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古代做夫子》作者:麻辣笋   文案:   楚辞是一个高中老师,因为在网吧围堵学生不慎一脚踩空导致无辜穿越。   新家一贫如洗,原主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秀才,想要养家糊口,那只能操起老本行了。   后来,大魏朝新生代官员提起楚辞无不浑身战栗,只因为楚老师有句名言,“学生听课没效果,多半是作的,必'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升级流 科举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辞,寇静 ┃ 配角:楚家人 ┃ 其它:预收《穿越之齐家》   一句话简介:不听课,毋宁死   作品简评:A市高中语文组扛把子楚辞一朝穿越,来到一个陌生的时代,成为了一个刚遭人诬陷的小秀才。新家家境窘迫,小秀才又无其他强项,楚辞只能拾起老本行,重新走上教书育人的辉煌大道了。嘿嘿,颤抖吧,学子们!本文故事内容紧凑,剧情生动有趣。作者以诙谐幽默的手法写出了大梁朝小秀才如何科举发家,继而教书育人,成为一代大儒的跌宕起伏的人生历程。文中人物有血有肉,嬉笑怒骂尽显生活哲理。(2019年终盘点优秀作品 第1章 谁偷了井盖   “是兄弟,就来砍我吧!”   随着这一句广告词的兴起,A市一中后门不远处的一家原来叫铜城的网吧也改名叫做兄弟网吧了。   开在学校附近,生意自然是不错的。但是经常也会被人破坏生意。除了一些父母之外,老板见得最多的就是老师了。   “警报警报,前方二十米出现了高一二班的班主任,请高一年级的同学赶紧从后门出去。”老板在服务器上打下这一行字,看见这一行字的同学连机子都来不及关就从后门逃窜出去了。   “这些小兔崽子!”高一二班班主任,人称老楚的楚辞同志,见几条灰黑色的身影飞快地从后门跑出来,立时便撒丫子追了上去。   网吧和游戏厅,所有老师的心头恨。即使楚辞深受班上学生的拥戴,也不能完全阻止他们去网吧上网,最多有人去的时候能马上接到情报。   他一个文弱的书生,自然是跑不过这些奔跑起来有如脱缰野狗的孩子的,于是乎,跟丢了。   楚辞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白皙的脸上满是汗珠。他这副样子,要是放在古代,绝对是风流才子的代名词。当然,他放在现代也是能轻而易举的在无数秃头大肚近视眼的中年男子中脱颖而出的。   实在是追不上了,楚辞等气喘匀了之后,便掏出手机在最新建的家长群里发了个消息,“目标人物已经从网吧出来,可以守株待兔了。”   下面马上一溜的“谢谢老师”,“老师辛苦了”。   楚辞边回信息便走,浑然不觉正前方的一处井盖不知道被哪个死要钱的偷走了,于是,他一脚踩空了。   在下落的时候,楚辞想到,自己这应该也算是为教育事业奉献良多了吧?那么,年底的优秀老师到底能不能评给他呢?   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楚辞昏了过去。   ……   穿越这个词,对楚辞来说并不陌生。他在某点上的也是拥有十年老账号的。   君不见,前几年的穿越大潮来势汹汹,让无数的痴男怨女迫切希望自己也能成为穿越者的一员。   但是,他从没有想过要穿越,现在是怎么一回事呢?   楚辞懵逼地看着黑漆漆的屋顶,上面还有一只蜘蛛在结网,雨水顺着瓦片间的缝隙流下来,掉在地板的泥坑里,发出滴答的响声。   屋子里有些霉味,像是好久没有晒过太阳了。底下的床铺硬邦邦的,即使垫了稻草,睡起来也是冷冷的。   楚辞猛地坐起身,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希望他只是被一个家里很穷的人捡到了,而不是那么狗血的穿越了。   但是,现实很快给了他一巴掌,一个扎着小揪揪的孩子推开门走了进来,他吸拉着鼻涕,端着一碗泛着浓浓苦味的汤药走了进来,“叔,该喝药了。大夫说你喝了就不会发热了。”   小孩把药碗放在楚辞床旁边的桌子上,然后爬上床铺做好,伸出脏脏的小手在楚辞面前晃了晃,“叔,你傻啦?怎么不说话呀?”   楚辞呆滞地看着他,然后扯了扯垂在胸前的墨色长发,待头皮传来刺痛之后,他大脑一时承受不住,嘎的一声当机,又晕过去了。   “奶奶,爹,娘,小叔不好了,你们快进来看呀……”伴随着小孩的连声惊叫,一段记忆出现在楚辞的脑海中。   原主也叫楚辞,是这家的二儿子。因为他娘生他时难产,让他险些丧命,所以一家人对他格外疼惜一点。   他年少聪颖,只是躲在学堂的墙角听了两天课,便能熟背三字经。楚家人一想,孩子这么聪明,节衣缩食也要供他上学呀,于是便拎着拜师的礼品,把他送进了村里的私塾。   这一读,就是十几年。   他十二岁获得童生资格,十四岁已经考中了秀才,在当时来说,莫说整个村子,就是整个县城也没有人能望其项背。   他十六岁那年是大比之年,原本他可以去考举人试了。可楚爹却因为一场意外掉进河里淹死了。   楚辞守了三年孝,在十九岁这年也就是今年终于入了考场。三场考下来,他心里十分放松,因为他的恩师说他的火候已经到了,而且他自己也觉得,应该会有个不错的成绩。   可是,在快要放榜的时候,突然爆出他们县里的一名秀才卷入了舞弊案中。这位秀才和楚辞同桌吃过几次饭,彼此间也都以某兄互相称呼,便被有心之人以同党的罪名揭发了。   楚辞大呼冤枉,可是科举舞弊乃是大案,自然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官府直接派了一队衙差将楚辞关进了大牢。   进了大牢,自然免不了刑罚,十板子下去,读书人本就体弱,没出两天,楚辞就生病了。   幸亏他的恩师有一位好友能够直达天听,将这件事递到圣前,才洗脱了他的冤屈。虽然秀才功名未被取消,但是,这一届举人试,他的成绩就作废了。   楚辞这时候已经在牢里关了十天了,家人把他抬回去,请了大夫替他治病,为此将家中的积蓄全部花光了,但也就只是吊住了他一条命。   缠绵病榻之中的楚辞,见家人因为他一直都是愁眉苦脸的,深感自己拖累了他们。于是,一点生的欲望都没有了,这晚便郁郁而终了。   ……   楚辞接收完记忆之后,便十分同情这个孩子,以他的年纪来看,和他班上那些熊孩子也相差不了几岁。   在这个年龄段的人,一般承受打击的能力都很差。科举失败就有如高考失利一般,有些人承受不了这种打击便选择轻生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如果他在楚辞班上,那么楚辞一定会好好的和他谈一谈,让他认识到以后的生活还是光明的,不至于这么轻易地就放弃自己。   但是现在,逝者已矣,他该同情的也许是自己才对。   楚辞睁开眼睛,一个苍老的妇人,一个老实的汉子,再加上床前那个流着鼻涕的小男孩,三个人正担忧地看着他。   “娘,大哥,小远,我好了,你们不用担心了。” 第2章 你怎么还没当官   他本以为这样说了之后,其他人会放心一点。可是除了那个小远脸上带点笑,其他人都还是愁眉苦脸的。   “小弟,你有事不要放在心里,大夫说闷在心里不好。”那个长得很老实的汉子说道,他们爹死的早,一大家子的重担的就落在他身上,以至于他的面向比同龄人看上去要老一点。   楚辞一愣,突然想起原主在受伤后已经说了无数句自己没事了,这话自然已经不能再安慰到他们了。   “是真的,我有点饿了,家里有吃的吗?”原主自从回家后,除了每日的药汤外几乎滴水不沾,更别提吃饭了,这也是让家人担心的一个原因。   现在听见他喊饿了,所有人都放下心来,知道饿了就好,想开了就好。毕竟那些都是命,人总不能和命争。   “有有有,我马上去叫你嫂子杀只鸡炖汤给你喝。”   “大哥不用了,我现在喝不了鸡汤,吃点粥就行了。”楚辞连忙叫住他。   “诶,我马上去。”楚大哥高兴地出门去了。   楚辞他娘看着楚大哥的背影,然后转头对楚辞说,“你哥嫂都是好的,你可要养好精神来,以后发达了提携他们一把。我老了,以后还是要你们两兄弟互相扶持的。小二啊,别和自己斗气了……”   她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这段时间家里一直愁云惨雾的,她一个妇人,又什么办法都没有,天天眼看着小二脸上的生机越来越少,她哭都不敢哭,生怕惹了晦气。   现在看见他慢慢精神起来,她这颗心才算是放下了。   楚辞坐起身,拍了拍她的背,他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但是既然顶了这个身份,那么他绝对会负起这个责任。   ……   从那天醒过来,已经三天了。   这三天里,楚辞积极吃药配合治疗,看着就好了许多,脸色也不再是那种苍白透着死气的感觉了。   他自己也感觉身上好像有些力气了,便想要出去看一看。   虽然从自己住的这间房已经能看出来了,他的家境不是很好,但是出了房门,他才知道什么叫做穷。   黄土建成的房子,能住人的一共有三间。他自己一间,哥哥嫂子一间,他娘和他小侄子一间。厨房在外面,只是一个用木头搭的小窝棚。院子倒是有,只不过是用树枝竹条将将围了一圈而已。   房子中间有个饭堂,正中间贴了一张泛黄的年画,上面支了一个木架子,原主爹的牌位就摆在上面,下面还有一个破旧缺了半边耳朵的香炉,里面插着一些燃尽的香。   一张八仙桌摆在饭堂中间,上面放了一叠咸菜,以及四碗粟米粥。这粥清可照人,里面根本就没多少的粟米。   楚辞想起他这几天吃的白米粥,心下五味杂陈。古代读书人地位高,在吃的上面竟然也分出了三六九等。   他走出门,发现他的小侄子正撅着屁股在一个草笼子前扒拉着什么,便喊了他一声,“小远,你在干什么?”   “小叔,”小远回过头,“我在摸鸡蛋呢,不过没摸着,这鸡好几天都没生蛋了。”他撅着嘴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奶奶和你爹娘去干什么了?”   “天晴抢玉米去了。”   楚辞了然,自他来的这几天,好像天天都是下雨,只今天放了晴。庄稼人看天吃饭,一天晴自然是要去干活的。   “那这饭是谁做的?”   “我呀,”小远眨巴了一下眼睛,“我去年就会做饭,小叔你忘啦?”   楚辞张口结舌,他要怎么告诉小远,其实他小叔根本不知道他会做饭呢?   原主是个读书人,小时候还有点活泼性子,读了几年书之后就越发沉寂,基本上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了。   对他来说,除读书之外的事都是俗事,他又怎么会去理家里的饭食是谁煮的呢?   “我生病太久,差点都忘了。”楚辞笑了笑,然后拖过一条小板凳坐下,“小远过来,我考考你,你知道小叔每天都做些什么吗?”   原主留给他的记忆基本上都和读书有关,他几乎没有看过他除了读书之外干的事。   “小叔读书呀。”   “就只读书吗?”   “是啊,他们都说小叔天天读书总有一天能做官,小叔,你怎么还没当上官呀?”小远问道。   楚辞默然,要是原主听到这句话估计要吐血三升。卷入舞弊这样的案子,即使后来洗刷冤屈,证明清白了,但还是会贴上一个识人不清的标签,仕途基本上就到头了。就算考中举人,也许一辈子都只是举人了。   “家里天天都吃这个吗?”楚辞指了指屋里的那几碗粟米粥,换了一个话题。   “中午和晚上吃干饭,小叔你饿了吗?我去把你的饭端出来吧。”不等楚辞回应,楚远就直接拐进那个厨房里,端出了一碗白米粥,还有一盘炒鸡蛋。   他把东西放在院子的大青石上,然后快速去里面搬了一条高凳子出来,把粥和炒鸡蛋放上去,又拿来一双干净的筷子,“小叔,你快吃吧。”   楚辞看着他小蜜蜂似的跑来跑去,看着他时眼神清明,连一点妒忌不快都没有。明明他才是家里最小的,却好似早就习惯了这种差别待遇。   “小远,你想和小叔吃一样的吗?”   小远摇了摇头,“小叔读书辛苦了,最近又生病了,当然要吃的好一点,我不馋嘴。”话是这样说,但是他的眼神却丝毫不敢朝凳子上的饭食看过去,生怕看了就挪不开眼睛。   多懂事的孩子呀!楚辞叹了口气,与他相比较,原主就有些不懂事了。家里这样的困境都是因为他造成的,他竟然选择一死了之,丝毫不去想能为这个家做点什么。   他起身走进饭堂,将其中一个碗拿出来,将上面的汤水倒掉一些,然后把白米粥倒了一半下去搅和,又将另外半碗推给小远。   “你和小叔一起吃。”他把那盘只加了盐的炒鸡蛋也拨了一半过去。这鸡蛋估计是他娘买回来的,毕竟家里的鸡好几天都没生了,而他这几天天天都吃了蛋。   楚远咽了咽口水,“小叔,还是你吃吧……”   “小叔说的话也不听了吗?”楚辞把脸板起来,他用水缸里的水照过了,原主和他长得一样,他板着脸的时候学生都不敢吵,那么小远应该也是怕的。   “听的,”小远用力点头,然后端起碗用力扒饭,生怕吃慢了就被认为是不听话的小孩了。   见他吃了,楚辞才慢慢端起碗吃饭。 第3章 我们是一家人   又过了七八天,村里的黄大夫给楚辞把过脉后,终于宣布他的药汤可以停了,大家为此都松了一口气。   虽说这里面没有什么名贵药材,但是每天几十文的药钱还是少不了的。家里的钱为了楚辞考科举已经花用的差不多了,就等他今年鱼跃龙门后能够给家里带来一些进项。   但是谁都没料到又出了这事,为了把楚辞带回来治病,他们把家里的田地全部卖了,才换回来他一条命。   上次抢收的玉米,是他们能从田地获得的最后一样东西。   黄大夫看在楚辞是个秀才的份上,这些天的药都是赊给他们的,但是今天无论如何都得把账清了。   趁黄大夫在外面和楚广说话,楚大娘进了自己的房间,拿出了一个布袋。她把布袋再三摩挲了几下,才递给了黄大夫。   “老嫂子,这……”   “拿去吧,我知道这些药你已经算我们最便宜了,现在小二已经好了,我们也没什么可谢的。”   黄大夫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口还是没有说话,叹了声气便走了。   楚辞十分好奇布袋子里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大家都是一副无奈的样子。   他悄悄地把楚远拉到房间里,“小远,奶奶的那个袋子里装的是什么呀?”   楚远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奶奶晚上经常会把它拿出来玩,她说这是爷爷送给她的。”   楚辞一听便明白了,估计是楚辞他爹送给她的定情信物吧,她才会这么舍不得。   楚辞心里做了个决定,他现在感觉身体已经好了,是时候为这个家里做点什么了。   楚辞出生于一个书香世家,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是文化人。他的爷爷奶奶是古文字研究所的,爸爸妈妈则是考古学家,一年到头也不在家里几天。   也许是因为文化知识高了,他们秉持着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做法,一家人聚在一起时也都是交流一些学术知识。   楚辞毕业于B大文学系,不继续深造却选择去做一个高中语文老师,在他们看来是很不理智的行为,但是他们尊重他的选择。   楚辞更加挫败,其实他倒宁愿家人能对他破口大骂,而不是维系着这种冷淡的亲情。   他不知道接到他的死亡通知时他的家人会有什么反应,但他知道,这种苦痛不会打败他们,他们会马上收拾心情,继续投入到自己的研究中去。   在这里的几天,他体会到了那种寻常家庭的幸福,虽然穷,但是每天都会坐在一起说上几句温暖人心的话,暖融融的关切尽在其中。   他不知道自己是因为接受了原主的记忆还是怎么样,反正他现在已经能够很好的接纳这一家人了。   “娘,明天我想去镇上一趟。”   “镇上?”楚大娘看了他一眼,“是了,你的纸和墨条都快用完了。我去问你大哥借点钱。”   “不用了娘,我不是为了买那个去的。”楚辞连忙拦住她,家里没钱他是知道的,再去大哥那里要,估计只能要来嫂子的嫁妆了。   他的嫂子是个沉默寡言的女人,不太爱说话,但是干活很麻利,心地也很善良。   楚大娘沉默了一会,“唉,娘对不住你们。”   “娘,是我对不住您和大哥,这段日子让你们操心了,以后我也会和你们一起扛起这个家的。”楚辞说道。   楚大娘抹起了眼泪,总觉得这孩子在生死场上走了一遭之后变得懂事了一些。   屋子外面的楚广也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他刚听他娘说要找他拿钱的时候是很为难的,因为他身上也没钱。秀娘那里确实有,但一个汉子不能养活家人还要拿媳妇的嫁妆钱贴补弟弟,他心里也过意不去。   但他弟弟的一番话也让他心酸,长兄如父,爹死的早,他这个长兄又没用……   第二天一早,楚辞吃了早饭,就和家人告别,临出门时,他的嫂子叫住了他,“小叔,你等等。”   “大嫂,怎么了?有东西要我带去集市上卖吗?”楚辞发现他嫂子闲暇时会绣一些小玩意,以为是想让他带去集市上卖了。   “不是,”他嫂子抹了抹手,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小角银子,黑黑黄黄的,约莫二钱的样子。“这些你拿去买东西吧,读书人纸和墨是缺不得的。”   楚辞定定地看着他嫂子,半晌才接过银子,在手心里握的紧紧的,搁的手心生痛。楚辞朝她弯腰行了一个礼,“兄嫂之恩,辞铭记于心。”   沈秀娘看上去十分慌乱,她连忙把楚辞叫了起来,“可不敢这样,咱们是一家人。”   楚辞笑了笑,“嗯,一家人。嫂子我走了。”   沈秀娘目送楚辞的背影越走越远,她也觉得,这小叔子好像一下子长大了。   楚辞走在路上,一路上都有村民和他打招呼。都是一个村的,谁不知道楚辞从小就聪明,压根就犯不着作弊。但就是运道比较差,看来他们老百姓,还是老老实实种田比较好啊……   出了村子,有一段山路,两边都是山,不太高,倒也算不得危险。山上的一些树正在落叶,给这段山路铺了厚厚一层黄金地毯,看上去十分漂亮。   楚辞想,要是在现代有这么一条路的话,那些小女生绝对会拿着手机拍个不停,人人的朋友圈里都能发个九宫格了。可是在古代,这却是十分常见的景色,匆匆赶路的行人根本就不会低头看这路一眼。   眼下的他,还有点闲情逸致,但若是找不到一个活计来解决家里的困境,估计他以后也没有办法停下来欣赏这些东西了。   楚辞正走着,突然从山上冲下来一只黑乎乎的动物,嘴边还长着长长的獠牙,没命似的往楚辞这边拱。   楚辞一下子吓懵逼了,他一个文弱书生,当年的军训时的军体拳都没练熟,要打野猪这也太难为他了吧?   幸好他腿还没吓软,知道往旁边躲闪一下,不然这野猪就真的撞到他了。   但是这一避却让野猪发现了他,把头一掉转,又朝着楚辞奔去。   吾命休矣!楚辞再无办法,因为不忍直视自己的死状,所以他把眼睛闭上了。   突然,一些温热的液体飙到了他的脸上,楚辞瞬间黑了脸,不是吧,拱死就拱死吧,还撒点尿是什么意思?   楚辞一抹脸睁开了眼睛,却发现那头长相丑陋的野猪倒在地上,脖子处有一条很长的刀口,鲜血汩汩地往外流着。   一个猎户打扮的,身上还裹着兽皮的年轻男子提着一把大刀站在野猪旁边,好奇地看着楚辞。   “多谢义士相救。”楚辞连忙行了一礼,要不是这人,他今天就要把命赔在这了。   “哈哈哈,你就是楚秀才吧?我说你们读书人就是多礼,谢什么谢啊,这头猪是我赶下来的。”这猎户是个开朗性子,当下就咧开嘴哈哈大笑。   “你怎么能把猪往路上赶呢?万一来的不是我这种壮年男子,而是一些老老小小怎么办呢?”楚辞很愤怒。   “呃,你们村长没和你们说吗?今天不是叫我们来杀野猪,这条路好像不让过。”猎户挠挠头,看上去有些无措。   “……”楚辞心里叹了一口气,怪不得刚刚其他人都往旁边小路走,他还奇怪大家为什么喜欢泥泞小路呢,原来是这个原因。   “那对不住了兄弟,不过野猪我杀了,你也没受伤,咱们这事就算扯平了。”   楚辞看看他,这人大概是个豪爽不拘小节的,当下也点点头表示没关系。 第4章 吃不起肉包子   楚辞和那个猎户又聊了几句,突然又从山上下来几个人。   “楚秀才,秦小哥,你们两个认识啊?”   说话的这人是楚辞他们村的村长,他笑呵呵地看着地上这头大野猪,还用脚踢了踢。   “不认识,方才野猪被赶下山时突然朝我奔来,是这位秦小哥救了我。”   “哎呀,是我的疏忽。”村长一拍脑门,“今天我们请了秦小哥和村里的老猎户一起上山剿野猪,忘了和你说今天最好不要从这路出村了。”   楚辞明白村子是看在他秀才的身份才这样说的,要是其他村民早噼里啪啦开骂了。   “不关您的事,是我自己没往心里去。不过现在野猪被打死了,出村应该没有关系吧。”   “这……怕就怕还有其他的野猪,现在虽然已经打了四头了,万一……”村长还是有些犹豫。   “我陪楚秀才走一趟吧。”一旁的秦钊突然开口说道。“刚才是我把野猪赶下山惊扰了楚秀才,就当赔罪,我且护他一程。村里的野猪大的打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小的,没我也没关系了。”   “这个好,那楚秀才,你就让秦小哥陪你去一趟吧。”村长怕村里唯一的秀才出点什么事。   楚辞想了想,也行,有一个猎户在身边还是挺有安全感的,于是就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朝前走去,“不知秦小哥可否告知名讳?”   “嘿嘿,不敢当,我大名叫秦钊。楚秀才你呢?。”   “哦,我叫楚辞。你是哪儿人?”   “曲坛村人,就在你们村往外走大概四五里再转弯的地方,从山上走倒是近。”   “哦,原来是哪里,听人说是个好地方。”   “哪比得上你们这里啊,你们长溪村人才是周围十里八乡最让人羡慕的村子呢。”   “哦?我怎么没听说过?”楚辞赶紧去翻记忆,发现他们村子还像没出什么好东西吧。   “就是因为你啊!只要是袁山县的人都知道,长溪村出了个十四岁的秀才,若不是风水好,祖坟冒青烟,哪能有这样的事啊。”   楚辞恍然大悟之际,还有些微微羞涩。想当年他考上北大的时候,周围的人都一副就该这样的表情,还让他失落了好几天呢。   楚辞觉得这秦钊很会聊天,他今天跟他说的话比前十几天在家说过的还要多。逮着这个机会,楚辞把之前原主的知识盲点都旁敲侧击问了一遍,还没整理出来的,自然留到以后了。   说着说着,镇上就到了。   平安镇三个大字出现在城墙上,楚辞读的是古汉语,认识点繁体字根本不值得炫耀。   平安镇的城门比县城要小一些,城门两边各站着一个手持长矛的衙役。楚辞看着这老城墙的样式,心里觉得,要是他爸妈能来研究,估计高兴得不得了了。   想到这里,他心里有些黯然,果然还是放不下啊。也是,他们家感情虽然淡漠了一点,但始终是一家人。   楚辞叹了口气,真希望他能和古代的楚辞交换一下身体,这样他父母也不用承受丧子之痛了。   现在想这么多也没用了,当下最重要的,是怎么照顾好那一家人。既然用了别人的壳子,即使非他所愿,也应该承担起责任来才是。   秦钊不知道楚辞在想些什么,只看他满脸唏嘘,便以为他是想起了被人诬告的事情,便扯了他一把,引开他的注意力,说道:“楚秀才,到了,咱们进去吧。”   老百姓们排着队入城,衙役们只是打量他们一眼便放行了。   原本入城是要交一文钱进城费的,但是去年新来的县令一来就取消了这个钱。这一举动在当时还惹得下面的差官们很是不快。但是进城的人多了后,商家赚的也就多了,县太爷抽出了半成商税分给袁山县衙上上下下的人,一下子就堵住了他们的嘴,也让自己在这袁山县站稳了脚跟。   他们平安镇自然也是不需要的。   平安镇下辖有四五个大村,还有十几个小村子,每日人来人往的,倒也算繁华。当然,和县城肯定是不能比较的。   进了镇子,楚辞兴致勃勃地欣赏起周围的建筑和摆设。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即使书画中再写实,也不如自己亲眼所见来的震撼啊。这一刻,楚辞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已经脱离了现代人的身份,变成一个古人了。   现在是秋天,正是万物成熟之际,来赶集的农人背上背的几乎都是自家产出的粮食或是山上摘的果子。   “楚秀才,我就送你到这吧,那边还要过去一下。对了,你回来的时候应该就可以从大路走了。”   “多谢秦钊兄弟。”   “嗨,谢什么,一件小事。”秦钊不在意的挥了挥手走了。   古代人真纯朴啊!楚辞心里很感动,现代人都精成什么样子了,就算一个小学生都有可能黑化。   他摇了摇头,心里感叹了一句世风日下就继续往前了。   周围的铺子都已经开门,每家铺子前面都挂着一面大大的布幡,上面写着店铺名和主营业务。   在经过一个包子摊时,楚辞闻到了诱人的香味,猪肉和葱做成的大包子上锅那么一蒸,足以让楚辞这个许久未沾荤腥的人口水流下三千尺了。   他摸了摸身上袋子,里面除了他嫂子给的二钱银子,还有二十几个铜板。   “老板,你这个包子多少钱一个?”   “客官,咱们这个包子三文钱两个,个大皮薄,咬一口满嘴的油,吃着可美了,您来几个?”   这包子铺的老板见他一身长衫,觉得他大概是挺有钱的,故而非常热情。   楚辞又摸了摸身上的袋子,然后说道:“近日吃油腻的东西吃伤了,肉包子油多,那就算了。”   说完,他转身欲走,心里流下了两行泪,一朝穿越竟然连一个肉包子都不舍得买了,这生活品质下降的也太快了吧?   “诶诶,客官别走啊,您要是嫌肉包子油腻,我们这还有野菜包子,吃了刮油,也是喷香的,一文钱两个!”   “给我来两个尝尝味道。”楚辞迅速转身,掏出了一文钱。   包子铺老板接过钱,给他用竹镊夹了两个包子在油纸里。   楚辞谢过之后便走了,这包子铺老板看着他的背影,心下琢磨,“到底是穷还是有钱呢?”   楚辞找了个无人的巷子大快朵颐,身为今世的秀才前世的高中老师,楚辞还是保留着那份知识分子的尊严。他们一般不当街吃东西,除非实在太饿了。   两个包子下肚,楚辞顿觉人生已经圆满了。其实食材好不好无所谓啊,重要的是这人的手艺。   上辈子的高中附近多少早点摊,每家吃起来都是香精佐料的味道,哪有这个野菜包子来的原滋原味纯天然无污染。   他掏出帕子擦了擦嘴巴,又细心地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昂首阔步往外走,风度翩翩的样子,惹得街上偶尔路过的女性都为之侧目。   楚辞看过很多点文,有一阵流行过草根男主,他也学会了很多发家致富的方法。眼下他有学问又有身份,最好是去参加点什么比试之类的得点奖金先贴补生活。   可是走了一大圈,基本上把镇上的店铺都看遍了,楚辞根本就没有找到一个文人墨客的集中地,当然也找不到施展才华的地方了。   失策了,忘记这是一个小镇了,镇上哪有那么高级的配置。事实上,他们县城也没有这样的地方。   从楚辞身上可以看出,这个地方的教育水平其实还没那么发达,秀才不多,举人更是几年都不出一个,哪来那么多文人骚客有闲情逸致搞什么聚会,比试。   就这样回去好像有些丢脸。楚辞兴冲冲地出来,为的是改善大家的生活,而不是转了一圈又往回走。   他在街上转来转去的样子落入了一个人的眼中。   “嗨,小兄弟,过来一下。”   楚辞听见别人好像在叫他,于是慢慢走了过去,“不知这位老丈找小可何事?”   叫他的是一个穿着儒衫的老人,看上去应该五六十岁了,他面前支着一个台子,上书“代写书信”四个大字。   “我看你走来走去的,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唉,小生为家计所迫,想要谋份差使养家糊口,见笑了。”   “听你说话的样子像个读书人,可会写字?”   “会。”   “那行,我这个摊子你先帮着看一看怎么样?刚才拙荆突然有事找我,我每日都在这里摆摊,今日一走,这摊子无人看着怕耽误了别人的事。你只需要给我二十文纸笔费,今日摊子上赚的钱你就全部取走,黄昏时分会有人来收摊。”   楚辞忖度片刻,然后答应了。   他从袋子里掏出二十文递给了这个老人,“还未请教老先生尊姓大名。”   “不敢当,老夫姓陈名旭,大家都叫我陈伯。”   “陈伯好,小生楚辞有礼了。”   “楚辞?你就是那个以十四稚龄考上秀才的长溪村楚辞?”   “正是小可,惭愧惭愧。”楚辞有些不好意思了,一个秀才公活的这么落魄。   “你若是惭愧,老夫岂不是无地自容?我知天命之年方才考上秀才,后生可畏啊,对了,说起来我们还是同年呢。”陈伯呵呵笑着,看上去很是自豪。   楚辞对陈伯的印象瞬间变得很好,一个豁达没有酸腐之气的秀才公绝对是值得结交的对象。   只可惜他有事在身,不然的话多交流几句也是好的。 第5章 怎一个惨字了得   书信摊子不像楚辞想的那样赚钱,他在这里坐了一早上,一文钱都没赚到。   楚辞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叫个什么事啊?白白贴出去二十文钱,还在这傻乎乎的坐了一上午。   为了平复心情,他提起笔打开墨盒又铺了一张纸准备练练字。身为一个秀才,原主的字十分端方,看上去个个一样,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而楚辞出生于书香门第,毛笔字当然也是会写的。他跟风练过一阵时间颜体,而后又看上了瘦金体,还写过一段时间草书。   他的草书看上去恢宏大气,有一次配着一副画,还卖出了十几万的价钱。   买主是个暴发户,有钱了就想追求点生活品质,于是左求右求打听到了楚辞。楚辞那会刚上大一,用起钱来没有计算,第一个月就把一学期的生活费都花了。他要面子,自然是不可能回家去要,只能自己想法子弄点钱了。   他明着跟那人讲,让他爷爷画是不可能的,不过他无论是画还是字都是得他爷爷亲传的,问他要不要考虑一下他。   那人本有些犹豫,但是看楚辞一派斯文,自信淡然的样子,于是接受了。但他也说了,价钱可能就不一样了。大家和大家的孙子,那可不是同一高度的。   楚辞表示理解,当下便说你看完我的成果再付钱也行。   那人到底不想得罪楚大家的孙子,再看轻他也不能这么寒碜人,于是乎先给了两万的定金。   楚辞就知道会这样,然后拿着这两万块钱去买了颜料纸笔墨,而后画了一副四米多的《黄河入海图》,旁边配着“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八个疏狂的大字。   这老板叫赵大海,一看这画就不行了,当下是惊为天人,夸了又夸。楚辞在一旁做清高状,表示这只是小菜一碟。   因为太满意这副画,所以赵大海给的价钱也比楚辞预想的要多一些,足够他去享受一段时间了。   楚辞想到那个时候,更觉得现在真是苦逼。他倒是还想作画卖,但第一个,他的国画水平只能糊弄糊弄不识货的人,第二个,他也没有本钱去买颜料和宣纸,最后一个,估计这里根本就没人会买画。   他一边在心里叹气,一边在纸上挥笔写了一个惨字。   “好字!”   突然,一个叫好声出现在他耳边,楚辞抬头一看,一个穿着锦袍的中年男子正站在他面前,眼睛死死地粘在他面前的纸上。   “过奖了。”楚辞说道,他心里有些后悔,早知道不写这个字了,写什么不好非得写个惨字。   “小兄弟,不知道你的字师从哪位大家,为何我好像没有见过这种字体呢?”   眼前的字,比正楷灵动,比行书娟秀,好像取两者之精华,在细微之处又略有变化,看起来让人十分舒服。   “这是小生自己琢磨出来的写法,难登大雅之堂,见笑了。”   这字是仿写行楷写的,但楚辞又在其中融入了一些别的写法进去,可以说确实是他自创的了。   “这字好呀……”那男子都想下手把铺在桌上的惨字抢过来研究了。他是一个书店的掌柜,整日里和这些东西打交道,对好字的喜爱就有如老饕看见美食佳肴,饮者发现陈年佳酿一样,实在是心痒痒啊。   “这样吧,小兄弟,你这里是代写书信的吧,我要写封信,你就用这种字给我写吧。”   他不好意思让楚辞送他一副字,只能靠其他办法了。   楚辞一看来生意了,当下就来了精神:“不知您想要写什么,我这里是按字算钱的,十个字一文钱。”   “这样啊,你就这样写……”这男人巴拉巴拉一大堆话,愣是把一封原本可以五十个字内解决的家书做成了一篇五百字的小学生作文,楚辞花了四张纸才写下来。   那男人爱不释手地捧着这四张纸,直到楚辞忍不住用咳嗽声提醒他该付钱时,他才恍然大悟。   楚辞守着桌上这一小堆的钱,心里高兴极了,十字一文,他刚刚足足写了五百二十四个字,四舍五入之下,这一封信就赚了五十二文钱。   他把钱放进袋子里,精神奕奕地等着下一位客人的到来。   整个下午,楚辞一共招待了四位客人,这四位客人的家书基本上都控制在十个字,例如什么“安好,勿念,盼早归”之类的。   蚊子再小也是肉,好歹一文钱能买两个野菜包子呢。   到了黄昏时,有个人过来收摊子。楚辞和他交托好东西之后,就准备回去了。   快走到城门口时,楚辞看见一群小孩站在树底下玩游戏,突然想起了自家那位瘦的像是小萝卜头的小侄子。   他转身回到集市上,将包子铺老板剩下的几个包子包圆,然后又去旁边买了几块饴糖。只这点东西,就把他今天赚来的钱花的差不多了。   楚辞毫不在意,正所谓“千金散尽还复来”,他那么有才华,哪能一直受穷?   回到家时天已经擦黑,他娘站在门口,一见他就迎了上来。   “小二啊,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我都要担心死了。早上忘记和你说别走大路了,你没碰到野猪吧?”   “娘,放心吧,我好着呢。今天我去镇上赚了点钱,这才耽搁了时间,以后不会这么晚了。”   “这就好,快进来吧,今天村里分肉,咱们家五个人也分了十斤,我让你嫂子割了一块下来炖了,你待会多吃点补补身子。”   楚辞点了点头,扶着他娘进去了。在这生活了快十天了,他已经发现他这个娘好像有点夜盲症,一到晚上就看不太清楚。   这病楚辞知道,是缺乏维生素A导致的,他娘症状不严重,以后多买点含维生素A的东西给他吃就行了。   进到屋里,楚辞发现他嫂子在摆盘,他哥在修补农具,他小侄子正坐在门槛上摆弄着两根木棍,小家伙眉头皱的紧紧地,似乎想把这两根木棍交叉在一起做成什么东西。   “大哥,嫂子,小远,我回来了。”   “小二回来了啦。”   “小叔回来了。”   最高兴的是小远,他把东西一扔,就往楚辞身上扑:“小叔你终于回来啦!我听说你今天去镇上了?下次能带我一起去吗?”   “小远,别闹叔叔,快下来。”沈秀娘佯怒道,她知道最近小远和小叔的感情升温的很快,但是她却不能由着小远放肆。   “嫂子,没关系。小远是我们家长子嫡孙,确实也应该多见见世面。”楚辞看见小远眼睛一亮,然后又说:“不过小叔现在还不能带你去镇上,等过段时间小叔挣到钱了,再带你去镇上好好玩一玩。”   小远大叫起来,“小叔你真好!”   “别急啊,现在就夸我了,等会该怎么办?”楚辞一边说,一边将他手上提着的东西放在桌子上。   七个大包子,其中四个肉包,还有三个野菜包。本来野菜包也有四个,楚辞路上吃了一个。   除了包子外,就是那一小包雪白的饴糖了。油纸包打开时,楚辞发现小远眼睛里亮闪闪的,满是不可置信。   “小二啊,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回来?”   “娘,我今天帮人写信,一封信就赚了三十多文。想着这些年家中因我之故,一律花用均是能省则省,心中实在难安。这是我第一次赚到的钱,虽然不多,但也想与你们一同分享。”   楚辞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把其他人都感动得不行。楚辞心里感慨不已,他的家人对他可真好,虽然他的付出不及他们千分之一,但是他们仍然高兴地像是得到了全世界一样。   当夜,一家人围在一起高高兴兴地吃着肉包子。楚辞借口自己吃过了,只拿了一个野菜包子啃。   其他四个人捧着肉包子小口小口地吃着,就像他们吃的其实是什么山珍海味一样。   还是要努力赚钱啊!楚辞心里下定决心,明天还得去镇上再看看才行。 第6章 画插画吧   “小叔,你要出门了吗?”楚小远背着背篓,拿着一把小镰刀,看样子是要去挖野菜。   “嗯,小叔再去镇上赚钱,赚了钱下次带你一起去玩。”   “嗯!小叔你要努力赚钱,我也要努力割草!”楚小远举着镰刀做奋斗状。   “不是去挖野菜吗?”   “不是,现在哪还有什么野菜啊。我去割草挖蚯蚓给这些鸡吃。它们最近都不怎么下蛋了。”楚小远有些郁闷,家里的鸡不下蛋,他们就得去买别人家的鸡蛋,一个鸡蛋也要一文钱,多贵啊。   楚辞看他郁闷,便安慰道:“小远,等小叔赚到钱了,咱们一顿吃十几个鸡蛋。”   “不不不,还是多买几只小鸡吧,到时候一天能捡好几个蛋!”说到这里,楚小远眼睛亮亮的,仿佛看见一群鸡在他们家院子里咯咯叫着生蛋。   “就依你!”   两叔侄边说边往外走,走到路口然后分道扬镳。   去过一次镇上了,楚辞的好奇心消退了不少。再去看摊子显然是没必要的,也不是天天都能有那一封信五十文的大客户的,而且人家陈秀才自己也要看。   他今天要去的地方是镇上唯一一家书肆。这家书肆看着不是很大,但生意却不错,因为周围这些村子里的读书人都是到他们这来买书的。   私塾里的孩童启蒙用的纸笔墨基本上也都是从他们家买的。一家独大的生意,比大家想象中的要更赚钱一些。   楚辞走进这家翰墨书肆,先装作客人一样四处看了看。书肆里除了一个伙计之外,还有两三个人站在书架边上看书。   他们身上的衣服看上去比楚辞身上的补丁还要多一点,想来是来蹭书看的。一般店家遇到这样的客人都会不太开心,但楚辞观察了一下那伙计,发现他神情温和,唇角带笑,明显是不介意的。   这让楚辞对这家书肆的好感飙升,正所谓“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这些人都是饱读诗书之辈,说不定哪一天便鱼跃龙门,到时候这家书肆也能受益不浅。   老板能有这样的心胸和眼界,一定是个值得结交的人。   “这位小哥,请问贵店掌柜的在不在?”楚辞彬彬有礼地问道。   他身着浅蓝色长衫,俊秀的眉眼含笑,诚恳地看着别人时让人很难拒绝他的请求。   “掌柜的有事出去了,有什么事您可以和我说。”   “咳,是这样的。”楚辞有些不好意思,“你们店里需不需要抄书的人?”   “您看到那边了吗?他们几个都是在我们店里抄书的。咱们镇上读书的人也不是特别多,有他们几位书生就已经足够了。”   人家伙计讲的有理有条的,楚辞也不好意思再问其他的,道谢之后就想离开。   那伙计见他原本带笑的脸暗淡下来,心有不忍,于是把他叫了回来:“诶,这位书生,你会画画吗?”   “画画?这个我行啊,你们店里要招画画的人吗?”楚辞两眼放光,立刻转身回到了柜台。相比抄书,他更喜欢画画。   因为抄书实在太费神了,一个字都不能错不说,还要尽量让你的字看起来个个一样,简直就像是“人形打印机”。他没抄惯的,肯定得浪费不少纸。画画就不同了,偶有疏漏,其他人也看不出来。   “呃,”那个伙计被楚辞的热情吓到了,迟疑了片刻之后说道:“不是那种大幅的山水人物画,是给话本作画。”   “话本?”也就是给小说画插画喽,楚辞虽然没做过,但他觉得自己应该能胜任。   “对,你要根据话本的内容来画,画好之后给我们掌柜的看了才能领回去画。”之前也有书生说能画,可是画出来的东西丑的不行,别说他们掌柜的了,就连他看了也只想摇头。   “方便把那本话本先给我看看吗?”   “喏,就在这里,你看吧。”   楚辞接过书,封面是蓝底黑字的,上面写着三个大字《绣娘传》。   小说篇幅不是很长,一本书大概也就两三万字的样子,介绍的是一个绣娘出门采桑时遇见了一个贫困书生,她和这个书生一见钟情,再见倾心,正当两人决定在一起时,却被绣娘的父母知道了。   他们嫌弃书生家贫,不让绣娘和他在一起。绣娘为了和书生在一起,便将自己这么多年攒下的钱全部用于资助书生上京赴考。书生感念她的情意,便发誓有朝一日中了状元立刻回来迎娶她。   日子一天天过去,绣娘仍痴痴的盼着书生回来,却始终都没有等到他。绣娘毅然收拾行装上京寻找爱郎,却发现爱郎考中状元之后,已经被招为驸马。   绣娘心死,欲道别之后回到家乡,孰料却被公主发现,公主善良大方,让书生迎娶了绣娘做为二房,从此两女侍一夫,日子过得十分快乐。   楚辞看完之后,内心十分震撼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书中的绣娘娇美可人,有情有义,公主善良可爱,大方爽朗,为什么都看上了这个书生?这摆明就是个渣男啊!   在现代,男人们要是能得到她们其中一个做妻子,就已经要烧高香拜菩萨了,这个渣男居然还享齐人之福,简直想也不敢想啊!   不过,故事归故事,楚辞注意的,还是书中留白的部分。   第一副图要画的是绣娘和那书生在桑林一见钟情的场景。第二幅图画的是两人被父母反对,绣娘抗争的场景。第三幅图画的则是绣娘将身家交于书生,送他上京赶考的场景。第四幅图画的是绣娘和书生告别时被公主发现的场景。第五幅图要画的是洞房花烛的场景。   楚辞在脑海里一一构思,待胸有成竹之后,他便向伙计小哥讨了纸笔墨这三样东西,准备开始作画。   楚辞下笔飞快,先在纸上画出周围的桑树,这些桑树形态各异,交织在一起组成了一片非常漂亮的桑林。桑树下,一个素衣女子挎着一个篮子,一手高举想要摘下高处的一片桑叶。可是她的眼睛却偷偷向另一个方向看去,脸上带着一股子属于少女的羞涩。   另外一边,一个穿着书生袍的男子坐在桑树底下,手里还捧着一本书看得认真。但细细看去,却可以看见这书生的眼神明显也是看向那边的采桑少女的。   两人之间萦绕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说明白点,就是那种名为恋爱的酸臭味。   “妙极妙极!”   身旁忽然有人赞道,楚辞手一抖,差点毁了这副画。那只手越过楚辞,将他画的画拿了起来,“这画工精巧,人物传神,特别是这里面的意境,简直出神入化啊!”   “小生愧不敢当,献丑了。”楚辞微笑着回头,一眼就看见了昨天那位大客户。“是你?”   那掌柜的听见了,眼神茫然地从画纸移到楚辞脸上,然后马上变得喜出望外。“哎呀,小兄弟,我可算找到你了!”   陆丰自从昨天得了那封信,那叫一个爱不释手啊。可惜的是这些纸张不够好,有些融墨,这字看上去就有些变化了。   第二天一早,他自己准备了几张上好的生宣过去,就等着再一睹那些字的风采。   可是他把整个镇都转了一遍,却根本就没找到那个代写书信的摊子了。他不死心,直接找到了陈秀才的家,想要找到那个年轻人。谁知陈秀才家中大门紧闭,听说是亲戚家出了点事,一家人回乡去了。   他只能失落地往回走。   进了书肆,他看见一个年轻人趴在书案上画着什么东西,好奇之下也趴过去看了看,这一看,就直接把他的魂都吸走了。   现在知道画画的和昨天写字的那一位是同一个人,陆丰高兴不已,这才明白什么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楚辞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热情,难道是昨天他那封信起了大作用?   “……你是不知道啊,我早上在镇上转了一圈又一圈的,可算是让我逮着你了。虎子,笔墨伺候,我要让这小兄弟好好给我写几个字。”陆丰很亢奋。   “你是书肆掌柜?”楚辞看他对伙计说话的样子,于是这样猜测道。   “可不是,别说其他的了,你就用你昨天那种字再给我写几个看看,昨天那纸也忒差了一点。”陆丰逮着真人了,就开始嫌弃昨天的纸了,事实上,如果今天碰不见楚辞,他还是会把那几张纸当宝贝一样盯着。   楚辞有些无奈,但还是听从他的,大笔一挥在纸上写下“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这副对联。   “好字!好字啊!”陆丰觉得自己真没看错人,字写的好不说,挑选的对联也十分符合他们店的意境,他一定要把这副字裱起来挂在店里,供来来去去的人欣赏。   “多谢掌柜的夸奖。”楚辞说道,“在下写的字实属一般,在画上倒还有些功夫,这插画一事,不知掌柜的意下如何?”   他也没办法,如果现在吃喝不愁,他当然愿意坐下和这掌柜的喝茶品字。但现在生计都成问题了,还是要舍下脸面的。 第7章 弹弓是个好玩意   “小叔,吃饭了!”楚小远站在楚辞门口轻轻叫唤,生怕打扰了他作画。   “好,就来。”楚辞描下最后一笔,然后把笔搁在笔架上,随楚小远一起来到饭堂。   他那天和陆掌柜谈妥了,一副插画十文,画好一本就是五十文。以楚辞的速度,一天大概能画两本的样子,也就是说,他一天能赚一百文钱。   对于以前一幅画能挣几万的楚辞来说,这价钱实在太低了。可一本话本也不过几百文,价钱再高一点,人掌柜的就要做赔本买卖了。   楚辞领了十本话本回来,定于五天后交货。楚家人知道他接了这笔生意,这些天无论干什么,动作都很轻。在他们看来,一天坐在家里画点画就能有一百文,这钱简直就和天上掉下来的一样。看来还是读书好,挣起钱来比他们卖死力气的要轻松许多。   桌上除了一小叠蒸的野猪肉外,再不见一点荤腥,基本上全都是春天晒的野菜干。   饭也是糙米饭,里面偶尔还会吃出米糠渣,别提多剌喉咙了。楚辞宁愿顿顿喝粥,也不想吃这干饭。   他生病时吃的白米是拿糙米换的,如今已经见底了。不仅如此,要是再无进项,他们家就要连糙米都吃不上了。   楚家人口简单,也不像其他人家一样有什么女子不得上桌的规矩,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纵使吃的不是很好,也甘之如饴。   结束了一顿犹如受刑一般的午饭,楚辞又回到了房间,他暗下决心一定要赶紧把这十本话本的插图画出来,不然太遭罪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第四天下午,楚辞就把这东西画好了。他伸了个懒腰,舒了舒筋骨,然后扭了几下脖子,才算把这僵化的身体救回来。   楚辞推开门,看见楚小远正坐在一块石头上摆弄着什么东西,走近一看,发现还是那两根木棍。   “小远,你这是弄什么呢?”   “小叔,我没弄什么。”楚小远脸红红的,看上去有些难为情的样子。   “我看你摆弄好几天了,你是想用这个做什么吗?”楚辞在他旁边坐下,把两根木棍捡起来,左看右看也没发现它们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我没……”楚小远看着楚辞含笑的模样,最终还是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说:“我想自己做一把剑,就是那种故事里大英雄用的剑。”   事实上,楚小远是在同村的一个小孩手上看到的。那把宝剑看上去特别威风,谁要是有一把这样的剑,谁就是大英雄。   村里好多孩子眼馋的都快哭了,纷纷回家求爷爷告奶奶想要买一把这样的剑。不过村子里也就两三个人得逞了,其他人都被拍了一顿屁股,太惨了。   楚小远也想要,可是他知道家里的情况,所以他根本就没有开这个口,而是不经意地凑近那些人小心观察那些木剑的样子,试图自己做一把。   楚辞听他别别扭扭地开了口,再联想到偶尔出门时看见的那群毛孩子,心里瞬间觉得很不是滋味。   这孩子也太懂事了吧?明明也才七八岁的年纪,却比现代那些十七八岁的还要懂事。要是把楚小远放现代,那些家长还不要抢哭了?   “小叔给你做。”他许下豪言壮语,看上去自信心十足,楚小远也忍不住期待起来。   没过多久,两人看着断成四段的木棍傻了眼。   楚辞心道不好,得赶快挽回一下他高大上的形象。他赶在楚小远开口之前说道,“这木剑有什么好玩的?你跟小叔出去,我给你做个东西,绝对比木剑更好玩。”   楚小远有点遗憾,但为了给他小叔捧场,还是装作很有兴趣的样子追问,“是什么啊小叔?真的比木剑还好玩吗……”   楚辞一边回答,一边去厨房摸了一把砍柴刀出来。他带着楚小远来到后山,挑了一棵小树,砍了一截Y字形的枝丫下来,然后去掉多余的部分,又把外面的一圈树皮剥下。   “小叔,这样就可以了吗?”   “当然不行,还得回去再弄弄。”楚辞敢打包票,做肯定是没问题的。   他们回到家里,楚辞用剪刀偷偷从床上的破床单上剪下一块当作垫子,而后又从厨房弄来小半条类似牛筋一样的东西穿过去。   最难的给树杈打孔了,楚辞用锥子弄了好久,心里忍不住想起了电钻的好处,要是放在现代,绝对分分钟就穿好了。   唉,果然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早知道会穿越,他怎么不读理科呢?   楚小远看他小叔叹气,以为这东西做不成了,立刻有些紧张。当他得知小叔只是觉得穿孔难,立刻把这事揽下了。   他人虽小力气却大,不一会儿就把一边钻通了,他又如法炮制开始钻另一边。   待两边都弄好之后,楚辞将刚刚绑好的那一边捆了上去。   一把弹弓新鲜出炉,楚辞拿在手上掂了掂,然后让楚小远去给他找几颗小石子。   “嗖”的一声,一粒小石子从弹弓中飞出,准确地打在几米之外的树干上,留下一个小小的痕迹。   楚小远瞪大眼睛,嘴巴也张成了哦形,“小叔,这这,这也太厉害了吧!”   楚辞微微一笑,成功的装了个逼。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那一下他对准的其实是树上的一只小麻雀。   “你来试试,手要拿稳,眼对着石头朝你想发射的地方瞄准,对,就是这样——卧槽!”   刚刚那只小麻雀应声落地,腿朝着上空抽搐了两下然后就死了。   楚辞看着眼睛发光的楚小远,心里大受打击。他努力地寻找借口安慰自己,别说,还真让他找到一个。   楚辞认为,这几天他一直趴在桌子上画画,眼睛使用过度没有得到保养,以至于看不太清楚,所以才射歪了。   他再一想,这古代可没有眼镜店,眼睛不保养后果是很严重的,便立刻坐在一边给自己来了全套的眼保健操。   楚小远有了这个叫“弹弓”的新玩具,立刻便跑了出去。到傍晚时,他用稻草扎了一串的小麻雀回来。   “小叔你看这么多,咱们晚上就烤了吧!我以前吃过,可好吃了。”   楚辞心里想,太造孽了这熊孩子,嘴巴里却不由自主地分泌了一点口水出来,其实他也吃过,确实挺好吃的!   沈绣娘不太敢杀,她家无论杀鸡还是杀鸭都是楚广下的手。楚广是个纵容孩子的,即使累了一天了,还是拿着小刀抱着木盆去给楚小远杀麻雀。   当晚,一人碗里都有一只放在灶膛里烤出来的小麻雀,因为楚小远是大功臣,所以他有两只。   这种只放了一点盐的烤麻雀吃起来却很香,不一会儿大家桌前都只剩一堆小小的骨头了。   吃完了饭后,楚辞把楚小远叫到身边,“小远,这弹弓好玩不?”   “嗯!”楚小远脸涨的红红的,眼睛也亮晶晶的,他还从来没有一天像今天一样开心过。他有了一个新玩具,一下子把他们花五文钱买的小木剑比到了泥巴地里,大家都围着他想要看一看。   “想继续玩不?”   “想!”   “那好,你得答应小叔几个条件,我才同意你继续玩它。”   楚小远嗖的把拿着弹弓的手藏到背后,然后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着他小叔那带着笑却又不容拒绝的表情。   “第一,不准用弹弓欺负别人。”   “第二,不准用弹弓去打那些对庄稼有帮助的小动物。”   “第三,不准偷偷拿着弹弓跑到山里去玩。”   “这些,都能做到吗?”   楚小远偷偷舒了口气,他拍着胸脯对楚辞保证道:“小叔你放心吧,这些我都能做到!”   “那行,小叔看你表现,犯了两次就要没收,明白吗?”   “嗯!”楚小远点头,然后又有些为难地看着楚辞。   “怎么了?”   “小叔,我能用弹弓打拐子吗?”   “行啊。”   “那强盗呢?”   “可以。”   “土匪呢?”   “……”   “你这混小子欠揍是吗?”楚辞佯装要去打他。   楚小远狡黠一笑,像一条小泥鳅一样溜走了。这会儿的他,看上去倒像是个七八岁的孩子了。 第8章 谈生意买东西   “喔喔喔……”   村里的公鸡争先恐后地叫了起来。   太阳还没完全升起,半遮半掩地躲在山后面露出红红的脸颊。   勤劳朴实的农家人此刻都已经起床,准备开始一天的劳动。   楚辞却趴在床上,用枕头堵着耳朵。他的眼睛紧紧闭着,脸上露出了一丝不耐烦的表情。   这些鸡也太烦人了!每天早上叫啊叫的,总有一天要把它们都吃了!   自从来到古代,脱离了高中班主任这个悲催的职业,卸下了身上繁重的负担,楚辞就养成了睡懒觉的习惯。当然,这也是和朴实的农家人相对而言的。   “吱呀——”   老旧的房门被人推开了一条缝,一个小小的身影来到楚辞床前,轻轻叫了一声:“小叔?”   楚辞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小叔,小叔!你快起来呀,咱们今天不是要去镇上吗?你和我说好的,你快起来呀!”楚小远锲而不舍地出声唤醒楚辞。   即使楚辞再想睡,这会儿也没办法睡了,他家楚小远比村子里的鸡还要吵人。   “你这臭小子,烦死了。”楚辞忽的坐起身,一头长发蓬乱的披在脑后,他阴着一张脸,恨恨地骂了一句。   “嘿嘿,”楚小远一点也不怕,他笑了笑,露出少了一颗门牙的嘴巴,“小叔你醒了就好,我去给你打水,你一定要快一点啊!”   说完,他就跑了出去。   楚辞郁闷地抓了抓头,然后无奈起身,开始收拾自己。   楚小远殷勤地打来水,就盼着楚辞动作能再快一些,他盼着这一天已经盼了好久了!   楚辞幼稚地开始做慢动作,就为了报复楚小远又一次打扰了他的睡眠。楚小远撅着嘴巴看着楚辞,眼睛也气得鼓了起来,活像只小青蛙。   叔侄俩斗气的样子让其他三个大人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们觉得,自从楚辞经了这么一遭之后,好像整个人都变得开朗起来了,再也不是一副阴云密布的样子了。   孩子的眼睛最是厉害,他们也更能洞察人心,往日的楚小远,可不敢这么和他小叔胡闹。   楚辞的起床气维持了几分钟之后,终于恢复了正常。他利落的做好一切,然后背上背篓牵着楚小远的小手,踏上出村的路。   这一天镇上有大集,出村的人还是挺多的。大家走在一起,互相寒暄几句,其乐融融,可见他们村还是很和谐的。   也有不少人和楚辞打招呼,但碍于他秀才公的名头,到底让农家人觉得有些高攀,于是也只是打了招呼,再无二话。   楚小远牵着他小叔的手,一脸得意洋洋。纵观今天赶集的人,可没有一个和他一般大小的,等他从镇上回来,那些人肯定羡慕死了。   因为去镇上的路还是比较远的,楚辞其实已经做好了楚小远等会撒泼耍赖求抱抱的准备。   谁知道楚小远的精神比他还要好,他都累的呼哧呼哧了,楚小远还是探着头看来看去。   进了镇子后,楚辞发现,楚小远似乎安静了不少。他那小小的身子紧紧贴着楚辞,牵着楚辞的手也比刚才更用力许多了。   楚辞的心一下子软了,这孩子估计是第一次上镇里,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怕的。特别是村里的大人为了不让小孩总要求去镇上,老是说一些拍花子的故事,吓得他们一愣一愣的,生怕到了街上就被拍花子抱走卖给别人做小奴才。   “别怕,小叔在呢。”楚辞蹲下来摸摸他的头,“咱们先去吃点东西,你想吃什么?”   楚小远羞涩地笑了笑,似乎觉得这样被安慰有些不好意思。   “小叔你说了算。”   他娘让他出门一切听小叔的,不可以撒娇让小叔买东西。   “也行,第一次就听我的,以后来就得你自己选了。”楚辞也没强求。   第一次上街拘谨点没什么,多上几次就好了。   楚辞带着楚小远先买了三文钱两个的肉包子,然后带着肉包子走到卖豆腐脑的摊子上,一人叫了一碗两文钱的豆腐脑。   这里的豆腐脑是甜的,楚小远拿起勺子一喝,眼神里不自觉地透露出一丝丝喜悦。   甜党无疑了。   楚辞想,幸好他不是甜咸二党,而是随缘党,有什么吃什么,不然面对南北方差异,恐怕会有很多不适应。   他能适应的这么好,归根结底还是在他妈。以往每年暑假,他妈都要送他去位于南方小镇的外祖父家里过两个月。外祖父家里有很多兄弟姐妹,楚辞跟着他们,学了很多淘气的法子,做弹弓也是其中一个。   吃完了一顿在楚小远眼里特别丰盛的早餐,楚辞带着楚小远来到了翰墨书肆。他们去的时候,伙计正在卸木门,见楚辞来了,就笑着打了声招呼。   “楚秀才来了?我们掌柜的这会在后院,我去叫一声。”   “有劳小哥了。”   不一会儿,陆丰就出来了。   “楚秀才真是守时,这么早就到了。可用过早饭了?要不咱们一起出去再用点?”   “多谢陆掌柜的好意,小生已经用过早饭了。”   两人聊了几句,然后就切入正题。陆掌柜的随意翻了一本话本,看见上面的五幅插图时十分满意,痛快地给了钱。   当他提出让楚辞再拿几本回去画时,楚辞却婉拒了。   “哦?楚秀才可是觉得价格……”   “非也,还望掌柜的不要误会。小生只是有了另一个想法,成或不成还在掌柜的。”   “哦?是什么想法,楚秀才但说无妨。”   “是这样的,小生接了这插画,一天之内最多出两本,效率实在是有些低了。长此以往,必定十分耽误陆掌柜的生意。不如我给每本话本都画一个模板,然后陆掌柜您出钱请其他人临摹,这样一来,效率大大提升,对店里的生意来说只会更好。”   陆丰听了,不自觉地开始在心里计算。这插画之所以其他人不行,主要是败在想象力上面,若是楚辞画了模板,他大可一本书五文钱交给其他人画,比原来要少五文钱一本,成本减少了,画的速度变快了,确实挺不错的。但是,这楚秀才的模板费……   “陆掌柜的,这模板费可以用另一种方式给。你们卖出去一本书,我收五文钱的模板费用,如果卖不出去,我分文不取。”   陆丰有些懵了,那等于成本还是十文钱。不过再一想,这个办法其实不亏,可以说是三方受益。   他其实也想过让别人照着楚秀才的图画,可是这样终究有些太没道义了。楚秀才的才名整个县城都听过,这次科举不过是时运不济罢了。依他看,鱼跃龙门之日就在不远的将来。   为着那点蝇头小利去得罪他未免有些眼皮子浅。现在他提出这个办法,对书肆有利无害,还能博取他的好感,也算是一箭双雕了。等他飞黄腾达之日,他们这间书肆也能沾点光。   想通了这个关节之后,陆丰爽朗一笑,“楚秀才这个办法真是妙极!就按你说的去办。不过,楚秀才的模板对我们书肆来说至关重要,这样,你出一幅模板,我额外再出五十文一幅的价钱收录,怎么样?”   楚辞也笑,“就按陆掌柜说的吧。”他就知道陆丰会答应的。这些模板,等他日后出头了,可就不能再用金银去衡量了。   陆丰见他点头,便飞快的拟好了契书,又将这次的五幅模板的价钱给了楚辞。   楚辞签了契,接过钱和需要他画插画的六本话本放进背篓,又和书肆里的人打过招呼之后便离开了。   楚小远全程安静如鸡,但是眼里却满是激动。他小叔也太厉害了吧?这么一会,就从那个掌柜的手上拿了那么多的钱!而且以后还能继续拿!   “怎么,被你小叔的王霸之气惊呆了吗?”楚辞看他满眼崇拜,忍不住开了个玩笑。   楚小远却不认同,“小叔,你怎么能拿自己和王八比呢?那东西那么丑,你比它好看多了。”   呃,好叭。楚辞被噎了一下,无话可说。   “咱们去买东西吧。”   “嗯!”   要买平时用的东西,得去镇北边,那边开的都是一应食品粮油铺子。   楚辞先带着楚小远去了盐铺,盐这种东西都是官府供应,没什么价钱可讲。这盐三十文一斤,看起来还很粗糙,但这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东西,于是楚辞一口气买了两斤,装了大大的一包。   然后他又去卖米的地方看了看,白米要六文钱一斤,糙米四文钱一斤,面粉因为地处南方,所以卖了七文钱一斤。   楚辞想了想,然后买了五斤面粉。米太多他也拿不动,干脆给钱让他大哥去村子里买。面粉村里没有,他确实有些馋了,即使习惯南方的饮食,但他到底还是一个地道的北方人。   既然买了面粉,那就再去割一点猪肉好了。上次家里的野猪肉已经熏掉了,硬硬黑黑的一大块,蒸着吃还勉强,包饺子就不行了。   卖肉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身高体壮,看上去很是爽朗的样子。他听楚辞说要五花,大刀一挥便割下了一条。   “四十文。”   这里的猪肉二十二文一斤不论肥瘦,骨头便宜一点,带肉的排骨十六文一斤,剔掉肉的大骨六文钱一斤,一般都是酒馆客栈买去熬高汤。下水分部位,价钱也不一样。   楚辞拎过用稻草系着的猪肉,然后付了四十文钱。转过身时他和一个人撞上,手上的猪肉差点掉地上。   “嘿,楚秀才,你怎么在这?买肉啊?”秦钊还是上次那副打扮,他背上背着一个麻袋,里面好像还有东西在动。 第9章 小二长大了   秦钊是来把东西寄在他舅舅的摊子上卖的。   麻袋里有两只兔子一只野鸡,都还鲜活着,刚摆出来没多久,就被有钱的人买走了。   秦钊拿了钱,硬拉着楚辞说要请客。楚辞哭笑不得,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被请客。   秦钊说:“之前你不是教了我一个抓活物的办法吗?活物比死的要贵一些,我多赚了钱,可不就得请你吃点东西。”   楚辞恍然大悟,上次来镇上,他和秦钊聊了一路,说到打猎的办法时,他顺口提了一句一种打绳结的办法,这是他从书上学会的一种活扣,藏在草里面,小动物走过就会被套住脚走不脱。   “那也是你自己厉害,我就略微提了那么一句,你就能抓到东西了。不过,你怎么不挖陷阱,不照样能抓到活物吗?”   “别提了,村里人不让挖陷阱。前两年有人上山打柴掉进陷阱里崴了脚,没爬出来差点饿死在里面,还好有人经过发现了,不然罪过就大了。横竖我们用弓箭也能打到猎物,就不费那劲挖陷阱了。”秦钊说道,没得为了一点东西害了别人性命。   “原来如此。”楚辞会意地点点头,古代不比现代,现代人很少上山,古代人却是靠山吃山,要是这里一个陷阱,那里一个陷阱,对普通百姓来说确实挺危险的。   “所以啊,你说我该不该请你吃点东西,走走走!”秦钊大笑,然后用手一圈,搂着楚辞的脖子就要把他往那边带。   “你放开我小叔!”楚小远脸鼓鼓的,看楚辞被他勒的说不出话里,立刻跳出来保护他。   “嘿,你是谁啊?”秦钊颇有兴趣地看着楚小远。“你叫我放开就放开,你有什么本事啊?”   楚小远一愣,然后从挂在身上的布兜里掏出一把弹弓,怒气冲冲地说道:“你不放开我小叔我就用弹弓射你!”   “弹弓?”秦钊有些好奇,“这怎么玩?”   楚小远捡了一颗石子,然后用弹弓一打,准确的射在树干上,发出“啪”的一声响。他回过头傲视秦钊,表示我也是很厉害的。   秦钊眼睛一亮,接下来的时间,他就不纠缠楚辞了,而是绕着楚小远,让他把弹弓给他也玩一玩。   楚辞失笑,他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人高马大的秦小哥竟然才十六岁,发育的也忒好了点,不过这脑子吧,大概和楚小远也差不多。   吃了秦钊请客的小馄饨之后,楚小远的态度好了一些,因为他发现这小馄饨竟然要五文钱一碗,都可以买一把木剑了。楚小远心有戚戚焉,生怕态度不好秦钊会向他小叔要钱。   三人走到城门口,楚小远看见有一个妇人拎着几只小鸡叫卖,顿时来了精神。   “小叔你看。”他拉了拉楚辞的衣服。   “你想买小鸡?”   “嗯,买了小鸡就能在家里捡鸡蛋了,说不定还能去卖钱呢。”楚小远幻想着有一天他能把自己卖鸡蛋的钱交给他娘做家用。   “行,咱去买。”   楚辞一问价钱,这些小鸡三文一只,就把一篮子都买了,一共十只,加上篮子两文钱,付了三十二文。   楚小远乐颠颠地拎着小鸡崽,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看得楚辞笑个不停。   秦钊则握着楚小远的弹弓,一路都在捡石头射旁边的树。忽然,他看见不远处的山坡上好像有一只野兔,于是捡了一颗大的石头,把弹弓用力拉开,准备一显身手。   “啪叽”一声响起,楚小远回头一看,自己珍爱的小弹弓已经四分五裂,罪魁祸首拿着他的小弹弓有些尴尬地站着,顿时哭出了声。   楚辞拍了拍不知所措的秦钊,然后走到楚小远面前蹲下,“哭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回家小叔再给你做一个。”   楚小远带着哭腔说道:“我才玩了一天,早知道不借给他了。”   “没事,大方点,看我教训他。”楚辞站起身,拍了拍还在吸溜鼻子的楚小远,走到秦钊面前。   “秦小哥,你家可有牛筋这样的东西?做弹弓得用这个,我家的不太够了。”   “有有有,我回家就给你们送来。对不住啊,我也不知道我力气那么大。”秦钊很尴尬。   “没事,小孩子嘛,难得有一个玩具玩,自然爱惜了点。”楚辞一句话让秦钊更加愧疚,难得的一个玩具还被他搞坏了。   楚辞看他有些颓丧,于是“好心”的提议,“这样吧,你会做木剑吗?就是那种比武的剑,我看小远好像挺喜欢的。”   “会吧。”秦钊不太确定,但平时打猎用的东西都是他自己做的,一把小木剑应该也不在话下。   “那行,你今天回家后给小远做一把木剑,然后再带一截牛筋过来。”   “能给我也做一把弹弓吗?”   “……行。”   走到岔路口,三人分道扬镳,楚辞发现秦钊走路的速度加快了许多,转眼就不见人影了。   行至村口,楚辞闻到一股药味从某户人家家里传出来,他突然想起,上次他娘为了给他付药钱,把自己的首饰给了黄大夫。   “小远,你先拎着小鸡回家,我去去就来。”   “好,小叔你早点回来。”楚小远拎起篮子往家走,旁边的小孩一见他和楚辞分开就围了上去,隐隐能听见那群孩子用羡慕的语气向楚小远问话。   楚辞笑了笑,然后往黄大夫家走去。   黄大夫家里的围墙是用砖块搭的,在村子里算是数一数二的宅院了。楚辞上前敲了敲门,开门的是黄大夫的小孙女锦娘。   “爷爷,楚秀才来了!”七八岁的小姑娘边跑边叫,仿佛来的不是楚辞而是土匪。   楚辞进门之后说明来意,黄大夫很痛快地就把东西从房里拿了出来。   “拿着吧,这是你爹当年留给她的,楚小二,以后你可要好好孝顺你娘他们啊。”黄大夫只收了楚辞三百五十文药钱,看诊的分文未收。   “我会的,多谢黄大夫了。”楚辞拿着东西,给他行了一个晚辈礼。他发誓,这次拿回去之后,以后再也不让他娘把东西压出去了。   回到家时,楚小远已经把小鸡放出来了。嫩黄的小鸡崽子小心翼翼地跟在几只大鸡的后面咕咕叫着,似乎是饿了。楚小远坐在一边的石头上砸糙米,砸碎了调点水泡一泡再给小鸡吃,保证把小鸡养的壮壮的,养小鸡他还是很有心得的。   楚辞去厨房把今天买的东西卸了下来,两斤盐,五斤面粉和两斤左右的肉。沈秀娘在厨房看着这么多的东西有些傻眼,听楚辞招呼了一声,才开始收拾。   “嫂子,今天晚上吃饺子吧?”   “哎,行。”沈秀娘答应下来,然后开始舀面粉和面。   “嫂子多弄点,咱一家人好好吃一顿。”楚辞怕她就弄两三个人的份,到时候她和大哥两个人吃剩饭就不好了。   沈秀娘有些不好意思,她刚刚确实也是那么想的。听楚辞这么一说,她只好又挖了两大勺面粉下去。   楚辞走出厨房,捏着那个袋子藏在身后,他走到他娘的门前,轻轻地敲了敲门。   “小二啊,进来吧,娘在呢。”   楚母坐在床上,眯缝着眼睛补衣裳,看楚辞走过来,她放下衣服拍了拍床,示意楚辞坐下。   “娘,我今天在镇上得了七百五十文。买两斤盐六十文,两斤猪肉四十文,五斤面粉三十五文,再加上十只小鸡和吃早点的钱,一共花了一百七十四文。”楚辞过来给她报账。   “小二啊,你自己赚的钱自己攒着,别给家里花那么多,你还得读书呢。眼下小远也大了,你大哥大嫂也难啊,他们供着家里的吃喝就差不多了,读书的钱还得你自己攒着。”楚母听他一天就花了恁多,忍不住说他,怕他年轻人存不住钱。   “娘,你放心吧,我本事大着呢。我不仅要读书,让家里过上好日子,我还要让小远也跟着一起读书。到时候咱们家里一口气走出去两个当官的,您老出去溜达时得多有面子啊!”楚辞一番话,成功的把楚母逗笑了。   “那我不成老封君了吗?要是你爹还在,他肯定要高兴的睡不着觉了。”楚母说着,眼神暗淡下来,脸上的笑也不见了。   “娘,我给你变个戏法怎么样?你把眼睛闭上,我说睁开你再睁开。”楚辞赶紧转移她的注意力。   “你这孩子怎么尽搞些猫腻?”话虽这样说,但楚母还是很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楚辞把那个袋子掏出来,放在他娘的眼前,“可以睁开了。”   楚母慢慢睁开眼睛,一个熟悉的袋子出现在她眼前。在这几年里,她差不多每一天晚上都对着这东西睡觉。看着看着,她的眼里流下了浑浊的泪水。   “娘,你怎么了?这不是值得高兴的事吗?你放心吧,今天我把它拿回来了,以后就再也不送出去了。以后啊,我还要给你买更多更好的首饰,让你十个手指头都戴上——”   楚辞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老太太把他搂进了怀里,“我家小二长大了。”   楚辞一愣,然后不自觉地笑了。说实话,虽然她是他娘,但他心里却觉得,这老太太和他外祖母很像,就连怀抱都一样,是那么的温暖。 第10章 写礼簿   快傍晚时,楚广回来了。   家里的地因为楚辞的事都卖掉了,他便到处去给别人做活,一天也能赚到十几二十文。   只不过农家人都不大方,钱是痛快给了,伙食却很差。楚广这一天只喝了两碗稀饭,估计米粒捞起来捏不成一个饭团。就这,那家的老太太还在暗地里埋怨他们吃的多。   楚广有些无奈,但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故意做一会歇一会,出工不出力。他只想早点把事情做完,再找一个好的主家。   还没走到家门口,一阵扑鼻的香味就把他整个人都包裹住了。他不自觉地用力嗅了嗅,香味被吸进去的一瞬间,他的肚子也更饿了。   这谁家过年呢?也太不讲究了,不年不节的这不是馋人吗?   楚广心里这样想着,他走进家门,结果发现那股香味越来越浓,好像就是他家传出来的!   桌上摆了一盆煮好的饺子,个个都洁白滑溜,皮薄馅大。   “大哥回来啦?赶紧洗手上桌,就等你了。”楚辞拿了几双碗筷出来,然后又转头朝后院喊,“你们也快出来,可以吃饭了。”   楚广正纳闷这话里的们是谁?结果就见他儿子和邻村的猎户秦小哥一起走了出来,两人手里都拿着那个怪模怪样的弹弓。   楚小远撅着嘴巴满脸的不服气,这秦钊眼神比他好,力气比他大,他感觉自己已经输了。   “撅着个嘴巴干啥?去找你娘要几文钱,上村头打二两酒去。”楚广吩咐道。   “大哥,酒秦小哥带了,他家自己酿的虎骨酒,吃着可补了。”楚辞拦住楚小远,转身进厨房把那一小坛子酒抱了出来。   俗话说,饺子就酒,越喝越有。桌上三个男人喝的不亦乐乎,其他人就只管埋头吃饺子。   这饺子里面除了猪肉之外还放了野菜干,沈秀娘习惯在拌饺子馅时滴点麻油进去,最后的成品吃起来又鲜又嫩,爽口而不油腻,吃一次能叫人想半年。   沈秀娘用了大概三斤面粉,一顿就被吃完了。楚广和秦钊身为主要战斗力,差不多有二分之一都是他们吃掉的。   楚小远哀怨地看了一眼碗里剩下的两个饺子,郁闷地呜了一声,吃饭也输了……   小鸡一天一天长大,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转眼间,就已经上了十月。   楚辞是在过完中秋后来的,不知不觉已经待了快一个半月了。   上次他去镇上交了那六本话本的模板,一共换了约一两银子左右。他把那钱给了他嫂子当家用。   有了这些钱,家里算是松了一口气,要不然他们家就要连礼钱都出不起了。   再过几天,就是村里一个后生娶媳妇的日子。这后山叫何三郎,今年也才十八岁,跟着他师傅到处给人打家具的时候,认识了邻村的一个姑娘。   两人暗暗相处了一段时间,彼此有意,何三郎便让父母去给他提亲。这姑娘家境挺好,父母也不是那等凶恶之人,没怎么为难他就答应了。   村里有个习俗,一般红事白事全村都要去,像什么起房子生孩子之类的,就只邀请亲朋好友就行了。   ……   开酒席那天,大家都带上东西去了何家。可是何家现在正急得焦头烂额,原因是给他们家写礼簿的老夫子今天吃坏肚子,已经被家里人送到镇上去看了。   礼簿这东西很重要,以后去别人家随礼都得按照这个去,不然别人给的多你给的少,这多尴尬。   他们村里认识字的人不少,但是能写一手好字的,也就寥寥几个。这时就有人提议了,要不去楚家找楚辞。   “那楚秀才能来帮我们写吗?”何母有些担忧,人家可是秀才。   “成不成的先问问吧,邻里邻居的,我瞅着人楚秀才现在脾气挺温和的。”村长说道。   “也行,那我现在就问问他去。”何老汉拎起一包喜糖,径直往楚家去。   楚家人今天也挺齐的,有酒席吃楚广可以休息一天。他正坐在院子里编竹筐,突然见到何老汉站在他家门外。   “何大伯,你家三郎今天不是娶媳妇吗?你这会怎么有空上我家来?快进来坐。”   楚广很热情,何老汉则有些不好意思,他把手中的喜糖递给楚广之后才开口。   “楚老大啊,我有点事想找你家楚秀才帮个忙,不知道他在不在家?”何老汉有点急,家里还一摊子事等着,要是酒席办差了,以后小两口闹矛盾怎么办?   “小二啊,先出来一下,何大伯有事找你。”楚广歪头朝里面叫了一句,然后又请何父坐下,他这才勉强搭了一下屁股。   “何大伯找小侄有何事,但说无妨。”在外人面前,楚辞一贯都是维护自己一派斯文的形象的。   “楚秀才,是这样的。我家三郎今天不是成亲吗?本来请了张夫子给我家写礼簿的,结果不巧,张夫子今天突然不舒服,我这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别人。你是我们村子最有学问的,我就冒昧上门来了,想请你帮我个忙,写一写这礼簿。”何老汉用期盼的眼神看着楚辞,生怕他会拒绝。   “这是好事啊,我乐得沾点喜气,何大伯放心,你先回去,我收拾一下随后便到。”   何老汉见楚辞一口答应下来,脸上还笑呵呵的,心里顿时不慌了。   “多谢了多谢了,那我就先回去了,还一摊子事在那呢。”农家人都实在,也不会搞那些虚头巴脑的,说走转身就走了。   楚辞回房将身上的衣服换下,换了一件更喜庆的,然后提着自己的墨盒和毛笔就上何家去了。   一个小脑袋从房里探出来,飞快地跟上楚辞的脚步。楚广想要喊住他都来不及。   “这小兔崽子,成天跟着小二,一点也不想着我这个爹。”楚广对着跟出来的沈秀娘抱怨道。   “跟着小二还不好啊?他叔本事比我们俩都大,随便学一点就够他一辈子的了。”沈秀娘一点也不吃醋。   “你说的也是。”楚广想到他家优秀的弟弟,嘿嘿笑了两声又继续忙活了。   这两夫妻在外人看来都有些沉默,但两人相处时话却好像说不完一样。也许这就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了。   再说楚辞,他提着东西和楚小远一起来到何家,何家人马上请他上座,然后又是摆茶点,又是摆果盘的,看起来实在热情。   这上座楚辞推不掉,他今天的身份可比新人还要大。他也不多耽搁,一来就把礼簿要来,看似随意地翻了翻前面的内容,实际上他是想把写礼簿的规矩搞懂。   幸好礼簿很简单,楚辞一看就会了。他翻到后面的空白页,问道:“这谁先来啊?”   “谁先来就先记谁的,楚秀才,你先记我家的。王四海,随五十文钱。”一个妇人挤过来说道。   她报的是家里男人的名字,楚辞在上面一栏写上王四海三个字,又在下面一栏写上五十文。   旁边的人都围着看,见他手底下的字有一种说不出的漂亮,便毫不吝啬地把各种夸奖的话都送上了。   楚小远与有荣焉地站在他小叔旁边,每听到一句夸奖脸上的笑就加深一分,仿佛别人夸的是他一样。   楚辞一边回应大家,一边在纸上记下各家随的礼钱。   楚辞正在心里感叹这里随礼的风气和现代的攀比之风完全不一样,丝毫没察觉到自己已经成为了众人聊天的对象。   “她小姑啊,你们村这个楚秀才谈过亲事了吗?”问话的人充满了希望。   “没呢,这一般的人家,哪敢上他们楚家去?楚秀才以后可是要当大官的,哪能轻易就谈婚论嫁了。”回话的人却不敢给她希望,像楚秀才这般人品样貌,娶个城里的小姐还差不多,乡下人想都不要想,因为想了也是白想。   “也是,在咱们袁山县,就没人没听说过楚秀才的,都说他是文曲星下凡呢!今天一看人,果然是长得好啊。”这人也不气馁,她刚也就是随口一问。   “……”   外面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总算把众人的视线都带了过去。楚辞抓住机会偷偷伸了伸胳膊腿,又握了握拳头,缓解一下紧张的肌肉。这半天下来,都比他在家单纯地画一天画还要累。   楚小远也算坐的住,陪他在这里坐了一上午了。这会外面那么热闹,他总算是坐不住了。   “去吧,去看看新娘子。”楚辞拍了拍楚小远的脑袋,给了他一个借口。   “嗯!”楚小远就等这句话了,楚辞话音刚落他人就冲了出去。   楚辞失笑,他想着,下次得让这小子自己开口才行。 第11章 想不想娶媳妇?   新娘子的性格很开朗,人长得也很标致,凡是见过的婶子都说这个媳妇娶的好。   楚母和沈秀娘也到里面看,看了新娘子出来后,楚母一直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楚辞,看得楚辞是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   “娘,怎么了?您老怎么这样看着我?”楚辞被看得受不了,直接问了。   “小二……阿辞啊,你有没有想过,先成家,再立业啊?”楚母小心翼翼地开口试探。   从他娘叫他阿辞起,楚辞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一开口就是重磅。   “娘,咱们不是说好的吗?最早也要等我考上举人再提这件事吗?”楚辞记得原主十六岁时就有媒婆上门来提亲事,那时候原主又羞又怒,直接当着媒婆的面就说一定要等考上举人才会谈儿女私情。   那媒婆被他下了面子,心里一直不舒服,今年见他落了榜,去外面说媒时话里话外总会带出来一点。幸好楚辞才名远播,即使他这次失利,也没人不看好他。   俗话说五十少进士,楚辞才十九岁,日后大有可为,谁家闲话说不得,非说楚家的。   “可是……你那时候年纪小,现在你也大了,看见别人娶媳妇,你真不眼馋?”最后一句话,楚母是压低了声音说的,说完之后她觉得自己老脸都臊红了。   楚辞哭笑不得,“娘,您说什么呢?我一直醉心于学业,哪有心思想那么多东西。”   这话说的不错,不论是原主还是楚辞自己,好像都有些走冷淡风的意思。原主还可以说是没见过多少女人,楚辞就不一样了,他见过的美女有如过江之鲫,数也数不清。但楚辞不止没有下手去捞,还差点把自己搞成妇女之友,这就让人有些奇怪了。   楚辞对外界的种种猜测都不以为然,他觉得,他不谈恋爱只是因为缘分还没有到罢了,等缘分一到,他和另一半就会像是两片双面胶一样,撕都撕不开。   楚母看上去有些遗憾又有些放松。遗憾的是现在看不到楚辞娶妻生子,放松自然是因为她家现在条件太差了点,想要娶个好姑娘,怕别人也看不上她们家。   两人坐在一起说了会话,酒席就开了。   因为桌子有限,第一波就让他们那边送亲的人吃了,楚辞做为村里唯一的秀才,又是这次写礼簿的,也有幸坐了第一波酒席,位置就排在他们村村长下边。可见一个文化人的地位有多高了。   楚辞生在那样的家庭,从小就被带着去这个科研会,那个讨论会的,那里人才实在多,懂得说话艺术的当然也不少。楚辞情商本就高,又被他们这样一熏陶,嘴皮子别提多利索了。   酒桌上无论谁和他说话,都能开开心心地坐回去,心里只觉得这楚秀才不愧是个秀才。瞧瞧人家这个人品,看看人家的相貌,听听人家的谈吐,和他同一辈的都被比到地底下去了。   楚辞不准备低调做人,横竖他这个靶子已经竖起来了,还不如竖的高点,让他们只有仰视的份,到时候也就失了和他攀比的心。   他怀疑原主上次就是着了别人的道了。那个姓万的考生原主原本不熟,可就在乡试的前几天,那人却十分殷勤的对待原主,事事都以原主为首。   原主性格单纯,被他哄骗几句就和他称兄道弟,还把自己的一些心得,答题技巧教给他。可惜那人根本就无心向学,对这些只是敷衍,只一心撺掇原主出去玩。   原主虽单纯,但轻重缓急还是分的清的,于是便婉拒了他的要求。没想到那人竟然会做出作弊这种事,还连累了原主一起倒霉。   原主出来后只知道自怨自艾,从没想过这大概不是运气不好的关系,而是有人故意要陷害他。   楚辞不知道是谁,但这不妨碍他提高警惕。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他等着揪尾巴那天的到来。   酒席热热闹闹了一天,日下黄昏之时,何大娘欢欢喜喜地包了一个红包给楚辞,感谢他今天的帮忙。   楚辞笑着接过,又说了几句“百年好合”之类的好话,哄的何大娘眉开眼笑的。这话虽然别人也说过,但哪有秀才公开口来的吉利?   酒席过后,淅淅沥沥下了几场秋雨,天气一天比一天要更冷许多。楚辞早早地套上了夹袄,感受南方寒冷天气的魔法攻击。   他开始想念他的炕,想念他的暖气,想念那个能大冬天光着膀子坐在屋里吃冰棒的时代。   南方的冷是湿冷,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这种冷是无论你穿多少件衣服也无法抵御的。   楚辞常常睡到半夜突然冷醒,脚蜷成一团恨不得塞到肚子底下去。   要不是现在点火盆实在太早了,楚辞都想点着火盆睡觉了。   楚母见他最近两眼青黑,精神不振,心里很是担心。   “小二,你最近是不是又熬夜读书了?每年这个时候你都要生一次病,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身体呢?”   楚辞很无奈,他怀疑原主可能也是冷的。“娘,我没有生病,身体好着呢。就是夜里好像有些冷。”   “你怎么不早说?”楚母埋怨道,然后从自己房里抱来一床被子铺在楚辞床上,“你一个大小伙子成天喊冷,就是血气不旺的原因。等天气好点,娘去买只鸡加点红枣桂圆给你好好补一补,身体好了就不叫冷了……”   楚母一边整理一边絮絮叨叨地念着,楚辞一点都不嫌烦,反而觉得心里很熨帖。有一个人愿意为了你一直唠叨个不停,也是一种福气不是?   当夜,在母亲的爱和温暖的棉被双重庇护下,楚辞终于难得的睡了一个好觉。   他身体舒服了,心情自然也就好了。尤其今天还是一个大晴天,就更让人开心了。   楚小远一大早就和小伙伴出去玩了,楚辞摆脱了小尾巴,决定今天上镇上一趟,把上个月的账和陆掌柜结算一下。   陆丰本来斜倚在柜台旁边看话本,听见伙计和人打招呼的声音有些耳熟,便抬头一看,发现是楚辞立刻乐了。   “楚秀才你可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忘记我们的生意了。”陆丰假意抱怨道,实际上这些天他已经赚了很多钱了。   “前些日子家里事多,我这不就来了?看掌柜的满面春风,一定有好事发生,不知小生说的对是不对?”   “对,当然对。那几本话本啊,这个月卖的可好了。我进的书都卖的差不多了,过两天准备去县城再进一批。”   “咱们镇上有这么多爱看话本的?”楚辞怎么想也觉得购买力差不多应该饱和了。   “哪能只有咱们镇上?隔壁几个镇子都有人过来买。”说起这件事,陆丰那叫一个得意洋洋,往日里他们镇上的读书人不如隔壁镇子多,那家书肆的生意就总是压陆家一头。   每次去县城进货,碰见那老王八蛋,他都要感慨一番书如何如何好卖,东西如何如何畅销,又说自己因为生意累的直不起腰,实在羡慕陆丰很清闲,气的陆丰心肝肺一起疼。   “他们的书肆不卖这书吗?”按理说不该这么没有生意头脑啊。   “也卖,但是他们少了你的插画啊!”陆丰原本也觉得奇怪,后来一想就明白了,他们的书和隔壁镇子书肆的书不就是相差在插画上面吗?   至于为什么会声名远播,这还得从他们镇上李家的小姐说起。 第12章 高呼吾名天外来客   李小姐今年芳龄十六,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   李家家大业大,李小姐身为他们家唯一的女儿,从来都是受尽宠爱的。在她小的时候,家里就给她请了女夫子教她读书认字。   深闺之中能够解闷的东西很少,话本算是里面最有趣的了。   只要书肆有新出的话本,她都会第一时间让家里的小厮给她买回来。   上次新出了一本《绣娘传》,李小姐刚一拿到,就忍不住翻开看了起来。   书中总是说里面的主角多么好看多么俊秀,可是李小姐无论怎么想象,也想不出一个十分好看的男人应该长成什么样子。她平时见到的除了父兄之外只有小厮仆人,他们明显是不符合那些词语的。   李小姐边看边摇头,当她的手翻到下一页时,却突然愣住了。这本书后面的插画和以往的话本一点都不一样。   以往的插画写意较多,虽然能看明白上面到底画的是什么意思,但是一点都不美观。   这本书上的插画却不一样,十分写实。无论是头顶的桑叶,还是下面的小草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的。最重要的是,书里画的两个人实在是太好看了。   女的一身素衣,头发随意地挽了一个髻,她眼含秋水,琼鼻皓齿,指若葱根,好一个绝世美人。   男的穿着学子服,俊眉朗目,唇红齿白,看上去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实在是非常符合当下女子择婿的标准。   李小姐看着看着就看痴了。   她开始模仿画中女子的衣着打扮,就连发髻也要梳一样的。你别说,这李小姐之前喜欢上浓妆,这次一改打扮,反而更适合她这种小家碧玉型的女子,人人见到都赞不绝口。   李小姐的闺蜜们都很好奇,一段时间不见,这李小姐怎么突然变化这么大了。李小姐见瞒不住,就依依不舍地将他珍藏的那几幅插画拿了出来。   这一看,其他的小姐们也不行了,这也太好看了吧?她们打听清楚之后就派家中的仆人去买。   一时间,城中的女子皆以着素裳为美,书中的几款发型也成为了流行。这样的消息自然是瞒不住其他人的,于是乎,翰墨书肆火了。   《绣娘传》卖光之后,他又把楚辞做模板费其他几本话本推了出去,一时间,闺阁小姐们的梦中情郎由风度翩翩的书生,又变成了温文尔雅的大家公子,再转成英俊挺拔的大侠,可以说影响力是很大的。   其他书肆的掌柜的也想方设法的想把生意招揽回来,这段时间他们的生意简直都没法看了。人家去一趟书肆自然不可能只买几本话本的,其他的东西被带动着也卖了个好价钱,这才是陆丰合不拢嘴的主要原因。   楚辞听完,表情变得诡异莫测,没想到追星一族不只是现代才有的。他之前是高中的班主任,课间的时候就经常看见那群女生聚在一起讨论明星,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激动,如果她们肯把追星的心思放在学习上,那楚辞就要高兴死了。   “那些写话本的都有一个好听又好记的名号,你看,你是不是也要取一个响亮的名号?”陆丰提议道,主要是为了防伪。不是他小人之心,而是现在市面上确实出现了模仿画,这对垄断生意来说很不利啊。   名号啊?楚辞心中瞬间出现了五柳先生,青莲居士,少陵野老之类的大文豪的名号,他苦思冥想了半天,忽然灵机一动,“就叫天外来客吧。”   “天外来客?”陆丰重复了一遍,心里觉得这名字听起来有些奇怪。   “是啊,让他们不好猜测,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我头上来。”   “嗯,这个好,听说咱们镇上确实多了一些外来的人。”陆丰突然有了点危机感,他把要结给楚辞的钱用袋子装了推给他,然后又给了他一刀纸假装楚辞是来买东西的。   送楚辞出门前,陆丰低声说道:“楚秀才你放心吧,章子我会让人去刻的,这几天你最好不要来镇上了,以免被那些人盯上。”   楚辞听了之后,反而往店里走去,用柜台上的纸笔写了几个字,然后递给陆丰。   “印章用我的字吧,以免让人仿造出来。”   陆丰连忙点头:“还是你想的周到,我会找个熟人去办的。”   楚辞微微颔首,然后抱着纸往外走。   可惜他今天出门也没想着要买东西,以至于连个背篓都没有背出来。现在手里这些纸扔了可惜,不扔又难拿,实在叫人为难。   就在楚辞为难之际,一辆马车从楚辞身边经过,突然又停了下来。   “阁下可是楚兄?”一个年轻公子打扮的人从车窗里望出来,语气中带了点犹疑。   “小生正是长溪村楚辞,敢问公子是?”楚辞回忆了一下,发现原主的记忆中好像没有这个人。   “我叫张文海,曾经与楚兄一同在启山书院学习过,只不过楚兄入学半月,就转到县学去了。”张文海解释道。   启山书院?楚辞想了想,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原主十二岁那年,村里的夫子已经再无东西可以教他了,于是便写了一封推荐信给他的老朋友,让原主上启山书院求学。   原主去了那里之后,便迅速地追上了进度,表现十分出类拔萃。县学的一位夫子偶尔听说了他,就私下和楚辞接触,考较了他的学问之后,说可以让他免费上县学。   启山书院一个月要交二两银子学费,县学则更甚,一个月需要五两。免费二字对家境不太好的原主来说,还是很有诱惑力的,于是在读了半个多月之后,原主就去了县学。   为此,村里的老夫子有些看不上原主,对他也就冷淡了。   “原来是张兄,恕小生眼拙,一时没有认出来,还请见谅。”   “楚兄哪里的话,你学识渊博,是我等的榜样才是。”张文海下了车,看样子想要和楚辞多聊一会。   楚辞无法,只得抱着手上的纸和他站在路边说话。   这张文海先是感慨了一番楚辞时运不济,而后又安慰他有才识的人总有出头的一日,希望他不要气馁,再接再厉。说着说着,又说自己天性愚钝,考了这么久的科举竟然还没考中秀才,不比楚辞十四岁稚龄考上秀才,那何其风光。   楚辞耐心地听着他的话,渐渐懂了他的意思,这家伙是觉得自己很聪明,想要从他口中得到一些考秀才的诀窍。   想清楚这件事之后,楚辞知道,赚钱的机会来了。   “张兄也不必妄自菲薄,依我看,你并非学识不如人,只是方法没有用对罢了。只要方法找对了,做事便可获得事半功倍之成效,反之,则是事倍功半。”   张文海一听,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他就知道这楚辞有诀窍!当初楚辞在启山书院时,书院上到院长,下到学子,提起这人无不啧啧称赞的。果然,他转入县学学了一年多,就考上了秀才。   这下,书院上上下下的人都扼腕叹息不已,若是他们没有放走楚辞,十四岁小秀才就是他们的了。有了这块活招牌,来年报名的人数肯定也会激增。   张文海他们就处在这样的环境下,一旦做错了什么事,夫子必定以楚辞教育之。这让许多学子心里不忿。   张文海是属于比较平和的那种,他只羡慕楚辞那份聪明。他家家境不错,父亲是商人,母亲的嫁妆也颇丰,而且两人只有他那么一个儿子。   他从小本来也是被当成未来的商人教育的,学的都是打算盘,看账本,谁叫商人之子不得科举呢?   然而十年之前,朝廷突然将条令放宽了,说是对朝廷有巨大贡献的商人子女可以拥有科举权。   这巨大贡献可就不好说了,但这些商人都清楚,朝廷因为连年征战,如今国库空虚,各地百废待兴,正是需要钱的时候。   但是这个阳谋谁都拒绝不了。自古士农工商,商人在地位上就低人一等,谁不想自己的子女有朝一日能够成为士族呢?   张文海他爹求爷爷告奶奶才将银子花出去,为老张家弄来一个科举名额。   只可惜这张文海如今也是二十岁的人了,却始终不开窍,考了四五年了还是区区一个童生。   面对父母的殷殷期望,张文海心里像是压了一块石头,压的他快喘不过气了。这天在路上碰见楚辞,他冲动之下便停了下来,想要知道点什么东西。   现在马上就要听到了,他紧张地手心都出汗了。   楚辞低头坏坏一笑,然后抬起头装出一副无奈的样子,“只可惜我考秀才时那些笔记全都分了出去,不然还可以借给张兄看看。如今我俗务缠身,天天为那黄白二物奔波不断,怕是没时间和张兄多聊了。小生这就告辞,回去还要抄书呢。”   张文海的心瞬间全凉了,一个巨大的宝藏就摆在你面前,你却不能将它挖开看看,这是多么令人遗憾的事情啊!   可是他也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楚辞抱着白纸离去。   楚辞边走心里边骂:这笨娃,还是商户子呢,脑袋怎么如此不知变通呢?不过,这笔生意他做定了! 第13章 教练,我想考科举   卖一本话本抽成五文钱,这一个多月下来,陆掌柜给了楚辞五两四钱。楚辞回到家后,先把这次分得的五两银子给了家里三两。   沈秀娘拿着楚辞给的钱,心里一阵欣慰。不枉费他们这么多年节衣缩食,就为了把楚辞供出来。   楚辞在县学读书,虽然不要束脩,但笔墨纸砚样样要钱,而且县学食堂里的饭菜也不便宜。他一个人在县城一个月的花用,就抵得上他们家里四个人两个月所花的钱。   这些年来,每次回娘家,家里的亲戚都要劝她多为自己打算一点,她每次都笑着点头,但回到家后,还是尽心尽力地为这个家做着贡献。   她觉得自己是幸运的,男人体贴,孩子懂事,公婆信任,小叔尊重,家里就算穷点又会怎么样呢?   现在她家小叔虽然还没考上举人,但是已经能往家里拿钱了,短短两个多月,他拿了四两银子的家用出来。这钱沈秀娘还是精打细算着用的,万一楚辞没有攒够考举人的钱,这钱还是得拿给他用。   楚辞不知道她嫂子心里在想什么,回房之后,他就钻到床底下,把床下的杉木箱子拖了出来。   这里面是原主童生考秀才时用到的所有东西。   因为天气有些泛潮,再加上时间太久,箱子里的纸张全部都发黄了,闻起来还有一股腐味。值得幸运的是,这些东西还没有被虫子蛀过。   楚辞将它们全都取出来,搬到外面的石桌上,准备把书摊开晒一晒,去一去上面的腐味。   楚小远大汗淋漓地从外面跑回家,先去厨房喝了一口水,立刻又被冰的打了个哆嗦。   沈秀娘本想说他几句,被他用讨好的眼神看着,只能无奈地笑一笑,“下次可别这样了。”   “知道了娘,下次一定喝热水。”楚小远做出一副保证的样子,说完就顺着墙根跑了出去。   “小叔,你在干什么呀?”   “我在晒书呢,你来帮小叔一起晒。”楚辞给了他几本,让他将书打开摊在长凳上。   “书还要晒吗?又不是稻子。”楚小远一边晒书一边嘀咕。“小叔,你干嘛要把这些书拿出来啊?你以前不是看过了吗?”   “嘿,你一个小屁孩管那么多呢!”楚辞被他烦的不行。   “不是你叫我不懂就问吗?”楚小远不服气了。   “行行行,告诉你也没关系,你小叔我准备用它们赚点钱。”   “赚钱?”楚小远眼睛一下亮了,手上翻书的动作都变得更温柔了。“这书还能赚钱?小叔你要怎么赚呀?”   “现在,可还不能告诉你。”楚辞笑道。   “小叔~你就告诉我嘛~”楚小远跑过来攀着楚辞的腿向他撒娇。   “……”这孩子怎么这么会恶心人了?楚辞被他弄得浑身一寒。   “不告诉你。”   “说嘛说嘛~”   “……”   两叔侄日常插科打诨暂且不提,再说张文海这边,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一进门就去了书房,然后把自己关在里面,连饭都不出来吃。   张母很是心急,以为是张父对他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结果找到人一问,张父今天都还没见到他呢。   “他是不是在外面受气了?”张父猜测道。   “不可能,他今天是去他大舅家,我兄长还能给他受气不成?”张母立刻否认。   “那是怎么回事?把小橙子叫过来问问。”张父说道。   小橙子很快就被带了过来,听见张父和张母的问题,一脸懵逼地摇了摇头。他家少爷一天都挺乐呵的,好像没有不高兴啊。   “真没有?一点其他的事都没发生吗?”   小橙子皱眉想了想,好像还真有。   “少爷回来时在路上碰见一个姓楚的书生,两人聊了几句,后来少爷再上车时就没那么开心了。”   姓楚的书生?“你听到他们在讲什么吗?”张父眉头紧蹙,莫不是那个姓楚的书生讽刺了他儿子几句?   小橙子努力回忆了一下,然后把他们聊天的大概说了出来。   张父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他把小橙子先打发下去,然后对着张母说:“咱儿子说不定可以考上秀才了!”   “怎么考啊?就因为那书生几句话,人家不是没空教咱儿子吗?”张母有点纳闷。   张父笑了一声,“你怎么和儿子一根筋?人家不是说了,在为黄白之物奔波吗?只要咱家出的起钱,他未必不能把他的经验传授给文海。”   他看张母还是一脸怀疑,便又说:“你知道那个姓楚的书生是谁吗?他叫楚辞,十四岁考上秀才,袁山县出了名的文曲星。”   “是他?”张母惊讶极了,“我听说他今年因为舞弊案进了大牢,这样的人怎么敢用他?”   “妇道人家之见!往年卷进舞弊案的考生可有放出来的?这楚秀才不过是时运不济罢了,他能囫囵脱身,就说明背后有贵人相助,那贵人,看中的不还是他的人品才学吗?我们倒应该感谢他这次时运不济,不然人家早就是举人了,哪还有机会给你笼络?”   要不怎么说张父是个商人呢?一席话把这背后的事猜了个清清楚楚,张母听了直点头称是。   “去问问文海,那楚秀才家住在哪里,让他亲自去请人。你给他备点贵重的礼物,让他带着去。”   张母转身欲走,张父又叫住她。   “等等……还是不要备贵重的东西,多拿一些吃的喝的用的,普通一点的最好,再拿一根老参压一压,就差不多了。”张父斟酌过后,把礼单改了。   “这样会不会显得不看重?”   “不会,你按我说的去做就是了。对了,你让人把文海叫过来,我嘱咐他几句话。”   “哎。”   ……   楚辞今天把自己拾掇的格外清爽,头发也扎的齐齐整整,挽成一个书生髻顶在头上,还骚包的弄了两根飘带系在后面。   他身上穿着灰白色的书生袍,即使是布衣也丝毫不影响他的翩翩风度。他坐在院里的大青石上,手持书卷,俊秀的眉眼,唇角微微扬起含着浅淡的温柔,看书看得入神。   路过的大姑娘小媳妇盯着楚辞出了神,待反应过来后都掩着红通的脸颊匆匆离去。若是李小姐看见了,恐怕会怀疑他是那话本中的谢玉郎转世而来。   一辆马车悠悠驶向村子,在村口停了下来。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拦住一个手持铁锹的农人,礼貌地问路。   “哦,楚秀才家啊,你们先直走,快到村里祠堂后向右转弯,再走一段路就能看见了,他家是篱笆墙,院里还有一棵枇杷树和一棵枣树。”这农人说的很细致,他边说还边打量旁边的马车,心中只感慨楚秀才有本事,竟然能交到有马车的朋友。   “多谢这位大伯了。”小橙子道谢之后立刻跳上车给车夫指路,马车又悠悠地朝着楚辞家前进。   村里的孩童没见过这么豪华的配置,纷纷跟在后面看热闹。他们只见过老牛拖平板车,就这也不是谁想坐就能坐的,只有村里卖粮的时候才会牵出来用用,平时无论是谁,都只能走路去镇上。   “少爷,下来吧,应该就是这里了。”   张文海下了车,隔着稀疏的篱笆墙,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院里大青石上看书的楚辞。有一种人,他就算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也足以让周围的东西都黯然失色。   他走过去,轻轻敲了敲本就打开的门。   楚辞略带“惊讶”地抬起头,笑道:“有客上门,不曾远迎,还望见谅。”   “惭愧惭愧,在下冒然上门,还请楚兄不要见怪才是。”张文海不好意思地站在门口,不知为什么,面对楚辞时他总是不太自在。   楚辞将人请了进来,然后又亲自去厨房给他们倒了两碗热热的茶水。   张文海起身双手接过,心里有些唏嘘,似楚辞这样的人才居然身处陋室,事事皆需亲力亲为,倒便宜了自己这等碌碌无为之人天生富贵。   楚家的茶叶是楚母春天时上山采的,她也不分什么嫩芽大叶,一股脑采下来后放在锅中炒好,每逢家中有客上门就抓一把出来泡水,喝上去先苦后回甘,楚辞喝着觉得挺不错的。   张文海就不一样了,他喝茶很挑,一般来说,他只喝君山银针。但今天在这间农家小院,面对着含笑待客的楚辞,他竟然觉得,这大碗茶喝起来也不错。一碗茶汤下肚,温暖了他的手脚,让他心里的忐忑之感也消除了不少。   “多谢楚兄招待,在下今日前来,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楚兄能够成全。”张文海又站起身,对着楚辞鞠了一躬。   “张兄这是为何,快快请起。你有什么话只管说便是了,若是能有所助益,楚某定不推辞。”不等张文海高兴,楚辞话锋一转,又说:“只是楚某身无长物,家中更是一贫如洗,怕是要让张兄失望了。”   “不不不,我这次来,是想请你做我的先生。”张文海急忙解释。   “先生?!”楚辞愣住,随后苦笑道:“张兄真是太抬举在下了,我何德何能,敢以先生自称?还请张兄不要开玩笑了。”   “这怎么是开玩笑呢?楚兄你十四岁中秀才,才学在整个县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若不是今年……恐怕你早就是举人了。我生性愚钝,只求楚兄能不吝赐教,帮一帮我。”张文海表情十分诚恳,一双眼睛期盼地看着楚辞。   “这……”楚辞做纠结状。   “当然,我也知道这样会耽误楚兄你的事,养家糊口这一方面你就不用担心了,只要你肯教导一二,束脩一事不成问题。”见楚辞皱眉,张文海忙又说:“我知楚兄不是那等贪图钱财之人,只是在下再无他物,唯有以此来一表感激之情。”   “诶,罢了罢了。”楚辞叹了口气,“张兄话已至此,楚某再不答应未免显得太不近人情了。只是先生这一称呼还望张兄不要再提,在下充其量也只是起个辅导的作用。”楚辞很谦虚。   “多谢楚兄,在下定不忘楚兄大义。”张文海又激动又高兴,楚辞这一点头,可算让他心底的大石头落下来了。 第14章 你要倒霉了   张文海留下一大堆东西之后就离开了,他和楚辞约好,两天后派马车来接楚辞去镇上。   楚辞目送他们离开之后,就朝屋里叫了一声:“娘,大嫂,小远,你们出来吧。”   她们三人从屋里走出来一看,院子里竟然堆了这么多东西,顿时都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良久之后,楚母才开口:“小二啊,他送那么多东西给咱们,是不是想让你干什么啊?”   上一次院子里堆得这么满还是楚辞考上秀才的时候,那时村里每家每户都送了东西过来庆贺。现在只一位少爷就送了她们这么多东西,楚母心里有些不安。   “娘,您别担心,这不是坏事,他就是想让我传授点考秀才的经验给他。我答应他,过两天就上他家里去。”   “这,万一他学了还是考不上怎么办呢?到时候会不会怪你?”楚母多少也知道一点,这秀才可没那么容易考,不然她儿子考上秀才时,大家的反应不会那么大。   其实在这一点上,楚母是误会了。人家之所以反应大,为的是楚辞的年龄,而不是他秀才的身份。   一个普通学子想要成为秀才,要经过县考,府考,院考这三关。科举制度刚出来时,每次考试都需要考五场,这大大的消耗了人力物力,于是本朝太祖建国之后,言明要简洁行事。于是缩减为每关只需考一场就行了。   只是考试虽减为一场,但难度却相差无几,试卷上的题目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对一些心理素质不好的考生来说,时间太紧迫,题目根本做不完。待锣响之后只能遗憾离场。   楚辞和张文海交谈时了解了一下他大概的水平,发现他其实已经将考秀才试所需的那几本书都背掉了。只不过实战能力比较差,破题解题时的角度也不太对。楚辞相信,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之后,他定能有所进益。   “怪我倒不太可能,毕竟科举一事大多都是尽人事,听天命。我只需要尽我所能地去帮助他,其他的只能看他自己了。”楚辞毫不在意,毕竟就算孔子这样的圣人也不能保证自己的学生个个都成材,他一个凡夫俗子,哪能那么严苛地要求自己?   楚辞见他娘和嫂子都呆在一旁不知道怎么动手,就把东西都打开来看了看。这一看,他发现这张家人挺有意思的。   张家送的东西里,吃的有三十斤猪肉,两条五六斤重的鱼,两只母鸡和十几斤羊肉。除此之外,还有几封糕点糖果蜜饯一类的,外加一坛子好酒和一包茶叶。用的东西有两匹细棉布,几卷彩色的棉线,一包各种型号的缝衣针,甚至还有一面大铜镜。   总的来说,就是接地气。   但是这里面又有一根老参,据楚辞看,大概有五六十年了。参香浓郁,品质上乘,光是这一样就得百两银子往上,还是可遇不可求的那种。   楚辞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从这送礼一事上来看,张文海他爹,就是一个聪明人。   楚辞当下就把东西分了,吃的东西全都拿给他娘,让她收到厨房里去,该腌的腌,该熏的熏,该挂起来的就挂起来。   用的东西则给了他大嫂,让她帮家里人都裁一身新衣裳。铜镜也给了他嫂子,这东西到底还是女人更喜欢。   给之前他照了照自己,觉得不太清楚,但是比用水照更好一些,隐约能看出原主的眉眼和自己本身是有些相似的,只是更显稚气罢了。   沈秀娘得了铜镜,心里确实很激动。她这辈子也就只照过一回镜子,还是她成亲那日,她娘觍着脸从她远房表妹家借来用的。现在她自己竟然也有了一面,比之前那个还要大上一些。   这东西若用的好,以后她生了女孩还能当陪嫁送出去呢。沈秀娘想到这里,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楚小远闻到那些甜甜的香味时就馋了,这会见他奶奶把东西全收了,立刻就撒娇卖萌求投喂去了。   楚辞自己拿着那个装着老参的木盒,把它妥善地藏在了自己的房间里。这东西还是他来保管,以免被当成萝卜炖了汤喝。   这两日,楚辞将原主之前考秀才的书全都看了一遍,心中也有了一些想法。虽然他脑子里有原主的记忆,但他还是希望能自己学进去再在脑子里融会贯通。   考秀才一定要熟背《论语》、《孟子》、《书经》、《诗经》、《礼记》和《左传》这几本书。这些书字数总和也才四十几万字,楚辞花了大半天的功夫也就看完了。   其实他在现代也看过这些书,要知道他们系的那位老教授开起书单来是从不手软的,而且他讲课时很跳脱,讲着讲着就突然跳到某本书的内容上去。你要是不把他开的书单看完,很容易跟不上他的节奏。   楚辞将书重新塞回去,然后收拾了一个小包袱,明天就等着张文海他们家来接人了。   许是这两日张文海已经等的很着急了,这天天刚微微亮,张家的马车就已经停在外面了。   幸好楚辞心里早已有了准备,他此刻正在吃早饭。有了张家送来的吃食,他们家这两天简直就像过年一样,顿顿都有肉吃。今天早上吃的也是肉馅的大包子,闻起来喷香喷香,吃起来满口流油。   楚辞包了两个给等在外面的车夫,那车夫呵呵笑着用粗糙的大手接过,然后揣进怀里,准备带回去和家里人一起吃。   “这位小哥,你坐好了,老汉我要赶车了。”车夫笑着说了一声,然后扬起鞭子在地上抽了一下,马儿就“嘚嘚”地跑了起来。   楚辞一坐上去,脸就皱得不成样子了。这也太颠了吧?他们村的路还算平,但坑坑洼洼的地方也不少,车轮每陷进去一次,楚辞都要被弹起来。   等到了镇上之后,张文海他们看见的就是一副病怏怏样子的楚辞。   “楚兄你怎么了?可是身上不适,我这就让人去请大夫。”   “张兄,不必了,我就是舟车劳顿,有些疲累。劳烦你找个地方让我休息一下就可以了。”楚辞对自己未来的代步工具稍稍有些绝望。   “行,小橙子,快点扶楚兄去客房休息。我去让厨房炖点补血益气的东西给你。”张文海很关心楚辞的身体,现在离县考也就四个月时间不到了,要是楚辞倒下,他向谁请教去?反正启山书院的夫子已经委婉的表示过教不了他了。   张文海也想去县学读书,那里的先生肯定水平是更高一些的,可是县学一听他这般年纪还是童生就摆手了,他爹塞钱都没用。   楚辞跟着小橙子去了客房,这客房布置的就像普通殷实人家的主卧一样,看起来十分舒适。   楚辞躺在柔软的床上,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肌肉都放松了……   当楚辞醒过来时,阳光已经从窗户照了进来,此时已经接近正午时分。楚辞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开门往外走了出去。   “楚公子,您醒啦!”小橙子坐在客房门前的台阶下,听见开门声他立刻跳了起来。   “少爷让我守在这里,等您一醒就带您先去吃饭。”   “有劳了。”楚辞微微颔首致意,他跟在小橙子身后,边走边看。   张家的宅院是典型的苏派建筑,山环水绕,曲径通幽。就拿刚刚那间客房来说,它冬季背风朝阳,夏季则迎风纳凉,若能长久居住在此,也是一种享受。   走了一会,才到张家的饭厅。其他人已经用过饭了,此刻只剩楚辞一人坐在这里。沐浴在那些下人或直白或隐晦的目光打量下,楚辞显得十分自在。他吃东西时细嚼慢咽,举手投足之间尽显非凡气度。   吃过饭后,楚辞又跟着小橙子去了书房。   “……水信无分于东西。无分于上下乎 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   还未走近,里面便传来了朗朗读书声。楚辞放轻脚步,慢慢走到窗户旁边往里看,只见张文海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地背着《孟子告子上》,看上去还挺享受的。   楚辞:很好,这很古代。   在他刚刚所背的这一节里,孟子用了大量的篇幅来讨论“性善”的问题。“善恶”之争自古以来便是存在的,各家学说抛出的论证足以写满几本书。但楚辞知道,当权者更喜欢的是“性善论”,所以若以它为题,必定要大加赞同这个观点,最好还能举例论证。   他敲了两下门,里面的背书声戛然而止,张文海打开门见是楚辞,立刻高兴起来。   “楚兄,你的身体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好了,多谢张兄关心。适才听闻张兄在背《孟子告子上》篇,心中可有所得?”   “孟子乃亚圣,他所说的每句话都言之有理,让人振聋发聩,获益良多。”张文海一副唏嘘状,仰头看着高高的房梁,说了两句万金油似的回答。   楚辞很想笑,他这样回答不就和那些学生套阅读题一样吗?社会总是黑暗的,作者总是怀才不遇的,在外总是思乡的。   这样的话振振有词,听上去颇有道理,但实际上无一点内涵,只是空话套话罢了。   “看来张兄深有体会,那么,你便把刚才背的那一节解释一遍吧。”   楚辞坐在书桌后面,身子略往后仰,十指交叉撑在桌上,唇角扬起一丝玩味的笑,眼睛则紧紧盯着张文海。   张文海:这种菊花一紧的赶脚是怎么回事?   如果张文海能去高一二班取个经的话,他一定会得到一个异口同声的答案:你要倒霉了!   老楚同志身为A市一中语文组扛把子,这个名头可不是白来的,你以为呢? 第15章 男儿当自强   张文海蔫头巴脑地坐在书桌旁边,整个人看上去像一只发瘟的公鸡一样,若有冠子想必也是耷拉在一旁的。   他只知道自己愚钝,但他不知道自己竟然愚钝到了这种地步。楚辞之前让他解释背的那篇文章,他虽有些不流利,但好歹夫子们解读过,他也就说出来了。   可是后来问题越来越多,虽然都只是一些背诵,但楚辞那个脑子哪里是他能跟得上的?   一会考《孟子》,一会又变成《论语》,还没等他松口气,又变成了《诗经》。   问题也是五花八门的,背的部分取上句的,取末句的,甚至还有只取中间几个字的,这简直就是惨无人道。   一旦他略微思考一下,楚辞就用那种诡异莫测的眼神盯着他,似乎在说你怎么这么笨,让人精神压力极大,出口的话也就更加磕磕绊绊了。明明他以前的夫子不是那么考的!   张文海想要抗议,但楚辞的眼神一扫向他,他就萎了。因为人家楚辞可全程都没有碰一下书本,不仅如此,即使他背错了一个字,也会马上被他发现纠正过来。难不成神童的脑子和普通人的脑子相差那么大的吗?张文海化身柠檬精,全身都散发着迷人的酸味。   “好了,今日的考查便到此为止吧。”楚辞终于大发慈悲,放过了张文海。对于张文海的基础,他大致有了了解。   这张文海基础还算是扎实,记性也不错,书背的滚瓜烂熟的,就是反应略慢。楚辞觉得他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此。   若还是以前,一天只考一样,恐怕张文海早已经考上了秀才,成为一名生员。但现在制度变了,他却还是每一道题都要思考很久。   之前的几次,他都是因为时间不充足导致试卷没有答完才不过关的。后面的一两次,试卷是勉强答完了,但问题没有深入解答,只填了一个假大空的表象,县令自然是不会录取这样的人做为秀才的。   要知道,县里每年的秀才人数也是并入县官的考核项的。但若为了人数胡乱录取,也是行不通的。   楚辞知道,这秀才的名头不是终身制的,每年年尾之时,还要去县里参加一场“岁试”。岁试通过者保留秀才名号,取得秋试资格,连续两年不过者,那对不起了,这秀才的名号也要收回了。   秀才虽然不如举人,但是享受到的权益也是很多的。一个秀才每个月都有禄米五斗,三月一发。八月份时楚家提前领过一次,领来的米都换了银子帮楚辞治病了,待到十二月,楚辞又可以领下个季度的禄米了。   除了这个之外,秀才还可以免除包括自身在内三个人的赋税和自身的徭役。大魏朝的徭役是这样算的,但凡家中有两名十四岁以上男丁,那么就要出一个徭役的名额。   之前楚辞的爹,就是因为修河堤才掉进水里淹死的。自从楚辞考上秀才之后,他就被免了徭役,楚家就只算一个男丁,他大哥自然也不用再服徭役。   距离楚小远长成大人还有七年,楚辞想,这七年之内,他再怎么样也能考中举人了,到时候全家都能免了赋税和徭役,踏入士族门槛。   除此之外,秀才能见官不跪,打官司自己也不用亲自出场,府级以下更不能对一个秀才私下用刑。就算真的犯了事,只要不是死罪,那么就都能用银子解决。而且寻常人要离开本县治下,必须要有路引,秀才却能凭借文书畅游天下。   当一个秀才好处如此之多,人人都趋之若鹜,所以很少有被取消功名的秀才。   楚辞想,要帮助张文海取得功名,首先就要让他答题的速度和思考的能力提升上来。再不能由着他,把一个题目想个半天,之后才入手答题了。   那么怎么样才能让他有所提升呢?唯一的办法就是刷题了。   楚辞原来所在的A市一中是一所老牌高中,学校的升学率远超其他高中的法宝之一就是他们学校自己建了一座题库。   无论是往年各地高考真题,还是某些地方甚至某个高中自己出的题目,他们这里都搜集了。至于搜集的方法暂且不提,但它的好处却是显而易见的。   学生们每次月考都在这种魔鬼氛围中刷boss级别的难题,面对一般大考那种类似精英怪的题目,自然就不在话下了。   而现在,楚辞也准备自己出题,让张文海感受一下前世高三学子受到的压迫感。   被放了一马,正端着君山银毫,拈着一块桂花糕吃的正香的张文海又是浑身一冷——糟糕,又是那种感觉!   ……   是夜,张父和张母从县城回来了。他们前两天到县城赴宴,中午来不及赶回来招待楚辞,是以傍晚一到家,立刻便吩咐厨下大摆筵席,设宴招待楚辞。   “楚秀才请。小儿有幸能请到楚秀才来为他答疑解惑,真是三生有幸哪!这一杯酒,我先敬你。”张父张嘴便是恭维的话,但他态度诚恳,听见这话的人只会觉得舒畅。   “张老爷何至于此,辞愧不敢当。论理,我和张兄原本师出同门,您就是长辈,我这当小辈的哪能让长辈先敬我酒?再者,您是主家,我为宾客,自然得是我这做客的先敬主人,多谢您的款待之情才对。所以,这杯酒该我先敬您才是。”楚辞站起来,手捧酒杯,笑着说道。   张父连忙说:“好好好,快快请坐,楚贤侄啊,你这嘴巴太会说话了。这杯酒啊,我怎么也得受了。”说完,他就和楚辞碰了一下杯子,然后两人同时仰头一饮而尽,再相视一笑,顿时就把生疏感消除了。   “贤侄啊,我家这小子生性愚钝,劳烦你帮我好好管一管他,或打或骂,我这做爹的再无一句怨言,只求他能比以前多上进一点,我就心满意足了。”张父先是叹了一口气,而后又用那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了张文海一眼。   这一眼看得张文海很是丢脸憋屈,他爹这话都是老生常谈了,他每一个先生,都听过他爹说的这番话。没想到他今天又对楚辞说了。   不是他不认同楚辞的身份,而是这楚辞比他都还小一岁,让他怎么能心无芥蒂的将楚辞看成他的先生呢?   “你看看,他还不服,唉!”张文海略带委屈的眼神被他爹看了个正着,于是又被吐槽了一句。   “伯父您多虑了,张兄他只是不适应考场规则,诗词文章还是顶好的。您这样说,对他稍有些不公了。现在贵府既喊了我来,我必竭尽全力,帮助张兄,让他有所进益,不负二老之所望。”   楚辞自毕业后当了四年班主任了,对一些家长的心态那叫一个了如指掌。在他们吐槽孩子笨,不听话时,可千万不能跟着他的话说,不然就会落的个两头不讨好。   这个时候做老师的就应该努力发掘学生优点,多说好话,才有助于家庭和谐,师生关系融洽。   楚辞这一番话,果然听得张家三口人喜笑颜开,尤其是张母,她最听不得别人说张文海不好了。   大家对楚辞的印象都很好,一场晚宴宾主尽欢,聊了很久才散场。   夜里,张老爷对着张母赞叹不已:“你说这楚秀才是怎么长得脑子?我活了这大半辈子了,还从来没见过一个像他这样的年轻人,不止学问好,于人情练达上也不可小觑。纵使我阅尽千帆,也无法对他生出一丝恶意。咱儿子要是能有他一半,不,三分之一那么聪明,我也就不用为他的前途发愁了。”   “得了,你这都说了一夜了,说的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楚秀才再好,那也不是咱们的福气。而且,人家楚秀才不是说了吗?咱们文海不笨,就是有些不适应,他明年必定能考上秀才,你就安心等着当秀才公的爹吧!”   张母对楚辞也讨厌不起来,但是听着张老爷一直夸别人家孩子,这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的。她只能将希望放在张文海的身上,让他得以早日出人头地。   楚辞今晚喝了不少酒,即使古代的酒度数不高,他也有点上头了。   楚辞有个习惯,每逢醉酒之后,都要挥毫泼墨,姑且把这算做是文人雅兴吧。   他来到桌前,摊纸磨墨,怔了片刻之后,用笔在纸上写了一首诗。   “……自小多才学,平生志气高;   别人怀宝剑,我有笔如刀。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这是宋朝诗人汪洙所做的《神童诗》,传说他本人就是一名神童,九岁稚龄便能题诗。   在这封建等级明确的古代,楚辞未免有些压抑。他虽然早已经知道古代的社会地位是很不平等的,但设身处地之后,了解的越多,出人头地的欲望就越强。   就像今晚,他面对的张家只是富商之家,他言辞之间也免不了些许讨好。这不是说他觉得屈辱还是怎么样,只是以后,他将要面对的人会更多,如果不让自己变得强大,那么违背本心之事他就要越做越多。   这不是楚辞希望看到的。   一朝穿越,楚辞庆幸自己是穿在了一个读书人身上。他不敢想象,若他穿在贩夫走卒,甚至是粗使下人身上,他会有怎么样的表现。   但他知道,无论怎么样的境地,他都会努力活出一番新天地,不让自己就此屈服于这未知的命运。   如此,才不枉费上天赐予他一场新生。 第16章 因小失大   根据原主的经验,楚辞知道,县试的试卷上包含着好几种题型,分别是贴经,墨义,九章,诗赋,杂文这五项。   贴经按现在的话来说,指的就是填空题,而且全都是默写句子,不包含释意。墨义指的是简答题,也就是给你一句话,然后让你根据上下文或书中注释答题。   这两部分考的都是学子的记忆力,所谓“读书破万卷”,在现代来看可能是虚指,但古代的学子可真的得把那几本书读透了,读破了方才能烂熟于心。   九章自然就是数学题了,一般学子,九章可能学的都不太好,故而这里的题目也会简单一些。   诗赋也就是作诗,一般都会限制韵脚,让你做一首五言八韵诗。在唐代时,诗词还单独开了进士科,以示他们对诗词的看重。大魏朝的统治者相较于诗词,还是更看重文章的。   这文章,就是杂文了。一般都会给你一段四书五经里的一段话,然后再根据自己的理解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中间条条框框限制极多。但大家从小练的就是这些东西,所以格式倒不算太难。但若想写好杂文,就要看学生的悟性了。   楚辞在记忆里翻了一下,原主考县试那年,考的是论语中的那一句“好犯上者,鲜矣”,原文说的是如果一个人孝顺父母,友爱兄弟,那么他犯上作乱的可能性一定是很低的。   原主纳了几个先贤的例子进行论证,方才过了县试关,被取做县试十二名。而后一路过关斩将,直取府试和院试,并且在院试中脱颖而出,成为院试第五,做了袁山县的一名廪生。   张文海几进考场,却连县试关都没有过,如果按照严格一点的说法,他连童生都不是,毕竟童生是过了县试和府试之人的自称。但现在嘛,基本上过了童子试,就算得上一名童生了。   根据张文海的学习情况,楚辞先帮他制定了一个学习计划,由易到难,逐步加深。   他让张文海先读《论语》,自己抱着一沓纸坐在一旁。他的手边也放着一本《论语》,时不时地翻阅一二,手还不停地在纸上写着什么。   张文海每读几句,便要回头看一看他,心下忐忑不已,不知这楚辞要用什么方法来对付他。   楚辞感觉到了他的不专心,但也没出言提醒,毕竟什么事都要自己试过不是?想必明天,他就抽不出心思来走神了。   一上午就这样过去了,张文海和楚辞用过午饭后,又来到了书房里。   楚辞在家里时会午睡一下,在这里,他却不好去睡了,因为《论语.公冶长》有言: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骂的就是白日睡觉的读书人。   家里没人会往外传,但是在这里人多口杂,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别人说出去,到时候于他名声有碍。   楚辞泡了一杯浓茶,然后又将上午出的那些题目摆在了张文海面前。   “张兄,劳烦你在半个时辰内,将这些题目悉数答出,若有错漏,可要接受惩罚。”   张文海一看,厚厚的一叠纸,上面还标了序,一共五十道贴经,考的全都是论语。   他双眼一黑,嗫嚅几下之后终于开口:“楚兄,半个时辰是否太短了,这题目甚多,我恐怕——”   “你再说下去,恐怕就连半个时辰都没有了。”楚辞唇角上扬,指了指书房里的沙漏。   张文海恍然,怪不得他一早就让仆下将这东西搬到书房来!看着下面已经积了浅浅一层沙,张文海立刻收敛心思,开始答题。   待沙漏翻转过四下之后,半个时辰已经匆匆逝去。   楚辞敲了敲桌子,示意张文海停笔。张文海急了,额头沁出大颗汗粒:“等等,我还未——”   楚辞却面无表情,让候在张文海身边的小橙子把张文海的试卷拿上来。小橙子看着自家少爷那副可怜样有些不忍心,动作故意放的很慢。   “小橙子,你可知你家老爷和夫人是如何说的吗?”   小橙子听后浑身一凛,将张文海压在手下的试卷刷的一声抽了出来,低眉顺眼地呈到楚辞跟前。   楚辞拿出一支朱笔,认真地批阅答案。他改试卷的速度极快,刷刷几下便翻过一页。   张文海坐在他对面,心里紧绷绷的,就连小橙子呈上的茶点都没心思享用。   没过一会,楚辞将笔放在了笔山之上,笔身和桌面敲击,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张文海此时心脏砰砰直跳,呼吸也变得急促了些许。   楚辞扫了他一眼,默默地在反应慢的后面又加了一条,性子不沉稳。   “来看看吧,一共五十题,设了一百分,你只得七十八分。”现在还没有分数制,故而张文海初听时不以为然,等他拿到那后几张画满了红圈的空白试卷时,方才面红耳赤,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这…应是时间太过紧迫之故,我才……”张文海说不下去了。   “才空了这么多?”楚辞轻笑出声:“那我且问你,县试一场是几个时辰?你抄题要多久?贴经墨义花多长时间?你算九章要多久?你写诗赋又要多久?哦,对了,你还要将答案誊录在试卷上,这个时间你也得算上。”   一连串的问题打的张文海毫无回嘴之力,想到自己之前参加县试之时,每每急得手慢脚乱,他的眼泪就不住地往外涌。莫非他真的不是读书的材料?才会在今天这么简单的试题中错了这么多。   “你知道你为何速度这么慢吗?”楚辞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居然把人逼哭了,和后世那些厚脸皮一比,现在的读书人脸皮简直是纸糊的。   “请楚兄不吝赐教。”张文海瓮声瓮气地说道。   “你太过执着了,嗯,还有点不自信。”   “什么?”   “刚刚你写的时候,我观察了一下你做题的顺序,全部自上而下,对也不对?”   “是啊,夫子也是这样教我们的。”张文海很茫然。   “自上而下确实没错,但是你太过执着于破解难题,导致下面简单的题目没有时间去做。我在刚刚的论语中放入了一段《周易》,你没有背过这本书,想当然便以为是你背书时不用心。于是你在剩下的时间里,将整本《论语》都回忆了一遍,对吗?”   “你怎么知道?”张文海大骇,他方才看见那个题目之时,心中未免惊惶,瞬间陷入了自我怀疑。而后他强自镇定,将《论语》又默默地背诵了一遍,可却还是毫无头绪,正当他不知如何是好时,时间也到了。   楚辞笑出了声,这个笨娃,刚才他太过紧张,不觉竟然背诵出声,他和小橙子都听到了。   “先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再好好看看剩下的题目,给你一刻钟的时间写出来。若这次再错那么多,我就真的要惩罚你了。”   张文海接过后片刻不敢停顿,没有用到一刻钟便将题目全部写了出来。   楚辞帮他批阅之后,发现他全部都写对了,“你自己再看,若刚才你跳过那道题做下面的,就只会错一道,可你执着于那道题,损失的却是十几道题。可谓是因小失大。有时候,退让不代表认输,须知退一步海阔天空。”   这番话尤如醍醐灌顶,重重地砸在了张文海的心上。是了,往年他失利之时,夫子都认为是他学艺不精,只嘱咐他更加努力。可是努力有用吗?他的勤奋不输任何学子,可别人却不断进步,只有他还停在原处,寸步难行。   再没有一个人像楚辞这样,循循善诱,又能帮他找出除学业以外的问题的人了。   “楚兄,先生,请受文海一拜!”这一刻,张文海似乎明白了什么叫做“一字之师”,他弯下腰,诚心诚意地行了一个尊师礼。   “可不敢这样,我如何敢当你的师父呢?”楚辞连忙去扶。   张文海起身却道:“圣人言,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向来都是达者为师,又何必拘泥于年龄或其他呢?反正楚兄你这个先生,我是认了。”   “可别!”楚辞赶紧阻止他这种危险的想法,“你虽真心实意,在别人看来却是我不知羞耻了。人有三师,谓蒙师,业师和人师。我既没有帮你启蒙,又没有传经授业,更不曾有诸多经验教你为人处世之道,岂敢称师?未免落人口实,还请张兄收回刚才所言。”   古代拜师可不是开玩笑的,到时候名头真正落下来,他岂不是把启山书院那群先生全都得罪了吗?   “是极,多亏楚兄深明大义,不然我就要陷你于不义了。这样吧,我嘴上再不说那话,只是心里,我还是会将楚兄看做我的恩师。”   “呵呵。”随你吧,楚辞无奈了。   “刚才楚兄所言,我心中似有所感,还望楚兄再多说几句,帮我解惑。”   楚辞见他态度诚恳,于是便将多年总结的答题技巧教给了他。张文海听了连连点头,眼睛也亮晶晶的,面上激动之色怎么也掩盖不住。   听完之后,他便在心内融会贯通,而后,又专心致志地捧着书看了起来。   楚辞见状,便不打扰他,悄悄地从门口出去了。   眼下天色尚早,他想去翰墨书肆一趟,看看陆掌柜的印章刻的怎么样了。   谁料到了翰墨书肆,却不见陆掌柜。楚辞问了虎子,才知道陆掌柜又去县城进货了。   看来生意真的很不错呀,楚辞对于这点也是很开心的,生意好意味着他赚的也能多些。   楚辞在书肆里看了一会书,和虎子打了声招呼之后便欲离开。虎子突然叫住了他,说道:“楚秀才莫要见怪,适才我忙昏了头,竟将掌柜的嘱托之事忘的一干二净了。”   “无妨,你现在不是想起了吗?什么事,你且说吧。”   “是这样的……”   虎子如此这般说道,楚辞听明白了,原来还是插画惹的祸。有人下了重金,请陆掌柜的邀那插画者一叙。   “此事楚某先谢过陆掌柜,只是在下不愿以这个身份示人,还请掌柜的婉言谢绝,不胜感激。”楚辞想了一会之后,决定不去。   于插画上太过招摇,很容易被人认为是专攻奇淫巧技之辈,打上画匠的名号,于未来无益。又何必因小失大呢? 第17章 只能坐骡车了   第二日,楚辞依旧吩咐张文海先读《论语》,然后将昨日的试卷放在桌上,自己在一旁对着纸写些什么。   张文海再不敢分心,对着书看得十分认真,每句都先读一遍再背一遍,争取闭上眼睛的时候,这行字能丝毫不差地浮现在脑海中。   读了约莫两刻钟的样子,楚辞就叫停了。   “这是今天的题,你拿去写吧,依然还是半个时辰完成。”楚辞将试卷递给他。   “是,楚兄。”张文海恭敬地接过试卷,并没有急着答题,而是将整张试卷从头到尾先看了一遍。待心中有数之后,他拿起笔将好几道题前面的序号圈了出来,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做答。   “楚兄,我好了。”张文海志得意满地停下笔,这次他全都是按楚辞昨天说的去做的,难题他不再花时间思考,速度比以前提高了一半。   “哦?这么快?”楚辞手里捧着《孟子》,正对照着注释查找自己翻译时的漏洞,听见张文海说话,他像是愣了一下。   “请楚兄批阅。”张文海亲自拿着试卷上前,站在楚辞身边等他的批复。   楚辞挑了挑眉毛,年轻人很有自信嘛!他拿起朱笔,“唰唰唰”地改了起来。   看着上面一个又一个红勾,张文海心里高兴极了。他看向桌上的《孟子》,心想,明日大概就可以默《孟子》了吧。   谁知道楚辞改完全卷之后,没有马上给他题分,而是用朱笔指着一处空缺问道:“这题怎么不做?”   “这道题不是出自《论语》,想必是楚兄拿来考校我昨日之所学,故而便空在这了。”   这道题是允恭克让,然后后面有两条横线,提示这道题需要默出后面两句。张文海一看,心知不是《论语》中的,立刻就将它圈了起来不做。   “不会做?”楚辞挑眉,“你将《尚书·虞书·尧典》背与我听听。”   这《尚书》也称《书经》,考秀才必备书目之一。张文海回忆了一下这篇文章,立刻信心十足开背了。   “ 昔在帝尧,聪明文思,光宅天下……允恭克让,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张文海的笑容消失,声音也小了下来,“允恭克让…光被四表…格于上下。”   他瞪着试卷上那处空白,忽然觉得分外扎眼。   “自己将剩下的空白题目一一填好,然后再过来。”楚辞说道。   “是……”张文海又蔫了。   他拿着试卷坐回去,然后细心思考,慢慢地就将刚才圈出的题写了出来。   “楚兄,我写好了。”   楚辞没看试卷,而是看向张文海的眼睛,“说说吧,体会到了什么。”   张文海一脸愧色,他说:“我……太过想当然,以为你会用昨天的方式考校我,所以想也没想,就将题目跳过了。后来,我更因为空出那么多的时间而心生得意,再没想过要去查看一番,实在不该。”   楚辞欣慰地笑了:“你能有所得,我心甚慰。切记治学需严谨,万不可耍小聪明。”   “楚兄说的是!”张文海心中叹服,楚辞层出不穷的手段让他对自己这次的县试充满了信心。   接下来的十余天,张文海就在贴经中度过,楚辞将那几本书里重要的句子全都出了一遍。写到最后几日,楚辞出的全是混杂的题目,张文海竟然也能以最快的速度将它们答出来了。   张老爷和张夫人发现儿子进步,心里十分感谢楚辞,不仅一日三餐小心伺候,还特地去蜜芳斋定了糕点,一日三次的往楚辞那里送。   楚辞捏着肚子上白白软软的小肥肉,突然有了点危机感。再这样下去,估计他就要与斯文俊秀,风度翩翩这两个词告别,转换为富态圆润,肥头大耳了。   于是这天早上刚破晓,楚辞就起来了。他穿的不多,在房间里热了热身方才出去,在外面的空地上打了一段五禽戏。   楚辞家所在的小区住着很多老大爷,其中有位老中医,五禽戏打的特别好,很多老大爷都跟着学。   楚辞觉得他爷爷和爸爸都是标准的战五渣体质,怕他们整天顾着研究久坐不好,便也不害臊地挤在那群老大爷中间,将这套五禽戏完整的学了下来。   可惜的是,他爷爷和爸爸太忙了,这套五禽戏,终究没有教全……   楚辞打的全身发汗,方才收手。他进房静坐了一会,然后将身上的衣服换了。   “楚兄,听说你今日在园子里练功,能教教我吗?”张文海现在看楚辞是自带了美颜滤镜的,无论他做什么都想跟着学一学。   尤其是听说楚辞躬身似虎,矫捷似鹿之后,张文海心里就更加认为楚辞其实是一个文武双全的人了。   “你?”楚辞打量了张文海许久,发现他身体纤长,全身无一丝赘肉,就这样还想着减肥,可见男人的爱美之心也不少啊。   “等我从家中回来吧。明日是我母亲寿诞,虽非整寿,为人子女也应该在身边侍候一二,今日故来向张兄告假三日。”楚辞说道。   “谈何告假?楚兄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便是。既是令堂诞辰,我也不好轻易上门叨扰,但等会楚兄你离开时记得把我送给令堂的贺礼带上,也算我的一点心意了。”张文海挺想去楚辞家里套套近乎,可是人家摆明了只想一家人庆祝,还是算了吧。   “多谢张兄对家慈一片心意,但是路途遥远,恐难负担,还是算了吧。”楚辞连忙推辞,这张文海要给礼物,肯定是不能只有一点点的,他一个文弱书生,怎么把东西带回去。   张文海则以为楚辞不好意思,便说:“在下岂会让楚兄负重前行,门口自有车马伺候,请楚兄放心吧。”   楚辞回忆起前些日子被马车支配的恐惧,忍不住面色发白,口冒酸水。   “要不还是算了吧……”   “哎呀,楚兄你就不要推辞了,以你我的关系,哪里需要这么见外呢?”   楚辞苦笑,这不是见不见外的问题好吗?   “张兄家中可有牛车?”既然推不掉,还是选个比较慢的,至少路上能少受点颠簸。   张文海一头雾水,他们家的田地不在镇上,哪里来的牛呢?待搞清楚辞心中顾虑之后,他忍不住朗声大笑,他还以为楚辞无所不能,谁知他居然会怕坐马车?   “楚兄不必着急,在下这就遣人去牛马市买一头牛回来。”   楚辞赶紧拦着,张文海虽无所谓,于他而言却是人情难偿还。   小橙子看二人争执,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少爷,楚公子,府中虽无牛,但是有一头骡子,不知可否?”   这是一头马骡,乃是公驴和母马所生,说来这件事还让张老爷生了一段时间的气,盖因那匹母马一直深受张老爷喜爱,他觉得自己爱骑被糟蹋了。平日里他偶尔去到后院,见到那头骡子时都要骂几声。   “行,就骡子吧,比马慢比牛快,就不劳烦张兄遣人去买牛了。”楚辞松了一口气。   张文海也满意,只要能送楚辞回去讨个好,是马是牛还是驴骡都无所谓。   楚辞上了骡车之后,才发现车厢里堆了好多东西,原来是张母听说之后,也送了一份东西。   罢了,他这几月好好辅导张文海便是,助他考上秀才,也算还了人情了。   楚辞见礼品中东西齐全,吃用就不必再买了。他让车夫转道去翰墨书肆,决定结点银钱来花用,为他娘添件首饰。   今日陆掌柜的在店里,他一见楚辞,立刻迎了上来,态度十分热忱。   楚辞想: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看来这陆掌柜的有事求他啊。   两人你来我往,打了几次机锋之后,陆掌柜终于不在拐弯抹角:“楚秀才,那印章我已让人刻好了,一式两份,只不过一个为方印,一个为圆印。方印给你,圆印用来印在书中插画上,你看怎么样?”   “善,就按陆掌柜说的办。”就为了说这个?   陆掌柜将印章给了楚辞,然后又说:“上次虎子跟我讲了,说楚秀才你不愿以真面目示人,我当下便将那人给推了。只是……”   “陆掌柜有何难处,但说无妨。”   “只是那人手段高明,竟和县城书坊里的一个管事搭上了关系,邀我见了一面。他说,不能见人也没有关系,但希望你能帮他画一幅画。”陆掌柜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他知道文人风骨,那人的举动他也不喜。   楚辞面色微冷,县城书坊就相当于现代的印刷厂,管事就是印刷厂的经理,权力虽然不大,但是对陆掌柜这种开书肆的,却至关重要。这是逼他就范了?   但陆掌柜是无辜的,当时那般窘迫之境,若无陆掌柜帮忙,他们的日子想必是很不好过的。   陆掌柜看着楚辞面色由阴转晴,心中大定,知道这事成了。他心中下定决心,一定要为楚辞谈个好价钱。   “那人要求画幅什么画?”   “绣娘传里的绣娘,得画一幅等人高的。眼睛需要再圆一点,身子要再高一点,对了,脸上还需再添两个酒窝,其余的照旧便是。”   楚辞失笑,难不成这人是脑残粉,竟然会要求画这个?楚辞想起后世霓虹国的宅男,收集女神手办什么的,和这人也无甚差别了。   “行,五日之后我将东西送来。”   陆掌柜很高兴,他将楚辞这个月的三两二钱银子结给他,而后又将画画要用的一应东西准备齐全,送上骡车。   陆掌柜见到上面堆放了很多礼品,心下好奇,再三询问楚辞之后得到答案,原来竟是楚辞的母亲寿诞。一时之间他也没什么好送的,便用红纸封了五两银子,好说歹说让楚辞收下了。   楚辞无奈,他隐瞒的原因就是怕这个。   但是陆掌柜一副你不收咱们就翻脸的表情,实在让楚辞难以拒绝,只得再三谢过了。   他身上如今已有十多两银子了,想必能给他娘买一个好点的首饰了。 第18章 砍价,我是认真的   镇上卖首饰的只有两家店铺,陆掌柜给他推荐的是一家老店,名为金玉轩。   楚辞进了店,发现店铺里摆了两排柜台,里面放了很多盒子,俱都上了红漆,表面还雕刻了一些山鸟虫鱼,看起来别有意趣。   柜台上有两个打开的盒子,一个里面放的是一个银晃晃的手镯,上刻祥云,中间是一个银丝镂空的小圆球,里面还放了一颗红色的小珊瑚珠子,看起来分外可爱。   另一个盒子里放的则是一根银制发簪,头似一柄玉如意,上面镶着六颗琥珀色玉珠子,看起来虽不华贵,但越看越觉得顺眼。   掌柜的正想把东西收起来,忽然听见有人问话。   “掌柜的,敢问这根发簪怎么卖?”   那掌柜的见他一身澜衫,知他有功名在身,脸上就先带了三分笑意,说出口的话也格外温和。   “这位公子,这根发簪是县城里新下的货,形态古朴庄重,用的是上好的白银打造,轻易不会发黑,用来送长辈是极好的。”   “掌柜的,你只说价钱便好了。家中长辈管束甚严,若是胡乱花用,恐遭怨怼。”意思是,你可不要给我报虚价。   “嘿嘿,这根发簪要价较平常人来说略高,但对您这样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却是不足为提。它的卖价是五两二钱银子。”   楚辞将那簪子放在手中颠了颠,发现它所用的银子最多不过二两,制成发簪却要五两多,想必是出在这几颗珠子上面了。   掌柜的见楚辞眼睛看着那几颗玉珠子,立刻说了:“公子好眼光,这几颗珠子来源不易,是难得的南田玉,若打造成手镯,怕是要二三十两呢。”   “掌柜的,你也说了若成手镯,它现在可不是手镯,想必只是边角料磨成的,你这价钱有些不实在啊。”楚辞笑着说道。   掌柜的脸一苦,知道今天遇上行家了。“那公子你能出多少价钱呢?”   “我看,就这两样一起七两银子吧。”楚辞指了指簪子和手镯。   “……”掌柜的沉默了一会,“公子你是开玩笑的吧?我这簪子开价五两二钱,镯子最少也得三两一钱,您这一下就砍了一两三钱银子,怕是有些不合适吧?”   “我觉得很合适啊,掌柜的你这簪子造价最多三两银子,手镯中因有那颗珊瑚珠子,造价最多二两五钱。合起来你这一笔生意能赚一两五钱银子,难道还不够吗?”   “这……我本可以赚的更多。”掌柜的有些郁闷。   “但是你这两样东西摆出来好久都没人光顾吧?它的价钱对普通人来说太高,材料过于普通对富贵人家又没有吸引力,也就是我还挺喜欢的,才一口气将你这两样东西都买走。既然掌柜的不愿意,那就算了吧,我再去碎玉阁看看也行。”   楚辞大学时做了一段时间社团工作,买东西都是他和社团里一个女生去的,也是他功力未到家,若换了那女生过来,恐怕掌柜的今天得哭着卖出去了。   那掌柜的听他一说,怕他真的走了,便说:“公子也太会砍价了,我这两样东西卖与你便是,只求公子以后多来光顾小店几回。”   楚辞见这掌柜的无精打采,心下到底有些不好意思,便让他把算账的纸笔拿来,给他画了一个步摇的小样。   这步摇名为蝶恋花,看起来精致小巧,下坠几颗玉珠,若女子佩戴,走起来步步生莲,分外袅娜可爱,和时下那些略显庄重的完全不一样。   “掌柜的,你也别拉着一张脸了,只要你将这东西打造出来,保你将今日的钱翻倍挣回来。”   掌柜的眼睛都要贴上去了,闻言立刻笑着说:“公子说的是,小老二这就把两个盒子也送给你。”   楚辞脸上的笑一僵,我去,原来这木盒和首饰还是分着卖的?   从金玉轩出来,楚辞不再耽搁,上了骡车便直向家里去。这骡子拉的车果然比马拉的要更平稳一点,虽然速度慢一些,但也没什么关系了。   车子行至村口时,楚辞听见一群顽童笑闹,他探出头去,果见自家小侄子也在其中。楚小远拎着把弹弓,腰上挂着小木剑,正在冲小伙伴吹牛。   “小远!”   一个声音响起,楚小远惊喜回头,就见已经离家十几天的小叔站在不远处看他。   “小叔,你可回来了!!”楚小远撒丫子就朝楚辞冲过去,差点把楚辞撞出内伤。   楚辞弯下腰摸了摸小家伙的头,心里油然而生一种被填满的感觉,回家真好啊!十几天未见,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想他们一些。   “这些都是你的朋友吧?小叔这里有一包糕点,你拿去给他们分了吧。”楚辞很乐意给小侄子做脸,但楚小远却有些不太乐意,觉得小叔有些败家。   可他也知道,小叔是读书人,说出来的话就要兑现,不然会被别人看不起。于是他只能拿着这包糕点走过去,一人分了一块。   他也有点心眼,平日里和他交好的糕点最大,在里面中立的其次,抱团的自然都分到了最小的。   分到最后还剩下一点残渣,楚小远让一个叫做小时的孩子两手摊开,把残渣全部倒在了他手上,合着之前的那块糕点,化做了一个小山包。   楚辞看着楚小远分完糕点欢快地跑回来,便把他也抱上骡车,一同回家去。   楚小远坐在骡车上,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叔,你这次怎么去了这么久,是不是那个大少爷不让你回家?”   “哪能啊,你现在坐的车就是那大少爷家的。小叔有事要做,这才多隔了几天,你是不是想小叔了?”楚辞搂着楚小远,笑道。   楚小远认真地点点头:“是啊,可想了。除了我之外,大家都想小叔。特别是奶奶,一到傍晚,她就倚在院门上往外看,我知道,她是在等小叔回家哩。”   几句孩童稚语说的楚辞鼻子一酸,怪不得古人常说,父母在,不远游。可是男儿立世自当成就一番事业,哪里能天天待在家里呢?特别是古代这样的环境。   “小叔这不就回来了吗?平日小叔不在家,你要替小叔照顾好奶奶,知道吗?”   “小叔你放心吧,我把他们都照顾的好好的,只是我娘近日里好像有些不舒畅,我让她去看大夫,她也不肯去。”楚小远有些郁闷。   叔侄说话时,骡车已经稳稳地停在了院门口。楚辞把楚小远交给车夫抱下去,然后自己也扶着车架跳下。   车夫帮着他把东西一起搬到院子里,然后就向楚辞告辞。现在还不是吃饭的时候,楚辞也没过多挽留,只将一小包糖果子给了他,后又目送他离去。   楚家人听见声音,这会已经从屋里出来了。   时值十一月中旬,地面早已上冻,楚广再没找到事情做,只能闲在家里修修农具,或是上山砍点竹子下来编几个筐。   “小二,你回来啦。”楚母快步走出来,扶着楚辞看了又看,眼中似有泪水闪现。   “娘,我回来了。让您老日日挂念,实属不孝。”   “我儿子最孝顺了,娘就是许久不见你想的慌,你这次去了他们家,他们待你好吗?我瞧着你好像是胖了。”楚母慧眼如炬。   楚辞略囧,看来真是胖了挺多。   他们聊天之际,楚广和沈秀娘已经将放在院中的东西都看了一遍。   楚广说:“怎么这次回来买了这么多东西?是为了娘的寿辰吧?”   “也太破费了些。”楚母看着一大箩筐的东西,忍不住说了他一句。   “非也,娘,这是那张少爷听说您过寿,才送给您的贺礼。我无法推拒,这才拿了回来。”楚辞解释道。   “那你可要好好帮人家,竟给了这么多东西。”楚母还是有些惶恐。   “娘,不止呢,那书肆的掌柜听说您过寿,也封了五两银子贺仪,交给您保管吧。”楚辞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那块用红纸包裹的银锭子,递给了楚母。   “我一个老婆子,要这么多银子干什么?你收着吧,买点笔墨纸砚的。”   “娘,我不缺这些银子,说了给您的就是给您的,您就拿着吧。”楚辞的态度十分坚持。   楚母想了想,从楚辞手中接过银子,然后交到了沈秀娘的手里。   “自你爹走后,这个家就交给了你哥嫂来当,他们日夜操劳,养家糊口,为了你的学业也算是操碎了心。这银子给你嫂子保管吧。”   “娘说的是,兄嫂大恩,楚辞不敢忘记。只待日后我出人头地,再来报答兄嫂。”楚辞说着,给他兄嫂躬身行礼。他知道他娘说这些话,为的是安兄嫂的心。   楚广和沈秀娘都侧身受了半礼,心里则感到十分熨贴。   一家人坐在一起商量了明天寿辰的一些事宜,这次虽非整寿,但逢八也是很吉利的,故而那些近亲也会过来小聚一下。   楚家人丁稀少,楚爷爷当初是逃难过来的,因为娶了村里的女孩,这才在村里落户。   他和楚奶奶生了楚爹和一个女孩,也就是楚辞的小姑姑。楚辞他娘家里人倒是多一点,一共两个舅舅一个姨妈。但在农村来说,他们其实都算是人丁稀少的家庭。   楚辞她娘在生了楚辞之后坏了身子,也没有再生了,他们家就是两兄弟互相扶持。   除了这些人之外,再就是沈秀娘家的人了。因为不是整寿,她家明日大概也就沈父沈母会过来吃个饭。   饭菜开了两桌,因为上次东西还没吃完,这次楚辞又带回来这么多,所以也不用额外再去买了。   按理说掌厨的应该是沈秀娘,但是沈秀娘最近身子不太好,所以他们就从村里请了一个手脚麻利的婶子过来侍弄几桌饭菜。   楚辞表达了一番对他嫂子的关心,却发现除了楚小远面露忧色,其他几个人都带着点隐晦的喜色,他嫂子还有点害羞。   一瞬间,楚辞心里闪过一道亮光,怕是他嫂子要给楚家添丁了!可能因为月份小的关系,他们不好多说。   怪不得今日神使鬼差地将那手镯买了回来,楚辞想,大概家里要添一个小姑娘了。   他回到房里,将放着手镯的那个盒子拿出来,然后推到他哥面前。   “小二,这是?”楚广打开盒子,这镯子在烛火的照射下显得格外漂亮。   “这镯子是我今日从金玉轩买回来的,特别适合小姑娘带。我们家现在还没有女孩儿,就先给嫂子戴着玩吧。这里面有一颗红珊瑚珠子,小巧可爱的,若咱们家有了女孩儿,就叫她珊珊吧。”   楚广和沈秀娘对视一眼,沈秀娘害羞地低下了头,手情不自禁地抚摸上肚子,她也觉得,这里面是个女孩儿呢。叫珊珊吗?名字真好听。 第19章 祝寿   村里的婶子天没亮就过来了。她夫家姓陈,所以大家都喊她陈婶。   楚广听见声音,出来开了门。沈秀娘也将衣服套上,走出房门。虽然饭菜是交给别人弄了,但他们做为主家,也应该在旁边帮衬一二,不至于让别人无从下手。   楚母是个觉轻的,听见声音也起床帮忙,被楚广和沈秀娘按了回去,哪有寿星自己动手的道理?   这边正劝着,那边楚辞也起来了。他说:“娘,您就进去歇着吧,嫂子也进去,这里有我和大哥就行了。”   一家人互相谦让着,最后还是楚辞和楚广二人获胜,得以留下来帮忙。   “楚秀才,你怎么也到厨房来了?这等污秽之地,你们读书人不是讲究什么'君子远庖厨'吗?”   陈婶家里也有读书人,就是她的丈夫。那是个老童生,进学无望,但天天都捧着本书在家里念什么“子曰”,让他做点事情就说什么“君子远庖厨”,唬的家里人一愣一愣的。   对于这样的读书人,楚辞是看不起的。小时候父母养,中年时妻子养,老了儿孙养,一辈子也没做过几件有意义的事情。   相反,对陈婶这样坚强的女子,他的好感还更多些。   “陈婶,您说错了。那句话的意思不是说身为君子不能到厨房来。它的意思是,圣人之所以不入厨房之地,为的是恻隐之心,不忍直视那些动物被杀死罢了。”   陈婶和楚广都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陈婶说:“我就说嘛,圣人怎会如此不讲道理,原来是因为心善。幸好你今天告诉我了,我家那老不死的天天都用这话堵我,说我有辱斯文,我呸。”   楚辞听了这话,心里失笑,看来这陈婶除了手脚麻利之外,性格也是很爽朗的。   再说下去未免引起别人家庭矛盾,于是楚辞转了话题,说起了今天早上长寿面要用的材料。   “楚秀才,我看你们家准备的挺齐全的,早上就用鸡丝煮面吧,再往每个碗里添个鸡蛋,寓意也好。”果然,一说到本行,陈婶就忘记了刚才的话题。   “行,婶子,再把猪头肉卤了,切一点出去就面怎么样?”   “……”   客人里面最先到的,是楚辞的小姑姑。   原主对这小姑姑印象不是很深,因为他一两岁时,她就嫁出去了。外嫁女不得经常回娘家,原主又专心读书,也就每年拜年打个照面的功夫。   上次原主遇到大事,他小姑姑也从婆家过来了,还掏了二两银子出来给原主治病,安慰了楚母一番便又回去了,听说她婆家的人不太好相处。   “姑姑,姑丈,小侄这厢有礼了。”楚辞先做了个揖,和他们打了声招呼。   “阿辞,身体可大好了?怎么不在屋里读书,大冷天的站在外面?”楚姑姑看上去是个很温和的女人。   楚辞有时候感叹这楚家的基因挺好的,家里从上到下,都是些性格温柔和顺之人,再无一人性格孤僻古怪的了,就连这小姑姑也是一样。   还没等楚辞感慨完,旁边一个男声响起。   “嗯,这次总算长进了些。往日只躲在屋里不肯出来,见到亲戚长辈也不知多打两声招呼。要知道我们这样的,人面最是广,认识的都是有身份头面之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带携你一二呢。”   楚辞呵呵一笑,心里给这个人贴上了“装逼”的标签。他口中的身份头面,不过是在镇上衙门当个门房罢了。   他时常以镇上人自称,看不起亲戚和乡邻是很正常的事情。前些年原主考上秀才,这人才稍微放下点架子,但却变得喜欢以长辈身份教原主为人处世之道,让原主苦恼不已。   “相公,你别这么说——”   “妇道人家莫要多嘴。”楚姑父一眼扫过去,楚姑姑就不说话了。她叹了口气,进厨房去帮忙了。   “咱们再接着说,你上次经了那事,想必治学无望了,要不我在镇上帮你谋个事?去做个账房,好歹一年能换几两银子嚼用……”   楚辞坐在一旁左耳进右耳出,这种人不必和他浪费口舌,因为只要你稍有起色,他就会马上转变态度。这种人,见风使舵的本领最强,世故是世故了一点,但好在他也没什么坏心就是了。上次那二两银子,没有他的许可,他小姑姑也拿不回来。   过了一会,沈秀娘的父母也来了。见是楚辞接待,他们颇有些受宠若惊之感,虽然两家是姻亲,但对于楚秀才他们是不太熟悉的。   楚辞也没多话,把他们请进饭厅,他嫂子自会出来招呼。   楚辞给三人上了茶和点心,只等陈婶的鸡丝面煮好,就可以招呼他们先吃了。   楚母终究按耐不住,带着楚小远从房里出来了。她今日换了一身新衣裳,脊背也稍稍挺直了一些,看上去比以往要年轻一点了。   楚姑父唤了声嫂子便不再说话,只端着茶杯装腔作势,一副高人一等的模样。楚母是知道他的,也不和他计较,只与沈父沈母说话。   “鸡丝面好了!”陈婶一声吆喝,那厢楚广已经用托盘端了一碗过来。   托盘上是一碗细白面条,上面撒着点葱花,中间夹杂着嫩黄的鸡丝,里面卧了两个鸡蛋,这面条是给楚母的。似这般的长寿面,从头到尾也就是一根。   “娘,吃了这长寿面,愿你长命百岁,四季安康。”楚广放下面条,说了句吉祥话。   “好好好!”楚母连声说好,她捧着面条,用那布满老茧的手握着筷子,颤抖着夹起面条,送入口中。   这长寿面长长的一根,吃的人得把这一根都吸溜进嘴巴里才能嚼,中间断了就不吉利了,所以这面看上去一大碗,实则不是很多。   楚母小心翼翼地将面条吸进嘴巴里,待一根全部吃进去了,她才松了口气。   这时,其余人的面条也盛在大盆中端了出来,他们就没那么讲究了,想吃多少,自己拿碗去夹便是,没有人会说什么。   旁边还放着一碟荷包蛋,一碟卤猪头肉和一碟腌菜,拿这些东西来下面条,味道很不错。   楚辞不像其他人一样站在桌边吃。他捞起一碗面条,又夹了些菜放进碗中,而后端坐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一碗面条下肚,楚辞心中感慨,这陈婶手艺真好,以后他家有什么喜事要办,还是得找陈婶来掌厨才是。   太阳已经升至上空,温暖的阳光照射进小院,给周围蒙上了一层金纱。大家纷纷搬着凳子坐到外面去晒太阳,暖烘烘的多好,不像里边那么阴冷。   小院外来了几个人,楚辞一看,原来是他的两个舅舅和舅母们,他们手中还牵着两三个孩子,想必应该是孙子辈的。   他连忙上前招待,喊了一声舅舅舅母。那几个小孩也在大人的示意下,喊了一声小叔叔。   “舅舅舅母远道而来,赶紧进来用饭吧,我娘此刻应是在饭厅等你们的。”   几人跟随楚辞往里走去,见到楚母自然一阵寒暄,说到情起时还不免拭泪。楚辞去到厨房,让陈婶重又下了一锅面条,热腾腾的面条一端出去,自然就把大家的话头阻了。   此后再无人来,楚辞挺奇怪的,不是还有个姨妈吗?但见大家都不提,他也不好去问,只等晚上宾客散了,去问他娘此中缘由。   正午时分,楚家院子里摆了两张桌子,上面分别放了六样冷盘,分别是瓜子,花生,红薯干,卤猪头肉,醋拌白菜和皮蛋拌豆腐,寓意六六大顺。   几个小孩围在桌边眼馋的看着,但没有人上手去拿,因为楚辞给了楚小远一包饴糖,让他分给几个弟妹吃。他们嘴里还包着糖,自然就不会偷食了。   “快进来,拜寿了。”大人来叫,孩子们便一窝蜂冲了进去。不大的饭厅此时挤满了人,楚母坐在上头,等着他们拜寿。   最先的自然是楚广和秀娘,他们一人捧着一套衣服,一人捧着一双鞋袜,上前跪下,口中道:“慈母在上,儿楚广,儿媳楚沈秀娘给您拜寿了,愿您长命百岁,幸福安康。”说完,往下一拜,磕了一个头。   楚母连声叫好,让他们赶快起来,她接过寿礼,又给两人封了喜钱。楚大哥二人退下,就轮到了楚辞。   楚辞一掀衣摆,缓缓跪下,手上捧着昨日买的首饰盒子,口中道:“慈母在上,儿楚辞给您拜寿了,愿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好好好,快起来吧。”楚母眼睛都笑眯了,她接过楚辞手中的盒子,给他也封了钱。待她看清盒子里的东西时,却忍不住呀了一声。   其他人好奇,楚母便将盒子拿给大家看。里面躺着一根簪子,银晃晃的,看起来大气又庄重。   “娘,小叔一片心意,您现在就插上吧。”沈秀娘说道,昨日楚辞已给她二人通了气,他们也不怕别人说礼薄,一家人攀比什么呢?就连他们自己,以后也是要仰仗楚辞的。   “这……”楚母为难了,这东西她真能戴在头上?如此贵重怕是要折了寿哦。她那布袋子里珍藏的,也不过是一只银戒指罢了,这辈子她何曾有过这么漂亮的东西!   “嫂子您就戴上吧,咱们广儿和辞儿都是孝顺的,您往后还有数不清的福要享呢!”楚姑姑劝道。   其他人也跟着劝,楚母半推半就,就由着沈秀娘给她插在了头上。这东西果然适合老人家,众人都觉得,自从楚母插上这根簪子后,腰板都挺得更直了。   之后是楚小远拜寿,他送给楚母的,是自己手写的一百个寿字。字虽不成气候,但孝心可嘉,楚母显得特别高兴,搂着他亲了两口,直喊心肝肉。   拜完寿后,众人就出去热热闹闹地吃饭了。楚辞还从村里打了一些酒来,热了倒给大家喝。米酒虽不上头,但饮者难免有微醺之意。   冷盘吃的差不多时,热菜也上来了。热菜一共十个,每桌半只红烧鸡,一条整鱼,半边蹄髈,老鸭汤一盆,四喜丸子一碗,猪肉白菜一盘,其余还有四个素菜自不必提。   待酒席到了尾端,陈婶子又给每桌送上了一盘寿桃,小小巧巧的桃状点心,尖头上还点了一抹红。里面是豆沙馅,碾的碎碎的,吃起来香甜可口,回味绵长。   酒香混着肉香飘散开来,闻到的人莫不深吸一口气,将这味道留在肚子里。有些小孩子好奇趴在院门上往里看,楚家也不赶,反而将多出的寿桃一人拿了一个,哄的这群小孩笑得像花一样。   不得不说,楚家这席面还是很长脸的,就连素来喜欢挑剔的楚姑父也赞不绝口。   热热闹闹的一天过去后,沈秀娘给前来帮厨的陈婶结了六十文钱,又将多出的菜每样装了一些给她。   陈婶喜得眉开眼笑,对沈秀娘说道:“楚家的,你家往后再有喜事,记得还喊我陈婶啊。” 第20章 古代版五三如何   楚母今天高兴之余便多饮了几杯酒,如今已是被秀娘扶进房间休息了。   楚广把桌椅还给隔壁邻居后回到家,见楚辞正在收拾自家桌上的剩菜,赶紧上去帮忙。   “大哥,今日来的这些亲眷里,为何不见那位姨妈呢?”楚辞随口问道。   “姨妈?”楚广皱了皱眉头,“可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   “没有啊,我只是见她没有来给娘祝寿,有点好奇罢了。”楚辞觉得楚广的反应有些问题。   “没什么,大约是忙吧。把你手上的碗筷给我,我拿去洗,你也早点洗漱,回房休息去吧。”楚广只顾闷着头做事,想来是不想说关于这位姨妈的事。   楚辞耸耸肩,看来这位姨妈应该不是什么好人了。不然依楚家人的性格,再怎么也会说两句,现在不提,明摆着是不想说她家的坏话。   这种无关人士楚辞也不是很在意,既然家里不想让他知道就算了。他去厨房帮楚广一起洗好碗筷,然后各自洗漱进房休息。   第二天一早,楚辞又先打了一段五禽戏,待身上发汗后才洗漱换衣。   今天家里没什么事了,楚辞决定将那幅画画好。   他当初画插画时,就是根据书上的描述画,在他看来,若真有女子长成那样,和现代的那些当红明星也相差不了多少了。   要求他画这画的人也有意思,竟然还有删改,难不成这个女子和他喜欢的人十分相似?   楚辞天马行空地想象了一会,自己都觉得好笑。他把纸拿出去,铺平放在饭桌上,用镇纸压住两边。   “小二,怎么不在里面画,外面这会儿挺吵的,当心画错了。”楚广说道,今日外面来了挺多老太太的,据说是想看看她娘的簪子。楚母以往也和她们交好,这会就出去大大方方地让人看了。   “这回可不行,我屋里那张桌子太小了。这次的东家要我画一幅人那么高的,屋里的桌子铺不开。”   其实饭桌也铺不开,以往楚辞要画很大的画时,都是去借学校的会议室,在里面的长桌上画的。他也想去美院画,但那管画室的书呆子说他是匠师,辱没了国画,死活不让他借,他也没法子。   匠师有什么不好呢?至少说明他画艺精湛。楚辞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画那么大的干什么?”楚广一听,瞪大了眼睛,“天天挂在屋里多瘆人啊,跟个真人似的。”   被楚广这么一说,楚辞立刻想到了《画皮》。他浑身一寒,念叨了几句“子不语怪力乱神”,然后努力将那念头赶出了脑海。   楚辞依照之前的画法将这女子的轮廓全部描了出来,然后再按那人的说法,把绣娘的眼睛画的圆了一些,脸上又添上两个小小的酒窝。她嘴角微微上扬,天生一副欢喜的模样,让人见之忘忧。楚辞给她配了一个倭堕髻,使她看起来更添一丝妩媚。想了想后,楚辞又给她额头添了花钿,这下看起来更加明艳动人了。   拜社团里那些喜欢汉服的学妹所赐,楚辞对于古代的服装头饰都有所了解,甚至他自己还出过几次汉服私照。那时候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有天天穿古装的一天。   上色时,楚辞本想继续让她着素衣,但这女子低眉浅笑的样子,让楚辞不自觉地帮她上了红色。   本以为只有那烈火玫瑰性子般的美人穿红衣才好看,如今再看,这姑娘穿着也很不错嘛。楚辞给自己的审美点了个大大的赞。   ……   “娘,我明日又要去张家了,这次去可能会十二月中旬左右再回来。”楚辞先给他娘打预防针。   “怎的要去这么久?”   “本来中途可以回来一趟的,但岁试又要耽搁几天,未免误了那张少爷的学业,所以我就不便再走动了。不过,娘您若是想我了,就让大哥带您上镇里,我刚好带您到处看一看。”   “娘老了,镇上就不去了。既然答应了人家,就要给人家把事情办好。你放心去吧,家中自有我和你兄嫂看顾呢!”   “奶奶,还有我呀!”楚小远从门口溜进来,“如果有坏人来了,我就拿弹弓射他,保护你们。”   “哈哈,对,还有小远。”楚母笑了,然后看着楚辞和楚小远闹起来……   次日一早,楚辞还未收拾妥当,骡车就已经停在了楚家门口。   楚辞和家人告别之后,背着包袱上了骡车。他的包袱里放着秀才文书,待十二月初一拿到县里的学官那里盖印,然后十二月初三进行岁试。   张府里,张文海拿着书读一会又放下,他问小橙子:“你出去看看,楚兄到了没有。”   “少爷,我刚刚才出去过,楚公子他还没来呢。您先安心看书,不然等楚公子考校学问,您又答不上来可怎么办?”小橙子很无奈,包括刚刚那一次,他已经跑了三次了。   “你话怎恁多?我这三日皆在书房苦读,怎会有答不上来之理?你这懒货,快给我出去候着,等楚兄一到,就来通知我。”张文海恼羞成怒,斥了小橙子一顿。   “是,少爷。”小橙子垂头丧气地往外走,刚走出房门就看见楚辞正朝这边走过来。   “少爷,楚公子来了!”小橙子马上叫起来,惹得张文海又怒瞪了他一眼。   楚辞倒是笑了,这种久违的感觉。以前在高中时,一般当他走到楼道里,班上就会开始发警报。等他到了班里,看见的就是他们勤劳刻苦的样子。   “张兄,这三日可做好准备了?”楚辞打断了正摇头晃脑读书读得起劲的张文海。   张文海做“讶异”状:“楚兄是何时来的?我竟不曾出门迎接,实在失礼极了。”   “你我之间就不必讲究那些虚礼了。看你认真刻苦的样子,这几日想必都在用功,咱们就直接开始吧。”楚辞在他对面坐下。   张文海:“……楚兄,试卷呢?没有试卷怎么答题?”他已经习惯以分数来激励自己了。   楚辞摇了摇头:“咱们今天口义即可,不必书写。”   张文海又有点紧张了,写的时候他还可以多思考一会,直接口述,不会又落得上次被问得张口结舌的下场吧?   “那么第一题,有云'吾日三省吾身',请以下文答之。”楚辞随口说了一题。   “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谨对。”这是论语里的题目,张文海前些日子被论语虐了八百遍,几乎是脱口而出的。   “善,第二题,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请以其名答之。”   “其名曹刿。谨对。”这句出自《左传.庄公》里的曹刿论战,张文海也是不假思索便答了出来。   “善,第三题,孔子见《诗经》,大赞,请以其言答之。”   这题文中并没有直接答案,但是只要读过《诗经》的人,都知道孔子对它的评价。于是,张文海答道:   “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谨对。”   “第四题……”   “第十题……”   “第十二题……”   “第十八题……”   “第二十题……”   张文海越答越自信,几乎是题一问出便能立刻回答,而且回答的都准确无误。   “恭喜张兄,这墨义关算是通过了。”楚辞冲他笑了笑。   张文海却有点不可置信:“什么?可是这……我才答了二十题!”之前贴经折磨了他半个月,为什么墨义只二十口义题就过了?墨义不要面子的吗?   楚辞摇了摇头,说道:“题目不在多寡,而在其是否有用。既然它足以证明张兄你已经通读这几本书了,又何必再画蛇添足呢?”   见张文海还是有些疑虑,楚辞又说:“这贴经和墨义,两者之间自有相通之处,可以说,墨义相对于贴经,反而还更简单一些,张兄你于贴经上已经能够烂熟于心,墨义题自然也能对答如流。不信的话,你将这几年县试题集买来一试便知。”   “可是,县试题集我已经做了七八遍了,早已经倒背如流了。”张文海苦恼地说。   “那就去买别的题集。”   “可,除了县试,拿个书院会将他们平日所拟之题泄露于外人呢?”张文海以前在启山书院也不是核心弟子,平日里所做的题都是先生自拟的,他觉得还不如楚辞刚刚随口问的几个。   楚辞听了这话有些发怔,这么可怜的吗?练习题都买不到。   想想前世,满大街的书店里都是《五三》、《高中万能解题模板》、《天利38套》之类的刷题圣典。   王某雄和薛某星这两个被无数老师追捧,被无数学生恨得咬牙切齿的奇人,就是这类书籍的缔造者。   像什么“为生不识王某雄,便称学霸也枉然”和“题海至尊,王者称雄,号令群书,莫敢不从,某星不出,谁与争锋”这样的口号,简直是A市高中人人传唱的经典语录。   突然,一个念头飞快地从楚辞脑海中闪过,他……为什么不能出一本题集呢?   他在现代时,每次要出题目,大家都是首推他去的。不论是学校平时的月考还是期中期末考试,他都担任过出卷人。就连A市十校联考,他也占据过一席之地。他的脑子再加上原主的实力,出点题目又算得了什么呢?   想到以后街道上人人手里都捧着一本“辞海题集”埋头刷题,楚辞就忍不住嘴角上翘,是的,他连题集要叫什么都想好了。 第21章 批书号   楚辞又出了十几道墨义题在纸上,满足张文海想要刷题的欲望。把试卷拿给张文海后,楚辞说了一声,就抱着一卷画出了门。   他要去找陆掌柜,先把画交了,再和陆掌柜谈一谈这个题集出版的可能性。   陆掌柜的今天也在书肆里,不过他不在柜台边,而是去后院晒太阳了。楚辞被虎子带去后院,看见陆掌柜的正坐在一把摇椅上,手里捧着一本话本看得入神。   “咳咳,”楚辞先以咳嗽声示意,见陆掌柜回头,他说道:“小生不请自来,做了恶客,扰了陆掌柜的清静,还望原谅则个。”   “楚秀才说的哪里话,似你这般的稀客我便是上门去请都难,你来了我只有欢喜的份。快请坐,顺便尝尝我这新得的普洱,看看味道怎么样。”   楚辞捧起那盏茶,先放到鼻子边闻了闻,而后送入口中慢慢品味。片刻之后,他说:“香醇顺滑,入口回甘,好茶啊。”   安利给别人的东西得到了肯定,陆掌柜笑得牙不见眼,他就知道这楚秀才比一般人更有品味些。   “陆掌柜,我今日上门是来交画的。”   “就画好了?楚秀才可真是神速啊,这才第四天呢。那画在哪,可否容我一观?”   “当然可以,您请。”   楚辞将画卷缓缓打开,画中女子明眸皓齿,娇柔婉约,一袭红衣楚楚动人,她漫步在梅林里,红白相称,显得超凡脱俗。   陆掌柜看呆了,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良久之后,他说:“楚秀才,你画的美人图,形神兼具,老夫都看呆了。”   时下的画大多意在传神,像楚辞这样执着于形,在画坛肯定是不太受欢迎的。但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这画就像真人一样,看着太美了!   楚辞又将画卷起来,放在一边。他对陆掌柜说:“今日除了交画一事之外,小生还有一事想找陆掌柜相商。”   “楚秀才尽管说便是。”   “我想出一本题集,不知县城书坊里有何章程?”楚辞先打听一下出版的规矩。   “题集?这个好啊!每次我店里进了县试题集时,都是供不应求的。只可惜县里发放的也就那么多,只能再找书生抄书。你若是出了题集,那就多印点,到时候咱们店必定会大赚一笔。”   陆掌柜看楚辞的眼神温柔的有些瘆人了,他没料到,当初只是在书信摊子上偶然相遇,竟然能给书肆捧回一棵摇钱树。   楚辞失笑,他自己自信一点也就罢了,没想到这陆掌柜也对他抱有那么大的信心。   既然他这样说了,就说明书坊里刻印题集应该没什么问题,他只要回去好好出题就行了。   楚辞离开之后,陆掌柜不敢耽搁,朝外面喊了一句备车,就抱着装好的画卷匆匆往县城去了。   袁山县城离平安镇有七八十里地,陆掌柜现在出发,还能赶在关城门之前进城。   一路奔波劳碌,马车终于在书坊前面停了下来。陆掌柜给门房使了几个钱,让他帮忙通报,自己则在门口等候。   门房很快就出来了,让陆掌柜跟着他进去。   陆掌柜抱着画往里走,一眼就看见书坊的黄管事和上次见的那个人坐在一起喝茶。   “黄管事好,徐老爷好。上次所言之事我已办成,今天特来献画,希望没有打扰二位雅兴。”   “陆掌柜客气了,若非你仗义相助,我便是想请那位天外来客一叙,恐怕也连人都找不到。”那位徐老爷朗声大笑。   黄管事倒是神色淡淡的,他于陆掌柜来说是现管,自然不用太给他面子。“你说来献画,那画呢?”   “画就在此,两位可否要打开一观?”陆掌柜将画从手中的长木盒里取出。   徐老爷隐隐有几分激动的样子,他强自按耐住,说了一声“善”。   陆掌柜将画卷缓缓打开,一个红衣女子出现在众人眼前。徐老爷看着看着,忽然老泪纵横,神情满是怀念。   