就完了!”   “大不了以后身上换个机械零件,就是脑袋要护着些,心脏好换,脑袋可只有一个。”   “没错,帝都星算个鸟!”   宇宙飞船里,大家的沉郁之色一扫而光,竟有几分欢欣鼓舞的气势。   被制住丢在一边的几个小贵族此时都醒了过来,他们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这些畅快大笑的反抗军。   的确,楚辞的智谋很出色,到现在依旧把所有的贵族耍得团团转,可是就凭这几个人就想对抗帝都星?   他们绝对是疯了。   首都星是最高等的贵族——王室居住的地方,因此防控严格的宛如铁桶,这里居住着千亿人口,高等贵族更是足足有百亿之多。   剩下的九百亿人口,都是从各个星球抓获的身强体壮的青壮年,他们不仅是首都星的劳动力,还是首都星的护卫军。   他们会为了帝都星奉献一切。   因为,这足足九百亿人每个人脑中都被植入了芯片。脑中有芯片的人绝对不会背叛王室,哪怕国王下令要他们一个接一个跳到最可怕的星际巨兽口中,他们都会毫不犹豫的去做。   更别说,所有护卫军还都人人装备了生物机甲。   不仅如此,首都星还隐藏着不知道具体有多少数量的攻击武器,生物机器人更是牟足了劲儿的造,早了足足一年整,不知多少的生物机器人就藏在未知的某处。   为什么那么多人对贵族怨声载道却无计可施?原因正在于此。   帝都星集合了能对抗十几万个星球的顶级武器,威力巨大到出动这些武器和士兵,想毁灭一个星系甚至都只需要几分钟。   但现在楚辞等人居然异想天开到冲到帝都星杀死王室?他们必死无疑!   可是没人敢这么直接对楚辞他们吐槽,包括亚瑟在内,所有的贵族都沉默着,表情说不清是佩服还是厌恶。   死亡这么恐怖的事情,在这些疯子眼中当真只是件小事,他们竟然还能说笑,仿佛楚辞带着他们不是去送死,而是出门探亲。   看着欢笑的几人,贵族们连带雷西都沉默了。   他们怕死,但是也由衷的敬畏眼前的几个人,到了现在,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条件那么恶劣,反抗军却能如野草一般蔓延,永不消亡。   因为他们有一群能把性命完全托付给对方的战友,不是一个,而是无数个。   这一刻,哪怕是雷西这样的背叛者也生不出质疑的心思,他叹口气,心中生出一种难言的后悔和敬佩之情,最后他闭住眼睛,已然是接受了未来的命运。   在帝都星外,飞船又进行了一次特殊的跃迁,穿过一层笼罩住巨大星球的特殊防护罩,终于平稳的落在了帝都星贵族们居住的地区。   楚辞下了飞船,在踏上帝都星土地的下一秒,他就悄然按下了手上的开关。而后,他和伪装成贵族的温淑娴、秦路等人,带着亚瑟和雷西等人,笔直地朝皇宫走去。   接收到消息的国王立时接见了楚辞一行。   星际爆发的反抗越演越烈,所有的贵族都慌了,他们连多等一秒钟的心情都没有。   皇帝这几天一直在焦急得等待着楚辞的到来,楚辞对他来说就是救命仙丹,于是乎,在接收到楚辞伪装雷西发送的信息几分钟后,他就命人将楚辞一行人迎进了宫殿。   看到眼前的几人,皇帝下意识先看了一眼楚辞伪装成的雷西。   眼前这个反抗军的气势让他非常厌恶,国王不悦的想,这个雷西也十分适合送入实验室。   至于其他人,只要是和反抗军有关系的,国王都想将之丢进实验室折磨。   不过在看到戴着楚辞和温淑娴等人面具的贵族后,国王的怒气消散了大半,他对楚辞和温淑娴等人点点头:“你们还诱捕了女魔头和其他叛军的高级将领,很好,亚瑟,雷西,我果然没看错你们。”   温淑娴伪装成了瘦弱的亚瑟,她闻言搓搓手,着急道:“陛下,那我的星球主之位……”   “呵。没眼色的东西,你和其他人退下,我和雷西还有话说。”国王不耐烦地对她挥挥手,却没注意到躺在地上的亚瑟本人眼神中透出绝望来。   戴着亚瑟面具的温淑娴隐秘的和秦路交换个眼神,状似温驯地低下头,带着其他人走了出去。   被密密麻麻的机器卫兵把守的宫殿里,只剩下国王和楚辞两人。   国王沉默着打量着楚辞。楚辞似乎没注意到国王的视线,低下头看了看手腕上的光脑。   国王看雷西对自己并不恭敬,语气极为不悦,他嘲笑道:“进入帝都星,你们这些贱民的光脑都会停止运作,这是我们首都星最高的防护机制,除非我同意,你是没办法发送消息的。提醒一下,只要你有任何异常,比如说错话,这些机器卫兵就会把你射成肉泥,明白了吗,贱民?”   “明白了。”楚辞点开光脑看了看,片刻后才摇摇头,“真是麻烦的网络,竟然将帝都星全面笼罩隔绝开来,还能借由星球控制其他附属星球,真是了不得的设计啊。”   帝都星的这种防护墙还能对其他网络发送信号,也就是说,这种防护墙才是真正的网络承载体,负责调控整个星际几十万颗星球的网络。   “看来你对网络也有些了解,是个聪明人。”国王眼神眼神不耐烦,“我没时间和你磨蹭,赶快把你之前说的从楚辞和钟离煊身上弄到的防御系统交给我!”   “好的,陛下。”   戴着纳米面具的楚辞看向眼神贪婪的皇帝,他一脸恭敬地上前将一枚戒指递给国王:“这就是那种神奇的防御系统,钟离煊不知道从何处得到,还只有一个,幸好他送给了楚辞,我才有机会找到。”   “太好了,你真是个能干的贱民!”国王眼神中现出狂喜,所有贵族都想得到的能反弹死光的防御系统,这就被他先一步得到了。 第88章 最后决战   之所以单独召见雷西, 就是因为雷西告知国王,他能从楚辞身上得到了这种系统。有了防御系统,国王的权利将更集中, 那些生出小心思的贵族, 他也能放开手脚清理掉了!   即使狂喜,国王还是不相信自然人身份的雷西,他眯了眯眼:“你先给我演示一下,若是真的有用, 我就将失职的亚瑟的星球主之位破格给你。”   一颗即将随着其他反抗军灰飞烟灭的星球,国王很乐意送给雷西两天, 让他在死亡之前感受一下绝对的权势带来的欢愉。   “遵命,陛下。”   只见雷西按下戒指上的一个小突起, 戒指发光, 一个蓝色的光罩笼罩住他全身。   国王挥挥手,一排排机器侍卫出列, 死光射向楚辞。   光罩上流光闪烁,一瞬, 死光就被反弹回去, 机器侍卫也应声倒地。   国王蹭得一下站起身,眼神炽热:“居然能自动反弹伤害控制中枢,这可真是好东西, 你快点将戒指呈上来!”   楚辞上前, 将戒指递给国王。   国王立刻将戒指戴在了手上,没注意到戒指上小小的突起刺入皮肤,漆黑的戒指上环绕起一圈血线。   他无意识的摩挲着戒指,没有提起星球主的事情,反倒对伪装成雷西的楚辞森寒道:“现在, 你亲手去将楚辞和温淑娴都送到实验室。还有叛军的其他高级将领……雷西,你也跟着去吧,我倒要看看,这些自然人身上的基因到底有什么秘密!”   随着国王心念一动,机器侍卫就全都围在了楚辞身边。   密密麻麻的机器人层层叠叠的包围住楚辞,楚辞察觉手腕上的光脑轻微地震动了几下,眼神逐渐变得冷漠。   站直身躯后,他足足比国王和机器人高了两个头,穿过一层层机器人,楚辞俯视着眼前经过不知多少次基因改造,容颜俊美但缺了大德的国王,语气幽暗。   “当然。只送他们几个怎么能行呢,实验室里用来解剖的人,当然是越多越好,多多益善。”   低沉暗哑的男声,带着不掩饰的愤怒,宛如鞭子般抽打在国王的身上。   国王察觉到到了不对,他立时就开启防护罩,开始高呼:“攻击,杀了他!”   楚辞狞厉地笑了笑,那双黑色的眸子里星光一样的碎芒浮动着,他点了一下耳际,脸上水纹波动,纳米面具开始改变形态。   楚辞注视着国王,摇头道:“迟了。”   纳米面具变化完成,站在对面的青年和国王宛如双生子一般,甚至比国王更像国王。   所有的机器卫兵一动不动。   “是你,你才是真的……楚……”   话没说完,聚拢在楚辞身边的机器侍卫之一抬头,目中发射出一道死光,笔直的射、向国王。   国王瘫软在地,他强撑着取下戒指,看到了指尖渗出的血迹,他浑身颤抖:“是这个戒指!这不是防护罩,是窃取权限和基因的设备……你……骗……了……我……”   死光作用下,国王的舌头也麻痹了。   “回答正确,不如奖励你和你的臣子们一起去中心实验室一日游吧。”   楚辞微笑着将纳米面具戴在了国王脸上。   那张阴鹜俊秀的面孔就变成了楚辞的模样。   容貌互换后,楚辞顶着国王的脸,取下了那枚窃取最高权限的戒指戴在手上,把玩一阵,他按下了通讯器:“现在,召集所有高等贵族,我们该商讨反抗军们的处理问题了。”   很快,早就等在皇宫外的贵族们蜂拥而至。   进到宫殿内,看到躺在地上毫无反抗之力的几个人后,一个贵族忍不住拔出武器,对着戴着温淑娴面具的贵族身上射了几枪。   “该死的女魔头,女土匪,你终于落到我们手里了!当初你是怎么折磨我们家族的孩子的,现在我就让你自己试一试!”   被换成温淑娴模样的小贵族哼都没哼一声就昏迷了过去。   戴着楚辞面具的国王想求救,他张张嘴,却不料嘴里自动吐出的也是楚辞的声音:“你们这些垃圾,你们会不得好死的!”   “哈哈哈哈,看看他,听他说的话!死到临头还死鸭子嘴硬!”   另外几个贵族拿着匕首围在国王身边,他们脸上露出嗜血的笑容,将匕首狠狠地扎进“楚辞”的身躯,还恶劣地搅动了几下。   戴着楚辞面具的国王一瞬身上就开了好几个窟窿,他疼得面色惨白,只能用痛恨的眼神看着楚辞等人。   “居然敢用这种眼神看我们!我们该把他的舌头割下来,把他的眼睛刺瞎!”   “把他的四肢也折断。”   “这张脸真好看,不如把他的面皮直接割下来,换给我最喜欢的小宠吧!”   “不,在实验结束后,直接把他当做小宠不是更好?你就可以尽情的羞辱他了!”   不掩恶意的话语充斥在国王的四周,他的面容变得越来越白,但是在死光的作用下,他的舌头不再灵敏,翻来覆去只能吐出一个字:“不……不!”   “不,你没资格说不吧?”   “只是个囚徒罢了!”   “我们可要好好将他玩弄一一番才是。”   贵族们对反抗军如此痛恨,在看到楚辞的一瞬,他们就再也掩藏不了心里的恶意,想出了无数折磨对方的办法。   这些贵族中甚至有人笑嘻嘻地回头,对坐在高位神色沉郁的楚辞道:“国王陛下,不如给他们全都注入芯片吧,然后让他们……嘿嘿嘿!”   “对,芯片!让他们在直播中像是狗一样跪在我们的脚下,舔我们的脚趾,我们要在所有星际叛徒的眼皮子底下凌迟了他们!”   “啪——啪啪——”   高位上的人闻言鼓起了掌,叹服似的道:“真是恶毒的法子!不仅要将他们送入上实验室解剖,还要□□之后再处决他们,你们的心,当真是黑的。”   这一瞬,那个阴郁的国王似乎隐隐有些不同,他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但身周的气息却冷郁的让在场的贵族们呼吸一滞。   国王本人就是个恶毒又阴郁的家伙,平时贵族们想出比这更恶毒的法子时,他只会赞赏,叹服,现在他语气毫无波动,其他人却还是听出了国王口中的讽刺之意。   正在折磨地上的众人的贵族们面面相觑。   国王这是转性了?   楚辞看着下方那些无药可救的贵族们,笑得越发冷厉:“注射芯片,真是个好办法。”   和钟离煊相遇后,楚辞的仇恨已经淡化了很多,他想了很多,最后甚至愿意给眼前帝都星的贵族们一个机会,若是其中有善良的人,他可以网开一面。   可是,面前的这些掌控着滔天权势的贵族,却无丝毫良知可言。   “那就给你们全体注射入芯片吧,希望你们能享受接下来的一切。”   楚辞转动手上的戒指。   站在贵族们身边的机械守卫出现在贵族们身边,将针管狠狠扎向了毫无防备的贵族们侧颈。   芯片被缓缓注入这群人的血液中。   猝不及防被偷袭的贵族大惊失色,其中微胖的一人恶狠狠地看向楚辞:“陛下,您疯了吗?您最好掂量一下,你到底要不要和我们为敌?”   楚辞闻言眼神一动,他看向那个贵族:“喔,你是指由你承担制造的那部分战争机器人?”   另几个贵族捂着脖子愤怒道:“原来您还记得,是的,那些机器人!如果你违背了誓约,机器人就会全部出动攻击你,陛下,你考虑清楚,你当真要毁约吗?”   “只要检测到我们脑中有芯片的痕迹,那些机器人都会攻击芯片的主人——国王陛下你的!”   国王和大贵族是合作关系,这些贵族掌控的星球一点也不比国王少,所以承担武器和战争机器人制造的不光是国王,还有千百个大贵族。   唯一的芯片控制技术掌控在国王手中,为此贵族们自然也留了后手。   “攻击芯片的主人?这可真不错。”   楚辞哈哈大笑起来。   这的确是个意外之喜。   这些机器人装载的控制芯片是国王提前准备的,显然,并不都是要给反抗军的俘虏注射的。   思及国王想借由雷西的手提前一步得到楚辞研发的特殊防护盾,那芯片的用途自然不言而喻。   贵族们防备着国王,国王也在防备着贵族,整个帝都星本来就不是连成一片的铁桶。   只要不是铁桶,那就好处理了。   在此前,楚辞就意识到,来到帝都星用纳米面具和国王身份互换,他却并不能保证计划能如期进行,因为这些掌控着大批武器的贵族都是隐患。   整个帝都星上一百亿的贵族,他并不知道究竟哪些贵族承担了制造机器人的任务,那些生物机器人技术已经接近成熟,不论战争机器人被藏匿在何处,都会造成巨大的隐患。   被芯片控制的其他九百亿人都是无辜的,他们不应该成为贵族和反抗军作战的牺牲品,因此,必须先得把贵族和机器人解决,才能消除隐患。   楚辞正愁无法找出全部的生物机器人,没想到瞌睡遇到了枕头,机会这就被送到了眼前。   既然贵族们的计划是用自己控制的机器人攻击国王,那么,这些贵族就更应该全部处理掉了。   “机器卫兵,将他们全都带下去,带到中心实验室,按照原计划,用和其他反抗军人一样的刑罚,直到他们愿意交代出将制造的战争机器人藏匿在何处的消息。”   楚辞冷漠道。   贵族们的哀嚎声连成一片,被机器守卫毫不留情地拖了下去。   “陛下!”   “国王陛下!”   眼看事情毫无转圜的余地,那些贵族又开始声嘶力竭地诅咒起来。   “你永远别想和我们斗,我们会拖着你一起下地狱的!”   “撕毁了我们的契约,包括帝都星在内,你管控的所有星球都会发生灾祸,你的星球会和379866号星球一样,一起爆炸成飞灰!”   各种恶毒的诅咒纷至沓来,楚辞原本毫不在意,等听到他们提到钟离煊所在的星球后,楚辞面色一变。 第89章 激活指令   在之前菲利斯袭击了钟离煊后, 楚辞就让下属彻查了和事情有关联的人,那种特殊的药剂的确是国王命人交给菲利斯的,除此之外, 还有其他几个贵族参与了行动。   然而面前这个嘶声诅咒的贵族, 却并不在查探到的名单上。   楚辞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可是他努力克制自己不多想——现在到了最紧要的关头,他绝不能因为儿女私情导致前功尽弃。   会没事的,他那么聪明, 会处理掉遇到的危险的。楚辞如此一遍遍地告诫自己。   楚辞能借助隐约的感知得知现在的钟离煊是安全的,他克制住心中的不安, 唤来了门外的温淑娴等人。   几人戴上纳米面具,将面容变换成被拖下去的贵族们的面孔, 完完全全的伪装成了那些贵族。   贵族们掠夺来的芯片本来就是菲利斯的老师开发的, 芯片最关键的技术是中心枢纽,贵族们所控制的平民和星际巨兽脑中芯片的中心枢纽, 就藏在帝都星的某处。   楚辞他们给国王等人注射的是菲利斯老师制造出来的原始芯片,效果没有那么反人类, 因此国王等人还有完整的自我意识, 他们除了无法自由说话之外,完全不会有其他的副作用。   这才是应用于星际巨兽的驯化芯片,只是剥夺有威胁的动物的行动力, 等他们没有恶意之后, 芯片的控制效果会自动解除。   菲利斯他们也有能力研发出完全控制人的芯片,但谁都不想这么做,因为这会玷污菲利斯老师的心血。   与楚辞他们应用的芯片不同,贵族们掌握的芯片能完全操控别人的思维,但也有一个致命缺陷——无法智能化识别命令。   在亚瑟激活芯片的时候, 楚辞就发现,这些芯片根本无法识别纳米面具的伪装,楚辞才制定了现在这个大胆的计划。   楚辞将几枚戒指交给了在场所有人。   “还有一部分真正能扭转局势的贵族并没出现,你们需要根据线索去拜访他们。这是钟离煊在研究室自己制造出的工具,用活体金属能输迅速复刻每个贵族府邸的最高权限。我将这种戒指的功能改变了一番,就可以利用原始基因认主。”   “原始基因?认主?”   其他人不明所以。   “你们只要将血液滴入,遇到危险戒指就会开启防护罩。认主之后,若是遇到不能解决的敌人,可以假意将戒指交给其他人,戒指会自动抽取对方的基因信息,获取对方的身份,将权限转移到你们的光脑中。”   “这么绝?”   温淑娴等人被这种逆天的功能吸引住,他们全部试了一下,戒指的功能果然像楚辞说的一样夸张。   “老大,这东西不得了啊,您和钟离煊是怎么制造出来的?”   温淑娴也研究过武器制造技术,怎么也想不通这种戒指的运行机制,忍不住好奇道。   楚辞沉默了。   因为,其实他也不知道。   这种戒指最开始就是简单地防护罩,但是在那天听闻钟离煊的提示,听他说到心魔之类的时候,楚辞不知为何想到了自己探查过的文明传承中随意一瞥的一部分玄幻小说。   然后,他很惊愕地发现了一件神奇的事情。   他,一个土生土长的星际时代的人类,大概也许可能会,将玄幻小说中的一部分武器锻造出来!   然后他根据自己的直觉,居然真的把东西制造出来了!   楚辞自己都被惊呆了。   比如眼前智能道滴血认主的戒指,还有升级后能完美躲过星际探测器的纳米面具,简直好用的不得了,连楚辞都没想到自己能做到这种程度。   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就没必要向其他人解释了。   “在其他贵族还没察觉异样的时候,你们可以将帝都星和辐射范围内的星球控制权限都夺取过来,第一时间解除帝都星和附属星球的军事防备,让我们的军队逐步驻扎进来。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将那些被植入芯片的普通人全部引导到安全的各处,不要让他们和任何机器设备在一起。   “记住,那些名不见经传的贵族才是真正深藏不露的可怕敌人,连国王的命令他们都可以不听从,他们手中掌控的武器,可能比我们以为的还多很多,小心行事。”   楚辞拍拍秦路的肩膀,将资料传输过去。   秦路点头:“没问题的老大,你现在就去寻找控制芯片的中心枢纽,一次性毁了那玩意,不然整整九百亿活人,我们就算有能力也不敢动手啊!”   “这些垃圾贵族,那些被控制的战士有很多都是被从各个星球掳来的,里面还有很多我们之前的同伴……”   温淑娴咬牙道。   那些被植入芯片的平民战士才是反抗军忌惮帝都星的真正原因,他们又不是丧心病狂的杀人魔,真的无法对那么多无辜的平民动手。   那些人类护卫有不少还是反抗军和其他对抗贵族的平民,他们被抓后就被植入了芯片,贵族们来这一手,本来就是要恶心反抗军和其他势力。   但贵族们显然成功了,这种做法的确让所有人都投鼠忌器。   “只要找到控制中心,解除控制后那些士兵就会成为我们的助力,我会把一切都解决的,你们出发吧。”   楚辞想到什么,沉吟一下道。   “好的,老大。”   秦路看楚辞似乎有些心神不属,秒懂:“老大,你解除了控制器就回379866号星呗。婚礼还没结束,等你举行完婚礼,我们就能把一切解决,给你们献上一份贺礼!”   “没错,别让小新郎官等太久喔!”   连温淑娴都打趣道。   经过这几天他们也看清楚了,老大和钟离煊分明是郎有情君有意,钟离煊一个小星球主能为老大做到这种程度,他们也挺震惊,于是干脆怂恿楚辞赶紧回应对方。   为了任务出卖肉、体什么的,老大一定也迫不及待了吧。   迎着众人戏谑的目光,楚辞挑了一下眉:“好。”   眼看楚辞承认了,打趣的几人一边撒丫子往外走,一边还大声调侃。   “嘿嘿,老大真的动凡心了!”   “清心寡欲的小和尚要破戒了,我们这不得好好庆祝一番!”   “这也算是一种老房子着火吧?”   “老大啊,你天赋异禀,记得让钟离小哥做好准备,你要不会的话,看看光脑,我们给你传了很多能用资料!”   等那群老不正经不见影子后,楚辞捏捏眉心,没好气道:“……啧,我会!”   虽然没实战过,但楚辞莫名就是有种自信,他会,而且很会!   带着这种迷之自信,楚辞翻看起国王的光脑浏览记录。   寻找控制器的位置对楚辞来说并不难,别人从无数杂乱的信息中查找需要的资料的确很费功夫,几个月甚至几年都不一定找得到,楚辞却没有这样的困扰。   他能瞬间理清楚现有线索,有方向去寻找。国王之前所言的光脑屏蔽对楚辞并没有用,他的光脑是自制的特殊光脑,本身就集合了信号发射和接收的功能,在进入首都星的时候,楚辞就用光脑破解了帝都星的网络,接驳到了星际网。   现在,转移了国王的权限,楚辞的光脑彻底运作起来,他翻出整个帝都星和周围辐射星系上的消息,海量的信息迅速刷新,楚辞从中筛选出一部分,快速浏览一遍,很快就精准抽取出他需要的信息。   楚辞松了口气。   时间只不过过去了大半个小时。   原来中心控制器就安放在视线可及的地方,楚辞来到大殿中一个隐秘的角落,将毯子掀起,将手放在平整的连成一块的地板上。   戒指上一阵波动传过,地板软化,变成了水银一样的液态金属,楚辞伸出手,从下方摸了摸,取出了一个黑匣子。   楚辞输入密码打开黑匣子,看到了里面状如人脑的红色控制中枢。   控制中枢上密密麻麻布满了红点,每一个红点都代表着一片被控制的区域,暴露在空气中的下一秒,红色区域上方就浮现出一行倒数计时,上面显示着五个小时。   五个小时后,所有的控制指令都会被激活。   这是国王设下的限制。   楚辞在电脑中已经查到了国王的备忘录,为了防止反抗军进攻,也为了提防所有的贵族,国王早就做好了准备。   只有国王控制的控制中枢每天都需要重置激活命令,每天夜晚十二点,国王会说出前一天的口令,将第一天的口令覆盖。一旦超过指令重置的时间,所有的控制芯片都会激活,武器也会全部准备就位。   从最边缘的星系开始,所有的武器都会开始开火攻击,一天攻击一个星系,若是国王没有及时重置指令,所有的士兵、武器都会以往无前,直到将整个星际毁灭。   一旦国王出了意外,他就会用这种毁灭星际的方式逼迫擒获他的人还他自由。若是他死了,他就会鱼死网破,让整个星际为他一个人陪葬。   “渣滓。”   楚辞咬牙切齿道。   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国王还没露出丝毫口风,俨然是要等今天的指令无法重置,激活攻击系统后,将最边缘的星系毁于一旦他才甘心。   也亏得楚辞动作快,在短短半个小时内找到了控制中心。   楚辞沉着脸,大步流星地朝中心实验室走去。   到了中心实验室,国王已经被绑在解剖台上,他依旧顶着楚辞的面孔,身上被那些贵族们洞穿的伤口尚没愈合,星际贵族熟悉且畏惧的面孔惨白到毫无血色,剧痛之下,芯片失去了些控制力,国王正在做最后的挣扎。   “我是国王,我才是国王陛下!你们这些蠢货,现在的国王是假的!”   “呵呵呵呵,你们都会后悔的……我要你们给我陪葬,所有的一切,都毁灭吧!”   “放我出去,呜呜呜……好疼,我错了,楚辞,放我出去……我给你权势,给你一切,只要你放了我……”   犯下无数罪行的星际国王陛下,已经被折磨到半疯的状态,距离彻底崩溃只有一步之遥。 第90章 心魔出现   当楚辞走进实验室后, 正在做实验的研究员们齐齐行礼。   “陛下。”   “尊敬的陛下。”   这时打头的一个研究员走过来,扫视了楚辞两眼,踌躇道:“实验体精神状态有些不稳定, 其他的实验体也有些不对劲……他们说他们才是贵族。我检查了血样, 血样标本的确有异常。”   这人话都没说完,手术台上的国王就受了刺激,嘶声道:“我是国王,我才是国王, 救救我!放我下去!”   “敢这么对我,杀了你们, 杀了你们!”   楚辞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个研究员:“异常?喔,什么异常, 你不妨详细说说。”   研究员突然察觉了什么, 他回头看一眼手术台上血淋淋的人,又看向气质大变的国王, 猛地打个冷战,他低下头, 惊惧地嗫嚅道:“没有……没有异常。”   这人脸色惨白如鬼, 楚辞就当没看见,他走过去看着真正的国王的眼睛,缓缓道:“重置指令是什么?”   “指令……什么指令?”   国王浑浑噩噩道, 当失神的眼睛看到每天照镜子都能看到的脸, 他骤然来了精神,差点从束缚带中跳起来。   “没错,指令,有指令啊!只要你放开我,给我自由, 我就告诉你指令,带我回去,我要回去!”   “回去是不可能的,我只需要你告诉我指令。如果你说实话,我会给你个痛快,这样如何?”   楚辞眼神沁凉,面无表情道。   国王恨毒了楚辞,发现楚辞不会给他生路,这种情况下,他竟难得硬气道:“那你们全都就给我陪葬吧!我遭受的痛苦,你们要十倍百倍的遭受一次,没有指令的,我死都不会告诉你指令!”   楚辞看国王神情癫狂,就知道从这疯狗嘴里得不到真相,他摇摇头,并不怎么惋惜地道:“可惜了。”   来询问国王只是一个过程手段,既然对方已经疯狂到了这种地步,再问他也是徒劳。   楚辞挥手让周围的研究员退下,将手术台升起,而后,他直视着国王的双目。   “认真回想指令,想一想,国王陛下。”   楚辞轻声道。   国王立刻提高了警惕:“你想做什么?别对我使诡计,我不吃你这一套。”   “我只是想从你这里知道重置的指令。不仅是重置指令,还有彻底解除控制的指令,唯有你知道的指令,放空大脑,一个字符也不要出错的想起来。”   “呵呵呵,你做梦!我不会把指令告诉你的。我要拉着你们和我一起死,你们都得死!”国王吐出一口血,一边疯狂叫嚣。   楚辞眯了眯眼,他盯住国王的眼睛,注意到神情癫狂的国王眼神中出现了一瞬间的清明,他忽而笑了。   眼中星光炸裂,笔直的射入眼前叫嚣的男人眼中。   “没关系,你已经想起来了,告诉我正确的指令。”   神情愤恨的国王神情一滞,他的眼神逐渐涣散,表情空白,机械道:“指令是……”   得到正确的指令,楚辞眨了眨眼睛,眼中闪烁的星芒尽数消失。   他转身离开了实验室,只面上的疑惑越发凝重。   察觉自己有特殊的催眠能力还是在上一次面对钟离煊的时候,他想帮钟离煊催眠制造出一个人格,转移控制芯片的效果,没想到却意外触发了他自己也没想到的能力。   当时钟离煊全心的信赖着他,催眠分明很容易,在施行催眠时楚辞却察觉到他和钟离煊的意识微妙的连接在一起。   楚辞无意间顺着两人联通的意识将自己的精神力纠缠了过去,而后,他就没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星河,差点迷失在其中。   等从钟离煊的意识抽离出来,楚辞和钟离煊都有了些微变化。   楚辞发现自己能将自己的精神力通过眼睛外放,当他认真的注视着别人的时候,哪怕对方满心戒备,他也能快速的催眠对方,获取到想要的信息。   就如现在他对国王做的这样。   之所以数次提到指令,就是为了让国王在潜意识里想起设置下的指令,这样,楚辞发动催眠后,对方就能把准确的信息尽数告知楚辞。   他成功了,意外之中又预料之外的成功了。   楚辞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他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心中已然掀起了一片惊涛骇浪。   这个世界,果然是哪里不对劲,非常的不对劲。   他和钟离煊,都是这个世界中的变数。   甚至,钟离煊那时候特意提到的心魔……   楚辞一边想着,一边折回大殿。他直接输入了权限转移的指令,彻底将控制中枢的指令移交到了自己的光脑上。   权限转移成功后,楚辞只做了一件事,他发布了一条新的指令。   “所有芯片携带者,接收最后一个指令,你们自由了。接下来,你们只需要去做你们想做的事情,能对你们的大脑和神经发布指令的人,只有你们自己。”   下达指令后,楚辞看到指令激活的光点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绿色,手下用力,直接将控制中枢捏得粉碎。   能掌控无数人性命的东西,就这么在楚辞手中化为了乌有。   楚辞看着自己的手掌,这一切实在太过容易,没有人再会因为这场战争卷入其中枉死,他的伙伴也都如约完成了计划,只等反抗军的部队到达首都星控制住所有的贵族,再将那些战争机器人销毁,一切就会结束。   轻轻松松的就结束了。   然而,那种虚幻感越发强烈。   楚辞捂住了心脏,猛地,他的心脏处传来一阵细密的疼痛。   是钟离煊那里。   楚辞眼神一变,转身大步离开。   如果一切真的是虚幻的,那么这个世界,只有一个人是真实的。   钟离煊,只有钟离煊是真实的。   那个第一眼看到就信赖他的少年。   那才是他的真实!   楚辞飞奔起来,他快速地给温淑娴和秦路发了消息后,就直接开着宇宙飞船,用最快的速度飞向379866号。   正在忙碌的温淑娴等人眼睁睁地看着宇宙飞船化成一道流光,一眨眼就飞出了中心星系。   秦路&温淑娴:……   “嗯,看得出来……”   “老大是很想结婚。”   宇宙飞船在黑洞了跃迁,足足三四天的路程,被楚辞硬生生提速到一天之内飞完,十几个黑洞也在一日之内跃迁完。   很快,楚辞就将到达目的地。   飞船里的楚辞闭着眼睛,在一次次提速跃迁过仿佛要把宇宙飞船扭曲撕裂的黑洞时,一种熟悉感从灵魂中蔓延开来。   曾几何时,他彻底洞悉了漫无边际的黑暗。他曾在一片永无止境的黑暗中独自前行,渴求着唯一的光明。   烙印在灵魂中的感觉告诉他曾经历了什么。   死亡曾如影随形的伴着他。   不仅如此,灵魂的更深处,似乎还掩藏这什么他近乎遗忘的黑暗。   楚辞猛地睁开了眼睛。   同一时刻,379866号星上,焦急等待了五天的钟离煊正站在一个落地镜前。   就在前一天,他听到了芯片控制解除的命令,他自由了!   可是同一时刻,一种巨大的恐慌席卷了钟离煊,因为他发现,自己的精神出了一些问题。   他能看到幻觉,那个幻觉一直跟着他,对着他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就如现在。   镜子里,穿着一身繁复又华丽喜服的男人,正抚摸着脸上一道宛如泪痕的血迹。   男人长着和钟离煊近乎一模一样的面容,只是他更成熟,已然是青年男子的样貌,蓄着及腰的长发,金冠上嵌着明珠,一身红衣衬得对方矜贵华丽,冷酷和邪气交织在一起,让他有种精心动魄的美。   此时,男人用一种嘲讽的语气对钟离煊道:“看啊,他永远有最重要的事情,你只会被他遗忘,一次又一次,只有他处理完他认为重要的事,他才会想起你。”   语气嘲讽又漠然,男人的眼神却像是沁着血泪和恨意。   钟离煊知道他说的是谁,在对方话音落得那一刻,他就觉得一种难言的恨意缠绕在了心头。   仿佛,他真的被那个人抛弃过一次又一次,那个冷酷的男人,一次又一次的丢弃了他的真心,曾让他那般伤心绝望。   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钟离煊摇头,驱散掉心底的窒息感:“不是的,不是这样。现在我的确不是最重要的,他该处理别的事情。处理完那些事,他会来找我的。”   “真的吗?”   镜子里的男人眼神更加嘲讽,他伸出手,就那么从镜子里走出化为了现实。   钟离煊惊愕地看着男人,男人抬手,试图掐住钟离煊的脖颈:“为什么不承认,你其实是恨他的呢?恨他的不解风情,恨他永远有比你更重要的事情。”   “不,我不恨他,我爱他,我愿意为他付出一切。”钟离煊厌恶地躲开了男人,即使男人和他有近乎一样的气息,他也只感觉到了深深地厌恶。   他不会恨楚辞,永远不会。   哪怕楚辞亲口来告诉他这场婚礼是蓄谋已久的利用,是为了解救整个星际的一场戏,他也不会生出丝毫恨意。   因为他爱楚辞,爱到不愿生出丝毫恨意。   “是么?哈哈哈,不恨?你居然想欺骗我,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啊,傻子,你骗不了我的。”   男人眼神锐利,他倏然化掌为爪,刺向钟离煊的心脏。   “如果你不信,那我就掏出你的心脏,让你看看你自己的真心罢。” 第91章 黑暗消散   钟离煊神色一冷, 他一把握住男人的手,浑身爆发出无敌的气势。   “我的真心只有一个,我爱他, 我会陪他解放整个星际!”   这是楚辞的理想, 也是钟离煊心中的理想,他只愿陪伴楚辞前行。   被钟离煊勃然的气势震慑,心魔虚影后退一步,愕然地瞪大眼睛。   他看着自己的手, 在接触到钟离煊的时候,他的手竟然虚化了!   一种熟悉的力量温柔的护住了钟离煊。   那是……楚辞的灵魂。   “原来如此。他……果然很温柔啊。”   镜子里的虚影忽然笑了了, 他上前,以一种温柔的姿势抱住了钟离煊。   “可是太迟了, 我即使愿意相信他爱我又能如何?你知道么, 其他星球主想毁灭这个星球,楚辞明明知道, 却舍弃了你,他就算回来, 你也不会存在了。你听, 这个星球要变成尘埃了。”   轰隆隆的爆炸声响起来,钟离煊大吃一惊,他转身看去, 只看到了一片火光。   火光照亮了钟离煊和心魔的脸, 几乎一样的面孔上,神情却截然不同。   绝望和希望,青年和少年。   爱与恨。   “轰——”   爆炸声响起,整个城堡猛烈晃动起来,石块掉落, 房间里的镜子被砸的粉碎。   火光中,站在钟离煊身后的红衣青年上前,他抬手虚虚的遮住了钟离煊的眼睛,声音像是带着一种解脱般的叹息。   “没错啊,你恨过楚辞,恨他不会像你爱他一样爱你。可是你又不愿恨他,不愿伤害他,我也不愿啊,可惜,我是你的恨,你的执念,如果我的存在让你早晚会伤害他……   “不如,我们一起毁灭吧,带着所有的爱和恨,离开他。”   恨意被牵引出来,无限弥漫,但是就算是因那个人而生出的心魔,到最后也不忍伤害他一分。   他宁愿自我毁灭。   “……我会伤害他吗?不,我不想,也不会。”   钟离煊猛地退后一步。   又一阵轰鸣声响起,终于,整个城堡塌陷了。   脚下的地板坍塌,红衣青年狠狠一推,钟离煊宛如飘落的枯叶一般,被爆炸的冲击掀起,他吐出一口血,猛地抓住了废墟的边缘。   不,他不能死,他要等着楚辞。   “不会的,他不会回来,若是回来,他也只会看到你的尸身。太迟了,我们都该离去,给他自由。”   红衣青年站在废墟上方,他怜悯地俯视着摇摇欲坠的钟离煊,抬手附上钟离煊抓住废墟一角的手。   少年的手已经被废墟上凸起的棱角割得鲜血淋淋。   “不,他会回来的,我信他。”   钟离煊固执道,眼神没有丝毫动摇。   “傻子。”红衣青年眼中流下一滴血泪,血泪直直坠落,与此同时,他残忍地掰开了钟离煊的手指。   “唯有死亡是永恒的,你不会再痛苦,而他会永远爱着你,挂念你,你会成为他的唯一,他至死也是你的唯一,这才是完美的爱。放手吧!”   血泪流出后,红衣青年以一种古怪的殉道者的口吻劝诫着钟离煊,与此同时,钟离煊扣在墙壁上的手指也被他掰开。   “我信他!”   他要等楚辞,楚辞会回来的!   钟离煊从高处飞下,迎着风,那滴从心魔体内分离出的血泪即将落在他的眼中。   “小煊!”