黄管事的也眼露惊讶之色,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陆掌柜不明所以,看到他们这番表现,也意识到了这件事恐怕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他原本以为这位徐老爷只是单纯的喜欢楚秀才的画技,这才想求一幅画回家日日欣赏,现在看来,这画应该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徐老爷神情渐渐恢复正常,他拭干眼角的泪痕,然后说道:“徐某一时失态,让两位见笑了。这画画得好极了,徐某还从来没有看过这么像的。”   “那位天外来客确有些画功。”黄管事也夸了一句。   徐老爷从陆掌柜手上接过画,然后从身上取下一个袋子,递给了陆掌柜。“小小心意,还望陆掌柜转交给那位画师以作润笔之用。”   陆掌柜没有接过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陆掌柜可有什么难处,不妨说来听听。”   “唉,那日我向他求画,那天外来客得知是书坊黄管事亲自作陪,便一口答应了下来。他是一个读书人,身负秀才功名,为了造福各地学子,所以欲出一本题集给他们做为练习之用。”话已至此,在场都是聪明人,自然明白陆掌柜的意思。   那徐老爷朝着黄管事看了一眼,而后微微点头。   黄管事便开口说道:“想必他是在担心这书号的问题吧?此等造福民生社稷之事,自然是越快越好,我会向文书上报,尽快批一个名额下来。”   陆掌柜大喜,起身朝他们拱了拱手道:“两位老爷如此关怀民生,实是我袁山县百姓之福,在下代天外来客谢过二位了。”   “这润笔也收下吧,他一介学子,生活有诸多不易,我等自然不能坐视。”   俗话说,穷秀才,富举人。一个秀才能去给人画插画,家境必定是十分贫寒的。   陆掌柜推辞不过,只能接了。   待陆掌柜离开之后,黄管事说道:“徐兄,你为何要帮他批书号?”五十两银子换一幅画已经足够了。   “能将我家小姐描绘的如此真实,纵使他的要求再高一点,老朽也无所谓了。我家小主人看见这画,心中必然欢喜。去世之前,小姐将严祭酒的名贴给了我,去办个县里的书号,还是绰绰有余的。”这徐老爷叹了口气。   他家老爷是嘉佑十六年的进士。因为他无心官场,便回到家乡来做一个富贵闲人。   他家小姐是老爷的第一个孩子,老爷喜爱非常,于是将她带在身边,亲自教她读书识字,也不愿以世俗眼光来苛责她。   小姐六岁之时,夫人又产下一子,却因血崩之症而离世。老爷痛不欲生,因两个孩儿需要照顾,他只能强打精神。他心中疼惜这两个生母早逝的孩子,之后再未娶妻,一心只想好好抚养他们长大。   在小姐十六那年,她跟随老爷一起出外游玩,途中遇到一个落魄书生倒在路边,已经快要饿死了。   他家老爷心善,将人救起之后,考校了这书生学问。老爷见他是个可造之材,便起了心思收他为徒,将他带回府中细心教导。   他家小姐天性烂漫,和老爷一样爱读书,时常出入书房之中,听老爷讲课。日久天长,她在和这书生相处之时,两人渐生情愫。他家老爷虽觉于理不合,但也乐见其成,就做主将小姐许给这书生,结两姓之好。   两人成婚一年后,那书生进京赶考,此时小姐已经有了身孕,便安心在家待产。孰料这书生竟一去不回,再没有音讯。   小姐痛苦不已,生下孩子不久后,便毅然上京寻夫。经有心之人带路,她直接去了一处宅院,那里正在举办婚宴。于人群中言笑晏晏,举杯畅饮的那人,正是她那杳无音讯的丈夫。   小姐当场便要和他断绝关系,没想到被家丁押了下去,关在一处柴房里。后来她才得知,原来这人上京赶考,不幸落榜,在寺庙散心之时,意外救了来上香的佳慧县主的女儿。   那女子对他一见钟情,非他不嫁,县主夫妇无奈,便允诺了这件事。现在他家小姐这一闹,几乎全京城上下都等着看县主家的热闹了。   最后,那县主夫妇想出了一个办法,让她女儿装大度,把他家小姐迎回去做了贵妾。那阵子,无论是谁提起县主女儿,都要赞她有容人之量,堪为大妇之表。   可怜他家小姐,一个好端端的正室夫人,竟遭贬妻为妾,实在是让人扼腕叹息不已。   他也不知道他家小姐到底是怎么同意的,只知道那事之后,她就再也不会笑了。他家老爷因为这事,终日郁郁寡欢,只说是自己识人不清,害了女儿,于三年前撒手人寰。   就在不久之前,小姐也因病去世,她死前最后的愿望就是回乡安葬,并且要求小少爷在此守灵三年方可回京。   那本《绣娘传》也不知是何人所作,影射的就是这件事。可怜他家小姐一死,就有那心黑之人污蔑她的名声,书中将他家小姐描述成不守规矩,不知礼仪,与人私奔的妇人,还格外突出公主的深明大义和书生的温柔多情。   徐管家在他家小少爷书房看见时勃然大怒,不知是谁这般恶毒,将此书给了他家小少爷。   可是小少爷却说:“这书中插画上的女子好像阿娘,徐爷爷,我想阿娘了。”   徐管家看着白白嫩嫩的小少爷含着眼泪看着自己,心里忍不住狠骂了负心郎薄情汉一顿。   但小少爷自小姐离世后,终日茶饭不思,身形日渐消瘦。徐管家见他日日捧着那几页插画,终究是不忍。于是他寻了多方关系,才得了这一幅画,比插画上的人更肖他家小姐。   希望小少爷看了,心里能够高兴一些。 第22章 寇家静静初登场   徐管家抱着画回到寇府。   寇府老爷讳寇闵,在当地是有名的善人。他不像有些人那样得了权势便横行乡里,而是铺桥修路,广行善举。   周围的百姓们对他很是敬重,即使寇家老爷人不在了,也不曾在佃租上有过短缺。   “徐管家,您可回来了。小少爷今儿中午醒来后,便一直叫嚷着要找您,我们怎么哄都哄不住。”来人是个圆脸小厮,他一脸着急,想来已经在门口等候已久了。   “小少爷在哪,我这就去。”徐管家很着急,这孩子从京城过来,身边也就一个他还略熟一些。小姐死之前,将院里的所有仆人都放了身契,说是为小少爷积点福报,但徐管家知道,小姐是信不过那里的人,怕他们暗害了小少爷。   “小少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让进。”   徐管家走的很快,那圆脸小厮必须三步并做两步走才能赶上他。   “扣扣扣!”徐管家敲了敲门,“小少爷,我是徐爷爷啊,快开门。看徐爷爷给你带什么东西回来了?”   门里边传来一个声音,“真的是徐爷爷吗?”那声音怯怯的,听上去应该是个胆小的孩子。   “是啊小少爷,你把门打开看看就知道了。徐管家是不会骗你的。”   门被悄悄拉开一条缝,一个白白嫩嫩扎着童子髻的小圆脸露了出来。他一看真是徐管家,立刻将门打开,扑在徐管家怀里哭了起来。   “我还以为……徐爷爷也像……阿娘一样,不要……不要钰儿了。”钟离钰下午不见徐管家,心里慌得很。他不喜欢不认识的人在他身边,于是他把自己关在房里,捧着那几张阿娘的画像哭了很久。   “小少爷这么乖,徐爷爷怎么会不要你呢?不止是我,大家都喜欢你呢,你看。”   被徐管家点到的人立马露出大大的笑脸试图讨好小少爷,不知是不是他们笑得太灿烂,反而起了反作用,让钟离钰更害怕他们了。   徐管家牵着钟离钰的小手来到房里,拧了帕子小心地帮他擦脸。   他年纪比老爷还大一些,这一辈子都未曾娶妻生子,私底下,他早已将小姐和少爷当成自己亲生的孩儿了。   也是他的运气,寇家一家子都是良善的,小姐和少爷从来就没有把他当下人看待过。只可惜啊,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现如今这个家只剩下少爷和小少爷了,就算让他倾尽全力,他也要护得小少爷周全,不让其他人欺负他!   “小少爷,你是不是很想你阿娘?”   “嗯!”钟离钰点点头,在那个地方,只有他娘对他最好了,其他的人都是坏人。   徐管家将放在桌上的木盒打开,将画取出,然后缓缓展开在钟离钰面前。   钟离钰看了,嘴巴张得大大的,眼睛瞪的溜圆:“这是我阿娘吗?好漂亮啊!”   他记忆中的阿娘很少笑,脸上的表情总是淡淡的。她喜欢穿素衣,身上的颜色很少,她有时候就像是外面匠人雕的冰人一样,周身满是化不开的冷漠。   这上面的阿娘,穿着一身红衣裳,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两颊还有和他一样的小窝窝。他果然是阿娘的孩子,和阿娘长得一模一样的!   徐管家看着钟离钰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心里松了一口气,欣慰极了。   其实这才是小姐原本的样子啊,那么一个讨喜的孩子,到了京城后却像是变了一个人。   早知道当初就当那个人死了,不要去找他,寇家也不会落得今天这样的下场。   徐管家将画挂在书房里,钟离钰本来是不情愿的。他希望徐管家能把画挂在他房间里,让阿娘天天看着他睡觉。   徐管家却说:“小姐生前最重视小少爷你的学问了,就让你阿娘在书房看着你读书写字吧。”   钟离钰扁了扁嘴,他觉得徐管家似乎是在暗示他,他这几日没有好好背书。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阿娘,在心里发誓,明天自己一定要好好读书了。   徐管家摸着钟离钰的小脑袋,在心中念道:老爷,您看见了吗?我已经将小姐和小少爷一起接回来了,您可以安心啦!只要再等少爷回来,咱们一大家子人,又可以团聚了。   ……   甘州府外官道上,一匹马儿飞快地跑过,四蹄奔腾而起,扬起无数的尘土。   在昏黄的夕阳照射下,马背上坐着的人,背影看上去显得格外苍凉,似乎又带着些许的悲壮。   他是回去奔丧的。   犹记三年前的那个雨夜,他也是一个人骑着快马,飞驰在回家的路上,那次,死去的是他爹爹。   这次,则是他的姐姐。   寇静不明白,为何这世间所有令人悲伤的事情都发生在他家。   也许正应了那术士所说,他命中带煞,出生即克母,害得爹爹失去爱妻,姐姐失去慈母。   那术士本想将他化走,可爹爹和姐姐都不肯。那术士只能无奈走了,走前他留了一句话,“此子命格刚硬,你们硬要留他,小心留出祸根来。”   爹爹和姐姐是不信的,但又怕那术士做了什么手脚,便带着他去普贤山灵光寺找了住持大师圆心。圆心大师一见他,便说他命格阳气大盛,需要取个女名方可压制住。   于是他爹给他取名为静。   爹爹和姐姐待他极好,虽然经历幼年丧母,但他们一家三口也是其乐融融的。   可是这些年,家中却连遭祸事,先是他自己在上京赶考的路上遇到贼人,侧脸被划了一刀,再无缘科举。   之后,又是他爹爹,于壮年之时郁郁而终。   现在,又是他姐姐因病而逝。下一个,该轮到谁了呢?   寇静想到这里,脸上的神情愈发冷峻。原来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经过四年的军旅生涯,早已经蜕变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了。他身上有着由战场打磨出来的煞气,看一眼就足以叫人胆寒了。   也许,像他这样的人,早就应该在沙场上守土卫疆,而不是心存侥幸留在他们身边,最后却害了一个又一个。   若是楚辞在这里,得知他的想法一定会说:骚年,封建迷信要不得!什么天煞孤星,克父克母之类的话明摆着就是术士骗人的手段,信了才是傻子呢! 第23章 没钱汉子难   再说楚辞这边,他既和陆掌柜谈好题集之事,便放下心中大石。他回到张府,看见张文海正伏案苦读,时不时还捶一把酸痛的脖子,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当时既然说了回来之后要教张文海打五禽戏,那就不应该食言。楚辞让张文海鸡鸣时分起床,到他的院子里来。   正所谓“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张文海自然不会起不来。反而是楚辞,等张文海敲门后,他才打着呵欠打开门。   “你穿这么厚干什么?脱了脱了。”楚辞一看,这张文海穿着几件棉服,外面披着一件狐裘大衣,手上还捧着一个小手炉。   “这……可如今外面寒气逼人,将衣裳脱了,受风寒怎么办?”张文海表示不太想脱。   “那你还学不学了?这戏叫做五禽戏,有强身健体之功效。打着五禽戏时,身体里会散发一股热量,将你体内的汗液逼出,到时候衣服太多排不出去,这才会受风寒。”楚辞板着脸,一副说教的样子,张文海马上怵了,手脚利落地把自己扒得只剩中衣。   “呃,也不必穿这么少,把这件长衫穿上吧。”楚辞扔给他一件外衣,让他穿上。   张文海接过又飞快地往身上套,就这么几秒钟的时间他已经受到了冷空气的毒打。   楚辞让张文海跟着他做热身动作,摆摆手臂踢踢腿,转转脖子扭扭腰,看起来十分像幼儿园阿姨在带小朋友做早操。   张文海跟着做这些怪异的动作,时间长了,居然也觉得没那么冷了。   “好了,咱们出去吧。”楚辞打开门,一阵寒风迎面而来,两人齐齐打了个哆嗦,但为了不在对方面前丢脸,还是勇敢地迈出了第一步。   “这东西靠的是悟性,我不会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的教你,你直接跟着我打,时间长了就会了,最要紧的是模仿到位。”当初楚辞学时,那老头也是自己打自己的。   “是。”张文海又有些紧张了。   楚辞站在前方,动作如行云流水,看上去十分美观,张文海尤如蹒跚学步的小孩子一样,笨拙地跟着比划。但渐渐的,他似乎也体会到了其中的奥义,动作越做越好了……   到吃早餐时,张文海都还有点小兴奋,他对楚辞说:“楚兄,明日我还去找你,你再教我打那个五禽戏,我觉得打完身体都更加舒畅了。”   你以为修仙呢吗?楚辞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还不是因为他平常不大动弹,今日突然适量运动了一会,将身上那些僵硬的部位放松了,才会觉得舒畅。   饭毕,二人来到书房。   楚辞翻了一下学习计划,发现该学九章了。对古代文人来说,数学好像挺难的。幸好出的题也更加简单,楚辞粗略地过了一遍记忆,发现大概也就是小学五六年级的水平。   “张兄可会背九九表?”   “会的,家父曾经教过,但我已有多年未曾背诵。”在张家还没有机会科举前,张父是把他当未来的商人培养的。后来去了书院,因为他其他方面都比别人要差一点,所以在那些方面花的功夫更多。   县试里虽然也有九章题,但基本上都是先生平时讲过的,只需将题目背下来即可。   “那行,我现在出几道题,你把它做出来。”楚辞在纸上写了二十道口算题,把它递给了张文海。   张文海接过后,看着题目很老实地开始背诵。他背的是小九九表,从九九八十一起,背到二二如四止,背出一题,填上答案,下一题又是这样,循环往复,直到做完为止。   看来古代还真不重视数学,好像除了专门的技术人才之外,其他人对于数学都是一知半解的。在前朝时,甚至算学根本就不列入科举项,还是本朝太祖硬加上去的,当时也让很多读书人发出“一道九章毁我半生所学”的感慨。   如今经过了这么多年,大家也渐渐体会到了算学的好处。往日一个账房先生就可以将人玩弄于鼓掌之上,现在只要上过学的,基本上都学过一点《九章》,《五曹》,《孙子》之类的算学著作,由于《九章》普及最广,人们习惯将科举中的算学称为九章。   趁着张文海做题的功夫,楚辞将现代的大九九表默了出来。这样背更加符合数学规律,也让大家更容易记忆,毕竟现代二年级的小学生也能背得滚瓜烂熟。   张文海好不容易做好了题,交给楚辞之后他只看了一眼,就用朱笔打了个大勾,然后将那张纸推到一边。   “楚兄,你好像……还没有检查吧?”张文海忍不住提醒道。   “检查完了,全都对,写得不错。”楚辞以为他想要表扬,于是大方地夸奖了他两句。   “可你只看了一眼……”张文海抑郁了,他再次感到神童和普通人之间的一道天堑。   “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快?”楚辞挑了挑眉毛。   “还望楚兄不吝赐教。”   “简单,你把这个读十遍,然后背十遍再过来。”楚辞拎出刚刚的那张纸递给他。   张文海拿着纸坐在位置上摇头晃脑,初时他觉得有些别扭,楚辞给的是倒背的版本,他顺着背时尚且不熟,倒着背能有用吗?   楚辞一边听着他读书,一边翻阅手旁的几本书,要想他的题集能卖出好价钱,那么就得趁早将其出出来。县试在二月十二,今天已经是十一月二十了。   古代的印刷技术比之现代来说多有不及,所以楚辞必须提前两个月的时间将稿件交到书坊,才有可能在二月份上市,赶在县试之前大赚一笔。   那么,他还有差不多二十天的时间可以出题集。贴经墨义之类的基础题得多出一些,九章算术尽量往简单出,但是为了确保出书者的水平,中间还是得夹杂几道比较难的题目才行。   诗要限韵,这个他得多搜集韵脚,杂文从书中出,最好又能贴近时事的最好。这些都是这二十多天要解决的事情。   对了,还有参考答案。一本没有参考答案的练习题不是好的练习题,看来他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啊。   但是不做不行,楚辞想趁着梅雨季来临之前,将家中的屋子维修一下,最好能推倒重做。那屋子破烂不堪,已经住了楚家四代人了,还是楚辞爷爷年轻时修的,现在说它是危房也不为过。   楚辞从原主记忆里看到,往年梅雨季节时,楚家的屋顶上都会漏雨下来,几乎到处都得摆着碗或盆来接水。   到了天晴时,楚父和楚广两人就要晒泥草糊到屋顶上,每每保持几天,就会被雨水再次冲垮,屋里又响起了“叮叮咚咚”的交响乐。   楚辞这次回家,听那些老人闲聊,都说明年的雨水会比今年还要多。若还是放任不管,恐怕到时房屋被雨水冲塌也不是不可能的。   家里的田地也要买一些回来,单单只靠楚广去做散工,根本就养不活一家几口人。即使他能赚一些钱,家里也会省吃俭用,存着给他进学用。   前两天在家时,楚辞发现,家里的白米自他上次走后根本就没有动过,反而另一口缸里的糙米已经去了一小半。买来的白米太贵了,他们舍不得吃,但若是家里种了,吃起来也许就会更大方一点。   一亩水田大约十二两左右,因为地处南方,所以种植水稻者众多,水田买卖有价无市,遇到地理位置好一点的,恐怕能抬到十三四两。旱地的价格就要便宜一点,大约在十两银子左右。   楚辞本想买荒地自己开垦,可是在这山林众多的南方,能开荒的地界基本都被开垦出来了,再想买,恐怕只能去买山地了。   山地贫瘠,施肥不便,而且小动物很多,无论种什么下去,恐怕种子都要被挖出来吃掉。   唉,世间之事就是这么烦人。不想还好,一想哪哪都是事!怪不得古人会说: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但这世上,终究还是庸人更多些的……   楚辞叹了口气,将脑海中的念头慢慢清出去,专心致志地出起题来。   这边张文海正背的起劲,忽然听见楚辞一声叹气,心中敏感地认为楚辞是在叹他背得慢,嘴里不由得加快了速度。   张文海到底是成年人,背了这么多遍之后再拿到楚辞那里抽查,就不需要做一题背一遍了。   楚辞见他学得快,又拿纸出来,出了一道应用题给他做。县试一共三道应用题,答出两道就能过关。   这道题为:今有两稚童,一者名曰小明,一者名曰小刚,小明乃善行者,能行一百步,小刚者不善行,只行六十步。今不善行者先行一百步,小明追之。问:几何步及之?   翻译过来,就是现代著名的追赶问题了。问的是两个人走路,快的每分钟走一百步,慢的每分钟六十步,问慢的人先走一百步,快的人什么时候才能追上他。   叫小明和小刚自然是楚辞的恶趣味了。这两个小东西折磨了一代又一代的小学生,也该让古代书生感受一下他们的魅力了。   张文海拿到题目之后,便抽了一张纸出来,直接在纸上画了许多小竖,表示他们走的步数,口里还在默默地数数。   楚辞随便看了他一眼,顿时忍俊不禁,好嘛,对于不理解的人来说,最笨的办法也是最有效的办法了。 第24章 上县城去   画了好半天的小竖线后,张文海抬起头来,说道:“楚兄,我算出来了,是二百五十步,对否?”   “对。那若是将小明的步数改为一千,小刚改为六百呢?”楚辞继续提问。   张文海一愣,立刻又想提笔画竖。楚辞继续说:“如果是一万,六千,又当如何?”   “算学这东西要找对窍门,比如说刚刚做的这道题就是这样。从题中看来,小明比小刚快四十步,小刚先行一百步后,小明追上他就需要二又二分之一时,以小明之步数乘以时间,就能得出步数为二百五十步。”楚辞尽量用简单的办法和他解释。   张文海恍然大悟:“如此说来,那一千步就是两千五百步,一万步就是二万五千步!也就是说,只要我得其法,那不论他怎么更换其中的数字,我都能以其法解之!”   “很聪明,我再出几道题,莫再用前法,最好解题时多思考一下再动手。”楚辞觉得,这张文海其实挺聪明的,只是学习方法比较死板,不太适合他。   接下来的几天里,张文海就和算学死磕上了。楚辞带领他认识了将母鸡和兔子置于一笼的老农,认识了均分造桥工程的散工们,认识了一边从上田汲水一边又灌溉下田的庄稼汉子等人,而这些人毫无异议,都叫小明。   张文海疑惑不解,他对楚辞说:“这位小明一定是位博学多才之士,并且钟情于算学,他以一己之力创造出了这么多难题,可真令人敬佩啊!”   楚辞大笑:“也许吧,他也算得上是一位奇人了。”万年小学生小明,至少全国上下,没人不认识他的。   练习了这么多天之后,张文海再将往年县试九章题拿出来做时,发现自己不再是一知半解的状态,也不会再采用那些耗时耗力还容易出错的方法了。他既得其法,自然一法破万题。   这几天,楚辞也在不断地出题,在他的设想中,贴经题两百道基本上就把可能会考的这些囊括上去了。还有一些不合时宜以及太过简单的,自然是不用出在上面的。   墨义题问法多种多样,题目类型自然多多益善,出个一百道也差不多了。   算学题要的是题型,这些年的县试卷子楚辞都看过了,发现他们出的一般题型和他了解的差不多,那么一个题型出一个例题再加三道练习就差不多了。   目前最重要的是诗和杂文这两样,楚辞只有些头绪,试着出了几题之后觉得不太好,他也就没再强求。   现在是十一月二十八,他准备明日就去县城,先找县学的夫子讨教一下再重整思绪。   张文海听说楚辞要去县里准备岁试,立刻说道:“楚兄,我和你一起去吧。我也好久不见县城的那些同窗好友了,这次去,刚好和他们叙叙旧,比试一二。”   楚辞看着张文海两眼放光的样子,知道他叙旧是其次,最主要的是比试一二。这张文海也算是被启山书院半劝退的,终其原因是在于张文海自己。   他因为屡试不第,整天都在书院里唉声叹气的,极大地影响了书院的学习氛围,带的那里凄风惨雨的。再加上有些学子学业较为出众,十分看不起张文海此人,话里话外都以商户子来称呼他,几人闹过几次不大不小的矛盾。   这次他跟着楚辞学了这么久,自觉进益良多,所以想要回去扬眉吐气,找回面子。   楚辞自然没有意见,县城又不是他家的,自然也不算跟不跟的,而且张文海也去,路上他可以蹭一蹭车,到了县城还可以蹭一蹭住所,两全其美的事。   上次陆掌柜从县城回来,给了他五十两银子。楚辞因为被人胁迫画画所产生的郁气终于消除掉一些。   这钱他托来镇上办事的村长带了回去,让他哥观望一下,有没有村里人或村子附近想要卖田卖地的,如果有就先买几亩田地,明年开春就可以自己种粮食了。   庄稼人没有田地心里不踏实,楚家人的性子也不适合去开什么铺子,有几亩田地在家,他又有秀才功名在身能免赋税,得来的粮食足够一家人吃饱穿暖了。   ……   这次坐的是马车,考虑到路程比较远,而且骡子也载不动大东西。   因为走的是官道,所以地面平坦了许多,楚辞坐起来,也没觉得有上次那么不舒服。   他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能坐车就好,不然以后从这里去京城赶考,还不知要花费多少天。   张文海掀起帘子想看一看外面的风景,最后被风吹得悻悻地放下了帘子。他看着在一旁闭目养神的楚辞,突然开口说道:“楚兄,你能不能再问我几个问题啊?”   “对自己没有信心?”楚辞睁开眼睛,微笑着看向张文海。   张文海一时觉得自己心里打的小算盘都被楚辞发现了,在他睿智的目光下,总有一种所有心思都无所遁形的感觉。   “有一点吧……尤其是诗赋和杂文,我还未向你请教过。”张文海显得有些颓唐。   “我看过你做的诗,韵脚平齐,言之有物,其实还算不错。”楚辞这是真心话,他在现代也选修过《古典格律诗词鉴赏与创作》这门课,但对比土生土长的古人来说,他的诗确实写得不太好。   “既然楚兄这样说,我心里就放心了。”张文海确实欣慰,他终于有一个比较好的地方了。至于杂文,一般像他们学子之间的较量,是不会涉及进去的,毕竟一篇杂文所花的时间,可能是前者的好几倍。   楚辞眼珠一转,心里起了一个坏念头,他对张文海说:“若是张兄实在没把握,在下也可以传授张兄一个制胜法宝,如何?”   张文海一听大喜:“善!请楚兄赐教,在下洗耳恭听。”   “附耳过来!”   一番耳语之后,张文海目瞪口呆,良久,他佩服地说道:“楚兄刚才所传,在下闻所未闻,楚兄果有大才焉!”   楚辞摆摆手:“不,我哪有什么大才,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   张文海对楚辞的好感又上升到了一定境界,这么优秀还这么谦虚,先生真乃神人也!   到了县城门口,楚辞掀开帘子往外看,发现城墙比镇上的要高大的多,城门也开的更大,卫兵的人数是镇上的一倍。   城外一共两条队伍,大家排着队准备进城。卫兵一般都把进城的人和墙上告示上的图画对照一遍,没发现问题的基本都放行了,只有几个大胡子的汉子被拦在一边接受询问。   待到楚辞进城时方才明白,城门里的墙上挂着一张图,上面大致可以看出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因犯了强盗罪,所以被通缉了。这人一脸的大络腮胡子,五官几乎看不出。   旁边的张文海也看了一眼,说了一句“不忍直视”便离开了,这词他还是跟楚辞学的,说的是因为太辣眼睛所以不能直视。辣眼睛楚辞也解释过,说就像辣椒进入眼里,让眼睛非常难受的意思。   墙上的这副画太难看了,叫人不忍直视。他遣词用句的能力好像又提升了。   楚辞也觉得,就凭这样的画,如果古代户籍路引制度不管理的那么严的话,估计十起案子有九起是破不了的。   这画的也太抽象了一点。   因为他在画前停留的时间长了点,那卫兵还凶狠地看了楚辞一眼。见到他身着秀才澜衫之后,脸色方才好一些。   楚辞向他告了罪,然后朝等在前面的张文海走去。两人重又上了马车,到了一个分岔路口时,楚辞说:“我就先在这里下吧。”   “楚兄是要往县学去?”张文海认识这条路,是通往县学的必经之路。县学就建在青石巷内。   青石巷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它整条路都是由大青石铺就而成,这些年来,无数的学子从这条路踏上求学之道,又有无数学子,从这条路上功成名就。所以这条路,也叫做学子路。   人们在这条路的尽头立了一块石碑,上面写着自袁山县县学开办以来,取得过功名的人。也就和现代的光荣榜是差不多的道理。   和张文海告别后,楚辞站在石碑前看了挺久的。他发现从整个县城来看,他们应该是属于科举弱县的,比之江南一带文风盛行的地方远远不及。   在这个朝代,如果你去京城科举,别人问起籍贯姓名后得知你是江南的举子,那他们就会高看你一眼。无他,只因为江南多考生,从几千人里脱颖而出,和从几百人里脱颖而出,是不同的概念。   原主的名字还不在上面,虽然他是建县以来年纪最小的秀才,但这里取得最低的功名也得是个举人。楚辞有信心,再过两年,他的名字一定会被刻在上面。   “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楚秀才吗?这么快伤势就好了?想当初你被人从大牢里抬出来时,我就在旁边酒楼里看呢,不是伤的挺重的吗?”   几个书生从县学里出来,站在最前的那一个,正用那种讥诮的眼神看着楚辞,说出来的话也是那种不怀好意的。 第25章 找茬来了   何进,字取之,是原主在县学时的同窗。   楚辞一看见他,立刻就把这人的信息找了出来。虽然这个人明摆着是来找茬的,但楚辞还是很有礼貌地回应道:“有劳何兄记挂,在下身子已经大好,再无不适之处,多谢了。”   他说话时,脸上还挂着无懈可击的完美笑容,让跟着何进身后的几名学子都面面相觑。   这何进说话带刺,无论谁听了都会不喜。往日的楚辞听了,只会阴着脸一言不发地走开,现在竟能微笑对答了,看来经此一遭之后,他变得更加厉害了。   “谁关心你的身体了?”何进嗤之以鼻,“我是说,你竟然还有脸回来?我们袁山县学出了你这么一个舞弊之人,实是师门不幸。我若是你,早就躲到深山老林里,日日以袖遮面才行。”   楚辞搜索了一下原主的记忆,发现他和这人好像并无过节。但这何进仿佛中了邪似的,硬咬着原主不放,这是何道理?   若是不反驳,反而会显得原主心虚,这作弊一事要是背上了,以后可就洗脱不了了。   于是楚辞正色道:“何兄,我敬你和我有同窗之谊,故而多次退让,不愿与你一般计较,你却咄咄逼人,如今更是以舞弊一事冤枉在下!不知我是哪里冒犯了阁下,让阁下久久不能释怀?”   何进说:“你舞弊一事整个甘州府都知道,居然还说我冤枉你?像你这样的阴险小人,出现在我眼前便已是罪过!”   “舞弊乃大案,自古以来卷入舞弊案中的考生有几个得以全身而退?若我确实舞弊,那为何知府大人要将我放出来?你言下之意,可是在说知府大人徇私误判,将我这有罪之人放归家乡?”楚辞厉声喝到,朝前逼近一步。   何进不自觉地被楚辞的气势压过,往后退了一步。等他反应过来时,脸立刻涨的通红。   “你——”   “既然知府大人将我放出来,就说明我是无罪的。何兄与我同样身为袁山县学的学子,本应该守望相助,共同进退,一起维护袁山县学的名声才是!你口口声声污蔑我为舞弊之人,带累的难道不是袁山县学的名声吗?你让县学以后的学子怎么出去见人?”   楚辞又往前走了一步,他瞧见原本跟在何进后面的书生都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准备乘胜追击。   “你——”   “荀子有言: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知者。在下原本以为,似何兄这般人才不会同那些凡夫俗子一般见识,孰料阁下原也是人与亦云之辈,就算是我看错了人吧!”   何进面色苍白,嘴唇抖了两下,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   “楚兄,何兄他也是一时口误,还望你不要与他过多计较。”何进的友人终究不忍他再被楚辞言语相逼,于是硬着头皮替他解释。   “无妨,我这人一贯宽宏大量,只要何兄能保证以后不再出言不逊,凭空污蔑在下,在下自然也不会与他一般见识。”   周围的人瞪大了眼睛,你还宽宏大量?没见何进都被逼成啥样了,你若是心胸再狭窄点,他还有活路吗?指不定得被逼当场吐血身亡。   何进陷入进退两难之境,他既想不出话来反驳楚辞,又不想和楚辞道歉。何进身边的人都在小声劝说,让他和楚辞服个软得了。就在何进想硬着头皮道歉之时,一个声音突然从后面传来。   “君子有容人之量,既然何兄已经心生悔悟,楚兄又何必咄咄逼人,非要从何兄口中听到那一句道歉呢?”   一个书生从县学大门往外走,端的是温和俊秀,玉树临风。他脸上挂着如春风般和煦的微笑,待转到楚辞身上后,却微微蹙起了眉头,似乎很不赞同楚辞的做法一样。   齐旭,字达远,和他二人也是同窗。此人风度翩翩,虚怀若谷,和县学上下的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人人对他都是赞不绝口的。   原主对他的印象也挺不错的,认为他是一个真正的君子。但做为一个社会老油条,楚辞却一眼就能看出这人腹中的虚伪,不过是披着一块老好人皮囊的绿茶吊罢了。   楚辞早就看到他的衣角出现在门后了。原本他还以为是哪个书生不愿意卷入这一场是非之中,却原来是这个人救场来了。   瞧他说的那几句,一下子就将正气凛然的楚辞打成了一个心胸狭窄的小人,反而好像是他欺负了何进似的。   何进原本想要道歉的,听见有人帮他撑腰,这会儿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透着一股死不道歉的气息。   “齐兄此言差矣,舞弊一事事关重大,若何兄不还楚某清白,楚某还有何颜面在这县学待下去?你言下之意,是否认同何兄刚才所言?”   齐旭比何进聪明,自然不会跌入楚辞的言语陷阱里,于是他淡淡地说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楚兄应该先正其身,方可堵天下悠悠众口。既然何兄已知错怪,楚兄就应该效仿先贤以德报怨才是,何必这么固执呢?”   楚辞要被气笑了,这话说的。   “哈哈,齐兄的意思我明白了,是说我其身不正,才会引来众人诋毁是吗?”   “在下并无此意,还请楚兄不要曲解在下好意。”齐旭脸上带着一些委屈,似乎不明白一片好意怎么别人就是不接受。   这时,周围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许是有那好事之人听见争吵声,便让大家都赶出来看热闹了。   “是我曲解还是你故意暂且不提。单论刚才齐兄所言,我就知道齐兄对于圣人之言没有放在心上。你刚才劝我以德报怨,须知《论语宪问》中圣人言,'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从此可以看出,咱们孔圣人也属性情之人。试问当别人再三欺侮于你之时,一味退让可合男儿心性?若我同别人说,齐兄你每次月考都有舞弊之嫌,齐兄可还会大人有大量,不与我一般见识?”   齐旭默然,想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楚辞没给他反应的时间,又说道:   “其身不正,何以正人?若齐兄自己都做不到,又何必一味劝别人大度呢?在下曾经听过这么一句话,当你不了解事情真相时,先不要妄加评论。还请齐兄以后慎言,莫要再偏听偏信!”   此等诛心之言,让在场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看来这楚秀才是想让齐达远背上偏听偏信之名啊!   齐旭果然不是一般人,听见楚辞这样说了之后,立刻拱手作礼,一脸羞愧:“是在下误会楚兄了,我日后必当遵照楚兄劝诫行事。”   周围人见他道歉了,又把视线移到楚辞脸上。   楚辞也温和地说:“齐兄能知错就改,吾心甚慰。”他又转头冲着何进说道:“何兄,你看齐兄都已经道歉了,你是不是也该为之前谬语向我道歉了?”   齐旭脸上带笑,拢在袖中的手却掐出了几道指印。他见何进想要道歉,便隐晦地朝着人群中一学子使了使眼色。   那学子不经意地点了点头,在何进开口之前,来到楚辞面前,一巴掌将楚辞抱在怀中的几本书打掉在地。   “你这小人,口齿倒是伶俐,还想逼何兄跟你道歉,下辈子吧!”   周围人懵逼,这是什么发展。   楚辞看着被打掉在地的书,心里一股火气上涌。这地面日日有人洒扫,如今还未干透,几本书上都粘了湿乎乎的泥巴,看上去脏得不行,他的心血啊……   “我劝你赶紧从这滚出去,不然就不要怪我们不顾同窗之谊了——”   “砰!”   忽听一声闷响,那人话音顿止,左脸顿时火辣辣地疼。   楚辞揉了揉拳头,心里总算痛快一些,这些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出言挑衅,如今更是敢动手了!若不给你点颜色瞧瞧,是不是看不起哥手上二两腱子肉?   楚辞平时一派斯文,但忍无可忍之时,北方爷们的气性还是改不了的。 第26章 君子动口不动手   这一拳, 效果不亚于捅了马蜂窝了。周围的书生立刻议论纷纷。   常言道, 君子动口不动手。他们一介书生, 平日里都自称斯文人,哪有人一言不合就打人的?   那被打的书生先是一脸不可置信, 而后怒气勃发, 眼看就要上来撕扯楚辞, 周围人马上拉住他劝慰。   楚辞站在原地冷笑一声, 然后弯腰将那几本书捡了起来,用手掸了掸上面的泥土。   “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 望你谨记今日之训,莫要再为他人强出头。”他说完这句话, 就往县学里走去。   那书生胸膛剧烈起伏, 眼见众人都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顿觉面子全无。他大叫一声,挣脱开其他人, 捏起拳头就朝楚辞奔去。   楚辞猝不及防, 听见惊叫声回头看时,拳头已至门面。他只来得及在心中骂一句你丫的, 余下就只能闭上眼睛接受拳头的亲吻了。   楚辞久久未能感受到脸上的疼痛,他睁开眼睛, 看见一只手从他身后伸出, 捏着那书生的拳头。   这只手看上去苍劲有力,捏得那书生面容扭曲,几乎要痛叫出声。   楚辞的脸贴着那人的胳膊, 一股热意隔着衣服顺着他的胳膊传过来,似乎再近一点就能感受到上面脉搏的跳动了。   楚辞连忙转身,却因那人站的太近而撞在了他的怀里。楚辞不慌不忙地退后一步,拱手作揖:“多谢这位兄台仗义相助,在下不胜感激。”   “无妨,只是举手之劳罢了。”那人的声音响起,像是书院里晨起的钟声,沉闷却悦耳。   楚辞抬头,这才看清那人的样子。两道剑眉斜飞入鬓,一双深邃的眼睛,鼻似卧胆,上唇很薄。他侧脸上有一道疤痕,不过,这疤痕不止不影响他的颜值,反而让他更显男子气概。   一瞬间,楚辞仿佛看见了一个身披重甲的将军,但定睛看去,这人却是一身常服,看着楚辞的眼神也温和平静。   “兄台举手之劳却让我免于皮肉之苦,对我来说已是诸多恩德。在下楚辞,还未冠字,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不敢当,在下寇静,字默之。”   “可是'士处靖,敬老与贵'之靖?”楚辞问道。   “是安静的静。”寇静解释道。   寇静今天来县学,为的是他那小外甥。前些天他从军营回到家,第一件事便是去祖坟拜祭父母和姐姐。   他姐姐红颜薄命,只留下了小外甥一脉骨血。根据姐姐的遗言,他小外甥得在袁山县待三年,才能重回京城。   这中间,学业必不能中断。   他家虽然能请一位西席单独教导,但寇静认为,他还是有同窗会比较好。所以这天一大早,他就上县学拜访以前的先生,希望县学能让他外甥入学。   他的先生,也就是现在的山长,因为突然有别的客人上门,便让寇静先等一等他。   寇静坐了一会,便到处走走看看,想当年他也在这里待了许久。关于现在这事,其实他从一开始就在旁边听,只不过非礼勿听,他不好出来。而且那书生舌战群儒,看起来还游刃有余,根本不需要别人替他说什么。   现在见这伶牙俐齿的书生要吃亏了,他才贸然出手。   他们俩聊得不亦乐乎,被抓住手的书生朱杰却不干了。   “你是何人?为何要帮着他来对付我?我们县学的事不用你这个外人来管!滚!”   “朱杰,勿要胡言乱语!这位是先嘉佑十六年进士寇老爷之子,原来也曾在县学读过书。”一个面容严肃的老人走了出来。   寇静曾经是个举人,可惜因为脸上有疤痕终究无缘会试。他原本可以回家做个清贵老爷,可少年一片抱负之心不允许他懒散度日,于是他弃笔从戎,投了军户。   大魏朝发展到现在,愈加重文轻武,寇静的选择在他们看来就是自甘堕落。当年乡试的主考官见这门生一点文人风骨也没,便大笔一挥,将他举人功名革除了。故而孔山长介绍时,没有将这件事说出来。   寇静将那朱杰放开,转身向孔山长告罪:“静情急之下无礼了,还望先生恕罪。”   “不关你的事,你及时出手也是为了不让事态更加严重。你们二人,和我进去说话。”孔山长没好气地看着朱杰和楚辞,竟敢在县学门口就打起来了,真是有辱斯文呐!   孔山长走在前面,背着手一副很生气的样子。朱杰哼了一声走在前面,想来是要恶人先告状的。楚辞苦笑一声,看来这事错处大部分在他了,但他一点儿都不后悔自己动手的事。   寇静看了一眼楚辞,然后手似乎随意一指,指向石桥边的一个建筑物。   楚辞顺着他的手朝那里看去,发现那是一座塔,塔身呈六角柱状,上有小孔,周围还有焚烧的痕迹。整座塔看上去造型古朴,似乎有了挺多的年头。   这是什么塔呢?楚辞先是皱眉,而后灵光一闪,看看自己手中的书,忽然笑了,他明白了。   “多谢了。”楚辞张着嘴巴,用口型和寇静道谢。   寇静笑了笑,朝楚辞微微点头。如他所见,这书生果然十分聪慧。   孔山长带着他们走进一间教室,然后掀袍在堂前坐下,“你们二人是因何事动手?”   “山长,学生只是与这姓楚的辩驳几句,谁料到他辩驳不过,便出手伤人。您看我这脸,就是让他打的。不仅如此,他伤人之后还出言嘲讽,学生实在是气不过,这才想要还手。”朱杰一改之前的嚣张,在山长面前委屈成了一朵小白花。   “楚辞,可有此事?”孔山长没有直接下结论,他转头看向站在一旁宠辱不惊的楚辞,想要听听他的回答。   “山长有礼了。”楚辞先拱手作揖,“今日之事确实是学生先动的手,先生曾经教过我们要以诚待人,学生自是不敢欺瞒山长的。不过,追其缘由,却不像朱兄刚才所说,为的是一时意气,而是另有隐情。”楚辞说完,就恭敬地看向孔山长,等候他的允许。   “你且慢慢道来。”孔山长脸色稍霁,语气也变得更加温和了一些。   “是,请山长先看看这几本书。”楚辞将手中的几本书拿上去,摆在孔山长旁边的书案上。   “《论语》、《孟子》、《诗经》,你如今在家进学还能手不释卷,不错。”孔山长捋着长须,面露满意之色,待翻到后面,忽然脸色一沉:“咦,这书页为何这般污秽?你怎能如此不爱惜呢?”   这些书被读书之人奉为圣典,孔山长自然也不例外。他发现书被弄脏了,心情一下子就不好了。   “山长这话,恕学生不敢苟同。”楚辞一脸委屈,“学生一向爱惜书页,从来不敢损毁或使其污秽。学生谨记先生入学时的教诲,从来'敬惜字纸',不敢忘怀。纵使家境窘迫,每日练字后的废纸,学生亦不敢挪为他用,每过一段时间便会去字库塔焚烧殆尽。试问学生又怎敢有辱圣人之书呢?”   字库塔又称“惜字亭”,“焚字炉”,每个镇上都建有一座。甚至有些有钱人的家中,也会供奉上那么一座。县学自然也有,就在进门不远处的石桥旁,以供县学学子焚烧纸稿之用。   “那,这些书是怎么一回事?”   “学生本在门前与齐兄何兄说话,他们二人对学生有些误解。学生对他们剖白心思方才让他们消除对我的误解。正当他二人要向学生道歉时,这朱兄突然冲将上来想要动手。他不顾学生怀抱圣人之书,出手便将书本一齐打落在地,使之陷于污秽之地。学生惊怒之下,方才对朱兄动了手。现在想来,学生实在是太过冲动了,我本应该将这不敬圣人之人交给山长处理才是,请山长惩罚。”楚辞一脸羞愧地说道。   朱杰脸上瞬间就不好看了,这楚辞果然能言善辩!   但脸色最不好看的却是孔山长,他定定地看着朱杰,沉声道:“可有此事?”   “学生…学生之前不知道他手里捧着的是这些书,我…我还以为是他自己的功课。”   “啪——”   孔山长一拍桌子:“荒谬,就算是他自己的功课,你也不能将它打落在地啊!你们初进学时,启蒙的先生就应该教过你们要敬惜字纸,时刻不忘先人造字之功德!入县学后,你们的先生也会在每年带你们去字库塔焚稿一次,你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朱杰面色腊白,忙拱手作揖:“先生所训,学生不敢忘怀!今日之事是我错了,还请山长不要生气,我这就向他道歉。”   他本以为今日引楚辞先动手,必能使他受罚,谁知楚辞竟然扯到了那上面,现在反而是他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楚兄,是在下一时鬼迷心窍,污了圣人之书,请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一次吧。”   他的态度放的很低,心想:若楚辞还是咄咄逼人,孔山长一定会认定他是个心胸狭窄的小人。   楚辞又怎会上当呢?   他淡淡一笑,说道:“朱兄不必向我道歉,只要你能谨记山长今日训诫就足以。当然,我也要为打你一事道歉,是楚辞冲动了。”   楚辞良好的风度衬得朱杰更加粗鄙,孔山长对楚辞的好感又不可避免的上升了许多,只可惜此子未曾拜入他门下,不然就凭他的心胸气魄,将来也必能成就一番事业。   孔山长做了总结,最后让朱杰将今日所污之书全部抄一遍,然后去字库塔焚烧请罪。至于楚辞虽然冲动,但却是为了维护圣人,故而不予惩罚。   朱杰蔫蔫地受了罚,内里却对今日之耻怀恨在心。他暗中瞪了楚辞一眼,眼里满是威胁。   楚辞表示根本就不怕他,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坑不死他楚字倒过来写!   事情告一段落,山长和寇静去了书房,楚辞则去找他的先生询问诗赋一事。 第27章 夫子真好啊   楚辞送上给先生带的一块好墨之后, 坐在堂厅中乖乖挨训。   “阿辞, 你也太冲动了, 怎能大庭广众之下与那朱杰动手呢?这样未免落人口实,于你名声有碍。不过, 你能想到字库塔, 也算是有些小聪明了。”   楚辞在县学的先生就是那位将他从启山书院挖掘过来的秦夫子。他今年四十多岁, 身形略瘦, 一袭儒衫穿在他的身上,显得有些仙风道骨。   “先生谬赞, 学生其实一时之间也没有想到,多亏那位寇兄暗中指点, 方才脱了困。”楚辞一副汗颜的样子。   “是他倒也不足为奇, 只可惜啊……”秦夫子叹了口气, 有些唏嘘。   楚辞想到他脸上的疤痕,心里很明白秦夫子在唏嘘什么。自古以来文人想要做官, 必须是样貌周正, 没有缺陷之人。那寇静脸上的疤在楚辞看来自然不是什么大事,可于他的仕途而言, 却是大大的劫难。   “你今日前来,应该不是只为了看我这么简单吧?”秦夫子转了话题, 不欲在背后道人是非。   “嘿嘿, 先生真乃神人也。学生近日有一事不明,还望先生赐教。”楚辞讨好一笑,这位秦夫子态度和蔼, 总能让楚辞想起那位教过他的老教授,故而对他隐隐有种亲切之感,言谈间不免露出几分亲昵。   秦夫子看着嬉皮笑脸的楚辞,忽然说道:“我原本以为经历之前一事,你会一蹶不振,自暴自弃。平日里为师就经常觉得你思虑太多了,许是年少成名让你压力倍增吧,难得能见你开怀一笑。现在你能够放开心胸,为师心里欣慰不已。”   楚辞眼角一阵酸涩,原主可不就是被那件事打击之后就一蹶不振了吗?家境学业这些大山压的他喘不过气来,最后只能放弃生命以求逃离了。   这位夫子,比他想象的还要了解原主一些啊。怪道古人将天地尊亲师摆在首位,古代的先生,真就是如师如父一般的存在啊!   “多谢先生爱重,辞感激涕零,无以言表。”楚辞深深地行了一礼,替过去的楚辞,也替现在的自己。“若非先生替学生四处奔波搬来救兵,学生说不定已经被发配流亡,再无出头之日了。学生在家有母亲兄嫂爱护,在外有恩师看顾,又怎能不放开心胸呢?”   “你能这样想自然是极好的。功名什么的暂且就先放在一边吧。昔日你上考场之前,我曾说你火候已到,但实则只是为了让你不要看轻自己。就算你当时中了,名次也应该是靠后的。但是只要你这三年潜心苦读,哪怕三元及第,也是指日可待。”秦夫子朗声笑道。   “学生谨记先生教诲,在家必定潜心向学,不敢松懈。学生今日前来,为的就是学问一事。”   楚辞呈上书页,将自己想要出一本题集的想法告知了秦夫子,秦夫子却有些不赞同。   “你将心思放在这上面,哪里还有心思读书呢?”秦夫子觉得楚辞一心钻研这事于学业是有碍的,他生怕自己的得意门生也变成那些蝇营狗苟的商户,掉进钱眼里不可自拔。   “先生,圣人言,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我在出题的过程中能将昔日所学全部温习一遍,使记忆更加深刻,这不是一举两得的事情吗?”   楚辞又接着说:“而且,先生您也是知道的,学生自幼家境贫寒,为了让我上学,家里已经倾其所有。这次我遭了难,家里的田地也卖光了。学生实在不忍看见家中亲人因为在下忍饥挨饿,所以想要用自身的学问回馈家人。但先生您请放心,一旦家中得以温饱,脱离窘境,学生便会全身心投入学业,再不敢有其他杂念。”   “赤子之心,其心可嘉。”秦夫子听罢,点了点头。他未出人头地之前,家境也十分窘迫,所以他能理解楚辞的想法。“罢了,为师今天就助你一臂之力。只是日后需谨记,万不可沉溺于此道中。”   “学生谨记。”   楚辞将他出的关于贴经墨义和九章的题拿给秦夫子看了后,秦夫子面上虽不显,但心里却是有几分惊讶的。   这些题出的都不错,特别是九章题。题目类型多变,但有例题在上,纵使变化也是万变不离其宗,很多题目的解法都比他们原来用的要简单明了的多。   再翻到诗赋题时,秦夫子忍不住笑了。韵脚抓得倒是牢,但是整首诗读起来平淡无味,其中道理也是牵强,比之前面的题目,倒让人一眼区分出珍珠和鱼目了。   楚辞有些不好意思,果然是先生,一眼就看出他的不足了。   接下来就是秦先生给楚辞单独补课的时间了。先从二萧韵,十三元韵,一先韵之类的韵脚转到填格律诗的规律再转到平仄去声的运用,中途楚辞基本上都没敢移开视线,他生怕走了神,漏听了什么重要的部分。   秦夫子讲解时也不是生搬硬套的,他每讲解一种就会现场题诗一首,让楚辞能够更好的融会贯通。   “……好了,该讲的我也讲过了,你只需将我今日所讲的和以前学过的全部铭记于心,那么这份题用来应对县试,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当然,学子自身的努力也是很重要的,不是说任何人做了这套题后都能过县试,只是对于那些只差临门一脚的学子来说,有如虎添翼之功。   “是,多谢先生不吝赐教!”楚辞很高兴,他自己原来也学过,只是不精通,今天秦夫子一席话,将那些关节全部打开了,他发现,自己再面对那些诗的时候,不会像过去一样处于一知半解的状态了。   “看你的样子,应该是有所得了,那么,你就以——”秦夫子环视了一圈,然后说道,“就以梅为题,题一首七言诗吧,限十三元韵。”   楚辞放眼望去,在秦夫子的院子里,有一株梅花,这棵梅树枝干蜿蜒曲折,上头点缀着朵朵白梅,看上去颇有意趣。树下散落着几片花瓣,想是一夜北风将它们从枝头拂落。   他冥思苦想良久之后,吟道:“寒风未改旧时痕,落花缱绻掩香魂。一夜飘零无觅迹,残花败去梦黄昏。”   说完之后,他期待地看着秦夫子,想让他点评一下。   十三元韵里包含了“恩”和“温”韵,楚辞凑了好一会,才提了“痕”、“魂”、“昏”这三个字出来。   “……意境终究悲苦了些许,颇有'为赋新词强说愁'之嫌。”秦夫子无奈地看着楚辞,显然他不怎么喜欢生搬硬套,不述说自己心境的诗。   古人经常以诗明志,哪有像楚辞这样为了韵脚而投机取巧之人。   楚辞尴尬地笑了笑,没办法啊,他是真的不擅长这个。   “罢了,写诗一事还是要多靠平时感悟。为师给你布置一道功课,你回家去后,必须日日赋诗一首,韵脚格律不限,但要有真情实感,不许再敷衍了事。下次你再来时,需将这些诗全部带来,明白了吗?”   “学生明白了。”楚辞苦着脸,做惯了老师之后又被布置作业的感觉真的挺一言难尽的,他有些理解那些熊孩子被布置写日记的感受了。   “看你似有几分不情愿,想必是嫌功课不够。这样吧,那就再添一道——”秦夫子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相公,阿辞,吃饭了。”秦师母端着一盘菜从厨房里出来了。   “师母,我们来了!”楚辞朗声回应,得到了秦夫子一个厉眼,他讨好地冲着秦夫子一笑,连忙过去帮着摆碗筷,感谢师母帮他打断了先生又要布置作业的话。   桌上一共四菜一汤,普普通通的菜色,这还是因为来了客人所以加了两道菜。不然平时他们二人一般是两菜一汤的。从这点可见秦夫子生活十分简朴,不喜奢华。   秦夫子和师母生了两个孩子,女儿已经外嫁,儿子如今正在甘州府他外祖家中求学。   两人平时也挺寂寞的,今日桌上多了一个插科打诨的楚辞,倒哄得夫妻二人一人多用了一碗饭。饭后,秦夫子给了楚辞一道杂文题,说是让他回去做一做。   楚辞从秦夫子那里出来后,县学里已经没几个人了,想来应该都去食堂用餐了。   零星几个学子见到楚辞,都远远地拱手打招呼,楚辞也一一回礼。   走到县学门口时,楚辞又看见了寇静。他大跨步地独自走在前面,一种杀伐果断之气于他的气势中显露。楚辞紧走几步,唤了一声:“寇兄,等等。”   寇静回过头,一张笑脸映入眼帘,很灿烂的笑,比之夏日骄阳也无有不及。   “你也现在回去吗?我刚刚在先生家吃了饭,你吃了饭吗?”楚辞想着,若是他还没有吃过,就请他吃一顿饭好还了人情。   寇静点点头,若不是山长留饭推辞不得,他也不会这么晚还在这了。   “我还说你要是没吃,咱们就去外面食肆吃点东西呢。今日之事多谢寇兄了,你一连帮了我两次,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谢你才好。”   “不用,这只是举手之劳。”寇静还是那句话。   楚辞却说:“常言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可不能做那忘恩负义之人啊。寇兄什么时候有空,在下请你吃顿便饭吧?”   “我明日便要返营,恐无机会。”寇静有些无奈,他见楚辞一脸遗憾,便又说:“我有一至亲明年就要入学,若楚兄你方便的话,帮我照拂一二即可。”   楚辞点了点头,心想难道是他的弟弟?   寇静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补了一句:“他是我的外甥,名叫钟离钰。”   “原来是钟离兄。”楚辞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寇静失笑,想要解释他外甥才七岁,可是却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楚公子,这边,我家少爷让我来接你过去。”青石巷外,小橙子看样子等了挺久了,一看见楚辞立刻激动叫人。   楚辞不好意思地朝寇静笑了笑,说一声“告辞了”,然后快步朝小橙子走去。   寇静注视着他的背影,心想:算了,到时候见到人就知道了。 第28章 太会编了也不行   楚辞到张家大宅时, 张文海正在屋里高谈阔论, 言辞之间志得意满, 想来是他今日去启山书院“找茬”成功了。   “楚兄,你可算回来了, 叫我好等啊!”张文海步出门外相迎, 看上去十分激动, 他拉着楚辞走到屋子里, 说道:“楚兄,这位是我在启山书院的至交好友, 他叫方晋阳。晋阳,这位就是我跟你讲的楚秀才楚辞。”   这方晋阳身子骨似有些弱症, 在这暖意盎然的屋子里也面无血色, 时不时还会咳嗽两声。他眼带笑意, 看着楚辞道:“时常听人说起长溪村楚秀才大名,在下久仰多时。今日得以一见, 总算遂了在下心愿。”   “方兄过奖了。在下实属凡夫俗子, 还请方兄不要太失望才好。”   两人互相见礼,对彼此都有了一个好印象。   楚辞和两人聊了一会, 才知张文海为何这般喜形于色。   ……   张文海今日去到启山书院,自然也是和以往一样受到了学子们的群嘲。让人意外的是, 他不仅没有发怒, 反而说要和他们比试一下学问。   这一比试,倒是让那些人大为改观。这张文海平日里就像一块榆木疙瘩,无论做什么都是极慢的, 如今倒好像开了窍,贴经墨义对答如流不说,就连九章难题也难不住他。   几番对战下来,张文海虽未全胜,但也足以让他们丢脸了。他们实在不服,便要再来几轮。   张文海却笑着说道:“刚才几轮已经耗去大半时间,若是再来几轮,恐怕得比到天黑了。”   “你莫不是怕了?”一个学子叫道,他刚才的九章题就输给张文海了。   “当然不是,只是我有更简单的方法,若是书院上下无一人能做到,你们就要给我道歉。”张文海做出一副得意的样子。   “大言不惭!若是有人能做到,你便跪下来与我们磕几个头如何?”这些书生果然被激怒了。   “这有些过份了吧?只是学子之间的比试,何必这么侮辱人呢?”方晋阳脸带薄怒。   “那他就承认自己不敢与我们比试便罢了,何必多此一举,尽说些大话!”那人以话激张文海。   “比就比,谁怕你们!”张文海果然被“激怒”。   “你出题便是。”   张文海看着信心十足的众人,朝着众人启唇一笑,无论是角度还是程度,都有模仿楚辞之嫌。   “这题简单,我有一支毛笔,若在场有人能跨上去,我便服了。”   “这题不算数,若你的毛笔有丈长,我们如何能跨过去?”   “就是普通的笔而已,你们莫不是怕了?”张文海从怀中取出一支狼毫,不过儿臂长,任是一小童也能轻易从上面跨过去。   周围笑声一片,大家提起的心也都放下了。他们原以为这张文海是想使什么阴招,谁知不过如此?甚至有人怀疑张文海读书读傻了。   “你快将笔放下,让我等跨过去吧。”   张文海不理他们的起哄,淡然地拿着笔走到围墙边,将笔置于墙角处,说道:“来吧,谁先跨过去?”   ……   张文海忆起今日之事,免不了又是一阵开怀大笑。楚辞心里也帮他鼓掌,实在装得一手好逼啊!   是夜,楚辞将秦夫子给的那道题拿出来,上面写着:岁冬大寒,雪下三日不止,往来路绝,牲畜死于道中,生民饥苦,为官者当何如?   这个题目挺应景的,现在正值冬季,他们这里虽然还未下雪,但天气已经是很冷了。   古代的灾害都是很可怕的,楚辞某日闲暇听乡邻闲聊,讲的就是某年冬日,府城附近的一个汉子去迎亲,谁知回来的路上天降大雪不止,一群人被围困在半途的一个破庙中。待积雪消融,两家去找人,发现从接亲到送嫁的二三十人尽皆冻死了。   这种轰动一时的惨案让大家对冬天充满了恐惧,那几年冬日结亲的新人也是少之又少。   楚辞思忖一会,然后提笔写道:“岁冬大雪,天变异常必有迹可循。俗语有言:上天同云,雨雪纷纷。若为官者遍察广听,便可提前派遣差役锣鼓示之,以减免伤亡损失……若灾害已生,为官者首要飞书传信以告上官,再者开仓放粮以赈济灾民。待雪止,为官者还应以工代赈,令青壮男子清扫积雪,疏通道路。凡冻死之牲畜,需就地掩埋,不可放任……”   楚辞洋洋洒洒写了很多字才停下来。他拿起纸,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痕,然后开始了一项伟大的工程——数字数。   现代学生看到语文试卷上的不少于八百字时,经常会有头昏眼花之感。古代的科举对于字数也有要求,他们讲究的是短小精悍,文章字数一般限制在五百字以内。   楚辞数了一下,然后愕然,他其实觉得自己还有话想说,但字数已经达到了七百多。   他将纸张放下,长长地叹了口气,第一次发现原来会编也是一种罪过啊。他在心中默念,这不是写论文!不能超过五百字!超过者不予录取!谨记谨记!   念完之后,他又重新拿起笔,在纸上删删改改,将一些不太必要的话去掉,语气生硬的话改得稍微婉转一些,待月上中天时,方才睡下。   鸡已鸣过三次,楚辞的房门还不见打开。张文海想要上去敲门,却被方晋阳拦住。   “文海,这般贸然打扰是否有些不妥当?而且楚兄并未说过要传授我五禽戏法,不如今日先算了,改日楚兄同意了我再来。”   “晋阳,没关系的。楚兄为人大度,这五禽戏他不止教过我,就连小橙子都跟着打过两天。你身体不好,若是学会了这个,必定对你有所帮助。”   方晋阳心里一动,县试时天气寒冷,他的身体不争气,每次都只坚持半天不到便被送出考场。   家人虽无奈,却不曾埋怨苛责过他,可是他自己心中却满是郁气,明明题目他都会做的。   在方晋阳心里波动时,张文海已走上前敲门了。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他对楚辞的作息习惯已经了如指掌。   当“砰砰砰”的敲门声传来时,楚辞闭着眼睛叹了口气,然后起身摸索衣服。   “楚兄,晋阳他身体不好,能不能也跟着你练五禽戏?”张文海一见楚辞出来,便上前询问。   楚辞看了一眼背后有些尴尬的方晋阳,说道:“当然可以,谁若想学自来便是。当初创了这套功法的神医华佗,必也乐见其推广于众人之中。”   张、方二人一听很高兴,就跟着楚辞进了屋。张文海一进门,就娴熟的将自己脱的只剩两件衣服,然后手脚乱舞开始做准备动作。方晋阳看得目瞪口呆,他还从未在外人面前宽衣解带。   “晋阳,你快脱啊,先做准备动作,待全身发热之后再出去练五禽戏,才可保证不受风寒。”   方晋阳犹犹豫豫地把手放在衣服上,不知道该不该脱下。楚辞见状,说道:“方兄只需将外面大氅脱了便是,你身子骨弱,慢慢来吧。”   方晋阳如释重负,将大氅脱下摆放整齐,然后才跟着张文海一起做那些怪异的动作。   热身成功之后,他们就出去打五禽戏了。张文海如今已是练得有模有样了,方晋阳初时感到寒冷不已,喉咙处一阵发痒,等动起来后,他却发现其实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他们三人之中,张文海身体最好,一套五禽戏下来,浑身都是汗。小橙子早就备下热水,等着他去沐浴净身。   楚辞略出了些薄汗,只需擦拭便可。方晋阳只是面色有些红润,身上却无一点汗。他的仆人等在一边,见他停下便立刻将大氅披在他身上,生怕他受了风寒又要生病。   “让楚兄见笑了,我从三年前起身子就不好了,他们都看怕了。”方晋阳苦笑道,怕楚辞认为他是一个娇弱之人。   “方兄以前可受过冻?”   “未曾,”方晋阳摇摇头,“我也没有得过什么大病。每次大夫把脉时,都检查不出什么,也只给我开一点温补药吃吃。”   “常言道,是药三分毒。方兄还是不要吃太多药,以免药性留存。”楚辞说道。   “是极,我认识的一个老大夫也这么说。”方晋阳微笑道,“只是若不吃这补药,恐怕我连出门都难。”   楚辞再怎么看,也觉得方晋阳不是这么虚弱的人。不过人家大夫都找不出原因,他也不好妄加猜测。他其实觉得方晋阳属于亚健康人群,估计是家里太过小心照顾,才让他看起来病怏怏的。   张文海过来后,两人话题便止了。   用过早餐之后,楚辞带上昨夜写好的文章,又去了县学。   这次去时那些学子们正在上课,秦夫子也坐在一间教室里讲学。楚辞四处走走看看,颇有点教导主任巡查教学情况的模样。   “楚辞,你在这里干什么?”   楚辞回过头看去,发现是孔山长和一名老者正站在一棵腊梅底下看着他。   他有点不好意思,先走到孔山长面前,然后朝二人拱手作揖,然后道:“学生今日来是向秦夫子请教学业一事的,不料夫子如今正在讲学,学生不便打扰,于是四处走走看看,若有违院规,还请山长惩罚。”   孔山长说:“无碍,只不要离得太近,打扰到他们读书即可。”   “多谢山长。”楚辞说完便想走,不打扰山长和那老者说话。孰料那老者突然来了兴致,问道:“这位老友手上的书卷可否容老夫一观?”   对于被唤老友一事,楚辞有些无奈。但本朝就是如此,有秀才功名者无论年岁大小皆称老友,无秀才功名者纵使年纪再大,也只能被称小友。   “当然,老先生愿赐教一二,是辞之荣幸。” 第29章 就不借给你   这位老者本来是被楚辞写在纸上的字吸引才出声的, 但当他看见内容后, 那些字却被他抛到脑后去了。   “好, 好呀!”老者啧啧称赞道,“你也看看。”说罢, 便将手中的文章递给孔山长。   孔山长接过, 先皱起了眉, 因为楚辞的文风并不是当下流行的骈四俪六。他耐着性子看下去, 突然忍不住想要赞叹出声,却又似忆起了什么, 强自将声音压回喉咙。   “这些办法可是你自己想的?”   “小子不才,胡乱写了些东西上去, 让老先生见笑了。”   “年轻人不用太过谦虚, 我看你心中有丘壑, 才能言之有物,这篇文章可否容老夫带回去好好欣赏?”   “这……”楚辞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老头看起来不像那么无赖的呀, 看就看了,还要带走?   “咳咳, 刚才未向你介绍,这是甘州府提举学事司的分巡道莫道员, 此次是代替提学大人下来检测各县学子的学业的。”孔山长疯狂暗示楚辞。   楚辞会意, 原来这位是来“微服私访”的上官啊。提举学事司的提官相当于教育厅厅长,这位分巡道,就相当于常驻各个县的教育局局长, 只不过他们不受当地县衙管制,一切事宜直接由提学司负责。   太祖建国之后,在各州府设府学,在各个县设县学,在乡镇里设社学。除此之外,每个县里还有学田,用于改善每个地方的治学条件。只要是官府统一设置的,每年末就都会有考评,这考评和书院来年的办学经费有着莫大的关联,也难怪孔山长会如此重视了。   之前不给楚辞介绍,八成是那莫老爷子不想透露自己的身份。这会孔山长向楚辞介绍,他没有反对,看来确实是想要楚辞这篇文章。   “莫道员有礼了。您老能看上小子的这篇文章,小子不胜荣幸。您只管拿走便是。只是内里言辞粗鄙不堪,恐污了您的眼睛。”   楚辞进退有度,既表现出自己的尊重,又不过份谄媚,搭配上他斯文俊秀的外表,很容易让人好感倍增。   “如今的年轻学子,真是了不得啊。哈哈哈,你放心吧,若这文章真起作用,老夫绝对不会亏待你。”莫怀古很欣赏楚辞这样的年轻人。   他见过很多书生,他们有的固执己见,轻易不肯低头,更有甚者以挑衅权威为扬名之本,实在是愚蠢至极。有的则过度谄媚,一点读书人的气节也无,让人见之则生厌。   这楚辞年纪轻轻,能有这份涵养,未来可期啊!   楚辞听了莫怀古的话,心里先是一阵激动,而后便涌上无数叹息。   这文章是他根据古代实际情况总结的现代治理雪灾的方法,原本就属于站在巨人肩膀上,自然比这时候的眼界要高得多。   莫道员既然说要起作用,必然会将他的文章投至灾处,如果可行的话,就等于免费帮他扬了名!   而他叹息的也正是这件事。如今也不知道是哪个地方遭了雪灾急需救援,想起曾经听过的那个故事,楚辞就觉得揪心。   莫怀古没想到这次巡查竟然会有意外收获,他拿到文章不久之后,就离开了县学。   “你小子跟我过来。”孔山长没好气地说道,莫道员往日来时身边总是人满为患,好不容易这次他只身前来,他本想将莫道员引到他的得意门生处,让道员考校他们的学问,以此留个好印象,没想到中途被这小子截了胡。   楚辞很无辜,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惹了孔山长不开心,但还是乖乖地跟在他身后朝他的书房走去。   “你小子是不是知道莫道员今天要来,所以特地等在那里的?”孔山长总觉得楚辞出现的时机太好了,而且还特地准备了文章,这也太巧了吧?   楚辞立刻大呼冤枉:“山长,您是知道的,我要是有那本事,还会被人冤进府衙大牢里吗?若不是秦先生相救,恐怕我此时早已不存人世之中了。学生哪来的本事探听消息啊。”   “我就是怀疑你先生……”孔山长嘟囔道,“罢了罢了,我可能也是魔怔了。你且去吧,你先生应该快下学了。”   他挥挥手,想要将楚辞赶走。他身为提学亲自任命的袁山县学山长,教出来的学生却总是不如秦岭青。今日眼见机会就在眼前,却又被秦岭青的学生抢走了,他竟忍不住将怒气发在学子身上,实在是不该啊!   楚辞一动不动,还是笔直地站在他对面。   孔山长有些生气,难不成这楚辞还想让他也道歉吗?他抬起头想要训斥,却发现楚辞的视线根本不在他身上,而是热切地望着桌上的某处。   “你——”   孔山长话还未出口,就见楚辞往前一步,激动地说:“山长,您怎么有这本《黄州寒食帖》,可是苏东坡真迹?能否借给学生一观!”   《寒食诗帖》对于楚辞这样喜好行书的人来说,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心头好。它是苏轼的代表作之一,被誉为“天下第三行书”。   这一本,上面的字磅礴大气,光彩照人,毫无艰涩之感,十分像是他的真迹。   孔山长冷笑一声,抢了他学生的机会,还想借他的帖子看,不借!   楚辞急了,又往前一步:“山长,学生保证会爱惜此书,不让它沾到半点污秽。学生临摹之后便双手奉还,请山长借给我看一看吧。”   如今学子极为追求楷书,市面上很难寻到行书帖,更何况还是苏东坡真迹,可谓是可遇不可求啊!   “你先把台阁体练好再说吧,科举试场上可不写行书。未免你先生冤枉我误人子弟,这帖子我是不会借给你看的。”孔山长找到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这会看楚辞吃瘪有些高兴。   楚辞确实很无奈,但人家就是不借,他有什么办法呢?他向孔山长拱手作揖之后,恋恋不舍地看了几眼那本字帖,几乎要滴出泪来。   “快走吧,你先生应是下学了,我就不多留你了。”孔山长看似不经意地拿书将《寒食诗帖》盖上,再不肯让楚辞多瞧一眼。   “山长,学生告辞。”楚辞声音蔫蔫的,就连走出去的样子都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孔照儒目送楚辞离开,忍不住笑出了声,能让这年轻人露出这副样子,今日郁气也算是消了不少。他将字帖捧起来,说道:“老朋友,你得多吸引他几回,好帮我消消心头郁气啊。”   ……   楚辞坐在秦夫子书房里,将昨夜所写文章慢慢默出来。只不过每默几个字,他都忍不住要叹口气。   “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昨夜记忆不深,今日难将它重默于纸上?”秦夫子被打扰地看不下去书了。   “非也,学生能将昨夜所写倒背如流。”   “那,可是嫌我这里冷了?我让你师娘送点炭火进来。”   “非也,能伴先生左右,学生如沐春风,即使陋室村居,依然如处九天仙境,喜不自胜。”   秦夫子忍不住拿手上的书卷敲了一下楚辞的头:“那你为何做这死气沉沉之状?需知读书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你如此喜怒形于色,到底是怎么了。”   楚辞趴在桌上哀怨地叹了一口气:“学生境界尚浅,恐怕达不到先生说的那种境界。”忽而,他又猛地坐起:“先生,你可知道孔山长那里有一本《黄州寒食帖》,你能借来一观吗?”   若是先生借到了,想必他也可以在旁边伺候笔墨,借机一观了。   面对楚辞忽然振奋的精神,秦夫子有些不自然地咳了几声。   “如今岁试在即,你的台阁体写得倒是没有以前好了,小心县令不予录取,到时候革了你的秀才功名。还不快将昨夜所写的文章默于纸上!”   看来先生也借不到。楚辞淡定了一些,终于明白为何孔山长要针对他了,原来源头在先生这里。   秦夫子觉得楚辞好像看出来了,未免在学生面前丢脸,他装作镇定的样子说道:“只要你岁试取全县第一,为师就去帮你借来,让你好好欣赏,如何?”   “多谢先生,先生神通广大,乃我辈楷模,辞必定日日效仿先生,争取早日成为先生这样德高望重的君子。”   一番彩虹屁吹得秦夫子嘴角忍不住上扬,可惜笑完之后,心里却发虚,怎么才能让那老匹夫借给他呢?   楚辞得了秦夫子承诺,笔下顿时如灌了风一样,唰唰几下,便将文章默了出来。他伏在案上吹了许久,然后把纸呈给秦夫子。   秦夫子拿在手里认真看了许久,点出了几条语法错误和该避讳的地方,楚辞一一修改之后,他说:“怪不得莫道员会将这文章拿走了。里面治灾之策细细想来果然都能用得上。你可知如今漠北正遭了三十年一遇的雪灾,闹得民不聊生,尸骸遍地。唉,如果当地为官者能像你之前说的那样多多观察天向,早做定夺,估计就能少死许多人了。”   “先生,弟子以后必定会成为一个好官的。”楚辞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如此保证。   “你才高志大,将来必有所作为,只需谨记一点,无论做任何事,都不要违背本心,做最适合你做的事即可。”秦夫子语重心长地说道。   他这学生愈发聪慧,行事虽略带圆滑世故却不失文人风骨,若能长此以往,未来未必不能入内阁中枢。只是这官场如染缸,清清白白进去,又有多少人能清清白白的出来呢?   他不希望自己的学生改变,又不愿意他成为他人阶下之石,只能多提点他几句了。   面对楚辞,秦夫子突然生出了和苏东坡一样的心情,“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实在是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啊! 第30章 投其所好   十二月初一, 所有秀才都要去县衙, 将自己的文书拿到吏房的学官那里盖印, 之后才可参加十二月初三的岁试。   楚辞起的很早,他和张文海, 方晋阳三人打过一套五禽戏后, 就沐浴更衣, 然后拿着秀才文书去到县衙。   县衙在鸡鸣巷内, 此时还没有开门。楚辞闲来无事,便开始研究起这座县衙。   县衙檐下悬有一匾, 上书“袁山县署”四字。下面是两扇大门,上着黑漆, 漆面斑驳, 看上去有些老旧, 仔细品品,却更有一番历史沉淀之感。   左右两边是栅栏, 一边放着一尊狴犴, 一边放着一面登闻鼓。   这登闻鼓使用的并不是很多,像现代电视剧里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去敲击这鼓是万万不可能的。朝廷有令, 凡敲响登闻鼓者,不问缘由, 先杖三十。   若不是有重大冤屈又求救无门者, 一般不会击鼓鸣冤。正常的处理方法是,先由村长或里正和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一起商讨解决办法,若是涉及刑事案件, 那么就要由村里的秀才去衙门投递状纸,待县衙接了才会择日开堂。   楚辞研究地兴致勃勃,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唤他,他回头看去,原来是那位设书信摊的陈旭陈秀才。   “陈年兄有礼,小生刚刚看得太过入神故而有所怠慢,还请原谅则个。”   “楚年弟太客气了,我本以为我来的够早了,谁料你竟比我还要早一些。”   “小生去年挤怕了,今年就来的早了些。”楚辞想起原主记忆里的修罗场,不由打了个寒颤,挤掉鞋袜什么的,实在是太可怜了。   “哈哈,同道中人呐。”   正说着话,县衙的大门就被打开了,一个衙役从里头走出来,看见他们二人,便说:“两位秀才公可是来盖印的?学官马上就来了。”   他们进到衙门,然后在吏房窗前排起队。仿佛只是一瞬间,后面就被排满了。楚辞回头看去,发现各个年龄段的都有一些,最老的已经满头白发,小的看上去只十六七岁,显得特别稚嫩。   人群中有个老头,花白头发花白胡子,应该是其中最老的。他和楚辞视线对上的那一刻,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然后将头扭了过去。   楚辞不知道这傲娇的老头是谁,但别人这样肯定是有缘由的,他往记忆里一寻,后方才知晓,原来这位就是以前帮他启蒙的私塾先生张老爷子。   怪不得他会这样看他,自从原主离开启山书院之后,这张老爷子就把他当成是忘恩负义之徒,在村子里也是能不碰面尽量不碰面的。   而且,楚小远现在还没上学,就是因为张老夫子不肯收他。看来这个问题要尽快解决了,不然他就要错过学习最好的时机了。   就在楚辞神游之际,县里那位学官来了。他穿着一身藏蓝色长衫,淡淡地扫视了一眼排着队的人群,然后打开门进去,坐在窗户边上,拿出了一本册子。   楚辞排在第一位,伸手从窗口将秀才文书递了进去。那人接过打开一看,问道:   “平安镇长溪村楚辞?”   “正是小生。”   那人掀开册子,翻到某一页,将上面的信息对照了一下,然后就拿出一枚方形印章,在文书最后一页盖了印,上面已经有四个印了。   印好之后他把文书还给了楚辞,开始唤下一个。楚辞接过文书,退到一旁,只见上面印着嘉佑四十二年岁冬考场试印。看来这是一年换一个的了,也免得有些人作假。   当楚辞从人群中挤出来时,他发现队伍已经排的很长了。衙门门口还围着一大帮人,被衙役拦着暂时没有放进去。   粗略看去,他们县的秀才大概有两三百人。听上去还挺多的,但实际上这是多年积累下来的,县里每年能够考中的人数一般不会超过五个。   楚辞心里生出一点危机感,看来他不能再枉自托大了。从秀才的比例就可以看出举人有多难考了,万一他也屡试不第,那之前规划好的一切就都是泡影了。   从县衙回来后,楚辞开始闭门苦读,将要用到的书又重新看了一遍,书的注解也复习了,好加深印象。   他的这一行为大大影响了张文海。张文海本来把陪楚辞来县城应试当成放假了,这几天书本碰都没有碰过。这会他见比他厉害的人都这么努力了,就也赶紧回到书房,开始用功。   十二月初三日,袁山县校士馆大门打开了。校士馆就是县城的考场,它按照贡院的模式所建,前面是考棚,考场号按天地玄黄分,后面则是监考官员休息和阅卷的地方。   岁试只考一场,用时为两个时辰。故而他们不用带吃喝进去,只需将笔墨砚台准备好就行,考试的试卷会当场发下来。   楚辞提着篮子跟着队伍前进,他发现守在考场外的衙差仔细检查了各人所带的东西后便放行了,并不用脱衣服,和正式科举时不太一样。   轮到楚辞时,那个年纪大点的衙差接过他的文书一看,随意地扒拉了一下他的篮子,然后叫道:“长溪村楚秀才,天字第三号考场。”   校士馆按天地玄黄划分的考场,天字号一共三十个号房,地字号是六十个,玄字号九十个,黄字号一百八十个。   越往前环境当然是越好的,今日这个排名就是按照上次岁试的成绩排的。   楚辞从后往前,终于在靠近大堂的地方找到号房,大堂前面已经坐了几个监考官,只剩主位的县令还没来。   楚辞拉开挡在前面的木板坐了进去。他发现这号房里面仅有一张桌子,一条长凳,环境逼仄狭窄,让人一进去就感觉不适。   由于很长时间没有使用过了,昨日县衙便派了些杂役来打扫,但他们扫完天字号和地字号就走了,玄黄二号里面灰尘堆积,甚至还有蜘蛛网结在上面。   这种无时无刻不存在的等级压制,真是很难让人不上进。   待人员全部坐齐之后,外面一声锣响,袁山县县令在众人的视线中走了进来。他身穿青色鸳鸯补服,头戴乌纱帽,身板挺直,面方耳阔,看上去颇有威严。   “各位都是袁山县高才,今日汇聚一堂,能使蓬荜生辉。本官自从年初上任以来,只见过其中数位,今日得见所有人,也是本官之幸。望各位严守考场纪律,莫要发现夹带藏私的现象。一经发现,革除秀才功名,当堂杖十!”   “谨遵老父母之劝诫,晚生们必当听命。”楚辞随着众人一起发声。   县令讲完了场面话后,便挥挥手示意可以开考。有一人敲了三次锣,又有一人拿出一支长香点燃,以做计时之用。   衙役们捧着纸张下来发,一共是三张纸,两张打草稿,一张用来誊录。   纸发好后,便有几个衙役手举着试题牌来回走动。   楚辞定睛一看,上面写着一行字: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不是截搭题也不是割裂题,取得是《大学》第三章里商汤刻在澡盆上的一句话,意为人要及时反省和不断革新。   他快速将题目抄下来,然后第二块题板也出来了,要求是以草为题,写一首五言律诗。   楚辞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出当年白居易应试时写得那首《赋得古原草送别》,可谓是千古流传啊。   他将这个题目也抄了下来,然后开始寻求解题之法。   变法革新应该是每个朝代发展到中后期都会做的一件事了。有些人能变法成功,有些人则一败涂地。   秦先生也和他分析过现在朝廷的形式,以左相为首的为守旧派,以右相为首的则为革新派。   现在的杨县令据说就是因为朝廷党争之故被贬下来的,以及,他是右相那一边的。   楚辞提笔在纸上写道:“作新民,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这是书中的原句,起承题之意。   “凡君子,每日必三省其身,有过而改之,不过则勉之。《诗经》有云,周虽旧朝,受天命以维新。君王亦如此,何况百姓乎?世事多变,若凡事守旧,必增乱于自身,又有何益焉……”   楚辞从变法革新的好处开始阐述,洋洋洒洒写下了几百字。写完之后,他又开始字斟句酌,以求用词尽善尽美。   好不容易将这篇文章修改好,时间便已去了大半。   楚辞没有选择先作诗,而是开始誊录文章。要知道纸就那么一张,若是匆匆忙忙写上去,恐怕会有污损,到时候盖了戳子,排名便会下降,那就不美了。   誊好文章后,楚辞松了口气,开始在纸上作诗。   写草的诗自古以来非常多,基本上都是歌颂草的生命力顽强坚韧的,要不就是述说苍凉荒芜的心境。   若楚辞是四五十岁的人,倒是可以写一下心境,但他是年轻人,如果太苍凉倒是让人不喜。   他先把韵脚填了出来,然后努力拼凑了很久,才把这首五言律诗填好。   待他将诗誊录好后,考场上的香也快要燃尽了。   “当当当”,三声锣响,衙役们下来收试卷了。坐在前面号房的自然无所畏惧,都大大方方地交了。   衙差越往后走,声音就越大,仔细听,还有呜咽声传来。   楚辞摇头叹了口气,收拾好东西,随着人群往外走去。   ……   “你这篇文章写的不错,而且投其所好,想来此次岁试应该能保住名次。”秦夫子看了楚辞默出来的文章,表示还挺满意的。   “那有没有可能第一呢?”楚辞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就要看有没有更好的文章了。”秦夫子瞪了他一眼,然后放下手中的文章,走到书柜旁,抽出了一本书递给楚辞。   “这是——《黄州寒食帖》!”楚辞大喜,“先生您这是怎么借到的?太棒了!”   “棒?”   “我是说您厉害!孔山长态度那么坚决,您都能借到,实在是太厉害了!”楚辞捧着字帖爱不释手,眼睛都舍不得望向别处。   秦夫子苦笑,厉害什么?还不是投其所好嘛!   唉,可怜他珍藏的那块李廷墨,想必是回不来了。 第31章 新的同学   十二月初四, 放榜日。   张文海一早就派了家中认字的仆役去县衙门口守着, 只要榜文一贴, 便可回来通报,也不用楚辞亲自跑去, 挤的一身是汗了。   辰时正, 县衙大门打开了。两个腰间挎刀的衙差举着一张大红的纸从里面出来, 将其张贴在墙上。   上书:嘉佑四十二年冬岁试放榜。张家家仆从题头往下望, 长溪村楚辞赫然就在第一名的位置!   他高兴极了,转身便朝张家大宅跑去, 一会儿回去汇报这个消息一定能得到很多赏钱。   其他的秀才在看完名次之后,却没有急着走, 因为每次考试的前三名, 试卷都会被贴出来任人围观。   “好文章啊, 破题小巧,立意深远, 原来还能这么写呀!”大家聚在楚辞的文章底下, 满眼都是服气。   有几个书生,看完之后却面露郁色, 他们都是县学学子,站在c位的正是上次出来当和事佬的齐旭齐达远。   “达远兄, 这姓楚的竟然拿了第一, 这下他可出风头了。”   “是啊,瞧他上次嚣张成那个样子,竟然让何进、朱杰和达远兄都吃了亏, 把他们说的面红耳赤的,嘴皮子伶俐的和什么一样。幸好上次他没考中举人,不然就更加猖狂了。”张泽自以为是在说楚辞坏话,殊不知齐旭听了他的话,眼里一片冷意。   徐方悄悄捅了捅张泽,示意他看齐旭脸色。张泽回头一看,顿时有些尴尬:“达远兄,我不是说你不如那个姓楚的,你千万别误会。”   齐旭眼中冷意散去,脸上浮现出一抹淡然的微笑:“无碍,技不如人,我自然是认的。只是那位楚兄性子刚强,眼里不容半点沙子。等明年回校之后,恐怕你我日子都不好过了。”   在场的书生都有些不快,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当你身边一直有个楷模时,想必日子是非常难过的。   这姓楚的不过就是十四岁中了秀才而已,有什么好称道的,他就是运气好罢了,能被秦夫子收入门下。   秦夫子是县学先生里最年轻的举人,他才学过人,县学很多学生都希望成为他的弟子。然而这秦夫子却只讲学,从不收徒,大家也只能望他兴叹了。   但谁能料到,转年秦夫子就从启山书院那种不入流的私学里找了一个弟子,还说服山长让他免费入学。   他们好奇之下便去看那个楚辞,发现他穿着的衣服和鞋子俱都是缝缝补补的,吃的也是最末的丙菜,时下流行的玩意儿更是一件也没有,当下便有些瞧不起他。而且这楚辞性格古怪孤僻,一天到晚连个玩笑也不开,只会捧着书读。   偏偏县学的先生们都说他是个好苗子,一旦有人偷懒犯错,必拿楚辞和他们对比,这一来二去的,帮楚辞拉满了仇恨,成为了众矢之的。   楚辞十四岁考上秀才后,县学的夫子们都疯了,天天逼迫他们用功读书,功课也是以前的几倍之多,简直恨不得把每个人都变成书呆子楚辞!   楚辞因为牢狱之灾而在家休养的这段日子,也是他们在县学过的最轻松的一段时间。想到明年他要回来,大家都觉得眼前黯淡无光,纷纷回忆起了被夫子折磨的恐惧。   如果楚辞不回来读书就好了。   不知道是谁突然起了这个念头,还宣之于口。大家面面相觑之后,又垂下头叹气,谁能拦住楚辞让他不要回来呢?   “听说,这位楚兄有一表亲在隆昌书院就读,若是以县学名额相诱,难保他不会去说服楚兄。”齐旭看似不经意地出了个主意。   “这…这也太有损了吧?”张泽脱口而出。   “只是个玩笑罢了,张兄又何必当真呢。”齐旭笑着说道,那张云淡风轻的脸上似乎全是坦然,而刚才那句话,也真的只是玩笑而已。   张泽哈哈大笑:“哈哈达远兄你真有意思。”   徐方默默扶额,这个呆子……   再说楚辞这边,当报喜的仆人一回来,张文海果然表现的比楚辞还要高兴一点。他随手就扔了个银角子给那仆人,转身向楚辞道贺。   “恭喜恭喜,楚兄这次岁试得了第一,果真是才高八斗啊!在下佩服佩服!”   方晋阳也说:“恭喜楚兄了。”   楚辞谦虚地表示这都是运气,不值一提。   张文海却不认可:“明明是楚兄你聪明,何必说是什么运气呢?今晚兄弟请你去个好地方,咱们好好庆祝一番。”   楚辞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新歌一曲令人艳,醉舞双眸敛鬓斜”的场景,他打个抖,然后努力将她们移出脑海。   “这个…就不必了吧。”他的表情有些微妙。   方晋阳了然一笑:“楚兄莫怕,那确实是个好地方,文海他胆子再大,也是不敢去那种地方的。”   楚辞释然,朝方晋阳也笑了笑。   张文海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你们在说什么啊,什么去不去的?到底要不要去啊?”   “去去去,难得张兄请客,焉有不去之理?”楚辞笑着答应了。   是夜,几人打点好行装,步出张家大宅,朝着柳叶巷走去。   那里有一间酒馆,每次逢四夜晚,便会有一个说书先生上台说书。他讲的不是寻常话本,而是一些大家都不知道的京城或其他地方的时事要闻。   对他们这些书生来说,了解朝廷当前局势是很重要的,故而每次逢四的夜里,这里都是高朋满座,人才济济的。   当然,这间酒馆自然不可能白白收集消息。在这一天,无论是上面的包厢还是下面的大堂,收费都比平常要高出几倍,一般书生很难消费的起。   楚辞他们到那里的时候,底下的大堂都已经坐满了。楼上的包厢倒还剩下一个,张文海立刻过去定了下来。一个书生打扮的人慢了一步,只能扼腕叹息。   张文海是个热情的,见状就邀他一起进包厢去听。   那书生很是惊喜,拱手谢过之后就跟在张文海身后。   楚辞和方晋阳见他过去一会便领来了一个不认识的人,都有些奇怪。   “楚兄,晋阳,这位是——对了,还未请教高姓大名?”张文海前一句兴致勃勃地对着二人说,后面一句却是有些尴尬了。   “小生姓陈名子方,字中行,还未请教几位?”   “中行兄,我叫张文海,他叫楚辞,他是方晋阳。我们几个都还未冠字。”张文海是三人之中最为年长的,今年已是二十岁,本应加冠冠字了,无奈他的生辰太晚,还要等到十二月廿五才行。   楚辞和方晋阳都要等到明年才会冠字了。   四人说说笑笑,一路往楼上包厢走去。这包厢内里布置清雅,很是迎合了学子们的喜好,包厢名也都以梅兰竹菊等高雅的花草命名。   张文海做东,他将小二叫上来,点了几个招牌菜,又让其他三人点。   楚辞等人都说没有忌讳,况且已经有好几个了,为了避免浪费,干脆就这些了。   菜点好后,小二哥又给他们推荐了梅子酒,说是今年夏天新酿的,这会儿用小火炉一温,配菜吃是极好的,而且酒性清浅,不上头。   众人都说无所谓,就上了一壶,每人三两杯的,也耽误不了什么事。   酒菜上来后,几人边吃边聊,顺便也透露了一下各自的底细。原来这陈子方也是袁山县人士,只不过他之前一直在府城求学。   这次因家中琐事,所以回了袁山县,想必明年也会转入袁山县学中。   张文海一听,立刻高兴起来:“明年你入县学,刚好和楚兄做伴,楚兄也是县学学子,这次岁试还考了第一名!”   陈子方也笑:“看来今天真是缘分到了,我年岁较长,厚颜称一句为兄。为兄敬各位贤弟一杯,望未来能守望相助,互相扶持。”   四人一起举杯,杯子相撞,碰在了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几人仰头饮尽,而后相视一笑,最是少年意气,神采飞扬。 第32章 岂曰无衣?   “……自十一月中旬起, 漠北大雪几日不止。久难成灾, 饿殍遍地, 生民冻死于内者不知凡几。自雪灾一事起,朝中重臣纷纷上奏, 恳请陛下颁布'罪己诏', 以求上天施恩, 宽恕下界, 收回大雪。陛下自灾日起,便卧床养病, 如今,已是十三日未曾上朝了。”   说书先生坐在屏风后面, 他的声音大而洪亮, 无论是包厢还是大堂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的。   自他的声音传出来后, 无论是在做什么的人,都停下了动作仔细倾听。如果有人搞出大动静, 还会引来众人怒目。   “陛下有令, 朝中之事无论大小,均交由二皇子全权处置, 并命二皇子代拟'罪己诏'焚告上天。据悉,朝廷已于近日派出大队人马护送粮草前往漠北赈灾, 并将漠北以南安城守军派往漠北共同抗灾……”   楚辞坐在包厢里听得认真, 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觉得自己似乎在古代听了一场新闻联播。虽然这新闻可能算不上新,毕竟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 消息才传来。   从这说书先生的话中可知,现在朝廷情况不太妙。“罪己诏”原本是先贤自省其身所颁,如今却被用作一种压迫的手段,逼皇上承认自己在位期间有过失,所以上天才会以灾情示警。   嘉佑帝已上位四十二年,如今大概已有六十五岁了。他这一病,若运气不好,明年估计就有新主上位了。   这位帝王子嗣不多,大皇子未及冠便因风寒丧命,三皇子天生肺疾,一刻也离不开汤药。朝中所能托付者,竟只有一个二皇子。而这二皇子,身体貌似也不太好呀。   “唉,没想到漠北竟然会遇到雪灾。他们那里本就贫瘠,如今又大雪不止,该如何是好啊?”张文海叹了口气,打断了楚辞的思路。   “朝廷不是已经派了粮草和兵马过去了吗?希望可以帮助他们解脱困境。”方晋阳虽然这样说,但脸上的神色却不乐观。   “朝廷应该会在来年减免赋税,到时候他们也能轻松一点了。”陈子方劝道。   “只怕到时候十不存一啊……”现代科学技术发达,仍然避免不了自然灾害对人们造成的损失,更何况古代呢?他的抗灾之策应该已经到那边了吧,希望到时候能对他们有所帮助。   听了楚辞的话,众人黯然不已,灾难临头之时,身为骨肉同胞,他们对漠北的百姓们的遭遇也是感同身受的。   面前的酒菜如今吃起来已是味同嚼蜡,但没人停下筷子,因为浪费本身就是对食物的亵渎。如今漠北数万人正忍饥挨饿,说不定易子而食的现象都有可能发生。   几人兴起而至,败兴而归,待行至一路口,陈子方便拱手告辞,三人回礼后往清水巷走去。   ……   和楚辞估计的一样,那莫道员拿到他的抗灾之策时,立刻连夜赶至府城,将这计策献给了祝提学,又由祝提学连夜写急件送往京城。   祝提学的业师是礼部尚书周光,他是右相一派,主变法革新的中坚力量。   接到祝提学的急件之后,周光立刻和本派人马商议献策,再运作一番,如今赈灾的钦差大臣顾远正是他们这一派的人。   此举大大的挫伤了左相一派的锐气,也让附在文章最末众多名字之中的楚辞第一次进入了他们的视线。   ……   正当顾远带着人马前往漠北之时,安城的守军已经先一步到达了漠北。   这次安城守军派了副指挥使佟义带队前往漠北赈灾。他抽调了下辖的两个千户前往,共有兵员二千二百四十人。   一个千户下辖十个百户,一个百户下辖两个总旗,也就是一百一十二人。   “儿郎们,昔日我们受百姓奉养,今日轮到我们为他们做一点事了。漠北如今正受雪灾之困,我们要做的,就是将被困的百姓全部找出来!”佟义在上面喊话,下面一片寂静,人人表情肃穆,甚至有些早已红了眼睛。   他们安城距离漠北不过二百里,有很多士兵其实就是从漠北招来的,现在他们家乡受了灾,家中亲人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这次回去不知是否能见到他们,亦或是只能看见几具冰凉的身体。   但不管如何,他们都要把被困的百姓们全部找出来。是的,找出来,而不是救出来。   漠北是个县城,周围地广人稀,治下一共七个镇二十多个村子。开完动员大会后,佟义手下的两个千户将二十个百户长们召集在了一起,开始划分区域。   镇子有漠北原来的衙差救助,他们安城的,便需要一个百户带领手下去一到两个村子。这些村子有的距离县城较近,路途平坦,即使覆盖积雪也能行走自如,有些村子则崎岖难行,稍有不慎便可能堕入深渊。   “……这些村子全部都在这里了,现在大家来分一下吧,愿意去哪个地方,就将那个地方的地形图取走吧。”   百户们面面相觑,他们自然是想要去好走的地方的。这种地方无论是对救援他人还是保护自身都是有益无害的。   但是无人率先伸手,率先伸手之人挑了好的他人不喜,挑了差的自己吃亏,谁都不愿意做第一个。   这时,站在稍微靠后的一名百户走上前来,将地形最差的葫芦村墨斗村取走了。   “寇百户,你可想好了?”张齐急忙打断,手也按住了地形图。他是千户长之一,手下十个百户里,他最看好的就是寇静。如今见他身先士卒,取走了最难走的两个村子,生怕他这员大将折在抗灾途中,便立刻开口提醒。   一旁的赵千户不等寇静回话便笑道:“难得他们年轻人有志气,张千户又何必阻拦呢?依我看就这样吧,其他人动作也快一些,分一个地方也磨磨唧唧的,像什么样子?”   其他人听后,纷纷上前,取走了自己想去的村子。反正最危险的已经被拿走了,去哪个地方都无所谓了。寇静也在张齐担忧的目光中取走了那两张图。   分好地方之后,各位百户长便自去召集属下,领取补给,然后动身去救援。   寇静回到营帐内时,他下辖的两个总旗和十个小旗旗长都已经等在那里了。   “百户,你取的是……哪里?”   寇静将手中地图展开放在他们眼前,点了点标红的两个地方。   他手下的一个总旗看了,先是朗声大笑,笑着笑着便红了眼睛转为呜咽,人高马大的汉子,弯着腰向众人行礼,硬咬着牙从喉咙里憋出一句话,“胡俊多谢…百户和…各位兄弟成全!”   葫芦村和墨斗村其实人不多,每个村子大约只十来户人家。他们靠山而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应物品基本上都能自给自足,生活过得清贫又安逸。   胡俊就是葫芦村的人,他娘则是墨斗村嫁过来的,他从小就在两个村子之间往来,无论哪边都轻易割舍不得。   自从前几日得知漠北受灾,他便神思不属。白日里尚能勉强训练,夜里回到营帐时,却会咬牙哭泣。   虽说男子汉流血不流泪,但那是未到伤心处。现如今他的亲朋好友,他的父老乡亲,全部都被大雪围困着不知死生,纵使铁石心肠的人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接到援助的命令之后,胡俊欣喜若狂,恨不得马上回到家乡去看看他们是否完好无损。但是军令在身,谁也不能轻举妄动,他只能压抑自己耐心等待。   好不容易到了漠北,这处原来熟悉的地方如今已是一片死寂,只有房屋孤独林立,再也听不见亲切的乡音。   县城尚且如此,下面的村子又待如何呢?   他想回去,却不能不考虑其他人的处境。那两个村子地处偏僻,崎岖难走,是最难救援的地方。他不能因为自己,害了其他兄弟。   因此,胡俊决定,等完成了救援任务后,再向百户告假,只身前往。他已存了必死之心,孰料原来弟兄们已经都看出来了,还联合寇百户一起将那两个村子取来了。   另外一个总旗笑着过去拍了一下胡俊,说道:“你小子只不要晚上再下猫尿才好,哭得嗷嗷的,狼都给你召来了。”   其他人都笑了起来,就连寇静,唇角都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极浅淡的笑。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同袍之义绝对不是一句轻飘飘的话,它象征的是出生入死,洒血挥汗间缔结的不可磨灭的深厚情谊。   寇静派了两个小旗士兵去领取补给,而后和其他人团坐,开始分析地图。   胡俊是最有发言权的,他的手划过地图上标注的大路,指了指地图上并未标注为道路的一侧。   “大路虽略平整,但周围沟壑极多,土质松软易陷,一不小心便会踏空,我们往日天晴走时,也需攀附着周围的大树。而这里有条小路,十分隐蔽,它是猎户下山开辟出的小道,周围草木茂盛,两边都是缓坡,即使掉下去也不会受很重的伤。就是这里毒蛇猛兽居多,平时旁人不太敢过去。现如今……恐怕它们也冻死了。”   “那我们就走这边,到时候你率第三小旗开道,我们跟在后面。”   “是!”   散会后,其他人都去整理自己的东西了,寇静也在营帐之中,将自己要用到的东西绑在身上。   整理好之后,他朝帐外走去,片刻又返身往回走,取下颈间配着的一块暖玉,将其放在枕下,压在一封书信上面。   做完之后,他叹了口气,起身往外走。这次他的步伐坚定,再无一丝迟疑,身板一如既往,挺得直直的。 第33章 大雪无情   大雪封山, 道路崎岖难走。   寇静带着手下兄弟, 和其他队的人一起走, 偶然有那一两户建在路边的房子,推门看去, 里面的人都已失去生机。   大家越走越沉默, 一路分散, 越往后走, 人就越少,慢慢的, 就只有寇静这一队人了。   葫芦村距离县城大概七八十里的样子,依照往常的行军速度, 一个半时辰应该走了一大半了。可是现在他们不过才走了二十几里路。   大雪没过了膝盖, 每一步都需要将腿抬得很高才行。纵使军营发的靴子比布鞋要耐穿, 此刻也快浸透了。   天上还飘着小雪,纷纷扬扬, 看起来似乎美极了。但在众人眼里, 它和魔鬼也无甚区别了。   入伍生活不算好过,冬练三九, 夏练三伏,这里也都是能够吃苦耐劳的汉子。所以, 即使情况如此恶劣, 也没有人抱怨什么。   雪越下越大,行路中视线都有些不明了。寇静发令,大家暂时躲避。   正好, 前方的转角处出现了一个高高的雪堆,原来是供路人歇凉躲雨的亭子。这样的亭子一路走来也看见好几个了,都是县里富户认捐的,亭子建的很大,年年修缮,用的都是好木头,故而没被大雪压垮。   一群人走了进去,挤的满满当当的。不知道是心里的慰藉还是怎么样,大家都觉得,头顶有块瓦,好像身上更暖一些了。   借着这个时机,大家从身上掏出了干粮,慢慢吃了起来,待会可能就没有时间吃了。   一个小兵一边吃一边四处张望,当他看见什么时,突然大声惊叫起来,脸上满是惶恐之色。   “你小子嚎什么呢?吓得老子饼都要掉了!”旁边的老兵拍了他脑袋一下。   “脚!脚!有脚!”连续几声崩溃大喊,让众人都朝他看去。   顺着那小兵的视线,大家看见了一双脚,扭曲地蜷缩在亭子的长凳下面。   “把他拉出来!”寇静说道。   两个士兵上前将人从长凳下方拖了出来,发现这个人全身僵硬,面色青白,想来已经死去多时了。   他双手环胸,头也尽力往下埋。背弯成了一张弓,脚使劲向里蜷缩,膝盖和胸膛连在一起,整个人拉也拉不直。   一个大男人要冷成什么样子才能让自己钻进那狭小的地方,才能把自己蜷缩得如同孩童大小呢?   “呜呜呜……”那小兵哭出了声音,他很害怕,害怕自己也变成这样。   “哭什么!有时间哭还不如过来搭把手,挖个坑,把他……埋了吧。”   一群人沉默地动起手来,挖开厚厚的积雪,露出下面黑色的泥土。他们把泥土挖开,准备将人放进去时,寇静突然出声:“等等。”   众人不知他想做什么,但手还是停了下来。寇静上前在那人身上一阵摸索,发现他的怀里放了一包东西。打开一看,里面有个盒子,盒子里有一只银手镯,上面坠着两个小铃铛。盒子内还刻着六个字,写着:赠予爱女云盈。   众人都沉默了,刚才骂小兵的那个老兵也抹了一下眼睛,不自然地看向远处。   “灾后家人寻来,便以此为信物。”   他们把人放了进去,一人填了一锹土。大雪很快将那小小的土包覆盖上了,就像盖了一层厚厚的棉被,看上去分外刺眼。   “出发!”   寇静一声令下,众人不再逗留,继续往前赶路。   他们走的很快,又走了大概两个时辰左右,才来到葫芦村所在的山脚下。这里距离葫芦村大概还有一刻钟的路程。但是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让人根本分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山谷。幸运的是,大雪似乎停住了。   胡俊走了出来,对大家说:“我们先由此道上山,再走一柱香的功夫,便可找到我说的那条小道。这路我从小走到大,别说被雪覆盖,就算是闭着眼睛我也能走。各位兄弟跟着我的脚印走,注意不要走错了。”   说着,胡俊身先士卒,走了上去,每走一步,他都会用力将那个地方的雪踏实,好让后面的人能轻松跟上。   一路上平安无事,很快就到达了胡俊所说的那条小路。   “现在大家要更加小心了,这里往常只有猎户来去,恐怕路上会有套子来不及清除,大家一定不要踩进去,跟紧我的脚步走。”   众人点头,重又跟着胡俊的脚步往上走。   走了一会,众人身后突然又传来一声闷哼,回过头去,却无一人有异样,大家便又继续往前走。   寇静觉出一些不寻常,便刻意放缓了脚步,逐渐落在了队伍的后面,观察着每个从他身边经过的人。   人群中有个人引起了他的注意,还是之前那个叫常虎的小兵。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他竟然走的满头是汗,脸也时不时地皱一下,似乎在忍受着什么。   “……扶着。”寇静打量了他一会,发现了他脚上的殷红血迹。他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走到他身边,然后把手上的长矛伸向他。   常虎低下头,泪水涌了出来,他实在太笨了,刚刚总旗说了那么久,他还是精神恍惚踩到了套子,被钳子夹到了脚。脚虽及时挣脱出来,可是也已经被夹伤了。   他是因为家里太穷才会当兵的,因为年纪小,大家都很照顾他。但一路上他已经添了好几次麻烦了,这会儿又要耽误大家,他实在是不好意思,便想悄悄忍住,等到了再说。   没想到,寇百户竟然发现了,而且还维护了他想要隐瞒的那点小心思。常虎把手搭在长矛上,脚下瞬间轻松了一些。   寇静带着半个人的重量往前,跟着队伍一路向上。待绕过几个大弯之后,胡俊叫道:“到了!”   眼前零零星星出现了几座茅草屋,无一例外都被大雪覆盖着,有两座似乎已经被压垮了,屋顶塌陷在土墙上。   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胡俊,见他满目苍凉,心中十分不忍。   胡俊朝着没有一丝人气的屋子走过去,用手中的刀鞘扒拉着堆积在门口的雪,然后颤抖着手,推开屋门。   看见里面的那一刻,他心里陡然一松:“没人!”   其他人也去别的屋子寻找,里面也都没有人。有那细心的还发现,里面的粮食也被一并带走了。   “他们恐怕躲在一处避难,你们村里有没有很大的可以容纳多人的地方?”寇静问道。   胡俊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他们村子一向很穷,有院子的人都很少,更遑论大祠堂了。   “对了!”胡俊眼睛一亮,“我们村子后面不远处有一座山,小时候我们曾去探过,那里有一个大山洞,应该能纳得下几百人。”   葫芦村和墨斗村相邻,两村加起来不过一百五六十人,应该都能住进去!   听了胡俊的话,大家又推开了几家的门,发现还是没人,才朝着山洞走去。   走过一段路,前面竟隐隐约约传来人声,像是两个妇女在争执着什么。   自从踏入漠北,还未听到过如此有烟火气的声音,大家精神振奋,加快步伐朝前走去。   “……这分明是我家的鸡生的蛋,你家那只老母鸡早就不生蛋了。”   “谁说的,昨天还生了呢!”   “好啊,我就说昨天没捡着鸡蛋,原来你从昨天就来捡了!你得把鸡蛋还给我!”   “娘!春花婶!”胡俊眼睛一热,朝前奔去,眼前这面色红润,嗓门很大的正是他娘。   “狗蛋呀,你不是当兵去了吗,咋今天回来了?你是不是犯了什么事啊?”胡俊娘很是担忧,也没心思吵架了。   “娘,不是……”胡俊向他娘解释了一下他是来救灾的之后,胡俊娘笑了。   “我就说我儿是个厉害的,不过咱们两个村子都挺好的。这还多亏了老太爷,要不是他一定让我们搬过来一起住,怕是大家都得冷死在家里啰。”他们刚开始还抱怨过,后来见雪一直不停,心里才生出后怕。   山洞里,老人们围着火堆在一起谈天说地,几个小孩趴在他们腿上认真倾听。汉子们劈柴的劈柴,修农具的修农具,偶尔开两句玩笑,也是其乐融融的。妇女那边就热闹了,吵闹声不绝于耳,大多是因着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过口不过心,没一会又会好了。   这一幕让大家心里都暖暖的,一路走来尽是一些惨绝人寰的场景,此刻能看到这些,顿时就像是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十二月初六,大雪终于完全停止,自十一月中以来一直阴沉沉的天空,也终于放出了几缕金光。   十二月初十,朝廷的赈灾队伍终于到了。安城守军们的救援工作也都已完成,现存人口都被安置在了漠北县城集中管理。   除了赈灾粮之外,朝廷还给了抚恤金,凡七岁以上死者,其家人可领一人六百文的丧仪。除此之外,朝廷还给漠北免了两年赋税,让他们得以休养生息。   之后,赈灾大臣顾远按照救灾之策上所书,开始了重建工作,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但,除了葫芦村和墨斗村一人不少之外,其他的村子都伤亡惨重,几乎要应了楚辞的那一句十不存一。   原来二三万人的地方,如今大概只剩五六千还活着。最惨的是下元村的一户人家,十几口人活生生地饿死在家中,周围一应器具上皆有咬痕,想是饿极了。   寇静回到军营后,偶然在抚恤名单上见到了一家人,上面写着:云氏一家七口六口俱亡,下附名单……云盈,周岁……另,长子云大郎不知所踪。   寇静将手镯从怀里掏出,交给赈灾的那个兵丁,说道:“云大郎亡于道中,若他家还有亲人来寻,便把这个交给他们吧。”   希望他们去了下面,一家人能够团聚。 第34章 小二回来了!   自放榜日后, 楚辞和张文海就回了平安镇。和来时有点不一样的是, 方晋阳也跟着一起来了。   这些天方晋阳住在张家, 和张文海一起学习,他竟觉得张文海的很多方法都挺好的, 学习起来似乎也比以前要容易一些。   以往, 他的学业一直都是超过张文海的, 但不过短短月余, 文海竟然就已经追上他了。   初时,张文海侃侃而谈, 说楚辞有多么厉害,教学手段层出不穷, 他心里还有点不以为然, 只觉得文海是病急乱投医, 一个十几岁的秀才,又怎么比得上几十岁的呢?   但自从见到真人, 和他交谈一番之后, 他心里却不由得相信起张文海的话,觉得这楚辞必定是有过人之处的。   夫子们年纪大经验足, 却有些墨守陈规,不会变通。楚辞年纪轻, 经验尚浅, 却总能推陈出新。   这些天他一直在纠结,待张文海和楚辞提出要离开时,他一咬牙一跺脚, 就说也要跟着去。   他去书院和先生告了假,决定在县试之前,就在平安镇和张文海一起学习了。   方家不比张家豪富,但在一个小镇上买栋房子却绰绰有余。可是好的房子难寻,所以,在房子物色好之前,他还得住在张家。   张文海是十分高兴的,楚辞对此也无异议,反正只是学生数多了而已。他以前带四五十人都不怕,怎么会怕多带一个?   方晋阳的基础比张文海要好,楚辞便直接摈弃贴经墨义两种,让他直接从九章题开始做。   没想到这方晋阳在九章上悟性比张文海这商户子还要高,一般小学题竟已难不住他,楚辞不得不弄几道初中数学让他去慢慢琢磨了。   除此之外,每人每天都要交一份诗赋和杂文上来。楚辞出题,往往都是随意翻阅那几本书的,截搭题和割裂题源源不断。   比如说,前天他就出了“修其身者,天下鲜矣”,这句话中间割裂了很多句,原来讲的是说一个人要先修养自身才能管理好整个家族,因为人人都是有偏见的,很少有人能在讨厌一个人的时候还能看到他的优点。   张文海和方晋阳看到时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该作何解答,甚至他们想了好久,才想起这出自《大学》第九章。   楚辞从来不在他们解题时给予提示。这会让他们产生依赖性,从而不思进取,只想以逸待劳,没有自己的想法在其中。但是批改时,他却会一字一句去推敲,让他们明白好在那里,不好的地方在哪里。既让他们畅所欲言,又能补其不足,可以说,这段时间他们的进步是巨大的。   他们忙着刷题,楚辞也没有闲着。除了给他们出题批改之外,他将所有精力,都花费在了题集上面。   经过秦夫子的指点,他的题集逐渐完善了,诗赋题和杂文题也得以创新,比原来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在纸上落下最后一笔时,楚辞松了口气,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十二月中旬将题集出好了。   他揉了揉手腕,让它稍微放松一下。此刻张、方二人正在埋头做题,见楚辞突然起身,心里不觉有些紧张,张文海甚至在楚辞走到身边时,不自觉以手掩卷。   楚辞失笑,他对张方二人说道:“我现在有点事需要出去一趟,你们将题目做好之后便放在桌上,然后自己温书,等我回来之后提问。”   平时相处之时,楚辞平易近人,风趣幽默,但真到了课堂上,他的威信还是很大的。   布置好自习作业后,楚辞就抱着题集出去了。此时天气愈发冷了,前两天下了场雪,地面有些湿滑,稍有不慎便可能滑倒。楚辞走的很小心,就怕摔跤之后弄脏手中的稿件,到时候就麻烦了。   刚走到翰墨书肆门口,陆掌柜竟然已经迎了出来。他一见楚辞,立刻哭着喊着让楚辞一定给他留一个地址。这段时间失去了楚辞的消息,真叫他难受啊。   上次那些话本卖的很好,也带动了他店里的其他生意。每日营业额一算下来,足够让陆掌柜从梦里笑出声。但东西再好,也已经趋于饱和状态了。   他立刻去县城进了新的话本,可是人家翻阅之后,发现并无天外来客的插画,买的人比往常少了很多。还有一些家仆日日蹲守,就等着买有插画的话本好回去交差。   平安镇和附近几个镇的女眷们早已将话本所绘的发型和衣服当作流行趋势了,出过一段时间风头之后,谁又能甘于平淡呢?大家都等着新插画一出,便开始仿妆。   在楚辞离开的这段时间,金玉轩掌柜也将那“蝶恋花”步摇制出来了,有那见过手稿的人透露,这也是出自天外来客之手的。故而这东西一经推出,风头无两,若哪家小姐戴不上这支步摇,她简直连门也不愿出了。   陆掌柜听闻消息,内心后悔不已,怎么就没要个具体住址呢?万一他以后不来了,叫他上哪去寻人呢?   如今楚辞来了,他焉有放过之理?楚辞便只好把自己可能去的几个地方写给了陆掌柜,而不是原来“长溪村”这寥寥几字。   陆掌柜心满意足地将地址收好,然后才发现楚辞手中拿着的东西。   “这是上次你所说的题集吧?这么快就出好了,楚兄弟有大才呀!”陆掌柜翻了几下,心里一阵激动,他当年也是参加过县试的,虽然未中,但比一般人还是多知道一些的,这东西一定很好卖!   看完之后,陆掌柜不由生出一点感慨和怅然,若当年也有一本这么详尽的题集,他也许就不会止步于县试了。   “陆掌柜谬赞了。现如今还请掌柜的将这东西尽快送至书坊之中,好赶在县试之前发行,一旦延误,生意就要大打折扣了。”   “是极,我这就让人准备车马去县城!”陆掌柜雷厉风行,直接唤虎子去备马车,然后又将这个月的银钱结给楚辞,再把新出的话本给他画模板,之后就任由楚辞自己活动了。   楚辞也没有再多打扰,题集完成了,他也可以松一口气,回家去待几天了。   想到家中亲人,他心头一阵温暖。不知道家里的田地买的怎么样了?娘的眼睛有没有好一些?他是和兄嫂说过让他们多买一些肝脏给娘吃的。还有嫂子的肚子,不知是不是大了一些?大哥这段时间在家中干什么?小远有没有认真将他教的几个字写好?   一想起来,才发现他心中如今记挂良多啊。   楚辞身上现在还有七八两银子,他准备买些东西回家去。   南北货铺里,楚辞买了一些阿胶和红枣回去,他娘和嫂子脸色都挺苍白的,想必有些贫血,买回去让她们补补身子。   铺子里还有新出的黄烟,楚辞捏起一点嗅了嗅,发现烟味浓郁,触手干燥,应该是上好的,便也称了两包,准备送给村长和黄大夫,两人都是好这口的。   他哥喜欢喝酒,没事总让小远去村头打点小酒,两文一壶的能有多少酒味呢?楚辞买了一坛上好的绍兴酒回去,让他解解酒瘾。   小远是最好糊弄的,只要将店里时兴的果子干货称一些回去,就足够让他开心了。   买完之后,看着地上堆着的这些东西,楚辞才发现自己可能有点购物瘾了。每次一买东西,都恨不得将钱花光。   当然,店铺老板是乐见其成的,他笑呵呵地收了银子,然后让伙计给楚辞推了一把独轮车出来,提出送货上门。   到了张家门口时,楚辞给了小伙计几文钱跑腿费,又让张家家丁帮着卸货。   “楚兄,可是我们府上招待不周?这些东西哪里用你亲自去买,你只需说一声,便会给你送上来。可是使唤不动他们?”张文海和方晋阳听说后便立刻出门了,他有点生气,觉得自己家的人怠慢了楚辞。   “文海兄莫要误会,在下近日要回家一趟,所以帮家里买了点东西好带回去。”   “啊?你要回去了?”张文海又被这个消息打击到了。   “当然,我已经大半个月没有回家了,未免家中亲人记挂,明天自然是要回去的。不过你们二人放心,走之前我会将这几日的题目出好,回来后批阅。”   “可是楚兄不在,我学起来很没劲啊,晋阳你说是不是?”   方晋阳见他带上自己,立刻捅了捅张文海,让他注意楚辞的表情。   张文海一看,浑身一颤,又是这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当然,为了不辜负楚兄的期盼,我二人还是会端正态度,刻苦学习,认真完成课业,在此静待楚兄归来!”他几乎脱口而出,因为再不说就晚了。   楚辞笑了,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   第二天一早,打过五禽戏之后,楚辞交给绯红着脸的张、方二人两叠试卷,然后带上早餐,愉快地踏上了他专属的驴车,出发往家里去。   ……   “小远,看驴车!你小叔回来了!”一个眼尖的孩子叫嚷起来,惹得其他孩子也跟着叫“你小叔回来了!”   楚辞下了车,面带微笑地看着人群中孩子王一样的楚小远,等着他奔过来。   不出所料,楚小远果然跑了过来,一把抱住楚辞大腿开始哭:“哇哇哇……小叔……怎去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哇哇哇……”   楚辞弯腰抱起楚小远,无奈笑道:“我不是说了要去很久吗?”   “没说这么久!哇哇哇……”楚小远很委屈。   “好吧,就当我没说好了。你确定要这么一路哭回家吗?他们好像都在笑你了。”   楚小远小脸一红,抹了把眼泪然后挣扎着下来,“我才没哭,就是气你说话不算数!”   “好吧,是小叔不对。那这包花生糖给你赔罪,不知道你能不能原谅小叔呢?”   楚小远别扭地接过糖,然后说:“那就原谅你吧。”   “真乖!快去把糖分给小伙伴们吧,家里还有好些,可别小气了。”楚辞不放心地叮嘱了一遍,这家伙可没那么大方,花生糖有些大,他很怕楚小远从中间咬开,然后一人半块。   楚小远哼了一声,对这个败家的小叔表示很无奈,他们都是他的小弟,他怎么会那么小气呢!   楚辞让他们继续玩,又上了驴车往家赶。   楚家院子里,楚母头戴银簪,身穿崭新的棉袄,坐在一堆老太太里唠嗑。沈秀娘坐在一旁缝小孩衣裳,时不时和周围的老人说两句话。楚大哥正蹲在一旁洗菜,他老娘和媳妇身子不爽利,他得多做点才是。   远处隐隐有车声响起,楚母突然叫起来:“是小二回来了!” 第35章 字得取得响亮些   楚辞回来引起了一阵热议。   其实主要还是坐在他家门口的老太太们议论的比较多。原因在于楚辞大手笔的给她们一人泡了一碗热热的糖水喝。   古代工业不发达, 糖也是稀罕物, 甚至比盐还要贵一些。盐是生活必需品, 朝廷再怎么样也不会断了老百姓的生路,一直都在调控盐价, 穷苦人家最多吃的淡一些, 倒不会完全买不起。   而糖就不一样了, 在几十年前, 这东西一般都是贵族或豪富之家才能享受到的东西。直到偶然有一个工人改良了制糖的技术,才让糖变成一般人也能享受到的食物。   而对于长溪村的百姓来说, 他们一年到头除了能从地头山里的水果上汲取到一些甜味之外,其他的就只有过年或家中有孕妇时才能吃到一点。   现在在楚家坐了那么一会就能白得一碗糖水, 大家都有些不好意思, 起身便说要走。楚辞再三劝说之后, 她们才接了过去。   但老人家都不太舍得喝,端着碗只放在嘴边轻轻抿了抿, 然后便借故回家去, 心里想的却是让儿孙也跟着沾沾光。   楚辞放的糖多,即使再兑一碗水下去, 喝起来也还是甜甜的。因为楚小远已经给大部分男孩子都分了花生糖了,所以这次的糖水, 只要不是太偏心的奶奶, 家中的女孩都能喝得多一些。   她们六七岁的年纪就要开始学做家务,平日里也难得出门,不像男孩子一样可以上山下河四处寻摸东西吃打打牙祭。   那些老人走后, 楚母嘴上抱怨了几句,说楚辞有点太大方了,不过她心里还是很高兴的,毕竟这是儿子给她做脸。   楚辞自然不会生气,他将给众人买的东西一起从筐里拿了出来,摆在桌子上。楚广看见那坛酒就笑得牙不见眼,被楚母和沈秀娘一起瞪了一眼。   但看着桌上给她们买的东西,两人却犯了愁。红枣她们倒是知道怎么吃,就是这个阿胶,不知道该从何下手啊。尤其是听说它的价格贵重,就更加要小心对待了,万一弄不好浪费就太可惜了。   楚辞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吃,他也就见他奶奶和妈妈吃过,但以前她们吃的好像是成品。   不过他刚好要去村长和黄大夫家一趟,刚好可以问问黄大夫。楚广也要跟上,他得听听黄大夫的说法,然后回来做给她们吃。   楚广提着两包黄烟和两包饴糖走在楚辞旁边,他对楚辞说:“小二,上次你让村长带回来的五十两我们已经花了大半了,一共买了两亩水田和一亩旱地,我看了,都是肥地,所以比其他的要贵一些。现在一时找不到其他好的田地了,等回去,我让你嫂子把银子还给你。”   “哥,你这说的哪里话,什么你的我的?这是咱们家的。嫂子是当家主母,钱自然是该放在她那里的,你若是再说这种话,小心我告诉娘。”   “嘿嘿,哥以后不说了。”楚广憨厚地笑了两声。过了一会,他突然问道:“小二,你会觉得哥没本事吗?”   楚辞皱眉,停住脚步,看向楚广:“哥,你是整个大魏朝最好的哥哥,你若是真没本事,我们一家人早就饿死了!是不是有人说了什么,想要挑拨咱们兄弟的感情?”   在原主的记忆中,楚父和楚母的身体都不算太好,楚广也是十几岁就挑起了家里的大梁的。夏日抢水时,他一天都暴晒在太阳底下,生怕上田断了水庄稼没活路,几天下来就晒脱了一层皮。冬日上山砍柴,他还没天亮就出门去,被斧子砍了脚还坚持拖了两捆柴回来,上黄大夫那随意包扎了一下又上山去,就怕家中断了柴火。   他刚穿过来的时候,楚广对他也是无微不至的,因为起身不便,溺桶都是放在房间的,楚广去倒这些,也没有丝毫怨言。   说实话,和楚广比起来,原主简直就像是蜜罐里泡大的,若心中还看不起这位兄长,那恐怕得是狼心狗肺之人了。所幸,原主不是,他也不是。   楚广听了,心里十分熨贴,他自觉比不上弟弟,和他一起时总会有点自卑感。但没想到楚辞竟然这么尊敬他,他笑着说道:“没人说什么,就是我好久都没赚到钱了,心里有些不好过。”   其实他是听人闲聊,说楚家以后可以躺在家里不干活,全靠楚辞养着了。他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不想做一个一事无成,只知道拖弟弟后腿的兄长。   “哥,你赚钱的日子且多着呢,倒是我,年后估计又要去县学了,到时候家里可就要靠你了。”   “嗯,你放心去吧,家里有我和你嫂子看着呢。你上学的钱我们也帮你存着的!”   兄弟俩一边走一边说,不一会儿就来到了村长家。村长家在村东边,他家的房子应该是村里最好的了。院子是用土砌的,但屋子却是用青砖和瓦片盖的。屋子一共有八九间,看起来既敞亮又干净,据说当时花了不少钱呢!村里人暗地里猜测,起码花了得有七八十两银子。   院门没有关,楚辞在门口敲了几下,就见里面一个妇人探出头来,“是楚秀才和楚老大来了啊。快进来坐,老头子刚出去,一会就回来。”   “有劳婶子了,平日里多亏村长照顾,今日难得上门,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望婶子不要嫌弃。”   村长媳妇脸上笑开了花,她接过东西,说道:“哎哟,你们读书人就是会说话,倒叫我不好推辞了。快快,你们坐,我去厨房倒两杯茶水给你们暖暖身子,这大冷天的。”   楚辞和楚广笑着推拒了,说要去黄大夫家一趟,下次再来坐。   离开村长家,两人又转道去了黄大夫家中。黄大夫此刻正在后院翻晒草药,听家中的小丫头叫唤,才知道楚辞和楚广来了。   “你们上我这来,可是有什么事?”   “黄大夫,多谢您一直以来的照顾,这是一点心意,还望笑纳。今日倒确实有件事想问问您,不知道您现在有空吗?”   黄大夫也不讲那些虚礼,他让小丫头把东西拿进去交给她娘,然后就坐到楚辞他们对面,说道:“说吧,有什么事?”   “您可知道阿胶怎么炮制?我买了一些回来给我娘和大嫂补身子,却不知道该怎么用才最好。”   “此物补血益气,固本培元,对身体确有好处。一般来说,都会把它制成固元膏来吃。你可以将那东西放入锅中,再添上核桃,红枣之类的干果,熬好之后放凉即可,平时要吃就切一块下来。”   “多谢黄大夫。”楚辞道谢,然后又问楚广有没有记住。楚广点头,决定回去先挖一小块尝试一下。   两人又和黄大夫寒暄了几句,便告辞回家了。现在已近中午,是该回去做饭了。   路上,他们碰见了楚小远,楚小远挤在两人中间,硬要牵着他们的手,时不时还将两只脚抬起,一蹦一跳的像是只小青蛙。   回到家中之后,楚广去厨房帮忙,楚辞则拎着楚小远,说要检查他的功课。   楚小远一下子僵住了,他磨磨蹭蹭地从房里抱来一沓纸,小心翼翼地摊在楚辞面前。   楚辞先看了前面几张,满意地点了点头,从字上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态度,可见楚小远还是很认真的。   但越往后翻,字迹越潦草,最后一张的几个字,简直和狂草有的一拼。楚辞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一言不发地盯着楚小远。   楚小远低头,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小叔,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我之前教过你关于学习的几句话,你给我背一遍。”   “呜…勤有功,戏无益。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   楚小远越背声音越小,显然他比刚才要更加清楚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楚母听见孙子的哭声,想从厨房出去劝两句,却被楚广和沈秀娘拦住了。   “娘,小二在教他道理,我们要是出去插手,下次那小兔崽子就更不怕了。”   “管谁叫小兔崽子呢?我以前可曾这样唤过你们兄弟二人?”楚母也认识到了这个想法不对,转头便骂起了楚广。沈秀娘以袖掩唇,挡住自己的笑意,好歹得给她当家的一点颜面才是。   “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荒废一天的时间,就要花几天的功夫才能弥补回来。小叔希望你以后能明白一点,玩的时候痛快玩,写字的时候认真写。若你此刻不想写了,也不要勉强自己,干脆痛快玩一场,回来再认真做,也比敷衍了事好。”   “小叔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楚小远蔫蔫地说道,他心里很后悔,觉得自己让小叔失望了。   “小叔你会不会讨厌我……”他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楚辞将他搂至身前,摸着他的小脑袋。“小叔永远也不会讨厌你,只是小叔希望,你长大以后能够有所作为。书中的知识很多,现在不抓紧时间学习,往后再来后悔,就没什么用了。”   “小叔,我知道了。”   饭后,楚辞对一家人提出了一个想法:“我想把小远也带到县里去读书。”   “什么?”三个大人同时叫道。   “因我之故,村里的私塾一直不肯接纳小远入学,眼看他越长越大,再不入学,恐怕以后跟不上别人的进度。我又不能一直在家中,年后便要去县学的,到时候小远就被耽误了。”   “可是,县学会接收他这么大的孩子吗?”   “县学之中亦有蒙童班,只不过一般都是官宦乡绅子弟在那里读书。我去求一求先生,未必不能接收小远。实在不行的话,县城也有好几家蒙童馆,我就带着小远住在外面,然后每日接送。”   一家人没有作声,良久之后,楚广开口了。   “小二啊,大哥知道你是为了小远好,但还是算了吧。你的考试更加重要,多加了一个小远,你会分心的。”身为一个父亲,做出这个决定自然是很痛苦的,可是小二苦读十几年,若是毁于一旦,他更加于心不忍。   楚辞微微一笑,自信道:“大哥,若我没那个本事,我也不会夸下海口。如果只多了一个小远,我便会学业退步的话,那只能说明我学的不够扎实。小远他是我们家的长孙,他能出息了,爹泉下有知,必然欣喜若狂。楚家列祖列宗也都会很高兴的。”   楚辞心意已决,大家只好不再劝说。   沈秀娘从刚才起一直都是很纠结的,儿子有了出人头地的机会,她比谁都要开心。可是她当家的说的也对,若是因为小远害了楚辞,那她这一辈子也不会安心了。   她嫁过来时,楚辞也才八九岁上下,可以说是她看着长大的。楚母身体不太好,她平常照顾的也多。那时候三年未孕,她心里甚至是把楚辞当长子看待的。   幸好现在得以两全其美,她一定要给菩萨多上两柱香,求她保护一家老小平安喜乐,保护他们在外一切顺利。   ……   楚辞在家待到二十二日,便又去了张家。他检查了两人的功课,发现自己虽然不在,但二人也没有懈怠,心里十分满意。   他给二人一一指出文章中的不足之处,然后又将自己曾经所做的文章默出来给二人参考。他的文章经过秦夫子的批改,足以当作范文使用了。   又过了两三日,便到了张文海的生辰。   二十及冠,冠礼对男子来说是很重要的。张家有钱有势,自然办的声势浩大。请来观礼的都是镇上有名望的人家。   经过一系列复杂的程序后,张文海终于有了字,海广而阔,故唤为“阔之”。   往后,同辈中人不可复呼其名,故而楚辞和方晋阳都改称其为阔之兄了。   经过这一场后,楚辞也在心里琢磨,他的生辰在来年九月份,是时候先给自己想个响亮的字了。 第36章 沃兹基硕德   此时已是年尾, 楚辞和二人约定好正月初十再相聚, 然后就各自分散了。   楚辞先去了翰墨书肆, 把上次的话本插图模板交了,又和陆掌柜的聊了一下关于题集的印刷, 之后便带着结来的钱走了。   因为上次买了许多东西回家, 最后一问价钱, 他好像都买贵了几文, 所以楚辞已经被剥夺了购物权。况且此时已经是腊月二十七了,家中的年货早应该备齐了。   回到家后又是忙忙碌碌的几天, 楚辞还是第一次过这么有年味的年。无论是扫尘还是贴春联窗花亦或是和楚小远一起吃刚炸好的丸子,都是那么新鲜。   以前他家过年, 就是一家人上酒店要一桌年夜饭, 吃完后他们开始聊天, 聊着聊着就会转到各自的领域,然后变成激烈的讨论。   有时候楚辞会想, 也许他们希望此刻坐在身边的是他们的学生吧。这样就可以把他们刚才讨论的内容记下来了, 而且也能毫无障碍的参加进他们的话题。   其实楚辞高中的时候理科也很好,为了和他们多一点话题才选的文科。好在后来虽然没能多点话题, 但他却在学习中逐渐爱上了文科。   现在他们一家人坐在一起,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 喝点小酒, 讲两个笑话,展望一下美好的未来,多好啊。   过完年后就是各种走亲访友。楚家人口简单, 初二时楚姑姑带着丈夫孩子上门拜年,楚辞又听了他一大通唠叨。他说的话还是那么不着边际,时时刻刻不忘炫耀自己认识多少能耐人。   楚家人习以为常,包括楚辞的表弟和表妹们,都是左耳进右耳出的,显然也是觉得烦。楚家人好茶好饭招待了他们一家,然后又客客气气地将人送走。   初三他们一家人上舅舅家去了。两个舅母也是张罗了一大桌的菜上来,虽然不贵重,但是味道很不错。   初四,楚广带着沈秀娘和楚小远去了沈家拜年,他们会多住几天。楚辞本该上秦夫子家门去拜年,但秦夫子每年过年都在府城岳家,他早就说过让楚辞年后再去县学看他。   于是今天,家中便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   楚母交友广泛,跟着一大群老太太趁着过年这家坐坐那家坐坐,倒把楚辞抛在了脑后。   楚辞其实也想和村里的年轻人一起交流交流,但是他翻遍了记忆,都没找到原主在村中交好的朋友,只能悻悻作罢。万幸的是,秦钊这小子来他们村拜年了,于是之后几日,他便跟着秦钊满山跑。   冬日的动物大多比较笨拙,楚辞跟着去了几天,竟也亲手打回来一只野兔。当夜,这只野兔就被他们一家人分食了。   转眼之间,便到了初十日。   楚辞拜别家人,踏上了来接他的骡车,去到张家。   张文海和方晋阳一见楚辞立刻迎了上来,三人互相拱手,唠了好一会家常。待进了书房之后,张文海还想说点什么,就听楚辞说道:   “阔之兄,晋阳兄,现在就把之前布置的课业拿出来吧,十余日不见,想必二位一定大有进益。”   张文海的笑僵在脸上,他不自觉地看向方晋阳,发现他已经去拿课业了,心里不由得呜呼一声,也走到自己桌前,抱来了一叠纸。   楚辞接过方晋阳的作业,然后一页一页翻阅,然后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晋阳兄果然十分用功,这些课业都完成的不错,就是在这里,需要避讳一下,改用旁的字。”   古代写文章时需要“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若不注意避讳,轻则取消功名,重则陷入文字狱中,不得脱身。   当今陛下讳皎,方晋阳文章里有一句“皎皎若明月之光”,也许是写流畅了,一时忘记避讳。   方晋阳一脸后怕,“多谢楚兄指点,差点犯了大忌,实在是不该呀!”   “无碍,只需将本朝历代帝王名讳记熟便可。”   检查完方晋阳的作业,楚辞又给了他一道题让他去琢磨,而后便开始翻阅张文海的。   他边看边不自觉地以指节轻扣桌面,张文海的小心脏也跟着他的敲击“砰砰砰”地跳个不停。   楚辞看完,朝张文海露出一个和煦的微笑。   “阔之兄这几首咏梅咏雪诗写得着实不错,特别是这一句'春风不解相思雪',显得尤为缱绻,想必是好事将近啊。”   张文海尴尬地笑了两声,他年已及冠,家中才开始为他物色妻房,他“老树开花”,的确忍不住荡漾了些。   “但是,这文章中出现的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可否请阔之兄为在下解读一二?”   楚辞用朱笔圈出几处,这里都是一些引用典故的地方,可能有百分之九十都是张文海自己胡诌的,因为楚辞从未在哪里看到过。   就像他以前的学生写作文时,都喜欢在首句引用名人名言,到了后来,什么“沃兹基硕德”都出来了,而且有时候确实能蒙混过关,实在让人啼笑皆非。   张文海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这些天家中一直都有很多人来做客,他每次想要用功之时,就会被人打断,所以他只能写快点,根本没时间去细心琢磨。   像里面出现的什么“昔日孟公卧于榻上,忽见一吊睛白额大虫”之类的,其实都是他做梦梦见过的……   “这样吧,晋阳兄今日完成那一篇文章便足以,阔之兄你亦只需完成三篇,如何?”   张文海如释重负,立刻点头称是,等接过楚辞递来的题目时,差点汪的一声哭出来。   全都是割裂题和截搭题!而且割的特别开!他分明瞧见晋阳的是一道大题,那是直接截取文章的一段话的。   看来楚兄没打算原谅他,呜呼…   楚辞将这两人的作业检查完时,也开始完成自己的。秦夫子给他布置的一日一首诗,他从未懈怠过。   初时,他的诗还是先填韵脚,才开始生搬硬凑的。写出的来诗句看上去像模像样,实则矫揉造作,狗屁不通。   但后来写多了,他竟也有了一些灵感,偶尔信手拈来的一两句话,越品越有味道。灵感最多的一日,他曾一口气写了三首诗,说的都是民间风俗习惯,看上去虽质朴,但却很有内涵。   今日他写的诗,也属有感而发,写的是稚童贪玩,和先生斗智斗勇的故事。当然,诗中原型自然是楚小远和张文海了。   日子不咸不淡的又过了几天,当正月十五闹元宵时,楚辞将家中亲人全部接到镇上来,逛了一晚的花灯会。   他谢绝了张文海的邀请,在客栈开了三个房间一家人又聚了聚。   第二天楚辞在送他们出门后,便回了张家,恰好在门口碰见了书肆的伙计虎子。   “楚秀才,您可算回来了。掌柜的找你有事,您快和我去一趟吧。”说罢,就要往外冲。   “什么事这么着急?”楚辞纳闷了,火急火燎的到底是什么事?难不成又有人想要大幅的插画?   “您跟我去了就知道了,这可是件好事啊!”   楚辞心中隐有所感,他加快步伐,跟在了虎子身后,来到翰墨书肆。   “楚秀才,二楼请。”   楚辞踏上二楼,然后看见屋子里有好几个人。除了陆掌柜之外,其他人他都不认识。   “楚秀才,你可来了。容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文书大人手下的张书办,这两位县城书坊的黄管事和齐管事,这位是上次买插画的徐老爷。”   楚辞暗自皱眉,这群人过来干什么?特别是这位张书办,若和现代官场联合起来,他大概算是办公室主任一类的了,怎么会来这么一家小小的书店?还有黄管事和齐管事,那也得是出版社的经理一类的,只有小书店捧着他们的份,怎么会一起来了?   最古怪的是那位徐老爷,一直盯着他不放,眼中似有深意。   当然,脑中所想只是瞬间,在众人看来,这位书生听陆掌柜介绍完后,便立刻行礼和大家问好,态度不卑不亢,行事谦谦有礼,果然是能写出那本题集的人。   “果然英雄出少年,你那本题集文书大人审阅后,立刻拍案叫绝,说道必是有大才者方能出这些题。老夫好奇之下,便冒昧上门,望你们不要介意。”   “张书办过奖了,小子不才,只是广纳贤者之言归于一卷,实在算不得什么大才。”   “哈哈,你过谦了。文书大人看了题集之后,便上呈给了老父母。老父母可是嘉佑三十八年的同进士出身,就连他都说好的,焉能有不好之理?今日我上门来,是和你商量一件事的。”   “书办但说无妨,小子洗耳恭听。”   “老父母往日深为本县的学子们担忧,遍观整个甘州府,能人层出不穷,秀才和举人的数目更是逐年上涨。唯有我们袁山县,考中秀才的人数竟然逐年下降。每思及此,老父母都会暗中垂泪不已,言是自己治县无方,才让有才之士埋没于众人之中。”   张书办唉声叹气,其他几人也面色愁苦,似乎都在为县令的话而难过。楚辞也顺势做出一副唏嘘的样子。他很想让现代那些自认会吹彩虹屁的人来看一看,什么才叫真正的职场老油条。   “但前几日,老父母看了你的题集,心中大为安慰,说若是县中多出几个像你这般的人才,那又何愁袁山县不兴?只要将这本题集投至全县之中,那些学子必然欣喜不已,今年的秀才人数也定会增多。”   张书办的脸上阳光明媚,其他人也有如雨后彩虹,此等变脸绝技,让人不得不为之叹服。   听到这里,楚辞总算明白了,原来是县令大人看上他这本题集了,想要在全县范围内出版,可能还想要冠名权。   因为如果学子们做了题集之后,真的有幸考中秀才,那心中自然感激不已。若他们再一翻书,看见县令大人的名字出现在主编一栏,何愁人心不齐?   楚辞在心中细细思量,觉得此事对他来说有利无害,最多就是将名字排在编者众里,一县之长绝对不可能将他的功劳完全抹杀了。而且县令亲自出版,到时候这个出版费,绝对是源源不断的。   楚辞正色道:“能为老父母分忧,实属小子之幸。此题集便由老父母全权处理,小子再无二话。”   他的意思是,你老就拿走吧,我保证口风很紧,不泄露半点消息。   张书办和其他人相视一笑,这么识趣的话,那事情就好办了。   “听说你帮此题集取名为《辞海》?”   “小子只是一时心血来潮,胡乱取了个名字,到时还请老父母为之命名才是。”   “嗯,此事我会请老父母示下。如今已近中午,不如就由老夫做东,请各位一尝这平安镇美食?”   陆掌柜立刻接话:“哪里就需要您做东了?若各位不嫌弃,小人早已在醉香楼定下一桌酒席,还请各位能赏光前往。”   “哈哈哈,陆掌柜实在太热情了。那我们就却之不恭了。”   一群人拥着朝醉香楼而去,在醉香楼前,镇上的一名衙差早已等在那里。   “诸位大人安好,咱们镇长已经在里面候着了。”   几人上楼,果见陈镇长站在包厢里,他一见张书办就说:“张老难得来此地,怎么不让人说一声?倒叫我怠慢了贵客,这怎么好意思呢?”   “哈哈,老陈你太客气了,我就是不想兴师动众,才瞒着你们的,谁料到你们耳朵太灵光,到底是没瞒过呀。前些日子和王觉一起吃饭,他还说起过你,言是老父母赞你治下有方,镇上出了个能人。”   陈州身为一镇之长,原本不必这么客气。实在是张书办是王县丞的老丈人,县里二把手的顶头上司,可不得敬着点吗?   “老父母竟然提起过我?”陈镇长一脸受宠若惊,“有劳他老人家记挂了,实在是惭愧惭愧。不知是哪位能人让他称赞有加?”   “喏,就是这位楚秀才。” 第37章 错过抱憾终生   国人交流感情大多都是在饭桌上。推杯换盏, 酒过三巡后, 气氛升至最高。其他几人聊起衙门里的一些事, 陆掌柜也凑到了黄管事身边询问起下个月将要印出的书籍。   那徐老爷此时借机靠近楚辞,问了好些问题, 诸如从哪来在哪上学之类的。一张脸始终笑眯眯的, 就像一朵盛开的大丽菊。   无关紧要的楚辞都和他说了, 这徐老爷倒也识趣, 没问什么太出格的事情。但这也足以叫楚辞不太自在了。   他知道徐老爷就是上次买他那幅画的人,这次能够批下书号将书呈上去也有他的帮助在其中。   难道是他的画画得太好, 让徐老爷先粉上画,进而开始粉上画家了?但是他一个老男人这种举动看起来终究有些诡异, 好像太热情了点, 楚辞总感觉心里有些发毛, 难道是把他当成那种人了?楚辞不自觉地坐远了一些,免得让人误解。   酒席吃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左右, 桌上的菜也替换过好次了。这次桌上喝的酒是张书办选的梨花白, 酒味浓郁,喝起来有股清甜的味道, 很像是酒味罐头,但后劲特别大。身为桌上唯一的晚辈, 楚辞不得不一个人解决了大半。   酒席散了之后, 楚辞在虎子的看顾下回了张家,虽然神志已经不太清楚,但他还是坚持去了书房。   楚辞在张方二人讶异的目光下, 挥笔在纸上写了几句话,写完之后,他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旁若无人地走出书房,回到房间,一头栽倒在床上。   书房里的二人本来秉持着非礼勿视的心态,毕竟文字能彰显出别人的内心。但心中的好奇却始终压不下去,他们很想知道,如楚兄这般谦谦君子,平日里冷静自持的人会在醉后吐些什么真言?   先是张文海频频起身,或喝水或解手,起身时都忍不住朝楚辞的桌子看,可是他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最后一咬牙,还是直接走过去看了,万一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他一定烂在心中,绝不宣之于口,就连晋阳也不告诉!谁叫他不跟着一起看!   “咦?”   方晋阳本来竖着耳朵等着听的,他知道张文海有个毛病,遇到感兴趣的东西会不自觉念出来,但是等了许久,却只有一个咦字,这下,他的好奇心也压不住了。   “这是什么?”他起身走了过去。   只见那洁白的宣纸上的字如同是几条飞龙盘旋在一起,说是字还不如说是画上去的。怪不得张文海不念,因为实在看不懂啊!   “晋阳,我懂了!”张文海猛一拍掌,“你以前去上清观求过符吗?”   方晋阳摇了摇头,他不太信这个。   上清观在县城外的一座高山上,是一个有名的道观,听说那里特别神,求妻得妻,求子得子。所以每年科举期间,都有很多书生暗搓搓地去求张符,寄希望于鬼神之说,让自己得以取中。   “我怀疑,这就是那种符!”张文海说的很笃定。他以前在别人的锦囊里看过露出的一角,也是这样歪歪扭扭的。   “怪不得楚兄这般文采斐然,原来他自己就会画!”张文海唏嘘不已,第一次认识到掌握多种技能的必要性。   “是吗?”方晋阳还是觉得很奇怪,但他也看不明白,只能等楚辞醒来后再说了。   楚辞醒来后,看着外面昏黄的光线,知道自己大概是睡了一下午。他换掉沾着酒气的衣服,然后重新梳洗,又恢复了那风度翩翩的样子。   他步入书房,发现张文海和方晋阳都在桌前学习,心里很是欣慰。但两人的目光却透着几分诡异,让楚辞十分不解。   等被两人夹着来到书桌前时,楚辞方才明白。   纸上写着几个狂草大字,“老变态,离哥远点”!想必是爆粗口让二人不适,楚辞正想解释一下,便听张文海问道:“楚兄,这可是符箓的一种?”   哦豁?看不懂,这太好了!   他淡定地将书桌上的纸卷好拿在手上,然后说道:“这正是符箓的一种,我也是偶然听说过这种符能解酒,所以才在醉后画了一幅。可惜啊,你也看见了,我还是醉的一塌糊涂,可见这种办法并不管用。”   张文海忙点头,顺便打消了去上清观一趟的想法。方晋阳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可楚辞的表情太过自然,他也找不到什么破绽。   拿着黑历史回了房,楚辞连忙放在火盆中把它烧了。他刚总结了一下,幸好他刚刚写的是横版简体字,又是最难认的狂草,所以他们才认不出来,要是之前写的是竖版繁体字,估计就要千年功德一朝散了,那还怎么愉快地装第二个字母呢?   徐管家浑然不知自己套近乎的行为让楚辞对他心生警惕了。   他只是觉得太巧了。   上次少爷去县学为小少爷办理入学,回来后脸上难得的带了点笑容,让有些畏惧他的小少爷都胆大了些。   那时候少爷说,他在县学认识了一个书生,名唤楚辞,为人正义凛然,能言善辩。他已和那楚辞说好,等入学之后稍加看顾一下钟离钰,到时候徐管家他们一定要对别人好一些。   只是没想到,这楚辞竟然就是为小姐画肖像的那个天外来客!幸好他帮着弄了书号,以后那楚秀才必定会对小少爷更好一些。   徐管家一腔热情无处释放,便想着多了解楚辞一点,好让小少爷以后和人相处时不要犯了忌讳。但他觉得这书生似乎对他有些远离,徐管家有些郁卒,明明他老人家看起来很可亲啊!   回到寇府,天色已晚。书房的烛光下,小少爷正坐在那写字,一边写嘴里还叽叽咕咕地说着什么。自从有了小姐的画像,小少爷似乎就找到了寄托,再加上整个府里都宠着他,再没那些污糟事,他整个人都较之前开朗了不少。   “徐爷爷,你回来啦!我已经把功课写好了,现在在写信给舅舅!”钟离钰举起手上的纸给徐管家看。   “好好好,小少爷你慢慢写。圆圆她们可给你准备了饭食?”   “嗯!我吃了一个大鸡腿,还有两块肉,还有一块鱼,还有……一点点青菜。”钟离钰偷偷看着徐爷爷,想观察一下他对一点点青菜有什么反应。   徐管家倒觉得还行,从这点看,小少爷是遗传他们寇家的,上到老爷,下到小姐少爷,都是喜欢吃肉的。   他摸了摸钟离钰的头,让他继续写,自己也坐到一旁,提笔给少爷写了一封信,并将今日所见也写了上去。   寇静收到信时,先将小外甥的那封看完,里面的童言稚语温暖了他的心,让他脸上浮现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他摸了摸颈上的暖玉,还好没只让这块玉回去。   他又打开徐管家的信,看完也感叹了一句真是太巧了。   那书生竟然就是画画的人,还真是出人意料。他原以为他是烈火性子,怼起人来浑身都是劲,却没想到他也有那么耐心的一面。   寇静坐在营帐内,先是把两人的书信回了。想了想后,他又提起了笔,给楚辞也去了一封。   托人办事,亲笔信应该能更显得有诚意一些。   ……   正月二十四,翰墨书肆来了一批书。陆掌柜的命人将店里准备好的木牌端出去,摆在一个很显眼的位置。   上书:新到《辞海》题集册二百本,老父母亲自带队编纂检阅,专为县试而生。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错过抱憾终生,机会只此一次。你还在等什么呢,快快进来购买吧!   现代烂大街的广告词在古代看起来是那么新颖,老百姓听人读了木牌上的内容之后,纷纷奔走相告,让认识的读书人赶紧去买。   也有那较狂妄的书生不屑一顾,认为他们只是打着县令的招牌做生意。要知道县令大人公事繁忙,哪有那么多时间编书呢?不得不说,他真相了。   可是嘴上虽然这样说,他还是偷偷遣家仆去买了一本回来。粗粗翻阅之后,他立刻拿着书去了书房。   不到一会后,他又从书房冲出来:“快快,再去买,有多少本都买回来!”   这书第一页上写的主编真是县令的名字,然后副主编上除了第一位的楚辞不太认识之外,其他的可都是县里的首脑。   难不成县令大人真的为了县试亲自出了一本书吗?思及此,他立刻想让家仆去垄断那些书,别人少了机会,他的机会自然就多了!   “可是,少爷,那掌柜的有劳什子限购令,一人只准买一本。”家仆苦着脸说道。   “那还等什么,叫所有人都去买!对了,把管家的孙子也抱去买一本!”能少一本是一本,总共就两百本!   家仆心里直嘀咕,管家的小孙孙才一岁多,就能看得懂书了?   当他带着许多人往书肆冲的时候,却在路上遇到了另外一伙。那是他家少爷的死对头,看起来也是去买书的!   两边较着劲跑到书肆,却发现陆掌柜的正在外面。   “卖完了真的卖完了!小老儿真的没有藏私!不信你搜一搜!”   “真没了!真没了!明日请早,到时候又有二百本!”   “唉唉唉,那本是我留给侄子的!不能动啊!”   陆掌柜眼看那人扔下一两银子在桌上,然后抱着书飞快离开,脸上只剩下苦笑了。   亏他还想着二百本应该能卖个几天了,谁知道不过两个时辰,便已经被全部抢完了。   瞧着店里一片狼藉的样子,陆掌柜吩咐众人将其他的书先撤掉一部分,在二月初五之前,全部改卖《辞海》。   张文海和方晋阳也都抢了一本,当他们看见第二页上写着的楚辞时,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张文海他们是知道楚辞在弄这些东西的,但他们只以为那是随意弄弄的,没想到人家竟然已经和县令大人搭上线,联合出了一本书。   这里面大部分的题目他们都是刷过的,想想那些学子此刻正如获至宝地抱着这份题集,此时再看去,心中难免有一些凌然于众人之上的感觉,有点暗爽,毕竟编者本人亲自在给他们辅导。   “哟,你们已经买了?我还说给你们送两本呢。”楚辞抱着一堆书走了进来。   张文海和方晋阳看着楚辞手上的书,发出了狼看见肉一般的动感光波。   “楚兄,你还有多少,我们都买了!”他们自己不需要,还可以送给亲朋好友哦。   楚辞之所以不受限购的限制,当然是身为作者的特权,书出来了自然是要给他寄一份的。这十余本就是陆掌柜那里送来的。   考虑到一些学子的家境,这书的定价并不算贵,一本只要二百八十八文。如果连这些钱都凑不到的,那么抄五本,送一本附了答案的。   楚辞对这个定价没什么意见,薄利多销也是经营生意的一种办法。说实在的,和现代动辄十几块一本的练习题来比,他这个算是卖出了天价。由此也可以反应出现在读书人十分不易啊。   拿到书时,看见自己的名字在第二个,楚辞心中还有些不敢置信。他原本以为挂个尾巴就差不多了。现在看来他们还是很有分寸的,那以后还能继续打交道。   其他镇的情况比之有楚辞亲手题广告词的翰墨书肆来说有些不足,但金子总会发光的,到了下午,《辞海》就被一抢而空了。   这些掌柜的不如陆掌柜有远见,他们进的不是很多,少的三四十本,多的一百一十二本,等他们急匆匆地赶去县城书坊时,却看见陆掌柜雇了三辆马车在书坊外,喜气洋洋地让伙计们搬书出来。   “别去看了,这些我全部进了,你们等三日后的下一批吧,到时候要赶早一点啊哈哈哈。”   “阴险小人”,“无耻败类”!此等咒骂之声不绝于心。   有些掌柜的还打起了感情牌,诉说本地学子的不易。   陆掌柜似乎有些动容。他摸了摸唇边的那一小缕胡须,然后说道:“这样吧,在下一批书出来之前,我便去你们镇上摆个小摊卖吧,以免耽搁学子们复习功课。到时候还请各位掌柜的不要仗着店大欺生啊。”   他的阴险用心得到了大家一致吐槽,周围一平米内满是众人唾弃的唾沫星子。   陆掌柜心中得意,让你们以前仗着生意好挖苦我! 第38章 惨烈的模拟考   陆掌柜想要去别的镇子摆摊的想法自然是行不通的, 但是他们却阻挡不了学子们朝平安镇奔来的脚步。   一批又一批的人组团过来, 乐的陆掌柜喜笑颜开, 就差买两挂鞭炮在上面放了。   有些人实在纳了闷了,这平安镇是给大家施了什么法?先是家中女眷为它痴为它狂, 现在又轮到家中男丁为它哐哐撞大墙了。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楚辞没有半点反应, 他依然在严格督促张、方二人学习。   眼看县试在即, 更是半点疏忽不得。楚辞十分了解临考考生那种紧张焦虑的心情, 每次学习一段时间,都会带他们上园子走走, 放松一些身体和紧绷的情绪。   袁山县的春天来的比较早,此时虽还是春寒料峭, 但眼前却冒出了点点新绿, 嫩芽在枝头招展, 看久了,眼睛都好像舒适了一些。   可惜的是, 往往只有楚辞会有这种体会。那二人没走多久, 便总是提出要回房去看书写功课。   楚辞很想拎着他们的领子大叫,你们知道现代的学生有多苦逼吗?体育课是什么东西上了高二就不认识了啊!现在给你们上体育课的机会居然不珍惜!哥实在是坐不住了啊……   楚辞心中咆哮, 脸上却依然露出微笑,然后和二人一起回房。   张文海有了楚辞加持, 自觉今年考秀才有望, 便比以前都要认真,这两三天半夜三更还在看书。方晋阳因为担心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便刻意地想要锻炼一下, 也放任自己和张文海一起加夜班。   看着两人越来越黑的眼圈,以及那仿佛被什么掏空一般的身体,楚辞终于受不了了。   “今日休沐!你二人自去休息,不准再待在书房了。我明日有事要让你们做,若还是像今日这种状态,你们便后果自负吧。”   扔下这一句话后,楚辞就抱着书回了自己的房间,只余张文海和方晋阳面面相觑。   “唉,想必是楚兄看你我二人太过劳累才这样说的。可是县试就在十日之后,我又怎么能安心去休息呢?”   张文海觉得自己精神亢奋,完全还可以再战十天。   方晋阳倒隐约有些明白楚辞所想,但他认为,谁家的学子不是这样过的呢?时间紧迫,还是先。   楚辞派了人盯着他们,听仆人来报,说他们好像不打算出门时。楚辞冷冷一笑,然后让这家仆附耳过来,如是这般吩咐了一通,便又把自己沉浸在书海之中。   呵呵,希望他们明日还能笑出声来。   这一天,张文海和方晋阳又是半夜三更才去休息。这几天都在熬夜,时间太晚,方晋阳便又歇在了张家。   几乎是刚躺下去没多久,一阵“砰砰砰”的声音就把张文海吵醒了。   他睁开困顿的双眼,看着外面依然漆黑一片的夜空,翻了个身又睡过去。可是那声音如影随形,仿佛就在他的门外。   不对,就在他的门外!   张文海猛地睁开眼睛,面如黑漆,他拽过一件衣服套在身上,心想待会出去要让那敲门的人知道,什么叫做扰人清梦者死!   刚一打开门,小橙子就叫起来:“少爷,您怎么现在才起来,快快,小的先帮您收拾其他的东西,您先把衣服套上!”   张文海懵了,难道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佛诞?圣人诞辰?   他木然地穿上衣服,想在外面披件狐裘却被制止了。小橙子拎着个包袱在他身后推着他向前。周围黑漆漆的,他连路都看不清。   跟着小橙子左转右转之后,他终于来到一道门前。门前隐约有些亮光,那里伫立着两个人,定睛一瞧,正是方晋阳和他的仆人石头。   “晋阳,这是怎么回事啊?”   “文海,我也不知道。”方晋阳身体弱些,此时已经困的连字都不会叫了,对着张文海直呼其名。   两人靠在各自的仆从身上几欲睡去,一声高喊立刻将二人惊醒。   “县试大门开,鱼跃龙门来!”   县试?!   二人眼睛猛地睁开,不知道为什么会听见县试开门的号子。   伴随着这一声响起,面前的朱色大门也被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两个身材魁梧的壮汉,对二人说一句得罪了,便提过小橙子和石头手上的提篮开始翻检。   小橙子和石头略带同情地看着被瞒得好好的两个人,行礼之后默默退开了。   搜完了提篮,那两人便开始搜他们了。幸亏他们还记着张文海才是家中少爷,没对二人太过分,不像真正的县试那样严苛。   二人提着提篮走进去,先是一段狭窄的被栅栏拦着的路,然后远远便有人唱到,“袁山县平安镇学子张文海,保人长溪村廪生楚辞!袁山县永安镇学子方晋阳,保人长溪村廪生楚辞!”   此一步骤为唱保,想要考秀才,必须有廪生为你做保,证实你不是冒名顶替,作奸犯科之人方才通过。   他们心中疑虑越来越重,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一觉睡死过去睡到了县试这天。但周围的人实在太少了。   直到看到面色严肃坐在院中的楚辞,他们才明白,原来这就是楚辞昨天说的要他们做的事情。   张文海扬起笑脸,刚想说话,便被站在楚辞身边的壮仆怒喝一句:“考场之上,纪律严明,休得胡言乱语!”   两人被推进了号房,这号房大小样式和县试的一模一样,甚至连其中的潮腐味都是一样的难闻。   楚辞坐在上首,看也不看他们。等天空渐白,才示意仆人出门去拿东西。   “科举一途,道阻且难。尔等需勤学苦练,方能成器。”先是熟悉的劝学词,然后便是督学主考副考廪生代表发言,冗长的一段段话,听得人脑袋发昏。   张文海身子骨比较壮,虽说衣着单薄坐在冷风中好一会了,他也没什么不适应的。方晋阳却已经面色青白,若不是团在一起实在难看,他都想紧紧抱住自己了。   他们从卯时初进场一直坐到辰时正,才终于有人来点香,示意考试开始。   有人下来发纸,一人发了三张素白纸以做起草之用,然后便是五张标有红线横直道格的纸,每页十二行,每行二十字。   一个健仆举着考牌入场,两人强打精神,开始抄题目考试……   楚辞悠哉悠哉地坐在上方裹着裘衣,提着手炉,喝着热茶,吃着点心。这县试考试时间从辰时正考到申时正,也就是早上八点到下午四点,一共八个小时。   他让小橙子给二人准备了几个馒头和一竹筒的水,标准都是按照县试的规矩来的。   不经历一场模拟考,这两人估计还是要像之前那样没日没夜的学习的。如此这般十几天下来,还不到考试身体便要垮了。与其昏倒在考场上,还不如昏倒在模拟考上,至少还有补救的机会。   果不其然,午时刚过不久,方晋阳就昏过去了。   楚辞冷酷地让人把他抬下去好生医治,然后便把视线移到张文海身上定住。张文海自方晋阳被抬走便已是战战兢兢了,其实他也快坚持不住了。他昨天大概只睡了一个半时辰左右就被叫了起来,现在实在是太困了。   眼前的题目横平竖直的,但他却一个字都认不出来了。张文海一咬牙,使劲掐了自己一把,好不容易振奋了一点,便又开始写字。   他终究也没有熬到考试结束,便被抬下去呼呼大睡了。   二人这一睡,便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中途他们没有吃东西,但精神却好了一些,长足的睡眠把他们之前熬的夜基本都补回来了。   来到书房后,楚辞没在里面。他常坐的位置上有一张纸,上面说二人昨日的模拟考卷他已经批改,今日他要去县城一趟,由他们自己安排时间学习。   两人到各自桌前,看见了昨日的考卷,上面朱笔批阅的痕迹十分之多,简直惨不忍睹。   ……   今日是二月初三,秦夫子他们已经返校了。   楚辞拿着自己这段时间写的诗和文章,天没亮就坐上马车,赶去县城。   县学门口果然已经有人在洒扫了。学子们返校的时间定在二月初八,但提前来的人却不少。   楚辞走进秦夫子的院子,便见师母正在院子里洒扫。他赶紧上前,将手中大包小包的拜年礼放在石桌上,然后接过师母手中的扫把开始扫地。   “阿辞,你去看你先生吧,他在书房里和朱夫子谈事。别忙了,这里有我呢。”师母笑得温柔。   “常言道,有事弟子服其劳。先生和师母夫妻一体,弟子帮着做一些事也是应该的。那边石桌上是学生的一点心意,还请师母不要嫌弃。”   “来就来了,费那么多心思干嘛?我和你先生什么都不缺,以后自己留着买些吃用,你先生才能放心点。”   秦师母是知道楚辞家境的,往日的他十分倔强,即使天天都吃那没什么味道的丙菜,也轻易不肯上这来吃一顿,现在他整个人看着想开了,往后估计会好叫些。   “往年年节时,我家境窘迫,送给先生的时礼不多,先生和师母还用各种方法贴补回来了,现在我手头宽裕,若还像往常一样,岂不是太不知礼数了?师母您放心吧,往后我叨扰的时间还多,到时候您该烦我了。”   秦师母被他逗笑了,开始动手归置楚辞带来的节礼。   楚辞将院中杂草擦除,又把落叶和扫到一旁,方才歇下来。他去水池那边略梳洗了一番,然后又整理好衣裳,觉得已经妥当之后,才去到先生的书房门口,轻轻敲了敲房门。   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片刻之后,传来秦夫子的声音,“进来吧。”   “先生好,朱夫子好。学生楚辞,打扰二位了。”楚辞赶紧上前行礼。   “无事,我们正说起你呢。”秦夫子朝他招招手,示意他坐下说话。“你那次献的救灾之策立下大功,此时漠北雪灾已经过了,因为救灾及时,伤亡人数比往年别地要少,灾后重建也十分顺利,想来奖赏应该不日便会到达。”   “原来就是他献的策啊。信然兄果然慧眼如炬,收得高徒,在下佩服。”朱夫子称赞道。人家的学生已经能为朝廷建功了,他的学生还一副呆头鹅的样子,唉,人比人,气死人呐。   秦夫子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笑着挥挥手:“常明兄谬赞了,小徒顽劣,难堪大任,此次不过恰逢其会罢了,不值一提。”   秦岭青那样子看得朱夫子牙痒痒的,但人家有嘚瑟的资本,他只能又说了两句恭维的话便告辞了。   “你的功课可带来了?”秦夫子一秒变身严厉老师。   楚辞恭敬地将课业呈上,交由秦夫子检查。 第39章 蒙童馆   “不错, 看来这些日子你没有懈怠。诗也写的比以前好多了, 特别是这几首, 尤为出彩些。”   “多谢先生指点,学生才能有所进益。”楚辞说道, “其实学生今日来还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   “县试过后, 学生就要重新入县学求学。家中侄子无人指点, 恐耽误学业, 学生想着,能不能让他跟学生一起, 在县学的蒙童馆内进学?”   “他年岁尚小,何不放在村中私塾, 有父母照看, 岂不是更好些?”秦夫子觉得孩子年龄太小, 到时候肯定会不太适应。   “这……”楚辞纠结了一下,还是把目前的困境说给秦夫子听了。   秦夫子听后, 也有些尴尬。他那时候求才心切, 不忍楚辞在原来的书院耽误才华,才使了法子哄人来县学, 却没想到会让楚辞遭受村中老夫子的白眼。   “既是如此,我便与你去和山长说一说, 到时候你把他带来, 一应起居就由你照顾了。”   蒙童馆内也不让家仆伺候,他们的衣服换下来后,会交给县学的仆役统一清洗, 然后再归还各人。吃饭就在县学食堂里用餐。其他的事情就只能靠自己了。   “是,多谢先生。”楚辞眉开眼笑,想必到时候先生应该会想个法子让楚小远从蒙童馆内搬出来和他同住。   “莫要高兴太早,若他太过吵闹,别人告到山长处,那我也无能为力了。”   “学生定会约束好小侄,让他不打扰到旁人。”楚小远那么乖,应该不会太吵的。   两人又讨论了一会学问,师母便叫吃饭了。吃过饭后,楚辞又当着先生的面写了一篇策论,才被放归。   到张家时天已经全黑了,楚辞来到书房,看见里面再不是灯火通明,心下欣慰不已。其实他们的水平在楚辞看来已经达到秀才的标准了,就算排名可能会低一点,但若保持住至少不会落榜。   第二天早上,几人练完五禽戏,坐在一起用餐时,张文海和方晋阳突然说道:“多谢楚兄了,楚兄良苦用心,我二人已知晓,往后再不会做这般自毁前程之事了。”   “二位言重了。只不过身体才是根本,县试在即,若是因为身体支撑不住的缘故而与其失之交臂,那未免太过可惜了。须知过犹不及的道理。”   “楚兄说的事。”   二人拱手,之后几日,便完全按照楚辞的安排复习,不敢有一丝违逆。楚辞有些无奈,但好在就只有这几天了。   二月初八日,楚辞又给他们准备了一场模拟考,依旧是同样的架势,二人却不再像上次一样毫无准备。   考了一天下来,还能谈笑风生,站在楚辞身边看他批改试卷。   “若不遇天灾人祸,取中应是没有问题了。”在他们的屏息静气等待结果时,楚辞说了这么一句话,顿时让他们的精神放松下来了。   这话楚辞也不是白说的。他这段时间通过陆掌柜将往前七八年取中贴出的文章基本都看了一遍,也将那杨县令喜好的文风打听了一遍。通过多次总结,楚辞敢下定论,他们这次应该是稳了的。   带着莫名的干劲,时间匆匆而过。   这天已是二月十日,张、方二人拿着廪生保书去县城拿准考证了。报名是在一月二十日,他们那时候已经报过了。   楚辞将东西收拾好后,离开了张家。算算日子,他在张家做西席先生也已有三四个月了。   张父张母今日也在平安镇,他们一起出来送别楚辞,并且将这几个月的月银结了。   一般私塾的坐馆先生月银不过五钱银子,富贵人家的西席先生一般是二两银子,为着楚辞的名气,当时张老爷给他开的价钱是十两银子一个月。   现在楚辞一提包裹,便发觉里面重量似乎有些不太对,本应该是四十两左右,但打开里面却有一百两银子。   似乎看出楚辞疑惑,张老爷说道:“楚秀才这些日子为我儿操心太过,我们没有其他的办法报答你,只有这俗物聊表心意。”   “非也,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当初既和张老爷您谈好了价钱,便不能任意更改,不然在下以后如何取信于人?还请张老爷收回多的,不然以后在下不敢上门来了。”楚辞说道。   张老爷和张夫人对视一眼,赞道:“楚秀才大义,真乃君子楷模。是我们思虑不周,行事鲁莽了,还请楚秀才你不要见怪才是。”   张老爷取走五十两,然后说道:“月份无论长短,这束修都应给全才是,这样才不至于怠慢贤才。还请楚秀才不要再推辞了。”   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楚辞自然不会再推了。   他谢过二老,然后回村去。   在家待了半天,十一日上午,他提着包裹,带着眼泪汪汪的楚小远,去了县城。   “楚兄你可算来了!”张文海见到楚辞,忐忑不安的心情才算沉淀下来,考试之前不见楚辞一面,他是不会好了。   “在此先预祝阔之兄你明日心想事成。”   “谢谢楚兄,快进来。晋阳他回家去了,他祖父母和爹娘直说要设宴谢你呢。对了,你车上这个是?”   张文海看着掀开车帘偷偷看着他的小孩,顿时起了兴趣。   “这是小侄,不日便会和我一同进入县学读书。小远,和张叔问好。”楚辞把他从车上抱下来,然后拍了拍他的小脑袋。   “张叔好。”楚小远有点发蔫,虽然他一直都知道今年要和小叔来县城上学了,但初离家中,还是有些不舍的。   “你好,初次见面,我身边也没旁的东西,这个玉环你留在手上把玩吧。”张文海摸索了一下,发现只有一个玉环在荷包里,便将其扯下送给楚小远。   楚小远看了看楚辞,见他点头方才接过:“小叔说过,长者赐,不可辞。谢谢张叔。”   张文海对他印象大好,他亲戚家的那些小魔头和眼前这个孩子比起来简直应该回炉重造一下。   楚辞也挺惊讶的,看来楚小远不知不觉间,学了不少东西啊。   张文海引着二人进府安顿。待吃过午饭后,楚辞带着楚小远上街去,将拜师礼所用之物全都备齐了。   束脩是一块肉,除了束脩之外,还需要芹菜,莲子,红豆,枣子和桂圆。寓意味业精于勤,苦心教育,红运高照,早早高中,功德圆满。   县学蒙童馆门外此时只有一个门人坐着,楚辞带着楚小远走过去,说是要报蒙学的。那门人随意抬眼,发现二人穿着不过如此,便说:“前两天就已经结束了,明年二月请早吧。”   楚辞笑了:“前方二人难道不是来报名的吗?怎的就结束了?”他指了指前方两个背影,正在另一个门人的带领下,朝先生的住处走去。   “人家是孔山长打过招呼的,自然可以晚些过来。这位书生,我劝你还是先回去,明年早点再来吧。”   “孔山长说的?那不知秦先生说的有没有用呢?”楚辞说道。   “秦先生?”那门人念了一句,然后恍然大悟,想起了县学的金字招牌。   “你怎么不早说呢?小人这就带你们进去。”门人立刻满脸堆笑,还殷勤地要帮他们提东西。   楚辞谢绝了,和楚小远跟在这人后面往里走。   蒙童馆一共四个先生,门人带他们去的这家先生姓沈。在他们之前,那个带着孩子来的人已经在拜师了。   肉肉的小包子脸严肃的听着先生训话,头上的发髻因为点头的动作一搭一搭的,看上去格外可爱。   当视线移到他身旁的大人时,楚辞心中暗叹一句,这也太巧了吧。站在孩童左侧的赫然就是那位徐老爷。 第40章 变故突起   徐管家也看见楚辞了, 他朝楚辞笑了笑, 然后又看着他家小少爷行拜师礼。真可爱啊!和少爷以前一模一样。   沈先生年约二十五六的样子, 他训话之后,先让钟离钰退后。然后让他们两人上前。   在沈先生的注视下, 楚小远上前一步, 两只小手搭在一起行了个礼, 说道:“学生楚远, 拜见先生。”   “还不忙。我还有几个问题要考你,你若是答出来了, 我才能收下你。”   刚才钟离钰也是经了这一遭的,他基础比较扎实, 三字经和弟子规都已背熟, 千家诗读的很熟, 百家姓和千字文及幼学琼林也开始接触了。   楚小远有些不安,他只跟着小叔认了一些字, 读了一点点书, 不知道能不能回答出先生的问题。   楚辞将他往前推了推,轻声安慰道:“无碍的, 会多少就答多少,切记莫要隐瞒或耍小聪明。”   “嗯。”楚小远点点头, 然后面向沈先生:“请先生出题, 我准备好了。”   “你把弟子规的第一段背给我听一听。”   楚小远一喜,张嘴便来:“弟子规,圣人训。首孝悌, 次谨信。泛爱众,而亲人。有余力,则学文。”   沈先生点点头,问道:“何为,首孝悌,次谨信?”   “嗯…小叔说,这两句的意思是圣人教导我们首先在家要孝顺父母,出外要尊敬师长,然后做事情要讲诚信。”楚小远回忆了一下,然后说道。   “你再将三字经第一节 背给我听一听。”   楚小远窃喜,这个好像也会,便背着小手朗声背诵:“人之初,性本善…融四岁,能让梨,弟于长,宜先知…”   “背的很好。”沈先生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他又问了一个问题。   “孔融四岁让梨,天下称道。若我说今日你与他之间只有一人能入学,你是否愿将这个机会让给他?”   楚小远眨巴着眼睛转头看向一边的钟离钰,钟离钰也紧张地看着他,生怕这个小哥哥开口说不让,他就不能入学了。   楚辞面色有些冷,他看着沈先生,却见沈先生也笑着回望他,目光之中全是坦然,并不像是携带私怨的样子。   这个问题并不好回答,若说愿意放弃入学,就是向学之心不坚定。若说不愿意嘛,又和孔融让梨这一典故相背了。楚辞难得捏了一把汗,不知道楚小远会怎么说。   “可是,孔融让梨不是弟弟让给哥哥吗?我长得大些,是哥哥,你应该问小弟弟呀。”楚小远疑惑地看着沈先生,似乎不明白先生为什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楚小远从孩童的角度看待问题,倒是让沈先生一时语塞。片刻之后,他笑着说道:“你说的对,是先生一时糊涂,问错了人。你的题目都答的很好,先生收下你这个弟子了。”   楚辞对这个先生的感觉由坏变好,能坦然在学生面前承认错误的,一定不是庸碌之辈。至于他之前为什么要问那个问题,那就不得而知了。   沈先生收下拜师礼,给楚小远也训了话,然后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去教舍拜孔子等人的画像。   徐老爷和楚辞等在外面。楚辞见他朝自己走过来,心里有些警惕,见他伸手朝身上掏着什么,更是差点摆出李小龙的经典架势,喊一声“阿打”!   一封信被递到了楚辞面前,徐管家说:“楚秀才,容老夫介绍一下,在下是寇府总管,我家少爷曾经和楚秀才有过一面之缘,不知你可还记得?”   寇兄?楚辞心里浮现出那个像军人一样挺拔的身影,这是他自穿古代以来,见过的最有男子气概的男人了。而且那人还帮了他两次。   “得罪,原来是寇兄家人。寇兄对我有助臂之恩,我却未能报答,实在惭愧。”   “昔日少爷去军营之前,曾嘱咐过我,说楚秀才你是个热血心肠,为人最是仗义,若小少爷在县学遇到事情,去求助于你,你绝对会帮助他的。他这次写信回来,给你也带了一封。我原本以为难以相见,却不知竟如此有缘分。”   楚辞接过信,心里暗道,看起来那么冷淡的一个人,回家后话竟然这么多的吗?   寇静静:……   楚辞展开信,上面写着:楚秀才亲启,冒昧来信,还望见谅。当日一别,如今已是数月。思及往日,言笑晏晏,尤在耳旁。吾之外甥不日将要入学,恐他一幼童初入学堂诸多不适,望楚兄遇见他时,能照拂一二,静不胜感激。   看完之后,他脑门子上似乎有两条黑线,想起当日他唤钟离兄时,那人居然也不阻拦,现在一看,原来这钟离兄才到他的大腿,比楚小远还要矮些。   罢了,总归是他欠别人的人情,一头羊也是赶,两头羊也是放,到时候让楚小远帮他照看一下,白嫩嫩的小少爷别受了欺负就行。正所谓,有事侄子服其劳嘛!   其实寇静只是那么一说,他压根没想到楚辞的侄子竟然也在这里读书。他原本认为,蒙童馆和县学科举班相距甚远,两人根本没机会见面。这样说,就是为了让楚辞不要计较于报恩之事,他对这个书生,印象还是很好的。   徐管家却不这样想。好赖让他逮了只羊,当然要尽力薅毛了。若不是少爷一定要让小少爷读县学,县学又不让学子家属陪读,他一定包袱一卷亲自过来照顾小少爷。   “既是寇兄外甥,那就是我的侄儿。在下一定会对他多加照应的。”   “哎呀,有你这句话老夫就放心了!楚秀才有所不知,我家小少爷啊,他可喜欢你的画了。”徐管家想着帮他小少爷多刷点好感度。   “哦?”楚辞好奇心起,原来粉他的画的人不是徐管家,而是小朋友。这么小就喜欢美人图,审美有些超前啊。   徐管家叹了口气,简单的把钟离钰的身世交代了一下。中间省去若干细节,主要是让楚辞知道,他偶然之间画出的人和小少爷已逝的母亲长得很像。   楚辞听完,有些默然,他就说呢,怎么一幅画能换五十两和一个书号,原来是这样的。   这时,沈先生带着两个孩子出来了,话题自然便终结了。   “二月十四为蒙童馆开馆之日,届时请二位带齐平日所用的东西来这里。”   徐管家和楚辞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沈先生此时对楚辞说道:“刚才一事,我也是受人之托,他也并非故意为难,就是想要看看文曲星的侄子是否也是可造之材。”   楚辞无语了,原来是为了收徒。搞这么大的阵仗,他还以为是有人要从中作梗呢。   ……   也是是成功拜了夫子,楚小远的精神比之前刚来时好了一些,走在路上也有心思东看看西看看了。   楚辞不得不感慨,小孩子的世界真单纯啊。   他给楚小远买了几包好吃的,然后牵着他回到了张家。   张文海一家在大厅里,桌上地上堆的都是东西,张文海和张夫人在桌旁对峙,显然是刚发动一场家庭大战。   “楚兄,你快帮我劝劝我娘,我是去县试,又不是去打仗,她恨不得将所有东西都塞给我!”张文海似乎看到救星,噼里啪啦一通抱怨。   “张兄此言差矣,你娘也是一番慈母之心,恐怕你在考场会有遗漏,这才准备的多了些,你不感激涕零,反而诸多抱怨,这样岂是为人子该做的事情?”楚辞先说张文海,然后他又转向张母,“不过,张夫人。县试规矩极为严格,每一样所带之物都必须合制,且还会被掰开了揉碎了检查。带的太多反而有所耽搁,到时候延误了时间反倒不美了。”   一席话让两个人都静下来沉思己过。张父在一旁连连点头,不愧是楚秀才,他方才左右劝了半天,反而两头都不讨好。   母子互相体谅,这一晚终究风平浪静。   二月十二,县试起。   校士馆门前无比拥挤,各个村镇的考生齐聚一堂,粗略看去,应有三四百人。这些人里,年轻的比较少,年纪大的反而偏多。   县试取五十人,差不多七分之一的比例。比起江南地区五六十分之一的几率来说,这里显得格外友好。   张文海在马车下方走来走去,一副急躁的样子。“晋阳怎么还不来,莫不是要最后进场?楚兄,你觉得他在干什么?”   “不知道……”楚辞眨巴着困顿的双眼,有气无力地回答道。他的手中还抱着一个小孩,裹在被子里睡得小脸通红。   也许是折磨他们两次的报应吧。楚辞前一晚被兴奋过头的楚小远闹了一宿,刚睡着没多久就又被张文海吵醒了,可怜巴巴地请求他陪着一起去考场。   去就去呗,他刚想起身,楚小远就拽着他嘤嘤哭泣,说不要一个人在这。楚辞看他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拉着自己,心下一软,只好用被子一裹就带上马车一起来了。   幸好方晋阳听到召唤,终于来了。   楚辞打量了他一眼,发现他面色潮红,似乎不太正常的样子。但方晋阳自己没表现出什么异样,他也就以为是他跑急了才血气上涌的。   三人在一起说了几句话,那边就开始叫放人了。   张文海和方晋阳提着篮子,匆匆告别楚辞,朝着考场奔去。   考试流程和模拟考时一般无二,坐在了号房中,两人的心思终于沉淀下来了。那么久的努力只为了今天一展身手,楚兄说他们时机已到,他们若还是做那没出息的样子,才是可笑至极。   “回去吧。”楚辞目送他们进门,便让车夫往回赶。现在回去睡一觉,绝对不耽搁等会来接人。   申时初,已经休息妥当并且做了一会功课的楚辞带着楚小远出门,二人步行至校士馆外,准备迎接即将出门的张文海和方晋阳。   当考场内三声钟响之后,张文海跟在众人后面,高高兴兴地出了门。贴经墨义不在话下,九章题也难不倒他,诗赋本来就是他比较擅长的,最妙的是,这次的杂文题居然是楚辞额外给他们出过的题目。   那题楚辞讲的时候他听得也很认真,这次几乎全都默下来了!   他还没考过这么简单的县试,一脸的春风得意让让别的考生忍不住白眼相向。   “楚兄,你来啦!”张文海看见楚辞,眼睛一亮便跑了过来,完全看不见另一边来接人的张父张母。他们有些悻悻地走过来,二人加起来几百斤的身材,竟比不过一个身体纤长的楚秀才!   “看你这个样子,必然胸有成竹,我先提前恭贺你了。”楚辞打趣道。   张文海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心里还是很高兴的。为了让自己免于太过喜形于色,他左右看看,“晋阳呢,他还没出来吗?”   此时考场的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大家都紧紧盯着门里,不知道方晋阳怎么了。   正当他们按耐不住,准备过去问问时,他们终于看到了人。   方晋阳脸色苍白,被考场中的衙差扶了出来。张文海和楚辞伸手去接,方晋阳一看他们就哭了。   “文海,楚兄,我这次怕是又不中了!”   说完,他两眼一闭昏厥过去。   衙差对此情况已经处理的得心应手了:“这位考生方才倒在半道上了,你们将他带回去好好劝解吧,明年再来便是。”   “多谢差大哥。”   楚辞朝他拱手,然后和张文海合力将方晋阳放上马车,送回方家。   校士馆另一边,方家父母等在较远处,也在焦急寻人。听见有人来报,立时也是两眼一翻,几欲晕厥。   “我苦命的儿啊!”方母哭道,然后让石头赶紧赶车回去。   ……   “令郎恐怕从昨夜便开始发热了,今日又勉强支撑去了考场,这两日要好好将养才是。我这里开一副药,四碗水熬成一碗喝了便是。”   “多谢大夫。”   老大夫叹着气走了。   方父来到楚辞和张文海面前道谢:“我家晋阳身体一直不好,是我们太过强求才使他遭受磨难。多亏你们这两位好兄弟,才让晋阳得以平安归来,多谢了。”   “伯父客气了!”两人赶紧拦住他,不让他鞠下躬。   “可是,晋阳身体好像也没那么不好,他在我家这些日子里从未犯病,为何只在家两日便突然发热,可是这个家里和他犯冲?”   “张兄慎言!”楚辞连忙打断,当着别人的面说别人家的风水不好,不是讨打吗? 第41章 由爱故生忧   方父显然是知道张文海的, 对他有些冒昧的话也没表示出不喜之意, 只是叹了口气, 说道:   “我家何曾没有怀疑过是风水相冲呢?自前两年起,晋阳身子骨变差之后, 我家前前后后已经搬过三次家了。可是, 唉……仍然无济于事啊。”   楚辞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不是风水, 那便是人为了?顿时,家族倾轧, 为了谋利而互相陷害的戏码在他脑子里转了几个来回。   他不动声色地打听了一番方家的情况,然后推翻了刚才的想法。原来这方家二老一共有四个儿子, 两个女儿。   方晋阳的父亲是长兄, 可方晋阳在众兄弟姐妹中却是最小的。   因为他母亲嫁过来七八年后才生下他。亏了方家二老开明, 也多亏了方父和她鹣鲽情深。不然按照一般的情况来说,方父不是休妻就是纳妾了。   方家二老对待别人家的孩子尚且宽容大度, 对自己家的就更好了。几个孩子尽量一碗水端平, 所以方家家风一直以来都很不错。   早些年方家祖父便以树大分枝为由,将他们几家分了, 然后二老就跟着大儿子一家。   按照利益关系来说,他们没必要害方晋阳。   “晋阳醒了, 你们去看看他吧。”方母垂泪, 她儿子自从醒过来,就默默看着上面,一句话也不说, 实在叫人担心。   她这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孩子,若他真出了什么事,叫他们两个老的怎么活?幸好他祖父母今天去了寺庙说为他祈福,不然二老也是要担心的。   刚刚楚辞已经进过他的房间了,只觉得里面有些憋闷,因为房间窗子俱都紧紧闭着,不透一点儿风,想是平时很难得打开。   “晋阳,你要振作起来啊,这次你恰好生病没有办法,明年你一定能够取中了。”张文海坐在他的床边,轻声安慰道。   方晋阳眼角滑下两行泪:“明年也取不中的。”   “连续三四年,年年都如此。今年希望最大,我的身体也感觉好了些,可是考试中脑袋越来越晕,等我检查时,我发现,竟抄漏了一道九章题……”   “我辜负了长辈的期望,辜负了楚兄这么长时间的教导,辜负了你对我的信任。”   他看着屋顶,眼睛无神,说出的话这么飘忽,实在让人担心。   方晋阳的心态一时下滑的厉害,本来嘛,他没抱什么希望,当然也不会太失望。可是这次科举给了他很多希望,当期望值与现实差距太大时,那情绪也避免不了会陷入低谷中。如果不能及时改善,恐怕会变成抑郁症。   楚辞也坐过去,问道:“方兄,你这两天有没有做过什么不一样的事情?你的身体我是知道的,跟着我们练了一两个月的五禽戏,早已经不复当初孱弱,按理说应该是能坚持下来的。你这次发热,我觉得有蹊跷。”   最后一句话,楚辞是压低了声音说的。先把方晋阳的注意力转移再说。   方晋阳果然侧过头来,他一直自怨自艾,觉得自己不争气,但现在有人告诉他,原因可能来自外界,他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转移了。   张文海也是瞪大了眼睛,他突然觉得,这个屋子透着一股森冷的气息,显然他是把蹊跷,和某些不可明说的东西联合起来了。   两人没有理会这个逗比。方晋阳也开始回忆。   “我是十日下午和阔之分开的,那时我们领了考证,就各自回家了。因为身体的缘故,家中的菜食都已清淡为主,我吃了一碗饭,然后便去书房读书,晚上也是如此。十一日和十日也没什么区别,就是十二日晨起赴考时,在床边脑子突然发昏晕了一下。我以前也有这个毛病,便没有重视,谁知道竟是发热了。”方晋阳回忆完,绝望地发现好像还是他自己的问题。   “方兄,须知线索一般都是细微之处见真章的。你不妨再回忆仔细一点,只要与往常有丝毫的不同,都要追究一番才行。”   方晋阳皱着眉头努力回想,然后说道:“这两天夜里比以前冷算不算?小翠说是倒春寒了,还给我添了一条棉被。我前天夜里猛然惊醒,看见外面的树摇的很厉害,一定是降温了。”   “这两天夜里和以前差不多啊,我昨晚一时睡不着,还在院子里走了许久,没发现有多冷啊。”张文海摇头。   “对了,往日我屋子里还点了宁神香,那天中午回来后,我突然觉得有些难闻,就让小翠把香灭了,她还劝了我好久。可我没听,后来的两天都没点香,是不是因为这个?”   方晋阳有些后悔,早知道还是要继续点的。   “小翠是谁?”楚辞觉得这个人出镜有点多啊。   “小翠是我乳母的女儿,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就像姐姐一样照顾着我。此刻,她去帮我熬药了。”   楚辞点了点头,然后起身,对方晋阳说:“晋阳兄,你那天看见外面的树摇晃,是哪边的树?”   方晋阳指了指右边的窗户,待看见楚辞走过去将窗户推开时,心里突然咯噔一下,显然也是想到了什么。   楚辞低头检查了一下,手拈着窗缝里的一小片碎叶子走了过来。这叶子被压烂了,露出里面青色的叶肉,细闻上去,还有点香气,想必是这两天留下来的。   “还有那安神香,可否容在下一观?”   方晋阳的手有些颤抖,他指了指柜子上层,示意楚辞去拿。   楚辞将东西拿出来,然后把他放到张文海的鼻子下,张文海猛地一嗅,然后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这什么味啊?闻起来甜腻腻的。”   “这叫安神香,是我娘前两年见我一直睡不好,便去上清观帮我求来的。大夫也看过,里面都是一些药材和香料,点了它之后,我睡的确实比以前沉了。”   楚辞弄了一些在纸上,然后包好放在身上。“我先出去一下,张兄你守着方兄,对了,让他先不要吃药。”   张文海想问什么,但楚辞动作太快,还来不及叫住他他便走了。   “这楚兄真是的,他到底干嘛去了?晋阳,你知……你怎么了?”张文海边说边回头,他看见方晋阳的脸上的表情似悲似喜,说不出来的别扭。   楚辞走了好几家医馆,他们闻了药粉后,大多能分辨出里面放了那些东西,也确定了这个东西确有安神的作用。   只有最后一个老大夫闻了之后,略带些迟疑地说:“这确实是安神散,但……好像九里香和黄柏用的太多了,故而闻起来略带甜腻,让人有些不适。”   “九里香和黄柏?这东西用多了会怎么样,只是不好闻吗?”   “九里香和黄柏都适用于惊悸和夜里无法安眠,但用得太多了,就会让人打不起精神,整日里昏昏欲睡。当然,这也不算太大的问题,只要停香几日,再多活动,自然就能解除了。”   “多谢老大夫!”楚辞道谢。   他又去到方家,见方晋阳房门敞开着,张文海正在里面说着什么。   “……小翠,现在他不能吃药,你先把药放下吧。”   “张公子,你为何不让我们少爷喝药?这药得趁热喝,还请你不要阻拦了。”小翠很着急。   楚辞无视二人走过去,然后在方晋阳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方晋阳的眼睛越瞪越大,而后像是泄了气的气球一样,整个人靠在床头一声不发。   “这里在干什么呢?小翠,怎么还不把药给少爷喝了?”   “夫人!这位张公子总是拦着我不让我给少爷喝药。”小翠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走到方夫人身边告状。   方夫人对她十分和蔼,闻言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急。她转头看着张文海,然后说道:“张公子,楚公子,多谢二位陪了我们晋阳这么久。只是现在天色已晚,我们在前厅已经备了饭菜,你们先去用一点吧,也忙了一天了。”   “小翠,你为何要害我……”一个声音幽幽传来,坐在床上的方晋阳表情十分冷淡,他看着小翠,眼睛都不眨一下。   小翠还没说话,反而是方母大惊:“阳儿,你在胡说些什么呢?小翠从小照顾你,她怎么会害你呢?”   “娘,你先别说话。小翠,你看着我,你为什么害我!”方晋阳有些激动,他说的太急,忍不住咳了几声。   小翠上前伸手想帮他拍一拍,却被方晋阳躲了过去。   小翠有点伤心,她低着头,说道:“少爷你误会我了,我没有害过你,我真的没有。”她的声音一如以前那样温柔,里面包含了浓浓的委屈,让人有些同情。   “晋阳!娘知道你现在心情有些不好,可能觉得是小翠没照顾好你。但你的身体一直都不太好,怎么能怪她呢?”   “若我说,我的病就是因她而起呢?”方晋阳话音刚落,小翠就抖了一下,她猛地抬头见大家都看着她,立刻一扑通跪在了地上。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少爷,也从来没有害过少爷。我不知道少爷是听了谁的话要这么说,可是我和你从小一起长大,我有什么理由要害你呢?”   “其实,直至上午,我都没有怀疑过你,一切种种都只以为是自己时运不济。直到刚刚听了楚兄的话,我才将这些年来发生的事联系在一起。原来我身边竟藏了一条毒蛇而不自知。”方晋阳愤恨地说道,他平日里温和有礼,偶然露出这种表情不禁让其他人都有些害怕。   “三年前,我第一次参加县试,考试前两天却突然腹泻不止,大夫看后说我吃错了东西,帮我治好了。可是等我勉强支撑到考场后,却因体力不支而被迫下场。那几天,你一直在给我炖绿豆汤,说是明目对吧?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绿豆寒凉,脾胃较弱者不可多食,不然容易腹泻。”   “少爷,我……”   “那次之后,我生了一场大病,因心中焦虑,夜难安寝,是你娘偶然听说上清观里有一种安神香,便撺掇我娘去给我求对吗?而后两年,我夜夜燃着此香,但白日里精神却越发萎靡不振,每次县试那几日更是困顿不已,从无一次撑到下场。大夫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说我身子虚弱。”   方晋阳惨然一笑,“可怜我每次外出几日之后,都会觉得自己好了一些。但一回家,就会生病。你对我说,是因为我没有点安神香,才会如此,对吗?还将安神香给了石头,让他每夜帮我点一点。”   “少爷,我…”   “这次在张家多日,我知道文海不喜欢这个味道,故而让石头停了香,以免熏了他家的屋子。每日里,我又跟着楚兄和文海一起打五禽戏,两个月竟然没有生一次病,精神也越来越好了。”   “前天晚上,你来我房间帮我点香。我说不想点时,你很慌张,一直劝我要为身体着想,还将我娘搬出来。后来见我意已决,你便推说倒春寒,给我添了一床被子,却又偷偷将我房间的窗户打开,把火盆熄了。”   “你却不知,我前夜曾经醒过来一次,看见窗户是打开的,可是第二天早上却又关的严严实实的。但我压根就没有怀疑过什么,也不曾想到,十几年的相处,你竟会害我。”   方晋阳说话时,大家都没有打断他。张文海和方母听得目瞪口呆,楚辞却是在意料之中,他一直觉得,方晋阳是个心思通透之人。   小翠听完,泪如雨下:“少爷,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想要害你……我只是,我只是不想让你去考科举。”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方母的手抖得厉害,“我们方家到底是怎么亏待你们母女了?啊?让你这般怀恨在心,挖空心思害我儿性命!”   “夫人,我没有……我只是想和少爷在一起,我没有害他……”   小翠的月份比方晋阳要大一个月,她出生时,父亲被征了兵役,那时候朝廷正在打仗,被征的基本上都是“十去九不回”。   由于家里失了汉子,村里又遭了灾,小翠娘便抱着小翠跪在菜市口自卖自身。   那时方晋阳刚刚出生,方母大龄产子,身体受损严重,一点奶水也无,便买了小翠娘做乳母。   方家都是良善人,从来不曾亏待过她们母女。小时候但凡方晋阳有的,他都会分给小翠,心里真心实意地把小翠当成自家姐妹看待。甚至当小翠长到十一岁时,还把她们的卖身契还了,准许她们回乡去买田买地过自在日子。   小翠和她娘却表示不愿离开,要一辈子侍奉方家人。也从那日起,小翠开始近身服侍方晋阳。   女孩儿在感情上总是比较早熟的,她对方晋阳渐生情愫,心里一度把自己当作是方晋阳的妻室看待。   这种高高在上的心思瞒得过主子,却瞒不了和她同处一位的小丫头们。有人故意说,他们少爷是要考科举当大官的,往后也只会娶官家小姐为妻,绝对不会喜欢一个丫鬟,更不会娶她们。   小翠如遭雷击,长久积累的感情爆发,偏偏方晋阳也似有所察觉,对她日益生疏。   小翠钻了牛角尖,这一切都是科举的错,只要少爷不去考科举,那么一切都会像以前一样,她还是能陪伴少爷左右,长大之后成为他的妻子,只要他不考科举!   听了小翠毫无条理的话,又看见她那状若疯癫的样子,在场的几人都不寒而栗。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她这种疯狂的爱恋方式,险些毁了方晋阳的一生,实在叫人消受不起啊……   之后就是他们的家事,楚辞和张文海不好再听,寻了个理由便告辞了。   路上,张文海很是唏嘘:“往日我还羡慕过晋阳能有这样的美貌侍女,红袖添香那是多么美的一件事啊!现在一看,还是我娘做的对,只在我身边放了小厮。只可惜晋阳被她害得几年都进学不成,实在可恨啊!”   “唉,只希望方兄经此一事之后能重新振作。不过,他只漏了一题,说不定还有希望呢。”   方晋阳于学业上比张文海更加出色,他只说了这一题,想必其他的应该还不错,就看县令怎么判卷了。   ……   县衙里,灯火通明,十几位大人坐在一处判卷,明日正午便要放榜,他们可闲不得。   “咦,这篇文章写的不错,无论是破题还是立意都十分巧妙,又是仿古人之风的骈四俪六,读起来让人口齿余香啊。”一位大人叹道。   其他的大人闻言好奇,也过来看了看,都说写得挺好的。   “啧啧,可惜这考生漏了一道九章题呀,可惜可惜。”老大人将试卷放至一旁,正是不取的那边。   “这些学子实在不像话!文理不通,狗屁不如!”县令连看了几张,不由拍案大怒。   “大人息怒,不妨看看这篇……” 第42章 呵呵,好巧   “喂, 你别挤我!”   “明明就是我先到的!”   县衙大门外, 人潮汹涌。平日里斯文的书生们你推我挤, 生怕自己落在了后面。   不远处的一间酒楼,张文海和楚辞以及楚小远三人正坐在包厢里, 透过窗户看着外面。   “啧啧, 用得着这样吗?距离放榜还有一会儿, 早看晚看不都能看见吗?”张文海觉得那些书生太不淡定了。   “如果你的腿不要抽风似的一直抖, 我也许会相信你很镇静。”楚辞冷冷地说道。   是谁一大清早就拉他到这个酒楼来的?现在他们已经足足坐了三个小时左右了。   楚小远也有些坐不住了,虽说这里好吃的东西很多, 但他很想出去看一看,往日这个时候, 他都是在外头跑的。   “放榜啦!”   随着这一声吆喝, 县衙大门缓缓打开, 走出来两排衙差,先将人群疏散至一边, 然后由县里的文书大人亲自张榜在县衙东侧的墙上。   他将那张寄予了无数人希望的红纸贴在上面, 然后又在衙差们的保护下进了县衙。   “快快…楚兄你快看…上面有没有我!”张文海腾地站起身,整个人热切地趴在窗口, 身体有节奏地打着摆子,显然是太过紧张而引起的肌肉抽搐。   “张兄稍安勿躁。小橙子在榜下盯着呢, 你若是掉下去了, 下一场府试怎么参加?”楚辞赶紧过去拉他,大半个身子探在外头,万一真掉下去, 那可就成了笑柄了。   “是是,我要冷静,冷静。”张文海在包厢里转圈,他现在万分后悔为了装那啥选择在这边等,早知道他就也去下面榜墙那边候着了,也好过现在抓心挠肺。   下面时不时响起“中了!中了!”的惊喜叫声,但大部分都是唉声叹气,甚至还有恸哭声传来。   小橙子挤在榜下,头发散了,鞋子也被踩掉了,他睁大眼睛往榜上看,仔细寻找他家少爷的名字。   这榜文内呈圆形,正中间写一个中字,然后分内外两圈,内圈取二十人,外圈取三十人。头名以浓墨重写,其他人则顺时针往下以淡墨轻描。   “中了!中了!我家少爷中了!”小橙子大喜,把人一推便从中挤了出来,欢叫着朝酒楼奔来。   张文海听见声音,喜得握拳猛捶桌子,嘴里还不断发出笑声,笑得泪花子都往外涌了。   “小叔……”楚小远下了位置,跑到楚辞身边,拉着他的衣角。   “不怕,张叔他太高兴了。”楚辞看着,其实有几分心酸,现在的读书人太苦了。   张文海虚岁才二十一岁,就已几下考场,此时得中还算是早的,但他仍然欣喜若狂。下面那些人又何止二十呢?不过是抱着渺茫的希望日日复年年的努力罢了。   这科举一途,贫民百姓若走了,那便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了。   “少爷,少爷您中了!我看到榜上您的名字排在第七位,上面写着取平安镇张文海这几个字。”   小橙子推开门大喊,然后看见他家少爷风度翩翩地坐在那里,微微蹙眉:“不过是县试取中,有何大惊小怪的。你看看自己的样子,我这里有一两银子,拿着去买衣裳鞋子吧。”   他茫然地看看张文海又看看楚辞,一时之间只觉得两个人重合成了一个,他家少爷不是应该跳起来转两个圈圈吗?为何和楚秀才一般表现?   “还愣着干什么,赏钱不想要了?”张文海大怒,好不容易想沉稳一点却被人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是怎么回事?   “要要要!”小橙子接过钱,他一个月的月银是二钱银子,这一下就是五个月月钱,谁不要是傻子。“我这就回家去通知老爷和夫人!”到时候,嘿嘿。   “楚兄,我中了!而且是第七名!哈哈哈哈,我中了。”张文海又笑起来。   笑着笑着,他突然停住,说道:“唉,也不知道晋阳家有没有人来看榜,刚刚小橙子估计也没精力去找他的名字,要是晋阳真的不中,可怎么办呢?”   “我们下去看看吧,此时人已经散了不少了。”楚辞说道。   “嗯,我这就下去!”张文海说完,飞也似地跑下楼,朝着榜墙冲过去。   “小叔,他还没有付账!”楚小远有些不爽,明明他一直说自己请客,让他们多吃点,结果付账时人就不见了。   他爹以前也有一个这样的朋友,哄着他爹一起去打酒,结果酒打好了,他拎着酒壶就不见人影了,害他那几天都不开心。   “没关系的,咱们先付这一回,下次你张叔保准不会忘了。”   “好吧。”楚小远点头,然后他想了想又说:“其实他不付也不要紧,张叔他挺好的,我们住在他家也没收钱。张爷爷和张奶奶也给了我很多好吃的。”   “小远真懂事。以后对待那些真心与你相交的友人时,也要这样想。”   “那不是真心的呢?”楚小远举一反三。   “坑死他。”楚辞抛下这句话,然后付了账,带着小远朝着榜墙走去。   还没到那里,就见张文海一脸兴奋地跑过来,“晋阳,晋阳他也中了,他名列孙山之位!”   “解元尽处是孙山,贤郎更在孙山外。”   因这首诗,后人便用“名落孙山”来形容落榜的考生。却没想到,张文海为了维护方晋阳考倒数第一的面子,竟然胡诌了一个“名列孙山之位”,实在让人忍俊不禁。   “我们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晋阳吧。”张文海提议道。   楚辞点了点头,然后三人从县衙左边往外走。方晋阳家在桂花巷内,离这里不算很远。   “阔之,楚兄,你们来看我啦?还有一个小友,是楚兄的侄儿吧?”   方晋阳坐在院里的椅子上看书,这里不是昨天的那个院子,想必是因为太隔应了所以换了住处。   他的面色比昨天那时好了太多。因为知道了真相,自觉还有希望,所以他不会再像之前那样颓丧了。   “晋阳,你一定不知道我等会会告诉你怎样一个好消息!”张文海一脸神秘。   方晋阳也笑了:“是你考上了吧?昨日的题目我做过,你应也能考上的,先恭喜你了。”他的话里只有祝福,没有其他的情绪。   “不是,是你,你也考上了!名列孙山之位啊!”张文海哈哈大笑,等着方晋阳露出吃惊的表情。   谁知方晋阳苦笑了一声:“你别取笑我了,我漏了一题,又怎能取中呢?只听过名落孙山,又何来名列孙山一说?”   “你别不信我啊,榜墙上贴着呢!你的名字和案首排在一起呢!上书永安镇方晋阳,难道这不是你,还有旁人叫方晋阳不成?”   方晋阳眼睛睁大,他侧头看向楚辞,见楚辞也微笑点头,才真正信了。   “哈哈…哈哈哈…我中了!我中了!”方晋阳笑得比张文海还要夸张一些,吓得石头赶紧从旁边跑过来,不知道他家少爷怎么了。   方晋阳发泄了一阵之后,进屋去梳洗,然后出来时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多谢二位特来告知这个消息,今天我做东,咱们好好喝几杯。”   “不忙。”楚辞劝道,“后日便是府试,你们还是要多准备一下才行。而且方兄你身体才好,不宜贪杯。”   这有些扫兴的话却让张方二人都感激地看着楚辞,只有真正的朋友,才会这般为他们考虑。   方家人本来对昨日那事弄得有些精神不振,他们从没想过对人太好反而会累及子孙,不由有些蔫蔫的。   那小翠自昨日坦白后便疯疯癫癫的,如今已被送到疯人塔去了,她母亲也被送去照顾她了。   不是他们太狠心,而是断人前途犹如杀人父母。今日她们能为这个原因断送晋阳前途,明日她们便敢因人反对下毒害命。此等毒蛇便只是盘踞在暗处他们也不能放下心来,只能全了这十几年的主仆情分,交了二十两给疯人塔的看守,让她们得以苟活于世。   今日得知方晋阳取中的消息,一家人的笑意又重回脸上。   ……   二月十四,楚辞带着楚小远大包小裹的去了蒙童馆内。今日那里七八岁的孩童尤为多,偶尔也能看见十岁上下的。   沈先生和其他几个夫子坐在那里,每来一个学生,便交给他们家长一个对牌和一把钥匙。对牌上写着舍号,他们要根据舍号去找房子。   蒙童馆一间学舍能住六人,条件不算很好。楚辞看见一个小胖子哭喊着拽住他爹往外走,声称不要在这里。   看见这熟悉的场景,楚辞不由发出会心微笑。现代时,从他住的小区去高中,路上会路过一个幼儿园,那里天天都哭得像是屠宰场一样,不进去的理由也是五花八门的。   “小叔,到我们了。”楚小远拉了一下楚辞,他发现小叔盯着一个胖子笑了很久,心下不由有些吃味,难道小叔觉得他太瘦了?   “沈先生,楚远来报道了。”   “哦,楚兄。山长已和我打过招呼了,你带着楚远去科举班那边的学舍吧。以及,蒙童馆的束脩为三月一交,一共六两银子。”   那么,蒙童馆一个月就是二两银子了。楚辞有些咋舌,只是启蒙便要这么贵,果然是县学呀。村里的私塾,一个月只需要二百文钱,还可以用粮食柴草相抵。不过,想想教学质量,这二两银子确实也是用得其所了。   楚辞交了六两银子,然后从沈先生手上领了一套书,便往科举班那边走去。   沈秀娘得知楚小远要上学后,便帮他封了一个结实的布袋子。这会儿他背着满满一布袋的书,脸上喜气洋洋的,小手时不时地就去摸一摸。   科举班这边倒不是先生亲自坐镇了。除了夫子之外,他们这里还有教员,教员负责教会学子朗读和检查背书,夫子负责讲解书中的内容。   若用现代的话来说,夫子大概是教授,教员差不多是兼辅导员和班主任于一身的职业了吧。   科举班一月五两,也是三月一交。以往楚辞能免费入学,是秦夫子和书院讲了情,秦夫子出一半,书院免一半。而学舍这里是五钱银子一个月,是包含了洗衣费在内的一类杂费的。   现在楚辞手头并不拮据,自然是要全部付清的。他交了十五两银子的学费和三两银子的住宿费,才拿了对牌和两把钥匙去找学舍。   科举班这里一间学舍住四个人。楚辞他们的名为竹香舍。   楚辞他们到时,房间里已经有人了。   徐管家一脸惊喜地走过来:“哎呀,楚秀才,真是好巧啊!你和令贤侄也住这间学舍吗?小少爷,快来见过楚叔叔和你的同窗,往后你们在一起学习,可要好好听楚叔叔的话呀。”   “楚叔叔好,楚哥哥好。”钟离钰怯怯地打招呼,今日知道要一个人入学后,他在家里已经哭了两回了,好说歹说带过来,如今眼睛还是红红的。   楚辞看着眼前一双兔子眼的小少爷,不由扶额。   他看向一旁笑呵呵的老狐狸,敢问您老人家,是怎么昧着良心说好巧的!! 第43章 科举不公   楚辞正和楚小远收拾东西, 徐管家弄好钟离钰的, 就来帮他们。   徐管家早年也是做惯了这些事情的, 收拾东西来又快又好,有他帮忙, 倒省了楚辞不少事。说真的, 他还真不会缝被子。   房间门突然被打开, 一名学子走了进来, 复又退出去看看舍号,然后他再次走进来问道:“敢问这位兄台, 这些可是你的家人?他们今晚应是不住这里的吧?”   “不,他们二人是蒙童馆的学子, 因为是我的侄儿, 故而与我在同一间学舍内。”   “稚童贪玩, 若每日里吵闹不休,岂不是会影响我们的学业?山长难道也同意你这样胡作非为吗?”   “这位兄台, 是我考虑不周了。这样吧, 我和你过去换一间学舍,然后我再将这间的空位定下来, 这样就应该不会打扰了。”   如果只有他和楚小远二人,那么他肯定得向人保证楚小远不会大吵大闹, 但多了一个小少爷, 两个孩子在一起难免会玩个游戏什么的,就不能太过肯定了。楚辞觉得,还是就他们三人住的好。   “哼, 有两个臭钱了不起啊?”那学子哼了一声,然后去换对牌了。楚辞无奈笑笑,这事确实是他们思虑不周,不过没有想到的是,有一日他竟然也会被人骂有钱了不起。好吧,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楚辞去到教员那里说明情况,教员表示要先请示山长才行,楚辞便又去请示孔山长。   孔山长这次倒是好说话,直接点头同意了。反正县学的学舍挺多的,偶尔也有实在和人相处不来的学子单独住一间的,他们不提倡此风,但真的有困难求来了,也不会不同意就是了。   楚辞去交了钱,才算放下心来。今日下午蒙童馆便要举行开馆仪式,外面已经有人在催,徐管家纵使万般不舍,也要离开了。   他走之后,钟离钰坐在床上,眼泪要掉不掉的,他偶尔扭头看看楚辞和楚小远,然后又飞快地转回来,自觉动作隐蔽,实则早被两人注意到了。   “咳咳,时间不早了,我们去吃饭吧。”楚辞说道。   “好!我今天要吃一大碗饭。”楚小远附和道,今天忙了一早上,他早就饿了。   “钟离小友,你去不去?”   钟离钰听到别人唤他钟离小友,先是害羞地笑了笑,然后又想起徐爷爷说的话,要尊敬这位楚叔叔,便说:“楚叔叔可以叫我钰儿。”   “那行,钰儿,小远,咱们去吃饭吧。”楚辞一手牵着一个,带上自己的食盒,去到县学食堂。   食堂菜分甲乙丙三种。   甲菜是一荤两素加白米饭,二十五文一餐。乙菜是一荤一素加白米饭,二十文一餐。丙菜是两素加糙米饭,十二文一餐。   往日楚辞吃的都是丙菜,其他两种实在太贵,他吃不起。而且就算是丙菜,油水也比家里多,偶尔还会用炼油之后剩下的油渣炒菜给他们吃。   就读于县学的那些人就算交的起束脩银子,也不是个个都是有钱人的。跟楚辞一样吃丙菜的,往往都是最后才来打饭的,而且畏畏缩缩,生怕别人看见。   楚辞看了一下菜,然后询问两个小孩的意见。钟离钰直接指着甲菜和乙菜里的两个荤的,表示想吃它们。楚小远看了看牌子上面的价钱,然后坚定的表示要吃丙菜。   最后,楚辞还是将食盒交出去打了三份甲菜过来。现在他们不差钱。   先不说从张文海家里结的五十两,单说他的题集,这几日就应该结钱出来了。他当时占的比例是五分之一,是去除了一系列成本之后的净利润。   这题集不可谓不火爆,即使卖的少,三四千本应是有的,楚辞猜测这一次至少能拿到一百两银子。   这个钱一到,家里就可以修房子了。刚好他和楚小远不在家,到时候让他娘和哥嫂去别人家先租个房子住一住,等房子起好了再回去。到那时,他们家的小闺女应该也要出生了。   吃完了饭后,在房间里略坐了一会之后,楚辞就让两小背上布袋,送去蒙童馆等着。   蒙童馆距离科举班大概十几分钟的路程,在西北角有一处小门将两地联通,平时一般不怎么打开,只有用餐才会打开半个时辰。   夜里也有宵禁,过了时辰不回来的,就要记名字,超过三次者退学。像楚小远和钟离钰这种情况,就要在夫子和门房那里登记。   “小远,你在这里要好好听先生的话,莫要胡闹,待傍晚时分我来接你们去吃饭。”楚辞蹲下来摸摸楚小远的头,安慰道。这小子平日里一副小大人的样,说到底虚岁也才八岁。   另一边眼巴巴看着地钟离钰低下了头,鼻子有些酸。他阿爹从来没有这样对他,他也没有叔叔,只有一个小舅舅,还是长得很凶的那种,他好可怜。   楚辞觉得自己疏忽了,便要摸了摸钟离钰的小脑袋,嘱咐道:“钰儿,你好生跟着小远哥哥,待会你们俩也坐一块,楚叔叔等你们一下学就来接你们。”   “嗯!楚叔叔我会听话的!”钟离钰仰起头朝楚辞甜甜地笑。   楚小远轻轻哼了一声,表示很鄙视这个马屁精。   看着两人进去,楚辞拿上自己的东西去了先生那里。此刻科举班都还没有开班,要等县试这一年一度的盛事完结了才行。   二月十五日,府试。   府试和院试原本是要去甘州府考的,但因为日子离得近,距离又太远,曾经发生过赶考的学子在途中被人劫杀的事情。后来便决定了,府试和院试只派监考下去各县,改卷就集中在一处改,今年刚好轮到了在袁山县。   秀才试的难度是府试最难,县试次之,院试最末。   这次袁山县参加府试的除了这届取中的五十人人之外,另还有二十几个上届只过了县试的。其实这届只需要四十九人参加,因为县试案首府试必取,府试案首院试必取。   不过县试能取案首之人,自然希望自己府试和县试也能取得,到时候取小三元也能为自己的秀才名头添光添彩。   一场下来,张文海不若上一场那么高兴,这次的杂文题目他未曾做过,虽然写出来了,但总觉不如楚辞批改过的。方晋阳倒像成竹在胸,眉目之间再无一点晦暗之色。   甘州府一共有七个县城,每个县城差不多都是七八十人参加府试,在这些人取前一百参加院试,再从中取五十人为秀才。竞争还是比较大的,毕竟大家都过了县试关。   二月十七日放榜,每县县衙各贴一张。是由府试所有监考官聚集在一处批改然后取中的。   这次张文海和方晋阳都挤在下面等了。榜文贴出来的那一刻,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袁山县永安镇方晋阳为案首!”有人看了大声叫起来,对于这次的榜首能在袁山县,大家都挺高兴的。   “方晋阳?!若我没有记错的话,他上次县试明明是最后一位,为何这次能突然升至第一位?”一个学子看后,满目愤懑,心里只觉得是有什么龌蹉的事情在这里面。   “是啊,我也记得他是最后。”   “上次的案首齐志高这次排在第六,那方晋阳几天之内为何进步能够那么大?”   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大,人们嘴里叫唤着“科举不公”,使得原本沉浸在喜悦之中的方晋阳有些不知所措。   张文海这次排在第三十二,虽然不如县试,但他心中也很满足了。方晋阳取得好成绩,他也替他高兴。忽然听见这么多讨伐他的声音,张文海怒了。   “晋阳他——唔唔。”张文海嘴巴被捂着,他看向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楚辞。楚辞这会面色严肃,他向张文海示意先不要说话,然后又让方晋阳跟着他一起走。   群情激愤之中,他们三人悄然离场。幸好大家都不太清楚方晋阳是何许人,不然的话今天恐怕是要被口水喷死了。   行至一偏僻处,张文海终于能开口了:“楚兄,你刚才为何要捂住我的嘴巴,不让我为晋阳洗白冤屈?”   “你现在说他们可听得进去?到时候越解释越乱,说不定群情激愤之下,打起来也是不可避免的。张兄你就算有诸葛孔明舌战群儒之能,那你可有吕奉先万夫不当之勇?”楚辞先喝住他。   然后又说:“那里可是县衙门口,这些书生如此喧哗,等下肯定会惊动他们,我们到时候在老父母面前陈述冤屈,岂不是更好?何况,方兄也是县令大人亲取的。”   他们大呼“不公”,大呼要去“哭孔庙”,这一行为本就是在质疑考官们的判断力和挑战县令大人的威信。   那边的人越聚越多,甚至连县试没有取中的都来了,说是科举不公,方晋阳占了位置致使他们落榜。   县衙里,大家本来都在休息,听衙差来报之后,县令首先不开心了。   “这些学子实在太不像话了?聚众在公堂之外咆哮,现在还敢质疑考官,把闹得最凶的先抓起来!”   府城来监考的大人们此刻都在,若是制不住他们,岂不是威名扫地?况且他们还不是秀才,一介白身,抓就抓了。   “大人,此举不妥。若门外只是几个考生,我们还可以杀鸡儆猴。可是现在外面已有上百人聚集,若抓了闹事者,恐怕群情激愤之下做点不理智的事情,到时候反而将事态扩大,难以处理。”   师爷立刻阻拦,他的身家前程可是全部系在县令身上的,一定不能让他犯错误。 第44章 交个笔友又何妨   “杨县令, 外面那些学子吵嚷所为何事?我听着好像在说什么不公, 是怎么回事?”   主考官带着其他几位监考官来了, 这事关乎他们的声誉,自然是要问个明白的。   “各位大人, 是这样的。袁山县考生方晋阳府试得了头名, 其他人觉得有些疑惑。”师爷站出来回话。   几位考官略松了口气, 这方晋阳的文章他们都看过, 名次也是他们一起决定的,自然出不了什么问题。   “那便把他应试的试卷贴出去便是, 也让那些人看看,他应不应该得头名。”主考官一槌定音。   “是。”   府试一直都会将前三名的试卷公之于众, 只不过如今还没誊录好七份, 故而袁山县也不好首发。现在既然主考官发声了, 他们就先将袁山县的贴出来。   ……   “各位学子先安静下来,此处乃是县衙重地, 朝廷命官办公之所, 启容你们肆意吵闹?”依旧是文书大人出来贴卷。   “大人,非是我等要咆哮公衙, 实在是内心郁气无法疏解。县试府试本为求才,如今却有一人在这两场考出截然不同的成绩, 我等实在愚钝, 还请大人为我等解惑。”一个学子上前拱手道。   “我马上就为尔等解惑,我手上的是本次府试前三名的考卷,如今一起贴出来让你们看一看, 看完再说话吧。”   文书大人将试卷贴在墙上,大家立刻围过去看。贴经墨义和三道九章题全对,五言律诗对仗工整,直抒胸臆。杂文题更是字字珠玑,言之有物,让人拍案叫绝。   如果这样的都拿不到榜首,那其他人又有何资格成为榜首呢?   起哄的人不做声了,可是,那位说话的学子却更不服气了。   “这方晋阳上次考倒数第一,只是勉强取中。这次却能写出这样好的文章,难道是几天之内开了窍?又或是其他什么原因?当然,如果他能提前得知试题倒也解释的通。”   此言一出,文书便知大事不好,这人不知存的什么心思,刚刚只说是不公平,现在看了文章又往舞弊那边牵扯,这是想搅浑水啊!   县令大人终于坐不住了,匆匆带着人从里面出来。他那带着威仪的双眼一扫,这些人立刻安静了下来。   “听闻有人质疑这届府试有舞弊之嫌弃,本官实在是坐不住了,这便出来看一看。你们怀疑之人除了袁山县方晋阳外,可还有其他人?若是有的话,现在一并提出来,也好让本官知晓。”   榜上其他人的名次浮动都不算太大,中间加了一些别的县的人。谁也不如方晋阳的名次变动大。   见无人说话,县令说道:“把县试试卷取来张贴。”   很快,便有人将红纸封存好的试卷拿了过来,然后当着大家的面把从里面找出了方晋阳的试卷。   一贴上去,大家都觉得惊讶,因为方晋阳那次的文章也写的很好,论理不应该排在最后一位才是。有那细心的人指出,方晋阳漏了一道题未抄写。   这一下可给他们找到理由了。有题未抄,这分明就是蔑视考场,为何这样的人也能取中?   县令冷冷一笑,问道:“永安镇方晋阳可在下面。”   “学生在。”方晋阳从人群中坦然自若地走出来,恭敬地朝着县令行了一礼,“学生便是永安镇方晋阳。”   县令点点头,这人倒是镇静,面对众人的质疑竟然能无动于衷。   “你给大家解释一下,你为什么没做那道九章题。”   “是,学生惭愧,吾自幼身子骨弱,每年这时都会因天气变化而伤风。县试那日,学生其实已经发热,因为高热上涌,导致头昏眼花,故而漏了一道题,实非故意而为之,更不敢蔑视考场,望各位见谅。”   “身体不适依然坚持考完,不错。”县令称赞了一句,“他并非蔑视考场,而是力有不逮。我朝向来以仁治天下,面对这样努力的考生又怎能不网开一面呢?何况,他的文章确实比很多人都写得要好。”   “可是,若以后学子不会做题而后谎称身体不适,是否都可以网开一面了?这样做,岂不是太感情用事了?”   楚辞看出来了,这恐怕是个杠精,而且他的目的应该不是那么单纯。   “你是何人?”县令看向这个一直咄咄逼人,在考生之中隐隐占据领头之位的书生。   “学生乃清河镇赵召明。”赵召明介绍自己时声音格外洪亮,估计站在巷口的都应听见了他的名字。   若是此事真被他搞成了,那么以后别人提起赵召明,估计就是不畏强权,勇于揭露黑暗的人了。   老百姓对于这种事总是传的比较快些,他们心底也很是喜欢这种敢于反抗的人。   但是,此时赵召明是准备踩着县令和方晋阳的名声往上爬的,这点恕楚辞不能苟同。   县令正要发难,楚辞站了出来:“老父母容禀,学生也有话要说。”   “你又是谁,想要说什么?”县令大人眼神不善,一个赵召明已经让他头痛了,这会又出来一个,到底是想干什么?   “学生长溪村楚辞,见过老父母。”   楚辞?只要是袁山县读书人就少有不知道楚辞的,听说他去年也被冤陷入了舞弊案中,对舞弊之人他应该十分气愤才是。在场的学子们这样想。   县令大人神情却缓和了,对于辞海题集的作者楚辞他印象很深,听书办说起来,他应该是个很识时务的人才对。   “无须多礼,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各位兄台,此事,其实我觉得确实有些不公。”   杨县令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赵召明则有些不屑,现在说有何用,大家记住的还是他。   “不过不是对各位不公,而是对这方晋阳不公才是。”   楚辞看了看大家惊讶的表情,继续说道:“众位都是考过县试的人,应该知道县试取仕规则才是。贴经墨义是读书人的本份,这道题并不容许有半点错误,一旦错漏,后面的不用再看,直接不取。”   “九章题是太祖登基之后加上去的。在这之前,读书人只学文章,不知九章,故而太祖允许三者取其二,也就是说,三道九章题对了两道便可录取。是也不是?”   “再看这位方兄的文章,无论诗赋还是杂文都胜人一筹,九章两道题也全对,本不应取为最末,但老父母却将他置于最末。众位可想过这是为何?”   大家做深思状,唯有县令大人隐隐含笑,显然是知道他大概要说些什么了。   “排名在他之上的这些人,对比起他来说有所不足,但是你们做题认真刻苦,老父母仁慈,不忍将你们置于其下,故而将方晋阳点为最末。而对方晋阳来说,他的诗词文章都很不错,但终究有些遗憾,点为最末也是警告之意,让他谨记下次不再疏忽。老父母爱才惜才,各个方面都为尔等着想,现在你们还要聚众咆哮,干扰大人办公,我认为,这也是对大人一片仁爱之心的不公!”   赵召明嘴巴嗫嚅两下,却发现不知从何处攻讦,只能悻悻作罢。   其他人大呼:“老父母仁义,是我等愚昧,望老父母原谅。”   “何来原谅一说,我们本就是一家人。牙齿尚且会碰到嘴唇,有何况你我呢?咱们今天就只是谈谈心,其他的事我一概不知。”   县令朗声大笑,其他人也笑,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和乐融融了。   赵召明面色灰暗,他狠狠地瞪了楚辞一眼,然后离开了。今日之事不成,他又开罪了县令,幸好他已过了县、府试,不然的话就糟糕了。   楚辞和张、方二人也随着人群散去,方晋阳一脸感激,张文海则是一脸痛快。   “楚兄,我刚刚还以为你要帮那个人说话,吓死我了。你是没看到啊,你那一席话让赵召明的脸都黑的要滴墨了,笑死我了。”   “是啊,多亏了楚兄仗义执言,不然我今日怕是百口莫辩了。”方晋阳苦笑,等院试完了,他要去找间寺庙清修一段时间,去去晦气了。   “对了,还没恭喜方兄你成为生员,若院试也取第一,那就小二元了。”楚辞拱手道。   府试第一院试必取,方晋阳就算不去考院试,也是个标准的秀才公了。他这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是啊,晋阳你可好了,我明日还要再考一场才能知晓呢。”张文海说。   “明日一场最为简单,你府试取三十二,院试应该也能过。”楚辞拍拍他的肩膀,只要他不作死,秀才妥妥的了。   回到书院,正是蒙童馆快要下学之时。楚辞准备去到门外等候,正巧在门口遇到来送东西的徐管家。   一般人是不准进入蒙童馆之中的,徐管家就算想要使点手段也不行。而且他也不太敢进去,怕小少爷哭闹,自己一心软就把人带回去。   “楚秀才,你来的正好啊。这些东西是给你们的,一式三份,你等会记得一起拿走。”   地上有两个大包裹,装的满满当当的,一看就很重。   “徐管家何必如此客气,你只需准备钟离小友的就可以了。”   “楚秀才说笑了,此番劳烦你照看我家小少爷,本就是小老儿厚颜强求了。上次那书生抱怨,我也没来得及处理,倒让你破费了。这点小心意又算得上什么呢?”徐管家说道。   “无事,别说寇兄帮我在前,就算他未曾帮过我,看在钟离小友和我侄儿是同窗的份上,也应守望相助才是。”   “哎呀,说起我家少爷。楚秀才,我之前给少爷去了信,把这事一说,我家少爷十分生气,说我这事办的不地道。他特又修书一封,亲自向你告罪。”徐管家笑眯眯地从怀里又掏出一封信。   楚辞:……写上瘾了吗?   “我家少爷还说,上次给你去信未得回应,料想是太过冒昧的缘故让你不喜,若楚秀才方便的话,能否给我家少爷也去一封信?”   徐管家为了求信做小伏低,楚辞也不忍让他为难,何况那位寇兄的为人他也是欣赏的,既如此,交个笔友又何妨? 第45章 国丧   “寇兄亲启, 见字如唔。一别数日, 寇兄可安好?安城一带, 地势广而平坦,居于此处, 心胸必然开阔, 吾心向往之久矣……听闻寇兄在军中事务繁忙, 叨扰多时, 实在不该。寇兄若无闲暇,亦可不回。辞亲笔。”   楚辞以略带亲切的口吻写了这样一封信, 信中毫无陌生之感,仿佛与朋友随意的讨论着天南海北, 让观者看得心里暖洋洋的。   寇静没有想到楚辞居然会主动写信给他, 心中十分高兴, 提起笔也写了一封信,仿着楚辞的语气, 先回忆了一番家乡美景, 又介绍了一下安城的风土人情,用词精美华丽, 又透着中肯,写得就像是一篇精美的游记, 楚辞接到时, 至少看了三遍。   他心中对寇静脸上的伤感到更加遗憾,这样一个文采斐然的书生,若无意外必定会是官场上冉冉升起的一颗明星。只可惜, 他投了军营,再无入内阁的可能性。   ……   “捷报贵府老爷张文海,蒙甘州府提学道取中为院试第二十三名。恭喜新任秀才公啊!”报录人吹吹打打的上了门,一时间清水巷的街坊邻居都来张家门口看热闹了。   张老爷和张夫人红光满面,派人去将早已兑好的铜钱取出来,抛洒给大家沾沾喜气。   几个报录人拿到红封,心满意足地走了,之后二报三报也来了,大家欢欢喜喜地闹了一个上午方才散了。张府的铜钱也洒了七八千了。   方晋阳家更是风光,他院试发挥稳定,竟又是案首,这不禁让人更加可惜他之前的那场县试,若也取为案首,小三元的名声一传,多的是府城的书院来求他入学。   方晋阳已经很满足了。此时,他的心中尤其感激一个人,若不是楚辞的话,他焉能有这样的成就?   一般来说,同年取中的学子办酒席也是有先后之分的。大家都等着案首开办,其他人才好着手准备。   方家也没让大家等太久,广发请帖让大家于二十五日上门赴宴。   楚辞安排好楚小远和钟离钰,然后提着礼物去方府赴宴。他也没买什么太贵的东西,就是买了一块歙县好砚送给方晋阳。   楚辞刚一上门,就被方府家仆带上了主桌,位置就在方父下首。按古人天地尊亲师的排位来看,方家是把楚辞放在了师者的位置上。   楚辞感到有些惶恐,几次起身都被众人劝下,他也只能作罢了。当然,这只是做给别人看看的,不让别人有机会抓他的把柄。   方爷爷原本是位师爷,他跟随上司走南闯北,曾一度坐到了知府师爷的位置。后来他因年老而卸任,但他的二儿子却顶了上去。知府大人去京城上任后,感念他的好处,于是提携他,让他任了九品县丞。官虽不大,但那个县却是全国有名的富贵县,这些年来,即使没有有意去赚钱,身家也早已不一般。   这次侄儿中了秀才,这位县丞虽没有机会赶回来,但贺礼却是送了几担过来。方家其他几位叔叔和姑父在官场也都各有建树,故而方晋阳今天的礼物是收到手软了的。   席上,觥筹交错,众人把酒言欢,方晋阳也一改平日的矜持,只要敬酒便来者不拒。而且他前几杯敬了长辈之后,下面马上敬了楚辞,一连三杯下肚,饶是这酒度数不高,也让人有些发晕。   张文海也沾了光坐在这席上,他看着方晋阳的样子,感叹道:“我家后日宴客,必不会像晋阳今日这般猛喝。”   楚辞斜了他一眼,心道:你个人来疯,只怕别人不敬酒你都要自己灌自己呢。越和张文海相处,楚辞就越觉得他和某哈十分相像,都特别二。   散席后,方晋阳被人扶着晕晕乎乎地回了房。楚辞也准备告辞了,仆人却说老太爷相邀,请楚辞去书房一叙。   楚辞刚进书房,便见方家老太爷和方老爷同时朝他行礼,吓得楚辞脚一软差点当场跪下。   他一手扶一个,总算将这礼打断了。   “小生惶恐,老太爷和方老爷何至于此?”   “楚秀才对我孙儿有再造之恩,受这一礼又算得了什么呢?这些年来,晋阳他一直郁郁寡欢,我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没半点办法。偏偏我们一家愚昧至极,被两个妇人玩弄于鼓掌之上,险些断送了方家长房一脉的前途。你对晋阳有授业之恩,又有揭发之义,后又仗义执言为他挽回声誉,老夫和他父亲感激不尽。”   “老太爷说的哪里话,我和晋阳兄情同手足,这些都是该做的。往后我们一同在官场行走,免不了要互相扶持的,说不定哪日就要晋阳兄帮我了。”   方家人虽无一人在高位,但是都分布在衙门的各个实权部门,几十年的经营,交友不可谓不广。须知“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古今多少大人物都是败在无名小卒手上的。   “话虽如此,可我们到底不是忘恩负义之辈,若就依了此言,不思回报,日后恐被世人嘲笑。楚秀才是读书之人,黄白之物对你来说太过庸俗,自晋阳当初学成归来后,他父亲就到处走走看看,总算在长溪村周围买到了十几亩良田,还望楚秀才不要推拒,不然老夫和他父亲再无脸出去见人了。”   十几亩良田,听上去应该还是连在一块的,根据市价起码二百三四十两往上还不止,这可是实实在在一份大礼了啊!   楚辞假装思考,手也不去接。方父却一直将它举着,也不曾收回。   楚辞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接过了:“老太爷和方老爷如此盛情,小子却之不恭,只能收下了。”   “这才对呀!往后我们晋阳还要靠楚秀才你多多关照,若在小事上都要分得那么清楚,倒显得生疏了。”方家老太爷笑道。   几人又说了几句话,然后方父亲自安排车马,送楚辞回县学。   一路上,楚辞心想:这方家出手如此大方,张家恐怕在设宴当日应该也还有表示,像张老爷那种商人,当时被他几句话就劝回了五十两银子,想必是还有后手吧。   果不其然,两日后,张家宴席散后,张老爷也邀楚辞书房一叙,递给了楚辞一个盒子,里面装着袁山县城的一张房契,两进的院子,没有二三百两根本拿不下来。   楚辞要推拒,张老爷便唉声叹气,只说自己一介商人,实在不会送礼,若楚辞不喜,他便把这房子也换成良田送给他。   楚辞就知道这些老狐狸互相通了气,一个送房,一个送田地,将刚刚脱贫的楚辞硬生生拱上了小康之路。这还只是带了两个家里有钱的学生。若是再来几个,恐怕他要一跃成为长溪村首富了。呃,说不定现在就是了也未可知。   ……   这次袁山县一共出了十六个秀才,可让县令高兴坏了!   这些可都是明晃晃的政绩啊!想他的前任曲县令,在这袁山县近十年的时间,也就是那次十四岁中了秀才的楚辞让他得以在其他县令面前风光一下。没想到的是,这次袁山县能取中约三分之一的秀才,靠的也是楚辞。   那本题集让学子们得到了很多的锻炼,特别是其中的九章题,更是点拨了很多人。这次院试题是甘州府知府亲自拟的,这位大人喜爱九章,当初差点就成了国子监的算学博士,故而他出的题目都是比较稀奇的,这次院试未取中的,大部分都是九章没有做对两道题的。   他等着学子们家里设宴完毕之后,才下帖子邀请他们前往县衙赴宴。席间他勉励众人好好学习,在三年之后的乡试上继续发光发热。   宴席举行到一半之时,突然一封急报传来,县令大人立刻整理衣冠去接,却得到了一个晴天霹雳。   上位四十二年的嘉佑帝,驾崩了!   席上的东西以最快的速度撤了下来,县衙也用最快的速度布置上了白色幔帐,将一切代表喜庆的东西都藏好了。   而后县衙敲响登闻鼓,将这个消息宣之于众,并且要求他们于明日之内布置好,务必全城缟素,大家身着麻服,为先帝守孝十五日。   这十五日内,菜里不得出现荤腥和姜蒜之类的调料,不得饮酒作乐,不能大声说笑,夫妻不得敦伦,一切嫁娶喜庆之事,也必须择日再举。   张文海和方晋阳赴宴归来后,立刻让家人去买白布和麻布,趁着大家还不知情早早备上,不然晚了就买不到了。若是因此事被有心之人检举,那对仕途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除了准备自家的之外,他们不约而同的想到了楚辞。   面对县学门房的通知,楚辞跟着他去了门口,一脸懵逼地望着地上两大摞白布和麻布。   “楚秀才,我家少爷让我转达你一句话,天塌了。”石头指了指上空说道。小橙子也不甘示弱,“我家少爷也有一句话要说。”   他靠近楚辞,然后在他耳边说了一句“陛下死了”。   楚辞满头黑线,得亏张文海还记得嘱咐小橙子不要大声嚷嚷,不然不敬之罪没跑了。难道他以为不说的这么直白,自己就不知道了吗?瞧人家晋阳多么含蓄而简洁。   不过,他心里怎么就这么暖呢?   若说家人和夫子对他好有些因原主之故,那么张文海和方晋阳就是他实实在在发展而成的。有友如此,夫复何求呢?   还不等楚辞将东西搬走,那厢徐管家也匆匆来了,“楚秀才,你在这正好,我这里有一些布和麻衣,你们明日记得套上,房间里也要挂上啊。”   楚辞无奈地指了指地上,徐管家才看清那两大摞物什。   “无妨,这些都是整匹的,你们不好裁剪,可以送给旁人。我这里都是按你们的身子裁剪好的,白布也剪成了布条,可以直接挂上去。我还要回府布置,请便了。”   徐管家急急忙忙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赶了回去。楚辞盯着这些东西,默默转过头看着门房。   瘦弱的门房被他炙热的眼神盯着,也默默地转过身,背影写满了两个粗黑大字,上书拒绝。   不等楚辞以利相诱,门外便传来犹疑的声音:“这位兄台可是……楚兄?”   楚辞打眼一看有些陌生,再一看立刻拉回了记忆,这不是那次和他们一起听说书喝酒的陈子方吗?对了,他说过自己要转来县学求学。   “正是在下,当日一别,已是数日未见,中行兄越发俊朗了,实在叫小生汗颜啊。”楚辞难得的热情洋溢,就差上去握手了,搞得陈子方有些受宠若惊。   后来,在他了解了楚辞为人之后,才发现当时的感动都应该拿去喂狗,因为楚辞当时这般表现不过就是为了哄他帮着拿东西罢了!   可是在现在,看着楚辞蹙着眉头说出目前困境,陈子方不由一股豪气涌上心头,他帮着楚辞提起两大包东西,晃晃悠悠地走在前头。楚辞拎着徐管家送来的几套衣裳,脚步轻快地跟在后头。   楚辞想:这陈子方也太热情了点,他其实只是想让他帮着提轻巧的,没想到他竟然这么仗义,不错不错。 第46章 英雄总是寂寞的   让人做事, 自然不能亏待别人, 楚辞送了一些白麻给陈子方, 再暗示他皇帝驾崩了的消息。   陈子方初闻十分惊讶,但他很快便镇定下来, 然后匆匆道谢, 拿着东西回自己的学舍去了。   楚辞又挑拣了一些白麻, 拿去送给秦夫子。他料想秦夫子应该还不知道这个事情, 最多知道陛下身体变弱了。   “师母,学生又上门叨扰了。”楚辞笑眯眯地打招呼, 然后释放双手,将东西交给秦师母。   秦师母朝他身后看了一下, 发现他是一个人来的, 便问:“为何不带小远和钰儿一同前来, 我这里新到了一点糖渍果子,还说让他们尝一尝呢。那你等会走的时候带一点去吧。”   楚辞觉得这两个小家伙好像比他要受欢迎, 只不过安顿好了之后带他们来了一次, 便收获了秦师母的爱心。   不过也是,秦夫子二人子女常年不在身旁, 膝下空虚,见到两个活泼可爱, 玉雪聪明的孩子焉能不产生好感?就是楚辞自己, 时不时也被他们萌的肝颤。   秦师母说完话后,才有心思看楚辞递来的东西。她伴随秦夫子多年,敏感度比一般女子要高, 见到手上的白麻,她犹疑地指了指上空,楚辞默默点头,她立刻叹了口气。   “你家先生此刻不在书院内,估摸着晚上才会回来。你带上小远和钰儿过来吃晚饭吧?”   “还是不劳烦师母了,他们二人最近迷上了食堂新出的酥炸小黄鱼,今天又有,早就摩拳擦掌地候上了。”   楚辞笑着解释。   秦师母闻言大失所望,其实酥炸小黄鱼什么的,她也会做呀!唔,好吧,可能还要再学一学。   拎着秦师母给的糖渍果子,楚辞回到了学舍。今天乃是三月初一,为朔日。既望日是每月十五。县学每逢朔望日,便要休息一天。   明明听着里面有打闹声,可是当楚辞推开门走进去,却发现两小正端端正正坐在书桌上写功课。可是,仔细一看,却能发现钟离钰的头发歪了,楚小远的衣裳也有些凌乱。刚刚肯定是撕打在一起的。   “小叔,你回来啦。”楚小远假装很惊喜地回过头,冲楚辞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楚叔叔。”钟离钰也甜甜地叫了一声。   “功课可写好了?”楚辞明知故问。   “小叔,还差一点点,吃晚饭之前肯定能写好。”小远保证。   “对对对!”钟离钰也跟着点头。   “那行,如果晚饭前没有写好,就不能吃小黄鱼了。”楚辞微笑开口,瞬间让二人沉默,然后握着笔飞快动手。   楚辞到底失算了,他们就算晚饭前写好了,也不能吃小黄鱼了。就在不久之前,县令通报了消息,并且要求大家为陛下守孝。食堂刚炸好的小黄鱼,也不得不倒在后山,便宜了县学里那些壮硕的野猫吃得嗷嗷的,它们可不用守孝。   晚上的菜里面不见半点荤腥,就连猪油都没有放。楚小远倒突然吃出了点家的味道,端着碗吃得欢快。   钟离钰个子小小,却爱吃肉,本来是一点胃口也无的,不想看见楚小远吃得开心,也不知不觉地送了一碗饭下肚。若是徐管家看见,不知会有多欣慰。   当时钟离钰丧母,本应守孝三年。但其母爱惜,临终之前说,让他以月代年,只守三月便可。就这短短的三个月,硬是让他的脸瘦的凹了下去。   果然,小孩子还是要和小孩子在一起玩的。   两小都吃完了,最后反而是楚辞自己没能吃下去。望着楚辞食盒里多出的饭菜,两小先面面相觑,而后竟默契地背起了悯农。   楚辞含着眼泪在一首首悯农里将饭菜吞了下去。唉,劝人吃素终要自食其果。   ……   秦夫子是晚上回来的。楚辞到时,他正在吃饭,饭里没有荤腥,旁边却摆着一壶酒。   楚辞心里一惊,刚想劝说,却发现这酒壶里其实装的是水。   “唉,十二年前,陛下南巡,那时候我在府学求学,被选为学子代表相迎。当时有幸得见天颜,竟双腿战栗,差点丢了府学颜面。陛下龙精虎猛,一身气势令人胆寒。但他却很仁慈,即使是对我们这样再普通不过的学子都十分温和,我还记得陛下当时对我说'学成文章之日,便是报效朝廷之时,尔等学子应勤勉自身,早日成为国家栋梁之材',言犹在耳,可斯人已逝。”   “当初我还未踏上殿试便已心生倦怠,终究是辜负了陛下的一番美意。现如今陛下更是驾鹤西去,我此生再无希望去京城面圣了。”   秦夫子既像对楚辞倾诉,又像是自己发泄。楚辞坐在旁边闷不吭声,只是偶尔帮秦夫子斟一杯水。   他不能理解这个时代人们的家国情怀,似乎要比以后来的更加浓郁和深刻些?毕竟战火不休的年代里,一个能够带领他们走向安稳平和生活的人是很重要的。   今天知道皇帝驾崩,他也只是猜测了一番即将上位的新帝是否那位代替陛下颁布“罪己诏”的二皇子,抑或会发生宫廷政变,血流成河?   其他的读书人或许也会有些伤感,这种伤感一般会持续到下一位帝王登基之后,就像他们又有了另一根主心骨似的。   ……   县令召集了县学和其他书院的夫子们一起去县衙议事。原来先帝驾崩,每个县都必须一日出一百篇祭文焚烧祷告,祈愿先帝能早登极乐。   这祭文一式两份,一份焚烧,一份存档,以备之后检查。   也就是说,这十五日都不会有夫子上课了。县学给了大家选择,可以留下自己复习功课,也可以先回家去,待国丧之后,新帝登基再来。   楚辞选择了回家,他先帮楚小远和钟离钰告了假,然后又去和秦夫子告假。   秦夫子的情绪不再像昨日那么飘忽,他又恢复了以往的冷静自持。   “新帝登基之后按惯例会加开恩科,今年八月份你就有上场的机会了。我观你学业似乎不若以往勤奋,故而给你布置了一些功课,你拿回去做好,待县学重开之日,拿给我看。”   “是!”楚辞也很慎重,原本他有三年的时间准备,自然可以先浪一浪。可现在机会就在眼前,离乡试只有五个月的时间了,他必须打起精神,积极备考了。   先把钟离钰送回寇府,徐管家出来相迎,殷切挽留他们吃过午饭再走。被楚辞温和而坚定的拒绝之后,他又让人安排马车,送楚辞和楚小远回家。   这倒省了楚辞的事,他本不欲打扰张方二人,便想着去车马行租一辆车。但之后给他们知晓了,一定会埋怨他太过见外,此刻徐管家帮他解决了这事,楚辞自然感激不尽。   钟离钰眼巴巴地看着二人上车,短短半月时光,他已经把他们当成了家人对待,对他们的离去,也有一些不舍。   “钰儿,功课记得每日完成,等回县学时,你要拿给我检查的。”楚辞似有所感,掀开帘子补了一句。   “楚叔叔再见!小远哥哥再见!”钟离钰立刻挥手道别。   楚小远哼了一声表示回应。   “小远,我怎么觉得你对钰儿有些不友善呢?”路上,楚辞问道。   平日里他观察了一下,发现似乎钟离钰讨好楚小远时比较多,楚小远则对他有些爱搭不理的。那时大家都在,他不好问,此刻见他这般回应钟离钰,便想起来了。   “哪有?”楚小远别扭地回了一句。   “哪都有。”楚辞失笑,“你是不是觉得小叔对他太好,有些吃味?”   “哪有!!”楚小远声音变大了,急于否认楚辞的猜想。   “好好好,没有没有,那你到底为什么不太喜欢他呢?”   楚小远见楚辞问得认真,便说:“我觉得他软绵绵的,不像男孩子,我不喜欢和他玩。”   这个岁数的男孩子崇尚武力,喜欢能一起捣蛋一起犯错一起挨揍的小伙伴,他在村里的那些玩伴大多都是这样的。   “小远,不可如此说别人,钰儿温和有礼,怎么能说软绵绵的呢?”   “他就是!别人把他的东西藏起来他也不敢说话,别人欺负他他也不敢出声。”楚小远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何我从没有听你们说起过?”楚辞表情严肃,听上去钟离钰似乎是被校园霸凌了,若放任下去难免造成更大的伤害。   楚小远有些不解,“可是,打回去不就好了,为何要告诉大人,这太丢脸了。”   于是,当钟离钰刚发现自己的毛笔不见时,就会看见楚小远一脸不屑地将笔拍在他的桌子上。当他被别人故意撞倒后,转眼那个人就会哭啼啼地来道歉。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钟离钰这个小甜甜根本没发现自己曾经被欺负过。   听了楚小远的解释,楚辞有些啼笑皆非。好吧,面对有可能霸凌别人的楚小远,楚辞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和他解释校园霸凌的危害。   前面说了,能进县学蒙童馆的都是县城里有脸面的人家,毕竟一个月二两的束脩就不是一般家庭能负担起的。   这样的家庭出来的孩子,个个都像钟离钰一样白白嫩嫩的像只小兔子,最多性格霸道些,但武力值都是战五渣。   楚小远就不同了,从小就背着竹篓四处割草,力气比一般孩童要大得多。后来又因为弹弓,和秦钊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以往楚辞不在家时,秦钊每次去长溪村,都会找楚小远一起玩,还被他软磨硬泡地学去了点功夫。   这样的楚小远入了县学,就像是闯进兔子窝的小狼,所有人都只能任他搓圆搓扁,根本就不敢招惹他。   蒙童馆的孩子也十分委屈,他们都是住校的,相处一多暗地里感情就比较好,自然是不喜欢唯二的例外,凭什么大家都要住馆里,他们却能回家去呢?   他们不敢欺负楚远,自然就把目光转移到了钟离钰身上。可惜的是,每次他们动手,都会被楚远发觉,然后挨一顿收拾。   这事即使告到先生那里也不管用,他们还不太会撒谎,先生略施小计就能问出前因后果,最后反而是他们手心红肿,哭着回教舍读书。   楚辞有些无力,他只能一遍一遍地叮嘱楚小远,如果别人不先欺负他们,就一定不能欺负别人,更不能用弹弓去打人。无论何时都必须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楚小远连连点头,心里却想:他们根本不配让他使用弹弓,也许,这就是秦大哥说的,英雄总是寂寞的吧? 第47章 科举太难了   马车兜兜转转, 回到家时已是下午了。   几个时辰的路程, 幸好车里有徐管家准备的糕点和水, 不然今天一路过来,可难买到东西了。   因为国丧的关系, 路边的摊摊点点都已经关闭了。这时候大家宁愿少赚点钱, 也好过等会被人揪出把柄, 关进牢里要好。   路过村头时, 楚小远听见小伙伴们的呼喊立刻就坐不住了。他期待地看着楚辞,楚辞也没让他失望, 直接就把他抱下车,让他去找小伙伴们玩了。   家中只有沈秀娘和楚母在, 楚大哥吃过午饭便又下田去了。今年家里添了两亩水田和一块旱地, 阳春三月正是翻地耕田的时候, 楚大哥又怎么坐的住呢?   楚母见楚辞回来,立刻下厨去煮了几个用糯米粉捏的圆子给他吃, 里面放了糖, 吃起来甜甜糯糯的。   其实楚母是想煮鸡蛋的,前些天儿媳妇娘家那些亲戚来看她, 个个都提着好些鸡蛋。但她也听说了,国丧期间是不能食荤腥的, 她们平头百姓还好些, 躲在家里吃一点不要到处嚷嚷,那谁也不能把她们怎么样。   可读书人就不同了,他们无论做点什么事别人都会盯着, 万一的万一,楚辞国丧期间吃鸡蛋被人知道了,那么轻则挨板子,重则丢掉功名。   为了儿子们的前程,楚母和沈秀娘看见楚辞的那一刻,就下定决心,他们二人在家期间,桌上任何地方都不能出现一点荤腥。   “奶奶,娘!我回来了!”   楚辞一碗圆子还没吃完,外面便传来了楚小远的声音。   “怎的就回来了?可是与小虎他们争执了?”沈秀娘大半个月没见到儿子,心里想的不行,听楚辞说楚小远去玩了,还有些遗憾,这会儿见他回来了,又担心他和伙伴们相处不好,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不是。”楚小远靠在沈秀娘怀里,小心地避开她挺起来的大肚子。“是我突然想起,先生教我们为人子要'出必告,反必面',不能让父母亲人忧心去向。”   “小叔每次出门都要和奶奶说,每次回家也从不在别处停留。我和小叔比起来,太不懂事了。”楚小远低着头有些惭愧的样子。   一个虚岁才八岁的孩子站在大家面前说自己不懂事,在场的大人心都化了。   沈秀娘激动地热泪盈眶,她儿子只读了十几日的书就懂了这些道理,她这个当娘的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她感激地看向正埋头苦吃的楚辞,要不是小叔子,她儿子也没有这个机会去县学读书。   楚辞没有看到,楚母却看见了,她拍了拍沈秀娘的手,然后说道:“我们是一家人,可千万不要外道了才是。”   “嗯。”沈秀娘将眼泪收回去,微笑着点了点头。   楚小远的圆子也端上来了,可他却不吃,反而左看右看在找什么似的。   “爹爹呢?爹爹吃了没有?”   楚母和沈秀娘又是一阵安慰,孩子如此孝顺,身为长辈怎么不开心?除此之外,沈秀娘还有些失落,孩子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成长了,那种既骄傲又夹杂着失落的情绪让她心里满满的又酸酸的。   “走,厨房还有,咱们装一些过去,给你爹爹送到田埂上一起吃。”楚辞吃完,用水抹了抹嘴,然后用布巾擦干。   楚辞提着一个瓦罐,楚小远捧着两个碗和两双筷子往田地上走去。   此时两旁田地里忙碌的农人还是很多的,他们瞧见楚家叔侄,都大声地打了招呼,有些农妇还和楚小远开了玩笑,说他以后必有大出息,把他羞得满脸通红。   楚家的水田在靠山的那一带,当楚辞他们到时,楚大哥正握着锄头一下一下地用力翻田。这田已经翻了一大半了,每道都是极深的,可以看出楚大哥侍弄田地十分精细。   但楚辞却觉得心里很酸,家里现在其实还有一些余钱,但他大哥竟然连一头牛都不舍得买,自己拿着锄头将这两亩水田深翻一遍。   “哥!”   “爹爹!”   两人同时出声叫唤,埋头干活的楚广猛然间听见还有些不敢相信。他停下动作抬头一看,果然见到小二和儿子一起站在田埂边上。   “你们怎么现在回来了?哦,对了,是国丧放假了对吧?”楚广说着从田里上来,他想抱一抱楚小远,可是见他穿着不像以往,那一身干净的童子衫和他沾了泥巴的粗褐短打一对比,心里不觉自惭形秽,伸出的手又不自觉地缩了回去。   小孩也许没看出来,楚辞却看得一清二楚,也就是从此刻起,他更加坚定了上进之心。一个人过得好又有什么用呢?不能回报家人,这书也算是白读了。   楚小远毫无顾忌,见他爹没抱他,他便自己往楚广身上一扑,大叫道:“爹爹,我想死你了!我还给你从家带了圆子过来,甜甜的可好吃了!”   楚广脸上的笑止也止不住,他把楚小远抱起来颠了颠,然后放在地上,去旁边的水沟里洗干净手上身上的泥巴。   “大哥,此次县试,我那两个好友都考上秀才了。他的家人感念我悉心教导,便送了我们家一些东西。”   “又是吃食吧?可惜现在国丧,要等十几天后才能吃了。不瞒你说,最近娘给你嫂子补身子,有时候她吃不下去的,全都给了我,倒把我吃得更壮了些。”楚广嘿嘿笑着低下头扒拉了一大口圆子,其实他不太爱吃这种甜腻腻的东西,也没个嚼头。   “不是吃食,是县里一座两进的院子和长溪村附近的十几亩水田。”楚辞扔下一个深水炸弹,把楚广炸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怎,怎会有如此之多?小二,你实话告诉哥,你是不是骗我的?老天爷啊,我肯定是在做梦!其实小二和小远根本就没回来。”楚广嘟嘟囔囔地说着,还放下碗拍了自己的脑袋一下。   “哥!”楚辞失笑,“你没做梦,地契和房契都在我身上放着呢,不信你看。”   楚广也是认得几个字的,他先看了房契,然后又拿着地契仔细端详,上面写了长溪村东头连在一起的十三亩地。   那一大块地可是最肥沃不过的了,周围地势平坦,不远处还有一条河,根本不愁夏天如何灌溉的问题。他们庄稼汉子平日里没事时总会去那地头看看,幻想着这若是自家的地该如何耕种。万万没想到,这幻想有一天会成真。   楚辞看着楚广捏着地契笑得开了花,心中不由感慨,看来县城的房子还不如农村的地更加吸引人啊。   笑过之后,楚广说:“我记得这地是黄地主家的吧?两年前我还去他家那地做了几天活,怎么就成咱家的了?我们种了那地之后,不会有人来闹事吧?”   “哥,你放心吧。方家既然能把地契给我,说明这事他们已经办妥当了,你就放心种吧,绝对不会有人来闹事的。这地契上的是我的名字,呆会去村长那里记一下,也算过了正路。”   “行,我现在就收拾一下,咱们马上就去。”楚广不在乎地是谁的名字,只要小二让他种粮食,他就开心了。   ……   村长看着这十几亩地的地契,心中大为惊讶,看来这楚家真的要发了!加上他家之前买的三亩地,这会儿都有十六亩地了!要知道他家卖地之前,也不过才是六七亩。   之前楚秀才被抬回来时,村里人都说楚家这回是完了,白白花了那么多钱供出了一个秀才,临了还落得倾家荡产,看来这读书真不是农家子弟该做的,还不如老老实实种田作地。   现在若有人要说,村长就要啐他一脸了,谁家种地能半年种出十几亩地来?他家老婆子之前还埋怨他把家里几个小的都送私塾去,家里没人干活了,现在真应该让她看看,读书到底好不好!   ……   回家的第二天,楚辞一觉睡到大天亮。这种自然醒的感觉太好了,早上起来时楚辞都眯眯笑着。   科举班学舍的规矩不如蒙童馆那边严苛,但勤奋的学子往往“三更灯火五更鸡”,仿佛谁起的更早谁就更有希望中举。   像楚辞这样坚持睡到天边泛白才起的,还收到过好几次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甚至有人在他面前之乎者也一顿说,大意就是他不能仗着自己成绩好就放任自己堕落下去。   楚辞表示很无语,这些人一个个熬的像国宝似的,根本就不懂什么叫做劳逸结合。以后等哥从考场里英姿勃发地走出来时,你们就后悔去吧。   吃过早饭后,楚辞把自己关进房间,准备开始用功了。用功之前,当然得知道自己要往哪个方向去努力。   自古以来就有“金举人,银进士”的说法,这说明举人的含金量要比进士来的多。乡试可以说是科举生涯中最难考的了。   它不比县试,贴经墨义九章之类的题型是不会再出了,基本上都是以小论文和试帖诗为主的。   乡试并不像县府院三试一样,蒙太祖开恩,减少繁文缛节,力求简洁。它遵照的是自古以来的科举制度,分为三场,每场考三天。   一想到那三天的吃喝拉撒睡都要在一个小小的号房里,楚辞就面有菜色,几欲作呕。   看来张家后院的那几间仿制号房还是要派上用场的,实在不行把自己关里面提前适应适应再说。   当然,环境其实不是最难熬的,最令人难过的是题目出的稀奇古怪不说,还要去揣摩主考官的喜好。   若他喜欢文风清丽的,那么你太朴实的话是不行的。若他是个务实向上的,你太过夸夸其谈,纵使文章写的像花一样,也是没用的。   有些人会为此愤愤不平,认为他们是“以文媚上”者。但这种行为是人人唾弃人人用,只要你还想出头,又不是那种声名在外者,还是老老实实地揣摩一下吧。   县试要看的书只那几本,题目再偏门,也还是脱离不了书本。所以死读书的人里,中秀才的也不在少数。   举人可就不一样了。除必读的四书五经外,还要通读史书和各家名著,不仅要看秦文汉赋,唐诗宋词也不能轻乎,可以说是博览群书了。不多看书的话,万一你写出的某个观点和知名大儒不一样,就要危险了。   当然,只看书,也是没用的。因为第一场考四书五经,第二场考的就是公文判词了。   中举是为当官,那么当官总要写公文上奏吧?不能不判案吧?说不定还得帮皇帝拟圣旨,这些都是官员的本分呀!这时候,你若是没有丰富的知识储备以及强大的逻辑思维,那么也是没有机会的。   第三场考策问和诗赋,策问题囊括的部分也很多,简单概括下来,大概相当于文综吧。从经济治理到定国安邦,从抗灾救援到富国强民,题目花样百出,你若给不出让人满意的回答,那不好意思,下一届请早吧。   怪不得范进得知中举要高兴疯了啊!怪不得原主落第之后抑郁难以释怀!遭了那么多罪后结果却相当让人不满意,这谁受得了啊?   楚辞把头重重地磕在桌子上,突然觉得自己好卑微。科举,太难了呀!   之前不去想时觉得还行,想的越多心里越是惶恐。万一这次开恩科不中怎么办?万一下次也不中怎么办?万一自己这辈子就是个秀才了,又待怎么办?那些头发发白的秀才一个个排着队出现在他眼前,他很怕自己也变成这样。   “小叔,你在干嘛呀?”楚小远听见里面“咚”的一声响,立刻推门进来看。   这一声将楚辞从即将崩溃的情绪中拉了回来,他猛然发现自己的心态好像出了点问题。   从昨天知道只有五个多月后,他就陷入了一种莫名的焦灼之中。这种情绪藏得很深,以至于轻易无法发觉。   幸好啊,这么快就发现了,若是任它潜伏下去,而后一朝爆发就完蛋了。   楚辞惊出一身冷汗,他朝楚小远笑了笑,然后说:“小叔没事,我要去后山看竹子了,你要一起去吗?” 第48章 想的头秃   楚秀才这是怎么了?   最近村民们聊天的话题里若没有他, 就说明已经奥特了。不过这实在不能怪其他人八卦, 要怪就怪这楚秀才的行为太令人费解了。   他已经待在后山看了好几天竹子了!每日天一亮就去, 午时吃饭才回来,然后又过去, 直到吃晚饭才收工。   他还带着一个大大的蒲团, 将那蒲团摆在竹林里, 之后盘腿而坐,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些竹子不放。   村民们看着好玩,这几天已经轮流到山上围观过他了。有那好奇心旺盛的, 还陪着他坐了一个多时辰,结果什么都没看出来, 反而被那山间刚冒头的春笋吸引了视线, 回家拿了锄头, 挖了一大筐回去,临走还扔了两根送给楚辞。   楚辞默不作声地将竹笋扒拉到身边, 准备一会儿带回去吃。   这几天他效仿心学家王阳明格竹子, 虽然没有自创出一门学说,但收获却也是有的。   当初的王阳明因为朱子理学推崇的“格物致知”这句话, 硬是在自家后院格了七天七夜的竹子,妄图明白竹子中蕴含的道理, 然后终于病倒了。病好后他悟出了一个道理, 那就是人世间的东西太多了,若要一一去追寻其道理,那一辈子都是做不完的。与其从外界探寻事物, 还不如从自己的内心出发,倾听内心的声音,然后按照它的想法去做。   初时,楚辞坐在这竹林里,内心仍是焦躁不安的。他想,离乡试只有五个月了,我为何要浪费这宝贵的时间坐在这里呢?他几次想要起身回去看书,然后都强逼着自己继续坐在这里,因为现在回去的话,不止看不下去书,反而会使自己变得更加焦虑。   渐渐的,他开始继续盯着竹子看,看每一棵竹子,看每一片竹叶,看山间刚冒头的青绿竹笋,看堆积在林里的枯黄老叶。一阵轻风吹过,带着一股山间独有的清新之气,这气仿佛能荡涤人的身心,将他所有的情绪一扫而空,唯留下一个“静”。   他开始细细回想自己以往的生活,现代独有的快节奏与充斥在每个人身边的浮华喧嚣早已让大家失去了享受生活的能力。来到古代后,其实他的心里有一部分还是属于现代的,在读书上,他做不到真正的心无旁骛,总想着要怎么样才能最大化的利用身边的一切资源。   也许,他是时候要慢下来了,学会不带着目的性的去读书,学会真正的从书中领悟道理,而不是拼命钻营其他的东西。   想通了之后,楚辞下了山,他心中很满意这几天下来心里感受到的那份宁静,甚至有一种自己快要“羽化登仙”的错觉。   呃,如果能忽视他左手上的蒲团和右手拎着的两根竹笋的话。   原来楚秀才是想吃竹笋了啊!   看见的村民们如是说道,都发出善意的笑声。之后几天,就经常有人去给他家送竹笋。   想到那片幽静的竹林如今被挖的满目疮痍的样子,楚辞心虚极了。昔日王阳明格竹子害得自己生病,他倒好,格一回竹子害了整片竹林,实在是“罪过”呀。   若是村民知道他心中所想,一定朗声大笑:难道你以为我们会轻易放过大自然的馈赠吗?尤其是鲜嫩的笋子。   ……   乡试时,做的题目不用再像之前那么全面。就像到了高中分文理科一样,乡试时,也要从五经之中选一门做本经,然后下苦功夫把本经治好。   乡试前五名称为五经魁,分别得是治五经中最为出色的那一个。然后再根据他们几人做的四书题选出解元。   这五经分别是诗,书,礼,易,春秋这五本书。然而因春秋的文字过于简略,所以现在他们读的,基本上是左氏,公羊和谷梁三传的合刊。   原主治的本经是诗经,孔子曾经说过“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大意是说,到了一个国家,通过风俗可知那边的教化。如果是温柔和顺,为人忠厚的,那么一定就是《诗经》教化出来的结果。毕竟孔子评价它时用了“思无邪”这三个字,一言以蔽之就是三观正,无邪念。   原主为人确实与楚家一脉相承,都十分善良忠厚,故而他选诗经倒是正好合适。   楚辞虽然觉得自己三观很正,但不得不说,他确实离善良忠厚还是有一定的距离的。   那么,他治诗经就有些不太合适了。三观不同,读书时会越来越不顺畅,到时候“画虎不成反类犬”,倒平白让人笑话自己。   可是,他的先生秦夫子就是专治诗经的。还曾是他们那一届乡试的诗魁,可以说是名声在外,令众人羡慕嫉妒。他在县学只收了楚辞这一个弟子,当时让许多志在诗经的学子都十分遗憾。   若是楚辞突然说不治诗经了,要改学别的,恐怕是要被夫子打死的。   而且,就算夫子同意了,那么他还得另选一经做为本经。   温柔敦厚者学诗,通晓古今者学书,洞察细微者学易,端庄恭敬者学礼,善于辞令者学春秋。   按照他现代的家族传承来说,他学尚书是个不错的选择,毕竟家中历史类的文献那么多,他闲来无事也会去翻阅,不知不觉间也看了很多进去了。   但他私心里,想的其实是春秋。昔日孔子修春秋,以微言大义,令乱臣贼子惧。他也很喜欢这种勇敢无畏,刚直无私的精神。   武人读春秋,里面有大义;文人读春秋,里面有智谋;枭雄看春秋,里面有权术。   可以说,春秋时期奠定了之后的文化基础,像《论语》和《道德经》的作者都出生于春秋时期。那时候的文化最为璀璨,百家争鸣的时代自此之后再不复出。   尚书有捷径,春秋是真爱。楚辞想哭,楚辞头秃,到底选哪一门做为自己的本经呢?   屋里头,楚辞正在蹂躏自己的头发,院子外,却来了几个人。   钟离钰从马车上被抱下来时,好奇地看着眼前的院子。篱笆做的围墙聊胜于无,一眼就可以看见院子里面有什么东西。   “小远哥哥!”忽的,钟离钰眼睛一亮,他认出了一个扒在草堆里的背影,那是他小远哥哥。   楚小远听见叫声,狐疑地回过头,怎么感觉好像听见了粘人精喊他的声音?可是他所在的位置看不到外面,所以他略回了一下头之后,又转过头继续自己的掏蛋大业。   不得不说,他对家里的这些鸡感情是很深刻的。这些鸡都是他从毛绒绒的小鸡崽子开始养的,现在养到这么大了,已经开始下蛋了。   “小远哥哥!你在干嘛呀?”院门没有关严实,徐管家一不留神就让钟离钰挣脱出手,跑进了院子。   他蹲在楚小远身边好奇地问道,丝毫没有察觉楚小远僵住的身体和鸡窝外头那通红的耳朵。   “你怎么来了!”楚小远怒气冲冲地问道,居然不请自来,最重要的是,还看见了他撅着屁股扒拉鸡窝的样子!   “我舅舅的信送过来,里面还有给楚叔叔的,我就让徐爷爷送我们过来了呀。”钟离钰开心地说着,眼睛弯弯的,嘴里露出两颗瓷白的小牙。   这时,楚母也从厨房出来了,她问道:“小远,这个白嫩的小娃娃是谁呀?我记得村子里没这么漂亮的娃娃。”   “楚奶奶好,我叫钟离钰,是小远哥哥的同窗。”钟离钰拱着小肉手行了一个童子礼,憨态可掬的样子让楚母一下子就心生喜欢。   “哎哟,这么懂事呀!吃过早饭了吗?奶奶煎了小薄饼,要不要吃一点?”老人对孩子表达喜爱的方式就是喂食了。   “老夫人好,我们不请自来,失礼了。”徐管家在门口说道,他一个大人可不能和孩子一样不请自入。   “你是这娃娃的爷爷吧?有客上门,欢迎还来不及,快进来请坐,我去喊我儿出来招待。”楚母是女子,对小孩子无所谓,但对着一个年岁差不多的陌生人,还是该避讳一下的,远远的说句话没关系,凑近了就不好了。   楚广新得了十几亩田地,这些日子都徜徉在愉快地劳作中,特别是村长做主把村里的牛先借给他家用了,更是让他如鱼得水,天未亮就去了。   家中此时便只有楚辞了。   楚辞出门一看,就见徐管家站在院子里,楚小远和钟离钰已经被带进去吃东西了。   “不知贵客上门,有失远迎,还望徐管家多多包涵。”   “不敢当不敢当,我乃寇府家仆,如何称得上是贵客呢?倒是我们不请自来,做了恶客,还请楚秀才你不要见怪才是。”徐管家笑道。   楚辞知道徐管家早就脱了奴籍,若不是他曾经的为奴的身份无法科举,恐怕他此时也是个秀才了。现如今他手里产业极多,其实完全可以不再寄身于寇府,可他却还是以家仆自称,真是个忠心的人。这也从侧面反应出了寇老爷的人品。   两人在院中坐下,说了几句话,徐管家便说明来意,一是钟离钰想念小伙伴了,另外一个便是寇静的信件到了,还有一些他搜集来的安城特产。   他们信件往来算是比较频繁的,短短月余已经写了两次了。当然,主要还是因为他们不是通过驿站,而是通过徐管家组织的商队收寄的。   楚辞对于交个古代笔友还是挺稀奇的。他搭着九零年的早班车出生,到了大一些,已经有电话了,故而没怎么体会过寄信收信的感觉。   他小时候在家里乱翻,偶尔从一个木箱子里发现了一沓信,落款都是他的爸爸,内容则是隐晦而又火热的示爱。他也是从那次才发现,一天到晚钻研在学术海洋的父母,曾经也是浪漫而多情的少年。   现在他通过和寇静的来往,也能在这个消息闭塞的时代多了解一点外界的东西。   等徐管家陪着楚小远和钟离钰出去玩时,楚辞回到屋子,拆开了那封信。   “辞弟亲启,展信佳。近日痛逢国丧,如天道将崩,余等内心惶恐不安,故回信恐迟,望弟见谅。吾尝听闻弟志在科举,四书五经已娴熟于心,为兄甚慰……只是如今时日渐近,不知弟可卸下俗务,专心于学业之中……望弟能直取桂榜,京报连登黄甲。届时兄必亲至祝贺。回信为盼,兄静敬上。”   寇静这一番话,先暗示了楚辞今年恩科一定会开,让他早做准备。又对他的学业表示关心,让他问题只管问,毕竟寇静也曾经是个举人。而后嘛,似乎是想告诉楚辞,他可能会调任回甘州府,不然又谈何亲至呢?   楚辞想了一会,推纸磨墨,开始回信。   “默之兄亲启,见字如晤……”   他把自己的矛盾告诉了寇静,治本经是大事,他又不好询问夫子,只能问问寇静了。不知寇静当初治的是什么经?观他的性格,大约治诗或礼的可能性较大一些。 第49章 为何楚兄总是生气   徐管家留下了一堆东西, 然后上马车走了, 留下钟离钰一个人在这。   钟离钰不哭不闹, 就像没发生任何事一样,吃过午饭后就催着楚小远带他去玩。   “那个, 钰儿, 徐爷爷说了什么时候来接你吗?”楚辞试探着问道。   “徐爷爷说, 我想玩多久就玩多久, 他三天让人送一次东西过来,到时间想回去了就上马车。我已经把换洗的衣服和玩具带来了, 功课也带了,楚叔叔你放心吧。”钟离钰很懂事地回答道。   楚辞哭笑不得, 但也明白想必是钟离钰在家闹着一定要来的。要不是他家实在住不下人, 估计徐管家也是要留在这里的。   “那好吧, 你晚上就和楚叔叔一起睡。”   “不行!小叔,我也要和你睡。”楚小远叫起来, 他一直是和奶奶睡的, 但现在钟离钰要和小叔睡,那他也要和小叔睡!   “小远。”沈秀娘温柔地轻唤一声, 楚小远立刻闭嘴。   他虽偃旗息鼓,但心情却不好了, 带着钟离钰往外走时, 脚步加快了很多,似乎不想等他一起。   钟离钰傻笑着追上去,一点也不在乎小远哥哥这般高冷。   楚辞摇了摇头, 笑着回房。他把徐管家送给他的包裹打开,发现里面有几本书和一些小玩意。这几本书分别是安城风物志,安城游记与戏说安城,大概是楚辞对上次他说的安城表现出十分好奇的样子,所以寇静就给他送了这几本书。   楚辞打开安城风物志,慢慢翻阅起来……   傍晚,随着妇人们站在门口那一句句“回家吃饭喽”的呼声,村头村尾的孩童们一哄而散,只留下中间的楚小远和钟离钰。   他们今天和其他孩子玩搓泥丸,楚小远终于发现了钟离钰的一个优点,那就是他心灵手巧,搓出来的泥丸光滑圆润,砸在地上也不会轻易碎开,让楚小远和别人比赛弹泥丸时赢了好多。   “这些给你吧。”楚小远看着一布袋的泥丸,数出了一半给钟离钰。   “我不要,放在小远哥哥你那里,想玩的时候你给我玩就行了。”   好吧,楚小远飞快地收回去,决定开始把钟离钰当成自己的小弟看待了,位置就先排在大壮后面吧。   ……   楚辞给自己制定了每日计划。   早上五点半起床,先打十五分钟左右的五禽戏,增强体魄,以备八月乡试魔鬼般的九天。   打完五禽戏后洗漱五分钟,静坐十分钟沉淀心情,整理思绪。   然后开始用早餐,养生用餐讲究细嚼慢咽,时间就定在十五分钟好了。   静坐片刻之后开始读书。上午先看四书和大儒写的集注各一篇,深刻理解其中内涵,然后将夫子布置的大题抽一道出来开始作答。   中午用过饭后小憩片刻,注意,是小憩,不是午睡!之后开始背五经。原主将大多时间花在了背诗经和诗经集注上,那么在他还没决定治哪一经时,就先每天背一篇尚书和春秋,然后自己草拟题目写一道题。   晚饭过后,去溜两娃,绕村一圈后回,开始写每日一首诗,限不同韵脚。之后看史书二篇,写一两百字感想。最后洗漱睡觉。   计划制定好之后,楚辞便开始执行。从某一方面来说,楚辞其实是个很能克制自己的人。   时间一晃而过,待他某日早上起来看见楚母将院门和房门上的白布取下,又将衣服袖子上系着的麻绳解下时,才发觉今日已是三月十六了。   ……   十五日国丧已经过去,新帝确实是二皇子。他于三月十五日登基为帝,改年号为天和。新帝登基大赦天下,除死罪不可轻恕外,其他的都罪减一等。同时,加开恩科的消息也随着驿站快马加鞭传到各个省府之中,让当地官员即刻张榜广而告之,以免耽搁学子们参加乡试。   这一消息,让原本就已经开始准备的人们放下心来。虽然说一般新帝登基都会开恩科,但也不是没有例外的。前朝梁帝暴毙,幼子被迫登基后就没有开恩科。当然,随后前朝就灭亡了。   今年的乡试会比以往都要来的紧张一些,因为这一年举子的含金量和往年是不同的,所以参加的人会更多一些。但凡是今年中举者,明年就有参加会试的资格。   以前皇帝只会在殿试监考,往往只有参加了殿试的人才能称一句天子门生。然而新帝初登基时,一般都会挂名为这届会试的主考官。   所以说,只要今年中举者,不管会试成绩如何,都可以称一句天子门生了。若往年中举者参加明年的会试,虽然也可说是天子门生,但含金量是要打折扣的。   挂着这个名字,以后无论是外放还是补官,都可以比同级官员高半级,这谁拒绝的了呢?   然而一省之内,三千秀才取九十举子。这录取率可以说是很低了。会试之中,三千举子要取三百进士。怪道大家都要说“金举人银进士”了。   ……   三月十八日,楚辞带着两个小的先去蒙童馆销假,然后自己也赶去县学的先贤馆参加开学典礼了。   这次比往年来说要迟上很多日,县试和国丧加在一起,导致科举班的开学典礼现在才举行。   科举班分为三类,分别是乡试班,县试班和童子班,这三个班又分出甲乙丙三班,一般是按资质来排的。   乡试班基本上年龄都不算太大,并且都有秀才功名在身,而乡试甲班的,还要更好一些,一般排名都在各届的前二十之内。   县试班年龄稍大,但也没有超过三十岁的,这些人离秀才只一步之遥,一般来说都是过了县试或府试的。   童子班也叫少年班,他们平均年龄最小,基本上是蒙童馆那边过了童子试升上来的人。他们都是还未参加过县试或是参加后败北的。   县学每个月都有月考,夫子们会按月考成绩排名来调整班级。如果连续三次没有进益或不能维持原地踏步,那么就会被县学劝退。   楚辞踏进先贤馆时,乡试班的人差不多已经到齐,里面人头济济。他有些发懵,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站才好。   “楚兄,这里!”远处一个人对他招手,楚辞定睛一看,不正是那日的陈子方吗?   “中行兄!数日未见,精神越发好了。”楚辞拱手道。   “哈哈,楚兄也是,气质更加清贵了。”陈子方回礼。   二人站在一旁说话,突然听见身边安静了许多,才发现原来山长正带着县学十余个夫子和二十多个教员走到先贤馆的门口了。   在场学子拱手行礼,齐声说道:“山长好,众位夫子好,众位教员好,学生们有礼了。”   声音响彻整个大厅,山长眼带笑意看着恭敬的学子们,气若洪钟,说道:“尔等无需多礼。”   “谢山长。”大家再次弯腰,然后起身站定。   山长先说了一堆场面话,然后就来到了最激动人心的一项——分班。这班是按照去岁结业考试的成绩来分的,山长示意了一下,然后一位姓江的教员就拿着名单站出来了。   “乡试甲班,念到姓名者出列。齐旭,江淮……张鼎……此二十八人为乡试甲班学子。”被叫到名字的有些波澜不惊,有些喜不自胜,看来这些人应该是乙班或丙班升上去的。   “接下来是乙班,念到姓名者出列,骆应书,何进……”   “接下来是丙班,念到姓名者出列,祝翔,朱杰……楚辞,此四十二人出列。”   楚辞大囧,他去岁没有参加结业考试,成绩自然是零分,怪不得会分至丙班最末了,啧啧,好像有点丢脸啊。   不过,去年就读的有一百二十人,为何念到名字的只有一百一十人,除乙班人数满员之外,甲班少二人,丙班少八人。看来有十个人今年被劝退了。   “教员,学生名列乙班第一,为何不能升至甲班?”有人出来发问了。   江教员答道:“学校历来有个规矩,若本届院试第一者报名,便可免试入甲班。这届案首方晋阳前日已来报名,故而甲班需要留一个位置给他。”   “那案首只有一人,不是还有一个位置吗?”甲班的资源和乙班可谓天差地别。   “县学还有一个规矩,凡府学转来的学子,亦可免试入甲班。今年原就读于府学的生员陈子方前些日子就来报名了,故而也要留个位置给他。”江教员又说。   那学子无奈退下,站在楚辞后方的陈子方略有些不好意思,感觉自己占了别人的位置,若他提早得知这个规矩,还不如和楚兄一起入丙班,反正一个月后他也能升至甲班。   楚辞心里倒为这两位好友高兴,不过待会方晋阳来了,他一定要说这小子两句,竟然还搞神秘?明明昨日才见过,这样的好消息竟然不告诉他!   对了,还有张文海这小子,他应该是要和他一起从丙班读上去了。   果不其然,在接下来的时间,江教员又把入学至丙班的八个人念了出来,其中就有张文海的名字。   念完之后,学子分为两边,中间留一条道,迎新生入学。   原来和楚辞站在一块的陈子方此时已悄悄从侧门溜出去了,他不知道还有这个仪式,之前便进来了。   新进学子在教员的带领下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他们个个脸上都是意气风发的,显然新秀才公这个名头带给他们的是无上光荣。   方晋阳对上楚辞的眼神时,苦笑了一下。楚辞会意,将阴测测的眼神又投至张文海脸上。   张文海原本呵呵笑着,正忙不迭地和其他学子拱手,待对上楚辞视线时,他的笑戛然而止,就像一只被掐住喉咙的尖叫鸡。   完了,楚兄又生气了! 第50章 振聋发聩   “楚兄, 我真的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啊, 绝对不是故意欺瞒, 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张文海做小伏低,跟在楚辞后面走来走去, 终于让楚辞不再生气了。   张文海自中了秀才之后, 心下便有些松懈了。未进学之前交的那些朋友又捡了回来, 日日都出去聚会。虽然不敢饮酒作乐, 但游个湖,赏个花什么的还是可以的。   张父本看在他中了秀才的份上不欲多管他, 见他这个样子,不由得怀疑张文海是否能撑到明年岁试, 更别说三年之后的乡试了。   张父原本并不打算让张文海参加今年的恩科, 他也知道自家儿子的德性, 能中秀才就已是侥幸了。但张文海太不像话了,张父觉得, 还是得找个人管管他, 于是他便去县学给张文海报了名。   张文海其实挺高兴的,他心里也清楚, 原来的那些都是酒肉朋友,和他一起玩不过就是图他大方会帮着付账, 但这又有什么呢?他也没有付出真心与他们相交, 就当花钱买个玩伴了。   方晋阳和楚辞却不一样。方晋阳是他的至交好友。楚辞于他来说亦师亦友,在来往时他心里还多了几分尊重。他相信,晋阳也是同样的想法。   现在他能和楚辞有同窗之谊, 本就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他现在只希望时日能长一些,不要四月一到,就他一个人被抛在丙班。   开学典礼后,时间已至午时。楚辞去蒙童馆接了楚小远与钟离钰后,便带着他们直接去了食堂。   “楚兄,这里!”张文海叫道。   楚辞他们走过去一看,桌上竟然摆了好几道菜,道道色香味俱全,和食堂卖的甲乙丙菜色完全不一样。   “阔之兄,莫非你偷偷出了县学?”楚辞皱着眉头问道。   开学典礼后便正式上课了,这期间若要出入必须向夫子告假,得到允许之后手持假条放可,而且一个月只能请两次假,除非情况实在特殊,方能破例。   “怎么可能?楚兄,你别告诉我,你入县学这么久都不知道县学食堂可以花钱办事的。”张文海有些纳闷。   “啊?”楚辞一愣,然后回忆了一下原主的记忆,发现他真的不知道。每次吃饭,他都是拿着食盒打一份丙菜便去某个亭子或林子里边看书边吃的。   “你以为人人都似你一样嘴馋吗?快吃吧,一会儿若是哪个先生来用饭,小心给他留下骄奢淫逸的印象。”方晋阳心细,一想便明白了。楚辞家境窘迫,怎么可能花银子去买酒菜吃呢?   张文海不解,只是吃点东西怎么就和骄奢淫逸扯上关系了。但他一贯听方晋阳的,闻言便招呼楚辞三人坐下,然后又给大家布了菜,才乐呵呵地吃了起来。   用过饭后,楚辞将两小送回蒙童馆,然后回学舍收拾待会要用到的东西。出了学舍的门,又看见张文海那货和方晋阳一起从对面走了出来。   “你们?”   “楚兄,我已经说服住在这间学舍的同窗换位置了。离你住的地方近一点,以后也方便一起讨论问题。”   “是啊,楚兄,所以我也厚颜搬过来了。”正说着,陈子方也从那间屋子走了出来。   好吧,楚辞想,抱团取暖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往后若再想过睡到天边泛白才起的日子就难了。这群人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说话间,他们来到了乡试班。可以说,乡试班的教舍是整个县学金钱投入最大的了。   一共三进院子,甲班在第一进,除了位置宽敞之外,每人每月都可以领八钱的膏火银,用于点油灯蜡烛的额外支出,其实也算是变相的奖学金了。其他的一应福利也是比较好的。   乙班在第二进,这个班的人每月可领四钱的膏火银,其他待遇比甲班略降一等。   丙班在第三进,不仅没有钱领,而且冬天时炭火也比前两进院子要少一点。   这种快慢班和奖学金制度,初出来时惹人诟病,但它对于激励学子的向学之心作用十分强大,所以即使有人反对,还是推行了下来,正规的学校现在都是这种政策的。   方晋阳和陈子方进了甲班,楚辞和张文海则走到最后一进。他们到时,里面差不多已经坐满了人,只剩下最后一排还有几个位置。   他们自己来晚了,倒也怨不得别人,于是楚辞和张文海找了一张相邻的桌子坐了下来。   “唉,有些人真是丢脸啊,原本在那高高在上的甲班,这次竟沦落到丙班来了。嘴皮子再厉害又有什么用,你说是也不是?”朱杰故意和旁边的人大声说笑,为的就是要引起楚辞的注意。   上次他羞辱楚辞不成反被他打了一拳,而后楚辞又在山长面前狡辩,说什么字库塔,惹得他挨了罚,将脸面全都丢尽不说,还吃了齐旭一顿排头。   现在楚辞竟也到了丙班,这可是他的地盘,不把人整出县学,他就不姓朱!   楚辞坐在后头听了,微微一笑,并不与他一般见识。张文海也不太清楚这一茬,也就没把朱杰说的和楚辞联系起来,但感官上,他却对这个言辞刻薄的书生产生了一点恶感。   “喂,那位楚兄,你为何不说话?是不是被我说个正着,故而无言以对了?”朱杰见楚辞不说话,竟从位置上站起来朝他叫道。   楚辞本不欲理会他,但别人都指名挑衅了,再缩着还有什么意思?   “原来朱兄刚刚是在对在下说话,在下见你看着身旁学子,还以为你在说他,真是失礼了。朱兄刚才所言,恕在下不敢苟同,但非礼勿言,在下也不欲徒生是非,故而缄默不语,非是无言以对。”楚辞面向朱杰,带着一丝纵容的表情看着朱杰,就像是长辈面对正无理取闹的小辈一样。   “我就说嘛,似楚兄这般口舌伶俐之人必是准备了一席话来辩驳我的。”朱杰冷冷一笑,“只是我说的难道不对?你从甲班沦落到了丙班难道不是一件丢脸的事?”   “呵呵,尔等以掉落丙班为耻,吾却以掉落丙班而羞恼为耻。人生在世岂能事事顺心?马失前蹄也是常有之事。若每次都要为之羞恼懊丧不已,岂不是更耽误时间?还不如将这份羞恼化为动力,催促自己更加勤奋刻苦地学习,方才是正道。”楚辞说的正义凛然,不禁赢得了很多学子的认可。   他们有的是从乙班掉落,有的一来便是丙班学子,平日里遇见甲乙二班的学子,都忍不住有些自惭形秽,于学业上也是一种松懈的状态,觉得自己比不过其他人,只要保住丙班席位便可,别被县学赶了出去。   但今日楚辞这一番话振聋发聩,竟将他们的上进之心重新激起了。 第51章 吃醋的夫子伤不起啊   “说得好!”   威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一个面色严厉, 鼻翼两侧有两道深刻的法令纹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他先看了看下面的学子, 然后说道:“好一句,吾以掉落丙班而羞恼为耻!向学之心本不在外, 而在于尔等内心。若因外界而产生退缩逃避之心, 实非他人之过, 尔等需自省其身才是!”   “祝夫子有礼了!”学生们一同起身, “夫子训诫吾等铭记于心。”   “坐下吧。现在打开《孟子》,今日我们讲《梁惠王上》这一篇。”祝夫子在位置上坐下, 先让大家读了一遍,而后又挑了几个人起来背诵。   这些东西在县试时都要考到, 若现在还有不会背的就奇怪了。此目的不过是为了让学子们不要松懈, 以免时间太长而忘记了。   之后先生开始讲解, 从词语的注释讲到整篇的翻译。底下的学子们看似认真听,实则有些索然无味, 因为他们已经背过这一篇文章和《孟子集注》了。先生讲的很多都是书上有的, 只不过没有那么详尽罢了。   楚辞却听得很认真,不止如此, 他还拿着笔在纸上飞快地写着什么。此举惹得祝夫子都连看了他好几眼。   一旁的张文海看见了之后,便悄悄对着楚辞打眼色, 得到楚辞疑惑地眼神后, 他小声问道:“楚兄,你在写什么?夫子看你了。”   楚辞一时没听清,张文海便又问了一遍。   这下不止楚辞听清了, 就连台上的夫子和其他学子都听见了,因为他问的时候,先生正好停了下来。   “你二人窃窃私语所为何事?”祝夫子板着脸眼神不善地盯着张文海。   楚辞和张文海站了起来,张文海支支吾吾,楚辞却很坦然:“回夫子的话,课堂私语是我二人之错,请夫子责罚。不过也是我举动与他人不同,张兄恐我被夫子误解,故有此一问,提醒我要认真听课。”   “不不不,夫子,楚兄根本就没有理睬我,干扰课堂是我一人之过,请夫子责罚。”张文海连忙说。   “你二人先不必争论是谁之过。把你的书拿过来,我倒要看看,你在写些什么?”   张文海担忧,一部分人好奇,朱杰那伙则是幸灾乐祸,觉得楚辞大概是在书上乱画了。记得前年童子丙班还有一个学子在课堂之上画春宫图的,他不幸被夫子发现,最后被众人以扫把赶出县学的场面还历历在目。   “是。”楚辞双手捧书,恭敬地呈上。   祝夫子接过后,仔细看了一会,脸色变得好看了一些。   “你为何要将我所言记于纸上?”   “昔日圣人门徒将至圣先师所言记于纸上,留待后人参详学习其意。今日我欲效仿古人,将先生所言也记在纸上,待课下再慢慢参详,温故后而知新,想必对学业应是有进益的。”   祝夫子一贯严肃的表情差点绷不住笑出声来,楚辞这一记马屁可算是拍了个正着。但他立刻将脸放下,斥道:   “休要胡言乱语!我怎可与至圣先师相比?往后此话不要再说了。”   “是,学生一时情不自禁,望夫子见谅。不过学生以前听过一句俗语,叫做'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粗听无甚,细细想来却是很有道理,还请夫子允许学生继续记笔记。”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祝夫子将这话噙在口中细嚼两遍之后说道,“话粗理却不粗。既是对功课有益,尔等便都效仿……”他将书翻到封面,“这位楚辞吧,也在书上记些笔记。”   一瞬间,楚辞接收到了无数的死亡射线,就连张文海都忍不住发射了半道过去。   本来能轻轻松松听课,为何要为难我们!!相煎何太急啊!!   楚辞老神在在地坐回原位,呵,不动笔墨不读书,上课可不能只有他一个人记笔记!   夫子继续讲了下去,太家都苦哈哈地拿起笔开始记笔记,有时候碰到夫子说快了,还有人会请求夫子复述一遍,课堂一下子就由死气沉沉过渡到了热情高涨。   “当当当!”   结课的钟声被敲响后,祝夫子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来,他以今日教的内容,布置了一样作业,要求学生们以“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为题,写一篇二三百字的文章。   学子们三三两两地往外走,个个都无精打采的。他们路过甲乙二班时,又惹来了几句调侃,认为他们怕是又挨夫子的骂了。   丙班学子也懒得回嘴,毕竟写了一下午字差点手抽筋的是他们。   被笑多了,就有人忍不住说了,若楚辞之法传遍整个学校就好了,到时候让他们也尝尝今日之苦楚,看谁还笑得出来。   那厢朱杰等人也去甲班找齐旭了,齐旭听后,倒不像他们想的那样嗤之以鼻。在齐旭心里,楚辞一直都是他的劲敌,除此之外,他觉得任何人都不配成为他的对手。   之前的楚辞还好掌控,他也不曾多费神去对付他。但去年岁试前夕,楚辞三言两语害他颜面大失,沐浴在众人玩味的目光之下时,他心里恨得不行,早已经把楚辞列为绝对要赶走的对象了。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他却是认可楚辞的学业是不在他之下的。今日这笔记之法,说不定还真的有用呢?虽然对于这一点,他是绝对不想承认的。   ……   祝夫子夹着书卷脚步轻快地回到了夫子们的休息室,其他夫子见他春风得意的样子,不由好奇心起。   “广胜兄今日怎的这般高兴,可是丙班学子上进了不少?”朱夫子问道。   “谈何上进呢?”祝夫子先装作不开心的样子叹了口气,“不过比之以往来说,今日却是好上了许多。”   接着,他略带得瑟的把楚辞做的事和说的话拿出来给大家学了一遍,听得其他夫子羡慕不已。   秦岭青拖了一下堂,当他回到休息室时,里面却不似以往一般安静。   “信然兄,你来的正好。我记得那楚辞是你的高徒吧?你这徒弟可了不得,他说……”朱夫子看热闹不嫌事大,拉着秦岭青就吧啦吧啦地把刚才祝夫子的话重复了一遍。   秦岭青面上仍然保持微笑:“我这学生就是这么用心的,往日他在我那里就是如此学习的。”   才怪!这个小兔崽子往日根本不曾做过这样的事,更不曾把他比作至圣先师,难不成那姓祝的只教了他半天功课就足以让他信服了吗?   “秦兄真是有福之人,能收得如此高徒,后继有人矣。”祝夫子听了,有些遗憾,他还想着若是楚辞还无先生,不妨让他收了做弟子。   现在想来,这楚辞不就是那长溪村小神童吗?当初十四岁中秀才,还曾引起轰动呢。   ……   吃过晚饭后,楚辞夹着厚厚的一叠文章和诗去拜访秦夫子,这些都是先生布置下的功课,昨天事忙,今日是该上去交作业了。   一路往上走时,楚辞碰到了许多结伴而行饭后消食的夫子,他一一拱手问好,然后发现这些夫子都挺热情的。   可是等他到了秦夫子那时,向正在浇花的秦夫子问好,秦夫子却不理他了。   “先生,可是弟子做错了什么才令先生不悦?弟子在这里向先生请罪。还望先生保重身体,不要闷在心里,大可发泄出来,无论打骂,弟子都是受的。”楚辞略带委屈地说道,他是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得罪先生了,难道是觉得他来得太晚了吗?   秦岭青哼了一声,走开两步继续浇花。   一旁的师母掩唇轻笑,向楚辞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而后耳语一番,才算解了楚辞之惑。   楚辞哭笑不得,先生啊,一大把年纪了还吃醋真的好吗?   他视线转过整个院子,忽而灵机一动,大声说道:“师母,我觉得以后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实不必种的太多了。”   秦夫子背着身子,竖着耳朵想听清他们在说什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气得他手都抖了,难不成还怪上他浇花了?   “为甚呢?”秦师母虽不解,但还是很给力地捧哏。   “因为,先生桃李满天下,何用堂前更种花?”   秦夫子的脸顿时快成了一朵菊花,这句话对为人师者来说,效果不下于下午的那一句。但他还是努力整了整脸上的表情,说道:   “终日只知胡言乱语,若你肯把这份心放在课业上,何愁壮志不酬?进来吧,让我看看你最近的功课怎么样,若是退步了,必当好好罚你才是!”   秦夫子放下手壶,昂首挺胸地走进了书房。楚辞对着师母拱了拱手,笑嘻嘻地跟了上去。   秦夫子到底还憋着气,劈头盖脸地将楚辞的文章批评了一顿之后,才别扭地表示他还算可以,并未退步多少。   他拿着茶杯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见楚辞端正地坐在那里笑吟吟的,忍不住又刺了他一句:“怎么的?我说的话到底不如至圣先师,故你才不愿做笔记。”   楚辞心里大叫,咋回事,又来了?   “哪里是这样?昔日圣人三千弟子,哪一个能像弟子这样有幸,能够单独聆听先生教诲呢?故先生一言一行,学生都深深刻在了心里,时时不敢忘却。既如此,哪里还需要什么笔记呢?”   “油嘴滑舌。”秦夫子点评道,而后再讲诗时却是温柔了很多。   楚辞松了口气,心里已经有了那种已婚男人的感慨,夹在“新媳妇”和“老母亲”之间被来回撕扯,实在让人痛不欲生啊!   只希望,他成亲以后千万别陷入这种困境。家不齐何以治国平天下?怕了怕了。 第52章 提学将至   县学开始流行记笔记了, 无论是乡试班还是童子班的学子, 每天除了要带书本笔墨之外, 还要另外再带一本记笔记的本子。每到散学之后,都会有那手脚慢的到处找人借笔记来抄。   这其中, 楚辞的笔记最为吃香。他记的又快又好, 不像别人, 常常因为写快了糊成一团, 或者别字丛生,让人费解。   但楚辞的笔记一般都要在张文海等人的手里过一遍方才能外借。   初时大家常常累的手腕酸痛, 后来再看,却发现写字的速度好像比以前提升了不少, 而且上课为了记下夫子说的话, 听课也比以前更加专心了。   自我感觉有了进步之后, 原本不太情愿的学子也自发的爱上了记笔记。   若干年后,后人翻阅袁山县学中所藏的笔记时, 惊讶地发现, 原来这里曾经出过那么多的政客和大儒。   后话暂且不多提,且说现在。   三月廿四日晚, 孔山长突然接到了县衙通知,说甘州府提举学事司祝提学将要至各县巡视, 还要颁发一块“贤良方正”的匾额下来。今日得到消息, 祝提学将第一站定在了他们袁山县,故而县令推测,颁发给袁山百姓的机会较大一些。   这“贤良方正”匾一年发一次, 每个省只一人能有此殊荣。他们自有渠道打听出各个学子的风评,然后再往上举荐。不过这发不发全看提学官的心意,若他认为没有学子能得此匾,这一年也可不发。普通学子能得到这块匾额,可真是祖坟冒青烟呐。   往年这匾一般都是落在阳信府学子身上的,没想到今年竟然会落在他们甘州府!   甘州府乃是西江省下辖区域。西江省下辖一共十三府,其省会城市在阳信府,朝廷派任的正提学就在那里。正提学也无品级,他不属于六部衙门,而是直接挂在内阁下属的提举学事司中,由内阁直接管理。   正提学之下,每府一个副职,监管着府下各县的学业。他们西江省的正提学年事已高,听说不久后就要告老还乡,荣归故里了。而他的接任者,有可能就是甘州府的祝提学,听说他旧年立下了大功,升迁的消息应是板上钉钉的。   不仅是提学要负责监察本府各县学子学业水平,县令的业绩也是和这个挂钩的。本县学业水平的好坏关系到他三年之后是否能顺利升迁。   若本县有学子能获“贤良方正”匾,那么他年底的政绩考核就一定会是优上。因此,县令大人特别重视这次的机会,连夜把孔山长接去商讨三日之后的迎接工作。   孔山长对此也十分慎重,当下便说要从乡试甲班学子中挑选几个参加考核。他大概说了一下名字,其中就有方晋阳,本届院试的案首。   杨县令对方晋阳的印象深刻,当初就是因为他的名次问题才差点闹出院试丑闻来。幸好当时有那楚辞相助,才得以力挽狂澜。   “县学之中是否有一学子名楚辞?”   “确有其人,老父母怎么知道他呢?”孔山长有些不解,楚辞明明是前前任县令取中的,怎么杨县令也对他诸多关注?   “此子与我有一面之缘,况且去年岁试第一也是他。我观他口齿伶俐,思维敏捷,怎的他连甲班都进不去吗?”杨县令有些失望。   “倒也不算他的原因。县学新年的分班试一般放在每年的结业考上面,按名次来排班。这楚辞去年没来参加考核,按例他今年是入不得县学的。但我与众位夫子到底怜惜他有真才实学,故而网开一面,让他先入丙班,再做打算。”   “原是如此。那么,让他也准备一篇文章和一首诗吧。到时候若是提学要多问几个人,也不至于没个填补的。”   “是。”   ……   提学要来的这件事,在学子中间传开了之后,就迅速成了这两日的话题榜榜首,无论是谁,聊天的时候都要谈论一下这个话题。   孔山长也找了几个学子去谈话,被选中的人尾巴简直要翘上了天。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们马上就有机会和朝廷大员见面交谈了,说不定对方和他们聊过天后,惊讶于他们的才华,然后就收他们为弟子也未尝不可啊!   光明正大说这话的人一般都会被人嗤之以鼻,但谁心中却都存着这一份希望。   被山长找过去的人中,有甲班的齐旭,江淮,周承远,蒋必先,方晋阳和陈子方六人,乙班有骆应书和何进二人。   他们八人一起往山长书房去的时候,竟然在路上远远瞧见了楚辞,他似乎和他们去的是同一个方向。   “楚兄,你可也是去山长书房的吗?”   “嗤——”   方晋阳话音未落,便从身侧传来一声嗤笑,顿时方晋阳的脸变得通红。   “这位兄台,你为何对在下所言发出蔑笑声?”   “你说的话太好笑了,所以我实在是忍不住了。人人皆知他楚辞现在是丙班的学子,山长怎么可能让他站在前头迎提学呢?”何进声音不大,但脸上的轻视却让人不喜。   他以前针对楚辞是因为楚辞入县试班时,恰好把他从甲班挤了出来。现在他自觉自己是乙班的第二名,就开始瞧不起楚辞,可他却丝毫不去想,楚辞为何会在丙班。   “哟,这不是何兄吗?齐兄也在呢?刚刚你是和方兄在聊我吗?唉,我这平日里记性也不太好,总觉得去年十一月底在县学门口发生的事到现在还没个结尾呢,不知何兄可还记得?”   楚辞信步走来,唇角挂着一丝懒散的笑意。他先拍了拍方晋阳的手背,然后用戏谑的眼神看着何进,嘴里说出的话让其他几个学子有些忍俊不禁,这是记性不好吗?   何进的脸涨成猪肝色,脚步加快,一言不发地朝前走。   齐旭却笑容满面,朝楚辞拱了拱手:“许久未见,楚兄还是如之前一般风趣。”   “齐兄也如之前一般英俊潇洒,让我等羡慕不已。”楚辞也拱了拱手,然后开始和其他学子互相见礼。   其他几人和他也是认识的,只不过交往不深,大家都是刻苦钻研学业的,很难得会凑在一起聊些无关学业之事。   几人边说边笑,来到了山长书房外面。先到的何进见楚辞真的一起来了,不由瞪大眼睛,然后心里胡乱想了些什么东西,脸色变得很复杂。   楚辞猜测,他大概想的是什么肮脏的交易吧,不然脸上怎么这副愤慨又无力的亚子。   齐旭为甲班之首,自然应该是他去敲门的。他“咚咚咚”地敲了三下门,然后里面传来山长的声音。   “进来吧!”   “山长有礼了,江教员有礼了。”   山长坐在书桌后面,江教员站在他身边,正在向他汇报着什么东西。   见学子们来了,山长便让江教员先出去办事。江教员告辞后,山长说:“尔等不必拘礼,坐吧。”   等学子们坐下后,他又说:“今日我找你们过来的目的,你们大概也有所耳闻了吧?”   学子们点点头,闹得这么大了,再说不知道岂不是睁眼说瞎话?   “廿八日,也就是后日,祝提学将至县学检测尔等的学业,到时候你九人需站在最前方相迎,万一提学发问,尔等无论规矩还是答话都应进退有度,恪守礼仪,不过这点我倒不是很担心,你们能于众人之中脱颖而出,必是各方面都胜人一筹的。目前最重要的是今明两天,你们需准备一篇最拿手的策论和诗赋出来,到时候供提学大人翻阅。”   刚开始孔山长是准备全部都用甲班学子的,但他后来一想,若是全用甲班的,那么里面突兀站出一个楚辞,岂不是明眼人一看就有问题?倒不如甲乙丙三班各出几人,还说得过去一些。   而且,他也不是第一回 接待提学大人,一般来说,他只会挑两三个仔细考验,最多的还是问他和其他的夫子们一些关于县学的问题。   “是,学生们谨遵山长吩咐。”   事实上,这个文章在他们知道消息的那一刻就开始写了。这是一个出头的机会,如果能把握住这个机会,日后便可青云直上了。 第53章 王八与龟   “文必秦汉, 诗必盛唐”。   这个朝代虽然不存在楚辞记忆的历史之中, 但这些伟人依旧应运而生, 留下了无数华丽的文章诗赋给后人传承。   大魏朝就像是三千世界的某一分枝,从某一个时间节点后发生了改变, 后续的走向不同, 但前期的世界观还是差不多的。   楚辞也是写了文章的。   他的文风较为豪爽狂放, 和时下流行的复古派有些许不同。不过他想, 那祝提学年纪不算很大,而且马上就要升任一省正提学, 内心必然是有诸多抱负的。   说不定他的这篇文章,能正和他的青眼。   而且, 楚辞心里隐隐有种感觉, 他总感觉这祝提学是冲着他来的。   去年漠北雪灾, 他献了一策给那莫道员,那莫道员说绝不会亏待他, 恐怕就应在了这事上面。之前他家先生也说过这事, 然而那么久没消息,他差点以为功劳已经被人吞了。   当然, 他也不敢很肯定的说就是给他的,毕竟若那莫道员和这祝提学不是一条心的话, 那救灾之策就给别人了。   唉, 多想无益。   既然已经开始走神了,楚辞干脆放下毛笔,然后起身走到床边, 看着床上挤在一起的两个小脑袋,他们的脸睡得红扑扑的,一副好梦正酣的样子。   从长溪村回来后,两个小的感情好了许多。主要是楚小远变得友善了一些,甚至这几天都愿意挤在一起睡了。   还是小孩子好呀,无忧无虑的。   前几天他接到了寇静传来的书信,上面让他正视自己的内心,选择适合自己的本经。治经一定是要自己发自内心喜欢的,不然深入理解时必然会出问题,到时候这一房的考官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楚辞也终于确定下来了,他想要治春秋。这些天他在县学打听了一下,发现大部分夫子基本上治的都是诗经,礼记和尚书。其中他的先生是当年的诗经魁,而山长是先生前一届的礼经魁。   这也是大势所趋,时代的选择。毕竟先嘉佑帝生前最喜欢取的就是这几样,甚至前些年连续三届的状元郎都是治诗经的。   县学里治易经的夫子有两个,治春秋的有三个。楚辞偷偷了解过这三位夫子的履历,然后绝望的发现,其中最好的那一位,在那届乡试的春秋房中排倒数第四。另外两个甚至还未中举,想必今年也是要一同参加乡试的。   找不到合适的房师,那就得靠自己的努力了。楚辞决定,待提学这事完了之后,他就去告诉先生自己的选择,希望先生不会因此将他逐出门外,不然他就是当场抱着先生大腿哭,也是要留下来的。   ……   县学大门外打扫得一尘不染,门外挂着张灯结彩,气氛比之过年也差不多了。楚辞他们昨日也被安排做事了,一人拿着一块抹布,务必将每扇门窗都擦拭干净。   县学里,山长正和当地的乡绅聚在一起聊天,这些乡绅也都是有功名在身的,此等大事,若不通知他们,也是很失礼的。   巷子口开始鸣锣,一连响了九声方才作罢。   这锣声震天,他们待在先贤馆内都听得一清二楚。楚辞想,提学虽无品级,可一应待遇却是按照五品知府来的,看来是个实权部门。   县学外开始放鞭炮,住在这青石巷周围的老百姓早已围在道路两旁观看。   打头的先是几个端着牌子的,牌子上书“甘州府提举学事司”几字,为的就是表明身份,只要是地位不如他的,此时都应避让了。后头还有随从若干人。   山长引着众人在门口等候,前面一顶青色小轿上下来一个人,大约四十多岁的样子,唇上留着两缕胡子,观之和蔼可亲。几名分巡道也从后头跟上来,站在祝提学的身后。   落在最后头的杨知县也立刻从轿子上下来了,他紧走几步,来到距祝提学半个身子的位置后站定,说道:“祝提学,这就是袁山县学了。站在您面前的那一位,就是袁山县学的孔山长,您应当还有印象吧?”   被点到名的孔山长携众人行礼,“提学大人有礼了,大宗师莅临,真令袁山县学蓬荜生辉。”   “各位乡邻免礼,我此来本是为了与尔等交流一二,不必太过拘束。”祝提学亲切的话语让大家感动不已,随后,山长引着祝提学等人往县学里头去了。   被几十个人簇拥着参观了县学的布置之后,祝提学有些感慨:“袁山县学环境艰苦复如往昔,各位吃苦耐劳,实为我辈楷模。待我回去之后,必向正提学大人上奏,明年袁山县学的治学经费多加二成。”   “有劳大宗师体谅,吾等感激涕零。”孔山长一副快要感动哭了的样子,这好处可不止轻飘飘的一句话,实惠着呢!   “县学学子何在?”   “他们如今在先贤馆内等候大宗师提问呢,请大宗师随我前去。”   先贤馆内陈列着自孔子以来的所有圣人画像。祝提学等人从前头进馆,先焚香祭拜了孔子等人之后,才到了先贤馆内。   乡试班的一百二十名学子正排列整齐地站在先贤馆内,见孔山长他们踏入,立刻弯腰行礼,齐声道:“学生们见过大宗师,大宗师有礼了。”   “众位良才免礼。今日毋须拘礼,只把我当成一个普通长辈便是。”   学子们原本不该抬头直视提学大人,听他这样一说,便都把头抬了起来。   “尔等个个英姿勃发,气宇轩昂,想必才学也是过人的。我这有一联,想与你们交流一二,你们待会大胆说便是,无论好与不好,都没什么关系。”   “请大宗师考较。”   “去岁年尾,天降大雪,我独自出门,偶经一村。此地有草屋三两间,黄发垂髫,怡然自乐。吾见远处有一小桥,鸡犬来回走动,留下点点足迹,便心生一上联,至今未得下联。”   祝提学缓缓吟道:“鸡犬过霜桥,一路梅花竹叶。”   众学子低头冥思苦想。   楚辞想:这上联看似没有什么,但实际上却不好对,这梅花竹叶虽是指两种动物的脚印,但场景却又十分风雅,该如何化大俗为大雅呢?   不等他想出来,后头便有学子举手了。   祝提学说:“你上前来。”   “学生朱杰,见过大宗师。我这下联是:牛马走雪地,两排大蚌王八。”朱杰晃着脑袋慢慢吟出,脸上似有得色。   站在祝提学身后的官员乡绅们忍不住以袖掩唇,挡住自己的笑意。这下联虽对上了,但粗俗不堪,实在不算是佳对呀。   孔山长的脸黑成一片,想把这丢人的玩意踢回队伍里。   祝提学咳了一声,然后说:“嗯,虽对的快,但还需再练练,下去吧。”   朱杰垂头丧气地往回走后,又有一人举手。   “上前来。”   “学生张文海,下联为:莺蝶绕纱窗,满纸牡丹芙蓉。”这次上前的是张文海。他的性格活泼,但是每次作诗联对时,文风都是缱绻缠绵的。   “嗯,这个还不错。只是终究有些俗气了。”祝提学点评道。   齐旭也举手了,他说:“学生齐旭,下联为:鹅马行雪地,两行枫叶月牙。”   “对仗极为工整,不错。”但有些过于取巧了。   “学生陈子方,我也有了:蚓蛙鸣草地,满天笛韵鼓声。”   “颇有意趣。”祝提学微笑着点点头。   终于,楚辞也想出了一联,他犹豫着举起手,然后又放下。   “你是否也想到了?大胆说出来无妨。”祝提学眼尖看见了,便慈和地说道,连王八都听了,还有什么听不得的。   楚辞怔愣了片刻,然后说道:“学生确实想出了下联,可是细细想来觉得不合常理,便不敢说了。”   “哦?不合常理,此话何解?”这话引起了大家的好奇心。   “不敢隐瞒大宗师,学生的下联为:龟蛇游雪地,满篇铁划银钩。”   这下联一出,大家都惊讶了,对的十分工整,而且很大气呀!怎么就不合理了呢?   楚辞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这龟蛇都是冷血动物,他们每到冬天,便不出来活动,一旦出来,必被冻僵了。学生想,不能为了对仗而将这天赋强加于它,故而才不敢说。”   “哈哈,既能对出如此工整大气的对子,又能因质疑而放弃出头的机会,你这学子倒是有趣,你叫什么呀?”   朱杰在后头暗暗撇嘴,明明王八与龟是一样的,为何大家的反应却不相同? 第54章 殊荣加身   “学生楚辞, 见过大宗师。”   祝提学听他名字, 眼里闪过一丝赞赏。原来这就是那个楚辞。   “好。看来袁山县学良才不少, 这对联对的都不错。不知功课又学的如何?”   “请大宗师考较。”学生们又一齐说道。   祝提学问了几个四书上的问题要他们解答,凡被挑中之人皆对答如流, 听得大家连连点头, 这基础确实扎实。   问得差不多之后, 祝提学点了几个人, 让他们把得意的文章拿出来给他看。这几个人分别是楚辞,陈子方, 齐旭和江淮。   其他的学子有些失落,毕竟这个举动表明了提学大人是更加看好他们四人的。不过早有心理准备, 倒也容易接受。   提学大人拿着他们的文章去了专门的休息室看, 除了此四人外, 其余人不必再跟着。   学子们散了后,张文海走到甲班的地盘去找方晋阳。   “晋阳, 你今天干嘛不回答问题?就连我都对了一个对子, 你又不是不会。”   方晋阳很是懊丧:“不是我不想答题,而是我刚刚发现, 自己因为太紧张了手脚僵硬,脑子里嗡嗡作响, 什么也想不出来。”   “啊?居然是这个原因。你那胆子也应该再练练了, 见了大场面就拘谨可不太好。”   “嗯。”方晋阳点点头,下次再不会如此了!   “不知楚兄和陈兄二人文章做的怎么样,可千万别被那个齐旭压下去。”张文海愤愤不平, 他已经知道了,这个齐旭可不是什么好人。   方晋阳宽慰他道:“楚兄天资聪颖,文采风流,必能得大宗师青眼,我们只需恭喜他就可以了。”   ……   祝提学将几人的文章翻阅了一遍,然后又分给旁边几个分巡道看,首先递给的就是莫道员。   楚辞目不斜视,与其他三人一样,站在下方等候提学大人的评价。   “哈哈,你们也都看过手中的文章了,说说吧。”   “大宗师,属下认为齐旭的文章写的很好,辞藻华丽,对偶整齐,颇有汉赋之风。”   “这江淮的文章也不错,针砭时事,一针见血,言之有物。”   “属下也很喜欢这陈子方的,风流俊逸,卓尔不群,心性之高洁跃然纸上。”   “各有所长,不错啊。莫道员,你怎么不说话?”祝提学先笑,然后看向坐在他左侧的莫怀古。   莫怀古被提到,竟然没有答话,直到祝提学又叫了一遍,才似猛然惊醒,他起身说道:“我方才被手上这篇文章吸引,竟不知不觉沉迷于其中,故而一时无言,望大宗师海涵。”   这样痴迷的举动和刚刚其他人的话比起来,各人手上的文章顿时高下立现。楚辞在心中比了个大拇指,这演技真自然,一点也不浮夸。   “无妨。你看了许久,有什么想说的吗?”   “文采承疏渥,流传必绝伦。”莫道员叹道:“此子眼界,吾所不及。”   楚辞写的这一篇文章,以现实为基础,以推论为主线,把国家未来二十年的发展尽呈于纸上。若归类到现代的作文里,大概就是幻想篇,例如二十年后的家乡一类的。   古人眼界不广,一般博古论今,很少人会去幻想未来,楚辞的文章从新意上,就要胜其他人一筹。   而且他的文风仿的是东坡居士,虽不是秦文汉赋,但其文笔纵横捭阖,气势十足,读起来让人胸怀激荡,欲罢不能。   不得不说,苏轼其实算是楚辞的爱豆。无论是他的诗歌文章,还是他的行事为人,楚辞都是万分佩服的。   他的行书《黄州寒食帖》,更是放在楚辞的书桌上,每日必临帖一次方能放下。   “莫道员所言,亦是我想说的。”祝提学微笑点头,如此这般,他将这“贤良方正”匾颁给楚辞,也算是说得过去了。   若他写的文章实在不堪入目,祝提学是宁愿给他换一个奖励,也不会败坏自己的名声的。   其他人听了他的高度评价,也纷纷将楚辞的文章来回传看,看了之后都点头称是,赞赏之情溢于言表。   陈子方朝楚辞笑了笑,想着等下把他的文章借来拜读一二。齐旭脸上波澜不惊,心里却波涛汹涌,对楚辞更添了两分恶意。江淮也有些不服,但思及楚辞往日排名,心里也释怀了,技不如人当自省才是。   “楚辞上前来,我观你似乎还未冠字,不如你及冠之时,我赐你一字?”祝提学突然生出了这个想法,于是顺嘴一说,说完却有些后悔了。   要知道为人冠字者不是长辈就是恩师,现在这楚辞虽有些才华,但此后默默无闻者却更多,现在贸然提出,终究有些不妥。   楚辞抿了抿唇,并不如大家所想的那样欣喜若狂,立刻跪地认下这个大宾。   “承蒙大宗师厚爱,小子本不应推辞。但小子心中已有人选,还望大宗师恕罪。”他弯腰行礼,虽然是立于人下,但他的态度却很坚决。   在场之人心中俱是一惊,这小子竟如此狂妄,就连大宗师也敢拒绝,真是不识抬举!   祝提学听他拒绝,心里先是一松,而后又有些生气于楚辞下他面子。若楚辞说不出一个正当理由,恐怕就会得罪他了。   “哦?你心中人选可是你的父亲?”祝提学板着脸问道,若是父亲为其冠字,长者赐不可辞,倒也说得过去。   “学生少年丧父,并未有此福分,思及先父往日爱重,肝肠寸断不已。”楚辞言语哽咽,黯然低头。   他沉默了一会,然后又感激道,“幸而学生有一恩师,他待我如亲子,授我学问,教我做人,救我于危难之中,其恩义大如天。学生心里,也早就把恩师当做亲父看待了。古人云:天地尊亲师。他既是亲父,又是恩师,学生实在想不出还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一番话听得众人都有些感慨,此子倒是有情有义之人,面对权势诱惑,心中仍不忘恩师,可敬可叹啊!   “好,说的好!起来吧。”祝提学将板着的脸一收,合掌大笑道。“我早知你的情况,故而出言试探,若你欣喜接下,我倒要看不起你了。你思维敏捷,才学过人,又有情有义,确实配得上'贤良方正'这四字!”   其他人纷纷向祝提学祝贺,恭喜他甘州府有此有情有义之人,实是祝提学福荫笼罩。后又恭喜杨知县,袁山县得此良才,是他治下有功。再恭喜孔山长教化出众。最后才是恭喜得到殊荣的楚辞本人,赞他少年英才。   楚辞先是震惊,然后欣喜不已,最后又有些惶恐不安,待众人都劝他时,才战战兢兢地接下这份大礼。   “到底是少年心性啊。”大家如是说道,觉得这个年轻人真是纯朴忠厚啊。   殊不知楚辞衣袍底下的狼尾巴早已甩上了天。 第55章 国子监荐帖   县学的夫子们等在外头, 听到里面传来的话不由面面相觑, 然后有志一同地将羡慕的眼神投向秦夫子。教徒当如是啊!   秦夫子面色复杂, 他确实没想到楚辞会拒绝祝提学给他冠字的提议。当时乍一听,他确实有几分失落, 其实他已经帮楚辞拟好了字, 就等楚辞生辰, 上门请他当大宾了。   但另一方面, 他却欣慰于楚辞的优秀,若是能得祝提学冠字, 往后前途无可限量。   楚辞拒绝的那一刹那,他其实是生气的, 觉得他太过儿女情长了, 不懂为自己打算。但随之而来的是满满的骄傲。这一辈子, 收到这样一个徒弟,已经足够了。   中午时分, 杨县令设宴款待, 特别把楚辞四人喊去陪席。那祝提学对楚辞口中的恩师也产生了一丝兴趣,便让孔山长把他也请来。   席间, 众人推杯换盏,说些各自知道的趣事。祝提学和秦夫子交谈过后, 说道:“我这才知道, 你这学生为何会如此维护于你。”   “大宗师过奖了,愚徒不知礼数,冒犯了大宗师。幸亏大宗师宽宏大量, 不与他一般计较。”   “你既是举人,为何不谋个官身呢?”考上举人就意味着踏上仕途,即使会试不过,也是可以去补官的。   “多谢大宗师关怀,不过相较于做官,还是夫子这个身份更适合在下。”秦夫子其实补过半年的知县,只可惜那一次让他伤透了心,故愤而辞官归故里,当一个闲云野鹤的夫子更加自在。   “原是如此,不过教化人才也是一项大功德,和为官也没什么两样了。”   “……”   宴后,祝提学去了县衙为他安排的休息室,之后他让人去请莫道员和楚辞过来。   “去岁多亏你的献灾之策,才解了漠北困境。这匾就是回馈,你可还满意?”在场没有外人,祝提学也就开门见山,他观察了楚辞一早上,觉得他不是那种没有分寸的人。   “能为朝廷解忧,学生喜不自胜,如今又得提学大人看重,赐下此匾,区区数言难表吾之心情。”这东西可是有钱也换不回来的,挂上去能福及子孙,甚至整个地方都能跟着一起沾光。   “除此之外,我还有一样东西要给你。”祝提学示意,莫道员上前一步,给楚辞送上两张名帖。   “这是——”楚辞打开一看,顿时失声,这是荐帖,推荐持帖之人入西江省国子监进学。   这国子监在前朝时仍然只存在于京师,后太祖上位,言只有一所,不能广纳天下有才之仕,当是朝廷之不幸,便颁下圣旨,每相邻两省设一所国子监,全国各地共七所,京师独占一所。就读于其中的学子称为监生。   监生这个词,大家都听说过。楚辞甚至还把《临死前的严监生》当作过公开课的内容。   这个词,其实和衙内是可以划上等号的。国子监是省内乃至国家最高学府,只有贡生和荫生可以入读,之后统称监生。   这贡生吗,就是各府提学举荐上去的人选,每两年举荐一次,一次一个名额。祝提学升任省提学官已然是板上钉钉了,故而他有两张名帖。这举荐暗地里的可操作性是非常大的,早已不复刚出来时的公正了。   荫生更是一目了然,根据祖辈官员福荫入学的,就是荫生,当然,这官员只限五品以上的官,并且一家只荫一人,知府的子孙尚且能勉强入学。   国子监的学子有几个好处,他们可直接参加乡试,不受秀才名额限制。乡试落第者亦可参加科试补录举人之名,中者照样可以参加会试。这也算是朝廷给官员们的福利了,帮他们的子孙铺了一条康庄大道。   有了这张纸,他也可以放下心去治春秋,不用担忧万一落第之后该怎么办了,这就是一条退路。当然,乡试还是要尽力而为的,中举和补举的,完全就是两回事。补举者会试无论考的多好,都只能取为倒数几名,除非你还能在殿试上大放光彩,才有可能出头。   楚辞这才知道,他当初写的那薄薄的几张纸到底换来了什么。   虽然其他人得到好处只会更多,但他只是一介秀才,若无上头举荐,一辈子也送不出去那张纸,这其中的得失倒不必理会。   楚辞深深地朝祝提学鞠了一躬,感谢他的提携之恩。在等级制度分外严苛的古代,他们这些当官的若要欺他简直易如反掌,能碰上这样的,其实算是他的幸运了。   楚辞从提学那里告辞后,和莫道员一起往外走。   “楚辞多谢老先生提携,若无老先生,我也就没有今天所得的这一切。”   莫道员笑道:“不过互惠互利罢了,你也无需谢我,反倒是我沾光了。”待祝提学升任省正提学后,他也能更进一步,由分巡道进为甘州府提学了,莫说他们相差一级,就算只是半级之差,也是大部分人一辈子也跨不过去的天堑。   楚辞还未踏出衙门,一个衙差就朝着他急急忙忙地跑过来:“这位书生可是楚秀才?县令大人请你至后堂一叙。”   楚辞无奈,这一天赶场似的,但没办法,他还是非去不可的。   杨县令见到楚辞时笑容满面:“老友来了?快快请坐。我今日请你来,是为了和你商议明日去长溪村挂匾一事的。”   按理来说,长溪村出了“贤良方正”,那么他们村口要设一座牌坊,上书“仁善之村”,再把匾额挂在楚家祠堂里,供后人瞻仰。可问题就在楚爷爷是逃难过来的,他自己的牌位都设在村里的祠堂中。   现在要去兴建一座祠堂时间根本来不及,而且匾额也不能一直搁在这里,所以知县找来楚辞,看他怎么说。   “放在村中的祠堂里吧。楚辞是长溪村人,村中长辈乡邻待我极好,今日楚辞有幸得此匾额,必要让村中之人跟着一起享此殊荣的。”   “老友大义呀!我这就派人下去通知,你明日便乘县衙的马车,随我一起去吧。”   “老父母慈爱之心,学生却之不恭。”   “哦,对了。前几日书坊管事来找书办,说是前些日子已将最后一批题集刊印出来了。你的那一份润笔,也是时候结了,本官待会就让书坊的人给你送去。”   “多谢老父母。”   楚辞心中暗喜,钱来了,可以回村让兄长建大别墅了。   ……   长溪村今天有大事。天未亮村长就让大家起来清扫从村口到祠堂的那条路,务必不让一个石子和一根杂草出现在上面。   除此之外,他还叫了几个健壮的男丁去扫祠堂,将屋顶和房梁上都清理了一下。若不是他昨夜才迎接到县衙的公人,恐怕他都想给祠堂再上一层红漆。   村民们议论纷纷,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有那有心之人瞧见村长夫人和她儿媳妇捧着东西上楚家去了,便猜测是楚家有什么好事发生。   “老嫂子,这是我这个月刚裁的新衣,还未上过身,你试试可还合适?若不合适我们马上就改。”   “绣娘妹子,你身上的衣裳也换下来吧,我这衣裳就穿过两回,你不要嫌弃。我这身形比你大,你就是怀着身子也没什么关系。对了,我给你们当家的也带了一套新的过来,你快拿里面去让他换上。”   村长家婆媳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把楚家三人搞得头脑发懵,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好端端的送衣服给她们穿?   “你们还不知道呀?”村长儿媳妇快人快语,“你家小二……呸呸呸,我说咱们村的秀才公呀,得府里的提学大人褒奖,赐了他一块贤良方正的匾额。据说一个省每年也就一人呢!”   楚母脑袋一嗡,险些晕了过去。村长夫人赶紧扶住她帮她顺气。   “我儿真的得了那什么匾?”   “千真万确呀!您啊,就等着做老封君吧哈哈哈!” 第56章 我也想要桃花源   因为路程比较远, 所以知县大人的仪仗队先上路了, 然后杨县令才和楚辞以及楚小远坐上马车, 往长溪村去。   快到长溪村村口时,县令大人下了马车, 坐上轿子, 前面鸣锣开道, 缓缓朝着村子前进。楚辞等人步行跟在后面。   楚小远悄悄对楚辞说:“小叔, 当官真威风。”   “是啊,所以你以后要好好读书, 才能当上大官,让大家都看见你威风的一面。”楚辞摸摸他的小脑袋。   楚小远点头:“嗯, 我会好好读书的, 夫子昨天还夸过我, 说我背书背的快!”   “那是夸你夸得多,还是夸钰儿夸得多?”楚辞随口问道。   “……”   楚小远撅嘴, 小叔真不会聊天!   “噼里啪啦, 噼里啪啦”,鞭炮声响个不停, 待地上散满了红花之后,县令大人缓缓下了轿子。   他身穿鸳鸯补服, 通身的气派让老百姓们都为之震慑。   “恭迎老父母大驾!”平安镇的镇长领着村长和村里的长辈一起行礼。   “各位父老免礼, 今日本官来,是要恭喜你们的。长溪村出了贤良方正之人,村风之好可见一斑。本官已经命人去做牌坊了, 到时候立在村口,供来往之人瞻仰。”   “多谢老父母!若非您治下有方,我们村里又有何德何能,出这么一个贤才呀!”村里的老人说道,他每说一句,身子都要颤一下,楚辞很担心他再说几句整个人都要堆地上去了。   杨县令显然也有此担忧,安抚了老人几句,然后就让他们在不远处的长凳上坐着。   “请匾!”   两个腰挎大刀的衙差面容肃穆,他们合力将那块笼罩在红布之下的匾额抬起。   “楚秀才,这是赐给你的,由你亲自来揭匾吧。”   “老父母容禀,学生有个不情之请,望老父母能够答应。”楚辞说道。   “说吧。”杨县令看他的眼神很慈祥,他昨日已经探得提学口风,自己年后升迁有望,现在还不得把这个宝贝供起来。   “学生是母亲受十月怀胎之苦生下来的,吾从小受她的教养,受益良多。况父母之恩,实在无以为报。故学生想请母亲一同揭开此匾,请老父母成全。”   “孝子呀!我朝历来以仁孝治天下,你孝心可嘉,我又怎会做那恶人呢?快去将秀才公的母亲请来。”   县令一声令下,马上就有人去请了。一群人簇拥着不知所措的楚母过来,楚母一见穿着官服的大老爷,吓得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娘!”楚辞紧走几步,然后在她面前跪下,磕了三个头。“孩儿读书多年,累母亲与兄嫂日夜操心,今日孩儿得此殊荣,还请母亲与我一同揭匾。”   “小二,快起来。”楚母感动地眼泪涟涟,“娘答应你便是了。”   其他人也十分感动,这副母慈子孝的画面是长辈们都期望看见的。   楚辞和楚母一人站一边,同时伸手扯下覆在匾额上的红布。瞬间,四个闪着金光的大字出现在人们眼前。在阳光的照射下,这光线似乎更加强烈,让人不敢直视。   衙差们抬着匾额绕村一圈,村民们在各家门外看,抬到哪家门外,哪家便跪下迎接县令大人。   最后,他们来到了祠堂里。   楚父的牌位此时已经被放在了正中间的位置,楚辞和楚广以及楚小远三人点香祭拜后,才将匾迎了进来。   杨县令站在上方念了一段文字,然后赐给了楚辞一套崭新的飞鱼服和二十两银子。楚辞当即表示,要把这二十两捐给村里,让村里用做修补祠堂和供奉长辈的香火钱。   往常,这祠堂里的长辈们,只逢年过节才能受些香火,平日里没什么人打理,他们农村人没那么讲究。但是,这块匾挂进来后,必须日日供应香火以示尊敬,干脆就让长辈们也跟着享享福。这二十两银子,不说多,起码可以用个四五年了。   这匾挂在正中间的大梁上,挂上去的一瞬间,仿佛整个祠堂都变得不一样了。   村长带领着众人叩拜,以后这祠堂也算是有了名字,就叫贤良祠了。   村里的妇人们聚在一起整了几桌好酒好菜招待县里的人。杨县令有意提拔,便说县衙如今人手短缺,问楚辞有没有意向举荐人手去当个掌仓。这掌仓不过守守仓库,偶尔跑跑腿,每月月银五钱,四时孝敬不缺,经常还有油水可捞,随随便便一年也能弄个二三十两,比种田要划得来的多。   楚辞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倒想起了一个合适的人。他大哥性子宽厚,不善言辞,根本不适合去县衙做事,不然哪天替别人背了黑锅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但他那个姑父就不一样了。他常年看守镇衙大门,早就练就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技能,十几年的功夫下来,一些弯弯绕绕早就弄明白了。绝对不会轻易着了别人的道。而且,他这姑父虽有些世故,但良心到底还是好的。衙门里有个人,以后做什么都会比较方便。   于是,楚辞笑眯眯地给杨县令推荐了他姑父。杨县令无所谓什么人去,只要是楚辞开口,这面子终归是卖给他的。他对坐在右手侧的师爷嘱咐两句,师爷立刻就去了镇长那桌,不到片刻便将这事处理好了。   吃过午饭后,杨县令他们就赶回去了。楚辞得山长批准,可以在家待两天再回去。他把钟离钰托付给了张文海等人,因为家里还有一些事情亟待解决。   “娘,大哥,嫂子,这是五百两银票,是我卖书得来的。”   “什…什么?竟有这么多?”楚家人觉得太刺激了,前些天他拿回来一张房契和一张地契,现在又拿回来五百两银票,难道是他们太久没出去,如今外面的钱已经不如以往那么值钱了吗?   “是啊,我也没想到竟然刻印了那么多本。想必其他县的人也都来买了。”他这钱还是只取了几分就有这么多,看来古代的练习题真的很畅销啊!   “这钱放好,以后你和小远上京赶考时,咱们雇一个镖局保护你们去。”楚广说道,   “不,哥,这钱是拿来修房子用的。”   “就算修成村长家似的,也就只需要七八十两。其他的钱全部放起来。”楚广更正道。   “呃,哥,我觉得,咱们的房子好像要修得大一些才行。今年我就要上场考科举了,到时候中了,必要请书院的同窗和乡人们好好吃几天酒席的。若是院子小了,到时候恐怕不好看。而且小远也慢慢大了,他在县学的蒙童馆也会有很多好友,到时候难免也要请人家来家里玩。”   听了楚辞的话,楚广犹豫了。确实,当初小二中秀才时,他们家境贫困,弄得简陋一些别人也不会挑刺。等小二中了举人后,家里若还是那种寒酸的样子,恐怕会连累小二被别人看不起。   “那就建个大房子!我明天就去和村长商量,把我们屋后的那块地买下来。”   “大哥,顺便再把那块地后面连着的小山包也买下来吧。到时候在那里种上四时花草,布置的雅致一些,无论什么时候走进去,想来都是很漂亮的。”楚辞文人式的浪漫瞬间爆棚。   当时读桃花源记的时候,他就经常幻想自己也能有那样一块地盘。   楚母和楚广对视一眼,觉得自家小二有点败家。竟买个山包来种花草?种点菜养点鸡鸭不是更实惠吗?   下午时分,村人们都领着东西上楚家来祝贺了。一波又一波的人,把楚家不大的院子挤得满满当当。楚广这才觉得,还是小二说的有道理,房子必须修得大一点。   “哎呀,我往日就说咱们阿辞是个争气的,无论长相还是气派都和咱们不一样。这不,居然得了朝廷褒奖,可真是太有出息了。”   远远传来楚辞姑父的声音,村民们见外客上门,也不多说,放下东西说了一声便都走了。   楚姑姑朝大家笑了笑,便去厨房帮衬楚母了。   “姑父,你来的正好,我有一件事要和你说。”   “什么事?只要你开口,姑父都给你办到,我早就与你们说过了,我在那里,认识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   “呵呵,正是此事。今日我与老父母一同吃饭时,他突然说衙门里缺一个掌仓,想让我荐一个人去。我本想举荐兄长,可嫂子身怀六甲,再过不久就要生了,家中又刚置了田地,一时走不开。我就向他荐了姑父你,如无意外,明天你去镇上时,他们就要通知你了。”   “哎呀,哎呀,是极是极!哎呀,你大哥确实不能去呀,你嫂子肚子这么大了,还是在家歇着好。对了,你娘她身子不好,快生时我让你姑姑回家来帮着料理几个月,你就放心吧。”   楚姑父高兴地不知如何是好。   他想了想,又说:“阿辞啊,你荐了姑父去县衙,姑父也不知道怎么报答你才好。只是不知县衙那些人好不好相处,万一我在里面开罪了什么人,不止没报答到你,反给你惹了麻烦就不好了。”   楚辞失笑,这个姑父,花花肠子是真多,拐弯抹角地打听县衙的情况就罢了,还要挂上他的名字。   “无妨,姑父你大着胆子去便是,老父母最是宽和仁爱,不会坐视他们欺生的。”   “你这样一说,我就放心了。对了,贺仪在你姑姑身上,我去取来。”他起身匆匆往厨房去了。   楚广和楚辞兄弟俩笑了,明明刚才看到他手上拿着一个红封,怎么转眼就去姑姑那里了?想是觉得得了楚辞的实惠,嫌原来的贺仪轻了,偷偷去加钱了吧。   果然,没一会后,楚姑父拿出一个贺仪,里面包了二两碎银子,恐怕是将身上所有的钱都塞了进去。   “阿辞,祝贺你了,今日得此殊荣,望你之后的乡试也直取桂榜,捷报连登黄甲。” 第57章 毫无用处   回到书院后, 楚辞发现身边的人变得更加友善了。学子们见到他时都会微笑拱手, 就连朱杰那个绿头苍蝇也不在他旁边乱嗡嗡了。   “楚兄!你可回来了!”张文海一副惨遭蹂躏的样子, 两只眼睛挂着大大的黑眼圈。   “你这是怎么了?”楚辞问道,“你昨晚上去当梁上君子了吗?怎么如此疲惫的样子?”   “快别提了。楚兄, 你不是把你家的那个小孩托付给我了吗?我快被他折磨死了。”张文海沮丧地说道, 明明他以前看起来那么乖, 他才满口答应下来的。   “钰儿?钰儿那么乖的孩子, 怎么会折磨你呢?”楚辞不解的问,他带时明明就是一个很乖很乖的宝宝, 跟他家楚小远一样乖。   “那天中午我去接时,他一看是我, 立刻就没有精神了。和我们吃个饭的时间, 叹了七八次的气, 还一个劲地问,怎么楚叔叔和小远哥哥还没回来?”   张文海叹了口气接着说:“我和他说了好久你们两个要两天后才回来, 他方才作罢。等到了晚上, 天黑下来了,也不上床睡觉, 硬要我和他说话。等他好不容易睡着了,我正要躺下去时, 他听见声音没了, 居然哭了起来。我这两天晚上都在哄他!”   “辛苦阔之兄了!待这个孩子的家人再寄吃食来,我一定不忘你那一份。”楚辞拍了拍张文海的肩膀,像安慰小孩子一样, 看得其他两人忍不住笑起来。   张文海虽然诸多抱怨,但实际上三人之中,还是他最和小朋友玩的来。   另一边,楚小远背着书袋跨进蒙童馆。此时正是上了一段文章过后的休憩时间。几个孩子在教舍前的空地上你追我赶,有一个小胖子跑的时候一不小心撞到了楚小远身上。   楚小远皱眉,刚想让他下次小心一点,却见这胖子抖了两下然后张开嘴巴大哭起来。   楚小远:“……再哭就要打你了。”   胖子害怕地瑟缩了一下,然后看了看其他几个人,飞快地往教舍里面跑。   有鬼!楚小远觉得他们有点不对劲,虽说平常好像也挺怕他的,但从来没像今天一样见到他就哭了。   他撒开脚也往教舍里跑去。   钟离钰冷冷地看着面前趾高气昂的小孩,嫩嫩的声音带着一丝冷酷:“捡起来!”   那小孩叫谢麟,他穿着华丽,在家也是横惯了的,他斜着眼睛看钟离钰:“我就不捡,叫你的跟班来打我呀!略略略!”说着,还把钟离钰掉在地上的毛笔用力踩了两下。   钟离钰胸膛用力起伏两下,还没等他做些什么,就见楚小远追着几个人跑了进来。瞬间,他眼里的冷意都转化成了委屈,眼泪要掉不掉的,看上去很可怜的样子。   谢麟惊呆了,他有些结巴地说:“别…别以为你哭了…我就会帮你捡起来。”他上前一步,也不知自己想要做什么,但是下一刻,他却已经被人按在了地上。   那个他觉得是钟离钰跟班的楚远回来了,仗着自己力气大,把他按在地上动也不能动。   “你们快过来,一起打他!”谢麟在地上叫着,其他几人为了兄弟义气,也硬着头皮上场了。   这件事最终的结果就是,楚小远带着钟离钰以一敌六,除了头发凌乱,衣裳沾了泥巴,钟离钰的手被指甲划了一小道口子之外,别无损伤。   而另外六个人哭哭啼啼,除了脸上有些红肿,身上感觉也被打的很痛。   夫子被其他学子叫来处理这事时,简直头疼欲裂。问清楚前因后果,便各打了五十大板,让他们一起站在门外罚站到中午吃饭时。   楚小远有些不爽,觉得自己是为了保护人,是大英雄,不应该遭受这样的待遇。   殊不知其他六人更加难过,只是踩了一支毛笔,就被打了一顿,还被罚站那么久,越想越觉得想哭。   而唯一游离于外的钟离钰,看着旁边赶回来救他的小远哥哥眯着眼睛笑得开心。   “回去之后你不要跟我小叔说。”楚小远别过头,罚站多丢脸,他那天还说先生称赞他了。   “嗯!我不会告诉楚叔叔的。”钟离钰点点头。   阳光从上方洒下来,斑驳地照在教舍外罚站的几个孩子脸上,为记忆留下一段美好的剪影。   ……   “你说,你要改治春秋了?”秦夫子没有楚辞想象中的那样暴怒,他的语气十分平静,就像是询问楚辞,你确定今晚只吃青菜就饭了一样。   “是的,先生。我知道临近乡试,突然改了本经,一定让您十分失望。可学生考虑良久之后,最终还是决定治春秋。治诗者纯良宽厚,治春秋者善辞令。先生,您觉得我适合治什么呢?”   楚辞面有愧色,但说出口的话里却藏着坚定不移的信念,他弯着腰,恭敬地向先生行礼。   “唉,你坐下吧。”秦夫子长叹一口气。“我以为,你不会来和我说了。”   楚辞震惊抬头,听先生这个口气,似乎早就知道他的打算了。   “你视我如亲父,我又何尝不是把你视为亲子呢?昔日的你学业刻苦,勤奋向上,虽不苟言笑,但却十分心软,待人真诚宽厚。就是少年心性未除,太过于相信别人,导致自身受难。”   “现在的你,机智聪敏,巧言善辩,心思玲珑堪比比干再世。若不是与你朝夕相对,我都要怀疑你是换了一个人了。世人常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却不知也有破而后立。你去年经了一场劫难,也难怪移了性情,幸好没有变得愤世嫉俗,从此怨天尤人。”   “但是,诗经却也不再适合你了。为师这一生,也没多大成就,唯有在治诗经这一事上,获得过微末进益。可是,我最擅长的现在对你毫无用处,为师竟不知自己还能教你些什么了。” 第58章 一定打出去   原来他们不是没有怀疑过, 只是因为太过在意, 所以为他的改变在心里做了合理的解释。   楚辞有些难受, 他知道改治春秋先生一定会说些什么。可是他说的话,却比疾言厉色地骂他一顿还要让他难过。一贯骄傲的先生, 却因为他的叛逆而妄自菲薄, 认为自己没有用处。   是啊, 先生最擅长的是治诗经, 楚辞现在改了方向,就好像是不信任他一样。被自己的学生在最擅长的方面否认的感觉, 一定让他十分难受。   “先生,请您不要这样说, 都是学生的错, 是我……”   楚辞哽住了, 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难道他要说我不改治春秋, 还是说都是因为他穿越过来才会使先生得意的弟子离开呢?   可是他穿越过来时候, 原主已经消失了。而且,穿越并非他本意, 这冥冥之中的安排,他也无能为力。   他觉得自己已经在尽力弥补了, 可是有些东西并不是说弥补就可以的。   见楚辞这个样子, 秦夫子却笑了,他说:“刚才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这只是我一时感慨罢了, 若我能效仿古人,通晓四书五经就好了。只是学问一途,道阻且难,能通晓者屈指可数。其实你不再治诗经也无碍,你永远都是我的学生。咱们这个师徒名分一经定下,就不可能解除了。”   秦夫子从桌上拿起一封信,递给楚辞。   “这封信你拿着,他是为师的一个老朋友,当初也是治春秋的,是我那一年乡试的解元郎,而后会试第十八,殿试上中了进士第九名。现在他赋闲在家,住在许家巷里,距离县学不算太远。你这几天有空就先到他处去看看吧。但为师不能保证他一定会教你治春秋。许兄他性格有些怪异,你要先看看自己能不能讨得他的欢心。他若能看得上你,你就能得一名师了。”   楚辞的眼泪流了下来,他接过信,忍最后终于忍不住,跪趴在师傅的腿上哭了起来。那略带薄茧的,结实宽厚的大手摸了摸他的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楚辞没有想到,他两世都没有得到过的父爱,竟然会在秦先生身上感受到。待他情绪发泄了之后,秦夫子笑道:“好了,你也不要再继续儿女情长了。虽然我不能再教你治诗经,但是四书题我还是会日日督促与你的,还有试帖诗,每日布置的一篇还是要写的。快去洗把脸擦一擦,这么大了,也不怕人笑话。男儿有泪可不轻弹。”   楚辞不好意思地站起来,将眼泪擦干,他也觉得好像有些不应该,但看先生笑他,还是忍不住反驳:“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先生对我恩重如山,可我却背叛了先生的教诲,所以心里愧疚难当,这才感而发,望先生不要再取笑我了。”   “惯会油嘴滑舌的,你现在脸皮厚如城墙,还会怕取笑?快回去吧,等明天结课后,你就去向夫子告假,然后出去寻他。”   秦夫子想了想,又和楚辞说了几句这位好友的一些情况。   楚辞听完,点了点头,然后向先生告辞出去了。除了眼角有些发红之外,根本看不出来他刚刚痛快地发泄过自己的情绪。   ……   许家巷在县北边,距离县学差不多有半个时辰。人们有一句俗语说:许家巷中多才人,一巷三进四举人。这位许先生,就是三进士之一。   秦先生的这位朋友名叫许征,曾任南河省滁州府知州,官至从五品。去年夏季,他得罪了长官,处处被穿小鞋,气的他一怒之下辞官不干了,一待就在家里待了一年多。不得不说,夫子的朋友性格和他还是很像的。   说来他这次辞官的原因是有些好笑的,原因是他在长官来巡视的时候,总是盯着长官的鞋子看,看得人非常不自在。回去后那长官就有些不爽,认为他对自己有意见,所以在什么方面都难为他,逼得他主动辞官。   事实上,许征那日会一直盯着长官的鞋子看,是因为他突然发现,那长官的两只鞋子上的花纹居然不一样。   许家巷的人都知道住在这个大院子里的主人性子古怪,基本上不怎么出门,好像也从来没有人上他们家去。若不是他住的是许进士家的院子,大家都要以为里面藏了贼人了。   他们不知道,其实这里面就是他们口中日日念叨的许进士。毕竟二十多年前,许家人就都搬走了。他们刚来时,有人见过,马车里是一个板着脸的老头子,对谁都是一副凶恶的样子。   这天,住在巷里的那些人见一个斯文俊秀的书生上他家去敲门,都偷偷劝他说:“这老爷子,性格古怪的很,年轻人,你若没什么事还是不要轻易去打扰他的好。”   “谢谢这位老先生,我就是来拜访他的,听说这位老爷子文采风流,特来请教一二。”   其他人都同情地看着楚辞,觉得他此行应该是没有什么指望的。毕竟他们从来没有看过这个老头接待什么人,而且有时候里面会传来骂人的声音,大家都感觉这老头有些癫癫狂狂的。   楚辞敲了几下门,发现里面有脚步声,可是却没有人应答。他没有离开,而是就站在门外,每隔五息时间连着“咚咚咚”敲三下门,如此反复几次。   里面还是没人应,楚辞停了下来,然后开始随意乱敲,“咚咚咚”地响得十分不规律。门里突然传来骂声:“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不是每次敲三声五息敲一次吗?为什么现在要胡乱敲门!”   “啊,原来里面有人啊!”楚辞故作惊讶,“小子以为里面没人,便胡乱敲了几下,本已打算放弃了,真是没想到老爷子您在家。小子敬仰老爷子已久,不知老爷子可否把家门打开,让我进去请教一下学问。”   “没什么好聊的,你走吧!老头子我从不接客!”里面那个声音极其不耐烦,好像随时都准备好了要发怒一样。   旁边的邻居听见了,都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他们就说,再没有见过比他脾气还不好的人了。   楚辞却不以为意,继续笑着对里面的老爷子说:“学生是秦夫子的弟子,听说您老春秋治得极好,所以特地过来请教。”   “呵,你这娃娃说谎也不会打草稿,人人皆知他秦信然是那年的诗经魁,他的学生不去治诗,倒来请教我怎么治春秋?我劝你还是早点走吧!”里面的声音发出一阵大笑,似乎得意于自己的明察秋毫。   “老爷子,您就算不信我,也该相信我家先生才是。我这里有秦先生的一封亲笔信,您看了便知我是不是骗您的?”   “哦?”里面传来质疑的声音,他说:“既然你如此肯定,就把信从门缝里递出来,待我看了之后再说吧!”   楚辞无奈极了,只能将信从怀里掏出来,然后从门槛的缝隙里面递了进去,刚递了一个头进去,信就被刷的一下抽走了。   里面传来拆信的声音,隐约还有“真的是他”的嘟囔声。过了一会儿之后,门打开了一条缝,露出了一张朴实憨厚的脸。   楚辞震惊极了,难不成这老爷子是个童颜?再一看面向,他不由感叹,人不可貌相这句话是对的,谁能想到这么一张憨厚的脸说出来的话却那么不近人情呢?   “我家老爷让您跟我进去。”那仆人见楚辞表情怪异,心下存疑,但还是遵照老爷说的去办。   楚辞跟着他往里走去,只见这院子古朴大气,十分有厚重感。   “小子拜见许老爷子。”面前的人看上去似乎五十五往上的样子,但他的实际年龄应该没这么大,古人因为诸多方面的问题,看起来是要比现代人老上一些的。   “你居然还真是秦信然的弟子,哈哈哈,秦信然治了一辈子的诗经,居然有一个治春秋的弟子!哈哈哈,简直太有趣了。”   听了他的话,又听见他猖狂的笑声,楚辞不禁怀疑,他先生说这老爷子是他的好友,到底有几分可信?他无论怎么看上去,这老爷子都不像他的好友?倒像个对头似的。   “小生向先生学习的是为人处事之道,以及四书中的学问。小生认为,并非一定要治诗经才能成为他的学生,不知道老爷子为何狂笑不止?”   “哼,你知道他的诗经治的有多好吗?若不是那次会试…哼,和你说了也没用。那个信上说你是近期由诗经改为春秋的,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会在乡试前改了本经,你是因何缘由啊?”   老爷子追问道,楚辞见他感兴趣,觉得有戏,便说:“小生认为春秋者善辞令,我发现自己还是比较喜欢春秋的,所以才改治了春秋。听先生说,老爷子您是当年的解元郎,又是春秋房的魁首,不知小子能不能向您请教一二,望您能不吝赐教。”   “我从来不收弟子,你可以回去了。”   那老爷子忒不讲究,听完八卦后无情地挥一挥手,转身就朝里面走,丝毫不给楚辞留面子。   “也不是非要收徒的呀,小子只是想向您请教一下春秋里的一些题,我们可以没有师徒名分的。”定了名分关系就不一样了,楚辞明白他的顾虑。   “呵,竖子无礼,想得倒美。若没有师徒名分,那我为何要将我毕生所学教于你?快快离去吧,不要在我门前停留,小心我不看你先生的面子,让人把你打出去。”   别人一再拒绝,楚辞没有办法,也只能偃旗息鼓。他向对方的背影鞠躬,然后边走边自言自语地说道:“唉,本来以为能遇上一位有真才实学的先生,可惜啊,竟是个沽名钓誉之徒。”   “呵,年轻人,激将法对我可不管用。”许征回过头,冷笑一声。   “哎呀,被老爷子听出来了,果然不愧是——”楚辞停顿了一下。   许征立刻问道:“不愧是什么?”   “老爷子不是不想与我多说吗?小子这就回去了,以免时间耽误太晚。”楚辞假装抬步要走。   “你这小子,给我站住!老夫生平最恨别人语意未尽,只说半句的!”许征快要发狂了。   “啊?”   “你刚刚说不愧是什么?”   “不愧是春秋大家,善于辞令,想必激将法您老用的炉火纯青,这才能一听便知,小生佩服佩服。”   “拍马屁也是没有用的!”   “又被老爷子识破了。”楚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走吧。”许征又转身了。   楚辞想:不能白跑一趟啊!   他灵机一动,突然问道:“郑伯克段于鄢,该作何解?”   “其曰,兄友弟恭,则国之昌盛也。”许征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多谢许先生指教,小子告辞!”楚辞带着贼兮兮的笑容回去了,这道题可算是破了。   许征反应过来后,勃然大怒,叫嚣着下回楚辞若敢来,一定打出去!而后他又自语:果然该是个治春秋的。   《郑伯克段于鄢》是春秋里的名篇,楚辞不是不理解这篇文章的意思,可是以他现代的人的思想去看,他只觉得这两人的老妈偏心,帮着弟弟对付哥哥。可是如果这样回答,一定是不符合古人的思想的。所以,楚辞缺的,就是这样一位引导他按照古人思路去想的老师。   许征这句话等于帮他点明了主旨,接下来,他就只需要按照这个思路写下去就可以了。 第59章 心真黑呀   因为提学到来, 本应在三十日举行的月考便推辞到了四月初五。   月考前几天, 大家都在奋发图强, 争取把先生讲的内容全部再过一遍,还有一些人传来小道消息, 说是有这次月考的小题, 只要一百文便可一观。   大家面上都嗤之以鼻, 但却也没人去举报或是干什么的。每次月考都有人出幺蛾子。能骗到的大部分都是新生。   张文海做为一个萌新, 几次跃跃欲试,都被众人拦了下来。   楚辞收拾好自己的东西, 准备再去找许先生,他留了一句话给张文海。   “与其去买这小题, 还不如去藏看看有没有历年收录的真题和答卷, 说不定背一背这个还来得有用些。”   楚辞只是随口一提, 没想到张文海真的去了,还被他找到一本范文书, 软磨硬泡地借了出来。   ……   “……兄为长, 当尽兄之责,教化幼弟, 使其明理……”   楚辞坐在许家的围墙下朗声念着自己写的那篇文章。   之前他上去敲门,许征果然说到做到, 见楚辞又来, 立刻让仆人挥舞扫把冲了出来,欲将楚辞吓走。   看见楚辞落荒而逃后,他得意大笑, 然后拿着一本书去了后院的一处,那是他最喜欢的地方。   他之所以喜欢这个地方,是因为这里的左右两边完全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无论是花草还是摆设,看起来都有迹可循,让待在里面的许征心情十分舒适。   可他刚看不久,外面便隐隐有声音传来。这声音断断续续的,听不太清楚。许征的精神渐渐被它吸引了,忍不住侧耳倾听,想要听清楚全部内容。   他拿着书,越靠越近,直到脚碰到围墙了,才反应过来。   这文笔虽还显稚嫩,但其中的条理却十分清晰,偶尔还能让听者眼前一亮。可惜没有听全,不知他前面写的是什么。   许征站在墙后,捋着胡须点了点头。而后,他的脸黑了下来,外面的声音不正是那个小滑头的吗?   楚辞正听得起劲,忽然感觉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头。   他一看,竟然是一个小纸团,里面写了四个大字,“狗屁不通!”   狗屁不通?楚辞笑了,真正狗屁不通的东西,这老爷子绝对不会浪费笔墨来骂一通。想必是听了他读的文章心里痒痒,又拉不下面子来,便想将他羞走吧。   “谢老爷子赐教。罢了,我还是拿回去给我家先生看一看,我的文章是否真的毫无可取之处,若先生也这样说,我不如治回诗经好了。毕竟春秋大家都这样说了,他的眼光必是极好的,评价一定也很中肯。若不然,我干脆把这文章贴在外头,让大家都来看一看,也好让我死了这份心。”   墙里的许征不怒反笑,这小子的心可真是黑啊。   他这样一搞,外界的人看了他的文章和自己的评价后,恐怕会让自己背上一个浪得虚名的牌子。毕竟他的文章可圈可点,自己却说他狗屁不通。   长江后浪推前浪啊,现在这点岁数的年轻人就这么厉害了,他们这些老骨头,还不知可以再混多少时日了。   楚辞步子放得很慢,从后院围墙绕到前面大门用了好久时间。他一直等着老爷子出来拦他,可是始终没有人出来。   他有些无奈,看来老爷子也不吃这套啊。他当然是不可能去干刚才说的那事的,这样说只为了让老爷子看到他的计谋罢了。   算了,道阻且长,还是再想办法吧。   楚辞朝大门处拱了拱手,然后转身便走。   “小子,站住,随我进来吧。”   ……   楚辞放下笔,将写好的文章吹了吹,然后拿起来,自己默默读了几遍,才将它折好,放进怀里。   下午结课之后,他又抬脚往外走去。张文海眼疾手快,连忙拖住他。   “阔之兄,怎么了?”楚辞问道。   “楚兄,你这两天是怎么回事?怎么一结课就不见人呀?大家都在说结社的事呢,你要参加吗?”张文海说道。   “结社?”楚辞重复了一遍,然后想起了红楼梦里面,那群女孩子结的桃花社,海棠社之类的诗社。他摇摇头,说道:“诗社我就不去了,你们若想参加,就自去吧。”   “可不只是诗社,里面也有学易的,学礼的,学书的,治春秋的也有几个。”楚辞听他这样说,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的社,是五经社,不是那种专门作诗的风雅社。   “原来如此,那这社什么时候开始?”   见楚辞感兴趣,张文海忙说:“就今天晚上,咱们这些人在翠微亭里,有晋阳和中行兄,还有甲班的江淮,乙班的骆应书等人。”   “行,那我今晚早点回来。”楚辞说着,又往外走。   昨天老爷子答应教他治春秋后,先是破口大骂了他一顿,说他诡计多端。而后又把他的文章抢了过去,批评的一无是处,在纸上用笔不知圈了多少处,涂的乱七八糟的。   