一声急促的呼喊,一只手从上方伸出,闪电般握住了钟离煊的手。   飞落的蝴蝶停在了半空。   钟离煊空白一片的面上,终于现出了正常的神色,他带着惊喜和后怕道:“楚辞!”   “我拉你上来。”   楚辞的声音发着抖,他一用力,就将钟离煊拉了上来,而后,他浑身发抖的将少年紧紧地搂在了怀中。   两颗心脏紧紧地贴在一起,穿过钟离煊的肩膀,楚辞看到了灰烬下方站着的青年。   一身红衣的青年眼神冷酷地看着相拥的两个人,那张风华绝代的脸上,不知何时却布满了泪痕。   那是钟离煊的一滴血,带着恨的一滴血,也是他从未察觉到的心魔。   在看到钟离煊坠落的那一刻,巨大的恐慌和绝望席卷而来时,楚辞终于冲破了重重迷雾。   他想起来了。   他和爱人正在三生石制造的三生境中,他们全部失去了记忆,他回到了记忆中的原点,那让他最难忘的黑暗时光。   在真实的世界中,这时候他刚失去了无数伙伴,温淑娴和秦路等人被刺杀死亡。随后,在雷西的煽动下,这个星球上的反抗军的几乎所有人都在质疑他,认为他拥有贵族血脉就不能再领导反抗军。   而一整个星球的差点毁灭,也让他的心再次蒙上了难以抹去的阴翳。   楚辞抱着钟离煊的手收拢,像是要将怀中少年嵌入自己的血肉一般:“小煊,太好了,你没离开我。”   “我不会离开的,我一直在等你,我知道你会回来救我。”钟离煊仰起脸露出灿烂的笑,他举起手腕,“我知道你一直在想我,像我挂念你一样,这就足够了。”   手腕上,红线发着璀璨的光芒。   废墟下方,穿着红衣的青年身形又虚幻了几分。   楚辞心中生出无比的感激和庆幸,他终于及时赶到了,因为如今的钟离煊,差点代替那个记忆中死在今日的少年,再一次在他眼前死去。   原本的记忆中,那个少年,就这般带着恨意死在了自己眼前。   楚辞的神色似庆幸又似解脱,他俯视着下方钟离煊的一滴血化成的心魔,深吸了一口气,将怀中的人的脸托起来。   “小煊,谢谢你为我创造了这样的梦境,有些事,我需要告诉你。”   那被他遗忘的过去,钟离煊不知晓的一切,他要全部告诉爱人。   是钟离煊点燃了他内心深处唯一的渴望,是钟离煊唤醒了他的生命,他本来已经死去,但是因为钟离煊,他在另一个时空活了下来。   钟离煊就是他灵魂的契合的那一半。   钟离煊听得云里雾里,他困惑地眨眨眼,就见楚辞随手一划。   整个时空完全凝滞,风停了,爆炸声消散了,一片废墟上,楚辞脚下的城堡变了另一副模样。   楚辞抬手在眉心一点,丝丝缕缕的黑色被牵引出来,最后,那些黑色化成了一滴水,楚辞曲指一弹,黑水落入下方,和钟离煊的一滴血混合在一起。   下方的红衣青年身形变化,片刻后,变成了一个身着华服的少年。   “那是……”   钟离煊愣住。   下方仰头看过来的少年有着和楚辞一模一样的面容,只不过那张脸上写满了恨意,眼神阴鹜如淬毒。   一样的容貌,迥异的气质,一眼就能看出他和楚辞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楚辞也看着那个少年,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叫楚离,我基因层面上的……弟弟。”   也就是钟离煊替代了的那个贵族少年,被制造出来抹黑楚辞的名声,打击楚辞的那个孩子。   楚辞又抬手一抹,眼前的景物模糊,片刻后,过去发生的一幕幕展现在了眼前。   两个容貌一样的少年相对而立,城堡在崩塌,华服少年拉着楚辞的袖子,一脸哀戚道:“哥哥,带我走吧,我不想回去,他们会杀了我的,求求你带我离开这里!”   “你假装成我伤了我的同伴,这是我永远无法原谅的事。”楚辞面带厌恶的挥开少年的手,他就那样头也不回地离去。   这个星球即将毁灭,而眼前的人分明就是星球毁灭的元凶,已经被少年背叛过一次的楚辞绝对不会相信他。   少年楚辞的脸上带着一种凶兽般的戾气。   雷西的背叛,楚离的出现和偷袭,难得让他焦头烂额。他才接管反抗军一年,尚在稚嫩时节遇到这一切,无异于是一个又一个沉重的打击。   这样一连串的事情,让楚辞不会再相信任何贵族,甚至连他的伙伴,他也不会交付如之前一样的信任。   因为他们每个人都可能因为种种利益背叛自己。   被激怒的楚辞变成了嗜血的野兽,成了真正的战争机器,他不仅让雷西一派消失,还查出了反抗军中不少暗桩将他们重刑杀死,他甚至不惜发动全面反击战争来结束这一切。   只因为曾经信赖的那些人的反水,才导致他最忠诚的伙伴接连被贵族擒获,甚至养父的死也和那些他曾经信任的伙伴有关。   失去了温淑娴和秦路等左膀右臂的楚辞宛如一只受伤的孤狼,他孤身一人对抗着整个贵族联盟,但是,他尚显柔弱的肩膀几乎要被残酷的现实压垮。   每时每刻,他都会受到死亡的威胁,现在的楚辞不会相信任何人,他只相信自己。   在毫不犹豫转身离去的楚辞身后,阴郁的贵族少年擦干眼泪,他最后一次恳求道:“哥哥,我只有你了,求你救救我!他们会把我送入黑市,我会死的,求你……”   回答他的是年轻的反抗军统帅离去的脚步声。   “哥哥,我会弥补我犯下的错误……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刺伤温淑娴姐姐和秦路大哥,我不是故意的,无意识中我就犯下了罪行。如果我代替你去引开那些追兵,为你争取到救下这颗星球的机会,你会不会原谅我?”   楚离绝望道。   但是楚辞不相信他,只因为楚离的身份是星球主,哪怕已经察觉到了丝丝不对,但是因为楚离而失去挚友的楚辞已然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他打心眼厌弃楚离。   直到——   那个被他深恶痛绝地少年决然地假装成他引开了追兵,给楚辞解除这颗星球上的攻击武器争取了整整十几个小时的时间。   十几个小时后,好不容易从贵族手下逃脱,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楚离带着一身伤痕跌倒在楚辞面前,他用渴盼的眼神看着他:“哥哥,你看,我做到了,你带我走吧!我想要自由……我只有你了。”   那一刻的楚辞有些动容,他沉默片刻,终究是伸出手,想握住楚离的手带他离开。   他愿意给楚离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30瓶;沐纸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脱离幻境   可就在下一秒, 那个最开始见过一面就隐藏起来的金发管家出现在楚离身后,他带着诡异的笑,幽幽道:“楚离, 杀了楚辞!”   楚离脸上劫后余生的喜悦变成了空白, 他艰难地伸出手,拔出武器将要射击,但不知道是不是他遭受了太多折磨恨意冲破了控制,亦或是和楚辞一样的基因被激发, 他竟在最后一刻摆脱了芯片的控制。   “不……我不能……再犯下错误……”   楚离痛苦的嘶吼着,他将武器射、向自己的手。   楚辞则趁机击毙了亚瑟。   然而, 在亚瑟出现的时候,这个丧心病狂的管家就按下了摧毁城堡的按钮, 他死亡之时, 最后的诅咒响彻天空:“楚辞,楚离, 你们兄弟俩都去死吧!”   轰的一声,爆炸声响起。   城堡塌陷了, 楚离猝不及防从楼顶坠落, 当楚辞反应过来冲过去想救下楚离时,已经迟了。   楚离坠落在了下方,建筑物将他的身体切割的支离破碎, 那张和楚辞一模一样的脸上, 写满了怨恨。   “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只是想活着……”   他死死地握住了楚辞的手,像是质问楚辞,又像是质问不公的命运。   血液从少年的嘴角流出,那张总是写满阴鹜的脸上, 刻骨的仇恨粘稠到凝成了实质,随着血液一起流出,将地面染成红色。   “我因你而生……我并没想过害任何人……为什么你不能救救我……哥哥,我只是想,成为你一样的人……我只是,想做……一个……自由的……   “人……”   他只是想获得自由啊,可是为什么,楚辞不愿意救他呢?   少年黑色的瞳孔扩散开来,染血的手指却死死攥住楚辞的衣服,已经将厚厚的布料穿透。   就那样,带着不甘和对楚辞的怨恨,楚离死了,死在了楚辞面前。   明明他已经做到了常人无法做到的事情,从贵族的折磨追击下逃生,摆脱了芯片的控制,可到头来,他还是没得到心心念念的自由。   “他就那样死在了我的面前,我没有救下他,到死,他都在怨恨我。”   波纹一样的画面褪去,整个世界回归了现实,楚辞看着下方露出阴狞笑意的楚离,叹息一声。   “他就是我的心魔。”   那是他最无能为力的时候唯一亏欠的人。他欠楚离一次走向自由的机会,欠楚离一条命。   楚离因他而生,若是两人毫无纠缠也就罢了,可对方又因他而死。   下方,被从本体剥离的心魔唇角勾起,吐出久违的话语。   “哥哥,我回来了,你想我了吗?”   “唉,三生境的真正考验终于开始了。”   三生境外,三生石石灵咂舌,凝神看着镜子里的画面,忽然镜中楚辞向他的方向淡淡地看了一眼。   咔擦一声,手中的镜子破碎,石灵捂着眼睛惨叫一声。   “啊——该死!”   小童模样的石灵捂着双眼滚落在地,再抬起头后,双目中已经蒙上了一层黑雾,他看不清楚三生境中发生的一切,石灵却不觉害怕,反而捂着眼睛咯咯直笑。   “有意思,能在我的世界中破开我的术法知晓真相,这个人族当真有意思。”   那双变成灰色的眼珠子转了转,石灵也不管自己视力受损,揉了揉眼睛,神色充满期盼,“看来老混球算错了一回,这次他当真拉了一个不得了的人进来啊!若是他们能真能破得了劫数……”   话没说完,石灵叹口气,三生境中的劫数能不能破开,他这个石灵比其他人更了解。   “没办法的,那是自己过不去的心魔……若只是不成形的心魔也就罢了,偏偏三生境被下了诅咒,但凡进入的人心魔都会被化为实体,心魔还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取本体而代之……”   那些心魔与其说是心魔,不如说是三生境制造的魔物,专门为分裂进入的有情人出现的魔物。   越强的人生出的心魔也就越强,黎秋将楚辞和钟离煊丢进来,本意是让钟离煊这个天帝的心魔占上风,能在三生境中杀死楚辞。   楚辞在死亡脱离幻境后,因为死过一回,还是被深爱之人杀死,他一定会对钟离煊生出间隙。   钟离煊也会因为自己对心爱之人动手而道心有隙,如此一来,相爱的两人很快就会分道扬镳。   这么多年来无数情侣,在幻境中全都处于不死不休的敌对势力,在以为两厢情悦的关头被深爱之人背刺,从此不再相信爱情,不再相信爱人,直至爱侣反目成仇,最终被黎秋暗中处理取代。   不过这次还是出现了意外,钟离煊的心魔格外古怪,竟是个十足的恋爱脑,危急关头也不愿意伤害楚辞,反倒随着楚辞关闭的芯片脱离了钟离煊的身体。   轻而易举的就被解决了。   楚辞的心魔看起来就不像是个善茬了。   三生境中,谁强,三生境的幻境就会按照谁的记忆铸造幻境,现在幻境明显不是按照钟离煊的记忆制造而出的,这说明什么?   说明楚辞才是真正深藏不露的高手!   这等高手,可遇不可求,他得想个法子抱住对方的大腿。   石灵背着手在空地上团团转了一圈,要想抱大腿,那还得把这个能破解三生境的人族护住,正好黎秋现在也进了三生境中,没空使坏,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片刻后,石灵一拍脑门:“有了!法宝和功法!”   这是黎秋给他下达的命令,如今石灵受制于黎秋,黎秋的命令他不能不听,不然力量就会被削减的更厉害,但依照黎秋的要求,可操作的空间就大了。   尤其是三生境中制造出了个怪异的世界。   石灵搓搓小胖手,露出个和幼童模样不符的奸猾笑容:“要说秘籍的话,这次三生境中出现的好用的东西就多了去了,希望黎秋也喜欢我赠给那两个历练者的机遇,嘿嘿嘿嘿——”   石灵小手一挥,三生石内的空间隐隐一变。   将自认为是法宝和功法的东西赠予在三生境之中被困的楚辞后,石灵就兜着手在空地上来回的转起了圈子。   转了一圈又一圈,当转到第三圈的时候,只听咔擦一声,活似鸡蛋破壳,透明的空间被撕裂开一道裂缝,一只骨节分明但皮肤看起来丝毫不年轻的手伸了出来。   那只手轻松地撕裂了幻境,拥着一个穿着白色西服的白发老者走了出来。   站在空白处的两人鹤发童颜,容貌气质皆不凡。   身形高大的老者面如刀削,坚硬的短发如针一样竖在头上,即使已经上了些年纪,身形依旧挺拔如松。   这老者英俊无俦的面容上有不少战火留下的伤痕,一道痕迹从右眼直接划到脖颈,但这些伤痕丝毫不折损他的样貌,反倒锤炼出十足悍勇的气势,双目蕴着特殊的神采,是个气势逼人的帅老头。   另一个老人身形略微消瘦,气质温和儒雅,同样的短发,双目神色沉静,带着一种矜贵之气,这儒雅俊美的老者正紧紧攥着另一老者的手,眼神中写满了赞叹。   两人无名指上的婚戒交叠在一起,就像偎依在一起的两人一般和谐。   “楚辞……这里就是你说的我们真正的世界吗?”   儒雅老者虽然上了年纪,但眼神清澈神情温柔,等视线扫过空无一物的空间,他的神色逐渐变得高远缥缈,最后竟是露出丝笑意。   “我们回来了。”   老头模样的钟离煊回头看爱人,就见一样维持老者样貌的楚辞也含着笑,他理了理钟离煊的短发,轻声道:“想起来了?”   在三生境中他们相扶相守,从少年变成青年,又由青年变为中年,最后两人相偕到老。   白头偕老一辈子,一切就那么清晰地烙印在脑中。   离开三生境,幻境的力量褪去,原本的记忆恢复,钟离煊才知道一切皆是虚妄。   若只说是虚妄也不对,在三生境中,他们是实打实的过完了波澜壮阔又恩爱不移的一生,提前恢复记忆的楚辞用实际行动给钟离煊制造了最完美的婚姻梦境。   “黄粱一梦,一梦一生,那般圆满,正是我渴求的生活没错。”   钟离煊在进入三生境时的痴狂之色一扫而光,道心更是圆融稳固,看来在三生境中与楚辞相偕一生的经历,成功的化解了他内心所有的顾虑。   楚辞每天都会告诉他,他爱钟离煊一点也不比钟离煊爱他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们相濡以沫,足足百年的时间二人不曾红过一次脸,最后离开三生境的时候,他们还如少年时一般热恋着。   两情相悦是如此美好,美好到成功从三生境中出来的钟离煊还有些意犹未尽,他拉住楚辞的手,眼神含着深意:“我在三生境中中的毒还没解掉,不若回去神宫,你再帮我解一回?”   “咳,正事要紧,解毒什么的,待会儿再说。”老者模样的楚辞面色一红,锐利的眼神一扫。   楚辞抬手凌空一抓。   蹑手蹑脚正准备躲到角落的三生石灵就被楚辞拎着衣领提溜了起来。   “三生石。”   楚辞凉凉道。   “唉,是我,是我!我就是弱小可怜又无助的三生石灵,老大,您出来的真早啊哈哈哈哈!”   三生石灵蹬了蹬小短腿,发现即使在自己的领域也无法挣脱对方的束缚,立刻像是被提住命运的后脖颈的猫一样,眨着灰色的大眼睛乖巧地看向楚辞。   可惜他的眼睛方才因窥视楚辞而被损伤,视力有问题,转头反倒转到了相反的方向。   见三生石灵眼中蒙着一层阴翳,楚辞明了,他抬手一拂,把独属于归墟的力量收回后才将奶猫似的灰衣小童放下。   楚辞挑眉道:“三生境中,突然砸到我头上的东西是你给我的?”   石灵眨眨眼,发现视力恢复了,他一喜,赶忙转个身,抬手拉住楚辞的衣襟,一脸纯良道:“没错,是我,老大您可满意?”   楚辞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是挺满意,你倒是机敏。”   三生石灵眯眯眼,学着幻境中楚辞的下属的口吻道:“老大您开心就好!”   一旁的钟离煊抱臂而立,冷笑道:“三生石乃开天辟地之前就存在的神石,初代神魔诞生时,你就有了灵识,虽然是童子模样,但这也只是因为修为不济,实则都是百万年的老怪物了,做什么在我老公这里装小孩?”   “老公?”三生石眨眼,他没看完三生境中二人后半部分经历,还没听过这样的称呼。   “我们结婚了,楚辞是我老公。”钟离煊伸出手,婚戒闪闪发光,“老公在楚辞的世界就是相公的意思,我与楚辞在天道见证下,已经结为夫夫。”   这婚戒也不是一般的婚戒,是三生境中楚辞用他们两人手腕上的红线所化,入乡随俗,戒指比红线的确方便多了——只要他一亮婚戒,温淑娴等人就会麻溜的来贺喜两人,祝他们日子甜蜜红似火,不像红线似的只能留给自己观赏。   这趟三生境之行,钟离煊是从心到身都感到很愉悦。   “唔,你们居然还有心思举办婚礼?”石灵挠挠头,困惑道,“我记得镜子碎之前,楚辞的心魔才刚出现吧?那不得大闹一场,你们竟还有心思结婚?” 第93章 凤鸟之殇   “楚辞的心魔啊。”钟离煊表情有些古怪, “中间出了些意外,楚辞的心魔和我的一滴血融合了,因此他变得有些……嗯, 古怪。”   楚辞显然是故意的, 他在看到钟离煊遇到危险的时刻神魂动荡,魂魄中被压制的力量直接激荡开来,独属于归墟的力量让他不再受三生境控制,楚辞的记忆彻底恢复。   这还没完, 因为幻境制造出的是楚辞自己的世界,在那里出生又在那里死亡的楚辞时隔多年回到家乡, 他在幻境多年尝试后,直接用归墟的力量将幻境具现化了。   是故, 三生境中的一切, 其实已经成了另一个时空,一个类似于楚辞的世界, 但没有留下诸多遗憾的时空。   环境的制造者——楚辞,也成了那个世界的主宰。   仅凭归墟的力量无法成功制造一个完整的世界, 只有楚辞那个世界不一定会转化为现实, 但是陪在楚辞身边地恰好是钟离煊,他是天道的代言人,在三生境中, 钟离煊的力量和楚辞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 因此,那个世界被创造了出来。   