最后,他沉着脸扔给楚辞一道题,让他回去后解一解,做一篇文章出来。   楚辞在狂风暴雨般的批评下稳得一批,态度恭敬有加,面上更无一丝不耐或别的情绪。   许征:……这样的人就是为官场而生的呀!皮竟有这般厚。   吐槽完后,他又忍不住有些期待。若此子真的走上朝堂,会是怎么样的光景?若让他做了御史台,估计朝中大臣个个都要黑脸了。   想着,他突然又笑了起来。   楚辞浑身一凛,心里寻思:这老头莫不是被他整疯了,骂人骂的都发笑了?他还说明日带个不规则多面体过来逗逗他呢,现在想来还是先算了吧。   回到县学后,楚辞去门房那里确认了身份,方才进入。   楚小远和钟离钰已经睡觉了,这两孩子如今混的也比较熟了,每次都是拿条子自己回来的,也从不乱跑,可以说是很省心了。   楚辞给他们掖了掖被角,然后起身往外走。   现在天色不早了,不知那社还在不在?他本来是打算早点回来的,可是一不小心逗留晚了些。   到了翠微亭,方晋阳转头时刚好看见了他,远远就拱了一下手:“楚兄来了!”   “各位同窗,楚辞迟到了,还请各位多多包涵。”   “我就说楚兄不是那等言而无信之人,他既然说了要来,那无论多晚他都会来的!”   张文海突然变得精神起来,明明刚才左等右等不见楚辞,人蔫的就像是棵枯黄的小草似的,耷拉着脑袋。 第60章 起社   翠微亭的石桌上, 摆着几道小菜。因为不让喝酒的缘故, 所以大家杯子里都是白水。   一行八人, 分别有江淮,周承远, 骆应书, 董齐才, 方晋阳, 陈子方,张文海与楚辞。大家围坐在石桌上, 以水代酒,相谈甚欢。   江淮和周承远还有骆应书与楚辞相处过, 还是比较欣赏他的为人的。董齐才是骆应书喊来的, 他与大家不熟, 故而有些拘谨。   “各位同窗,今日你我在此起社, 暂时就先我们八个人。那么, 谁来为我们社取个名呢?”陈子方问道,因为这起社的想法是他提出来的, 所以自然是由他做主持人的。   陈子方以前一直在府城求学,那里的学社十分多, 而且处于同一社的人关系也都较旁人更加亲密。   他初时见这里没有人起社, 心里就有了这个想法。只是之前认识的人不多,这次终于把人数凑足了,于是他就提出了这个想法。   “不如, 就叫才子社吧?你看我们都是有名的才子,走出去多让人羡慕啊。”张文海提议。   在场众人都露出一副惨不忍睹的表情,顶着这个名字,他们根本就不用出去了。   “不行吗?我觉得挺好听的。”他期待地看向楚辞,希望楚辞能赞同他的看法。   “呵呵,我们还是听听其他兄台的想法吧。”楚辞略过他的视线,微笑看着其他人。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起什么名字的都有,但都得不到大家一致的认可,最终还是方晋阳说道:“不如咱们就叫袁山学社吧,其他的都太复杂了。”   “对啊,这样别人一听就知道我们是哪个地方的人的,简明扼要也不错呀。”张文海附议道。   众人互相看看,在心里默念了一下,也都想不到更好的了,就同意了他的看法,干脆就叫袁山学社好了。   楚辞突然想起了一句话,就对他们说:“今日我以袁山为荣,明日袁山以我为荣。”   大家一听,心中生出一股激荡之感,竟越想这个名字越觉得好了。   “好,那咱们就定下袁山学社这个名字了,那么我们还需要社长一名,副社长一名,谁来当社长呢?”   “既是陈兄提议的,不如这社长就由陈兄做了吧。以后什么时候起社聚会,就全听你的了。”   陈子方神秘一笑:“若你们说副社长之位,我还能当仁不让地接下来,可这社长之位嘛,我心中有一个更适合的人选。”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起看向楚辞。   “我第一次就迟到了,社长之位恐怕……”楚辞赶紧推拒。   “欸,楚兄何必推辞呢?正所谓人谁无过,只要下次改了就可以了。这社长之位还请楚兄接下吧。”   “若得“贤良方正”之人都当不上社长,岂不是说明我们这些人太托大了,楚兄,你就接了社长吧。”   楚辞还想说话,却被大家按了回去,无奈之下只有认了。   之后,袁山学社的人员就确定好了。   既然已经起了社,大家就拿出了今天要讨论的第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是张文海提供的,他今天翻阅那本借来的范文的时候,看见的第一题就是庚寅年的会试上面的一道四书题: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   因为印象比较深,所以他第一个提出来,大家就采用了。   慎终就是说,谨慎对待父母的丧礼,追远就是尊重思念过往的先人,经常这样做的百姓民风一定是纯朴的。   若想解题的话,首先要引用四书原文或者朱子等大家集注的原文。   江淮首先说道:“百善孝为先也。”又有人说:“孝敬之心,不了或缺。”   从解题就可以看出,大家的学习都是挺好的,对于文章的理解也十分深刻,以至于听了这么短的一句话,就能马上解题。   楚辞想了想,说:“慎终者,丧尽其礼,追远者,祭尽其诚也。”   骆应书抚掌大赞道:“不愧是楚兄,好一句丧尽其礼,祭尽其诚。这个破题破得真好,既承了题目,又解了题意,也不至于落入俗套,我们就用这个罢!”   话音刚落,董齐才就已经将纸铺好,飞快地在纸上写下了题目和这句话。   之后大家开始讲做题,有的从古人的丧礼仪式上说起,然后一一对比和今时的仪式对比,从中体现出和古代人的思想差距。   有人则从先贤们的孝心说起,将民心和民风和题目中的民德归厚联系起来。   不知不觉,一篇文章就做成了。楚辞和陈子方一起讨论了一下,将里面不太恰当的内容修改了一下,然后就把文章交给了周承远和张文海二人,让他们誊录几遍,用来收藏。   此时夜已过半,但大家精神都很好,一起做出了一篇出色的文章,让他们心情愉悦。直到有教员提着灯笼出来巡视的时候,这群学子们才互相拱手告辞,各自回房休息不提。   与此同时,齐旭那边也起了一个社,是有人听说了之后,模仿他们起的。他们的人数更多,足足有一二十人。虽然楚辞他们这一伙人不太喜欢齐旭,但是齐旭如今身为甲班头名,加上他平时一贯的作风又非常的亲和,所以还是能吸引很多学子跟在他后面。大家都以能与他一起起社为荣。   “那些个草台班子,又怎么比得上我们人多势众呢。”有人得意地笑道。   其他人也笑。   ……   四月初五,月考前夕。   四月初四是清明节,在过去的时候也称为寒食节。这一天,大家一都要去野外祭祀先祖,寄托哀思,表达自己的尊敬之意。   县学明天休沐一天,刚好就把四月初一朔望日的假补了上去。   天还未亮,县学大门打开,众多学子纷纷启程回家。   楚辞和楚小远坐在徐管家派来的马车上,往长溪村赶去。到家时天才不过微微亮而已,楚母折了一大堆的元宝放在篓子里,然后又准备了一应物品准备祭祀。   楚大哥和沈秀娘也在一旁等着,见楚辞他们到了,楚大哥便挑了两担东西往山上去。楚辞和楚小远拎着一点东西跟在后面。   因为楚爷爷是逃难过来的,所以他们要祭祀的祖先还是比较少的,只有楚爷爷,楚奶奶和楚父的坟墓。   清晨,走在山间的小路上,两边的树木微微带着一些湿意,走过时,未免要在衣裳上沾点水痕。春天到了,映山红这里一丛,那里一簇,看上去都十分美丽。   古人对待这种节日都很慎重,脸上满是忧伤愁苦,没有人高声喧哗,也没有人敢笑一笑。就连小孩子都被这样的气氛感染,跟着大人呆呆地往山上走。   楚辞走在山间,画风和大家不太一样,他脸上都是放松。这些天都在县学和许先生家里来回奔波,好久没有出来走走了。他发现,偶尔走一下心情还是很舒坦的。   这副表情被张老夫子看在眼里,就哼了一声,说了一些他不敬长辈之类的话。   楚辞想,这传出去还了得,立刻正色道:“非是我不敬长辈,而是我认为,这样才是对长辈最大的尊重。山上的这些人都是什么人呢?他们都是我们的长辈,是我们的先祖。自古以来,长辈所期盼的不正是儿孙们都能幸福喜乐吗?大家如今这副样子上山去,让祖先见了,岂不是觉得我们生活过的不幸。难道不是应该轻松点,让他们看到我们过的幸福安康,他们才能放下心来吗?”   其他人一听,好像确实有些道理啊,果然不愧是读书人。张老夫子又哼了一声,他总不能说长辈不是这样希望的吧?于是,他在家人的搀扶下走得更快了。大家见他不再说话,以为他同意了楚辞的看法,也就不再强作悲哀的样子了,特别是那些小孩子,整个人都放轻松了一些。   楚家三人的坟地,都是葬在一起的。首先去的就是楚爷爷的坟墓。   一个不大的土包,上面竖着一块木头。因为风雨的侵袭,上面的字已经有些看不太清楚了。楚家一直以来都是比较贫穷的,有时候立一块石碑,可能要一两往上。葬礼本就花费良多,又哪来的钱财去立碑呢? 第61章 月考上的巧合   人们常常以祖坟冒青烟这个句子来表示对一个人获得成就的羡慕。   这说明, 祖坟在大家心里, 是非常重要的。楚家本来就因为是逃难而来的, 缺少一些底蕴,若楚家发迹后祖坟还是这个样子, 那么就不符合楚家的身份了。   楚辞越往上走, 关注他的眼睛就会越多, 那么他的一言一行丝毫都不能松懈, 给人拿到破绽。就像今天一样,明明只是略放松了一些, 立刻就惹人口舌了。   事业有成却不修葺祖坟,那么楚辞一定会为人诟病, 然后被贴上不孝的标签。   但目前来说, 最重要的还是先祭祀。   楚广拿着镰刀, 走过去,将坟上的野草和周围的杂草全部割掉扔在一旁, 然后又拿起锄头, 把坟包周围的排水沟挖了一圈。   楚小远拿起一叠黄纸,将它绕着坟墓压了一圈。最后剩下的几张纸, 被他爬到坟头,压在了上面。楚辞被他的操作惊呆了, 这是什么意思?   “小二, 让一下。”楚广拍了拍楚辞的肩膀,然后将锄头上铲下来的一大堆土添在坟头,高高的耸立着。   呃, 这大概是芝麻开花节节高的意思吧?楚辞这样想着。   楚辞从来没有参加过这样的祭祀,不管是在哪边,他们都是拿着几束鲜花,去到公墓,然后鞠躬献花,说几句话就可以了。   楚广看楚辞有些不知所措,便四处看了看,帮了找了一件事情做,说道:“小二,你把祭祀的东西摆出来吧。”   楚辞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好。他发现筐子有好几碟东西,掏出来之后,才看清楚里面有一条鱼干,一块二指宽的肉条,还有几块圆圆的,像是面粉捏的什么东西,但整个又是绿色的。楚辞猜想,这应该就是青团了吧?   他把这些东西,恭敬地摆在前面,然后又拿出小酒壶,在小杯子里倒了三杯酒。楚广点起香和蜡烛,将香分给他们二人,三人跪在坟前,楚广还念念叨叨的说着什么“保佑”之类的话,接着说起了一年来家里发生的事情。   祭祀完毕之后,他们又去其他两座坟重复刚才的举动。   临走之前,楚辞突然说:“我还有点事想和爹说,你们先去前面的树下面等我吧!”   楚广点点头,带着小远先走了。楚辞转过身,朝前走了几步,扑通一声跪下:“不知您老人家有没有见到他?如果您真的有灵的话,应该知道我不是你的儿子,而是异世来的一缕孤魂。您的儿子,他非常优秀,只是天妒英才,让他因病夭亡,他若和您在一起,您记得多照顾他一点,再好好开解一下他。”   想了想,楚辞又说:“人世的事情您就不用太担心了。只要我在一日,便会尽力护他们周全。除此之外,我也会认真读书,进学,让楚家的名声传遍整个大魏朝。对了,还有小远,我会好好鞭策他上进,以后让他也成为朝廷的中流砥柱。”   楚辞说完,朝对面磕了三个响头。此时,一阵微风吹来,似有一只手在楚辞头上抚摸了一下,他心里陡然一松,仿佛有什么东西脱离出去了。   下山时,太阳升得老高,天气也变热了一些,经过一座山坡的时候,楚辞远远看见那里有一大片的桃花,许是山比较高的原因,所以桃花还未凋谢,看起来非常的美。   县学后山也有几棵桃树,上面的桃花早就谢了,结出了一个个指甲盖大小的桃子。张文海摩拳擦掌,早就放下话来,说今年一定要吃到树上的桃子了。   回到家里之后,楚辞就把修葺祖坟之事拿出来和大家商量。楚广等人也是非常赞同的,他们之前都没有想到这件事情,现在想来,确实是应该把三座坟修一修了。   要动土惊动先人的话,他们还必须去找个地仙问问日子,不选个良辰吉日的话,惹怒了祖先,到时候反而对子孙无益。   上次他们家要建房子,就问了地仙,现在挑选的日子也快到了,到时候就可以把家里的旧屋推倒,开始重建了。他们现在还住在自家,但马上就要搬去邻居家的空房子里了。   沈秀娘的肚子越发大了,肚子里的孩子估摸着还有月余就要出生了。楚姑父说到做到,说是过完清明就让楚姑姑回来照料。   自从楚辞为他谋了一个县衙的管仓,楚姑姑在家里的地位就上去了,无论是公婆还是妯娌,对她说话都比以前温和了几分。楚姑姑是个温柔和顺的,她往常也不曾将她们偶尔的抱怨放在心里,如今她们肯示好,那她也不会去作妖,还像以前一样行事,倒让大家更高看了一眼,心里真对她有些服了。   因为明天有月考,所以他们吃完中饭之后就又要赶回学校去,中饭就是上午见到的青团。他们昨天蒸了一大锅,准备今天吃。   这东西冷冷的,闻上去有些艾草的香气,里面包着野菜馅,吃起来有些粘牙。楚辞有些吃不太习惯,他觉得热的应该会更好吃一些。   可是寒食节,自然是吃寒食的,没有一户人家会去动灶火,就算是皇帝老子,今天也得吃冷的。   寇家的马车一直都在外面,那车夫在这里有亲戚,吃过饭后又过来了。   楚辞和楚小远走坐上马车,回了县学。   四月初五日,月考。   为了最大程度地防止学生们作弊,所以他们的月考并不是在自己教室里进行的。而是甲乙丙三个班掺和在一起,坐在先贤馆的大厅里,之前就有人将里面堆积的桌子一字排开了,然后让甲乙丙三个班的学生依次坐下。   楚辞后面坐的是一个甲班的学生,前面是一个乙班的学生。乙班的那个学生回头笑了笑后便不再做声,甲班的那个楚辞不是很熟悉,想来应该是后面升上来的。   他效仿前者朝后面那个学生笑了笑,本不欲和他说话,谁知道那个学生一脸惊喜地说道:“楚兄,在下乃常河镇徐建,久仰楚兄大名,今日得以和楚兄坐在一处考试,真是三生有幸呐。”   楚辞觉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对这个人面相有些不喜,尖嘴猴腮的狡诈样,于是心里想,这个人莫不是想要抄他的?便淡淡地寒暄了两句回过头去。   钟响三声之后,教员们过来发卷子,卷子上面一共三道题目,两道四书题,一道五经题。因为学子们治的本经并不想同,所以这里有五道题目,只需将自己的本经题勾出来,其他四道不用理会。   楚辞看到第一题的时候,心里咯噔了一下,因为这个题目,正是他们前天晚上所做过的“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   他忍不住举目四望,却发现那夜的人都十分惊讶的看来看去。张文海这个出题人也不例外,他瞪着题目,张大了嘴巴,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之后便是狂喜,没想到他只翻了一次范文书,就能够猜中这个题目,实在是太不可思议!   其实想来也很好理解,因为前一天正是清明节,清明节本就是祭祀先人的日子,和题中的“慎终追远”确实也是有关系的,想一个应时应景的题目,也没有什么不对。   既然是做过的题目,那么就不用再担心什么了,楚辞越过第一题,去看第二题。第二题是中庸上面的一句话,“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说的大概是君子安分守己,不做当前所处地位不该做的事。   看完了题目,楚辞在心里想了一会,大概有了底,他磨墨铺纸,在下面写了一句:“既来之,则安之。”此为破题之句,既然已经做了,便要安下心来好好做事,和前面的题目寓意相合。   五经题他选了一道春秋题,“不以一眚掩大德”。意思说的是,不以一个人微小的过失而抹杀他的大功德。   这个题目比较灵活,楚辞静静地思考了一会,然后写下一句“人谁无过,过而改之,则当勉励”。   将三道题目全都破了后,楚辞开始在草稿纸上解题论述。他全身心都放在考试中,思绪似泉涌,下笔如有神,不到一个时辰,便做好了三篇文章。   仔细检查过后,他放下笔,长舒了一口气。   这时,他后面的那个人突然小声地说着什么,楚辞不想多听,遍往前坐了坐,离那个人更远一些。那个人也不敢太大声音,免得被台上的教员们发现,只好作罢。   楚辞拿出试卷,小心地将那三篇文章誊录在上面。眼下还有一些时间,他想着不能浪费,干脆再做一道题,为了避免试卷不小心被污损,楚辞便将它放在了桌子下方的脚架上,以白纸覆之。   他拿出另外的纸,开始思考上次许征布置给他的题目。   修修改改,涂涂抹抹写了一会,此时钟声突然敲响,已是交卷的时候了。楚辞还未开始收拾东西,后面的那个人早就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将自己的东西胡乱收拾好后,便往前冲了。   不知是何原因,他脚下突然一绊,身子歪歪斜斜地整个的向楚辞这边压下来。   楚辞反射性地一躲,终究免于“大汉压身”的狼狈,但桌上铺着的几张纸,却遭了劫难。那书生往桌上这一趴,把楚辞的墨盒也弄洒了,墨汁流了一桌子,瞬间就把纸给染黑了。   “楚兄!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那个人似乎也被这个发展弄得慌了手脚,连声向楚辞道歉。   上面的教员皱了皱眉,走了过来,问道:“有何事发生?”   “向教员,是我的错。学生昨天寒食节吃坏了肚子,一整个早上都是腹痛如绞的,此时好不容易考完了,便想着早点交卷回去如厕,只是我脚下无力,经过楚兄的位置时不小心摔了一跤,将他的墨盒打翻了,试卷也污损了,呜呜呜…请教员罚我。”   一个大男人苍白着脸大哭了起来,涕泪交加的样子,还是很能得到别人同情的。大家都想,这事终归是个意外,也怪不得旁人,故而这向教员看向楚辞,对他说:“此事乃是一场意外,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不妨说来听听。”   若是楚辞一意追究,恐怕要被说是小肚鸡肠,连一个病中之人都不放过了。可是若吃了这个哑巴亏,那他这次月考的成绩就又要作废了,下次调班之时,他就还得在丙班。   大家都看着楚辞,想要看他如何解决这件事。   “这位兄台既是腹痛如绞,那便快去吧,这事是你无心之失,我自然是不会怪罪于你的。”   他这番宽容大度的话语让向教员微笑点头,那人似乎也有些震惊,愣愣地去上面交了卷子便离开了。   “你惯有才名,一次的意外对你来说并不算什么,下次再继续努力吧。”向教员遗憾地拍了拍楚辞的肩膀,安慰他说。   与楚辞结了社的几人都担忧地看着楚辞,张方二人更是咬牙,明明楚兄这么聪明,却只能在丙班多待一个月了吗?   谁知楚辞微微一笑,说道:“多谢向教员,只是学生被污损的纸张其实不是试卷。我之前见时间还长,便做了一道其他的题目,学生唯恐试卷被我不小心弄脏了,便放在了下方。”   他弯下身子从脚架上拿出那张完好无损的试卷,递给了向教员。   向教员接过,眼中似有深意,他捋了捋胡子,说了句不错。   其他人也被这一波三折,柳暗花明的戏码惊呆了。他们先是震惊,而后同情,再转为担忧,最后为之庆幸,可以说是很刺激了。   台上的其他教员咳嗽了几声,大家才分分回过神来,上去交卷。有了之前的事,大家交卷的时候都格外小心,生怕试卷不小心被别人弄脏了。   出去后,张方陈三人与楚辞同行。   张文海说道:“我这次考试自觉答的不错,应是有机会往上升的。我原本还担心楚兄不能与我一道,幸好啊,楚兄你机智过人。那小子,自己倒霉就罢了,还差点连累了你,下次我定要好好教训他才是。”   方晋阳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提醒:“楚兄,恐怕是我经了小翠一事,变得有些多疑,我总觉得,此事有些不寻常。”   陈子方点头附和:“我想的和晋阳兄是一样的,这也未免太凑巧了一些。”   楚辞先谢过,然后冷冷一笑:“我知此事不寻常,那人先前与我说话时哪有一点腹痛如绞的样子?定是有人心怀不轨,想让我待在丙班罢。” 第62章 不问自取   “贴名单了, 快过去看看吧!”   “走走走, 希望这次我不要再退了, 我爹说我再退就让我回去看铺子了!”   学子们结了晨课之后,匆匆忙忙往外赶, 因为每次月考的成绩和前三名的试卷都会贴在登雀楼下方。   登雀楼下方有一道长长的围墙, 墙面显得有些斑驳了, 上面有很多的张贴痕迹, 都是每次月考季考的排名和前三名的试卷留下的。   “庚卯年四月初五日月考第一名,丙班楚辞…第二名, 甲班陈子方…第三名,甲班齐旭!”   “齐达远竟然才第三名?”有人惊讶道。   “这有什么想不通的, 那楚辞的才情一向很高, 这次拿个第一也没什么。那陈中行据说是府城那边转过来的, 府城呐,能和我们这里一样吗?”   这两个学子叽叽喳喳地讨论, 齐旭站在不远处听着, 脸上依旧挂着他那标志性的笑容,只是一双眼睛却冷地结了霜。之后,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笑意变得浓郁许多, 让偶然看见的人感觉有些不太舒适。   张文海兴冲冲地挤在最前方看, 然后他发现,整个社学里,大家都考的不错, 只有他在甲班末尾挂了个名字上去。   不过这样他已经很满足了,这还是月考时仿科举制度重首场的规矩,他才能享受到这样的待遇,不然的话,以他的水平,最多从丙班升到乙班。   有时候身边的人都是大佬还是让人挺心酸难过的,因为时时刻刻都能体会到你与他们之间的差距。不过大多数时候还是挺好的,毕竟七个大佬带一只菜鸡,怎么样也能带上去了。   “楚兄陈兄,恭喜你们,你们一个第一个第二,可真为我们袁山学社争光呀。”张文海赞道,其他几人也附和。   这次江淮考了第五,周承远第十三,方晋阳第十七,骆应书第十九,董齐才第二十。   待明日,乙丙二班的四人就可以去到甲班了。   “快看,试卷贴出来了,咱们去拜读一下前三名的大作吧。”   三张试卷整整齐齐地贴在墙上,先不说其他的东西,单只说三人的字,就足以让学子们感觉自愧不如了。   “这第一名果然名副其实,三篇文章无一不精,特别是春秋题,一针见血,犹如蛟龙升空,自有一股浩然正气,为许多被误解之人正了名。”   “是啊,这三人各有千秋,吾等所不及远矣。”   “我看未必吧!”赞叹声中一个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众人回头一看,就见几个甲班的学子站在一起,手上还拿着几张纸。周承远眼尖,立刻认出了纸上是他的字迹。   “你们为何要擅自闯入我的学舍?还将我的东西拿出来?!”周承远很愤怒。   “呵,像你们这样的小人,又何谈擅闯。若不趁你不备,我们又怎么能得到证据呢?”   那学子将手上的纸展开举起,大声叫道:“大家且听我读一读这上面的内容,然后再做评判。”   “题为: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或曰,慎终者,丧尽其礼,追远者,祭尽其诚,此乃人之大义……”   一篇文章读下来,大家都忍不住拍手叫好,也有人提出了疑问,“这样好的文章,为何周兄才得了十三名?”   “是呀,依我所见,似乎比前三名都要好一些。”   “哼,这篇文章可不是周承远所做!你们再仔细听一听,这篇文章和头两名的相似之处。”   那书生又念了一遍,大家这次都紧紧盯着楚辞和陈子方的文章,虽然大体上不尽相同,但整个文章确实如出一脉,有些微妙的点上甚至句式相同。   “这是怎么回事?”大家面面相觑,若不是几人在一起讨论过,是万万不会这么神似的,难不成……   “我怀疑,他们几人有舞弊之嫌!”   张文海之前听得时候就想冲出去了,却被方晋阳和楚辞联手按住,让他静观其变,稍安勿躁。   他原本也想忍着,这会听到这里,他终于忍不住了。   “你们不要信口雌黄!他们几人都是坦荡君子,又怎会舞弊呢?”   “哼,你不狗急跳墙,我也是要说你的。人人皆知你乃是去年新进的秀才,本来学业就不如其他人精深,在丙班上课时,你也不是非常刻苦,可这次你竟然一举升入甲班,这其中难道没有些见不得人的事吗?”   他们这几人,本就是甲班末尾的,这次一下子从下面的班升了四五个人上来,瞬间就让他们的名次掉到了乙班。   如果不是有人提醒,恐怕他们还会被蒙在鼓里,只以为是自己不如人,却不知是他们使了那种下三滥地手段!   张文海气得眼睛发红:“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究竟是我们胡言乱语,还是你们使出下作手段升班,一切只待将你们几人的试卷调出来对比便可真相大白。”   见他们说得义正言辞,有许多不明所以的学子也跟着信了,这次名次大动,不止甲班有往下掉的,乙班也有往下掉的,还有名次不合自己心意的,都嚷了起来,声称要讨个公道,若是确定之后,必要将这些人赶出县学。   “你们在吵些什么?县学乃清静之地,是尔等修文习字之所在,为何效仿市井之人,吵闹不休?尔等眼里还有县学,还有我与你们夫子吗?”   孔山长一脸严肃,他盯着这些闹事的学子,见他们仍一脸愤愤不平,便说:“是非曲直暂且不提,尔等聚众喧哗,已是目无尊长,待事情解决之后,尔等必先要受罚。”   “山长,此举不公,学生不服!”   带头闹事的那个学子名叫申越,他去年结课时,才从乙班升至甲班,这其中的辛酸滋味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   想他之前在私塾中读书时,谁不夸他少年英才,天资聪颖?从小沐浴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之中,他没有松懈,反而更加严格要求自己。但他心底却隐隐有一种超脱于众人之感,觉得乡里那些读书人已经不配和他相提并论了。   甚至,有时候看见家人那副蓬头垢面,指甲缝里满是泥土的手时,他心里都会有一种恐惧,他绝对不能让自己沦落至此。   可是入了县学后,他才发现,自己原来只是很普通的芸芸众生之一,这里多的是惊才绝艳的同窗,无论是家境还是才学,他都远远不如别人。   去岁他读书无比刻苦,每天半夜三更才睡下,天还未明时又爬起来。即使他这么努力了,结业时也才以倒数第三的名次堪堪升入甲班。   但家中那些人并不知道,他们只知道家中得意的孩子今年去了县学甲班,最好的那个班,出去聊天时也拿这个做引子,来博取旁人的夸赞。   若是,他只待了一个月便被打回乙班,还让他怎么回去面对那些人?一想到他们可能会嘲笑讥讽他,申越就恨不得立时死了。   “你有什么不服?”   “若不是他们以龌蹉手段舞弊在先,学生们又何至于此?寒窗苦读数十载,却被小人占据头名,学生们不服!”申越慢慢鞠了一躬,眼里满是泪水。其他同学被他的情绪感染,想到往昔读书不易的情景,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唉,读书一途,本就不易,若非意志坚韧者,必难有出头之日。”孔山长见大家感怀,也长叹一声,但随后,他话锋一转,“可是,这也不是尔等闹事,后又冤枉同窗的借口。错了就是错了,并不因为你多么艰辛而有所改变。”   “山长为何问也不问一声,便认定我们是冤枉他们的?头名和二名答卷的思路如出一辙,又有周承远藏于学舍内的题目为证,为何山长就是不相信他们作弊了!”   申越就差直言山长包庇他们了。   “那你又是如何获得周承远藏好的题目的?不问自取,是为贼也。即使朝廷捉人拿脏,也要有拒捕令才行,谁给你们的权力随意去翻阅同窗的东西!”   孔山长原本还想要大事化小,见他们冥顽不灵,便直言不讳:“你们可知这次的题目是谁出的?”   一般来说,月考卷都是县学的夫子们集思广益,出的题目。但这次不同,前几天县学学子楚辞刚刚得了“贤良方正”匾额,引起了府学那边的注意。   府学山长位高两级,他说这次月考,想看看袁山县学学子们的实力,便派人将府学夫子们出的题目送了过来,意为“联考”。   考题外有蜜蜡包裹,一直到昨天上午,考前半个时辰,孔山长才在众夫子的注视下将蜜蜡揭开,取出考题。   考题打开时,山长和秦夫子等人也有些惊讶,因为这题目和楚辞与陈子方两人报过来的学社议题竟是一模一样的。 第63章 学生…认罪   两日前   初四那日返校时, 楚辞他们到县学时天已经黑了下来。   当他们到学舍之后, 楚辞刚打开门, 就听见隔壁的门也开了。   “楚兄,不知你现在可有空否?我想到山长那里去一下。”陈子方说道。   “去山长那里?”楚辞疑惑, 听陈子方的语气, 是想和他一起过去。   “对, 我们昨天不是起了一个学社吗?以前在府城时, 起了学社是要上报到山长那里去的,然后再把我们起社时做的文交上去, 每隔两月,再由夫子们筛选出好的文章, 出一期小报, 供学子们观看讨论。”   楚辞点了点头, 表示了解。这个方法确实不错,写文章的学子能扬名, 其他学子也能从别人的文章里学到东西。虽然县学目前还没有这个模式, 但是陈子方也许能成为先行者,说不定以后也是美事一桩呢。   他们把这个和山长一说, 山长便同意了。结学社这事他也有所耳闻,但知之不详, 如今听陈子方这样一解释, 便也发现了学社的好处。   他接过楚辞手上的题,又看了看他们一起做的文章,叹道, 集思广益的效果果然更加好。   ……   “这是他们那一晚的原稿,上面有八人题的名,还有那晚的时间。谁若不信,过来看看便是。”   孔山长讲清楚前因后果,那些人脸色变得很难看,特别是刚才自认为证据确凿的申越,如今脸色已腊白如纸。   “你们这些学子,目无尊长,肆意妄为,我是教不了你们了,各自收拾东西回家去吧。”县学乃是一个县的最高学府,身为山长,他有绝对的权力开除任何一个学生。   “山长!”申越叫道,“学生只是提出疑问,竟有这般严重吗?”   孔山长冷笑:“若你怀疑同窗有作弊之嫌,为何不上报师长,而是私下纠结同窗一起逼问别人?在我们过来处置此事之后,你不但没有偃旗息鼓,反而更加振振有词,甚至怀疑我等有包庇行为。你不就打着将事情闹大的算盘,好逼迫我们处置他们吗?不仅如此,你还擅自闯入他人住所,搜查别人的行李。且不说你如今还不是一方父母官,只怕你以后侥幸当了父母官,也只会是坑害一方百姓的糊涂官!”   听了这个评价,申越呆住了,之前一时意气,听了几句话便热血上涌,原来他做错了吗?   糊涂官?哈哈!教他的师长在众人面前这样评价他,他还有何前途可言?   那几个原本理直气壮的学子一听,顿时哭了起来。要是被退学回去,不被家长打死才怪。   “山长,我们是无辜的!都是……都是这申子度出的主意,他说这次月考成绩必有蹊跷,他已掌握了证据,只是要我们去做个证,我们才趁着贴文时跟着他去周承远的房间的!”   “是啊,山长明察,我们只是被他蛊惑,跟着他去做个证罢了,并没有质疑师长之心。”   跟在申越旁边的几人都离他远远的,个个哭的眼泪鼻涕往下流,就差誓死证明自己的清白了。   “哈哈哈哈……”申越突然仰天大笑起来。   大家被他这副癫狂的样子惊呆了,以为他是受不了即将被退学的刺激所以疯了。   笑完之后,他先以发红的双眼扫视那几个人,说道:“你们这些意志不坚的小人,初时个个义愤填膺,现在一遇到事情了,就把所有责任推到我身上,你们好呀!”   然后,他又看向楚辞等人及山长:“我知道你们互相包庇,只是我苦于没有证据揭穿你们罢了!今日你们逼我走,我必定要让你们后悔!你们都要为了今日如此这般对待我付出代价!!”   楚辞看着他越发激动的样子,又见他一直用余光看着登雀楼旁边的那块青石碑,心里生出了一个不好的念头。   “遭了!文海,快拦住他!!”   楚辞话音刚落,申越就如一支离弦之箭一般朝着青石碑撞过去。如果不是楚辞早有防备,和张文海一起冲过去拦在了他前面,估计此刻就要血溅当场了。   三人撞成一团倒在地上,其他人这时也反应过来了,手忙脚乱地按住了还要挣扎起身的申越。   “糊涂呀!果真糊涂!”孔山长先是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叹道。   若不是刚才那楚辞反应快,估计他就要背上一条人命官司了,这些年好不容易积累的名声,险些毁于他手啊!   申越被人拿绳子捆着后,忽然崩溃大哭,众人五味杂陈,刚才那几个将责任推给他的学子一脸羞愧,个个低头不语。   “将他送回学舍,好生照看,明日一早,便派县学马车将他送回家去,亲手交到他父母手中方可。”山长说道,他本来想要离开,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楚辞的声音。   “山长,学生还有一事不明,想趁着大家都在场,把事情问个明白。”   “你想问什么?”孔山长有些疲惫。   “刚刚我已经问了周兄,他说这几个学子的学舍都与他相距甚远,学生不明白,他们怎么知道周兄的文章放在何处?难不成他们都是偷偷趴在窗户外面看着承远兄藏东西的吗?”楚辞笑着说道。   “我们才没有!”一个跟着去的学子叫了一声,见山长严厉的视线转过来,他又闭上嘴。   “是申子度说的,他说知道周承远作弊了,也知道他的东西放在哪里,让我们跟着一起,为他做个证,以免旁人说他栽赃陷害。”另一个学子老老实实地说道。   “好了,那现在又有一个问题。众所周知,今天是放榜之日,这关系到大家去哪个班进学,相信每个学子都十分重视,必都早早守在这里了吧?”楚辞又说。   学子们点点头。   “学舍里面存放着大家的物品,未免瓜田李下,报名时教员就吩咐了,让我们离去时一定要锁好房门,否则后果自负,是也不是?”   大家又点头。   “那么,你们是如何进周兄的房间的呢?”楚辞问道,顺便看了一下学子们的反应,大家若有所思,似乎明白了什么。   一个参与了的学子回忆道:“我们那时跟着申子度过去,远远就见周承远他们那间的房门虚掩着,只用手一推便开了,上面并无门锁。当时只想是天助我也,根本没想到有什么不对劲。”   “周兄,请你说出与你同舍的其他三人吧。”   周承远点头,然后说道:“除我之外,还有王元,项果与徐建。”   被点到名的王元,项果立刻说道:“我们二人是与隔壁学舍的张潜四人结伴而行的,而且在周兄之前便离开了,再没有回过房间,他们可以作证。”   张潜等人点点头。   楚辞刚要开口,何进突然说话了:“楚辞,你乱七八糟地在说些什么,我们没空陪你在这里玩什么审案的游戏,大家站了这么久也累了,恕我不奉陪了!”   “呵呵,何兄可是心虚了?山长和众位夫子尚且没有发话,你却站出来了。”   “我心虚什么?”何进咬牙切齿地道。   “你若不是心虚,就再多留一会吧!如果累了,自去那边坐下便是,你若敢走,便是心虚。”楚辞也不在笑意吟吟,他肃着脸,拿出班主任的秘籍——死亡光波扫射众人。   “今日一事,差点闹出人命,我相信大家肯定都想知道前因后果吧?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个受蒙蔽之人吧?”   “都留下,听一听。”山长适时发话。朱夫子悄悄对秦夫子说:“你这学生,还真有点'令乱臣贼子惧'的气魄呀,怪不得那老妖怪都给他收服了。”   秦夫子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刚才说到,与周兄同居一处的还有徐兄,不知徐兄可有人证?哦,对了,说起徐兄,不知你的肚子可好了?我还记得,昨日于考场之上,你因腹痛如绞,差点污了我的试卷。”   楚辞刻意把两件事放在一起说,顿时就让大家的眼神变得微妙起来。那徐建不自在的说道:“我的肚子已经不痛了。我没有开过门,至于人证,齐……曲兄可以为我作证!”   被点到的曲阳一脸懵逼:“我刚刚只顾着看榜,根本就没有看到你在我身边,恕我不能为你作证了。”   那徐建咬咬牙,然后承认了:“没错,那门是我打开的,可那又如何呢?我只是出来时忘记关上了,不想受教员责骂,这才乱说的。这也不能证明我有害人之心吧?”   “好,门的问题解决了。那么,卷子的位置你们又是如何知道的?周兄为人谨慎,东西不会乱放,寻常地方根本找不到。”   “我们进去之后,申子度直接从周承远枕头里面摸出一把钥匙,然后打开他床底的木箱,将东西取了出来。”   “申兄,那么,你是如何得知这事的呢?若不是熟悉他习惯,或者亲眼目睹之人,一定是不能这么了解他的。”楚辞温言道,想要引导申越将真相说出来。   “呵呵,你不要妄加揣测了,我是不会告诉你的!你们害了我一个便罢了,还想害其他人。”申越冷静了下来,但对着楚辞这些人,心里还是充满了愤怒的。   “真是可笑!”楚辞斥道,也不复刚才的温和。“似你这般愚蠢之人,活该被别人利用!”   申越青筋暴起,却因被绳子捆着,而无法击打楚辞。   楚辞继续说道:“我猜你看完榜后,心生怨怼,然后便去了隐蔽之处克制自己。结果忽然听见有人信誓旦旦地说此次月考必是有人作弊,才使排名大乱的对吗?你走出去,向他要证据,那人却似被疑而羞愤,便将证据说与你听,让你只管去看便是,对也不对?”   申越惊骇地看着楚辞,难不成这人刚刚竟在他的身旁,不然怎么能猜得如此准确呢?   楚辞观察他的表情,而后笑着说道:“看来我猜对了,那么,这个人到底是谁呢?他既了解你的习惯,又能知道周兄藏匿钥匙的点,与你关系必定非同小可吧?对了,听说你也是常河镇学子?”   “你不用试探,没错,就是徐兄告诉我的。可我却不认为是利用,是我再三恳求之后,他才告诉我的!”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念及同乡之义为他说话,却不知他早和旁人密谋好要拿你当那出头的椽子。”   “此话何解?”   “名次下跌的又何止你一人?他既然手握舞弊秘密,为何不向师长揭发?为何不亲自出来问话,偏偏要去你常去之地,故意与人说话让你听见?你去之后,他可有阻拦,你刚才被千夫所指,他可有出来为你正名?”   申越愣愣地听着,然后目光变得阴狠,他看向徐建,说道:“好一个徐兄啊!”   “山长,这徐建先是诬陷他人舞弊在先,又利用同窗好友出头在后,我建议将他移交官府,革了他的秀才功名,再游街示众以儆效尤,以免他以一人之力,带坏我们县学的风气。”楚辞故意将事态扩大化。   “不,我也是受人指使的——”   “楚兄说的是极!此等阴险小人不除,难正我县学风气。徐建,我劝你不要再做无畏辩解,须知革除功名是小,若是因此连累你的家人,那才是后悔莫及。”   齐旭站出来,义正言辞地说道。他这副样子,和他平时那种清风朗月的神态完全不一样。   徐建看着齐旭,嘴唇抖了抖,然后说道:“学生……认罪。”   楚辞玩味地盯着齐旭,却见齐旭泰然自若地望过来:“楚兄,罪魁祸首已经抓出来了,我们这些人可以离开了吗?”   “当然,众位同窗自便吧。”   齐旭朝山长和众位师长鞠了一躬,然后朝前走了。其他学子也一脸感慨地离开了。   楚辞注意到,原本平日跟在齐旭后面寸步不移的何进,却站在原地有些踟蹰不前。他想跟着齐旭的步伐往前,可又突然想起了什么。   最后,那何进用复杂的眼神看了徐建一眼,然后转过身,朝着另一边走去。 第64章 惊弓之鸟   “哈哈, 能除去小人, 真是令人畅快呀!”周承远举着一杯水, 面带笑意和其他人碰杯。   他真是恶心透了,原本同处一间学舍的舍友竟在暗地里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现在想来竟有些毛骨悚然了。   “是啊, 多亏了陈兄和楚兄二人快人一步, 早在山长那里备了案, 不然真是白白吃了哑巴亏。”江淮说道。   “不过,你们真觉得, 这事是那徐建主使的吗?听说山长已经修书一封,寄给了提学大人, 他这次应该真要被革了秀才功名了。”骆应书道。   “我与骆兄想法一样, 那徐建说起来好像平日里挺内敛的, 也不多话,怎么就突然针对起楚兄和大家来了?而且, 我觉得早上那事发生时, 齐旭突然站出来说的那番话着实可疑。”董齐才也说。   “那齐旭到底是个什么来头?怎么我发现好多学子都听他的话?”张文海问道,他经常看见一群人簇拥在那齐旭周围犹如众星拱月一般的捧着他了。   “若不是他今日举动着实可疑, 我也想不到他是这种人。”江淮神色复杂,“我与他应该算是一开始就是同窗吧, 不管是在蒙童馆, 还是童子学抑或是现在的乡试班,他的表现一直都十分让人敬佩,正所谓谦谦君子, 温润如玉,讲的大概就是他了吧。”   “呕,就他那个样子,也配得上这两个词?楚兄才是真正的君子之风呢!”张文海有一双亲妈眼,看什么都是楚辞好。   “这我也承认,现在的楚兄确实有君子之风。但是,以前怎么说呢?我和楚兄虽在一班,但除了每次出成绩时,能见到楚兄名列前茅,其他时候好像都记忆不深。不过不应该啊,似楚兄这般人物,无论在哪都会令旁人多看两眼的啊?”江淮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到底是他有眼无珠还是怎样呢?   楚辞见话题往这方面发展,忍不住轻咳一声,吸引大家的注意力,然后说道:“既然事情已了,就暂且不要想他了。今日是我们第二次开社,先定个题目吧。”   张文海忙说:“我来定我来定!”   陈子方和方晋阳两人相视一笑,看来都明白他这举动是为了什么。自昨天成绩出来后,他就把借来的那本范文书供了起来,还将家中送来的零嘴摆了几盘在下面,想来若是有香,也是要点起来的。   “我昨日翻了那书,恰巧又看见一道大题,令我记忆犹新,我们做那篇吧?”   大家都笑了起来,楚辞看着张文海,突然说道:“阔之此举,倒让我想起了一个小故事。”   “什么故事?楚兄何不与大家分享分享?”   “哈哈,那我就说了。宋人有耕田者,田中有株,兔走触株,折颈而死……”楚辞将守株待兔的故事复述了一遍。   “哈哈哈哈,这宋人也太好笑了,日日守在株旁等待,也太蠢了吧哈哈哈。”张文海笑点低,笑的不可自抑。   其他人也笑,但都是看着张文海笑。片刻之后,张文海突然醒过神来,哀怨道:“楚兄,你也太坏了,居然编个故事来笑我。”   “这可不是我胡诌的,这个故事出自《韩非子.五蠹》。怎么,你们之前都没有听过吗?”这次轮到楚辞惊讶了,这个在现代连幼儿园小朋友都听过的故事,他们居然没有听过吗?   “你竟已读过韩非了?”比楚辞更惊讶的是其他人,韩非子显然不是科举必读书目,也不为今时之人所推崇,就算他们要拓展,也大多都是看别的书。   楚辞唏嘘,韩非子乃法学大家,当年始皇大大还是很喜欢韩非的。而且他的书里包含了一些帝王权术,几乎是后世帝王必看之书。但越发展,以仁以孝治天下的思想越推广,这以法治天下的就更为人所不喜。而且,估计帝王们也不愿别人多看韩非子,来揣测帝王心术吧?   ……   “先生,弟子这篇文章做的怎么样?”   “不过尔尔罢了!”秦夫子拿着楚辞的文章看了又看,嘴里却傲娇的不肯夸奖他一句。   见楚辞装作失落的样子,他又说:“但也不是毫无进益。我还以为你把所有时间都拿去治春秋了呢。”   一提到改本经这回事楚辞就心虚,他立刻就把话题转了。“先生,您知道那个齐旭的家庭情况吗?”   “好端端的,为何要探人私隐?”   “这不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吗?弟子觉得那齐旭似对我有恶感,我必须早做提防才行。”楚辞在秦夫子面前是不会说谎的,如果说谁是县学里最值得信任的人,那么秦夫子绝对当仁不让排第一。   “唉,说来这事也怪我。”秦夫子有些尴尬。   楚辞不明所以,难不成这个齐旭居然是秦夫子的什么人吗?那可就糟了,他还想着要先下手为强呢。   “当初我辞官之后,就回了袁山县,做了县学的一名夫子。因我在外还有点名气,故而想要拜我为师的人不知凡几。那齐旭就是其中一个。”这时,秦夫子给了楚辞一个眼神,让他要懂得珍惜。   “他家在常河镇,那是袁山县除了县城之外的第一大镇,和旁边的湖田县相交。而齐旭的祖父,是当地有名的乡绅,常河镇大部分的土地,应该都在他手底下了,大部分百姓,都是租赁齐家土地耕种的。齐旭的父亲学文不成,后改为习武,前些年打点关系补了个武举人,如今担任湖田县县尉。”   县尉,相当于现代公安机关的局长了,放在古代,身为县里的四把手,足以一手遮天了。没想到这齐旭既是个衙内又是个富三代啊。   “他家当时托了人相邀,那人我推拒不得,便只能前去赴宴。席间,那齐旭表现可圈可点,成熟世故的完全不像是十二三岁的孩童,齐老爷子也最是看重他,便提出想让他拜我为师。”   “你也知道,我治的是诗经。虽然齐旭很好,但我总觉得,他不太适合治诗经,未免误人子弟,便婉言谢绝,说暂时没有收徒打算。后我与友人相约,在启山书院发现了你,考校之后发现你心思纯朴,倒是个治诗经的好苗子,为了传承所学,我也顾不得脸面,将你收为弟子,引来县学。孰料,到底还是看走眼了。”   楚辞讪笑,心里想,怪不得这齐旭从开始就针对原主呢,一直让人刁难他。   “昨日他的行径有些古怪,倒像是在掩饰些什么东西。但那个徐建已经认罪了,其他的留待提学大人判断吧。”   楚辞点点头。   这齐旭家中看来不简单,上头的关系错综复杂,肯定是不止浮出水面的这些的。   但是,他却不能再容忍他了,得想个办法把他赶出县学才行。俗话说的好,只有千日害人,哪有千日防人的?天天防备着可能的伤害,人都要被逼成惊弓之鸟了。   那人的手段一次比一次要激烈,万一哪天收买个亡命之徒不知不觉要了他的命可怎么办?这个时代救援手段又没现代发达,一个不慎就白走一遭了。   想个什么办法呢?   楚辞想了想,这种阴谋诡计的不要麻烦先生了,还是去看看那个老头儿能给他出什么主意吧。 第65章 三十六计   “扣扣扣!”   楚辞站在许家大门前, 轻轻地敲了几下门。   “楚少爷, 老爷说今天不见你。”那汉子有些苦恼地开口, 想必是许征早有吩咐。   “哦?老爷子为何不见我?”   “我也不知道啊,昨天他在后院坐了好久, 回房之后就说, 若你今天来了, 不让你进来。”   楚辞心里暗叫糟糕, 这老头儿肯定是见他昨天没来,所以就生气了。“许小哥, 你帮我通报一声,就说'楚少爷讲'这四个字, 就行了。”   许木点点头:“那我进去给老通报, 您就在门口等, 行不行?”   楚辞微笑点头。   不一会儿,老爷子就亲自冲出来了, 对着楚辞喷了一脸唾沫星子:“你这个混账东西, 手段全都用在我身上了!走走走,自今日起不再教你了!”   “老爷子, 您稍安勿躁,学生的话还没讲完, 您不想知道吗?”楚辞无辜地对着许征眨眨眼。   “说!”   “学生带了一幅画来, 您看了肯定喜欢。”   许征看着楚辞讨好的笑容,忍不住觉得自己有点像正和狐狸谈话的鸡一样。他想起了上次楚辞偶然间提到的什么不规则立方体,他虽然不知道立方体是什么东西, 但一想到不规则这三个字,就忍不住抓心挠肺,最后辗转反侧到天将明时才睡着。   “你小子莫不是想驴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许先生,您也太不信任我了吧?说是您喜欢的,您就一定会喜欢!”楚辞的表情坚定中透着一些小委屈,让许征都有些怀疑自己错怪了他。   “你打开让我看看吧。”他大发慈悲,终于决定看看他的画,若是那些看了令人难受的,今日是一定要把这目无尊长的小子打出去!   楚辞将手中夹着的画卷慢慢展开,一个螺旋图形出现在许征面前,它整体呈圆形,中间线条繁复,但根根都有足以相对称的那条线。然后在中间形成了一朵花的图案,这花左右两边也是完全一样的。   许征看着这画,不由得看呆了。说实话,他还真没碰到过这么合他心意的画。虽然说,这好像也不算是什么画吧?没有大家所欣赏的飘逸风流或大气浑厚,甚至都没有表意抒怀,只是为了画而画。   他心里顿时满意了,这小子竟单独为他创了一幅画出来。   “这画我收下了,进来吧。”许征拿着画,将楚辞带到他的书房。   这书房整整齐齐,所有东西的摆放都是有固定位置的,若哪天他的书房有人翻动,老爷子绝对是第一个知道的。   楚辞先把做好的文章拿出来给他批改,许征做起学问来,瞬间严肃了许多。他指出楚辞的错误,又给他细细地分析了一下题目的出处和文章当时所处的背景,再引导他重新破题解答。   等楚辞重新完成后,不知不觉间,竟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谢许先生指教。”楚辞收好文章,对他弯腰行礼。这许征虽还未答应收徒,但楚辞却是把他当成先生看待的。   秦夫子于他而言亦师亦父,许征对他来说却亦师亦友,两人相处起来,颇有些忘年交的意味。   “喏,这是今日的题目,拿回去做了,明日拿来予我看,走吧。”许征拿出早已经写好的题目,扔给了楚辞。   楚辞接过,却并不走。他说:“许先生,学生还有一事不解,想要请教一下先生,如若是您身处其中,您会怎么做?”   “哦?说来听听?”   “是这样的,若有人于暗中窥伺,并时时刻刻准备找机会对付于你,手段层出不穷,令人生厌,该怎么办?”   “这还不好办?抢夺先机,除之后快。”   “那该用什么方法呢?”   “啪”的一声响,一本《孙子兵法》被扔到了楚辞面前。   “您老还看兵书呀?恕小子愚钝,这三十六计,这里适用哪一计呢?”楚辞不愿动脑筋了。   “你不把事情完完整整告诉我?我怎么给你出主意!”许征白了他一眼,虽然知道这小子装疯卖傻就是想偷懒,但他若不使出真手段让这小子大开眼界,这小子肯定不会真心佩服他的!   楚辞便将几件事情连在一起细细道出,许征摸了摸胡须说道:“这小子倒也像是个治春秋的,皮厚心黑,只可惜太过心术不正了。你且记得,我们治春秋的,虽要善用手段技巧,可本心却不能失。”   “学生谨记先生教导。”   见楚辞十分正经地应下,许征反倒有些不自然,他咳了一声,然后说道:   “他既这般对付你,那你也不用心软,须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道理。这样,你先用一招反间计,让那书生与他反目,再来一招打草惊蛇,让他有所警觉,引得他能先出手,之后隔岸观火,看他们斗在一起,最后一招釜底抽薪,将其拿下!”   楚辞大喜:“多谢先生指点,学生明白了。先生真不愧是大家,无论哪方面,都令学生佩服的五体投地。”   “哼,你们年轻人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要知道,老夫吃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要多!”   “先生说的是,只是,您口味也太重了吧?吃这么多盐对身体不好呀哈哈哈。”楚辞说完,拿起桌上的东西就往外跑,跑到院子里时,他朝书房里叫了一句:“先生告辞,学生明日再来!”   许征愤怒的表情只维持到楚辞离开之后,他笑着摇了摇头,骂了句“混账东西”后,便将桌上的画又打开,仔细观察其中的奥妙。   ……   楚辞回到书院后,发现只有楚小远一人待在房间里,脸上还有些闷闷不乐。   “小远,你怎么了?钰儿呢,他去哪里了,你二人又吵架了吗?”   “小叔,我已经不是三四岁的小孩儿了,哪会总是和人吵架。”楚小远郁闷地说道。   “那你这是怎么了?他人呢?”楚辞追问,把人孩子搞丢了还行?   “今日下学后,我和他一起往回走,谁知道徐爷爷突然出现,把钰儿带走了,他原本还想带我一起去,可是我怕没人跟你说,就没有跟着去。”   “真乖!”楚辞先表扬了一句,然后问道:“徐爷爷说过什么吗?”   “徐爷爷好像说了什么,舅舅晚上回来之类的。”   寇兄要回来了?楚辞大喜,正愁找不到人帮他呢! 第66章 你和舅舅一起   戌时末, 钟离钰坐在厅堂中困倦地直点头, 徐管家见了心疼, 就说:“小少爷,徐爷爷让人带你去睡吧, 徐爷爷一个人在这里等舅舅。”   钟离钰揉了揉眼睛, 强打精神。   “徐爷爷, 我不困……”   “好, 那徐爷爷抱着你,要是累了, 就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好不好?”   钟离钰点点头, 眼睛睁开又马上合上, 复又强打精神睁开, 就像眼皮上沾了胶水一样。   这是徐管家在县城外置的别院。因为少爷总是晚上到家,傍晚城门关的早, 可不能再让少爷像上次那样立于马上等一宿了。   “咚咚咚”, 外面传来杂乱的马蹄踏地声,听上去人还不少。   “快快, 把院门打开,应是少爷回来了!”徐管家惊喜叫道。   仆人们手忙脚乱地将门上的木棍取下, 然后将大门从两边拉开, 果然见数十个人牵着马站在那里。他们个个身姿挺拔,带着一股肃杀之气,眼神凌厉地朝他们看过来, 顿时把开门的两个小哥吓得两股战战。   “徐爷爷,我要下来。”钟离钰也醒了,他挣扎着下地,避免让舅舅看见他被抱在手上的样子。   徐管家连忙放下他,然后牵起他的手到门口相迎。   “舅舅!”   “少爷,你可回来了,一路舟车劳顿,快进屋歇歇,我早已让厨下备了饭菜,你和这几位壮士快进去吃点东西。”徐管家看着比上次回来又消瘦了一些的寇静,忍不住热泪盈眶,他家少爷,明明应该是和他家老爷一样,做个清贵的读书人才是!   仆人们想要来牵马,被寇静他们拒绝了,从战场上下来的马,性子比那些帮人拉车载货的马要烈的多,若不是亲近之人,恐怕一个不好就要挨踢了。   将马送到后院的马厩里,寇静带着一行人往里走。那些汉子面带笑容,纷纷向徐管家问好。   还有人蹲下来,凑近钟离钰,说道:“小少爷,你好呀。”他脸上也带了一条疤,白天看起来都有几分狰狞,晚上在烛火映照下,更添几分恐怖。   “窦丙,你可别把百户家的小少爷吓坏了,还不起来。”胡俊斥道。   “各位叔叔好,小侄不害怕,我舅舅也有一条这样的疤,看着反而亲切呢。更何况,楚叔叔说过,疤痕是英雄永不磨灭的勋章。众位叔叔和我舅舅一起保家卫国,你们辛苦了。”   一个稚龄孩童天真无邪的话语,顿时让这些刚从战场中走出来的汉子们眼眶一热,虽然说当兵不为其他,但是所付出的一切能被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们也是很快乐的。   “好一句疤痕是英雄永不磨灭的勋章!老子就看那些小白脸不顺眼,偏偏那娘们不懂欣赏!”钟豹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其他人全都笑起来了,不就是上次他休沐回家时,他娘子说了他几句邋遢,他就耿耿于怀到现在。   “好了,大家去吃饭吧。”寇静招呼了一声,他们这次是带了任务回来的,为了节省途中花费的时间,他们轻车简从,吃的都是干硬的馒头。   徐管家知道差不多有十几个人过来,吩咐厨下备了二十多个人的饭菜,想着再怎么样也够吃了吧?结果这些人胡吃海塞一顿之后,居然说,晚上吃个八九分饱即可,待明日再多吃点。   徐管家忍不住眼前发黑,想着明日得从府中再调两个厨子来才行,不然别院的两个胖厨,估计要变成瘦厨了。   好不容易给客人们安顿好了,徐管家来到寇静的门外,听见里面传来水声,便问道:“少爷,老奴给您备了新衣裳,现在送进来可好?”   里面应了一声,徐管家推门而入,见寇静已经坐在了床上。他穿着中裤,上身未着衣裳,正拿着个小瓷瓶朝身上涂抹。   看着他身上那一道道伤疤,徐管家又是一阵难受。“少爷,老奴来给你涂吧?”   寇静皱眉,“徐叔,我不是说过了吗?在我面前不必以奴自称,现在我除了钰儿,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是,以后再不会了。只是你长得越来越像老爷,我老眼昏花,总是忍不住把你们当成一个人,才会脱口而出。”徐管家帮他涂抹背部的伤疤,心中感怀不已。   提到父亲,寇静也沉默了。良久之后,他说:“若是父亲在世,见到我这个样子,恐怕会很失望吧。”他父亲进士及第,肯定是希望他也能成为一个饱学之士的吧?   徐管家愣了一会,然后笑着说道:“少爷,你多虑了。当时老爷知道你投军之后,不仅没有失望,反而还很高兴。他说'男子汉大丈夫存世,当效仿古时冠军侯保家卫国,封狼居胥才是,我儿有此壮志,为父甚慰。'老爷其实是很豁达的,当时你被划了脸,他很担心你会一蹶不振,后来你重新振作,他才放下心来。”   寇静想起慈父音容笑貌,忍不住有些黯然,他竟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为了不让徐管家也跟着伤心,寇静转移话题:“钰儿可睡下了?”   “睡下了,见到你之后,就撑不住了。刚刚被放在床上时,闭着眼睛嘴里还叫小远哥哥呢。”徐管家说起钟离钰,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和辞弟的侄儿感情倒好,多亏了辞弟和小远,钰儿才能安下心来在县学读书。”他可记得当初说让他入学时,那撕心裂肺的哭声。   “是啊,小少爷从小跟着小姐在后宅生活,身边连个年龄相仿的玩伴都没有,直到遇见小远,才算有了朋友。”   “姐姐在天之灵如果知晓,必是倍感安慰的。明日我送小远去县学吧,顺便再好好和辞弟道谢。”   ……   楚辞早上起来,跟着张文海等人打了一段五禽戏。他是十分无奈的,觉得干脆把广场舞的诀窍也教给他们好了。这样天天早起,聚众锻炼,和公园里的老头儿有什么区别?对了,你还真别说,他们的队伍壮大之后,真有几个教员每天也跟着一起打了!   回到房间时,楚小远已经起床,将自己收拾妥当了。   叔侄俩洗漱之后,就跟着人群往食堂走去。今天早上是米粥配小菜,这小菜是里面的一个大娘腌的,嚼起来爽脆可口,还有一点点恰到好处的辣,吃的楚辞赞不绝口。   和楚辞对比明显的,就是心不在焉的楚小远,他每嚼两口,便朝外面看一下,希望能看见自己的小伙伴。   “唉。”楚辞重重地叹了口气,吸引过楚小远的注意,然后说:“你不是总说钰儿是跟屁虫,娇气包吗?怎么他一日不见,又如此想念啊?”   “我才……没有呢!”楚小远嘴硬反驳。   “是嘛?那更好,钰儿舅舅回来了,说不定之后就由他舅舅陪着他一起住了,你重获自由啦,高不高兴?”楚辞笑得灿烂。   楚小远瘪着嘴巴看了楚辞良久,突然灵光一闪,“我们房间不是还有一张床吗?就让钰儿舅舅一起住进来。往后冬天冷了,我和钰儿一起睡,小叔你就和他舅舅睡,也不用冷得过来和我们挤了,行不行?”   望着楚小远亮晶晶的眼睛,其他人忍不住大笑起来,难得见楚兄吃瘪一次,心里竟然有些快意是怎么回事?   楚辞瞪了楚小远一眼,“小孩子话那么多,快吃,吃了送你去蒙童馆。”   楚小远哼了一声,这些大人就会用这种手段威胁别人!以后他有孩子,也不让他们说话!   楚辞带着楚小远朝着蒙童馆慢慢走去,远远地,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小远哥哥”,楚小远眼睛一亮,然后假装不在意地应了一声,嘴里还说了一声蠢货,叫这么大声。   楚辞鄙夷地看着他,心里骂了一句真会装。   他朝声音处看去,只见一个看似陌生又有点熟悉的挺拔身影,他虽只见过他一会,但却记忆深刻。   那人也看了过来,朝着楚辞勾起嘴角。他眼神温柔,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唤了一声“辞弟”。   楚辞说不上来什么感觉,想是他的声音太过温柔缱绻,他竟有一种脸颊发烫的错觉。   “寇兄,你回来啦。”   寇静微微皱眉:“辞弟为何如此见外,还唤我寇兄?”   “默之兄勿怪,我只是一时情急,下次再不会了。”楚辞说道,古人对于书信往来的朋友,看得也是十分亲密的,什么“海天在望,不尽依依”,或是“纸短心长,甚为至念”,都是友人之间互诉相思的话语。   寇静这才点头,然后看向楚小远:“初次见贤侄,我也没什么东西好给的,听钰儿说小远武艺高强,义薄云天,这个小玩意儿,就留给他把玩吧。”   楚小远呐呐地喊了声“寇叔叔”,然后忍不住盯着寇静手上的“小玩意儿”不放。那是一把巴掌大小的匕首,鞘上镶了几颗宝石,做工十分精细。   楚辞见了,忙说:“这东西十分贵重,小远一个小孩子,恐怕弄坏了。再说,他手下无轻重,拿着这把匕首恐怕伤了同窗,还是谢过寇兄一片心意了。”   寇静笑了笑,拉过楚辞的手,将匕首放在他手上。“辞弟,你打开看看便知了。”   楚辞将鞘拔开,里面确有一把泛着冷光的匕首,但是细看上去,这匕首两端厚重,头上也是平的,并未开刃,更无伤人之功,真的只是给小孩的玩具,只是比较贵重而已。   “既如此,那我便代小侄谢过默之兄你了。”楚辞笑着道谢,将匕首转递给了楚小远。   楚小远高兴地接过,朝寇静说了一声:“谢谢寇叔。”   “不用谢,叔叔还没谢你呢。我听他说,你在学堂里对他百般照顾,谢谢了。”   他们三人说话,钟离钰有些等不及了,他拉过楚小远的手,说道:“舅舅,楚叔叔,我们快要迟到了,被先生抓住,等下要打手心的。”   两个小孩拉着手跑进蒙童馆里,寇静和楚辞也朝着乡试班那边走过去。   “默之兄,你此番回来,所为何事?我记得上次你在信中说道,若我中了举再亲自回来恭贺。眼下却提前了数月,可是有甚变故?”   “是也不是。自从新帝登基之后,各地岗哨换防,我们元帅被调至西江省边防驻营,做为元帅亲兵,我们便也跟了过来。”寇静毫不保留地态度让楚辞心里很高兴,虽然这些也算不上是军机。   “此番我回袁山县,是接了任务,要征些兵丁回营。”   “征兵?”楚辞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的画面,自古以来,兵役绝对是百姓们最怕的一种徭役方式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这次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所赦者也有年逾五十五的老兵。朝廷给了荣养银让他们返回故里,故兵丁不足,便需从民间补给,但全凭自愿,每招一兵丁,便现结二两银子,让他们告慰父母。” 第67章 往事   楚辞点点头, 这样招来的兵丁, 倒还合理一些。不过这也是因为朝廷近年来无大战, 大部分都是剿匪或者什么的,若是大战一起, 还是要征兵役的, 没国哪里有家呢?   “辞弟, 我先去见先生, 待会再帮你们和先生告个假,我在幽草居订了一个席面, 待会下学后,咱们去那里吃。”寇静说道。   楚辞一想, 也行, 毕竟他等会想和寇静说一说那件事, 未免旁人听见,还是去外面的好。   ……   “静儿, 回来啦?”孔山长面对曾经最得意的门生, 一张脸也是笑出了花,和看见楚辞时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他估计只有这个弟子, 才能和那小滑头比一比了。   “承蒙先生挂念,弟子不胜感激。这是弟子从外面收集回来的几方砚台, 还请先生不要嫌弃, 留在手边把玩一二。”寇静将礼物呈上。   “你啊,就是太多礼了。”孔山长笑着接过,说是这样说, 但是礼多人不怪,他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这次你随长官调回西江省,往日来往也更方便些了。此番你回家,可是有什么任务要做?”   上次寇静回来,已经把假用掉了,所以孔山长猜测,他肯定是有任务在身,才会中途回来。   “弟子此番回来,是为征兵。”   征兵?孔山长眉头一皱,待听见寇静解释之后,才点点头。   “你们征兵之前须将事情解释清楚,要避免让百姓们误会是朝廷征兵役,日夜惶恐不安。”   “先生说的极是,弟子必遵先生教导。”   “不必这么严肃。对了,你长久待在军营,不知文章有无松懈,这个题目你拿着做一做。”   寇静接过题目,上书: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   他看向孔山长,见他笑得莫名,忍不住心头存疑。但既是先生布置的题目,自当好好完成才是,于是他思考了一会,开始答题……   孔山长拿着寇静的文章笑得眼睛都眯了,看他孔某人的学生,脱离书本这么久,还能写出这样的文章,真不愧是他教出来的。   “静儿啊,你且记住,你虽投身军营,但学业亦不可遗忘殆尽,须知文武双全,才是真男儿。”   “是。”   孔山长将寇静的文章卷起来,说道:“我还有点事要和秦夫子他们探讨,你就自己四处转转,等吃饭时带上你的外甥,一起上我家去,我等会让人和你师母说一句,让她添两个菜。”他要去显摆了。   “先生传饭,弟子本不该推拒。但弟子已经和好友约好了,只能浪费先生一片好心了。”   “无事,你且去吧,咱们师徒之间,不必如此拘礼。”他是治礼记的,经常以“克己复礼”为自身警言,但他发现那姓秦的和他的弟子相处那般融洽,心里不是不羡慕的。   “对了,弟子还想帮这几人请个假,待会下学后能出县学一趟。”   “你说。”孔山长很大方。   可是在听到名字之后,他默了。就连手上的文章好像都不香了。   “去吧,我准了…”   寇静不知道自家先生矛盾的心理,微微一笑,便告退了。   ……   幽草居,在袁山县来说,应该算是比较高雅的去处了。里面的布置相对其他酒馆来说,要更加精美一些。   楚辞四人坐在里面,吃着这家的招牌菜,气氛十分融洽。包厢内还有小榻,两个孩子吃了饭后玩了一会,就有些困倦了。   等他们睡着之后,寇静让小二撤了饭菜,摆了茶上来。   “默之兄,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能否答应?”   “何事?你只管说便是。”   “我想请你帮我查一个人,看看他家里的情况。”   寇静说道:“可是这人得罪于你了?”在他心里,楚辞是非常通情达理的,他想用这种手段对付的人,必定不是什么好人。   楚辞便将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说了。寇静听后,满面寒霜:“这些学子也太不堪了!明明饱读圣贤书,私下却如此行事,只因一点小小嫉妒之心便三番四次陷害你。”   “是啊,我也不知道他们哪来那么多的功夫,还不如多看两本书,多做几道题呢。不过,既然他们要死磕,那我也不惧。还请寇兄帮我。”   “我今日便派人去查,你也要提防他再使手段。”寇静嘱咐道。   “我会的,那么,我就在书院恭候默之兄佳信了。”这一步解决了,该去煽风点火了。   ……   何进这两天一直心绪不宁,脑海中总是忍不住回想起申越那天歇斯底里的样子,以及他那股朝着大青石冲撞过去的决绝。   他初时听申越揭发,心里还高兴了一下,以为能以此事将楚辞那群人赶出县学。可他没想到,事情竟然会突然变化,发展到最后,却是申越自尽未果,被县学开除回家;徐建一力承担罪责,寒窗苦读多年,功名一朝被革。   该怪楚辞吗?是该怪他,若不是他不依不饶,一定要找出真正的幕后主使者,那么事态不会扩大到这么严重的地步!可是,他心里却有个角落隐隐反驳,不该怪他,他做的是对的。   那么,该怪谁呢?   何进想起了那个人,那个在他心里光风霁月,不食人间烟火的谦谦君子——齐旭。他从来都是那么淡定自若,良好的风度不像是他们这样的小县城里出来的人。   何进第一次见他,就被他吸引了。每次站在他面前,总是会免不了有些自卑。但是齐旭却从不会瞧不起任何人,与他交谈,仿佛有一束暖光照在身上,令人倍感舒适。   那个从启山书院转过来的土包子,是第一次令齐旭在众人面前皱眉的人。打听清前因后果之后,何进有些替他不值,明明他这么好,为何秦夫子却会收这样一个懦弱胆小,家境贫寒的人做学生呢?   妄议师长是不对的,那么错处只能在那个穷学生身上。他们肆无忌惮地嘲讽他,挖苦他,羞辱他,想让他早点认清楚什么叫做“德不配位”,然后主动将弟子辞去,还给齐旭。   那年乡试在即,齐旭却不知为何,突然病倒了。他浑身发热,怎么也降不下来,眼看乡试无望,齐旭被烧的说起了胡话。   一会儿说“对不起列祖列宗与长辈的殷切希望”,一会儿又说“辜负了十多年的学习”,念的最多的,还是“我输了”这三个字。何进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那个楚辞今年也要下场了,如果他中了,身份地位就要远远超过他们了。他竟然不知,原来超过楚辞已经成为齐旭的执念了。   也不知是什么东西迷了他的心窍,他主动地打听起了那事。每年乡试时,总会有一些人抱着侥幸的心态作弊,无论是藏纸条,还是买答案,都屡禁不止。   他找的很顺利,一个其他书院的考生出现在他眼前。那人家中颇有势力,他又自小不学无术,据说秀才功名就是买了别人的答卷考中的。乡试前,他也毫不意外地买了答案。   何进派去的人只是诱惑了几次,便让他相信,楚辞的学业很好,等会在考场时,只要收买一个巡逻的衙差,就能抄到他的答案。   那人果然去和楚辞套近乎了,几天的功夫下来,二人便已称兄道弟。入场之时,那人交给楚辞一个红色锦囊,说是有提神醒脑之功用,楚辞打开看看,发现并无其他的东西,便接过放在了提篮里。却不知,这是那个人和巡考衙差约定好的信物。   那人十分狡诈,竟然将买来的答案藏于谷道内,以至于搜身的时候没有被查出来。   可是坐在考场后,那人却迟迟不见之前约好的巡考衙差,心里才隐约知道可能受骗了。幸好买来的答案还在,那人举手要去上茅房时,被两个衙差盯着,因他行迹鬼祟,很快就让人发现了不妥,于是将他押下,留待乡试之后处理。   三场之后,贡院封闭。那人才被放出来审问,他吃不住板子,很快就招了,说自己买了答案,还收买了衙差传答案,只是衙差不见了云云。他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大家听过了事,反正作弊总是实情,直接按律处置便可。   这时,突然有人提出,考前见他与一同县考生过往从密,是否就是那个要给他传答案之人?   那人一听,先愣了一会,然后点头,心想的却是虽然楚辞不清楚,但他确实是想抄他的,便点了点头,还说出了红锦囊之约。   可怜的楚辞,考完心里放松,正在客栈通铺里睡得昏天暗地,却不知为何被突然闯入的官兵们拎起来,只着一件中衣就被带上了堂……   再次见到楚辞时,他不复以往畏缩的模样,反而伶牙俐齿地数落出他的几条罪状。何进正进退两难之时,齐旭却突然帮他说话了。这在以往是不曾有过的,因为齐旭总是公正的,不会偏帮任何人,他心里隐约有些喜意。   不料齐旭居然也被他说服了,竟然向他道歉了。何进无奈,也想跟着道歉,却不知那朱杰为何暴起替他出头……   楚辞一行人越来越张狂,听说还要搞什么学社了,他们几人自然当仁不让,也搞了一个更大的学社,大家一同谈风论月,真有几分江南才子之状了。   徐建与周承远同寝,偷偷看过他们做的文章几眼,说起时就已经一脸佩服了,当下就惹得齐旭十分不悦。齐旭挥袖上前,徐建连忙讨好地跟了上去。   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月考之时徐建竟然想要污了楚辞的考卷,只可惜啊,那楚辞太过刁钻,竟被他躲了过去。最最可气的是,他发现楚辞那伙人竟然猜对了题目,早知道他就让徐建把那文章仔仔细细看几遍背给他们听了。   再接下来,就是昨日发生的事了。他当时会出来说话,只是见齐旭站在那里,居然隐隐有些发抖,便想让楚辞不要废话,让大家早点散场。却不想,他之后居然会看见那样的齐旭。   仍是一脸的正气凛然,话里的威胁之意却连他都能听出来,更别说是那个楚辞了。   眼看着徐建认罪,他忽然有些不寒而栗。他向来是看不起徐建与朱杰二人的,把他们当成是齐旭的走狗,因为无论什么杂活,他们都会帮着齐旭做,不像是同窗,反而像是仆人。   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即使是一个仆役,尽心尽力服侍他几年,寻常人也是有触动的吧?   可他眉眼间的无情,却打破了他对他一贯保持的印象,也击碎了他心中那隐晦见不得光的念头。   他很怕,自己会变成下一个徐建。 第68章 流言四起   “哎呀, 你听说了吗?孔山长得到提学的回信了。提学对此事大为震怒, 说是要彻查下去。到时候查出几个人就办几个人!”   “是啊, 我也听说了,没想到提学大人会这么生气, 不过这也难怪, 那被陷害的楚辞可是前不久被朝廷发了匾额之人, 他们诬陷他, 岂不是说朝廷识人不清吗?”   “还好啊,我当时没有和那楚辞过不去, 不然到今日可就惨了。”   “哈哈,要说谁现在最害怕, 八成还是那个何进, 他从一开始就在针对楚辞, 到时候肯定第一个拿他开刀。”   “说得对,我们只需看戏便是了。”   “……”   何进靠在假山后面, 凄凄惶惶地听着。这两日风声骤紧, 好像一夜之间所有学子那日都有些内幕消息,无论走在哪里, 都能听见别人谈论。最可恨的是,谈论到最后必然带上他的名字!   一夕之间, 众叛亲离的反而是他, 平日里与他交好的几个学子,一见他便调头就走。齐旭那里却还是像往常一般,甚至他上次“大义灭亲”的举动, 在一些不明就里的学子看来,却是他这个人有担当。   何进回想了一下之前种种,悲哀的发现,好像还真是他自己一意孤行,想要对付楚辞,齐旭在这里面充当的反而是劝解的角色。   完了,一切都完了!要是提学大人真的彻查,那么他以前做的所有事就都瞒不住了!   何进茫然地走着,觉得路上的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都想要看他的笑话。   不知不觉间,何进竟走到了县学门口。他苦笑一声,刚想返回,忽见两个身着兵甲,腰间配刀的人往这边走。   他立刻闪身躲在一块青石后面,隐隐听见那边传来自己的名字,吓得他惊叫一声,连滚带爬地朝着学舍奔去。   为首的那个兵丁抬眼看了看他的身影,然后继续问门房了:“那条河近不近?到底近不近?”   “官爷,小人不是已经说了吗?离这里不远,绕到县学后门再走几步就能看见了。”   “多谢了。”那兵丁如此说道,然后那两个人便真的转身朝县学后门去了,好像真的去找那条河了。   门房奇怪极了,囔囔自语道:“怎么这两天问惠源河的那么多?难不成河里发现什么宝贝了?”   ……   “何兄,何兄,你怎么了?怎么大白天的把自己包在被子里?呵呵。”同舍的一个学子看见了,好奇地问道。同时还拿手去扯他覆在身上的棉被。   如今春意盎然,外面的天气已有些热了,学舍里更是闷热。何进裹在被子里,早就闷出了一头大汗,但他还是使劲扯着被子不放,不让同窗帮他揭开。   “孔山长派人过来找你了,你还不起来吗?”那同窗撇撇嘴,将情况告诉他,要不是他恰好经过被抓了壮丁,他才懒得理会这个何进呢。   “孔山长?”何进猛地探出头,露出一张汗津津的脸,“我不去我不去!”   “你不去就不去呗,到时候山长怪罪下来,还不是你自己受着。”那学子被他古里古怪的样子弄得也生起气来,坐到窗边翻出一本书,不再理会他。   何进胸膛剧烈起伏,不知想到什么,脸色有些狰狞。思考过后,他还是起身朝着山长的书房走去,横竖逃不过,到时候他被处置,齐旭也别想逃过!   “山长,您找我有什么事吗?”何进忐忑地问道。   “哦,你来了?”孔山长脸色如常,“这里有一封家书,是给你的,被孟教员不小心拿了过来,所以让你领回去。”   何进长出了一口气,突然有些劫后余生的感觉。他上前接过信,然后恭敬地行了一礼,退出了山长的书房。   他没有回学舍,而是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将信拆开。信上的字迹是他小弟的,写的有些歪扭,开头先是问好,然后又询问了何进在校表现,让他安心读书,最后几句却似不经意地提起,最近几日家附近总有陌生汉子来来往往,周围的邻居都有些畏惧,再不敢让孩子单独出门玩耍了。   何进看完,冷汗瞬间就滴了下来。对于齐旭的家境,他是有些了解的,这群汉子肯定就是他派来的人!   他家在丰田镇,距离常河镇还是挺远的,却不想,齐旭的手已经伸到他家那边去了!   看来他这替罪羊是当定了!齐旭一定不会放过他的!何进想起自己多年辛劳,又想起家中长辈殷切希望,心中对齐旭的爱意瞬间转为恨意,明明他还没有背叛他,他却想要先下手为强!   何进来回走了几步,终于下定了决心,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   “少爷,那何进好像真的有点不对劲。”朱杰来汇报。   齐旭那日被楚辞逼迫只能断尾求生,事后他立刻跟朱杰解释,他一定会想办法保下徐建,这才安抚住朱杰。可是那个原本整天跟在他后面的何进这几天却有些疏离,让他想要说几句话挽回他的心思都做不到。无奈之下,他只有让朱杰去盯着他了。   齐旭常年在外立的人设是那种无暇君子风格的,以至于他在县学内得用的人手一直就只有朱杰和徐建二人。   朱杰是明线,徐建却是暗线。要不是上次他帮着教员排座位时发现徐建正好坐在楚辞后面,他绝对不会轻易让徐建暴露出来的。只可惜,那个楚辞太过狡猾了!   不只让他当着大家的面舍去徐建,还让一直喜欢他装出来的形象的何进与他离心了。   他早就发现那个蠢货对他有非分之想了,若不是他还挺好用的,齐旭早就将他赶出县学了!这些年何进也知道了他的不少事,若他突然反水,事情就糟糕了。   “他有什么举动?”   “他去了山长的书房一趟,然后拆开了一封信,看了许久之后好像下定决心要去做什么了。而且,而且我今天跟着何进地时候,发现县学外面有兵丁,似乎是在打听何进的事。”   齐旭脸色阴沉,暴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不行!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他背叛我!我写一张纸条给你,你帮我把何进约出来。”   “是,少爷。”朱杰点头,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人,他似乎回到了十一二岁的时候。他们这些佃农,一起跪在地上迎接齐老太爷,那个金尊玉贵的小少爷从人梯走下来,只因为一个人多看了他一眼,便令仆人抽了他十几鞭子。这些年他慢慢变了,他还以为再也见不到那副暴躁阴郁的样子了。   朱杰离开之后,便找到何进,把纸条交给了他。   何进打开一看,有些犹豫。信中齐旭温言软语,甚至比平时还要多几分楚楚可怜之意。他心一软,还是答应了。   夜里,何进去赴约。路上并无多少人,有也是行事匆匆的。何进不由有些放松了。   忽然,他听见前面有人突然说道:“快走,不然赶不上山长讲学了,不知山长这回为何要在文昌阁讲学,那里乌漆麻黑的,根本看不见什么东西。”   由于天色黑沉,何进没有看清那两个学子的面目,但听到文昌阁时,他心里却有如翻江倒海一般,这不正是齐旭约他去的地方吗?   好一个齐旭啊!估计是想把他骗去,然后诱哄他说些大逆不道的话,好让山长听见!一腔心思喂了狗,何进愤愤地将藏于袖中的纸条撕了个粉碎,转身回了学舍。   齐旭在文昌阁里等了许久,眸色越来越冷,看来这何进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   “默之兄,看来反间计和打草惊蛇已初见成效,现在是要由我们添点猛料下去,让他们狗咬狗了。”楚辞轻声说道,他脸上满是畅快,因为这两天寇静底下的人调查回来的结果,让他窥见了一些隐秘。   因为要实施计划,所以这两天寇静晚上都住在楚辞他们的学舍里。到底是不太好的事情,楚辞说的时候为了不让两个孩子听见,基本上都是凑在寇静耳边说的。   温热的气息一直都在耳旁萦绕,寇静总有些不太自然。他正色道:“等下夜深人静之时,我便潜入他的房间,把东西放进去。”   寇静这一支在军营里应该属于斥候营,如何隐蔽行迹,打探消息,对他们来说就像家常便饭一样简单。   “那就有劳默之兄你了!”楚辞的眼睛亮亮的,在烛光的映照下,光芒闪耀人心。寇静默默低头应了一声,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次日   何进起床时,周围的学子还好梦正酣。他转头时突然见到床头有一封信,上面写着:若不想我对你的家人下手,今日午时,便去剪水亭一会。   何进又惊又怒,他竟不知齐旭有这般能量,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信放在他的床头!   与此同时,齐旭也在看信。上面写的是:若不想事迹败露,今日午时,剪水亭一会。   齐旭暴怒,昨日让你来不来,今日反倒要去什么剪水亭见面,脑子进水了吗?   ……   午时未到,秦夫子拿着一副画,过来找山长了。他见山长那里已经坐了几个人,便邀他们一同欣赏。   画中的春花烂漫,勾起了在座众人郊游踏青的心思,可是眼下却不是休沐之日,众人只有叹息。   秦夫子笑道:“这有何难?如今县学里早前移栽的几丛牡丹开的正艳,你我何不效仿唐人去赏玩一番?”   县学的牡丹花,正种在剪水亭后。 第69章 了结   齐旭到时, 何进还没到。他心里更加不喜, 约人者居然不提前到, 真是失礼!   他站在剪水亭内,看着亭前飞流的水瀑。因崖壁中间有一块凸起的石块, 水流到这里分为两股, 故唤作“剪水亭”。   “齐旭!你到底想干什么?”何进来时, 见他果然已经等在那里了, 便怒喝一声,反正这里也没人。   “我想干什么?我倒想问问你要干什么!你是不是想出卖我, 不然我昨日邀约,你为何不去?”齐旭见他直呼其名, 也不再掩饰自己。   “哼, 说到昨日邀约, 你怎么不给我解释一下,为何你要选在山长讲学的地方和我见面?幸亏我早有提防, 不然的话岂不是中了你的圈套!”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齐旭有点懵, 什么山长讲学的地方,文昌阁那种鬼地方, 晚上谁会过去!   “呵,你还想掩饰?是不是被我说中了, 还想糊弄我?我不知道你昨天约我出去想说什么, 但我今日来了,你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齐旭逼着自己咽下心头那口气,眼下还是先把何进安抚好, 以后再做打算。   “你冷静一点,我知道你心中必定介怀我前两天的举动,但我也是无奈之举。那个楚辞有多狡猾你是知道的,当时若让徐建说出我来,咱们都要完蛋!”   “都要完蛋?”何进惨然一笑,“恐怕完蛋的只有我们吧?你心里不是早就想好,要拿我们这些人做替罪羊的吗?”   “我若是想让你做替罪羊,现在又为何要和你说这些!你不要被那个楚辞影响了,徐建的这件事过去之后,咱们这段时间先不要轻举妄动,等以后找到机会,再将那楚辞除了……”齐旭尽力安抚何进,只要这个风头上小心谨慎一些,这关就算过了。   “你知不知道胡茂才被放出来了?”何进突然开口。   “什么?这不可能,我一直让人盯着他。”齐旭一听,脱口而出。   待他看见何进的眼神时,才知道上了当:“你诓我?”   “我诓了你什么?”何进的猜测得以证实,心中反而平静了。“难道不是你一直在利用我为你铲除异己吗?我就说,凭我一个普通学子的能力,就算有点钱,又如何能这么顺利地找到胡茂才,并且说服他配合我。原来你一直都在后面看着,甚至操控着整个局面吧?亏我一直觉得自己做的隐蔽,丝毫不敢对你透露半分,怕你骂我手段阴狠,从此不再与我来往。”   “你在说些什么?我根本听不懂。”齐旭露出一个恶意的笑。   “你当然听不懂了。因为你只需要露出一个不喜的眼神,我便会为你去欺负那个楚辞。你只要躺在床上说两声,我便义不容辞地去陷害他舞弊。你只需要坐享其成就好了,仍然可以清清白白的出现在大家面前,到时候来一句我毫不知情,你怎能如此就可以了。”何进双目泛红,几乎声嘶力竭。   齐旭冷冷一笑:“你就没有所图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总是用那种龌蹉的眼神看我,要不是你还有点用处,我早就废了你的双眼,把你赶出县学了。”   露出本性的他,就像一条肆意喷洒毒液,色彩斑斓的毒蛇一般,高昂着骄傲的头,吐着冰冷的信子。   “如果你以这种表情出现在他们面前,你觉得你身边还会有那么多人围绕着吗?”何进失望极了,心中暗恋多年的清冷雪莲,一朝变成了山林里躲在阴暗角落的毒蘑菇,他根本就不认识他。   “都是一些蠢货,围着又怎样,不围着又怎样?你以为我想待在这里吗?要不是上次我途经山长门口时,听他说起这次府学山长要接纳月考第一名进府学读书,我又何必这么急着动手!你们都是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齐旭撕破脸之后,畅快地显露自己的本性,装了这么多年,他们以为自己不累吗?天天陪着这些废物虚与委蛇,他早就不耐烦了!   “好,既然你是这样想的,那么到时候一旦有人查到我身上,你也别想跑!”   “呵呵呵呵,你以为你还有机会走吗?”齐旭轻笑几声,“也是你蠢,非要来什么剪水亭,这里人迹罕至,你要是失足落下水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让人发现?哦,对了,到时候他们会在你房里发现一本罪证,即使你死了,说不定也会被革除秀才功名,以一白丁的身份下葬。满不满意?从你一意孤行要出卖我开始,我就在想这些了。”   何进颤抖不已,看着从剪水亭外的假山后面走出来的朱杰。   “朱兄……你冷静一些……杀人可是大罪!你为何要替他做这些事!难道你不怕身败名裂吗?”   朱杰没有开口,他没得选择,在他用石头砸死那个欺负他娘的混球,被带到齐府之后,他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何进一步一步往后退,看着身材高大的朱杰慢慢朝他逼近,他忍不住惊慌失措,大喊大叫起来。   齐旭在一旁冷冷地看着这一幕。齐家老太爷,一共有八个儿子,十八个孙子,为何只有他齐旭能得重用?还不是因为,只有他继承了那份狠意吗?   “住手!”   在何进被扼住喉咙,即将遭人按进水谭时,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带着蓬勃的怒意与不可置信。   从小瀑布的后山,缓缓绕出了一大堆的人,从孔山长到各位夫子,都用那种探究和嫌弃的眼神看着齐旭,还有一种误吞了苍蝇般的恶心。   齐旭呆住了,朱杰与何进也呆住了。何进趁着朱杰恍神的一瞬间,挣脱开他的手,逃到孔山长前面,哭得撕心裂肺:“山长,他们要杀我,他们要杀我!”   齐旭似乎明白过来了:“原来你早有预谋,安排了人等在这里。没想到我机关算尽,竟然会输在你手里!是了,昨天你不来我就应该提防了,今日居然还会来赴约!”   何进叫道:“你胡说些什么,明明是你以我家人威胁,约我过来,想要害我性命!”   这话令齐旭大为震惊,电光火石之间,这几日发生的事全部串连在一起。原来,他和何进就好像是木偶戏中的木偶人一般,被一只无形大手操控着,上演了一场如此拙劣的戏码。   孔山长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我们只是突然过来赏玩牡丹,初听你们说话时,还想着非礼勿听,避远一些。却没想到,你们越说越不像话!我从来不知道,县学竟会有你们这般蛇蝎心肠的人存在!”   “你可能不知,去府学入读的名额本已定下是你了。楚辞和陈子方二人都拒绝了。却没想到,你会为了这个名额做些伤天害理之事。”   “谁要他们拒绝的东西?从小到大,凡是我想要的都会自己尽力争取!”   “哼,若你是通过勤奋刻苦地学习来争取,那旁人不会有一句话。但你却是通过歪门邪道的手段来陷害旁人,这就让人十分不耻了。”秦夫子说道,他听到他们二人以手段在乡试场上诬陷楚辞时,心肝脾胃肾都差点气出个好歹来。   “你知道我当年为什么不收你为弟子吗?就因为你的争强好胜已经刻在了脸上。我早就委婉地提醒过你家老太爷,你不适合治诗经。他却以士大夫都推崇诗经为由,一意孤行,倒是让你学成了个四不像。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齐旭崩溃大叫,“从小到大有我选择的余地吗?我若不争强好胜,早就死在齐家后院了!”   “这些并不是你害人的借口。他们与你相争,那你们斗来斗去也无所谓,可是楚辞和其他无辜的学子又做错了什么,要任由自己成为你们的踏脚石呢?多的话不必再说了,等着提学大人发落吧。”   早有教员从隐蔽处绕到前面,叫来县学的护卫,将三人一起拿下,即刻送往甘州府,由提学大人亲自发落。他们身上有秀才功名,没有提学放话革除,杨县令是不能拘捕他们的。   “信然兄,你……”孔山长神色复杂地看着秦夫子。   “山长,怎么了?”秦岭青笑着问道。   “无甚……”   ……   距离三人被押进甘州府已经三天了。这一天,突然有急件从甘州府快马加鞭传来袁山县衙。   杨县令展开一看,立刻安排人开始写布告。   不一会儿,几张印着县衙大印的榜文被贴在几个城墙出口。   “上面写了什么呀?你和我们读一读?”   “县学学子,常河镇人齐旭伙同同乡朱杰杀人未遂,又以阴谋诡计陷害同窗,犯下累累重案,于即日起革除秀才功名,刺配流放三千里。县学学子何进,丰田镇人士,于乡试上构陷他人舞弊,证据确凿,即日起革除秀才功名,发回原县继续审理。县学学子徐建,常河镇人士,枉读圣贤之书,自甘堕落,即日起革除秀才功名,十年内不得再次入场。”   读完之后,百姓们一片哗然。县学可是县里最好的书院,若他们那里的学子都如此行事,他们袁山县还有救吗?   此时,也有几个其他书院的开始贬低县学,暗中抬高自家书院。   有人听了不服,便道:“三月底县学曾有一学子或'贤良方正'匾,各位难道已经忘了?要知道本朝建朝以来,我们袁山县可从来没有人能得此殊荣,现在被县学学子得了,难不成这不能表明县学的地位?若是以寥寥几个学子的行为来以偏概全,岂不是有失公允?”   这个有力的反击使得其他人顿时消声。   与此同时,支在城内的一处征兵摊子上,守摊的两个汉子正用热切的眼神盯着过往壮汉不放,被看者无不菊花一紧,匆匆离去。 第70章 征兵难   “老大, 这样下去不行啊, 都过了三四天了, 咱们才招了十几个人,和分给我们的一百个名额差的有点远呐。”常虎撑着脑袋无力地说道。   “那有什么办法?白纸黑字贴在这了, 他们愣是不过来, 我有什么辙?好歹我们摊子上招的最多。”汪全无奈地说道。   招来的那十几个还都是瘦猴一样的, 若不是家境贫寒, 想要那二两银子,估计都不会来。   “咱们百户啥时候有空啊?我觉得还是让咱们百户往摊子前站一下好, 到时候人肯定就嗖嗖地来了。”   常虎幻想着,突然被敲了下脑袋, 哎哟一声叫唤起来。   “你小子可真敢想, 让咱们百户过来站岗?你直接说出卖色相好了。”汪全鄙视地看着常虎。   常虎哼了一声, 不敢再乱想。他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喜得他连忙拉扯汪全的衣角。   “唉唉唉, 你看那是不是咱寇百户?他身边咋还跟着一个小白脸呢,瘦不拉几的。”常虎兴奋地大喊。   他的声音太大, 以至于不远处的二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的。站在寇静身边的楚辞脸一黑,呵, 小伙子, 很好,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   “说什么呢你,快向人家道歉。”等他们二人走近, 汪全一看寇百户的脸色,立刻又拍了一下常虎的脑袋。常虎不明所以,但还听话地说了句对不住。   “这位是楚辞楚秀才。辞弟,他叫汪全,是我手下的总旗之一。他叫常虎,是个小兵。”寇静给双方介绍时,语气完全不同。   “两位壮士有礼。”楚辞含笑问好。   “楚秀才好。”两人也都拘谨地回了一礼。   “汪全,你这边招了几个人了?”寇静见摊子十分冷清,便询问情况。   “百户,我这三天招了六个人,差不多一天就两个吧。”汪全有些不好意思。   “这么少?”寇静皱眉。   “百户,老胡那里招了五个,钟豹那边只三个,窦丙也是三个。这里的人日子富庶,不比咱们漠北那边苦寒,当兵的自然就少了。”汪全无法,只得把这几天观察到的结果告诉寇静。   “你们就这样招?”楚辞看了看四周,指了指竖在旁边的一块牌子,上面贴了白纸,写了征兵两个字。   “咱们都这样招,不对吗?”常虎问道,他见这个小秀才眉清目秀,身子骨更是弱的像风吹就倒,心里对他的质疑是有几分不以为然的。   “唉,你们应该有点创新意识啊,这样子怎么能找到合适的兵丁?你们就贴了两个大字在这,能认识字的基本上都去读书了。如果他没有去读书的话,一般都是不认识字的,你就贴两个大字在这里,别人根本就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而且你长得凶神恶煞的,别人也不敢来问。”   楚辞可算是报了刚才被叫小白脸的仇了,寇静看着他脸上带点小得意的表情,忍不住笑了。   我哪儿凶神恶煞了?常虎委屈地想。不过他说的有一点说对了,之前招来的那几个,基本上都是读过一点书的。其实来报名的也不止那六个,但是征兵的条件他们却合不上。   首先年纪要超过十六岁,其次身高要到五尺二寸以上才能通过,也不能太过瘦弱,招来的那几个虽瘦,但是力气还是挺大的,这样的养养就回来了。   难不成真是认不到字的原因?汪全和常虎面面相觑,他们也是在军营学会认几个字的,军师大人安排长官来教,谁不好好学就上拳脚。   “那怎么办呢?要不我们在这里吆喝几声?”常虎提议道。   汪全看了看街上的行人,粗声说道:“你上。”常虎立刻不干,“为什么是我上?老大,你嗓门更大,应该你来叫才是。”   “你是老大还是我是老大,什么都要我做的话,还要你这个小子干什么?快叫!”汪全抬腿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   常虎没办法,只得别别扭扭地站出来。他先清了清嗓子,然后又清了清嗓子,然后小声哼哼着,叫了一句“征兵”。   “你小子是不是欠打呀?就按你这么叫,能招来什么人?大声点!”   “征——兵。”常虎使劲叫了一声征,到了兵字时又软了下去。   “老大你叫呗,反正我是叫不出来了!咱们想想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呗!”常虎都想哭了,刚才说话挺自在的,怎么叫他吆喝就这么别扭呢?   楚辞在一旁偷偷笑了,引来常虎的怒视。“你个小秀才,是不是故意逗我们呢?”   “你自己喊不出来,怎么能怪我呢?”   “那你来喊!”   “又不是我征兵,为什么要我喊?”楚辞躲在寇静身后,肆意挑衅这个常小虎。   “算了,今日你们收摊走吧,把其他人也叫上,一起先回寇府去,等晚上咱们再一起想办法。”寇静看汪全也是个张不开口的,与其坐着死等,还不如想个妥善的办法,最好能在一两天内将人招满,到时候训练一下再带回去,免得到时候不过关。   “默之兄,你晚上要回去啦?”楚辞有些不舍。这寇静静看似沉默,实则和他聊天还是挺投机的。这几天晚上住在一起,楚辞总算体会到秉烛夜谈的滋味了。   而且这寇静静学业水平也高,破题破的又快又好,他还想跟着再学一点呢。   “辞弟,对不起,为兄军务在身,眼下人马未齐,还是要多看顾一下的,待有空了,再与贤弟把臂同游。”寇静也想和这贤弟一起说说话,读读书。他发现,楚辞真人比信上表现出来的还要有趣一点。   两人之间腻腻歪歪的气氛,雷的常虎忍不住抖了抖鸡皮疙瘩,他小声地对汪全说:“老大你看,这就是我不喜欢小白脸的原因,瞧他把我们百户带的,原来一个多正直爽快的汉子,现在变成这样了。”   寇静和汪全突然沉默了,这常虎的嗓门该大的时候不大,该小的时候却像个窜天猴一样崩耳朵。楚辞似笑非笑地看着常虎,好的,男人,你又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   与汪常二人告辞后,寇静随着楚辞往许征那边走。他走了一段路,突然开口说道:“辞弟,常虎没什么坏心,他从小在北边长大,心直口快惯了。”   楚辞回头,斜着眼睛看他:“你为他说话,是不是觉得我小肚鸡肠,特别记仇啊?”   寇静被他上挑的眼角晃了一下,等听清楚他的话后,立刻否认:“辞弟,为兄岂会有那种想法?我只是不想让你不开心罢了。”   楚辞噗嗤一笑:“默之兄,你多虑了,我就是见小孩可爱,逗逗他罢了。”   小孩?可爱?   寇静皱眉,说道:“你别看他这个样子,其实他今年也已经十九了。”   十九还不小吗?楚辞先一想,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如今也才十九岁。他笑了两声,然后说道:“原来这么大了,怎么脾气却和我家楚小远差不多呢。前面就是许先生家了,你和我一起去吧,我看看能不能把你也带进去认识一下他。”   寇静点头,跟着他一起来到许征门外。楚辞敲响了门,那个忠厚汉子打开门便说:“楚少爷,你直接进去吧,老爷在后院呢。”   “不忙,许小哥,你能不能帮我和老爷子通报一声,说我还有一位好友陪着一起来的,他也想拜访一下老爷子,不知可否?”   “行,我这就进去通报。”   “什么?他今日还带了好友来?这混小子,吃不了还带人来兜着走?”许征囔囔自语,“罢了,你把人带进来吧。”   “是。”   寇静跟着楚辞往里走,见到这布置的很特别的后院时,心里也觉得很舒适,他们军旅出身的,其实也是不太习惯杂乱无章的环境的。   许征一见寇静就眯缝着眼睛打量,楚辞怕许征等会说寇静脸上的疤不对称,就挡在了许征面前,介绍道:“许先生,这位是我的好友,姓寇名静字默之。默之兄,这是许先生。”   “小子见过许先生。”寇静弯腰,行了一个书生礼。   “你的父亲,是不是叫寇勤功?”   寇静愣了半刻,回答道:“先父讳闵字勤功,若许先生说的没错,那就是我的父亲了。”   “先父?你父亲他……”   “先父缠绵病榻许久,而后驾鹤西去。”   “天妒英才啊,他年纪比我还小,但却比我早进学,当年他与殿试上做的文章,我还拜读过呢。”许先生有些感怀。   寇静提起先父,情绪也有些失落。楚辞拿手碰碰他,以示安抚。   “我观你一身气势凌然,想必不是来向我讨教学问的吧?”   “小子多次听辞弟对先生称赞不已,心中隐隐生了敬意,故冒昧来访,请先生不要见怪。”   “无妨,你小子挺会说话,只是,楚小子嘴里能说些我的什么好话?”许征看向楚辞,见他讨好一笑,也不再多说什么,而是直接看起楚辞的文章。   他一边翻阅,嘴里还一边提问寇静,寇静也十分沉稳,被问到也不藏私,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楚辞佩服地看着这两人,他还以为自己的文章已经做的挺好了,没想到和真正博学之士比起来,还是有许多不及之处的。   楚辞拿起旁边的笔,将两人的对话记录下来,安安静静地做一个旁听者。   宁静的后院里,只偶尔传来几声问答,随着风声越传越远。三人围坐一处,气氛竟十分祥和。   当后人探访大儒故居时,也有幸见到了这几尊雕像,他们面带微笑,仿佛从未离开过。 第71章 锋芒军事夏令营   “锵锵锵!!”   一阵响亮的锣声从街尾处传来, 给原本普通乏味的午后增添了一丝喧闹, 也吸引了一大堆爱看热闹的大老爷们。   街尾处那里有一个台子, 是往常过年的时候,县里的富人请了戏班子过来给大家唱戏的地。   原想这不年不节的, 怎么会有戏班子?到那一看, 才发现是几个大老爷们或坐或站, 等在那里。他们一点也不像唱戏的, 个个身板粗壮的,演武生都费劲。   “莫不是走江湖卖艺的?”一个老大爷眯着眼睛看了半天, 如此猜测。   “我瞧着不像,他们身边又没家什又没牵猴子的, 卖艺只靠两手拳脚功夫可行不通。”旁边的一个中年男子摇了摇头, 脸上满是不认同。   台上的几个人看人围得挺多了, 就又敲了一下锣,“锵”的一声响, 令下面瞬间安静了下来。   “各位父老乡亲们, 大家好。”说话的是胡俊,他昨晚上抽签输了, 今天不得不来当这个讲话的人。   “可能有些大爷大叔看我们挺眼熟的,没错, 我们这几日在袁山县的东南西北四城门附近都设了征兵点, 为的就是帮西江省招纳一批精兵良将。”   “征兵的?走走走。”   下面的人边说边退,生怕走慢了会被拉住强行征兵。   “唉唉唉,大家先别急着走啊, 我话还没说完呢。大家放心,这次征兵纯属自愿,我们绝对不会强人所难的。这事我们已经禀报过县衙的老父母了,若我们有不当之举,他老人家也不会坐视底下的老百姓受委屈的。”胡俊嗓门放大,先将这些人的疑虑消除了。   一提起杨县令,这些人都直点头,胆子一放大,看热闹的心理自然又升上来了,于是他们收回脚步,重新围了过去。   “俗话说得好,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关键时刻咱们还得靠自己。如今城里日子太平,这多亏了老父母治下有方。但是一旦出了城,那山林水边的,可就没那么太平了。”前面两句是个卖防狼器的说的话,被楚辞教给他们,用来忽悠袁山县纯朴老百姓了。   胡俊看看大家反应,见有些人低头沉思,有些人面色凝重,便继续往下说了。   “俗话又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咱们不可能说这辈子都待在城里,总有出城的一日吧?总有落单的时候吧?到时候遇见强人了怎么办?你说怎么办?”胡俊越说越起劲,右手背不停地敲击着左手心,嘴里唉声叹气的,似乎确实是在为他们而担忧。   “不是我看不起咱们袁山县的父老乡亲们,只不过你们的身子骨是有点差了。要是你们被强人抓住了,不出三招,立刻得被人逮小鸡似的按地上不能动弹,连个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此话一出,倒激起了大家的愤怒,这小子居然把他们说的好像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女一样,他们好歹也是大老爷们,哪里就有他们说的那样没用了?   于是下方立刻有人叫起来:“台上那小子,你少看不起人,就你这样的,老子一个打三个。”   “钟老三好样的!”周围的人叫起好来,这人是个屠夫,百十斤的猪在他手底下乖的跟猫似的。   “哎哟,这位大叔看起来有点不服气,要不这样,你上台来和我这兄弟试一试,他也姓钟,是你的本家呢。若是你撑过三招,咱们兄弟就和大家伙赔礼道歉,还请大家去那边吃一顿,咋样?”   钟老三想,平日里他就算和那些地痞打架,也是有输有赢的,何至于今日连三招都会撑不过呢?   他大大方方地应了下来,引得周围叫好声一片,希望他能上去为袁山县好男儿们争口气回来。   其他几人退开,把中间的台子留给钟豹和钟老三。钟老三打量了一下这钟豹,见他膀大腰粗,浑身气势汹汹,心里不由有些胆怯,但他转念一想,又不是让他打败他,只是撑过三招而已,怕什么?   “你放马过来就是。”钟老三摆出防御的姿势,挑衅道。   钟豹也不含糊,百户说了,谁输就从谁的月银里面扣出请客的钱。   他先试探了两下,钟老三都躲过了,下面的人心念一松,看来今天这顿饭有着落了。   没想到,只眨眼间,钟老三就被摁在地上扑腾,怎么样也起身不得,似乎真有点像是家中妇人抓鸡的样子了。   大家都说没看清,有那看得仔细的,便解释了一下,原来那钟豹先是右脚一扫,把钟老三扫倒在地,而后转身跨步上前,以膝压腿,再用手拧住钟老三的两条胳膊反绕过头,使他不得动弹。这些动作就发生在几息之内,恍若行云流水,实在是太快了。   钟豹说了声“得罪了”,便将钟老三放开。钟老三不明所以,还满脸的不服气,认为自己只是一时疏忽。   “若你不服,我们场上的兄弟你尽可以挑选一个对阵,还是那句话,撑过三招,我们赔礼道歉。”胡俊微微一笑道。   钟老三目光在场上几人面前扫了扫,然后将视线定格在坐在上首的寇静身上。他见这人身板没前面几个壮实,觉得他似乎更好欺负一点。再一个,坐在上面的基本就是当官的,当官的有几个手下功夫厉害的,还不是指着别人卖命?   “我选他也行?”钟老三指了指寇静。   场上汉子一默,为毛要找死呢?体面的下去不好吗?   “你确定吗?”胡俊艰难地开口,想给他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钟老三却误会了,“我就选他,不是你说的,场上的人都能选吗?”   “能。”寇静开口了。他站起身,朝着钟老三走过来。   钟老三这次决定先下手为强,免得又和刚才一样,他蓄势朝寇静冲过去,身子半躬,两手前举,想要抱住他的腰往下摔。   电光火石之间,寇静已经打掉了他的手,然后撑住他的肩膀朝后一翻,再一脚踢中他的背心,使钟老三摔了个狗吃屎。而后寇静效仿之前钟豹的动作,抓鸡场面又再次重现。   这次只一招。   台下的人不由自主地叫起好了,和这些人一比,那些走江湖卖艺的就真算是花拳绣腿了。   “我钟老三服了!”钟老三被扶起来,爽快地认输,这样的行为让台上台下的人都挺佩服他的,是个爷们!   “大家刚才也看见了,我们兄弟比起强人来说,还是要更加心软一点的,若你们真碰上了强人,恐怕见面就得倒了。”钟老三下去后,胡俊继续说道,他摇头晃脑的,显然是说嗨了。   其他几个见了,悄声说:“往后有什么征兵的活,都让他上。”   胡俊见大家神情忧虑,话锋一转,说道:“当然,大家也别太过担忧,今日我们正是来给大家出主意的。”   “莫不是想哄我们当兵去?”   “瞧您说的这话,征兵确实也是咱们的一个目的。但我们真正的目的,却是想教大家一些自保的功夫,让大家面对强人时,好歹也有一战之力,再不济也能跑得快些。”胡俊终于把他们昨天商议好的内容说出来了。   昨天从许先生家出来后,见时间还早,楚辞也去参会了。见大家始终商量不出什么,楚辞灵光一闪,帮大家出了个主意。总的一句话,就是先培养集体荣誉感,再完成争着当兵立志为国争光这个伟大使命。   穷学文,富学武。   普通老百姓们连书都读不起,又哪来的钱财去请武师傅?这会听他们说功夫,有人就问了:“那束脩得交多少啊?”   “免费,全部免费。十六岁以上,四十以下的男子均可报名参加为期七天的训练营。七天时间,还你一个不一样的人生!但一旦报名,中途不能随意退出,七天之后,去留随意。”   不知道是免费两个字对大家伙的刺激太大了,还是想要变强的心理激励着大家向前,总之,报名的人还挺多的。有些老大爷也上前,帮自家的子弟报名。   就在前不久,县里又贴了一张公文,说是在袁山县和富阳县两地来往的一个客商途经某处时,一行五人全都被杀害,货物也被抢走了。   太平时候的强人比乱世时还要凶狠一些。乱世里,很多都是被逼落草为寇,心里到底还存着些许善念,只求财,一般不杀人。太平时候能去当山贼的,那个心啊,不知道有多狠!见过他们的基本上都没活路。   如今这些人还没抓到,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要让自家孩子学点保命的功夫的,能多挣扎一会,说不定还等得到别人来救。   报名的人挺多的,胡俊他们几人虽认字但写不快,一急起来下笔就糊成一团,事没做成不说,还浪费纸。最后,还是寇静自己坐下来,一一登记这些人的姓名年龄籍贯等东西。   一个人要填的东西还挺多,前面的没走,后面的又从家里来了。眼看自家百户被人堆淹没,大伙又无能为力之际,突然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哟,这么多人报名啊?”   “楚秀才,你总算来了,快快快,你也坐下帮着登个记。”汪全先接过楚辞手里抱着的书,又递给楚辞一支笔,脸上满是讨好的笑容。   好吧,既来之,则安之。楚辞从容地接过笔,在寇静身旁坐下,瞬间为他分流了一大群人。   寇静转过脸,露出一个感激的笑,楚辞也笑了。笑完之后,两人又默契地转头开始登记。   ……   “锋芒训练营”,就在县城外,寇家的别院里。   徐管家昨天也参会了,今天一早就带人前来布置了。新置的别院后面,那一大块荒地还未开垦出来,刚好就用来做校场,只需要弄得再平整一些就行。   后院里,数十个木匠正对着一些图纸仔细琢磨,他们的徒弟则不停地刨木头,打造那些古里古怪的工具。   这些图纸有些是仿军营里的器械画的,有几张是楚辞贡献的。军事夏令营他自己参加过两回,后来也带学生去了几回,对于里面的东西,他都有过一定的了解,大概能在几天内赶出来的,他都画出来了。 第72章 总为离别苦   两天的广而告之, 他们一共收了两百二十三个人。第一次见面剔除掉数十个病秧子和沉迷酒色身子已经垮掉的人, 还剩下两百人。   这两百人被分成了四个班, 原本按照寇静的心意,依旧是没什么新意的甲乙丙丁四班, 但楚辞觉得, 既然要追求新鲜感, 当然还是取一些别出心裁的名字。   于是, 飞虎,狂狮, 猛熊,傲狼四个班应运而生。这四个班分别交给不同的教官去带。到了第七天, 还会有演练比试, 到时候输了就难看了。这四位教官, 自然是卯足了劲地折腾这些人了。   古代军营也有自己的训练方法,楚辞参照现代训练营的制度给他们稍微做了改良, 而且涉及到现代的器械时, 他还要过来充当一下指导员。   有寇静的面子在那里,楚辞出入县学变得比以前方便多了, 搞得其他学子羡慕嫉妒恨,为毛他们还是得等到朔望日才能出去呢?   ……   “跑快点!看什么看!”钟豹手执马鞭, 瞪着面前这些正绕圈跑的汉子们。   那些汉子身负砖块, 使出吃奶的劲往前迈动脚步。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身上的力气已经花光了,可偏偏在和马鞭相对时,又能挤出一点。   头顶上的太阳火辣辣的, 照得他们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汗水从额头渗出,一直流到下巴,然后滴落在地。   “停!整队休息一盏茶!”   天籁般的声音响起,这群汉子又重新鲜活起来,他们慢慢挪动脚步走着,不敢就这样躺下去,这也是教官的命令。   徐管家适时地命人送上晾凉的绿豆汤,让大家解解暑气。   就这样萝卜加大棒的训练方式,虽才三天,但已经初见成效。   “飞虎班!集合!”   听到口令的众人,立刻迅速放下手中的碗,飞也似地排成排,然后朝着前面对齐,几息之间,便又重新成为了一支整齐划一的队伍。   “下面一项是攀岩,咱们和猛熊那群臭小子比接力,谁要是拖了后腿——”钟豹用危险的眼神扫视了一下这些绷紧了身体的汉子们,然后缓缓说道:“就罚他替全队的人洗袜子!”   听到这个“残酷”的惩罚方式,大家心里已然哀叹不已,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钟豹感叹了一下这传说中的“军事化训练”,果然纪律严明,很适合训练新兵。   攀岩处是在一处陡坡,距离地面大概有五米左右,下面设了深深的沙坑,以免掉落受重伤。   钟豹和窦丙二人目光相接,两人脸上都是浓浓的杀气。教官尚且如此,底下的学员自然也是水火不相容的!   汪全胡俊二人没有带班,而是充当指导员维护纪律或者是做裁判。   一声令下,两边都朝前猛冲,两手握住凸起的木块,脚拼命的往上攀登。一人上去,另一人才可接上。偶尔遇上了动作较慢的队员,其他人也不会责怪,两边加油鼓劲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个个都沉浸在这种想要取胜的氛围里,任嗓子喊的嘶哑了也在所不惜。   训练完毕后就是吃饭。饭食是徐管家提供的,用大肥肉片子煮青菜,一人两勺饭一勺菜,食盒里都堆的满满的,无论是教官还是学员都是同等的待遇。   有些被长辈强塞进来的公子哥初时满口抱怨,被利落地收拾了几回后,现在也和众人没什么两样了,即使吃着这些他们平时当做猪食的食物,依旧吃得喷香。   白天的训练方式多种多样,夜里的活动也自然不能少。每天夜里,吃完饭后,四个班的学员就在校场上团坐,中间围一个大圈。   教官们依次与他们分享曾经在战场上的感觉,讲一些从军时遇到的趣事,或是分享他们换防时经过的不同风俗地方的经历。   学员们大多都没出过袁山县,眼界因为现实的关系而局限,他们乍一听这些,无一不为他们话中内容所惊叹,恨不得自己也亲历其中,而不是一辈子待在这个小县城。   讲话结束后,教官们还会当场表演点才艺,虽然大多都是打拳或者舞棍什么的,但大家伙还是看得如痴如醉的。   前一两天,还是只有教官分享,到了后面,学员们也开始分享自己的生活了。这个时候,身份地位或者长相什么的也不再那么重要,大家都是以最平等的身份坐在这里,谁也不比谁高贵或是低贱。   每日的最后,都以大家齐声高唱《无衣》结束,这首诗歌将同袍之情表达的淋漓尽致,再也没有比它更好的了。   转眼之间,七天时光匆匆流逝。   第七天的演练比试,如期而至。这些学员都鼓足了劲希望为自己班争得荣誉,有一个曾经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在穿越荆棘网时手上都挂烂了,还在坚持往前爬。这一行为获得了大家的一致认可,出来后被队员紧紧拥抱的感觉也让他一辈子都难以忘怀。   夜里,他们的伙食比前几天都要好得多,有些人性子直爽,便大快朵颐,有些心思较敏感的,则有些食不下咽了。   第八天早上,当大家听到鸡叫时,心里还有些恍惚。往日哪曾睡过这么一个安稳觉,半夜不起来个两三次都算是好的了。   “全员集合!”   听到这个声音之后,大家的身体领先脑子率先行动了起来,不一会儿,便排成了整齐的队伍。   “七天时光匆匆而逝,想必各位也思念家中亲人了。今日晨课之后,训练营大门就会打开,届时各位就能收拾东西,回家去了。”寇静做为总教官,照例出来训话。   不等大家有所感怀,他又大声喝到:“全体都有!按队形散开!起!”   大家整齐划一地打着教官教给他们的几套拳,举手投足之间,都比以往还要认真的多。有些人偷偷放慢了速度,想让时间也暂缓流逝,被教官瞪了一眼后,立刻又跟上了。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日夜相处已有七天,望大家以后前程似锦,安康无忧。”寇静说完,又由四个教官说话。   钟豹说:“臭小子们,千万别太快忘了我们教给你们的东西!”   窦丙说:“不然的话,就替全员洗袜子!”   钱义说:“前途漫漫,各自珍重,别忘了——”   许林说:“你们曾经是战友!”   “哇”得一声,底下的汉子们哭的眼泪鼻涕横飞,七天时间,他们由前面的度日如年,深感后悔,转为之后的每天都希望时间能过的再慢一些。   可是时间再慢,也到了分别的那一刻。人生不尽意,总为离别苦。   训练营高大的栅栏门缓缓开启,这群人在出门之时,突然齐齐停下脚步,唱起了《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几个带班的教官背过身,在脸上抹了一把。   由于他们哭得太丑了,胡俊看不过去,斥了一声:“赶明儿有一半人都得回来,哭什么?”   他已经私底下打探过了,有参军意愿的人除了他们之前招来的数十个外,还有一百三四十人。排除那种说服不了家中长辈的,嘿嘿,起码还得有一百人左右。   于是,这日学员们回到家之后,家家户户基本上都充斥着同一个声音。   “爷爷/爹/娘,孩儿想去当兵!”   ……   寇静骑在马上,望着城门口。   汪全问道:“百户,咱们是不是要动身了,今日出发,刚好赶在限期最后一日回营。”   寇静应了一声,终于调转马头,刚要下令“启程”,忽闻后面传来一声“默之兄”!   他立刻翻身下马,紧走几步,迎接来人。   楚辞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贯打理很整齐的衣服发饰全都乱了,脸上也是潮红一片。   “默之兄,可……可算赶上了……”   寇静扶住他,一只手帮他拍背顺气。“不是叫你别来吗?为何还要跑过来?”   身后的一百多号人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去你的别来!叫人家别来,自己在这眼巴巴地看了许久,害得他们以为是小秀才约好了还没来呢!   楚辞喘匀了气,笑道:“哪能不来啊,好友离别在即,纵使前面刀山火海,我也是要来送你的。”   他走到旁边,心里默念了一声对不住,然后折下了一根柳条。   “无令长相忆,折断绿杨枝。今日我效仿古人折柳送别,望能早日与默之兄相会。”   寇静默默地接过了这根柳条,塞进怀里。   “辞弟,珍重!为兄在阳信府等你。”   “默之兄和各位好汉珍重了!”楚辞也说。   望着渐行渐远的队伍,周围很多人也相依垂泪,送别家中立志卫国的好儿郎。   ……   寇静走后,楚辞失落了两天。古代不比现代交通和通讯发达,再见估计真的就要到乡试时了。也不知他去参加乡试时和家人道别,又是一副怎样的境况了。   家中的房子如今已经推倒了,人手充足的话,估计两个月就能建好了吧?他嫂子也快要生产了吧?就不知里面到底是个千金还是个像小远一样的臭小子了。也许等他乡试完了,这孩子都会翻身了吧。   杂乱的想法越来越多,楚辞做了几次深呼吸,将那因离别而生的愁绪赶出脑外,低下头专心致志地看起书来。   坐在另一边写字的两个小的,头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小远哥哥,怎么我舅舅走了,小叔看起来比我还伤心呀?”   “我怎么知道?呃,可能是以后不能随意出去玩了吧。”   楚小远也听人提过好几次“锋芒训练营”了,可是小叔实在小气,无论他和钰儿怎么恳求,都不肯带他们去玩。现在公平了,小叔也没得去了,嘿嘿。 第73章 几个桃子引发的事件   时近五月, 天上的太阳火辣辣地照在县学的屋檐上。   乡试甲班的院子前, 两棵石榴树上繁花似锦, 火一般的绚烂。几只小蜜蜂“嗡嗡嗡”地唱着,寻了一朵花, 又去寻另一朵。两只小鸟儿在树枝间上下跃动, 偶尔发出几声啾鸣, 除此之外, 院子里再无声响。   忽而一声钟响,将院子原本的安静气氛打破, 从房间里走出了三五学子,他们有的唉声叹气, 有的喜笑颜开, 有的淡定自若, 不悲不喜。   原来又是一次月考日。   这次月考安排的和以往一样,在四月的最后一天, 考完之后刚好朔望日放假, 也算是知道成绩前的最后狂欢了。   张文海一手搭在方晋阳的肩膀上,一边问:“刚刚那道题你是怎么答的?我最讨厌截搭题了!幸好乡试场上不会出, 不然我恐怕一辈子也考不上举人了。”   “考题留待之后再说,你先看看你的样子, 东倒西歪的, 待会楚兄看见了,小心他说你。”方晋阳无情地将张文海的手推开。   “晋阳,我告诉你, 你再也不像以前那般善解人意了,怎么人人都变得和楚兄一样了!那么的——”   “哦,我怎么了?你们是在说我吗?”   一只手轻轻地搭在张文海的肩膀上,楚辞带着和平时一样随意温和的口吻,却让张文海忍不住在心里尖叫起来。   “当然是变得和楚兄一样,博学多才,见识广博,端方君子,温润如玉,性情和畅,慈爱宽仁啊!”   说完,张文海慢慢回过头,露出一个标准的楚氏笑容:“楚兄,你怎么来了?我和晋阳聊到楚兄人品之高尚,吾等佩服不已,心向往之。”   这番略微违心的话,前几样张文海是极其认同的,只是这最后两项,还有待商榷。   楚辞微微一笑:“这个话题很有意义,可以继续讨论,不要停啊。”   方晋阳笑了,楚兄果然神人也,就连脸皮都厚的让他们自愧不如。   张文海蔫着脑袋,刚刚他又想了很多夸人的词,楚兄才放过他,他知道自己又输了。不过他性子直爽,没过片刻就忘了这回事,转问起楚辞他们五月初一的打算。   楚辞是打算留在县学的。   四月十五那日他带着小远回家,差点连个落脚的地都没有,家人也劝他们,等五月十五日再回去,现在到处都乱糟糟的。   楚辞的嫂子被楚姑父和小姑姑接到家里去养了,说是家里太乱,磕着碰着就不好了。楚母和楚广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又见他们是真心相邀,只能买上东西,把人送到了安家。   安家老太太原来是不太满意和楚家的这门亲事的,觉得她家人丁不兴,她自己又是个沉默内敛,不会来事的性子。后来楚辞年纪轻轻中了秀才,她才有所改观,不像之前那般严厉。   现在她儿子仰仗着楚辞去县里做了掌仓,虽说不是什么大官,但比起他原本的门房来说,已经算是一步登天了。   这个月他从县衙一口气拿回来五两银子,老太太就差把楚姑姑当亲生女儿看待了,话里话外都是维护之意。若楚姑姑哪个妯娌要多嘴,还会招来一阵斥骂。   所以这次楚母他们送沈秀娘上门时,原还有些惴惴不安,待见到安母的态度时,心才放下来。   似安母这种人,骂你的时候会让你恨不得立刻投江自尽,夸你的时候却又会让你体会到飘飘欲仙是什么感觉。   这样的人多了,原就不值当和他们计较什么。你只需让自己强大起来,之后会发现,周遭的一切不需要你动作,便会自然而然的发生改变。   ……   五月初一日,午后,楚辞又“小憩”了一会,起床时发现楚小远不见了。昨天傍晚,钟离钰就被徐管家接回去了,虽然他再三邀请楚小远一起,但还是被楚小远坚定不移的拒绝了,美其名曰是要陪着小叔。   等楚辞走出学舍,找到楚小远时,才发现他应该是另有打算的。   “小远,你这手上的桃子是哪儿摘的?”楚辞发现楚小远衣服上兜着几个大桃子,嘴上还咬着一个,吃得满嘴都是毛,不由好奇地问。   “小叔!”楚小远眼睛一亮,“你快和我过来,后面的山上有好多桃树,没人看着也没有狗守着,应该是不要的!我摘了好多,衣服都兜不下了,还有几个在树下面。”   看着眼前天真烂漫的楚小远,楚辞不由苦笑,这傻孩子,居然把县学的桃林当成是他们村后山那几棵野生的歪脖子树了。他不知道没人看着是因为这是县学里面,学子自然不敢偷摘,旁人又进不来。   “好,我陪你过去。”楚辞将他衣服上的桃子兜在自己怀中,然后牵着他的小手往桃林走,听他嘟嘟囔囔地说着桃子的分配。   什么“最大的那个给小叔吃,第二大的给先生,最红的那个给钰儿吃,最漂亮的那个给师奶吃”之类的,楚辞在听到“最小的那个给张叔叔吃”时,不由莞尔一笑。这臭孩子最记仇了,难怪会这么分,也怪张文海喜欢逗他们,而且经常逗得他们哇哇乱叫才罢休。   将桃子全都兜回学舍后,楚辞给楚小远布置了一张大字,让他沉下心慢慢写,然后便将身上的桃毛拍打干净,整理好衣冠后,去了山长书房。   谁知今天是朔望日,山长也不在书房,楚辞只好去了山长家。   等他被山长的家仆迎进去后,眉头不由一跳,脸上有了一些囧意,这一院子的夫子是怎么回事啊?!   “你有何事上门来?是学业上有问题还是其他原因?若学业有问题,那正好,今天书院的夫子都在这里,你大可提问。”   “唔……学生是来告罪的。”楚辞思来想去,还是说了出来,他本来想扯个谎,说些什么偶尔经过,故进来拜访之类的话,但纸包不住火,之后被人发现,倒讨个没趣。   “告罪?”夫子们面面相觑,不知缘由。楚辞的名字每日都会被上课的夫子传来传去,心中早已把他当做优等生的标杆,这样的人,会犯什么错呢?   待听闻楚辞苦着脸把自家小侄顽劣,偷偷摘了县学桃子一事说出来后,众位夫子不禁都笑得前仰后合的,原来是稚童贪吃,他代侄受过来了。   忽而有一夫子面色严肃,看着楚辞:“既然是你侄子偷盗了县学的桃子,为何不带他一同前来请罪?”   大家都知他是想要试一试楚辞的辩才,便都不做声,只旁观着,看楚辞会说些什么。   楚辞懵了片刻,不知为何这面生的夫子一下变脸,等看见秦夫子老神在在的坐在原处喝茶时,心便安定下来,知道其中可能大有玄机。   他思忖片刻,然后说:“小侄在摘取桃林的桃子时,已事先打探过,发现桃林并无人犬守着,便认为这是一处无主的桃林,所以才上去摘了几个。正所谓不知者不罪,这偷盗二字,请恕学生不敢认同。”   “哦?不知者不罪?既然不罪,那你又为何来请罪?”这夫子继续追问。   “小侄不知者不罪,但学生却是明知故犯,还帮着他把其他的桃子也一同带回家去。所以学生过来告罪。”   “那你为何要明知故犯?”那夫子饶有兴趣地追问。   “一来,小侄事先打听好这是没人要的桃林才去摘,说明他心中十分清楚不得偷盗一事,只是经验尚浅,才会误判。他小小年纪便明事理,吾心甚慰。第二,小侄摘取桃子,只食其一,剩余的全都留下孝敬长辈与先生,其孝心可嘉。第三,孩童在天真烂漫之际,容易犯下许多错误,若此时严加斥责,给他冠以偷盗二字,反而会扼杀其天性,不若循循诱导,让他自省其身,日后改过。”   “综其原因,学生才隐而不发,先将他所求之事达成,然后再来告罪,最后回去再将这件事掰扯开来讲给他听。”   “看你说的振振有词,若他知道这桃林有主还去摘桃,你又做何说法,可还会维护?”   楚辞无奈了,只得说:“无大过矣,亲亲相隐,直在其中。”   楚辞这句话的意思是,法律规定,若犯的不是谋逆或者杀人犯法这种有违天理的大罪,那么长辈帮小辈掩饰罪责,是不能追究长辈的责任的,因为这是伦理道德的体现。   “好一句亲亲相隐,直在其中。”那夫子合掌大笑,此为孔圣人一句话的化用,原出处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   “你这学生果有辩才,不如到我们府学读书去罢。”   穆元盛这话一出,立刻惹来县学众夫子惊怒,好不容易有个值得骄傲的学生,竟然被人挖墙脚挖到门口来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上次月考后,最后去府学进学的是一个叫做苏宁的学子,他考了第四名,前三名都不去,倒让他捡了个便宜。   府学山长对楚辞还是充满了好奇,故而安排了一个夫子过来交流学问,顺便试探一二。   楚辞毫不犹豫,拱手答道:“多谢这位先生厚爱,只是楚辞一身学问皆是出自县学各位师长,学生还未将他们的学问吃透,又怎敢擅入府学讨教?到时候恐怕替夫子们蒙羞,恕学生不敢答应。”   夫子们都笑了起来,那穆元盛倒也不怒:“不错,时刻不忘夫子教养,是为学生本分。六月初咱们甘州府要在各大县学之间选拔学子比试一二,届时希望能看到你也在其中。” 第74章 进步了不少   五月初二, 学子们的返校日。   他们回到县学, 将身上的包裹扔回学舍后, 立刻一股脑地跑到了登雀楼下查看成绩。   张文海找到自己名字后,面有戚戚之色, 说道:“还好还好, 这次我虽是最后一名, 但好歹还在甲班。要是降到乙班, 那可就糟了。”   “乙班怎么就糟了?以你的家境,还看得上那几钱银子吗?”一个学子问道。   “你懂什么?”张文海翻了个白眼, “去了乙班,先生教的东西不一样, 我还怎么和楚兄他们互通有无?我只有在楚兄他们身边, 学业才能进步!”   “……”那人被他理直气壮的话惊呆了, 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楚辞这次仍然是第一,陈子方第二, 江淮升到了第三, 方晋阳则成为了第四。一时之间,他们学社风头无两, 把其他人结的学社都比了下去。   有个学子有些感伤,对着旁边的人说道:“以往挂在榜首的总是齐兄, 上个月他还在第三呢, 如今却是不知道去何处了。唉,真是物是人非啊。”   “你还叫他齐兄?”另一个学子有些嫌恶,“他做下的那些事时全然不顾读书人的体面, 竟然将后宅阴私的手段拿到台面上来了,真真叫人恶心!如今他已经被提学和知府大人一同判了流放,此生估计再也见不到他了,不然我真要好好羞辱他一番才是!”   经过他们身边的楚辞摇了摇头,这两人,一个伪圣母,一个真小人,昔日跟在齐旭后面讨好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有见过。如今一个脸上看似感伤实则内心窃喜,一个毫不掩饰脸上的愤恨,似乎他与齐旭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   看完成绩后,县学里突然敲起大钟,听钟声是从后山附近传来的,大家有志一同,来到后山附近等山长他们出来训话。   没想到山长出来后,旁的什么都没说,只是令县学仆役拿出二十几个竹筐,令他们五人结成一组,每组领一个筐子,去后山摘桃子。   有些书生小声抱怨起来,认为山长此举是把他们当杂役使了,可是等他们真正投入到劳动中去的时候,才发现收获的感觉是如此甜美。   特别是,当山长让他们排队过去领桃子时,那种意外之喜更是让上午刚经受过成绩打击的学子们深受感动。   往年可没这一出。一定是山长看他们心情太过低落,所以才给他们发桃子吃的!既然山长如此看好他们,那他们一定不能让山长失望才行!   最近一段时间,学子们真的很认真,山长既欣慰又疑惑,不知他们为何斗志这般高昂。   他只知道,以后桃林里会少了好多烂桃子,走进去赏景时,应是不会踩脏鞋子了。   ……   楚辞将他做的四书题拿去给秦夫子看时,秦夫子表示,他的四书题已经有了火候,只要乡试时不犯忌讳,那么考官一般都能取中。   乡试重首场,重首题,一般来说,首题都是借古喻今,出的是四书上的文章,暗喻的却是时事。如果不能结合时事作答,那么再好的锦绣文章,也只是一具空架子。   楚辞因为眼界的关系,看得总是能比别人深远些,但具体的时事,他也是不太清楚的。幸好还有柳叶巷的那间酒馆,每逢四夜晚,都会讲一些最近发生的事情。   奈何县学规矩严明,平日里无故不得外出,更加不可能允许这么多人外出。   幸运的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有外面书院的人,抄了他每次讲的内容,然后来县学门口售卖。差不多只四五张纸的小册子,就要卖五十文一本。   穷一点的学子一般都是凑钱合买一本。不过总得来说,县学除了以前的楚辞之外,基本上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穷人。这里的穷,只不过是把钱花销到了别的地方,然后在这里找补罢了。   楚辞虽然觉得挺贵的,但他还是每期必买,不买就跟不上潮流,久而久之,政治敏感度就会下降,对立志成为朝臣的楚辞来说,这可是绝对不能发生的事情。   在现代时,他也是订了很多杂志的,像什么《凤凰周刊》,《半月谈》,《南风窗》之类的,他每期必看。   拿着这一期的时事新闻回到学舍,楚辞看得十分认真,他边看还边用笔在纸上记下自己的感想,或是说由此事想到的四书上的内容,统统都不能放过。   夜里,袁山学社又开社了。除了最开始的八人外,学社里又增加了三四个人进来。这几人的人品才学都是经过了考验的,若是冲动易怒或尖酸刻薄的,都不会收进来,那种人嘴上没个把门的,很容易就会把学社里的事情泄露出去。   石桌上摆着的正是今天过来的时事新闻,大家都依照楚辞这个社长的要求,在旁边的纸上注了很多东西。   楚辞再联合大家一起,一张一张地讨论过去,去芜存菁。由专人将这些东西归纳在一起之后,大家发现,原本薄薄几张纸上的寥寥数语,经过大家的理解,整合起来竟然有数十张之多,捏在一起厚厚的。   这本感想按照惯例是存放在副社长那里的,谁若是想看,借去抄便是了。偶尔也会有其他的学子相借,楚辞和大家商议过之后,得出的答案是借出去。   官场并不是你一个人奋斗就能成事的。如果后面没有帮衬,没有人相互扶持着一起走下去,那么这条路注定是走不长久的。就算侥幸上去了,也只会是昙花一现。   楚辞和其他学子一样,都不准备做一个昙花一现的人。所以,科举一途最开始的同窗之情,还是不能放弃的。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就算他只是做了个小小的吏员,说不定,哪天你还会有求于他呢。   相较于四书,楚辞的本经进步也是飞快的。   他悟性很高,又刻苦努力,再加上许先生的悉心教导,说一句日进千里也是不为过的。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和那治了一两年春秋的人,也没什么两样了。   许先生曾暗暗想过,若是他和楚辞年岁差不多,然后两人同时进场,说不定这解元之位,他是坐不上的。此子的学习速度真称得上是迅猛异常啊!   楚辞倒是没发现自己的进步有多么神速,他只是觉得,好像近来破题的速度是比以前要快一些了,挨的骂也比以前要少一些了。 第75章 不做功课的后果   五月十日午时, 楚辞刚下了学, 就见门房朝他走过来, 说道:“楚秀才,你快去门口看看吧, 应是你家来人了。”   “多谢朱小哥。”楚辞跟着他往外走, 心里在想到底是谁来找他了。一到门口, 他才发现, 来找他的居然是他哥哥。   “哥,你怎么来了?是不是家里发生什么事了?”楚辞有些着急。   “嘿嘿, ”楚广憨厚的脸上喜意怎么遮也遮掩不住,“小二, 你嫂子她把孩子生下来了!是个小闺女, 长得可好啦!娘说和你小时候差不多, 白白净净的!”   楚辞也跟着笑了,看来他大哥很喜欢小闺女, 眉梢眼角满是笑意。“恭喜大哥和嫂子, 这次添了个小棉袄。”   “小棉袄?”   “是啊,闺女就像小棉袄一样, 乖巧可爱,一想起来就觉得心里暖暖的。”   “对对, 小棉袄!那小远就像大马褂, 有时候穿着热,有时候又觉得冷。”   “哈哈哈……”楚辞忍不住了,他大哥也算是天才了, 这神一般的比喻,小远听见了会哭的吧?   “这一篓红鸡蛋是娘交代我给你的,她让你送点给夫子们,再发几个给县学里熟识的同窗,家里有了喜事,也该让别人沾沾喜气。”楚广搬出大背篓,他一路背到村口也费了好大的劲呢,幸好后来搭了牛车去镇上,再搭马车来县里,不然可要吃点苦头了。   楚辞看着这一篓鸡蛋,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哥,全让我发了,那家里还够不?要不,你拿点回去发给乡邻?”   “诶,家里那边全都发过了,从昨夜孩子生下来开始,厨房的灶火就没断过,村里的鸡蛋全让我们买来了,娘瞅着不够,还让我去邻村买。如今还剩下这些,你看够不够,不够我明日再给你送一次。”   楚广说得豪迈极了,娘说如今家里好了,办起喜事来不能扣索,当初小远出生时,一家只给了两个鸡蛋意思意思,幸亏邻居们不计较,现在嘛,一人两个。家里人多的,能有好几十个呢!   大家都说他家把闺女看的重,他娘就说,这世上除了儿子不就是闺女了?都是亲生骨肉,哪里还会分什么手心手背。   楚广听了其实没多大感触,因为他也是这样想的,但是正在姑姑家坐月子的沈秀娘听别人学了,内心却是感动得无以复加。   安家和楚家隔了两个村子,楚母这一大手笔,直接轰动了周边的几个村子,人人都说,嫁夫当嫁楚家郎!不禁儿子孝顺有本事,就连婆母都是这般仁爱宽和。多少待字闺中的少女,只要听到楚秀才的名字,都羞得不知如何是好。   硬要厚着脸皮说的话,楚辞大概是周边几个村子所有少女心中的男神白月光了。   楚辞听了他大哥这些话,心中也为他娘的开明点赞,只是这些红鸡蛋他是真的搬不动啊!   “大哥,你还没吃饭吧?今天小弟做东,请你吃一顿县学的学子餐如何?”   楚广一看楚辞这贼嘻嘻的样子,就知道他心中打算:“放心,这些鸡蛋我没准备让你自己搬进去。你这小胳膊腿儿的,别把鸡蛋打了。”   被自家大哥揭穿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地,楚辞笑着帮他托起背篓,放在了楚广背上。   县学是允许亲人探访的,但有时限,还要登记来访信息。超过时间不出来,下个月就不许来了,得隔一个月后。一般人怕麻烦,都是给门房点好处,让他把人叫到门口送点东西就走的。   因为时间关系,楚辞带着楚广直接去了县学食堂,两个小的已经等在那了。   楚小远一见楚广便大喊:“爹!”然后飞奔过来一把抱住他。钟离钰也走过来,叫了一声“伯伯”。   楚广喜不自胜,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   “大哥,你把鸡蛋卸在这里吧,我现在就发掉一些。小远,带你爹爹去打饭吃,今天可以多打几个菜。”   “嗯!”楚小远用力点点头,然后牵起楚广宽厚温暖的大手,边走边和他介绍。看着儿子骄傲的小模样,楚广心里很受触动,读了书的孩子,和没有读书的孩子比起来,那完全就不是一回事。   他心里更加感激楚辞当初的决定,以后小远出息了,也不能忘记他小叔的恩德。可是楚广却从来不去想,是他的付出先成就了楚辞。这大抵就是人与人之间的不同之处吧。   有时候楚辞在面对这些纯朴无私的家人时,都会忍不住反省一下自己,但他还是很清楚,一个家里,不能都是忠厚的,就像一群绵羊一样,若没有牧羊犬的保护,还不是任人宰割,那么,就让他来当这只守护家人的牧羊犬吧。   “唉,王兄留步,小生家有喜事,这两个红鸡蛋送给你,沾沾喜气。”   “李兄!快来,小生家有喜事,送两个红鸡蛋给你!”   自从将齐旭那伙人赶走之后,就再也没有人会刻意难为楚辞了。加上楚辞的个性,他若是想和一个人处好关系,那么这个人绝对逃不掉。所以,一大篓的鸡蛋,没一会就去了一半。   楚辞掂掂重量,觉得差不多能背动了,心情十分愉悦,这才过去吃饭。剩下的,就等吃过饭后再去送,每个夫子和教员都送几个。   一大群人占了一张桌子,楚广坐在一群斯文的读书人中,显得格外拘束。但张文海却很热情的问东问西,楚辞走过来时,他正在打听楚家小闺女的名字。   楚辞拍了他一下,然后说:“女子闺名岂可随意告知外男?你小子懂不懂礼数?”   他们平时闹惯了,楚广却怕这个看起来就挺有钱的富家公子哥生气,连忙说道:“没关系的,囡囡还小,你们都算长辈了,知道也不要紧。小二,你之前不是说了吗?家中若有小闺女出生,就叫珊珊,今天一早我就去村长那里入了户,就叫楚珊珊。”   楚辞很感动,他当时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哥嫂就像珍宝一样记在心中。不过这个名字他也是真心喜欢的,小珊瑚,多可爱啊!   吃完饭后,楚辞和楚小远,钟离钰三人又把楚广送出县学,约定好朔望日回家看孩子,然后就目送他远去。   “小叔,我真的有妹妹了吗?”楚小远忽然问道,声音听上去有些不可置信和脆弱。   楚辞想,终于来了!事实上,关于他爸妈生二胎的问题,楚辞早就想好要怎么开导楚小远了。现代的二胎问题影响了多少的和谐家庭,未免楚小远患得患失,楚辞连这段时间可以少写点字的条件都在心里开好了。   孰料他刚刚点头,弯下腰准备讲点道理,楚小远就一蹦三尺高,“太好了,我早就想要一个妹妹了!”   钟离钰也羡慕的对他说:“有亲生的兄弟姊妹真好。”   楚小远大方地说:“没关系,到时候我也让她叫你哥哥,你也就有妹妹了。你家那些好吃的,也要分给我妹妹吃才行。”   钟离钰连连点头,然后两个小的开始凑在一起幻想朔望日回去时,要给小妹妹带什么礼物。   一旁的楚辞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和开导的表情石化了,导演,这剧本不太对吧!   接下来几日,两个小的总是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楚辞想要打听一下都会被推开,让他自己想礼物,不要模仿他们的。   楚辞才不会和小屁孩计较,他只是暗地里将他们写字的纸裁得比以前大了一些而已,每张也就多写十几个字吧!   虽说当初那个银手镯他是说送给小侄女的,但人真的生出来,却不能这么敷衍地就算了。   楚辞趁着去许征家讨教学问时,偷偷去了一趟金玉轩。县里的金玉轩,门面要更大一些,他一进去,就看见镇上那个老掌柜居然也到这儿来了。   他看了好些东西之后,终于看中了一副婴儿手镯,上面刻的是童子童女戏荷花,看起来也是很漂亮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平安锁,这平安锁中间是一块白玉,做成了祥云的形状,看起来寓意很好。   金玉轩掌柜的一开始没认出楚辞来,后面见他摆出讲价的姿势说了几句话后,当时被言语支配的恐惧一下子便浮在脑海中,顺便也想起了让他赚的盆满钵满的那支步摇,现在还当做经典款在卖呢!   “这位公子,这两样东西老朽都可以不收钱,只是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公子能够答应。”   “掌柜的请说。”   “老朽想请公子再留墨宝一副,不知公子意下如何?”掌柜的从柜子里取出一张保存的很好的纸,虽然有些泛黄,但痕迹还是清晰的。   楚辞也明白了掌柜的想法,他轻笑一声:“掌柜的好算计,这两样东西就想哄了我的画去。”   掌柜的见他面无怒色,知道事情已经成功了大半,也笑着说:“若公子还有看中的,老朽这里的东西你尽管取走。”   楚辞毫不客气,当下便看了起来,他拿走的东西,可抵不上图纸的半分价格,但他也没打算用这东西来赚钱,换些小首饰给自家小侄女戴也行。   他又看中了一个珠串,用的也不是最大的珍珠,但难为它颗颗饱满,个头也差不多大。   掌柜心下对他更是高看一眼,他这小店虽不算大,但镇店之宝还是有几件的,这公子眼睛也不往上瞧一下,看得都是小闺女用得上的东西。   “掌柜的,拿纸来。”   楚辞想了想,夏日快要到了,配点什么首饰好呢?天气炎热之时,配上步摇未免显得繁杂,叮叮当当的响声,在炎热的时候也容易让人心生厌烦,简单为主的好。但也不能太朴素,最好能应时。   琢磨了一会儿后,楚辞心里有了答案,他在纸上描了几个形状,都是夏日里开的花,例如荷花,鸢尾,绣球之类的。他画的很仔细,这样便于打造。   “掌柜的,此物名为朵子,一般是簪在鬓边的发上,可以根据发型决定一边插几只,看起来小巧可爱,适用于夏天绾发。”   掌柜的看得目不转睛,这样小巧精致的,确实很适合夏天女子佩戴。步摇晃来晃去的,哪有这个东西带在头上清爽。以他多年的眼光来看,这东西必定会如之前的步摇一般大卖。   他思来想去,还是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牌子,做工精巧,用了特殊手法,使旁人难以仿制。   “楚公子,我们金玉轩虽然不是什么百年老店,但在这甘州府内,也是有几家分店的。这块牌子无论去哪家的店铺,都可以取走一百两以下的东西,请你收下吧。”   楚辞惊讶:“掌柜的为何如此客气,我已取中想要的东西了,旁的大可不必。”   掌柜的还要再劝,想说这些东西的价值不相匹配,楚辞摇了摇头,说道:“价值不价值的也没什么,对你来说价值连城,对我来说却可能是闲暇时作画的一张废纸,掌柜的如此盛情,我今日就当是多了一个忘年交,以画赠友岂不快哉?”   掌柜的收回牌子,笑道:“这是,你我本是忘年之交,又何必拘泥于这些形式。等楚兄弟你大婚之日,为兄必定给你准备最好的头面。”   “金兄客气了。”   来古代后,楚辞对着胡子一大把的老头儿也能淡定称兄道弟了。他可不能自降辈分,到时候乱的可不止他这一处。   楚辞提着东西快乐地上许老爷子家去,结果却听见一个晴天霹雳,这老爷子要复官了!   当初他辞官不过是一时意气,现在那个上司被人弹劾了,他自然就能起复了。   好吧,楚辞想,这个时代辞官复官就跟玩儿似的。脾气上来扔下一句老子不干了,就能够挂印回家。玩够了递个折子给玩的好的朋友,让他在上官面前提两句,又能高高兴兴回去当官,真叫人……羡慕呐!   “先生,您走了之后,学生一定思念不已,夜不成寐,辗转反侧,涕零如雨呀!”   “把你狐狸尾巴收好来,你小子想什么我能不知道,不就是觉得我走了没人教你治春秋了吗?”   “先生误会我了!这么久相处,我哪能只把先生当成治春秋的工具啊!”楚辞十分委屈。   “哼!你也别想偷懒,我这次起复,调的是阳信府,书信来往不过三五日便至。到时候你的功课可得按时到,不然我让人将你拘了,下到大牢去写。”   楚辞惊呆了!   妈妈,小时候你对我说不做作业会被警察叔叔抓走,居然是真的!! 第76章 烂桃花   楚辞在幽草居设宴送别许先生, 还请了秦夫子前来叙旧。   席上, 许先生和秦夫子两个人明争暗斗, 不停地炫耀楚辞为他们做过的事。   这个说,“桃李满天下”, 那个说, “几何螺旋图”, 搞得夹在中间的楚辞狼狈不堪, 使出浑身气力才将两个人都安抚好。   秦夫子最终还是退了一步,毕竟这姓许的老头马上就要走了。他佯装酒醉, 在仆人的搀扶下率先回了县学。   许先生递给楚辞一串钥匙,说道:“这是我那院子的钥匙, 平日无事你可以过去看一看, 里面有我大半辈子的藏书, 一般人可没这个福分。”   他在一般人三个字上面着重强调了一下。   “谢许先生,先生恩德, 学生铭记于心, 永生难忘。”楚辞熟悉地吹起彩虹屁,刚想接过钥匙, 许先生却脸一沉,收了回去。   “老夫从未收过徒, 也不曾将平生所学教予他人, 如今你将我的东西学了去,却连一声先生都不肯叫,连一声弟子都不自称, 想来我是做不得那桃李满天下之人哪!”   楚辞先是一愣,明明是你不肯以师徒相称,而后忽然明白,立刻斟了一杯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先生在上,请受弟子楚辞一拜。”他恭恭敬敬地跪着,许征用怀疑的眼神看了他一会,实在找不出他哪里有一丝不情愿,才哼了一声,接过楚辞手中的茶喝了一口,任他磕了一个头。   “平日里看着也算机灵,这会儿倒是没眼力见,要是别人知道我许征收徒还要自己来,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   许征还有些不爽,虽然刚开始他是没打算收徒的,但他后来教的那么认真,不就是默认要收徒了吗?这混小子居然一点动静也无,真是气死他了!   “请先生恕弟子愚钝,我一直以为先生是嫌弃我的,纵使内心早已把您当成授业恩师,但嘴上却不敢吐露分毫,怕您怪罪于我。今日顺水推舟,是弟子占了便宜,我哪还敢到处乱说呀。”   “算你识相。时辰也不早了,你自去县学吧,稍后便有人过来接我。”许征不喜欢十八相送的场面。   “不忙,弟子有一个礼物送予先生,是弟子亲手所制,希望先生能够喜欢。”   “是什么?”许征又想起了上次那副图。   楚辞微微一笑,从袋子里掏出了一个东西,四四方方的一个,分成许多小块,每块的颜色都不相同,杂乱无章的排列在一起,看得许征想骂人。   楚辞看他反应,连忙低下头,看见的刹那他在心中暗叫糟糕,肯定是小远和钰儿把这东西的颜色打乱了。   “先生你先别着急,看弟子的。”楚辞说完,两手飞快地扭动这玩意,他十指纤长,上下翻飞,不到片刻,便将这东西还原好了,每一面颜色都相同,又是大小一致的正方形,让人看着很是舒畅。   许征松了一口气,对楚辞刚刚的动作产生了兴趣,他问道:“这东西叫什么来着?”   “回先生的话,此物名唤魔方。”   楚辞做的是一个三阶魔方,就是市面上最普通的那种每个面九格的。他上高中时,班上的学霸也是一个轻微强迫症,一旦他心里产生不耐烦之感时,就会掏出随身携带的魔方摆弄起来,每次还原之后,情绪都会有好转。不过他玩的,可不是这种初阶的。   “魔方?”许征接过,用手摆弄了几下,再想弄回来时,却发现越扭越乱。他只能将魔方递给楚辞,眼巴巴地看着他飞快地还原。   “此物看着倒是有几分趣味,老夫就收下了。你记得功课要按时完成,要知道现在离乡试不过才三月不到的时间。”   “弟子谨遵先生教诲!”楚辞长揖,然后起身,扶许征下楼,下面的马车已经等着了。   “先生,一路珍重,恕弟子不能远送了。”   许征有些微醺,他对着楚辞挥挥手,然后钻进了马车内。   ……   朔望日   楚辞带着楚小远和钟离钰两人下了马车,直接朝着他姑姑家走去。   因为沈秀娘在这里生产,所以楚母和楚广现在也都在这边。楚母让楚广买了好些鸡鸭鱼肉,让安家人跟着一起吃,楚姑姑那两个妯娌原来还有些抱怨,这会嘴上却恨不得沈秀娘能在这里一直住着,把孩子养大再说。   楚辞抬头确认了一下这是记忆中的安家,才敲了敲院门,站在一旁等着人来开门。   “哎哟,秀才公终于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坐!桃花呀,赶快给你楚家表哥沏壶茶端上来!”开门的一个颧骨很高的大婶看见楚辞,立刻叫了起来,话里那显而易见的谄媚都要溢出来了。   桃花?楚辞皱眉。他记得姑姑家中只有欣欣表妹,荣荣表弟,何曾多了一个叫做桃花的表妹?   因为对方到底也是个长辈,楚辞只能跟在她后面去堂屋坐下。   那精心打扮的桃花从厨房拎了一壶茶出来,快走到门口时,特意学着城里的女孩子,一小步一小步地挪着,她脸上含羞带怯,看着楚辞的眼神像是带了钩子一样。   楚辞神情冷了下来:“男女授受不亲,还请姑娘自重,莫要再靠过来了。在下自小熟读圣贤书,是片刻不敢有所逾矩的。”   “都是自家亲戚,楚秀才你怕什么?桃花啊,快过来啊,给楚家表哥斟茶!”   那个叫桃花的姑娘,先前被楚辞那样一说,立刻两眼含泪,现在又听母亲吩咐,便急急地朝这边走来。快到楚辞跟前时,她脚下一个踉跄,斜斜的就要倒在楚辞身上,她手上的那壶茶,眼看也要泼在两人身上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小小的身影上前猛地一推,那桃花就倒在了另一边的地上,一壶茶浇了一身,看起来狼狈极了。   “非礼勿视!”楚辞连忙站起身,然后牵着两小跑了出来。   “钰儿,刚才多亏你推她一把,不然我今日就要白白受这冤屈了!”楚辞冷笑道。   孤男寡女,倒成一团,衣裳尽湿,贴在一块,到时候有理也说不清了。   楚小远看看楚辞,又看看钟离钰,心里完全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事。钰儿不是推人了吗?怎么小叔还夸他?   “阿辞,这是怎么了?”楚姑姑听见声音,从厨房走了过来。安家的是两进的院子,楚姑姑她们这一房住在后面一进的几个厢房里。这也是安家骄傲的资本之一,虽然这院子已经有几十年的光景了。   楚辞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楚姑姑听完,气得浑身发抖。   她自嫁来安家,一直恪守妇道,侍奉公婆,尊敬丈夫,友爱妯娌,教养儿女。即使婆婆对她颇有微词,妯娌也欺她性情柔顺,时常将事情推给她做,她也不曾说过些什么。但今天,她那个二嫂实在是太过分了!   阿辞刚刚才得了朝廷嘉奖,若是这会儿传出他轻薄妇女,一定会对他名声有碍。为了楚辞的名声,楚家人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和那桃花结下亲来,遂了她的意。   她家阿辞,人中之龙,将来前途无量,什么样的好闺女配不上?若是毁在这桃花身上,她就算死了,也无颜去见地底下的爹娘和大哥!   楚姑姑将系在腰间的粗布一扯,就朝前面院子冲了过去,拎起坐在椅子上哭的安桃花就是一巴掌。   “素日你爹娘是个没成算的,将你惯的这般惫懒成性,不知礼数!今日我这做婶娘的必须教教你,一个大姑娘家家的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安桃花被这一巴掌打懵了,她娘也被一直温柔和顺,说话轻言细语的楚姑姑吓了一跳。   待二人回过神后,安桃花哭得更加大声了,似乎想把屋顶都冲破了。陈氏也叫了起来:“她三婶好大的气性!竟当着我的面打桃花,她爹娘还没死呢!怎么就轮得到你来教她了?”   楚姑姑骂道:“就凭着我也是安家人,就不能看着她败坏安家的名声!一个大姑娘家家的,有外男上门,不想着躲在房间避一避也就罢了,反而上赶着往前凑,她打的什么主意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一清二楚!你是她娘,在她旁边也不教教她,可不得我这个婶娘来教!”   “好哇你个楚芸!我就说你是个内里藏奸的,平时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现在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娘啊,你快出来看看呀,这楚芸要造反了,她仗着小叔去县里当差,欺负我这个做嫂子的啊……”   陈氏拍腿大哭起来,让泼妇这个词在楚辞的心中得以具象化。   “哎哟,二弟妹,你怎么坐在地上呢?还有桃花,衣裳怎么湿漉漉的,还坐在地上?我瞧瞧你这小脸,哎哟哟,都肿起来了!”一个矮胖的妇人带着一脸的惊讶走了进来。   “大嫂,你来评评理啊!她楚芸的娘家侄子上门,我二话不说把他招待进来,还泡茶待客,可以说是尽到做主人的本分了!谁知这楚秀才不领情就算了,还让那个小王八蛋推了我家桃花一把。这还不算,之后这个楚芸二话不说走进来,就甩了我们桃花一巴掌!我这当娘的看着那个心疼啊!你说说,她不就是仗着小叔如今在县衙当差吗?都快要骑到我们头上了!”   陈氏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话里话外把楚家姑侄说得不识好歹,仗势欺人。   大嫂杨氏脸上带着些为难,说道:“三弟妹,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先不说哪有侄儿媳妇在姑家坐月子的,现如今他们一家人都来了,二弟妹也尽心招待了,你不领情就罢了,怎么能打人呢?” 第77章 八院文会   “你们在这里吵什么?!”   一个老人从房里走了出来, 她的眼角略微往上吊着, 看人的时候像带着把刀子一样, 三个儿媳妇被她那么一看,心里都有些胆寒, 瞬间场面无比安静。   “老大家的, 你先说。”老妇人开口。   “娘……我这也是刚过来, 还搞不清头脑……你还是问她们两个吧……”   “我刚出来时不是你在说话?既然什么都不知道, 以后也别乱开口,没事就在房里呆着!”老妇人瞪了她一眼, 杨氏一僵,匆匆告退。   “老二家的, 既然她不说, 那就你说。”   陈氏又想嚎出声, 被老太太厉眼一瞪,声音“嘎”的一下收了回去。   “娘, 您不是说今天楚秀才要上门, 让我们好生招待吗?我这一大早就候在前院等着了。等楚秀才一来,我就请他进去坐, 因着人手不足,我就让桃花帮着泡壶茶出来, 没想到跟在楚秀才旁边的小孩突然推了我家桃花一把。我们这还搞不清呢, 结果他们出去后,三弟妹就突然冲出来,打了我家桃花一巴掌。娘, 您平日里不常说桃花是娇客吗?三弟妹当着外男的面打她,让她以后还怎么嫁人?还不如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陈氏以袖遮脸,嘤嘤嘤地哭了起来。桃花也重新哭了起来。母女俩哭的愁云惨雾的,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老妇人表情未变,看向站在一旁的楚芸。“三儿媳,你说。”   “今天这里也没什么外人,我就直说了。往日我娘家人也不是没来过,倒不见二嫂这么热心。你说你让桃花去泡茶,结果他们不领情,还推了桃花一把是吧?茶水洒了一身,可我怎么见桃花身上半点燎泡都没有?怎么家中规矩变成冷水待客了吗?”   楚芸用嘲讽的眼神看着她们母女二人,她刚刚拉起桃花的时候就发现了这点,这很难不让人觉得,她们心底没有其他打算。   “还有,长辈教训小辈不是很正常的吗?往日二嫂教训我家欣欣的时候,可从来没有分过家里还是外边,哪回不是想起来就破口大骂?况且我是为了安家的名声着想,若桃花这性子不改一改,以后出了门丢的还是安家的脸。”   安家老太太以一种奇异的眼神盯着楚芸,她来家也有十几年了,还从来没露出过这样的表情,看来老二家想的这事是真的行不通的。   她咳了一声,说道:“老三家的说的不错,我们安家的脸面不能丢。老二家的一时糊涂,我就罚你洗全家上下所有人的衣裳一个月,若有损毁,就从你家的口粮上扣。至于桃花,还不回房去待着?前天来说亲的那个孙家,我已经应下了,过几天就会来下聘,这段时间你就不要出门了。老三家的,你看这样可还行?”   “婆母做主便是,儿媳没有怨言。”楚芸脸色平和,似乎又变回了之前那副模样。   陈氏和安桃花却如遭五雷轰顶,那孙家小门小户的,家里还有一个凶名在外的婆母,听说待儿媳极为苛刻。以安桃花的性子,这一去铁定要受磋磨的!明明这老不死的答应她,会尽力促成桃花和楚秀才的!   她刚想发作,就见安老太太阴恻恻地盯着她,再回想她平时折磨人的手段,陈氏脚下一软,完了!   等把陈氏和安桃花赶回房后,安母脸上立刻换了一种表情,变得仁慈亲和。   “让楚秀才见笑了。那妇人小家小户出来的,素来不知礼数,今日原也是一片好心,却闹了这么一出,还请楚秀才不要见怪。你姑姑我平日一直都是当女儿一样疼惜的,她娘家人和我们可不就是一家?当初听闻你家建新屋,我立时就想起了侄媳妇怀着个大肚子不方便,让你姑父姑母赶紧把人接过来好生照料,如今喜得千金,你还没看过吧?千万不要因为刚刚那事坏了心情,快去看看吧。”   这老太太说话,在楚辞看来也是很有水平的。先是轻描淡写地将今天的龌蹉事变成了无知妇人好心办坏事的结果,而后又提出楚姑姑这个“人质”还要在她手底下过日子,最后搬出这段时间的安家对楚家的恩情,让楚辞不得撕破脸。   楚辞笑道:“老太太公正严明,小生又岂是计较之人?这段时间有劳您老人家照料,届时楚家新屋建好,少不得也是要请您老人家去住一住,添点福寿的。您老人家应该也累了,小生就不过多打扰了。”   楚辞倒没想撕破脸,老太太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办事都是极妥当的,只要他一直往上走,楚姑姑在这家的日子,绝对会过的无比舒服,何必非要弄个老死不相往来的结局,让楚姑姑夹在里面难做呢?   听了楚辞的话,安老太太笑得更加灿烂,连声让楚辞不要见外,把这当自家住着便是。   前面院子发生的事,后面院子听不太真切,楚母他们本来就是来做客的,又怎么会贸然前去凑热闹呢?   等楚辞他们过来时,脸上也早已风平浪静了。   楚母看见楚辞他们很高兴,连忙拉着几人慰问。因为楚辞不好像小远和钰儿一样进去月子房,所以楚母将这小闺女包裹好抱了出来。   楚辞看着楚母抱出来的小闺女,虽才出生五六天,但皮肤却白里透红,一头乌黑的头发,挺翘的小鼻子,还有一张樱桃小嘴。当她睁开眼睛时,那大大的杏眼看着别人,看得楚辞心都要化了。   “珊珊,我是小叔啊,你快快长大,小叔画画给你挣花戴呀。”楚辞轻声细语地哄着楚家的小闺女,这副画面看得楚母笑得合不拢嘴。   楚辞把他准备好的几样东西掏出来,一起放在了楚珊珊的包裹里。楚母见了,叹道:“怎么就买了这么多?寻常女孩儿就是有一样,也值得高兴一辈子了。”   “往后还有更多呢,娘你放心,咱们楚家啊,只会变得越来越好。”   两人说话间,楚小远和钟离钰也从沈秀娘那里出来了,两人身上挂着的布袋里全都是糕点果子。   楚小远拉着楚母的衣服,说道:“奶奶,让我和钰儿也抱抱妹妹吧?”   “妹妹还没长好,你小叔都不能抱呢,你们过几个月再抱吧。”看两人瞬间变得失望的神情,楚母安慰道:“不能抱,但是可以看一看,摸一摸。”   她在旁边的矮榻上坐下,把小婴儿露出来给两人看,两根颤巍巍的小手指,一齐朝着婴儿的小脸蛋上摸去。   楚珊珊感觉到了小哥哥们的小心,嘴角微微上扬,看起来就像笑了一样,令旁边几个大小男孩都露出傻笑。   ……   自从上次回家看了小侄女后,楚辞益发努力了。甜蜜的负担越来越多,要是他再不努力,到时候幸福生活只会是泡影。   每日天刚明时,他就捧着书本去湖边读书,每晚教员巡过夜后,他才吹熄蜡烛从教舍回学舍。   正所谓,比你有天份的还比你勤劳,叫其他人怎么活?陷入这种苦逼感觉的众人不得不也跟着楚辞一起加班加点的看书做功课。   一天天变满的教舍让楚辞也有危机感了,这群人是怎么回事?一个个突然奋发图强,好让他压力山大呀!于是,他更加用功了。   县学的夫子们自然是乐见其成的,学子们如此用功,今年乡试说不定能多中几个人呢。   日月如梭,时光飞逝,转眼已近月末。   楚辞被山长派人叫到书房时,发现陈子方和江淮已经在那里了。   “不知山长找我们三人有何事?”   “不知道啊,难不成是让我们编排位置吗?”   趁着山长还未到,三人开始讨论。楚辞忽然想起月初时见到的那个夫子,想必山长今天找他们应该是为了那件事。   果不其然,山长来了之后,就说他们三人是县学众夫子一力推举出来的,让他们代替袁山县学去府学参加比试,比试的对象自然是其他六个县学加上府学的学子。   按以往的比试成绩来看,袁山县学和隔壁的茂山县学一直都是难兄难弟,两个县在这八所书院里,一直都在争倒数第二和第三。   不过要说惨,还是甘州府下的均山县学惨。因为它是甘州府下辖直属的县城,县学不远处就是府学。不论是师资力量还是办学条件,都是远远不及府学的。   这也就导致了优秀的生员全都一股脑地挤往府学,偶尔县学有了几个好苗子,府学的那些夫子就像鬣狗嗅到腐肉一样,拿着铲子就给挖了回去。   生员质量不好,比试每年都是躺平任嘲,稳坐倒数第一的。有时候均山县学的山长都想说,干脆以后不要叫“八院文会”了,直接改成七院吧。   山长通知,那结果就是尘埃落定了。三人答应下来后,山长让他们回去做好准备,明日考完月考之后,就派马车送他们过去,由朱夫子带队。   三人告辞之后离开山长书房,陈子方一言不发,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中行兄,你这是怎么了?”   江淮很是兴致勃勃,这文会往年他也有幸去过,那里能够见识到很多才学非凡的学子,也能够传出很多令人口舌生香的文章,最重要的是,能够替自己扬名。   楚辞挺奇怪的,因为原主没有去过。不过仔细一想,也说的过去。原主性格内向寡言,不善交际,派他出去算是为难他。秦夫子十分了解他,故而也不会推举他,有别的夫子推举时,他也都是推掉的,这也算是对弟子的一种爱护了。   “没什么。”陈子方朝他笑了一下,然后又放下嘴角,仍是那副模样。 第78章 先有鸭还是先有蛋   五月三十日, 月考后。   楚辞把两个孩子叫到跟前, 嘱咐他们自己没在的这几天要好好读书, 如果有事就去找张文海他们。   两个孩子都很乖巧,他们用不舍的目光目送楚辞出门, 把楚辞看得也有些难受了, 这一去就是好几天的, 见不到人还真有点想念。   可是当他背上包裹, 踏出房门时,后面突然传来小小声的欢呼声。楚辞猛地转身回房, 却见两小依旧用那种带点不舍的眼神萌萌地看着他。   呵,薛定谔的欢呼声!   楚辞和其他两人一同走出县学, 看见外面的巷子口停着两辆马车。这马车外面看起来挺大的, 但里面却不是特别大。两个人坐刚刚好, 三个人就显得有点挤了。   这时,前面那辆马车的帘子突然被掀了起来, 一张弥勒佛似笑眯眯的脸从里面伸出来:“朱夫子他昨夜不幸染了风寒, 山长便让我来带队了。”   看见探出头的这人是周夫子,江淮和陈子方对视一眼, 立刻决定死道友不死贫道。   于是,江淮和陈子方二人有志一同地朝楚辞拱拱手, 说道:“楚兄, 就有劳你去和周夫子坐了,我们还有一个昨夜遗留的问题没有解决。”   楚辞不明所以,见两人期待地看着他, 就点了点头,坐就坐呗。他转身便朝周夫子所在的那辆马车爬了上去,忽视了身后两人脸上隐隐的愧色和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一个时辰后,楚辞木着脸,先听周夫子在耳旁喋喋不休,然后再机械地开口回答。原来这周夫子喜欢考校学子的学问,而且他是看到什么就问什么,不论浅显或深奥。浅的他就逐渐加深,深的就掰扯浅了,反正,他就是要不停地讲。   周夫子又问完了一个问题后,有些意犹未尽。他又掀开帘子,朝外面看去,正瞧看见一群鸭子在水里浮沉。他看了一会,忽而眼睛一亮,盖上帘子,转过头来。   楚辞想,又来了。   “楚辞啊,我这里有一上联,你来对一对吧?”   “夫子请讲。”   “鸭戏清江水。”   楚辞透过掀开的帘子看了一眼,果见一群鸭子在水里嬉戏。他往四周看了看,忽见一只小狗摇着尾巴往山里跑去。   “犬吠深山林。”   “群鸭嬉戏清江水。”   “独犬狂吠深山林。”   “群鸭嬉戏,清江水中上下浮沉。”   “独犬狂吠,深山林里内外呼应。”   “哈哈哈,不错不错。”周夫子点点头,思维敏捷,对仗工整,不愧是县学公认的优等生。   楚辞有些口干舌燥,他摸出竹筒默默喝了一口水,心想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这老头儿明显是练过的。距离中途投旅店起码还要一个时辰,这样答下去,他不脑力枯竭也要嘴巴干涸而死了!   “夫子,刚刚您突然提到鸭子,学生忽然想起,儿时一直有一疑问,在心中盘旋萦绕多年,不知夫子能否替学生解惑?”楚辞诚恳地问道。   周夫子来了兴趣,一般人被他摧残了一个多时辰后,往往脑子混沌一片,这楚辞居然还敢向他请教问题?   “你直说便是,老夫若是知晓答案,必定为你答疑解惑。”   “敢问夫子,世人皆知鸭子乃卵生孵化而出。那么试问,天底下到底是先有鸭子还是先有鸭卵?”   周夫子一笑,刚想说先有鸭子,却又突然想起,那鸭子难道不是从卵中孵化而成的吗?若说先有鸭卵,那这鸭卵又是哪只鸭子下的?   想着想着,他眉头越皱越紧,显然是被这个问题困扰住了。楚辞在心里偷偷笑了笑,然后开始闭目养神。   这一养,就养到了途中的旅店旁。楚辞被车夫唤醒时,车内已经无人。   陈子方和江淮都在车外等着楚辞,见他下车,便一脸歉意地拥了过来。   “楚兄,你受苦了。刚刚我见周夫子面色凝重地下了车,必是你在他问话时睡着了吧?等会你记得去给周夫子请个罪,他老人家素来大度,一定会原谅你的。”江淮提醒楚辞,以免他给夫子留下不太好的印象。   楚辞神秘一笑,引着两人来到一条巷子里,然后疯狂揉搓两人一顿后,才将下午被二人坑上车的郁气疏解了。   “社会你楚哥,人狠话不多。非是我被夫子问睡了,而是夫子被我难住了。”楚辞在这群小伙伴面前,还是很有年轻人的朝气的。   江淮和陈子方早已习惯楚辞偶尔说出的怪话,像上次他旬考第一后,有人酸了他一句,他就说什么“不要崇拜哥,哥是个传说”之类的话,听上去虽有些不文雅,但莫名有趣。   像张文海这种皮比较厚点的,更是拾他人牙慧,拿着出去到处装逼,反正楚兄说了,他也是听别人说的。   “你把夫子难住了?”江淮听见难题就冲动,“敢问是什么题目,楚兄不妨说来听听?”   “哈哈,你不会想知道的。”楚辞爽朗一笑,然后整理好衣服和表情,又风度翩翩地走出了巷子,徒留两个炸毛留在巷子里思考,到底是什么样的问题,能把周夫子难倒呢?   该不会又是胡诌的吧?   晚饭时,周夫子没有下来用饭。楚辞挺担心这老头钻牛角尖去,便自告奋勇,拿着食盒上去给他送饭。   周夫子听见敲门声,说了一声进来,等见着楚辞后,第一反应竟然是以袖遮面,然后发觉不妥,咳了几声后说道:“放下吧,老夫要休息了,你也回房去吧。”他怕楚辞问他下午那个问题的答案。   楚辞轻笑道:“学生服侍夫子用饭吧,今日这菜里有一道烩鱼块,听闻夫子有眼疾,学生帮夫子挑刺吧?”   这眼疾是轻微的近视眼,楚辞看他的眼神,觉得大概有两三百度的样子。   “咳……不用了,大不了我不吃这鱼了,你回去休息吧。对了,你下午提的那个问题我还没想出来,容我夜里再想想吧。”周夫子有些尴尬地说。   “夫子不必思虑太久,因为下午学生偶尔想起了一本书上的内容,顿时觉得这困扰学生数十年的问题应是可以解了。”   “哦?你快说来听听!”周夫子抓心挠肺,他苦苦想了一个下午,就差把自己搞疯了,但是无论怎么想,结果都是不尽如人意的。   “夫子,一路舟车劳顿,您先用饭吧,学生给您布菜,咱们边吃边说。”楚辞怕给周夫子饿坏了,回去先生若知道,必然也是要骂他的。   周夫子看见饭菜,也终于觉得饿了,他捧着饭,就着楚辞夹给他的菜,边吃边听楚辞说。   “这本书乃是一本杂书,出自三国时期《三五历纪》。其曰'天地混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学生想,既然天地初生,犹如卵形,那么必然是先有鸭卵,而后才有鸭的,毕竟世间万物,都应是最初的事物传承下来的。”   周夫子皱着眉头,一口饭含在嘴里半天不咽下去。他把楚辞说的话在心里默念两遍,越想越觉得,大概也只能这么答了。   不再纠结后,他胃口大开,连吃了两碗饭,吓得楚辞赶紧收东西,饿一会又撑一会的,万一搞出病来那可全是他的罪过了! 第79章 往事不堪回首   在路上走了两天半, 一群人终是到了府城。   府城比起县城来说, 城墙要大的多。甘州府三个大字横在城墙上, 很有一番韵味。城门下站了一排卫兵,城门上也有守军, 一般老百姓看到这个阵仗, 就已经怕的不行了。   府城共有四个城门, 楚辞他们的马车就由东门进的。入城队伍排得长长的, 等着卫兵们检查通过。   后面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楚辞刚一掀开帘子, 就被迎面而来的尘土逼了回去,只依稀看见一群华服公子哥纵马扬鞭, 恣意快活。   那群人到了城门口, 卫兵们连忙拱手作揖, 和他们打招呼,然后就命令手下将另一边的栅栏门打开, 请他们进去。   看着那群人扬长而去, 候在一边等着被盘问的老百姓们脸上的表情已然麻木。世道就是这个样子,若一天到晚觉得这也不公, 那也不公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轮到楚辞他们时, 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他们入城后, 先找了一家酒馆用餐。府城距离县城大概近一百五十多里地,说话口音和吃饭的口味就变了许多。还好大家也都能说官话,不至于无法交流。   “太辣了, 这里的菜也太辣了!”江淮说道,他边说边吐舌头,看着一脸淡定的其他三人,心里有些郁闷。   陈子方原来在府城求学就算了,周夫子也来了许多次,但是这楚辞是第一次来甘州府城吧?怎么好似一点也不怕辣?   楚辞确实不怕辣,而且他吃了辣的东西之后也不会长痘,你说气不气?   楚辞他妈是四川人,他爸是北京的,所以楚辞的胃口很杂,基本上南北方菜系都能吃一点。   吃过饭后,他们启程去府学。府学在府城的北边,坐北朝南,日照条件很不错。   马车在府学前面的山门停下时,江淮又情不自禁地观察了一下楚辞的表情,发现他竟然一点也不觉得震撼,心里忍不住把自己第一次见到府学时的表现和楚辞对比了一下,然后他发现,楚辞这种波澜不惊的态度是他比不了的。   府学确实比县学要大的多,但还是比不上现代动辄几千亩的大学。楚辞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截然不同的风景,把自己当做一个观光客。   “府学重地,闲人止步。”两个高大的门房朝四人走过来,府学学子穿着是统一的,这些人没有穿府学的衣服,一定就不是府学的学子。   “两位小哥,请你看一看,这是贵府邱山长亲笔书函,邀我们来府学共举八院文会,老夫正是下属袁山县学的夫子。”   那两个门房亦是识字的,见书函上面确有邱山长的署名和府学大印,便将他们放了进去,还唤了一个小童让他带路。   府学既然要举办“八院文会”,自然就要承担起场地和招待的责任。他们特地建了三进院子,让其他六个县学的夫子和学子入住,然后还提供这几天的饭食。   袁山县和茂山县这对难兄难弟每年都是安排在一起的,今年也不例外。   周夫子一进院子,立刻就有人和他打招呼了:“周兄,今年怎又是你带学生过来?我怎么听说今年好像应该是朱兄了?”   “唉,朱兄他突然生病了,山长这才托我再带一年。黄兄,你又是为何?”   那位黄兄估计就等着他问这句呢,立刻说道:“唉,还不是我家那不争气的小儿,他今年也要参加比试了,我怕他胡作非为,特地求了袁山长,让我再带一年的。”   “哦?你说的小儿,可是那倒背如流成佳话的?”周夫子好奇地问道。   “都是些小孩子的把戏,不值一提,不值一提!”黄夫子摆摆手,装作毫不骄傲的样子。   “黄兄过谦了,令郎过目不忘的美名,咱们甘州府可是无人不知啊。”周夫子恭维道。   楚辞在一旁听了,心中很是羡慕,这是什么逆天的技能啊,对于一个想要科举的学子来说,过目不忘简直就是金手指啊,那孩子起点频道的吧?   “周兄过奖了,对了,你今年带的学生除了这个之外,另外两个都有些面生啊。”   “哦,这位原来就是府学的学子,他叫陈子方,是今年转入县学读书的。这一位呢,叫做楚辞,以前较为内敛,夫子们爱惜,现在也快及冠了,不得不出来看一看了。”   黄夫子在听见楚辞时,稍微愣了一下,不等他开口道出,站在他旁边的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年突然叫起来:“你就是那个贤良方正?”   黄夫子恍然大悟,他说怎么听起来那么熟悉,原来这位就是上次获得殊荣的楚辞,袁山县的“文曲星”,十四岁的小秀才,楚辞啊!   “小儿无状,失礼了。袁山县学有如此良才,竟还藏着掖着,周兄,你们太不厚道了呀!”   “哪里哪里,只不过是外人看得起罢了,只希望他不要太紧张,堕了县学名声才是。”周夫子佯装担忧。   两个夫子寒暄了一会才分开,两边的学生不能插嘴,只能跟在后面等着。   厢房的分配是夫子一人一间,学子三人一间。夫子房里的是拔步床,学子们的则是木板搭就的通铺。   三人将东西放好之后,就躺在床上睡了起来,也顾不得什么昼寝可耻之类的话了。这几天窝在小马车里颠簸,身上酸痛不已,即使住了客栈,也没有经过充分休息就又启程了。特别是今天早上,寅时刚至,他们就起床赶路了。   一觉醒来,天色已晚,房间里只有楚辞一人在。他起身推开窗子,看见太阳斜斜地挂在半山腰上要落不落的,红的像个油汪汪的咸蛋黄。   楚辞捂着肚子,他好像有点饿了。   幸运的是,江淮走了过来,说道:“我们去吃饭吧,刚刚周夫子领了这几日的饭票过来,我带你去见识一下,府学的食堂到底是怎么样的。”   “中行兄呢?”   “我不知道,一觉醒来已经不见他的踪迹。不过,陈兄曾是府学学子,想来这里应该是有很多同窗的才是,估计他去见那些同窗了吧。”   楚辞点点头,和江淮一起走了出去。那边,周夫子和茂山县学的几个人站在一处,等他们一同前往。   楚辞先告罪,然后跟着大伙儿往府学食堂走去,他随意一看,忽然看见面色苍白的陈子方从另一条路往住处走。   “中行兄,吃饭的时间到了,跟我们一起去吃饭吧。”楚辞紧走几步,过去邀请道。   陈子方勉强一笑,说道:“不必了,我没有胃口,你们去吧。替我和夫子告个罪。”   说完,他拍了拍楚辞的肩膀,就往房间走去。   楚辞有些担忧,这个陈兄平日在县学时总是笑容满面的,自从得知要来府学,就变得有些沉默寡言了。以往,也只是偶尔从他嘴里得知一些府学的学习状况,像人际交往什么的,陈子方从未提起过,想来必是有这方面的缘由了。   “楚兄,你怎么这么慢?”江淮刚刚才发现楚辞掉队了,于是回来找他。   “无甚,刚刚突然被景色所迷,一时忘了走,谢过江兄你了。”   “这么客气做甚?走,我带你去吃府学食堂最好吃的一道菜,叫做糟鹅掌……”   ……   “中行兄,你还未用饭吧?这是我从那里带回来的一些糕点,你且用点吧。”楚辞将糕点放在桌上,叫陈子方起来吃。   陈子方躺在床上,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句:“谢谢你,楚兄。我还不饿,你且放着吧。”   “古语有云,民以食为天。不吃饭怎么有精力读书呢?陈兄,你还是起来用一点吧。”   “我吃不下……”陈子方沉默了一会,突然有种倾诉的欲望,这事说起来挺难以启齿的,但他知道,楚兄胸怀宽广,即使会看不起他,应该也不会直说的。   “楚兄,你说,妾生子,是不是生出来就是低人一等的?”   “我娘,原来是惠济河上的一名渔女,有次出来打鱼时,被一富家公子看中,我外公以二百两的价钱,将我娘给了他做妾室。”   “大户人家岂是那么好待的?不过两三月的光景,我娘就失宠了。若不是因为怀了我,恐怕连饭都吃不上了。”   “先前的正头娘子一直未生育,她见我娘地位低微,就让她生了我下来,准备去母留子。可是,我还未满月之时,那正头娘子突然被诊出身孕,我和我娘,就被送到别院去了。”   “我们在别院过了近十年,那时候日子虽然清苦些,但我们母子二人相依为命,还是很快乐的。可是后来,我父亲当了官,被人弹劾不慈,夫人只好将我们接了回去,还让我和弟弟一起读书。”   “弟弟小时候还是很可爱的,可是他越长越大,就越不喜欢我了。我们一同入府学后,他一直羞于与我相认。后来我被人污蔑之时,他不但坐视不理,还落井下石,将我妾生子的身份揭穿了。自那以后,我的日子就越发不好过了。”   “及至去年年尾,同窗再次污蔑我偷拿了别人的东西时,还闹到了山长那里。虽然后来洗清冤屈,可是父亲还是认为我很丢脸,便让我回去,以后再不准读书了。我娘跪着求了好久,他才同意,让我转去袁山县学。”   “这次我回府学,被昔日同窗看见,就告诉了弟弟。他刚刚对我说,如果识相的话,就不要参加比试了。不然的话,他就要告诉你们,我是妾生子,还曾经偷盗过别人的东西,素来是个品行不良的。楚兄,你说我应该怎么办?是不是我那时候,就应该拒绝山长?”   楚辞沉默地听了好久,他听出陈子方应该是哭了。他实在想不到,一贯笑容满面的陈子方,竟然还隐藏着这么悲惨的过去。   这个时代很重视亲情,如果旁人说他品行不良,别人不一定相信,但如果亲人说他不好,那别人绝对是相信的。因为大家认为,没有人会冒着丢家族脸面的风险,来污蔑自己的亲人,除非这个人实在太不堪了。   “中行兄,这不是你的错,你无需自责。君子立世,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纵使人言可畏,但只要坚守本心,使自己内心强大起来,那旁人的中伤之语,也不能伤你分毫。” 第80章 君子六艺   听完楚辞的话, 陈子方坐了起来。   他揉了一把自己的脸, 使自己看起来能不那么狼狈。这些话他也没对什么人说过, 现在说出来了,心里还是很痛快的。   “楚兄, 谢谢你。”   “谢什么?人不能决定自己的出生, 但可以决定自己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陈兄, 你可不能被他辖制住, 若他一意孤行要冤枉你,我们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就是!”江淮推开门走了进来。他当时因为突然有问题要请教, 便晚了一步进来,结果里面的陈子方已经在说话了。他原本想避开, 但是只听了两三句就气得不行, 于是便站在外面听完了。   陈子方有些窘迫, 但看江淮那种全心全意为了他的态度,他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的。   “陈兄, 你一定要振作起来, 他不让你参加,那你就一定要参加!不止要参加, 还要表现得出众一些,让那些人气死!”江淮把刚刚憋着的一直没说的话一口气吐了出来。   “哈哈, 江兄, 怎么突然变成阔之兄的语气了?”楚辞笑道。   江淮一想,觉得自己刚才确实挺像的,便说:“偶尔也要像张兄那般直言不讳一次, 心里才能爽快。”   “是啊,若是他在这里,说不定这会已经出去捡石头要砸你那弟弟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   陈子方整个人变得无比放松了,这些好友都不因为他是妾生子而轻视他,那旁人的话又有什么用,他一直为此事自苦,根本就没有意义。   “这糕点吃起来,还是原来的味道,甜香可口。我原本以为,在府学的记忆都是灰暗不堪的,却原来也有快乐的时候。”   “是啊,凡事都要朝好的方面去想。”   ……   次日,周夫子和那个黄夫子一起去开了会,回来后告诉楚辞三人,这次文会的规则。   规则每年都会重新制定,今年的主题是“君子六艺”,是为礼乐射御书数。参加的三个人,一人选择两样参加。   楚辞先说:“大家也知我自小家境贫寒,别说骑马射箭,就是见也不曾见过几次,这两样就有劳两位了,我是万万不能的。”   对于楚辞这样直白的承认自己不行,大家都表示谅解。其实楚辞会骑马,他以前也跟着朋友去马场玩过,但是只限于小跑着溜达两圈,像他们一样在马上做各种动作是不行的,赶车更不行。   陈子方道:“御我曾学过,这个我倒是能够参加,但是射嘛——”   “射就我来,我太爷是军户出生,家里对于这方面一直看得挺重的,凡江家子弟,人人都要学。虽不敢说精通,但应也不会丢脸才是。”   “好,那么陈兄选了御,江兄选了射,我就选个数吧。”他别的不敢说,至少在数学方面应该是能略胜一筹的。   “那么还剩下礼乐书三种。我是治礼记的,就当仁不让选了礼吧。”陈子方说道。   “我三岁练习书法,各个大家的书法都有涉猎,我就选了书吧。”江淮连忙说道。   楚辞沉默了,难道他能说自己不想选乐吗?其他两样他比起陈方二人来说都有所不如,看来他只能选乐了。   “嘿嘿,楚兄,你也别太过忧虑,你看你的五禽戏打的多好,身姿又柔软,这几天肯定能把《大韶》和《大武》这两支舞练好的。”江淮笑道。   “呵呵。”楚辞干笑了一声,他该庆幸六支祭祀舞传到现在只剩两支了吗?   周夫子见他们三人选好了,便将名单记于纸上,等会递交上去,名单一经确定,便不可改动。   文会分三天进行,项目靠抽签决定。第一天是书和礼,第二天是射和御,第三天是乐和数。楚辞很不凑巧的,两场都在第三天。   今天只是确认名单和制定规则,周夫子他们有事,楚辞他们却无事。   下午时分,他们三人一起逛了逛府学内部,这里碧瓦朱檐,廊台曲回,雕梁绣柱,美不胜收。   因为楚辞一副观光客的样子,其余两人便也生出了兴致,和他一起慢慢赏玩,也别有一番趣味。   府学的学子一般都是眼高于顶的,楚辞他们也没去凑趣,都是远远避开,偶尔互相拱个手便已是极致了。   “啧啧,这不是陈子方吗?你怎么回府学来了?上次你那如丧家之犬的姿态,还刻在我脑海中,久久不能忘怀呢,哈哈。”打对面来了两个学子,他们原本不准备说话,可是定睛一看,三人之中竟有一个“老相识”,便停下脚步,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   陈子方面色有些苍白,刚想说话,却被楚辞拉了一下,只见楚辞看也不看他们二人,对着江淮和陈子方抱怨起来。   “唉,我原本以为府学学子无论品行学问,都是高人一等的,孰料竟是这种样子的,实在令人失望啊。”   那学子将笑意收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竟连话也听不懂吗?”楚辞的表情太过惊讶,一时之间,那两人竟然分不清这到底是疑问还是嘲讽了。   “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兄台是复读机吗?什么意思什意思?”   “你竟敢将我比做那等下贱禽类?!”颜修大怒,他虽然不知道什么叫做“腐毒鸡”,但他猜测那个人估计是在骂他迂腐狠毒,这是千真万确的!   “鸡属禽类,不知礼数还情有可原,兄台生而为人,为何不知礼数?陈兄已然及冠取字,只有长辈能够直呼其名,你一见面便大呼其名,是何缘由?”   颜修冷笑一声:“他乃鸡鸣狗盗之辈,有何脸面冠字?更不配让我们用敬语!”   “你有何证据?是官府发文,还是府学山长盖章认定了?都没有你就是诬告,大魏律有云,诬告者反坐!小心我们去衙门治你个偷盗之罪!”   “你!山野小人,不知所谓!”   “我居于山野之中,读的是圣贤之书,享的是礼仪教化,你居于闹市之中,学会的却是市井小民的狂言妄语,我不知道谁才是不知所谓!”   论口舌之争,楚辞就没怕过谁的,他脑子转的快,知识又渊博,这些人在他面前都是弟弟!   江淮和陈子方都掩唇微笑,看着对面两人气得面红耳赤,却完全不能反唇相讥的模样,真真是解气啊! 第81章 春秋笔法   颜修被气得直抖, 楚辞原本还想再说两句, 不料一个错眼, 忽然从颜修身后那堵墙的花窗上看见一群人正往这边走。   楚辞再仔细一看,发现好像是府学和其他县学的众位夫子, 因为周夫子也赫然在列。   他立刻收敛表情, 变得温文尔雅, 同时也以手势暗示陈江二人。   其他两人不明所以, 但十分默契,也立刻有样学样, 装作一副温文和善的样子。   颜修和胡博原本气得不行,见他们突然变了脸色, 心里有些警惕, 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你不要以为你现在对我笑, 我就会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这里可是府学,任你嘴皮子再厉害, 也只是嘴上功夫罢了。我随便一喊, 便能过来十几个人,到时候我看你嘴巴还硬不硬!”   楚辞装作一副害怕的样子, 说道:“兄台何出此言?我们不过是争论了几句话,兄台便要动用武力解决问题吗?俗话说, 君子动口不动手, 你说这样的话,岂不是太对不起教你们读圣贤书,做明理人的夫子们了?”   “呵, 怕了吗?怕就赶紧滚出我们府学,回你们的穷乡僻壤去,这里可不是你们这种人能待的地方!”胡博说道,他们几个在府学一向没人敢惹,今日被楚辞挤兑到说不出话来,也是很气了。   “你们在说什么?!老夫竟是不知,我们府学里还有这般不懂礼数的学子!来者是客,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吗?你们是哪个班的,我要让你们的夫子好好惩罚你们才是!”   说话的是邱山长,一个看起来十分严肃的老人,他说话的时候,嘴巴上的两撇胡子一抖一抖的,气愤地跳动着。   “山…山长!”胡博看着来人,突然明白刚才那个狡诈的书生为何突然变了脸色。   “山长,不是我们有意如此,实在是这书生出言不逊,才让我二人有些失态。”颜修十分委屈。   “出言不逊?”邱山长看向楚辞三人。   楚辞无辜地和他对视,脸上写满了懵懂纯真。邱山长又看向其他两人,一个面带疑惑,一个则低垂着头。   “你是…陈子方?”他依稀还有印象,这是去年府学闹出的一件大事,几个与他同寝的学子一起告他偷了同窗的玉佩,后来虽然玉佩在花园找到了,但这个学子也退学了。   “学生陈子方,见过山长。难为山长还记得我,学生惭愧。”陈子方低头作揖,内心五味杂陈。   “那次是你受了冤屈,幸而真相得以水落石出,总算还了清白。你现在在何处进学?”   “回山长的话,学生如今在袁山县学进学。”   “哦,孔山长学识渊博,你能在他那里进学,也算是不错的选择。”邱山长点点头。   “谢山长关怀。”   邱山长又看向颜修二人:“你说他们几人出言不逊,可我观察了一下,这三人眼神清明,神色坦然,并无一丝畏惧,若他们果真出言不逊,还不似你们这般畏畏缩缩?”   “山长,我们没有骗你,他说我们居于闹市,和市井之人学了些狂言妄语,难道这不是贬低我们府学吗?学生是为了维护府学的尊严,才说那些话的。”颜修急中生智,他不敢说他们挑衅在先,便捡了楚辞话中的空子,将他所指变为府学的众夫子。   邱山长皱了皱眉头,看向被指着的楚辞,问道:“是你说的?”   楚辞镇定自若地笑了笑:“是我说的。”   “你为何要称府学众夫子为市井之人?”邱山长眼神冷了下来,如果自己的学生犯了错,他自然会严厉处罚,但如果是旁人欺上门来,那他也不会姑息。   “邱山长,这是我们袁山县学的学子,素来知书达礼,他一定不是有意这么说的,其中必有缘由,望邱山长见谅。”周夫子见楚辞和邱山长对上了,连忙出面维护。   “周夫子说的对,我称府学众夫子为市井之人确实有缘由。”   听见楚辞应下来,颜修心里暗暗高兴,他原本以为这个人会说那句话不针对府学,只针对他颜修,却没想到,他竟然会蠢到应下来。   “什么缘由?”邱山长觉得,无论什么缘由,也不是这狂妄学子将他们比做市井之人的借口!   “古人曾说过:小隐于山林,大隐于市朝。真正的有智谋的人,往往不是隐居山野,独善其身之人,而是身居闹市,却能修习自身,兼济天下之人。范文正也说过,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府学众夫子身处闹市,上为君主选拔良才,下为百姓传授学问,堪为人师典范,令在下无比佩服。市井这个说法,不过是借用了春秋笔法罢了,只不过可能是在下的春秋还没有治通,故而让这位兄台有些误会罢了。”   邱山长面色稍霁,又问:“那狂言妄语又是怎么回事?”   “自古以来,有大才能者莫不是性情疏狂,不拘小节者。如李太白之流,更是其中翘楚,若他谨小慎微,又怎能写出那些脍炙人口的诗篇,被后人誉为诗仙呢?这也是春秋笔法,唉,可惜那位兄台也没有听出来。”   “照你这么说来,那两句话不止没有不敬之意,反而是对府学夫子的褒奖了?”邱山长脸露笑意,他觉得这个书生实在有趣。虽然你明知道他可能在胡说八道,但心里却莫名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对啊,我对府学一直心向往之。我受孔山长爱重,从袁山县大老远赶往府学参与文会,其中路途坎坷令人心酸,若不是心中存着对甘州府中最高学府的向往之情,又怎么能令我饱经风霜,欣然前往呢?”楚辞脸带憧憬,仿佛府学真就是他心中的求学圣地了。   “哦?楚辞对吧,可我怎么听说,你连着两次拒了来府学读书的机会啊?”能言善辩,机智敏捷,又来自袁山县学,必是穆夫子大加推举的楚辞了。   楚辞眼珠子一转,原来老底都让人揭了。他立刻以袖掩面,装作羞愧不已的样子,说道:“邱山长您见笑了。您听我刚才说话,便知我为何不敢来了。学生学艺未精,说出的话容易让人误解,还是不来丢人现眼的好。”   “哼,非是你学艺不精,而是他二人蠢钝不堪,贻笑大方才是。”邱山长瞪了一眼颜修和胡博二人。他虽未听全,但也大概清楚,是这二人挑衅在先,孰料说不过别人,便故意曲解他人话语。   这楚辞实在厉害,即使那句充满讽意的话,也能被他扭转成了褒奖,听得众人连连点头。而且他左一句他们二人听不懂,右一句听不懂,不知不觉间就在其他人心里下了暗示,默认那两人是个蠢货。   “邱山长不必动怒,这两位学子虽然不是很聪明,但他们维护府学之心,还是值得夸奖的。”周夫子见他动怒,于是劝道。   “是啊,愚钝一些也无甚,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没错,愚蠢之人好好教化必能有所进益,邱山长何必动怒呢?”   这些夫子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邱山长,将颜胡二人蠢钝之名定的死死的,谁叫他们也是穷乡僻壤来的呢?   颜胡二人傻了眼,木呆呆地站在那,看上去还真有几分蠢相了。   陈子方心中对楚辞的敬意升到了顶点,这颜修和胡博二人家境不错,在府学一贯嚣张跋扈,欺负他人更是家常便饭,如今竟然被楚辞寥寥几句话搞成这个样子,真是——可喜可贺啊! 第82章 志同道合   府学中央的空地有一个高台, 下方可容纳上千学子。   “八院文会”乃是一年一度的大事, 所以府学学子们会在这段时间停课三天。每个县来参加文会的选手和夫子都坐在第一排, 其他的学子坐在后面。   台上,除了府学的邱山长外, 还有新上任的莫提学以及几个分巡道, 和学子有关的东西自然少不了他们的参与。甘州府的徐知府, 陈知州等人也到场了, 不过他们琐事繁多,一般在仪式进行完毕之后就会告辞。   大家都想给台上的大佬们留下好印象, 于是个个都十分恭敬端庄地坐在原地,千来个人的操场上, 竟然一声也听不到。   “各位远客, 各位学子, 从今天起,咱们就要度过为期三天的八院文会了。这八院文会一年举办一次, 从嘉佑二十年开始, 至今已有二十三年的光景了。这二十三年来,从甘州府走出过无数英才, 其中大部分人,便是当年八院文会的胜出者。所以, 今日参与文会之人, 务必使出全力,认真对待每一场比试,方不负你来此地一场。”   台下千余学子一同念道:“万不负山长期盼, 学生们必全力以赴。”   整齐划一的声音让楚辞有点震惊,他表情不变,直视前方,嘴巴却发出气音:“陈兄,这些人莫不是都要参加?”那得比到什么时候去。   陈子方学他的样子:“非也,只是为山长助阵罢了。”   楚辞恍然大悟,原来是自带捧哏的啊。   邱山长说完后,每个大佬依次都说了点东西,大抵都是鼓励学子们参赛时要好好表现,以期早日为朝廷效力之类的云云。   古人发言和现代那些开学典礼的发言人也没什么不同,都是又臭又长的,台上一个老官员已经说了一刻钟了,一直在掉书袋,实在是让人昏昏欲睡。   楚辞努力管理好自己的表情,不让自己露出疲倦的样子。以往的开学典礼,他一般都是在后台假装帮忙,然后中途溜走的,这东西,参加过一次,就不想参加第二次。   “……下面,我们就请今年参试的府学学子沈从飞为代表立誓。”   台下,一名英俊不凡的书生脸色从容款步上前,开始做代表演讲。他提前做了准备,自然口吐莲花,字字珠玑,只短短几百个字,就营造出了一种活泼紧张团结严肃的氛围。   府学学子与有荣焉,沈从飞做为府学四秀的首位,自然有他的道理,看其他县学的夫子和学子,听过后也都露出了一种赞叹的表情。   “往年都是府学学子做表率,为表府学一视同仁之心,今年我们也从下属县学里请一位学子上台来立誓。”   县学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猜测谁这么幸运,竟然能在这种场合也上台发言。   “下面,咱们就请袁山县学的学子楚辞上到高台来。”邱山长脸带微笑,慈祥地看着楚辞所坐的位置,其他人只觉得楚辞很幸运,只有楚辞看出了这老头眼里的精光!   楚辞想要爆粗口,尤其是看见江淮那种有好事竟然不和大家分享的表情后。这特么是什么好事,临时叫人起来,换一个学子面对这样的大场面,能保持镇定已经很了不起了好吗?看来这老头昨天回去想想回过味来了,所以特意憋着想在今天让他出个丑。   呵呵,即兴演讲哥也不是没上去过,既然如此,就不要怪我了!   沈从飞刚才演讲的大意大概体现出了自古以来的传统思想,那就是以和为贵。总得来说,就是现代用烂了的那几句标语: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楚辞脸带微笑,缓缓上台,略显单薄的身子笼罩在宽大的学子衫中,有一种青涩待成年的美感,少年人的朝气和成年人的沉稳聚于一身,说起来矛盾,但是在他身上却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气质。   他趁着这短短的距离,快速地在心中开始组织语言,之后,他上到高台,根据他们的地位,向在座之人一一拱手行礼。有些人觉得楚辞这个人好会拍马屁,毕竟上一个沈从飞只是恭敬地朝着众人行了一礼,这个楚辞却挨个行礼。   只有楚辞自己知道,他是在拖延时间,尽力组织语言。   “各位师长,各位学友,大家好。今天小生能站在高台之上代表县学众学子立誓,实在是荣幸之至。刚刚府学学子沈兄的发言可谓是字字珠玑,其中所传达的以和为贵之意更是让我等佩服不已。但是今天,我想说的却是,面对比试,殊死拼搏,力争上游才是我等学子应尽的本份。”   “八院文会的目的是什么?往轻了说,是八院学子之间互相交流,互通有无的场合,往重去说,却是众学子崭露头角,宝玉出匣的重要时刻。若是人人都持以和为贵的态度,你让我我让你,场面确实融洽平和,可是比试的意义又何在呢?要知道乡试场上,学子万千,想要考取举人功名就有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般,道阻难且长,一旦松懈退让,成就了别人,却给自己留下深切的遗憾。所以,无论面对什么比试,我们都应该抱着拼尽全力的态度向前,不要给自己留下任何遗憾。”   “当然,以和为贵也是需要的。当你拼尽全力之后,若结果仍是不如人意,请你也能笑着向胜者道贺,如此才不负我们读书之人的翩翩风度。当然,我让大家拼尽全力并不意味着让某些人使出下作手段赢取胜利哦。希望大家始终谨记光风霁月,力争上游这几个字。”   楚辞的一番言论使全场变得静默,以和为贵的思想只不过是覆在你争我夺下面的一块遮羞布罢了,大家都知道他的意思,可却没人会去做。用上这样的语句,也是让自己的行为变得更加冠冕堂皇罢了。   可今天,楚辞却偏偏扯下了遮羞布,套上了一层更加华丽的外衣,也更加符合大家心中所想。   在他说话之前,谁若当众承认我想赢得比赛,恐怕会成为大家眼中的抓尖要强之人。在他之后,谁若说自己不想胜,恐怕也要变成心口不一的虚伪小人了。不想胜?那你参加比试干什么?   “说得好。”莫提学抚掌称赞道。“少年意气,雄姿英发,若人人有此决心,则我大魏朝之幸矣。”   提学都这么说了,他们还能干什么?鼓掌呗!   为了表明自己没有看不起府学之意,莫提学给这次的比试定下了标准,比试时力争上游,比试后以和为贵。   邱山长表面没有露出什么表情,内心却苦笑摇头,明知他是一丛带刺的荆棘,为何还要去挑衅他?现在好了,今日之后,他楚辞的大名要在整个甘州府传扬开了。   都怪那些出馊主意的夫子!   散会后,众人要开始准备第一场比试了。上午比试书法,下午比试礼仪。   趁着做准备的时候,江淮略带酸意地说道:“楚兄被选为县学表率,为何不与我二人说一声,咱们不是一个学社的社友吗?”   楚辞叹了一声:“我也是和你们同时知道我被选为表率的,那山长明摆着坑我呢!下回有这种好事,还请江兄自告奋勇,替我上去吧。”   江淮哑然失色,上场前才知道的?!你莫不是在逗我?这么短的时间内准备那么一篇振聋发聩的稿子,他怕是在梦里才能做到。   从这一刻起,江淮开始真心实意地佩服起楚辞来。   ……   江淮被周夫子带去做准备了,楚辞和陈子方正准备移步博文馆去观赛,忽然一个学子挡在了他们身前。   那学子站在两三米远的地方,拱手向他们问好。   “在下乃府学沈从飞,听闻楚兄方才所言,心中豁然开朗,特来请教。”   陈子方见楚辞有点发愣的样子,于是侧身小声提醒:“此人乃真君子也,非是齐达远之流可以比拟的。”   他知道楚辞以前吃过齐达远那种伪君子的亏,心里肯定怕这沈从飞也是这样的人。   “沈兄,刚才所言多有得罪,还望海涵,只是对事不对人罢了。”楚辞马上回礼,见别人这样,他心里确实有点不好意思了。   “无妨,学问一途本就应该推陈出新,若众口一词,才是大难。正所谓灯不拨不亮,理不辩不明嘛。”   “沈兄说的极是,我也一直都十分向往战国时期百家争鸣的盛景,那个时代的读书人,才是真正的幸运之至!”   所谓志同道合,便是仅仅只需几句话的交流,就可以引为知交。 第83章 至诚之心   书法比试意在仿古, 王颜柳欧这四大家的书法, 参赛学子都必须有所涉猎才行。   因为比试的时候, 他们会做几个阄,然后让你去抽两张, 抽到谁的就模仿谁的笔迹。   十几张桌子依次排开, 每张相隔五米, 可以让其他学子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观察他们书写。   如果有心理承受能力较差的, 见人过来围观就手抖的,那就不好意思了, 那些擅长书法,被请来点评的老先生们, 可不会听你说这些, 他们只看字。   听说前几届有个学子, 考的也是君子六艺。他抽到了王羲之的字,便只在纸上写了一个之字, 和其他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可是他却凭借着这一个字, 拿下了那一届书法比试的第一名。因为大家评价他的字时,用了一个词, 以假乱真。   当初王献之学字时,还被母亲说过“吾儿习字三千日, 唯有一点像羲之”, 由此可见王羲之书法之精妙,能得这么一句评价,也可见其人书法造诣之深。   江淮倒数第二个抽签, 他前面的人抽完之后,有胸有成竹的,也有垂头丧气的。   书法能够专精一种已是不易,更何况还是从四种里面随机抽取两种,有些手黑点的,就会抽到两种最不擅长的。   楚辞远远看着江淮抽签,见他打开纸条之后,脸上有一瞬间的暗喜,便推测他应该是抽到自己最擅长的那种了。   果不其然,那个负责的抽签拿着江淮的纸条对旁边记录的夫子说:“袁山县学子江淮,抽中颜欧两种。”   全部抽签完毕之后,学子们在桌前就位。每桌都有一个负责盯住全场的人,以免围观学子发生代写之事。   写两幅作品的时间限定在一个时辰之内,在这一个时辰之内,你可以随意什么时候交作品。   楚辞在八张桌子附近都转了转,最后不由得赞叹,果然每个县学拔尖来参加文会的人都有过人之处。即使是刚刚那个抽到王柳的书生,一手字也是非常漂亮的,至少从楚辞的审美标准去看,如果这个人去到现代,绝对是一幅作品能拍出几百万的水准。   书法里夸奖一个人的字写得好,常常就用颜筋柳骨来形容,江淮自小学习颜真卿的字,一手字写得雄浑娟秀,收笔饱满,入笔苍劲有力,实在是一副不错的作品。   写好了这一副后,他又立刻推纸磨墨,准备书写欧阳询的作品。他停了一会,在旁边的废稿上写了几个字,直到笔法慢慢转为刚劲有力,严谨险峻方才在宣纸上落笔。   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有些人旁边的纸不知堆的有多高,就连江淮,都在写欧体字时,练废了四五张。   一声锣响,便有人来收作品。这些作品不许署名,负责收集的两人会在上面写上编号,到时候拿给老先生们评价时,也就不怕有人徇私了。   江淮交了作品后,朝楚辞和陈子方走过来。他扭了扭脖子,又揉了揉手指,想是这一个时辰全神贯注导致他有些腰酸背痛。   “我觉得这次必能扬名了。”江淮说道。他两次他来参加时,考的都是文章诗词之类的。他不会差,但别人更加好,所以他的排名在八院中一般都不是很高。   因为八院,并非一场就只有八个人参加。各个县学参加的人数都有定额。比如说,去年得第一名的,来年可以有九个学子参加,第二名的八个,到了最末的几名,一所就只有三个了。   “哈哈,那我们就提前恭祝江兄心愿得偿了。”楚辞笑着说道。陈子方也跟着拱手,三个人互相打趣,其乐融融。   几位老先生观察地非常仔细,他们各自在某种字体上别有建树,就要负责将分到手上的这些字按顺序排好来,然后再根据这人写的两种字的排名,取一个则中的成绩。   比如说,江淮的颜体字排了第一,欧体字排了第三,那么他就按第二名计入总成绩,若前面无人超过他,他就能顺延至第一位。   又经过一个时辰的等待,那边终于将结果出出来了。   名次取前十,一直从最末报到最前。江淮紧张地听着,暗暗期待前面几个不要出现他的名字。报名次的一直报到第四都没有江淮,让江淮松了一口气,前三应该稳了。   “第三名,松山县学子赵立成。书为欧柳二体,欧体名列第一,柳体名列第五。”   “第二名,府学学子舒必先,书为王颜二体,王体名列第一,颜体名列第二。”   江淮的手抽风似的抖了起来,他心中隐隐存了一线希望,却又有另一种担忧,万一第一名不是他,岂不是太过丢脸了?   “第一名,袁山县学子江淮,书为颜欧二体,颜体名列第一,欧体名列第二。”   江淮语无伦次地说道:“我我是第一!哈哈,我是第一名!”他连续三年来参加八院文会,终于到了扬名的一日了!   “学生有些疑惑,为何我和这位江兄都是第一和第二,为何学生排名在他之下?还请先生为我解惑。”   舒必先的声音响起,他脸上有淡淡的不服气,语气也十分强硬。其他人听了,都看向台上的几位老先生,想听听他们是怎么解释的,毕竟这个成绩确实让人有些奇怪。   “你二人虽都是名列第一第二的,但有一个地方,你却不如这位江淮。”一个老先生开口了,他于仿写王羲之的书法上有些建树,舒必先的王体第一也是他取的。   “你仿王体,默的是《兰亭序》,但你可知,你的文章上面掉了一个字。我观你写的两种字体,精通的应该王体字吧?既然精通,为何连王右军最出名的作品内容都记不真切呢?反观这位江淮,不止将字迹模仿的十分到位,就连内容排版都与其一模一样。书法一道,贵在至诚之心,所以这一次的头名理应是他,你可服了?”   “学生心服口服,以后必定更加认真练字。”舒必先低头认错。   “还有不服者尽可上前来质询。”老先生看了看四周,再无学子表示不服,于是请上前十,让他们将自己的名字署在上面。这些作品,将会在博文馆内挂上一年时间,等下一年的文会再取下。   楚辞听了老先生的话,心中莫名有些感慨,古人对待文章态度之庄严谨慎,实在让他佩服啊! 第84章 赤子之心   下午要进行的是礼的比试, 礼为五礼, 分别是吉礼、凶礼、军礼、宾礼、嘉礼。   因凶礼为丧礼, 和眼前的气氛相比并不融洽,所以仅比其他四礼就可以了。其中吉礼为祭祀, 军礼为军中礼仪, 宾礼为待客, 嘉礼为各种喜宴。   礼的比试, 看得自然是学子的姿态,仪容和行礼时的动作以及正确无误的流程。先人们在进行这些活动时, 无一不是以最虔诚的态度来对待的。但是发展到现代,很多礼都已经简化, 人们的态度也发生了一定的改变。   所以, 这里的礼是古礼, 如果不是专门进行了研究的人,恐怕会做的不伦不类。   礼的评委只有一位, 这位执掌礼教活动的老先生是甘州府的名人, 若哪个大家族想要举办重要的宴席,都会请他去指点一下, 以免犯了禁令和忌讳。   赵老先生随着年龄的增大,也有许久没有出来过了, 不知道此次, 邱山长是怎么说服他过来当评委的。   陈子方修的本经是礼记,这些古礼自然也在他研究的范围内。下午时分,他焚香沐浴之后, 方才出了房门,随周夫子一同前去。   楚辞和江淮自然是跟着的。江淮得偿所愿,一直都保持着愉悦的心情,楚辞为能见识到这么多现代已经失传的文化传承,也是非常开心的。   和他们俩比起来,陈子方脸上那端庄肃穆的表情,让人不禁顿生敬意。   数十名学子站在原地,等候那位老先生抽题。这里不再是每人各抽一道,而是老先生抽题,所有人都表演同一套动作,他再从这些人里面,选择一个最好的。   老先生将手放入木箱中,抽了一张纸条出来,而后他将纸条展开,大声念道:“嘉礼——洗三礼。”   洗三是人出生之后受的第一个礼,一般来说,主持洗三礼的都是家中儿孙满堂,很有福气的老婆婆,这些人被称为“收生姥姥”。一般学子都只是观礼罢了,哪会注重这些。   这些参加比试的学子忍不住面面相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背运,他们堂堂男儿,谁会帮人洗三?   可是题目已定,谁都没办法改变,只能寄希望于旁人对这东西也不拿手。让他们能够在赵老先生面前表现出众一些。   接下来是半个时辰的准备时间,让他们能够熟悉一下洗三礼的流程和祝祷词,这些都是有定制的,人人皆可翻阅书本。   除此之外,每个人还收到一张模拟的生辰八字和一个裹着襁褓的稻草人——只依稀分出头脚的那种。   江淮在外围看得乐不可支,说道:“陈兄也太倒霉了,就算抽到冠礼也不错啊,怎么偏偏就是洗三礼。他还未成家,哪里抱得来孩子。”   “听江兄说话口气,难道你已成家了吗?”   “嘿嘿,虽未成家,但亦不久矣。家中年前已为我定下妻房,只等乡试过后,便迎她进门。”江淮说起这事,脸上掩不住的笑意,看来对未来的妻房,应该是极满意的。   “那小弟就先恭祝江兄你夫妇二人白首同心,鸾凤和鸣了。”   “好说好说,到时免不了要让楚兄你们这些好友陪我一起去接亲了。”   “哈哈,却之不恭!”   就在两人说话期间,那边的时辰已经到了。   一位位学子都按照书上的规矩和以前观礼时学到的点滴来走流程,看上去倒是像模像样的,但实际上乱子却很多,周围看的人都笑的不行。   比如说,某个书生在洗三时不甚将手中草人滑落木盆之中,待慌忙捞起来时,已经浑身湿透,滴答流水了。还有个书生眼神似乎不太行,竟将头和脚搞混了,一直是倒着拿的。   等铁山县学子周识意上场时,大家才总算见识到什么叫做如行云流水一般自然的动作,看他表演,似乎是一种享受。   “听说他家有人在礼部任职,而且他祖父在族中也一向是掌管家族祭祀礼仪的。”楚辞旁边有学子小声和同伴科普,被楚辞听了个正着。   那这样说来,这位学子有大概率能拿第一名了。但楚辞看台上老先生的表情时,总觉得他好像不太满意。   他在大学时选修过几节心理学课,那个学期讲的恰好是微表情心理学这门课。台上的老先生一直眉头微蹙,嘴角向下拉着,手放在桌上,不时会有轻微敲击的动作,似乎有些不耐。   也是,他精通于各种礼教活动,看学子们拙劣的动作时,内心肯定是暴躁不已的。但看着周识意的动作,老先生却似乎还有一些失望的样子在其中。   楚辞十分遗憾那个学期修满学分之后就没再去了,不然的话,他也许还可以利用心理学在古代当个算命先生或谋士什么的。   周识意之后是陈子方,他看了周识意的表演,忍不住有些自卑起来。他习惯性地去寻找熟悉的人,看到他们在另一边对他微笑颔首,楚兄还对他握了一下拳,好像说是加油的意思。   陈子方深呼吸一口气,不让自己被情绪影响。即使得不了第一,也要好好完成这件事。当初教他礼的夫子说过,这是一件庄重严肃的事,不能为外物打扰。   他先请十三尊神像,然后焚香叩首,他的动作做的中规中矩的,虽无功但也无过,所以台上的老先生面色较为平和。   及至洗礼时,楚辞发现,他有一个动作和大家都不同,其他人都很快地将稻草人的襁褓解下来进行洗礼,可是陈子方的手落到结扣上时,却迟迟不动手。最后也只是以柳条沾水,在草人的头上略洒了几下。   楚辞听得周围起哄的声音,立刻去观察老先生的表情,见他看时瞳孔微微放大,似乎很感兴趣,而后嘴角微微上扬,紧蹙的眉头也放松了。   他是满意的,楚辞立刻判断出来。可面对这样几乎让陈子方陷入众嘲的情况时,他为什么会满意呢?   楚辞又把视线转向那个周识意,见他脸上闪过一丝懊恼,心里就更加奇怪了,连周识意都觉得他更好吗?   陈子方面对起哄声,还是坚强的把动作进行了下去。表演完后,他朝台上一鞠躬,然后退了下去。   在他之后还有两人,等那两人表演完毕之后,台上的老先生说话了。   “袁山学子陈子方,你上前来。”   “赵老先生,学生在。”陈子方赶紧上前,觉得自己似乎要被当众批评了。   “你刚刚为何不将草人衣服脱了,帮他洗礼?要知道洗礼需得清洗全身,方才能去除污秽。”   “学生……刚刚看了这草人的生辰八字,见他出生的日子为丙辰年十一月初六。寒冬腊月,乃是一年之中最冷的时节,十一月为冬月,学生害怕将他衣服脱光,会使他染上风寒,故而才有所犹豫,未能将洗礼完成。”陈子方听他说得严厉,心下一冷,愣愣地解释道。   “哈哈哈哈……”   哄笑声铺天盖地地传过来,大家都被他的话逗笑了,他手上的不过是个草人罢了,不想着将仪式完成的尽善尽美,反而思虑草人会不会受风寒,这可太有趣了。   陈子方有些难过,他曾经不止一次被父亲骂过优柔寡断,甚至还被骂过一次“跟个娘们似的”这种话。他也努力去改了,可性格乃是天生,任他如何去改,也无济于事,他想到的,永远要比别人更多一些。   “哈哈,不错不错!赤子之心,尤为珍贵。老夫宣布,本次持礼第一名,乃是袁山县学子陈子方。”   陈子方惊讶地抬头,以为自己的听觉出了错误。   其他人也叫嚣起来,说他洗礼未成,为何要把第一名给他。   老先生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然后说道:“洗礼虽未成,心性却已修成。虽只是对着一个草人,仍能有怜悯之心,何况真人乎?先人之所以持礼,不外乎悲天悯人四个字,既然他已经做到了,那些虚礼又为何要去计较?陈子方,老夫问你,你可愿随我学习主持各种礼教?”   此话一出,全场讶然。   赵老先生虽人在甘州府,但他的名声却传扬的很广,全国上下,弟子也很多。其中最出名的,便是他第一个收入门中的大弟子,那人正是当今礼部尚书周光。   若是能够被赵老先生收入门下,便和这周光有了同门之谊,放在古代来说,就和亲兄弟也没什么两样了!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和一个朝廷二品大员扯上关系,这是做梦也不敢想的好事啊!   陈子方惊喜地语无伦次:“可可是……学生愚钝……我我能行吗?”   江淮替他着急,恨不得按着陈子方的头给他跪下连拜几下,将这师徒名分先确定下来再说。   “老夫看了一辈子人,还是很相信自己的眼光的,你愿不愿意成为老夫的关门弟子?”   这句话又掀起了轩然大波,关门弟子的份量岂是寻常人能够匹敌的?场中比试学子嫉妒的眼睛都要滴出血来了,早知如此,叫他们将身上所穿的衣物脱下来给那破草人也值当啊!   周识意也懊悔不已,明明这个机会本应是他的!是他的族叔和尚书大人说了此次文会有良才,才说动老爷子出马来做这个评判的!而他也注意到了那点,却因为那样做会使整个过程变得不完美而放弃了,他心里也是这样想的,不就是个草人吗?若是真人,他绝对不会这样做!   一念之差,便已是天堂地狱之分。怎么能不叫人扼腕叹息?!恐怕周识意这一辈子,只要想起这件事都会抑郁不已。 第85章 神秘良师   陈子方当场拜了赵老先生为师父, 成为了他的关门弟子。他日后与许多有名望之士师出同门, 未来一片坦途。   楚辞他们上前道贺, 个个都是真心实意,并无一丝嫉妒之色。能够拜师, 这也算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若不是陈子方天生宅心仁厚, 也得不到这个机缘。   晚上, 他们没有在府学用餐,而是去外面寻了一间小酒馆, 叫了几个当地的特色菜,又上了一壶夏天最受欢迎的酸梅酒, 一群人吃吃喝喝好不自在。   酒过三巡, 周夫子对他们说:“往年之时, 县学取得成绩最好的一次是第二名。当时参加的人,如今正在户部办差, 官拜正五品, 乃是户部郎中。老夫还记得,他叫做李褚, 今年才是不惑之年,似乎是平安镇人士。”   四十岁能坐上正五品的官位, 可见此人手段十分厉害, 因为他可是在户部当差的!人人皆知户部是个肥差,旁人削尖了脑袋也不一定能钻进去。   “那不就和楚兄是同乡吗?到时候楚兄进京会试,也可以请求这位大人为你作保了。”   会试时, 举子们是需要找到同省京官为自己作保的,就像童生要找廪生作保,秀才要找举人作保一样。一般来说,关系能拉近一点,人家答应为你作保的可能性也会大一些。   “哈哈,此时谈及此事,尚且言之过早。今日咱们袁山县学可出风头了,一连拿下两个第一,那些人肯定羡慕的不得了。”   “是啊,明日我和陈兄再努力一把,后日就看楚兄你的了,对了,大韶和大武你练熟了吗?”   楚辞一囧,在原主的记忆中,确实是学过这两种舞的,好像还是在私塾里和张老夫子学的,不得不说,张老夫子跳这两种舞时,有点像跳大神的。   大韶是文舞,大武是武舞,需要手持兵器起跳。明日一早就会抽出一支舞,然后给你一天的时间编排,及至第三日时,再来表演。   饭毕,几人回到府学中。周夫子被其他夫子邀去仿古人清谈了,江淮和陈子方也要和今日一起参加比试的茂山县学子一起再交流交流。他们本来想邀请楚辞一起去,但是楚辞想在房间练习一下跳舞,于是就谢绝了。   他目送江陈二人离去,然后将房门紧闭,窗户也关上,开始回忆张老夫子教的一举一动。   楚辞专心地跳着,怎么跳都觉得有些不对,不是某些动作太过艰涩,就是感觉动作没有伸展开来,实在难以将它变成一段整体的舞蹈。   楚辞有些绝望的想:还不如让他上去打一段五禽戏或者跳一段广播体操呢,这样上去估计要被人笑死。   他又胡乱地比划了两下,终于忍不住往床上倒去,在被子上扑腾几下,为什么不是考写文章,为什么要让他跳舞啊啊啊!!   楚辞在外人面前的表现一贯很优雅,但他自己私底下活动时,其实还是挺随意的。   “咳咳…辞弟,为兄冒昧来访,打扰了。”   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楚辞猛地坐起身朝窗外一看,就看见阔别多日的寇静此刻站在窗外,手握成拳头抵在唇边,低声咳嗽了两下,以此来掩饰自己即将脱口而出的笑意。   “默…默之兄?!”楚辞心里做土拨鼠尖叫,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出现啊!非礼勿视不知道吗?!!   楚辞心里虽然在吐槽,但他脸上却露出一抹略带矜持羞涩的笑,说道:“让哥哥见笑了,小弟将于后日参加乐舞比试,想着还不太熟练,故而在此练习,不想竟被你瞧见了。”   “无妨,你我之间,不必如此拘束。”寇静以手撑窗,跳了进来。   楚辞起身相迎,不料寇静却突然逼近,朝他的脸伸出一只手。楚辞瞪大了眼睛,感受着寇静的手从他的脸旁擦过,然后伸到他的脑后,将他缠在头上的发带拿下去整理好。   “怎么了?”寇静将他的发带整理好,又顺便帮他前面的头发撩到背后,见楚辞恍惚的样子,不由得发问。   “没什么。”楚辞扶额,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明明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寇兄,你不是在阳信府吗?怎么到甘州府来了?”   “西江省提学司于今日巡视至甘州府,我们是被临时调派,过来负责保护正提学大人安全的。”   本来这个任务不用他亲自出,但是他想到近日甘州府举行的活动,觉得楚辞很大概率也会参加,于是便自请带队来了。   上个月,他将征来的兵带回军营,他们良好的军容军纪比其他人招来的兵丁要好上许多,甚至有些阳信府地方兵都不如他们。   为此,元帅大人在巡检新兵时,特意夸赞了他们副指挥使佟义,佟义又夸奖了张千户,张千户为此又让寇静兼任新兵总教头,负责训练这次征来的两千新兵。   他把当初楚辞纂写的锋芒训练营的训练计划拿出来练兵,副指挥使佟义看了他的方法,表现得特别高兴。   “元帅大人预计在今年十月中旬左右搞一次全军新兵大比武,到时候你带出来的这批新兵,肯定能为咱们营争光!”   因为手底下的几个总旗都知道训练方法,所以寇静就把任务交给他们,忙里偷闲几天,顺便过来见见楚辞。   楚辞点点头,祝提学是五月中旬上任的,新官上任三把火,自然是要到处走走过场,震慑一下他们,顺便享受一下下面的孝敬。   “原是如此,那默之兄你为何不在提学大人附近守着呢?”楚辞还是很怨念自己的窘态被人看见的。   “有我手底下的人看着,没什么大问题。我想着辞弟你应在此处,便过来瞧一瞧。”   楚辞想到寇静也许是挨个房间开窗户找到他的,忍不住笑了出来。   “辞弟这是何意?”   “呵呵,没什么,只是想到默之兄如此惦念我,我心里十分快乐,忍不住就笑了出来。”   “我就知道,辞弟必然是高兴的,就像我见到辞弟的心情一样高兴。”寇静也微微一笑,目光灼灼地盯着楚辞。   呃,楚辞有些不自在,于是换了话题:“默之兄可会跳大韶和大武?”如果他也看了寇静静拙劣的舞姿,那么寇静静就不能笑他了。   “会,凡我辈学子,必学六艺。辞弟,你想看我跳吗?”寇静看着楚辞,眼神幽深,似乎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却仍是大方的包容着他的想法。   楚辞内心挣扎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寇静退开两步,凝神冥想了一会,就开始跳了起来。他的动作大开大合,行动之间流畅自如,无一丝艰涩之感。他跳大韶时充满了神圣之感,跳大武时又满溢肃杀之气,楚辞不由得看痴了……   “楚兄,楚兄?你呆呆地站在这里做甚?你今天是没去那里啊,除了茂山县的学子,铁山县和均山县的学子也在,大家一起讨论时事,颇有滋味。”江淮一回来就和楚辞分享心得。   陈子方注意到楚辞还是一副神游的姿态,便再次唤了一句楚辞,才将他的精神唤回。   “啊?”   “楚兄为何神思不属?可是在担忧后天的乐舞,若是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和你一起练一练。”江淮建议道。   楚辞质疑地看着江淮,惹得江淮立刻起身比划了几下,然后得意地看着楚辞。   呵呵,张老夫子的水准,年轻的跳大神选手。   哪里比得上寇静,他本觉得,男人跳舞,一般会显得比较阴柔,却不知这般充满阳刚之气的舞,也能让人看得欲罢不能。   他还记得刚刚寇静对他说,明日卯时正,去外面等他,他教他跳这两支舞。   ……   “楚兄为何今天一天都不见人影,也不来给我们助阵?”江淮说道,今天少了楚辞助阵,他的射箭排名才排了第六,当然,前面的学子都特别厉害。   最厉害的还是黄夫子的公子,年仅十六岁,便能拉动八斗弓,似他这种成年人,也不过才挽六斗弓。而且他射箭也是百发百中的,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陈子方的御车之技排名也很低,不过他倒是没什么感觉,这个御当初不过是带携着学了几日,当然会不如别人,能排第八,他已经很满足了。   楚辞满面春风地从外面回来,见两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盯着他,不由失笑:“怎么这样看着我?”   “楚兄,你今日去何处了,为何也不告诉我们一声?”   “时间太早,怕打扰你们休息。怎么,你们没看见我留下的字条吗?”   江陈二人一头雾水,楚辞左右看看,然后在墙角发现了那张被风吹到墙角的字条,上面写着:吾欲外出寻访良师,勿念。楚辞字。   “寻访良师?你找了哪位良师教你啊?”   “暂时保密,明日看我表现就是。对了,你们今日的成绩我也听说了,还不错,至少排在中上水准。”   “唉,我倒觉得糟糕透了。”   “哈哈哈,江兄,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若将第一名全揽回家,是会没有朋友的!”   他们二人一听,细细琢磨了一下前一句话,觉得还是挺有道理的。   然后三人自去洗漱,江陈二人原以为,第三日都是楚辞的比试,他应该会彻夜难眠,两人都做好劝慰他的准备了,却没想到一回来就看见先人一步的楚辞已经睡着了。   反而是他们,两个已经比试完了的人,瞪着天花板直到半夜,想象着最后的题名典礼,久久不能入睡。 第86章 双重荣耀   第二天一大早, 周夫子就例行过来敲门, 将今日比试的学子带过去登记。   楚辞昨天运动了一天, 晚上睡得很早,所以第二天醒的也早, 此时已经用过早餐, 在房里准备了。   “楚辞啊, 那两支乐舞你可练熟了?”   “周夫子, 放心吧,我已经练熟了。对了, 等会跳乐舞时,还穿这身衣裳吗?”   “当然不了。那边有衣裳, 我现在带你过去, 先挑一身合身的衣裳, 以免等会衣服不合身,在跳的时候掉下来就不好了。”   楚辞点点头, 看来领队的重要性一直都是有体现的。这次若拿了个好成绩回去, 周夫子肯定少不了辛苦费。   走到换衣裳的地方时,这里已经有很多学子了, 楚辞听有人在叫。   “裤子裤子,快去给王兄找一条裤子!”   “这衣服小了, 快快快, 把那件衣服拿来给张兄试一试!”   楚辞看着眼前的场景,竟然有莫名的熟悉感,这不正是大学每次搞晚会时的后台吗?那些师姐师妹的, 每人都风风火火地走来走去,准备要用的道具服装。   这些衣服堆在箱子里,被人乱七八糟的翻捡,甚至有掉在地上不知被人踩了几脚的。   楚辞生无可恋,难道他也要穿这些别人换下之后扔来扔去的衣裳吗?一想到上面沾了别人的汗水或其他的东西,楚辞胃里就一阵翻腾,早知道他就自己带衣裳来了。   正在他叹气之时,周夫子已经冲上前去,跟着别人一起翻了。随后到的江淮和陈子方两人也一同加入,为楚辞挑选合适的衣裳。   楚辞心里感动不已,便也加入了其中,经过四人的不懈努力,终于凑齐了一身衣服。   “楚兄,你快拿到那边去试一试,万一不行的话,还可以再找一身,眼看就要开始了。”   “谢谢陈兄。”楚辞抱着衣裳,刚走到布帘处,便听外面有人大声叫唤,“袁山县楚秀才,谁是袁山县楚秀才?”   “小生便是?敢问小哥找我有何贵干?”   楚辞抱着衣服走过去,然后就见那人打量了他一会,然后问道:“你就是袁山县楚秀才?这里有个包裹要给你,是一位公子托我送过来的,他说让你说出自己所在的村子证明,然后才能给你。”   这么神秘?“我乃长溪村楚辞,敢问你口中的那位公子是谁?”   “对上了,那位寇公子托我把包裹送来,说这里面的东西是你最想要的。”那人将包裹给他,然后笑着走了,只是送点东西,便赚了二钱银子,谁说门房是个苦差事?   寇静静送来的?楚辞将衣服放在江淮手里,然后打开包裹一看,一套纯白绣着云纹的广袖长衫出现在众人眼前,除了外面的长衫之外,内衬也是同样的,还有下裳,袜子和一双鞋子。可以说是从头到脚都准备地很齐全了。   “楚兄,快去换上看一看可合身,这应也是你那良师送给你的吧?”江淮将手中有些发黄发皱的衣裳放回箱子里,然后让楚辞换上手里这件。   楚辞内心说不出来的滋味,只得愣愣地捧着衣裳,被推进去。这衣裳用的布料轻薄却不透肉,穿上身十分飘逸,等会跳舞的时候,效果一定很好。   他换好衣裳出来,陈子方叹了一句,说道:“我今天总算知道,什么叫做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了。”   “是啊,楚兄平时老是爱穿一些深色老气的衣服,若和张阔之一样打扮,早让人捉去做了女婿了。”   两人正感叹,外面忽然传来锣响,原来是比试马上就要开始了。   楚辞他们到的时候,台上的人还没有来,那些参赛的学子看到楚辞这一身时,突然想起了货比货得扔这句话,瞧瞧人家身上穿的,他们拿什么去比?   自己准备衣服的不是没有,只是都不如楚辞这一身来得贵重。他衣服上面的绣的那些云纹,找不到一处线头连接,就像是用一根线从上缝到下的。   不多时,台上来了几个人,除了第一日出现的那些人之外,还多了一个祝提学。他看起来比上次更有威严了。   “今日恰逢西江省提学司巡检至此,听闻府学正联合其他县学共同举办八院文会,便大驾光临,想要看看你们的表现。尔等须竭尽全力才行。”   “是,学生们谨遵山长吩咐。”   因为临时得知提学要来的消息,所以他们昨天并没有抽签,而是要今天等祝提学来抽。   祝提学抽了一张条子,上面写着大武两个字。   既然比试的是大武,场上便马上又多了一些兵器。   前面上场的学子一般选的都是剑,他们书生体形一般都比较单薄,舞剑倒是挺搭配的,用其他的难免会有支撑不了的感觉。期间也有几个选其他小巧型兵器的。   等楚辞上台后,他却毫不迟疑地选了一把长枪。   他的体形也不是很强壮,选了长枪稍稍有些不趁手的感觉,让其他人也难免产生违和之感。   楚辞拿着长枪站在场中,神态淡定自若,一定也不在乎别人投来的怀疑目光。   大武既然是为了表现军中情形的,那么军号军鼓的声音就不能少。   场外的鼓点声渐起,楚辞按照昨天寇静教的动作,拿起长枪开始挥舞。他的动作不快,一拼一刺之间,出招一丝不苟,仿佛身处军营的新兵,随着口号做练习。   鼓点声一顿,而后变得更加密集,节奏也变快了许多,这时,楚辞的动作也变得越来越快,不断地转身拼刺,似一个经过战争之后蜕变的新兵,将全身的锐气都释放了出来,一出手必取敌人性命。   当鼓声达到最顶点时,场中的楚辞也做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动作,他竟然将绑在头上的发带一拉,抛出了场外。墨色的长发如瀑布一般倾洒下来,瞬间将他凌厉的眉眼遮住了。长枪刺去,长发飘散,他的动作也更加强硬,人们似乎能听见他嘴里的怒吼声。   鼓点声再一顿,节奏变得缓慢,一下又一下,“咚咚咚”地仿佛敲进了大家的心里。场上的身影,已经变得缓慢,刺出的动作变得艰涩,手臂也越来越软,偶尔几个踉跄,也牵动着大家的心,生怕他就此倒下,再也爬不起来。   鼓声越来越轻,他的动作也越来越慢,就在最后一声敲下时,场上的人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在大家的惊呼声中,那个人忽然扭转身子,单膝跪地,以长枪支撑自己。   他猛地抬起头,如瀑的长发散开,露出那张坚强不屈的脸,他的眼神凌厉,就像一匹狼,似乎随时还能够起来撕碎面前的敌人。   大家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要取下发带了,因为眼前这一幕实在是太震撼了。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从楚辞的舞中,大家仿佛看到了一个普通将士的一生。   从青涩的新兵,到经过战争洗礼的老兵,从欢快的军营,到压抑的战场,他在不断的成长,这成长,付出的却是汗水与血泪。   在场众人莫不眼中含泪,有过军旅生涯的,甚至已经忍不住哭了出来。在军号和战鼓的洗礼中,眼前的人好像将他们带回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场景,看到了许多已经回不来的同袍。   最后一位学子放弃了比试,他说,在看过了这么一支震撼人心的舞后,他已经不好意思再将自己拙劣的乐舞跳出来了。   有了这么一句话,头名是谁,也就毋庸置疑了。当山长宣布楚辞为头名时,全场无一人有异议。   寇静双手环抱在胸口,斜倚在高高的树杈上,含笑看着下面露出如花般笑靥的小秀才。他的辞弟,真的很有悟性。他只教了他一天,他便能跳出这样一支舞。   寻常人跳舞只知将动作做出,他的舞却好似带着满满的感情,每一幕都能让人产生无限联想。   “百户,提学要走了,你还不下来吗?”常虎在下面大声叫寇静。寇静皱了皱眉头,在大家的视线被吸引过来之前,抢先跳下了大树,走前还瞪了常虎一眼。   楚辞正接受大家的夸奖,突然似有所觉,往场外的大树上看去,树上却什么都没有。   “楚兄,我觉得回县学之后,山长一定会让你在下次祭祀时跳舞的。”陈子方说道。   “你以为你逃的过吗?我可听说山长的孙子或孙女要出生了,小心到时候请你去当收生公公。”江淮笑道。   “江兄,往后县学要出去送对联给乡邻们,可就全靠你了。”   三人互相打趣,往住处走去。   黄夫子走在周夫子身旁,叹了口气,说道:“周兄,怕是下回我们两间县学是住不到一起了。你这次带来的学子太厉害了,三人竟拿了三个第一名。”   “你家小公子不也拿了第一吗?”   “只一个,哪比得上你们有三个。不过说起来,最不平的应该是府学那群人才是,他们这次只有御上取了第一。”   周夫子但笑不语,三个第一?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下午的数试上,楚辞应该还能带给他一点惊喜。他捋了捋胡须,决定表现得要再淡定一点,若是太嘚瑟了点,到时候被人堵在半路打一顿就不好了。   下午的数试,可谓是真正的修罗场了。   楚辞站在中间,看着左边号称过目不忘的黄英杰,又看看右边笑的端庄的沈从飞,还有府学里和沈从飞齐名的其他三秀在虎视眈眈。   其他县学的学子们已经准备躺平任嘲了,就面前这个阵容,去参加全省的比试还差不多,数试平时不是没太多人报名的吗?   府学四秀之中的肖觉看了看其他人,然后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   “沈兄,胡兄,钟兄,咱们四人一同发力,拿下这前四名怎么样?”府学这次表现得太丢脸了,若不是府学参加的人太多,山长规定一人只能报一个进行比试,他绝对将六个都报了,不让这些山野之人取得一个好名次。   沈从飞皱眉:“肖兄慎言,话不可说得太过。”   “唉,沈兄,你就是太过谨慎了,才会被人欺到头上也不还手,我们可不一样。”钟权扬起唇角笑道。   “就是,沈兄,若是你不想让他们太难堪,不如现在就退出比试吧,我们包揽前三名也行。”胡岳说。   这三个人早就不服气沈从飞压他们一头了。但之前他得了人心,他们也没有办法。但自从他被楚辞下了脸反而还去交好楚辞时,就已经失了府学人心,他们也就不再掩饰自己了。   楚辞咋舌,这四秀看来也不团结啊,这沈兄能出淤泥而不染实在是太难得了。既然真君子不喜欢打脸,那么就让他帮个忙吧。   数的比试很简单,一人出一道题放进箱子里,然后抽取,抽五次,看谁做出的题目最多。   若有数目一样的,就继续往下抽,一直到比出来为止。   楚辞听完规则就笑了,若不坑他们一下,怎么对得起夫子们绞尽脑汁想出的这个规则?   一人面前一张纸,楚辞想了想,在纸上写下:三人投宿,各出十文,掌柜因三人为书生,便只收二十五文,令小二退回五文。小二贪婪藏两文,返三文。现问,三人既得一文,便是各出九文,三九合二十七,加上小二两文,还有一文在何处?   抽到这题的人无不露出便秘一样的脸色,而楚辞却凭借着脑中的数学知识一路过关斩将。   最后,做出五道题的只有黄英杰,沈从飞和楚辞三人。黄英杰过目不忘,博览群书,他抽取的题目都曾见过,自然无往不利。沈从飞却是长久的知识积累。当时放狠话的那三个人,早就销声匿迹了。   但这也不足以对付楚辞的这道变态的题。最终,楚辞以一题之差,取得了数试的头名。   以一人之力,摘两座桂冠,在以往考校六艺时,还从未有人做到过。   江淮一边替楚辞骄傲,一边却想起了楚辞说的那句话: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得了太多第一名,会没有朋友的!   请问,楚兄你还想不想要朋友了? 第87章 满载而归   君子六艺, 礼乐射御书数, 于今日就全部比试完毕了。   下面, 便是最令人激动的环节了。每一艺的第一名,都能收获一块匾额, 这匾额带回去, 得挂在县学里, 为以后参赛的学子做个榜样。   礼第一名袁山陈子方, 乐第一名袁山楚辞,射第一名茂山黄英杰, 御第一名府学郑子豪,书第一名袁山江淮, 数第一名袁山楚辞。   因为楚辞实在拿不下, 便有周夫子上台代为领取。   下面的夫子们对自家学子说道:“瞧瞧, 人家来了四个人,就能四个人一起站上去, 咱们人倒是多, 一个都上不去。”   “夫子,要我们和他们比, 实在是太难为人了,就说那边那个楚辞, 他还算是个人吗?人家文曲星的名号岂是白叫的。”学子们也是蔫蔫的。   不得不说, 这次楚辞确实是最大赢家,存在感刷的足足的。首先是开幕时一席打破世俗的发言,而后便是一场令人震撼的乐舞。   人人都说, 昔日公孙大娘一舞剑器动四方,今有楚辞一舞动心弦。   之后便是那道九章题,看过的人无不摇头。有那情报比较多的,便说了:“还记得年初县试之前,那些学子争抢着去买的那本辞海题集吗?那书就是人家写的。上面许多九章题的解法都通俗易懂,他于算学上的造诣,恐怕和那些算学博士也不相上下了。”   其他人默然之后便是佩服,你还在到处翻题目做时,人家已经出书了。人的嫉妒之心向来有之,但若一个人超出你太多,那么嫉妒便会转化为敬佩和羡慕。   发完第一名的匾额后,便是给书院的奖。袁山县以绝对优势取下本次文会第一,之后便是府学,虽然第一名不多,但是总得素质还是排在前面的。然后是一贯表现不错的铁山县和平山县,之后是茂山县等县。均山县今年还是当仁不让地取得了倒数第一的宝座。   但是他们也没什么生气的,反而心里有些爽快。想当初府学来他们县学挖宝时的那副姿态,再看他们现在的样子,毕竟对他们而言,只要不是拿第一,其他所有的名次都没有意义。   比试的奖励是极为丰厚的。袁山县学拿了第一名,奖励五百两银子,其他县学按百递减,发前五。拿了第一名的,奖励五十两,其余的名次按十递减,只发前三。   袁山县学这次算起来,一共收获了匾额四块,银子七百两,用满载而归形容,也绝对不过分了。   可以说,这是变相给他们发的福利。府学的学田一向都很大,收得的产出每年都用不完,剩余的基本都当成福利发了下去。府学学子除了每月的膏火银之外,逢年过节还可以领些东西回家,待遇不是其他学子可以比拟的。   除了大家主动挤破头往府学去之外,府学夫子对于挖掘人才也是不遗余力的。在这次文会上表现出众的学子,他们几乎都在私底下接触过了。有些学子当场表示愿意入学,有些学子则举棋不定,当然也有一口回绝的。   周夫子倒是没有人才被挖走的担忧,他算是看明白了,只要楚辞这根大梁愿意撑起袁山县学的招牌,那么人才只会越聚越多,绝对不会分散到各处去。   他们搬着东西高高兴兴地回了住处,今夜再住一晚,明日就可以启程回家了。   楚辞一路上都在想寇静,他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比试时兵差不许入山门,想必寇静应该没看见他的表演吧。   等回到房间时,楚辞看见枕头上的那封信,心一下就沉了下去。他抽出信纸展开,上面写道:辞弟亲启,提学大人于下午出发,为兄随行看顾,恐无道别之机,故留信一封,以免辞弟惦念。望珍之重之,待乡试时,为兄必扫榻相迎。兄寇静字。   唉,来的快,去的也快。一封信仿佛一盆冷水,将楚辞饱满的热情全都浇熄了。   ……   但第二日早上出门时,楚辞对寇静再次感激不已。   山门下有一商队,见楚辞等人走下来,便问道:“各位可是袁山县人士?”   周夫子点头:“不知各位义士有何贵干?”   “吾等乃是寇府商队,本应昨日启程,但是本府少爷吩咐,说我们袁山学子仍在此处,因为携带了贵重物品,恐路上有强人劫道,故让我们再留一晚,护各位周全。这里有手书一封,少爷让我交给楚秀才,不知是哪一位?”   楚辞上前接过信,信中寇静解释了始末,让楚辞等人随同商队一起回去。途中也有近二百里的路程,途中山林掩蔽,强人宵小无数,他们几个书生带着众多钱财出门,犹如稚童怀宝于闹市,实在是太危险了。   “多谢各位大哥,那我们就却之不恭了。”楚辞等人坐上马车,被商队护在中间,朝着袁山县方向前行。   “楚兄,这位寇家少爷到底是何许人哪?又是送衣服,又是护送回家的。我怎么就交不到这样的至交好友呢?!”江淮长吁短叹。   “你想什么呢,寇府少爷不就是钰儿的舅舅吗?我帮他照顾外甥,他照顾一下我又怎么了?!”楚辞总觉得江淮话里有话。   “哟哟哟,楚兄急眼了。中行兄快看,哈哈哈,看来这位至交好友果然不同凡响啊。”   几人一路斗嘴打趣,给这无聊的旅途增添了一丝趣味。   ……   距甘州府六十里处的几个强人,接到最新情报时互相看了看,只能无奈的放弃了发一笔横财的想法。 第88章 途中   六月的天一天一变, 一天比一天更热。空气中也充满了热气, 就算你什么都不做, 只是站在那里,都能热出一身汗来。   楚辞他们困在狭小的车厢里, 人人都如打过霜的白菜一样, 蔫的不成样子。像周夫子这种喜欢提问的, 也偃旗息鼓, 不再说话。   “停!”商队护卫大哥一声令下,后面的人就都停了下来。这支商队人数不多, 一共五六十人,其中护卫就有二十多个。   寇府的商铺掌柜占了一部分, 还有一些便是那种店铺规模比较小的老板, 自己组不成商队, 便搭在寇家的队伍里一起出发。   一般来说,只要出去走一走, 肯定是能赚到钱的。但若是自己出门, 途中风险太多,说不定一个不小心, 便是客死他乡的命。他们宁愿交一些钱给大商队,依附其中, 就算钱赚少一点也没关系。   “楚秀才, 刚才我两位兄弟去打了几只兔子回来,你也叫上你的同伴,下来一起吃点吧。”   “多谢宋大哥,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楚辞眼睛一亮,立刻抛弃了手中硬邦邦的大饼,叫上其他几人下车。   宋扬原本是碍着寇静的命令才带楚辞他们几人上路的,以他往日和书生相处的经历来看,这些腐儒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邀请他们吃东西也是推三阻四的,明明都口水横流了,还要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不请个三四次不下来。   他有过一次经验之后,后面再遇到,都是随口问一句,不吃就算了。所以当他这次询问楚辞时,听他一口答应,还再问了一遍。   后来得知是天气太热,他们带的吃食几乎都馊了,只有几个坚硬的大饼子还幸存。   “哇,几位大哥手艺真好,这烤出的兔肉色泽金黄,油光发亮,闻上去简直太香了。”   楚辞下车在这青山绿水之间走了一会,便将胸口堵着的那口郁气散了。这会儿闻到兔肉的香味,不由得赞叹出声。   “哈哈,楚秀才,若你们一年有小半年都吃这些东西,恐怕就不会这么说了。”   “是啊,我现在就想吃我娘熬的米粥,稀稀拉拉的没几粒米,但是配上咸菜往嘴里那么一送,说不出的舒坦。”   听他这么一说,楚辞腹内饥鸣一声,也回忆起了县学内的小咸菜,几天没吃还真有点想了。   他们分了一只兔子和两个烤饼给楚辞几人,以他们的食量,能吃下这些已是不错了。   吃完了饭后,一群人继续上路。   ……   “轰隆隆!”   天空一阵雷声响起,忽然又刮起了大风,想来马上就要下雷雨了。幸好有一个护卫想起前面拐弯后不远处有一间破庙,应是可以暂避风雨的。   “哗啦啦……”一串银白的珍珠从天而降,挂在屋檐上,下方的水洼里,水珠不断跳动,拼了命地想往上溅。   他们一行人终是赶在下雨之前进了破庙,不管是人还是货物,都没淋到一点雨。   “夏天的雨一般来的快也去的快,想来不久之后,我们应该就能离去了。”有人这样说。   可是天不从人愿,这场雨竟一直下到傍晚还未停歇。宋扬面色严肃,看来他们这次得在破庙中歇夜了。   此处正是袁山县和甘州府的交界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林草莽很多。他们虽不成气候,但若是想搞出点什么乱子,也是防不胜防的。   他先带了几个兄弟,在破庙周围检查,将可能藏人的地方都搜了一遍,最后发现什么都没有,心里才略为安定下来。   庙里已经在煮饭了,几口小小的铜锅子正咕嘟咕嘟地往外冒气,他们把中午打的兔肉切成小块,放入锅中煮汤,一人分了一小碗,就着大饼子吃。   许是露宿荒郊野岭让大家心里有些不安,纵使夜色深沉,大家也并无一点睡意。   “唉,如此场景,倒叫我想起了一个故事。”有人这样说道,其余人便会意地围坐在一起,准备听他说故事。   楚辞四人也坐过去一些,既然睡不着,听点故事还是挺有意思的。   “话说从前有一书生,赶考途中忽遇大雨倾盆,误打误撞之中,他竟来到了一处庄子,庄门外白惨惨两个灯笼挂着,让人心里一寒……”   楚辞本以为这样的开头,下面一定是个鬼故事。谁知道这人讲着讲着,居然变成了落难书生夜会俏寡妇的小黄文,既不离奇,也不香艳。看着其他人脸上那种秘而不宣的笑容,他感觉心里有一万只神兽跑过。   楚辞正想悄声吐槽,转头时竟然看见江陈二人也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听着。好吧,是他经历的风浪太多了,这样程度的故事真的提不起他的兴趣。   讲故事的是个中年大叔,他就喜欢讲故事给大家听,也喜欢看见大家如痴如醉的表情。这会他见楚辞一脸索然无味的表情,心里一下子就不高兴了,心说其他人都听得入迷,你为何一副这个故事很无趣的样子?   “这位秀才,你不喜欢听故事吗?”   “喜欢啊。”楚辞一头雾水地回答道,不明白这人为何要单独问他。   “可是我讲的不好?”   “这位大哥,你讲的很好。”   “那你怎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呢?”   “唉,大哥的神态和话语都十分到位,可我却觉得,这个故事有些俗套,配不上大哥你的讲解。”   “俗套?”这个故事可是最受欢迎的那个了!   见其他人都瞪着眼睛看自己,似乎在说你要求也太高了些时,楚辞发觉,自己不露一手是不行了。   “这样吧,小生这里有个故事,也是偶尔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听完之后,大家再评价一下,哪个故事更好一些。”   众人一听,又有一个故事听,据说还是不落俗套的那种,便点头同意了。   楚辞看着大家笑了笑,说道:“这个故事有些骇人,若怕的,等会记得靠紧一点。”   其他人哄笑出声,这书生故事还没讲,笑话倒先说了一个,他们一群大老爷们,靠得紧紧的还能看吗?   “我这里也是一个书生赶考的故事,话说辛酉年间,胡县有一书生名叫许旺财。这年冬日,他上京赶考在即,临行前便辞别母亲。其母再三嘱咐,泪水涟涟,要他路上小心。许旺财应了之后,便拎起包裹正式上路。”   一小段说完,大家有些失望,这个故事有什么好听的?   楚辞微微一笑,继续讲道:“许旺财一路前行,走至傍晚,都没见到一间客舍。眼看天就要黑下来,林间草木密集,恐有豺狼作祟,许旺财便加快脚步,终于遇见了一间破庙。这破庙早已无人守着,庙门残破,佛像倒在地上,两个铜铃大眼直视门外,透出一股阴森之感。”   “这书生点了蜡烛置于台前,坐下时才发现自己已是饿极,想起白日时其母曾经放了两个大饼进去,便打开包裹,意欲拿饼出来吃。刚一解开包裹,他便吓得面无人色。原来包裹里除了饼之外,分明放着一件惨白寿衣,下面还垫着几枚压背钱!”   故事到这里,大家神情变得专注了。深夜,寿衣,破庙这几个词搭在一起,实在让人浮想联翩。   “他慌忙将这寿衣寿钱扔将出去,口里直念阿弥陀佛。这时,庙里突然阴风阵阵,摆在台前的蜡烛忽的熄灭,原本掩好的大门,也被风吹得啪啪直响!电光火石之间,一个漆黑人影出现在门外,双手僵直向前朝那书生抓去——”   “啪!”   众人一抖,惊叫着靠在一起,原来楚辞话音刚落,他们庙前的大门也突然打开了,一阵冷风灌进来,一个僵直人影出现在门外,和刚才楚辞描绘的场景一模一样。   “你们这是怎么了?”   宋扬拧了拧身上未干的衣服,看着缩在一起的众人,抬头奇怪地问道。   “诶呀!”   大家拍拍胸口,这宋老大,可吓死他们了。   “呜呜呜……”   就在众人松了口气时,一个细小的声音传来,似乎是在哭泣。   大家的表情变得惊惶,因为这哭声明显应该是个小孩子,而他们这里都是大老爷们,哪来的孩子呢?   楚辞脸也僵了,这么灵的吗?他刚刚分明听见宋扬说,破庙前后能藏人的地方都搜过了,这孩童哭声却又是从哪里来的?   幸亏这里还有个没听故事的人。宋扬皱起眉头,细心探索了一番,最终发现,这声音应该是从佛座底下传来的。   佛座上面盖着一块破布,宋扬揭开布一看,下面竟然藏着一个男孩。约莫十岁左右的样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把人拎出来一问,没费多少口舌,这孩子就交代了。   原来他竟是附近山贼养的情报人员。平时的任务就是躲在这破庙里,观察来往的客商,如果遇见人少看起来又有钱的,就赶紧挂一块红布在树杈上,那些人就会从小路过去埋伏。   不料今天突然下雨,庙里涌进一大批人,这个孩子慌不择路,就躲进了佛座底下,一声不吭。   刚刚他一直都在听楚辞说故事,本就吓得不行,待门声响起时,便再也克制不住自己,这才哭了起来。   众人虚惊一场,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收获。他既然是山贼养的,那么就一定知道山贼的情况。   这孩子交代了,一共有五个山贼,他们平时住在村子里,只有看见树上挂着红布时,才会蒙脸出来作案。   怪不得剿匪从来都清理不干净,他们忙时做村民,闲时当山贼,只对一二人结伴的行商下手,若不是今天偶尔撞见这么个小孩,谁又能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呢?   宋扬他们一行人互看一眼,心中有了主意。抓拿到手上犯了人命的山贼,官府是有赏银的,他们兄弟受雇于寇家,虽然月银不少,但谁又会怕钱多呢?   他们拎着这孩子出门,及至天将明时,便带了一串粽子过来。五个山贼被五花大绑,嘴里也堵着东西。他们体格强壮,若是寻常两三人的队伍,还真敌不过他们。   这五人被抓时,正窝在山上的木屋里赌钱。被宋扬带人冲进去,抓了个正着。   再次启程上路时,他们赶车赶的更快了,都期盼着早点回到袁山县。   一路快马加鞭,众人终于在戌时到达了城门口。两边人马分道扬镳,就此别过。   四人刚一到县学门口,就有两个人影冲了出来,一左一右抱住楚辞的大腿,“小叔小叔”地叫个不停。   楚辞也高兴地摸摸这个,摸摸那个。孩子就是这样矛盾的生物,平时待在一起惹人嫌,一刻不见又让人忍不住想念。   夜里,楚辞和众人坐在一起讲这些天发生的故事,全然想不到,半个月之后,县里县外都流传着一则故事。   《楚秀才一言惊哭小山贼,宋护卫二话不说立大功》   而最为让人津津乐道的,还是楚辞那天没有讲完的故事结局到底是什么?其母送别之时可是有意行事?书生旺财到底遇害与否?寿衣铜钱到底起着什么作用?   有人抓心挠肺之下,竟自己动手将故事补齐。他越写越上瘾,不知不觉,竟写出了一本《志怪趣谈》留予后人评鉴。   谁也不知道,他写文章的初衷只是为了补全这个讲到一半的故事。 第89章 弟子服其劳   楚辞正在奋笔疾书补作业。他去府学一共用去了九天的时间, 这期间许先生给他送了两封信过来, 每份五道题, 限六月十五之前完成。   除此之外,还有秦夫子布置的四书题。然后, 学社几人搜集的时事也要讨论一下。对了, 两个小鬼在他出去的这段时间课业有些敷衍了, 也要抓紧一些了。   除了课业之外, 他还去做了方晋阳冠礼的嘉宾。方晋阳在十五那天举行了及冠典礼,正式取了字。他的字是他父亲为他取的, 取了逐光二字,意味追逐光明, 远离黑暗侵扰。以后他们就要叫他逐光了。   等楚辞完成这些事, 终于可以停下来歇一口气的时候, 时间已经来到了六月二十日。   这一天,他接到了楚大哥托人送来的信, 说是家里的院子终于建好了。一共耗时三个月左右的时间, 期间花费无数。楚大哥做为财政总管,花用的多了, 也不再像以前一样畏首畏尾了。   办酒席的时间订在七月初一,那天县学众人休沐, 刚好可以请他的夫子和同窗们都来参观新居。   楚辞心里对自己点名的桃花源十分惦念, 当下便抽出一沓请柬开始写。他现在在县学里人缘很不错,按照礼数来说,大部分人都是得发到请柬的。还有徐管家, 陆掌柜,金掌柜等人也不能落下。   “扣扣扣!”   房门被敲响,楚辞起身开门,立刻高兴起来。   “逐光兄,阔之兄快进来,我这里有件事想请你们帮忙。”来人正是方晋阳和张文海。   “什么事啊?楚兄你尽管开口。”张文海拍拍胸脯,为楚兄上刀山下油锅他也在所不辞。   “哈哈,不必这么严肃,就是想让你们帮我写几张请柬罢了。”   “请柬?”方晋阳想了一下,然后问道:“可是楚兄家里新居建成了?”   “聪明!所以就有劳两位帮我写几张了。桌上有我写好的,你们看哪位同窗还未加上,便写上去吧。还有学社的,也写上。对了,你们自己的也写上!”   张文海和方晋阳无语了,让他们自己写请帖给自己?但是楚辞已经笑嘻嘻地转过身了,他们无法,只得摇摇头坐下开始写。谁叫楚兄就是这样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男人呢?   三人一起,写了一刻钟左右,才把能写的人都写上了。初步判断,大概应有七八十人了。   写完后,楚辞揉了揉手腕,从床底翻出楚小远的一个旧书包,往身上一挎,然后准备去送请柬。   “你们二人可要和我一起去?”楚辞看向方张二人。   二人连忙摇摇头,他们已经忘了为什么事来找楚辞了,再跟着楚辞走几圈,恐怕脑子要更晕了。   楚辞耸耸肩,先跟着他们回了学舍,把他学舍四人的请柬先发了,然后再去其他房间。   甲班的学子除了几个之前与齐旭那群交好的之外,其他人都有了。乙班和丙班也有数十个。再然后,就是教过楚辞,和他有交情的夫子们了。   楚辞恭恭敬敬地上门送上请柬,诚挚地邀请他们去喝乔迁酒。接到请柬的夫子们都挺高兴的,楚辞现在可是县学的香饽饽,谁不喜欢和这样的人交好?   孔山长也接到了请柬,可他六月底要去一趟甘州府学办事,所以只能表示遗憾了。但他说了,到时候一定会让人送礼物上门。   楚辞乐不可支,忍不住打起孔山长那本《黄州寒食帖》的主意,他那时候只临了一个多月就被要回去了。希望这次孔山长能让他多临一段时间。   送完了孔山长的,接下来才是重头戏。他要去给秦夫子送了。   秦夫子家院门半掩,楚辞轻轻敲了几声,见没人答应,心里十分紧张,便自行推门进去了。   “呜呜……老爷,你就去劝劝淮儿吧。他一心要去从军,这样怎么了得啊?他自小身子骨弱,怎么受得了军旅生涯?”师娘坐在书房抹泪。   “这个逆子!他就是在和我斗气!当初要留在府里读书的是他,现在因为进不了学自暴自弃的也是他!他不就是看着泽儿比他小,这次又中了秀才所以心里不平嘛?!我不去!”秦夫子很是气愤,但楚辞看见了他脸上的那一抹苦涩。   “老爷,你是知道的,他进不了学是有缘由的。当初我陪着你在京城会试,又陪着你上任,才让淮儿和柔儿一直住在外祖家的。淮儿自小心气就高,人又要强,他不愿意让外祖和舅舅们担心,才因高烧错过府试,说来也是我们不在身旁照料的缘故。”秦师母一想起这一双儿女就悲从中来。   秦夫子也是感慨不已,他这辈子无甚亲缘,遇见最好的事便是娶了个好妻子,结了门好亲事。初为人父之时,他也想过要做一个好父亲,可是后来学业太过紧张,便忽视了他们的成长,让一双孩子在外祖家中,一住就是几年。   “劝他有什么用呢?他心意已决,我再去劝他,也是徒劳无功。”秦夫子叹了口气。   “老爷,能不能问问谢大人——”   “此事不必再提。当初阿辞入狱,我便是求了谢兄,才将这事呈到御前,帮阿辞洗脱了冤屈。若是为了这事再去求谢兄,未免有挟恩图报之嫌。”   谢清是他的同窗,现任京师国子监祭酒。当年阴差阳错,他帮了谢清一把,于是谢清承诺,以后有事一定帮他解决。然而这个承诺,在他开口请求谢清插手楚辞的事时,就已经用掉了。让他再怎么好意思向他要监生名额呢?   秦师母又小声低泣了起来,当初楚辞性命攸关,身为先生当然义不容辞。可是她的淮儿身子骨真的不好,她怕他这一去,母子就再无相见之日了。   秦夫子无奈,实在不行,就只有搬出孝道压他了。只是这样一来,恐怕那孩子心中仅有的孺慕之情,也要荡然无存了,毕竟他一直觉得,秦夫子根本就不喜欢他。   楚辞默默退到了院外。此时贸然进去,恐怕会让秦夫子他们很没面子。他这才知道,当初秦夫子为原主洗刷冤屈,也是有代价的。代价就是,当初可能为他亲子备下的请求,被他提前使用了。似秦夫子这般傲骨之人,自然是不可能挟恩图报的。   不过,可能一切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吧,偏偏让他拿到了两张国子监入监名贴。这个忙,他帮定了。   楚辞回到学舍,找出一张名贴,然后揣在身上,又去了秦夫子那里。   “扣扣扣!”   这次他敲门的声音很响,里面的秦师母带着哭腔应了一声,然后过来开门。她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只有眼睛还有点红肿,她朝楚辞露出一个和以往一样的温柔笑颜,说道:“阿辞,来了啊。你家先生在书房呢,去找他吧。”   “谢师母。”楚辞弯腰鞠躬道谢,谢她的大方宽容不迁怒。   秦师母对楚辞突然行此大礼有些不解,但还是侧身受了,师母亦是母,这礼她受得。   “进去吧。今日你先生可能有些不开心,我去为你们准备点酒菜,你陪他喝一点吧。”   楚辞心里对这个温婉坚强的师母真的十分敬佩了。明明她自己也很伤心不是?却还是能够考虑夫子的情绪。得妻如此,先生夫复何求啊!   “多谢师母。”希望等会他走之后,师母能开心起来。   “来啦?功课可写好了,拿来给我看看。”秦夫子也恢复到以往的状态,但他脸上的疲惫还是遮掩不住的。   “夫子,我今日不是来向你请教课业的。弟子家里新居建成,特来请先生和师母莅临寒舍。”楚辞递上请柬。   秦夫子接过,说道:“我和你师母必会前往,到时候,少不了要叫你为新居题几首诗了。”   “弟子还有一事,想要请教先生。”   “什么事?”   “先生有事,弟子是否应该服其劳?是否应该替先生排忧解难?”   秦夫子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沉下脸:“为师没什么事需要你排忧解难的!若无事,你就先回去吧。”说完,他就背过了身。   “先生此言,是否在教弟子不孝?”   “不要用你治春秋的本事来和我说话!”   楚辞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膝盖磕在地上的声音,让秦夫子心里一颤,但他还是忍着没有回头。   “我侍先生如亲父,没想到先生却待我如外人。”楚辞流下泪来,“既如此,先生为何要教我学问,教我做人,为我奔波劳碌?如果先生不认我这个弟子,不把我视为亲子,那么今日先生之事,我也可以袖手旁观。”   “敢问先生,可视阿辞为亲子?”   “唉!”秦夫子终究还是不忍心,他转过身,扶起楚辞。   “你十二岁入我门下,如今已经二十岁了。我教你的时间,比教我自己的孩儿还久些。你是我唯一一个弟子,我不管你,还有谁会管你。”他含着眼泪,看着眼前已经是翩翩君子的楚辞。   “既然如此,先生为何不要弟子为你排忧解难?”   “我知道你手中有两张名贴,你可能觉得一张便已经够了吧?但你还太年轻,不了解这个东西到底有多少作用。就算你用不到,以后你的侄子,你的孩儿也都可以用到。一个人起来了,就要背负整个家族的命运,多一张名贴,就多一个机会。”   “先生多虑了。往后我家族中的后辈,我必定会为他们争取到这一切。目前它能为先生解燃眉之急,便已是最大的作用了。世兄我不太了解,但他若有先生一半才学,这秀才之名于他而言必是如探囊取物一般的。若是因为一时意气毁了学业,到时候就后悔莫及了。”   “而且,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世兄做出那样的决定,应是长期积累下来的压力造成的。我知先生一片慈父之心,只是不知如何开口表达,希望能以此物为契机,解开先生和世兄的心结。”   “你话已至此,我再不接受,岂不是太不识好歹了?”秦夫子接过楚辞手中的名贴,无奈地瞪了他一眼。   “先生这是什么话?你应该坦然接过,甚至我不给你还要骂我才是,长辈对小辈,本就应该如此。再说了,这祝提学还不知能在这里待多久,万一他怎么了,人走茶凉的,这名贴还能有用吗?先用掉就是先赚到。”   “胡说八道什么。”秦夫子拿名贴敲他的头。   楚辞笑嘻嘻躲过,正好这时秦师母开门送吃食进来,楚辞躲在秦师母身后说道:“先生,师母,弟子还有事就不多打扰了,你们俩人大可花前月下,把酒言欢,哈哈。”   “这泼皮,竟连先生和师母都敢打趣了。”   楚辞离开后,秦夫子这样说道。   “阿辞这孩子心性纯善,他是故意逗我们开心呢。”秦师母说。   “是啊,此子纯善。你看看这是什么?”   秦师母接过他手中的名贴打开一样,泪水不由模糊了视线。   “这孩子……这孩子……必是听到我们说话了。这可怎么是好?他得到这个,应也是十分不易的吧?”   “这有什么?他是我的弟子,自然是该孝敬我的。先生有事,弟子理应服其劳才对。”秦夫子得瑟地把楚辞刚才说的话照搬了过来。   秦师母扑哧一声笑了,这是她得知那个消息后,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   ……   七月初一,刚结束了六月底的月考。学子们来到楚家后院时,就如同刚放出五指山的猴子一样,对什么都感觉新奇。   刚开始接到请柬时,他们还想一个乡下的院子能有什么了不起的。若不是楚辞的面子,他们才不愿意奔波几十里路呢。   但来了之后,一股真香的感觉就出来了。   房屋设计简洁大方,内里的摆设结合了某些风水学,让人进来后感觉十分舒适。   院子很大,虽然不像某些大户人家三步一景,十步一廊,但这种颇有田园意趣的布置,反而更像是大家心目中的桃花源。   几棵小树随风摇摆,一条尺把宽的小溪弯弯曲曲流淌在其中,偶尔还会从上游带来几片不知名的花瓣,溪水清澈见底,是从后面的小山引下来的。   “楚兄,咱们把下次的学社活动日定在此处吧,曲水流觞,咱们再效仿魏晋学者清谈一番,岂不妙哉?”   张文海这一提议,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楚辞便也满足了他们的心愿,当场定下了下次活动日的主题。   夫子们聚在一起,看秦夫子和朱夫子二人下棋,时不时地点评一番,看起来气氛和谐融洽极了。   陆掌柜和金掌柜还有徐管家三人凑在一起,谈论着该怎么把最近风靡县城的朵子推出去。   其实不止县城,就连今日的酒席上,都有一些女眷是盘着头发,在两边插上几支朵子装饰的。   楚广拱着手和来祝贺的客人打着招呼,楚母则和一群老太太坐在一起,看起来越发像个老封君了。沈秀娘和沈姑姑守在摇篮前,逗着摇篮里的小珊珊。楚小远和钟离钰带着村里的其他小伙伴一起上窜下跳。   这样热闹快乐的气氛,使每个人都沉浸其中,不舍离去。 第90章 初至阳信府   时值七月十九, 骄阳似火, 流金铄石。   袁山县城门外的长亭边, 此刻聚集了一大批的人,他们都是来送别的。   此次全县参加乡试的学子一共有一百一十四人, 因为路途遥远, 所以他们路上结了个车队互相照应, 县太爷还请了镖局护送他们。   袁山县离阳信府大概七八日的车程, 他们这时候就出发,为的是预防路途中发生一些难以预料的事情。   “娘, 大哥,大嫂, 你们回去吧。等我考完乡试, 出了成绩之后, 就马上回来。”楚辞看着三人依依不舍地看着他,心里也有些酸涩。   “小二啊, 路上要多多保重身体, 到了之后,就给我们来一封信, 不然娘恐怕这些天都睡不着了。”楚母抹着眼泪交代着,儿子太有出息, 就总是聚少离多的。   “是啊, 我们在家等着你的信。家里一切有我,你安心去考试吧,等你回来, 田里的稻子应该都收回来了,我们等你回来吃新打的米饭。”楚广也说。   “阿辞,这是我给你做的鞋子和几个锦囊,你路上可以替换着穿用。”沈秀娘拿出一个包裹,递给楚辞。从上个月月尾起,她就在准备了。   “多谢大嫂。”楚辞接过包裹,“你们快回去吧,眼看着太阳就要大了,等会坐车也热。”   楚家新打了一辆牛车,车架上罩了一个车棚,虽然不比马车跑得快,但是牛对庄户人家来说,明显要更有用处。   秦夫子和其他学子交代完事情,又走到楚辞这边来,说道:“阿辞,昨夜我和你交代的事情你可都记熟了?此一去山高水长,一路珍重,待你高挂桂榜,为师便在家中设下酒席,将那坛玉壶春开了为你庆贺。”   “多谢先生,请先生等我的好消息,玉壶春我喝定了!”楚辞眼神一亮,自信地说道。   车队即将启程,一群学子坐在车上,听着一声声“珍重”,探出窗子朝来送别的亲人挥手。   这次的马车俨然要比上次更挤一点了,一辆上面坐了四个人,基本上都是腿碰着腿的。   楚辞这辆马车上坐着张文海,方晋阳和陈子方四人,这其中,只有楚辞一个人沉浸在离别的愁绪中。   张文海他爹娘早几日便跟着商队去了阳信府,他家在那边也有几间铺子,还有一间两进院子的大宅。方晋阳的大伯在那边当官,月前就已经发来书信,说早已经收拾妥帖,就等着他入住了。而陈子方呢,他娘就在阳信府陈家的老宅里,这次可以说是归家,而不是离别。   “楚兄,别难过了,等你中了举人,风风光光的回家,岂不是更加快乐?”张文海一把搂住楚辞的肩膀,“等到了阳信府,你就和我一同去住吧?我爹娘说了,他们不住宅子里,将这宅子腾给我们住。我还邀了江兄,骆兄,黄兄,周兄等人,到时候我们聚在一起,谈天说地,和在县学一个样。只可惜晋…不对,是逐光和中行兄不能一起住了。”   楚辞点头道谢,幸亏还有这一群好朋友在一块。不过,这位好朋友的手搁在他身上,怎么让他这么想拍人呢?   张文海感觉到了危险,立刻将手缩了回来,楚兄惧热,他刚才贴他太紧,实在是凶险异常啊!   ……   一群学子一同出行,人人心里都有几分新鲜感。刚开始一两日车厢里还有人吟诗作对,到了后来,基本上每个人都是昏昏欲睡的了。   也有几个人身体不适,产生了晕车的现象,还有一个学子更惨,连着吐了几日,胆汁都要吐出来了,在经过上个县城时,他被留在那里,发了书信等家人来照料。幸好他们提前出发了,等他身体无恙之后,走着上路,应也能赶上考试。   楚辞不由庆幸自己晕车的现象在适应了马车之后已经消失了,要不然的话,他估计撑不到上京赶考,就要吐死在半路了。   经过了漫长的八天时光,他们终于在二十七日的午时,来到了阳信府城门外。   楚辞掀开帘子观察了一下,身为西江省的省会城市,阳信府的城门要比甘州府的大,上面把守的卫兵也要更多一些。   楚辞他们一起下车,将包袱里的秀才文书拿出来,其他人则要出具当地县衙盖了印的条子方可入城。   因为乡试在即,所以赴阳信府赶考的学子多不胜数,一天也要过去好些。这些卫兵一般粗看一眼,就放他们过去了。   刚一进城,楚辞就听见有人唤他。他抬头四处寻找了一下,才看见一辆两匹马拉的马车,上面的正是当初陪着许老爷子的人。   “楚公子,可让我好等啊!快快,将你的东西收拾一下,老爷现在还在衙门里,等下差之后见到你,他肯定要高兴坏了。”   “许小哥,这?”   “老爷看了你的信,推算了一下你到这边的时间,这两天都让我等在这里。我看了好多学子,个个穿着袍子,我眼睛都要看花了。”   这许小哥原先有些木讷,在这城门口憋了两天,竟也话多了起来。   “可是,我已经答应友人邀约,住在他那里了。”   “先别管这些,你先跟我回去,等会见了老爷,你自个和他说去。”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将楚辞的包裹抢了放上车,楚辞只得朝张文海那边喊了几句,就上了马车。   马儿嘶鸣了一声,然后拉着车子慢慢地跑了起来。   俗话说东贵西富,南贫北贱。许征身为阳信府的三把手,宅子自然是在东大街这边的。   东大街又分为许多巷,许征家在双燕巷中。这巷道很宽,足以容纳两辆马车齐头并进,和他们小县城的巷子很不一样。   这里环境清幽,来来往往的都是些下人打扮的男女,真正的主子自然是居于府中,不会随意出门的。   马车在许府大门外停下,门房赶紧打开大门相迎,能让小管家亲自去接的,肯定不是寻常人。   “这位是楚公子,是咱们老爷的弟子,往后你见着人,可不要轻易得罪了。”   能当门房的一般都有双招子眼,他打量了楚辞一会,就说:“小总管,你放心吧,这位楚公子乃人中之龙的长相,我就是瞎了一只眼,也能认出楚公子来,万万不会得罪了的。”   楚辞朝他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许府院子很大,一路上见到的仆人也很多。他们礼数周到,听许小哥介绍之后,便立刻弯腰行礼,向楚辞问好。   楚辞略微有些不适应,这应该还是他第一次接触真正的封建社会上层阶级的生活吧。   他随着许小哥进了客房,这客房布置的十分雅致,和他们家的正房也没什么两样了。   “这是夫人亲自带人布置的,楚公子可还满意?”   “师母也来了?那请许小哥你带我前去拜访一下吧。初次上门,万不可失了礼数。”   “行。”许小哥点头,然后出门唤了一个双丫髻的女子进来,说道:“楚公子,她叫杏子,做事再妥帖不过了。您在府中居住的这段时间,就让她为你跑跑腿吧。杏子,去给楚公子打盆水来洗漱。”   这个丫鬟圆圆的脸看起来十分讨喜,她应了一声之后,便立刻去打水,不一会儿,就打回了一盆清粼粼的井水,大热天的,用这个水抹脸,想必是十分爽快的。   “我自己来吧。”楚辞见这杏子还想帮他拧布巾,立刻阻止。   “行,那公子您自己来吧。”杏子笑着说。夫人说过,服侍客人得按照客人的喜好行事,万不可自作主张。   她的态度让楚辞感到舒服,他很怕这个丫鬟会像电视上演的一样,带着哭腔说什么服侍的不好之类的话。   他走过去,将手浸在凉爽的井水中,然后拧了拧布巾,擦了一把脸,洗去了一路的风尘。   “楚公子,你随我来吧,夫人现在正在秋爽院中,我带你前去拜见。”   楚辞又整理了一下衣裳,才随许小哥前往。 第91章 没那么简单   走过了几条长长的回廊, 又穿过几道垂花拱门, 才走到了秋爽院。   秋爽院内,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葡萄架,上面结了好多葡萄, 在阳光的映照下, 显得五光十色的。   一位头上挽着髻, 身穿布衣素衫的女子正背对着楚辞他们, 一手拿着剪刀,一手握着一串葡萄, 正要将它剪下来。   “怀秋姐,我带楚公子来找夫人了。”   怀秋姐回过头, 朝两人笑了笑, 然后说道:“见过楚公子, 请你稍候片刻,我马上进去禀报夫人。”   “谢过这位姐姐。”楚辞略拱了拱手。这位女子看起来应该有二十五六了, 看她打扮, 应是新寡之人。   “楚公子,请你进来吧。”   楚辞走进房间, 就见一个老太太正端坐在上首,左边站着一个老嬷嬷, 右边是那个怀秋。下首还有八个丫鬟随侍两旁。幸亏这房间很大, 即使人这么多,也不显拥挤。她见楚辞进来,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而后便被笑意掩盖。   “弟子楚辞,拜见师母。初次见面,礼数不周,还请师母见谅。”楚辞来到她近前,旁边的一个丫鬟递过来一个蒲团,他掀袍跪下,拜见许师母。另一个丫鬟递上一杯茶,楚辞捧着茶,请许师母喝茶。   许师母微笑着接过茶杯,放在嘴边轻轻抿了一口,说道:“快起来,你小孩子家家的,什么礼数不礼数的?这些都是外道话,往后莫要再说了。”   她身边的老嬷嬷走过来虚扶一下,楚辞便顺着她站了起来。   “过来坐下。”许师母朝楚辞招招手,示意他坐近一点。“好一个钟灵毓秀的孩子,老爷常对我说,他家乡好山好水出美人,我还笑他不知羞,哪有人总是自夸的?今日我一见你,才知他原来没有说谎。”   老太太一笑,房里众人也跟着笑起来,纷纷夸赞起楚辞的好相貌,把楚辞搞得还有点害羞。   “师母过奖了,我哪里就称得上是美人了?倒是您老人家,也不知是哪位老神仙帮您调养的身体,若是不坐在上首,我还道是先生家的世姐出来招待了呢!”   楚辞的嘴多甜啊,老太太自从来到阳信府后,还没有见过这般会说话的小辈,瞬间被他逗的开怀大笑,屋里的丫鬟们再说几句讨喜的话,一下子就把气氛炒热烈了。   “你这孩子的脾气倒好,我还以为他好不容易收个徒弟,必是如他一般性格怪异的。”   老太太吐槽,楚辞自然不能接腔,只得嘿嘿傻笑两下避开这个话题。   “从今日起,你就住在这里。把先生的家就当作自己家一样看待,你几个世兄阿姊,全都不在我身边,只留了一个小混世魔王陪着我们二老。他今天跟着府中一些好友出城狩猎去了,日后他若惹到你头上了,万不要手软,就当自己子侄一般教训!”老太太拉着楚辞的手说道。   楚辞听着,突然有些囧,怎么听着好像是个宝哥哥一般的孩子?   “多谢师母盛情款待,楚辞自然不会和先生师母客气的。”   “夫人,老爷回来了,说要见楚少爷。”   “行,你去吧。他啊,这些天一直念叨着呢。”老太太笑了笑。   楚辞起身告辞,随着许木往外走去。   许征刚从衙门出来,像他这种品级的官员,何时放衙都是自己定的。在清闲的时候,甚至可以去衙门点个卯就回来。   他官服还未脱,白鹇补子的官服,比起县太爷的鸳鸯补服来说,又增添了一份威严。   楚辞到时他正在喝茶,楚辞上前叫了一句先生,然后拱手行礼。   “免礼,过来坐吧。”许征让他坐下,但楚辞屁股还未触到凳子,他又发问了,“君子务知大者、远者,小人务知小者、近者。你来解一解。”   楚辞只好又站起来,说道:“成大事者,需目光长远,做小事者,则心细如发。”也就是说,做大事的人负责决定未来方向,执行的人,则需要了解细节,从细处去实施。   “哼!连你这般初出茅庐的小子都知道的事情,他们那些蠢儒,什么狗屁大小的事都要来问我,把老夫搞得像个杂役!”许征很是冒火。   楚辞心里暗笑,这老头儿但是还和以前一样,一点架子都不摆。楚辞猜想,他下面的人应该也不是这么不中用,只是看这老头儿一天到晚板着个脸,生怕他新官上任要挑毛病,便事事请教,才能不犯错。   “先生不必动怒,他们也是为表敬意,你只需对他们说复如往常,各司其职便是。”   “唉,罢了罢了,不提他们了。方才我随意考校,见你对答如流,想来这几个月的时间,课业并未松懈,吾心甚慰。”   “弟子谨遵先生教诲,哪敢有一丝松懈,常点灯看书至深夜才歇息,怕的就是乡试考试成绩不佳,到时候给先生丢了脸就不好了。”   “算你还有自知之明。眼看离乡试还有十几天,这段时间你就哪都别去了,留在府中好好读书。”   “呃,先生,我今天来的匆忙,还有些东西在同窗那里,恐怕要过去拿一下。”楚辞连忙说道。   “让许木陪你一起去拿,拿完就回府。顺便劝一句你那些同窗,让他们没事不要三五成群在酒楼里高谈阔论,更不在秦楼楚馆逗留,好好读书才是正理。”许征提醒一句。   “是,先生。”楚辞也知道,书生一多,就容易起争执,到时候话赶话的,说出两句犯忌讳的话,被有心人举报,到时候就惨了。   “嗯。眼下距离晚饭还有一些时辰,你去书房等我,上面有一道题,先做一做。我回房更衣便来。”   许征起身,手往凳子上一抓,然后往外走去。他的手被宽大的袖子遮住,楚辞看不清楚那是什么。   许木见他好奇,便将两手合十,做了几个扭麻花的动作。   楚辞立刻会意,原来是魔方吗?先生先前放在凳子上,岂不是说明他去衙门点卯时也是带着的?   想到这里,他不由失笑。这种行为让他想起了以前高中的同事,她家的孩子特别喜欢恐龙,每次吃酒席时,只要看见抱着一只大恐龙的背影,那就一定是他。   是不是还考虑帮他做一个四阶的了?   ……   “楚兄,真的不能和我们一起住了吗?”张文海眼巴巴地看着楚辞和许木提着东西出门。   “先生留我,却之不恭,我哪敢推拒呢?只能对阔之兄一番好意表示抱歉了。”   “说的哪里话,什么抱歉不抱歉的?”张文海佯装生气。   楚辞轻轻一笑,然后把许先生嘱咐他的事情和张文海等人提了一下。大家都表示,不会出去搞事,会留在院子里专心读书。   楚辞向大家告辞,然后登上马车,回到许府去。   “楚兄运气真好,竟能找到一个五品大员做先生,怎么我们就没有这种福分呢?恐怕这次乡试,他躺着都能取中了。”一个学子拈酸道。   其他人不好说他什么,但也没有人附和他的话。这人是乙班的一名学子,看张文海是个心好的,便再三恳求住了进来,大家原也和他不熟。   一直对外像个傻二哈似的张文海突然冷下脸,说道:“楚兄学识人品无一不贵重,岂是你口中仰仗五品大员便不思进取之人。恐怕我这寒舍也容不下钱兄,请你自行去外面找个地方休息吧。”   那人被张文海毫不留情地驱逐,又见大家只做壁上观,一点也没为他说话的意思,便气冲冲地去里面收拾了自己的包裹,还留下一句话:“一群踩低捧高的玩意,待日后我中了举人,你们不要后悔!”   大家面面相觑,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样的奇葩,怎么在县学时没看出来呢?   楚辞一点也不知道有人因为他愤愤不平,他只是看着面前这个用眼斜着他,比他还高壮些的世侄叹了口气。   原本以为是个如贾宝玉一般色若春花的美少年,没想到竟是个这般高大的,和秦钊那小子也不相上下了。   说起秦钊,好久都没看见过了。上回乔迁酒,他也到秦钊家请人,可惜的是,他家房门紧锁,听说是和他一个舅舅去外面走商了。   秦钊打了个喷嚏,立刻引来不远处那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的注意。他立刻重新站直身子,在这烈日骄阳下暴晒。   “喂,你看了我许久,到底在看什么?”浓眉大眼的少年问道。   “无甚,只是想起来一个友人罢了。”   “友人?似我这般的吗?那下次我要找他比试比试,看看谁更厉害。”   许乔南,许家嫡次子的小儿子,生出来就和前面几个兄姊不同,他的块头要大的多。他从小力气就大,最喜欢的就是舞刀弄棍,对文章诗词之类的根本不感兴趣。   幸亏他前面的兄长在各个方面都有建树,不需要他再为家里贡献什么力量了,便放任他去了。   “呵呵,世侄,你还没说找我有什么事呢?”他一回来,就看见这小子大刀阔斧地坐在院中。   “哦,我听祖母说,那老头子收了个徒弟,还以为是个和他一样有怪癖的,没想到你还是挺正常的嘛。”许乔南看着楚辞笑了起来。   “……那真是让你失望了。”   “还好,也不是特别失望。我听老头子,你这个书生很厉害啊,还会打五禽戏。五禽戏是什么,你能打给我看看吗?”许乔南就是为了这个来的,他一听五禽戏这个名字,就感觉挺有意思的。   他期待地看着楚辞,却忽然抱住头“哎哟”了一声,回头一看,正是他祖父站在后面。   “祖父,你打我干什么?”   “没大没小,什么叫这个书生,你应该叫他世叔才对!”许征横眉竖目,看起来和这个浓眉大眼的少年竟有几分相像了。   “世叔——”他拉长了嗓音,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声,然后又说:“世叔,你能打一段给我看看吗?”   楚辞点头说道:“可以是可以,但现在天气太热,明天一早卯时正,你在这里等我吧。”   “嘿嘿,行,那我走了。”那小子冲着许征抱抱拳,然后飞也似地走了。   “这泼皮!”许征骂了一声。往日在家时,就这小子被他骂的最多,原因无他,因为这个小子老是衣裳凌乱地在家里跑来跑去,和其他几个孙子完全不一样,让他看了眼睛疼。   “先生,您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散衙了?”   “哼,我再不散衙,都要被他们气死了。”许征骂了一句,然后说:“学问你也治的差不多了,今天我要说的,是西江省这届乡试的主考官。”   “主考官人选已经公布了吗?”不是要等考试前三天才会公布吗?   “呵,你以为老夫这么多年当官,朝中会没有些人脉吗?也就是普通学子不知道,其他人早已经传遍了。此时怕是文章都写了几篇了。”   许征看不惯这种以文章媚上的现象,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主考官的喜好,和你的成绩排名,有很大的关系。   “先生,您是想?”   “老夫与那小老儿共事一段时间,对他的喜好也有些了解,他将是你的座师,说给你听听也无甚大不了的。”   这明显就是开后门来了。楚辞有些奇怪,他家先生不是嫉恶如仇的吗?怎么也会屈服于这种潜规则。   许征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又哼了一声:“你小子,以为春秋有那么简单吗?” 第92章 开地图炮吗   西江省这届乡试的主考官, 是朝廷钦派的翰林院学士张松年。此人刚正不阿, 于文章上喜欢那种严谨端正的, 最不喜欢的就是看起来花团锦簇,实则言之无物的文章。   像秦人所做的《谏逐客书》, 就是他很喜欢的。而唐宋时期的文章, 他只觉得太疏狂了, 虽直抒胸臆, 但却有些过于想像化。   往年他也曾做过乡试主考官,取的文章基本上都是仿照秦文汉赋来写的, 布局严谨,文风朴实。   楚辞的文风偏唐宋, 豪爽狂放, 不拘一格, 和张松年喜欢的严谨文章有些不同,所以许征特地来提醒他。   楚辞有些发愁, 怎么说呢, 他一直觉得文章这种东西,风骨是无法改变的。他喜欢大开大合, 叫他变得谨小慎微,着实有些难为他了。   不过怎么说, 他也是应试教育下出来的一把好手, 即使文风不易变,但是暂时模仿一下也没什么关系。   “先生,敢问这位张大人可有什么文章让弟子拜读一二的?”   “有, 我这里有他好些篇文章,从十几年之前的到最近两月的,都有。”许征自从打听到这届主考官是他之后,就立马派人去收集这些了,有些他自己都还未曾读过。   楚辞十分感动,许征替他做了这么多,他若不能取一个好成绩,怎么对得起大家对他的期望呢?   楚辞忽然又想起一事,他是知道了主考官,所以这几天有个研究的方向,但其他同窗还不知道……   许征见他迟疑,便问:“怎么还不去书房?”   “先生……”楚辞不知如何开口,事先打听主考官,家里有背景的一定都会去做,但是如果内幕消息被他传了出去,会不会为先生招惹是非呢?   “有话说话,何时学会这样吞吞吐吐的了?”   “先生,我有二三好友,他们这次也随我一同前来,参加乡试了。”楚辞还是开口了,行或不行,靠猜测是没用的。若是不行,便被先生骂一顿也无甚关系。   “啧,果然是个治过诗经的……你若想和他们说一声,便去说吧。仕途一道,也需有二三友人从旁协助。只是,眼睛要放亮一些。”   “是,弟子谢过先生。”楚辞得到答允,立刻去到书房修书一封,将此事告诉了张文海,让他代为转告其他信得过的同窗。张文海这个人平时看起来二了吧唧的,但心肠最热,看人也很有一套,并非是那种烂好心之人,是非曲直在他心中自有一套辨别方法,将此事交给他去办,必能得到一个最好的结果。   ……   张文海同时接到了三封信件,分别来自楚辞,方晋阳和陈子方。他先展开楚辞的信件,上面的内容让他欣喜若狂,只想马上去通知其他人。   但是桌上还有两封信没拆,他暂时按捺下激动的心情,又拆开方晋阳的信件。孰料内容和楚辞的一般无二。   张文海笑了笑,一个是他心中敬爱有加,亦师亦友的楚辞,一个是他的至交好友晋阳,这两人应也是这般看他的,所以才会第一时间寄信给他。   他心下暖暖的,又将陈子方的信件拆开,不知道中行兄又会写什么给他呢?   看到内容的那一刹那,张文海有些惊讶,陈子方的信件说的居然也是同一件事!   这……   楚辞和方晋阳还有迹可循,可陈子方如此信任他,又是因为什么呢?   张文海其实一直都有点自卑,生活在一群大佬身边,人人都天资聪颖,文采风流。只有他,高不成,低不就,每次考试都险险地吊在尾巴上,只要松懈,便会被排除出甲班的队伍。   有些学子很看不起他,认为他只会攀交情,还私底下议论过,说若不是张家有钱,那些人又怎会搭理他?   张文海一向习惯以大大咧咧的形象示人,他告诉自己,只要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那久而久之就真的不会去在意了。   可是从他的诗里,还是能看出他的一些情绪。楚辞就曾评价过,说阔之兄为人虽不拘小节,但诗却写的温柔缱绻,与他外在判若两人。   他告诉自己,能和这些人交上朋友已经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了,若因为心里那点不自然而远离他们,才是真正中了那些人的计呢!   所以出门在外,他一贯都是热情大方的,无论吃喝花用,他都抢着付账。他知道有人把他当冤大头看待,可只要几人里面有一人是真心实意感激他的,那么这些事就不算白做。他爹说,这叫广结善缘。   今天这三封信,就是在告诉张文海,往日他的付出,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他即使在差,在他们心中的份量也是很重的!   张文海坐在书桌上抹了一会眼泪,哭够了拿袖子一擦,又精神百倍地出门去了。   他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家!   ……   楚辞研究了几日张松年的文章,心里却十分矛盾,还有些茫然。   这张松年早年的文章,确实如许先生所说的那样,文风朴实,内容严谨,一丝不苟。他看着文章,甚至能想象出一个这样的人,公正严明,眼里不掺一点沙子。   可是看到后面,楚辞发现他两年前的文章却不像以往那样,而是有些偏中庸之道,无论言辞还是思想,都有些松动了。   几个月前做的一篇《吏民赋》,文风和以往更是大相径庭,文章写得慷慨激昂,直抒胸臆,让观者不由拍案叫绝,反而和唐宋时期的策论有些相似了。   不过也就这么一篇,实在不能说明什么。   楚辞把自己困在书房里坐了几天之后,终于决定去找那些同窗讨论讨论了。一个人的想法和能力终究还是有所不足的。   他刚一出门,便见许府小霸王往这边走来。许乔南一脸兴致勃勃,吓得楚辞连忙闪身,往假山后躲过去,方才避开他的视线。   这小霸王自从那天早上看他打了一套五禽戏之后,就来了兴趣,硬说这五禽戏是什么功夫,逼着他教他。   楚辞无法,只得先将虎戏教给他。这小子学的也快,楚辞不过打了两遍给他看,他就能自己琢磨了。   不过两天功夫,愣是从其中悟出了一套拳法,自名为“虎形拳”,绝招乃是“黑虎掏心”一技。   楚辞看他打的虎虎生风,还真有点模样,便夸奖了他几句。这一夸不得了了,这孩子是书香世家的一朵奇葩,从来只有被斥责的份。   今日被夸拳打的好,许乔南一高兴,就说要将这五禽戏的其他几招也学会来,这几日一逮着他就打拳给他看,还让他也学。   楚辞怎么能不避着他点呢?   好不容易溜出许府,楚辞就像是放出笼中的鸟儿一样,这几日因为苦苦思考而消磨的脑子,也变得放松了些。瞧着外面街道繁华喧闹的样子,还当场做出了一首歪诗。   等他到了西大街附近,准备去找张文海等人的时候,却看见附近的一间酒楼里聚着很多书生,似乎是在辩论还是怎么样。   想着许先生的告诫,楚辞站在路边看了一眼,就准备离开。可是他一偏头,却发现几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靠窗的地方,脸上似有薄怒,嘴里还在说话。   这是怎么了?   楚辞朝着这间名叫“状元楼”的酒楼走过去,一靠近便听见一向温和的方晋阳怒道:“这位兄台未免说得太过分了些,若你只说我几人学识尚浅,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学问一途博大精深,我们再怎么努力,也只是初窥门径而已。但你若是要污蔑我们整个袁山县没有一个人才,那小生就不得不辩驳几句了!”   哦哟?能把方晋阳这只小绵羊逼得出来顶角,看来说话之人地图炮的能力很是强大啊! 第93章 吾家教甚严   原来这天, 方晋阳和陈子方一同来找张文海等人谈论时事, 大家也都在家里憋了好几天了, 这一见面,自然有很多话想说。   因住处没有厨娘, 这些天他们都是花钱请旁边的酒楼送菜过来的。送来的饭菜到底不如热气腾腾刚端上来的, 于是有人提议, 不如大家一起去外面边吃边学。此时乡试在即, 外面的酒楼里学习气氛也是十分厚重的。   西大街附近酒楼饭馆林立,但最受学子们喜欢的, 还是这间状元楼了。无他,名字太吉利了, 凡读书人谁没做过状元及第, 打马游街的美梦。   他们进去之后, 发现里面果然都是些做学子打扮的人。文人骚客聚于一堂,自然是谈论些文章和时事的。   他们几人一下子就被这浓郁的氛围感染了, 也选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 开始讨论起来。   过了一会,他们点的酒菜上了, 众人便将桌子上的书本整理了一下,张文海一个不小心, 将自己夹在书中的一张纸弄掉了。   薄薄的纸被窗口的风一吹, 便到了不远处一桌学子的脚下。那人似有所感,弯腰捡起这张纸看了起来。   张文海有些不高兴,但还是笑着走过去, 说:“多谢这位兄台,这张纸是刚才被风吹过来的,还请兄台还给小生。”   那人看完之后,笑了笑,没有将纸还给张文海,反而还将它递给了桌上的其他人。   他有一个同伴看了纸上的文章后,忽然大笑出声:“哈哈哈,你们快来看看,这也算文章,笑死我了。”   有一个不嫌事大的还读了出来:“……犹记村头老柳,余幼时攀爬其上,不甚快哉,不知枝叶今尚存否?余之向学之心,就如这村头老柳,虽力有不逮,仍一心向前,无所畏惧……”   其他听见的人也笑了起来,学子大多都自比梅兰菊竹这种高雅的植物,从没人会自比为柳树这种东西。除了比喻的东西之外,文墨也有不通之处,像是刚学写文章的人写的。   这其实是张文海学累了的时候写给自己的鼓励,因为他觉得不是做文章,便随手写下这些话。   张家也不是一开始就发迹的,五六岁的时候,他还和其他人一样,住在村子里,每天都在村头的大柳树上爬来爬去。   有一次打雷,一个轰雷下来,这棵树立刻着起火来,烧的漆黑一片。当时大家都说,这棵几十年的老树应该保不住了。谁知道,第二年它又生出了新叶。这样顽强的生命力,是村子里留给他印象最深的一幕。   被这样毫不留情地嘲笑,张文海自然很羞愤。但是他写的确实不怎么好,所以他在他们笑过之后只问了一句:“敢问几位可以还给我了吗?”   那书生撇撇嘴,感到无趣,到底还是还给他了。   “啧,怎么这么窝囊?”   张文海当作没听见,拿着纸回了这边桌子,方晋阳问他:“阔之,怎么去了这么久?”   “无甚,找了一下。”张文海不想多事,便笑着掩饰。   其他几人也没有注意到刚刚发生的事情,见酒菜上齐了,便招呼大家赶紧吃喝,一顿推杯换盏,让张文海刚才的郁气消散了一些。   吃完后,大家又让小二收拾了桌子,换上几盏清茶,重新将刚刚没讨论完的东西拿了出来。   众人讨论的正激烈,忽然听见身旁传来几声嗤笑。张文海抬头一看,又是刚才那一桌的书生,他们伫立桌旁,不知听了多久。   “阁下可知非礼勿听四字何解?”江淮不悦地看着这几个面带讥讽之人。   “呵,你们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声讨论,旁人便是不想听也做不到,又何来非礼勿听?”吕钦均说道,这是刚刚第一个嘲笑张文海的人。   “不经别人允许贸然偷听就是非礼勿听,不在乎是公开还是私隐之所。何况几位听便听了,还发出嗤笑声,实在是无礼。”周承远皱眉,对这几人印象很差。   “我等非故意偷听,只是想要出门,这是必经之地。我们恰好听见你们在讨论,所说的东西引人发笑,便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了。若要怪,也只能怪你们自己。”余夜迟反唇相讥,这是刚刚读张文海文章的那个。   “强词夺理!我们所说的东西如何引人发笑了?”   “你们刚才说到的那个典故,在最新的四书集注上已经修正了,和原来的意思差之毫厘,谬之千里,我笑你们连四书都没有读通,还学人家高谈阔论,岂不可笑?”王诚义说道,这是最开始捡到纸张的那个。   几人面面相觑,这四书集注每年都会新修,一般来说只会修订有误差的句子和句读,没想到连典故的含义都修改了?这确实是他们的错漏,也不能怪别人发笑了。   于是陈子方抱了抱拳,说道:“多谢兄台指出,我们回去必会好好研读,只是兄台所言,未免有些刻薄了。”   “我听你们的口音,大概是甘州府那边来的吧?你们是府学的,还是县学的?”王诚义忽然问道。   “我们乃是袁山县学学子,兄台打听这个是为何?”   “哦,这也难怪了,一个小小县学,孤陋寡闻了一点也不足为奇。恐怕连你们的山长夫子都不知道,又怎么能难为你们呢?”王诚义笑了笑。   “是啊,小地方来的,恐怕最新的四书集注还买不到吧?要不要我们送你们几本?”吕钦均跟上。   “唉,近几年的学子水平也太差了一些,偏偏一个个的都心比天高,也不知是怎么样的腐儒才能教出这样一群学生。”余夜迟故意大声叹气。   状元楼里的其他人都已经熟悉这种场面了。没到乡试之时,便会有无数书生聚于此地。自古文人相轻,争吵起来是再平常不过的了。   听着这几个书生抓着他们一个把柄肆无忌惮地嘲笑着,张文海很是气愤,料想是因为他才会害得其他人也被看不起,当下便说:“你说我学艺不精也便罢了,凭什么说我们夫子!”   “能教出你这样写狗屁不通文章的人,必定也不是什么好夫子,似你这般的人都可以考中秀才,简直玷污了秀才的名声。我不得不怀疑,你们整个袁山县是不是没有人才了?”吕钦均讥讽道。   方晋阳见张文海被逼问地眼眶发红,也终于忍不住了,出口的便是刚刚楚辞听见的那段话。   ……   “你们袁山县有人才?哪个是你们袁山县的?朝中四品以上官员,可有袁山县人士?闻名朝野的大儒,可有袁山县人士?若不是今日听你们说起,我还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呢。”余夜迟看着这几个书生,简直不自量力,恰好今日他们受了点气,刚好就出在他们头上了。   “啧啧啧,这位兄台所言有些不妥啊。”楚辞微笑着从门口踏进来,一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楚兄?!”   “楚兄?!!”   “楚兄你可来了!!”张文海要哭了。   “什么不妥?你又是何人?”余夜迟眼神不善。   “他就是袁山县学子楚辞,十四岁考取秀才,今年刚刚被赐匾额的贤良方正!你可听说过?”张文海挺起胸膛介绍道,骄傲的仿佛在说自己一样。   “呵,什么楚辞,无名小卒一个,根本就没有听说过!”吕钦均哼了一声,听过又怎么样?   “那敢问阁下是?”楚辞也不生气,好奇地问道。   “我乃西江省国子监监生吕钦均。”他的头高高昂起,似乎准备接受大家崇拜的目光了。   “哦,是吕兄啊。久仰大名,幸会幸会!”楚辞一脸恍然大悟,微微抱拳说道。   其他人感到奇怪,难不成这个吕钦均真是什么了不得的人?   吕钦均有些疑惑:“你听说过我?”   “没有啊。可小生一向家教甚严,对于无名之辈也是要客套一下的,如此才合乎礼数嘛。”楚辞轻笑一声,缓缓解释道。   在座众人反应过来后,瞬间闷笑声此起彼落。那吕钦均也马上气得面红耳赤,这楚辞言下之意,就是说他没有教养了?他马上要回嘴,却被余夜迟拦了一下,已经落人口实了,就不必再因气愤导致被人捡漏子了。   “这位楚兄,在下请教一下,你刚刚说我说的话有不妥,是何原因?”   “你刚刚说袁山县没有人才,评判的标准竟然是袁山县在朝中没有一位四品官员对吗?我竟不知,若不能官拜四品,便算不得人才,如此说来,本省之中就连知府大人都算不得人才了,毕竟他才是从四品官员。哦,对了,省属国子监的祭酒连从四品都不是,只是正五品,当然也算不得人才了。既如此,你们国子监和我们袁山县又有什么不同?”   “你胡说八道!竟然敢污蔑知府和祭酒大人!”   “在场的都可以作证,此话明明出自你口,怎么能说是我污蔑呢?要说也是你污蔑才对呀!”楚辞很委屈。   “这位楚兄,何必故意曲解余兄所言?他不是这个意思。你难道敢说,袁山县的学子水平能媲美国子监?”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谁又能说你们国子监的学子时时事事都能强人一头呢?”楚辞并不上当,淡淡说出这一句话,立刻讨得众人叫好。今日在这酒楼之中的,又有几个国子监的学子?   这就好像现代九八五的学生对其他一本学校的学生说你们都是弟弟一样,谁又能服气呢?   “那国子监的博士们呢?难道你们县学的夫子,学识比他们还高吗?”这次王诚义专指学识,若他说是,便是大言不惭,若他说不是,便是承认不如他们。   “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纵使先生学识再高,教了蠢钝的学生也是对牛弹琴,单以先生学识论弟子,未免太过狭隘了。而且我们县学的夫子们,有很多也是朝廷中有功名在身的孝廉老爷,只不过他们习惯寄情于山水之间,才会隐居其中。大家选择的道路不同,又有何可比较的。”   楚辞一番话有理有据,那王诚义张口结舌,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   “既然你一口咬定袁山县学比国子监更好,那么你敢不敢同我们比试比试?若是输了,你就当场跪下,承认袁山县学不如国子监!”吕钦均突然开口。   其他几人似被提醒,也说:“对,有本事就比试一场,只论嘴上功夫有什么用?”他们全然忘记,刚刚他们是怎么样逞口舌之快咄咄逼人的了。   楚辞冷笑一声:“我楚辞籍籍无名一小辈,又如何敢把整个县学的名声抗在身上?纵使我输了,也不过证明我技不如人罢了,和县学其他学子有何相干?但是几位,莫不是国子监里最为出众的学子,才敢以国子监的名声为赌注?今日是碰上了我不与你们计较,若他日碰上锱铢必较之人,你们又不幸输了,是不是要把国子监的名声双手奉上,让人往地上踩了?”   王余等人脸色煞白,楚辞这一番话可谓是无比诛心的言论了。他们身为学子,不顾学院名声任人践踏,若是说出去,无论是祭酒还是博士都不会再容他们了。   今日这一口邪气没有出成,反而差点断送自己的前程。几人以袖掩面,快速地从人群中挤了出去,再不敢回一下头。 第94章 充足的准备   “还是楚兄厉害, 刚才一席话, 把那些人说得头也不敢回了。”张文海崇拜地看着楚辞, 他发现,只要有楚兄在, 没有人能从嘴上功夫胜过他。   “你们是怎么得罪他们的?”楚辞很好奇。   陈子方解释了一下之后, 楚辞更加奇怪:“只是为了纠个错, 至于用这么嘲讽的口吻吗?他们脑子莫不是有坑?”   张文海又补充了他之前的遭遇, 其他人一听,立刻气愤起来, 这些人明摆着就是故意找茬,欺负他们小地方来的人。楚辞也叹了一口气, 说道:“刚才说轻了。”   怪不得许先生让他们没事不要到酒楼来, 这也太容易招惹是非了。   其他人也是一样, 今天险些就任人抹黑了他们县学。结了帐后,大家一起往回走, 并且决定, 乡试之前,再也不出来了。   “楚兄, 你今天怎么过来找我们了?”   “我这几日把自己关在家中苦读,实在是烦闷不已, 后来才惊觉, 我这种行为无异于闭门造车。偶尔还是要和大家互通有无,才能让自己的思维更加灵敏的。”   陈子方和方晋阳笑了起来,他们也有相同的感觉, 所以今天才会出来。   张文海的小厮小橙子收拾出两张大桌子拼在一起,大家便把各自的书本摊在桌子上,开始交流。   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主考官是谁了,楚辞也就开门见山:“关于张大人的文章,不知各位看了多少?”   “我们已将他名声在外的那几篇文章都看全了,才发现这位张大人果然如其他人所言,是个严谨周密的。”   “对,看其文章一丝不苟,确实是这样。”   其他人七嘴八舌的,都同意他们的看法,对于乡试场上要写怎么样的文章,他们心里也有了底子,这几天也在练习。   “不知各位可拜读过张大人近几个月写的《吏民赋》?”   “《吏民赋》?这篇还不曾看过,想必还未宣之于众吧。”陈子方猜测,他家今年两个要上乡试场的,他爹收集了很多东西,为了家族的兴旺,还不至于只告诉弟弟。而且他的先生也给他寄了一些东西过来。   “楚兄记下了吗?若记下了,可否背给我们听一听?”其他人看样子都是没有看过的,江淮便代表大家提议。   楚辞点点头,然后悠悠地背诵起来:“今有胥吏,屈膝于官场之上,横行于乡野之中……”   等他将这篇一千多字的文章背完之后,其他人都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呵,你们是不是想问,我背的到底是不是张大人的文章。”楚辞失笑。   其他人愣愣点头,这反差着实有点大了。就像李太白突然写出凄凄惨惨戚戚,李煜突然说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之类的,画风根本不一样啊。   “可这确实是张大人的文章,所以,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个问题。”   “除了这篇,他还有没有其他类似的文章呢?”如果篇幅多了,是否意味着这位张大人不再排斥唐宋文章?   楚辞摇了摇头。   其他人也百思不得其解,突然有人说:“这篇文章,会不会是张大人让人捉刀写的?”   捉刀就是代笔,大家一想,觉得很有可能,不然怎么解释这位张大人有且只有这样一篇画风不一样的文章呢?   “我听说,半年以前,张大人路遇同在翰林院当差的陆为学大人,还与他发生过争执呢。张大人好先古风,陆大人则推崇今人,两人每次聚在一次,都是以争执结尾的,半年前那一场,更是差点打起来,听说那次之后,陆大人身体每况愈下,提前告老还乡了。”方晋阳把从这位堂伯父那里听来的事说给大家听。   方家人脉十分广,虽无人处于高位之上,但影响力也是很大的。他祖父乃方家二房,上面还有嫡支方家长房,这位堂伯父,自来和他祖父亲如父子,当初也是他祖父提携,现在已是六品官了。这次方晋阳来阳信府考试,他无论如何,也是要接方晋阳到他府里暂住的。张松年的事,他也打听到了很多。   “看来那篇文章应该只是意外之举吧,我们还是继续研读先秦文章吧,看能不能仿其风骨,在乡试场上一举成名。”   大家将这篇文章抛在脑后,不再多想。   楚辞回到许府,心中还是有些疑虑,正想去请教许先生,却忽然忆起,许先生已经于昨日去巡视考场了,这一去,不等乡试考完,是不能出来的。   今年乡试登记的人数比以往还要多很多,大部分人都是冲着天子门生这几个字来的。所以原本的几千间考场有些不够,幸亏他们早已预料到了这种情况,开恩科的圣旨一下,就开始加建了。   许征现在任阳信府知州,职责就是在乡试期间,维护考场秩序,保护考场安全。不要像十几年前一样,考场突发大火,因为救援不及时,烧死了一百多个秀才。   他乡试前五日入场,乡试后一日才能退出来。   楚辞无法,只能靠自己去想了。   ……   乡试前三日,府衙公布了主考官的名字和随行队伍。   初五日,主副考官们到达西江省阳信府,初六日入闱,先举行一场入帘上马宴,所有的官员都要入场参加。   举办过宴席后,内帘官,也就是阅卷的官员,要一起进入后堂内帘之处所,再由监试官封门。外帘官,则负责监考,收卷,誊录。内外帘官不得互通有无,有公事的话,也只能隔着帘子交流。   比起县试来说,乡试的等级又要再高一层了。   初九日为乡试第一场,他们要提前进入考场等候,也就是说,初八日便要入场了。   楚辞一直纠结到初六日晚上,才终于放过自己。他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取好名次想疯魔了,才会一心钻研主考官喜好,纠结那篇文章的含义。但他忽略了,在主考官之前,卷子还有许多同考官批阅。若是在前面就不予取中的话,根本就到不了主考官的手上。   想通了之后,楚辞将张松年的所有文章全部锁于柜中,再不去看。他脑子里,除了原主积累了几年的知识,还有自己这几个月钻研学问所得。   两位先生都对他充满了期待,他只需要固守本心,将自己毕生所学全部写上去,以后的事情就以后再说吧。总之,他还年轻!   初七日,他看了一天文章,及至傍晚时分,师母房里的怀秋姐姐突然过来,说是师母请他过去一趟。   楚辞连忙整理衣冠,随怀秋前往。   “见过师母,不知师母唤弟子前来,所为何事?”   “阿辞啊,你明日就要上场了。虽你已有一次经验,但到底母亲和兄嫂不在,你先生又去巡视考场了,我便越俎代庖,帮你准备了一些考场上能用到的东西,你看一看,挑合适的纳进去。”   “弟子谢过师母!”楚辞十分感动,这一桌子的东西,确实都是考场上最适用的。   桌上有个小铜炉,不过两个巴掌大,下面自有添炭火的地方,看上去着实小巧精致。旁边还有一小袋银丝炭,这种炭火最是经烧,一般来说,两块便能煮一锅粥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小袋碧梗米,一把燕窝,一些红枣红豆之类暖胃的东西,约莫三天的量。   正是一场秋雨一场凉,昨日下过一场雨之后,天气逐渐转凉了,若能在考试后吃一碗热腾腾的米粥,想必身心舒畅。   “师母思虑周全,无一物没用,实在令弟子感激不尽。”   “我们妇道人家,所做的也不过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了。你适用便好了,我前面几个孩儿入场考试时,也是我准备的。”许师母笑眯眯地说道。   “妇孺能顶半边天,师母做的事,又怎会是小事呢?”   “妇孺能顶半边天?哈哈,你这论调倒是新奇,不过我听着却很高兴。”   “因为这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唯有真心话才能使人感到高兴。”   从许师母那里回来后,楚辞想将东西放在提篮里,可是大大的提篮已经装的满满当当的了,好像再也塞不下去了。   他有些发愁,难不成要提两个篮子进去?这样好像显得有些高调啊。   旁边的杏子伺候楚辞好几天了,也知道他有事事亲力亲为的习惯。但现在看他愁眉不展的样子,杏子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楚少爷,要不要我帮你整理一下?”   楚辞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好像忘记让杏子离开了。刚才那副硬塞东西的样子被人看见了,让他有些不好意思。   他摸摸鼻子,说道:“那就有劳杏子姑娘了。”   杏子眼睛一弯,高兴地过去帮楚辞整理东西。   一块厚厚的垫布折好放在篮子最底下,然后便是外面用来盖的罩衣。小铜炉放在最上面,盖子揭开,将米和红枣等物放进去。炭火用布包了,放在它的旁边,再过去是几个大馒头和一小袋肉干。周边放着文房四宝,一个杂乱的篮子立刻就变得井井有条,甚至还能再放点东西进去。   “楚少爷,我听说考场里面有些脏乱,您要不要再放块抹布进去?”   “行,放吧。”   “我瞧着您这里面只有小铜炉,要不要再放个小碗和汤匙进去?”   “行,放吧。”   “楚少爷……”   在杏子的提议下,楚辞的篮子里又添了好几样东西下去。这下子,篮子才是真的满了。   楚辞有些佩服她们女孩子整理东西的能力,他以前和学校的同学一起出门,男生行李箱中装的东西,永远都不如女生装的多。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一晚,楚辞美美地睡了一觉,就等着第二天一早入场了。 第95章 号房的见闻   第二天早上寅时左右, 楚辞就被敲门声惊醒了, 他穿好衣服开门一看, 原来是许木。许木对他说:“老爷前些日子就吩咐过我,让我初八日寅时来叫你。”   “多谢许小哥。”   许木后面, 圆圆脸的丫鬟杏子捧着一盆水, 是给楚辞洗漱用的。   楚辞原本穿了一件中衣和一件外衫, 因为乡试不能有夹带, 所以这些都是单衣。他穿了两件衣服竟还感觉外面有些凉,推开窗户一看, 外面居然又下雨了。   下雨的天气对考生来说不太友好,希望他等会儿不要分到雨号才是。雨号就是指年久失修, 漏雨的号房。考场上几千间的号房, 自然不可能每一间都是完好的, 分到不好的号房,只能怪自己运气差了。   马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马夫穿着蓑衣, 头顶斗笠坐在车辕上。楚辞撑着一把油纸伞,跟在提着篮子的许木身后上了马车。   马夫轻轻吆喝一声, 马儿就开始跑了。许木从车上拿出两样点心,给楚辞当早点吃。   往日这个时候, 东大街还是寂静的, 今日却已经热闹的仿佛天亮了一样。   科举会场在阳信府提学道旁边,马车还未行到那条巷子前时,就再也动弹不得了。   “小总管, 前面的路堵住了,依小老儿看,不到天亮恐怕是疏通不得了。”有些学子住的比较远,他们恐怕子时刚过就往这边赶来了,马车牛车轿子什么的,将前面那条路堵的水泄不通。   “能不能掉个头往那边走?”   “掉不了头啊,后面的马车又上来了。”   “无妨,我瞧着好像不远了,我走过去便是了。”楚辞看看天,雨已经停住了。   许木帮着楚辞提着篮子走了一段路,待走到文坊巷前面时,看见那里拦着一队官兵。   “可是来应考的考生?前面乃考场重地,无关人等不许入场。”   许木无奈,只得将篮子交还给楚辞,接下来的一大段路程,他没法再送了。   楚辞提过篮子,手就猛地往下一沉,这里的东西看起来不多,实际上还是有些份量的。他从篮子里取出秀才文书给那官兵检查,那官兵打开,看了他的名字后念了一句。   “你,帮这位楚公子将东西提过去。”官兵头头随手指了一个小兵,那小兵连忙上前,接过楚辞手中的篮子。   “呃,几位大哥,小生自己提的动。”楚辞心想,这服务态度也太好了一些吧。   “无事,前面巷道挺黑的,就让他在前头带路。”官兵头头交给小兵一个灯笼,让他赶紧带路。   楚辞谢过,赶紧跟着小兵往前走。   考场前有一大片区域,楚辞到时,那里已经人山人海了。他接过篮子,要给小兵一点酬劳,那小兵笑了笑,摇摇手走了。   西江省一共有十三个府,未免考生太过杂乱,于是官府在面前的这大片空地上,划了不同府的等待区域,进场之时,也是一个府一个府地往里走。   楚辞提着篮子懵了一会,决定往一个区域一个区域去找。人实在是太多了,粗略看去大概有四五千人的样子,楚辞借着他们手上的灯笼认了好久,愣是一个熟悉的学子也没看到。   好不容易看见一个有点眼熟的人,那人却是与他吵过架的国子监学子。那个人也看见了楚辞,他的脸色十分不自然,急急地钻进人群,然后就不见了。   楚辞耸耸肩,然后继续找。国子监所在区域就是阳信府所在,楚辞又依次经过了瀛州府,汝州府,五常府,华江府,才找到排在第六块区域的甘州府所在。   可惜的是,这块区域上也差不多站了有好几百人了,楚辞顾不得形象,踮着脚站在原地想要看见一个熟人。   “楚兄,你还记得我吗?”   一个声音在楚辞身后响起,楚辞回头一看,这不是黄夫子的儿子和他的同伴吗?   “原来是黄兄,许久不见。”   “你那两个同伴呢?你没和他们住在一起的吗?”黄英杰稚气未脱,看起来很有活力。   楚辞点点头:“我们各有住处,相约好在考场前见面,只是人太多了,一时找不到。”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楚辞又听见有人叫他楚兄。   楚辞转头一看,这不是沈从飞吗?   “沈兄也来了,怎么独自一人?不见你们府学的其他人呢?”   沈从飞的脸色有些不自然,楚辞立刻推测应该是上次比试之后,沈从飞被人排挤了。所以他也没有再多问,而是把话题转到了其他地方。   几人聊了一会,天边渐渐泛白,人也能够看清楚了。终于有个袁山县的学子看见了楚辞,然后一大群人就朝着楚辞的方向移动过来,犹如众星拱月一般,将楚辞围在中间,争着和他打招呼。   “马上就要考试了,楚辞祝大家心想事成,京报连登黄甲。”   楚辞先说了吉利话,其他人也就跟着说起来了。彩头这个东西不是特别有用,但是宽慰人心的功能还是具备的,而且现在人多口杂,也不适合谈论些其他的东西。   三声锣鼓震天响,会场大门应声开。   门打开后,从里面走出了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人,他用威严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在场众人,大家就都安静下来了。   “会场大门已打开,接下来便是依次入场检测,若有夹带藏私者,一经发现,先打二十大板,再革除秀才功名,十年之内不许再入场。”   这个声音由嗓门大的士兵传达下来,只一瞬间,地上就多了许多纸团。乡试舞弊成功的可能性小之又小,但还是阻止不了大家起这个念头。   “下面,先由阳信府考生入场。”   其余地方的人有些不悦,因为每年都是阳信府的学子先入场,但人家是省会城市,他们也没法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先进去。   像乡试检查的这么仔细,动作是比较慢的。好不容易轮到甘州府时,天已经大亮。   秋天的天气就是那么的奇怪,早晚很冷,中午又很热。当太阳直射下来时,竟有一两个身体不好的学子晕厥了。   守在一旁的卫兵们将人抬了下去,大家同情地看着他们的同时又有些庆幸。特别是袁山县那个晕车的学子,他后面紧赶慢赶终于赶到了考试。错过今年,还要再等两年才有,而且大家都很清楚,今年的意义非同寻常。   楚辞提着篮子,跟在学子们身后鱼贯而入,先走过一段长长的夹道,就到了两间小黑屋,一左一右分别进去了五个人。   楚辞进了右边的屋子,他们先将篮子放在地上等待检查,然后小黑屋里的卫兵叫了一句脱,在场的学子就纷纷宽衣解带把自己脱了个精光。   楚辞有些不适应,他安慰自己,就把这当做北方的大澡堂子好了。这样一想之后,他脱衣服的速度都变快了,人也变得自然起来。   衣服脱下来之后,那些士兵们拿着他们的衣服使劲抖落,想看看里面有没有夹带着什么东西?   因为去年有一个在谷道里头藏答案的,所以今年,还要掰开谷道检查。楚辞面有菜色地看着前面两个学子被翻来覆去的查看,整个人都不好了。   眼看那个卫兵就要过来,这时突然有一个掀开帘子进来,他在视线在学子们脸上逡巡,然后停在楚辞脸上。   “你们好了没有?今年的人特别多,动作给我快一点!如果今天检查不完,耽误了时间,延误了考试,可就有你们好受的了。”   里面的几个卫兵动作一下就变快了,因为还有篮子未检查,他们只随意打量了两眼,就让后面三人套上衣裳。   楚辞赶紧把衣服套上,心中松了一口气。他拎着被翻乱了的篮子出门,又见刚刚那个卫兵看了他一眼。他冲对方笑了笑,那人也咧开嘴冲他笑了笑。   “头儿,那个是?”   “问那么多干什么?都检查仔细一点,要是出了事,拿你们是问!”   卫兵们撇撇嘴,刚刚还叫快点呢,当他们喜欢看男人吗?回去肯定要长针眼的。   楚辞提着篮子再走了几步,就到了考场大院外的门,通过时要将自己的秀才文书以及做保人凭证交给门口的官差,由他盖了戳子,然后就可以领一张挂牌,挂牌上面有自己号房的名称,之后的两场,就靠挂牌入场了。   在去号房之前,还要拿着这个挂牌去领炭火和蜡烛。秋季夜里寒冷,而他们穿的衣服都是单子,所以朝廷特别发放炭火下去,让学子们用于取暖。   蜡烛一共有三只,因为他们要在这里待三个晚上,所以一晚上只能点一只。如果你前面两天点完了,那么最后一天你只能摸黑了。   领完了东西,楚辞看了一下自己的挂牌,号房在丁字号房三百六十五号。   等楚辞好不容易找到了号房后,他看着号房的环境叹了口气。很不幸的,他没有分在新建的号房里面。   但好在也不是雨号和厕号,而且里面看着还过得去,想必应该是特别清理过的。楚辞将抹布拿出来,将放在砖头上的木板擦拭了一下。   这三天,他就要靠这块板子睡觉和写字了。号房门外还有一块挡板,等正式考试时就会放下来用作写字的桌子,上面还有锁头,夜里要上锁,以免有人偷偷出来。   这号房不是很高,像楚辞这种一七五身高,进去都只能稍微低着头走,不然就要撞到了。楚辞想,这是南方的考场,北方的考场应该会更高大一些吧!不然这样逼仄的环境,让人怎么能安心考试呢?   好不容易将东西清点好之后,楚辞看看时间,应该可以用晚饭了。中午饿了一顿,现在肚子还真挺饿的,他懒得煮东西,就拿了一个馒头出来,准备充饥。   可是当他看见馒头的一霎那,胃口就下去了。上面都是黑手印,而且那些士兵还在别人身上检查过,根本就不可能洗手。楚辞有些恶心,然后就将馒头塞回了包裹里。   幸好他带来的其他东西因为一眼就能看穿,所以没被他们弄来弄去,不然楚辞想干脆就饿几天好了,到实在不行了再吃。幸好许师母先见之明,不然这几天考完出去,他整个人都要瘦一圈了。   因为现在还没有开始考试,所以还不是那么严苛,楚辞给了号房外的守兵一点钱,让他帮自己去打一壶水。   这里喝的水是免费提供,学子们自己准备是饮具就可以了。每天早上和中午都会提供一壶水,如果额外有需要的话,那么你只能出银子来打点了。   一钱银子换得了一壶水,楚辞用小碗清洗了一下米和红枣桂圆,就把它们一起倒进小铜炉里,然后在下方点上火,等它们变熟。   甜甜糯糯的香味从里面飘散出来,让其他号房正在心中背书的学子忍不住走神了。为了方便,大家基本上准备的都是馒头,而且三天要做七篇文章,谁有那么多的心思去做饭吃?   有人心里一边暗暗诅咒这个好吃的学子考试失利,一边狂咽口水下肚。   楚辞可不管这些,他的粥好了之后,就赶紧倒在小碗里,拿着调羹慢慢的吃了起来。这铜炉一次最多两小碗,楚辞吃完之后,瞬间感觉身上暖融融的。   他看了看天色,觉得大约可以睡觉了,就将篮子里的布垫翻出来垫在板子上,又将外衣脱下来,折成枕头的形状。然后展开罩衣,盖在自己身上,往下一躺。   这板子最多一米五长,楚辞只能蜷缩着睡,这板子太硬了,若不是白天站的太久,根本无法入睡。   楚辞嘟囔着睡着了,完全不知道其他人看着他都有些无语。这个书生是怎么回事,一来就先吃东西然后睡大觉,难不成他心里一点都不紧张的吗?   睡到后半夜的时候,天上又下起了下雨,楚辞打了个哆嗦,被冻醒了。   他翻出炭盆,倒了一点炭火下去引燃,然后又爬到木板上安然入睡。   其他号房的学子被他一番操作惊醒,又集体无语了,现在就点炭,他到底知不知道后面还有两天时间?晚上写卷子的时候才应该点炭好吗? 第96章 四书题三道   初九日晨起, 天刚微微亮, 楚辞就被身边此起彼伏的背书声吵醒了。   一夜秋雨过后, 空气里潮潮的,楚辞还听见远处有人叫嚣, 说自己是雨号, 要换号房, 然后就被管理号房的卫兵押了回去。   他弄出点水, 漱了一下口,又抹了一把脸。他也想再弄干净一点, 不过没办法,条件不允许。   他又像昨天一样煮了点小米粥, 附近号房里的学子也掏出自己的东西吃了起来。楚辞看见对面号房一个学子一边吃馒头一边吃酱菜, 忍不住也有些想念咸菜的味道了。他的粥是甜的。   “小哥, 小哥过来一下。”楚辞朝号房外的兵丁招招手。   一个兵丁要负责五个号房,那人听见楚辞唤他, 便走过去。   “小哥, 你能不能帮小生问一下,对面的那位学友想不想换一下吃食。”楚辞的要求太奇葩, 以至于那个兵丁都愣了一会。但楚辞的神情太诚恳,所以他还是过去帮他问了一下。   那个书生也愣了好久, 他转头看了看楚辞, 然后把自己的酱瓜坛子递了出去。   楚辞舀了几块放进自己碗里,他昨天看过了,对这种酱坛子, 那些兵丁是用筷子搅动的,若是也用手抓,再馋他也不会吃。   将坛子重新封好,又将小米粥倒了一一小碗给那个书生,两人遥相拱手,交易算是达成了。   这也就是还没开考,所以大家还能交流一下,等主考官一来,任何人都不得再出声了。   吃完了东西之后,楚辞略用水清理一下食具,然后就把东西放回篮子里,再将文房四宝拿了出来。   东西摆好后,他盘腿坐在板子上,闭目凝神,让心情沉淀下来,这副样子倒是没那么引人注意了。   ……   天大亮时,考场内响起了锣声。大家正襟危坐,等着主考官和副主考官巡视。一般主考官是由朝廷任命的,副主考则从其他省份抽调,互相监督。这群人里面,没有一个是西江省的官员。   由于考场十分大,所以他们也是分散开走的。张松年板着脸走在前面,后面跟了几个卫兵,只要是他路过的地方,学子们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惹恼了主考官,被他记住。   巡视过一圈之后,张松年当场宣布封闭号房,考试完毕再解锁。然后几个官差就抬着几个箩筐出来,里面的是乡试第一场的题目。这题目用蜡封好,卷成一团,等会就从挡板外递进去。后面跟着的几个人,抱着白纸和答卷,一人一张答卷和三张白纸,用完了就没有了。   楚辞领到题目和纸张时,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他小心地将上面的蜡拆开,然后展开题目。   乡试第一场考四书题三道,经义题四道。因为学子们的本经并不相同,所以第二天的题卷很长,大家各自勾选自己要做的题目即可。   四书一共四本,一般来说,出题一般都是按照《论语》、《孟子》、《大学》或《中庸》的顺序出题的。   乡试重首场,首场重首卷,所以第一道题尤为重要。   今天发的是三道四书题,楚辞打看题目,只见第一道题上写着:贫而无谄,富而无骄。这道题出自论语学而篇,说的是子贡和孔子的对话,从字面意思理解就是,贫穷的人不谄媚,富贵的人不傲慢。   如果要从这个地方解题那就错了,因为下面孔子说了: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这说的是贫穷的人乐道,富贵之人懂礼,思想境界一下就提升了不少。   楚辞略过这题,去看下一题,第二题出自孟子:权,然後知轻重;度,然後知长短,物皆然,心为甚。   意思是说,东西要经过称重测量才能知道其轻重长短,人心亦然。也就是说任何事情都要经过实践才能得出结果。   这道题楚辞没有做过,他心里一下子也没有想法,于是也先略过,又去看第三题。第三题是中庸题: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说的是,做事要提前做准备,准备的好就能成功,准备不充分便会失败。   这三道题的题面并不难懂,出处也都很寻常,基本上有不少人都曾经做过,但如何另辟蹊径,让自己的文章比别人出彩,才是个难题。   楚辞又想起了张松年的喜好,若是想要讨好他,那就必须按照他的思维,一丝不苟的答题。   楚辞却想,真的要这样吗?那种仿先古文风他这些天也写了好几篇,自我感觉也还行,但若是想要出彩,恐怕还是有些难的。   未免画虎不成反类犬,没有模仿出精髓,反而丢了自己的风骨,还不如大刀阔斧,写自己喜欢的文章。他就不相信,以张松年一人之力,便能将他按下去不得出头。   这一刻,楚辞放弃了想要委曲求全,以文章媚上的想法,将自己的全部思想都投入到了做文章之中。   第一道题,他写下了一句话破题:安贫者乐道,知足者常贵。然后他从历史上不知足者的后果切入文章,开始答题,文章大开大合,辞藻华丽却又彰显大气磅礴,立意深远,能言之有物,从细微之处可见真章。   楚辞坚定了信念,文思如泉涌,不到半个时辰,便将这篇文章做好了。只是文章的字数有超出,等会还要删改几处才行。   他将这张写好的题目放在一旁,又看第三题,这道题他心中也有了想法,就在其中写上: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他引用的是周易上的一句话来破题。   而后,他又从古代几个经典战役来分析做准备的重要性。依旧是开门见山,直抒胸臆,让人看后荡气回肠,不禁拍案叫绝。   其实楚辞先做一三两题除了现在对于第二题没有什么想法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许先生告诉过他的一个诀窍。   那就是利用人的心理。因为人的思维能力到底是有限的,要在一天一夜的时间里写好三篇精彩的文章,实在不容易,于是许多人文章的质量都是由高到低的。   这就导致了,当阅卷官阅卷时,你的三篇文章粘在一起。他打开第一篇时,发现你写的不错,于是点点头继续往下。再一看,诶,尚可。于是又往下,却发现你的文章一篇不如一篇,他心里就会有所失望,到最后排名自然不会太高,因为他对最后一篇的印象会很深刻。   按照许先生的做法去,就是他看第一篇时,觉得很不错,看到第二篇时,会发现质量好像下降了不少,等耐着性子去看第三篇,却又会惊讶的发现,文章的水准又回来了。   这种犹如坐过山车一般的体验,会让阅卷官得到一种满足感,他一满意,排名自然是不会在下面了。   第三篇写好后,楚辞也没有急着去修改,而是又拿起了第二篇。   古人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与其写一篇休息一下,还不如趁着这个时间将文章全部写好,之后再来慢慢查看。   第二篇,楚辞想了很久,然后用了朱子的一句话破题: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题破了,文章就好写了,他想了想,将史记上面的一个著名故事——纸上谈兵写了上去。   就在楚辞努力做题时,有那巡考的官员经过。他见这一排号房里,其他学子都在冥思苦想,半天才落一笔,又见有一学子奋笔疾书,隔板上已经放了两篇写好的,便不由过去驻足观看。   刚一看开头,心里就不由惊叹,这篇文章起始两句写得好呀,希望不要虎头蛇尾才是。他刚要往下看去,与他一同巡视的考官突然走过来,说是那边号房有人来报,让他过去一同查看。   这巡视都是两人结伴而行的,若是一人巡视,如果发生舞弊之事,他们也难以洗脱罪名。   那位考官只得跟着一起去,原来是一个学子突然呕吐起来了,秽物充满了整个号房,臭气熏天,令旁边的学子不堪其扰。   将那学子抬出去后,那人再想回头去看,却已经不知他坐在何处了,而且他们还有好些地方要走动,那人脸上不由露出几分遗憾的表情。   “周兄,何故露出这般表情?”   “我刚刚看见一个学子的文章,写得极好,可惜还没有看完,这心里啊,难受的紧。”   “哦?竟这般好?他是仿古还是论今?”   “这,看他头两句,像是仿唐宋文风,辞藻华丽,读之令人口舌生香。”   “唉,那你估计看不到他的文章了,谁人不知张公好古?”   “也是,可惜了……”   一般来说,只有前五名的所有文章会被贴出来,其他人的封卷留存。只可惜他不是内帘官,看样子是无法将那篇文章读完了。 第97章 恍若隔世呀   等楚辞将这三篇文章全都写好时, 日头已经过半了。   他放下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揉了揉手腕, 然后又用头在空中写了几个粪字,来舒缓自己的颈椎压力。   守在号房外的兵丁疑惑地看着这个神神叨叨的学子, 不知道他又在做什么。不过, 监考的只负责监督有没有舞弊现象, 学子其余的动作一概不管。   刚才奋笔疾书埋头写的时候不觉得, 楚辞放下笔活动了一会之后,就觉得腹中饥饿难忍, 算一算还是大概清晨五点多的时候吃的东西,现在大概快十二点了吧。   但楚辞现在还不想煮东西吃, 煮东西时要将桌上的东西清理干净, 又要弄很多的水出来, 万一把隔板打湿就不好了。   馒头是已经不能吃了,其他的又要煮, 目前能吃的, 只有篮子里的肉干了。他从篮子里拿出几片肉干,一片一片放在嘴巴里咀嚼。   这肉干应该不是牛肉干, 从味道上看,应该是猪肉或者什么的, 嚼上去有些甜甜的味道, 还有芝麻的香气,像是猪肉脯,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   楚辞低着头边吃边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来放松自己的脑神经。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放水了, 这位学子,把你的水壶拿出来。”   楚辞猛地抬头,嘴里还未嚼烂的肉干竟一下滑了进去,哽得他难受极了。   本想给他一个惊喜的寇静急了,上前一步将手探进隔板帮他拍背,一边端起小茶杯塞到他的嘴边。   楚辞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方才将那口肉干咽了下去。因为用力过度,所以他的眼角有些绯红,看上去就像哭了一样。   “对不住了。”寇静有些自责,从他刚刚的角度只看见楚辞低着头,却不知道他是在吃东西。   “这位大人,小生无碍了。”寇静没有叫他辞弟,楚辞自然也不可能当场暴露他和寇静认识的事。   寇静将手放开,然后俯身一探,将楚辞放在木板上的茶壶拎起来,给他灌满了水。   楚辞笑着说了声谢谢,寇静点了点头。临走时在背后竖起两根手指,然后弯了弯。   楚辞知道,他的意思是,十一日早晨第一场结束后等他。   乡试乃是大事,朝廷对于乡试舞弊抓得特别严,所以需要很多人手监督。阳信府衙差和地方守军需要维护地方治安,可以抽调的人手不多。   于是巡抚大人便向驻西江省边防营元帅借调人手,帮忙监考。元帅不太乐意做这件事情,要知道大魏朝的文官和武官从来都是水火不相容的。   何况乡试事关重大,万一闹出什么事来,不是连累他手底下的兵吗?元帅大人正想回绝,他手底下的军师却说,如今不知还要在这西江省待上多久,实在是不宜和当地土皇帝过不去,不如就派那些新兵过去对付对付,出了什么岔子也不要紧,反正他们都还没有被编入军户。   元帅一想也是,就同意了。   寇静做为这次新兵训练营的总教官,自然是要带队接受任务的。所以,这也就是楚辞会在考场看见寇静的原因。   楚辞倒是不知道其中关节,但他却猜到了,这一路过来受到的照应应该是寇静打了招呼的缘故吧。   想了一会之后,楚辞晃晃脑袋,将这些事情抛出脑海。时间尚早,楚辞把写好的第一篇文章拿过来,四书题要求每道两百字以上,三百字以下。楚辞这一篇,看上去怎么样也应该有四五百字的样子。   怎么删减呢?楚辞首先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本朝皇帝的名字和国号,以免犯了忌讳,其次,还要再回忆一下楚家先祖的名讳,看看有没有需要避讳的地方。   他可不想像诗鬼李贺一样,因为他的父亲名字里面有个晋字,导致他连进士的不能去考。幸好楚家的先祖有先见之明。   突然,楚辞又想起了方晋阳,希望他的后辈不要太遭人妒忌,不然的话,这也是一个把柄啊。   楚辞将文章里面犯了忌讳的字挑出来,能删掉的就删掉,不能删掉的就改用别的词,实在不行的,就用朝廷官方认可的别字代替。   找完这些字,再就是要把语序不通的或赘述的地方一一改正。   楚辞一边在心里默读,一边在草稿纸上修正,那用来当草稿的白纸,上面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符号。   这些符号只有楚辞自己能看得懂,因为他用的是现代的修改符,若是其他人来看,还会以为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符文之类。   楚辞成功地将字数控制在两百四五十字左右,修改好一篇后,他又拿起第二篇如法炮制。   用脑过度的楚辞,肚子里仍然有些空虚,但他不敢再多吃肉干了,生怕等会儿会想要领出恭牌。   这出恭牌指的是上大厕。乡试场内,不允许自由出入,若遇三急,号房内有瓦盆,但只许小便,不许大解。   如果实在内急,便要上报号房外的兵丁,他会将你的试卷拿走,然后给你出恭牌,让人带你去厕房如厕。   领了出恭牌的学子,交试卷时,会有人在上面盖一个黑泥印章,俗称“屎戳子”。盖了这章的试卷,基本上都是不采用的。   所以实在憋不住的学子,会在自己带来的篮子里或靴子里如厕。   楚辞是万万不想走到这一步的,所以他只能克制饮食。   等楚辞将三篇全部修改好后,日头已经偏西了,他用来修改的时间倒是比写文章的时间还要长一些。   楚辞看看还有光线,便将答卷拿出来,准备将这三篇文章誊录上去。   答卷上面有红线,每一竖都有规定的字数,决不能超出来。而且字体一定要是端正的馆阁体。   小心翼翼的誊录好三篇文章后,楚辞再次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耐心的等待试卷干透。因为朝廷科举有规矩,如果哪张试卷上有明显的记号、墨点或者火烧、水渍的痕迹以及撕裂的试卷,内帘官们就会用蓝笔抄写,俗称“登蓝榜”。   其他的试卷都是由朱笔誊录的。登蓝榜的试卷直接落选,考生多年的辛苦只能付诸东流。   一般来说,都是很倒霉的人才会有这样的运气,楚辞绝对不会允许自己也有这样的遭遇,所以他十分小心。   试卷干了之后,他轻轻地吹了吹,然后将试卷卷了起来,小心地放在后面的木板上。   用铜炉煮了点稀粥,吃起来十分寡淡。楚辞决定,等他出去以后,一定要大吃一顿才行。   其他号房的学子们都在认真的答题,有几个面色看上去十分愁苦,楚辞还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翁趴在桌子上大声啼哭。他叹了口气,有此经历之后,他对古代科举的难度再次有了深切的认识。   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下来了,很多学子都点起了蜡烛,晚上继续写。   楚辞没有点蜡烛,他的文章已经写好了,晚上还是好好休息一下,一天下来,他也觉得身心俱疲了。   楚辞将炭盆点起来,然后和衣上床睡觉,身上虽然盖着罩衣,但总感觉还是有点冷,这炭盆可不能省。   有些学子看着楚辞那间一片漆黑的号房,心里开始嘀咕,莫非这个学子已经放弃了,要知道明天一早就会有人来收卷,晚上再不写好,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夜里,有一间号房起了骚动,原来是有个学子,点着蜡烛写字的时候太困了,不小心将蜡烛碰到了。   虽然火扑灭的及时,没有造成任何伤亡,但是他的试卷却被烧了一个大洞,已经救不回来了。那学子当场就崩溃大哭,披散着头发跳脚犹如一个疯子。当他却被兵丁们无情地拖出去时,在他附近的学子们个个心有戚戚焉,对于自己的答卷护得更加严实了。   楚辞睡得很沉,所以没有听见,等他第二天早上,被锣声惊醒过来时,已经有人来收卷了。   交完卷子后,楚辞起身活动了一下,然后又弄了点东西吃。   吃完东西后没多久,考试的锣声又响了起来。今天少了主考官巡视这一程序,所以放题的时间提前了。   今天的任务更加严峻,因为题量从三道变成了四道。而且五经题字数要求也更加多。学子需要选出四道本经题开始答卷。   楚辞治的是春秋,当他打开题目时,很高兴的发现,其中有两道题他都做过一模一样的,而且还是许先生给他讲评过的。   本经也就一本书,里面的题目出来出去,也就这些了,做过不足为奇。楚辞将喜悦的情绪收敛了,因为别人可能也做过一样的,甚至可能四道都做过。   谁叫他治本经的时间,去其他人要晚许多呢?但好在许先生已经说过,他虽晚,但有后来居上的趋势,让他不必太害怕。   楚辞定了定心神,开始专心做答。   今天他用的时间比昨天多很多,直到一支蜡烛燃尽,他才将试卷誊录好。   楚辞又点燃了一支蜡烛,用作吃东西和洗漱时照明。   远处有一间号房的蜡烛突然熄灭,那学子立刻敲响了隔板,让守卫的兵丁去帮他取蜡烛。   可是一人只有三支,兵丁自然是不会去帮他取的。如果可以,楚辞想将自己多出来的两支送给他。可是,规矩严明,这样做是不行的。   他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难过,便将自己的蜡烛也吹灭,摸黑躺上了木板。   第二天卯时正,又有士兵来收卷。   收完卷后,守在外面的兵丁们掏出钥匙,将号房的锁开了。   楚辞提着篮子跟随众人往外走,一瞬间竟有恍然隔世的感觉。 第98章 静静的服务   离开的门和进来时的门是不一样的, 几米宽的大门敞开着任他们随意出去。   楚辞跟着大家一起往外走, 忽然有种走在黄泉路上的感觉。因为身旁的学子, 个个都是眼眶青黑,脚步虚浮的样子, 活似一群群鬼魂。   楚辞觉得自己还行, 但他其实也有点手脚发软, 脚上像是踩了棉花一样。若不是还想强撑着在众人面前保持自己的仪态, 他也想要弯腰驼背拖着手走出去了。   外面有好多人在等着,一个个翘首以盼, 脸上满是希冀。一般学子一踏出门,立刻便会被自己的家人扶着上马车或牛车之类的。   有那中途出了状况被抬出来的, 家里人便会哭天抢地地冲上去。楚辞还看见一个许是家庭比较贫困的, 那学子的兄长和小弟来接人时, 直接背着他就回去了。   他不由想起了楚广,若是他在门外等他, 估计也会直接背着他走吧。   楚辞一边想, 一边踏出门。他想着和寇静的约定,正欲找一处僻静之所等人过来, 忽然听见了许木大声呼唤。   楚辞应了一声,许木连忙冲了过来, 一把将楚辞手上的篮子抢走了。   “楚少爷辛苦了, 现在就跟我回去吧,夫人已经准备吩咐厨房,备下了热水和饭食, 等你回去之后就能享用。你用过之后再好好休息一下吧!”   “多谢许小哥,只是我和友人相约,一时之间是不好回去。”楚辞拒绝了,因为寇静让他等他。   许木了然地笑了笑,见楚辞疑惑不解,于是悄声附在在他耳边说道:“车上已有故人来访,楚少爷不去看一看吗?”   楚辞一听,便跟在他的身后往停马车的地方走去。马车停在一条小巷外面,他刚一踏上马车,一只有力的大手就从帘子里面伸出来,拉住他的手将他一把拽了进去。   楚辞一个踉跄,脚下一软,险些趴伏在地,幸好寇静及时伸手环抱住他,于是楚辞便趴在了寇静的怀里,立刻囧了。   “辞弟对不住,是为兄鲁莽了。”寇静把他扶正后,连忙道歉。   “没事。”楚辞摇头表示没关系,然后在寇静旁边坐下,毫无形象地伸了一个懒腰。   “在那个小房间待了三天,我觉得整个身子都僵硬了,特别是肩颈,酸痛的厉害。默之兄,你这么高壮,这号房对你来说也太小了,你当初是怎么撑过这九天的?”   楚辞一边捶着自己肩背一边抱怨。寇静见状,让楚辞微侧身子,用粗糙有力的大手帮他揉捏了一下肩颈。   楚辞舒服地叹了口气,寇静静下手的力度适中,按揉的都是他酸痛的部位,想必现代的马杀鸡也就这个水平了吧?   “我当初也是这样的。”   “是吗?我也觉着难受得紧,后面还有六天,想想都难熬。对了,默之兄你怎么会在马车上出现呢?我还以为你会在外面等我。”楚辞背对着寇静,一边享受他的按摩,一边提问。   “我本是找了一处隐蔽之所的,恰好看见许小哥守在马车旁边,想来应该是在等你,便和他说了一声。”   寇静曾经和楚辞一起拜访过许征,认识许木也正常。   “哦,那你怎么会在考场出现呢?”   寇静和他解释了一下巡抚抽调人手的事情,因为他是总教官,所以比起其他人来说要清闲得多。如果不是他想看一下楚辞,故将送水一事揽下,原本他是只需要统筹安排就可以的。   两人闲聊之际,马车一路向着许府前去,终于到了许府。楚辞赶紧下车去解决人生大事,然后再沐浴更衣。寇静则提着礼物,去拜访许师母。他原本也是打算见过楚辞之后,陪他一起过来的。   沐浴更衣之后,他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三天困在那么一个小小的号房里,现在才闻出衣服上有很多的异味。想必刚才坐车时,他整个人都馊馊的,也难为寇静还能和他贴得紧紧地坐在一起了。   从里间出来后,楚辞看见寇静已经回来,正坐在书桌前,手上端着一本书在看。   寇静听见声响回头,见楚辞头发还滴着水就出来了,便马上去拿了一块布巾帮他擦拭头发。   既然有人服务,楚辞也不会矫情的表示不需要。反而他和寇静的关系已经到了至交好友,两人都抵足而眠过,还怕什么擦头发吗?   等他头发干了之后,许师母那边就派人过来请了。   桌上的事物并不是楚辞想象中的蹄膀烤鸭之类的大荤,而是一些清淡可口的菜肴。因为他接下来还有两场考试,先前吃了几天粥,一下子吃大荤,很容易把肠胃搞坏了,到时候拉肚子就糟了。   饭桌上,寇静自己没吃多少,而是一个劲地用公筷朝楚辞碗里送东西。楚辞吃得头也不抬,筷子更是伸不出方寸之间。   茶余饭饱之后,三人坐在桌上闲聊了一会,楚辞聊着聊着,忍不住露出困倦之意。他在号房里面,虽然能够睡着,但是床板很硬又短,到底不如自己的房间的床躺着舒服。   两人见状,便让楚辞回房休息。寇静则和楚辞一起告退。因为大白天的,不好上床去睡,楚辞便躺在外间的软榻上,一边和寇静说话,一边闭目养神。   寇静在说了一句话后,许久没有得到回应,便将视线从书上移开,转头去看楚辞,却不禁失笑,刚刚还号称要闭目养神之人,如今已经睡得很香了。   他从里间抱来薄被,轻轻盖在楚辞身上,帮他四周掖好被角,以免受了风寒。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楚辞,然后又转过头看书。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寇静眉头一皱,手往桌上一撑,一个鹞子翻身便已出了窗子,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你是何人?为何在我世叔的房间里?”许乔南用闪闪发亮的眼神盯着寇静,他刚才看见这人的身手着实很俊。   “我是他的大哥,你可是许家小少爷?”   “对,我听人说世叔回来了,正想和他请教一下武学。”   “辞弟根本不会武,还请小少爷不要大声喧哗,免得打扰辞弟清梦。”   “睡了啊?”许乔南有些不甘心,但他也知道不能再去打扰了。他转身想要离开,忽然眼睛一亮,说道:“世叔不会武,我瞧着你好像会,不如你和我过两招吧?不然我就把世叔喊起来。”   他断定世叔这位大哥,是绝对不会想要吵醒世叔的。   “……”寇静见这小少爷不依不饶,心里也起了教训之意,想必他平时肯定没少打扰辞弟,便说:“你带路吧,离这远一点。”   许乔南嘿嘿一笑,他正愁自己创出的几套拳法没人受用。府里的小厮不敢和他动手,外面的友人也只有挨打的份。   接下来,许府便响起了一阵鬼哭狼嚎,许乔南带着他的拳法,被寇静狠狠揍了一顿,鼻青眼肿地躺在地上。   秋爽院里,许嬷嬷站在院门外,听着外面的哭嚎声:“小姐,要不老奴出去让那位寇公子下手轻一点吧,这样下去,小少爷怎么受得了?”   许师母正和怀秋下棋,闻言笑了笑,说道:“无妨,我看那位寇公子是个稳重的,他最多受点皮外伤,算不得什么。这孩子,是该受点教训了。”   许乔南趁着许征不在家里,整日上窜下跳的,昨天还把她喜爱的一对锦鲤喂得撑死了。   “寇世叔,你武功真好!我能和你学武功吗?”