将幻境化为真实的契机,正是钟离煊的那滴血。   天帝的心头血,因情而生,又因爱而褪去魔性, 最后,变成了孕育整个世界的基石。   楚辞和钟离煊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染上了笑意。   在星际世界中所有人的见证下,他们完成了大婚。   那一日,反抗军将所有的贵族驱逐出了那个星球,379866号星球上炮火轰鸣,仿佛是为庆贺他们的结合而鸣响的礼乐,楚辞和钟离煊终于在全星际的见证下结为了夫夫。   星际的所有人都为他们献上了祝福。接下来的岁月里,他们又一起参与、见证了那个没有遗憾的世界迎来的解放。   三生境的世界不仅圆了钟离煊的梦,也圆了楚辞的梦,他在曾经的世界有那么多的遗憾,但在他们两人共同创造的世界里,一切遗憾都烟消云散。   过去逝去的好友回到了身边,他们欢笑着庆贺楚辞的婚礼。   甚至,连曾经死在眼前的楚离也复生了。   楚离唯一的执念就是自由,在得到自由后他就原谅了楚辞,那个长着和楚辞一样容貌的少年臭着一张脸道:“恭喜大哥,恭喜哥夫。”   即使一切都是自己的执念创造的,可是在那一刻,楚辞还是红了眼眶。   那曾经是他漂泊一生时连做梦时都不敢渴望的场景。   当然,在三生境中一切能如此圆满,和三生石灵丢给楚辞的东西也脱不开关系。   楚辞想起了在他和钟离煊结婚时劈头盖脸砸下来的一堆东西就感觉极其微妙,他眯了眯眼,拎起三生石灵:“这一次我和钟离煊被扯进三生境,都是你在捣鬼?”   “不是我在捣鬼,我什么也没来得及做!”   三生石灵赶忙澄清,“是黎秋……不,使白帝的转世,他想复活爹爹,所以就将你们和爹爹的残魂转世都拉了进来,是他在搞事啦!”   “你爹的残魂转世……你是指飞廉?”   楚辞没想到会是这样,他想起自己在红鸾星君口中听过的逸闻,不禁好奇道:“飞廉的前世可是那位以身为祭救了白帝的凤鸟?不是说他已经魂飞魄散了么,怎么转世成了飞廉?”   “什么以身为祭救了白帝,爹爹那是在诅咒他!在诅咒白帝那个疯子!才没有什么为情献祭,这都是白帝为了掩盖他设计害死父亲放出的谣言,爹爹怎么会为他这个世仇而死,我呸!”   听闻楚辞所言,三生石灵气得跳脚,“要不是那混球坑害,爹爹能落得那般境地?我又如何受制于仇人数万年?”   楚辞和钟离煊闻言愣住,钟离煊蹙眉:“说来此事果然另有隐情,你展开来详细说说。”   三生石灵咬紧牙关,他拿出另一个镜子,抬手一拂:“我被下了心咒,关于当年的一切都无法完整告诉别人。现在那个混球带着爹爹的转世去了三生境中,他们进入三生境比你们迟,一切才刚要发生,我直接让你们看三生境中的一切吧,那就是曾经发生的事情。”   镜子波光一闪。   一只毛色鲜亮的凤凰从半空中飞过,一声轻啼,凤凰落在了高大茂密的梧桐树上,它小心翼翼地将藏在羽毛中捂得暖烘烘的圆石取出,放在梧桐树上用羽毛垫的软乎乎的巢穴里。   看到凤凰的动作,梧桐树下一个穿着青衣的少女笑道:“哥哥,你又去找凤凰蛋了么?寻不到的,你是天地孕育出的第一只凤凰,得等好久好久,天地灵气碰撞才能再生出一只凤凰做你的伴侣,你们才能生下小凤凰呢!”   凤凰坐在梧桐树上的巢里,闭目道:“妹妹,不要浑说。现在白帝能号令群兽,又想收服我鸟族,甚至不惜发动战争,他带着无数兽族,父亲和众将士苦战不休还不能退敌,我如今因涅槃褪羽无法前去助父亲一臂之力,也只有寻到被天河冲走的同族后代,为我族增加一点战力罢了。”   下方的少女噗嗤一声笑出来:“傻哥哥,你寻找被兽族击落到洪水中的鸟族蛋也就罢了,这回带来的也不是鸟蛋啊,有生机但无活气,分明只是蛋型的天地灵物罢了!”   “唔……是么?”凤凰狐疑地扒拉了一下被他捂得暖烘烘的红色蛋,那蛋亲昵地蹭了蹭他,俨然是个活物。   凤凰再次坐下去:“它如此亲近于我,分明是活物,青儿,你又哄我!”   “哎呀哥哥,是不是活物我难道还感知不清楚么?你司火我司生命,它根本不是活物啦,就是块石头罢了,不信你拿它敲一敲,看破不破!”   青鸟也是对自家天然呆的哥哥没招了,她一拍手笑嘻嘻道。   “唔,你真的没哄我?”凤凰拿出那枚石头,晃了晃,似是当真要磕它一下。   怎料那石头样的蛋立时摇摇晃晃,里面发出幼嫩的声音:“爹……爹爹!”   凤凰的心立时软了,他满目慈爱地看着手中的蛋,将灵力一股脑儿送到蛋里:“鸟蛋这种精贵的东西,哪能说磕就磕?磕坏了怎生是好?”   才刚生出灵智的石头蛋子晃了晃,眷恋地偎依着凤凰,显然是将把自己捡回来的凤凰当做了亲人。   青鸟看着满身慈父光辉的凤凰,摇摇头,化身青色的鸟儿盘旋在上空:“我的好哥哥,你这老好人的性子要是不改,怕是日后要吃大亏的!”   凤凰不言语,只梳理了一下自己美丽的羽毛。   “算啦,今日是我成年的日子,我该去会会白帝的军队啦,等日后我和哥哥一起上了战场,我们兄妹定能联手将那狼子野心之辈彻底驱逐出去!”   青鸟轻啸一声,飞远了。   第一任神帝带领的兽族和鸟族势均力敌,只见戴着鬼面的白帝驭兽行来,抬手间降下一道道雷霆,将翱翔在空中的鸟族击落在地。   白帝落在地上,手执巨斧就要砍杀落地的鸟族。   初长成的青鸟刚加入战场,见状嘶鸣一声。   不同于一般的鸟族只能用飞羽利爪攻击入侵的敌人,青鸟一鸣可唤醒万物,只见原本寸草不生的地面上,骤然长出无数藤条,藤条密密匝匝地朝白帝抽打过去。   白帝反手一斧挥击砍断藤条,然在主司生命的青鸟操控下,又是无穷无尽的藤条带着荆棘蔓延席卷而至,荆棘刺入白帝的皮肤,贪婪的吮吸着白帝的血液和力量。   白帝面具后的双目冷光一闪,就在此时,他看到鸟族之王——鲲鹏飞身而来,白帝怒吼一声,靠肉身挣脱了荆棘,飞到空中与鲲鹏及青鸟战在一起。   这一战当真是惊天动地。   鸟族最强者和天帝不相伯仲,青鸟又能绊住大半需要在地上奔跑的兽族,这场由白帝发动的战争,两族中死伤无数,血液染红了土地,鸟族的飞羽纷纷扬扬落下,遮盖了地面上无数的尸体。   远在鸟族的凤凰察觉到了冲天而起的煞气,他正在最后的涅槃褪羽阶段,褪羽不成他就无法飞翔,也无法完全施展力量,为了帮助族人,凤凰狠心用利喙啄掉脖颈处的翎羽,从梧桐树上一跃而下。   凤凰带血的羽毛落在巢中温热的蛋上,慢慢渗入了蛋,片刻后,那蛋上形成一道裂纹,一道璀璨的金光闪烁过,一个白胖的小娃娃出现在了凤凰巢里。   小娃娃嘬着手指,灰色的眼睛,灰色的头发,灰色的肚兜,他紧紧攥住身边遗落的羽毛,咿咿呀呀地叫着:“爹爹!爹爹!”   灵物生出灵智后,只有和强大的先天生灵绑定才会彻底褪去灵物之形化身为人,神兽凤凰将天地孕育的灵物当做鸟蛋带回来悉心照料,用自己的灵力哺育着灵物,因缘巧合下,滴血成契,本不会这么早生出器灵的三生石就这么破壳成了小娃娃。   得了凤凰的恩惠,三生石也就将凤凰当做了至亲。   那一头,凤凰疾飞一阵,还没到达战场,却见一个鲜血粼粼的人从半空坠落,好巧不巧的正砸在凤凰身上。   因褪羽而无法飞行又变成人身的凤凰差点被砸出一口血,他将那个从天而降的倒霉鬼捡起来,就看到一张人族的脸。   那人肤色白净,容貌俊俏若好女,穿着一身几近破碎的白衣,颇有几分我见犹怜之感,这骤然遇到的人族察觉到旁人,立时死死地握住凤凰的手:“带我走!”   不远处,阵阵兽族的恶臭传来,凤凰以为这人是被兽族伤害的人族,恻隐心起,扶着青年消失在了原地。   将青年安置在自己远离部族修炼时用的茅草屋里,凤凰留下一根翎羽做传信之用,正要奔赴战场,却见那孱弱的青年小心翼翼将翎羽放在心口,眼神带着热意落在凤凰那俊秀到极致的脸上:“未曾请教恩公姓名,若有来日,我必报答恩公。”   “不必言谢,我乃路人,救你也是顺道为之。”凤虞对柔弱的人族多有怜意,毕竟这是天道之下新生的物种,他向来关爱幼崽,随意问道,“你呢,人族会叫什么名字?”   “我叫偃师。”   面色苍白的青年温柔地笑了笑,“人族专职制作傀儡的人,就是我,偃师。” 第94章 穷途末路   安置好人族的凤凰到了战场, 业火被他随心驱使,火光燎原,驱散了不知多少兽族。   “凤虞少主!”   “少主涅槃成功了!”   鸟族们纷纷环绕在凤虞身边, 青鸟看着神武不凡的哥哥发出一声啼鸣。   九重天上, 看到鸟族少主出现,神帝的目光穿过面具落到对方的面容上。   当看到那张天地间再华美不过的面孔时,身处战场中央的白帝微一恍神。   就在白帝分神的一会儿功夫,鲲鹏一爪袭去, 白帝躲闪不及,差点被掏出心脏。   隔着面具, 白帝和下方的凤虞遥遥相望。   凤虞清冷的双眸里布满杀意,受伤的白帝吐出一口血, 他凶戾地一掌击退鲲鹏, 而后竟一反常态的提前撤兵。   鸟族的危机暂时解除了,凤虞收回目光, 搀扶起落地的父亲。   那之后,据说白帝受伤潜心修炼, 凤虞回到鸟族专心教养被自己带回来的小娃娃, 期间他数次想涅槃重生褪羽,却发现因之前危急关头啄去了翎羽,涅槃被中断, 只能等翎羽重新长出来才能完成涅槃。   日复一日, 春去秋来,某一日,凤虞赠给人族的翎羽突然被惊动。   凤虞这才想起自己在山下的房子里还住着一个人族,他担心人族遇到了危险,立刻带着还是个奶娃娃的三生石去了山下。   茅屋前, 孱弱的青年吐出一口血,血液染红了手中的翎羽,他痴痴地看着远方,喃喃道:“恩公,你可否能再回来看看我?若是我病重死了,你就将我在葬在这里陪着恩公吧!”   灰衣小童蜷缩在地上,泪一滴又一滴落在地上,变成了一颗有一颗的玉石珠子。   “那一开始就是一个局,白帝刚修出了身外化身,他将自己的一半魂魄分裂变成人族,在青鸟重伤白帝后,他的分、身转移了伤害后差点陨落,是不明真相的爹爹救了他。”   “若只是这般倒也无碍,爹爹救了他,不知他是白帝分魂,白帝感念救命之恩也不会伤害爹爹,两人应当不会有再往来。偏偏,爹爹孵化出了我。”   三生石,和命书一样的先天宝物,也是天道的一部分,命书已经被白帝彻底掌控,白帝正在搜寻其他能和天道对抗的宝物,三生石就是他的主要目标。   三生石却阴差阳错认凤虞为主。   再次相逢之后,借由命书探查到三生石气息的白帝已然疯魔。   三生境里,白帝分魂所化的人族偃师已经借助重伤牵绊住了凤虞。   凤虞又一次救下了他,之后,因为不放心这个孱弱的人族,凤虞就留下陪伴着偃师。偃师终是心满意足,他制造精巧的玩偶逗凤虞开心,帮着凤虞照看孵化的小童,在凤虞因褪羽不完全虚弱之时,还尽心竭力地洗手作羹汤照顾起了凤虞。   那时候,岁月静好,外界纷纷扰扰似乎已经离镜中三人远去。   可是,这终究只是一个局。   该来的还是来了。   眼看的人族越发虚弱,凤虞心善,被对方照顾许久,就起了带这个柔弱的人族回鸟族族地修养的想法。   那一日,凤虞站在茅屋前,对着孱弱的青年伸出了手:“你身子弱,便随我归家吧,我会照看你到你寿终正寝,如此,我族便是你族,你可安心住下。”   洪荒初开的阳光照在凤虞的脸上,年少的凤凰眉眼间俱是温柔,斜飞入鬓的墨眉,点染苍翠的含笑眸子,凤凰的风华比之艳阳更甚。   恍惚间似是被那般的风华刺痛双目,偃师低下了头,他攥紧了怀中的傀儡人偶。   一阵刺痛让他回神,偃师伸出颤抖的手,握住了凤虞伸过来的手掌。   “好。”   “小心。”凤虞看到什么,立刻接过偃师手中的傀儡木偶,捧着他的手,吐出一口仙气裹住了偃师血流不止的手指,“你这般粗心,我又怎能放心。”   面色苍白的青年察觉指尖刺痛,他低头看去,才发现人偶口心口扎出一道刺,自己指尖被刺破,血液沁入了木偶的胸膛。   一阵风起,竹林外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竟是下雨了。   雨水落在两人身上,凤虞低头用衣服遮住怀中木偶,忽而恍惚了一下。   只见那木偶雕琢打磨通透的眼睛映着天光,一滴雨正好落入木偶的眼中,竟像是木偶在落泪了。   凤虞抬手抹去了木偶脸上的水渍:“该回家了。”   竹林瑟瑟,两人相偕离去。   三生石灵擦干泪水。   “那时,白帝刚察觉我的本体,在我自己都浑浑噩噩之时,他假借报恩之名靠近了爹爹。那随身携带的木偶就是他炼制的又一个身外化身,到了紧要关头,他驱策木偶在鸟族游走,很快查探到了很多机密。   “是故到了下一战,哪怕鸟族势如破竹,我族还是入了圈套因而兵败,爹爹也被白帝擒入了九重天上的神宫。”   钟离煊和楚辞一起看着上古战场的厮杀,两人对视一眼,面色沉凝。   很快,镜中厮杀结束,重伤的凤虞被俘送入了神宫。   凤虞为了保护妹妹和父亲受了很重的伤,鸟族也是神族一脉,只要不伤及神魂就无大碍,偏偏,凤虞上战场时,已经到了涅槃的最紧要关头。   他生生啄去了翎羽,要等翎羽长出本就需要很久,遇到的又是用偃师这个身份贴身观察他许久的白帝,对方角度刁钻,凤虞就被活擒了来。   等到了九重天神宫之内,重伤的凤虞彻底昏迷了过去。   神宫之内,戴着狰狞鬼面的神族帝王缓步走来,他坐在床边,抬手捞起昏迷的青年的长发,将绸缎般的发梢送到唇边,轻轻地落下一吻。   阴鹜的目光透过面具看着嘴角带血的青年,定定看了半晌,白帝伸出手,以拇指蘸起一点血迹,掀开面具送入自己口中。   察觉落在唇边的温度,凤虞倏然睁开双目,凤眸里淬着火一般,直直看向白帝。   青年的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憎恶,在和白帝对视的下一秒,他就冷笑一声。   冲天火光从凤凰身上燃起,凤凰一掌拍向白帝:“你擒我来是要借我要挟父王吧?白帝,你打错了算盘,我宁愿死在神宫,也不会让你得逞!”   猝不及防被攻击,白帝反应迅速,他不退反进,磅礴的气势席卷而来,白帝狠狠压制住了凤凰,苍白的手钳制住青年的脖颈,白帝贴近青年的耳朵,含笑道:   “你可不是我的对手。”   如蛇芯子般的吐息舔舐过耳朵,凤虞面色青白,没有收势的火光以同归于尽的姿态撞上白帝。   但白帝何其强大,他收回了分魂后实力更进一步,凤凰重伤之下的一击,根本伤不了他分毫。   只外物无法抵御凤火。   咔擦一声,白帝脸上的面具碎裂,现出一张凤虞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苍白俊秀,和熟悉的人族偃师近乎一样的容貌,但眼前的白帝面容上无丝毫柔弱之色,只有强势和冷漠。   “你——”   凤虞瞳孔猛然一缩。   白帝唇角勾起一个笑,他凑过去,伸出舌头舔舐掉青年嘴角的血迹,声音幽暗低哑:“是我。让鸟族臣服于我又何止一种法子?让鸟族少主嫁我为天后,岂不是更妙?”   一刹那,凤虞就想清楚了前因后果。   是他为鸟族带来了灾祸,因为他救下了那个人族,才会使得鸟族这一次大战大败。   都是自己的错!   凤虞嘴角血迹滑落,他想起了妹妹青鸟的话。   “你这老好人的性子要是不改,怕是日后要吃大亏的!”   到头来,是他连累得亲族被白帝暗算。   本就重伤的凤虞怒极攻心,猛地吐出一一口血,血液溅脏了男人的脸,白帝愣住,透过一层血雾,他看到了目眦欲裂的青年。“是我的错……与你相遇,便是我此生犯下最大的错!”   自己犯的错,就由他自己来了解吧!   凤虞调动全部神力,拖着重伤的身体袭向白帝。   白帝挥掌迎击,因忌惮伤到鸟族少主,他那一掌只用了五成力,不曾想凤虞涅槃未成,本就是强弩之末,一掌拍出,床榻上的青年就如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   “凤虞!”   白帝闪身上前揽住青年,眼看得对方奄奄一息,他声色狞厉道:“你想用死逼迫本君?你乃不死凤凰之身,做戏未免太敷衍了些!我已经通告三界,不日就会和你在三生石前行结契大典,到时候你我神魂相依,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鸟族自会成一家人!”   凤虞双目紧闭。   白帝咬紧牙关:“你可知三生石是谁?就是你当儿子养的那个小东西!我已经将他擒了回来,若是不想他才开灵智就被命书吞噬成为命书的养分,你就乖乖的与我联姻。你我神魂为契,那小东西才能得力挣脱天道束缚成为器灵,不然,我这就让命书吞噬了他!”   言罢,白帝一挥袖,一个懵懂的小童从他袖子里跌出来,小童一抬眼就看到满身血的凤虞,当即蹒跚地跑上前钻到凤虞怀里,哇哇大哭起来。   “爹爹,你不要死,爹爹,不要死!”   凤虞双手颤抖,他眼中流出泪来,看着眼前懵懂的小儿。   “白帝,你当真,歹毒非常。”   凤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白帝看他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想起两人在茅屋相濡以沫的时日,终究是放软了语气,诱哄道:“它终究是个器灵,不比真的孩子。若你恨我杀了鸟族,我便动用天道造化之力,用你的翎羽和我的心头血造出几个鸟族来。   “它们的容貌会如你一般……但你已是这般好看,世上再无男子的风华能与你相媲美。不若我就造几个和你模样一样的女娃儿,她们唤我为父,尊你为亲,你看可好?”   凤凰将怀中小童搂紧,并不答话,只嘴角血迹蜿蜒而下。   白帝抬手想擦去凤虞嘴边血迹,青年却咬紧牙关扭过头不看他。   “你这般刚烈的性子终究不好。鸟族和神族如此征战我也不想,可是天道之下你我皆为傀儡,我只是想……罢了,你且安歇吧。”   白帝看凤虞这般油盐不进,面色一沉,压抑着焦躁离去。   眼见得神宫中凤虞面现死气,钟离煊握着楚辞的手猛地收紧,他带着后怕道:“楚辞,你可否也恨我当初那般对你?”   “想什么呢,你我两情相悦,怎么能和白帝这般虚情假意强取豪夺相较?”楚辞拍拍钟离煊的手背安抚爱人。   钟离煊闻言面色也并未舒展。   白帝和凤虞之间的结局是双双陨落,这点他们已经知晓,然眼见得一切在面前重新上演,他们依旧感觉到了深深地悲凉之意。   “凤虞真的是飞廉吗?”钟离煊看着画面里凄绝的青年,不忍道,“同一魂魄,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他被格盘成了现在模样?”   “……往下看就成了。”   楚辞一时也无言以对,经历了星际之旅,现在的钟离煊分明和眼前古色古香的世界又有了些微违和感。   两人正凝神静气盯着神宫内,忽然一个影子猛地冲了过来。 第95章 以身为咒   那是一只类人的木偶, 模样笨拙滑稽。木偶跑到凤虞面前,拉起凤虞的手,努力用自己单薄的身体将凤虞背起来。   木偶张张嘴, 发出干涩的声音, 急促又焦灼:“飞廉,你随我走,我们逃出去,这一次我会救你的, 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凤虞死气沉沉的面上现出一丝波动, 从木偶身上察觉了熟悉的气息,他眼神一沉, 抬手抱住了木偶, 一手放在木偶细细的脖颈处:“你是谁?”   木偶背起凤虞,将酣睡的三生石灵挂在腰带上, 踉踉跄跄地朝前奔跑:“我是你的心。飞廉,放心, 你睡一会儿, 我会带你离开,你会还好好的,会一世安乐, 也会得偿所愿。”   凤虞不明所以:“你唤我飞廉, 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   “你是飞向天空的青羽,永远不会被束缚,也不会被击溃,你永远是我的王。”木偶咔吧咔吧地说着,只脚下如风, 很快,他就带着重伤的凤虞逃过重重禁制,离开了神宫。   远处,就是没有天帝禁制的凡间,木偶背着凤虞一跃而下。   三生境外,正哭泣的三生石灵傻了眼,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木偶人,抖着手指道:“他……他他……他究竟是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着三生境里黑袍烈烈如乌鸦一般带着凤鸟坠落的木偶,楚辞面上泛起笑意:“诸师晏……原来如此。”   之前他不明白的一切,现在倏然明了。   楚辞抬手点了点眉心,一道灵魂力瞬间没入神魂,朝着命书之前留下的标记游曳而去,等二者丝丝缠绕在一起后,楚辞笑了。   “走吧,没问题了,诸师晏会保护住飞廉,那是他的劫数,也是他欠的债。”   楚辞握住钟离煊的手,抬手一划,将三生石的空间隔绝开。   三生石的空间猛地一震,似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被隔绝开。   随着那股震荡,三生石灵身体上浮现出密密麻麻血红色的花纹,石灵惊骇地看着自己的身躯,眼见得楚辞和钟离煊就要离开,他赶紧飞身一跃,死死地抱住了楚辞的腰。   “恩人,大佬,你带我出去,我被白帝用心头血拘禁在这里已经数万年了,我都不知道小青姨她们如何模样了,也没再见到小十她们,我很想她们啊,你能撼动白帝的封印,就能帮我解除心咒,大佬,你帮帮我,带我出去吧!”   楚辞低头看着这个又胖又大的腰部挂件:“你也是天道的一部分,我乃归墟之人,带你离开,我们岂不是都成了天道的眼中钉肉中刺?”   三生石灵赶紧道:“我很有用的!我为了和白帝那个老混球划开界限,足足用了三万年将自己和天道隔绝开,三生境内自成世界就是证明,只要您帮我祛除心咒,我立刻认您为主,给您当牛做马!您看这样能满意吗?”   “满意。”楚辞揉了揉三生石灵脑袋上凌乱的包包发髻,“现在白帝主要的分魂还在三生境内,他和诸师晏有得麻烦,想来一时半会儿察觉异常也顾不上你,我们就借机将你的心咒解除了吧。”   诸师晏和飞廉先一步进入了三生境,此时黎秋记忆还没复苏,但随着诸师晏苏醒,白帝也即将醒转,眼看得飞廉被带走,黎秋怕是要疯。   这样也就顾不上处理三生石的问题了。   楚辞向前一步,带着钟离煊和三生石灵走出了三生石内的小世界。   刚离开三生石,一种特别的威压就扫过来,将楚辞和钟离煊完全笼罩,一股意识悄然的没入了钟离煊的神识。   钟离煊浑身僵硬,他下意识看向楚辞。   他想起了幻境中白帝所言。   天道之下,万物皆为傀儡——原来,竟是这个意思。   没进入三生境的时候,楚辞和钟离煊是察觉不到天道无处不在的力量,可是在三生境中将幻境变成真实世界后,两人能完全探查到一个小世界内的一切,有了小世界的规则力量护住神魂,他们终于察觉到了天道的力量。   在三生境中,他们就是天道,但是离开三生境,他们也只是被天道窥视清楚一切的万物之中的一员。   禁锢,制衡,神识的封锁,全都加诸于两人身上。   钟离煊的手指收紧,他身躯微微一颤,却见楚辞对他摇头一笑,温和的话语在钟离煊神识中响起:“没事的,它还没有意识,所谓它的私欲,何尝不是聚集而成的万物的执念?”   在三生境中结契后,他们就是天地认证的道侣,之前天道和归墟势不两立的隔阂彻底不存在。   因为认同他们结契的天道,本就是在天道和归墟之外的第三重天道。   钟离煊闻言若有所悟,他心下一定,也露出笑来。   两人执手看向神殿,那里,尚未离开的神官正一副百无聊赖之态,有几个主持婚礼的神官甚至面带苦涩。   这么多年,走入三生石的道侣就没有一对完满的,实力相差越悬殊,离开三生石结怨越深。现在天帝和天君一人一神,实力更是天差地别,如此一来,怕是离开三生石两人就要打上一场了。   若是新晋天君由此陨落……   神官打个冷战。   就在此时,却见一道金色光柱冲天而起,光柱中两人并肩而立,并蒂莲花瓣纷纷扬扬落下,神殿周围种着的神树刹那间繁花绽放。   “礼成!天降功德,庇佑爱侣恩爱三生!啊不,庇佑天君和天帝永世同好!”   一稚嫩的童子声音高喝道。   神官们猛地惊醒,他们仰头看向那道光柱,等看清楚光柱中玄奥的符文,众神皆跪倒在地叩拜起来。   竟真的是结契礼成了!   众神大喜过望,纷纷来到三生石下用手接住落下的并蒂莲花瓣。这些花瓣乃道侣契合形成的功德所化,吸收能稳定道心,对天道的参悟也能更强一分。   花瓣甫一入手,无尽生机就没入体内,神宫内不管修为高低的众神都发出满足的喟叹。   携手的两人也落在了地上,他们恢复成原本衣饰样貌,楚辞还将所有修为融入本体,一瞬间宛如藏锋剑终于开刃,锐芒简直要撕裂整个神界。   楚辞淡淡一眼扫过神界,修为神魂皆在天帝之上的威势辐射开来,独属于归墟的力量倾泻而出,骇得高等神灵差点再一次跪倒在地。   钟离煊经三生境历练,道心彻底圆融,他握住楚辞的手微微一笑,一种浩然无边的生机便完全的裹住了楚辞逸散开的煞气。   归墟和天帝的力量交织在一起,光与暗,生于死,交融转化,地上霎时又开出大片繁茂的花朵。   归墟之力和天帝之力,终于借由两人结合的灵魂而完美消融,形成了一种更为浩渺的力量。   那是无尽的生命力。   整个天界和归墟的万千神魔都被这股似隐隐在天道之上的力量震慑,天界那些古神敏锐的察觉道了什么,皆朝着力量传来的方向深深一拜。   归墟下,亡魂也长鸣不休。   无数神魔心境胆颤,可惜在场侍奉神帝的都是些修为低下的小神官,他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颇为好奇地看向携手的天帝和天君。   天君高大强悍,天帝冷肃中透出不经意的温柔,已然是脱胎换骨。一个小童左手扯着天君的衣角,右手握着天帝腰间的锦囊,正好奇的看着四处。   纷纷扬扬落下的花瓣沾到小童灰扑扑的衣服,花瓣立时没入布料,大红色晕染开来。   只片刻,原本枯瘦的小童便圆润了两分,更匪夷所思的是,那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还借由花瓣穿上了一身红衣,眉心也点上了一颗红痣,越发衬得那胖娃娃可爱精致。   三生石灵终于得了一次结契的功德,不由喜得手舞足蹈,扑腾着短手短脚使劲接花瓣。归墟之灵和天帝结合,这等功德简直举世罕见,哪怕神界有情人成了千对万对,也不及这两人结契产生的功德百分之一!   三生石灵多年被困枯竭的灵力瞬间就补充完满。   正看着天帝和天君的众神恍恍惚惚——难不成,这位竟是天帝和天君的孩子?   天帝和天君大典婚礼成契,从进入三生石到离开,于外界而言不足一炷香的时间,就这一柱香就造出这般大的儿郎……   天帝与天君果然不同凡响!   将结契产生的灵气吸收掉,楚辞抬手捞起他的好大儿径直朝神宫内走去。   “大佬,你放我下来,我还没吸收够灵气呢!唉,作为三生石第一次得到姻缘力量,我觉得我努力一把还能长大些……”   楚辞拍拍石灵的脑袋:“要想救你爹就乖一点,别说废话。”   石灵立刻不挣扎了:“唔,好吧,我爹已经死了转世,不是我爹成我哥了,但要是能给老混球带来些麻烦,倒也甚好。”   将石灵放在地上,楚辞和钟离煊坐在对面,两人看着大变样的石灵挑眉。   楚辞曲指轻叩桌面:“你所说的心咒究竟是怎么回事?”   “心咒是老混球用他的心血在我身上画的咒术。当年爹爹被老混球逼婚,为了救我和鸟族,爹爹不得不从,但是大婚之日,察觉老混球究竟要做什么,爹爹只能借结契神魂交织之时重伤了老混球。”   石灵抬起眼,眼神写满了和童子外表不符的阴郁。   “老混球又一次骗了爹爹。他趁着大婚之日,命令下属对鸟族发起了进攻。他以自己心血和爹爹翎羽制造的金乌小十她们为傀儡,重伤了青姨。鲲鹏爷爷差点陨落,而我,也被他以心血画咒困住,只消契约达成,我就会被消去灵识成为死物。   “爹爹以由血脉探知到了一切,他被束缚于神宫内,旧伤复发,因褪羽未成而无法修复伤势,他为了救我们假作不知,直到那混蛋开放了神识……”   石灵抹了一把眼泪。   “在白帝想用魂契绑住爹爹的时候,爹爹积蓄力量,将涅槃褪羽提前,涅槃的一瞬,明明能飞升离开神宫的爹爹为了救我们,直接燃烧自己的魂魄给混蛋白帝的神魂打下了烙印。” 第96章 石灵脱身   想起凤虞临死时的一幕幕, 石灵双手发颤,他紧紧地闭住眼睛,耳边回响起凤虞最后的誓言。   “以凤虞之魂, 结天地之誓。   吾凤虞, 将自愿将魂魄献于白帝,与他神魂合一,不灭不休。   白帝得我魂魄,得我骨血, 将与我鸟族休戚与共,不得屠戮任何我心系之人, 之物。   若违此誓,以我所予, 破你之魂, 你将永堕魔道,再无重生之日!”   涅槃之时燃烧成火的凤凰之心被凤虞挖出, 他捏碎了心脏,以自己心脏的重生之力唤醒了被控制的金乌姐妹, 为重伤的族人疗伤, 也将死在战场上的鸟族和兽族如数复活。   天地间第一只凤凰,涅槃时彻底激发的浩然生机,加上灵魂的献祭, 整个三界六道都在动荡。   石灵永远都忘不了——那一日, 归墟水倒流,百鬼哭嚎,复苏的鸟族跪倒在族地,无力的感受着凤凰之魂的湮灭。   凤凰火燃烧,烧尽了凤虞的魂魄, 也烧尽了他的肉身,最后,他化为最后一道火光,飞向了自己的族地。   被囚禁的凤凰用死亡换来了自由。   三生石灵不知道白帝那时是什么感想,所有的计划功亏一篑,因为凤虞以灵魂为祭的诅咒,他再无法伤害鸟族分毫,也无法再抹去石灵的灵智,他是否会恨,会怨?   怨恨与否石灵不知道,但他明了,那一日之后,野心勃勃的白帝就疯了。   他冲入归墟想找到凤虞的魂魄,但凤虞已经消散在了天地间。   上天入地,三界都被疯魔的白帝搜了一遍,他没搜寻到凤虞的一点踪迹,在凤虞献祭自己的那一刻,有关于他的一切都消失在了天地间。   凤虞降生时的凤凰蛋蛋壳消失了,他涅槃时狠心啄下的翎羽消失了,甚至连借他的翎羽诞生的十只金乌身上,那一丝凤虞的气息也被抽离焚毁。   最后,白帝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凤虞留下的唯一痕迹——三生石前。   他一遍遍的质问眼前的石灵:“为什么他不会爱我,为什么?他那么善良,善良到愿意为了战死的鸟族和兽族去死,为什么不关心我分毫?   “他会将你当做孩子关心,会关心偃师被扎破的手,甚至会关心我制作的木偶,为什么偏偏他不关心自己?   “明明,我只是想爱他……仅仅因为我是白帝,他就这般狠心么?”   “凤虞,凤虞!”   宛如野兽濒死的嘶吼,那般的爱,也是那般的恨,爱和恨混在一起,连白帝也分不清楚他到底是恨凤虞多一点还是爱他多一点。   他也终究不知道,那个温和宽厚的青年,到底有没有恋慕过自己一毫。   曾经白帝以为,在神宫里凤虞对他再次露出温润笑颜的时候,那人是喜欢自己的。   那是什么时候呢?   喔,是他引着十只小金乌去见凤虞的时候。   那是白帝隔了很久之后才看到凤虞那般温和的笑。   现下恍然,原来他只会对着和自己毫无关联的人笑——那一刻,疯魔的白帝是如此嫉妒由自己的骨血制造出来的金乌。   她们十姐妹本该是自己的一部分,但是离开自己的躯体,她们得到了凤虞的关爱,是自己的血和骨的时候,凤虞却不会多瞧他一眼。   现在,他连质问对方的机会都没有了。   血泪从白帝眼中流出,乌发早已雪白,在三生石面前,白帝突然狂笑起来。   “凤虞啊凤虞,你没有离开对不对,你会醒来的对不对?你魂魄中的主魂,还和我的神魂缠绕在一起呢,我知道该怎么找到你了,凤虞,你等着,你终究是我的。”   在三生石前,白帝生生的将自己的魂魄撕裂开来,从中取出了凤虞的一丝魂魄。   看到那一丝魂魄后,白帝大笑三声,将那丝魂魄包裹住送入了归墟。   撕碎了自己的魂魄,白帝也到了油尽灯枯的时节,他眼见得凤虞的魂魄重入轮回,才哼着破碎的曲调,用手指蘸了自己的血,在三生石上勾画出一道道狰狞的花纹。   “三生石,写三生。凤虞,你我注定要纠缠到世界尽头。你受过的痛楚我也受一遍,如此你该原谅我了吧?这一世我没能陪你,下一世……下下一世……”   当最后一笔写就,白帝的身躯也化为了乌有。   凤虞死后短短百年,上天入地寻找爱人魂魄的天帝也殉情而死,这才有了神界种种关于第一任天帝的天后为爱献祭的传说。   实则,真实发生的一切只有背叛和逃离。   石灵垂目:“临死,那个疯子还诅咒了当年看过他和爹爹恩爱的小十她们,让她们双目尽毁。金乌本就属火,只因为被控制时的一瞥,她们失去了双目,也失去了金乌的力量本源。我们都以为那个疯子亲手撕碎了魂魄,死的已经不能再死了,可是——”   他看向自己露出衣服的皮肤上密密麻麻的血痕,似乎还能嗅到数万年前白帝用心血写下咒术的腥臭味。   “那个疯子说要感受爹爹受过的痛楚,爹爹挖出了心脏献祭了自己,他也撕碎了魂魄,生生将心脏碾碎给我下咒。以心为咒,以死为咒,我的力量全部被禁锢,哪怕有情人想经过历练结为道侣,也会在他留下的力量折磨下分道扬镳,连我也无法更改……直到千年前,他转世归来。”   石灵面色惨白:“他终究回来了,和爹爹残魂的转世一起降生于世。这一世爹爹……飞廉大人如白纸一张,黎秋却有白帝原原本本的记忆,从那以后,他变本加厉,每每有想进入三生石结契的有情人,就被他用命书分而化之,炼制成活傀儡。”   白帝用自己的心脏和怨恨在三生石上写下的禁制,就是心咒。   因为凤虞的诅咒,白帝的确无法再炼化三生石,但有了心咒,三生石的灵智无法再成长,白帝将他禁锢在了原地,石灵吸收再多的灵气也只会被投入三生境中,三生石本身却不断被压榨。   足足数万年,早该脱胎换骨成为仙神的三生石石灵就只长大了一点点。   要想解开心咒,一是白帝主动解开咒术,二是用远强于白帝的力量破开咒术。白帝是第一任天帝,还手握命书等神器,连钟离煊也远不是那个老怪物的对手。   石灵本已经死了心,只等着自己慢慢积攒力量和对方以命相搏,哪知道老天开眼,白帝自己居然就把救星丢到了三生境中!   楚辞和钟离煊,两人的力量融合后,完全能破开白帝的咒术。   “大佬,您看您什么时候有空给我解开咒术?”三生石灵抱着楚辞的大腿眼巴巴道,“只要心咒解开,三生石就能成为你的掌中之物了。别看我被老混球当童工使,实际上,在这么多年看了无数场悲欢离合的小剧场,我也学到了不少东西,您看要不要狠狠地使唤使唤我!”   楚辞垂目:“我现在就有空。在心咒解除之后,你的确需要帮我一个忙,若是你做得好,凤虞说不定当真能无后患的复活呢。”   却见三生石灵摇头:“复活?爹爹已经魂飞魄散,他的残魂转世也成了别人,没有过去的经历,就算在三生境里走了一遭,那也不是爹爹。”   爹爹已经为了救他而死了。   虽然还是孩童样貌,心智也未成熟,可到底经历了几万年的悲欢离合,这些事情,石灵想得很透彻。   他不渴求复活爹爹,只希望能为爹爹报仇,杀了那个害死爹爹的老混球。   “不希望么?你倒真是个好孩子。”楚辞闻言笑了笑。   几万年来,被白帝如此折腾,石灵还能心性不偏移的确很是难得。   楚辞曲指一弹,将一道属于归墟的力量打入石灵体内,破开了白帝已经松动的血咒。石灵只觉一股暖流在身上流过,只一瞬,他的身躯就由幼童变成了十一二岁的少年,石灵又惊又喜,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又看了看自己的胳膊腿,有些不敢置信道:“如此简单血咒就解除了?大佬,我没出过门,您可别骗我!”   “调动力灵力,是否有血咒,你自己能感知清楚。”楚辞负手道。   石灵蹦跳了一阵,发现身上当真没有暗伤,立刻用灵力给自己换了一身新衣服,依旧是红彤彤的颜色,眉心的那颗痣小了一圈,却衬得石灵眉目如画,他喜不自胜道:“可算摆脱了血咒!我这就去让小青姨和小一和小十她们看看我的模样,我长大了!我不用被困在本体那块烂石头里了!”   会如此厌恶本体的大约也就只有石灵一个了,对石灵而言,本体无异于拘禁他的牢笼。   “去探亲可以,记得你的承诺,现在帮我捎几封信吧。”楚辞从袖子里摸出一塔信递给石灵,“好了,去吧!”   “只是送信,这任务也太简单了。”石灵收起信,立时就兴冲冲地飞往鸟族族地去找青鸟和金乌一行。   先前石灵的本体也被带到了神宫,如今器灵毫不犹豫的舍弃了本体离开,原本光华流转的石头泯灭了光芒,变成了一块平平无奇的顽石。   顽石上甚至现出了道道裂纹。   看着三生石上的裂纹,钟离煊蹙眉:“石灵心咒被破,黎秋很快就会感知到,他应当就要打破幻境出来了。”   “无妨,趁着他还没出来,我们两个干脆把三生石本体祭炼一番。”   楚辞抬手,一道紫色气流升腾而起,化为了熊熊烈焰。   这是月神先前赠与他的帝王之气,在三生境中历练一番,花费了百年时光解放了足足几十万星球的人,多达十几秭的民众由心底生出的敬意融入帝王紫气中,被楚辞千锤百炼,化成了护体神火。   以气化火,这等气息的凝练程度,怕是要惊呆当初赠予楚辞一息紫气的月神本人。   楚辞动作后,钟离煊也抬手召出护身金龙,金龙腾跃飞旋,盘亘在了三生石上。   金龙没入三生石,楚辞手中紫火随即附着而上,只见金红色光芒流转,三生石上的裂纹逐渐变浅。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已经到了倒数章节,还有两天就完结。   接档文是《狐狸精的自我修养》,依旧是主攻互宠,正在存稿中。   此文完结《狐狸精》无缝衔接更新,欢迎大家收藏新书! 第97章 凤凰涅槃   一炷香后, 三生石上的裂纹彻底消失,钟离煊身周盘旋的金龙并楚辞手中的紫气也尽数没入了三生石中。   大功告成,楚辞长舒一口气:“成了。”   “阁下未免高兴得太早了些。”   却听一声幽幽的叹息, 一个人影从三生石中浮现出来。   那人身上染着熊熊燃烧的业火, 用法力托举着一个人,手中拎着一截焦黑如碳的物什,随手将手中之物丢开,男人跨出了三生石。   察觉熟悉的气息波动, 挥袖捞过被烧成焦炭的木偶,楚辞看了一眼就皱眉。   实在是惨不忍睹。   再回头看已经恢复了原型, 样貌修为皆与成为天帝时无二的黎秋,楚辞也不见意外。   “白帝, 久闻大名。”   那个传说中的疯子, 果真也借着三生境彻底复活了。   飞廉被白帝用术法困住悬浮在一旁,一动不动的模样活似没了气息, 钟离煊见了,当即拔剑斩去。   “白帝, 放下飞廉!”   白帝闪身一躲, 他不赞同地看向钟离煊,抬手直接捏碎了钟离煊的佩剑,低头将沉睡的人随风拂动的长发挽起。   “飞廉?不, 他不是飞廉, 他是我的凤虞。我的凤虞终于回来了。”   将飞廉抱在怀里,一吻落在发梢,飞廉眼皮抖动一下,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睛神色温和,没有丝毫飞廉的锐气, 只剩历经沧桑的淡然。   看到熟悉的眼眸,白帝大喜,他下意识想握住青年微微抬起的手:“凤虞,你终于醒了。”   噗嗤一声,白帝的手握了个空,一只手洞穿他的胸膛,将他的心脏摘了出来。   白帝怔怔地看着怀里的青年。   假装成凤虞苏醒的飞廉听到天后两个字再也忍不住,嘴角抽了抽,一击摘取白帝的心脏后,身形化为疾风从白帝怀中飞出,落地变成眉眼锐利的青年,他擦掉手上沾染的血迹,从楚辞手中接过化为焦炭的诸师晏,把白帝的心脏放入了诸师晏胸膛里。   看到飞廉的动作,白帝瞳孔一缩,惶然道:“凤虞!”   飞廉回头一瞥,锐气乍现,眼神丝毫不掩憎恶:“我可不是什么凤虞,我是飞廉。凤虞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因你而死,你又何必假惺惺装糊涂。”   做出这幅神情不悔的模样,真叫飞廉倒胃口。   白帝闻言怒极,一头长发随风舞动,他目眦欲裂道:“在三生境中,我和你分明历经一世,你的记忆恢复,神魂碎片也被带回,你为何不承认你就是我的凤虞!你究竟要折磨我到何种境地才甘心?”   飞廉闻言手指颤抖,显然是气得狠了。   在幻境中白帝明明有记忆,却还是数次想折辱于他。诸师晏为了助他从白帝手中逃脱,被业火焚烧到只剩残躯,又被白帝夺走了最后一丝魂魄,眼睁睁看着在幻境中陪伴自己一世,时时护自己周全的人惨死在面前,飞廉怎能不怒?   他认得诸师晏,这是他在人间的下属,是早就投靠了楚辞的归墟魔物,可是不知道为何诸师晏会和白帝以及自己的前世扯上关系。   不,他其实知道的,在白帝从诸师晏胸腔里取出那颗破碎的心脏时,他就知道了。   可诸师晏终究是不同的,白帝想抹去飞廉的存在复活已死的凤虞,诸师晏从始至终救的,都是他飞廉。   诸师晏从未唤过自己凤虞,哪怕是在幻境里,诸师晏也只会虔诚的唤他,飞廉。   他是龙雀飞廉,根本不是白帝心心念念的凤虞,诸师晏也只是诸师晏,不是旁的什么别人。   飞廉握住了诸师晏成了焦炭的手,心里慌乱但面上不显,他冷漠道:“你想多了,凤虞不爱你,我对你也只有厌憎。在三生境中陪伴我的是诸师晏,将灵魂碎片藏在躯壳里带回来的也是诸师晏。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我算什么东西?哈哈哈哈!”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白帝狂笑出声,他指着恢复了一点人形的诸师晏道,“你恨我却想救他?你可知道,他也是我的分魂,是我早就舍弃的分魂!”   飞廉不语,只将灵力注入奄奄一息的木偶体内。   半个身躯恢复成人的诸师晏睁开了眼睛,在凡间时惯来木讷的青年张张嘴,碧色的眸子宛如琉璃珠子,看着飞廉的眼神满是深情,他对着飞廉笑了笑,微抬手握住了飞廉的手指。   “飞廉,我唯一的王,你不用救我。我的确是他的分魂,是第一世你和白帝重逢时,他从魂魄中抽离出的爱意。他早早将我封印入傀儡,让我和他再无瓜葛。可现在,他回来了,我与本体同根,唯有湮灭才能牵制住他。”   诸师晏生来就是为了一个人,那个在雨天他第一次因为一滴血有了意识后,抬头看到的温柔青年。   他曾是白帝最纯澈的爱意,可爱意才萌生出幼苗,他就被采摘出来封印在了黑暗中,朦胧的意识中,诸师晏知道那个温柔的青年将会迎来什么样的结局。   没有爱意的白帝,终其一生也不会再得到爱,他只会毁了让他萌发过爱意的人。   因为,失去最本真的爱,白帝就只剩下与爱伴生的占有欲和掠夺,没有爱意的压制,只剩下失控的占有欲,凤虞早晚会被他所伤。   诸师晏说自己是飞廉的心脏,也并没错。   他本是木傀儡,木质的心脏早就粉碎,哪怕带着白帝的爱,他也无法了解真实的感情。   诸师晏曾非常困惑,他在人间见到飞廉时身体里涌动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他不了解,于是在将飞廉在人间的尸身带回归墟后,他将那颗心脏放在了自己的本体中。   木制的身躯加上一颗鲜活的心脏,他终于想起了一切。   他记起了自己的使命。   “在很长一段时间,我曾忘了自己因何而生,又为何而去,我只记得自己是白帝的一部分……直到遇到你,我才全部想起来。飞廉,你是自由的飞鸟,你该涅槃成最美的凤凰,忘了我,忘了这一切,你该飞得更高,飞得更远。”   傀儡翠色的眼眸光滑流转,他将手深入胸膛,归墟深处的黑水包裹住了那颗心脏,将心脏一寸寸腐蚀。   傀儡的身躯再次褪去了人形。   只那双失去光滑的眼睛痴迷的看着飞廉,那个在人间曾锐利又肆意的王子。   诸师晏不能,也不愿留下任何影响到飞廉的后患,哪怕只是一颗心脏,一片木质傀儡的碎片,白帝都有可能借之复活。   “诸师晏!你做什么,你醒醒,你快醒醒!”   飞廉不敢相信诸师晏就这么自绝了生机,他眼中渗出泪水。   泪水跌落在傀儡的脸上,没入了诸师晏残躯的眼眶。   一旁,白帝摇摇欲坠,嫉妒难忍:“凤虞,你竟愿意为他而哭……为什么,他明明只是我制作的一个傀儡罢了!”   诸师晏消失的灵魂化成一股风,温柔的拂过飞廉的发梢,那曾是他不敢倾诉的爱慕。   没人知道,在生出意识后还被本体控制,借由自己的眼睛将凤虞的秘密透露出去,他多么痛苦,痛苦到那颗木头心脏碎成了粉末,痛苦到没等到凤虞陨落,他就飞向了归墟。   却没料到,在归墟中,他感受到了凤虞飞来的魂魄,于是诸师晏将一丝一缕的魂魄从归墟中收集起来,藏到木偶身躯里,免得白帝发现。   一年又一年,他忘了自己究竟是谁,只依稀记得自己因何而生,于是他将凤虞仅剩的灵魂全部藏起来,悉心蕴养,终于等来了龙雀的降世。   新生的龙雀不是白帝深爱的凤虞,却是诸师晏全心敬慕的飞廉。   白帝的爱意已经被归墟水涤荡干净,在楚辞将他从归墟中捞出后,他就是全新的魔神。   兜兜转转,亦或是白帝命书的操控,诸师晏终于回到了转世的飞廉身边,天上有和飞廉一起长大的黎秋,地上短短二十几年,却是他陪伴着飞廉。   “飞廉,你终将涅槃。”   风带来了离人最后的呢喃,随即,属于归墟的力量没入了飞廉的躯壳,将他的神魂牢牢护住,无人再能折移他的魂魄分毫。   诸师晏不光是白帝的爱意,他也是在归墟重生的强大魔神,一如当年的凤虞涅槃时献祭所有护住亲族,这一刻,选择自我湮灭的诸师晏将自己纯净的力量全部赠与了飞廉。   “诸师晏,你回来好不好?”龙雀悲绝道,在三生境中发生的一切在脑中翻滚,让他想嘶吼,想发泄。   想复仇。   血脉滚烫灼热,有什么力量被彻底激发,龙雀腾空而起,化为了背覆金鳞,羽毛绚丽的鸟身。   龙雀啼鸣一声,口中青色的风袭向白帝。   被自己的分魂截胡的白帝脸色阴沉到滴水:“凤虞,你这样会惹我生气的。”   抬手一拂,那道风眼看就要消散,却见龙雀震动翅膀,一片青色的羽毛没入龙雀眉心。   一个小火星出现,须臾,金色的凤火顺风而起,铺天盖地而来,龙雀的每一根羽毛都燃起了五彩的火焰,只一会儿,龙雀的啼叫逐渐转为凤鸟的鸣叫。   正欲动手的白帝一僵,他看着龙雀蜕变的越发华丽的身影,痴痴道:“凤虞,我的凤凰,你要回来了对不对?”   经历了幻境,已经得到了凤虞的记忆,龙雀血脉激发只剩一步。   那一步早就有人替飞廉算计到了,诸师晏将全部修为赠予他,青鸟用自己的生命力留下了凤虞最后的遗物——涅槃时啄下的带血的翎羽,天时地利人和,这一刻,龙雀突破了血脉的界限,终于能恢复自己的本体。   掌控天地间业火的凤凰,再次于仇恨的火焰中涅槃重生。   白帝眼睛通红,他越过涅槃凤火想抱住飞廉,却见飞廉拥起了毫无生机的诸师晏。   几乎要蔓延到整个天界的火焰正中,凤凰捧着那截枯木,他啄下新生的护心翎羽,将羽毛送入傀儡的心脏。   “诸师晏,你这个笨蛋,我一日不许你死,你就得给我活过来!”   飞廉厉声道,似乎如此便能唤醒那个人。   能挽救整个族群的凤凰之力,终于堪堪护住了诸师晏最后一丝魂魄,然而脱离了本体,那丝魂魄太虚弱了,只闪烁了一下,就朝下方坠落,眼看就要彻底消散。   凤凰轻啼一声,一滴血渗出,再一次没入傀儡的躯壳。   湮灭的灵魂宛如小火苗一样摇曳,却无法被牵引入傀儡身躯。   飞廉又急又气。   白帝眼看飞廉眼中只有诸师晏,希望再一次破灭,妒恨至极,直接动手袭来。   既然如此都得不到凤虞,那他不如和前生一样,彻底毁去凤虞,再锻造出一个心里只有自己的凤凰出来罢! 第98章 天道之下   钟离煊哪能让他打扰飞廉, 立时取出另一把剑,挥剑对敌。   在钟离煊和白帝对战之时,楚辞抬手, 引着诸师晏的魂魄飞入面前的三生石内。   飞廉下意识要阻止:“楚辞, 你做什么?”   楚辞叹息道:“飞廉,诸师晏不愿再成为白帝复生的棋子,他不会复活的。不如将他送入小世界中投胎成人类,等被归墟一次次洗涤干净白帝的神魂印记, 他终能归来。”   飞廉看着孱弱的魂魄,又看看三生石, 抹了一把脸,当机立断道:“好。”   眼看得诸师晏的魂魄没入三生石, 飞廉脸色一变, 转身看向白帝:“现在,该和你好好算算总账了。黎秋, 不,白帝, 耍我们好玩么?”   “我也想知道, 他戏耍整个三界六道,被报复的时候会觉得好玩么。”   清雅女声响彻穹宇,同时, 云袖挥过, 一道屏障出现,隔开了神宫内外,也隔开了神宫外一道道凌厉的攻击。   不知何时,神宫内外已经站满了各位神仙,月神和红鸾星君面带忧色, 青鸟和金乌十姐妹神色愤恨。   肤色黝黑的雷神,拄着拐杖的白发老者,还有无数神灵,全都怨怒且惊惧地看着白帝。   神灵对面,是一群极为陌生的古神,两方神明正在对峙。   众神中央,少年模样的三生石灵挥手高呼:“大佬,我把救兵都搬回来啦,老混球坑过的和正在坑得神都来啦!”   右边黑压压的一群神灵齐齐看向三生石灵。   石灵打个冷战。   青鸟上前一步将捡来的傻侄子护在身后,冷笑道:“八方神君?二十八星宿,还有八千八神将和下属竟然都在?我说天界怎么除了飞廉一个,其他神都深居简出,原来一个个早都被白帝换成了傀儡。”   白发老者也觉头皮发麻:“白帝啊白帝,原以为你消失了三万年安分不少,如今看来这天宫之上,你分明是没离开一天,这一个个新降生的神灵竟都是你的狗腿子。”   白帝击退钟离煊,看着眼熟的众人眯眼:“兽神?雷神?你们没死,还和鸟族混到了一块。”   白发老者一敲拐杖,层层涟漪从空中散播开,天帝周身也炸开密密麻麻的缝隙。   “当年你发疯想让神界坠落,要不是神女出手,我这把老骨头早就散了架,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我自然要弥补过去追随你犯下的错误。”   白帝随手捞过一个上位神灵堵住了缝隙,自己缓步地朝众神走来。   “你们竟然真的背叛了我,救命之恩?救命之恩哪有彻底掌控天道来得实在!”   话音落,冲天杀气从白帝身上升起,化为条条巨蟒腾舞,卷向四处神灵。   侍立的众多傀儡神将也都身形一闪,顺序排列成大阵。   阵法正中央,白帝比楚辞这个归墟真正的主人更像是个魔物,通体盘旋着一道道邪佞的纹路,煞气从他的身体弥漫开来,瞬间就将神女布下的结界冲破。   煞气染黑天空,连月神和金乌控制的日月都被笼罩住。   众神都知道白帝会傀儡分魂之术,只是没想到他的术法如此高深,害早在数万年前就已开始布局,哪怕是凤虞身死,也没阻碍他分毫。   不,凤虞献祭诅咒到底拖住了这个疯子三万年,若是没有凤虞,这疯子怕是早就把神界和归墟都闹翻了。   可是三万年后,白帝卷土重来,明显疯狂更甚。   天界日月不明,人界也会被牵连出现灾害,白帝疯狂之下不知到底要做什么,月神和红鸾星君察觉人间即将出现灭族危险,当即释放出神力想护住人间界。   但两个神灵之力很快就被白帝的煞气腐蚀,月神和红鸾星君白着脸收回手。   “难道,这就是我曾算到的人间浩劫?我们当真无法阻止人族劫难不成!”   楚辞挥手,疾喝一声:“起!”   被黑雾笼罩的人间界四处散发出道道光华,那光芒冲散了黑雾,连成一个又一个环环相扣的阵法,将整个人间护佑其中。   阵法上,紫金二色的巨龙盘亘着,龙目威风凛凛的看向神界众神。   白帝神色一僵,其他众神也纷纷看向楚辞。   人间竟如此被从神界割裂开来!   月神和其他众神神色极为复杂。   他们原以为楚辞只是一个运道好一些的人族,得了天帝青睐一飞冲天,没想到他才是最深藏不露的一个。   方才惊动众神的浩然灵气,竟是楚辞这个人族逸散而出的。   人间界被护住,其他众神也没了桎梏,全都现出真身和白帝的傀儡缠斗在一起。   白帝神色阴沉。   他本想故技重施献祭了整个人间,将之化为自己的力量,但此时不管如何动作,都再联系不上人间分毫,白帝阴鹜的目光投向楚辞。   “阵法是人间修筑的驰道构成的,原来如此,人族,我倒是小瞧了你!”   白帝以为自己才是棋手,能将人族和众神命运玩弄于鼓掌之中,哪知道楚辞在人间界的时候就已经有了防范,竟能以人身铸造如此撼天大阵。   楚辞不再隐藏实力,原本他隐瞒身份是怕归墟和神界势不两立带来麻烦,如今发现背地里搅动风云的是白帝,星河倾覆人族生机断绝也都是白帝幕后策划,大敌当前,自无隐藏的必要。   只有解决了白帝才能彻底化解一切危机。   楚辞抬手一拂,一股水流从他指尖生出,水流环绕一圈,骤然化成一只只张牙舞爪的水龙,水龙口中衔着一朵朵盛放的彼岸花,条条水龙衔着花朵向白帝身后的巨蟒冲去。   水龙和巨蟒缠斗在一起,彼岸花一朵又一朵的没入蟒身,飞廉催动灵力,召唤出的凤火燃烧越烈,因彼岸花没入,又生出了颜色更为鲜红的业火。   天界灵火由凤凰执掌,白帝随手一拂就能将之抹去。归墟业火却不同于凤火,森冷幽寒,带着无尽归墟中亡灵之息,疯狂的涌向白帝,掠夺着白帝的魂力。   白帝被归墟之力浸染又无力挣脱,察觉自己神魂中出现了一股一股森冷的灵力,他眉宇间满是不耐,一挥袖召出命书:“区区人族小儿竟然妄图撼天,就算你能调动归墟之力又如何?你的神魂命理早就被命书捕捉操控。不光是你,整个人间界的众生,都在我的命书之中,你当真能救得了他们吗?”   命书哗啦啦翻开,一个个虚影立在命书上方,白帝捻个法诀,一只巨手从天而降,就要碾压掉命书上现出的人影。   命书书写的是人的命理,当命理中的人被碾碎,凡间的世人一样会横死。   楚辞抬手丢出几张黑纸,冷笑道:“救不救得了,你说了不算。”   那几张纸迎风暴涨,生生的拖住了白帝往下碾压的巨掌,而后附着在了命书的书页上。   命书立时崩散开来,一张张写就命运的纸张飞散到到处,和楚辞随手散出的黑色纸张融为一体。   又听得楚辞一声厉喝:“各位仙友,助我一臂之力!”   话音落,正和白帝的傀儡们缠斗的青鸟女神第一个抬手接住了飞来的纸张:“天君有命,岂敢不从?”   