许乔南肿着一张脸,笑嘻嘻地黏过去,他刚开始还有些不服气,后来他让两个健壮的小厮和他一块儿上都没打过寇静,这才心服口服。   寇静:“……”   楚辞这一觉睡得很沉,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了。寇静还保持着他睡之前的姿态,坐在书桌前看书。楚辞唤了一句默之兄,在他转过头时,朝他微微一笑。   楚辞刚刚睡醒,身上有种慵懒的状态,寇静见他笑颜,突然有点悸动,心口涌上了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只觉得整个胸口都满满的。   ……   十二日清晨,又到了上场的时间。这一日早上楚辞还是和上次一样,提早去了考场。   这次候在外面的人似乎比上次少了好多,大概是一部分考完第一场后,便知仕途无望,干脆就不来了。   考场的大门打开了,学子们还是按照地域,依次进入。这次还是要搜身的,只不过没有上次那么严格了。   楚辞这次学乖了,他将馒头切成一片一片的带进去,里面绝对藏不了东西。所以那些卫兵也就随意看了看,并没有用手去弄。   经过了一系列复杂的程序之后,楚辞又坐回了考场中。   十三日早上考第二场,试五经题一道,并试诏、判、表、诰各一道,再加上一首五言八韵诗一首。   这诏指的是皇帝下发的诏书,判是公府断案的判书,表是朝廷大员上奏的奏本,诰则是官府要贴出去的榜文告示。   因为许先生就是当官的,所以他府里有很多公文,像那种不需要避讳的,他都给楚辞看了,并且也教了他很多官府里写这些东西时的潜规则和需要注意的小细节。   所以楚辞并不需要担忧,只需要根据题目来变通就是。   而第二场的首试是五经题和律诗,这次的和第一场的五经题就有些许不同了,这次是选拔各房经魁所出的。若不中经魁,就不能中解元,所以楚辞决心,这一题必定要使出浑身力气做答,必然让那春秋房的同考官叫好才行! 第99章 一会一拍桌   本经的春秋题一下来, 楚辞看了题目, 脑中思虑万千。   最后, 他选择了题目中,最容易让人忽视的点去写, 意欲出奇制胜。文章一气呵成, 字数也控制得刚刚好, 楚辞再看文章时, 竟无一处可以删改。   他心中激荡不已,自觉这道题应是他写得最好的一篇了。   他做的这道春秋题为:会所, 信之始也。始之不从,其何质乎?   题目出自《春秋左传》的《成公十一年》, 讲的是晋厉公和秦桓公结盟, 会于令狐, 秦桓公到了之后,不肯涉江, 便派手下去和晋厉公和谈, 然后范文子说,这样的结盟有什么意义?连刚开始约定的地方都不去, 开始都不顺从,又谈什么以后呢?果然, 不久之后, 秦桓公就背叛了盟约。   大部分人写这篇,都是单纯从这件事出发,谴责秦桓公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可是楚辞却从他背信弃义之后发生的事情去做分析。   秦桓公背叛盟约之后, 与翟族联手攻打晋,而后晋厉公派使者与秦绝交,后联合其他众国大败秦国。于是楚辞破题句为“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古人说,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春秋上记载的史料,大多都比较隐晦,三言两语便说完了一件事,若是没有丰富的知识储备,恐怕看了文章只会觉得头疼。这也是为什么,治春秋的人比较少的原因。其微言大义,微言可不是盖的。   春秋题做的很快,那律诗却难倒了楚辞。   他因为秦夫子的要求,有一段时间每天都会做一到两首诗,关于韵脚什么的,自然再不会是问题。但问题就在于,楚辞习惯了有感而发,每首诗里必须有真情实感流露。   现在将他关在一个小小的号房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哪来的真情实感?   楚辞想了好久,终于放弃了做诗。他得先把春秋明经题誊录在答卷上。   一个下午的时间,楚辞都在折磨自己。一张白纸上涂了又涂,改了又改。及至天色黑沉,蜡烛点起来,他也还没想好要写什么。   楚辞终于体会到了这种痛苦,他觉得不能再等了,干脆就用老办法,想把韵脚全部填好,再去想每一句。   这样写着写着,到底叫他给写了出来。他在结合现在的场景将写好的诗进行魔改,到最后,读上去竟然还不错。   楚辞苦笑,若是秦夫子见到这首诗,一定会骂他,但是他没办法呀,对于作诗这种东西,他总归是比其他人要差一点的。虽然偶尔也会有几句妙语,但那种情况少之又少。他只能安慰自己,这个到底不是那么重要。   第二天就那么过去了,第三天的时候,他又恢复了第一场时的自信。四篇公文写得又快又好。特别是官府断案时的判文,案子断的快,量刑刚刚好,并且每一条都是按律行事,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来,把一大部分新生官员,都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第二场交卷后,楚辞又休养了一天,然后以蓬勃的精神状态去迎接第三场考试。   第三场考的是策论五篇,策论也就是议论文了。给一些时事政治让你分析,有的还要预测一下结果,推断一下未来发展,抑或是打战赈灾,让你出谋划策的。   这个若都不行,楚辞觉得自己可以狗带了。且不说在古代这么多天,他分析过多少时事,单就他做为一个眼界开阔的现代人来说,结合历史,推断未来发展这一点,绝对是吊打他们的。   “哐哐哐……”   锣声再次敲响,意味着众多学子几年来的努力终于到了接受考验的时刻。   中了,一辈子就有了着落。即使会试不中,有举人功名者也可以去吏部登记姓名,等着补官。   不中,那么两年之后再来。   古人云: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场场得中者,到底还是少之又少的。大部分人,都是经过千锤百炼,才吹尽黄沙始到金。   寇静他们自科举结束的那一日起,便要撤回军营里。他和楚辞约定好,等放榜之日,再来为他庆贺。   ……   第三场结束时,第一场的试卷才得以全部誊录好。   这誊录也没那么简单。首先,学子们的试卷交上来,要先由最低级的官员,将要上登蓝榜的试卷挑出来另外放置。   然后筛选通过的,还要进行糊名,这也是一项大工程。糊好名字后,再开始誊录。这次参加乡试的考生一共有五六千人,进行誊录的官员才只有二十人。也就是说,一个人要誊录二百多份,而一份上面,有七篇文章。   誊录也不仅仅只是照抄,还要负责把错别字找出来,写在卷首,减轻上官的工作量。所以一场乡试下来,除了应考的考生外,这些底层文官,也是要累脱一层皮的。   誊录好了之后,还要有专人校对,确定原卷和朱卷上面的文章是一模一样的。校对好了,还要编号,以免到时候排出名次,却找不到中举者是哪些人。   他们还没歇到一天,第二场的试卷又被装在箱子里抬进来了。   与他们相比,阅卷官们就要简单的多,只要负责看文章,若是文章好的,就在上面画一个圈,写一个“荐”字。   写了荐字的文章,就能递交上去,交给副主考官审阅。若是副主考也觉得不错,就在上面再画一个圈,写个“取”字。   写了“取”字的卷子,才会被送到主考官的手上,这时候的卷子,已经是十不存一了。所以主考官是最为轻松的,只需要看两三百份即可。他觉得好的文章,又要在上面再写一个“中”字,有这个字的学子,才能够稳如老狗,正式登上统治阶级的台阶,成为他们中的一份子。   第一场的试卷分为两部分,四书题的那部分,被送到四书房,五经题的则送去五经房。   这些同考官们齐聚一堂,专心致志的批阅试卷,改到行文乱七八糟的,便直接往地下一扔,这些为落卷。改到好的,再在上面写一个“荐”字。   有位杨姓考官连续改到几个差的,整个人都暴躁了。他灌了一口茶水下去,方才将自己想要撕卷子的情绪压抑下去。   他随手又拿起一篇,初时看了,还不以为然,然后越看越入神,看到最后,竟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好,好,写得好!”   “杨大人,你这是做甚呀!”   其他同僚们纷纷抱怨出声,他这一嗓子,害得他们又要重新看了。   “各位对不住,实在情难自制。”杨大人赔笑,然后继续往下看。   看到第二篇的时候,他眉头微皱,也不是说这一篇不好,只是比起上一篇来,到底有些落于俗套了。   他摇了摇头,又去看第三篇。   “哈哈哈,果然才思敏捷!竟能写出这样的句子!”   “杨大人,你再这样一惊一乍的,老夫就要上报主考官,让你一个人待在一处了。”一个老头怒视着杨大人,他年纪大了,最不经吓,这一会一拍桌的,谁能受得了?! 第100章 真是不要脸   “李大人, 实在对不住, 情难自制, 情难自制。”杨大人继续赔笑。   其他人奇怪地看着他,到底是怎么样的文章, 才会这么让人情难自制呢?   有人放下手里的卷子走了过去, 将杨大人大加称赞的那篇拿在手上。他看了许久之后, 喟然长叹:“锦绣文章啊, 颇有唐宋之风,韵味隽永, 豪放洒脱,无一字不精。”   大家听见这样至高的评价, 不由也起了好奇心。纷纷放下手中的文章来看这一篇。   “诸位说, 我是荐还是不荐?”杨大人有些苦恼。主要是这篇文章和先前那些完全不一样, 荐了的话,恐主考官不喜。   “当然是荐了, 若你不荐的话, 日后复卷复到这一篇,岂不是误了你的名声?何况, 这上面还有人呢。”黄大人一语惊醒梦中人,杨大人头上渗出了一些汗水。确实啊, 只顾着想主考官了, 却忽略了其他部分。   要知道乡试放榜之日,落榜学子是有机会质问主考官的,能写出这样文章的人, 落榜之后自然不会不闻不问。   “是极是极。”他连连点头,然后拿着卷子又看了一遍。看罢,他又用朱笔在卷首画了一个圈,在上面写了一个“荐”字。   写完之后本应放手,可是他思来想去之后,又在上面加了一个圈。这就相当于重磅推荐了,一般来说,副主考是会先看这样的卷子的,中的几率也更大些。   改好之后,他将文章放置在另一侧,和其他人强力推荐的文章放在一处,等着先呈上去。   另一间房里,坐了五个副主考。相较于其他的官员,他们显得悠哉的多,此刻正聚在一起品茗论道。   他们是从周边省份抽调过来的,其中有一省,历来以学风浓郁出名。在他们那里,随处可见手不释卷的读书人。甚至岸边垂钓老人,山间砍柴农夫,在闲暇之时,也会摸出一本书看看。   先不说他们能不能看懂,单就学风而言,他们那里确实是略胜一筹的。而且读书人一多,质量当然也就有所提升了。根据调查结果来看,他们省的学子在每三年一次的会试上,排在前十的几率基本是百分之百的。   也就是说,每三年一科的二甲进士之中,至少有一个是鲁东省学子,甚至有时不止一个。他们这个省,中状元的人数也是最多的。   身为鲁东省的学官,顾大人一向都是很骄傲的。这些日子,也没少在这些同僚中间,批评西江府的进学风气不够好。   其他同僚虽不是西江省的,但也有点不快,因为他们所处的地域,也无形中被贬低了一波。   “各位大人,第一批考卷到了,烦请大人们在上面登个名。”   正说着话,帘外便传来了声音。这些衙差抬着一箱试卷站在门外,等着他们接收。   两个副主考签了名,然后合力将文章抬了进去。   这文章分上下两层,中间以白纸分隔,上层为他们阅卷之中最好的,下层为一般的。   他们先将上层文章取出,分发了一下,就开始阅卷。   鲁东省的那位顾大人一边批阅一边摇头:“就这样的文章,竟也值得圈两次?若放在我鲁东省,只怕第一场就被判为落卷了。”   不过一会儿,他地下就落了好几张试卷。   “顾兄,还请手下留情,毕竟我们也是需按名额递卷的,落得太多,到了后头遇见更不好,岂不是还要将其找回来?”沈大人忍不住说道。   顾大人一僵,显然刚刚想到这一出。他嘴硬道:“虽是如此,我也不能叫这等文章被取中。”然而他的动作却放缓了很多,试卷不再像刚刚一样,雪花片似的飞下来。   其他大人但笑不语,只可惜了前面几张落卷。   有一位韩大人,他翻开手底下的一份试卷,刚看两眼,眉头就皱了起来:“怎么荐了一份这样的卷子上来?”   “什么样的?”坐在他身旁的沈大人问。   “辞藻华丽,狂狷肆意的。恐怕不合张公之意呀。”   “给我看看。”沈大人接过试卷,先看前面,表情微微一怔,然后又看向后面。看完了三篇文章之后,他竟然有些佩服这个学子了。   科举之中,无论哪场,揣摩主考官的喜好,都是大家必做的事情。他自己身为一府提学,那点喜好也被人揣摩透了,写上来的文章,基本上都是他喜欢的文风。   而做为本届乡试主考官的张松年,没道理让人揣摩不透。他先前所改的文章,基本上偏偏都是仿古之骈文,他虽有不适,但考虑到主考官的喜好,还是取了几篇好的上去。   乍一看这份试卷,三篇文章,竟无一篇是骈文,反而是近古之散文。这散文深得宋人之精髓,形散而神不散,字字珠玑,句句锦绣。其中所用典故也十分精简,三言两语便将其中内涵道出。   “韩兄,你看完这篇了吗?”   韩大人摇了摇头,然后沈大人在上面画圈,写了个取字后,将文章递给他,让他看完。   韩大人看完之后,面色复杂:“若这样的文章不取,先前取中的那些都应焚烧殆尽了。罢了,就是拼着张公不喜,我也是要取这一篇的。”说罢,就在上面画了一个圈,写了个大大的取字。   坐在他对面的顾大人笑了一声:“到底是怎么样的文章,竟让沈兄韩兄如此犹豫不决?不妨让我也看看。”   他漫不经心地接过试卷,看了一会后却瞪大了眼,第一反应却是去扒名字。可惜上面只有编号,没有名字。   “顾兄,这张试卷如何?”   “虽然文笔稚嫩,但确有可圈可点之处。我觉得此人,必是在我鲁东求学之后,返原地乡试的。其文风和我鲁东学子,甚为相似。”   其他大人心里有些鄙视,娘的,之前就一个劲的贬低,现在遇到个好的,就说在鲁东求过学,脸呢?还要不要了?   顾大人在上面也写了一个取字后,将其递给了其他两位大人,他们看完之后,也都在上面写了取字。   呈上去给主考官的试卷,是要经过五位副主考同审的,一般来说,一份试卷,只要有三个取字,那么基本上就稳中了。若只一个取字,虽会呈上去,但中的几率不是特别大。   这一份试卷竟能有五个取字,若不是他的文风实在不合张大人之意,他们几乎可以断定,这位就是解元郎了。   如今,虽可能不是解元郎,但也不至于因为主考官不喜而落榜。   ……   “张大人,首场试卷到了。”   “搬进来吧。”   “是。”   张松年独坐一处,正在批改公文。他虽然被任命为本届主考,但是翰林院的公务,也是不能放下的。   他将公文推至一边,然后喝了一盏茶,又闭目养神了片刻,方才掏出第一份文章。   “咦,竟是二重举荐,五人同取的?”张松年只看卷首便无语了,这是有多怕他不取这份试卷啊…… 第101章 一起题诗吧   待看完考卷, 张松年有些哭笑不得, 这才明白为什么多年不见的二重举荐和五人同取今天又发生了。   原来是他与这书生的文风不合。   说来也是奇怪, 自从陆为学那厮告老还乡之后,他也没有什么评判近古文风的想法了。   当初他和陆为学同场而试, 因为先帝更喜他的文章, 便取了他为状元, 陆为学为榜眼。   那个老顽固从那时起便不服气, 每每遇到,两人都要辩论一番, 时常争得面红耳赤,不欢而散。期间两人各有胜负, 每次他斗嘴输了, 便要回去翻遍古籍文章, 找出取胜之机,那人也是如此。   在他人看起来, 他们应该是老死不相往来的那种。可实际上, 陆为学告老还乡之际,他还亲自送出城外十里地。   他走了之后, 张松年觉得自己于文章上懈怠了很多。几个月前,他心血来潮, 写下了一篇《吏民赋》, 写完后,他突然觉得,似乎近古的散文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的。   ……   考完试后, 楚辞整整安睡了一天一夜才起来。   九天九夜的乡试,让他起码轻了三到五斤左右。可以说是减肥利器了。   “楚公子,您醒了?老爷有请。”许木见楚辞出来,立刻上前说道。   “先生回来了?”楚辞大喜,他收拾了一下自己,然后就去到书房。   许征的官服还未脱下,他们巡检的官员,一直要检查完所有的号房,直到考场封闭才能出来。   “过来了?先陪我吃顿早饭。”许征面前的桌子上摆着几叠小菜,还有一笼包子并两碗白粥。这样的菜对于一个五品官员来说,显得十分朴素。   “是。”长者赐,不可辞,他恰好也饿了。   用完了早饭,许征回房换了常服,随后二人来到书房。   “把你乡试所写的文章一一默出来给我看看。”许征把一沓白纸推到楚辞面前。   “是。”   楚辞提起笔,略微回忆了一下,然后就一篇一篇开始默写。其中偶有停顿,但还是在一个时辰内全部默完了。   他最后一个字落下时,许征马上拿起最后一篇,看了起来。   ”这春秋题做的都不错,若无意外,春秋房的经魁应该就是你了。”许征说完,觉得自己话说得太满了,又补充了一句:“若是有人胜过你,也无需失望,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日后再刻苦些便是。”   “谨遵先生教诲。”楚辞微笑着说道,忙了那么多天的先生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考察他的学问,怎么能叫他不开心呢?   “但是,你这几篇文章是怎么回事?怎么全都是仿近古之文风?”   “先生,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写自己擅长的文章好一些,以我手写我心,这样的文章写出来才能打动别人。”   “不揣摩主考官的心思,不怕落榜吗?”   “有些东西,是需要坚守的,即使落榜也在所不惜。”楚辞认真道。   许征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本也是给你随便看看的,你能坚守本心,不随波逐流,这点非常不错。若你考试时改了文风,我虽不会多说什么,但心里难免会有些失望。我当年初次乡试,就是因为不肯改了文风,以至于触怒主考官,所以才未中。但我却也不后悔,若我当时中了,没有历经磨练,初出茅庐便学会曲意奉承,现在与那些庸碌之辈,估计也没什么两样了。”   “先生说的极是,学生自愧不如。”楚辞感叹,他和先生们之间崇高的思想境界,还是有些距离的。   秦先生因不肯与贪官同流合污而毅然辞官,许先生坚持不以文媚上而导致落榜。他还需要再接再厉啊。   ……   “楚兄,如今乡试已过,我们可以纵情赏玩西江省美景了。今日我包了一条画舫,不知楚兄可愿随我们一同前去映月湖上游玩?”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楚辞经历了几个月的重压,如今好不容易可以放松一下,正好张文海和其他人一同邀约,他自然是不会拒绝的了。   这映月湖是一个好去处,时常有文人墨客在这画舫上吟诗作对,从中也传出了不少脍炙人口的好文章。最妙的是,这西江省的清倌们,也时常会乘画舫出游,若是遇上写得好的文章,她们便会谱个曲儿,四处传唱。这也是扬名的一种方式。   “碧波荡漾,人影绰绰,确实不失为一个好去处呀。”   这湖极大,一眼望不到边。湖水清澈,湖水下面的水草随着暗流涌动扭摆着身子,间或游过几条小鱼儿,留下一圈圈俏皮的波纹。   画舫就停在岸边,是张文海很早之前就定下的,能容纳大概二三十人一同游玩。   一群意气风发的学子,畅游在映月湖上,有的对弈,有的弹琴,有的坐在船尾,闭目凝神,学那江上老叟垂钓,这样的场景,很是引人注目。   “我们姐妹几人是乐阳坊的,你们是哪里的学子?”   一艘小船慢慢驶过来,开口的是个嘴角含笑的女子,她长得不是特别漂亮,但声音轻柔婉转,很是动听。   众人都知道是碰上舞坊的清倌人了,大方地说了身份,随后两方又闲聊了几句,便开口邀她们上船。   上面一共三个女子,除了摇桨的那个之外,还有两人,一人眉眼之间藏着冷淡,看起来似乎有些孤高,另一人低眉敛目,看起来有些胆怯。   “不用了,我们原也是偶然路过,马上就要回去了。”那个冷淡的女子说道。   “这样啊,那姑娘们慢走。”众人目送她们离去,都有些遗憾失去了一个扬名的机会。   其中有一个学子嗤笑了一声:“你们还道她们是真有事呢?明明刚刚就是直接朝我们这边过来的。”   “朱兄,听你说话,你似乎知道其中缘由?”   “无非就是看不上我们这些人罢了。她们那种地方的女人,别看是清倌人,实际上人人都有一双招子眼。我敢说,单就刚才一番话,她便已将我们身家打探清楚了。”   “朱兄这话说得有些片面了,刚只是萍水相逢罢了,什么都不了解,何必把人家姑娘说的那么难听。”   有人不高兴了,有才有貌的姑娘多难得,她们那么温柔,又怎么会是他口中的势利眼呢?   “呵,不信?不信的话你们便叫船夫跟上刚刚那艘小船,看看她们到底是要回去,还是去另寻机缘了。”朱姓学子冷笑道。   “逐光兄,这几人是何来历啊?”楚辞悄声问方晋阳。   “我也与他们不太熟,好像是与阔之兄比邻而居的友人吧。他们恰好也是本届考生,路上碰见,便一起过来了。”   “原来如此。”楚辞点点头,怪不得那伙人他一个都认不到。刚刚听那两人对话,这个姓朱的明显就是个有故事的,至于另一个人的心思,倒是好理解。   张文海身为东道主,自然是要出来说和的。好一顿劝说之后,才让两人消了气,各自走到一边去。   他在心里苦笑了几声,早知道不要随口一说了,若只他们原来这些人,气氛绝对融洽得多。看来改日他还要给楚兄他们请罪才是,今天坏了他们的兴致。   船朝着另一边驶去,那边有一个小岛,上面据说种了好多菊花。秋天正是赏菊的好时机,他们自然也不能错过了。   将画舫停靠在岸边,上岸后,众人发现这里果然种了很多菊花,红黄粉白,姿态各异。   “那边有一个亭子,不如我们去那里坐着赏景,顺便再以菊花为题,各自赋诗一首,怎么样?”   “善。”   学子们在一块总是喜欢争个先后的,虽然楚辞在场,但熟悉的人都知道,他于写诗一途,是个苦手。   然后他们到亭子之后,却发现有一群人也正朝着亭子过来。其中还有三个女人,正是刚刚拒绝他们邀约的那几个。   本来这也没什么,偏偏这里面还有一个上次与他们吵了架的吕钦均。那吕钦均也看到了他们这些人,霎时便回忆起了当初在状元楼受挫一事。   他挤到一个人的身边,指着楚辞,对其中隐隐为首的那个人说道:“尚恩兄,这人就是那个楚辞。前些日子他大言不惭,口口声声说我们国子监的学子不如他们区区一个县学的。只可惜我与其他两位兄台于口舌上不是他的对手,无奈只能败下阵来。”   “何必和这种只会惩口舌之快的人计较呢?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多看几本书。”厉尚恩淡淡地道,他的不计较,不是因为胸襟宽大,而是因为自视甚高。   “尚恩兄说的极是啊,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今年省里的贤良方正匾颁给了谁?”   厉尚恩本以为那块匾额是他囊中之物,却没想到,竟被一个无名小卒夺走了。当初发榜时他也没去看,原来就是他吗?   “呵,区区一块匾额,又算得了什么?”他嘴里说着,脸色却冷了下来。   楚辞他们正把韵脚限了,准备做诗,忽然见刚刚止步不前的那伙人又朝这边走了过来。   “众位可是在题诗?你我同为西江省学子,不妨让我们也参加进来,一同题诗如何?”   厉尚恩笑着说道,用的却是不容拒绝的口吻。   “你可是国子监的厉兄?”楚辞他们这堆人里忽然有一个人叫了起来:“我有一个好友就读于国子监中,他说厉兄才华横溢,每次考试都排在第一位,今日一见,果真是不同凡响啊!”厉尚恩的颈侧有一红色胎记,这人就是根据这个,猜测出来的。   楚辞看了一眼那个拍彩虹屁的,正是刚刚与那朱姓学子争论,似乎是叫做苟天赐的人。 第102章 谜一样的光环   “我一向不擅诗词, 若只是同窗好友之间互相交流, 那写一写也没什么。但如若是存了比试之心, 要一较高下的,我还是不献丑了, 各位请自便吧。”   楚辞坦然示弱, 笑得温柔和畅。他这话一出, 谁也不能说他什么。人家已经明说不擅长了, 你还偏要和人家比试这个,那不是司马昭之心, 路人皆知了吗?   厉尚恩心里哼了一声,觉得这个楚辞果然是很狡猾的, 竟然以退为进。但他已经放出话来, 他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了。   于是, 楚辞就坐在一旁,看着他们题诗。其实自古以来, 写得好的菊花诗多不胜数, 他就是随便从脑子里掏出一首,也绝对能胜过这些书生一筹。   但是, 这到底不是自己的东西。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人的风格一般来说是不会变的,像是前一刻还在意气风发“数风流人物, 还论今朝”, 下一刻就变成了“剪不断,理还乱”的愁绪,在这以诗抒怀的古代, 别人会不会认为这个人是精分呢?   与其脑中的诗词用尽之后被人揭穿,还不如一开始就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好了。   在他脑海里胡思乱想之际,那边一柱香已经燃尽,各人的诗也新鲜出炉了。   “这位楚兄,你虽说不擅诗词,但品鉴的能力应该还是有的吧?不如就由你来评判一下,看看谁的诗最好。当然,若你要说看也看不懂,那便算了吧。”   厉尚恩话中带刺,只是不擅长还好说些,若连评价的能力也无,那说出去,就要丢人了。   “既然兄台再三恳求,我也就当仁不让了。”   厉尚恩怒视楚辞,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谁恳求你了!   楚辞站起来,然后走到亭子的石桌前,将每一首诗都提起来看了看,上面没有署名,所以楚辞也不知道哪张是谁写的,只是从字上面,认出了几个好友。   他将这些诗按顺序排列好,然后对众人说道:“小生不才,于诗词上虽不精通,但好在先生教授的东西一刻不敢忘怀,我便从平仄对韵上入手,分个高下。”   “你认为这一首可做魁首?”厉尚恩拎起第一张,他的表情冷凝,叫人看了觉得他似乎不太高兴。   “是,这位兄台写的诗,无论是从平仄对韵,还是立意方面,写得都是极好的。秋天万物枯败,唯有菊花以傲然之姿立于枝头,这位兄台自比为菊花,遗世独立之姿跃然纸上,可见其抱负深远。这首诗,应是厉兄大作吧?”   这楚辞洞察人心的能力着实了得,单凭一首诗,便猜出是他写的。厉尚恩有些被人看穿的感觉,只说了声是,便不再开口了。   他的评价十分公正,其他人的诗即使被压在下面,上面的也必然是比他们好的,故而大家都无甚怨言。   就在这时,一个冷清的女声响起:“这位楚公子,你将这首诗压在最下方,是否觉得它是最差的一首。”   楚辞看这说话的姑娘脸带薄怒,想必这首诗应该是她的了。   “呃,若单论平仄对韵来说,这首诗是不及前面那些的。但它风流灵巧,还是有可取之处的。若换一个评判标准,它应该就不会在最底下了。”楚辞尽量委婉的解释。   “哼,你难道不是凭字迹认出了这是女儿家所做,故将这首诗压于最底下的吗?”   这字清秀婉约,确实和其他人的有所不同。   “姑娘为何这样想?我评判诗只看内容,不分男女。”   “嘴上说的好听,可是做出来却是另一种样子,你若不是看不起女人写的诗,为何要把这首诗置于最下层?”这映月湖上的清倌一向受尽追捧,谁不夸她文采风流,给她冠以才女之名,何时被人这么羞辱过?   楚辞傻眼,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扣上歧视女性这顶大帽子。先不说他来自人人平等的现代,单就他两世的家庭结构来看,若他敢说自己看不起女性,恐怕第一个锤爆他狗头的就是两个妈了。   “这位姑娘言重了。小生自幼承母亲和大嫂尽心抚养,后又得师母爱重,心中对于女子,一贯是敬爱有加的,何来看不起一说?只是评判标准不一,若姑娘不服,不妨再由别人重新评判一次也可。”   “再评判有何用?反正在你眼中,这首诗都是最差的了!不就因为我是女子吗?我知道像你这种书生,历来都是看不起我们的!”那女子早就观察过了,在场这么多书生,只有楚辞从来不曾将视线移到她脸上。   她拿起那首诗,然后将其撕了个粉碎。   在场皆惊,不知这女子为何如此烈性。有些书生看她的眼神更加热烈,显然他们平常看多了温柔小意的女子,偶然见到性烈的,便觉颇有趣味。   楚辞像吃了个苍蝇一样,心里有些烦躁。他所处的环境,导致他认识的女性大部分都是自立自强的。以往隔壁学院的女班长在辩论赛中被他说哭了,赛后还能擦干眼泪微笑握手,更别说高中那些彪悍的女老师了,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么输不起的。   母胎单身的楚辞不太懂怎么安抚耍性子的姑娘,他也不想安抚。   “姑娘口口声声说我看不起女子,殊不知真正看不起女子的其实是你自己!单只是一个排名,便让姑娘如此动怒,可见姑娘心中早已存了这种想法,不让着你就是看不起你。若不是你把自己置于弱者之位,又为何要这么敏感?”   他原本还觉得这些姑娘能摆脱世俗成见,勇敢的出来谈论诗词文章,和人相处时保持落落大方之姿,心里很是佩服。却原来并不是真心想要提升自己,只是为了享受追捧来的。   “话不投机半句多,楚某先告退了。”   原本只为了欣赏美景,放松心情而来,却接二连三地遇上糟心事。楚辞不由抚摸了几下自己的脸,想要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不是生就了一张嘲讽脸,无论在哪里都能吸引强力炮火。   若说那姓厉的是文人相轻,他也能理解,但那姑娘只为了一个排名,便这般生气,他是真的不明白了。   楚辞一走,其他人也待不下去,胡乱告辞一通,便追着楚辞而去。   那女子从没见过这样的男人,被一顿抢白之后,也红着眼眶告退了。   不出几日,楚辞“钢铁直男”的形象便传遍了整个阳信府。也不知她们回去之后是怎么宣传的,竟有闺中小姐说出这样的话,什么“宁死不嫁楚家郎”之类。   楚辞很是无语,以前在乡下可不是这样的,别人都说“嫁人当嫁楚家郎”!   也许是被那些人搞怕了,在放榜之前,楚辞再也没有出门过,偶尔他们来找他,也只是在许府里玩。   张文海对此一直很愧疚,但楚辞语重心长地安慰他说:“不是你的问题,是哥的光芒太过耀眼,以至于无论走到哪里,都会牢牢占据他们的视线,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主角光环吧。”   只可惜他的主角光环,不能瞪谁谁怀孕,看谁谁降智,也没有前扑后拥的小弟,也许他走的是虐主流吧。楚辞忍不住为自己洒下两滴鳄鱼泪。   其他人无语地看着他,楚兄每隔一段时间,便会间歇性失智一会儿,他们习惯了。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已到了九月,初三正是放榜之日,众多学子翘首以盼,等着决定他们命运的那张榜被宣布出来。   考院内,众位大人俱都是一脸青黑,眼窝深陷的样子,就连主考官都不能幸免,老态毕露。   “如今试卷已全部改完,该是排名之时了。五经房博士何在?”   “属下等在此。”   “各房经魁可已经选出来了?”   “回大人的话,这十份试卷,便是我们商议出来的人选,还请大人定夺。”   之所以要选十份,就是怕有些学子会过于偏科,若是选了经魁后,发现他的四书题答的不怎么样,还可以再换个人。   所以,乡试场上,各科之间的比重大概是,四书题占百分之五十五,第二场经义占百分之三十,其余各项占百分之十五左右。   “四书题的名次我已排好,就按上面的来,若是经义实在太差,排名便往后退一步。现在请墨卷上来吧。”   要有官员根据朱卷上面的编号将这次同考房与五经房的墨卷找了出来,两者编号不一样的,只是极少数,可见大部分人还是全面发展的。   “揭墨卷吧。”张松年一声令下,便有人将墨卷排在第一的试卷上覆的纸条用小刀小心地裁开,上面的名字也渐渐出现在大家眼前…… 第103章 忐忑的情绪   由于乡试人数众多, 单只是将榜文贴在上面, 很容易出现踩踏事件, 所以他们会在旁边搭个高台,等考官唱名。   乡试几千人, 中者却只有不到一百个, 乡试取员的比例大概在八十比一。也就是说, 八十个人中才取一个举人。   而这次, 西江省的举人定额为七十六人。   乡试分为两个榜,第一榜为经魁榜, 第二榜为正榜,正榜第一也就是第六名, 称亚魁。   而唱名时, 一般都是从最后一名开始唱的。   看着主考官在其他副考官和同考官的簇拥下慢慢登上高台, 在场的学子心中都十分激荡,人人手中都捏着一把汗, 决定他们仕途的关键时期就要来临了!   三声锣响, 场下安静下来。张松年身为本届西江省乡试主考官,他首先讲了几句官方的话, 然后便宣布唱名开始。   “天和元年西江省恩科中举者如下:第七十六名,瀛洲府尚阳县江阴王全礼。”   场下, 一个年逾五十的老者大哭跪地:“中了!中了!我终于中了!”   其他人看着他的模样, 心里更加激动了。台上的唱名官也不负众望,继续念了下去。   “第七十三名,甘州府袁山县平林江淮。”   场下的江淮先是一愣, 而后狂喜,和他站在一处的人也都纷纷向他祝贺。有一些人祝贺之余,脸上却多了一丝丝的难过。   江淮在他们书院,一直都是名列前茅的,这次乡试,他竟然也才得了第七十三名,可见一省之中,有才之士实在太多了,他们这次,恐怕又是白来了。   “第六十六名,五常府济阳县下田周士贤。”   “第五十二名,甘州府袁山县州里陈子方。”   “恭喜陈兄,你也中了!”大家又纷纷向陈子方祝贺,州里正是陈子方家别院所在之地,而他的户籍,也在来读书之时,便迁到了那里。   陈子方激动得满面通红,一直没听到自己的名字,他还以为要落榜了,没想到还是中了,总算没有辜负恩师的一番教导。   “第四十七名……”   “第三十六名……”   “第二十四名……”   “第十一名,甘州府均山县平旷沈从飞。”   过了许久,楚辞才又听见一个熟悉的名字。这位沈兄人品端方,在这段时间,也曾来找他聚过一两次,他能中,楚辞还是很替他高兴的。   他心里在为别人高兴,却不知有人却帮他唱衰了。   “楚陈江三人,一直都占据着县学前三名,江淮排在七十多名,陈子方排在五十多名,按理说楚辞应该排在三十多名,报到现在都还没有他,他不会没中吧?”县学一个学子悄悄问旁边的学子。   “谁知道呢?不过我听说,楚辞写的文章和张大人喜欢的截然相反,不中应也是正常的。”另一个学子低声回道。   两人眼里满是同情,在猜想楚辞可能也没中的这段时间里,他们连自己落榜的难过之情都消下去一些了,毕竟像楚辞这样的都没中,他们便是再多考几年,又有什么关系?   “第六名亚魁,阳信府恩义县厉家庄厉尚恩。”   换作一般学子,恐怕这时候已经高兴地跳起来了,但是厉尚恩却脸色铁青。他自认学识出众,高人一等,没想到不仅解元之位没他的份,竟连五经魁都不是。   下面的楚辞也终于开始紧张了,娘的,不会玩脱了吧?难道那张松年真的这般心胸狭窄,一心只想排除异己?他自认写的文章还是能够取中的,但到现在都还没出现他的名字,是不是被张松年判为落卷了?   他的呼吸微微变得急促了。不是特别亲近的人看起来,他还是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颇有一种功名利禄于我如粪土之感,倒叫刚刚那两个唱衰的学子汗颜起来。   唱名官停顿了一下,微微一笑道:“下面是五魁榜。礼经魁阳信府江平县溧阳傅明义,诗经魁阳信府赵庄赵项端,易经魁溪昌府杨树县郑青曲,亚元书经魁阳信府广元县上官诺。”   五经魁中,竟有三个就读于国子监的学子,看来国子监的教学质量真不是盖的。楚辞已经开始考虑,接下来是不是要拿着另一张名贴,去国子监入监了。   “本届乡试解元郎,春秋房经魁,乃是甘州府袁山县平安镇长溪村楚辞!”   楚辞?!认识他的人莫不立刻四处张望,寻找他的位置。待看见他脸上挂着的神秘莫测的微笑时,大家都在心中称赞,不愧是楚辞/楚兄/楚秀才,瞧瞧人家这通身气派,这可是一省头名,解元郎啊!竟还能这么淡定自若,实在令人佩服!   楚辞心里此时也是翻腾不已,解元郎这个名头他不是没想过,但结合考场上写的文章和主考官的喜好来看,他觉得自己机会很小,却没想到,现实送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楚兄,恭喜恭喜!”   贺喜的人蜂拥而至,把楚辞团团围在中间,好一通热闹。   接下来,便是举人们拜座师了。   与此同时,前往各个举人家中报喜的人员,也已经从阳信府出发了。 第104章 一口老血   考官们早已退至提学道衙门大堂内, 等着新科举子们拜见。   有些人在得知自己不中后, 早已经失落退场, 但仍有些人意外于自己落榜,想着等会质询主考官, 于是也留了下来。   楚辞和陈子方, 江淮三人一同往前, 见学社的其余人皆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 便过去安慰:“昔日我曾说过一句话,今日将它改了送与各位。人人皆以不中为耻, 吾以不中而羞恼为耻。虽然各位此次未能取中,但不可失了向学之心, 只要奋发图强, 两年之后, 楚辞必在京师恭迎各位大驾!”   其他人心中一震,纷纷向楚辞道谢, 是啊, 怎么能陷入这种莫名的情绪之中呢?要知道科场上几千人,中者只有区区几十人, 必是自己还有所不如,日后需更加努力才是!   这些人里面, 张文海和方晋阳是最坦然的。张文海是知道自己情况的, 当初能中秀才,全仰仗楚兄那几个月日夜不懈的抓他的学业,如今县试才过去六个月, 他就能考中举人,岂不是说他比文曲星下凡的楚兄还要厉害?   方晋阳也是这样想的,他的学业虽然不差,但积累却不多。六个月前,他还把精神全都放在县试里,乡试之机来的突然,但这次也只是过来见识一下考场罢了,绝不敢奢望自己一试即中。如楚兄这般天资,也是两入考场。他也要向楚兄一样,韬光养晦,争取两年之后,一举夺魁!   由于说话耽误了一些功夫,楚辞和其他二人到时,其他举子俱都在门外等着了。   楚辞先向大家拱手:“各位同年好。”   他乃新科解元郎,拱手向大家问好,其他人自然也不敢怠慢于他,连忙跟着拱手道:“解元郎好。”   “如今座师和房师已在内堂等候,诸位与我一同前往拜访如何?”   “善!”   根据惯例,拜见主考官时,应是由解元郎带队,四经魁退半步紧随其后,其余学子退一步半,以示差距。   楚辞走在最前头,意气风发,精神饱满。一袭儒衫衬得他温文尔雅,让人见了不由赞叹一句,端方君子,不外如是。   考官们端坐内堂,门前设有高高的门槛,意为跨入这个门槛,从此就能高人一等了。   楚辞正想着以怎么样的姿势跨过去才好看些,忽然从旁边伸出一只脚,抢先跨了进去。   楚辞心中不悦,但也以为是自己慢了所以被赶超,孰料他抬起头一看,这个陌生的学子,眼里竟有些轻视之意。   呵,要先进去是吧?那你进去好了。   楚辞停住脚步,不跨入内堂,跟在他身后的举子们不明所以,也跟着停了下来。   楚辞在门口拱手,遥遥拜向内堂考官们。   “大人在上,小生楚辞,携其余考生向各位考官见礼了。”   其他人也赶紧学他,拱手鞠躬行礼。弄得抢先一步进了内堂的学子措手不及,只得愣愣地站在原地。   考官们也看见了之前的那一幕,有人心中不喜,但有人却不以为然。他能抢先一步进来,说明心中对解元郎是不太服气的。这是解元郎需要解决的问题,而不是他们。   但见楚辞来了这么一招,有些人心里暗笑:好小子,看着面嫩,一副纯良温和的样子,实则是个不肯吃亏的。   待主考官叫起以后,楚辞才潇洒地掀袍跨进内堂。刚才先走一步的举子不敢造次了,又走在了楚辞身后。   楚辞在内堂中央站定,又朝考官们行了一礼。   “座师大人在上,学生楚辞,乃今科解元郎,携诸位同年向恩师见礼了。”   张松年将这个有趣的小子叫起,然后板着脸问道:“历来规矩,都是进内堂再拜的,你为何带领举子们一拜再拜?”   楚辞难道能说自己是要给那人一个下马威吗?当然不能,于是他说:“第一次拜时,学生是以考生名义,代替西江省所有考生,向诸位大人问好。诸位大人远道而来,感念各位大人日夜操劳数十天,为朝廷甄选良才。我们身为西江省学子,必定要尽地主之谊,欢迎来宾。”   考官们面露笑意,微微点头。谁不喜欢被人恭维?若他不喜,只可能是你的马屁拍的不够好罢了。   楚辞又说:“第二次再拜,却是以学生之礼,向各位恩师见礼。幸蒙各位恩师青眼有加,取中我等,我等内心感激不尽,无奈身无长物,唯有一礼以谢各位恩德。望恩师不要见怪。”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大家再不追究这拜见中的细微不同。楚辞不知道的是,他今日之举,被在场之人传出去后,竟变为了往后各省举子们拜见主考官的规矩。   别人是这样解释的,踏门槛之前,他们还属平民百姓之列,跨入门槛之后,身份与以往不同,这两次拜见,意味着去旧迎新。   拜见完考官之后,便是提出五经魁的卷子,让其余学子过目,以示公平。   楚辞试卷的拿出来后,大家齐齐涌向那里,想一睹解元郎的风采。看完楚辞文章后,其余人心中一口老血喷出,看向张松年的目光隐隐有控诉之意。   说好的喜欢先古之风呢?你特么驴我们呢?他们竟相模仿先古之风,日夜通读他的文章,他却偏偏取了楚辞这截然不同的文章为解元,快告诉我们你是被陆为学附体了啊!!   张松年捋了捋胡须,脸上露出笑意。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一天到晚都被人研究,随便说一句话便被人揣测出数十种不同的意思,当真让他不堪其扰。今日之后,试场上模拟他文风的人,应是要比以前少了吧。   学子们虽然很哀怨张松年不按套路出牌,可是楚辞的文章,他们却说不出一个不字。看来看去,最多也只能挑剔一下他的诗做的不好。可是乡试场上谁看诗呢?又不是盛唐时期。   举子们退场之后,便是落榜考生质询考官的时间,一份份试卷被抱上来,考官们也尽力和这些敢于质询的学子解释他们为何落选。   ……   放榜之后,他们还不能马上回乡,需得放榜次日举办过鹿鸣宴后,恭送考官们回去,才能返回家乡。   鹿鸣宴当晚,各位考生们便提前到了举办宴席之处,今年的状元楼,还是力拔众筹,取得了承包宴席的资格。   楚辞到时,那里已经有许多人在了,不论认不认识的,都会拱手向他问好。楚辞昨天出去后,才知道那个想抢他风头的学子名叫上官诺,乃是今科亚元,也是国子监的学子。   那几个国子监的学子聚在一起,谈及楚辞时多有不忿,认为此人巧舌如簧,善于辞令,若当面和他辩论,定然是辩不过他的。不如大家联合起来,待会在作诗时压他一筹,根据厉尚恩所言,这楚辞根本不擅长作诗。   待酉时正,内外帘考官们才姗姗来迟。外帘官中一个周姓官员连看了楚辞好几眼,他原本以为看不到此人的文章了,却不想他竟然拔得头筹,成为了解元郎,可见他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大家坐定之后,便由楚辞带头站起来,领着其他学子们齐唱《鹿鸣》。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古人认为鹿看见了好吃的东西时,就会“呦呦”地叫起来,招呼同伴过去一同享用,这是能够分享的美德。之所以要举办鹿鸣宴,正是考官们想要对举子们表达礼贤下士的感觉,意思是,以后咱们就快成为同僚了,有好处我分给你一半,你也要记得分给我呀。   唱完之后,举子们齐齐举杯,敬考官们。考官们也举杯相迎,很是给面子。   酒宴进行到一半之时,大家开始作诗。   厉尚恩率先站起来说:“听闻解元郎最擅诗词,不如就由解元郎来赋诗一首,为我等做个榜样吧。”   他等着楚辞站起来说不擅长,然后他们就可以一直作诗打他脸了。   鹿鸣宴上作诗乃是惯例,楚辞又怎么会不准备好呢?他从容地站起来,说道:“承蒙各位不弃,最擅诗词这句话我是不敢认的,还请各位切勿听信了坊间传言,以讹传讹才是。但今日大家兴之所至,我若是不赋诗一首,是为不尊敬。就由我先来抛砖引玉一首吧。”   在场之人被解元郎谦虚的姿态打动了,一首诗后,虽然只是中上,但大家仍然齐声叫好。   厉尚恩脑中只回荡着四个字,坊间传言?去他么的坊间传言!   等终于轮到厉尚恩作诗之时,他胸有成竹的站起来,正要开口,楚辞却又微带点羞涩站了起来。厉尚恩不知为何,脑中突然警铃大作。   “刚才厉兄力推我写的诗好,投桃报李,我也想为厉兄做点事,不知座师可应允?”   “哦,你要为他做什么?”   “学生不才,最近新学了一种字体,我想用这种字体,将厉兄的大作抄下来,供大家欣赏。”   “妙哉,亚魁题诗,解元郎亲自为他誊录,传出去也是一件风雅的事。我怎能不允呢?”   果然,厉尚恩突然有点生无可恋之感,他转头看看国子监的其他人,只见他们各个若无其事,一个为他说话的人都没有。   他死气沉沉地将这首诗念完,不知情的人听了他的声音,估计会以为他不是亚魁,而是落榜选手。   “好好好,好字呀!这种字体我以往从未见过,解元郎真是太谦虚了,竟说新学的。我瞧着倒像是写了数十年已久的。”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大人们谬赞了,学生羞愧难当啊。”   没有人关注他做的诗怎么样,反而都去欣赏楚辞的字了。   厉尚恩坐下后,狠狠瞪着几个同窗,都是他们出的馊主意,害他丢脸至此。   人就是这样,一旦差距过于明显了,恨意反而会减少。厉尚恩被楚辞摆了几道之后,自认不是他的对手,反而将怨气投向了其他人。 第105章 为之计深远   鹿鸣宴后, 楚辞等新科举子又受到了巡抚衙门和知府衙门的接待。   知府大人看见楚辞时还有些不太自然, 毕竟楚辞去年刚被他缉拿入狱, 今年却又成为了他的座上宾。   但官府的人一贯长袖善舞,即使心存隔阂, 也能把气氛炒得热热的。楚辞倒是不以为意, 毕竟原主也不是受了他的冤枉, 而且科举舞弊乃大案, 他也只是尽了地方官的责任罢了。   而且,他如今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举人, 若是仗着这一点点的功绩便想要对从四品官员蹬鼻子上脸,那还嫩了点。   祝提学此时已从别的省赶了回来。他做为一省正提学, 自然也要去别的省做副主考官的。   席间, 他向大家分享了这么一个趣事, 说是回来的路上,碰见了鲁东省的副主考, 那副主考拉着祝提学一顿长吁短叹。祝提学先不明白是什么事, 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他在批卷时, 一口咬定楚辞曾在鲁东省求过学,谁知道一问却根本没有, 弄得他老脸有些挂不住。   大家都笑了起来, 自古有才之士,莫不被人高看一眼,如今就连科举大省, 鲁东省提学官都看好楚辞,可见其真是一个人才。   “莫提学,你教化当地学风有功,老夫敬你一杯。”祝提学先夸奖了楚辞一通,然后忽然举起杯子对甘州府提学莫怀古说道。   莫怀古立刻站了起来,双手举杯,说道:“大人这话,恕老夫不敢苟同。人人皆知您上任正提学之前,乃是甘州府提学官。若不是您之前的谆谆教化,甘州府又怎会学风清明纯朴,甚至力拔头筹,出了一位解元郎呢?眼下您升任正提学,倒让我一个后来者居功,实在惭愧不已啊。这一杯,该我敬大人才是。”说罢,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其他府提学和举子们也站了起来向祝提学敬酒。   楚辞一边饮酒一边想,老来成精这句话真没说错,这番话说得祝提学多高兴啊。想来以后只要他在任上,恐怕甘州府的资源都会是最好的,而甘州府内,又要属袁山县的资源更胜一筹了。   这也算是他以一人之力为家乡做出的贡献吧?   酒宴过后,楚辞跌跌撞撞地跟随许征一同回府,席间两人交流不多,这也是许征的意思。他说,若是席间二人来往频繁,再把业师之名公之于众的话,有喧宾夺主之嫌,这样反倒不美了。   楚辞当时应了,心底只觉得,于仕途一道上,他还有好多路要走。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到了许府。马夫赶着车子从后门处进入,然后在秋爽院附近停了下来,再往里马车就不好走了。   许征在许木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回头无奈地看了一眼车厢,说道:“我自个进去吧,里面有个小醉鬼,你先把他扶进院子里,让丫鬟好生照料,然后就自去歇息吧。”   “是。”许木答应了一声,然后进到车厢里,将醉得迷迷瞪瞪的楚辞扶了起来。   前一次的鹿鸣宴,席上都是些文人,喝的酒也都是挑些名字好听的,例如梅花冬雪,夏竹翠色之类的酒。这样的酒徒有酒名,度数却很低,纵使楚辞身为解元郎,很多人敬他酒,他也只是微醺罢了。   这次席上的都是些官员,他们喝的自然就是女儿红之类的,度数虽比不上现代的酒,但一夜黄汤入肚,还是让楚辞不胜酒力,一路醉醺醺的就回来了。   许木咬牙搀着软绵绵的楚辞一路往他的院子里走去。孰料冷风一吹,将迷迷糊糊的楚辞吹醒了一些。他掀开眼皮一看天黑了,嘴里嘟囔着要睡觉,便开始挣扎耍赖,不肯再走,非要在这里睡下。   许木身量不高,力气自然比不得醉酒之人,几次拉拽之下,不仅没将楚辞拽起来,反而搞得自己满头大汗。   “好少爷,你起来吧,马上就到院子了,咱们回去再睡吧?”许木就差叫他祖宗了。   楚辞嫌弃地推开他的脸,顾自睡得很香。   许木实在是弄不动他,又怕时间久了,楚辞受了风寒,便一咬牙往府里值夜处跑去,想着多叫两个人过来,把他抬回去。   许木走后,楚辞独自躺在地上。一阵冷风袭来,他被冻得抖了一下,然后手四处寻摸,想要扯被子盖。   谁知被子没摸到,楚辞却感到身上一轻,一双大手将他从地上捞起,抱进怀里。楚辞察觉到暖意,忍不住将脸贴了上去,舒服地叹了口气,还忍不住在面前这堵暖烘烘的“墙上”蹭了蹭。   ……   “寇公子,楚少爷怎么了?”杏子有些畏惧寇静,但见他出门一会,竟把楚辞抱了回来,心里不由担心,便鼓起勇气问道。   “无甚,只是酒醉罢了。你去打盆热水过来,帮他擦拭一下吧。”   杏子连忙点头出门。   他是傍晚时分到的,因为全军大比武的时日临近,所以他最近益发忙碌。之前说好的恭贺楚辞桂榜题名,也一拖再拖。好不容易明天有了空闲,他一刻也待不住,交了差便过来了。   不巧知府今天宴客,他也只能在府里等着了。这一来,倒是便宜了许乔南,拉着寇静一直比划到天黑,才心满意足地挂着伤回去了。   寇静在房中坐立不安,见他们久等不回,便决定出去接一接。走出院子没多久,就看见前方地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他定睛一看,赶紧大步走了过去,将地上四处摸索的人抱了起来。   “寇公子,我把水打来了,你把少爷放下,我帮他擦一擦吧?”杏子将水打来了,将寇静还抱着楚辞站在原地,便有些奇怪。   “放不下。”寇静有些无奈,许是被窝里也不暖和,楚辞一接触到床榻,便使劲扒拉住的胳膊,嘴里还发出不满地哼声。   “那怎么办呀?”杏子觉得自己总不能在他手上帮楚少爷擦吧。   寇静想了想,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楚辞躺在他怀里,许是觉得更舒服了,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清浅的酒窝。   “把帕子给我吧。”   寇静见杏子拧干帕子,就要往楚辞脸上擦去,他不自觉的用手格挡,然后开口说道。   杏子不敢不从,只得把帕子递给寇静,看着他动作轻柔的在楚辞脸上擦拭。就和她要擦老爷最喜欢的瓶子时一样轻。   明明是个严肃冷峻的模样,此时却无比小心,这有些违和的模样,却因为他眼中的柔情而变得十分和谐。   寇静帮他擦拭了脸、脖颈和手,然后想要帮楚辞将身上的脏衣服解去。他解了两个盘扣之后,忽然觉得有些不对,抬头一看,杏子那个小丫头还站在房里好奇地看着这边。   “你先出去吧。”寇静吩咐道。   “哦。”杏子应了一声,有些遗憾地走出去,还将房门轻轻地带上了。至于遗憾什么,她也不太清楚。   寇静将楚辞的外衣除去,又小心地帮他脱下鞋袜,然后抱着他走到床边,将他放了下去。   楚辞的中衣略往上扯了些,露出来的腰突然触到丝面的被子,不禁冷得一哆嗦。他立刻伸出双手环抱住寇静的脖子,怎么样都不肯下去,若要硬扯,便又发出嘤嘤怪叫。   寇静一咬牙,只得自己先靠坐在床头,让楚辞睡在他的身上,然后扯上被子,将只着中衣的楚辞包裹住。   楚辞上下皆暖,又是舒服地喟叹一声,然后沉沉睡去。   ……   楚辞醒来之时,头还有些疼,他刚叫了两声“头疼”,就有一只手按在他的太阳穴上,轻轻揉捏。   他下意识地道了声谢,然后突然感觉到身下随着呼吸起伏的身躯,整个人都僵了。怪不得一晚上都梦见坐船,他不会被仙人跳了吧?   楚辞惊呼一声,然后从这人身上弹了下来,差点掉下床去。幸好寇静大手一捞,又将他搂了回来。   “辞弟,是我。”寇静忙表明身份。   “寇静静?!”楚辞听出了寇静的声音,一直在心里暗叫的名字脱口而出。   寇静:“……”   楚辞:“……”   两人四目相对,死一般的沉默之后,楚辞从寇静身上爬下来,卷着被子躺在一边,然后从被子里面闷闷地传出了声“对不起”,楚辞忽然觉得,解元郎的风采此时都已经被他丢尽了。   寇静突然笑了,笑的很是灿烂,眼角弯弯,嘴唇上扬,他一贯笑意清浅,这次猛然开怀一笑,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都年轻朝气一些,可惜楚辞躲在被子里,没有看见。   他一直都知道辞弟是只小狐狸一样的性子,端的狡黠聪慧,却没想到他在心里一直都是这样叫他的。   寇静一点儿也没有被人直呼其名的冒犯感,反而觉得这是楚辞和他亲近的表现。   “辞弟,没关系的。为兄怎会因此事着恼?你昨夜醉酒之后,多有不便,为兄才会与你抵足而眠,无事的。”   寇静俯下身子,趴在被窝里凸起的地方,低声劝慰。当然,要是他话里不带笑意,恐怕楚辞会更自然些。   晨起的尴尬一直延续到吃早饭时。楚辞先和先生师母告了罪,然后在二人调侃的眼神中,坐下吃饭。   昨夜许木找人回来后,不见了楚辞便四处寻找,幸好碰见出来打水的杏子,才知道楚辞被寇静抱了回去。   所以一大早,许征问起之后,许木就一老一实地将楚辞昨天如何赖在地上不走,又如何被寇静抱了回去的事说的一清二楚。   寇静倒没觉得有什么,吃到好吃的东西,还会顺手拿公筷往楚辞碗里夹一些进去。   楚辞坐立不安,总觉得自己紧紧维持的君子如风人设要崩塌了。幸好许乔南的到来解救了他。因为他一来便放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祖父,祖母,我想跟着寇世叔一起去当兵。”   所有人都一脸惊讶地看着他,包括寇静本人,毕竟许乔南昨天可没说过要入伍的话。   “祖父祖母,我昨天想了很久了。孙儿我不像头上几位哥哥那么厉害,一直都是文不成武不就的。若非出身好点,恐怕走在路上,连乞丐也是要嫌弃我的。我当初在滁州府的时候,就有人暗地说我是纨绔子弟二世祖。到了这阳信府中,别人还是这样叫我。”   他脸上有些难过:“孙儿不想一直被人看不起,也不想一直都受祖父兄长们的荫蔽。读书一途我实在是不行,反而对保家卫国充满向往,请祖父祖母成全。”   他在桌前跪下,期待地看着许征。   许征脸上一点动容也没有:“这次是谁帮你想的词?阿文还是阿武?你一天一个想法,前些日子还说要当什么大侠,靠着几套自创拳法浪迹天涯,怎么又变成了从军?”   许乔南也不装了,笑嘻嘻地从地上爬了起来:“那孙儿就直说了,若是祖父不让我去,我也是要偷偷跑去的。孙儿今年十六岁了,放在旁人家里也是要自力更生了。自从寇世叔上回露了一手后,孙儿就十分仰慕。回房后也翻了很多书,了解了军营的一些事。”   “我是真的想当兵!”   许征一双厉眼望着许乔南,见他说这句话时,略显青涩的脸上不复以往的随意,满是郑重,便知他是真的上了心。   “想去便去吧。”许征还没有说话,反而是许师母先开了口。   “夫人?”   “孩子长大了,总不能一直拘在家中。许氏一族从没出过纨绔子弟,让他一直待在家中,不出门历练,总有一天会闯出祸来,还不如让他去体会一下人间疾苦。正好我与齐元帅相识,未免寇公子为难,待会我就修书一封,让寇公子转交。今天你回营时,就把他带去吧。”   楚辞这才知道,看起来一脸温柔慈祥,说话从不大声的许师母,竟出身将门。这也太刺激了吧。   “多谢祖母!”许乔南激动地两眼放光,他知道既然祖母允了,就算他爹娘来反对都是没用的,这事成了!   瞬间,什么“醉和金甲舞,雷鼓动山川”的震撼场面,什么“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英雄气概都展现在他眼前。   小爷要去当大将军啦!   楚辞看着他神采飞扬的表情,又看看笑的一脸神秘的许师母,忍不住在心里为这个单纯的世侄捏了把汗。   他心里对这个师母万分敬佩。当初他还以为许师母会如贾母宠爱贾宝玉一样宠爱许乔南,却不知“溺子如杀子”,一味的将他保护的密不透风,才是害了他。   正所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也。 第106章 三生有幸   寇静走的时候把许乔南也带走了。   许乔南乐颠颠地背着一个包袱, 跟在寇静身后, 家里为他准备了一匹小红马, 他等会儿就骑着这个马跟着寇静一同前去军营。   最可惜的就是他的侍从阿文和阿武不能跟着他了,因为军营里不允许有人服侍。   寇静一脸复杂, 因为临走之前, 许师母把他叫到房间里, 跟他说了很多。   他原以为许师母是想让他照看一下许乔南, 谁知道许师母说的是,让他把许乔南丢进最严厉的长官手上, 让他尝尝苦头。   楚辞依依不舍地送别,寇静这一去, 又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见了。他马上要去京师赶考了, 而寇静却还在阳信府。   他赶考之后, 如果考上,那就只有留在京师和外放两条路走。按照朝廷一直以来的规矩, 户籍在本省的官员不得返回原籍当官。像他先生, 很早之前就将户籍迁到了京城,所以这次才能出任阳信府知州。   因为想到再见遥遥无期, 楚辞有些闷闷不乐。寇静也是十分不舍,两人默默相对许久, 久到许乔南都忍不住用力咳了几声, 寇静才说:   “辞弟,进去吧,傍晚风大, 小心着凉。”   “默之兄,路上骑慢些。风大,记得把披风裹在身前……哦,对了,世侄也是。”楚辞絮絮叨叨说了很久,末了才加上那一句。   许乔南气歪了嘴,什么叫做世侄也是?这是做叔叔的人该说的话吗?   ……   寇静昨天来时,不仅准备了庆贺他桂榜题名的礼物,还提前把他的生辰礼和及冠礼一起送给他了。   楚辞的生辰在九月二十,这次赶回去,刚好可以过生辰,并且举行加冠礼。楚辞没想到,他居然还有二十岁生日可以过。   在现代时,他二十岁生日是在大学里过的。当时系里大部分人都来为他庆祝生日。可惜的是,他的父母却因为一个考古项目突然有了进展,将他放在酒店门前,就匆匆赶去了。   这次,想必会非常隆重吧。   送别了寇静之后,楚辞找到许征,向他告辞。并且委婉地说了自己快要过生日的事情。   许征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道:“贺礼我早已准备好了,到时候你知道了。只可惜,不能取字了。”   许征有些遗憾,谁知道他好不容易收一次徒弟,竟然是和别人共用的。而且那个人还是老友,不好使手段去争。   “嘿嘿,我还怕先生忘了呢。只可惜先生公务繁忙,不能亲自到场,真是令人遗憾。”   “我瞧着你很高兴的模样,哪有一丝一毫的遗憾?罢了,你这次回去,我再提醒你一件事。莫为了一时的风光荣耀,迷失自己的本心。”许征严肃地说道。   楚辞表情也严肃下来:“谨遵先生教诲,弟子绝不敢忘。”   “如今你名声在外,想要攀附关系者众多,单就我这里,这些日子已经收了几十份拜帖了。”许征拿出一个木匣,里面装满了拜帖。   “竟这么多?”楚辞有些惊讶。   “这么多?不止呢,还有些地位不高的人,正打探你的秉性,准备和你在各种场合偶遇呢!”   “弟子只是一个小小的解元郎,为何会引来这么多的人注目呢?”楚辞有些不解。   “这话你只说给我听便罢。什么叫小小一个解元郎?全国上下一共十三个省,每省一个解元郎,堪堪能把二甲名额填满,往后必定是风光无限的。而且,今年乃天和元年。你知道嘉佑元年的进士科里,出了多少内阁大臣吗?”许征眉毛一竖,开始骂人。   “学生愚钝。”楚辞讪讪地说,有些扛不住。   “知道就好。对了,你有意中人了吗?”   楚辞不知先生为何突然问起这个,老实地摇摇头:“弟子一心学业,尚无娶妻生子的打算。”   “那就好。这些拜帖里面,有一半的人都想将他们的女儿嫁给你。”   “她们不是说,宁死不嫁楚家郎吗?怎么这会儿又愿意了?”楚辞撇撇嘴。他不知道的是,当初传他坏话的那个舞坊,已经被人砸了好几次烂菜叶了。   “今时不同往日了,她们自然愿意。现成的诰命夫人等着她们当呢。不过你可千万别为美色所迷,像我,当时而立之年都尚未娶妻,终究是让我等到个最好的了。你长得比老夫还俊俏几分,说不定尚公主也未尝不可。”   楚辞连连摆手:“消受不起,消受不起。”   许征笑了起来。   师徒俩的话一直谈到半夜三更时才止。第二天一大早,许家人就出门送别楚辞。许师母为他准备了很多东西,楚辞连忙道谢。自从知道许师母乃将门虎女之后,他怎么看许师母,都觉得有一股杀伐果断之气在她周身流动。   袁山县的车队已经等在路口了,所以他们也没多说什么,互相道了几声珍重之后,便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楚辞和方晋阳,张文海,江淮四人坐在同一辆马车里。陈子方的家在阳信府,所以他是不会再回袁山县去了,那里的一应事物,自有人去接手。   自从他成为了举人老爷之后,在家中的地位瞬间飙升,再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说三道四了。他娘的日子,也比以前要好过的多。   ……   就在楚辞他们动身的这一天,袁山县也来了几个人。   这几人一来,就直接到了县衙门口。门房一双招子眼,认出他们应是一群披着官皮的,立刻上前相迎。   门房小心地问清楚后,知道是乡试报喜之人来了,便立刻做主把他们请了进去,然后派了一个腿脚快的杂役,赶紧去向县太爷通报。   杨县令本在房中休息,闻言匆匆换上官服从房里出来,并且让人传话,令县衙内官员无论职位大小,均悉数前往大堂迎接。   “不知各位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怠慢了贵客,各位快请坐下休息。”杨县令对省里的衙差十分友善。   “杨县令客气了,我们也是按照巡抚大人的吩咐,下来将本地乡试的情况告知各位。”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本折子,将本地中举的情况一字不漏地读了出来。   听他说完了之后,杨县令整个人都陷入了狂喜的状态。这次的解元郎竟然出在他们县!   而且,就是那个楚辞。原来他只觉得这个学子非同一般,别人还在拼命进学的时候,他已经能够出题集,并且一本题集成就了很多的秀才。没想到这次更是一举夺魁,实在是后生可畏啊。   除他之外,还有两个学子也中举了,那陈子方虽然户籍是后来迁过来的,但是功绩也会记在他头上,还有那江淮,更是土生土长的袁山县人士。这一次县里居然中了三个举人,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啊!   除他之外,还有一个人也抑制不住喜色,忍不住叫出声来。   “谁在此地喧哗?”那几个报喜人有些不高兴,他们千里迢迢赶到下面来,自然是要摆一摆官威的。   杨县令正想怒斥,待看清楚喧哗者是谁之后,他又变得和颜悦色了。   “各位勿怪,这位乃是楚解元的亲姑爹,如今任县衙管仓。他必是初闻喜讯,喜不自胜,故才乱了分寸。”   那报喜人也笑了:“原是解元郎的长辈。杨县令也是,如何不把他请上来坐呢?外面风大,万一受了风寒,岂不是不美?解元郎不日就要回来了,到时姑爹不能亲迎,就不好说了。”   “是极是极,那个……”县太爷根本不记得一个管仓的叫什么。师爷在旁小声提醒后,才叫道:“安公,快快到内堂来就坐吧,令侄高中解元,日后必定连中三元,直取金榜。”   安文才哪里见县太爷这么客气地说过话?一时心里又惊又喜,这约莫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吧?他这辈子娶了芸娘,真是三生有幸啊! 第107章 邀请   楚辞他们回来当日, 刚进城门, 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忽然几声锣响, 有一官差大声叫道:“县太爷到,闲杂人等散开。”   平民百姓们看见确实是县太爷的仪仗过来了, 才在中间分开一条道让他们得以通过。   学子们也从乘坐的马车上下来了, 他们默契地让此次中举的二人往前站, 等他们拱手向县太爷问好时, 其余人才跟着一起下拜。   县太爷紧走几步,搀起楚辞。   “两位贤才不必如此多礼。”   “多谢老父母。”楚辞笑着说道。   “诶, 不可再称老父母了,你我二人往后同朝为官, 论品级, 你还要高出我半级呢!我年岁居长, 厚颜称一句兄,若贤弟不嫌弃, 不妨称一句杨兄即可。”天和元年的举子, 只要参加会试便是天子门生,一旦任官, 便比同级高半级。   “杨兄有礼了。”楚辞自然不会再那么固执。   “眼下已近中午,不如就由本官做东, 宴请各位如何?”   “杨兄盛情邀请, 吾等却之不恭。只是,我刚刚回袁山县,心中惦念先生和小侄儿们, 这……”   “这有何难?我直接派人将他们接过来就是了。你们长途跋涉,我自当为你们接风洗尘才是。”   “如此,便劳烦杨兄了。”   ……   杨县令包下了整个幽草居,为这次赶考回来的学子接风洗尘。有些人抱着不吃白不吃的想法而来,有些人却不愿再看他人意气风发,享受众星拱月的待遇,便早早离去了。   楚辞正与几个人说话,突然两声清脆的“小叔”声传来,瞬间将他的视线吸引到门口,人也就势站了起来。   两个扎着童子髻的小家伙,一脸惊喜地朝着楚辞奔过来,一人抱住他的一只大腿,亲密地蹭着。   “高了,也结实了。”楚辞喜不自胜,看见他们心中也是高兴异常的,抚摸着二人脑袋,连连说道。   楚小远抬头看向楚辞温暖的笑,突然扁扁嘴大哭起来。   “怎么哭了,你看钰儿他都没——”话音刚落,钟离钰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   楚辞只好蹲下身,给两小擦脸。   “因何事啼哭不止?远客回归,自当以笑相迎才是。”一个淡淡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楚辞敏感地察觉到两人的身体一僵,哭声也慢慢变小了。   “先生!”楚辞走到秦夫子面前行了个大礼,“弟子幸不负先生教诲,中了解元回来了。”   秦夫子将他扶起:“为师送你几个字,你且记下,戒躁戒骄,行事莫违本心。”   “是,先生。”   楚辞眼眶含泪,在这种最得意的关头,其他人都竞相吹捧,也就只有两个先生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劝诫,为他以后的人生指点方向。   孔山长和其他夫子也被请来了,他正与江淮讲话。见楚辞和秦夫子这边说完了,他便慢慢地走过来。   “见过山长,学生有礼了。”楚辞先开了口,意在表明,虽然我已中了举人,但心中还是尊敬师长的。   “解元郎多礼了。”孔山长笑着点头,看上去比以往要慈祥的多。“你们一路长途跋涉,辛苦了。”   “多谢山长关心。对了,我此去阳信府,见到了寇兄,他托我带回了一点东西,说是送给您的。”   “静儿实在多礼,有劳解元郎了。”孔山长笑得更开心了,他对二人交好,也是乐见其成的。   静儿以后出生入死的,朝廷上能有个交好的文官,可是省了不少事的。   “山长羞煞我了,不如就如以往一般,唤我楚辞即可。若不是山长和各位夫子谆谆教导,我焉能有今日造化?实在是不敢在各位师长面前托大的。”   这番话,让县学夫子们都满意极了。   不久,县太爷也重新到了。他换了一身常服,邀请大家落座。   首座八个位置,分别坐了县太爷,县丞,县尉,楚辞,江淮,孔山长,秦夫子和安文才。   本来县太爷还想把楚辞亲侄子也安排在这一桌的,楚辞连忙给推了,说他两个小孩儿在长辈桌上难免拘束,不如坐在下方,还自在些。说完,就让张文海把他们带走了。   安文才这些日子受人追捧,此刻和县里三个首脑坐在一起也一派大方。他刚刚一来,为了突显出和楚辞的亲近,就上前说了一大通话,言语之间关怀备至,让人起鸡皮疙瘩。   楚辞心里好笑,但二人同气连枝,没得打他的脸,故也笑着一一回应。   酒席之上,觥筹交错,一筐又一筐的好话朝着二人砸来,楚辞和江淮都有些免疫了,毕竟在省城时,这些话已经听过好多次了。   席间,县太爷说道:“二位的举人牌坊我已经命人做好了,不日就可送到你们的村子里。到时候宴请来宾,可要记得叫上我呀。”   两人都说一定。   在办举人酒之前,楚辞还要先举行加冠礼才是。眼下时日渐近,楚辞也就不再另找时间一一通知了,趁着这样的场合,他直接邀请了众人本月二十去到长溪村观礼。   其他人自然都是应了的,心中已经在思索该为他准备什么礼物才行了。最好是别致独特的,到时候能让他更加记忆深刻。 第108章 回村   整个长溪村如今已是焕然一新了。   短短十几天的功夫, 从村口到镇上的路, 就已经全部修整过了。原本不平整, 坑坑洼洼的地方也全都用土填实了,路面还往两边拓宽了不少, 原本只能容纳一辆马车通行的小路, 早已经变得宽阔平坦了。   若是有谁突然到这里来, 还会以为这里新修了一条官道去别的府呢。   说起来, 这里比官道看上去还要好一些。因为道路两旁的杂草都被清理的干干净净了,若不是如今已是深秋, 恐怕他们还要移栽一些好看的花草在路旁以供来往之人欣赏了。   进了村口,迎面而来的是两座高大的牌坊, 一次是上次楚辞被评为“贤良方正”时, 县里给他们村立的“仁善之村”的牌坊。   这次新做的牌坊比上次的还要更大些。上面一直从楚辞出生开始, 介绍到他成为举人之后,内容之详尽, 情感之真切, 就似亲眼所见,亲身所感, 也许楚辞本人看了都会汗颜。牌坊上面的这个人,根本就是话本里才有的不世出的天才嘛!   什么“出生之时, 天边浮现五色霞光, 上有仙鹤盘旋,呖呖之声不绝于耳,待辞诞下, 方才从容散去”都出来了。   这是县令找的一个专门为人攥着生平事迹的老头写的,运用的都是写话本的手法,怎么夸张就怎么来,但偏偏这些人就吃这套,甚至在别人怀疑时,还会有村人出来证明,楚辞确实就是从小聪颖过人,犹如神童降世。   有这两座大牌坊竖在村子口,一般的人经过,都会抱着崇高的敬意,过来听一段坐在牌坊下的老人讲述的楚辞生平。   这个老人专门负责在此宣传解元郎的事迹,一个月还能从村长那里领一百文钱,这可是什么都不做只说说话就能得的。   这几个村子寻常还会有地痞流氓之类的过来打打秋风,自从立了牌坊,他们就再没到过长溪村,现在又加了一座,旁边的村子应也没人敢去了。   因为这事,长溪村的村长可挣回了不少面子,他的地位现在凌驾于平安镇所有的村子之上,不管他们去干什么,别的村长都是敬着捧着的,生怕得罪了他这个镇长面前的红人。毕竟村长现在去镇上办事,可是不用门房通报,直接进去就可以的。   除了村长变得有面子,其他村人也享受到了很多实惠。这还要从今年秋收纳粮开始说起。   以往县里的那些衙役们来纳粮时,家家户户都要把自家的粮食堆到他们的箩筐里。他们的箩筐明明能装五斗谷子,但装满却只算四斗半。而且必须堆得冒尖,之后他们再一脚踹过来,将箩筐里冒尖的稻谷震到下面的席子上,循环两三次之后才心满意足。有些人不小心得罪了那些衙役的,踢四五次还不满足呢!   那时候,几乎每家每户都要多出两三斗谷子才能将这些蝗虫打发走。   但自从杨县令到这里吃了一顿饭后,他们发现,今年秋收纳粮时,那些人一个个都变得和蔼可亲的。旧的箩筐也摈弃不用了,倒多少就算多少,也不用再堆的冒尖了。   这些实实在在得到的东西,让村民们认识到了有靠山的好处,原本可能只是表面,也变成心底实打实的尊敬楚家人了。   他们也学着其他人去恭维楚家人,不过农村人到底实在,即使是恭维,也都是说一些很朴实的话,或者从自家菜园子里,从山上弄一些山货送给楚家人,也不至于形象太过难看。   再说楚家,原本他家的房子就是整个村子里最好的了。自从楚辞成为解元之后,楚家的门槛都被垫高了半尺,大门外挂的牌子也从楚宅变成了楚府。   一般的人不能再从他家的大门上进去了,而是要从大门旁边新开的侧门进去。大门只能用来迎接有功名在身的贵客。这是礼数,即使楚家人不想将朋友分出三六九等,也必须照做,因为一不小心,就会为楚辞惹来麻烦。所处的位置越高,时刻注视你的人也就越多了。   楚母穿着一身锦缎织成的衣裳,头上插了四支银钗子,除了楚辞买给她的那一支之外,这些都是县里打造好送来的,以示对于举子家属的优待。   刚开始楚母很舍不得,她想好好保管起来,以后留给儿媳妇和孙媳妇,可惜的是,村长媳妇儿告诉她说,若是不戴这个东西,会给楚辞丢份,她这才肯插在头上。   但是,她还是头一次在头上插这么多的银子,总是走几步就去摸一下,生怕不小心掉了,那可是要心疼死的。到后来,她也慢慢放松下来了。   楚广和沈秀娘也是一身簇新的衣服,人逢喜事精神爽,自从楚辞开始受器重,整个楚家的精神面貌都不一样了。因为无论走到哪里,人们对他们都是和颜悦色的。楚广并没有飘起来,他还是和往常一样,坚持亲自下田耕种。最多就是有帮工帮着一起干,日子轻松了不少。   ……   “解元郎快到了!解元郎快到了。”楚辞不日就要回村的消息传来后,就有村人自觉候在路口等他。当他看见了远处的车架后,马上就叫了起来。   楚辞这次是一个人回来的,但他的东西却装了两大车才装完。一路他都害怕到了不平坦的地方,车上那一套昂贵的茶具会被颠碎。没想到,出了镇子之后,路反而更加好走了。   等他的车架到达村口时,楚辞被满目的红色惊呆了。长长的鞭炮摊开,首尾相连,从村口一直铺到楚辞家。   长溪村觉得今天比过年还要热闹一些,小孩子们今天没有上学,而是候在路边等着沾沾文曲星的福气。原本持读书无用论的家长们也改变了思想,无论怎么样,也要先试一试看孩子有没有读书的天份才行,若无天份,也不过是浪费几百文钱罢了,若有天份,谁也不敢直接断言,他不会是下一个楚辞。   村长带着一大群的父老乡亲们站在牌坊下,其他村民们则站在后面,楚广原本也想来,可村长说楚家人得在宅子里等着,不让他们过来。   楚辞刚一下马车,震天的鞭炮声立时响了起来。这噼里啪啦的声音将楚辞想要说的话全部震回去了,他只能站在村口,脸上挤出僵硬的假笑。   他想,如果这个地方环境变糟糕了,一定是因为他的缘故。他没想到村里人竟然会这么隆重。   不过他也不想一想,他是整个长溪村设村以来第一位举人,而且还是头名举人解元郎,这是多么的荣耀啊!这事当然得大肆宣传一下了,如果不能大肆宣传,楚辞考这么好的成绩,又有什么意义呢?   楚辞打量了一下人群,没有发现他哥嫂和母亲的身影,料想他们应该是在家中等候。   待鞭炮声渐远,楚辞立刻拱手道:“多谢村长和各位父老乡亲们相迎。楚辞这厢有礼了。”   他正要弯腰行礼,村长脸色一变,冲上前将他半弯的身体扶起。   “可不敢这样,你如今是老爷了,是顶尊贵的人,怎么能给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行礼,这不是折煞了我们吗?”   “非也,楚辞能够有今天,全仰仗各位父老乡亲们对我的鼎力支持。当年我家糟逢大难,全靠乡亲们一捆柴一捧米的救济。各位对我家的恩情,我楚辞这辈子都不敢忘记。如今只是中了举,便是以后进士及第了,你们也都是楚某尊敬的乡亲们。   村长和其他的老人们“呜呜”哭了起来,身份高人一等之后,还能和他们说这样的话,不愧是他们长溪村出身的学子呀!   站在村口和众人寒暄了一会之后,村长说道:“解元老爷定是很想回家见亲人了,我等不要再拦着他了。等他休息几日,我们再上门去,相信解元老爷必定不会将我们拦在外边的。”   楚辞笑着说“岂敢”,心里对于村长的小心机感到很有意思。   楚辞走在前边,旁边的人都跟在他身旁,稍稍落后他一步。   村里的年轻人都用一种非常艳羡的眼神看着楚辞,都是同样的家境,怎么当初人家读书的时候,他们不像人家那么用功呢?不然今天风光的就是他们了。   村里的女孩子们也是非常的后悔,小的在一起玩的时候嫌人家长得矮,若是当时肯与他好好相处,说不定现在也成了他的青梅竹马,什么都不用做便能得一个举人老爷的夫婿,多好啊!   短短的一条路走了许久,楚辞发现,除了村外的路修缮过之后,村子里的破旧房屋也都重新修缮了一下,整个村子的精神面貌和以往有了很大的区别,从一个贫穷落后的村子,渐渐过渡成了一个有着良好乡风学风的村子。   “小弟,你回来啦!”楚广等在门口迎接他,自从村口传来鞭炮声,他就不停地在原地走来走去,时不时翘起脚望向远处,想要看见楚辞的身影。   “大哥,小二没有辜负你们的期望,我回来了。”楚辞朝他行了一礼。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哎呀,感觉怎么比以往都瘦了一点?是不是考试太辛苦了?”楚广连忙扶起他,他细心地打量了一下楚辞,然后说道。   楚辞心里觉得非常的暖,当大家都在关注他的成绩有多好,关注他能给他们带来多少荣耀时,只有家人关心他到底累不累,一路有没有吃好喝好。   “大哥,放心吧,我得先生师母照顾,日子过得非常好,这也是就是回来时舟车劳顿所致,只要在家吃几顿娘和大嫂烧的菜,我就马上又能壮起来啦。”   “有有有!你想吃的都有!我早前就逮了几只竹鸡回来,挂在房梁上熏干了。就等着你回来吃呢,我记得你最喜欢吃了!对了,娘她老人家一直在屋里等着呢,眼下眼睛恐怕都要望长了,你快跟我进去。”   楚广边说边拉着楚辞往里走,竟忘了身后还有这么些人跟着。   那些人也丝毫不觉得被怠慢了,而是一直称赞楚广真性情,只有这样纯朴的家庭,才能够养出楚辞这样仁厚的性格。   不得不说,他们对楚辞的滤镜,恐怕已经开到了最高倍数。   楚母端坐在上首,眼睛确实快要看长了。若不是村长媳妇在旁一直叮嘱,恐怕她都要跑到门外去等着了。   “孩儿拜见母亲,这么长时间未能在母亲身边侍奉,劳母亲日夜惦念,孩儿实在不孝极了。幸好孩儿没有辜负母亲一直以来的期望,如今总算取得一点成绩,还望母亲能够见谅。”   “快!快起来!我儿受苦了,瞧这脸都瘦了!”村长媳妇再也拉不住她,楚母一下子便冲到了下面,拉起楚辞看了又看。她和楚广如出一辙,首先都是关注他的身体健康。   “娘,我精神着呢!虽然瘦了,但也抽条了。只要您和大嫂给我烧几顿好饭吃,我马上就又能变回来了。”说完了套话,楚辞忍不住向他娘小小地撒了下娇。   在他心中早已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真正的家人,无论是昨天看见楚小远,还是今天见到大哥和母亲,心里都自然而然的涌出一股亲近之感。   “对了,大嫂和珊珊呢?”楚辞奇怪地问道。   “我怕珊珊被鞭炮惊到,让秀娘带她到后院去躲一躲。小孩子八字轻,还没受过惊吓,到时候要生病的。”楚母照料孩子自然有她的方法,虽然有些在楚辞看来挺迷信的,但却挺有用的。   “小叔。”   正说着话,那边沈秀娘已经抱着楚珊珊过来了。   她脸带微笑,看着楚辞,楚辞也笑着走过去,说道:“我不在家的这段时间,有劳大嫂照料母亲和处理家中杂事了。许久不见珊珊,竟已这么大了。珊珊,你还记不记得小叔了?”   楚辞逗了逗小姑娘,四个多月大的小婴儿一逗就笑,很是给楚辞面子。沈秀娘也松了口气,她还怕珊珊会哭,到时候恐触了霉头。   因为楚辞说过几遍想要吃他娘和嫂子烧的菜了,所以沈秀娘和楚母各自去厨房烧了两道菜出来。   其余的菜,全都是村里的大小媳妇们烧的。今日村里的人都要在楚家吃饭,也算是为楚辞接风洗尘。这钱是镇上衙门出的,村长一分都没有揣进自己口袋,全部用买好酒好菜了。   酒席的规格是村里见过最高的,一共二十八个盆碗堆在桌子上,漫天的香味席卷而来,直让人将口水往下咽。   有些人甚至不知如何动筷才好,因为每一道菜都是那么的香。   席上,楚辞和村里的长辈们坐在一桌,大家都来敬他的酒。楚辞想起前不久醉酒的囧况,本想推说身体不适,却没想到楚广竟和他打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喝一口。   楚辞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然后发现里面根本就没有多少酒,基本上都是水,只不过酒味比较浓罢了。他面不改色地将这杯水一饮而尽,然后先发制人,开始敬起别人来了。楚广憨厚地笑着,不停地帮自己的弟弟倒酒,不肯把这个差事假手于人。   大家都没想到,这么个老实人竟也会干这样的事情,楚辞对楚广也是大为改观。这次回来见到他哥,楚广身上那种由内而发散发出的那种自信让他看了觉得十分欣慰。   看来钱权壮人胆是真的,一个人的自卑心理大多都是源于家世外貌等方面不如人。如果他们拥有良好的身家,过人的相貌,又怎么会产生自卑感呢?   楚广的自卑感,来自于贫穷的家庭来自于不受尊重的外界环境,来自于一个优秀弟弟的对比。现在家里建了大房子,拥有了那么多的田地,弟弟也对他交了心,外界的人更是对他百般照顾,他的心态自然会发生很大的变化。   一顿饭吃了好久才散去,楚辞洗漱后,躺在了自己的房间里,终于能够沉沉睡去了。   他这一睡就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来,家里没有一个人过来打扰他,都让他尽情地睡觉。   ……   楚辞伸了个懒腰,觉得这是自得知开恩科以来,睡得最好的一个觉。他在师母家里虽然也很好,但是到底不比家中,让人身心都能够完全放松下来,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   楚母抱着楚珊珊坐在楚辞院子外晒太阳,见楚辞起来了,就说:“厨房里有热水,你先打点水洗漱一下。里面热了早饭,娘去给你端出来。”   “娘,不用了。您抱着小侄女,我自己去就是了。”说完,不等楚母说话,便去厨房打了水洗漱,然后将放在后面一口锅中的粥端了出来。   这粥里夹杂着一些黄黄糯糯的东西,闻上去香香甜甜的。楚辞盛了一碗出来,然后又从橱柜里端出了几叠小菜,摆在楚母面前的石桌上,愉快地享用起早餐来。   家里没有外人,他才能够这样随意,不然的话,难免落人口实,认为他此举有辱斯文。   “娘,这是什么粥,吃起来挺不错的。”楚辞往嘴里又送了一口,最近天天都是应酬,入口的全都是油腻腻的东西,冷不丁吃上这么一碗爽口的米粥,真让人从肚子里舒服出来。   “这是红薯粥,你要是喜欢吃,我天天都煮给你吃。”楚母慈祥地看着楚辞大口大口地喝粥,世上还有比孩子爱吃你弄的东西更幸福的事吗?   “对了,你不是喜欢吃小菜吗?家里今年腌了好些小菜,什么酸黄瓜,辣豆角之类的。听说你喜欢啊,那些婶子都把自己家里腌咸菜的诀窍跟你大嫂说了,你想吃谁家的都可以。”   “嗯!”楚辞点点头,吃家里的饭菜,难道不是一种享受吗?   楚辞吃完饭,略走动了一会,就拿着书去他的“桃花源”了。自从他考上举人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好好读过一日书了,基本上每天都在应酬。现在好不容易得了清净,应该是读书的时候了。   后院的小山坡上铺满了落叶,楚辞坐在石凳上,专心地看着书。偶尔飘下来一片金黄的落叶掉在他的书上,他也只是轻轻拂去。   他现在看的是唐人手抄本《战国策》,看完了这一本,还有一箱子书等着他去读。这一箱书是寇静给他搜集的,除了关于春秋的书目之外,还有各种名人传记。这些书市面上并不流通,基本上都藏于别人家的书房,也不知寇静是用什么方法弄来的。   搞学问的,都有这么一种焦虑的情绪存在。那就是,会的东西越多,就越觉得自己目光短浅。   韩愈曾写过: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这样的诗句。就连老庄这样的圣人也发出过“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这样的感慨。   楚辞身为穿越者,原来难免有些掌握先进知识的骄傲感。但随着他越来越深入的学习这些古书上的文化,他就越为自己的想法而感到羞愧。   他不再把读书当成是通往仕途的阶梯,而是真正的开始做学问。他也想像先贤们一样,著书立说,为万世表率。   虽然这个愿望可能很难达成,但是他会朝着这个方向去努力。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就实现了呢?   当然,科举也还是要继续考的。一个举人著的书有几个人会去看呢?想要达成愿望,必先扬名天下才行。   楚辞了解了一下会试考的东西,其实和乡试考的是一样的。只不过竞争的对手不同而已。   想想这些举人,就好似浪里淘金一般淘出来的人才。脑子里没点真东西,压根就摸不着这扇大门。   他要与之竞争的,是全国上下数千名优秀的人才。他们有的年纪很大了,在学问一途上,年纪越大,就代表着积累的知识经验也越多,当然,年轻的天才们后来者居上的情节也时有发生。   很多世家子弟,家中都有族学。他们不会就读于外面的书院,但知识经验却是家中长辈亲自传授的,他们也不可小觑。   前途漫漫,道阻且长啊! 第109章 冠礼   九月二十日, 天还未亮, 山间笼罩了一层薄雾, 像是给大地披上了一层轻纱。外面有些冷,但是在楚家的院子里, 此时已是忙得热火朝天了。   一大早, 村子里手艺好的媳妇们就敲响了楚家的侧门, 不一会儿, 厨房就升起了袅袅炊烟。一阵阵浓郁的酒香和肉香味蹿进鼻子,让路过的人都情不自禁地深吸了一口气。   明明前两天才在楚家吃了一顿好饭, 可怎么又感觉馋的不行了呢?   女人们忙着洗菜切菜烧火下面,汉子们也没有闲着。他们一大早就去各家各户搬来桌子凳子, 用来招待楚家的客人。   楚家人口简单, 没有多少内亲能够帮忙主持, 只能有劳村里人了。大家本来就守望相助,更何况是楚辞家里有事, 更是没有推拒的道理。如果人家这个时候不想到你, 反而雇佣外人的话,说出去, 村子里的人才丢脸。   楚辞一大早就起来沐浴更衣,将自己拾掇的各位好看, 吃过楚母亲自下厨准备的长寿面后, 就站到大门外,欢迎客人们的到来。   张文海他们这些同窗好友是第一批到达的。   “楚兄,生辰大吉。祝你年年有今日, 岁岁有今朝。”众人齐齐拱手向他祝寿。   “多谢各位!各位快请进去用杯热茶饭吧。楚某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解元郎亲自相迎,何来不周的道理?今日能出席你的加冠礼,于我们而言,才是莫大的荣幸。”   “是啊,今日你加冠之后,我们终于能用亲近点的称呼来唤你了。”观察角度如此清奇的,只能是张文海了。   他其实心中一直都有纠结,纠结该怎么称呼楚辞才更加亲切。在他自己未加冠前,熟人喊他文海,不熟的喊他张兄,加冠后,熟人叫他阔之,不熟的还叫他张兄。可是他一直以来都是叫楚辞楚兄的,喊名觉得不尊重,喊姓又太见外了。现在好了,以后能唤楚辞的字以示亲近之意了。   众人知道他的秉性,略一思考之后,都笑了起来。其实称呼有什么呢?只要各自心中把对方视为知交,其他的都是浮云。   楚辞让舅家表兄弟帮他把人带进去坐下后,陆掌柜他们又到了。   这些掌柜的身价不菲,所以礼物也都是很贵重的东西。楚辞笑着接下,大不了以后按照礼单回礼便是,人情往来这种东西,一向是你来我往,价值也相差不了多少的。   随着日头渐渐升高,客人们也来的更密集了,县学的夫子们和县里的大人们一齐上门,单是打招呼叙旧,就让楚辞忙得不行,偏偏哪个都不能怠慢。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乡绅不请自来,他们人人都在地方上有些薄面,而且人家笑意盈盈地提着礼物上门,实在没有把人往门外推的道理。   楚辞只有暗地里让他的表弟将拜帖和礼物放在一起,等他闲下来时,再一一登记回礼。   唉,这就是家里人丁稀薄的苦楚。一旦发家,便觉得内里的底蕴不足了。而且楚家如今已是新贵,还是要雇佣一些人手来帮忙的,不然事事都要楚辞自己安排,叫别人看了也不像话。   大门这边,楚辞迎来的都是外客。侧门这边,则是楚家的内亲和乡邻。楚广站在侧门,将各位亲朋好友往里头迎进去。   安文才和楚芸一人一边搀扶着安家老太太,带着一双儿女一起过来,参加楚辞的及冠礼。   安家老太太,笑容满面,这还是她自楚父过世之后,第一次登楚家的门。以前无论楚家办什么喜事,她都仗着长辈都身份,推说身体不舒服,不肯过来。   归根结底还是嫌弃楚家不好。上次楚家新屋落成,本来是说请她过来的,可她到底还是端着长辈的架子,想让楚家多请两次。楚家没有再请,还让她有些不开心。现在她倒好像完全摒弃了这种不开心,脸笑得和向日葵似的。   她一进去,就找到楚母,言辞之间满是恭维讨好。楚母是个心软的人,被一个老太太这样讨好着,心里纵使有些隔阂,也不会表露出来了。   上次在安家发生的事,他们还是从楚小远口中偶尔听说的。当时真把他们恶心的不行。楚母也是气的想直接砸上那个二伯母家去,这样处心积虑的要毁了她儿子到底是因为什么?   若不是顾忌楚芸的立场,他们真想和安家二房撕破脸皮。当初要不是安姑父再三邀请,碍于亲戚情面,拒绝了恐怕他面子过不去,他们也不会那么没眼色上别人家里坐月子。   幸好这次安老太太有自知之明,即使安家长房和二房再三恳求,也没让他们过来碍眼。   安姑姑带着女儿去找沈秀娘,安姑父则带着儿子,往县里的大人身边凑。他不敢去县令那边,只在主簿和六房长官身边晃悠,小心地把自己的儿子推荐给他们认识,想要为他铺一条路出来。   那些都是人精,又怎么会看不出来他的意思?所以很快,安文才就为他儿子寻了个二门房的差使,就是负责跑腿通报的。别看这个位置人微言轻,但油水却不少。   ……   时近正午,客人差不多来齐了。加冠礼的吉时也快要到了。   楚辞父亲已逝,所以还要准备东西去祠堂祭祀,并且在他神位面前举行完整个加冠礼。三牲五礼备齐之后,楚辞在楚父的神位前跪下,然后念了一篇祭文和祷文。   大意就是小的时候有你相伴多么开心快乐,如今我已长大成人,而你却已长眠地底,今日加冠本要你亲自主持礼仪,只可惜只能在梦中出现了,父亲我是多么想念你啊之类的话。   楚辞写的情真意切,字字感人至深。他在写这些的时候,心里其实想的是现世的父母亲。他如今身处异世,就相当于和他们天人永隔了,越到生辰,他就越有感触。   周围听他祭告的众人,无不感伤落泪。楚辞的一席话,让他们也回想起了自己在年幼之时和父母相处的场面,如今斯人已逝,人生路上再无来处,只剩归途,怎么能不叫人触景生情呢?   楚辞的《祭先严文》被今日在场之人竞相传诵出去,不知不觉间竟成为了祭文之首,每逢祭告先祖之时,总要先念一念这篇。   祭拜之后,就开始举行加冠礼。大宾由秦夫子担任。   他昨天就到了楚家,早上也和楚辞一样焚香沐浴,之后也没有出来进食,而是一直保持洁净的状态,准备等会为他加冠。   因为没有主人,所以他一人身兼二职,先为楚辞除下原来的发髻,梳成大人发型,再为他戴上布冠。   秦夫子一边动作,嘴里还要一边念祝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布冠之后,再加皮弁,嘴里又念:“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皮弁之后,再加爵弁,嘴里又念:“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老无疆,受天之庆。”   念完了之后,楚广捧上头冠,再由秦夫子给楚辞束上。   这头冠乃是一整块白玉掏空雕刻而成,浑然一体,做工精美华丽,一拿出来,便有乡绅倒吸了一口气,这样的东西,莫说袁山县了,就是整个甘州府也找不出一件来,不知楚辞是从何处买来的。他们心中对于楚辞的份量,又有了新的体会。   只有站在一旁冠礼的徐管家但笑不语,这东西他曾经见过,是寇静及冠之时,寇家本家家主命人送来的。   但是寇静当时选择戴老爷及冠时的礼冠,这件白玉冠就一直陈列在府中内库。玉冠乃是京城雕刻大家苦大师亲手制作的,徐管家以为寇静会送给以后的孩儿,没想到,他竟然送给了楚辞。   楚辞浑然不知这东西的贵重,只知道是寇静送给他的礼物,让他加冠之时戴上。   楚辞恭敬地朝秦夫子磕了一个头,秦夫子眼中含泪,将他扶起来。   “当年你到我身边时,还是一团稚气,现如今已长大成人了。你自小聪慧伶俐,性格温柔和畅。现在长大了,聪慧不减,性格却变得大方爽朗起来。唯一不变的,还是那正直之心。你姓楚名辞,乃是你先父定下,如今我有幸为大宾,你的字就由我来取。”   “楚者荆也,从木之声,辞者理也,从舌从辛。我便将'怀槿'二字送予你。怀者从心,理由心生,乃心怀天下,胸怀家国之意,槿从木旁,又暗合谨言慎行之意,你可喜欢?”   楚怀槿?楚辞在心中默念几遍,然后发现还挺好听的,于是高兴地点头:“弟子多谢先生赐字,先生所言,弟子必日夜铭记在心,时刻不忘。”   秦夫子希望他能做一个心怀天下,谨言慎行的人,那么楚辞也会按照他说的努力去做。   而后便是楚辞向冠礼者行成人礼,被行礼的人要按照礼数回礼,意为尊敬重视这个初长成的大人。   冠礼之后,大家退出祠堂。楚辞回到家中,第一件事就是向楚母磕头,感恩母亲含辛茹苦的养育。   楚母泣不成声,当初孩子牙牙学语之状还记忆犹新,转眼便成为了一个优秀端方的青年,能够承担起支撑整个家的重任了。   楚母哭泣的原因除了欣慰感慨之外,还有一个,那就是,楚辞冠礼之后,意味着他能待在家里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往后母子相见难上加难,怎能不叫她痛心疾首。   可是,雏鹰长大之后,广阔的天地才是他能任意遨游之处,而不是以母爱为名,将他困守一处。 第110章 惟有读书高   冠礼这日, 宾主尽欢。   楚辞正式成了大人, 这次没能喝到掺水的酒, 只能再次喝的醉醺醺的,被楚广送回房去。   楚小远和钟离钰扒在楚辞身上不肯走, 生怕一离开楚辞, 就会被秦夫子带走了。   话说自从楚辞去赶考后, 他们住的那片区域就少了很多学子。楚辞上路之前, 不放心两个孩子。原本想着把他们塞到蒙童馆的学舍里去住一段时间,可是楚小远和钟离钰都坚决不同意, 说那里又吵又乱,晚上还有很多人会哭。   楚辞无法, 只得去求了先生师母, 看他们能不能稍微照顾一下。秦师母听说了之后, 当天就在家收拾出了一个空房间,说是住在那边离得太远, 难以照顾, 还不如直接住在这里,也能给她做个伴。   楚辞自然求之不得, 当天就把两个小的提溜上去了。楚小远和钟离钰对秦师母并不陌生,自然也不会抗拒, 睁着萌萌的大眼睛, 叮嘱楚辞早点回来接他们。   楚辞一走,他们的苦难才算来了。头两天下了学之后,没有人严格监督他们读书习字, 他们就在院子里到处霍霍,七八岁狗也嫌的年纪,把院子里的花草折腾得都快枯了。院子里一只大花猫也被追的掉了毛。   秦师母喜欢两个小淘气,自然不会说什么,还助纣为虐的每天准备新鲜的小点心投喂二人,把他们闯祸的精神头养的足足的。   秦夫子被邀着去了隔壁县学讲学两天,回来一看园子也差点哭了。当下大怒,把两个小的拎到墙角罚站,还在一人的手心抽了一下。   两人抽抽噎噎地哭起来,但见秦夫子仍黑着脸坐在那,才知犯了错,声音便也小了下去。   等他们止住哭声,低头反思之时,秦夫子将他们招到身前,说道:“万物皆有灵性,你们见花草猫狗弱小,便肆意欺负它们。那你二人在我面前亦是弱小,若我也像你们攀折花草,追打猫狗一样欺负你们,你们心里可好受?”   两人摇了摇头。   秦夫子又说:“少年之时正是读书的大好时机,你二人长辈俱都是年少聪颖,一心向学的,从不浪费一点时间。我从你们先生那打听到,你二人已经两天没背出书来了,可有此事?”   他们不敢撒谎,蔫蔫地点了点头,心里对于告状的沈夫子很有怨言。   “你们小叔当初将你们交给我的时候,说了让我严加管束。若我放任你们任性妄为,便是失信于人,所以自今日起,我便要严加管束你二人了。现在回到房间,将这几天所学的内容抄写十遍,方能吃晚饭,你二人可服气?”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生无可恋四字。这几天学了千字文,一共学了十二句,字的笔画繁多,一句都要写好久,这么多遍,什么时候才能写的完?   秦夫子经此一役,正式在二人最怕的名单上面入驻。即使日后秦夫子再没有罚过他们,他们也是一见他就毕恭毕敬的。   楚小远私下里悄悄和钟离钰说,他小叔就快回来了,等小叔回来,还和小叔住去。   谁知道,他小叔回来之后,竟然再不去县学读书了!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二人心里都有如五雷轰顶一般,这才有扒着楚辞不肯走的事发生。   他们正和楚广撒娇耍赖,忽听门口一声咳嗽。   “咳咳,时辰也不早了,我只帮你二人请了一天假,明日是一定要去上学的,速速跟我回去,以免耽搁了时间。”   二人看着床上好梦正酣的楚辞,又看看一脸敬意的楚广,终于心如死灰,低着头脚步沉重地跟在秦夫子身后走。   秦夫子嘴角微微翘起,大的翅膀硬了暂且还要听他的话,两个小崽子他还能对付不了?   他已经对楚辞说了,在他们就读于蒙童馆的这几年,就放在他那里了。不然没有长辈监督,移了性情,反倒耽误了好苗子。   楚辞和楚家其他人并徐管家自然对此感激不尽。秦夫子教人很有一套,就算他们日后不能有多大成就,至少人品绝对是正直端方的。   ……   转眼又过了两三天的时间,楚辞觉得时机合适了,就和家人商议起去京城赶考一事。   西江省地处南方,离京城有几千里的距离,他们要先到五常府去,然后从五常府的港口上船,一路北上。去五常府需要坐七八天的马车,然后乘船北上的话还要一个多月的时间,北上之后还要从港口城市赶往京城,这又需要三四天的时间。所以,他在途中将要花费的时间大概为一个半月左右。   会试的时间在二月初九,也就是说他必须十二月份出发才能够赶得到会试,但十二月份天寒地冻的,北方的水面估计都已经结冰了,有可能会将港口封闭。   如果那时候再出发的话,可能会延误时间,到时候恐怕赶不到会试。而且说实在的,赶路途中,根本就没有多少精力去看书,呆在船舱里难免头昏眼花的。   而且还有一点,那就是南北差异。南方遣词用句的习惯和北方必然有些出入,他掐着时间到的话,什么情况都不了解,难免会有些不适应。   综上考虑,楚辞想要在十月的时候就出发。十一月中旬的时候就能到达京城,那时候的天气没那么冷,应还不至于封闭港口。   到时候他就租个院子,或者买个房子,呆在京城好好的读上两三个月的书,把握也能更大一些。   楚家人听他分析,也说不出什么话来。这方面他们根本不懂。听楚辞这样说,便知道他心意已决,只是可惜,今年过年的时候,他们就要分隔两地了。   楚母抹起了眼泪,楚辞劝慰道:“娘,您别难过了。这次孩儿去考试,若是金榜题目,当了官儿,我就把你和大哥他们全都接到京城里去,以后咱们也当一当城里人,说不定还能见到皇上呢。”   楚母被他逗笑了,说道:“你惯会哄娘开心的,京城那种地方,哪里是我们可以去的。到时候还给你惹了麻烦!我啊,就在这守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还有你爹。你大哥这人我也知道,他们俩也是不习惯的。你以后要能出头,别忘了带携一下小远,这孩子自从读了书,我觉得越来越有你小时候的影子了。”   楚辞连忙答应下来,但他心中却想,他如果开口要接他们进京,必是有能护他们周全的法子的。   ……   定好了十月初一启程,这几天楚辞还要将家中琐事打理一下。   上次冠礼的来宾,家中亲戚那边,自有礼簿记录,走的是整个楚家的名义,不用楚辞出面去还人情。   但是那些官员,夫子和同窗,却要楚辞自己打点了。还有不请自来的乡绅们,楚辞看了他们的帖子,又打听了一下传统,才知他们筹谋的是田地一事。   成为举人之后,可以免除的徭役人数高达数十人,而且名下田产也再无限制,无论多少,全都不用纳税。   一般来说,中了举之后,就会有很多富商乡绅过来结交讨好,为的就是将自己名下的田地挂在楚辞那里。有时候一个举人名下,能挂几千亩良田。田地挂在他那里当然也不是白挂的,什么房子店面,娇妾美婢的,只要你想,他们都能给你弄来。   但是楚辞却不想和他们做这种交易。朝廷到了后期会出问题,有一定的原因就是这个纳税的问题。朝廷的财政就是由税收支撑起来的,如果没有足够的税收,拿什么去赈济灾民,重建灾区,又拿什么充当军费,养那数十万精兵呢?   朝廷自然不可能向世家大族或者士子下手,于是百姓们的税收越交越多,由原来的得十税三,变成了税四,税五甚至更高。辛辛苦苦忙活一年,最终还是沦落到卖儿卖女的境界,怎么能不叫人心生反意?   楚辞是现代人,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成为这样的推手,所以乡绅们的帖子,他都是看过之后,就扔到一旁的。他们送来的东西,也都悉数退回了。   楚辞家亲戚不多,他已经调查了一下各家各户的田地数目,并且将这些田地,纳入了自己名下。但他也不会养大他们的心思,他对楚广说,每家亲戚的免税田地都在二十亩以内,若是田地超出这个数的,超出的部分还是得正常交税。   至于村中的田地,楚辞没有纳入名下,而是花钱购买了两百亩良田充入楚家族田之中。   楚家族田交由村中之人打理,每年打理所得,需取出四分之一的量交由村长。村里若是谁家糟了难,或是贫困学子读不起书的,都从这里面出钱扶持。而且村中的老幼,每个月都可以去村长那里领取定量的粮食。   这一举措,既可以帮助村人减轻负担,也不至于让他们养成好逸恶劳的性子,可谓一举两得。   除此之外,楚辞还捐出五十两银子改善村中的教学环境。并且设立了一个奖学金制度,用来鼓励村里的孩子们进学,钱款每月从族田里拨付。   钱款拨下去的当天,张老夫子就上楚家来了。   楚辞有些奇怪,这个老头不是一直都瞧不上他吗?言语之间经常都会透露出一股“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意思,怎么这会为了五十两银子就来了?   他这样想着,还是恭恭敬敬地把人请进了门。毕竟这老头是他的蒙师,这跑也跑不掉。   “我今日上门来,是为了感谢你对村里的学堂的善举。这些年来,村中适龄孩童,入学的人数日益减少,他们皆是为生计所苦,我们也没有办法。今日你去村长那里一说,想必来年入学启蒙的孩子会比往年更加多!”   “我终日为这些事所烦扰,无奈没有办法,即使去村民家中劝导,也无济于事。你也许只是随口一言,改变的却是我们长溪村后人的命运。所以,无论如何,老夫今天也要摈弃之前的嫌隙,来向你登门道谢。”   楚辞一时无言,看来这次,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这个老头古板阴沉,说话尖酸刻薄,行事迂腐不堪,可他却不愧于“师者”二字。   楚辞中了秀才,他没有上门。楚辞得了牌匾,他也没有上门。楚辞中了举人,成为了解元郎,他还是没有上门!可是,此时此刻,他却为了区区五十两银子,拉下自己的脸面,舍弃自己在学生面前的尊严,来向楚辞道谢。   思及此处,楚辞站了起来,深深地朝着张老夫子鞠了一躬。   “老夫可受不起解元郎这一拜!”张老夫子还是那副不讨喜的样子,可楚辞心里却对他改观了不少。   “若你执意要这样,还不如明天去到村学,为那些懵懂孩童教授一点东西。”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第二日,楚辞来到村学,面对着下面一双双或懵懂或坚定的眼神,说道:   “今日我来为大家教一首诗,大家跟着我念,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念!”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念!”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 第111章 太平不太平   那日从村学回去后, 楚辞又将资助计划修改了一下, 凡村中孩子入学, 笔墨纸砚的费用全部都由族田里出。   为什么不全免呢?楚辞倒也不是出不起这个钱。只是,唾手可得的东西, 人们是不会轻易去珍惜的。   他已经问过了, 村学的夫子们收束脩不限于钱。家里的粮食, 山里的野味, 打来的柴火,他们都是收的。   若是还有人连杂费都交不起, 那么只能说明这个人的家庭是毫无进学之心的,既是这样, 资源也就不用在他身上浪费了。要知道, 即使是六七十岁的老太太上山去, 半天也能拖下一捆柴来。   打点好所有事之后,时间也渐渐逼近十月初一。   这次县里只考上了他和江淮, 上次他给江淮去了信, 问江淮什么时候上京赶考,却听闻他的祖父生病了, 他身为长孙,理当在家侍疾, 此时不宜远行。   楚辞在信中慰问了几句, 并送了一些滋补的药材过去,希望老爷子能早点好起来。上次江家宴请之时,他看那老爷子身体还是挺硬朗的, 可见病来如山倒啊。   楚辞突然有了点危机意识,他将张家最开始送来的那根老参切了一半,然后用盒子装了放进自己的包裹里,另一半则交给了他大哥保管。   十月初一这日,楚广赶着牛车送楚辞去县里。一路上,他都在叮嘱楚辞路上需要注意的事项。前几次楚辞出门都有人陪着,这次只有一个人,怎么能叫他不担心呢?   楚辞耐心地听着,虽然同样的话,他娘和嫂子已经翻来覆去说过几百遍了,但是他还是很喜欢听的。   “到了。小二,你一到那边,就要记得马上给家里来信,让我们能够安心啊!”楚广看着等在前面的商队,心里有些难受,可恨他这个当哥的没本事,不让陪着弟弟去赶考,也好过让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在外漂泊。   “哥,放心吧,我到了有驿站的地方,就会立刻给你们写信的。”楚辞背着包裹,朝楚广拱拱手,然后往商队那边走去。   “唉,等等!”楚广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他跑了几步,然后附在楚辞的耳边说道:“你嫂子在你棉衣的夹层里缝了两张二百两的银票,如果遇到情况,可千万要记得拿出来。对了,棉衣可别去洗呀!”   楚辞愣了一会,然后点头应了。怪不得他娘和嫂子一定要将那件旧棉服塞进来。   他原本以为是因为她们考虑到的东西和他一样,所以才会有此准备,原来是竟有安排。   楚辞为这次出行定下了一个两字方针,那就是低调。   他解元郎的身份放在西江省也许很了不得,但是出门在外,别人可不会太把你当回事。而且若是遇到狠人,他怕你之后报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下黑手就惨了。   古代可不像现代那样刑侦手段多样,他要是没了也是白没的。   “怀槿!!这边!”   楚辞往商队那边走去时,前头突然响起了叫声。他定睛一看,原来是张文海和方晋阳。   “阔之兄,逐光兄,二位是来给我送别的吗?”   “当然是了,你还不肯告诉我们你什么时候出发。幸好这支商队里也有我张家人,我一打听就知道了。”张文海抱怨道。   “诶,我也是怕分别的场景太过悲伤,与其一起难过,倒不如我悄无声息地走了好。”楚辞叹了口气。   “你这就不对了,早前你还劝我们不要难过,怎么这会自己却做起小女儿情态来了?你只不过是先行一步,为我们在京城开好路罢了。”   “几日不见,阔之兄辩才大进啊!”楚辞觉得很有趣。   “我终日与怀槿你朝夕相对,岂能不有所耳濡目染?”张文海很是得意。   “怀槿你是不知,这些日子,阔之真的上进了很多,读书也再不用催促了,但凡我看见他时,他都在看书。”方晋阳说道。   “嗨,我这不是怕离你们太远了吗?虽然我知道,就算你们考上了举人,也不会看不起我。可是我还是觉得,能与你们齐头并进,比在底下默默注视你们要更好一些。”   张文海用一种随意的口吻说出这句话,但他眼里的认真却让其他二人动容。楚辞拍上他的肩膀,笑道:“两年之后,我在京城恭候二位大驾,到时候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方晋阳和张文海站在原地目送楚辞登上马车,然后朝着他遥遥挥手。   县学里,秦夫子边听学子们读书,边踱步到窗边。他目视远方,心里默默道了一声珍重。   ……   五常府兹邻南闽省,这里的太平县也设有一个小港口。   一进入县城内,一股海潮味便扑面而来,风里带着些许腥气,灌进楚辞的鼻子里,让他有些不适。   这次的商队要货时间紧,所以路上就比较赶。楚辞本来已经能够适应这里的马车了,也因为太过颠簸而吐了几次。   “楚老爷,太平县到了,您看您是跟我们兄弟去码头那里找了住处,还是就在这城内找间客栈?”   “我就在这城内下吧,多谢各位大哥了。”   楚辞提着包裹下了马车,他得要好好躺一下才行了。   “楚老爷客气了,这里还有一个包裹,是我们东家少爷嘱咐我,到了五常府再给你的。”   商队里的一个掌柜从他的马车里取出一个包裹,递给了楚辞。   “有劳了。”   楚辞心下好奇,但在大街上也不好打开,于是就背着两个包裹,去找客栈了。   这条路可能是通往码头的,一路都是贩卖海鲜的。硕大的螃蟹和龙虾在篓子里爬来爬去,还有小杂鱼和贝壳一类的东西,满大街都是。   楚辞经过一处鱼摊时,那个老板一把大刀砍在大鱼头上,鱼血一溅,楚辞闪躲不及,脸上被溅了一滴。他以手擦拭,浓浓的腥味蹿进鼻子里,他本就不舒服,这会闻到味道,脸色一变,便冲到了一处墙角,呕了起来。   吐了几口酸水之后,楚辞总算是平复下来了。他看眼前有一条巷子,想了想,便从巷子走了进去。他心有余悸地想:里面再脏,应该也不会满是鱼虾味吧?   楚辞胡乱往里走,突然听见前面传来几声哀叫,还有叫骂的声音。他原想着人生地不熟的,先小心避过,以免招惹了是非,出了巷子后再去报官。   在拐弯时,他却不小心看见吵闹的那户人家面前翻了一辆独轮车。一个老头蜷缩着躺在地上,看见他时,眼神亮了亮,然后又变得麻木,似乎已经认定了楚辞不会为他出头。除他之外,还有一个三四岁的孩童正坐在翻掉的独轮车里大声嚎哭。   “住手,光天化日之下,岂容你们肆意横行!你们几个壮丁聚在一起,殴打一个老人是为了什么事?”楚辞终究还是没有转身,而是沉着脸往那边走去。   听见有人斥责,为首的那个壮汉转过身,他先谨慎地打量了一会,看见楚辞面色苍白,穿着一身有些陈旧的秀才澜衫,脚底下也全是泥土,当下便不把他当一回事了。   “哪里来的穷秀才?给老子滚一边去!你是别地来的吧?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府上!我劝你莫要多管闲事!”一个壮汉叫道。   “这位公子,老汉只是推着车从他们门前过,什么也没做呀!”老汉见这位公子敢管这事,便挣扎着坐了起来,大声哭道。   “谁说你什么都没做?你推的车乃粪车,东西掉下来污了莫老爷家大门前的路。莫说打你几下,就是打死你又能怎么样?”那人十分猖狂,诬陷之词张口便来。   楚辞走过去,先将那个小孩从车里抱出来,然后说道:“你说这是粪车,那么你可见过谁家会把娃娃放在粪车里的?就算这真是粪车,粪土掉下污了门前大路又如何?大路乃官家所有,人人都走得,你们也太霸道了吧?”   “呵,我们还就霸道了,怎么样?你不如先去打听打听,这一片到底是谁管的,再来替这老不死的出头!”   “此地乃是县城,难道这里不是县太爷管辖之地?你就不怕我去报官吗?”   “县太爷是老大,我们家老爷就是老二!要报官你只管去报就是了!”   “你家老爷是此地县丞?”   “县丞算什么?他到了我家老爷面前,还要做小伏低呢!”   “好,记住你今日说的话,他日到了公堂之上,希望你还能这样说!”   那些人仍是猖狂大笑,目送楚辞和那两个人离开后,领头的壮汉说:“找两个人去盯着那个秀才,看看他有没有靠山,若是没有靠山,就任他去闹。若是有,赶紧回来告诉我!”   “是!” 第112章 渎职之罪   张老汉身上涂了药油, 坐在屋子里和楚辞诉苦, 说来也是他倒霉。他今天带着小孙子到城里来卖菜, 菜卖完之后,又想起昨天他那个老婆子说想买一些小杂鱼做酱, 就往这边来了。   走进巷子时, 他才发现自己好像走到莫老爷的地盘来了。他往常要也走过两回, 那时候还很早, 大门是紧闭着的,很是气派。   这次他推着小孙子往这边走, 大门却开了,三四个高大的汉子坐在门口闲聊, 有一个胖的手里还拿着一根鸡腿咬。   瞧见张老汉的小孙子趴在独轮车上淌口水的样子, 那胖子三两下便将鸡腿吃完了, 然后将骨头对准独轮车一抛,丢在了里面, 嘴里还说:“哈哈, 大爷赏你的。”   孩子才三四岁,还不懂事, 见他把骨头扔进来,便以为是能吃的, 捡起来就要往嘴里塞, 逗的那边几个壮汉哈哈大笑。   张老汉夺过孩子手里的骨头丟向远处,瞧见小孙子马上要哭,连忙低头去哄他。   孰料这时一只脚从旁边踹过来, 将他踢倒在路边,独轮车失去了人力,也朝一边倒去。那些人边踢边骂:“你个老不死的泥腿子,还敢嫌你爷爷我脏?你今天要是不把爷爷脚底舔干净,就甭想回去了!”   ……   楚辞很愤怒,他自从来到古代之后,还没有见过这样的戏码!杨县令是个好官,他执掌的县衙吏治清明,像这样的恶奴基本上楚辞都没有瞧见过。   这太平镇多了一个港口,人员复杂,牛鬼蛇神什么都来了。今天竟然恰好让他碰上了这回事,那他就不能不管。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想要管这件事之前,他必须先弄清楚这位莫老爷的底细,才能想出对策。   听了张老汉的介绍后,楚辞有些不解,原本他以为,被称为什么府之类的,应该都是有功名在身之人,没想到这个莫老爷,却只是一介富商罢了。   只是这个富商不简单,竟能让一县县丞对他做小伏低,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   楚辞脑中转过几道,心里有了计较,又多问了一些东西。张老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位公子大概是想要对付莫老爷了。   他先感谢楚辞仗义执言,而后又劝楚辞不要冲动,反正他只是一个路过的而已。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既然我看见了,就不能袖手旁观,任他继续为害乡里。老丈,你放心吧,若非我有万全之策,寻常是万万不会冲动的。”   张老汉心里感动,又把自己听来的关于莫府的一些流言告诉了他。   此时,另外一边。   莫全问道:“你可看仔细了?”   “看的千真万确!全哥你就放心吧。那秀才进了老头的家就没出来过,也没什么人到他家去窜门子。那老头我也打听过了,四个儿子,三个都是种田做地的,还有一个在码头当长工,我放个话出去,保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呵,我就说嘛!不就是一个没有本事只有酸腐之气的秀才,根本就不算什么!”   “是啊,别说老爷了,就是只有我们兄弟,也照样压的他抬不起头来。”   “对,不如我们晚上去烧了他家的屋子,来个神不知鬼不觉?”   “不行,如今天气这么冷,好端端烧起来不是更让人奇怪吗?”莫全拒绝了他们的提议,然后说道:“他不是想要报官吗?让他去就是了。对了,记得和李头他们打个招呼。”   “是!我马上就去。”   ……   “咚!咚!咚!”   老百姓们听见登闻鼓的声音传来,争先恐后地往县衙跑去。要知道这登闻鼓已经好几年没有被敲响过了。   “你因何事敲鼓,你可知道这是哪里?凡敲响登闻鼓者,须要先挨十板子?!”   说着,便上去,想要将敲鼓的楚辞缉拿。   “我有功名在身,这条律法对我来说有用处。如今我敲了登闻鼓,登闻鼓一响,朝廷必须受理这个案子,并立刻升堂。”   “县太爷今日有事不在。”   “县太爷不在,那么县丞总在吧,县太爷不在时,就是由他暂代职权的。”   “县丞也不在。”   “那县尉呢?主簿呢?总不会也都不在吧?”   那衙差嘴角勾起一个轻蔑的笑,“你今日想找谁,谁就不在。”   他本以为楚辞会惊慌失措,没想到楚辞也笑了起来。   “既如此也好,正好我就把县里的主事们全部告了。偌大的一个县衙,竟无一人在场,全都可以按照渎职之罪论处!” 第113章 诬告与否   “你小子吓唬谁呢?”李头有些色厉内荏。   “是不是吓唬你一试就知道了, 听闻今年钦差大人巡视整个东南属省, 如今还没有启程回京。今日我敲响登闻鼓, 县衙却不受理。非是朝廷规定的休沐日,县衙却无一个主事官员。这些传了出去, 估计钦差大人很快就会过来一探究竟了吧?”   楚辞脸带笑意, 说出的话却让这李头出了一身冷汗。   “县…太爷昨日出门…今日怕是回来了, 你去通报一下!”李头踹了一脚身边的衙差, 让他赶紧进去通报。   “县太爷回来的倒是巧,不过这样真好, 我就在此地等着开堂了。”楚辞站在那里,犹如一棵挺拔的青松, 身上的衣服虽然不是什么好料子, 但穿在他的身上, 自有一股说不出的风流倜傥。   很快,里面就传来消息, 说是县太爷命三班六房齐聚, 移步公堂之上,准备开堂判案。   “威…武…”   膀大腰圆的衙差手握红黑的水火棍分列公堂两侧, 看起来着实凶神恶煞。   “是何人敲响登闻鼓,还不速速上前!”县太爷坐在公堂之上, 惊堂木一拍, 公堂外观看的人立刻安静了下来。   楚辞一步一步慢慢走进公堂,对着上首的县太爷略拱一拱手:“正是小生。”   “堂下何人,姓甚名谁, 你见到我为什么不跪下行礼?”县太爷很生气。   “小生姓楚字怀槿,因有功名在身,朝廷特许见官不跪。”   “你敲响登闻鼓,是为何事?若无大事,本官一定要治你一个扰乱公堂之罪!”   “小生要告的,自然是天大的事。昨日我刚进五常府太平县内,偶然经过一处宅邸,发现上面挂着金光闪闪的莫府二字。我本以为这是哪位大人或者哪位孝廉老爷的住处,正想厚颜进去拜访一二,孰料却听旁人说,这只是区区一个商人家宅。当下小生便觉异常羞辱,若区区一个贩夫走卒亦可称府,朝廷之中还有秩序可言吗?士农工商岂不是一句笑言?还请大人将这胆敢僭越的商人抓起来打上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楚辞说得义愤填膺,将一个酸腐又正直的读书人形象演绎的淋漓尽致。这是他和张老夫子学来的。   县令大人嗤笑一声:“便是为了这件事来敲响登闻鼓,颇有些小题大做了吧?”   大魏朝发展到了后期,僭越之事早就多了去了,只是在门口挂上一块府牌,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这些穷酸秀才,一天天的书读不上去,偏偏臭毛病还多!县太爷乃是当初捐官的一员,这么多年靠着巴结上司和熬资历,才升到了这从七品的县令之位。   别的县令都是正七品,而他却是从七品,这是为了区分考科举当官和其他手段当官的人,以示对士子们的优待。   他心里嫉妒那些读书人,却又隐隐有些羡慕。   “大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楚辞脸一沉,“僭越之事岂可称为小题大做?若人人都如此行事,朝廷颜面何存?这些为富不仁的奸商,平日里以手段获取不当之利就算了,甚至还妄想通过挂匾来抬高自己的身份,实在可恨至极!若是哪一日钦差大人路过此地,想要与当地士子交流,却误入一商人宅邸,你要他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行,我这就让他们把匾额拆下来,行了吧?”县太爷对付这些穷酸秀才很有一套,当面先应承下来,私底下再软硬兼施,实在不行的话,只能让被告之人去和他的家人“交流交流”了。   “若僭越之事都如此判,改天城墙底下的乞丐也要在庙门上写某府了!还请大人维护朝廷颜面,从严处置才行!”   “你这是在教本官如何断案吗?”县太爷阴沉着脸,对这个不识好歹的酸秀才充满了怒意。   “若我要教你如何断案,我早就要提醒大人,此案缺了被告之人了。如今我来报官,大人只逮着小生一人发问,提也不提被告之人,不知是何缘由?”   县太爷本以为这样说了之后,那个秀才会有所顾虑,哪想楚辞更加气愤,一时之间倒是被他镇住了。   “本官也是先问清楚是否为诬告,若是诬告又何必劳烦别人上这公堂一趟呢?”   “大人这话说的好笑,小生敲的是登闻鼓,寻常之人敲响此鼓,不问缘由便要先挨十大板,敢问谁会冒着这样的危险,来诬告某人呢?而且,即使是诬告,也必须双方在公堂之上对峙才是,若为诬告,则以同罪论处。这条条框框都是有规矩的,何来劳烦上堂一说?大人实在是太心慈了。”   县太爷被一阵抢白,脸色红白相间,很是奇怪。   “去喊被告过来!暂且休堂!”县太爷黑着脸退去后堂。   楚辞看着他的背影,冷笑了一声,不是一丘之貉,也是个糊涂官。   县太爷一进后堂,立刻一巴掌抽在了身后的李头脸上。   “你他么的从哪里弄来这么一尊瘟神?是嫌老子的日子太好过了吗?!”   李头捂着脸不敢叫出声,连忙上前赔礼道歉:“大人,我也不知道啊,都是莫家那个莫全,他说这是个穷秀才,我们随意就能打发了。”   “莫全!他小小一个莫府,哦不,莫家二管家就能使唤你了?他招惹了这么个人,又不把他的底细调查清楚,你看他那个样子,哪里像是什么寻常的秀才?你刚刚听他自报家门,叫什么来着?”   “小…小的没听清楚。”李头讪讪地说道。   跟着后头的师爷倒是听清楚了:“他说他姓楚字怀槿。”   “楚怀槿?名呢?怎么没有名?”   “他没有说名,想是故意隐瞒。”   “咱们五常府可有什么姓楚的大人?难道是上面下来私访了?”县太爷有些狐疑。   “并无,咱们五常府没有姓楚的大人,就连稍微有点声望的也没有。”   听师爷这么一说,县太爷暂时放下心来:“去吧咱们县里的几位举人请来,就说本官要请他们陪审,我就不相信了,秀才遇到举人,他那里嘴里还能嘚吧嘚吧什么!”   “大人英明,我这就去请!”李头在一边赔笑,希望能让他忘记刚刚的事。   “快去,尤其要把黄举人请来,他是新科举子,让他好好羞一羞这个穷秀才。”县太爷笑的得意,觉得应该很快就能把刚才被堵的恶气出出来了。   ……   “啪!”   惊堂木一拍,县太爷端坐上首,说道:“将莫仁兴带上来!”   莫仁兴就是那个莫府的主人,其实这事说来他是遭了无妄之灾。可是若不是他的允许,那些人又怎么敢如此横行霸道呢?   那个莫仁兴长得白白胖胖的,脸上挂着弥勒佛一般的笑容。他跪下给县太爷见了个礼,没有一丝不情愿的情绪在内。   “莫仁兴,这个秀才告你僭越,你怎么说。”   “小人冤枉啊,这位秀才恐怕是看错了,小人门上名上挂着的明明就是莫宅二字,哪里是什么莫府?”莫仁兴叫了起来,“不信你们去看,我门前明明就是莫宅嘛!我自知商人地位不高,平日里也都做一些修桥铺路的小事来回馈乡里,以图一个好名声。如今被人这样冤枉,小人实在是痛苦难当!难不成,商人就真如此低贱吗?”   有一些不太了解莫仁兴的,倒真被他这一番唱作俱佳的表演打动了,认为这个书生对待商人真的太过苛刻了。   “是吗?难道是小生看错了?那这不成小生诬告你了吗?”楚辞皱着眉头。   “一时眼花也是有的,我不会怪你的。”莫仁兴大方地说道。   “可是,僭越的地方可不止一处啊。莫府的大门看上去高贵庄严,我瞧着,样式似乎比知府大人府第都要大一些。更别提门前那两尊石狮子了,雕工精巧,纤毫毕现,应该是方圆几百里内最大的了吧……”   “你这书生,莫要再污蔑莫公。莫公一向与人为善,大家帮他建宅子时略微抬高一点也是有的,你红口白牙地说这些诛心的话,到底是为什么缘由?若是缺少润笔,不妨说与莫公听听,莫公必会舍你几两花用的。”   几位举人慢慢踱步进来,嘴里还在讽刺着楚辞,把他当作不择手段求财之人。文人本就相轻,一个外地学子到他们这边的公堂之上来找茬,要是压不下他,太平县的学子颜面何存?   “在下不敢说家有万贯之财,但用以糊口还是没有问题的。孔老夫子曾经说过,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这样的钱财,我是万万不敢拿的。诸位恐怕受了这润笔,故来帮衬一二,既然各位身为举人,都认为僭越一事纯属子虚乌有,对于这等以下犯上之事都不以为意的话,那我又有什么好说的?”   楚辞说完,拱一拱手,就朝外走去。   “站住!你是哪里来的书生,这般牙尖嘴利?分明是一件小事,却被你说成什么以下犯上,须知祸从口出啊!”   “怎么?各位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了是吗?这是小事,那什么是大事?不知侵占道路据为己有算不算大事?不知欺男霸女,为祸乡间算不算大事?不知在这太平县里只手遮天算不算大事?”楚辞站住之后,转过身疾言厉色地说道。   “你你你说的这些都是什么事?老夫何曾做过这些?”莫仁兴抖着嘴,似乎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三年之前的洪家村案,一年之前的洋河坊案,两个月之前何家姑娘投井之事,难道都与你无关?”   “原来你假告僭越一事,实则是为了这些案子!这些案子已经了结了,你所言之事均属诬告。饶你是个秀才,我也不能容你在公堂之上大放厥词了!来人,将他拿下!”县太爷大叫起来,以防楚辞嘴里又说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两名衙差狞笑着朝楚辞走过去,楚辞义正言辞地呵斥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一个小小衙役,也敢来碰我?”   “你一个穷酸秀才,但这时候还敢嘴硬——”   “楚解元!”从门口传来一声大呼,原来他是太平县新科举子,因有事耽搁了一下,这才迟了。没想到来到公堂一看,竟发现此次乡试的解元郎就站在公堂之上。   “解,解元郎?”   在场之人无不瞠目结舌,望着刚刚还被误认为穷秀才的楚辞。   与此同时,从街道外传来了六声锣响。   楚辞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来了。 第114章 重审   县衙外的人此时分列两旁, 个个都十分恭敬。老百姓们虽然不知道来的是谁, 但是看这排场可比县太爷的还要大。   老百姓只看排场, 其他人却是会听锣声的。官府规定,官员出行, 所用仪仗必须合制。像是县令出巡, 就只能鸣锣三声, 知州出巡, 鸣锣六声,知府出巡, 鸣锣九声。   一府提学享受和知府一样的出巡待遇,所以祝提学那次出巡, 就是鸣锣九声开道的。今日来此的, 应是一位知州。   县里没有接到上级巡访的公文, 此时外面的不速之客,不禁让胡县令有些忐忑不安。不过眼前并不是忐忑的时候, 几乎转眼之间, 仪仗队就到了县衙附近。   一顶青色小轿停在县衙门口,外面的轿夫打帘, 恭迎里头的人下轿子。   胡县令快步走到轿前,弯下身子, 拱手行礼, 对着轿子里头恭敬地问好:“属下不知上官来此,有失远迎,还望上官海量汪涵, 宽恕则个。”   一只穿着官靴的脚从轿子里伸出来,慢慢走到胡县令身前,“免礼吧。”   胡县令说道:“多谢大人。”他抬起头,原本准备好的灿烂笑脸顿了顿。   眼前这位大人他并不认识,看起来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和他们府里出了名会打官腔的冯知州可不一样。   可是面前人穿的官服并不作假,细看之下,似乎比他们府知州的官服还要繁复庄重些。   “不知大人尊姓?恕下官眼拙,认不出大人尊容。”胡县令问得十分谄媚。   “老夫乃是阳信府知州许征,此次乃是代巡抚大人出巡各州府,听闻这里有人敲了登闻鼓,便过来旁观审案。你不必在意我,自去审你的案子便是。”   阳信府乃是直隶府,也就是西江省省会城市。无论是知府还是知州,都比散府散州的官员要高半级,直隶知州和寻常知府是为同级。而且许征这次是代巡抚出巡,就算是五常府的知府见了他,也要以礼相待,他区区一个从七品县令,怎么能拒绝他旁听的要求呢?就算他要说由他来审案,他也只能让位了。   胡县令心里对这敲响登闻鼓的楚怀槿更是恨得牙痒痒了,若不是他没事找事,又岂会惹来这位许大人旁听?   胡县令心里难过,表面却仍是风平浪静的,他在位子上坐下,看了一眼端坐在旁听席上的许征,见他点了点头,才将惊堂木猛地一拍,“升堂!”   楚辞和那个莫仁兴站在堂中,本县举人坐在知州之下,此时已经失了发言权,个个老实得和鹌鹑一样。   那位姓黄的新科举人有些恍惚,突然生出好像又回到了阳信府之时的感觉。   “下首之人果真是楚解元?”纵使刚刚知州大人来了,胡县令也没有忘记刚刚黄举人那嘹亮的一嗓子,他这时又问,不过就是寄希望于黄举人认错人了,或是知州大人当场揭穿那个人的真面目。   “吾姓楚名辞,确为本省解元郎。”   “解元郎为何不及早表明身份,倒是让下官怠慢贵客了,来人,赐坐!”一个好端端的解元郎,不着锦袍,偏偏穿一身有些陈旧的书生袍,叫人怎么认得出来?   楚辞笑了笑:“吾这次赶往京城赴会试,原本只是过路客,故不想惊动地方官员。孰料看见这莫家僭越,心中不喜,所以才为此事出头。没想到竟然是我老眼昏花,看错了匾额,冤枉了这位莫老爷,说出去实在是丢脸呐!”   说到这里,他叹了几口气,话语间满是懊恼。   “哈哈,”胡县令干笑两声,“谁不知道今科解元郎未经及冠便已名列桂榜榜首。你年少风流,怎会老眼昏花,必是这奸商偷梁换柱,哄骗了我等。幸亏解元郎提醒,我这就命人将他带下去,杖责二十大板!”   他希望楚辞能忘记刚才说的那几桩案子,只将此事定性为僭越一事。可是楚辞又怎么会把刚才为了拖延时间的话当作主要内容呢?   “僭越一事倒是可以先放下,楚某当时之所以会被莫府吸引,是因为刚好撞见莫府家仆正在欺侮一对祖孙。我看不惯过去说了两句,那恶仆却口出狂言,说在这太平县内,县太爷第一,莫老爷就排第二,即使县丞在他面前,也要做小伏低的。”   此话一出,胡县令分明听见那位许大人冷哼了一声,似乎很不高兴的样子。   莫仁兴胖脸上的汗水如今已经快汇成一条小溪了。他就说怎么会突然被针对,原来是这个原因呐!回去之后,他定要把这几个蠢货通通打死。   “解元郎,此事乃小人失察之过,未能及时发现端倪,任由他们口出狂言。”莫仁兴急忙撇清楚关系。   “莫老爷别急,此事还没完呢!我扶着那老丈回家后,恐刁奴欺主,便向他打听了一下莫府消息,却听说了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东西。这两三日时间,我也到处求证了一下,发现这些事情当地老百姓似乎都知道一些内情。案件扑朔迷离,可判案的过程却很快,真凶也三两下就招供了,让我不得不佩服胡县令审案手段之高。似胡县令这样有本事的,合该调任京城才是。”   胡县令擦了擦汗,说道:“本官也是因缘际会才能捉拿真凶归案的,当不得解元郎夸奖。“   “只是,案件中的苦主似乎还另有隐情,我找到他们后问了一些东西,然后记录在案,并且也让他们以指纹按压在上了。不知大人可愿一观。”楚辞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   不等胡县令说要还是不要,那边许征沉声道:“将那记录呈上来与我看看!”他身边的一个青年,立刻走到楚辞身边,接过了他手中的纸张。   许征接过看了看,然后面色一下子变得很冷。他看向胡县令,冷笑一声说道:“胡县令就是这样办案的?可真叫本官大开眼界。本官浸淫官场数十年,还从未听说过,一天之内结案的。”   以上面的一个案例为由,何家闺女去亲戚家吃酒,回来路上离奇失踪,没过两天竟被人在井中发现了。何家痛苦难当,将此案递上,并且提交了嫌疑对象,正是这个莫仁兴。   原来他自庙会中见到何家小姐样貌后,便几次三番请媒人上门提亲,要娶她做第七房姨娘。何家虽小门小户,倒也不至于卖女求荣,每次都拒绝了。   上次他们吃酒吃晚了,坐马车经过莫家附近时,马儿突然发狂,大家只顾着惊慌,一时不察何小姐已经不见了。   等再见她时,佳人已经逝去。她娘和嫂子替她换衣裳时,才发现她被人侮辱了。经过多次打听,莫府周围有一邻居说那晚曾经看见过莫家下人扛着什么东西出府,而后,何家小姐身上的一些配饰也出现在了莫府下人身上。   一切证据都指向莫府,可是县太爷审案之时,却听从莫府管家的话,说什么夜里犯案的一定是更夫,只有更夫才会在夜里四处乱窜。他们捉了更夫之后,十八般武艺只施了一半,那更夫便招认自己见色起意,将何小姐杀害了。   如今那更夫还关在牢里,等着明年秋后问斩。   许征瞪了胡县令一眼,然后传令提上人犯。那更夫如今已是满脸沧桑,他承认自己杀害了何小姐,可无论是犯案时间乃至具体的地点什么的都说不清楚,只一个劲谢罪。像这样明显的漏洞,无论是谁都能一眼看穿,偏偏他们却能迅速结案。甚至那天何家告上衙门之时,莫老爷连出席都未出席,只派了一个大管家过来。   “这些案子疑窦重重,本官决定择日开堂重审,从此刻起,暂时先委屈胡县令你避讳一下了。至于莫仁兴暂时带到后堂,严加看管,待洗脱罪名之后才能释放。退堂!”   ……   “此事,就劳烦先生你了,学生还要跟随明日出海的商船,赶去京城。”楚辞坐在衙门后堂,对许征说道。   他之前和许征通过信件,知道他这段时间会代巡抚出巡,算算日子,这几日正好在五常府附近。本来不想打扰先生,但恰好在此地遇见了这事,于是楚辞让人快马加鞭送信过去,将许征请过来,另一边着手调查莫府的罪证。   似这般罪恶滔天之人,老百姓们不是不厌恶的,只是苦于官商勾结,求告无门罢了。今日有人肯为他们出头,调查起来自然无比顺利。   “你此去京城,一个人上路有些危险,要不从我身边抽调两个人,护送你进京?”   “多谢先生关心,我已有一个护卫了,他虽脑子有点直,但天生神力,是个好帮手。”   楚辞说的,正是那张老汉的四儿子,张虎。   这张虎十几岁时发了场高烧,把脑子烧坏了,至今已有二十多岁,却仍和少年人无异。幸好他十分听张老汉的话,又天生神力,这几日张老汉让他在楚辞身边护卫,他就真的寸步不离,任是什么东西,都近不了楚辞的身。   张老汉和何家连着亲,楚辞先是救了他一命,而后又帮着何家姑娘洗刷冤屈,张老汉自觉大恩无以为报。他见楚辞上京赶考身边无人照应,便恳求楚辞收下张虎,先让他在身旁照顾。等楚辞身边有可用之人时,再让人送他回来。   楚辞推拒再三,只好谢过。临行前,张老汉再三叮嘱张虎要听楚辞的话,如今,楚辞在他面前已是说一不二了。   “你既得此助力,我也就放心了。”许征给了楚辞一封帖子,让他进京之后,可以上门拜见。   第二天一早,楚辞便带着张虎,登上了前往京城的商船。 第115章 家乡的味道   大海广阔无垠, 深海的海水和天边燃烧的红霞夹杂在一起, 这壮观而又美丽的情景, 让人心中激荡不已。   楚辞站在甲板上,目视远方。经过几天的适应, 他已经习惯了这种上下浮沉的感觉, 终于不再一天到晚没精神了。   “老爷, 饭打好了, 下去吃饭吧!”张虎噔噔噔地从船舱跑上来,见自家老爷又在看海了, 心里十分纳闷,这个海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走吧。”楚辞叹了口气。他之所以惆怅, 完全是因为这里的饭真是太难吃了。他每次看见这里的饭食, 闻到里面的味道, 都忍不住有些反胃的冲动。   天天都是海鲜煮饭,海鲜又不拿生姜料酒腌制一下, 那股腥味就别提了。他每天捏着鼻子才能吃下去一些, 身体全靠上岸补给时买的糕点才没有垮下去。   张虎倒是吃的呼噜噜的,他本就是海边人, 自然是不在意这点腥味的。他从小力气大,所以吃的也比其他人要多很多。一食盒的东西, 除了楚辞吃了半碗煮饭, 其余的全都是他吃的。   楚辞一天天的就在这种食不下咽的环境里生活,每逢船只靠岸补给,都是他最开心的时刻。那种不易坏的糕点, 一包又一包地往上拎,完全不在意它的价格,倒让张虎这个老实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因为楚辞出手太大方,还遇过一次小偷。当时那个人故意往他身边撞过来时,楚辞就觉不妙,他一摸腰间,挂着的锦囊果然被人扯走了。   他一声令下,张虎就往前追去。追到人时,张虎伸手一抓,就揪住了那人的后领,随后直接拎起来往旁边一扔,摔出三四米远,摔的那个小贼哎哟叫唤。   楚辞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张虎的力量,比第一次看见他在码头一手抗两包东西时还要震撼,安全感顿时倍生。   ……   楚辞一路摇摇晃晃,在海上漂泊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等他终于站在海平府的港口时,心里松了口气,总算是熬过来了。   “大虎,走,老爷带你好好吃一顿!”楚辞大步向前,显得意气风发。   “嘿嘿。”张虎憨厚地笑了笑,然后背着两个大包裹跟在楚辞身后。   楚辞原来就是北方人,这海平府已经靠近京城了,想必饮食习惯之类的东西已经完全贴近北方的了。   从港口去到府城还有一段路,张虎四处看了看,发现一排马车停在路边。他过去问了一下,然后龇牙咧嘴地往回走。   “怎么了?”楚辞问道。   “老爷,这也太贵了!”他们太平县里要坐马车从港口去到县城,一趟也只要三十文,这里却要两百文。   “没办法,入乡随俗吧。”楚辞朝着那辆马车走去,车辕上坐着一个矮小的车夫,见有客人上门,便站了起来。   “这位大哥,我们俩要去城里,过去一趟可是两百文?”   “是是是,两百文!这位相公你们快上来吧!”车夫笑得很是热情。   楚辞和张虎坐上马车,张虎有些坐立不安,他说:“老爷,要不我在下面走吧,这车这么贵。”   “你在下边走,他还是会收我们两百文钱。没关系,坐着吧,瞧着到城里还有很远。”   楚辞安抚好张虎,然后掀开帘子往外看。外面的土地一望无边,眼下地里的粮食都已经收回家了。   这两年他已经渐渐习惯了南方山林众多的地形,这次回到土地开阔的北方,心里也不由得变得开朗了。   张虎也探头向外看去,一路嘴巴都是张成哦形的。他一直生活在南方,从来没有到过北方,此时见到与家乡完全迥异的环境,不禁叫道:“老爷你看,这么多的地!得是什么样的财主才能有这一大片连在一块的。”   他家的田这里一块那里一块,有些还在深山里。若是田地都能在路边上,不论播种还是收割肯定都很方便。   “这也不是哪一家所有,是众人的田地全部连在一起了。”楚辞解释道。   两人一边欣赏风景一边坐车,约莫走了一个时辰左右,他们终于看见了海平府城。   距离城门口还有一段距离时,车夫停了下来。   “两位,咱们马车进城是要交钱的,就在这里下吧。”   楚辞见路不远,也没有难为他,和张虎一起下了马车。这里似乎是他们约定好的停车地点,除了这辆马车之外,还有好些马车停在这里,车夫们或坐或立,大声吆喝着招揽客人。   “客人,这钱数目似乎有些不对啊?”楚辞数出两百文钱递给车夫转身想走,孰料却被车夫一把拦住。   “这位大哥不妨再清点一下,小生数了两遍,不会出错的。”楚辞温和地说,他以前也曾碰到过这种情况,老百姓们受过教育的少,数数也时有数错的情况。   “我知道这里有两百文,但你应该给我四百文才对!”   “什么,不是说一趟两百文吗?怎么就要四百文?”张虎叫了起来。两百文他已经嫌贵了,这会竟然还要他们四百文。   “什么一趟两百文?我们兄弟早说好价格的,一个两百文!你们二人还带了那么大的包裹,我都没有再收你们钱了!”   那人一改当时憨厚的样子,眉头一挑,眼睛一斜,瞬间就变成了一副奸诈的样子。   楚辞冷眼看着他趾高气昂的样子,又看了看周围那些人此时已全部站了起来,蓄势待发的模样,便知他们这是被坑了,而且还是团伙作案的!   先以低价将人骗上车,而后在距离城门口一段路程的地方下车,再临时加价,以多欺少,坑骗他们这些外地人。   “大虎!”楚辞叫了一声,将正准备与人推搡的张虎叫了回来,“我们给钱。”   “老爷!”张虎一脸气急。   “别说了。眼下时间已经不早了,早点进城安置吧。”   楚辞从荷包里又掏出了两百文钱,数给了那个车夫,然后拉着张虎往前走。   张虎红着眼眶哭了起来:“老爷,都是我不好,是我没问清楚。早知道我就应该下车走的。”   一个大汉哭起来本来挺磕碜的,但张虎只有十一二岁孩子的脑子,行为举止与正常人稍有不同,但他眼神清澈,自有一股质朴的味道。所以楚辞透过现象看本质,在他眼里,人高马壮的张虎就像一个被人欺负哭了的小少年。   “与你无关,是他们的问题。就算我们当时问的再清楚,他要反悔也只是一句话的事。”   张虎低头红着眼眶一声不发,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到了城门口,楚辞掏出了举人文书,递给门口守军看。   门口守军接过文书看了之后,对着他行了一礼,也没搜查,直接就让二人进去了。寻常百姓需要路引才能出省,张虎暂且是算作楚辞的仆役,所以可以直接进去。   楚辞进了城后,看着眼前与南方截然不同的房屋构造,心里起了点兴趣。这些屋子俱都大开大合的,与南方的精致小巧完全不一样,房顶也比南方的要高一些。   他吸取了刚才的教训,找了一家客人比较多的饭馆,然后又仔细看了看上面的菜价,才在大堂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客官,你用点什么?”小二哥拉下肩膀上放置的抹布,殷勤地替楚辞二人擦了擦桌面。   “你们这里有什么好吃的?荤素搭着给我们端两三道上来,然后再上两盘馒头。”   “好嘞!客官,荤的上个白肉血肠,小鸡炖蘑菇,素的来个葱烧木耳怎么样?”   “行。”楚辞一路过来都没怎么吃好的,此时单是听见小二报上这熟悉的,睽违已久的菜名,口里都情不自禁分泌出了口水。   若不是为着那一份矜持,恐怕他都要伸头去看别人桌上的了。   “张虎,坐啊,还站着干什么?”楚辞回过头,见张虎还低垂着头站在那里,于是拍了拍身边的凳子,让他坐下。   “老爷,我爹走之前跟我说过,我没办好事,就不能吃东西。我害老爷多出了那么多钱,我要把这钱省出来。”   “你这人……快坐下,这是老爷的命令!”楚辞失笑,然后看着张虎小媳妇一样在凳子上坐下来。   “老爷这就要开导开导你了。刚刚你说你害老爷我多出了两百文钱对吧?”   “嗯!”   “这顿饭老爷点了三个菜,你看他们桌上那碗碟,老爷一个人可吃得了三个?”   张虎朝别人桌上看去,见那盘子都大的就和他们家汤碗似的,连忙摇了摇头。   “那吃不完的是不是店家就不收钱了?”   “嗯嗯嗯!”张虎摇头。   “那如果你再不吃,老爷我吃不了的不就浪费了?你这等于又害老爷我多出了一笔钱啊!”   张虎仔细想了想,然后说:“老爷,我这就去让他们撤掉两个菜!”   “你这个呆子……”楚辞傻眼了,“老爷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只吃一个菜呢?反正你想好,要眼睁睁地看着菜倒了,你待会就别吃。”   “不,我要吃!不能倒!”   “唉,这就对了嘛!损失了两百文钱已经很吃亏了,若是为了已经失去的东西,搞得自己接下来不开心,那岂不是更加吃亏了?咱们得高高兴兴的才行!”   “可……”   “可什么可?是你聪明还是老爷聪明?按我说的去做就是。而且,总有一天,老爷会叫他把钱给咱们吐出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坑他的都没好下场。   张虎努力想了想,觉得老爷这么聪明,他说的一定都对,他得按照老爷说的去做。   不一会儿,小二哥来上菜了。   楚辞夹了一块血肠送进嘴里,眼睛一亮,就是这个味啊!酸菜解了白肉和血肠的腻,吃上一口,瞬间就把味蕾打开了。   他豪迈地抓起一个大馒头,咬了一口,心里又是一阵高兴,就得是这么筋道的才行啊!   他吃的津津有味,一口馒头一口菜地往嘴里送。   张虎看他吃的那么香,也不甘示弱地吃了起来。到了最后,三大盆菜和两盘馒头,都被他们造的干干净净的。   旁边的客人犹如看了一场吃播,胃口不知不觉间也变好了。这一餐,整个大堂里就没有什么人剩菜的。 第116章 西江会馆   两人在海平府呆了一天, 然后就往京城去。这次租赁马车的时候他们打听了很久, 才选定了一家车马行。   贵是比其他私人的要贵些, 但是安全有保障。被坑些钱不算什么,要是那些人见财起意下黑手, 送了小命的话就亏了。   路上走了三四天, 戒备慢慢森严起来了。每走一段路, 便能看见一座岗哨。里面两个身披铠甲的士兵, 正紧盯着路上的行人。张虎坐在马车里,帘子也不敢掀开, 坐立不安的样子。   “大虎,你怎么了?”楚辞奇怪地问道。   “老爷, 这也太吓人了, 怎么一路都有人看着哪?”张虎压低声音说道。   “哈哈, 你又不干亏心事,怕什么?他们也是为了保护京城百姓们的安全。这京师重地, 天子脚下, 自然要比别处看管更严一些。”   楚辞心里有些激动,他上辈子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b市, 不知道这里的京城和他印象中的那个一样不一样。   这次入城,检查的比之前所有的都要严一些, 即使楚辞给他看了举人文书, 那人也将他们的行礼搜查了一遍。   换作一般举人,可能就有点生气了。可是楚辞却很有自知之明。这皇城根下,最不缺的就是达官贵族了。   有那么一句戏言, 说的是往京城大街上随便扔块石头,都能砸着一个戴乌纱帽的,可见京城的官员十分多。   这些看门的,说不定就是哪个大员家中子弟出来历练的,他们能对一个小小的举人多尊重?   真是不到京城,不知道自己官小啊!楚辞这样感慨着,心里对于考中进士的欲望也更加强烈了些。要想被人尊重,首先还是要加强自身的能力,而不是指望他人的素质。   进了城之后,望着他自来古代之后见到的过的最繁华的景象,两旁店肆林立,高高的房子上张灯结彩,进出的人们脸上都挂着那种自信富足的笑,身上穿的也都是锦衣华服。   “老爷,我们现在去哪儿啊?”张虎问道。   “去西江会馆,先生说,凡是西江省赶考举子,皆可免费入住其中。”   “还有这好事呢?”   “那当然,朝廷还是很优待读书人的。”   “那他们让不让我住啊?我不是读书人怎么办?”   “没事,他们不给你房间,你就睡老爷的房间。”   “诶!”张虎乐颠颠的,随着楚辞去找地方。   所有省份都在京城建立了会馆,初衷是为了让他们当地的学子能够安心待在京城里读书,不被生活压力所击溃。这些会馆建在西昌大街上,楚辞来来回回问了四五个人,走了一下午路才找到会馆所在。   天已经黑了下来,有一间会馆灯火通明,里面还有学子们联诗作对的声音。楚辞抬眼看了一下挂在上面的招牌,因夜色深沉,只隐约看见一个江字。这定是西江会馆了!楚辞一下来了精神,紧走几步上前,敲了敲大门。   “众位兄台安好,此处可是西江会馆?”   那些学子们停了下来,有一个年纪大点的举子说道:“这位兄台恐怕看错了,此处乃是南江会馆,你们西江会馆还在后面。”   “多谢兄台了!”   楚辞带着张虎一路又经过了滇南省,黔贵省,鲁东省等地的会馆。其中,鲁东省的会馆规模算是最大的了。   走过鲁东省会馆,再往前一些,一处黑洞洞的宅子出现在楚辞二人面前。门口挂着的灯笼没有亮光,上面糊着的红纸也褪了些色,大门上的黑漆少了一块,斑驳的样子看了简直叫人心酸。   楚辞定定地看着上方的西江省三个字,心里安慰自己,也许只是外面不好看呢?追求表面风光不可取呀!   他敲了敲西江会馆的大门,里面半天都没人应声。张虎走到门前,将两个大包裹一手拎着,然后猛地一推,那门竟然应声倒地。   屋里的人似乎听见声音,点了根蜡烛就出来了。他首先看见的是地下的门,忍不住惊呼了一声:“这是我昨天才修好的门哪!你们得赔钱啊!”   “呃,我们一定赔钱!敢问这位大叔,此处可是西江会馆?”   “上面大字写着呢,可不就是吗?你是西江省的学子吗?”   “是的,我听先生说,全国各省都有会馆建在京城,供学子们免费入住,可有这事吗?”   “哦,有的,你随我进来吧。”   那大叔打了个呵欠,然后小心以手护住蜡烛,带着两人往里走。   这个地方黑洞洞的,就只有他手上的那根蜡烛在发出微弱光芒。楚辞联想起刚刚见到的那几幕,容不下去感叹一句,同样都是会馆,怎么做会馆的差距那么大呢?   他们来到一个疑似大堂的地方,那人转身走进了一个柜台后面,说道:“提前和你说一句啊,咱们这里住是不花钱的。但是其他花用却是要花钱的。你们要几条被子?一条被子一两银子。还有炭火,一斤炭火十五文。热水的话自己去打,一桶一文钱。要在这吃东西的话,那么一天按三十文钱算。蜡烛油灯什么的也要算钱……”这位大叔絮絮叨叨地给楚辞介绍着要花钱的地方。   初听上去,这物价似乎并不高,可实际上却不少。如果每天这样花用的话,一般学子在这里别说待三年,三个月怕是就要用完了。   总结下来就是,传说中免费住的地方,除了一间屋子和几块床板不要钱之外,其他什么都要钱。   “大叔,这会馆不是每个省拨款建的吗?难道朝廷不拨钱下来吗?”楚辞问道。   也许是他没像其他学子一样,听他说了几句就开始骂人,所以这大叔对他印象还是挺好的。   “唉,你是有所不知啊。这会馆乃是每个省出资建成的,但是后续的一应花用,靠的却是京官们和富商们了。咱们西江府,已经有七八年的时间没冒出过三品以上大员了!因为没人能照应,所以商人也越来越少。前两年,这会馆就断了供给了。”   “原来是这样。”楚辞默然,怪不得之前看到,有些省的会馆灯火通明,有些则有如西江省的一样。   “会馆里头还有其他学子住在这吗?”   “有是有,只是此刻怕是已经睡下了。”   “那我明天再去拜访吧,今日,我就先住一晚。”楚辞决定明天打听清楚行情以后,再从这里搬走。   这人收了钱之后,就从柜台底下取出一根蜡烛,小心地点燃后,再递给楚辞。   随后,他又带他们二人去到房间。里面的桌子铺了一层灰,房间里也是有些破败的,里面甚至还有些潮腐味。   “呃,叫我们打扫,需要五十文钱,自己打扫不收钱。”   张虎抢先从身上掏出了一块布:“老爷,我们自己来打扫吧!”   那人有些失望的样子,转身出去了。   楚辞叹了口气,也拿着扫把开始扫地,一念之差啊,早知道他先找间客栈住的。 第117章 人离乡贱   耳边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有时候近的就像在床头, 有时候又听不真切, 也不知是有老鼠还是蟑螂。   楚辞僵硬地躺在被窝里,根本就睡不着。张虎倒是还好, 他将凳子拼成一张床的样子, 裹着被子就睡着了。   微微的鼾声传来后, 楚辞更加难熬, 他捂着耳朵,嘴里默念“陋室铭”, 也不知念了几遍,才逐渐睡去。   ……   “老爷, 您醒啦?”张虎一进门, 就看见楚辞睁着眼睛躺在被窝里。   楚辞转过头看着他, 说道:“啊,起了, 怎么了吗?”他刚刚醒来, 脑子还有些昏昏沉沉的。   “那您快起来吃饭吧!外面已经有好多人了!”   楚辞想起今天还要找那些举子打听情况,于是一个翻身就起来了。他里面穿了好几件衣服, 还往外边套了一件棉服,幸好他身形一向清瘦, 不然就会显得很臃肿。   因为热水已经被用的差不多了, 所以楚辞用的是井水。幸好井水一般冬暖夏凉,要不然的话,楚辞看着大水缸外结的那层冰, 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怪不得人们说物离乡贵,人离乡贱呢,他在家待遇多好啊!   洗漱之后,他带着张虎找到饭堂,然后付了一天的饭钱,也就是六十文钱。这倒是比饭馆里便宜,这些天他们吃饭馆,哪天不是一二百文的花销。   可是当张虎把饭菜端出来时,楚辞傻了眼,盘子里放着两个馒头,一小碗清可照人的稀饭,一小碟萝卜咸菜。   他情不自禁地探头朝旁边桌子看去,发现大家碗里的都一样。得,那就吃吧!萝卜咸菜只有寥寥几片,楚辞原还担心下不了这些东西,可一入口便将俊秀的眉眼皱了起来,莫不是卖盐的给打死了?盐不要钱了!怎么这么咸!   楚辞起身去外面吐掉,然后进来喝了口粥水,方才觉得好一些。再看其他人,都是一小口一小口咬的,一根萝卜就能就半碗粥,照这样看来,这还是给多了的。   楚辞只吃了一个馒头,剩下的就不想吃了。张虎像得了便宜,将他没动过的另一个馒头和咸菜拉到身前吃了起来。   吃完饭后,楚辞有心想向其他人打听一下情况,无奈这些书生都肃着脸,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楚辞也是有心无力。   “走吧。”他对张虎说,然后看见一个书生从门外走进来,从荷包里掏出两文钱,包了一个馒头又往外走。   “兄台,你也觉得那菜咸吧?”楚辞凑近打了个招呼。   “你是在对我说话?”那书生愣了片刻,四处望望,见无其他人在场,方才犹疑地说道。   “对啊,我见你只吃一个馒头,便猜你定是吃不惯那咸菜!”   那书生苦笑一声:“非不愿,实不能也。”   “这话从何说起?”楚辞打量了一下这个人,大约三十多岁的样子,身材较瘦弱,也不像是三高人群啊。   “家境窘迫,每日只以馒头清水度日。你是新来的举人吧?在下乃是西江省川林府梁家渠人士,兄台是哪儿的?”这里的书生们平常不太交流,大家都是沉默且贫穷的。这会遇见一个萌新,梁本昌倒是起了点交谈的兴致。   “在下乃甘州府袁山县长溪村人,名楚辞。”   “你就是本届乡试解元郎?吾乃梁本昌,是嘉佑三十七年的举人。”   嘉佑三十七年?楚辞在心里算了一下,难道这人在这里待了五六年了?   “梁兄幸会幸会,昨日来时我瞧见外面似有一家饭馆,正巧我还没吃饱,若梁兄不嫌弃,不妨与我同去。”楚辞想和他打听一些事。   梁本昌也看出他的想法了,所以才会和他说那么多,见他邀约,便点头同意了。   放在一两年前,他想都不敢想自己能放下身段,当这个向导。家乡遭了灾,吃饱饭都成问题,如今已是一年多没有寄钱来了。他靠着抄书糊口,还要躲躲闪闪,以免被人发现。一个举人混到他这个份上,说出去都让人觉得可笑。   楚辞不知他心底的那些愁绪,到了饭馆后,要了两笼包子,一盆瘦肉蛋花粥,几碟爽口小菜,就招呼梁本昌吃了起来。   梁本昌虽尽力克制,可是仍显得有些急切。他已三月不知肉味,如今吃着肉香四溢的大包子,恨不得把肚子撑破。   “方才失礼,让楚兄见笑了。”梁本昌抹了抹嘴,说道。   “梁兄真性情,是个痛快人。我初来乍到,还要仰仗梁兄多多照顾,若梁兄有空,不妨与我讲一讲在这京城要避讳的地方。”   “楚兄有所不知,在这京城里头,最重要的一个字,就是忍。轻易不可与人发生口角。咱们是旅居在此的,和那些大家族不一样。还有,若你家境尚可,又住不惯这西江会馆,可到文兴坊那边租间房子,一个月大约七八两的样子。周围也都是读书人,端的是个清净之地。”之前,梁本昌就是住那里的。   “多谢梁兄提点,辞感激不尽。”楚辞举起茶杯,以茶代酒敬了他一杯。   “对了,这周边会馆的学子每逢朔望日,便要起个社,用以学子之间互通有无。”   “这倒是一件雅事。”   “雅事确是雅事,只不过每次起社,每人需交一两银子给社长,用在结社时的一应花用上。”梁本昌苦笑道。他以前次次都要参加,每个月光是这方面的花用都要去掉二两银子。现在好久没参加了,他见到原来结社的那些人,都是掩面离去的。   京城真是个花钱如流水的地方啊!每人一两银子放在小县城,起社能用大半年了。   楚辞决定到时候先去参加一两次,如果氛围好的话,他就多参加几次,如果氛围不好的话,他就只闭门读书,不理这些事情。   ……   和梁本昌分开以后,楚辞带着张虎去找人。   他要找的是许先生拜帖上的人,然后请求这个人为他做担保。   会试时举子是要同省京官做担保的,拜帖上的人,是一个四品官,官拜大理寺少卿,相当于现代的最高人民法院院长。据许先生说,这人是他会试时的同年好友,为人正直,又有手腕。   “少爷,就是这里了吧?”张虎看着眼前的雕花大门,又确认了一下门前挂着彩稠的大狮子,高兴地问道。   “对,没错,这里就是穆府。”拜帖上的人姓穆,封面上写的是远修兄亲启。   “咱们上去扣门。”   楚辞步上台阶,还没走到门前,便将两根长矛挡在他身前。门口的侍卫喝到:“四品大员内宅重地,闲杂人等不许靠近。”   “二位有劳了,我是来拜访穆大人的。”   “大人岂是你说见就见的?先往侧门递个拜帖进去!”   “谢谢二位。”楚辞碰了一鼻子灰,然后带着张虎往左侧绕过去,果然见到一扇和普通人家宅一般大的侧门。   这侧门旁边开了一个小窗户,里面有一个人靠窗坐着,窗外还有好些人排着队递帖子。   大理寺主管刑狱,想要求见的人多不胜数。楚辞想要过去排队,张虎却先一步窜了过去。   “老爷,你在太阳底下等吧,我站在这儿排队。”   楚辞点点头,也不和争,自去找了一处慢慢晒着太阳。   京城今天没有刮风,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楚辞站在墙根底下,有些昏昏欲睡。   “老爷,快到我们了。”张虎用力叫了一句,楚辞睁开眼睛,才发觉自己好像打了个盹。   他走过去,那人刚好接过张虎手上的拜帖。他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然后又瞪大眼睛。   “公子原是许大人门下,为何不直接进来,反而排队,倒显得我们怠慢了。小人这就让人去通报,你进来坐一坐,先喝杯热茶水。”   “多谢了。”楚辞不知道许先生的面子居然这么大。   ……   “大人!这里有封拜帖,您现在要看吗?”   穆大人坐在桌前,手里端着一盏茶,微微抿了两口:“是哪家的?我不是说过,不重要的不要拿过来吗?”   “这封拜帖是阳信府许先生递上来的,您现在要看吗?”   “许兄?把帖子拿过来。”   穆远修拿过拜帖,打开一看,然后问道:“投拜帖的人现在何处?快快去请!”   “就在门房那里,我这就喊人去请。”   楚辞坐了约一盏茶的时间,才见人来传。他整整衣冠,然后令张虎在此处等候,自己则跟在他身后慢慢往里走。 第118章 游戏   “小子楚辞, 拜见穆大人。”   楚辞躬身行礼, 他的动作流畅优雅, 姿势完美无瑕。   “免礼,坐吧。”穆大人看着楚辞, 眼里闪过一丝讶异, 他原本还以为许征的徒弟, 和他是一个性子的。没想到看起来倒是温和。   “多谢大人。”楚辞在他下首坐下, 他只坐了三分之二的位置,不敢坐满。   “我见许年兄信上说, 你是西江省今科解元郎?你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成就, 真是了不得啊。”穆远修微微一笑, 话里尽是赞赏。   楚辞起身又行了一礼:“多谢大人夸奖, 在下受之有愧,此次侥幸得中解元, 万不敢以此为傲。”   “好, 不止才华出众,还虚心向上, 许兄这个徒弟没收错。”穆大人捋了捋胡须,笑着说道。“你先生说你的春秋治的尚可, 我知他从不轻易夸人, 这个尚可必是很好的意思。我当年也是治春秋的,现在就考你几题,怎么样?”   “大人尽管发问便是。”   “好, 民生在勤,勤则不匮何解?”   “这句话说的是,老百姓们想要获得富足美满的生活,就要辛勤的劳动,只有劳动才能创造源源不断的财富。这句话为的就是劝朝廷以农耕为主,民贫则奸邪生,只有百姓们安居乐业,国家才能长乐永平。”   “好,说得好!可惜你已是许兄高徒,不然老夫也想收你为徒了。”   楚辞知道他这是客套话,但这穆大人讲话真的很中听,怪不得能升的这么快。   穆远修又问了几个问题,楚辞皆对答如流。穆远修原来只是客气,现在倒是真心实意的觉得楚辞这个人果然有两把刷子。   他把保书写了,交给楚辞,笑着说道:“哈哈,往后你高中状元,可不要忘了我保举之功啊!”   “大人金口玉言,若能得中状元,晚生必不敢忘记大人举荐之恩。”楚辞也笑着说道。   “时间不早了,你留下用个便饭吧?”穆远修说道。   “大人留饭,本不应辞,实在是落脚之处暂无,小生还要随书童一起去寻个住处,只能先谢过大人好意了。”楚辞可没这么厚脸皮,两人现在的交情全靠许先生的拜帖维系,贸然留下吃饭,只会让人看不起。   果然,穆大人也没再邀,只说:“既如此,那你便早点去吧,免得时间太晚耽搁了。下次你上门,可不能再推辞了。”   “是,小生告辞。”   楚辞随着仆人往外走,又回到了刚刚的门房那里。屋内甜香弥漫,张虎正坐在桌旁,将点心一块一块往嘴里塞,他的手边此时已经放了三个盘子了。   可真实在!楚辞在里面只稍稍抿了两口茶水,更别提吃东西了,这家伙居然在这里吃了三四盘子!   穆府的人都看好戏似的盯着张虎,他们还从没看过这么能吃的!   ……   因为张虎在穆家已经吃饱了,所以楚辞就没去饭馆里,而是坐在路边的小摊上,叫了一碗馄饨。   这馄饨个个雪白,小元宝似的陈列在案板上。老板拿了个笊篱放了十几个下到开水锅里,然后盖上盖子,开始往碗里放猪油盐酱油等调料。   等馄饨煮好了之后,他将笊篱一提,皮薄馅大,晶莹剔透的馄饨就落到碗里,再添上一勺热腾腾的汤头,那味道,真香!   楚辞拿勺子舀了一个放进嘴里,鲜香味美,让人欲罢不能。他每吃一口,旁边都会响起一声响亮的吸溜声。   “老板,再来一碗。”   “老爷,我不饿。”张虎别扭地说。   “不饿也得吃!”   “谢谢老爷,老爷真好!”张虎笑了起来,憨憨的样子,很像楚辞以前在动物园看见的小黑熊。   吃过一碗暖烘烘的馄饨,二人找了辆马车去到文兴坊,通过牙人以七两一个月的价钱租下了一个独门独院,那里头有三间卧房和一间厨房。   贵的好处就是,院子不需要打扫,里面的一应东西俱全,他们直接拎包入住即可。   立好契约后,楚辞揣着新鲜出炉的租房证,坐上来时的马车,回到了西江会馆。   楚辞进了屋子,收拾好包裹就想走。孰料张虎利索地卷起两张床铺上的被子,用绳子一绑就往肩上扛。   “等等,大虎,你这是干什么?咱们住的地方不是有吗?都是新的,我看过了。”   “老爷,这几床被子花了好多钱,只盖了一夜便不要了,多可惜啊?”当初他大姐嫁人时,还因为家里陪不了两床新被子当嫁妆哭过呢!   “说的也是,罢了,想带便带走吧。我也不喜欢盖过的被子又给别人盖。”   楚辞出门的时候,就感觉到了若有似无的视线。他坦然地往外走去,凭啥自己花了钱的东西不能带回去?穿越过来一两年,他也渐渐养成了农家人勤俭节约的好习惯,再不像以往那样大手大脚了。   在租的房子睡了一夜,楚辞将昨天的睡眠全都补了回来。这里环境清幽,十分静谧,出入往来的都是些博学之士,大概就是古代版的高档小区了。   安定下来之后,楚辞写了一封信回去。信上絮絮叨叨写了好多东西,装在信封里厚厚的一大叠,驿站的还让他们加了十文钱才给寄出去。   寄了信后,楚辞拿着保书和举人文书一起去到吏部登记信息,会试前一个月,他还要过来领盖了章的文书,然后拿着去参加科试,科试过了之后,才能参加会试。   这科试和岁试是差不多的意思,都是为了考察学子们有没有认真看书。像有些举人,几年都没碰到书了,为了得到一个天子门生的称号,就特意赶来参加会试。为了减轻考官们批卷的负担,科试就会先刷掉一批凑热闹的人。   之后的日子,楚辞就闭门在家用功读书和做文章了。京城离家乡太远,先生们鞭长莫及,督促不了他,他只能自己约束自己,不要被京城的花花世界所迷惑。   张虎本想陪着他一起用功,楚辞却让他和熟识的书童们一起去玩,玩回来后,可以将看到的,听说到的讲给他听。   “老爷,我今天和他们一起到西凉桥那边玩去了,那里有卖糖人,碗糕……”饭桌上,张虎努力地将今天看到的东西讲给楚辞听,他的惯例永远都是从吃食开始讲的。   讲完了一天的见闻后,张虎舒了口气,显然是被累到了。楚辞失笑,好嘛,让他出去玩倒变成一个任务了!   “老爷!”张虎突然叫了起来,然后手忙脚乱地起身,从自己的衣服里摸出了一张皱巴巴的邀请函。   楚辞展开一看,上面写着:楚兄亲启,区区不才兹定于十二月初一日于城北梅林起一“梅花社”,故此广邀众位才子一同前往,互通有无。   邀请函的落款是罗西,这人楚辞不太认识,就问张虎这个人是谁。张虎皱着眉头想了很久,方才说道:“他是阿文家的少爷。”   阿文?楚辞想起张虎这几天一直念叨的,想起了阿文应该是鲁东省的人,那么这个罗西应该是鲁东省学子了。   “给你信函的是他吗?”   “不是,是阿文给我们的,他说如果老爷你要去的话,就要交一两银子的入社费。老爷,你要去吗?”   “去,别人第一次邀约,不去不太好。你将我那件狐裘找出来,后日我穿着那个去。”   这两日京城刮起了北风,一天到晚呼呼地吹着,人一出去,发型衣服都被吹乱了,看来后天除了狐裘,还要束冠才行。   不出楚辞所料,十二月初一这一天,外面的风还在刮,只不过没有前两天的大了。天阴沉沉的,像是压了什么东西在上面,楚辞觉得,这两天应该是要下雪了。   张虎出门喊了一辆马车,两人坐着往梅林去,下了车后,楚辞拿出一两银子换回的木牌,将他递给守在园子门口的仆役。   “公子请进。”   楚辞微微颔首,然后朝里面走。从园子大门往里,经过了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上刻着许多图案,看起来很是精美。   走廊尽处是一道月亮门,再往里走一些,便闻到了一阵清雅的幽香。   果真是: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啊。   这园子极大,里面大约有成百上千棵梅树,棵棵形态各异,上面点缀着各色的梅花,红白交织在一起,比起单色的园子,更有一股风味。   他在门口稍稍停顿了片刻,然后抬步往里走去。他头戴雪白玉冠,身披红色狐裘,面如冠玉,眼若含星,行走时步伐缓慢,犹如闲庭散步。那高贵优雅的样子,让很多学子都难免有几分自惭形秽。   “敢问这位兄台高姓大名?吾乃琼海省学子,姓赵名瑞,表字中廉。”一个学子忍不住上前来套近乎。   “赵兄好,吾乃西江省学子楚辞,表字怀槿。”   “楚兄名如其人,实乃端方君子,怀瑾握瑜。”   “赵兄谬赞了,我的槿乃是木槿,实乃榆木疙瘩一块,担不起瑾瑜之美誉。”楚辞笑道,自谦了一下。   “哦,原来别人胸怀美玉,阁下胸怀草木啊,这不就是……哈哈。”从赵瑞身后走出来几个人,说话的那个和楚辞打扮的差不多,但一眼看去,两人束发的玉冠还是有很大的差别的。   在楚辞刚进来时,就有了推了推束玉冠的那个人,努了努嘴示意他看过去。同样的打扮下,那人无论是样貌还是风度都略输了一筹。他心下不喜,故在听见楚辞自谦后,特意曲解他的字。   其他人听懂了他的未尽之意,也笑了起来,不过笑得比较含蓄,没什么恶意,不像这个人一样,笑得像个刚生了蛋的老母鸡一样。   楚辞也听懂了,这是拐着弯骂他草包呢!他不过自谦一句,竟能引来一句嘲讽,真是傻逼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楚辞虽然在心中激情辱骂他,但脸上却不显,笑意盈盈地问道:“敢问这位兄台高姓大名?”   “我乃北定府谢翔飞,字升回。”这人大声说道,显然是很骄傲的。   楚辞心里嫌弃了一下,翔?还飞?幸好他不生在现代,不然在翔字已经被玩坏的情况下,怎么还好意思顶着这个名字出门?   不过他倒不至于在翔字上做功夫,他嘴贱,其他叫翔的人何辜?   “哦,身肥啊!阁下体态丰腴,倒是与这个字很配。”楚辞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你在说什么?!我字升回!取合翼而升,翔羽回转之意。”那人听见他怪异的口音,不由大怒。   “哦,原来是合翼而升,翔羽肥转的升肥啊!我还以为是身体丰腴肥硕之意呢。”   “你是故意念成这样的吧?”   “在下冤枉啊,我念错了吗?我所居之处靠近闽地,大家都是这样念的。此处可有南闽学子?”楚辞拔高声音问道。   “在下乃南闽学子,阁下找我有事?”这个学子在另一边赏景,尚不知这边发生的事情。   “请你读一读,合翼而升,翔羽肥转中的升肥二字。”   “你乱说什么,是升回!”谢翔飞怒道,他这样带,那别人肯定也会读错了!   “什么升肥不升肥的,你们二人不是读的都一样吗?难道我连这个都昏不清楚吗?”那学子觉得他们在拿他取笑,顿时就不高兴了,斥了一句,转身便走。   谢翔飞绝望了,突然想起那个人第一次念他名字时叫的是谢翔灰。难不成真是当地习惯?什么破(pe)地方啊!   一个小小的插曲之后,这次结社的社主见人来的差不多了,便拿出了一个木盒,里面放了很多的纸条。   “这上面有很多的要求,抽到了哪张纸条,便按上面说的去做,一个时辰之内,做不到上面要求的兄台,则需要受罚。这受罚的内容嘛!便由第一个做到的兄台决定。大家放心,这上面的要求,绝对都是大家能够做到的,只限于时间的长短罢了。”   大家都说有趣,人人心里都卯足了劲想要夺个第一。等大家抽的差不多时,楚辞才上前去,摸了一张纸条出来。   上面写着:“请往右走,从梅林中一棵挂有红线的树下,挖出锦囊。”   哟,还是个寻宝游戏。楚辞瞬间来了兴趣。 