第二个飞身跃起接住纸张的是恨不得撕碎白帝的飞廉。   “如此危难,众仙友自当守望相助!”   接着,又是几张纸飞出,月神和红鸾星君一人接到一张,白发兽神和雷神一人一张,六张图皆有了归宿。   青鸟神女和飞廉等人得了纸张,却不知道如何使用,遂齐齐看向楚辞。   楚辞帮着钟离煊,一边与白帝斗法,一边道:“此乃用帝王紫气和命书结合勾勒出的山河图,众仙友注入法力就可使用。”   白帝察觉命书最重要的几页脱离了掌控,他面色微微一变:“命书?你竟然敢把帝王紫气注入命书?难道不怕我趁机吞噬了你的神魂?”   “我非神非魔非人,乃异界人魂自归墟重生而铸造,你的命书本就制不住我。”   楚辞闻言哈哈大笑道。   当日白帝化身黎秋悄无声息的用命书的力量在楚辞神魂中做了标记,哪知道楚辞神魂经归墟千锤百炼,根本无法被侵蚀分毫,反倒是楚辞炼化了那一丝力量,并趁机夺取了几页命书,铸造了自己的法器。   自三生石上的心咒被破开,白帝就知道自己小瞧了他从异界摄取来的灵魂,一时难得生出后悔之意。   “非神非人非魔……没错,你的确不是命书所能束缚住的魂灵。”   机关算尽,没料到最后是他最瞧不起的人类差点坏了他的大业。   不,楚辞已经破坏了他的计划,谋图彻底掌控天道是一点,他隐忍不发这么多年,还是为了复活凤虞,因为楚辞救下了诸师晏,凤虞终是离他而去。   白帝染上腥红的眼睛越发红得滴血,他长啸一声,气势再一次暴涨。   “你夺取命书几页又如何?天道之下,皆为傀儡,你逃得了,以为钟离煊能逃得出?他也是天帝,是注定要合道的天道傀儡!”   话音落,白帝直接将手中命书一抛,只见失去几页的命书悬浮起来,似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托住,逐渐化为透明。   之前楚辞和钟离煊探知到的那股无处不在的力量——天道,在吞噬了命书后,力量骤然强盛。   命书消失后,钟离煊面色大变,他突然神色痛苦的按住脑袋,握着剑的手青筋毕现,冷汗簌簌而下。   “小煊!”   楚辞闪身来到钟离煊身边,赶忙用神力裹住他的身体。   钟离煊喘着粗气抬起头来:“是天道之力,它果真想吞噬我!”   只一会儿功夫,冷汗就浸透了青年的白衣,汗水中还透着丝丝缕缕的红痕,显然是因为入侵的力量太过磅礴,钟离煊抵抗不住,皮肤被胀裂渗出血来。   见得爱人如此,楚辞面色森寒。   白帝所言非虚,天道竟当真生出了私欲,意图取代它的代理人降临到这世上。   白帝看着偎依在一起的两人,嘲讽之意十足:“看啊,这就是天道,当年我意图炼化它,可它竟反倒要控制我。天道虚弱之时,就想要吞噬创造的生灵弥补自身。楚辞,你能得到周全又如何?你太强了,为了制衡你,天道只能将钟离煊吞噬。楚辞,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当年天道在我至强之时也想取我代之,我无法才舍弃了凤虞,你呢,你能舍弃钟离煊吗?”   那双眼睛看着楚辞,目中杀意逐渐被悲凉之色取代。   楚辞哑然。   却见狼狈不堪的钟离煊抬起头来,被冷汗浸透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那双纯澈的眸子里却写满了毫不动摇的战意,痛苦之下,他依旧冷傲道:“楚辞不是你,我也不是你。天道又如何?生出私欲又如何?我也有私欲,那就看看,到底是谁的私欲更强。”   楚辞是他的执念,若他还是没有经历情劫无欲无求的天帝,现在自是会引颈就戮,可现在他心有牵挂,如何能甘心就此化为天道的养分?   白帝做不到,就目送心爱之人死去,而他,绝不会屈服于天道之下,让自己和楚辞成为牺牲品!   钟离煊话音落,天道之力骤然增幅,青年的皮肤皲裂开,血花飞溅,一身白衣一瞬就染成了血色。   钟离煊没被天道的力量打倒,他越站越直,直接挥剑斩向虚空。   携着一股特殊力量的剑气撕裂了苍穹,现出苍穹后扭曲浮动的道道金光。   “找到了,天道。”   钟离煊眯眼,身上的伤痕也在一瞬愈合。   楚辞可算松了口气。   斩开时空,眼前盘亘交错的金色线条的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则,白帝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天道,却不知道,现在钟离煊和楚辞才是更接近天道的人。   他们在三生境中创造了一个世界,也洞悉了那个世界的规则,是以,顺着天道的痕迹,钟离煊才能一剑破开虚空,揪出规则的真面目。   扭曲,狰狞,染着道道血光,眼前的天道规则着实不正常,和三生境中那完全成为楚辞手中玩具的无色规则果然是两种存在。   天道的光芒连接在在场几人身上,钟离煊和白帝首当其中,一人身上延伸出金色的线条,一人身上延伸出黑红的线条,那线条宛如驱动傀儡的绳索,将他们的四肢和脑袋牢牢绑住。   自白帝身上,又延伸出无数线条连接在在场被他控制的众神身上。   此外,还有缕缕透明的线条没入三生石石灵和命书之内。   看到没入心口的规则线条,三生石灵吓了一跳,他赶忙用手去揪:“这是什么,为什么连接在我身上?我怎么一直没察觉到?”   楚辞的视线从在场所有人身上划过,而后,他看向虚空尽头,目光微微冷凝。   抬手触碰无处不在的规则之力,楚辞闭目一阵后,睁开眼摇头叹息:“没察觉到才是正常的,因为那是最本源的规则之力,规则哪有什么意识呢,它就只是规则罢了。   “让天道变成这般模样的,正是白帝你啊。” 第99章 他即世界   一切的根源, 还是白帝本身。   是白帝的私欲,将本来无情的天道变成了眼前这般扭曲的模样。   楚辞在刚开始听到白帝言说天道规则的时候,就察觉到了古怪, 因为他知道, 天道和归墟的力量一样,是无法生出意识的。   那是世界的本源能量,能量若是能生出灵智,就会脱离归墟和天道, 以神魔的形式降生。   然最纯粹的能量会被各种恶念浸染,就如归墟, 楚辞本体之所以必须镇守归墟,是因为那些无时不刻哀嚎的灵魂深处充满了不甘, 它们时刻想挣脱归墟飞到人间作乱, 楚辞只能留守归墟,亲手将之彻底撕裂。   怨恨是无法被彻底消弭的, 但是能被净化,那归墟的净化能力是什么时候减退的呢?   是在第一个堕神出现的时候。   而第一个堕神, 就是第一任天帝, 白帝。   是白帝的灵魂污染了归墟,也是白帝的怨念污染了天道,他太强了, 又毫无底线的制造着各种分魂, 造成了无尽的杀戮,他那时已经炼化了部分天道,于是借由命书和白帝连接在一起的天道,逐渐被浸染。   天道现形,也并不是试图控制钟离煊, 刚开始天道的意识没入钟离煊的神识的时候毫无异常,直到白帝的怨恨攀升到顶点,天道之力才开始争夺钟离煊的躯壳。   与其说是天道主动在掠夺吞噬,不如说是在一个私欲蓬勃的力量的驱使下,天道不得不为之。   借由命书,白帝何止是污染了天道,他已经掌控了一部分这个世界的规则。   他是凌驾于整个神界之上的神,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白帝本人没意识到这一点,其他神明也没意识到,只有掌控了归墟,又亲手制造了一个世界的楚辞洞悉了真相。   只要解析了这背后的秘密,那对抗被污染的天道的办法也就有了。   楚辞抬指一点钟离煊眉心:“小煊,放开心神,接受我的力量,然后按照你的心意去做。”   一道道思绪传入钟离煊的识海,冲击着钟离煊的意识,他眼睛瞪大,看向白帝的眼神说不出是厌恶还是怜悯:“居然是这样,我明白了。”   钟离煊深吸一口气,再一次挥剑朝虚空斩去。   “从我的意识里滚出去,哪怕你是天道,也给我滚出去!”   携着归墟之力的一剑携着剑光照亮了无尽的虚空,在众神的注视下,连接着众人的规则之线,终于崩断了几根。   但还有更多的线。   数不尽的线连接众神,连接凡间人族,也连接着花草树木。或干净或污浊,每一根都延伸到了看不见尽头的虚空深处。   钟离煊回头看了楚辞一眼,露出一个清浅的笑:“这一次,换你等我凯旋归来。”   “当然,我的天帝陛下。”   言罢,钟离煊就持剑冲入了无尽的虚空中。   被斩开的黑色合拢,楚辞抬手一抹,一张山河图落入他的手中,带着星芒的瞳孔悄然染上红色,宛如盛放的彼岸花。   “现在,我给诸位演示一下山河图如何使用。”   一手放在山河图上,灵力疯狂的涌入山河图,只见山河图上生出一个星璇,星璇越转越快,当转速快到星璇要化为一道流光时,一个黑点从星璇中飞了出来。   黑点越变越大,直到变成一颗黑色的球体,猛地朝白帝砸来。   白帝:“……你以为用一块石头砸我有用?”   话音落,他抬手就想碾碎手中石块,不料还没伸手,就有一股强大的吸力传来,让他控制不住一踉跄。   接着,白帝就被砸飞了出去,变成了天际最亮的一颗星。   那颗拳头大的石头在将白帝砸飞出去之后,也飞入空中,很快变得遮天蔽日,比众人脚下踩着的神界土地也小不了几圈。   在场众神齐齐倒抽一口冷气。月神忍不住揉了揉眼睛:“那是一个小世界?是个比月亮还大的小世界,对吧?”   三千世界由天道创造,可没神能如此轻松地掌控着这些小世界。用小世界当法宝砸人,这居然也能行得通?   月神纠结的把神力注入手中的山河图,当真召唤出一颗颗小星球。   当察觉自己召唤出的石块真面目到底是什么,月神果断将星球砸向敌人:“当真是一个个独立的小世界,妙极!”   楚辞操控着无数黑色的石块飞出轰砸,一砸一个准,无数仙神步上白帝的后尘,飞到了天际消失不见,楚辞含笑道:“那些都是宇宙星河的一部分,是一颗颗炼化的死星,死星上还有很多可爱的小动物,对付低等神够用。”   这就是三生石灵当初送给楚辞的礼物——从具现化的时空里搜罗出来的无数毫无生机的星球。   对神灵而言,造一个毫无生命的星球其实不难,但也犯不着这么做,劳心劳力创造出个光秃秃的星球,还不如随手捏几个花花草草丢在地上来的方便。   但在三生境中,楚辞很宝贝那些除了石头还是石头的星球,他致力于让一个一个死星焕发生机,于是小机灵鬼儿三生石灵干脆借花献佛,将所有死星封印起来丢给了楚辞。   这只是他丢给楚辞的“宝物”的一部分。   楚辞那时刚得了用不完的帝王紫气,化出能炼化小世界的紫火,看到如同一罐糖似的被丢给自己的死星,楚辞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这不就是现成的法宝么?   于是他就把一颗颗死星炼制到地图里,地图再和能承载世界的命书融合,就成了现在能用一颗又一颗的星球砸人的山河图。   不得不说,山河图用起来很爽,只需催动神力,就能用一整个荒废的世界砸人,这种事情古神们以前可连想都不敢想。   但现在他们不用想了,可以直接上手做。   越砸越爽,砸得傀儡神满天飞,死星还自带引力和实力强大的星际巨兽,一些修为低下的傀儡体制一会儿功夫就失去了战斗力被星兽撕得粉碎。   本以为还有一场恶战的青鸟女神等人默了。   原来,白帝的傀儡竟这么好解决的吗?   原本苦大仇深的神女忍不住露出微笑:“我一直以为借法宝这种外力于修行无益,我现在才发现,用法宝砸人当真爽利!”   躲在一众大神身后的三生石灵探出头,摸了摸鼻子:“白帝又不是一般的仙灵,他活得久还想得美,炼了一大群傀儡,你们再强,也架不住人家使手段啊,还不如就这样子砸他丫的,砸死这个恶棍!”   青鸟神女一死星又砸扁了几个小神灵,笑眯眯道:“说的是,什么人就得用什么法子解决,一力降十会,他再厉害,现在也得再想脱身之法。除非他能再次突破,不然当是无计可施了。”   楚辞忍不住看了青鸟一眼——这位大神是祥瑞的象征,多少有点预知未来言出法随的意思,他这么说,白帝还真有可能再次突破。   青鸟看向楚辞:“嗯,天君大人,您有事么?”   楚辞:“你的话提醒了我,我有了点灵感。”   青鸟:“???”   很快,众神面对的傀儡神就被解决了个七七八八,而白帝不知道被砸到哪里去了,还没现出身来。   白帝是上古时就呼风唤雨的老妖怪,当然不会被一颗死星砸伤,只所以不现身,是因为在这紧要关头,白帝竟然察觉到了突破的一丝契机。   在山河图中现出的死星一颗一颗轰在身上,感受到星辰之力,白帝被预料之外的一击砸得吐血,察觉死星古怪,他不退反进,主动攫取那股力量化解。   然后,一个崭新的世界展现在了眼前。   白帝之前想不通楚辞为何能驱使星辰,想不通为什么钟离煊能斩断束缚他的规则,更想不通自己准备了数万年,居然会被一个蝼蚁一样的人族轰到半空。   想不通的事情太多了,于是白帝伸手,手掌化为巨大的虚影,握住了眼前的星辰。   一握之力,死星化为飞灰,巨手中倾泻的沙尘宛如交汇的星河一般,同时微弱的掌控感从神魂中出现,白帝浑身一震。   他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   命书彻底融入了天道,自己的意识也随着命书飞散到整个世界,白帝只觉眼前白光一闪,就看到了无尽的星河。   星辰被他收入眼底,所有的一切在他眼中都化为了蝼蚁,那是一种玄妙的感觉,也是他一直追求的道。   他竟彻底掌控整个天地,成为凌驾于整个世界之上的唯一的主宰!   白帝早救想让三界六道都成为自己手中的傀儡,原来,他早就做到了!在他将天道规则笼罩下的众神炼化为傀儡的时候,他就一步一步炼化了天道。   他已经取代天道,成为了这个世界的规则。   巨大的身躯浮现在半空,身形微微虚化了片刻,白帝睁开眼,他俯视着整个世界,俯视着下方战斗的神灵,露出了微笑。   “原来如此。”   只有一处,现在仍然脱离了他的掌控——归墟。   凝神看向归墟,白帝看到一个归墟竟凝结成一个人形,那人闭目坐在一望无际的长河中,不喜不悲,似是与整个世界融为了一体。   白帝眯眼,在他尚未察觉自己该如何掌控天道的时候,原来那个人族已经窥到了世界的真相,先他一步掌控了归墟,掌控了时间和轮回。   现在,本该只有一个主宰的世界,盘踞着两个最为强大的存在。   归墟的主人如他一样,将神魂分为了两半,但楚辞和白帝用的又是截然相反的方法,他义无反顾的将身躯和修为融入了归墟,将自己化为了镇守归墟的基石,却将魂魄流放到人间,经历着人世的酸甜苦辣。   他甚至以一己之力扭转了钟离煊的命运。   “楚辞,又是你!”   白帝越发痛恨当年从异界带回楚辞的决定,他当真后悔不迭,若是时光能倒流,他恨不得立刻冲到楚辞的世界,将楚辞掐死在襁褓中。   归墟之中,察觉部分限制解除的楚辞本体睁开了眼睛,这一刻,他的神魂和本体彻底合一。   浩瀚的力量倾轧过来,将整个世界包裹住,楚辞手执山河图,被彼岸花的颜色染红的眸子里带着笑。   似是忘却了众生,忘却了所有,他的眼中只剩白帝一人。   一颗顽石出现在楚辞手中,那是差点被遗忘的三生石。   三生石中,隐隐显出无数生机,一人站在星辰正中,只见他取出了两张山河图,一张山河图悬浮在整个时空,另一张山河图被那人散入人群中。   白帝看着三生石中的人一愣。   那人长相肖似楚辞,却是一头短发,穿着一身怪异的衣服,已经上了些年纪,就像是老年版的楚辞。   那人的气息却是彻头彻尾的人族。   “楚辞,你又搞什么鬼?”白帝已经不相信楚辞人族的身份,眼神一冷道。   楚辞一点手中山河图:“山河图本来有九张,九九归一,就能制造一个特殊的虚幻世界。那个世界,将是我和你的战场。”   “呵,虚幻的世界?你做梦!”白帝冷笑,在他掌控的天道之下,他就是主宰,他是疯了才会进入楚辞创造的幻境和楚辞战斗。   “这可由不得你。”   随着楚辞手下山河图被点亮,三生石中的人影也开始了动作,他拿得正是山河图的中心,只见他催动山河图,外界其他山河图都有了反应。   山河图腾空而起,全都没入了白帝身躯,而后,道道绳索出现,捆绑着白帝朝三生石内的世界飞去。   “法则之力……怎么可能!”察觉捆缚在自己身上的绳索是何所化,白帝一惊,不等他动作,他就被丢入了三生石内的世界。   荒芜的世界瞬息形成,不是归墟,也不是神界之下的三界六道,这是楚辞创造的另外一个被隔绝在天道外的世界。   三生石中的世界。   这才是他们的战场。   要将白帝拖入这个世界,还需要本世界的生灵激发山河图,最终带着第八张和第九张山河图的,正是楚离和其他的星际居民。   楚离得了钟离煊的一滴神血,已经和神界有了因果,但他又是彻头彻尾的星际居民,他的神魂是当年楚辞离开星际时无意中捕捉到的,在归墟蕴养多年,已经有了几分楚辞的力量。   他是楚辞制造出来的另一个代理人,星际的代理人。   只不过这个代理人不是傀儡,他有自己的灵魂思维,为了守护自己的世界,他以真正的人类之身,毫不畏惧的和楚辞联合起来击杀白帝。   带领整个星际的民众催动两张山河图后,楚离身形隐现,他对楚辞扬了扬下巴:“哥哥,你嘱咐的事情我做到了,你看,我一点都不比你差。”   楚辞对楚离点点头,不掩赞赏:“没错,你是我最优秀的弟弟,我相信在你的带领下,星际能发展的更好。”   在楚辞和钟离煊离开星际之前,星际所有的活动就被转交给了急欲证明自己的楚离,因为楚辞的放纵,本来想搞事的心魔才没了心思搞事,随后就成了星际世界楚辞的得力助手。   受了钟离煊那滴血的影响,现在的楚离隐隐有些兄控倾向——其实有可能在原本的世界楚离就是个兄控,只不过当时楚辞和他不熟,没发觉对方的这一特点罢了。   终于得到兄长的认同,楚离露出一个克制不住但尽力克制的笑容,他嘴角翘起,却假作浑不在意地挥挥手:“那是当然,你能做到的,我自然也能做到,谁叫我们是基因一样的兄弟呢。你的危机,我相信你也会处理的很好!哼,那不过就是个邪恶的神罢了!”   邪恶的神白帝暴怒:“区区一个人族,居然也敢如此大放厥词!”   