第119章 谜   楚辞拿着纸条, 往右边走去。这些梅树仪态万千, 正努力地向过往之人展示自己的美。   楚辞欣赏了一会, 然后开始仔细寻找,看看哪棵树上挂了红线。这边都是白梅, 红线倒也好找, 不一会儿, 楚辞就看见了那根系在树干上的红线了。   他将红线解下, 缠在手腕上,然后在周围转了转, 果然找到了一把花锄。他提着花锄在那棵树下红线对着的地方挖了挖,刚两触下去, 便触到一个硬硬的木盒。   将木盒拿在手上, 轻轻掸去上面的泥土, 然后将其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一个红色的锦囊。   锦囊里面又是一张纸, 上书:明月横空飞神箭, 此字用心方可悟。   这是什么?楚辞拿着纸端详了一会儿,这句话看似一句诗, 实则无论平仄对韵都说不通。   此字用心方可悟?楚辞在心中默念几句,然后灵光一闪, 这难道是个字谜?   明月横空是为口, 飞来神箭则变成中,此句谜底是中!那如此说来,大概就是让他往中间走的意思了。   楚辞自信一笑, 然后将纸条塞回锦囊,就往中间走去。   果然,他没走一会儿,就看见了前方竖有标记牌,那里除了牌子,还有一个小厮站在那里。   “各位老爷,若想从此过,必须先将此题解出方可。”   “什么题?你倒是快点说呀!”有一人是冲着头名出的,自然不想在这耽搁时间。   “若想从此过,必须先将此题解了方可。”   “你这话都说了几遍了?为何还不说题?难不成是人没到齐吗?”   那小厮看着他们,微微一笑,又将刚才那句话重复了一遍,将众人气的仰倒。   楚辞也皱眉,有话不直说,在这卖什么关子?等等,有话不直说?他明白了!   楚辞灿然一笑,无视在这与小厮纠缠的众人,直接拐了个弯,从标记牌旁大步走了过去。   “啧,这人怎么不按照规矩来啊!他少了这一题,怎么能得到下一步的做法呢?”   “他是新来的,必是不懂规矩,且让他去吧。”   说完,两人又开始逼问小厮赶紧将题目告诉他们,却不见小厮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楚辞往里走了许久,仍没走到中间,这梅林是真大,也不知是谁家的。   “楚兄?你也过来了?”   赵瑞远远看见楚辞,便笑着打了个招呼。   “赵兄不是也过来?”楚辞也笑,看来这个赵瑞脑筋也转的挺快的。   “哈哈,是呀,侥幸猜中了。”   “小生也属侥幸。”   “咱们一同前往吧。”   “善。”   两人边走边交谈,路上难免又碰上了其他人。大家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一起往中间走去。   他们到时,已经有几个人在那里了。楚辞忍不住有些佩服,他还以为自己够快了,想来是刚刚驻足欣赏梅林时浪费了一些时间。   这梅林中间是一大片空地,罗西令仆人用桌子围了一个圆圈,桌子上摆了很多块木牌,头上的一棵大梅树上,也用红线绑着一张张纸卷。   这木牌难道是随机选的吗?楚辞绕着桌子走了一圈,然后发现上面刻有很多数字,有几块已经被拿走了。缺失的地方没有关联,像是随手拿走的,但楚辞却觉得,没那么简单。   他掏出刚开始得到的锦囊,把那纸条又看了看,此字用心方可悟?这似乎不是让他努力猜出上一句,而是另一个谜面。   用心可悟,去心为吾,五!   楚辞修长的手指从牌子上划过,然后拈起上面刻着数字五的牌子,去找相应的卷面。   他绕着树走了一圈,然后找到那张纸扯下来。展开小卷轴,上面写着一道题:见此题者,需得赋梅花诗词各一首,韵脚格律不限。   自古以来咏梅者众多,那些朗朗上口的诗句,瞬间就在楚辞脑子里过了一遍。写梅花的词的就更加出名了,伟人一首卜算子,诉尽心中情怀。   要怎么才能写出不落俗套的诗句呢?楚辞拿着纸张,在梅花树下慢慢踱步。   忽然,有一个人冲撞过来,将楚辞撞的往旁边一歪,手里的东西全部散落在地了。   “对不起对不起,这位兄台实在对不起。”那人态度很好,将地上的东西一股脑捡起来,塞回楚辞的手里,然后往旁边跑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楚辞的视线里。   “难不成是尿急?”楚辞猜测道。他没有将这个小插曲放在心里,继续边欣赏风景,边在脑子里想诗句。   ……   “拿到了吗?”一个学子问道。   “拿到了,他根本就没发现。”说话的这个人正是刚才撞人的那一位,他脸上有些得逞的喜悦。   “看看他是什么题?我居然抽到一张九章题,依我看,九章这东西有什么用啊!又不是锦绣文章和诗词歌赋,还能用来安邦定国加抒情表意,九章都是奸商匠人用的多,我们学了有何用。那个姓罗的,怎如此不着调?”   这学子好一通抱怨,待看见里面是诗词题之后,高兴地合不拢嘴。知道是在梅林起社之后,他就开始准备了,现在总算有用武之地了。   斑驳的梅花影照在他的脸上,露出了谢翔飞志得意满的笑容。   ……   楚辞在心中琢磨了许久,终于把诗和词拟好了。眼看桌子中间的香就要燃尽,他连忙走到桌旁,提起笔准备写诗。   “这位槿兄,你可看清楚题目了再写,若不按照题意来,可就要排在最后了。”   楚辞抬头一看,那位翔兄正站在另一边,似乎刚刚收笔的样子。他写的内容也是一首诗和一阙词。   “多谢肥兄提点了,我定是不会被排在最后的。”楚辞大声朝他喊到。   谢翔飞脸色铁青,转瞬却又轻蔑地笑了笑。   楚辞注意到他这个转瞬即逝的表情,心里开始嘀咕。   “这?”楚辞再次打开卷轴,却忍不住惊出声。   那边的谢翔飞也一直关注着这边的情况,见楚辞惊讶不已,他忍不住朝楚辞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随后云淡风轻地转过头和别人说话。   这…这…这,这他娘的也太照顾他了吧?毕竟谁能想到,一个高中语文老师穿越到古代,竟要靠数学来挽回面子呢?   纸上写着,梅园主人有地一顷,其上种梅,纵向相隔四十寸,横向相隔六十寸,问树几何?   这就是种树问题,而且不像古代要求那么多,就是求面积然后相除就可以了。   果然啊,梅园起的社,就连数学问题都和这个有关。楚辞闭目在心里计算了一会,默默得出了答案。   他将答案写在纸上,待墨迹干了折好。随后,就将笔一搁,放在桌子上,一字不动了。   香燃尽后,有人来收题目和答卷,楚辞将这两样交了上去。   此时还有数人被困在梅林中,待香燃尽后,那些人才被放了进来。   “罗兄,他们为何不按照规矩行事,不答题也能进来吗?”   有人气冲冲地发问,那个小厮将他们拦在外面将近一个时辰,却怎么样也不肯说出问题来,这些人往旁边走却能进去答题。   罗西苦笑道:“谜面就在他们说的话中。”   “你不要唬我们,怎么就在那上面了?”   “这位兄台,小厮一直重复那句话,便是不直言相告之意。不直乃弯绕,言即是道,这分明就是让我等绕道之意。”   终于有人忍不住出来答疑解惑了,那些学子脸色青青红红一片,煞是好看。   罗西忍不住叹气,他这关子倒是卖得得罪人了。 第120章 白驹过隙   因为“绕道”一事, 有些学子已经负气走了, 留下来的人, 大部分都是答了题的。   罗西强打精神,请几位长者来评判各人的题目答的怎么样。这几位长者看了许久, 终于还是评了出来。   因为大家的题目都不太一样, 所以分出来的有两堆, 一堆为答的符合题意的, 一堆为不合题意的。而不合题意的人之中,以一个学子为最末, 他便要接受惩罚。   而这边答的最好的,是一篇文章。这篇文章辞藻华美, 文采斐然, 能在短时间内写出这样一篇文章, 必是很有才华的人。   得第一的学子也没难为最末的,只让他选一样拿的出手的才艺表演一下。   最末的学子松了一口气, 然后掏出随身携带的笛子, 站在中间吹奏了起来。   北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阴沉沉的天空飘起了雪花, 落在中间那位学子的身上。此处有落雪,红梅, 在这样一个唯美的场景里, 一位俊秀的年轻人闭着眼睛,吹奏乐曲,无疑能给人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趁大家陶醉在音乐中时, 谢翔飞一脸不忿地走了过来,翻看合题意的那堆答卷。   楚辞因为只有一个数字,被排在中间的位置。谢翔飞翻到他时,忍不住撇了撇嘴,然后自言自语道:“居然让他解出来了,这一定是侥幸!”   “是啊,多谢肥兄赠题,小生不胜感激。”楚辞靠近他低声说道,将这谢翔飞惊得一跳三步远。   大家看着他一惊一乍的样子,感到十分奇怪,楚辞早已将表情变得清白无辜,也以同样的眼神看着他。   狡猾,实在狡猾!谢翔飞有些生气,他堂堂定北省学子,就在京城旁边,竟然被一个穷乡僻壤地方来的人算计了。他甚至已经开始阴谋论,认为楚辞早已算好他会换题,再往深里想,甚至觉得楚辞就是故意和他穿同样的衣服以此来激怒他的。   想到这里,他不禁感叹此人心机深沉,并且用一种充满恐惧的眼神看着楚辞。   楚辞:黑人问号脸??   他不就说了一句话,有必要这个样子吗?那个表情一看就知道肥肥脑补了很多东西,他很想对他说一句,脑补是病,得治啊!   玩了游戏之后,罗西见雪越下越大,便将原本准备好的宴席放在了梅林的暖阁中。   罗西道:“天气寒冷,寻常菜肴易冷,若是反复回锅,难免失了味道,今日小生为大家准备了拨霞供,锅分红白,大家尽可选自己喜欢的吃。”   “这个好。”大家点头,冬天就是这样,不管什么菜,吃起来不到一会就冷了。这拨霞供却不一样,越吃越热。   楚辞在心里想了一会这拨霞供是什么菜,听上去怎么这么耳熟。没过一会,他突然想起,这拨霞供他在一本书上看过,介绍的是宋朝人的饮食,此菜名字出自“浪涌晴江雪,风翻晚照霞”一景,听上去风雅至极。实际上,这就是现代的火锅。   走近一看,果然,里面的每张桌子上,都有一个铜制的火锅,里面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桌面上有很多菜,包括现在市面上见不到的青菜,上面也有。想必应该都是从京城附近的温泉庄子上运过来的。看来这罗西的家境也不简单啊!   楚辞和新认识的几个学子占了一桌,各自拿着小碟去搞蘸料。楚辞巡视了一下,很遗憾没有发现麻酱,只能调了些其他的东西进碗里。   幸好这古代的食材中都有一种天然质朴的味道,只是略放在锅中涮了涮,再放到碗里一蘸,裹上调料后一口包进嘴里,吃着也是很不错的。   外面飘着雪花,里面热气蒸腾。大家吃着火锅,喝着清冽甘醇的梅花酒,若是吃累了,便推开窗子赏一赏雪中红白相映的梅花,不一会儿,便又能吃了。   楚辞觉得,偶尔参与一次,感觉还是挺有趣的,但是次次参加,就没有必要了,所以从后面十二月十五的那次起,他就没有再参加了。   天气越来越冷,幸好这租的房子里有地龙,不然还真不知道一盆炭火够不够取暖。   楚辞这些天都窝在炕上读书,读累了,就在屋子里转几圈,运动运动。   时间便在这样平常的日子里慢慢过去,转眼便已是大年三十了。   京城在大年三十日晚撤了宵禁,一直要持续到正月十五,才会恢复正常。   想起去年一家人快快乐乐地团聚在一起,而今年就只有他和张虎二人在此,楚辞心中不免生出了一丝愁绪。感慨之下,竟也做出了一首诗,他自己感觉比以往写的都要好一些,到底是情真意切的东西。   张虎没有他那么多的愁绪,乐颠颠的准备好了所有的东西,然后就唤楚辞一起来行各种礼。   年夜饭也全都出自张虎之手,虽然卖相一般,但吃起来还是挺不错的。酒酣饭饱之际,楚辞好死不死地和张虎聊起了家里的事。   小孩子就是这样,有些东西你不说他就不会想起,你一说,他就不得了了。张虎借着酒劲,哭了一宿,楚辞也一宿没怎么合眼,倒算是成功守了岁。   大年初一放鞭炮,正月十五闹元宵。正月十五这日,楚辞终于还是出来走动了。这段时间,他除了给穆大人拜了个年之外,都是窝在屋子里读书做文章。   京城的大街上尤其热闹,城中空旷处有富商放起了烟火,那副场景确实也只能用“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来形容了。   宝马雕车穿梭在京城的大街上,偶尔可见头戴娥儿雪柳的丽人脸罩白纱,手持宫灯,行走间带起一阵阵香风。   这繁华的景象让楚辞有一瞬间的恍惚,想起了那个繁荣昌盛的时代。   “老爷,你怎么啦?”张虎兴致勃勃地走在前面,手上提着一个兔子灯,很难想象,在众多宫灯之中,他竟然会选择拿个兔子的。   “没什么,走吧。”楚辞朝他笑了笑,继续向前走。   他到底没有稼轩居士的运气,逛了一夜,到底没能“蓦然回首”发现某人“正在灯火阑珊处”。   许是那夜受了点风寒,楚辞回到住处之后,一直都有点咳嗽,吃了几副药都不见好。张虎急得不行,不知从哪里听来一个偏方,用冰糖炖了白萝卜给他吃。说来也是奇怪,楚辞拗不过他,吃了几天,咳嗽确实见好了。   张虎很是感激告诉他偏方的婆婆,但楚辞私底下认为,是他的身体受不了这怪异组合的味道,已经不敢咳嗽了。   等他身体好全,已经可以去吏部领举人文书了。   科试前一日,楚辞有些坐立不安,因为他的好友陈子方和江淮都还没有到京城。当然,也不排除他们可能已经到了,但是由于京城太大无法联系。   虽然楚辞在西江会馆是留了字条的。他给了那位大叔一点银子,让他如果见到陈子方或者江淮,便将纸条给他们。   科试借用了国子监的场地,参与者也有数千人之多。楚辞选了一个靠门的座位,一直紧紧盯着门口。他希望江淮和陈子方能如电视上演的一样,在最后一刻进入考场之中,对他粲然一笑。   他看到了均山县的沈从飞,看到了西江省国子监的厉尚恩等人,可就是没有看见想看到的那两个人。   他一直注视着大门,直到大门紧紧闭上了,也还是没能看见二人的身影。   不知道是不是这种心情的影响,楚辞科试考的并不理想,排到了三百多名的地方。甚至比之前排名在他之下的几个人都要差。   厉尚恩等人自然是有些幸灾乐祸的,但高兴之余却也难免有些物伤其类之感。当时在西江省,他们共同竞争解元之位。但在这偌大的京城里,面对着全国各地的学子,他们忍不住地想,相较于其他地方的人,这个楚辞看起来也没以前那么面目可憎了。   沈从飞和楚辞一贯聊得来,对他的状态很是担心,特意几次上门开导他。楚辞感念他的好意,慢慢地也释怀了。   他们两人不知是遇到了什么难题,但他之前就已经说过了,他会在京城等他们所有人。   若是他因为心中愁绪考的不好,不止对不起家人和两位先生,同样也对不起这些对他殷殷期盼的同窗好友。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楚辞更加努力读书,时间越推越晚,真正做到了“三更灯火五更鸡”。   读书的同时,他也没有忽视身体。已经停了一段时间的五禽戏又练了起来。   会试首场放在二月初九,此时南方也许已经艳阳高照了,但北方的冬天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冷。   在这样的天气下,仅靠着几件单衣和一盆炭火是远远不够的。若是没有一个强健的身体支撑,恐怕第一场就要倒下了。   怪不得先贤会说“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才能“曾益其所不能”,不吃一点苦头,怎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临到会试前几天,楚辞命张虎将他房间的地龙停掉了,夜里只以火盆支撑。   就这样抖抖索索地过了几日,他的身体倒也慢慢适应了这种温度。   二月初七日,张虎开始给楚辞准备会试要用的东西。他原先哪做过这种事,生怕自己做不好,便找到阿文向他取经。阿文不厌其烦地教了他好多东西,张虎听得也格外认真。   楚辞看着他备好的东西,便夸了他几句,喜得张虎牙不见眼,做事更加起劲了。   除了张虎备的东西外,楚辞还往里面放了一些温补的药材,人参也送到了医馆,让大夫泡制成参片,可以含在嘴里,有固本培元,生津安神之效。   会试和乡试大部分都差不多,只会试的时间还要再短一些,一共是九天六夜。   也就是说,他们二月初九日入场,然后十一日早晨交卷离场。真正考试的时间,只有一天一夜了。   要在一天一夜的时间里做出这么多篇文章,无疑是很耗费精力的。幸而在场的这些举子们已经是乡试场上大浪淘沙筛选出来的了,所以时间虽紧,倒不至于完不成。   楚辞提着篮子,经过了一系列的检查。这检查比起乡试来说,还要松一些。这也是因为,一来嘛,参与会试的人,大部分以后都是有机会在京城当官的,万一哪个记仇点的成为了他们的上峰,到时候见面难看。   二来嘛,大部分的科举舞弊案,都发生在乡试时。乡试时的同考官或者巡考还有被收买的可能性,到了会试时,再想收买他们根本就没有可能了。无论是权势还是钱财他们都有了,你还能靠什么东西去打动他们?   三来,能够参加会试的,没有谁会不爱惜羽毛。会试作弊这种事,一旦发生了,便是整个家族遭殃。   楚辞坐在小小的号房内,心中生出了些许寂寥,他忍不住想起了乡试时陪他一起入考场的友人们,想起了给他送水的寇静。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将视线移到了号房内,里头有一些学子的字迹,都是一些积极鼓舞人心的,故而没有被抹去。   他心中忍不住升出了一股渴望,若是这间号房,是他两个先生其中之一待过的,那该多好啊!   可是他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两位先生的任何痕迹,只能遗憾地叹了口气。   夜里又刮起了风,风呼呼地吹着,从号房的缝隙里钻进了楚辞并不厚实的被窝。他紧紧地蜷缩着身子,嘴里含了一片参片,靠着木板的外侧,借着底下那盆炭火取暖。   第二日是个难得的大晴天,会试场上的咳嗽之声此起彼伏,想来昨夜很多学子都中招了。   不多时,贡院里传来一阵浓浓的药味,有人用炉子熬起了药,这显然是准备十分充分的老手了。新手们大多都冻得直吸溜鼻子。   楚辞很庆幸他昨天含了参片,这种老山参药性强烈,很是滋补,他昨夜得它相助,总算是没有染上风寒。   时间一到,锣声响起,便有人来派发试卷,楚辞展开试卷,看着上面的七道题,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开始铺纸磨墨…… 第121章 投注   “皇上驾到。”   没考一会, 突然有人大声通报。因为这是新帝上位的第一届科举, 所以会试的主考官由当今陛下担任。   上完朝后, 天和帝率领群臣赴考场巡视。所有学子均放下手中的笔,跪在号房里山呼万岁。   “众位免礼平身, 继续答卷吧。你们只需把朕当作主考官便是, 不必拘谨。”   天和帝的声音听起来很是亲切, 在座学子均十分感动。个个都伏在案上, 奋笔疾书,希望让皇上注意到他们的勤奋。   因不可直视龙颜, 大家在瞧见那一抹明黄的身影时,都低下了头, 待明黄的身影从眼前走过, 才敢微微抬头, 注视着背影远去。   楚辞也和其他人一样,在瞧见明黄身影走过之时, 才抬头去看, 只看见了一个略显清减的背影。   ……   二月初九头场进,二月十七末场终。   九天六夜的时间里, 楚辞在贡院奋笔疾书,将自己毕生所学, 全部付与这薄薄的几张纸。   踏出贡院大门的那一刻, 楚辞心中生出无限感慨。他科举之路还算顺遂,短短两年时间,便已跨入了最高的考院, 如果这次能过,那么他的科举生涯就要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了。   相比起别人三年又三年的蹉跎时光,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会试放榜在四月十五日,称为杏榜。那么在这段等待放榜的日子里,楚辞可以稍微放松一点了。   二月末的时候,楚辞接到了好几封信。这些信寄到了西江会馆里,那个大叔拿了楚辞的好处,特意上门送信。   楚辞又掏了钱塞给这位大叔。他的住处是租来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不住这了,收信还是寄到西江会馆更加靠谱一点。   这些信是他的家人,先生和好友寄过来的。   因为心中挂念两位同窗的情况,楚辞首先拆开的就是陈子方和江淮的。   陈子方之所以没来参加会试,是因为他和家里闹翻了。原因是什么陈子方说得很含糊,楚辞猜测,应该是因为他娘的原因。   原因确实也和陈子方猜测的相差无几。见陈子方有了出息,他嫡母那边的人就动了念头。先是提出让陈子方娶她娘家的侄女,被陈子方以未立业不成家的借口推拒后,又提出要改换陈子方的出身,将他记在嫡母的名下,充做嫡子养。   陈子方还是个婴儿时就和母亲被发配到别院。为了拉扯大这个孩子,她的母亲吃过很多苦。现在他出息了,那些人却想把她唯一的东西都夺走,这也太可恨了!   陈子方又拒绝了。谁知道他们拿他没办法,却趁机去哄骗他的母亲,威逼利诱,危言耸听,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要给他拖后腿。   他的母亲信了,认为陈子方不记入嫡母名下就会失去光明的前途。她偷偷买了砒霜,想要服毒自尽。幸好被她身边的丫鬟察觉,才救了她一命。陈子方再也忍受不了,在家里大闹了一通。   陈家族长见陈子方和陈父相处不来,再闹下去两败俱伤,对于家族来说不是一件好事,便做主将陈子方和他的母亲分了出来,自立门户。因为这事发生在赶考前期,待一切处理妥当之时,已经赶不到了。   陈子方的信中满是释然,对他来说,保住母亲,脱离那个让人伤心的家庭,比他功成名就还让他高兴。他不敢想象,若他那次提前走了,金榜题名回来后只见母亲孤坟会是何等绝望。   江淮的情况就要比陈子方的更简单,他的祖父病逝了,按照朝廷律令,身具功名者需要守孝三年方可再入考场。江淮的信中有些遗憾,但他也明白,乡试中举已然排在了最末,此次会试能不能高中还是个未知数,刚好趁着这三年时间,努力读书,争取下一届考试一举成名。   他又看了先生和家人的,里面都是对他的关心和爱护。最让楚辞开心的,还是那两个小的写给他的信,无论字迹还是遣词用句都比他离开时要好上很多了。看来还是先生更厉害。   ……   阳春三月,纵使早晨和傍晚还是很冷,但中午太阳最大的时候,人们已经能脱下厚厚的棉服一会了。   文兴坊附近有一条河,河面不宽,每隔几米都可见到一块青石板,给附近的妇人用作浣衣之用。   小河两岸种着些杨柳树,此时已经冒出了新叶,在经历了一个荒芜的冬季之后,那一抹新绿显然是弥足珍贵的东西。   沿着小河往上走,可见一处大水潭,这里来往的人不多,潭水干净澄澈,环境清幽。楚辞偶尔漫步到这里之后,便喜欢上了。每到下午,他便夹着一本书过来,坐在附近的乱石上,享受这难得的静谧时刻。   这一天,楚辞正在看书,看到入神之处时,忽然听见有脚步声朝这边走过来。   他抬眼一看,是一位老者和一个少年提着竹篓和钓竿正往这边走来。   那老者见楚辞注意到他们,微微一笑,说道:“年轻人,我们是否打扰到你的清闲了?”   “老丈哪里话,此处人人皆可来,何来打扰一说?”楚辞也笑道。   这位老人慈祥和蔼,又隐隐透露出一丝威严。他身上穿着看似朴素,实则暗藏玄机,楚辞猜测,大概是哪个大户人家的老爷一时起兴,带着孙儿过来垂钓。   两人寒暄几句,再不多言。楚辞又把视线移到了书本上,任由思绪继续在书海徜徉。   那两个人是极懂礼的,因为有人在一旁看书,无论声音还是动作,都放的很轻。   楚辞看累了的时候,偶尔极目远眺,偶尔观察一下那两人,两边虽然素不相识,但此间气氛却十分融洽。   及至傍晚时分,楚辞要离开了。他想了想,还是走到两人近前,轻声打了个招呼:“老丈,小友,小生先走一步了。”   老丈颔首微笑,那少年人虽还像来时一样,表情略显阴郁,但是也微微点头表示知道了。   自那天之后,楚辞连续好几天都碰到了这对祖孙,有时候他们到的早,有时候楚辞到的早,见面时都会点头微笑,偶尔谈论一些天气。但两边都默契地没有互通姓名来历,只维持着这份生疏的熟稔。   三月初七是张虎生辰,楚辞这日没去看书,而是满足了张虎朴素的愿望,带着他四处吃吃喝喝。   第二天他去看书之时,那个一直都没说过话的少年突然开口了。   “你昨日…为何没来?”   楚辞惊讶地抬起头,见那少年立刻将头转了,只耳朵竖着朝向这边,便说:“昨日是我书童生辰,我便陪他玩了一天。”   “书童…也过生辰?”那少年问得认真。   楚辞失笑,这是哪家养出来的“何不食肉糜”的宝贝儿?   “当然了,人人皆是由母亲怀胎十月生出,出生那日便是生辰。这个东西,无论平民百姓还是达官贵人,都是要过的。”   “为何我没有呢……”那少年听了这话,有些疑惑,自言自语道。他的声音太小,楚辞坐在远处没有听真切,见他转过头去,便也不再搭话了。   他旁边的老人听见了,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脸上有些许复杂神色。   自那日起,两边的交流更多些了。偶尔那少年也会抱着一本书坐在楚辞附近看,有时候抱着棋盘过来,邀他手谈一局。   楚辞再没见过这祖孙俩。他猜想他们应是换了地方,毕竟他从没看见他们钓上过一条鱼。   时至三月半,天气已经很暖了。大家换上了春装,出门踏青的人也变得多了很多。   楚辞因为被住在附近的稚童们吵了几回,便也不到那里去看书了。   ……   这一天,张虎买菜回来,告诉了楚辞一个消息。   “老爷,那边有好多人围在一起押注呢!”   “你又路过赌坊了?我不是说过不能去吗?”楚辞皱眉,前段时间有个小厮见张虎手上有钱,便撺掇着张虎去见见世面,孰料张虎转眼就告诉了楚辞,并且听从楚辞的教导,再不敢去了。   “不是!”张虎立刻否认,脸上还有些委屈。“是那边的酒楼里,好多人围在一起下注,我好像还听到了公子你的名字!”   大魏朝虽不禁赌,但那也只限于在赌坊内进行,若是弄到外面来破坏了规矩,惩罚力度还是很强的。但也有个例外,那就是每三年一次的会试。   各家酒楼都有个榜单,上面列的是他们看好的状元人选。由百姓们自行下注,去投自己看好的人,赔率从一到五十不等。   投注的银两是有限制的,最多不能超过五两。但有些人会去多家投注,万一爆出个冷门,收获也是很可观的。   去年的那届会试最是令人意想不到,因为闻名天下的大才子张乾正好参加了此次会试。   传说他三岁能写诗,五岁能做赋,十二岁便以一篇《才与谋》的策论闻名天下。   去年他刚满十七岁,便赴京赶考,人人皆以为状元乃是他囊中之物,对于投注一事兴趣缺缺。只有少数死忠粉选了一些名字看得过去的人投了几注。   谁想到他竟然落第了,原因是他年少轻狂,多次在酒楼里言高中状元于他而言便如探囊取物一般,似乎很不将科举一事放在眼里。去面的主考官乃是左相提拔的翰林院大学士,复古派的中坚力量,最不喜这些自以为是,张狂放浪的年轻人,便以其年少疏狂,难堪大任为由,不予录取。   去年的状元人选给了一个四十多岁的考生,榜上热门的学子皆不在三甲之列。让那几个碰巧投到的人,赚得盆满钵满。   因为去年的事故,很多人便也想来个出其不意,纷纷抛弃热门人选,转而看起其他稍微冷门一点的学子来了。   楚辞就是这时候进入了他们的视线之中。   此人乃一省解元郎,实力应该是有的,因科试考了三百多名,所以不在热门人选之中。但科举一事,三分靠实力,七分看运气,难保他的文章就不能讨了皇上的喜欢呢?   听人这么一分析,其他人也觉得有点道理,抱着万一的心思,倒把楚辞的赔率给降下不少。   庄家一看,便把楚辞放到了热门之中。于是又有人想,哪能年年都爆冷门呢?投机取巧的人越多,就越不可能发生,于是又去底下寻找自己看好的人选,榜上热门天天换,端的是一副百花争艳的景象。   “哦?我的赔率是多少啊?”楚辞也来了兴趣。   “好像是…一赔十四吧!”   “还挺看得起我,你下注了吗?”   张虎摇摇头。   楚辞掏出一钱银子抛给他,笑道:“这钱银子拿出下个注,要是老爷中了,这钱就赏给你买零嘴。” 第122章 目标   张虎去买的时候, 楚辞的排名又下降了几位, 赔率也变成了一比十七。   “大虎, 你怎么就给你家老爷下这么一点注啊?”上次那个撺掇张虎去赌坊的小厮问道。   “这是老爷让我买的,你买多少?”   那个小厮拿了一个元宝出来, 面有得色:“五两, 而且是每家酒楼五两。”   “这么多, 你家少爷要是不——”张虎有些担忧, 但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呸呸呸, 别瞎说!我们家少爷说了,这次他一定能高中状元!”那小厮一脸晦气地呸了几口。   “那我家老爷怎么办?”张虎急了, 他家老爷也是来考状元的!   “让他哪儿凉快哪待着去呗!你连押注都只敢押这么点, 还敢说你家老爷能考状元?你家老爷科试才排三百多名, 别说状元了,他什么都考不上。”   “你胡说!我家老爷一定能考上!”张虎将那人推了个趔趄, 然后气冲冲地跑出去了, 离开时还听见那人气急败坏地骂他:“也就是你家老爷肯要一个傻子服侍!奴才傻,老爷也傻!”   他家老爷最聪明了!不仅救了他爹, 还给鸳儿姐姐申了冤。其实鸳儿是妹妹,但她想当姐姐, 张虎就让她当了。想起那时候惨白着脸从井里被人捞出来的何鸳儿, 张虎抹了把眼泪。   楚辞正坐在院中看书,见张虎噔噔噔地跑进房间,然后又揣着什么东西冲了出去。   “大虎, 你干什么去?!”   “老爷你放心,我一定让你中状元!”张虎边跑边说,神色之间满是坚定。   楚辞拿着书一脸问号:这是去绑架皇上了?   张虎跑到酒楼,将荷包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全买我家老爷!”   “你家老爷是哪位啊?”庄家看着他沉甸甸的荷包笑得高兴不已。   “西江省楚辞!”   “哦,行,买多少?咱们一次只能买五两。当然,如果你想多买一点,价钱好商量,只是要给我兄弟一点好处。”庄头挤眉弄眼,他除了明庄之外,还搞了一个暗庄。   “全买了!”张虎豪气地说道。可是当他打开荷包,露出里面的大把铜钱和散碎银子后,庄头就想骂人了,娘的,这加在一起有一两银子吗?   张虎想了想,又将楚辞给他的那一钱银子掏了出来。   得,这回看着是够一两了。   庄头撇着嘴数了一会儿,有气无力地说道:“一两二钱银子,全买了吗?”   “嗯!”张虎看着他开了一张盖有酒楼印章的条子过来,小心地吹了吹,然后放进怀里揣好。   四月初一,京城的许多学子又聚一起起社了,这次牵头的是国子监的学子。   京师国子监比起省属国子监来说,格调要高的多。他们那的学子起社,自然有好多人去捧场。   楚辞昨天夜里觉得很热,就掀开被子透了一下气,不幸中招,晕沉沉地躺在床上休息,自然是没能去了。   第二天一早,昨天那个桃花社里所做的诗词文章就被传扬出来,大街小巷人人成诵。   几乎同一时间,那些署了名的学子排名蹭蹭蹭地往上升,赔率也下降了不少。有些买了他们的,又是欣喜又是叹气。欣喜是为了他们更有可能高中状元,叹气却是为了那一比几的赔率,若是爆冷出来,他们赚的可就不止这么点了。   有人下降,自然有人上升。楚辞的赔率倒是一路飙升,已经变成了一赔三十五。   张虎天天出去听人分析,每次回来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生怕他家老爷考不上状元。   反观他家老爷楚辞,倒是压根不担心的样子。他病好之后,还是每日看书,或者去西江会馆找那些同乡的学子交流心得。   四月十三日,所有的酒楼都停止下注。楚辞听张虎说,他如今的赔率,停在了一赔四十二。赔率越高,中的可能性就越低。   看着张虎快要哭出来的脸,楚辞笑了:“谁和你说老爷的命运是掌握在他们手中的?他们说我中不了,我偏要中给他他们看看!”   此次会试主考官虽说是皇上,但他只是个挂名的,不参与判卷。真正的主考官应该是右相一派的翰林院大学士。   这位学士正是接去年那位大学士的班。去年那位因为拒不录取张乾,遭到了很多学子的唾骂,还被很多人作诗写话本讽刺他没有品味,可以说是受到了“全京黑”了。这个老头一气之下,心疾犯了,好了后便赌气要告老还乡。   当时正值新帝上位不久,诸事繁杂,日夜批阅积压在那里的奏折,困倦之下,没有细看,便直接在上面写了一个准字,朱笔一落,这老头就灰溜溜地回乡了。   本来按照一般程序,是要三请三留的,若之后还要辞官,皇上才会批准。这老头的官,可以说丢的很冤了。   右相一派趁着这个机会,赶紧将翰林院侍读学士之一提拔为大学士,断了左相的一根臂膀。   可以说,去年的张乾和那位大人,都是左右二相博弈中的废子。   今年的这位大学士姓关,他秉持着右相一派一贯的思想,想要取得文章基本上都是锐意进取,以变法革新为主的。   当然,这也不是个秘密,本来所有学子都可以按照这个路子去写。可是,坏就坏在,今年的主考官是皇帝,关大人明面上只能以副主考的名义参与判卷。除他之外的副主考还有三人,其中一个是左相那边的,还有两个态度暧昧不明,让人摸不清底细。   虽说由他全权负责此事,但那三人却也不是没有发言权的。像这次会试,写的太过,锋芒毕露的革新派士子,都被按头压了下去。而那些写的太过保守,偏向复古派的,自然也被关大人一票否决了。   这两边共同推的,是一篇立意很是新奇的文章。像其他的文章,无论再怎么隐晦,都能看出作者真正想要表达的东西,而这篇文章,却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分析利弊,不偏不倚,可以说是十分公平了。   首先是中立的官员比较看好这一篇。这些年来,两边羽翼丰满,经常斗得不可开交。而他们这些未表明态度的,经常是早上赴了东家的宴,晚上又要去赴西家的,虽两边都不靠拢,但两边也都不敢得罪。这一来二去的,腰身也不知粗了几圈。   这些天来,他们改的文章不是锋芒毕露的,就是极古板端庄的,让人看了实在头痛。   这篇文章一出,他们立刻便往上推了。那两边的看完后也对视一眼,觉得此子虽不是自己这边的,但可以发展一下,总好过举荐出色的被对方刷下来的好。   就这样,在此次会试中,将中庸之道奉行到底的楚辞,猝不及防地成为了此次会试的会元。   “会元郎,恭喜了。”唱名官看着被叫到近前还有点懵的楚辞,对其报以非常和善的微笑。   “多谢大人。”楚辞回过神来,拱手笑道。会试前他暗中分析局势,细心打听了此届副主考们的纠葛,还真让他误打误撞得了第一。   像这种党派之争的,谁敢冒头谁就是炮灰,远不如中立来的安全。他猜到自己能中,但竟不知能得个第一!   会试原也是需要拜座师的,但这次的座师是皇上,谁还敢代皇上受学子们的礼呢?所以,唱完名之后,大家就各自回家去了。   因着新帝登基,各地空缺较多,所以此次会试一共取了两百七十八人。录取率差不多达到了六比一的样子,比起乡试时的六七十比一,会试确实要容易的多。   会元人选一出,那些未下注给他的不由扼腕叹息,下了注的却高兴得不得了,如果楚辞在殿试上表现出色,被封为状元郎的话,那么今年又是要爆冷门了!   楚辞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还牵动着那么多人的心思,他只知道,殿试在二十一日举行,他该好好想一想,殿试上陛下可能会出什么问题了。   殿试只有一日,在保和殿内举行。原来是放在广场上的,可是北方风大,吹得宣纸啪啦啪啦响个不停,于是后来就改在殿内举行了。   殿试的题目由皇帝陛下当场出,大家由皇上出的题目写一篇策论即可。   这策论呈上来后,先由内阁评卷,也就是两位相爷和保和殿,文华殿,武英殿大学士等组成的。评出最优的十人后,交由陛下评判出前三名。   也就是说,想让皇上看到你的文章,首先得先进前十。评卷的五个人里,至少得有三个人认可你才行。而且今年会试取的人比较多,可能还有副手帮忙,怎么样才能在这些人的手中脱颖而出,位列前三,甚至头名呢?   刚开始的时候,楚辞其实并没有中状元的野心。他只希望能够考中进士,结束苦逼的科举生涯,展开人生的新篇章。   可是,他中了会元,这一切又不一样了。   在乡试时,他是一省解元郎。在会试后,他又是会元郎。如果殿试上取得状元郎,那么就可以达成“三元及第”的成就了。   纵观中华上下五千年的历史长河之中,能够“三元及第”的又有几个?楚辞在现代时曾经了解过,从隋朝有了科举制开始,获此殊荣的,一共只有十六人。   楚辞是个读书人,哪个读书人不曾做过自己连中三元,金榜题目的美梦?何况,他并不是没有一争之力的。   这个世界虽然在他所知的历史后期拐了个弯,但是对楚辞来说,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也许,他也可以在这漫长的历史之中,书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他要让后世之人谨记,世界上曾经出现过一个叫做楚辞的人,他乃是大魏朝建国以来,第一位“三元及第”的状元郎! 第123章 状元之材   楚辞正在研究小报, 这小报是当地一间酒楼里买来的。和当初袁山县的那间酒楼一样, 每过一段时间, 都会请人讲一讲全国各地发生的大事小情。   楚辞一边翻阅,一边在纸上写着什么。虽然说, 以往殿试的题目, 基本上都是和治国之策, 吏治, 赈灾之类的有关的,但若能结合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的话, 文章会显得更加打动人心。   楚辞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将这一两年有记载的事都看了一遍, 然后总结出几点。   一是灾情方面。前年的漠北雪灾是近年来发生过最大的灾情, 除了这个之外, 几乎都是小打小闹,由当地衙门便可处理的那种。   漠北雪灾的赈灾之策是楚辞写的, 若是出到这个题目, 楚辞直接将上次写的再写一遍就是,还可以顺势刷新一下印象。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当时先帝病重,就是如今的皇上, 昔日的二皇子代为处理的这件事。   不过这种送分题应该是不会出的。但不管是那种灾情, 楚辞都有应对的方法,谁叫现代信息传播广泛,就算没有经历过, 也能从电视上或报纸上了解。   二是吏治方面。张松年大人一篇《吏民赋》,道尽了底层官僚们的心酸,若是再出吏治方面的题,其他人恐怕都要免不了有此篇的影子了。   话说张大人也是翰林院学士,但是这次楚辞并没有看见他。应该是因为他已任乡试主考官,若再任会试的,难保不会徇私,落得个以情取士之名。所以他早早地就为自己谋了个其他差使,等会试过了才会回京。若他回京,楚辞是要上门拜访,才不失礼的。   最后是治国之策,俗话说盛世施仁政,乱世用重典。眼下大魏朝正处于新旧交替之机,复古派和革新派这两个党派互相倾轧斗争,虽说他们的初衷都是为了大魏朝好,但实际上却于国无益。   幸好当今陛下是个有手段的,他坐山观虎斗,从不对任何一方有所偏倚,利用萝卜加大棒的方法,驱使着两边努力立功,而不是靠拉踩打败对方。   既然陛下也是个施行中庸之道的,楚辞就决定了自己的方向,还是得不露声色,继续中庸,不能戳到任何一方。但是又要有亮点,太平淡的文章让人没有读下去的兴趣。   唉,难啊!   ……   四月二十一日,此次会试脱颖而出的学子们,一起守候在宫门口,等着陛下召见。   殿试上不用搜身,一是因为没人敢在圣上面前作弊,二是因为,既然已经过了会试,就代表他们有了名次,最差也是个同进士出身了,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楚辞和沈从飞站在一起小声说着什么。此次西江省一共中了十来个,虽然大多人名次都排的挺后面的,但他们压根不在乎。第一名都在他们西江省呢,名次落后只是发挥失常罢了,谁敢说他们西江省落后于人?   大约辰时正左右,挡在他们面前的宫门缓缓打开。一个宫人用他那尖细的嗓子喊到:“陛下有旨,请诸位速速随我前去保和殿。”   学子们排成两列,跟随这位公公朝里头走去。朱红色大门内,长长的过道一眼望不到头,两边的墙壁高大庄重,将阳光全部遮挡在外面。   领头的太监一身不吭,步伐匆匆。学子们跟在后面,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只默默地跟着往前。   不知经过了几条过道,穿过了几处宫门,等他们站在保和殿前的广场上时,才回过神来,用饱含激动的双眼隐晦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   这辈子有此一遭,便是之前再怎么辛苦,那也是值得的。   “肃静!下面请各位学子入保和殿中,念到名字方可上前。会试头名,西江省楚辞上前!”   楚辞三步并作两步,匆匆上前,然后在一个小太监的带领下,到了保和殿门口。站在门口的两名侍卫将长矛一架,然后将他周身搜索了一遍,发现他并无携带什么危险物品后,便放开交叉在一起的长矛,示意他进去。   楚辞进入这宽阔无比的大殿,在中间站定后恭敬地跪下磕头:“草民西江楚辞,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平身。”坐在高位之上的帝王咳了一声,然后慈祥地将他叫起。   “谢陛下。”楚辞爬起来,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一眼皇上,而后发现行为不妥当,立刻又垂下了头,做谦逊状。   “给会元郎赐坐。”   “喏。”有个太监答了一声,然后领着楚辞到殿上左边第一个位置坐好。   后面又有人来,都如楚辞之前一样,先是跪拜,然后坐到位置上。   楚辞趁着这段时间,偷偷打量着皇帝陛下。   这位新帝大概四十岁左右的样子,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一双略细长的眼睛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流转之间有暗芒乍现。   楚辞未免视线被他发觉,只看了几眼便垂下了头。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位陛下看上去有些面熟。   二百多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一刻钟之后,便已悉数进殿落座。   “众位贤才今日汇聚一堂,往后都将成为我大魏朝栋梁之材,管理一方水土,此实乃我大魏朝之幸也。”   所有学子站起身来,拱手谢道:“谢陛下夸奖,吾等必将肝脑涂地,死而后已,为大魏朝克尽绵薄之力。”   说完了场面话后,皇上示意大家落座,然后执起朱笔,在明黄圣旨之上,写下了一道题。   读卷官上前,恭敬地接过圣旨,然后站在台上,大声读道:“今春多雨,某地河堤崩塌,洪水肆虐,淹没农田房舍无数,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地。治国者当何如?为官者当何如?为民者当何如?”   楚辞边听边将题目记于纸上,心中暗暗吐槽皇上,原还以为只是涉及某一方面的,没想到竟是每个方面都涉及到了。无论是治国,还是吏治和赈灾都包含其中,可真省事。   心里虽吐槽题目覆盖广,但实际上,出这样的题目,楚辞还是很有信心答好的。   他回想了现代的一些治理手段,在脑海中总结了一下之后,便开始动笔写。   “某县遭灾,河堤崩塌,百姓流离,此乃国之不幸也,吾等痛心疾首不已……治国者,当从各地广调粮草齐汇灾处,以解灾民之饥,并遣钦差二人,沿途互相监督,不可使贪墨一事重现。除此之外,还需调遣工部善兴修水利之官员前往,或修复河堤,或开凿河渠,引水分流。还应从太医院派遣医者若干,以免洪水过后,瘟疫肆虐……为官者需当机立断,于暴雨肆虐之初,便早做提防,令辖地之民迁往高处避难。若已失先机,必沉着以对,令属下官员衙役,调遣船只,救济被困灾民。待朝廷粮草拨下,应广设粥棚,赈济灾民,为官者须纤毫必察,勿要使贪官污吏之流陷百姓于水火之中……为民者当自强,青壮爱惜老幼,遇灾之时互帮互助,或成立自救队,以善水善舵之人为先,救济乡邻……”   楚辞大笔一挥,写下这洋洋洒洒数千字,字字句句皆是结合历史,参造未来,以本朝百姓为基础,以现实中可施行方案为准则,才成就了这么一篇文章。   他本就坐在第一位,皇上只要稍微低头,便能看见他奋笔疾书的样子。等他停下笔,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自信笑容时,皇上便注意到了。   他环视考场,见众学子有的皱眉沉思,有的伏身书写,再无一人将笔放下。他便起身从座位上站起,然后开始巡视考场。   楚辞揉了一下手腕,将答卷拿出,准备开始誊录。一道阴影突然覆盖在他上方,楚辞瞥见那明黄衣角,身体有些僵硬。   片刻之后,他若无其事地将身体略微向旁边移了一下,让皇上能够看得更仔细一些。   皇上也不客气,见他大方让开,便直接将他写在草稿纸上的文章拿在手上看。   看过之后,皇上将稿纸放回,脸上似有薄怒。有心之人看见了,心中浮想联翩,暗自下了决定。   楚辞不知其中弯绕,见稿纸已经放回,便开始将其誊录在答卷之上。   当殿前那柱香燃尽之时,便有人下来收答卷,将其抱至内阁处,由那些大臣阅卷。皇上起身离开,大家山呼万岁,恭送皇上。   此时已近中午,皇上体恤这些学子,赐廊下食。有些学子们吃的十分斯文,动作十分小心,小小一口饭食,含在嘴里嚼了几十下方才咽下去。   他们有自知之明,可能今天,就是他们人生中最光彩的一天,这顿廊下食,也会是他们吃的最隆重的一顿饭。   楚辞吃着这些蒸的软烂的菜肴,心里有些郁闷。这菜的造型看着是好看,可是这次炖煮了不知多久,又是从御膳房大老远的送过来的,其中滋味早已失去了。但他不敢剩饭,还要向其他的人一样,一粒米饭都不留,菜汤也全部喝掉。   吃完饭后,他们又进入保和殿中暂做休息。此时大殿之内,除了他们这些学子之外,就只有几个小太监了。有些学子便四处走动交流,脸上神色也变得生动起来。但仍有一些,却还是像之前那般端坐于原处的。   就这样待了一个下午,大家渐渐有些焦躁起来,这时门外传来太监的通传声:“万岁爷到!”   大家又连忙起身行礼,心中无比激荡,因为决定他们命运的时机已经到了!   皇上坐上高台,内阁的几位大臣们也已经出来,坐在皇上下首,面对着这些学子。   皇上看着摆在前面的十份答卷,开始一一翻阅。看到第一张时,他愣了一下,终究还是皱着眉头将第一份看完了。他又往下翻阅,眉头皱的更加紧了。   他没看第二篇,直接就去翻阅第三篇,第四篇……一直到第十篇。   “众位爱卿,这些就是你们共同推举出来的前十吗?”皇上问道,脸上神色莫名。   “回陛下,这些确是我等推举的前十。每一份答卷,都是经我五人共同商议的。”左相官职最高,只能由他先答话。   他的话含义明确,就是告诉皇上,要怪就怪大家吧,可千万别怪我一个人。   “启禀陛下,其实还有一份答卷,对答工整,头头是道。但……吾等不知如何处理。”右相起身说道。   “哦?是为何故?”   “吴大人言说此篇文章犯了忌讳。”   “犯了何讳?”   “犯了先帝外出之时所用化名。”   “荒谬!先帝白龙鱼服之时所用化名岂能广为人知,以此为借口不予排进前十,岂不可笑!将那篇文章呈上来!”   很快,便有人将那篇文章拿了上来。天和帝看完后,直接在上面批了几个字。   上书:状元之材!   那吴大人面如土色,这篇文章是他力排众议压下的,他言之凿凿,陛下看了一定不喜,其他大人各有想法,便也同意了。他先前在殿中见皇上看完之后脸带薄怒,分明就是不喜呀!   状元点出来后,天和帝又将前十的答卷顺序调换了一下,把前三名全部压在最后。   “唱名吧。”皇上将名次定下,而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众人。   “遵旨。”唱名官战战兢兢揭下覆在第一名姓名上的红纸,大声念到:   “天和元年殿试第一,西江省甘州府袁山县长溪村楚辞是也!” 第124章 人间状元郎   念完前十, 其他人等就都不必再念了。   前三分列状元, 榜眼, 探花,为一甲。第四到第十为二甲进士。其他人等皆赐同进士出身。   天和帝坐在上首, 着前三名上前觐见。   楚辞和其他两位一同上前行礼, 天和帝看看楚辞, 又看看其他两人, 然后笑着说道:“朕这状元点早了,以楚爱卿之才貌, 当赐探花郎之名。”   其他人一看,确实!第一名楚辞长得斯文俊秀, 眉目如画。第二名榜眼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叔, 不美亦不丑。第三名的探花倒也是个年轻人, 但他是北方学子,身材高大, 眉宽眼阔的, 和探花这两个字粘在一起,总让人觉得有些违和感。   事实上, 如果那些人不搞骚操作。皇上是会在排名之前将前十叫到近前仔细看的,若当中有人相貌及其出色, 那么即使他的文章略差些也不要紧。毕竟在皇上心里, 无论第一还是第十,都是新手,都需要好好历练方可成才。   但是刚刚他乍一看这前十之中没有之前看过的那篇文章, 一下子就怒了。这起子人,还当是他父皇在的时候呢?光会看眼色过活,旁的什么都不成!   最近一个小小的溪县水灾,章程是商议了一天又一天,折子递了一封又一封,愣是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有,冠冕堂皇的话倒是说了一大箩筐。   他将此事设为考题,想看看底下这些人是怎么想的,谁料刚看第一篇,就出了这么好的。他又想起朝廷上那些官员为了这事已经争议了好几天了,心里更不是滋味。人家一两个时辰,倒比那一大伙人几天想出的办法都好,当下就冷了脸。   必是那吴康正老匹夫看见了,然后妄自揣测圣意,回去就遣他告老还乡!   楚辞站在下首,听皇上说了那么一句,心里一下子就不乐意了。哥是靠颜值吃饭的吗?哥明显靠的是才华呀!他很怕其他人上前来多嘴几句,真就把他从状元撸下来,赐个探花郎之名。   “皇上容禀,依臣之所见,您赐他状元之名,赐的正是时候。若真赐了探花,反而不美了。”保和殿大学士名叫章明,字和光,今年已有七十岁。在这人活七十古来稀的年代,就算是皇帝,也是要给他几分薄面的。故而他慢条斯理说出这话的时候,皇上不仅没有生气,还颇有兴趣地让他说明原因。   “今年殿试学子的履历,臣都看过一遍了。我大魏朝天和元年乡试,十三省的解元郎,除了滇南省的未参与会试之外,其他十二人均入殿试。”老爷子说话那是真慢,其他人根本不知道他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这十二省解元之中,又以西江省解元最为出色,会试中再夺头名,便是会元了。如今又蒙圣上钦点,朱笔御批为状元之材,那就是连中三元了呀!”   老爷子悠悠道来,手指头还伸出去比了一个三。   “想我大魏朝自建国以来,已有二百六十个春秋,这期间从未出过三元及第之人。今年您一继位,便出了一位三元及第之人,还是陛下您亲口将他从下面选上来的,此乃祥瑞之兆。可见天佑我大魏朝,您就是受上天眷顾的真龙天子!故臣才说,他为状元,是天命所归,要为陛下您增光添彩的呀!”   娘的!楚辞忍不住了,这老爷子真会拍马屁!他辛辛苦苦得个三元及第,在他口中,完全变成了天和帝的功绩了。此等口才,佩服佩服!   天和帝沉默一会,忽而大笑:“章公所言极是啊,看来这一切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要让我朝出一位连中三元的大才呀。”   皇上显然听懂的话比楚辞更多些。这老爷子说这些话,什么亲口选的,无非是想为吴康正这老匹夫开脱罢了。算了,听他这一席话实在让人心情愉悦,就暂且先饶了那个老匹夫吧!   吴康正听完天和帝说的话后,忍不住朝章明递去一个感激的眼神。自状元选出来后,他就一直在流冷汗,背后的衣服恐怕都可以拧出水来了。   殿试之后,学子们一同离宫。第二日才是受封仪式,那时候所有人的排名就都有了。   出了宫门之后,沈从飞上前道喜。   “恭喜楚兄三元及第,成为我大魏朝史上第一人。”   “可不敢这样说!我不过是侥幸罢了,哪里敢称什么第一人,若叫旁人听人,要说我疏狂了。”楚辞连忙阻止。   “是在下思虑不周了。”沈从飞脸上有些歉意,他是个真正的君子,从来心口如一。   “沈兄无需介怀,我知你是真心为我高兴的。只恐人言可畏啊。”楚辞叹了口气。像上一届的张乾,不就是因为传言太过离谱而榜上无名吗?听说他受此羞辱,回去之后放浪形骸,再不读书了。   厉尚恩走在他们后面,听了楚辞的话心里不是滋味,忍不住上前说道:“楚兄,我为之前的所有事和你道歉。你为我们西江省挣回了面子,我以后再也不会在后面说你闲话了!也请你莫要再说人言可畏的话了!”   他说完,就匆匆离开了。   留下楚辞二人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良久之后,他对沈从飞说道:“这……他的意思是不是以前没少说我的坏话?”   ……   第二天早上,这群学子们来到了贡院门外,听唱名官当众唱名。   楚辞听到几个熟人的,那厉尚恩是第二百五十名,在楚辞看来,他确实挺二的,昨天没头没脑地说那些话。上次举办梅花社的那个罗西,名列二百三十二。和楚辞有过口角的身肥,居然名列第一百八十七,他还真看不出来。   在梅花社上结交的那个赵瑞,名列一百六十三。西江会馆里给他做过向导的梁本昌这次终于中了,名列一百三十四。沈从飞则名列第九十六名。   看来外面的人才还是很多的呀!   唱完名后,便是戴上乌纱帽,穿上大红袍,打马游街。他们要从贡院门口绕路走,再途经京城里的几条主街道,然后上金銮殿去叩谢皇恩。   按照常理,探花郎还要在贡院栽种的“金缠腰”芍药花中,选一朵插在帽子边,簪花游街。   探花郎名叫左世权,他无奈地去到贡院,选了一朵开的最小的花插在帽子边,而后跨上马,随着状元和榜眼一起游街。   楚辞骑在高头大马上,心中也不免激荡,真正体会到了“昔日龌蹉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的感觉。那么接下来,就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路看尽长安花”了!   吏部和礼部的官员手捧着钦点圣旨走在前头,又有若干衙役,有的牵马,有的举肃静回避牌在两旁,端的声势浩大。   正所谓“天上麒麟子,人间状元郎”。人们对于状元首先是最好奇的。当骑着高头大马,身穿红袍,面如冠玉的楚辞出现在人前时,京城的老百姓们都疯了。一时间,鲜花鲜果玉佩丝巾等东西纷纷朝他身上砸来,弄得楚辞惊吓不已。幸好街道比较宽阔,她们的东西扔不到他身上。   老百姓们看了楚辞后,心想:我的天哪!状元郎都长得这么好了,探花郎岂不是潘安再世,宋玉转生了?   于是他们伸长了脖子,看着后面骑马的人。榜眼自古以来没啥看头,略过!眼前这个大汉看起来挺糙的,略过!可是,再往后看,后头就没人了。   老百姓们心中大呼上当,一个个又往前头冲去,想要再看一眼状元郎洗洗眼睛。   到了皇宫大门前,只状元榜眼探花三人能从正门进入,其他人均要走左右掖门。   楚辞三人到时,其他士子都站在殿前等待楚辞,等着状元郎领着他们去谢恩。   楚辞朝大家拱手后,当仁不让地走在了最前头。这次,再也不会像上次乡试一样,有人胆敢走在他的前头了。   ……   宫外,张虎正待在屋里包饺子。突然大门被人“砰砰砰”地敲响了。   他放下饺子,擦了擦手然后走出去一看,原来是之前和他一起玩的小厮成贵。   “大虎哥,你家老爷中状元了!你刚刚怎么不出去看他们游街啊?”   张虎看着成贵,这人上回还骂他们是傻子,怎么今天叫他大虎哥了?   成贵见张虎瞪着他不说话,连连赔笑:“大虎哥,上次是我嘴里喷粪,我嚼了蛆乱说话。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可千万别和我一般见识!”   “那你还说我们家老爷傻吗?”张虎气冲冲地问道。   成贵“啪”得一声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惶恐道:“哎哟,大虎哥,您可千万别再提这事了!您没有和状元郎说起过吧?我那天犯了浑,嘴上也没个把门的,您可要原谅我的过失呀!”   “哼!你知道错了就好,我就说我们家老爷能中状元!我还押了一两二钱银子呢!”   “是是是,我知道错了。这不,我在春喜楼摆了一桌,请您千万要赏脸去吃一顿。顺便再把赢得钱领回来!”   “可……我还要包饺子。”   “包什么饺子啊!等回来我帮你一起包,对了,阿文他们也在那里,大虎哥,你就赏个脸去吧?”   张虎听了,先看了看桌子上已经包了一大半的饺子。他又去房间拿了条子,然后关好门跟着成贵走了。   他家老爷说了,赢得钱全部给他买零嘴!他算了算,好像有很多钱,他可不能全花完,还要寄些回去给爹,让他拿去给小侄子读书,然后像老爷一样考状元才行! 第125章 这也叫笼络?   谢恩当晚, 所有人留下来赴琼林宴。   琼林宴在御花园举行。这些新科进士们出了金銮殿就被带到了御花园自由活动。   御花园在后宫, 为了避免妃嫔们误入或进士们误闯, 今日御花园通往后殿的门全部封了起来,而且都有人看守着。   此时正值春季, 姹紫嫣红, 百花争艳的时节。偌大的御花园里, 开满了各色鲜花, 时有蜂蝶在其中绕来绕去,展现出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   楚辞和几个认识的友人坐在一处凉亭里谈风论月, 彼此之间开几个小玩笑,气氛和谐安逸。桌上放着各色点心, 供他们填一填肚子。   有人见楚辞坐在这里, 便时不时的会过来拜访一下状元郎, 给他介绍一下自己的名字,然后说几句就走。   楚辞不堪其扰, 生怕到最后两百多个人都冲上来和他打招呼, 便趁着空当悄悄溜到了一处没人的地方。   琼林宴和鹿鸣宴差不多,他身为头名都是倍受关注的, 作诗肯定也是少不了的。他现在就应该先好好构思一两首,以免到时候被叫站起来时一脸懵逼。   不多时, 天色渐渐变暗。宫人们手持彩灯, 在御花园里穿梭。周围的树上也挂满了彩灯,将中间用来宴客的空地,照的如同白昼。   楚辞看是时候了, 便朝着那边走去,而后不动声色地进入人群之中,仿佛从未走开过。   大家开始分享一个下午的成果,桌面上白纸随意地散着,到处可见锦绣诗词华丽文章。   “皇上驾到。”   随着一声吆喝,所有人都立刻跪在地上,迎接皇上的到来。   “各位爱卿免礼。”皇上叫起后,见大家低垂着头,恭敬地站着,于是亲切地说道:“今日各位才是主角,不必如此拘谨。不然倒显得朕这个东家怠慢了,哈哈哈。”   皇上笑,那么其他人自然也得笑。笑过之后,大家开始入席。皇上自然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他身后还带着许多臣子。在一群老头子之中,两个金带玉冠的年轻人特别引人注意。   这两个人大概二十多岁的样子,长得倒是还行,就是眉眼之间有一股高高在上的感觉,不像皇上那样平易近人。   不过这也不难理解,这两人应该就是大皇子和二皇子了。   皇上的身体不算太好,年轻时尚可,上了三十岁后,每日须佐以汤药,方才能安闲度日。所以他的子女不算多,加在一起才六七个。因为孩子少,所以皇上还是很宠他们的。   皇上介绍了一下他们之后,众人又拱手向二位皇子问好。而后皇上宣布开席。   一夜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时不时地还来点诗词助兴。楚辞身为状元郎,自然是第一个起来作诗的,然后再是榜眼。探花郎在琼林宴上除了作诗之外,还要挑选一朵最美的花献给皇上。   当大家看见高高大大的探花郎捧着一朵大大的红花献给陛下时,都难免有些忍俊不禁。   皇帝陛下自己也是扶额,这样看起来确实别扭,看来后面几届还是要挑挑人选的。   宴席罢,楚辞正要随着大家伙儿一起出宫去。忽然一个小太监过来找他,说有人请他过去一叙。   楚辞第一时间就浮现出了很多想法。如果按照起点的走向,他八成是有艳福了。如果按照他们班女生看的宫斗剧的走向,那么他肯定要遭人陷害了。   楚辞觉得自己应该是做不成起点男主的,所以被人陷害的可能性比较大。他立刻佯装酒醉没有听清楚,然后跌跌撞撞地上前几步攀住沈从飞的胳膊。   “楚兄,你怎么了?”沈从飞接住他,见他醉的不省人事,只得搀扶着他一路往宫门处走去。   那小太监见状,只得回去禀报。   到了宫门口,楚辞放开沈从飞的手,谢道:“多谢沈兄,我已无碍了。”   “楚兄,你?”沈从飞有些疑惑地看着楚辞,不明白他刚刚还醉的那么厉害,怎么转眼之间就又好了。   “在下实属迫不得已啊。”楚辞叹了口气。   沈从飞恍然大悟,似乎猜到了些什么。他有些失望,明明今天他们才考中,各种阴谋诡计却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往他们身上使了。   “楚兄,后日就要去吏部授官,我名次在后,应该是下到府县之中为官的。楚兄你身为状元,必是要进翰林院为官的。这京城里水深无比,万望楚兄日后一定小心行事。”沈从飞说道。   楚辞点点头:“我会小心的,多谢沈兄挂念,也祝你仕途一帆风顺。等你离京之日,我必去送你。夜深了,早点回去吧。”   沈从飞朝他拱拱手,然后踏上马车,离开了。楚辞也踏上送他回去马车,往住处去。   回到文兴坊后,屋里还亮着灯。楚辞轻轻敲了两下门后,张虎就从屋里飞奔出来,将门打开。   “老爷,您可回来了。”张虎脸上有一条被桌子压出来的印记。想来他刚刚一直都是趴在桌子上睡觉的。   “我不是说你今天可以早点休息吗?”   “老爷您不回来我不放心。”张虎接过楚辞头顶的帽子,仔细看了看,然后将它放在一旁。   楚辞笑了笑,没有说话,神色略显疲惫。   “老爷,您饿了吧?我包了饺子,您现在要吃几个吗?对了,今天成贵请我们吃饭,我还去春喜楼把赢来的钱兑了回来,一大包呢!”说到这个,张虎高兴不已,匆匆忙忙去到房间将那袋银子取了出来。   他当时下了一两二钱的注,他家老爷的赔率是一比四十二,所以他连本带利,一共兑回来五十一两六钱银子。   楚辞看他兴奋的样子,笑道:“这下你可以吃好久的零嘴了。”   “老爷,这钱太多了。还是还给您吧。”张虎有些不安,在跟着老爷之前,他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他是在码头抗包的,因为他力气比别人大,一天下来最少也要扛一百多包,可赚的钱却也只有二十文。   “说了是你的就是你的,老爷我是个言而无信之人吗?”   张虎虽然不太明白言而无信的意思,但见楚辞皱眉,还是直觉性地摇头。   “那就对了,这钱你好生收着,要买零嘴也行,要寄回家去也行,都由你自己处置。”   楚辞说完,揉了揉额头,似乎有些难受,张虎连忙去给他打水洗漱,然后侍候他睡下。   不知是酒劲还是因为路上受了风寒,楚辞一晚上都感觉头痛欲裂,一直到第二天早上,还是抽着疼的。   张虎很担心,拿着钱袋就要出去请大夫,他刚打开院门,却看见一个人正要敲门。   “你找谁?”   “咱家是来找楚状元的,楚状元可是住在此处?”他的声音尖细,动作扭捏,说话间便要往里走去。   张虎觉得这个人看起来怪怪的,心里不由有些警惕,他问道:“你是谁?找我家老爷有什么事?我家老爷生病了,今天不见客。”他挡在门口,不让这个人进去。   “放肆!你可知我家主子是谁?甭管他今天是不是真生病了,便是要死了,也得爬起来见过我家主子再死!”   “你好大的口气!”楚辞沉着脸从屋里走出来,“当今圣上爱民如子,从不做强求之事。圣上尚不会如此,那么是谁给你的胆子,在我门前大放厥词?”   他脸色苍白,因为头痛欲裂所以眉头紧皱,再加上锐利的眼神,一下子就把这个人唬住了。   “楚…楚状元,咱家是奉大爷的命令,来请楚状元过府一叙的。”那人强撑着不露怯。   楚辞一听便知这人是个太监,又听他说什么大爷,心里一下子就浮现出一个人影来。   “可是那位大爷?”楚辞指了指天,然后屈起半指。   “正是!还请楚状元随咱家走一趟吧!”那人见楚辞明了,又做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楚辞心里苦笑,看来昨夜也应该是他了。   “请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楚辞快速地洗漱换衣,然后在张虎担忧的目光之中,踏上了停在门口的马车。   马车大概走了半个时辰左右,便来到一处宅院。这宅院从外面看上去平平无奇,实则内部别有洞天,一应摆设均是不俗。   大厅里坐着一个人,楚辞走进去,鞠躬行礼:“微臣楚辞,拜见大皇子殿下。”   大皇子捧起桌上的茶,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他用一种戏谑的眼神看着楚辞,也不把他叫起来。   “微臣楚辞,拜见大皇子殿下!”楚辞弯着腰又说了一遍,他的姿势很标准,所以也很费力。不一会儿,白皙的脸上就沁出了点点汗珠。   “呵,状元郎可真是难请啊,还要本皇子一而再地请你,才肯来见一见,莫不是你根本没把本皇子放在眼里?”   “微臣不敢。难道这不是大皇子殿下第一次召见微臣吗?昨夜酒气上头,微臣实在是记不得大皇子有召见过微臣。”   “哼,起来吧。”   楚辞直起身子,站在大厅之中。   “今日我叫你来,是想问一问楚状元,愿不愿意追随本皇子办事。”大皇子开头就扔出了王炸,炸的楚辞外焦里嫩。   难道他之前看过那么多本夺嫡的小说都是假的?怎么这大皇子的画风如此奇特,光明正大地招揽属下,难道不怕引来忌讳吗?   如果楚辞了解过大皇子的身世,他就不会这么惊讶了。这位大皇子乃是当今皇后所出,既居嫡又为长,再加上兄弟少,按理说这皇位到他手里也就是时间问题罢了,比康熙朝的太子爷还要得意几分。   但是,他自认在后宫之中没有对手,朝堂之上过的却并不如意。盖因他娘只是一个五品官的女儿。   据说他爹年少时对他娘一见钟情,即使违抗皇命也要迎娶他娘为妃。皇爷爷儿子少,见不得他受委屈,于是就允诺了,想着再给他添几个家世好的侧妃便是。   这也就导致了,老二外家的势力,比他的外家要大得多。虽说他爹登上皇位之后,涨了他外家的官职。可是他外公和舅舅在那群老狐狸中间,就只有被耍的团团转的份,根本难担大任。   眼看老二朝中声望越来越高,他只有放下身段,尽量去笼络这些新进的官员了。 第126章 清水衙门   现场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之中。   楚辞尴尬, 且不知所措。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东西?是高兴地表示:啊啊啊, 我好荣幸能为您办事?还是冷漠地拒绝:不, 我不想给你这个草包办事?   大皇子倒是不着急,被他笼络的人, 大多都是这个德性, 没见过世面的臣子总是那么容易受宠若惊。   “怎么样?楚状元, 考虑好了吗?”大约只过了一柱香的时间, 大皇子就开口问了。   “呃,能得大皇子殿下如此看重, 微臣受宠若惊。”   大皇子唇微微扬起,正要说话, 又听楚辞说道:“可微臣愚钝不堪, 难担大任, 有负殿下青眼,还请殿下见谅。”   大皇子的笑容僵在唇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微臣愚钝——”   “我看你是觉得我愚钝吧?我如此低三下四地求才, 你竟然敢拒绝我!后果你考虑清楚了吗?”   楚辞内心此刻翻江倒海, 这大皇子是个什么宝宝啊?怕不是他认为和他说两句话就是低三下四了吧?   “微臣一心忠于皇上,只为皇上办事。”楚辞隐晦地表示, 他哪边都不会掺和进去。   可是大皇子却是这样理解的,他怒道:“你还敢拿父皇来压我?那么你且看看, 我要治你, 父皇会不会为你做主!”   神经病啊!楚辞感觉自己的头更加痛了!他只希望当今能活久一点,面前这一位,妥妥的昏君苗子啊!   他被“请”出府后, 立刻往住处走。再不去治治头痛,他怕是要什么办法都想不出来了。   楚辞出来后,大皇子府里出来一个小厮,往墙边倒了一堆垃圾。有一个乞丐坐在那边,见状爬起身,小声地骂骂咧咧地走了。   “主子,那位把大厅的东西都砸了,想来应该是没有笼络成功。”   “得,你别抹黑了笼络这个词。他还当这是敬王府,面对的是那些仆人小厮呢。他和他那个外家一样,都上不得什么台面。”   “那状元郎…我们要不要去招揽一下?”   “不急,我们先不去示好,不仅不示好,而且我们还要先帮着老大添把火才行。”   二皇子手里转着一把扇子,朝着外面微微一笑。   ……   “状元郎,按照常理来说,您是状元郎,应该是直接入翰林院封六品修撰。但是吧,今年是恩科,去年已经进了一个,人员已满。您看?”   楚辞明白了,在这等着他呢。   “那么七品编修是不是也满了?榜眼和探花岂不是也入不了了?”   “这个,那两位编修刚好补了官,要外放出去了。所以榜眼和探花郎嘛,还是可以入翰林院的。”   “没事,那我也先做个七品编修好了,等六品修撰腾出位置来了,我再当也行。”楚辞大度地说道。   “可是,这不合制啊。您本该官居六品,却要做七品官,这说出去我们无法交差啊!求求您不要为难了。”   楚辞眯缝着眼睛,看着这个吏部的官员。他的目的就是不让他入翰林院吧。   自古以来,就有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说法。要想成为首脑,那么都得从翰林院磨起,大概就相当于以后的秘书处吧。   但是,这位的画风,和那个大皇子好像不太一样啊,难不成还真让他笼络到几个人才了?   “那你说怎么办呢?难不成要我一直在京城等这个位置空缺出来?”   “按理来说,是要等候补的。”那人看似无奈,但脸上却带着一种莫名的色彩,让人看了心中不喜。   楚辞不怒反笑:“我只听过举人补官的,可从来没听说过状元也要等补官。既是这样,我这个状元不如不当的好。我这就修书一封,辞官归田。”   眼看他要走,那人连忙从座位上起身,紧走几步拉住楚辞:“楚状元气性何必那么大呢?这也不是我的意思啊,您看您就这样走了,上峰怪罪起来,我可担待不起啊。这样吧,状元出任六品官,我这手上还有几个位置,您要不要先看看?”   楚辞琢磨了一下,然后“哼”了一声,但好歹没继续说要走了。   那人将楚辞拉到座位上,然后拿出一份登记了京城所有六品官职位的册子,上面画了圈的,都是还有空缺的。   像六部的主事,除了工部之外,其他人员都已满。楚辞思考了一下,工部是理科生人才的聚集地,他还是别去凑热闹了。大理寺的寺正,也就是法院里的处级,这里刑狱太多牵扯太大,容易招惹是非,还是算了。   通判,其实还不错,但那是对下面而言的。在这京城当通判,人人都能压你一级,而且遇到那些公子哥的纠纷时,你是处理还是不处理?琐碎的事情太多,又没有实权在手,算了。   楚辞看来看去,始终不太满意。他又往后翻了几页,然后看见了一个官名,叫做国子监司业。   国子监祭酒就是校长,这司业就相当于副校长,也是六品官。京师国子监,相当于一国最高学府,和现代的那两所学校也差不多了。   一下子荣升为副校长,感觉还是很不错的。而且,相对于其他部门来说,这个部门能被抓到小辫子的机会更加小。   他昨天回去以后,喝了两碗苦药下肚,又窝在床上发了一身汗,这才好了。好了后,他就立刻换了衣服,去穆大人府上拜访。   稍微寒暄几句之后,他从穆大人府上了解到了关于大皇子的一些事。   原来在他之前,皇后还怀过两胎,但不知是年龄小还是胎儿体弱的原因,都没能保住。   他爹娘二十多岁了,才好不容易盼来的宝贝疙瘩,自然是宠到了心坎里,不论什么事情都为他办好。   若说当今圣上没有当皇帝,还是个王爷,那宠也就宠了,最多出个败家子,祸害一下自家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他当了皇帝后,心态就改变了。正所谓,在其位,谋其政。皇上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啊,还是需要设置一点阻碍的。于是皇上就不再事事为他出头,并暗示下面的人,也不要太把他当回事。   如果皇上知道他是这样招揽人的,一定会哭出声。楚辞想,算了,熊孩子和熊家长他惹不起,躲总可以了吧?   “您是说,您要任国子监司业?”这个吏部官员但有些佩服他了,万里挑一的清水衙门竟然都被他挑去了。   自从上一任司业找关系调走后,这个职位就空缺了。既然他要当,那就当吧。   “怎么,不行吗?”   “当然可以,我这就把文书拿去盖章,过几天,您就可以走马上任了。”   楚辞满意地点点头,等这阵风头过去,他再想办法入翰林院吧。   四月三十日,沈从飞要去上任了。他去的是皖安省的一个小县城,据说是个穷地方。虽然那里生活条件恶劣,但穷地方也有穷地方的好处,那里容易出政绩。   “沈兄,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愚弟谨以浊酒一杯,祝你一路顺风。”   沈从飞接过酒,和楚辞碰杯之后潇洒地一饮而尽:“多谢楚兄,也愿你在京城,能够平安顺遂。”   看着沈从飞踏上马车离去,楚辞的心中不免又生出几丝愁绪,除了大虎之外,他又是只有一人了。   这种愁绪,等楚辞回家后,就全然消散了。   因为张虎递给他一封信,说是西江会馆那边刚刚送来的。   说到西江会馆,那可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上次楚辞去那里时,差点以为自己不小心踏入了南江会馆或是鲁东会馆之中。这分明是从茅草屋进化到了大别墅!门里门外修葺一新,各个屋檐底下张灯结彩,老旧的招牌也换成了闪着金光的四个大字,最让楚辞不能接受的是,他们将上次楚辞住过的那间屋子外题上了“状元房”三个大字。   那掌柜的更是把楚辞奉为上宾,毕竟会馆的所有变化都来自于他。这次的信件一到,他自己坐上马车就送来了,再不肯假手于人的。   可惜楚辞不在家,他只能遗憾地交给张虎了。   楚辞一看封面上的辞弟亲启四个大字,心里就乐开了花。   他迫不及待地把信拆开一看,上面写着:见字如晤,愚兄日内将要动身前往京师,望到时可见弟已金榜题名,为兄不胜欢喜。静字。   楚辞赶紧去看下面的时间,署的是四月初一,想来再过不久,就能看见寇静静了!   他虽然不知道寇静是为何事而来的,但能见到面,还是一件十分令人欢喜的事情!   但是,目前还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写演讲稿。   他明日就要去国子监上任了,到时候欢迎仪式上肯定是要他致辞的,演讲稿准备好,明日就无所畏惧了。 第127章 初入国子监   京师国子监规模很大, 光是山门, 就有两百多级台阶。楚辞原本是摇着扇子闲庭信步的, 但到后来,不得不在张虎的搀扶下往上去。   两百多级台阶, 相当于一口气爬十二三层楼, 对于楚辞这样的体质来说, 他能不累的慌吗?   在一个拐角处, 楚辞似乎看见前面的山门处有两三个人候在那里,他立刻示意张虎放开他, 然后站在原处深呼吸了几口气,又掏出帕子将脸上的汗擦干。   休息了一会儿后, 他才昂首挺胸, 阔步上前。   “您可是新科状元郎, 楚司业楚大人?”门口站着的除了看门人之外,还有两个身穿长袍, 看起来斯文儒雅的中年人。   楚辞对于这样的人一直都挺有好感的, 他们会让他想起秦先生。   “正是我,多谢二位在门口迎接我, 不知二位尊姓大名。”   “在大人面前岂敢提什么尊姓大名?在下姓江名忠,字广义。他姓赵名章字立言。我二人正任国子监学正。”   “哦, 原来是江学正和赵学正, 幸会幸会!”楚辞拱手道,那二人立刻还礼。   “楚司业,汪祭酒与顾司业如今正在正堂等你, 请你随我们一同前去吧。”   “那就有劳二位带路了。”楚辞笑着说道,心里却想,这顾司业居然没像另一个司业那样跑了?   进入山门,一股浓郁的书香气息就飘散而来。这里随处可见诗词文章以及圣贤的雕像,周围草木葱茏,以品性高贵之植为主,极少见那些媚俗的花草。   那二人带着楚辞往左侧走去,进入一个院子中,此时正在上课期间,院子四周的教舍里时不时地传来一阵阵清朗悦耳的读书声,听之则忘忧。   “楚司业,这边请。”   又绕过了几个院子,穿过几处拱门,楚辞终于来到了正堂。正堂外有一大片操场,大概比保和殿外的操场小一些,但容纳两三千人站在其中,还是没有问题的。   正堂很大,一进门就能见到正中挂着的一块匾额,上书“圣训堂”三个字,左右两边挂着一副对联,写的是“学海阔千里绝无缺志人敢渡,书山高万仞惟有勤奋者能攀”,中间一副孔子像,眉目庄严,令人见之生畏。   两边挂的是其余十圣的画像,被这些人紧紧盯着,便是再厉害的学子,也会偃旗息鼓,不敢再作妖。   正堂上首坐着一位老者,下方坐着一个大约三十来岁的人。两人正交谈者,突然听见外头脚步声,便一齐朝门口看去。   “下官楚辞,见过汪祭酒。”楚辞一进门,便笑意盈盈地朝着汪祭酒行礼。待他叫起后,又对顾司业行了一个平辈礼。他如今乃是朝廷命官,一举一动自然不能再像之前一样了,即使他想要表现地谦虚一点,也要顾忌别人的看法。   “楚司业请坐。果然是今科状元郎,端的是年轻有为,一表人才,实在令老夫汗颜啊。”汪祭酒捋捋胡须,笑着说道。   “汪大人客气了,须知学问一途,积累越多,经验才越多,下官不过才初窥门径,哪里比得上大人您呢?”   “哈哈哈,楚司业你真是太谦虚了。听闻你在殿试上一篇《水治论》,让陛下亲自将你从下面提到了第一名,可见你确有真才实学,不知老夫可有幸一观此文?”   “汪大人客气了,下官回去之后,就将此文默下来,还请汪大人看后不要发笑,多多指点才是。”   “咳咳。”   两人相谈甚欢,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咳嗽,转头一看,却是那顾司业。   “昨天偶感风寒,嗓子有些不舒服,打扰二位雅兴了。”顾司业说道。   “无妨,你若不舒服,不如早点回去休息?”汪祭酒一脸担心。   “咳,下官还支撑的住,切不可为了这小小的不适,耽搁了公务才是。”   “顾司业,我这里倒有个方子治喉咙,只需取冰糖和萝卜二者,将其放置在炖盅之中,细细地炖上一个时辰,而后滤其渣,取其汁服下,一两日便可好全。”楚辞向顾司业强烈安利张虎问来的黑暗料理。   “多谢楚司业,我回去便试一试。”顾司业扯起嘴角笑了笑,笑容有些勉强,不知是不是被黑暗料理吓到了。   “对了,楚司业,今天你第一天上任,我便将国子监的情况说与你听一听。”稍后,汪祭酒便如数家珍,将国子监的情况一一介绍了。   这里一共有三百六十多名学子,除了本国的学子之外,还有其他附属小国前来求学的学子若干。   能在京师国子监就读的,除了各地荐上来的贡生外,还有五品官及五品以上官员家的子弟,以及王公候府的子弟。   一般来说,五品官只荫庇一人入学,四品官二人,三品官五人,三品以上则无限制。王公候府子弟更是,不论嫡庶,有一个上一个。这也就导致了,来这里读书的人良莠不齐。   当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国子监虽然不能拒绝那些小霸王入学,但是如果太过分的,他们可以开除。而且他们还可以分班,不止分班还会分院。   刚才楚辞走过的那处就是内院。内院只一百学子,个个才思敏捷,温文尔雅。而外院的那些呢,要不资质平庸,要不就顽劣难当,让国子监众博士学正头痛不已。   顾司业是负责内院的一应事务,无论是物品发放还是成绩都归他管。在楚辞之前那个求爷爷告奶奶调走的司业,正是负责外院的一应事宜,他终日饱受煎熬,实在是受不了了。   现在楚辞来了,自然是由他接任外院事宜的。   楚辞虽然不明白内外院的具体情况,但是内院是好的,外院是不太好的,这他还是知道的。   “……因为今天是你第一天上任,所以暂且不需要处理事务。我让你们带着你到处走走看看吧。”   “不用了,今日我也没穿官服过来,我就自己先到处走走吧。刚刚内院我已经看过了,既然我负责的是外院学子,那么我就去外院看看吧。”   “楚司业可真是尽职尽责。既然你心意已决,那么我们也不再强求,你自便吧。”   楚辞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带着张虎一起往外院走去。   如果说内院环境清雅,井然有序,读书氛围十分浓烈,那么外院就是活泼热烈的。   楚辞随意穿过右边的院门,来到外院,他一路走来,嘈杂声不断,但是最靠外的一间教舍里面静悄悄的,声音一点儿也没有,这不禁引起了楚辞的兴趣。楚辞再往里走,发现一间教舍得大门敞开着。里头一个老夫子以手撑着脑袋,正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教舍里摆了三十张桌子,除了一个年轻的男孩子坐在里面翻阅一本书之外,其他人一个都没有。   楚辞走进教舍,那男孩子站起来,有礼地问道:“请问您找谁?”   “你们班上的其他人呢?”   “他们在外面玩蹴鞠。”   “那你怎么不去呢?”   “这堂是章夫子的课。”   楚辞瞬间明了,老师在课堂上睡着了,学生们逃课出去玩了。   好一个外院啊! 第128章 摸清路线   “快快, 踢过来, 踢过来!”一个少年边向前冲边喊道。   “我这被两三个人堵着怎么踢啊!你们快来帮我拦人啊!”另一个少年怒道。   其他人一听, 手忙脚乱地朝这边跑过来,然后拦住挡在少年身前的人。   “瞧爷爷临门一脚!”那少年脱出重围, 也不将球传给其他人, 而是直接对准门网上的风流眼一脚射了过去。   可惜的是, 他射偏了, 球直接朝着外墙飞过来。楚辞和张虎刚转过弯,就见一个球朝这边飞过来。   就算是现代空心的足球, 砸到人也是很危险的。这古代的蹴鞠,外面是皮革, 内里是米糠, 若是楚辞这个战五渣被这个球砸到, 估计脑震荡都要出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后面的张虎猛地抬起腿朝飞来的蹴鞠用力一踢, 这东西瞬间就飞远了。   楚辞松了口气, 拍了拍张虎的肩膀:“大虎,多亏你了。”   张虎嘿嘿笑着说:“老爷, 这是我应该做的。”   那边的少年原来还为差点踢到人有些不好意思,这会见人没事, 便跑过去想将地上的蹴鞠捡起来。   可是, 当他跑到那个被踢远的蹴鞠身边时,顿时傻了眼。   “喂,四郎!你怎么还不把蹴鞠捡过来?”远处, 他的同伴们叫唤道。   “你们自己过来看!”姜显郁闷极了。   其他的男孩子嘻嘻哈哈地跑过来,也都傻了眼。这蹴鞠居然坏了,里面的米糠也冒了出来。   “这这这,这是我昨天才买的!用的是上好的皮革,店家还说踢好久都不会坏!我等会找他去!”说话的那个是刚才叫传球的少年,名叫祝峰。   “笨,你看它这像是我们踢坏的吗?上面的线都崩断了,这可是银丝线,往往皮革破了,这东西都还牢着呢!”   “那,那是刚刚那个人一脚踢成这样的?”这人吸了一口气,然后用畏惧的眼神看着张虎。   其他人见蹴鞠没得踢了,便哄的一声散开了。偌大的场地上,瞬间只剩下了姜显几人。他们没去理会地上坏掉的蹴鞠,纷纷朝着张虎围了过去,把张虎看得忍不住躲去楚辞的背后。   “你是新来的学子吗?”姜显看楚辞面嫩,于是出口问道。   楚辞但笑不语,姜显又说:“看你这样子应该在内院才是,怎么来了外院?”   “外院不好吗?”楚辞问。   “好呀,好着呢。”姜显笑得有些嘲讽。   “好就行了,那我就来对了。”楚辞也笑了。   “喂,四郎,这蹴鞠坏了,咱们再去玩什么呀?”吴光看着没劲,直接打断他们。   “要不翻墙出去溜达一下?”有人提议道。   楚辞看了看,这四周的墙差不多都有三米多高,“这墙这么高,怎么翻的过去?”   “这还不简单?”刚刚提议的那个学生说道,他身材略胖,笑起来一副贼嘻嘻的样子。“你跟我过来。”   楚辞跟着他往墙边走,然后看这胖子在墙上鼓捣了几下,竟依次取出几块砖。原本还密不透风的墙,瞬间就变成了一架直梯。   他用手抓着上面,脚一蹬一蹬的,立刻就攀了上去。   其他三人也围了过来,说道:“老朱你怎么回事?你怎么能把我们的秘密告诉别人呢?”   “这算什么秘密,而且他不是外院的人吗?知道这算什么!难不成他还会叫人封了这里?”朱明越骑在墙头无所谓地说道,因为他看这个人挺顺眼。朱明越的名字听上去有些像是女孩子,所以他从来不让他们叫名。   楚辞摸摸鼻子,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他还真得让人封了这个地方。   “刚刚我过来时,瞧着教舍里的老夫子似乎快要醒来了,你们还要出去吗?”楚辞说道。   “嘿,你别怕。章老夫子喝的茶里早被我们放了安神汤了,不到下午他能醒过来?”祝峰咧咧嘴巴,这安神汤是他祖父喝的,上次休沐,他从家里偷了一包出来,只要放一点在章老夫子的茶碗里,他们就能潇洒一下午。   “哦,原是这样。”楚辞点点头,“你们就不怕把章夫子喝坏吗?”   “这也能喝的坏?”祝峰瞪大眼睛,“这可是钱御医开给我祖父,让他晚上当茶水喝的,除非他不要命了他!”   楚辞仔细琢磨他这句话,听起来这个学子家世不一般啊。   “还要不要出去了?”骑在墙头的朱明越有些不耐烦了。   “出去就出去!老朱你往旁边让让。”祝峰说着,三两下也爬了上去,而后是吴光,攀着墙也上去了。   “四郎,你怎么还不上来?”他们三人骑在墙头看着姜显。   姜显看着楚辞:“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吗?”他摆明了是要拉楚辞下水,只要他也去了,就不能去告状了。   楚辞耸耸肩膀,他不去能成吗?得把这几个臭小子的逃学路线摸清了才是。他将扇子别在腰间,手抓着墙洞,也慢慢地往上爬去。身边的姜显鄙视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抓住一个墙洞,脚一蹬,身子一轻,人就立在了墙头。   他率先跳了下去,然后招呼其他人下去。楚辞等爬上去后才发现,原来这墙上靠着一把木梯,爬到墙头时再从木梯上下去即可。   怪不得他们一个劲地招呼这个四郎呢!原来是没人家不敢下去啊!   他小心地踩着梯子往下爬,身后跟着的张虎。张虎的胸前鼓鼓囊囊的,也不知是装了什么。   “走!爷请你们听戏去!”祝峰颠了颠手中的钱袋,得瑟地说道。   楚辞跟在他们身后,从国子监后面的一条小路绕了出去,完全不用经过山门,只是到了下山时要跨过一条河。   楚辞正想问,就见吴光和朱明越两个人熟门熟路地从某处拖来一块木板,往上一搭,人就走过去了。   好家伙,就为了逃个学,至于这么费尽心机吗?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有什么妖魔鬼怪呢!楚辞有时候真不理解这些学生是怎么想的,学习难道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吗?   跨过河,一行人走了一会,来到了北边的一条街道上,这里人声鼎沸,两边的铺子里都是客人。和楚辞住的文兴坊那边比起来,这里显得热闹多了。   祝峰他们走进一家叫做“畅音阁”的戏园子,抛了一锭元宝过去,要了一处包厢坐着。   明明是十几岁的少年人,做起这些事来却是格外都成熟世故,和楚辞老家的那些年轻人完全不一样。   “唉,你今天第一天来,先让你点戏吧。对了,你叫什么?”祝峰突然想起,眼前这个笑眯眯地跟着他们一起过来的学子连名字都没告诉他们。   “我姓楚,你们就叫我楚兄吧。我也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呢。”   “一个名字也值得藏着掖着?你这人忒不爽快了!我叫祝峰,他叫朱明越,你可只能叫他老朱。他是吴光,你可以叫他阿光。他是姜显,我们都叫他四郎。”祝峰显然是个话多的,先前还鄙视楚辞不肯告知名字,后头就把他们几人的名字噼里啪啦地全说了。   “各位幸会幸会。我的名字,你们明日就能知道了,到时候可不要太惊讶啊。”楚辞神秘一笑。   “姓楚的?”祝峰和其他人对视一眼,京城有什么显贵人家是姓楚的吗?他们想了一会,心里觉得楚辞的父亲大概是某个刚调回京城任职的封疆大吏吧。   楚辞和这群毛孩子坐在一处听了几出戏,听得他直想打瞌睡。说实话,在音乐这方面,楚辞从来都是没有什么欣赏细胞的。   那几个毛孩子也有些兴趣缺缺的样子,他们靠在椅子上,一边喝茶,一边吃点心,偶尔跟着下面的戏腔晃动一些脑袋,脸上流露出一种苍白空洞的表情。十五六岁的少年能有多喜欢听戏?他们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时间罢了,只能学着外面那些纨绔子弟,终日窝在戏园子里面,外界之事一概不理。   ……   “启禀陛下,溪县水患已经逐渐退去,当地百姓也已经开始以工代赈,重建家园了。”   “各位爱卿辛苦了,这些天起早贪黑处理这些事,明日就允你们休沐一天,不用来上朝了。”天和帝看着工部户部这些官员两眼黑青的样子,心中也有些不忍。   “陛下您才是最辛苦的,既要治理水患,又要处理其他事务。您为国为民,如此兢兢业业,我等又何敢言累呢?”户部尚书道。   “哈哈,治理水患一事,全靠状元郎那篇文章,朕还要想个赏赐给他才是。如果朕没记错的话,当年治理雪灾的文章上,似乎也注了他的名字。如今想来,可能当时的文章,也是出自他手吧。”   “恭喜陛下得此良才,此实乃陛下之福运也。”工部尚书立刻说道。   “哈哈,这状元郎于此事上,确实有几分建树。对了,状元郎可去了翰林院?马上便是端阳了,让他拟篇祭文出来。”   “这,臣等近日为水患之事烦忧,倒是没有注意状元郎的去向。此事乃是吏部所管,不如陛下把吏部尚书召来一问便知。”户部尚书提议道。   别说他们是真不知状元郎的去向。便是知道,也不能说啊!皇帝都是多疑的生物,若他哪天回想起来,必会想,好啊,你们一个户部一个工部管的倒是宽,连朝廷委派官员一事都要插一手!你说他们到时候冤不冤?   果然,皇上也没生气,只推说今日晚了,明日早朝后再把人留下来问一问。   第二天,吏部尚书战战兢兢地留下来,听闻陛下是问这个事,便暗自松了一口气,让人将这届派官的名册送了上来。   名册最上方,写得便是楚辞之名。跟在他后面的,却不是翰林院修撰,而是国子监司业。   “他怎么去国子监了?”   吏部尚书解释道:“这是状元郎自己选的去处,微臣听下面的人说,状元郎似乎是想要效仿先贤,桃李满天下,故此才选了这个去处。”   “荒唐,朝廷官员任职岂能由自己选?若他哪天想换个去处了,是不是由他说了算!”皇帝说到激动处,忍不住大声咳了起来,旁边的太监连忙拍背递茶,帮他顺气。   “把他给我召来,朕要亲自问问他。”天和帝缓过来后,沉着脸下令。   吏部尚书一听,顿时不好了。当初状元郎来吏部,他特意躲了出去,为的就是将这事和他撇清关系。现在若是喊了他来,万一说出不中听的话,他岂不是遭殃了?   “这,皇上,听闻这状元郎与大皇子有些误会……”   “混账东西!”皇上大怒,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这样,永远不需要将话题点破,对方便已明了。   “你先下去吧!来人,传大皇子!”   吏部尚书如获大赦,立刻夹着尾巴逃走了。不多时,一个人影晃晃悠悠地朝着这边走来。   他进到御书房,随意地行了一礼,“父皇,你叫儿臣来有什么事吗?”   “混账东西,你的礼数学到哪里去了?”皇上一见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心里就来气。   “不是父皇您说我们私下相处就和在王府一样吗?此刻为何又要儿臣讲礼数了?”大皇子反而也一脸委屈。   “你!”皇上努力咽下这一口气,问道:“你为何插手吏部派官一事?谁给你的权力去干涉国家大事!”   “什么国家大事,不就是个奴才吗?去哪里当还不是一样的。”他不以为意地说道。   “住口!你这个混账东西,谁让你把臣子和奴才混为一谈的?你给我滚回承乾殿中,把国法抄十遍,不抄完以后都别出来了!”皇上顺手抓起茶杯就往他脚边砸了过去。   “哼!不出来就不出来!你和母后都变了!”大皇子也愤愤不平,这一年多来,他挨得骂倒是比前二十年都要多!   皇上被他气得直打哆嗦,待他走后,才苦笑着问旁边的太监。   “元德,你说,朕和皇后是不是把他宠坏了?”   “皇上,大皇子他还小呢。”   “他还小?唉,莫说和老二比了,就是老四的心眼,他都要比不上了!”皇上叹了口气,“罢了,暂且先委屈一下状元郎,待日后再把他调入翰林院中吧。对了,这次他献策有功,奖赏按惯例再给他浮两层。”   “奴才遵命。”   ……   楚辞不知道有一大波奖赏将朝他奔来,他正身着官服,在汪祭酒的带领下,朝着外院而去。   此时,外院两百多名学子,二十多名博士学正正站在太阳底下,等着新上任的司业大人过来训话。 第129章 良药苦口   “大家静一静, 这位就是新上任的司业大人。他姓楚, 乃是新科状元郎, 我们大魏朝开朝以来第一位三元及第!大家何其有幸,能够得状元郎亲自教导, 往后, 大家务必要努力进学, 万不可再惹是生非, 徒增事端了。接下来,大家就听楚司业训话吧。”   汪祭酒讲完这一席话后, 就回去处理事务了,剩下的, 还是要楚辞自己来讲的。   “各位好, 我是楚辞。今日能站在国子监和大家交流一二, 倍感荣幸。咱们国子监乃是一国最高学府,能够成为里面的学子, 想必大家都有其过人之处, 接下来,我会一一点名, 请点到名字的上到台前来,和大家讲一讲, 你有何长处。”   楚辞微笑着扫了一眼那边的班级, 除了昨日个别不在操场上的学子之外,其他人都目瞪狗呆,完全没有想到, 昨日温文尔雅的书生,竟然会是司业大人!而且他还要点什么名?姜四郎他们四个此时还在学舍里睡大觉呢!   楚辞低头正要点名,忽见那边的人群中,有一个人猫着身子在其他人的掩护下悄悄溜走了。他没有声张,因为他知道这个人是干什么去的。   国子监外院一共二百六十二名学子,按照三十人一个班,一共分为了九个班。这九个班每班配一名博士,一名助教再一名学正或学录。相比起现代有些地方的大班额教学来说,这里的教学条件已经很好了。   除了三个先生之外,每个班都还有专人负责他们的生活起居等一应事务,就相当于宿舍管理员,只不过因为不入流,所以根本就没有官职,只能算是临时工。   这九个班的名字很是普通,就是按照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来排名的。内外二院也有升迁制,每逢三月一试的大考,就会按照成绩来进行微调。一般来说,上去的人还是比较少的。   “甲班冯陌。”楚辞开始点名了,被叫到名字的人有些局促,但还是上前来了。   “冯陌,请你说一说你有何长处吧。”楚辞十分亲切,看着登上台前的冯陌。   “啊,这…这个…”冯陌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国人一贯的教育,就是以谦虚为主的,大家比较习惯的是贬低自己,要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夸赞自己,无异于是王婆卖瓜,说出去不免让人耻笑。   “没事,大胆说,有何长处都可以。”楚辞拍拍他的肩膀,见他还是不知道如何开口,便让他暂退一旁。   “看来大家都不太明白该怎么说,那这样吧,就由我先抛砖引玉一回。鄙人姓楚,字怀槿。我善画,善字,善做文章。我待人谦和有礼,事必躬亲,上敬帝王,下孝父母,尊敬师长,友爱同窗,希望日后我能成为一个好的司业,与大家一同上进。”   有两个老夫子听了楚辞的话,眼睛都快要翻白,几乎晕厥了。听听他说的这些都是什么哟!哪有人如此恬不知耻,将这些好词全都用在自己身上的!   不过,楚辞在无耻,那也是他们的上官,还轮不到他们来点评,楚辞也不在乎他们的看法。   底下的学子们到底年轻单纯些,听了楚辞的话顿时都笑了起来。   “大言不惭!”一个声音从底下传来,楚辞一看,有一个学子正挑衅地看着楚辞。   大家有些小兴奋,这个学子叫温然,他最喜欢和夫子们抬杠了,而且嘴尖舌利,总是能把夫子们气个倒仰。今日这楚司业一来,他们就杠上了,想来是有好戏看了!   谁料楚辞并不生气,反而微微一笑:“你说我大言不惭,那么你可能反驳出我话中有哪点是做的不对的?”   “你初来乍到,我怎知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温然哼了一声。   “呵呵,你既不知我是何等人,为何又要说我大言不惭呢?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希望你能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好好了解我,然后找出我话中的不实之处,再来评判。而不是张口就来,随意行事。”楚辞仍是笑着的,可温然却感觉有一股压力袭来,他忍不住低下头,开始思索楚辞说的话。   “好了,我已经抛砖引玉,接下来就由你说了。”楚辞略退开一步,让冯陌站在台前。   “我…我善弈,善琴,呃,上敬帝王,下孝父母,尊敬师长,友爱同窗。希望日后能…金榜题名…”   冯陌自己想了一下,然后套用了楚辞的一两句话,而后结结巴巴地说了出来。   “好,冯陌说的很好。”楚辞带头鼓起了掌,其他人一见,也稀稀拉拉地鼓起掌来。   “谢谢楚司业。”冯陌涨红了脸,神色有些激动。他下去后,楚辞又开始点名。   ……   几个毛头小子缩在操场的墙后面,看着前面的高台上,学子们一个接一个地上台。   “这,他也太狡诈了吧?”朱明越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想起昨天自己兴致勃勃地教楚辞怎么翻墙出去,他就想抽自己两个耳刮子。   “谁能想到呢?老子昨天居然和司业一起看戏,说出去连我家的大白都不信!”祝峰一脸神奇,大白是他的爱犬。   “我就说昨天看他不太对劲!”吴光愤愤不平,而后遭到了其他人的鄙视。   “咱们以后行事小心一点,我瞧着他不像个善茬。”姜显说道,神色有些晦暗不明。怪不得这人昨天说,他来外院来对了。   “我觉得你们现在说这些没用啊!现在最重要的是咱们怎么过去!”那个来喊人的叫赵清,他为着兄弟义气来叫他们,可不是为了和他们一起挨罚的。   “咱们趁他们说话的时候从后面溜过去。”   “你们当他是死人啊!五个人怎么溜得过去?”   “这样吧,我去前面搞点动静,你们趁乱钻到里面去。”朱明越决定牺牲自己,成全他们。   “好,老朱你可真讲义气!这个兄弟没交错!”其他人拍拍朱明越,以一种他即将壮烈的眼神看着他。   朱明越咽了一口口水,然后悲壮地绕到前面,从墙角处“哎呦”一声跑了出来,然后捂着肚子倒在高台旁边。   全场一下子轰动了,趁着楚辞他们去搀扶朱明越时,其他人趁乱跑进了队伍里,也装作一脸着急的样子看着前面。   楚辞将朱明越扶了起来,担忧地问道:“这位学子,你怎么了?”   “司业,我肚子好痛,还有点作呕,可能是昨天受了风寒,所以我早上就来迟了,您不会怪我吧?呕……”朱明越显然很懂得如何使用苦肉计,瞧这虚弱的小样子,听听着有气无力的声音。   “你事出有因,我自然是不会怪你的。按理来说你只要待在学舍休息就可以了。你能忍受痛苦,来这操场上迎接我,吾心甚慰啊!”   楚辞十分感动的样子。   朱明越表面难受,心里却很得意。他凭着这一手,骗过多少人,还从来没有被怀疑过。   “既然你对我这么好,我也不得不回馈一下你。我这身子骨啊,也不太好,经常都会伤风感冒,苦不堪言啊!可是后来,我遇见了一位大夫,他给我开了一个方子,搓了一些药丸子送给我,我只要不舒服,便服食一丸,立刻就能好了。”   楚辞表情夸张,就像是天桥底下卖大力丸的老汉。他边说边从身上掏出一个锦囊,里面放了好几粒丸子,看起来鼓鼓囊囊的。   “你既然已经受风寒了,那么你就服两丸吧。”楚辞纤长的手指扯开绳子,摸了两粒桂圆大小的药丸子出来。   朱明越一脸警惕,尬笑着拒绝:“不,不用了吧司业?我觉得我好像好了,哈哈。”   这人心真黑!明摆着想搞死他呀!   楚辞正色道:“讳疾忌医可不行,我身为国子监司业,关心每一个学生的身体是我份内之事。啊,你是怕这药丸有问题吧?这样吧,我昨天也吹了风,我先服一丸怎么样?”   他拉过朱明越的手,将两粒丸子放进他手中,而后又从锦囊里拿出一丸,塞进嘴里,咀嚼起来。他的表情看起来很舒适,朱明越心想,应该没那么难吃吧?   他拈起一粒放进嘴里,入口微甜,还有些清凉,他瞬间放下心来,学着楚辞用力一嚼。   “呕!”他呕了一声,然后快速跑到角落,“呸呸呸”地吐了起来。   “你这是为何呀?良药苦口利于病,吐一颗,罚两颗!”楚辞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一脸不可违抗。   朱明越快哭了,初入口时甜滋滋的,谁知道一嚼之下,竟然又酸又苦,还有一股冲鼻的臭味,让他假吐变成了真吐。   “是啊,朱明越,你怎么能辜负司业的一片心意?”朱明越的夫子也说了起来。   朱明越吐完,张虎便端了一个茶盏过来给他漱口,他漱口之后,含着眼泪又接了两丸过来,然后一把放进嘴里,哭着嚼了下去。   可恶的楚司业,丸子捏这么大,防的就是他吞进去吧? 第130章 学分制   “大家看看, 原本还是一脸虚弱的朱明越服了药丸之后, 一下子就精神许多了。可见我这药丸确实有用啊!”   楚辞微微笑着, 一脸与有荣焉的样子,仿佛这个药丸是他制出来的一样。   “楚司业, 学生昨天好像也染了风寒, 可否也给我一丸?”有一个学子见这东西功效这么强大, 想了一会, 终于还是提出了这个不情之请。   “你上来,我也给你一丸。”楚辞对他招招手, 示意他上台。   朱明越心里憋着劲,心想等这学子也吃出苦来, 他就劝他一起去祭酒那里告状!   谁料那学子接过之后, 服食了一丸, 然后说道:“这药丸吃起来味甜,而且服食下去之后一股凉意直冲头顶, 让我原本有些晕沉沉的脑袋一下子就清醒多了, 多谢楚司业。”   托!一定是他请来的托!朱明越这样想着,心里再一次认清了楚辞的狡诈。   “名册上大部分人都已经讲过自己的长处了吧?如今还剩壬班的几名学子了。朱明越, 你既然已经在台上,那么就由你来说吧。”   “我善…善蹴鞠!”朱明越想了好久, 他文不成武不就的, 大概也就是踢蹴鞠好一些了。   “行,善蹴鞠也不错,强身健体。下一个, 吴光。”   吴光登上台,然后说道:“我善画…善…没有了。”   “怎么言语吞吐?善什么说什么。”   “没有了。”吴光低着头。   “行,下去吧。”楚辞拍拍他的肩膀,然后又让祝峰上台。   “我祝峰,擅长的东西可多了,比如说琴棋书画,我是样样精通。”   话音刚落,台下哄笑声一片,这个祝峰什么德性,大家都知道,如此大言不惭,怎能不叫人发笑呢?   “唉唉唉,你们笑什么呢?我讲的可是大实话!”祝峰是个人来疯,见大家都起哄,兴致更加高涨了。   楚辞不得不出声打断他:“信心可嘉啊,好了下去吧。下一个,姜显。”   姜显上到台前,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容:“我没有长处。”   “此话怎讲?”   “我一个纨绔,能有什么长处?不过是混日子过罢了。”他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楚辞认真地看了看这个学生,看来他有些逆反情绪啊。昨日以友人身份相处时,还是正常的,今天知道他的身份了,便用这种语气说话,莫不是古代也有中二病?   “看来姜显还没有正确认识自己,李太白曾说,天生我材必有用。没有一个人,生下来会是无用的。”楚辞让他下台,然后又继续叫人上来。   过了一会,所有人都上台说过一遍了。楚辞合上名册,说道:“今日很不错,名册上二百六十二人无一人缺席。往后,咱们外院每逢二之日,便要在这里聚集一次。”   下面的学子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吩咐,但还是同意了。事实上不同意也没用。   “除此之外,我觉得以甲乙丙丁这样的称呼来取班名,未免有些太俗套了。请大家回去之后,想一个合适的班名出来,然后再想几句话作为班训,来鞭策自己。班名班训明日散学之前交到司业厅给我,违者进行处罚。”   “楚司业,那这个班名班训由谁交过去呢?”冯陌问道。   “先由斋长确定本班的班名班训,确定好了再交到我这边。”楚辞说道,斋长也就是古代的班长了。   “可,我们外院未设斋长。”   “那我先指定一个,以后便不称斋长,称为班长。班长,顾名思义,也就是一班之长,负责收集你们完成的课业,负责和学正博士交流本班问题,班里的大事小情,均可管理。其他学生若不听从,可上报给我,酌情扣除学分。”   “等等,这学分又是什么?”温然插嘴问道。   “关于学分的规章制度我已经拟出来了。待会便贴在这面墙上,散会后你们自己去看。以下点到名字的,暂任各班班长。甲班冯陌,乙班温然,丙班周通……壬班顾栩,明日就由你们准时将班名班训交于我处,散会。”   国子监博士和其他下属官员朝楚辞行礼之后去到了博士厅暂作休息,学子们则一拥而上,看张虎刚刚贴上墙的那张纸。   “外院学分制,每人起始分积一百。所有违规之事,若有犯者,第一次提醒,再犯扣一分,一犯再犯扣五分并罚打扫所有教舍一日,其余人等举报违规者加一分。每月末清算学分,最高三人有奖励,最低三人则受处罚。”   除了最上面的告示外,下面还密密麻麻地写了很多的扣分项上去。   学子们看完后,一边讨论一边离开此地。大家都在感叹,这位新的司业大人,新官上任的火烧的可真大呀!这些规则闻所未闻,看着倒是新奇,也不知能持续几日。   ……   楚辞坐在司业厅里,让小厮沏了杯茶上来,然后慢慢地喝了起来。讲了一个上午,也没个扩音器什么的,嗓子还真有点受不了了。   也不知陈大夫那里有没有胖大海或者金银花什么的,不过好像胖大海这东西原产地在外国,现在可能还没有吧,毕竟这东西也不好吃,凭什么吸引国人的目光呢?   “楚司业,你这一早上忙忙碌碌的,在忙什么呢?”顾司业一早上都坐在司业厅里处理内院事务,见楚辞过来了,便随口问道。   “顾司业,我这不是第一次接任司业吗?就想要了解一下外院学子的情况。不知顾司业可有经验传授于我?”   “在状元郎面前,哪敢提什么经验不经验的?不过是随便做做罢了,不值一提。”顾司业说出来的话有些酸。   楚辞见他不肯分享,也不强求。他随手扯过桌上的一本账本翻开,发现这还是三个月以前的。而这三个月内,外院所有贴补银子都没有发下去。   “顾司业,打扰一下,自上个司业离开之后,这外院的一应事务是交由谁负责的?”   “应是由外院钱监丞负责的,你让人将他传来问问便是。”   楚辞道谢以后,命张虎让跑腿之人去找钱监丞。   钱监丞很快就过来了,他对楚辞行了一礼,然后问道:“不知楚司业传下官来此,所为何事?”   “这几个月来,外院没有司业,听说是由你暂代司业一职,处理一应事务的?”   “正是下官,不知司业您想问什么?”   “我刚刚翻阅账本,发现这几个月的膏火银都还没发下去,这是何原因?”   “司业大人,下官只是暂代,并无实权。而每次发放银两,都需要司业大人您加盖印章,才能去王典簿那里兑来银子,故而一直都未发放。”这钱监丞说的有理有据的,楚辞除了感慨一声他的古板之外,也没有其他的话好说了。   他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了几行字,然后掏出司业印章,往上面一盖,说道:“拿去吧,记得将前三月的连着这个月的一并发下去。”   “是,大人。”钱监丞小心地把纸条折好,然后放进怀里。“大人放心,我这两天就把这事办好来。”   楚辞点点头,目送他离去,然后低下头去处理别的公务。   钱监丞走出司业厅后,左右看看无人,便将那张纸条从怀里掏了出来。他哼了一声之后,将纸条撕了个粉碎,丢在了路边。 第131章 有教无类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楚辞回到了住处。   国子监那边已经给他安排了一个院子, 所以文兴坊这里的房子再住几天就可以退掉了。   张虎去到厨房将路上买来的熟食热了一下, 然后两人就着馒头吃了起来。   吃完饭后,楚辞想找一本书消遣一下, 可是遍寻不到。   “大虎, 你有看见老爷的——”张虎的门虚掩着, 楚辞也没多想, 直接推门进去,而后突然失声。   张虎有些局促不安, 他此时正对着灯火,坐在椅子上, 手里还拿着一枚针缝着什么东西。   “这是上回那个蹴鞠吗?”楚辞走过去看了看。   “嗯。”张虎应了一声, 他把人家的蹴鞠踢坏了, 可不得帮他们修好?   怪不得了,楚辞想起那天张虎身上一直鼓鼓囊囊的, 想必他是把里面的米糠倒出来, 把皮革捡走了。   “这皮革这么硬,针能刺进去吗?”楚辞目露好奇。   “能的, 老爷你看,有这个就行了。”张虎举起手, 他的手指上戴着一个戒指一样的东西, 只要用这东西顶着针刺进去就行了。他放下手后,还给楚辞演示了一下,有些粗大的手, 飞针走线却很麻利。   “缝好了,老爷。你明日能帮我把它还给他们吗?”张虎咬断麻线,然后将这蹴鞠递给了楚辞。   楚辞上手一拿,立刻觉得不太对劲。蹴鞠里面加的是米糠,不应该这么轻吧?他拿在手上颠了颠,挑眉问道:“大虎,你在里头加什么了?”   “棉絮。家里没有米糠,周围的邻居家也没有,若要去买,还得要好几文钱呢,正好有一床被子被我盖破了,我就把里头的棉絮掏了一些出来。”张虎因为省了几文钱而高兴,楚辞却有些哭笑不得。   “行,老爷明天帮你还回去。”他也不想打击张虎的积极性,人家一个大老爷们偷偷摸摸做针线活,已经很不容易了。   “多谢老爷!”张虎心里舒服了一些。那天他到问,这东西小小一个就要二三两银子往上,都快赶上他们半个月的房钱了,不给人家修好,他心里过意不去。   楚辞颠着球回房间,早就忘了自己刚刚是去找东西的。   这球太轻了,踢是没法踢的,根本把握不了它的力道。用手颠上去,好像比现代的足球还要轻些,有些像是排球。   想到这里,楚辞双手交握,手肘合并,颠起球来。   说来排球这个运动也挺能锻炼人的,昔日女排健儿们取得的好成绩让国人津津乐道之余,也带起了一股排球风。这东西不像足球和篮球一样需要激烈碰撞,还挺适合学生们玩的。   ……   第二日,楚辞去到国子监。   国子监虽然是个清水衙门,但有一点比其他的衙门要好一点,那就是不用点卯,只要跟随学生们的作息规律便可以了。而且这里还提供宿舍和三餐,是个包吃包住的好工作。   “顾司业早啊。”楚辞向坐在里面的顾司业打了个招呼,得到了一个点头示意。他见顾司业似乎有事在忙,也没多打扰,直接夹着名册就出去了。   外院此刻应该正在上课,早上的课一般是由学录或学正监督他们读书,然后再逐个背诵。毕竟一日之计在于晨,古人也认为,早晨时读书记忆力最好。   下午的时候,则根据学生的进度来。如果还未背熟,下午就抄书。直到记得滚瓜烂熟了,博士才会来讲解。助教则负责批阅他们的作业,以及在博士有事外出之时暂代课程。   楚辞巡视了几间教舍,发现学子们虽然有的不太专心,但基本上都还是在读书的,便没有进去打扰,而是站在窗外,观察了一下人数,见人到齐后,就在名册上画一个圈。   走过前几个院子,情况都大同小异,等楚辞来到壬班所在的院子时,情况却有变化了。   几个学子在外面拉扯撕打着,脸上满是兴奋,见到楚辞的身影之后,便怪叫一声冲进了教舍里。   楚辞沉着脸走了进去,发现学子们坐的东倒西歪的,干什么的人都有。但是座位却没有空着的,想必今天的人全都到齐了。   可是,讲台上,他们班的学录却不在。   “现在开始点名,点到名者大声应到……”   等点完名后,楚辞将名册盖上,问道:“此时乃是读书的时间,为何你们院中,听不见一点读书声?”   下面的学子互相看看对方,然后便都无精打采地从底下的书袋里掏出书本,有的拿《大学》,有的拿《中庸》,各种各样的书都拿出来了。   楚辞之前了解了一下每个班大概的水平。甲乙丙三个班的学子,年龄普遍要大一些,他们已经读完四书五经,正读各种子集。丁戊己三个班的学子,正是十八九岁的年纪,还要深刻解读四书五经。而庚辛两个班的,四书已经讲掉两本了。   惟有壬班进度最慢,已经入学两三个月了,才读到《中庸》。   “将中庸拿出来,其他的书放回书袋里。”   学生们又是一阵拖拖拉拉,然后终于每个人面前都摆着同样的书了。   “中庸学到第几章了?”中庸一共三十三章,都两三个月了,至少应该学到中后期了吧。   下面的学子静默不语,楚辞便点名了:“顾栩,你来说一说,中庸学到第几章了?”   “昨天刚刚读了第四章。”顾栩站起来回答。   “好,你坐下。”楚辞让他坐下,然后说:“昨天既然已经读了,想来应也会背了吧?我随便挑一个人起来背诵。”   底下的学子们先是一愣,然后哗啦哗啦地翻起书来。   “张彬,你来。”   那个被点到的名为张彬的学子一脸苦相,他将书合上之后,开始努力回忆:“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不及也……”   “你先坐下。方墨,你来。”   那个叫做方墨的学子站了起来,背道:“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   “停下。”楚辞听得一身火气,这是什么句读方式,断的随意且凌乱,若就这样读熟了,后面想板正也板不过来了!   方墨摇头晃脑背的正起劲,楚辞忽然打断他,让他十分不解。   “昨日学录就是这样教你们读的吗?”   “昨日范学录也没有来。”   “那为何不上报到监丞那里?”楚辞问,然后他突然想起,昨天集会的时候,明明外院所有的人都到了。   “他昨天来了后没有来教舍吗?那是谁在班上?”   “没人过来。”   楚辞心里一股火气,他知道外院这个班是最差的班,但是这些先生也太不像话了!   “把书打开翻到第四章,跟着我念。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念!”楚辞张口就来,完全不用看一下书本。   学生们打开书看了一眼,发现一字不差,都有些惊讶。   “念!”楚辞皱着眉头。   “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   “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念!”   “知者过之……”   楚辞在壬班上了一上午的课,将这寥寥几句教会大家读熟之后,又让他们背诵。   背诵时,楚辞还一边讲解意思,而不是让他们读熟,背熟,默熟后,再开始讲解。他始终认为,思维能力和记忆是有关系的。这些文章比较复杂拗口,和他们以前学的《三百千》完全不同,若先生不加以解释,只让他们死记硬背,那效果必定是不好的。   快下学时,楚辞说道:“今天的课业是,回去将今天所学抄写一遍,然后将我讲解过的意思也写在后面。”   “司业,只抄一遍就够了?”有个学子很惊讶。   “你们往常抄多少遍?”   “最多的一次,布置了五十遍。最少也要抄二十遍。”   楚辞再次压抑自己的怒气,说道:“就按我说的去做吧。”   随后,便夹着名册离开了。   背后响起了一片欢呼声,大家昨天还觉得这司业屁事真多,八成是个难缠的角色,没想到今日就大发慈悲,放过了他们。   楚辞来到司业厅后,吩咐上前来倒茶的小厮:“去,将钱监丞和范学录找来,说我有事找他们!”   “是。”   不一会儿,昨日那个钱监丞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就过来了。   楚辞只低头处理公务,没有招呼二人。这两人面面相觑,然后都有些坐立不安了。   “不知大人找我们何事?”钱监丞有些心虚地问道。   “找你们所为何事,你们自己不知道吗?”楚辞放下毛笔,反问道。   “还请大人明示。”范学录说道。   楚辞瞧这老头还挺有傲气的,便冷笑一声:“范学录,你身为壬班的夫子,为何连续两天不去讲学?”   “老夫近日身体不适,已和钱监丞告了假,这事你该问他才是。”他说话的声音中气十足,可一点儿听不出来有什么不适。   钱监丞初时有些心虚,待明白是什么事情后,立刻精神起来。   “范学录确实是和我告了假的。”   “那你为何没有安排其他夫子暂代讲学?”   “这,其他的人都有事在身,下官一时也想不到有什么合适的人,所以就……”   “所以就让他们一个班空了两天的课程?壬班的章夫子呢?程助教呢?人都去哪了?为何不能顶上去?”   “这,是下官思虑不周,还请司业莫要生气。不过这壬班学子一贯顽劣不堪,他们大多都是武将之子,于学业上根本就不用心思,只怕浪费了您一片良苦用心呐。”   钱监丞装作好意相劝的样子,实则心里有些鄙视,认为楚辞和那些新上任的官员一样,只想借着惩治壬班,来扬自己的威风。   “钱监丞这话说的可笑至极。你既入了国子监,成为里面的一员,就不应当没听说过孔圣人的一句话,叫做有教无类!身为一名夫子,暗地里将学生分成三六九等,抱有鄙视之心,可是一位为人师者应当做的事情?”   钱监丞低着头,表情略显阴郁,他还从来不曾被人骂的这样狗血淋头过。   楚辞还要说什么,突然外面有人来报:“顾司业,楚司业,汪祭酒让你们赶紧过去,宫里来宣旨了!”   楚辞看看那人,又看看他们,留下一句:“钱监丞,既然范学录告假了,你又找不到人替代,那么下午你就自己去壬班讲学吧!”   说完,楚辞就跟在顾司业的身后,随他一起去正堂接旨。 第132章 奖赏是甚   “圣上口谕, 令状元郎即刻进宫, 不得延误, 钦此!”   国子监里有资格接旨的人不多,寥寥几个人跪在这宽阔的正堂中间, 显得有些冷清, 尤其是, 这圣旨只针对某一个人时。   近年来外面冒出了很多书院, 虽然国子监还维持着老招牌,但是口碑已经不如往常了。特别是今年的一甲三个人, 竟无一人是国子监的学子,更让国子监这块金字招牌摇摇欲坠了。   眼下皇上下旨, 大家都有些喜出望外。他们国子监内属祭酒官最大, 为从四品, 但依然没有上常朝的资格,惟有大朝时能面圣。   大魏朝自开国以来, 就将上朝分为了常朝和大朝。   常朝就是每日都要上, 只限三品及以上官员参加。而大朝每旬一次,一个月开三次, 六品及以上所有官员都要参加。   每次大朝时,官员们凌晨两三点就要起床赶到宫门前, 等五点钟敲响了大鼓之后, 才能排着队往里走,可以说是挺煎熬的了。常朝就不用那么早了,毕竟只有他们那些人, 也就不讲那么大的排场了。   但,即使上朝很辛苦,大部分人还是很向往能天天上朝的日子,毕竟这是身份地位的体现。   楚辞感受着其他人艳羡的目光,心想来的正好,他正愁没地方告状呢!他得忽悠一下皇上,放点权给他才行。   “微臣接旨。”楚辞和其他官员们一起磕头谢恩。然后,其他人目送楚辞两人离去。   ……   “这位公公是哪里人啊?我听你的口音,有点像是南方那边的。”楚辞和那个传旨太监坐在马车上,面面相觑有些尴尬。为了打发时间,他率先聊上了。   “你是怎么听出来的?”这太监有些好奇地问道。他原本不会轻易与外臣搭话的,但这楚状元十分亲切,还能一语中的,他便忍不住了。   “我也是南方来的,西江省你听说过吗?”   “那当然,咱家小时候还去过那边玩呢!咱家是南闽省的。”他有些高兴,南闽学子京城不是没有,但能和他说上话的没有几个。其他人都拼命学习官话,生怕被人说自己口音不纯正。   “真是巧了,原来我与公公还是乡邻啊!以前人说,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乃是人生四大喜事,今日一见公公,果然是如此啊。”   楚辞多会哄人啊,只言片语,便将这太监和他的关系拉得近近的。尤其是这太监用家乡话和楚辞对了几句之后,心中更是莫名高兴,有一种尚在儿时的感觉。   马车从左边掖门进入,然后停在外面。楚辞跟着这位叫做小福子的公公,左拐右绕,终于来到了御书房。   皇宫和他记忆中的有些不一样。他从小在那附近长大,一砖一瓦都特别熟悉,这里看着挺像的,但实际上却能分出很多不同之处来。   “微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楚辞行了个大礼,坐在书案前的皇上微笑着让他起来。   “谢皇上。”楚辞站了起来,脸上也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让人看了很是舒心。   “你可知朕今日召你前来所为何事?”   “微臣不知,但瞧皇上您面带红光,便猜应是有好事发生。”   天和帝有些意外,这状元郎说话动作时都落落大方,似乎很习惯面圣一般,没有一般臣子的拘谨与小心翼翼。   “你说的不错。你还记得你在殿试上写的那篇文章吗?当时溪县正发生水患,朕日夜忧虑,便将此事点为考题。你答的很好,朕将你所言,俱都吩咐下去,如今溪县水患已平,朕心甚慰,自然也不能忘记你这个大功臣了。”   “皇上言重了。为朝廷分忧乃微臣分内之事,又怎敢居功呢?若不是皇上您忧国忧民,日夜操劳,纵使臣写上一百篇治水之策,也是没用的。您才是大功臣呐!”   “楚状元,你这张嘴啊,便是张仪,苏秦在世,恐怕都要甘拜下风了。”皇上笑着调侃道。   “微臣惶恐,自知才疏学浅,只能以勤补拙,又岂敢和上古贤臣相提并论呢?不过皇上您乃是圣明君主,朝中必定是能人辈出的。”   “哈哈哈哈,说得好!你可怪朕让你去了国子监?”皇上笑着,突然话锋一转,变成了敏感话题。   楚辞故作惊讶:“微臣以为是皇上看重,才让微臣去国子监的,又为何会怪罪皇上呢?先不说国子监乃庄重之地,国之根基,单就说它给了臣一个院子,还包一日三餐,便让臣感激不尽了。”他故意往俗了说。   “哦?状元郎真这么想?”皇上却并不买账。   “那当然了,微臣打小跟在袁山县学身具举人功名的诗经魁秦岭青夫子身边学习,耳濡目染之下,对于夫子们自然心生崇敬。现在我有幸也成为了其中一员,自然只有高兴,再无其他心思。”楚辞说得斩钉截铁,就连皇上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老大没插手,都是楚辞自己的选择了。   “你那秦夫子是何许人也?值得你耗费这般多的口舌去说他?”皇上突然想起他刚刚那一大串头衔。   “嘿嘿,被皇上听出来了。”楚辞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于微臣亦师亦父,时常教导微臣要忠君爱国。听说昔日先帝南巡,他还曾代表府学夫子接待过呢。”   “……”皇上想起先帝,不禁沉默片刻,然后说道:“想来的确是个好的,你这位夫子,可有心仕途?”   “秦夫子他淡泊名利,平生只喜欢教导学生,若有人能正其名,那就太好了。”楚辞感慨道。   皇上似笑非笑地盯着楚辞,竟不知这是山中哪个狐狸窝跑出来的小滑头,虽然有几分狡诈,但却让人生不出厌恶之心,也算难得了。   “那你想给他正什么名?”   “学高为师,身正为范!师之典范是也!”   “好一个师之典范!他可担得起这四个字?”皇上沉下脸来,盯着楚辞。   楚辞动也未动,仍然笔直地站着,他说:“他人能否称为师之典范,微臣确实不知。但是秦夫子,他确实可以称得上。昔日微臣出身微末,是他将臣带在身边悉心教导。他给县学其他学子上课时,也从未有过一丝懈怠,无论聪慧还是稍显木讷的,他都能一视同仁,用尽各种方法教导他们。孔圣人曾说,有教无类,朱子也说,因材施教。这些,他都做到了。”   “因你治水有功,朕本想奖赏于你,随你提什么都可以。谁料你竟然如此大言不惭。朕再给你一个机会,你是要奖赏,还是要朕赐你夫子师之典范四个字?”   “微臣选后一个。”   “即使是以失去高官厚禄为代价?”   “微臣不悔!”   “你为何如此坚定?”   “皇上,少年人乃是未来国之栋梁,昔日微臣曾听人言,少年强,则国强,少年智,则国智!若是以臣之高官厚禄为代价,换得皇上金口玉言,让天底下所有夫子都明白一件事——只要是勤勤恳恳为国培养栋梁之材的人,皇上都能予以奖励,何愁国之不兴?那么臣即便日后躬耕南野,心里也是十分安慰的。”楚辞脸上再无一丝调笑之意,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认真严肃。   皇上听后,久久不能言语。   “朕原以为你只有私心,却不知你这私心里包含着国之大义。”皇上提起朱笔,在圣旨上写下了“师之典范”四字,然后又在下行写上“学高为师,身正为范”这几个字。末了,他拿出玉玺,在上面盖了大印。   “你虽有一点小心思,但却不失筋骨,刚才朕所言,为的就是试探一下你。若你为了高官厚禄,将自己亲口所言全部推翻,那朕才会失望透顶。这道圣旨不日便会送到袁山县学,奖励你那诗经魁的秦夫子,行了吧?”天和帝脸上露出点笑容,瞬间全场的气氛又变得轻松和谐了。   “皇上圣明,日后各地的夫子们,必定都能一心从教,为大魏朝培养出很多人才了!”楚辞也跟着笑,马屁也不忘拍一拍。   “好了,你不要再给朕灌迷魂汤了。说吧,你想要的奖赏是什么?”   “刚刚那个不就是奖赏了吗?微臣岂敢再要求其他的?”   “君无戏言,说了要给你,就一定要给你。”皇上倒想看看,他到底会提什么要求。   “那,如果皇上一定要赏赐臣,那就请赐臣一根金——戒尺吧!镀金就可以了,不用全金的!”楚辞看皇上脸色古怪莫名,连忙降低要求。   天和帝在听到金的时候,其实有点失望,但后面跟着的两个字,却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你要金戒尺做甚?”他知道戒尺是先生用来教训学生的,只不过从来没人敢打他就是。   “嘿嘿,皇上,你知道臣乃国子监司业。可以说,除了皇宫里面的小贵人之外,就数那里皇亲国戚最多了。微臣区区六品官,那些大人都不用小手指,便能将我摁死了。长此以往下去,对微臣管理国子监的学风来说,十分不利。为此,微臣就想请一根金戒尺镇着,上打昏庸无能之师,下抽顽劣不堪之徒。”   “哼,你还想把它当尚方宝剑不成?”皇上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这鬼话连篇的楚状元,偏偏听着又还有几分道理。   他往常不好直接训斥那些顽劣的小辈们,若是赐一根戒尺给他,让他帮着敲打,日后那些皇伯皇叔皇姑告状之时,他再睁只眼闭只眼,想来也挺有意思的。而且,这国子监,也是该管一管了。   “你先退下吧。若这金戒尺在你手上发挥不出作用,朕第一个打的就是你!”   “微臣谢过皇上!微臣这就告退。”楚辞表面上灰溜溜地离开,心里却是舒了一口气。   他看似站的笔直,毫不畏惧,实则已经流了一背的冷汗了。今日若不是他有几分辩才,稍一行差踏错,恐怕赔上的就是他的仕途了。   回去得好好奖励一下这根舌头,晚餐就吃猪口条吧! 第133章 公务繁多   皇上办事的速度还是很快的, 第二天楚辞去国子监上班的时候, 刚坐下, 圣旨就来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特赐金戒尺一柄于楚司业, 此物可上挞庸师, 下训顽徒。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楚辞叩谢恩典, 然后起身接过圣旨及赏赐。   待传旨的公公走了之后, 其他人立刻围了过来。两天接了两封圣旨,还得到一件赏赐, 这位状元郎,前途无限啊!   楚辞拿起这金戒尺, 端详了一会, 发现此物长约一尺三寸, 厚约三分,上面刻着“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这几个字, 在它的下方, 还有一个小孔,上面挂着一根红穗子, 看起来十分精致。   戒尺这东西,可以说是古代夫子们教学的法宝了。曾有人这样说过:一片无情竹, 不打书不读。父母若爱子, 请勿上私塾。这首诗已经表明了态度,入私塾,若言行不当, 必是要挨打的。   这根金戒尺应该是掺了其他金属的,捏起来硬邦邦,打在手上滋味很是不好受。   大家看着楚辞将这金戒尺横来竖去,反复把玩,都有些酸溜溜的。若他们能得这样一根戒尺,恐怕只敢将其置于高台之上,日夜焚香供奉,哪能把它当作寻常玩意儿?   “楚司业,此物可否容我等一观?”   “行啊,拿去吧。”楚辞将这东西往汪祭酒跟前一送,动作很是洒脱。那汪祭酒却从怀里掏出帕子,将自己的手仔仔细细地擦拭干净,然后才颤抖着接过这东西。   他有些枯瘦的手指在戒尺上来回抚摸,动作小心极了。良久之后,他将戒尺还给楚辞,眼底还有些不舍之意。   楚辞微微一笑:“汪祭酒,若您改日有需要的话,可以将此物借去用一用。”   “不可,不可。这是圣上赐给你的,御赐之物,岂容他人染指?我能摸一摸,便是我的福分了。”   其他人一听,立刻歇了想要借去一观的心思,祭酒大人说的不错,此乃御赐之物,哪能任由他们翻来覆去地看,此为大不敬。   楚辞将圣旨小心地放在国子监里,他家也没有供奉的地方,还是等以后有了大宅子,再把它请回去。   放好圣旨之后,他拿着戒尺回到了司业厅内,他的桌子上,此刻已经堆了一叠纸了。   楚辞将戒尺置于桌子上,然后拿起一张纸打开,只见这张纸的正中间写着勤学两字,下面还有一句诗,是“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再下面一点,写了两个极小的甲班二字。   这是他前天布置给各班班长的任务,让他们和同窗商议一下,确定一个好的班名班训。   楚辞放下甲班的,然后又依次拿起其他班级的,有那略为不恰当的,他就提笔改一下。好不容易将桌上所有班级的班名班训确定下来,楚辞正要松口气,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这里面好像少了哪个班。   他将之前改过的其他班级按顺序排列好,然后发现里面少了一个班。不过却不是他猜测的壬班,而是乙班。楚辞自嘲地笑了笑,看来他也陷入了定势思维,被刻板印象影响了,这样不行,得改!在结果没有出来之前,一定不能再枉自揣测了!   楚辞打开自己做的笔记,找到他那天暂定的班长代表,发现乙班的班长,正是那个叫做温然的男孩子。   这个孩子就是那天和他呛声的,为人看起来孤高自傲,浑身都是刺。不过没关系,他最擅长的,就是收拾刺头了。   楚辞夹起名册,拿起戒尺,开始巡视晨读情况。偶尔他还会走进某个班,看一看他们今日读书的进度,然后抽几个人起来诵读,以免再出现壬班那种句读乱分的情况。   今日所有班级,都上了正轨。就连昨天那个告假的范学录,今天都老老实实站在壬班的讲台之上,手持书本,一句一句地带着学子们诵读。   巡视过一圈以后,楚辞回到了司业厅,开始处理公务。前两天他查账本时发现近几个月的膏火银没有发下去,便写了条子让钱监丞去领银子发下去,如今已过了两天,也不知这事落实下去没有。   楚辞将门口的小厮唤过来,让他去叫钱监丞。这小厮立刻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带着满头大汗的钱监丞过来了。   “不知大人找下官有何事?”楚辞敏感地发现,这钱监丞今日对他的态度更加恭敬了。   “钱监丞坐吧,前两天我说的关于外院膏火银发放的事,你可已经布置妥当了?”   “布置妥当了,所有学生的膏火银已经其他的贴补都发放下去了。外院一共二百六十二名学子,每人每月一共是二两膏火银,五钱纸耗银,三钱笔耗银,共二两八钱银子,三个月没发,一共是一千八百一十四两四钱银子。”   “行,以后发放膏火银,记得让他们亲自签字,若放银那天无故不来的,暂时押住不发,待下月看其表现。”   “是,司业大人尽心尽责,乃我国子监学子之福啊!”   “行了,只谨记下回若是有人要再请假,需将暂代课程之人安排好,莫要使哪个班空了课。”   “是!上次是下官疏忽了,下次一定不会了。”   “行,你去忙吧。”   楚辞打发走了钱监丞之后,又埋头继续写计划,关于如何整治国子监的办法,他想了很多出来。要参照现代办学的方法,再结合具体情况来推行。   等写好之后,他还要拿出来与外院教师商议一下,顺便也要再问问,内院要不要参照一下这些方法。   忙着忙着,不觉已经日上中天。同厅的顾司业早已经不在这里了,偌大的厅堂之中,只有一个楚辞。   外面的小厮进来添茶,见状问道:“楚司业,要不要小人去饭堂将饭打过来,您在这里用餐。”   楚辞放下笔,揉了揉手腕,看了看天色。   “已经中午了吗?不用了,我去饭堂吃,还没去过那边,你帮我带路吧。对了,你吃过没有?”   “小人哪有那福分,这饭堂只供应夫子和学子,小人自己带了馒头过来。”这小厮有些受宠若惊,以往还从来没有哪位大人,会问他们吃没吃的。   “没事,待会我请你吃一顿。”楚辞笑着,跟在他后面往饭堂走去。 第134章 张张带血   饭堂在国子监靠后的位置, 为了不让饭的味道窜得到处都是, 就在这里种了很多的花草。   楚辞还未踏进饭堂时, 就闻到了香味,他说:“这里的菜色闻起来挺不错的, 看来今天有口福了。”   “是啊, 咱们国子监里有好多小少爷, 各家对饭堂都特别重视, 所以这里面的饭菜,在整个京城的衙门里, 也是数一数二的。”这个叫做何平的小厮说道。   楚辞点点头,刚走到门外, 还未看清里面的情况, 便见一块猪肉迎面飞来, “啪叽”一声落在他的鞋面上。   他将那块肉抖开,黑着脸抬起头, 看见偌大的饭堂里, 有正夹着菜说得眉飞色舞的,有笑得前仰后合的, 更有夹着菜“打架”,互相扔来扔去的。当然, 这些人里面也有些许清流, 坐在一旁安静用餐,不打扰别人。   旁边的一张桌子上,一个学子面前摆了七八盘菜在桌上, 他吃的时候还满脸嫌弃,用筷子在里面挑挑拣拣。   周围盘子里剩下的饭菜不计其数,楚辞看了看,几乎就没有全吃完的人。   就连家里那两个小鬼都知道背悯农,这些人却拿着饭菜开玩笑,真是不知人间疾苦啊!   “这些全都是咱们外院的学子吗?”   “差不多吧,他们内院学子用餐都是在靠外的一间空教舍里用的,吃完饭后,他们马上又要去读书,少有来饭堂吃饭的。不过也有几个,司业您看,就是那几个。”   楚辞一看脸更黑了,就那么几个清流,还差不多都是别人院的!   “这里用餐是要自己买的吗?”   “不是,直接取便是了。这里的饭菜,都是不要钱的。”何平咽了咽口水,他天未亮时吃的饭,到现在已有近三四个时辰,现在闻到味道,便有些受不了了。   楚辞也注意到了这点,虽然他现在很生气,但还是努力压制住了。   “进去吧。”   他抬脚往里走去,偶尔有学子看见他,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司业居然也亲自来这吃饭?   有那闹得慌的,被同窗推了一把,还有些不耐烦,但在看见楚辞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时,一下子就蔫了。   自楚辞踏入其中后,玩闹的声音已经小了好几个度,更有学子扒了两口之后,直接便将盘子和碗往桌上一推,离开了饭堂。   “给我打一盘炒肉,一盘青菜,再来两个馒头吧。你要什么?”   “小人倒是想要那个鱼块,肉和鸡腿。”这样的好事岂能天天都有?何平被馋坏了,一口气点了三道。   “行,但我有一个要求,饭菜不能剩太多。”   “您放心吧,保准剩不了!”何平拍拍肚子,表示吃这些根本不在话下。   两人打菜出来时,外面刚刚还人满为患的饭堂,顿时就已跑了一大半。   楚辞夹起菜慢慢吃了起来,有些仍留在饭堂的学子情不自禁地偷眼打量起他来。待楚辞看过去时,却又都移开了视线。   楚辞吃完之后,起身去了内厨,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通。   ……   下午应是博士们讲学的时间了,楚辞照例又到外院巡视了一圈,见众位博士与学子都在教舍内,这才转身往外走。   因为今天在饭堂看见了几名内院学子,楚辞心里不免对内院起了点好奇心,他还是刚来这里时才路过了一次那里,后面都没去看过。   楚辞决定去那边看看,内外二院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就在他刚刚踏出外院大门时,忽然见到钱监丞满脸怒气地拖着一个人步履匆匆地往外走,被他拖着的那个人眉眼之间有些无赖之像,穿着打扮并不像是国子监的学子,反而像是外面的人。   难道这人是来闹事的?不小心被这钱监丞抓住了?   秉着身为司业的职责,楚辞跟了上去,想看看钱监丞会怎么处理这件事。并且,这国子监的安保工作,也要做的更好一些才行,怎么这样的人,都能随意进来呢?   楚辞边想,边跟着他们来到一处僻静之所。这钱监丞估计是怕有人偷听吧,特意选了一处左右开阔之地,楚辞只能站的远远的。   他看见钱监丞将那人一甩,然后低下头说了几句话。而那个混混一样的男人,则嬉皮笑脸地说着什么。   钱监丞表情难看,又说了几句话,而后那个男人也怒了,大声地和他对骂起来,偶尔有只言片语传来,让楚辞得知了这人叫做牛二,是什么春坊的人,他手上似乎是拿了钱监丞的什么把柄,在和他讨价还价。   既然是私人恩怨,不涉及国子监的事务,楚辞就没兴趣再听下去。他正要往回走,突然听见背后一声什么“印子”传来,这声音戛然而止,楚辞好奇地回过头,却发现是钱监丞一脸着急地捂住了他的嘴巴。   因为有了这个小插曲,所以楚辞就没有去内院了。楚辞在往回走的途中,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到底什么“印子”这么重要?看那钱监丞的表情狰狞的,似乎这牛二提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   “何平啊,你知道印子吗?”楚辞久思不解,在何平进来给他添茶时,便随口问道。   孰料这何平却似被烫了手一样,提着茶壶的手将茶水都倒在桌面上了。   “司…司业,小人不是故意的!我这就给您擦干!”何平急得快哭了,这桌面上放着楚司业刚刚写好的一张纸,被滚烫的茶水一冲,上面的字全都糊掉了。   “无碍的,这些东西我都记在心里,不过再默一张出来便是。”楚辞先安慰何平进来,然后问道:“是不是我提了这个印子,才使你方寸大乱?这个什么印子,到底是何物?”   “大人,你可千万别再提了,这东西说出去,是要关进大牢的!朝廷今年抓得紧,听说好多人都下狱了。”何平看看四周,压低声音说道。   “这么厉害?”楚辞心想,印子,到底是什么印子?或者是印子什么呢?想到这里,他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莫不是?   “印子钱还不厉害?外面人都唱呢,印子钱,一还三,利滚利,年年翻。一辈子都还不完!若是普通老百姓谁沾上了这个,可就一辈子都不得安生了!”   何平有些唏嘘,他在国子监干活,事轻活少,工钱比一般伙计还要高点,他家倒是不至于去借这个东西。但他家附近有一个邻居就是因为借了印子钱赌博,把孩子卖了都还不起,老婆也跟人跑了,后来放印子钱的收了他的房契把他赶了出去,还打断了他一条腿。   虽说吧,这个人是自作自受,但也足以看出这些放印子钱的行事心狠手辣。   “是啊,这东西张张都带着血呢!” 第135章 捉贼拿脏   楚辞自从知道钱监丞有可能和印子钱有关系, 就一直沉不下心思工作。他总觉得这其中, 还有他不知道的东西。   楚辞上任之前, 曾经了解了一下国子监员工的福利待遇。像汪祭酒,他是从四品官员, 月薪为一百零五两银子, 而司业, 正六品, 每月六十两银子。像钱监丞,乃是正七品官员, 和博士助教相同,每月四十五两银子。   相比起京城的物价来说, 这工资不算特别高, 但比起平民百姓来说, 已经很高了。   虽然去不得那些高消费的场所,但是只供每月基础花用, 还是绰绰有余的。不过, 用来放印子钱,就有点少了吧?   “何平, 进来一下。”楚辞敲了敲桌子,将门口的何平叫进来。   “你去王典簿那里, 将外院所有人的履历都调过来让我看看。”楚辞开了一张条子给他, 上面还盖了印。   “大人,不用这个,王典簿认得小人, 他见我去拿,不会不给的。”何平笑着说道。   “这不是规矩吗?我上次让人去领膏火银时,王典簿还说要见条才能发钱呢,这履历事关紧要,怎会不要条子?”楚辞好奇地问道。   “哪有这回事?”何平叫起来,“您八成是被他哄了,您是正六品司业,他为从八品典簿,中间隔着四级呢,哪敢说这样的话?必是他欺您初次上任,不太了解这其中缘故。”何平仗着自己跟楚辞吃了一顿饭,便把自己看做了楚辞心腹,闻言便为楚辞打抱不平。   楚辞脸色确实有些不好,他确实被人欺骗了,不过倒不是这个典簿!而是另有其人。   “你去将履历调过来吧。”   “是。”   何平一出门去,楚辞就忍不住捶了一下桌子。这还是他的惯性思维作祟,在现代去财务那里报账或是干什么的,是要校长签字盖章的。但他忽略了这是古代,是官大一级压死人的古代!   如果两人分属不同系统,还有可能被拿捏一下,但是他们乃是上下级关系,又怎么会要六品司业向从八品典簿低头呢?就算是最牛逼的户部员工,敢对其他人给脸色,也是万万不敢给自己的上司脸色看的。   当时钱监丞暂代司业一职,监管外院的所有事宜,那王典簿又怎敢将膏火银压着不发呢?   可见他一来就上了当!   楚辞摇了摇头,看来还是缺少经验,也怪他太过自信了,根本没想到会被下面人欺瞒。   楚辞一想到当初还傻乎乎给那钱监丞开了条子出去,就想爆捶那家伙的狗头。不过,既然他是能领到钱的,为何那三个月不把钱发下去?他明知道这事是不可能瞒过去,早晚都是要发的啊!   再联想刚刚看见的那件事,楚辞心中有了猜测。当然,这还是要等看过履历之后,才能下判断。   不一会儿,何平就抱着一大摞履历过来了。楚辞让他歇一歇,然后一本一本打开看了看。   他发现钱监丞和他一样,也是农家子,嘉佑三十八的同进士出身。他先任了国子监典簿,然后不到两年升了学录,又三年便升了监丞,可见其往上爬的速度还是挺快的。   五年的时间跨越了三级,从学录跳到了监丞,中间还隔了博士和助教。如果后面没有人帮衬,便是此人手段不凡。   楚辞往后翻了一页,发现此人在妻室上写的是关氏,其父曾任京城的七品知县,不过两年之前已经回家荣养了。   在这官场上曾有这么一句话,叫做: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说的是任府城,省城和京城的知县们,虽有父母官之名,却无父母官之权,一举一动都受他人制约,可以说是很难过了。   这样看来,他家似乎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   这样一来,楚辞几乎能判断出那钱监丞的印子钱是来源于哪里了。   但是未免打草惊蛇,楚辞决定先不声张。俗话说,抓贼拿脏,抓奸在床。虽然他这里可以证实钱监丞确实押钱不发,但他也可以狡辩说因为没有长官所以不敢擅专。   而且他的岳父虽然是夹着尾巴做官的,但是人脉却不可小觑。万一走漏了风声,让他将证据抹掉,那么到头来只会让得一个诬陷之名。   楚辞静下心来,开始翻阅其他人的履历,并且还边用笔在纸上记下一些重要信息。   ……   钱监丞处理好那个人之后,臭着脸回到了监丞院内。与他坐在一处的内院监丞看他脸色不好,便问道:“钱兄是遇到何事了?脸色怎这般差?”   “多谢吴兄关心,我无事,只是有点热罢了。”   “是啊,如今已是五月了,眼看明日便要过端午了,这日子是要一天天热起来了。”那吴监丞感慨了一句,然后又似不经意地透露了一句,“刚刚听人说,你们院的监丞将外院所有人的履历都调过去了,也不知道是想干什么?”   “谁知道呢?”钱监丞随口答道,若是单单只调他的去,那他还要紧张一下。   “要我说啊,你们这个楚司业有点太认真了,我听说他好像什么都要插一手。”   “哈,年轻人不都这样,有干劲是好事啊。”钱监丞和吴监丞对视一眼,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   国子监其他官员也在讨论这件事,不知这新来的司业想出什么幺蛾子。不过人家官大,又有皇上亲赐的金戒尺,他们这些人拿什么和人家比?横竖履历这东西是公开的,想看便拿去看呗。   傍晚下班时,楚辞抱着一堆书本走到山门处,便见张虎已经等在那里了。张虎跑过来接住楚辞手上的东西,说道:“老爷,我把马车停在下面了。”   “今天是你自己赶车的?”   张虎兴奋地点点头,这马车是国子监配发的,让楚辞在任职期间代步用的。往常都是请人帮忙赶车,一天来回几趟,要好几十文呢!他闲来无事,这几天自己在家待着时学着赶了赶,发现这马很听话,好多地方它自己都能去。想着又帮老爷省了不少钱,张虎的胸膛都挺得更高了。   “真不错,大虎,以后老爷可就指着你帮我赶车了。”楚辞笑着夸奖了他两句,   “放心吧,老爷!”张虎觉得自己又变得有用起来。   马车被拴在路边,站在山门往下就能看见,这也是张虎敢上来接人的原因。两人边聊边往山门下走,走过两百多级台阶,下到了大路上。   “大虎啊,老爷考考你,你在京城转了好几个月了,可已将京城的地形都记熟了?”   “记熟了,除了皇宫里面没去过,我哪儿都去过了。老爷您要去哪,说就是了。”   “那你可知,这里有个什么春坊的地方吗?”   “什么春坊……玉春坊吗?这附近就一个玉春坊,离咱们住的文兴坊大概三条街的距离,那里的烧饼最好吃!”   一讲到吃的,张虎就来劲了。   楚辞失笑:“那咱们今天就去玉春坊走一走,顺便尝一尝你说的特别好吃的烧饼。”   “得嘞,爷您请好!”张虎一边学着本地伙计叫喊一边赶着马车,将坐在车上的楚辞都逗笑了。   马儿嘚嘚地跑了起来,没过多久,就来到了玉春坊,张虎说:“老爷您在这坐着,我去买烧饼。”   “别,还是我去吧,你在这看着马车,可别叫老爷的东西让人抢了。”   楚辞本是开玩笑,却见张虎立刻下了马车,警惕地看着来往的路人。谁想靠近马车,都会被他用犀利的眼神盯住。   楚辞走到玉春坊附近,果然闻见旁边的一天巷子里传来了扑鼻的焦香味。楚辞循着香味走过去,只见一个不大的店里,摆着一个烧饼炉,有一个老汉正顶着高温在炉边做烧饼。   “大爷,您这个饼真香。”   “哈哈,谢谢这位大人夸奖,小老儿在此地卖了二十几年的烧饼了,人人闻见了都说香。”这老汉显然是个健谈的。   楚辞心中一喜,在这里这么久了,肯定很了解情况了。他当下就表示要买十个烧饼。   “好嘞,只是您可能得等一会,咱们这个烧饼啊,火候到了才好吃呢!”   “不妨事的,我觉得与大爷聊天颇有趣,若方便的话,不如您和我说说这玉春坊的趣事?”   “行啊。”大爷活了这么大岁数,自然是知道很多的,当下便挑有意思的事情和他讲了几件。   “哈哈,大爷果然见多识广,不知大爷可认识一个叫牛二的年轻人,他是我的好友,据说就住在这里。”   提到牛二,老人的表情微冷下来,他打量了一下楚辞,见他眉目清朗,不像有什么坏心思,便说:“这位大人,我看您不像是会和牛二打交道的人呐。”   “哦?大爷,这其中可有什么隐情吗?我初来乍到的,他来向我示好,我自然把他当知己看待。我还借了二十多两银子给他呢!”楚辞有些着急。   “那您怕是要不回来了,牛二这小子好赌,早把我们这同一坊的邻居都借遍了。去年三月份借的钱,到现在也还没还呢!”   “啊?果真如此?”楚辞大惊失色,“我初来京城,身上只剩下几两银子了,听说牛二住这边,我便过来找他了,这可叫我如何是好啊!”   卖烧饼的老汉看楚辞快急哭了,心里很是不忍,便说:“他家就在前面一点,若你在他家找不着他,就去广进赌坊找一找吧!”老汉将十个烧饼装在几个纸袋里,目送楚辞往里走去,而后又沮丧地走出来。   “没找着吧?”   “嗯。”楚辞看起来情绪很低落,他向老汉道谢之后就走了。   老汉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继续做烧饼。不到半天时间,这玉春坊的众人就都知道牛二最新的恶行了,听说他骗了一个外乡人二十两银子没还呢!   走出巷口,楚辞勾起嘴角,他将烧饼全都堆给了张虎,然后对他说:“大虎,去广进赌坊。”   “老爷,您不是说赌坊不是好去处吗?”   “老爷要去找个人,你快些赶车吧,等人走了就不好了。”   张虎还想再问,却被楚辞那严肃的神情吓到了。他挠了挠头,然后赶着马车往广进赌坊所在地春兴坊走去。   楚辞在路上将儒服换成了常服,等到了赌坊门口时,他摇着扇子下了马车,腰间鼓鼓囊囊的一个大荷包,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有钱公子哥一样。   瞬间就有好多人盯上了他,想着从他身上抠点银子出来。   牛二也是其中一员,他今天去那里弄了点银子回来花用,孰料刚上去推了几把牌九,就又输光了。   “兄台,这里面好玩吗?”牛二并不意外楚辞会和他搭话,毕竟在门口这些人里面,就数他打扮的最是人模人样。   “好玩啊,公子是第一次出来吧?我带你进去先玩两把吧,若不好玩,你再出来。”   楚辞点点头,一脸的好奇。   掀开门口的帘子进入赌坊,里面有些闷热,还夹杂着各种汗味与脚臭味,没一会便把楚辞脸都熏白了。   牛二心里的警惕顿时荡然无存,看这娇贵样,可不就是那些公子哥吗?   “走走走,这里头啊,就属骰子最简单了,我带你去玩几把。”   他们来到赌桌旁,桌子上面写着三个大字,分别是大,小,豹子。   “公子,你想押哪个便把银子押上去就行。”牛二和坐庄的那人打了个眼色,示意楚辞是新来的,让他先赢几把再说。   “哦,看上去倒是不难。”楚辞从袋子里拿出一个五两的元宝时,不小心将里头的大额银票露了一角出来,那两人对了一眼,各自将心里的小激动压抑下去。   楚辞举着元宝举棋不定,然后自言自语道:“就押这个吧。”说着,便将元宝放在了豹子上面。   牛二和坐庄的人傻了眼,其他人也笑起来,果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哪有一来就押豹子的?他们将散碎银子铜板押在大和小上,等着分他的钱。   牛二又给那人使了眼色,悄悄指了指他的荷包,坐庄那人心一定,拿着骰盅摇了起来。   他摇了许久之后,终于将骰盅放下。楚辞注意到,他脑门上都有汗了。   “买定离手,开!六六六,豹子,恭喜这位公子,大小通吃!”这一把,不止庄家赔他五两,其他的也都是他的。   楚辞一脸惊喜地笑了:“这么简单的吗?”   “对啊,您运气真好,这豹子很难得出,您头一回押便能中,真是太巧了。”牛二拍着马屁。   楚辞从推过来的钱里捡起一钱银子丢给牛二,然后又将那五两银子押在豹子上。   “嘿,我还就不信了!还能次次都出豹子?”有一个大汉刚刚输了钱,不服气地叫道。其他人也纷纷下注,桌上瞬间又堆满了银子铜板。   庄头摇了起来,这次比上次时间还久。他将骰盅放在桌上,叫道:“买定离手!开!三个三,豹子,恭喜这位公子,又是大小通吃!”   只两把,楚辞手上的五两银子就换来了三四十两。这赌博,果然能叫人上瘾啊。若真是初出茅庐的小公子,见赚钱这么简单,再被旁边人拱拱火,难免要多来几把的。   可是楚辞却慢条斯理地将桌上的钱全都装进了一个新荷包里,还一边说:“这也太简单了,没意思。多谢你带我来见识,再给你一钱吧。”说完,他就走了。   牛二傻了眼,眼看庄头的眼神都要喷出火来了,牛二连忙告罪,示意他会搞定这个人,然后马上追了出去。   “公子,你怎么就不玩了,里面还有好多好玩的。”牛二扯住楚辞的袖子,急忙劝道。   “尽是我赢钱,有什么好玩的,里头穷人很多,赢他们的钱多不好意思。”   牛二以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这个“傻白甜”登上了马车,朝着前面巷子走去。   “娘的!”牛二吐了口吐沫,这么不上道,就别怪他了!   ……   楚辞让张虎将马车往偏僻的地方赶了一会,果然遇见堵路的了。三个膀大腰圆的壮汉跟在牛二后面,四人俱都蒙了面,一人手里还拿着一根粗木棒。   “识相的就把身上的银子都交出来,不然的话,别怪爷爷们不客气!”   “你们是何人?此处乃是天子脚下,你们竟敢当众劫道?”楚辞惊慌失措,大声喝到。   “哈哈,遇见了我们算你倒霉!废话别多说,把银子留下,爷爷们还能留你一命。不然,腿都给你敲折了!”牛二觉得今天应该能扬眉吐气一下了。   “大虎,我喊一二三时你就上,别留情,知道吗?”楚辞了解过张虎的战力,他一个打五六个应该是没问题的。   “嗯!”张虎重重点头,看着眼前想要抢钱的这些人,他就想起了以前在码头上时,那些人合伙欺负他的样子,心里不由更加生气。所以在楚辞一声令下后,他便一个虎跳下车,直冲他们而去……   片刻之后,三四个人歪七倒八地躺倒在地,口中直念“哎哟”。楚辞走过去,将为首那人脸上的布巾扯下来,似笑非笑地说道:“现在,该我把你的腿打折了吧?” 第136章 打饭实力   “你到底是什么人?”牛二被张虎捆住手脚拎上马车, 他害怕极了, 大声问道。   “这你就先别管了。”楚辞轻笑一声, 跟着坐上马车。张虎鞭子轻扬,马儿就嘚嘚嘚地跑起来了。   牛二躺在车厢里, 神思不定, 脸色时青时白, 也不知是在脑补些什么东西。   到了家门口时, 张虎下车开了门,然后又赶着马车进去院子, 而后又把车厢里的牛二拖了出来扔在院子里。   楚辞下车之后,坐在牛二跟前, 说道:“我看你猜了一路了, 你猜出我是谁了吗?”   “你是…城西米铺杨掌柜派来的人?”牛二试探道。   “不是。”   “你是兴隆酒坊派来的人?”   “不是。”啧, 得罪的人还真多。   “那你到底是谁?这位好汉,小人实在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你们了。若有得罪, 我在这里给你们赔不是了, 请你们放过我吧!”牛二涕泪交加,也不知到底怎么招惹他们了。   “那我就让你死个明白吧。让我找你的人是钱——”楚辞故意大喘气, 果然,还没等他把名字说出口, 牛二就叫起来, “是钱柄旺对不对?一定是他!这个王八蛋!”   他显得很是激动,但眼角的余光却放在楚辞身上,似乎在观察他的表情。楚辞也注意到了这点, 他不慌不忙地开口:“谁叫你今天要去找他呢?”   牛二心里一咯噔,连这个都知道,看来果真是他了!   “我不是说了我不会把这事说出去的吗?为什么他还要派你来找我?”   “他说他信不过你,要我们来看看你老不老实。”   “我保证不会说出去!我也是偶然才知道他是国子监的人!要不是昨天输急眼了,我也不会鬼迷心窍上那儿找他去呀!”   楚辞觉得真相似乎快要出来了,他耐着性子,趁热打铁:“你也知道他的为人,怎么这么想不开呢?要不你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告诉我,让我来评个理,怎么样?要是你真有隐情,我就放了你,回头和他说你已经被处理了,怎么样?”   牛二听到处理两个字,顿时心神俱裂,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狠心!   “我告诉你,你可一定要放了我啊!”牛二抓住救命稻草,恳求道。而后,他就将自己知道的这些事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原来,这钱监丞是通过一个掌柜的放印子钱的。他放印子钱的时间也有两三个月了,因着这里的利息比别家要少两分,所以借的人还挺多的。   牛二也去借了十两银子,到手的却只有九两五钱,扣除的五钱银子叫做鞋袜钱。这钱自借出那日便开始生利息,一天大概要还三百四十文钱,累计一个月还清,若是一个月还不清,便要在原有基础上加息。   牛二第一个月手气好,很快就连本带息地将钱还干净了。第二个月时,他又去借了二十两,想着本钱多一点,赢来的钱也就多一点,可是这个月,他却输了个精光。   无奈之下,他只得到处去借银子先来还每天所需的本息。那段时间他借遍了所有亲戚邻居,才堪堪还清了利息,又打点了收钱的人,让他们暂时松口,允许他下个月还以这利息还钱。   谁知第三个月到了,那掌柜的忽然说要在三日之内将放下去的钱全部收回来。这可不是要他们的命吗?一时间,变卖家产,卖儿卖女为仆的人多了起来。   牛二是个光棍,他既无妻子又无孩子,只有他爹娘还在世的时候留下的两间房。这是祖屋,可不能卖了!要是卖了,他爹娘在下面都得要气活了。   牛二想着能不能去找那掌柜的说说情,再宽限几天。于是,就埋伏在那掌柜家外面,想着天黑之后再进去和他打个商量。   谁知道,天一黑,他却看见那掌柜的提着个箱子悄悄出了门,往一个地方走去了。   牛二一路跟着他,终于看见他在国子监的后墙停住,轻轻敲了几下墙,很快,就有一个人顺着墙爬了下来。   他猫在一个角落仔细听,发现掌柜的喊他钱大人,又将手中箱子交给他,说是收了几百两上来。   牛二有些后悔,早知道他手上拿的是钱,半路就该冲出去的。忽然,他又想到,这个钱大人大概就是在背后放印子钱的人吧?要不是这些人放印子钱,他又怎么会欠下这么多债?以至于要到卖房还债的地步?呸,当官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牛二歇了求情的心思,却又蹦出了另一个心思。这印子钱在嘉佑年间,属于民不举官不究的事,朝廷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但现在是天和二年了,当今圣上对这个印子钱看得很重,很多逼死了人的,都被下狱了。要是他用这事威胁一下那个当官的,岂不是就不用还钱了?   想通了这其中的关节,牛二一下子就放松了许多。这一放松手就痒了。牛二颠着借来的银子乐呵呵地朝赌坊走去。   第二天,他就上国子监来了。那看守山门的还不让他进去。牛二就说,让他们去给钱大人通报一下,说秀水街茶水铺的人有事和他商量。   这门口的仆役听他语气得意扬扬的,还以为他是什么重要的人,于是马上便去通报了。钱监丞一听这个地方,脸色立刻就变了,因为这处正是他让放印子钱的地方。   牛二被放了进去,还没走到院子里,就被匆匆往这边赶的钱监丞撞了个正着。钱监丞拖着他往后面去,牛二站定之后就介绍了一下自己,然后把来意说清楚。钱监丞看着眼前这个不知所谓的小人,一口便拒绝了他提出的要求。然后牛二就以举报他放印子钱为威胁,不仅销了帐,还从他手里又弄来一点银子花销。   谁知,这银子却是送命钱来的!   楚辞听完,感慨了一下,果然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做过某件事,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楚辞将这牛二嘴堵上,然后让张虎把他关进了厨房。牛二一晚上都在心里咒骂他们,完全不知道夜里玉春坊那边起了火,将牛二家的两间房烧了个精光。要不是他家房子和别人家都隔了一点路,恐怕整个坊都能烧起来。   楚辞也还不知道这事,他将牛二所说与自己的所见所闻写在状纸上,状告那个胆大包天的钱监丞。   第二日早上,楚辞就押着牛二上衙门去了,他要亲自状告那个钱监丞。因为他官居六品,七品知县不敢怠慢,而且这又和放印子钱有关系,所以立刻就派人过去,搜查那个掌柜的家。一搜之下,果然在他的床底下发现了一个大箱子,里面满满都是按了手印的条子,金额从一到二十两不等。   等人证物证齐全之后,知县又派人去请钱监丞过来,在朝廷下令撤官之前,他还是要给予朝廷命官应有的尊重的。   因为人证物证俱在,钱监丞即使说破了天也没用,只得老实承认自己一时糊涂。他之所以升官那么快,不就因为平时打点的多吗?   一个监丞一月四十五两,一年也才五百多两!而这印子钱,所有的利息加起来,一个月就差不多能赚到这个数了。   因为证据确凿,所以知县立刻递了折子上去给知府,而知府又将这事往上传,一来二去的,折子便到了当今圣上的手里。   “哼!想不到国子监内也是藏污纳垢之所,身为一名监丞,竟然带头触犯国家禁令,有这样的人待在里面,我大魏学子能学到什么好东西?”皇上看完折子之后大怒。   “请皇上息怒。这钱柄旺虽然胆大包天,但天网恢恢,他终究还是被发现了。”   “多亏了状元郎明察秋毫,不然的话……哼!传旨下去,先将这钱柄旺打五十大板,再打入大牢,三日之后举家发配边疆,十年之内不能回京!兴许是朕往日太过仁慈,只关几年便罢了,让这些人等存了侥幸之心,继续祸害百姓们。今日朕就要杀鸡儆猴,让那些人再不敢出手。”   “皇上英明。”   此次检举有功的楚辞得到了二十两赏银,可是在他将案子办了之后回到国子监时,却发现汪祭酒对他的态度不如往常了。   楚辞初时还不明白,在他话里话外都暗示楚辞以后不要擅自行事时,他明白了。汪祭酒这是怪他没有经过他的手,便将这事捅了出去。   楚辞却想,汪祭酒身为一个部门负责人,肯定是不会希望本部门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圣上面前的,大概率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哪能像现在一样痛快?他早上听说玉春坊着火的位置时,心里一下就明白了,这分明是想杀人灭口啊!打蛇打七寸,他自然是不会给自己留下隐患的。   与汪祭酒不同的,却是外院下属的其他官员,他们对待楚辞是毕恭毕敬的,生怕在什么地方惹恼了他,被他抓住把柄告了状。   楚辞倒是不在意这些,自古以来要成大事者,哪能被这些小小的事情拖累了。处理了国子监的蛀虫,震慑了其他官员,对他接下来大刀阔斧搞改革的事是有好处的。   当然,目前要最先处理的,还是班名的那件事。楚辞把门口的何平又叫了进来,让他去将乙班的温然找过来。   何平去了一会,回来时后面就多了一个人。   “学生温然,拜见楚司业。”温然面无表情地行礼。   “温然来啦,坐吧。”楚辞抬头,露出一个笑容。   “司业有事便直说吧,说完温然还要回去温书。”这眉眼精致,长得像个小姑娘的温然性子却不像小姑娘,和人说话时,满身都是刺。   “行,那我就直说了。我选定了你们九个人暂代班长一职,将班名班训确认下来。昨日上午,其余八个班都已交了过来,为何你们班的还没有交过来?”   “他们没有上报,我如何能得知?”温然哼了一声,觉得楚辞明知顾问。   “那么你有主动去找大家问一问这事吗?”   “为何要我去问?你不是说班长乃是一班之长吗?我怎么能低声下气地去问他们?”   “是问,是商量,不是低声下气,谄媚讨好,更不是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凌驾于众人之上。俗话说,要想别人尊重自己,就得先学会尊重别人。今日还只是在一个小小的班级里,你都不能学会和别人交流,若是改日你当了官,下面的人合起来欺上瞒下,你也等着他们主动告发吗?”楚辞语重心长地说道。   温然低着头不做声,但看他这个样子,似乎有些触动了。   “温然,你要明白,一个人身处的位置越高,责任也就越大,要做的事情也就越多。如果你连这一点点事情都办不好,如何能叫别人信任你,给你更多的责任呢?你现在回到乙班去,询问一下大家的意见,在散学之后,将纸条交过来,行不行?”   “是。”温然应了。   在散学之后,温然果然将他们班的班名班训交了过来。   楚辞将这些纸整理好,他要将这些纸拿到外面,换成木制的牌子再带回来。   第三天的时候,学子们来到教舍之外,纷纷在门口停留了很久,因为门框下面钉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他们班的名字。教舍里面也钉了两块木牌,写的是他们的班训。   看着这些东西,学子们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就是突然觉得好像有一种亲切感。   ……   端午过后,蛇虫鼠蚁变得多了起来,楚辞也学着其他人,在身上佩戴了草药香囊,并且佐以雄黄酒驱虫。   楚辞早早地坐在饭堂的一处偏僻角落小酌,耳边突然传来了学子们的抱怨声。   “你们这几天有没有发现,咱们饭堂的菜色好像少了不少!”   “对,我也发现了!以往少说也有十几个菜,这几天慢慢减少,现在只有五个了,荤食剩两个,素食也只剩三个了。”   “难不成是里头的厨子克扣了咱们的伙食,让我进去问他一问!”   “对,问一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这些学子们左一言右一语的,瞬间就将气氛煽动起来了,有些原本老老实实用餐的,也将筷子放下,跟着讨伐起来。在这一刻,他们俨然就是正义的化身。   眼看他们就要进去后厨,一个声音淡淡地在旁边响起:“不用去厨房问了,这事是我决定的,过来问我便是。”   大家四下一寻,就见角落里站起一人,转身面对他们。   “楚司业,这是怎么一回事?您可否和我们解释一下,为何要克扣我们的饭食。”   “怎么能说是克扣呢?你们难道没有吃饱不成?饭堂里每日准备十几二十个菜,都要倒掉不止一半,这就说明大家其实是并不需要它们的存在。与其等着浪费,还不如减少几个菜色。”   “可是众口难调,若不多几个选择,我们又怎能吃得下去呢?”有些学子非常挑嘴,一道菜这不吃那不吃的。   “既是众口难调,那么这难调之人就要学会适应。若是你们以后去到偏远处任职,这不吃那不吃的,岂不是要准备饿死在那边了?”   “不是人人都似楚司业你是农家子出身的,只要有钱,什么东西买不到?”有人偷偷说了这么一句话,相当于是当面讽刺楚辞小家子气了。   “对,正因为我是农家子,才能更加深刻地体会到民生多艰。《悯农》这首诗大家都应该会背,但是却少有人能够按照上面说的去做。因为你们的钱财来的太过容易,甚至不需要开口,便有人为你们送上。我并不觉得一个靠着祖辈荫庇之人,有权利看不起自食其力的普通百姓们。”   “楚司业,你若执意要减少菜色,我们以后就不吃饭堂的东西了!”他们说不过楚辞,便以自身为威胁,希望能让楚辞改变主意。   “行,你可以不吃饭堂的东西。那么,就希望你能在休沐之日,将这十几天所需的吃食全部带齐吧,因为我会让人日夜巡视国子监外围,不让外人有机会接济你们。”楚辞微微一笑,难不成他们以为他是家中祖父母吗?一听他们不吃东西,便心肝肉地叫着。   见大家都气得说不出话了,楚辞又补充了一条:“对了,明天中午打菜窗口我会请人看着,不再由你们自己决定盛多少了。”   看着大家目瞪口呆的表情,楚辞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也是时候该让他们体会一下,食堂阿姨的打饭实力了。   “这个目的嘛,自然是为了防止你们再浪费粮食。打了多少,你们便吃多少,若剩余量超过一定的份量,你们便要受罚。”   有些学子已经跺着脚离开了,在场的其他学子也是一脸的愤怒。他们刚以为这个楚司业是个好人,没想到他这么快就露出本来面目了!   在这国子监本来就受气,现在连吃饭都要受限制,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楚辞不再理会他们,而是重新坐下来,慢慢品尝他面前的美食。他倒要看看,这群人能多有骨气! 第137章 难以入眠   规矩定下去的第二日, 楚辞来到饭堂用餐, 发现饭堂的学子少了一半, 一部分坐在这里的人,面前都是一碗饭或两个馍, 再加上一盘菜。   今日饭堂准备的二荤分别是红烧鱼块和小炒肉, 素菜则是拍黄瓜, 豇豆角和清炒苦瓜。   楚辞拿着盘子去打菜, 那个负责打菜的大娘见是楚辞来了,挥舞着大勺子就给他打了满满一盘子菜, 每一种份量都很多。   “大娘,够了够了, 再多就吃不下了。”楚辞连忙制止她还要往盘子里加菜的行为。   “司业大人, 今日吃饭的人怎么这么少啊?”打菜大娘见他温和, 便鼓起勇气和他搭话。   “没事,国子监的学子们平日里吃得太好, 偶尔消消食减减肥, 也不算什么。你们只管按平时的份量做吧,每餐多出来的份量, 就拿盆子装好送到五里外的慈济院去,切不可挑拣的乱七八糟, 以免让别人觉得我们看轻了他们。”楚辞吩咐道。   “诶诶, 我待会就去和大师傅说一声。”大娘连忙点头。   慈济院这个地方她也是知道的,里面收容的,大多都是孤儿寡妇, 还有一些无家可归的老人。他们靠着平时接点洗刷缝补的事和朝廷每一季拨下的银子过活。但是那里僧多粥少,人们生活很是贫苦,孩子个个都和豆芽菜似的。   楚辞也是偶尔听张虎说起,才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的。既然国子监的学子不需要,那他就把东西给需要的人。   饭堂里,大家沉默地用餐,饭堂之外的某间学舍里,却聚集了四五个人。   “怎么样怎么样?那姓楚的见人少了怎么说的?”他们除了各自待在学舍里和楚霸王作抗争之外,私底下还派了人去观察敌军情况。   “司业大人说,国子监学子平日吃得好,偶尔消食减肥也没关系。”被派去的卧底是吃饱了的,他虽然有些不太习惯这样吃,但上了一早上的课,确实也是饿得。   “胡说八道!谁肥了!”朱明越听不得这个字眼,立刻反驳道。   祝峰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肚子:“可不就是说的你?看来你那天的牺牲让他印象很深刻啊。”   朱明越回忆起了楚辞让他吞下的那几枚药丸的味道,忍不住呕了两下。   “他也太过分了吧!咱们就别去吃,让厨房做的东西全都倒了。他不是说咱们浪费吗?