已经上了年纪的楚离看不上白帝,全世界只有他哥和他哥夫才是最强的!   一转身,楚离露出喜不自胜的笑——这么多年,他终于真正的帮到了兄长,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确有资格成为楚辞的兄弟。   这才是他穷尽一生追逐的目标啊!   目标达成的楚离走路都带风,完全忽略了自己哥哥在做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白帝:“……”   有点看不懂这一切的走向,不是说要打架么,这幅兄弟互相吹捧的画面是如何出现的?   而且,这个莫名其妙长得和楚辞一样的人冒出来却不动手,就只负责放狠话?   白帝一又雾水,他打出一道神力想制住楚离,却发现对方只是一道虚影。   “我只是让我亲爱的弟弟帮个小忙,将你带入三生石而已,他在另一个天道庇护下,你根本碰不到他。”   自己就是小世界天道的楚辞踏着星辰缓缓走来,他随手一点,漫天星辰就换了排列方式,永生又年轻的归墟之主已经有了和整个世界对抗的能力,只见他漫不经心道:“白帝,你将命丧于此。”   “凭你?”白帝不屑,就算在楚辞所在的天道之下,他也毫无畏惧,当觉察自己就是主宰后,哪怕是在三生石内,他随手一划,也能制造无数傀儡神仙为自己战斗。   哪怕是车轮战,也能将楚辞这个非神非魔的归墟之灵耗死。   白帝想到就做,他抬手扬起方才未落地的沙土,刹那间千万神灵傀儡就朝楚辞冲来。   楚辞不慌不忙打个响指。   浩浩荡荡的机器人大军涌了出来。   这是三生石灵给楚辞制造的另一个惊喜。   看完楚辞和钟离煊在幻境中的经历,三生石敏锐的觉察到这些机器傀儡有用,于是他大手笔的将幻境世界的机器人全都给了楚辞。   楚辞拥有的不仅有机器人,还有无数来自星际的武器。   眼看的傀儡大军和机器人大军撞在一起,机器人丝毫部落下风,楚辞笑了:“傀儡对战机器,这才是势均力敌的战斗。”   言罢,他直接挥拳袭向白帝。   白帝的傀儡被解决了,到了这种最后决战,还是拳拳到肉的厮杀更带劲。   白帝也被楚辞激起了战意,若说之前是轻视,在一次一次计划都被楚辞洞悉并完美应对后,白帝倒是生出点欣赏之意,他双拳附着神力:“来得正好!”   两个此世间最强大的存在终是迎来了一战。   楚辞一拳蕴着归墟之力,拳风扫过,白帝身上立时现出裂痕,但裂痕很快就消失不见。   白帝的拳头在迎击之时化为了巨斧,他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归墟之力和盘古开天斧,到底哪个破坏力更强!”   “试试不就知道了。”楚辞毫无畏惧之色,拳头上燃起熊熊紫火。   “轰——”   紫色火焰和盘古开天斧撞在一起,隔开的空间内,无数星辰被波及化为了齑粉。   楚辞也被震出一口血,他擦掉嘴边血迹,眼神发光:“开天神器果然不同凡响。”   白帝面色阴沉地看着手中巨斧。   染上了那奇怪的紫色火焰,他手中能劈开整个世界的斧头,居然也开始燃烧起来,很快一把上古神器就消失不见。   “你这火,当真古怪。”看着楚辞吐血,白帝没有丝毫开怀之意,面上现出深深地警惕之色。   “这是人族的意志。盘古大神当年仅凭一己之力开天辟地,那般意志何其惊人!而我身边聚集的力量,是无数人开天辟地追求自由凝聚出的火种,他们每一个都有盘古之志,每一个都有盘古之魂,千千万万,聚集在我身,怎能打碎不了你这空执神器却意图束缚万物的暴君之体?”   引白帝入三生石,又让楚离带领整个星际的民众催动山河图,就是为了吸收那个世界所有人族的意志。   那是身为小世界天道的楚辞最强的后盾。   言罢,楚辞又是一拳轰出。   白帝心头巨震,但他可不相信人族的意念汇聚出来的力量当真能伤到自己,他不闪不避,反倒合身而上:“没错,我是暴君,然规则乃胜者写就,只要我有能力,天下万物自当只能听凭我摆布!”   楚辞大笑:“可惜天下万物并不愿被你钳制,就如凤虞宁死也不想屈从于你。白帝,你输了。”   话音落,无尽的紫火已经包裹住了白帝,楚辞收手,看着火焰中被迫凝滞不动的那人。   紫火没入躯体,以摧枯拉朽之力焚毁着白帝的灵魂。   一团糟的规则被割裂开,白帝眼睛倏然瞪大,他捂住嘴,吐出一大口一大口的金色血脉,骇然的看向楚辞。   他终是一败涂地。   不是败于实力不济,而是败于楚辞的另一种形式的规则运用。   被强大的意志力摧毁着身躯,白帝终于承认,他不如楚辞。   他输给了楚辞,也输给了赠予楚辞力量的无数普通人族,还输给了凤虞。   在楚辞提到凤虞的那一刻,察觉自己无力反击的白帝彻底失去了挣扎的念头。   紫火裹挟的不屈意志让白帝明白了凤虞为何会死,当年的下属兽神等人为何会背叛他,也明白了他为何无法使石灵低头。   不屈的意志?原来如此。   是的,他可以掌控全世界,甚至在凤虞死去的那时候,他就隐隐凌驾于天道之上,可即使如此,他又得到了什么?   他最想得到的那颗心,不是他的。   他想带领走出天道控制的万物,全都向往着自由。   甚至连他的分魂,诸师晏,宁愿自毁也不愿回到本体。   他的一生,抗争了不知多少年的一生,似乎就只是个笑话。   而一切的开端,只不过是他想结束洪荒时的战乱,让所有的生灵都能摆脱规则束缚。   可是他做了什么?   紫火里,属于人族的意志盘旋环绕,白帝轻而易举就读取到了那些纷纷扰扰的思绪,读取到他们在战乱结束后的欣喜,以及他们对楚辞毫无保留的敬慕和忠诚,白帝也放声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血泪流淌而下。   “其实,我早就结束了战乱,在我征战万年将兽族和其他部族收服的时候,当我被他们拥蹵着登上帝座的时候,战乱就结束了。”   白帝染血的双目看着无尽的虚空尽头,“但是我却迷失在了杀戮中,以杀止杀……本就是错误。”   他迷失的太久了,当登上帝座之时,他感知到了天道的存在,感受到了凌驾于自己之上的力量,于是他开始偏执的准备颠覆天道。   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他私欲之下的牺牲品。   连他挚爱的凤虞也是。   白帝闭住了眼睛,任由身躯在紫火中湮灭,无尽的空间里只传来一声叹息。   “原来,□□和神魂皆湮灭在火中是这么个滋味。凤虞啊,这次,我真的知道错了。”   但他深爱的凤鸟早不在了,这世上依旧留下痕迹的,只有飞廉和诸师晏。   眼看白帝消散,楚辞吐出一口气。   他知道钟离煊也成功了,成功的将乱成一团的规则全部斩断。   白帝最终悔悟,任由神魂湮灭,倒不是他真的良心发现,而是他彻底挣脱了控制他的规则。   白帝一生都在寻求颠覆天道之法,却不知道,在他因此而发动战争屠戮的时候,天道就成了他的心魔。   他将无数人炼制成傀儡,无意中也将自己变成了傀儡,天道和他纠缠的越深,被他污染的天道对他的控制越强。   所有的关系都不是单向的,在白帝掌控天道的时候,因他而污染有了私欲的天道又何尝不是在掌控他?   唯有斩断一切,才能看清迷境。   现在,钟离煊斩断了那些迷失的规则,也唯有同是天帝的钟离煊才能斩断规则。   楚辞挥手将所有的傀儡和机器士兵都化为尘土,他走出三生境,就看到了抱剑而立神色冷肃的钟离煊。   一如他们的初见。   浴血重生的楚辞遇到了能斩去凡尘的神祇。   楚辞含笑,对着他那凯旋而来的帝王张开双臂:“小煊。”   “楚辞!”   神祇丢开染血的剑,眼眶微红,上前一步投入了爱人的怀抱。   命中注定,他们相遇后,山河是他,繁花是他,风花雪月,皆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感谢小可爱们的一路陪伴~~   明天还有一章番外,在早晨9点更新,明天中午12点新文《狐狸精》开更。   下一本写个欢脱打怪的沙雕攻的故事。 第100章 番外   鸟族族地里, 一个花衣青年懒洋洋的躺在草地上。   不远处,身着白衣的十姊妹正在玩耍。   “只有唯一的胜者才能去值班!”   “也不许用眼睛作弊!”   “好啊,赢的才能去人间看风景, 谁耍赖就只能等下一年。”   “石头剪刀布!”   十个少女同时出拳。   躺在草地上的青年打个哈欠, 揉了揉眉心,原本那里应该有颗红痣,白帝死后,那颗红痣也就消失了, 他终于彻底自由了。   青年正是三生石灵,他打个饱嗝, 揪了根狗尾巴草塞到嘴里,嘟哝道:“害, 又一样呢, 石头剪刀布玩了一下午了都。小一小十她们真无聊,还用眼睛作弊, 一个能看到未来,其他九个也能看到, 相互抵消, 作弊和不作弊有什么不同?”   可十姐妹依旧玩得不亦乐乎,她们失去光明太久,白帝死后双目中的诅咒解除, 金乌们每天都想看到这个世界, 连原本去人间散布阳光的苦差事都争着去做。   十姐妹在的时候,阳光就格外的舒适,石灵昏昏欲睡地闭上眼睛:“人间啊,据说有琴楼,有繁花, 一定美极了。算了,等小十她们决出胜负,我也陪她们去人间走一趟好了。唔,不知道楚辞和钟离煊在哪个世界……”   “小玉,你想丢下苦命的姑姑去哪里?”一个温柔的女声道。   大名石中玉,小名小玉的石灵差点蹦起来,他揉揉眼睛,看着俯下身笑眯眯看过来的青鸟女神,脸色微微一青:“天帝姑姑,这还没到饭点,您老怎么就来了?”   青鸟面上带笑,那话却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要是不来,怎么知道我的乖侄儿打算丢下他苦命的姑姑,跑去找那两个小混蛋呢?”   石中玉拍拍衣服站起来,不敢看青鸟的脸,低着头乖乖道:“啊这……我这不是看您将面条……啊,不,被剪断的规则给我喂得差不多了么,我得去消消食啊么。”   “呵呵呵呵——”青鸟捂着嘴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笑死我了,你还嫌规则吃腻了不成?你现在是唯一的天道替代物,托了你的福,我从那两个没良心的手里接下了天帝这个倒霉差事,你还想不负责吃掉那些垃圾规则?”   “额……”石中玉头低得更低了。   其实他也没想到楚辞和钟离煊夫夫俩那么丧心病狂,解决完白帝就想跑路,还以恩相挟,让他忽悠来青姑姑当天帝,然后那些被斩断的规则的回收事宜也丢给了他们。   谁叫石中玉是三生石,还是个饿了许久饿到长不大的器灵呢,那些被斩断就没了用的规则也只有石中玉能当补品吃下去。   吃是吃掉了,被白帝污染的规则再废物也是规则,还融合了命书,补的不得了,这才吃了一半,石中玉就从少年变成了青年,再这么投喂下去,他都能吃成一头猪。   喔,规则没有热量,吃成猪纯粹是石中玉的错觉。   青鸟女神当天帝当得不耐烦,就想赶紧把规则修剪干净,于是她一天三顿的给石中玉喂,石中玉再能吃也消化不良了。   他这会儿就想吃点没营养没灵力的人类食物。   眼看大侄子如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哒哒的,青鸟火气消了些,她拍拍石中玉的肩膀:“你还是个孩子,想去好好玩一玩也没错,姑姑也不是什么邪神魔鬼,就给你放两天假,让你跟着小十她们去人间玩一圈。”   “真的?”石中玉大喜过望地抬起头。   青鸟笑得越发温柔:“当然是真的,要是你能把飞廉那小子带回来,让他心甘情愿当天帝,我自己去吃规则,给你放长假也成啊。”   石中玉:“……”   找回飞廉当天帝是绝对不可能的,楚辞大佬早说了,飞廉根本不是管理天界的料,属于凤虞的那一部分太烂好人,属于飞廉的那一部分又太二,二者合一就是又烂好人又二,绝对不能让他当天帝!   不过倒是有另一个人选——   石中玉挠挠头:“飞廉不行,但是他绑定的永世姻缘诸师晏行。他已经转世十回了吧,灵魂完全被重塑了一遍,这一世应该就能恢复记忆,等他长大我把他带上来接姑姑你的班成么?”   青鸟脸一黑:“切,白帝……阴魂不散,就算洗净了痕迹,看到他我还是不爽。”   “姑姑,他好歹用命救了飞廉一回,飞廉也喜欢他,都陪他十世了,那小子不愧是爱意所化,每次都能对飞廉一见钟情,情深不移到为了飞廉上刀山下火海眼睛都不眨,这一世才是个小不点就知道追人了,你就给他个机会吧!”石中玉难得替诸师晏求情。   那毕竟是大佬认可的接班人之一,当年将归墟也管理的井井有条,等诸师晏归位了,正好能把视察归墟的任务也丢给他。   现在归墟和新生的天道合二为一不分彼此,但那是楚辞和钟离煊施展神通用外力融合的,需得人时刻监察融合情况,以免再生出乱七八糟的规则。   规则诞生的时候也需要修剪,修剪规则的神灵就是天帝。   青鸟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惜青鸟一点也不想996,她想当一只自由的飞鸟,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当个美丽又自由女神多好!   想到诸师晏转世这些年,因为要洗去白帝的印记遭遇的那些磨难,青鸟倒是有些同情他了,看在对方当真每次都能通过考验的份上,青鸟女神点点头:“也好,你就守着他们,等诸师晏长大成人记忆恢复,你就把他带回来当天帝。他本体留下的烂摊子,他收拾再合适不过了。”   石中玉可算松了口气。   目送青鸟离去,石中玉再次懒洋洋地躺在草地上,随手摸出一块巧克力开吃。   他是三生石石灵,很有可能如命书一样被掌控,于是在白帝被解决掉后,为了稳定新生的天道,石中玉干脆就和楚辞绑定,成了楚辞的下属。   毕竟诸师晏没了,楚辞本体和神魂合一了,无人镇守归墟,他还得找个打工人替他管理归墟。   三生石这个天生神物就是镇压归墟的好材料。   楚辞创造了几个魔物的世界把归墟的魔物引渡过去,没了被污染的魔物,归墟的净化之力再次恢复。   归墟净化后不需要时时看管,石中玉就被丢到了这里,他觉得很不开心。   “啊,好想去找大佬他们玩耍啊,三生石里他们又创造了好几个世界,大佬他们对规则的掌控越发精妙了……我只想和他们去学习学习做点吃的什么的,这也不成,唉,我好痛苦。”   痛苦到又吃了几大包零食,吃得越发崇拜自家老板。   除了楚辞,有谁能专门制造那么多有趣的世界造福他们这些下属呢?   石中玉毕竟是三生石的石灵,得了楚辞的准许,那些个小世界他都可以去游历。   但是吧,上次他跑去小世界玩耍,正好碰到楚辞和钟离煊度蜜月,他打扰了二人,就被楚辞禁了足。   石中玉只带回来一堆零食,其他什么也没捞到。   想起他惹怒大佬的那个世界,石中玉揉揉鼻子:“不就是个ABO世界么,不就是信息素和发热期么,玩得这么6还不许别人说,楚辞真是越来越暴君了!”   他又不懂这些,当初贸然出现能怪他么?   他一个石头人能懂个毛线的爱情,他哪知道那种情况不能乱说乱看?   生不出情丝这种高等感情的石头器灵很郁闷,他就只是被规则腻到,想吃点人类制造的各种小零食换换口味的小可怜啊!   此时,被石中玉吐槽的两人此时在干嘛?   无数个被楚辞创造的小世界中,楚辞和钟离煊选择了最能让他们□□的小世界。   钟离煊猫一样蜷缩在柔软的羊毛地毯里,细长白皙的手指紧紧地攥住羊毛,身体微微发颤,不正常的红晕从露出衬衣的锁骨一直蜿蜒到眼角,一滴泪摇摇欲坠,另一手紧紧地握着手机,声音绵软无力。   “楚辞……老公……我的情热期又提前了……你快点来帮我解毒……唔——”   正在研究院里,研究如何科学快速的创造世界的楚辞闻言,一霎身体绷紧,喉结滚动。   “好。”   话音落,高大的男人已经出现在了别墅里,他还没低头,被情热折磨的恋人就抬起手揪住他的领带将他拉过来吻住,手臂蛇一样柔软的缠过来,清甜的果香在空气里弥漫开来。   楚辞亲吻着恋人,领带被解开丢到地上,恋人热情似火的抬腿勾住了他的腰,攀附过来。   “标记我!”   清冷的青年抬起头,猫一样的眼睛微眯,精巧的喉结滚动着,香味陡然甜腻起来。   楚辞以指腹摩挲着爱人的后颈,舔舐一阵后,才轻轻咬下。   “唔——楚辞……楚辞!”   信息素注入,血液几近沸腾,钟离煊猛地将楚辞推倒在床上,毫无章法的啃咬着楚辞。   凌冽的烟火味弥散开来,带着丝丝血腥味,这是战场上独有的味道,也是楚辞独特的味道,撩拨得钟离煊恨不得发狂。   黑色和红色的衬衣被撕碎丢在了一边。   许久后,有谁发出了克制不住的泣音。   破碎混乱的泣音中,另一个男子的声音含着笑,低哑撩人:“今天的信息素是桃子味,真甜。”   ——许久以前的星际世界。   贵族制造了一种能改变人体机能的毒药,注射了毒药的男子会长出特别的腺体,分化成会臣服于其他男子之下的Omega,整个星际有不少受害者,他们为此痛苦至极。   直到,贵族的统治分崩离析的前夕,国王下达命令,将那种提纯后的毒药注入了钟离煊的体内。   之后啊,就是楚辞就心甘情愿的在三生境中为钟离煊解了一辈子的毒。   那些被贵族害了的人呢?   他们中一部分因为星际科技的发展摆脱了新生腺体的困扰,另一部分阴差阳错有了爱人,他们全都到了另一个世界——这里有六种性别,她们和他们都可以毫无障碍的和爱人相守。   ABO世界诞生了。   这个神奇世界诞生的原因,不过是楚辞的爱人,想让他继续解毒,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5019889 20瓶;暖星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   全文正式结束啦,完结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