就让他看看谁才是真的浪费!”吴光说道。   “呃,这个…”赵清吞吞吐吐。   “这什么呀?你小子磨磨唧唧烦不烦?”   “他好像早有准备了。他刚在饭堂说的很大声,说是要把咱们不吃的饭菜全都送到慈济院去。”赵清私底下觉得,这楚司业那一番话就是说给他们听的。   “……”   大家沉默了,这个老奸巨猾的楚霸王!   “喂,你们别灰心啊!快振作起来,如果这么容易妥协,那姓楚的一定会更加得寸进尺的!咱们别去吃,再过几天就要休沐了,等咱们饿瘦了回去,家里长辈一定会问的,到时候去朝堂上参他一本,让他吃不了兜着走。”朱明越对楚辞是恨得咬牙切齿的,这时候便站出来鼓舞大家了。   “哈哈,你这个办法好。”祝峰又笑了,“不过老朱啊,咱们这些人里,恐怕也就你一个饿瘦了一眼就能看出来吧?”   在大家的哄笑声中,朱明越去追打祝峰了,这家伙老是拿他说笑!   “四郎,你怎么不说话?”吴光看姜显一直沉默地坐在那里,便问他原因。   “饿了,养精蓄锐。”姜显说了一句,然后又闭上了嘴。   饿这个字眼显然是不能提及的,因为一提,大家都觉得有些饿了。特别是朱明越,他身子壮,一顿不吃饿的感觉就特别明显。   “你们谁还有东西吃啊?”祝峰也揉了揉肚子。   “我家带来的东西早就吃光了,你们呢?”赵清说道,幸好他刚刚去吃了,倒也不饿。   “我也吃光了。老朱你呢?”吴光问道。   朱明越眼神有些闪躲:“我…我当然也吃光了!”   祝峰向坐在另一边的姜显挑了挑眉毛,姜显点了点头,然后两人同时跳起,将不断挣扎的朱明越按在床上。   “快去搜他的床铺和柜子!”   其他两人奸笑着搜起来,只留下朱明越被压在床上嚎得和杀猪一样。在朱明越绝望的眼神中,他的一包蜜饯和一袋肉干被翻了出来。   “老朱啊,不老实啊,这是什么东西?好兄弟不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吗?”祝峰大口大口地嚼着一块肉干,一边还批斗朱明越。   朱明越哭丧着脸拿了一块肉干坐在那里,这没说有肉还要同食啊!   因为有这些东西打底,所以下午去上课时,他们还是挺有精神的。其他学子也差不多,大家从家里带的东西都还有一点,一顿不吃不至于饿得慌。   他们几人坐在一起商量怎么对付楚辞,被博士敲了好几下桌子,而后,在章博士看烂泥的眼神中,他们又往桌上一趴,呼呼大睡起来。   睡醒以后,已经散学了。几个人又移步到了外操场,开始玩起蹴鞠来。   “走吧,敲钟了,该吃晚饭了。”祝峰胳膊下夹着新买的蹴鞠,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说道。   “喂,你们忘了我们要和姓楚的抗争到底了吗?”朱明越为中午冤死的肉干愤愤不平。   “他晚上不在。”姜显说道。   “对,他中午在时,咱们就不去吃,他晚上不在,咱们和谁抗争去?何必委屈了自己的肚子?”吴光说道。   “说的就是!老朱,你到底去不去?不去我们可就去了!”赵清也说。   “去!小爷要把中午的吃回来!”朱明越咬牙切齿地说道。   “这才对嘛哈哈。”   一群人打打闹闹地着往饭堂走去。饭堂晚上人变多了一点,祝峰大跨步地走在最前头,想看看晚上吃什么。他还没进门,便立刻往旁边缩去,一边还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也往旁边去。   几人绕到了饭堂的侧边过道里,姜显问:“怎么了?”   “四郎,你不是说他晚上不在这吃的吗?我怎么又看见他了?”祝峰觉得自己没看错,穿着青色官服,笔挺地坐在桌前吃东西的不正是那个楚司业嘛!其他的人可从来不到这边吃!   “这家伙一定是故意和我们作对的!他以前晚上都直接回去的。”朱明越恨恨地说道。   “那咱们还进不进去呀?”赵清有些为难。   “当然不进去了,进去让他看不起咱们吗?走!”祝峰带头走了,其他人也跟在他身后走了。   ……   夜已深沉,国子监内就十分安静。但某间学舍里,却传来了几声悉悉索索的声音。而后便是“吱呀”的开门声,有几条黑色的身影探头往外面看了看,发现四下无人,便从学舍里偷偷溜出来了。   “还从老地方出去吗?”   “去,傍晚我试过了,那地方还没被封掉,估计他是忘了。”   “行,咱今天去如意居,饿死老子了!”   逃出学舍范围后,他们渐渐变得胆大了。偶尔看见巡查的灯光,他们便马上往旁边一避,等人走了再走。   眼看着马上就要到那边了,一个人影突然闪出来,吓了他们一大跳。   姜显一脚本已经踢过去了,借着月光看见那人的脸时才险险地收了回去。   “温然?你怎么在这!”祝峰和温然家是世交,虽然两人不在同一个班,但也是认得的。   “我知道你们是出去吃东西的,带上我一起。”   “不带。”姜显拒绝了,这人一看就是废柴,身娇体软的谁能带的动?   “是啊,温然,你在这待着,我等会给你带一点进来吧?”他们这些人里,祝峰平时活跃些,经常以大哥自诩。但实际上,姜显才是说一不二的那位。   “不带是吧,诶——”姜显沉着脸走过去一把捂住他的嘴,温然看着他,眼里满是得意。   “四郎,就带上他吧,待会我拉他过去。”祝峰不想看两个熟人起矛盾,便站出来调解。   姜显瞪了温然一眼,然后放开他往前走。祝峰拉过温然,小声道:“四郎脾气有点怪,你别惹他。你怎么也半夜跑出来了?”   “原因自然和你们一样。”温然平时观察过他们,知道他们经常逃出去玩,但是他不知道那个地方在哪,当然爬不过这三米多的墙了。正往回走,突然看见那边来人,温然看清是他们,这才跳了出来。   来到了平时翻墙的地方,朱明越率先冲上去抽出一块砖,顿时高兴得不行。   “快,四郎你快上去,把梯子给我们架好!”   姜显阴沉着脸扶住一块凸起的砖头,三两下便跳上墙头,翻了过去。   似乎有一声闷哼传过来,这边人狐疑地问道:“四郎,你怎么了?”   “无碍。”这声音听不太真切,然后,便是梯子架上墙的碰撞声。   眼前便是光明大道了,大家伙开心极了,一个一个地往上爬,然后又从梯子下去。   下去的人都没了声音,祝峰也没心思去看,他还得把温然拉上来。等好不容易把温然拉上来后,祝峰朝下面喊:“老朱,吴光,你们扶着点梯子,我让温然先下去。”   下面的人没说话,但是能感觉有一双手扶住了梯子。温然慢慢往下爬,到底时刚想道谢,却看见了那张笑眯眯的脸,不由惊叫出声。   上面的祝峰猝不及防,脚下一滑,摔了下来。他刚揉着屁股爬起来,忽然发现周围突然亮了。   在灯笼的映照下,祝峰看见了一生中最恐怖的画面。   四郎被一个壮汉捂着嘴按在墙上,其他四人则一脸惊惶地蹲在墙角,笑眯眯的楚司业站在他对面,金戒尺拿在手上一敲一敲的,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   “你们说,他是不是山精鬼怪?”祝峰躺在被窝里,唏嘘不已。   “谁知道呢?八成是吧。”吴光无精打采地说道。   “还八成,我觉得他就是!不止是山精鬼怪,还是妖魔鬼怪!”朱明越还带着哭腔,被窝下的胖脸,摸起来绝对还是湿的。   “四郎,你怎么又不说话?”祝峰好奇地问。   “手疼,不想说。”   提到这个话题,大家又沉默了。今夜注定是个难熬的夜晚,出外的六个人,无一不是肿着一双熊掌入眠的。 第138章 世界太小   “快去看, 外面出了告示了。”   外面吵吵嚷嚷的, 也不知道在搞什么鬼。朱明越是个爱睡的, 听见外面在吵,顿时气恼地叫起来:“等小爷出去弄死他们——哎哟!”   他在激愤之中, 忍不住用手大力拍打了一下被子, 却没想到手心还是肿痛不已的, 一下子就飙出泪来了。   其他人也醒了, 小心翼翼地穿着衣服鞋袜,偶尔也会响起两声“嘶嘶”的抽气声。   等他们洗漱完毕, 来到了从学舍通往教舍的院门口时,却被竖在那里的一块大木板吸引了视线。   这大木板通体漆黑, 看上去却不像是乌木, 更像是涂了漆染上去的。这木板上贴了两张红纸, 几个人挤开其他同窗,进去一看, 发现上面写的是什么扣分通报表。   “扣分表?诶, 好像前几天是说过这么一回事是吧?每人起始是……一百分对吧?”   “让我来看看名单,看看上面有多少人扣了分?”   “进取班王海, 扣十分,哈哈哈。博学班张广明, 扣二十分, 哈哈哈……”祝峰等人霸在告示前面,将扣了分的人全都念了出来,后面还得跟上哈哈哈以示嘲笑。   其他学子敢怒不敢言, 这外院的众多小团伙里,就数祝峰他们的小团伙最猖狂,要不怎么会分到壬班去?不过,现在好像得叫雏鹰班了。   听说他们班之前想叫雄鹰班,被楚司业改了,还附了一句,毛孩子叫什么雄鹰?就叫雏鹰!   前面大约念了二十多个名字时,祝峰突然失了声。有眼尖的一看,顿时像找回场子一样,高声叫道:“哈哈哈,快看,后面一串全都是雏鹰班的!”   其他人一看也大声笑了起来。有好事者也学他们之前的模样,将名单的里面的人都大声念了一遍:“……雏鹰班姜显,祝峰,吴光,朱明越,赵清,扣一百分哈哈哈!博学班温然,扣一百分?”   念到最后一个人时,那人突然抽了口气,这原来乙班的温然平时牙尖嘴利,喜欢和助教们抬杠没错,但是他读书却还是不错的,各方面表现也不错,大家都觉得,如果他能把嘴皮子功夫改一改,应该不至于会分在外院才是。   “温然怎么也扣一百分?”   “就是。他们几个还好说,温然怎么会扣一百分?”   大家不由议论纷纷起来。红纸上写了,如果对扣分项有异议的,可以去司业厅找楚司业。可是温然他似乎并不想去问,他们便也只能作罢了。   看完了告示,一群人往饭堂走去。祝峰等人进去之前,还特意看了看楚辞有没有在里面,发现这里没有他的身影后,才迫不及待地冲进去,准备吃东西。   赵清已经吃过一次,就领着他们去领碗盘,然后排着队上去打饭。早餐一人一个白煮蛋,一大碗稀饭,两个大肉包子再加上一些咸菜。   饭菜一打到手,他们就立刻找了个地方大快朵颐。   往常他们吃这些东西时,经常都是掰开包子吃里面的陷,皮就一堆一堆地丢在底下。现在饿了两顿之后再吃这些东西,可就什么都剩不下了。   朱明越瘫在座位上,撑得直打嗝,他把东西吃光之后,又去要,结果好说歹说,才又从那大娘那里要了一碗稀饭和一个包子。他吃完包子就有些撑了,但那个大娘一直盯着他,他也不想泄气,就硬着头皮把那一大碗稀饭又喝了下去。   “晨课我都不想去上了,我想回屋躺着去。”朱明越说。   “老朱你忘了,他早上可是要来点人的!”吴光恐吓他。   “哎……”   朱明越叹了口气,跟随众人的脚步一起回到教舍。待看见上面挂着的雏鹰班时,他又撇了撇嘴,什么破名儿!   早上是范学录带着他们读《中庸》,这老头子读书摇头晃脑,声音拉的长长的,让人听了直想睡觉。   朱明越一直硬撑着眼皮等着楚辞检查完他好回去睡觉,可是出乎意料的是,一直到中午散学,楚辞都没有出现。   “你们说,他这是不是故意的?他先天天过来,让我们提高警惕,而后突然不来,想让我们先松口气,然后警惕心变弱,再趁着我们逃课时,把我们一网打尽啊?”吴光眯着眼睛,开始阴谋论。   “难讲,我们千万别上了他的当!就不逃课,气死他!”祝峰恨恨地说道。   其他人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什么地方怪。   那么楚辞到底上哪儿去了呢?   他在北城门外五里地的送别亭内等了许久,每过一会就踮脚张望一下,到中午时,终于见到一队人马朝着这边过来了。   楚辞跑出亭子,仔细一看,坐在第一匹马马背上的不正是寇静静吗?   寇静也看见了他,鞭子一挥,马儿便朝这边奔来。在距离楚辞大约十米远的地方,他就拉了缰绳,让马停下,然后自己翻身下马。   “默之兄,好久不见——”楚辞本想说两句客套话,却被寇静突如其来的一个拥抱赶了回去。   这个拥抱很紧,搂着他的手臂很有劲。楚辞很高兴他的激动,这是地位的体现,他一定是寇静静最好的朋友。   两人搂着站了许久,直到后面的人都快追了上来,寇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   “辞弟,恭喜你金榜题名。虽然晚了,但还是要说的。”   “多谢默之兄。”楚辞笑了,这男人就是这么一板一眼的。“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张虎,目前是我的书童,他天生力气大,说不定是从军的好苗子呢。”   楚辞觉得,张虎的本事不应该埋没在他身边,当一个小小的书童,军营才是他发挥的地方。   寇静看了一眼站在一旁有些拘谨的张虎,说道:“那改日让他和我手底下几个兵比试一下,如果能行,我就把他带回去。”   “不不——我不去军营,我要待在老爷身边。”张虎连连挥手拒绝,他看着寇静,脸上表情十分紧张,生怕下一刻就被寇静带走了。   “大虎,你先别紧张,老爷和你开玩笑呢!”楚辞赶紧安抚他的情绪,因为张虎平时表现都不错,经常会让他忘记,张虎实际上只有十一二岁孩子的智商。“这位是寇老爷。”   “寇老爷。”张虎叫了一声,然后低下了头。   气氛正有些小尴尬,后面突然传来了一声大叫:“世叔,你是特意来接我们的吧?”   楚辞回头一看,正是许先生的孙子许乔南小少爷,他肉眼看着结实了一些,也黑了许多,笑的时候露出一口白牙,看着有几分搞笑。   “是啊,世侄,军营可好玩?”楚辞调侃地问道。   “世叔,军营可不是玩的地方,我是去当兵的,将来要守护边疆,和外敌拼杀的!”许乔南很认真地说道,可见他对入伍这事真的上心了。   “行,是世叔说错了,小看了你的抱负,世叔给你赔不是。”   许乔南还想拿乔一下,忽然接受到了一束略带危险的眼神,他连忙说道:“世叔严重了,侄儿哪能要您赔不是?”   楚辞刚想开口,忽然听到后面又传来一声犹疑:“楚秀才?”   会这样叫他的无疑是老熟人了,楚辞再往队伍里看去时,发现站在下方的人不正是秦钊吗?   “秦小哥?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世界也太小了吧。 第139章 吃糖葫芦   “楚秀才, 你真在这里!你是来考状元的吧?”秦钊上前几步, 满脸都是他乡遇故知的喜悦。   “什么是来考状元的?他就是今科状元状元!”许乔南嘲笑这个土包子。   秦钊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个白眼, 又转头对楚辞说话:“楚…状元!恭喜啊,小远他们有没有跟你一起来?”   “你也别叫得这么外向了, 你就叫我楚二哥吧!对了, 你怎么会在军营里呢?那时候不是听说你和你舅舅走商去了吗?”   “这事可就孩子没娘, 说来话长了。当时啊——”   “咳咳!”寇静突然出声打断, 秦钊立刻肃立在一旁,以标准的站姿听领导训话。   一旁的许乔南笑得腰都弯了, 忍不住一只手撑在楚辞肩膀上。   寇静不动声色地将楚辞拉到身边,低声说道:“既然说来话长, 就以后再说。士兵们一路舟车劳顿, 我们早点进去休息, 下午我还要去兵部一趟。”   “对对,我都差点忘了。你看我就赶了一辆小马车过来, 秦钊, 乔南,你们和我一起坐吧。”楚辞见寇静有马骑, 后面的士兵他又不认得,于是便邀请秦钊和许乔南一同上马车。   “辞弟, 我有要事和你相商, 我的马给他们骑。”说着,便率先登上了马车,然后伸出一只手要牵楚辞上来。   楚辞不明所以, 只得把手给寇静,然后一起坐上马车。   许乔南和秦钊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嫌弃。   “我不骑这马!”许乔南说道。   “那正好,我一个人骑。”秦钊笑的得意。   “你也不能骑,这是寇千户的马,咱们一人一边牵着马走!”   “我才不和你玩小孩子把戏,你一个人骑吧。”秦钊哼了一声,跟在了队伍后面。   许乔南觉得自己被看不起了,便把马交给一个老兵,故意走到秦钊身边,昂首挺胸地向前走。   楚辞不知道两人结下的仇,他和寇静一起坐在马车上,可是等马车跑了一会儿之后,寇静都没有说话。   “默之兄,你不是说要和我商量重要的事情吗?是什么事啊?”   “哦,是这样的。”寇静似乎刚刚才回过神,他说:“我这次来京城,给你带了很多东西,都在后面的船上,隔两天便能到了。”   “你要和我说的就是这事啊,我还以为是什么机密事件呢。”楚辞失笑。“哦,也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你假公济私,来京城还给我带了东西,哈哈。对了,你这次来京城是为了什么事?我看你信里也没说,是不是要保密啊?”   “现在不用了,过两日朝廷便会发文。我们这次,是来参加全军大比武的。”寇静不在意楚辞的调侃,仍然温柔地看着他,一边说出此次来京的目的。   这全军大比武也算是历史悠久了。听说当年太祖夺江山时,身边一共有八个好兄弟,他们都是调兵遣将的好手,才能打赢那一场场以少胜多的战役,缔造一次次的经典,为太祖赢得了江山。   等皇位坐稳之时,那些原来擅长调兵遣将的兄弟也都封了爵位,身居要职。原来有敌人吸引仇恨,他们之间的矛盾还不算太明显,但是等敌人不存在了,他们的矛盾也就浮出了水面。   经常乌眼鸡似的斗来斗去,基本上天天都要在朝堂上闹一会。   旧朝覆灭,新朝刚立,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皇上每天忙得都要跳楼,哪来那么多的精力去处理这些兄弟间的琐事。可是不管又说不过去,管了吧,有伤和气。   有人私底下提出,把这八王分封到各个地方去,见不着可不就吵不起来了?皇上觉得这人居心叵测,于是给杀了。   开玩笑,放虎归山易,抓虎还朝难。这些人调兵遣将的本领他深有领会,给他们弄到封地去,万一一个不好,还不自立为王?反正要是他,他就会这样做。所以,这几头老虎是万万不能放回去的。   说又不好说,放又不能放,于是当时的左相,也就是原来的谋士就说了,这几位都是好勇斗狠的,与其让他们斗个不停,还不如找点事让他们做。不是喜欢带兵吗?一人给五十个兵,让他们训练去,一年比试一次,按照排名来决定位置,谁赢谁就有理,输的无条件服从。   这几位一听,便都同意了,将自身十八般武艺全都用在这些人身上。   因为他们精心训练出来的兵都特别好用,所以这个传统一直保持了下来。但是因为后来文官们的地位原来越高,说这每年一次劳民伤财,便改成了每三年一次,由各省选拔五十名士兵并一名教头上京比试。   寇静一直是新兵教练,元帅觉得他带兵很有一套,所以去年就将入选的一百名士兵交给了他,让他训练几个月后,挑选五十人上京,并且也正式提了他的位置,变成了副千户。   百户为正六品官职,而千户则是正五品。副千户则在二者之间,为从五品官员,说来他的官职目前比楚辞还要大。   但是武官不比文官,大多都是虚职。别说同等级的文官地位高,就算是高一级的武官,也不敢轻易得罪低一级的文官。   寇静这次带来的五十个人里,除了秦钊和许乔南是新兵蛋子之外,其余全是训练了三年的老兵。他们这些人,不管是身体素质还是其他方面,都要优于其他的士兵。   而秦钊和许乔南之所以被选来,一是因为他们确实有人所不及之处,二是因为自许乔南入营后,两人就互相看不顺眼,在军营天天闹腾,也就寇静能管住他们了。   楚辞点点头,这不就像现代的军运会一样吗?只是比试的项目可能会有所不同。   “这个比试一共持续多少天啊?到时候我们可以去看吗?”   “可以的。另外,我还想请辞弟帮个忙。”   “什么忙?”   “全军大比武中有一项比试是需要一位谋士出谋划策的,我没有带军中的谋士过来,想请你帮我这个忙,不知你可愿意?若是你不愿意,也没关系。”寇静说完,定定地看着楚辞,虽然他说没关系,可是楚辞却知道,若是他不答应的话,寇静一定会很失望。   “你这么看得起我,我当然得答应了。不过默之兄,我觉得你文能执笔写江山,武能上马安天下,为何你还需要谋士呢?”   “比起自己,我更加信任你。”   “哈哈,但愿我不会有负默之兄你所托。”   寇静听他一句一个默之兄,有些不开心,但他又不知道让楚辞叫他什么,嘴巴嗫嚅了几下,到底没开口。   他不说,楚辞却察觉到了。   “默之兄,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   “辞弟,你能不能,不要叫我默之兄?”   “啊?”楚辞有些不解,为什么啊?   “昔日我读书时,那些同窗们就这样叫我。”   “那我也叫你寇千户?”   “不可,这是军中之人叫的。”   “那我叫你什么?总不能直接叫你的名字吧?那多不好。”   “不如,你叫我静哥吧?从未有人这样叫过我。”   楚辞一听,哈哈大笑起来。静哥?靖哥哥?身为被金古梁温四大高手心血之作灌溉大的楚辞,怎能不知道“侠之大者”的靖哥哥呢?寇静这么一提,他总觉得是在叫他一样。   寇静见他狂笑不止,眼神不由暗淡下来,看来辞弟终究还是不愿这么亲近地唤他。   楚辞笑完之后,便发觉不好。身边的寇静目视前方,脸板的和什么似的。   “默之兄,你生气啦?”他凑过去小声问道。   “……”寇静沉默地摇摇头,他怎么会和辞弟生气呢?   “那你笑一个。”楚辞将他的脸转过来,强迫他卖笑。   寇静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别闹了,辞弟。”然后就把头转了回去。   还说没生气呢!就算没生气,也是不开心了。楚辞眼睛一转,坏笑着凑到寇静耳边,轻声叫道:“别生气了,静哥哥~”   寇静身子一僵,被楚辞贴近的那只耳朵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他结结巴巴地说:“辞弟,你刚刚唤我……什么?”   “我叫你静哥哥,好不好?”楚辞憋住笑,柔声问道。   寇静转过头,眼里满是欣喜,唇角也上扬了不止一个弧度,连连点头:“嗯!”   楚辞即将出口的笑凝固住了,他本来想笑的,见寇静这样却又笑不出来了。这个称呼在他听起来好像是搞笑的,但在寇静心里,似乎有别种意味?   他不忍心破坏寇静的心情,但这个称呼对他一个大男人来说,确实太肉麻了,于是楚辞开口说道:“呃,要不还是就叫静哥吧,我又不是那些小丫头,这样叫既显得亲近,又显得我沉稳,你说行吗?”   “行,辞弟觉得怎么样叫得顺口,就怎样叫吧。”   寇静有些小小的失望,但是辞弟能叫他一声“静哥”,而不是叫那人人都可称呼的“默之兄”,已经足够让他高兴了。   虽然,他私心里还是更喜欢“静哥哥”这个称呼的。刚才辞弟这样唤他时,他的心突然跳得很快很快,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萦绕在心间,让他欢喜地想要出去跑一跑。   可是就如辞弟说的,这样的叫法,确实是女孩子们叫得比较多。   如果他能够在小时候遇见辞弟就好了。那时候,扎着小小童子髻的辞弟,仰着一张小圆脸,甜甜地叫他“静哥哥”,他一定会把所有的钱都拿去给他买糖葫芦吃。   楚辞觉得寇静看着自己的眼神缥缈而诡异,不禁问道:“静哥,你在想什么?”   “糖葫芦。”   楚辞瞪大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原来……人高马大寇静静最喜欢吃的……竟然是糖葫芦……吗! 第140章 如何正名   气氛一时之间有点尴尬, 不待寇静解释, 楚辞就接过了话茬。   “静哥, 你知道我现在在什么地方任职吗?”   “朝廷规定,凡新科状元, 榜眼, 探花三人需入翰林院上任。你是状元, 应是任翰林院修撰之位吧?”寇静回答得有理有据的。   “不是, 我现在在国子监任职。”   “国子监?”寇静先是奇怪,然后脸色不太好看了, “是不是有人故意为难你?”   “也不算是吧,我自己也挺愿意待在那里的。国子监乃是一国最高学府, 能在里面任职, 也还不错。”   “国子监里藏书众多, 昔日先父曾借住其间,据说他看了两个多月, 才看完了一个书架。辞弟若有兴趣, 也可去里面一观。”   “对啊,你不说这个我还想不到呢!我还说过几日去书肆买几本书看呢!可惜那时候你送给我的那些书, 我大部分都放在家里了,没有带过来。”自从考完科举, 楚辞就闲了下来, 晚上又没有其他的娱乐活动,书也只有科举专用书。   “没事,我又送了你一些书, 现在还在途中,没有运过来,过几日你就可以看见了。”   “静哥,你怎么对我这么好?我从来都没有送过你什么东西。不行,我也要想一想送你什么东西才行。”   “不用了,刚好我有就送你了,不用费心去为我准备那么多。”寇静看他懊恼的样子笑了笑。   楚辞刚想反驳,就听见张虎在外面叫:“老爷,到城门口了。”   “辞弟,你们先进去吧。我还要等其他人过来。”寇静起身掀开帘子,跳下马车。   元帅开具的手信在他这里,没有这东西,那些人进不去城门。   楚辞也跟在他后面掀开帘子:“静哥,我目前住在文兴坊内,门口暂挂了楚府的就是。”他还没搬家的原因就是考虑到这个,在文兴坊见面,比去国子监见面要容易多了。   “嗯,等我事情办妥了就去找你。你先进去吧。”   “嗯。”楚辞点点头,然后钻进车厢,让张虎赶车。像他们这样在京中任职的官员,赶着官府制式马车的,门口的守卫军一般都不会去检查,而是直接放行。除非是朝廷下令全城搜捕逃犯时,才会仔细检查。   一进城门,张虎似乎松了一口气,欢快地问道:“老爷,接下来咱们去哪儿啊?”   楚辞看了看时间,说道:“此时应已用过中午饭了,我们先在外面吃点东西,你再送我回国子监吧。”   “诶!”张虎一听吃饭,立刻赶着马车,熟门熟路地来到了一家饭馆。这家饭馆门面不大,但是里面的东西吃起来特别地道,而且从掌柜到小二再到厨子,都把自己收拾得特别干净,让人倍感舒适。   两人点了三个菜,要了一壶梅子酒。趁着上菜的时间,楚辞问张虎:“大虎,你一身力气,跟在老爷身边做书童,会不会有点太屈才了?”   张虎有点扭捏:“老爷……其实我也能当管家。”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位置了,从他当上书童开始,那群一起玩的小厮就在给他洗脑,他们告诉他,一个小厮最光辉的时刻,就是当上管家的那一天。   楚辞有些哭笑不得:“你不想去军营吗?也许未来可以成为大将军呢!”   “不不不,我不去军营。”张虎头都要摇掉了。   “为什么不去呢?”   “我想在老爷身边服侍,您去哪我就去哪!”   “若我回家耕田下地呢?”   “我力气很大,家里的地都是我耕的,从来都不用牛!”   张虎一片稚子之心,楚辞自然也不能再说什么了。人各有志,能过自己最喜欢的生活,才是最好的。   吃完了饭后,楚辞回到了国子监内。   他让何平去通知外院的所有人,今天下午散学之后先别走,留下来议事。何平点点头,又叫了院中其他小厮,一起去通知那些人。   这还是楚辞自上任以来,第一次开全体教师会。他的计划已经写好了,就等着教师们聚集之后,再将计划真正落实下去。   ……   午课的钟声敲响之后,学子们纷纷从学舍赶到教舍里去上课。可是朱明越却怎么也起不来,自早上吃撑以后,他中午也吃撑了。   这人呐,一吃饱喝足就犯困,更别说像朱明越这样体重略超标的人了。他一头栽倒在床铺上,立刻就睡得昏天暗地了。   他们拽他起来时,朱明越死也不起来,闭着眼睛叫道:“他不是出去了吗?睡一觉怎么了!”   “万一他又回来了呢?”   “你们怎么这么胆小怕事啊?他又不是阎王老子,那么怕他干什么!要去你们去,我可不怕他。”强大的睡欲战胜了对楚辞的恐惧,朱明越觉得,大不了就是一顿打,怕什么。   其他人哪能承认自己怕楚辞,当下就表示,他们也不怕。一个个地又躺回床上去了。   朱明越睡得更加心安理得,有这么多人一起挨罚,挨罚似乎也不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   “吱呀——”   推门声惊醒了床上的四个人,他们睁开迷蒙的眼睛朝外边一看,此时日已偏西,他们竟然睡了一下午。   “是不是他来了?”吴光猛地从床上弹起来,一脸惊慌失措。   门口的赵清看着床上几人的样子,不由大笑出声:“哈哈,就你们这样还逃课呢?放心吧,他今天下午没来班上巡查,你们逃过一劫了。”   “吓死老子了,走走走,去玩蹴鞠。”朱明越睡饱了,掀开被子就招呼大家去玩。   此时已经散学,博士们夹着书本和这些人面对面走过,留下几个白眼和几句不学无术的批评。这些人完全无所谓,大剌剌地从这些人旁边走过。   “唉,你说他们干嘛去?”祝峰颠着蹴鞠,有些好奇。   “谁知道呢?管他们干嘛。”   ……   “今天耽搁大家回家的时间了,待会散会之后,由我做东,请大家去明月楼吃一顿。”   楚辞让何平和几个小厮把司业厅旁边的一间空房整理出来,然后将桌子拼在一起,摆成了一个会议室的样子。   这些博士助教们来的时候,还有点惊讶,不过片刻之后,便按各个位置上贴的名帖坐下了。   楚辞等他们坐好之后,便从司业厅笑盈盈地走进来,一开口就把大家被留守的不开心抹去了。   这明月楼消费较高,吃一顿要十几两银子上下,他们一个月月薪才四五十两,哪能没事上那边消遣?今天可一定要把这楚司业的钱袋掏空了才行。   “那就多谢司业大人了。就不知你今天把我们聚在一起,所为何事?”有人发问了。   “是这样的,今天这个会议,就是想问问大家,对于外院学子的学业,大家有什么看法?”   当初楚司业骂钱监丞的话大家言犹在耳,这会儿楚辞让发表意见,他们也不说是学生太过顽劣了,只说自己学业不精,未能把学生们教好云云。   楚辞见他们满嘴跑火车,只说一些套话,也不着急。他耐心地等大家都倒完苦水之后,才开口说道:“看来大家都很谦虚啊!不过也不必如此,各位都是我国子监的良才,无论人品还是学业水平都是毋庸置疑的。”   下面的人脸上有了笑意,毕竟谁都喜欢被捧着。   “但是,目前的现状却是,国子监外院的学子们在良师的教导下却无丝毫进益,说出去,于我们的名声大大有碍啊。知道的,会说国子监学子顽劣,不知道的,却会说国子监的夫子都是一群庸才,根本不会教书育人。”   “竖子无礼!”有位老先生拍了桌子,“我们兢兢业业,悉心教导,怎可担此污名?”   “胡老说得很对!我们确实不应该担这种污名。可是要堵住悠悠众口,却实在太难了。他们看不见我们的日夜操劳,只会用每三年考上举人或者进士的名额来看待我们。面对如此情形,我们应该怎样为自己正名呢?”   在场的都是一些文人,文人最重名声。若说这事只和国子监相关,他们还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是现在楚辞把这事和他们自己的名声挂了钩,这些人就不得不认真想办法了。   “不如,咱们将那些不认真听课的学子都赶回家学或者府学吧。以免让他们败坏我国子监的名声!”   “钟博士此言差矣,也不说咱们不能以莫须有的罪名将学生开除,单说开除之后,怎么面对他们的长辈,这就是个大问题。若他们怪罪起来,我就说是钟博士您的主意,您担待得起吗?”楚辞一副我是为你好的语气。   钟博士不做声了。   “要不然,把读书的时间延长,一遍不行就两遍,十遍不行就二十遍!长此以往下去,他们总能学会的!”   “徐博士这个方法好,但是有个问题。学生们多读是没问题,但是很多博士年事已高,坐了一个下午已经够累了,我怎么能忍心再让他们陪到晚上呢?”填鸭式教学楚辞是绝对不允许的。   其他人也都对出这个馊主意的徐博士怒目而视,不就仗着自己年轻点吗?   “那,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咱们要靠什么方法才能正名呢?”有个性子急躁点的几乎就要拍案而起了。   “唉,梁兄莫要着急。依我看,咱们不如听一听司业大人有什么想法。他是今科状元郎,又有皇上钦赐的金戒尺,想来必是足智多谋的。楚司业,你就不要藏着掖着,让我等忧心了。快将你的高见与我们说一说吧。”   有人一直观察着楚辞,见他不慌不忙的,八成是想让他们抛砖引玉,现在时机成熟,干脆就由他开口吧。   “哈哈,于大人太客气了。高见谈不上,个人浅见倒是有一些。”楚辞对这个上道的人投去一个友善的眼神,然后再让何平给他们一人发了一份东西。   “这是?”   各位夫子们看着封面上大大的“国子监计划书”六个大字,心里都有些疑问,这是什么东西? 第141章 后生可畏   “为了加强国子监学子学业水平, 达到为国子监教师正名的目的, 特拟计划如下。”   “一、目前的讲学形式需整改, 以后不再以读背抄默讲的方法进行讲学,而要读讲结合, 让学生边听边记。”   “二、课业布置适量, 不再布置大批量抄写任务, 形式应多样灵活。”   “三、目前开创的课程稀少, 日复一日做同一件事容易让人产生厌倦,需效仿先贤, 设君子六艺,使学子们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四……”   博士们捧着这几张纸仔细端详, 里面涉及到了一些现代名词, 他们不太懂, 但若结合整句看下来,似乎又明白了什么。   楚辞坐在上首, 也不急着解释这个, 而是让他们先自行理解,有个消化的时间。   “楚司业, 您能否给我们解释一下这些东西?”于辉问道。   他开口之后,其他人也都把视线投注在楚辞身上, 等着听他的解释。这份什么计划书上面的条条框框也忒多了, 看上去他们要做的事情也变多了,这不由让人心生抵触情绪。   已经有一些博士,心里想着等楚辞说完就要破口大骂了。他们这时已经忘记了, 上一个和楚辞不太对付的钱监丞,已经被发配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当然,楚辞也不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绝不会因为有人和他政见不和就暗地下黑手。他只会以理服人。   “既然大家都看完了,那么我就来解释一下。希望各位大人能听我讲完之后,再开口发表意见。”楚辞微笑着说道,视线在每个人身上都停了片刻。   “大人请讲。”其他人附和道。   “正所谓,不了解就没有发言权。于是,这些天来,我充分了解了一下咱们国子监的讲学方法。发现都是由学录或学正先去班上领读,将句读方式教给学子们,再监督他们背下来。背下来之后布置大量抄写,由助教批改,然后再进行默写。待已滚瓜烂熟之后,由博士们讲解其中含义,再布置几道策论题给他们完成,又由助教批改,才算教完一篇,对否?”   其他人都点头,各有分工,这有什么不好吗?   “倒没什么不好的,只是,我觉得有些屈才了。”楚辞叹了口气。   “大人何出此言?”   “之前我已将各位履历全都从王典簿那里调过来看了看,发现各位都是嘉佑年间同进士出身——”   “同进士出身怎么了!莫不是大人状元出身,就瞧不起咱们同进士出身的人了?”梁宏气不打一处来,每年科举取仕,除了前面的十个人之外,其他人都是同进士,有什么好说的?   楚辞发现其他人脸色也有不虞,轻笑一声,说道:“楚辞怎敢?各位乃是我的前辈,我不过侥幸得了个状元的名头,再不敢看不起各位的。我想说的是,各位同进士出身,真才实学不在众人之下,难道就甘心日复一日地教人句读,给人批改课业吗?”   助教和学正学录们面面相觑,不甘心又如何?国子监升迁有标准,每个位置的名额都是定死的,除非前面的人退下来,否则后面的难以升迁。   他们若有本事,早谋了出路从国子监出去了,还用待在这里?   “各位缺少的是一个机会。你若只教学子们这些,那么他们记住的,就是你只会教句读或批改,而无其他长处。我们教的是未来的国之栋梁,很大一部分人未来在朝堂上的成就都会在你我之上。若你们能给他们留下深刻的印象,何愁他们不念师恩,必是要在圣上面前替各位美言几句的。”   助教们若有所思,他们都还年轻。国子监内,学正学录一般在三十五岁上下,这范学录是个例外,今年已经五十三岁了,连个助教都没混到。助教们一般都在四十多岁上下,其中关助教年纪最大,但也才五十一岁。于他们而言,政治生涯还有挺长的一段路要走,自然是不甘心政治生涯只止步于这小小的助教或博士的。就像楚司业说的一样,他们若只教授这些东西,在学子们的眼里他们根本一无是处。   虽然这些学子们顽劣不堪,但人家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起步就比他们高了不少,若真能结下师徒情谊,那未来还真说不定。   这时候九个博士不高兴了,这不是当面挖墙脚吗?   “楚司业的意思,是想让他们取而代之喽?”   “非也,不是取而代之,而是为你们分担更多。我瞧着各位博士,应也都近花甲之年了,每次轮到你们讲学时,一坐就是一下午,起身时必定觉得腰背肩颈处刺痛难忍吧?若是按我上述方法施行,各位一天只需在国子监待上三盏茶的功夫,何乐而不为呢?”   博士们心中各自也有考量。大魏朝规定,大夫六十而致仕。他们之中,年岁最长的已有五十九岁,年岁最小的,也有五十六了。在这个年岁,还是一名国子监博士,他们的政治生涯,也已经能看到头了。因为只有高层的那些官员,才会在致仕之后被皇上留任,像他们这样的,到时间了就要去吏部停职,再到户部领一笔养老银就没有后续了。   他们不再像年轻人那样,敢于拼搏,更喜欢偏安一隅,悠闲度日。眼下这计划看起来十分复杂,若让他们这把老骨头去做这些事,他们自然是会反对的。但是按照楚司业所说,他们一天只需在这里待上三盏茶的时间,那基本上就相当于已经致仕了。最重要的是,月俸不会少半分。   看着他们也偃旗息鼓,楚辞松了口气。他就是抓住了年轻人要权,老人要闲这个心理来说服他们的。若他们能进套子,好好配合,那楚辞也不会多说什么。若他们油盐不进,楚辞就得搬出长官的威严了,到时候路就会比较难走,幸好啊!   “既然大家都对此无异议了,就再看看这张表。我将一天划分出了几堂课的时间,每堂课由专人负责,到时间即可离开,以及你们目前所教到书目的进度安排表。接下来,有疑问的尽可以上来提,我会为你们一一解答……”   接下来的时间,楚辞就和他们一一说明该怎么去做,会议一共开到天色擦黑,才慢慢收尾。   “我知道大家可能还有一些不明白的地方,这就要等到具体实施的时候再来解答了。现在我安排一下各班的班主任。”   “何为班主任?”又是一个新鲜词,大家都很好奇,这位楚司业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东西,若都是自己想的,那真是不得了。   “班主任就是统领一班事务,国子监内不论大事小情均由你们告知学子,学子们提出的问题也要及时解决,平时也要多了解他们的想法。”见大家又开始有抵触情绪,楚辞笑着叫了一句:“当然,这事不会让大家白做工,凡任班主任的,每月都有补贴,补贴五到十两不等,根据大家表现发放。”   “五到十两?”   学正学录们议论纷纷,这一下子就差不多是月俸的四分之一了,这个班主任当得!   楚辞报了名单之后,有些人就有异议了,说怎么不让我当呢?楚辞笑道:“大家不必有意见,这个班主任可以先轮流当,这个月他当,下个月你当,直到筛选出最合适的人选。”   “楚司业,下官还有一个问题。”   “于大人请说。”   “您许诺大家补贴,这补贴的银子从何而来,您却没有说。”   是啊,可别是随口说说的。   楚辞笑了:“于大人考虑得很周到,值得表扬。这个问题我也考虑到了,王典簿,请你来说说饭堂这几日的支出吧。”   王典簿坐在最末,他慢慢站起来,手上拿着一本账簿。听完他的讲解之后,大家惊讶地发现,饭堂这些时日的支出,竟然比以往要少了许多,按这个样子下去,一个月最少也能较之前省下两三百两,这不就是补贴银吗?   见大家还想说什么,楚辞站了起来,摆摆手说道:“眼下天色已晚,各位大人都饿了吧?明月楼的酒席已经定下,咱们先去吃饭,再谈其他的吧。”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发觉,这时候距离平时吃晚饭的时间,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走走走,大家一起去,可千万别和我客气。”楚辞带头走在前面,几位博士跟在他身后笑着说:“今日必要让司业大人破费了。”   于博士和徐博士走在后面,徐博士叹道:“咱们这位司业大人可了不得啊,这顿饭入口,要做的事可就多了。”   “是啊,你看他准备的那些东西,岂是一天两天就能够做出来的?我看咱们司业大人,心中有丘壑,必是任职之前就有所考虑了。细观他这些天在国子监做的事情,我越想越心惊,若初出茅庐的年轻人都似他这样,那怪不得人家一下来就能做司业,而我们只能当博士了。”   “于兄,听你话中之意,似乎对咱们司业多加推崇啊。”   “是啊,若我再年轻个几岁,说不定还能跟着他更上一层楼呢。你还年轻,要抓住机会啊。”   一群人坐上马车,来到明月楼。   这明月楼不愧是奢华之地,即使已经入夜,里面还是人头济济的。楚辞报上名号,小二就带他们去了一间大包间,里面已经准备了四桌席面。   大家依次落座,然后楚辞招呼店小二上菜,不到一会,菜便上齐了。   大家边吃边聊,一直吃到深夜。楚辞身为主人,自然要招呼好他们。一番话谈下来,大家对于这个新上任的司业都有了新的认识。   后生可畏啊!瞧瞧人家这做派,做了十几天的官,比他们做了十几年的还会来事。 第142章 时间观念   饭桌上的交情, 都是靠酒打下的。楚辞左一杯, 右一杯下肚, 待席面散了之后,脑子早已有些昏沉了。在席上时他还强撑着不露怯, 这会被张虎扶着上了马车之后, 就立刻往座位上一靠, 睡得不省人事了。   张虎赶着马车送他回去, 到了门口时,刚想停车, 突然见到一个阴影站在门口的角落里。   张虎跳下马车,叫道:“你这贼人, 还敢来?”文兴坊最近好几户都失窃了, 张虎挂在院中的衣服也被人挑走了一件, 气得他脑袋冒烟,那件衣服是老爷买给他出门穿的!   这会他见有人行迹鬼祟地站在门口, 上去便是一拳。   那人面对突然袭来的拳风丝毫不慌张, 直接架胳膊阻挡,然后反手将他推了一个趔趄。   张虎不信, 站稳后又上前去打他。他一向仰仗自己的力气大,一对多都不见吃亏, 一对一竟然还能被人推个趔趄?   那人不堪其扰, 几下之后也动起真格来。张虎使的是蛮力,那人却是巧劲。两人身形看着相差不大,但他却比张虎灵活。   不一会儿, 张虎就被压在地上,不得动弹了。   “大虎,咋还没到啊?”醉醺醺的楚辞早已经从座椅滑到了下面。他在车里趴了好久了,见还没到家,于是叫了起来,丝毫都没察觉马车已经停住了。   张虎心里一惊,完了,这贼人肯定知道他们老爷还在车上了。听见他们老爷声音后,这贼人的力道都松了一些。   “起来,你是张虎吧,我是辞弟的大哥,你今天刚见过。”贼人说话了,声音听上去确实有点耳熟,再等那人将车上挂着的灯笼取下来照在脸上时,张虎才认出来。   寇静有心试探他的能力,却不知道楚辞喝醉了,这会听到楚辞的声音之后,立刻绝了试探的心。   “寇老爷!你你…别怪我,太黑了,我还以为是贼人。”张虎吓得有些结巴,万一这个寇老爷一生气,要带他去军营可怎么办?   “无事。你先把门打开,我把辞弟扶进去。”   “唉!”   张虎掏出一串钥匙,借着灯笼的光打开院门。这边,寇静上了马车,看见楚辞趴在板子上,有些哭笑不得。   他伸手将他扶起来,楚辞软绵绵地挂在他身上,由他拖着往下,再不肯使一点力气。   寇静无奈,只得半抱着他往下走。   经过一番兵荒马乱,三人终于都进到了屋子里。寇静本想向上次一样,给他擦一擦,塞到床上去。   结果,楚辞不干了。   上次他喝醉时是深秋,那时天冷了,隔两三天洗一次澡还能接受。但现在却是五月天,农历的五月放现代就是六七月了,这时候能不天天洗澡吗?   楚辞感觉到还没洗澡就要上床,一直闹腾个不停。张虎见寇静一直不愿意给他洗澡就说:“寇老爷,您累了就去客房休息吧,我服侍老爷洗澡就行了。”   寇静原本挣扎犹豫的表情凝固住了,他猛地看向张虎:“你以前经常给他洗澡吗?”   张虎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忙说:“没…没有啊,老爷以前没喝这么醉过!”   寇静松了口气:“你去将水打好,我待会就带他过去。”   “哦……”张虎有些不开心,总觉得寇老爷比他还会服侍人是怎么回事?就像阿文以前说的一样,这年头,就连当个书童都不容易了。   若想知道帮楚辞洗澡的过程有多么煎熬,只看寇静好不容易将他弄上床之后,那满头大汗的样子就知道了。   他有些狼狈地拉了拉身上的衣服,在刚才的“搏斗”中,他身上都被弄湿了。原本也不要紧,但是血气方刚的男子汉特征这下展露无遗了。   寇静有些尴尬,又有些庆幸,若是楚辞这会是醒着的,一定会笑他。说不定又会像白天一样,甜甜地叫他“静哥哥”,想到这里,寇静觉得更加不妙了。   他冲出房门,从院子左侧的水井里吊上来一桶冰凉的井水,哗的往身上一泼,这才觉得好受了一些。   ……   楚辞醒来时,感觉旁边有个人。他的心咯噔一下,待看清楚是寇静之后,又忍不住松了口气。   好像这两次喝醉,都是寇静静在他身边。也不知道是他来的巧还是他喝的巧。   楚辞发现身上干爽洁净,应该是寇静给他换了衣服。上次他十分窘迫,这次他竟然有些习惯了。   楚辞坐起来,靠在床头打量着一旁的寇静。寇静还在睡,他眼底有一些青黑,想必昨夜应该熬到很晚才睡。他相貌英挺,脸侧的那道疤痕对他没有一点影响。像寇静这样的人,即使睡着了也是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看上去挺好玩的。   似乎是感觉到楚辞的视线,寇静睁开了眼睛,里面没有一点迷茫,就像他一直都没有睡着过一样。   “静哥,昨天谢谢你,是你给我换的衣裳吧?”楚辞笑着问道。   “嗯,”寇静有些不好意思,但他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正色道:“辞弟,往后不可再喝得这么醉了,你如今身处朝堂之上,若是因为醉酒出了什么差错,很容易就会成为别人攻讦的把柄,知道吗?”   面对寇静义正言辞地教育,楚辞点点头,一脸听教的表情。   “老爷,你起来了没有,今天还要开晨会。”张虎在外面敲门。楚辞在外面墙上贴了一张白纸,上面写了很多日期,让张虎过一天划掉一天,如果遇到打了红圈的日子,便提醒他举行晨会。   楚辞一愣,然后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翻了衣服后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   “辞弟莫慌,如今时辰还早。这晨会是什么?”寇静也从床上翻起来,将衣服穿上。   “就像军营里早上要操练一样,我们十天一次,也给学子们讲讲道理。”楚辞动作利索的收拾好自己,然后出去洗漱。   张虎正往桌上摆买来的早饭,见寇静也从楚辞的房间里出来,嘴巴张的老大的。   其余两个人余光都没给他,自顾自地做别的事去了。   吃完了早饭之后,楚辞说:“静哥,我今天要在国子监待到傍晚才能回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   “不了,我还要去拜访一些人,待晚上的时候,我再来找你。”不管是京城寇家家主,还是一直有来往大,他父亲的昔日好友,都是一定要去拜访的。还有那个人,他也要得去见一见。   “行。那我的这几把钥匙给你,若我们回来的晚,你来的早,就用钥匙开门进去等。”   寇静接过钥匙,放进了怀里,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浅笑。   楚辞和他挥挥手,然后踏上马车,去往国子监。   此时国子监的学子已经用过早饭了,听到上课钟声敲响时,他们正准备往教舍走去,然后又听见了几声。   “今天是……十二吧?我记得他说过,每逢二要在外面聚集一次。”   “对对对,我也记得。咱们快去吧。”学子们掉转方向,重新往外操场走去。   楚辞这时已经到了,见人群三三两两的聚集,他也不生气,只是将最早到达的冯陌叫上台,然后给了他一张纸。   冯陌有些惊讶,然后连连摆手,不知道楚辞又和他说了什么,他才接了过去,然后捧着纸读了起来。细看之下,他的手还有些抖。   过了大约半刻钟的时间,学子们终于到齐了。   “请各班班长列好本班队伍,然后开始报告各班人数。”   班长们开始动作起来,不一会儿就将队伍整理好了。   博士们和其他人也到了,他们站在学子们的前面,静静地等待着楚辞讲话。   “各位夫子,各位学子们,大家早上好。这是我们第二次聚集在外操场了。很高兴今天人都到齐了。但还有一点小小的要求,那就是大家的时间观念还要加强一些。”   “何为时间观念呢?简单来说就是守时。距离第一次敲钟的时间大概已经过去了半刻钟左右,也就是说,晚来的人浪费了早到的同学的时间。希望下次大家能够准时到场。那么接下来,晨会正式开始。”   “开始之前,先请大家看到这张纸。大家应该都已经看过了吧?上次我就说了,分数高者有奖励,低着有处罚,今天晨会,便要对前面十天做个总结。”   名字列在纸上的人顿时后脑勺一凉,完全不知道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 第143章 劳动改造   楚辞站在台上, 下面学子的脸色一览无遗。   “之前我说过, 得分最高三人有奖励, 最低三人有处罚。但是这次,最低者同分, 所以不论几人, 均要受惩罚。下面先褒奖分数最高者。冯陌, 积一百二十六分。周通, 积一百二十分,林玉, 积一百一十七分。请这三位学子上台。”   冯陌、周通和林玉三人分别来自不同班级,此刻被点到名, 都是一脸懵逼地上台。其他学子暗地里猜测他们的分数为什么会这么高, 甚至有人对他们怒目而视, 因为他们怀疑,其他学子的分数就是他们三人扣的, 毕竟楚司业说过, 举报者积一分。   楚辞观察到了下面的激流暗涌,他没有先做说明, 而是把准备好的奖励发给三人。奖励里面有一套崭新的文房四宝,上面都刻了一个奖字。另外还有五两银子, 装在小小的钱袋里, 钱袋外面也有个奖字。   这两样东西还好理解,但是随后楚辞还发给每人一面三角形的红色旗帜,上面绣着“流动红旗”四字, 大家就不能理解了。   “此物乃是流动红旗,流动二字应该就不用我解释了。此物发给每旬表现最好的三位学子,大家可将其悬挂在座位前,以彰其荣。此物每逢一之日收回,待第二日晨会再发给其他学子。”   得到奖励的三人举着旗帜昂首挺胸地站着,在下面的人装作不屑一顾的样子,实则还是很想要一面这“流动红旗”做做脸的。   “司业,为何他们分数这么高?是不是他们举报的其他人?”下面有人问了,他问完之后梗着脖子看着上面,似乎在等着楚辞的训斥。   “哈哈,首先我要表扬你敢于质疑的精神,相信其他人也都想知道,只是不敢发问。然后我还要表扬你,你能提出这个问题,说明你对于上次晨会的内容记得很清楚。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学子惊呆了,呐呐地说道:“我…我叫钟祥。”   “好的,善思班钟祥加两分。关于这个扣分者,我其实并没有找学子们互相监督。那些人就在你们身边,只是你们平时可能没有过多注意他们。你们好好回想一下,在扣分之前,是不是有人曾提醒过你们?”   各个院子里洒扫的,看门的,饭堂里的上菜的,洗碗的,只要是在国子监干活的,都可能是监督之人。有些学子回忆起某个不起眼的小厮让他不要扔纸,被他一顿臭骂赶走后,脸色时青时红,他还说那两分是怎么扣的,原来如此啊!   瞧见学子们恍然大悟加后悔不已的样子,楚辞笑了笑:“好了,表扬之后,就是批评。此次一共有六名学子扣了一百分,请这六位也上台来。”   这六人正是那夜翻墙的六个,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受批评,显然是一件羞耻的事情。即使脸皮厚如祝峰,也不由得低下了头。   “他们六人这旬的分数全部扣光了,原因我也清楚。为了让他们六人改过自新,我决定让他们以劳动改造自身。接下来,我会带你们去一个地方,你们需要在那里干一天活,如果他们说你们干得好,那么你们就算过关了,反之第二天再继续。”   “我不想干活!”朱明越一听要干活,首先拒绝。他金尊玉贵的长大,哪能和那些下等人一样干活。   “不想干活也可以,这两日我会抽空上某些人家里家访。哦,家访就是将你们的在国子监的表现一一告知你们的长辈,让他们来评判一下这其中的是非曲直。”楚辞凉凉地解释道。   家访?!这什么玩意?在场学子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不就是告黑状吗?还说什么家访!   他们被送到国子监来,家中长辈早已放下话来,若是不好好念书,就等着被逐出家门吧!这姓楚的要是冷不丁上门告个黑状,等休沐日他们回去,一顿毒打肯定少不了。   朱明越也是一颤,想起他祖父和父亲挥舞马鞭时那彪悍的样子,哆哆嗦嗦地说道:“我…我去。”   “想通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不错。”   让这六人下台之后,楚辞说道:“以上是对上旬的总结,下面我们有请学子代表冯陌来给大家宣读一下本旬的要求。”   冯陌将手中之物交给别人保管,然后捏着那张被汗水浸湿了一角的纸上了台。   “各…各位师长,各位同窗,有礼了,我是…博学班冯陌,今日由我…由我给大家宣读…本旬要求。”冯陌结结巴巴开了头,接下去的就顺利多了,等他读完,楚辞率先鼓起了掌,底下愣了一会,也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本旬要求有几点可能比较难以理解,接下来回到各班去,你们的班主任会为你们做个解释。下一旬发言人依旧是博学班冯陌,不过发言要自己写了。以后每旬都要有学子代表发言,先从各班班长往下轮,所用稿件我会收集起来,到合适的时候拿去刊印成册。”   下面的人又开始讲小话,怎么每次晨会,这个楚司业都能搞出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来?不知道下次晨会,他又会搞什么名堂?   “我宣布,本次晨会到此为止,祝峰等六名学子留下,其余人等散会。”楚辞说完,然后缓步下台,对着那六个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跟上。   “他要带我们去哪儿?不会是去做苦力吧?”赵清担忧地问道。   “他不敢吧?”吴光显得很没有底气。   “如果想知道,不妨问问我。”楚辞头也不回,对几人说道。   后面的几个噤声了。   下了山门,路上停了两辆马车。楚辞抬步登上第一辆马车后,其余六人立刻争先恐后朝着第二辆马车挤去。开玩笑,坐不下的肯定得和楚霸王一起坐了!   姜显抢先跳上马车,祝峰紧随其后,朱明越想要爬上去,被后面的吴光和赵清合力一拖,就拖了下来。朱明越这块头一上去,那他们后来的三个人都得去楚霸王车上了。   朱明越恨恨地看着车厢里得意扬扬的四个人,哼了一声之后爬到了楚辞车上。温然冷冷地看了那四个没人性的家伙,也跟着去了楚辞的车厢。   “抢输了?”楚辞看着浑身散发不虞的二人,打趣道。   “司业真是料事如神。”温然不轻不重地讽刺了一句。   “那是必然的,我昔日在县学读书时,人送外号'袁山小诸葛'。”楚辞见温然听完之后翻了个白眼后低下头去不理他,然后轻笑出声。   “司业,袁山在哪里啊?”朱明越有些好奇。   “这就说来话长了,改天我去找一本大魏朝地理志给你看看,看完之后会随机提问。”   朱明越一脸苦相,想要打一下自己的嘴巴。他只是随口提了个问题,怎么还多了一份课业?   “看你愁眉苦脸的,是不是肚子又痛了?我这里还有几丸药。”楚辞作势要掏锦囊,朱明越连连摆手。   “唉,不识货啊。”楚辞感叹了一句,然后从随身的锦囊里掏出一丸,吃了起来。   朱明越撇撇嘴,然后闻到了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有些像是冬天吃的糖葫芦,但好像要更加可口一点。   他仔细闻了闻,嘴巴里也分泌出了一点口水。他学着温然的样子,闭上眼睛不看,但那股味道却不送拒绝地钻进了他的鼻子里。   楚辞这个丸子又是经过改良的,里面放了陈皮甘草枇杷叶等物,既可以开胃解暑,又可以滋润一下嗓子。   老大夫原来不想帮他搓这种糖丸似的药丸,认为这是对药材的不尊重。但搓出来后,日益火爆的生意让他看到这类药丸的未来,于是继陈皮丸后,又相继推出了山楂丸,青梅丸等,如今在文兴坊外那条街上,基本人人都揣着一两粒。平时不喜欢吃药的孩子,没事也总想去里面看看。   为了感谢楚辞,老大夫决定,一年四季免费帮他提供这类药丸子,也希望他能帮着推广一下。   楚辞吃了一丸,又放了一丸进嘴里,朱明越看看他,然后捂着肚子小声地叫了起来。   “我就说你不舒服吧,来来来,吃一丸。”楚辞果然一副着急的样子,然后塞了一丸进朱明越的口中。   他先试探着含了一会,发现味道并不像上次的那么怪异,就大胆地嚼了起来。   “司业,您看这一丸好像不太见效啊。您再给我两丸吧?”朱明越吃完后,咋吧一下嘴,又觍着脸问楚辞要。   楚辞大方地把锦囊整个给了他,也不着痕迹地让他看见了上面的“仁和堂”三个字。   温然睁了下眼睛,然后又闭上假寐。仁和堂吗?   另外一辆车上,四人正在幻想朱明越和温然的悲惨遭遇,并且为自己能够抢到马车而沾沾自喜。   马车朝着北边一直走,停在了一个大大的四合院外边。   这四合院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不管是墙还是门都有很多痕迹。但是,这里很干净。墙底下的杂草拔得干干净净,地也扫得很干净。   “下来吧。”楚辞先下了马车,然后招呼其他人也下来。他们下来以后,楚辞就让马车离开了。   “扣扣扣!”   “是谁啊?”一个年迈的老人打开院门,眯缝着眼睛仔细打量了一下楚辞,“您就是楚司业对不对?”   “老丈认识我?”   “住我们隔壁的小花在国子监帮厨,前几次她给我们送东西过来,说都是楚司业让送的,还好一顿夸奖,说您长得比神仙都好看!”   楚辞默默地把小花和饭堂的大婶连在了一起,看来是同一个人了。   “哪里,老丈不嫌弃就好。我上次听花婶说,前不久下雨,这里有几间房子漏雨了对不对?我今天就找了几个人来帮你们修房子。”   那老丈高兴地往他身后看去,高矮胖瘦六人组瞬间进入他的视线。   良久之后,老丈摇了摇头:“不成不成,几个毛头小子,一看就不行,就他们还能修得了房子?”   正四处张望的几人同时看过去,脸上有愤愤不平之色,一个老头也敢瞧不起他们? 第144章 长工队伍   “哈哈, 成不成的先试试。老丈放心, 我这几个学生家里都是有钱的, 若他们把房子修坏了,便叫他们赔一座新的给你们。”楚辞笑着说道。   “有钱的更不行了, 有钱人哪会干活啊。”老者一脸无奈, 觉得楚辞看起来也没刚才靠谱了。   “喂, 有钱人怎么就不能会干活了?”   “就是, 我们偏要修好房子给你们看!”   “……”   几人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除了姜显没有作声之外, 就连温然都说了一句。   楚辞看他们群情激愤的模样,说道:“光会耍嘴皮子可没用, 咱们手底下见真章才是硬道理!老丈, 带我们去看看那漏雨的房子吧。”   “我姓李, 您就叫我李老头吧。您一口一个老丈的叫着,可真是羞死我了。”老人慢慢朝里走去。   一个大大的院子, 目光所及之处, 除了中间的一条小路可以过人,两边都是菜地, 菜地边上有几个小女孩,正小心地侍弄着地里的青菜。见有陌生人来, 她们只好奇地打量着, 没有上来打扰。   屋檐底下架了几条凳子,上面有个大扁箩,里面全都是衣裳。有几个妇女坐在小板凳上, 正围着箩筐缝缝补补。   里头的一间屋子里传来几声啼哭,一个正在拔草的小女孩拍了拍手上的泥巴,然后冲进屋子,将婴儿抱过来塞到一个妇女手上。   那妇女放下手中的针线活,正要撩开衣裳哺乳,似乎想到了什么,然后抱着孩子回房了。   这些人身上的衣裳都是洗的发白的,周身还打满了补丁,她们眼底并无多少对生活的热爱,只是麻木不仁的过一天算一天。   慈济院的女人,不是丈夫死了无依无靠,就是被夫家休弃,娘家也不肯接纳的。   原本还叫嚣着的几个少年安静了下来。他们眼中似乎有些不解和茫然。这副场景距离他们实在太遥远了,他们住的那条街,甚至连乞丐都不许有,又何曾看见过这种情况呢?   楚辞见他们若有所思,心中不禁有些欣慰。   “楚司业,到了,就是这几间屋子。原来还好好的,前些天刮大风,许是将上面的瓦片和稻草吹掉了,外头一下雨,里面就也淅沥沥地下小雨。”李老头指着靠近角落的几间屋子,从外头看不出什么,但是一走进里头,却能闻见一股潮乎乎的味道。   “那行,我待会让他们上去看看,若真是瓦片掉了,就让他们补几块上去。”   “可这瓦片我们没有买,院子里原来有几个年轻人,前不久他们跟着个有钱老爷去做长随了,现在这里只剩下我和另外三个老胳膊老腿的汉子,我们哪里还搬得动这个哟……”李老头絮絮叨叨地讲个不停,人一老,就有些重言,喜欢把事情一遍一遍,翻来覆去地讲。   “老丈,您放心吧。知道是要修房子,我已经让人去拉瓦片过来了。”楚辞说道。他话音刚落,门口就响起了马儿的嘶鸣声。   “走,别愣着了。跟我去将瓦片搬进来。”楚辞拍了拍默不吭声的几人,又带头朝外面走去。   姜显沉默地跟在后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其他几人也是一样,再无来之前的那种不情愿。   “哥哥…你踩到我种的菜了…”温然走在最后,不知怎么晃了神,从那尺来宽的小道上走偏了,踩到了菜地里。   温然回过神,一株不知道是什么的菜,已经被他踩断了茎。说话的小女孩赤着脚蹲在旁边仰头看着他,瘦的有些脱相的小脸上,眼睛显得尤其大。   温然心里突然有些难受,他想起了家中那些姊妹。别说那些姊妹本身了,就连她们使的粗使丫头,都比她过的要好上数百倍。他退回到小道上,然后向她道歉。   小女孩笑了,冲他摇摇头,然后又将地上被踩断了茎的菜拔出来,从旁边挤挤挨挨的菜苗里,又补了一棵过去。   “喂,姓温的你小子是不是想偷懒?快出来搬瓦片!”门口,朱明越冲着里面的温然大声喊。这里可有一地的瓦片要人搬走呢!   这瓦片又大又黑,一块大概有三四斤重的样子。姜显弯下腰抱起叠在一块的四块瓦片,然后站起身,示意其他人继续往他手上加。   其他人一块又一块地往他手上放,还是楚辞看他手都有些抖了,才制止他们往他手上放。   “我还能搬!”姜显觉得楚辞这是看不起他,这才十二块。   “欲速则不达,碎瓦片可不能挡雨。”楚辞说道,言下之意就是再放一定会被摔碎了。   姜显皱着眉,踏着重重的步子走了进去。   从门口到破房子那里,大概有三四十米的距离。姜显初时觉得很轻松,跑了两三趟后,就默默地将瓦片换成了八块。   再看其他人,一般都是六七块一搬,像那喜欢偷懒的朱明越,一次只搬三块,还累得吭哧吭哧的。   张虎站在马车旁看着他们往里搬瓦片,觉得他们太磨叽了,几次想撸袖子去帮忙,都被楚辞拦住了。   不真吃点苦头,哪能印象深刻?那种重挥鞭轻下手的事楚辞不会去做,罚了没效果,干脆就不要罚。   大约搬了七八分钟,原本堆放在慈济院门前的那堆瓦片,终于被他们全部搬了进去。   “你们平时不是喜欢翻围墙吗?现在,给你们一个上房揭瓦的机会,谁上去?”   “司业,我上去吧?”祝峰说道,这个房顶看起来还挺危险的,万一其他人摔下来就惨了,他皮糙肉厚,挺经摔。   “你个子高大,待会在下面帮着递瓦片。”   “司业,我上去吧。”温然说道,秀美的脸上写满了不容拒绝。   但楚辞还是拒绝了他:“你力气没他们大,在上面待不住的,你在旁边站着,等会给你安排一个其他的事。“   “我上去。”姜显觉得他就是想让自己上去,果然,他一说完,楚辞就同意了。   “再上去一个。”楚辞说,然后把视线移到吴光身上。吴光懂了,然后表示他和姜显一起上去。   “你们先把上面散碎瓦片丟下来,注意不要丢到菜地里去了。然后再往下面糊一层草泥,之后再把新的瓦片铺上去,注意铺紧点,要再漏雨,还叫你们回来返工。”楚辞早就打听好了怎么修房顶,这会儿现学现卖指挥他们,熟稔的就像一个做惯了这事的匠人。   姜显和吴光一前一后地爬上屋顶,刚一上去,就发现这屋顶上散碎的瓦片确实多。大概当初买的就是劣质的,如今被太阳一晒,好多都有碎纹,用手一捏,立刻就裂成两半了。   两人埋头朝着下面扔东西,楚辞趁此时机,带着赵清和温然两人去后院拌草泥。倒了水的泥巴黏糊糊脏兮兮的,里面还掺了一些剪成段的干稻草,看上去实在恶心。   赵清和温然面面相觑,捡起一旁的粗木棒,忍着恶心去搅拌。赵清的动作有些大,一不小心便弄了一点出来,沾在温然的脸上了。   温然立刻发射了一道死亡射线,手下的动作也变得粗鲁起来。赵清原来还有些歉意,被他这么一搞,也生气了。   等楚辞回头再来看他们时,两人一身都是泥点子了,而且还互相瞪着对方,手下用力地搅拌着,也不再一脸嫌恶的表情了。   “行了,都快让你们搅和熟了。把东西装在桶里,给他们送过去。”   前院破房子处已经一片狼藉了,一地都是碎瓦片。两人抬着草泥过来时,让目前还闲坐在一旁的朱明越哈哈大笑:“看看你们的样子,就像刚下田回来的庄稼汉一样,真脏。”   楚辞看着他,喊到:“朱明越,过来。”   “司业,怎么了?”   “你,爬到梯子上去,负责给他们两人递东西上去。”   朱明越瞪大眼睛看着那会“嘎吱嘎吱”响的梯子,然后又看看楚辞。楚辞点点头,表示没得商量。   朱明越战战兢兢地往上爬,只爬了三四阶就不敢往上了,以至于给他们递草泥时脚还要往上踮。   屋顶上的两个人拿着一块长方形的木板苦哈哈地往缝隙处糊着草泥,等草泥糊好后,又要从朱明越手上接过瓦片盖实。祝峰站在下面不断往下递东西给朱明越,而另外两个人也没闲着,又去拌草泥了。   “老丈,怎么样,我说他们能行的吧。”另一旁的屋檐下,坐着楚辞和李老头两人,在那些人形成流水线工作之后,楚辞就坐在这里躲懒了。   “看着倒是有模有样的,就是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漏雨。”李老头有些惊讶,这群富家少爷,竟然还真能修房子。   “漏雨您就让花婶传给话,我到时再让他们来。”楚辞端起大碗茶,豪迈地喝了一口,眼中藏着几丝狡黠。   当初第一次见面时,他就觉得这几个孩子还没坏到根上,也就是有些贪玩厌学而已。瞧他们现在的样子,可见他当时没有看错。   不知不觉,日上中天。   六人累得头昏眼花,口干舌燥,汗水止不住地往下盖。   “行了,过来休息一会。”楚辞吩咐张虎赶着马车去街上买了些糕点果子之类的东西过来,先分了一份给慈济院的人,又摆了一桌给那六个劳苦功高的臭小子。   六人得到允许休息的口令,立刻走了过来,躲进阴凉的屋檐下,歪七倒八地坐在铺着席子的地上,毫无贵族的形象可言。   “怎么样,累不累?”楚辞坐在一旁的凳子上,面带微笑,轻摇纸扇。   “司业,您就别说风凉话了,换你去试试累不累。”   “知道累就好,之后还翻墙,还犯规吗?”   吴光眼珠子一转:“司业大人,认错了就可以回去吗?”   “当然——不行!善始善终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做事情最忌虎头蛇尾,你们还是老老实实干完再走吧。我不也在这陪着你们一起吗?”   几人听了楚辞的话,马上都转过头瞪着他。瞧瞧这不要脸的话,他们干着他坐着,吃着,聊着,就这也叫陪着一起?   在这一瞬间,几人成功地组建了长工队伍,对负责监督他们的楚扒皮产生了口吐芬芳的冲动!这万恶的师权啊! 第145章 变了个样   “饭好了, 吃饭吧!”有人叫了起来。   李老头看看楚辞, 邀请道:“楚司业, 多谢你们今天来帮我们修房子。如果不嫌弃的话,就进来一起吃点吧。”   “恭敬不如从命。”楚辞笑着答应, 然后把又上去干了一会活的几人叫下来。   “哎哟, 总算是可以吃饭了, 我这肚子早都叫了八百遍了!”朱明越一边洗手一边念叨。   “得了吧, 刚刚不是吃了点心吗?”祝峰拍了拍他的肚子。   朱明越把他手一打,反驳道:“你懂什么, 吃完之后又干了这么久,肚子里的东西早就没了。”   两人边说边往吃饭的大厅走去。一进去, 就傻了眼了。桌上就两盆菜, 一盆是青菜, 另一盆也是青菜。饭盆里的饭也稀的很,黄黄的苞米只在底下沉了一些。   “咱们就吃这个?这个怎么吃?”朱明越心里的落差太大, 忍不住叫了起来。   “你还想吃什么?”楚辞沉着脸问道, 他这一声吼,简直要戳到别人的肺管子了。就连他听了都有些不是滋味, 更遑论这些天天吃“这个”的人了。   朱明越不作声了,浑身散发着委屈。这些菜水煮的一样, 一点油星子都不冒, 看上去就难吃。   李老头看看他们,然后朝着负责做饭的那个女人点点头。那个女人从厨房里端了一碗肉出来,摆在桌子上。   大家看着这碗肉, 都忍不住咽口水。但却没有一个小孩争着要。   朱明越和其他几个人腹诽道:明明有肉吃还藏着,真不实诚。   楚辞却看出了什么,这肉……   “这肉是你们前天送来的菜里面挑出来的,本不应该拿你们的东西招待你们。但这几位小哥累了这么久,光吃青菜哪能行。”李老头呵呵笑着,一脸慈祥与坦荡,似乎并不觉得窘迫。   “前天的?还能吃吗?”吴光嘟囔了一声,但他还算有分寸,只身边人听见了,其他人都没听见。   有个小姑娘给他们一人盛了一碗粥,尽都是捞底下苞米多的部分,让这粥看起来稠了许多。   楚辞拿着筷子往肉碗里给他们六人一人夹了一块,自然也给自己夹了一块。   “老丈,剩下的你们分了吧,我们每人都有了。本来就是让他们来干活的,哪能惯得他们吃这么好。”   楚辞捧起碗,咬了一口肉。许是因为这是肉菜,又天天吊在井里,所以在这大热天的,也没有变质。   他又夹了一口青菜,水煮的青菜自然没有多好吃,但是比较嫩,吃起来也还行。   当他的筷子伸向另外一个盆时,李老头突然拦住他,说道:“楚司业,这盆和那盆是一样的,我就是想着你们爱干净点,才分了两盆出来的。这盆我们吃过了。”   楚辞不信,坚持伸筷子夹了一口上来,放嘴里一嚼,发现这菜有些苦味,叶子吃上去也很老,不像是自家种的青菜,而像是野菜。   楚辞在家也吃过野菜,他娘和嫂子挑了最嫩的放水里把苦味焯出来,然后再拌上香油和其他佐料,也不失为一道风味小菜。就连他最开始吃过的野菜包子,也是用了独家手法泡制的,哪里像这个一样。   “你们还愣着干嘛?吃啊,现在不吃,中午可没有点心吃了。”楚辞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其他人也捧着碗,皱着眉头慢慢吃。   温然夹了一根青菜上来,本来想往嘴里送,可是他仔细一看,这根青菜不就是他刚刚踩断的吗?断茎处还连着一点,叫他认了出来。   温然一阵反胃,脚底下的东西,竟然出现在他的碗里了?他把碗一放,冲了出去。   “别理他,你们吃你们的。”   楚辞将碗里的东西打扫干净,一粒米都没留下。吃完后,他告了声罪,然后去后院找温然。   温然正站在那里呕得撕心裂肺,酸水都吐出来了。他从小到大,就没遭过这种罪。   温然出身于钟鸣鼎食之家,家中的长辈也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每顿端上来的饭菜,都是最好的部位不说,还得摆成各种漂亮的形状大家才会下筷子。   这就养成了温然挑食的毛病,之前在国子监时,他挑挑拣拣之后只是勉强入口,楚辞改革饭堂之后,他更是一口都吃不下了。这几天来,要不是实在饿得慌,他才会去吃点。像刚刚摆在桌上的点心,他本想吃一块,可是一看上面居然会掉渣子,他就一块也没吃。   “好点没有?”楚辞过去拍了拍他的背。   温然眼角发红,约莫是哭了。见楚辞过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哼了一声之后就转过去了。   “温然,你是哪家出来的?”楚辞还没来得及去翻看学子档案。   “怎么,你也想去我家家访吗?”温然立刻炸毛,他猛地转过身去,恨恨地瞪着楚辞,以为楚辞是想去告黑状。   “怎么,你也怕家访吗?”楚辞学着他的口气,打趣道。   “我当然不怕!我爹叫温海,我祖父是温冰,你有种就上门去!”温然哼了一声,赌楚辞马上就要瑟瑟发抖了。他祖父是位列三公之一的太傅,他父亲是从三品光禄寺卿,怎么样都比这个六品司业要强!   楚辞的关注点却没有和他在一条线上,他在心里暗笑,这一家子取名,从两点水,三点水再到四点水,可真是一脉相承。等温然这小子生了孩子后,是不是该叫五点水了?   “喂,你敢上我家去吗?”温然这会也忘记难受了,一心只想看看楚辞吓得面如土色的样子。   “怎么不敢?皇宫内院我都去过了,你家难道比那里还庄重些?”   “哼,我不和你耍嘴皮子!”温然敏感地察觉到他话中陷阱,没好气地说道。   楚辞脑子正在飞速转动,温冰听起来有些耳熟,温冰是谁?位列三公之一的温太傅!   他心里虽然震撼,但是面上却不露怯。“你既是温太傅的孙子,怎么不在家里学,要到国子监来学呢?”   温然脸上一闪而过的狼狈:“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你是我的学生,了解学生的家庭背景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那你休沐之日敢上我家去了解吗?”   “休沐之日,也就是大后天是吧?不用休沐之日,我后天就和你一起回去,顺便搞搞家访。”   温然眼中闪过一丝鄙视,找什么借口,还不是怕自己一个人上门连门都进不去?   楚辞似乎看出他的想法,只笑了笑。   ……   下午,修房子的工程继续。楚辞照旧在大大的院子里四处溜达,有时候还凑到那堆妇女里面去。如果不是他面嫩,嘴又甜,一口一个婶子的叫别人,估计是要被人当作登徒子看待的。   六人组其他五人中午都吃过饭,之前又吃了点心,这会儿还能坚持,只一个温然,饿得脸色煞白,又要干活,瘦弱的小身板随时都像要倒下去似的。   当他和赵清再一次抬着草泥过来时,祝峰拦住赵清,让他帮着递东西,自己则拎着桶,和温然去了后院。   “温然,你去旁边歇一会吧,我一个人弄。不过你可别去前院,让他看见了肯定要说你。”祝峰和他从小认识,两人的娘甚至还是远亲。虽然温然一向不太喜欢和他玩,但看他这个样子,祝峰还是挺不忍心的。   温然听了,点点头向他道谢,然后把搅棍一扔,就坐到了后院的一块大青石上,沉着脸一声不吭。   “咕咕…”温然的肚子叫唤起来,他立刻回头看祝峰有没有听见,见祝峰还在埋头搅拌,立刻松了口气。   他从大青石上挪了下来,走的更远一些,然后捂着肚子坐了下来。   后院也有几片小菜地,里面种着一些长长的菜,温然通过味道辨认出来,这应该是他讨厌的葱。   他正想离开,旁边突然响起一个小小的声音:“哥哥,你饿了吗?”   他回头一看,这不就是那个大眼睛的小姑娘吗?她什么时候在这的?因着心里那一丝小小的愧疚,温然难得的搭理了一下她。   “我不饿,你在这里干什么。”   “挖蚯蚓给小鸡吃。”小姑娘提起身边的小篮子,里面覆着一层土,里面还有东西在蠕动。   “拎走拎走!”温然随意一撇,然后忙不迭地挥手,示意她离远一些。   小姑娘连忙拎着篮子退开了几步,善解人意地说道:“原来哥哥怕蚯蚓啊。我原来也怕,多挖几次就不怕了。”   温然嗤笑,笑过以后又有些沉默。他抬头刚想说什么,就见那个小姑娘已经不见了。   这个地方阴凉,一阵清风吹过,累了大半天的温然有些昏昏欲睡。半梦半醒之间,他突然看见有人蹲在他前面,吓了他一大跳。   “你干嘛?!”又是那个小女孩。   那个小女孩有些惊讶,她说:“我给哥哥送东西吃,这是早上姑姑分给我们的。我拿手绢包着,很干净的。我的手也洗了,拿皂角洗的。”她将手里捏着的手绢打开,一块糯米糕出现在温然眼前,白白的,香香甜甜的。   温然肚子再次抽痛,他见四下无人,这里只有一个不认识的小女孩,便用细长的手指拈起一点放进嘴里,幸福的滋味顿时充斥了整个味蕾,温然速度变快,不一会儿就将这一块糕点全部吃光了。   小女孩看着空空的帕子有些遗憾,但她还是很高兴的。   “你吃过了吗?”温然填了肚子,这才想起来问她。   “没有,这个一人只有一块,我本来想留着的。”   “……你为什么要给我吃?”   “因为哥哥很漂亮。”四五岁小女孩天真无邪的话让温然发不出火来,虽然他平时最讨厌别人拿他的长相说话了。   “谢谢你,等我回去之后送你一大包。”温然对她许诺。   小女孩抿着嘴巴笑了笑。   ……   “楚司业,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们才好,你这几个学生帮我们把这几间屋子都修好了,下次下雨再也不愁了。”   李老头握着楚辞的手不放,一脸的感激。   楚辞再三说了没事之后,然后又让他有事就托花婶带口信,之后才带着学生们回国子监。   “你看他们几个,哈哈,也有今天。”学子们看见灰头土脸的几个人,都指着他们发笑,然后被姜显一个凌厉的眼神吓了回去。   他们一路往学舍走,路上的人不是议论他们,就是在说什么“班主任说”,什么“你喜欢哪门课程”,或者又是什么“不知道骑射课让谁也教”之类的话。   班主任他们大概知道,今天楚司业开晨会的时候讲过了,但是后面那些又是什么意思呢?怎么感觉干了一天活回来,国子监好像变了个样? 第146章 贫穷之泪   楚辞回到住处时, 里面亮着灯, 暖黄的烛光从窗户里透出来, 看得人心里都暖暖的。   “静哥,没想到你回来的比我还早。”楚辞下了马车, 边往里走边朗声说道。   屋内三双眼睛齐齐看向他, 楚辞吓了一跳, 这么多人的吗?   寇静黑着脸看着那两个跟屁虫, 他不过是去吩咐点事,就被缠上了, 听说他要来这,两人也硬要跟着来。   “楚二哥。”/“世叔。”   另外两人笑着和楚辞打招呼, 楚辞也反射性地回了个好。   “辞弟, 你坐下休息一会吧。我带了点酒菜过来, 放在厨房里。”   “大虎,听见没?把酒菜收拾一下端上来。”楚辞坐下之后, 冲着外头喊到。   “好嘞。”张虎应道。   楚辞回过头, 看着秦钊和许乔南,问道:“你们这两个小兵怎么也能到处走?”   “怎么不能啊?我们住的是兵部的驿馆, 和其他的驿馆比起来,那里实在是一言难尽啊。睡得都是大通铺, 二十个人一个房间, 一到晚上脱了鞋,那味儿熏的,我都想吐了。世叔, 你一定要让我在你这儿住几天才行。”许乔南放炮仗一下,噼里啪啦倒了一肚子苦水。   “你们能单独住在外头吗?”楚辞有些好奇,不是军令如山吗?   “咱们上官都住这儿,我们就和贴身侍卫一个待遇不就行了。”许乔南嘻嘻哈哈笑着,看来是打定主意住这了。   “可是,我这院子比较小,卧房也就三间。我一间,大虎一间,静哥一间,你们二人住哪呢?”   张虎正将菜往桌上放,闻言便说:“老爷,那我去厨房睡吧。房间留给两位少爷。”   “惯得他们,厨房怎么住人?你待着不要挪,实在不行,就让他们在我房间里搭个地铺吧。”   “辞弟,我和你睡吧,让他们两人去我房里睡刚好。”寇静立刻提出办法。   “也行——”   “不行!世叔,我和你睡吧,我不和他睡。”   寇静瞪了他一眼,说道:“服从命令。”   “现在又不是在军营……”许乔南嘟囔的声音在寇静的瞪视下越来越小,终于还是认命了。   两人正暗暗斗争,楚辞却在一旁和秦钊聊得不亦乐乎。   “……你给我说说,你当初是怎么入军营的?”楚辞还是对这戏剧性的巧合特别感兴趣。   “嘿,其实也就是那么一回事。我和舅舅去走商,途径一条山路,见一伙人正在缠斗。一边穿着官服,一边看上去凶神恶煞的,我就知道应该是在剿匪。我当时拔出箭就射了过去,将那贼头挥刀的手射伤了。末了,他们很感激我,并对我舅舅说,我天赋异禀,合该是当兵的。我舅舅一直觉得我打猎危险,这会见有地方肯要我,当下就同意了。”   秦钊长话短说,把他从军的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交代了一下。   “原来如此。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秦兄弟你的侠义之心还是复如往昔啊。”楚辞称赞道。   “哪里哪里。”秦钊不好意思地笑了。   “辞弟,酒菜已经热齐了,先吃饭,之后再说吧。”寇静见缝插针,适时提醒道。   寇静买的东西很多,摆了一大桌子,楚辞大快朵颐的同时,难免又想起了慈济院的人,于是就把今天的见闻和他们分享了一下。   “原来还真有这么苦的人,我还以为只是书上写的呢。”许乔南很是感慨。   “你一个小少爷,出门不是乘车便是坐轿子,哪能看见人间疾苦。”秦钊倒是觉得还好,他父母早逝,世态炎凉早早地就经历过了。   “就你知道行了吧。”许乔南丢了一个白眼给他,然后转过头对楚辞说,“世叔,我当初出门时,祖母给了我两张银票,在军营里什么都有,不用花钱,你就帮我买些东西,送给慈济院的人吧。”   他从身上掏了个荷包出来,里面有两张皱巴巴的银票,一共二百两。   “你的心意我替他们领了,你在京城还要待上一段时间,哪能一文钱不留。我心里已经有了帮助他们的办法。毕竟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   “什么办法啊?世叔你快说说。”许乔南很好奇。   “慈济院里妇孺很多,而且人人都有一双巧手,我想能不能给她们画些图,让她们做一些稀奇古怪的玩具出来,到时候进益应该比她们缝补破衣裳要多一些。”楚辞提出自己的想法,他一个下午都在观察她们。   那群妇女年龄都不算太大,缝补时手很巧,基本上都看不出什么痕迹。像她们缝补这些衣裳,大约两件衣裳才能赚一文钱,一下午坐在那里,眼睛盯得快瞎了,也不过赚几个肉包子钱。这钱转眼就投入慈济院的日常开销中去了。和庞大的开销相比,这点钱根本是杯水车薪。   “辞弟心善,想必已思虑良久。这个法子很不错,到时候,可以把她们的东西放在我家铺子里面卖。”寇静提议。   “静哥,你家在京城还有铺子呢?”他们家的生意不是大多都在甘州府吗?   “有,是我父亲继承的祖业,不过也不多,就三四家吧。之前是我阿姊管着的,自她离世之后,便移到了我名下。”   看着寇静轻描淡写地说也不多,就三四家时,楚辞忍不住流下了贫穷的泪水。这里可是京城啊,像文兴坊这种偏僻的地界都要七两银子一个月的租金,外面的商铺更是贵。   楚辞其实暗搓搓地打探过京城的房价,想着自己有一栋房子最好了。当初张家送他的房子,在县城内围,一个两进的院子,售价大概在二百二十到二百六十两不等。   而京城同样大小的院子,大约在两千二三百两之间浮动。京城房价和一个十八线小县城相比,翻了十番左右,也说得过去。这还算不上太贵,但是以楚辞的俸禄来说,不吃不喝大概三年就能买得起了。   就像现代人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一样:东西贵不是它的缺点,而是你的缺点。楚辞有时候也想搞点副业补贴一下,但一直都没合适的,只好作罢了。   ……   同一时间,距离京城大概两三千里远的袁山县城内,楚家人正聚在一起说话。他们住的地方就是张家送给楚辞的那两进院子,房前屋后的加起来,大概有十几间房。   “唉,也不知小二在京城怎么样了。”楚母抱着楚珊珊,小心地拍着,眼睛却望着窗外,似乎想一直看到京城去。   “娘,小二他肯定好着呢。您前几天不是亲耳听见县太爷说话了吗?小二他中状元了,还能去见皇上!这是多大的福分哪!”   楚广想起五天前县太爷带着人一路吹吹打打来到长溪村,把这个喜讯告诉他们的情景,现在还有些激动呢!   原来只听名号就觉得腿软的县太爷,别提有多和蔼可亲了。对着他娘称呼老夫人,对着他也是客客气气的。   县太爷说了,小二中了状元,就会留在京城当大官。这个消息公布之后,最近会有好多人来宴请他们,为了方便赴宴,就让他们搬去县城住一段时间。   他们搬进县城的第一天夜里,秦夫子就上门来了。先是表达了一下对楚辞中了状元的高兴之情,然后又坐下来,将赴宴时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教给他们。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来给他们提个醒,让他们不要答应那些人的请求。无论什么事,都不能松口答应,让他们得以借着楚辞的名气去干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楚家人听得很认真,这关系到楚辞的名声。楚辞中了状元,身为家里人的他们对他并没有任何帮助,唯一能保证的,就是能不拖他的后腿。 第147章 告黑状的   楚辞的改革计划刚刚施行起来, 目睹他这一系列大刀阔斧手段的某些人就坐不住了, 终于告到了祭酒那里。   楚辞早上到了国子监后, 就从典籍那里调来了学生档案,正看得仔细, 忽听是汪祭酒有请, 楚辞便放下手中的学生档案, 跟着带路的人走了出去。   一路上, 那人几次欲言又止,似乎想和楚辞说点什么。等楚辞看过去, 他又闭紧嘴巴一言不发。最后,也只是小声说了句“大人有些不高兴”, 便不再开口了。   这足以让楚辞警惕, 他细细地回想了自己这些天的举动, 心中大概有了应对的法子。   这次汪祭酒没有在圣训堂见他,而是改在了祭酒厅。这是一个单独的院子, 里面只有汪祭酒一人办公。国子监比起其他衙门来说, 地广人稀也是好处之一。   当然了,如果办公地点能靠近皇上, 那么即使几十个人挤在一个院子里办公,他们也是乐意的。   “祭酒大人有礼, 不知您唤楚辞前来, 所为何事?”   汪祭酒先是装作看公文看得入神的模样,直到楚辞再次问好,才突然惊醒过来。   “楚司业来了?快坐吧。瞧我, 看公文都看痴了。”他将手上的东西放下,笑着让楚辞落座。   “多谢大人,大人醉心公务,如痴如醉,实乃我辈楷模。”楚辞掀开袍子,优雅落座。   “哈哈,你过奖了。楚司业啊,转眼你也在国子监任职十几天了,在这里感觉怎么样?”汪祭酒摆出一副慈祥领导想要谈心的模样。   “感觉自然是非常不错的。咱们国子监环境清幽,鸟语花香,无论是亭台楼阁,还是这长廊曲径,都美不胜收。这里就像世外桃源一般,待在其中实在令人心阔神怡啊。”楚辞用夸张的表情感慨了一番。   汪祭酒笑得有些僵硬,谁问你这个了?   “那人呢,你觉得咱们国子监的人怎么样?”   “人就更好了呀,上有慈祥和蔼的汪祭酒您,下有亲如一家的同仁们。我能在这里待着,真是太幸福了。”楚辞继续胡扯。   “楚司业,恐怕只有你是这样想的吧。”汪祭酒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怎么听说下面人对你是怨声载道啊?楚司业,你们年轻人想要干点事业出来,我也是明白的。但是也要顾及一下其他同仁的感受,万事不可一意孤行啊。”他语重心长地说道。   “汪祭酒,您何出此言啊?”楚辞大惊失色,“我自认与同仁们相处得非常好,到底是谁在您这里胡言乱语,败坏我的名声?”   “咳咳,楚司业,你也别太激动。我就是听人说你最近这段时日把国子监的规矩改了许多,就连饭堂都改动了,是吗?”汪祭酒他是不住在国子监里的,每日基本上来转悠一圈,无大事发生就直接回家,故而不知道这国子监最近的变化。   “对啊,您也知道,下官乃是农家子出身,素日最见不得的就是铺张浪费了。昔日这饭堂一顿烧二三十个菜,吃不下的全都浪费掉了。每每看到这个情景,我都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楚辞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再想起当今圣上主张以勤俭治国,我心里就更加不是滋味了。我们国子监的学子,深受皇恩,所有花用,都是由户部直接拨款,除了免费上学吃饭之外,每月还有膏火银补贴。若是深受皇恩至此,都不能于微末之处报效国家,那真是枉读圣贤书了。”   楚辞一顿慷慨陈词,把汪祭酒想要反驳的口子堵的死死的。   “这,治理饭堂铺张,确实是好事一件。”汪祭酒点点头,“但是,那治理之后剩余的银子,你是如何处理的?我听说你是准备用它来奖赏外院的人。”   “哦,这个事啊,我上次写了份计划书,此项内容也包含在其中。前几日我已经交到您的桌上了,那时候您不在,我还让您门口的小厮给您带句话,怎么,您还没有看过吗?”楚辞有些奇怪地问道。   汪祭酒的脸色有些不自然:“老夫这几天身体稍有不适,在家静养,还没来得及看。”前些天他来时确实有人和他说了这件事,但是他当时家里有点事,就把它放到了脑后,直到现在都还没翻开过。   “原来如此,这真是我的罪过,累得大人忍着身体不适,还特意来问询此事,真令下官惭愧呀!”   “嗯咳,牢楚司业挂心了,我已经好了一些了。既然你现在在这里,就和我说说你准备如何支配这笔钱吧,我就先不看了。”   “好的,大人。我看了王典簿那里的账本,上面写着,这饭堂每月由户部直接拨款五百两银。往常一个月,五百两根本不够,还要由国子监的祭田里拨一部分出来。但是这段时间改革下来,饭堂的支出大大缩减,一个月下来,盈余大概在二百多两左右。这些钱我想划成三个部分,一部分用来奖励外院的师者,一部分交由顾司业奖励内院,还有一部分,交由您支配,用于国子监的管理上。”   楚辞笑着说道,话里的内容让汪祭酒很是满意。   “看来外人之说不可尽信,我看楚司业还是很有分寸的嘛!楚司业虽然年轻,无论行事还是为人都十分老道,真是青出于蓝啊。”汪祭酒几句话就赚了七八十两的外快,心情已由一开始的不快,变得愉悦。   最主要的是,这事全权由楚辞负责,若是上面要追究职责,都有他一力承担,他到时最多担一个监管不力的罪名,被上面斥责了两句也就是了。   “多谢大人夸奖,楚辞受之有愧啊。”   “哈哈,楚司业谦虚了。不过我也想提醒你一句,有时候啊,这个同仁的情绪还是要照顾到的,毕竟你们同处一位,以后还是要多互通有无,才能避免发生误会。”   汪祭酒意味深长地说道,楚辞一下明了,看来这个在背后告黑状的就是那个顾司业了。毕竟国子监里也就两个司业。   这个顾司业,上次楚辞写好计划之后,本来是想拉着他一起整改的。可不等他将计划翻开解读,这顾司业就一脸不堪其扰的表示,内外二院虽然同属国子监,但内里早已分开,这外院事宜,实在不必和他商议,然后就埋头去看公文,再不理睬他。这会听说饭堂有银子多了,就想来掺和一脚。   从汪祭酒那里出来后,楚辞觉得自己对于官场又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看来那句话说的很对,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恒的朋友。他对汪祭酒有利,汪祭酒三言两语间就把在背后告状之人告诉了他,可见在这官场之上,是没有情面可讲的。   今日他能出卖顾司业,改日就能出卖他楚辞,其他人亦然。往后他行事得更加严谨一些才是,可不能给人留下把柄。   顾司业一直坐在司业厅里等,见楚辞若无其事地走回来,心中不免存疑。但若是他直接上前去问,就显得有点做贼心虚了。于是这顾司业就旁敲侧击,希望能探得一点口风。   楚辞偏不如他的意,一直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说祭酒找他过去说了什么。   顾司业心里暗骂他狡猾,面上却还是赔着笑脸,一改往日冷若冰霜的形象,话里话外充满了对楚辞的关切。   楚辞又和他推了一会太极,见他忍耐力已经快到极点,表情有了变化之后,便叹了口气,说道:“唉,顾兄,不瞒你说啊,这祭酒大人把我找过去后,那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啊,说我不顾及同仁的感受,做事一意孤行。我真是奇了怪了,到底我是得罪了哪一位同仁,让他要去祭酒大人那里告我的状呢?”   不等顾司业反应,楚辞又说:“若是让我知道是谁,我必要狠狠啐他一口。有什么事不能当面解决的,非要去祭酒大人那里告我黑状呢?若人人都能像顾司业你一样就好了,光明磊落,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从来不做这种暗地中伤他人之事。他这分明就是小人行径,顾司业,你说对不对?”   顾司业脸色僵硬,心头隐隐有一股火气。但他不能发出来,只能尴尬地笑两声:“呵呵,是吗?估计是那些人说话的时候不小心让祭酒大人听见了吧。那祭酒大人有何吩咐呢?”   “唉,祭酒大人吩咐我,往后行事不可鲁莽,切记做事之前要与别人多商量商量。可是我明明就与外院同仁商量过了,说起来,好像也就没有和顾司业你商量了……”   “荒谬!难道楚司业怀疑告状之人是我吗?”顾司业色厉内荏,早忘了“有理不在声高”的道理,嗓门别提有多大了,以至于门外的何平和另一个小厮都忍不住探头观望。   “冤枉啊,我素知顾司业你乃端方君子,又怎会将你与那等告黑状的猪狗不如的龌蹉小人相提并论,那些人迟早是要烂舌头的!”楚辞一脸无辜。   “你——哎哟!”顾司业听他这样骂,心里一急,刚想辩解两句,却因张口过快,不小心咬到了舌头,嘴里瞬间就充满了腥咸的味道。   “哎呀,顾司业你可要小心点。何平,快端茶上来,顾司业咬到舌头了。”   何平端着一盏茶匆匆过来,顾司业拿起茶碗就倒,顿时就被烫得哆嗦了一下。   楚辞心里暗笑,表面却装出一副担忧的模样,帮顾司业扇了扇茶水。   “我知道顾司业必是为我打抱不平,想与我一同斥责那些卑鄙小人,这才伤了舌头。这份情谊可真让我感动啊。”   顾司业浑身哆嗦了几下,终于一翻白眼,晕了过去。 第148章 举个例子   楚辞正在做自我检讨, 他是真不知道这顾司业有阳亢之症, 这症状就是血虚体弱, 生气容易上头。   他要是早知道这人有这个病,他就嘴下留情了, 哪会这么刺激他。这会儿, 顾司业已经被抬回家修养了。   楚辞“气晕”顾司业一事不胫而走, 不到下午, 整个国子监就都知道了,弄得汪祭酒又赶紧把楚辞叫过去, 说了些万事以和为贵的道理。   楚辞只能点头,表示一切都听祭酒的。看来他下次再动嘴讨公道之前, 得掂量一下对方的身体素质了。   ……   转眼, 就到了五月十四日, 这天学子们都情绪高涨,因为下午会提前散学, 散学之后就能回家了。   下午时分, 国子监的山门下面停满了各家各户的马车。有些十分华丽,有些看着清雅, 但无一例外都是官府特制的,这种制式马车, 一般都会在马车顶的部分, 弄一个特殊的标记。   当散学的钟声敲响之后,学子们就如放飞天空的笼中之鸟一样,拎着书袋就冲出教室, 奔向山门,跳上马车,去追求他们渴望的自由。   有一个人,却停在山门的拐角处,偶尔转头朝上面看去。   “温然,你在这干嘛呢?你要不要坐我家的马车回去?”祝峰几个勾肩搭背的从后面过来,因见温然没有下去坐车,便以为是他家马车还没来,善意地开口邀请道。   “不了,我等人呢,你先走吧。”温然回答道。   “等人?”祝峰有些奇怪,这温然从小到大都很独,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的,他哪来的朋友?   “我等楚司业,他说去我家家访。”   那几个人瞬间不作声了,和温然打了个招呼后就匆匆往山下跑去,生怕被楚辞抓到,然后也上他们家去家访。   温然嗤笑了一声,然后继续站在这边等。他倒要看看,这楚司业到底敢不敢和他回家去。   楚辞因有事耽搁了一会儿,出门时学子们已经走的差不多了。他收拾好东西之后,提着书袋慢慢走出国子监。   国子监的山门处,一个身影立在那里,时不时地回过头看一眼上面。   “咱们走吧。”楚辞紧走几步来到温然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说道。   “去哪儿?”温然反而有些奇怪了。   “你站在这儿,难不成不是特意等我和你一起回家去的?”楚辞反问他。   “哼。”温然哼了一声,朝山下走去。若是这事由他开口说,他还觉得有几分趣味,但这楚司业一副我早有打算的样子,就让他心里很不开心了。   温然家的马车早就等在下面了,马夫见温然下山,立刻喊了句小少爷。温然朝出声的那边走过去,还没到近前,一个小厮就走了过来,狗腿地接过他手中的书袋,说道:“小少爷,夫人让我来接你回家。”   “知道了。”温然点点头,“我后面还有客人,待会下车以后,你先去和他们通报一声。”   “好嘞。”小厮应得很响亮,他把温然扶上马车之后,然后坐在了马夫旁边的位置上。   马车朝前走,这小厮回头看去,只见另一辆马车大概离他们两个身位的距离,不慌不忙地跟在后面。赶车的那个人看上去还挺憨厚老实的,见这小厮频频回头,便朝着他笑了笑。   温府在靠近皇宫的那条大街上,出入此间之人非富即贵,寻常百姓,是不敢靠近这里的。   到了温府之后,这小厮就按照温然交代的,先去各个院子,说了温然带回来一个同窗的事。   温夫人有些好奇:“可看清楚是谁家的公子了吗?”   “小人没看清,不过应该不是咱们府熟识的那几家人。”   “好,你下去吧,顺便去厨房一趟,让他们今天多加两个菜。”   “是。”   这边,温然正领着楚辞朝里头走。他说:“楚司业,您真的确定要留下来吗?我祖父还没回来,父亲也还未放衙,你要离开还来得及。”   “我干嘛要离开啊?说了要上你家家访,了解你在家的情况的。”楚辞笑着说道。   “……”温然心里冷哼了一声,希望他等会也能这么说话。   温然把楚辞带到了会客厅坐着,然后就进去和他娘请安。   温夫人将温然招到身边,拉着他好一顿看,然后问道:“然儿,听说你带同窗回来了?怎么不带他过来给娘看看?是哪家的小公子啊?”   “娘,他不是我的同窗,他是我们司业。”   “司业?司业怎么会来我们家?你和娘说实话,是不是你在国子监里犯了什么事,所以他告上门来了?不行,我得出去看看。”   温然拉住他娘的手:“娘,别去,等会祖父和爹就回来了,让他们说去吧。”他娘心软,那个楚司业又能说会道,万一策反了他娘,那就糟糕了。   “这……也行,我让人去门口拦着你爹,等他回来,就让他先去见一见你们司业。”温夫人说道,然后把身边的婢女叫过来,吩咐了几句。   “娘,用得着这样吗?他不过是六品司业,爹是从三品大员,论品级要比他高出好多,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客气?”温然有些不明白。   “你啊,”温夫人纤纤细指往温然脑门上一戳,“你忘了你祖父是谁了吗?若咱们家都不尊师重道,将他拒之门外或者冷落他,明天御史台弹劾的折子就能堆满大殿了。若他是普通六品官,那他连咱们家的台阶都上不来。但他是国子监司业,是你名义上的先生。咱们这样的人家,更应该注意这些事。你记住了吗?”   温然点了点头,神情有些古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多时,温海就放衙回来了,他还在大门口,就被温夫人派来的人拦住,如此这般的对他说了几句。温海点点头,表示明白,然后就朝着会客厅走去。   会客厅里,楚辞喝了一盏茶后,就坐在那里无所事事地观察周围的布局。   这里不愧是当朝太傅的家,无论是什么东西上,透出来的都是浓浓的书香气息,还有一种经历了时间的消磨沉淀下来的特殊气质,这也许就是书香门第的魅力吧。   身后又脚步声传来,楚辞回头一看,那人穿着绣有孔雀补子的官服,一下子就将他的鹭鸶补子比了下去。   他躬身行礼,说道:“下官楚辞,参见大人。”   “免礼,楚司业请坐吧。”温海走到上首的位置坐下,一旁的下人立刻奉了一杯茶上来,他端起茶盏,用盖子轻抚了几下水面,然后慢慢地喝了起来。   他不说话,楚辞自然也不能说话。他知道这个温海大概是想要晾一晾他,毕竟刚下班回来,就要面对一个疑似来告状的夫子,换谁都会觉得糟心。   等他喝完了一盏茶后,才笑着对楚辞说道:“本官一天忙于公务,现在才能安静地饮一杯茶水,如有怠慢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大人言重了。下官不请自来,做了恶客,应该先向大人告罪才是。”楚辞也笑着说道,脸上没有一点被晾了许久的不耐。   “不妨事,你今日前来,是不是我儿在国子监里犯了什么事,所以你特地上门来告知?”不等楚辞回话,他又沉着脸对小厮吩咐道,“去把少爷叫过来,我要让他当面向楚司业请罪。”   “大人先别急,下官这次前来,只是为了了解一下温然在家中的表现以及和你们做长辈的反馈一下他的在校表现。”   “哦,是这样啊。”温海脸色稍霁,他刚刚差点以为这楚司业是来开除温然的。   “对。温然这个孩子,平时看起来有些孤高,不怎么喜欢和同窗们一起玩,平日里总是一个人安静地呆着。他于课业上非常努力,时常温书到吃晚饭时才走。国子监的博士们都说,温然这孩子既聪明又努力,将来一定会有一番大成就。”楚辞自己看起来才二十出头的样子,听他一口一个这孩子的,还真有几分喜感。   温然从窗外走过,一来就听见这么一段,当时就把他惊讶得不行了。这楚司业,是在夸他?   温海也忍不住看了楚辞几眼,难不成温然在国子监表现得真的非常好?   “他的课业也完成的很不错,助教们批改时,就数他课业上的圈画的最多了。我搜集了几份,今日都带过来了,还请您过目。”楚辞将书袋里准备好的东西递给了温海。   温海接过,饶有兴趣地翻动了起来。这孩子小时候是他祖父教的,他根本就没有插手的余地。大了之后,他公务繁忙,更不曾关注过他的学业。没想到,那个孩子字写得不错,颇有他祖父之风。写得文章虽然有些稚嫩,但某些观点一针见血,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他捧着这些纸,一张一张认真地看了下去。温然站在窗子外面,看着父亲对自己的课业露出赞许的表情,百般滋味涌上心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有劳楚司业费心了。这孩子性情顽劣,在国子监里若有不当之处,还请楚司业多多包容。”他这句话,比刚才说的,多了一分真心实意。   “这是自然的。他在国子监里的一切,我们都会按照规矩或奖或罚。刚刚大人说温然在家性情顽劣,您可否举一个事例,说说他是怎么个顽劣法,也好给下官提个醒,以防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这……”温海一脸懵逼,这不是套话吗?怎么还要叫他举个事例? 第149章 不寒而栗   “这……他……”温海努力地回忆了一下温然平日里喜欢做些什么, 都犯过什么错误, 但是他越努力, 就越想不起来。   记忆里最深的,大概还是当时温然要求一定要去国子监读书的那件事, 那时他脸上那种孤注一掷的倔强让人动容, 但这, 算得上是过错吗?   温海脸上的迟疑被两人看在眼里, 温然低下头,眼底闪过一丝黯然。   “父亲, 楚司业,我来了。”他从门口走进来, 将屋里有些凝滞的气氛打破, 也算给他爹一个台阶下。   “哦, 来啦,快坐。”温海显得比平常要亲切点, “你们楚司业刚刚在和我夸你呢。你能用功读书, 吾心甚慰。”   “谢楚司业夸奖。”温然对楚辞拱了拱手。   “不用谢,我这也是实事求是。”楚辞笑着说道, “若不是他平日表现得好,我也说不出这些话来。”   “还是楚司业你们教导有方啊, 不然的话, 他也不能这么有长进。”温海笑道。   “大人客气了,温然这孩子一贯聪明,在国子监里也总是捧着书在看, 显然是受家中熏陶较多。不知道温然平日在家,都看些什么书啊?”   “这…约莫就是四书五经之类的。”温海有些小尴尬。   “那他可真是用功啊,在家休沐也时刻不忘学业。对了,我们国子监准备效仿先贤,开设一些雅课,譬如琴棋书画礼乐数射御之类的,也不知道温然哪一方面最好?”楚辞询问道。   “呃,约莫是书吧。”这还是他刚刚翻阅温然课业时发现的。   “哦,是书吗?第一次开晨会时,我让他们上台来介绍自己最擅长的东西时,当时温然说的是,善棋,善画,原来他还藏拙了。” 楚辞笑着说道。   “咳嗯,可能是我记岔了。”温海以拳抵唇,有些狼狈。他忍不住去看坐在一旁的温然,却见他低着头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温然微微抬头看了看如坐针毡的父亲,又看了看坐在一旁笑盈盈的楚辞,然后又把头低了下去。   他只说过一次的话,楚司业就记住了。他的父亲,却把大哥最擅长的事记成了他的,而且,他在家也从不看四书五经。   楚辞又问了温海一些关于温然在家的情况,温海的表情越来越凝重,温然的头也越垂越低。   “温大人——”楚辞再次开口。   “老爷,夫人说酒菜已经备下了,让奴婢来请你们过去。”一个小丫鬟莽莽撞撞地进来,将楚辞要说的话打断了。   放在往日,温海是要斥责丫鬟没规矩的,这次他却仿佛得到了救赎一般,匆匆忙忙地站了起来,对温然吩咐道:“然儿,那你先招呼楚司业过去,为父先失陪一下。”说完,他转身就走向后厅,仿佛后面有人在追他。   “是。”温然站起身,对楚辞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楚辞也站起身,对温海拱了拱手,跟着温然往外走。   “你满意了吧?”一离开会客厅,温然就忍不住冷冷地说道。   “满意什么?”没头没脑的话。   “你成功羞辱了我,达到你来家访的目的了吧!”温然停下脚步,恨恨地盯着楚辞。   “温然,你为什么认为我羞辱你了呢?”楚辞有些不解,全程都是夸他,怎么就羞辱了?   “你不要装了,你不就是想借着我父亲的态度告诉我,我是个不被人看重的,可有可无的人吗?”温然眼眶发红,鼻翼翕张,胸口剧烈地喘着气,情绪看上去十分激动。   “那你觉得你是这样的人吗?”楚辞很冷静,淡淡地问道。   “我不就是嘛!我父亲对我的什么事都不清楚,一年到头,从不曾关心过我,一心只在他的公务上!我娘也只把心思放在弟妹身上,除了管我吃穿,何曾顾虑过我的感受!现在你看到我这个样子,是不是非常痛快?我知道你也讨厌我,我温然就是这样一个令人讨厌的人,行了吧?!”   温然咬着牙,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他刚刚坐在那里时,就想哭了。   他当时以为这楚司业会来告黑状,那他父亲一定会震怒,然后对他严加管束。谁知道这人不按常理出牌,句句夸奖,然后反问他父亲一些问题,不想他父亲一个也答不上来,被问得张口结舌!这次家访不仅没有让他父亲重视他,反而将他不欲被人察觉的心事全都摊在了阳光底下,让他有一种赤身在外的羞耻感。   “说完了吗?”楚辞表情很淡然,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般地说道,“说完了我来说说我看到的东西。”   温然撇开头,耳朵却竖起来,想听听这个冷血的楚司业会说些什么。   “你认为你的父亲不关心你,我却认为他很关心你。你以为一个从三品大员在衙门什么都不用做的吗?朝中之事繁琐细致,他掌管一个衙门,所耗费心力远比你想象的要多一些。他忙碌了一天之后,刚踏进大门连衣服都没有更换就来见我,为的难道是我这区区六品官衔吗?”   “我祖父是太傅,自然要为众官之表,不可轻慢师者。他来见你,不过是为了保全家里的名声罢了。”温然梗着脖子,把他娘之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呵,你太天真了。我既已入府,旁人根本无从得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府上纪律严明,我想,那些喜欢逞口舌之快,搬弄是非的下人一定都被驱逐出去了。没人敢外传,何愁名声不保?”   “不是还有你吗?”   楚辞轻笑道:“你还真看得起我,我一个区区六品官,诽谤长官之罪我可担不起。而且,官大一级压死人这句话不是假的,别说你父亲位列从三品,便是一个五品官要轻慢于我,说出去也不会有人觉得过分。”   “那你是想说,他来见你,为的是我了?”温然眼眶还红着,但心思却已经被楚辞带偏了。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转过了头,狐疑地看着楚辞。   “难不成是为了我?就像你之前所想的一样,太傅宅邸,我若是不顶着你师长的身份,恐怕连门都进不来。他们表面上是给我面子,实际上还是因为看重你,这爱屋及乌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温然沉默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楚辞见他沉默,又说:“刚刚你一直低着头,所以没有发现,我每问你父亲一句话,你父亲就要看一眼你。他看你的眼神满是歉意,在我问话时也是一种如同被架在火上烤的模样。我想,他必然是明白了平日对你的忽视,心里愧疚,才会这般模样。”   “你说的……是真的吗?”温然被他这么一讲,心里原本深信不疑的东西有些崩塌了。   “当然是真的了。父母爱子乃是天性,你仔细想一想,你的父亲和娘亲,真的没有关心过你吗?”   温然一怔,突然想起了他十岁那年贪玩落水,显些淹死的事情。那时候他高烧不退,不管何时迷糊睁眼,都能见到他爹娘在床前守候的身影。还有平时的一些零零碎碎的事情,此刻也都冒了出来。   楚辞一直仔细地观察着他的表情,见他有些动容,便趁热打铁:“其实他们不是不爱你,只是不知道如何表达出来。而且,你有没有注意到,你也不会表达自己的感情?有句话说的粗俗,但很有道理,叫做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你一直封闭自己的内心,不肯与人交流。长此以往,别人就不会关心你内心的想法了,因为他们会认为,你什么都不需要。你得告诉他们,你希望得到什么。”   温然听了,沉默了片刻,然后转过身带路。他脸上的表情复杂,显然内心正在进行激烈的斗争。   ……   温夫人和温大人站在假山后面,温夫人在温然说话时,眼泪一直扑簌簌地往下掉。   那个小丫鬟是她安排出来给温海解围的。在楚辞问话的时候,她其实一直都坐在后厅里听着。   初时她还有些好笑,为的是平时威风八面的丈夫,也有被人问得哑口无言的一天。   但是后来,她就笑不出来了。   待温海匆匆转到后厅时,她就和温海吵了两句。当两人互不理睬地从后厅出来时,却听见不远处温然崩溃地大叫,说着他是可有可无的人。   温夫人内心震惊无比,不知道温然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一路听下去,她才知道,原来温然的内心一直都是这么的痛苦。   温海叹了口气,拍了拍温夫人的背。他刚开始也是懊恼的,心里对这个咄咄逼人,让他下不来台的楚司业充满了怨气,只不过一贯的教养,让他不至于对着外人发怒。   现在看他对着温然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将他们从未宣之于口的感情倾泻出去。看着原本几近奔溃的温然在他的谆谆教诲下慢慢变得冷静下来。   他不敢想象,如果今天这个楚司业没来,温然是不是会将这种情绪深藏心底,一辈子都带着对他们的误解生活下去。又或者,楚司业不劝导温然,是不是这孩子从今日起,就要和他们离心了。而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只会觉得温然越发顽劣不堪,在这种误会之下,父母和孩子渐行渐远。   他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就不寒而栗。 第150章 消乏解困   “老爷, 您该起来了!”张虎用力敲着楚辞的房门, 生怕他还不醒来。日历上标着呢, 今天要上早朝。   楚辞往被子里一钻,用枕头蒙住耳朵, 继续呼呼大睡。   旁边一张床上的寇静翻身下床, 将楚辞的被子一把扯开, 推了推他:“辞弟, 醒醒,快醒醒, 今天有大朝。”   “再睡一会…”楚辞翻过身趴在床上,并不想起来。他昨天到家访, 吃完饭后, 又和温海及温夫人聊了好久, 紧赶慢赶才赶在宵禁之前回到家。   因为精神挺亢奋,楚辞一直都没睡着, 拉着旁边床的寇静聊到很晚才睡。现在突然要他起来, 他当然起不来了。   寇静没办法,他起身穿好衣服, 然后拿起火折子把蜡烛点上。   他拉开门,对张虎说:“大虎, 你先去准备早饭和其他的东西, 等会他就起来了。”   张虎点点头,转身去厨房弄东西了。   寇静去外面打了一盆水,然后把帕子浸湿拧干拿在手上, 另一只手将趴在床上的楚辞翻了过来,帕子直接敷在他的脸上一顿揉搓。   “醒了醒了!”楚辞哀怨地叫了一声,推开脸上的帕子,睁开困倦的双眼,努力从床上爬起来,又神游似的穿上寇静递过来的衣服。   待把自己整理好后,楚辞感觉自己才真正清醒过来。   “静哥,连累你也要这么早起来。”楚辞手上捧着一碗粥,看着坐在桌旁帮他剥鸡蛋的寇静,不好意思地说道。   “不妨事,按往常,再过一会我也该起来了。”   寇静的官衔虽然是从五品,但他是外放武职,所以并不需要去上大朝。   吃完了饭,楚辞带上东西,踏上马车。张虎将手中的灯笼挂上马车,然后吆喝一声,赶着马车前往皇宫正门处等待。   此时大概是凌晨四点左右,周围除了马车上的晕黄烛光之外,再无其他光亮了,偶尔有别家的马车经过,才将这笼罩在周围的孤寂打破。   楚辞掀开帘子,看了看这满天星斗。如果这时有人要问他,你有没有见过凌晨四点的京城?那他可以骄傲地回答,见过,而且从今天起,每过十天就能见一次!   大朝设在逢五之日,上次五月初五,因为端阳节的原因,提前取消了,所以楚辞没上成。今天是他当官之后第一次上早朝,说起来内心还有一点小激动呢。   大概走了半个时辰左右,楚辞来到了皇宫正门外。   这里已经站了好多官员了,大家分散开,这里一群那里一伙的闲聊着。楚辞茫然四顾,发现除了他们祭酒之外,就没看见什么熟人了,心里不由有些失落。   其实他认识的人不能说没有,像当年乡试的座师张松年大人,大理寺少卿穆远修大人,还有昨天才见过面的温大人,都能算得上是他认识的,但是人家和他不熟。他一个六品官,若是硬凑上去和他们打招呼,一定是会惹来非议的,还不如老老实实待在六品官们站的地界,看能不能蹲个朝友,以后上朝的时候有人说话。   楚辞像个雷达一样,努力朝着孤身一人站着的官员释放友善的信号。在他的努力之下,终于过来了一个人。   这人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应该也是做官没几年的。他慢慢走到楚辞面前,犹豫了一下,然后开口问道:“这位大人,我们以前见过面吗?”他不知道为什么,楚辞要总是盯着他看。   “没有啊,不过相逢即是有缘,以前不认识,今天也能认识一下。我叫楚辞,字怀槿,现任国子监司业,敢问兄台高姓大名?”楚辞笑着说道。   “不敢当,我姓叶名航,字行舟。现任钦天监副。”   钦天监啊,一群古代天文学家,虽然没有精准的仪器,但是依然可以观察天象,制定历法,并且还能预测的比较准的人。   比较搞笑的是,钦天监一般都会和神棍扯上关系,殊不知人家是货真价实的科学家。   而且钦天监这个职位一般都是世袭制,监官不得改迁他官,那里的官员非特殊情况不能升调,致仕,可以说是比较惨的了。   “这位楚兄,你可是今科状元郎?”   “正是在下。”   “久仰久仰,我还拜读过楚兄大作,今日得见真人,真是幸运呐。”   “哈哈,叶兄过奖了。”   两人闲聊间,忽有一太监从宫门内走出来,让他们按照品级,把队伍排好,因为圣上马上就要召见了。   最头上站的自然是左右二相,然后再是三公,之后再是三学士,之后是六部尚书等人。像楚辞这样的六品官,自然是排在最后面的。   卯时正,宫门大开,官员们排着队伍,鱼贯而入。穿过长长的过道,跨过宽宽的广场,然后来到金銮殿内,等候皇上大驾光临。   哦,不,说错了,楚辞站的是金銮殿外。   他是有点懵的,怎么还能站在殿外听呢?那他能听到什么?   不过想想也是,每逢大朝,京城内六品及以上官员均要参加,这个人数一数,就不得了了。金銮殿虽大,他们却不能硬是挤进去,只能苦哈哈地站在外头了。   楚辞想,幸好走廊上还能排人,如果是站在户外,夏日骄阳冬日寒风的,才真是叫人难以忍受。   他们等了大概一刻钟左右,终于听见了太监总管那亲切的声音。   “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臣们动作整齐划一地跪下,口中山呼万岁。   “爱卿们免礼平身。”皇上说道。   “多谢皇上。”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太监总管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臣有本要奏……”   “臣有本要奏……”   最近四海升平,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所以这些大臣们上奏的,都是一些小事,也算是走走程序,让这十日一次的大朝不至于显得那么冷清。   楚辞暗中打了几个哈欠。这些大臣们说话磨磨唧唧的,明明两三句可以说清楚的事情,非得写这么多上来,还尽藏着掖着,常常几句话都说不到重点,让人听着很想睡觉。能不能来个振奋点的消息,消乏解困呢?   “臣有本要奏。听闻国子监新任司业岢待学子,将户部所拨至饭堂之款项挪为他用,致使学子们食不果腹。此等行径,实在恶劣,望圣上能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楚辞无语凝噎,他这张破嘴哟! 第151章 师者之责   奏本的这人是御史台的一个左右佥都御史, 名秦顺, 官列正四品。御史台的职责本是纠劾百官, 辩明冤枉,清风正气, 但是一路发展到现在, 就越变越不像话了。   御史台挑了一些嘴皮子利索的官员负责弹劾, 又遣了人大街小巷的暗访, 一旦有什么流言蜚语,必要在朝上弹劾。他们弹劾最多的, 还是三品以上大员,因为这样才能显得他们不畏权势。   就连权倾朝野的左相, 都曾经因为和人闲聊时说了一句粗鄙之语, 被御史台连着弹劾了好几封折子, 认为他有失官体。   被弹劾的人只能苦笑着辩解,却不能对他们说什么。因为这群人时时刻刻都抱着“血溅金銮殿”的伟大想法, 一言不合就要撞柱子去。他死了倒是一了百了, 还能得个清名,被他弹劾的人, 就要一辈子背着污名了。   所以,有些人暗地里称他们为“疯狗”, 因为他们见人就咬, 咬住就不撒嘴。   但是,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存在,才使得京城的风气比别处都要好一些。毕竟有一柄剑随时悬在你的头顶, 而你根本不知他何时会落下,这时候你做事情就会格外小心一点了。   这也就是皇上即使不堪其扰,却仍然赋予御史台监察权力的原因。   今天被咬上的就是楚辞了。先不说他是今科状元郎,风头正当时。单说挨到休沐日,昨日众多外院学子回家后说得最多的人,就是这个楚司业了。   许多大臣虽然不见其人,但对他却已经有了一个深刻的印象。这会儿听秦顺弹劾新上任的司业,都忍不住回头去寻找,看看那个被弹劾的人在哪里。   “爱卿所言之事,可证据确凿?”皇上有点无奈,这区区六品官被御史台弹劾,还是头一回。   “启禀皇上,正是。国子监学子均可作证,确有此事。”秦顺答道。   “国子监汪祭酒何在?”既然是国子监的事情,第一个被问的,当然就是国子监一把手了。   汪祭酒战战兢兢地站出来,恭敬地行礼:“启禀皇上,老臣在此。”   “秦御史弹劾你下属司业中饱私囊,苛待学子,这事你可知情?”皇上的声音听起来威严无比,汪祭酒心里暗叫糟糕,这楚辞所为,八成是触怒皇上了。   “这这…老臣这些时日身体不适,已去吏部挂了档,准许老臣点卯之后,回家修养。这楚司业所为,老臣是一概不知啊。”汪祭酒将这事推得一干二净,他年纪大了,颤颤巍巍地站在中间,看起来倒有几分可怜。   皇上不喜他这种一问三不知的样子,但考虑到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还是放过了他。   “那么其他爱卿怎么看待秦御史弹劾的这件事呢?”楚辞上次给皇上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还要用楚辞,自然不能依照秦御史说的去处置楚辞,只能和和稀泥,找出个理由,将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温海在前头出列,他说:“启禀皇上,臣认为单以一面之词就判定楚司业有罪,实在是太过轻率了。今日大朝,他应也来上朝了,不妨就叫他过来自辩,看看他有什么说法。”   “臣附议,楚司业年轻气盛,行事上或许有不当之处,且看看他如何自辩,若是他说不出理由,皇上再惩治他也不晚。”穆远修也站了出来,对于楚辞这人,几次交谈下来,他也算有点了解。他根本就不是这般目光短浅之人,其中定有缘由。   “哼,看来这小小一名司业人缘倒好,竟能结交这么多朝廷命官为他鸣不平,我看,在刚刚弹劾的罪名之前,还应加上一项结党营私才是。”副都御史见他们二人为楚辞说话,冷笑一声便开启嘴炮攻击。   “左御史这话,是想表示这朝堂就是你们御史台的一言堂了?只有你们弹劾的道理,没有其他人讲话的份了?”他为秦顺帮腔,自然也有人为温、穆二人帮腔。   御史台的人一看,立刻开口助威,其他人一看也不干了,说一句驳一句,嘴仗打得不可开交。   眼看朝堂又要再次沦为菜市场,皇上不得不出面平息。   “众位爱卿,先冷静一下。下方判案,尚且要让被告之人辩解几句,何况这里呢?依朕看,就按温爱卿所言,先把楚司业叫上来问问,若他说不出个所以然,就按律严惩不晚。”   “皇上圣明。”刚还争得面红耳赤的一群人立刻又恢复了风度翩翩的样子。因着朝廷取官的潜规则,这朝堂之上的文官,都是一些美青年,美大叔和美老头,这样的人即使吵点架,看起来也是赏心悦目的。   “宣国子监司业楚辞进殿!”一个太监到殿外宣旨,楚辞在众人或同情或看好戏的眼神中,跟随着传旨太监进殿回话。   楚辞心里有些紧张,面上却不显,还能在这些大佬的注视下,十分镇定地行礼。   “楚司业平身吧。刚刚你虽在殿外,但是应该也听清楚了,秦御史说你苛待学子,中饱私囊,可有其事?”   “启禀皇上,微臣不认。”   他这话一出,御史台那边就发出几声冷笑,在这样证据确凿的情况下,竟然还能一口否认,实在愚蠢至极。   “哦,听说外院学子皆可作证,你也不认?”   “启禀皇上,微臣确实在国子监内进行了一番改革,这饭堂确实也在整治的范围内。但若是要说微臣苛待学子,中饱私囊,微臣是绝对不敢认下这罪名的。”   “哼,狡辩。臣已经打听过了,这国子监饭堂,往日每一顿都菜色丰富,经过你整改之后,一顿只剩五个菜,你让学子们如何吃得饱?还有,这整改之后,饭堂花用缩减了一大半,可户部每月仍为其支出五百两银子,敢问这个钱去了哪里?”   这秦顺确实有备而来,私底下将国子监饭堂的那些事调查得一清二楚。   “楚司业,你怎么说?”皇上问道,单听秦顺的说法,这楚辞做事确实蠢,动哪里的钱不好,偏要动大家都盯着的地方。可就因为大家都盯着,所以他的行为就显得很有深意了。   “微臣听了秦御史的话,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楚辞不急着反驳。   “何事?”   “微臣当初殿试之时,有幸得皇上赐廊下食,相信各位大人,都应有此经历吧?这是皇上对我等的怜惜优待,这一顿饭,吃得我毕生难忘。”   “你莫要东拉西扯,我们现在说的是你苛待学子一事。”秦顺觉得这人想要拍马屁,让皇上放过他。   楚辞不理他,继续回忆:“当时的菜色微臣记得很清楚,有四喜丸子两枚,鸡腿两只,烧肉六块,青菜四根。微臣就着这些菜,将米饭全都吃光了,就连菜汤都一口不剩,肚子撑得溜圆。”   其他大臣忍不住也跟着回忆他们当时吃得东西,发现和这楚司业所说一般无二,看来这就是廊下食的标准了。   “楚司业!谁耐烦听你胡搅盲缠,请你正视我刚刚所言!”秦顺脸都气红了。   “哦,微臣正要说呢。皇上所赐廊下食方才四个菜,国子监饭堂有五个菜,怎么就吃不得他们了?难道那些学子比在座大人都要高贵些?还是说,秦御史认为当年皇上所赐廊下食只有四个菜是苛待了你?不知秦御史一顿要吃几个菜?是不是如国子监往常一般菜色丰富。”   “扑哧——”有人忍不住笑出声,但马上就捂住了嘴巴。再看其他大人,都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   “启禀皇上,他这是污蔑啊!臣向来以勤俭持家,一顿菜色不超过四个,有客人来才会添一两道!”秦顺马上叫屈,谁也不敢承认自己平日吃得很好。   “对啊,秦大人你看,你身为四品官,平日菜色也才三四个,这些学子何德何能一顿要吃十几二十个菜呢?”楚辞说得理直气壮。   “你你…你不要混淆视听,我现在说的是,你将贴补银子全都收为己用的事情!”秦顺觉得自己终于抓住了重点。   “我整顿了饭堂之后,确实多出了一些银子。但这些银子的花用之处,我都一一在王典簿那里入账了。大人不信可以去查账,若是有一分一毫被我楚辞拿走了,大人尽可以国法处置我。”楚辞说得正气凛然。   秦顺又说:“你的花用之处,就是搞了什么劳什子班主任出来吧?教书育人本就是他们的职责,多做一点事又如何?为何还要单独拨款给他们奖励!”   “呵呵,看来秦大人真是无所不知啊。既然你说到这个,下官不得不多说几句了。这世上的事,就没有只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的。他们额外多做的事情,国子监就应该予以补贴,不然谁心里能服气?若是大人觉得,多做一点事没什么,那下官就请你每日放衙之后再到我们国子监来帮帮忙,管理一下学子们。反正我们都属大魏朝官员,多做一点事也没什么的。”   其他官员又暗笑起来,往常他们御史台放起炮仗来,那是噼里啪啦响个不停,何曾见他们哑火过?被弹劾之人往往只能憋一肚子火气回去。   “那你也不应该用户部拨款来给他们补贴,应该用你们国子监自己的钱!”   “既然大人这样说,那也可以。班主任是为所有学子服务的。那么我决定从下个月起,向每个学子征收服务费,钱就从这里面拨吧。”楚辞轻飘飘一句话,立刻在官员中掀起轩然大波。   这钱要学子出,国子监学子的钱从哪来?还不是从他们身上来?就连这秦顺,家里都有三个小辈在国子监里进学。   “此法不妥。”马上就有人站出来反对了,“户部拨款给他们,就是他们的了。他们愿意从中削减,那剩下的也应该由他们自己支配。又何必要收回去,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就是啊。这法子是秦御史想出来的,不如服务费就秦家出吧。”   官员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就是不同意这个法子。   秦顺有口难言,他说:“那为什么一定要什么班主任呢?以前没有这个,不也一样过吗?”   “大人此言差矣,师者之职责,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现如今国子监乃至府学县学之教育,都只有授业解惑,这传道之职责,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们这些人年少气盛,若没有一个正确的引领,很可能在想法或者行为上都会出现偏差。班主任的作用就在此处。各位大人忙于政事,夫人们又有内宅需要管理,有多少大人回去之后会和孩子谈心,了解他们的想法呢?虽说棍棒底下出孝子,可是咱们动棍之前也得了解一下,他们为何要做那些事。”   朝上的官员们有些发愣,还从没有人把教子的职责放在朝堂上来讲。这楚司业说得话,莫名还有点道理。 第152章 好为难啊   “这相夫教子乃是妇道人家之责, 楚司业将这事放在朝堂之上来说, 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秦御史完全哑火了, 左御史为了御史台的面子,不得不站出来反驳他。   “呵呵, 不知大人可读过三字经?其中说道, 养不教, 父之过。可见在教导子女为人处事的道理上, 父亲是占据了很大一部分职责的。难道大人认为,这本书上所言是不对的?”楚辞说这些话几乎都不用过脑, 几年的辩论赛搞下来,他早练就了这番本事。   “……胡搅盲缠, 不知所谓!”左御史愤怒地甩了甩袖子, 狼狈地走了回去。   “正所谓灯不拨不亮, 理不辩不明。我是很严肃地在和大人辩论,为何要说我是胡搅盲缠呢?”楚辞表现出一副委屈的样子, 让那两个人气得肝都疼了。   “各位大人, 可还有什么想问下官的吗?”   见没有人接腔了,楚辞转过身面向皇上, 拱手行礼,然后说道:“皇上, 御史大人都不说话了。也不知道微臣有没有洗刷掉身上的冤屈。”   “咳嗯, 御史台的职责乃是监察百官,他们只是按律行事罢了,也非是有意要冤枉于你。他们既然已经不说话了, 那必然是心悦诚服了。”   皇上擅长和稀泥,将两边都安抚了一番之后,见再无其他事情,就宣布退朝了。临走之前,他低声吩咐太监总管,让他把楚辞请到御书房去。   ……   退朝之后,大臣们纷纷往外走去。众人嘴里讨论的都是今天在朝堂之上大出风头的楚辞。   有几个和温海交好的,在走出去的路上,就拦住他,问他今天怎么会替楚辞出头?难道这个楚辞和温家有亲?   大家都知道,温家是个很低调的家族。任何事情,他们都不会轻易插手,朝廷党派之争,他们也从来都是袖手旁观的。   自从去年十一月起,温太傅告假不上朝之后,温家人在朝堂之上基本上就没说过几句话。   今天他突然站出来为一个小官说话,就不得不让人生疑了。   温海苦笑道:“各位别乱猜了,这楚辞和我确实非亲非故,我也是昨天才和他见过面。”   “平波兄,依你所言,只一面之缘,他就能让你站出来为他说话了?”   “确实如此。他昨日上门家访,我和他聊了很久。我见他是真心实意对我家温然好的,这才为他说上两句话。”   “等等,这家访是什么东西?”有人十分敏感的提取出了他话中的新鲜词。   “家访啊,就是国子监的先生们上学生家里去,把学生的读书情况告知长辈,然后再询问长辈他在家时的表现。”温海回忆了一下楚辞的说法,如是回答道。   “哦,也就是说,那楚辞昨天上你家家访去了?”   “对啊。昨日温然回来时,他就跟着温然一起来了。”温海感觉昨天和他聊了之后,心里得到了很多启发。   众人瞧着他一副受益良多的样子,不由犯了嘀咕。怎么这楚辞只上温家家访,不上他们家去呢?明明他们的孩子也是在国子监上学的。   那祝峰的父亲祝安泰和温海算是连襟,两人平日里较其他人要走得更近一些。所以在出了宫门后,他特意挤上了温海的马车,仔细询问了一下昨日发生的事情。   温海把事情告诉了他,然后还发表了一下自己的看法。祝安泰越听越不是滋味,回到家后,就让人去找祝峰。   “老爷,少爷他……好像不在书房。”下人看他面沉如水状,不由有些忐忑。   “这个逆子!我不是说了让他在家好好读书的吗?!派人去给我找一找,看他到哪儿去了。”   “是!”   祝府总管派了很多家丁出门寻找,去的都是祝峰平日最喜欢去的地方。可是,却还是找不见他的人。   “快去打听一下,平日里与少爷熟识的那几家的少爷在不在家。”祝总管找不见人,只能去其他人家里找了。   “总管,他们都不在。小人听镇南王府的小厮说,早晨看见他们拉了一车东西,就不知往哪里去了。”   “唉,你们再四处找找。对了,派两个人在前门后门守着,少爷一回来,就来禀告。”   “是,总管。”   转眼之间,日已西沉。祝峰带着贴身小厮从外头回来,一脸的高兴。很快,这份高兴就消失于无形了。因为他听说,他爹在家等了他一下午的时间。   祝峰这人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他爹那张黑脸。每次他爹一生气,他都逃不了一顿打。   “爹……”祝峰在书房外轻轻敲了一下门,就听“哐啷”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砸到了门上,里头传来一声怒吼:“逆子,还不快滚进来!”   祝峰咬了咬牙,推开门走了进去。   “爹,你找我啊?”他缩在门边上,讨好地叫道。   “你还记得我是你爹?我跟你说过,让你今天哪也别去,就留在家里看书,你去哪里鬼混了,弄到现在才回来?!”   “爹,你说话别这么难听,我就是出去了一趟,什么鬼混啊。”祝峰小声嘀咕。   “你不是鬼混,还是去干什么正经事了不成?我问你,你们国子监可曾说过家访一事?”   “家访?难不成楚司业来家里家访过了?”祝峰很是震惊,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为什么他爹那么生气,一定是那个楚司业来告状了。   “我问得就是这个,你们司业为什么不来我们家家访?”   “啊?”祝峰搞不懂了,没来家访,那他气什么?   “啊什么啊?我就是问你,你们司业为什么不上我们家来,是不是你在国子监捣乱了?”   “我没有啊。”祝峰弱弱地反驳,他心里苦啊。   若是楚司业真来家访,把他在国子监里干的事情一说,那他必定逃不了一顿打。可怎么楚司业不来,他也要被斥责呢?这个世道还让不让人活了?难道大家都被那家伙蛊惑了吗?   祝安泰看他那个垂头丧气的样子,心里的火就不打一处来。   “我告诉你,你明日必须把你们楚司业请到家里来,不然,你以后再敢出府鬼混,老子就打断你的腿!”   “可是爹,明日又不是休沐日,我们不能随便出国子监,要…要…要扣分的!”祝峰眼睛一亮,想到了一个理由。   “什么扣分?”祝安泰皱眉。   “楚司业给我们定了很多规矩,一旦犯错,初次提醒,二次扣分,三次挨罚。爹,我还想争取下旬的流动红旗呢,你可不能害我扣分啊!”祝峰走到书桌旁边,很严肃地说道。   “流动红旗?”祝安泰傻眼了,怎么这孩子回来说话他听都听不懂了?   “对啊,每一旬晨会上,楚司业都会把上旬表现最好的三个人叫到台上,奖励他们很多东西,像文房四宝,奖励金之类的,还有一面小旗,上面写着流动红旗四个字。这对我们学子来说,是极大的荣誉。”祝峰心里叫着好险,幸亏他上回认真听了,不然可糊弄不了他爹。   祝安泰确实有些不太理解这些新鲜东西。整改了那么多,难怪御史台有些人要盯着他不放呢,这明晃晃又一个革新派的苗子嘛!鉴于他目前只在那一亩三分地上做动作,还引不起那些人的重视,今日的弹劾,只是一个提醒罢了。   不过,祝安泰笑了笑,这个楚司业真是一个奇人啊。早上看他舌战群儒那会儿,可真是令人畅快。   祝峰偷眼瞧着他爹笑了,心里舒了一口气。看来这楚司业还是有一点用处的,以后得多在他爹面前提提他,不想做的事情都推给他,嘿嘿。   不等祝峰高兴太久,祝安泰就说了一句话:“既然你们会扣分,那这个时间我就宽限一点,下月初一的休沐日,我要看到你们楚司业和——你的流动红旗。”   祝峰整个人如五雷轰顶一般,被炸得外焦里嫩。流动红旗这玩意,是他能得到的吗?   现在花钱让人去仿一块,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   楚辞不知道他和流动红旗都被人盯上了,他现在站在御书房里,说得口干舌燥。   “……皇上,约莫就是这些了。”   天和帝正听得起劲,听他这么一说,顿时皱眉道:“果真?”   “皇上,真的,更何况教育非一日之功,微臣说得再多,也不可能一时之间全用上去。”这个教育讲座已经开了一个多时辰了,他之前又在朝堂上说了那么多,嗓子眼都说干了,很想吃一枚陈皮丸了。   “也对,那往后还有什么问题,朕再把你喊来。”   “微臣义不容辞。”楚辞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叛逆期的孩子难管,叛逆期孩子的家长,也是烦人的。尤其这个家长,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家长。   “楚爱卿啊,你这些东西难道也是你那个先生教你的?你说,朕把他也请到京城来如何?”天和帝打上了秦夫子的主意,这楚辞好是好,就是太年轻了点,大皇子比他还大了几岁呢。   楚辞心中警铃一响,顿感不妙。这皇上是个宠孩子的,他这样说,八成是想让他秦夫子来教那几个皇子。楚辞想起那个让他现在想起都一脸懵逼的大皇子,忍不住打了个抖,这可不行!   “启禀皇上,微臣这些说法,是东拼一点,西凑一点,博百家之长,才总结出来的,非是我家先生所教。我家先生各方面都好,但有一个习惯,就是特别喜欢抽学生的手掌心。他要求很严格,但凡行差踏错一点,就要挨板子,微臣小时候,就经常挨先生打。”楚辞小小的黑了一波秦先生。   天和帝皱眉,喜欢打人?这可不行!   “对了,上次朕赐下的那块匾额,不日应该就要到那袁山县了。”他转移了话题,再不提要把他弄到京城来的事。   “是嘛?算算时间,确实应该快了。”楚辞眉开眼笑,而后突然又是一凛,总觉得他好像忽略了点什么东西。   ……   此时,距离京城很远的阳信府,一个老头正浑身散发着不愉快。谁来请示他,都会被一顿嘲讽,然后再作解答。   知府衙门人人自危,不知道谁惹他们的上峰不开心了,手上那个大方块转的恁快,脸色都黑得能滴出墨来了。   这还要从今日他们接待了京里下来的那群人说起。那些人带了一块匾额,上面用红布遮盖着,听说是圣上亲笔所书,赏赐的则是甘州府下属袁山县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夫子。   许征当时一听,直觉这事应和那小滑头是有关系的。在他的多方打听之下,那群人告诉他,匾额上四个大字刻得是“师之典范”,下方还有“学高为师,身正为范”这八个字。   少少的十二个字,给了一名为人师者至高无上的荣誉。   “听说这匾额是新科状元郎亲自去皇上那里给他的先生求的。可见穷教书的先生虽然没什么了不起的,但若是教出了这样一个学生,一辈子也有得称道了。”饭桌上,那群人这样调侃道。   许征当时就醋了,虽然他不当夫子的,要这么一块匾额没有用,但这说明那小滑头根本就没把他放心里啊!不然怎么有好处不想着他一点,只想着那秦信然呢?   他抑郁不乐地回到家中,一晚上都翻来覆去,无心睡眠。   “你有完没完?”许师母腾得坐起身,朝他吼道。   许征反射性地缩在床边,一声不敢吭,脸上浓浓的委屈。   “不就是阿辞没给你也要一块匾吗?你至于这样吗?你又不是当夫子的,要什么师之典范?!”许师母平日里很温柔,但若是谁真的惹到她了,她将门虎女的气势,也不是开玩笑的。   “那……官之典范也可以。”许征嘴硬。   许师母给他气笑了:“他给你要来,你敢摆不?”一怒之下,家乡话都飙出来了。师之典范也就罢了,那些文人最多说几句酸话,但是这官之典范一出,上司的小鞋就够他穿一箩了。   “哼……”许夫子傲娇地哼了一句,也不敢太大声,这老婆子拧起人来,是下了死力的。   “你哼什么?先不说阿辞也是老秦的学生,单说他从十二岁起,就由老秦一手带上来,这如师如父的感情,你就比不了人家。要不是阿辞他中途转业,改治春秋,你以为你能捞着这么聪明的一个学生吗?”   “你怎么总为别人说话?”许征郁闷了。   “谁有理我就向着谁。别打岔!阿辞他中了状元,这是你们两人的殊荣,他的履历表上,绝对也少不了你这一笔。只不过,你和老秦不同,他是一名夫子,怎么样都不会惹人忌讳,但你是知府,京官和地方官来往密切,你是想把阿辞放在火上烤不成?”   “我哪里这么没分寸了?就是有点不高兴罢了。”许征很郁闷。   “我知道,而且不止我知道,阿辞必定也知道。你等着吧,不出两月,他必会给你来信告罪。”   ……   这边,楚辞正点着蜡烛奋笔疾书:   恩师亲启,不肖徒楚辞敬上。辗转数月,未得见先生亲颜,辞思之如狂,特奉书信一封,聊表思念……   “静哥,你说我还要再写点什么上去?”楚辞问坐在旁边,陪他一起熬夜的寇静。   寇静手里端着一本书在看,闻言朝楚辞看出。见他一副抓耳挠腮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情真意切即可。”   楚辞忍不住往桌上一趴,他还是好好想想,再做点什么东西送给他吧。五阶魔方? 第153章 三戒尺   “司业司业, 您辛苦了。来来来, 我帮你拿。”楚辞刚下马车, 手上的书袋就被祝峰接走了。   “哟,这是怎么啦?终于懂得弟子服其劳的道理了?”楚辞看着他的殷勤表现, 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什么叫终于啊!楚司业, 我可一直都是很尊重师长的。”祝峰提着他的书袋, 跟在他旁边。   楚辞转头看他, 笑道:“对,当初第一次见面, 你还请我去听了戏。什么时候再请我去一次啊?”   祝峰心里骂了一句老狐狸,然后又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司业您喜欢听戏啊?哪天您有空, 我包个场让您听个够。”   “不用了, 好不容易休沐, 我还得去上朝,哪来的闲工夫听戏啊。”楚辞对戏曲敬谢不敏, 他是真的不喜欢, 还是别去亵渎艺术了。   “那楚司业您还喜欢什么?我这里都可以给您安排,无论是赏花游船, 听戏诗会,还是投壶蹴鞠都行。我也算是京城数一数二会玩的人了。”祝峰就差拍着胸脯保证了, 不讨好这个楚司业, 他爹给他交代的事就办不成啊!   “哦?这么会玩,你爹知道吗?”楚辞饶有兴趣地问道。   ——这么会玩,你爹知道吗?   祝峰在心里爆捶这个魔鬼, 听他这个口气,明显是想告状啊!   “呃,其实我也就一般般会玩,真的!”祝峰憋屈地改口。   “行了,我到司业厅了,你也去教舍吧,快敲钟了。”   “是。”祝峰哭丧着脸,这套近乎好像没什么用啊。   “诶,等等。”   祝峰猛地回过头,用发光的眼神看着楚辞,却见楚辞看着,下巴点了点他的手,示意他把书袋给他。   祝峰很想给他扔了,但他不敢,非但不敢,还要毕恭毕敬地把书袋递给他。那点头哈腰的样子,简直比狗腿子还要狗腿子。   ……   朱明越目睹了这一切,内心悲愤无比。这些人都是叛徒!   他前天晚上回去后,以一种饿死鬼的状态席卷了桌上的饭菜,在他爹想要打人之前,声泪俱下地给他祖母和娘亲讲述了一番这些天的悲惨遭遇,生生地把自己讲成了一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小白菜。   他祖母当时眼泪就流下来了,说了:“这什么司业啊?饭也不让吃饱,都这么瘦了。这学咱不上了,你以后还是在朱家族学里上学。”   朱明越看着他爹愈发危险的眼神,立刻说道:“不,祖母,学我还是要上的,我还等着考上状元,给你挣诰命呢!”   “你祖母已经是一品诰命夫人了。”朱父咬着牙,看他那胖儿子把他老娘哄得眉开眼笑的。   “我就稀罕越越给我挣得。”朱家祖母白了他一眼,然后吩咐道,“明天你上朝时,和他们司业说说,再怎么样,也不能不让他们吃饭呐。”   朱父无奈,只能答应了。   结果他第二天上朝时,听见了楚辞的说法,又询问了温海关于楚辞的为人,一下子就火冒三丈了。   晚上他回到家后,就气冲冲地去找朱明越,吓得朱母连忙去请老太太救场。眼看两人要拦,朱父恨铁不成钢地把今天上朝的事情一说,就连老太太和朱明越的娘都不帮他了,任由他被按在板子上吃了一顿笋烧肉。   朱明越一瘸一拐地下了马车,看见好兄弟祝峰正在路边等着,内心顿时无比感动,还以为他是来接自己的。可没想到,他转眼就去楚妖精那里献殷勤了!   ……   “诶,咱们散学之后,去玩蹴鞠吧?”祝峰坐在位置上,想要用蹴鞠来麻痹自己受伤的心灵。   孰料他说出这句话后,其他人都当没听见一样,还是姜显给了他一个眼神,但这家伙的眼神,他从来都读不懂。   “喂,你们怎么回事?到底去不去啊?”祝峰又问了一遍,这次总算得到了回应,是朱明越发出的“哼”声。   他正想发作,却见他们班的班主任黑着脸走了进来,用手上的戒尺敲了敲桌子:“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一日之计在于晨,此时正是读书的好时机,快将你们的书拿出来读。”   “赵夫子,读什么书啊?咱们袋里可有七八本呢。”朱明越不痛快,就想找点茬,他懒洋洋地说道,光是那种态度,就足以让人不高兴的。   赵学正一看,又是那伙人,顿时没好气地说道:“昨天学到哪里就读哪里!”   “可是昨天是休沐,没讲学啊,那是不是不用读了?你们说是不是?”吴光站起身来,试图让其他学生也跟着起哄。   “是啊。”   “就是。”   其他人也不负他所望,七嘴八舌地嚷了起来。   “吴光,你们不要起哄了。”有一个瘦高学子站了起来,他是壬班班长顾栩,也是当初楚辞第一次来外院时,唯一留在班上看书的学子。   “顾栩,你别以为你当了劳什子班长就了不起了。凭你也配管我们?”   “就是,什么班长。”   “肃静!”赵学正敲了敲桌子,“你们这些人是想干什么?赶快把《中庸》拿出来读。”   大家见他发怒,才慢悠悠地把书拿出来,故意摇头晃脑地读,每一声的调子都拉得长长的。   赵学正摇摇头,真是孺子不可教也。之前他只在其他班有课,从来不知道壬班,或者说现在的雏鹰班学子是这个样子的。但是据说班主任有考评机制,太差了也不行,他不能不管。   读着读着,有人开始做小动作了。张彬抽出一张纸,写了几个字,然后捏成一团丢给隔了两个座位方墨。   方墨展开一看,笑了,添了几个字然后丢了回去。张彬又写了一句,这次没丢好,丢到了孙江桌上。孙江展开一看,哈哈大笑,添了几笔之后就扔给了别人。   这一扔,却扔在了一个人身上。只见赵学正气得浑身发抖,怒视着他。   “孙江!你站起来!”   孙江看了他一眼,沉下脸来,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   “我叫你站起来!”赵学正吼道。   孙江这才慢慢悠悠地站起来,斜视着赵学正,说道:“干什么?”   “现在是在课堂上,你竟敢违反国子监的纪律,把手伸出来!”   孙江嗤笑一声:“你想干什么?”   “把手伸出来,似你这般目无尊长之人,不惩戒不足以平我心头之恨!”赵学正手执戒尺,站在桌旁。   孙江把头一歪,嚣张地说道:“我爹乃是吏部侍郎,你今日敢动我一根毫毛,我就叫你滚出国子监!”   他边说边伸出自己的手,拦在赵学正面前,得意洋洋地看着他,似乎笃定他不敢打下去。   赵学正看着他,又看见了其他学子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他举着戒尺的手颤抖着,迟迟落不下去。   “好大的口气,莫不是今天吃了大蒜?”楚辞拿着点名册从外面走进来,说道。   “楚司业,这个班我是没法教了!”赵学正看见楚辞来了,一脸的委屈,说完之后就走了。   其他学子见楚辞过来,也都坐回了座位上。他们心里对于这个楚司业还是有些忌惮的,特别是昨天听说他在朝堂之上,以一人之力驳倒两个御史之后。   孙江手还伸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缩回来吧,显得胆太小,继续伸着吧,你还别说,看着楚辞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他还真有点怵。   “班长呢,过来一下。”楚辞问道。   “楚司业,我在这。”顾栩连忙站起来。   “走,去司业厅把我那根金戒尺捧过来。”   顾栩有些为难,在楚辞的目光注视下,他还是去拿了。孙江嗖得缩回手,笼在袖子里,不敢再这么嚣张地伸着。   “你是孙江,你父亲任吏部侍郎,乃是朝廷正三品大员,你母亲是安城县主,我说的对吧?”   “对又怎么样?”   “我还知道,你有三位兄长,大哥外放为官,二哥从军,三哥如今在内院进学,对吗?”   “对又怎么样?”孙江目光不善,显然是清楚楚辞来者不善。   “诶,不怎么样。只可惜了这一门英才,末了出了你这么个熊玩意儿。”楚辞毫不客气地说道。   其他学生想笑,被楚辞冷冷地视线扫视过后,立刻表情严肃地打开书,但耳朵却悄悄地竖着。   楚辞对学生一贯包容,认为他们有些小脾气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这个学生寥寥几句话,就让他想起了当年轰动一时的“我爸是某刚”事件。   小小年纪,就知利用权势让人低头,对待师长一点尊敬也没有,若是不赶紧板正,只怕日后也是一个坑爹的货色!当然,坑爹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他这种样子,肯定会先祸害其他人!   “你!你不想在国子监待下去了吗?”   “官员免职是先由刑部查明罪证,再有吏部提交折子,交给皇上朱笔御批盖了玉玺之后方才达成。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天王老子吗?”   其实五品以下官员吏部是可以随意任免的,只需要在事后补上折子即可。当然,这个前提是,这位官员没有强硬的后台。   五品以上从三品以下的,只要上官弹劾,吏部也可以先拟折子上去,由皇上盖印之后即可施行。   楚辞就是欺负他没读好书,不懂法,才随口编了一条上去。果然,这孙江一副心虚的样子,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了。   “楚司业,金戒尺请来了。”顾栩双手捧着金戒尺,掌心都渗出汗来了,这可是御赐之物,他一路都是战战兢兢地,生怕东西掉落在地。   楚辞接过金戒尺,说道:“把手伸出来。”   孙江手捏成拳,藏在袖子里不敢拿出来。   “原来不止是个熊玩意儿,还是个没担当的软货。”楚辞嘲讽道。   “你说谁软货?”孙江气红了眼。   “那你把手伸出来。”   孙江一咬牙,将手伸了出来。   楚辞拉过他的手,说道:“罚三下。自己数着,少一声,加两下。”   “啪!”   沉重的金属打在肉上的声音,让在座学子心里一寒。他们看见孙江皱着脸咬着牙,一副疼极了的样子。   “不数是吗?加两下。”   “啪!”   “啪!”   又是两声闷响过后,一声带着哭腔的“一”飘散在大家耳旁。   “这第一下,打的是你目无尊长!天地尊亲师,只要先生无德行有亏之事,你身为学子,都应该尊重他们,记住了吗?”   见孙江含泪点头,楚辞扬起戒尺,“啪”得又是一下。   “…二…”哭声更加明显了,孙江的泪珠子忍不住成串地往下掉。   “这第二下,打的是你辱父清名。官场之事,岂容你擅作主张!下次再口出狂言,我必罚的更重,记住了吗?”   “记…记住了…我知道错了…”孙江哭出了声,有些心软的学子,都不忍再听了。   “啪!”   楚辞没有动容,坚定地挥下了第三尺,言必信,行必果是他的准则。   “三…楚司业,我知道错了…求你不要再打了…”孙江的手已经肿了起来,这金戒尺打的,似乎比木戒尺打的还要痛些。   “这第三下,打的是你不思进取。晨起之时正是读书的好时机,这早读课的目的,便是让你们能回顾前面所学,将其铭记于心。放着大好的时间不去读书,反而做一些无谓的举动,下次再不好好读书,就想想今天的这三戒尺!明白了吗?”   “明…明白了。”孙江捂着手,哭得很伤心。   “你们呢?”   “明白了!”所有学子立刻回答,声音整齐有力,再不像以前那样无精打采的。   楚辞在心里叹了口气,这群人啊!他走上讲台,翻了翻桌上的书,看来今天,应该没人会来这个班上课了…… 第154章 三板斧   自那天之后, 这些小兔崽子们安分了不少, 再也没听说谁再敢像之前一样对夫子们不敬的了。   楚辞的那根金戒尺, 也变成了国子监先生们的制胜法宝。若是有学生不听话,他们只消问一句“是不是要老夫去请楚司业的金戒尺过来?”那些学子就会立刻安静如鸡。   这边, 祝峰和那几个也闹了两三天的矛盾了。每次祝峰说话时, 朱明越总是没好气地顶他, 其他人有时也跟着帮腔。几次之后, 祝峰也懒得理他了。   “祝峰,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吃饭?”温然捧着自己的饭菜在他对面坐下。   “温然?”祝峰看着温然, 眼里有些疑惑不解,这家伙往常都是一个人猫在角落里吃的, 怎么今天和他坐一块来了。   温然朝他笑了笑, 笑容温和不带半点嘲讽。祝峰就更奇怪了。往日的温然, 就像一只刺猬,对谁都是毫不客气的, 敢过去就要挨扎。今天这是怎么了?有诈, 一定有诈!   “喂,你什么表情?”温然看到他那副警惕的样子, 忍不住说道。   “这才像你嘛!刚才吓死我了。”祝峰抱怨道。   温然给了他一个白眼,然后说:“我变了, 不成吗?”   “成, 你想咋变就咋变。”祝峰附和道,“是不是楚司业上你们家告状去了,你被你爹好好收拾了一通?”   “楚司业……他人挺好的。”温然别扭地说道。   “你说什么?”祝峰惊讶地问。   “没听见就算了。对了, 刚才就想问你,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吃饭,你那群朋友呢?”温然夹起一根青菜放进嘴里。   每次他吃东西,都会想到那个大眼睛,瘦骨嶙峋的小女孩。休沐那日,他带了一些东西去慈济院想要给她,结果慈济院的院长说,这个叫做秋秋的小姑娘,被她的远房亲戚找来接回去了。   温然有些不开心,总觉得自己欠了那个小姑娘的。正巧他吃晚饭时,见弟妹挑挑拣拣,把饭菜随意乱扔,就火上心头,批了两人一顿。   那两人立刻大哭起来,温然本来做好准备,被他爹娘狠狠地骂一顿,说他没有个兄长样,不知道让着弟妹。却不想他爹却说他做的对,让他以后还行使这兄长之责。他娘也把那两个小的叫到身前,严肃地教育他们。   祝峰看温然垂着眼认真地吃着东西,叹了口气,说道:“一言难尽啊,我也不知怎么就得罪了他们,这几天专门和我过不去,气死我了!”气得他饭都吃不下去。   “那你有没有问过他们原因呢?”   “问他们?开什么玩笑?问他们不就等于老子承认错误了?”祝峰爱面子,这类似于示弱的话,他当然不会说。   “你是谁老子?”温然瞪了他一眼,“那你想和他们渐行渐远吗?话不说清楚,就会留下隔阂,到时候隔阂越来越深,弥补起来也就会越来越难。”温然说道。   祝峰不说话了,他当然不想这样,但他也觉得憋屈,明明他什么事都没做!   “唉,不提这个了。温然,你知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加分啊?”祝峰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   “啊?”   “你别这么大声!”祝峰急了,“你到底知不知道啊?”   “我上次不是和你们一样,扣了一百分吗?我哪里知道这个。你问这事做什么?”   “别提了,还不是你爹。他把楚司业到家访的事和我爹说了。我爹就给我下了死命令,要我把楚司业带家里去。”   “可是这和加分有什么关系?等等,我知道了,你想要流动红旗!可我爹他怎么知道流动红旗的事呢?”温然很疑惑。   祝峰的表情有些狼狈:“我一不小心说秃噜嘴了……我爹就让我一定要拿到。”   温然笑了起来:“那你还是去问上次得了的那几位吧,说不定他们更知道一些。”   祝峰若有所思,草草地吃过饭后,就回了学舍。   朱明越等人已经回了学舍,见祝峰推门进来,就又朝他“哼”了一声。祝峰深吸了两口气,没理他。结果朱明越就更来劲了,又朝着他哼哼两声。   “你是猪吗?哼什么哼?”祝峰再也忍受不了了,把手上的东西一甩,朝他吼道。   “你还敢骂我?”朱明越不可置信地叫道。   “骂你怎么了,死胖子!我忍你好几天了,你再继续下去,别怪我打你!”祝峰对他亮亮拳头,这些人里面,也就姜显比他厉害点。   “好啊,你们都听见了吧?他不只骂我,还想打我!”朱明越气愤极了,明明是他背叛大家,做了亏心事,还敢这么横!   “你们一个个娘们唧唧的,也不知道在干什么!这些天总是这么阴阳怪气的有意思吗?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清楚。若真是我祝峰做错了事,那我任由你们处置,头也不带低一下的。”祝峰也气红了眼,明明休沐那天还好好的,一来就全变了,他憋屈着呢!   “你还说我们阴阳怪气,也不知道是谁先做了叛徒!”朱明越吼道。   “你他娘说什么胡话,谁做叛徒了?”祝峰乍一听这个理由,简直一头雾水。   “你一边说要和我们一起针对楚妖精!结果你却当上了狗腿子,别以为我没看到!”   祝峰傻了眼:“我什么时候当狗腿子了?你给我说清楚。”   “还想装?!就咱们回来那天,你干了什么?那天我就坐在你后面,看着你乐颠颠的帮他拎书袋,那叫一个殷勤!”朱明越用眼睛鄙视地看着他。   “去他娘的,你们这几天就是为了这个事?”   “这事还不重要吗?他是我们的敌人,你还偏去讨好他!”   “什么讨好他,我不过是为了打听消息。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大朝时干了什么。我爹后来又听温然他爹说了,就一个劲的要我把楚司业请家里去,这旬还必须拿到流动红旗。”祝峰郁闷地说,为了一面流动红旗,他受了多少委屈啊!   “你怎么不早说?”朱明越讪讪地说道。   “你他娘问我了吗?我什么都不知道,就被你们一顿怼,怼得我都怀疑人生了。我哪能想到是你们看见了这事。”   朱明越嘟囔着说道:“对不起,谁让你的动作太让人误会了?你们是没看到,他就和小太监一样。”   “好了,事情说开了就行了,是我们误会你了,不好意思了。”吴光也向他道歉。   姜显又是一个眼神过来,不过,祝峰还是没看懂。   “喂,你们就一句误会就算了?必须帮我拿到流动红旗才行,不然我这么多天受的委屈怎么说?”   祝峰说了这么一句,大家都知道,他这是原谅他们了。   “要不然花钱去买一块一模一样的,你爹又不会知道这是假的?”朱明越开始积极弥补过失。   “你傻啊?除了流动红旗外,那楚司业也是要跟着我一起回去的。他亲手发的东西,我做个假的,难道他会不知道吗?”   祝峰翻身做了主人,马上就和个大爷一样靠在床上批评他。   “我说你爹也真是的,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个流动红旗的事呢?这东西是我们能得到的吗?”吴光觉得这想法简直就是离谱。   “要不咱们这样,收买那些加分的人。给你加一分,就给他们一两银子,我看他们谁能拒绝的了!”朱明越又说。   “这样不行。”姜显开口了,“你们以为这样能瞒得过他吗?”   “那不然怎么办?”朱明越泄气了,他想不到办法了。   “温然让我先去问问上次得了那旗的,看他们是怎么加分的。”祝峰说道。   “你不早说?”朱明越叫道,他出去没一会,就逮了一个学子回来,这人腰间插着的流动红旗是那么鲜艳夺目,在人群之中别提多显眼了。   “林玉,我们是雏鹰班的,你认识我们吧?我还到过你家,你记得吧?”祝峰一副和善的样子。   “你们想干什么。”林玉瑟瑟发抖,抱着自己的流动红旗缩在角落,仿佛这样做就能保护自己了。这群人恶名昭著,国子监里谁都不敢惹他们。   “别紧张啊,我们就是问问,你这流动红旗是怎么来的?”吴光也围了上去。   “哦,是楚司业发给我的。”   “什么话,我们当然知道是楚司业发的。我们问的是,为什么发给你,你的分是怎么来的?”   “我我……我可没有去告密啊!”林玉连忙摆手。   “我们知道,就是问问你,你知道自己的分数是怎么加上去的吗?”   林玉思考了一会,见他们表情越来越不耐,终于灵光一闪,想起了一件事。   “有次我拿着书在园子里走,看见几片纸在那里,觉得有碍观瞻,就捡了起来。然后旁边一个洒扫的,就拿出什么东西记了一道。可能就是在给我加分。”   祝峰等人听后若有所思,放走了林玉,又找来冯陌和周通。   冯陌他们两个年纪更大一些,对这几个人倒是没那么怕,听他们询问之后,也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祝峰等人总结了一下,捡垃圾,劝架,帮别人拿东西等,只要做这些事应该就可以了。   想通了之后,当天祝峰就守在路上,见人过来就冲上去,抢走别人的东西抱起就走。吓得那些学子战战兢兢的,不知又怎么惹了他们。   如此几次过后,一个小厮走过来,硬着头皮劝到:“再这样,就要扣分了。”   祝峰气得将东西一扔,转身就回房去了。   ……   园子里,几个学子拿着最近写的诗稿互相交流。   一个学子看了看周围,低声说道:“李兄,要不我们还是走吧,这怎么那么瘆人呢?”   这位李兄看了看旁边围着的几个人,他们热切地盯着他们,还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   “那走吧。咱们回教舍去,有别人在,他们应该是不敢做什么的。”几个学子诗也不看了,拿起东西落荒而逃。   附近的祝峰和姜显把嘴里的草茎扯出来往地上一扔,娘的,怎么不扔东西呢?   ……   “别打了,别打了,咱们同处一屋,都是好同窗,有什么必要打来打去呢?这样做会受伤不说,还坏了国子监的规矩。”祝峰拦在两个学子中间,声音扯的高高的,生怕旁边的人听不见似的。   “你这是干什么呢?没看到我们在切磋武艺吗?”被拦的也是个暴脾气,也是,武将之子,能有几个斯文的。   “哦,切磋呀。”祝峰悻悻地缩回手,“那你们继续,继续。”   ……   五人组聚在一起开会,上次赵清家里有事,请了几天假。这次终于又和他们团聚了。   狗头军师一来,就有了办法。   “……办法就是这样,就看你们肯不肯了。”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一咬牙:“为了兄弟,干了!”   祝峰感动地泪流满面:“等我过了我爹那一关,再好好谢你们!真是好兄弟,太讲义气了!” 第155章 路人皆知   楚辞来到饭堂,今天天气热,他让饭堂多做了一个凉菜和煮了一份绿豆汤,所以今天的伙食看上去很不错。   打菜的大娘依旧偏心地把好的全都打给楚辞,楚辞朝她笑了笑,然后端着碗盘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正吃着饭,旁边突然来了几个学子。他们端着碗盘坐在了楚辞附近。因为楚辞位置靠里,他们也没有注意到,吃着吃着,就聊起天来。   “诶,你们听说了吗?最近祝峰和那几个好像不在一起玩了。”   “我也听说了,好像那几个人是闹了什么矛盾吧,然后把祝峰孤立了。”   楚辞往嘴里送菜的手一顿,孤立?排挤?   “他们不是天天抱成团一起捣乱吗?怎么突然闹矛盾了?”   “我也不知道,但我听说啊,是祝峰想学好了,其他几个人不让,这才闹矛盾了。”   “他会学好?你开玩笑吧!”有一个学子叫起来,他永远也不会忘记,他们用棍子挑了虫子到处吓人的样,因为那虫子最后掉进他的颈窝了,现在想起来还全身发麻。   “是真的,他真的学好了。就前天,那朱明越和吴光两个人,拿着一包瓜子满国子监的磕,瓜子皮扔的一地都是。听说那扣分的拦住他说再吐就要扣分了,他们还满不在乎地说,扣就扣呗。然后祝峰突然跑了过来,疾言厉色地把他们都批评了一顿,还蹲在地上把瓜子壳全部捡了起来。”   捡瓜子壳?楚辞嘴里的肉都忘记嚼了,这也太拼了吧?   “对对对,昨天也是一样。那个姜显拦在路口,见人就要打。每次他扯着别人领口抓过来时,祝峰都会上前劝阻,两人还吵呢!”   “哎哟,你们这样一说,我怎么觉得这么冷呢?他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那个一直听他们讲的学子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楚辞往嘴里送了一口菜,神秘地笑了笑。虽然他现在还不能确定他们在搞什么名堂,但是他心里已经有了底。他总觉得,这几个人,不会那么快就散伙。这其中必然是有诈的。他就等着他们撞到他手里来。   ……   “怎么样?加在一起积了多少分了?”大家围在赵清旁边看。   “一共加了一百一十三分!”赵清算好最后一笔,然后高兴地说道。   “一百一十三分!哈哈,这次稳了!”祝峰大叫。   这几天他在整个国子监转悠,到处装孙子,不就为了加点分吗?皇天不负有心人,他总算是积够了分数。   “那我们应该不用再演了吧?”吴光苦着脸说道,他和朱明越那个能吃的不一样,这几天不停地磕瓜子,磕得他一嘴都是燎泡,一吃饭就疼。   “不用了,都这么多分了,我就不信,还有人能超过我。”祝峰得瑟地说道。   “也是,哥儿们几个可是费了大力气的。好久没玩蹴鞠了,咱们去玩一场吧?”   “行,我去叫人。咱们痛痛快快地玩一场。”   ……   五月二十二,在钟声响起之后,大家又自发地来到晨会地点集合。今天一早,扣分表在学舍门口贴了出来。   朱明越,吴光和姜显三人又以让人难以超越的姿势名列倒数前三名,原来的一百分,这次几乎只剩零头挂在上面,真是可喜可贺啊。   “大家好,这次是我们举行第三次晨会了。现在,先有请冯陌为大家读一读他写的文章。”   冯陌这次比上次要大胆一些了,他拿起自己的稿子上台,然后声音洪亮地念了出来。   等他念完之后,楚辞又带头鼓起掌来,而他们班的班主任王助教也是一脸骄傲地鼓掌,这稿子是他帮忙修改的。   “好了,刚才冯陌给我们讲了要珍惜时间的道理,那我就不多废话,直接进入下一个步骤。请积分表上排名倒数的三位学子上台来。”   朱明越、吴光和姜显三人不太情愿地站到了台前。   “这三位学子多次违反国子监的规矩,导致分数被扣得只剩下了一二十分,按例是有处罚的。这次的处罚,就是让你们打扫外院九间教舍三天,每日散学一个时辰后,我都会亲自检查,尔等可有异议?”   “没有……”三人说道,他们还能有什么异议?   “没有就好,下去吧。接下来,是要奖励这次积分榜上前三的学子。”   祝峰站在下面,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第三名,华国安。共一百二十二分。第二名,江盛,共一百二十八分。第一名——”楚辞环视了一下周围,然后说道,“冯陌,共一百三十六分。”   祝峰脑子一嗡,什么都听不见了。只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上台领取奖励。那鲜艳的流动红旗,似乎也在嘲笑他自作多情。   其他几人听完之后,立刻转头去看祝峰。见他这副深受打击的模样,朱明越当时就要质问楚辞了。   姜显拉着他的胳膊,说道:“等晨会结束。”   他们耐心地等着,好不容易楚辞宣布散会,操场上的人走得差不多时,他们立刻上前将楚辞团团围住。   “干什么?你们有什么事吗?”楚辞疑惑不解地问道。   “楚司业,为什么流动红旗没有祝峰的份?”   “对呀,这流动红旗的规则不就是分数吗?为什么祝峰的分数这么高,你却不把旗子给他呢?”   面对他们义愤填膺的问话,楚辞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仍然站在台下,周身笼罩着一股阴郁情绪的祝峰问道:“你怎么看?”   “……”祝峰没有说话。   “呵,你们想知道为什么,就来司业厅。”楚辞慢悠悠地走出包围,朝着司业厅走去。   其他几人一看,走到祝峰身边说道:“走,咱们去司业厅,问问他为什么!”   他们还以为这个楚司业和别人不一样,那些人看他们时,面上诚惶诚恐的,实则心里却是看不起他们的。没想到啊……   顾司业自从上次被楚辞气昏过去后,再销假回来就不待在司业厅了,而是找了另外一个地方办公。这偌大的司业厅里面,只有楚辞一个人待着。   “你们坐下。”楚辞看他们一起站在自己桌前,便让他们坐下。可这些人却固执地站在这里,不肯去坐。   “我不喜欢别人站的比我高说话。要不坐下要不出去。”   那几个人忍着怒气坐下了,楚辞笑了,说道:“这才对。咱们坐下慢慢说。祝峰的分数确实很高,加上本旬的一百分,他一共积了二百一十三分。平均一算,他大概每日都得到二十八以上。”   楚辞看了看他们的反应,继续说道:“我看了下面递上来的东西,上面写着,这四天来,祝峰你一共捡了三十次垃圾,劝了姜显四十五次,帮人拿东西三十八次。这么明显的目的,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第156章 新游戏   “喂,你把那边打扫干净点,等他来了又要说三道四了。”吴光看着另一旁朱明越又在偷懒,不由怒道。   “我不扫了!”朱明越把扫把一甩,坐到一旁生气。   “你不扫,行啊,休沐日他就上你家去家访。凭他蛊惑人心的手段,不到半个时辰,你爹和祖父就得倒戈相向。再半个时辰,你娘和祖母,也得投诚。”吴光一边慢悠悠地扫地,一边说着风凉话。   朱明越心里更苦了,挣扎了一会,还是捡起扫把胡乱撇了几下。   一间教舍两个人扫,九间教舍每个人都要扫三次才行。尤其是他们挨罚,每个班的学子都恨不得把教舍弄成垃圾场,累死他们。这些教舍里,也就他们自己班在几人的淫威之下保持得很干净。   “谢谢你,温然。”祝峰看向在一旁帮他一起打扫的温然,看来他真是变化挺大。   “不用谢,要不是我爹多嘴,你爹也不会这样要求你。不过说起来,你们这个刷分的手段也太小儿科了,别说是他了,就连我都能一眼看穿。”温然笑道。   “……”祝峰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道,“还不知回去之后我爹会怎么磋磨我,流动红旗没了,楚司业也请不回去。恐怕以后我是别想出门了。”   “你请一请他呗,让他先到你家家访。”   “算了吧,这次我做了这种事,他回去一说,我爹没面子,还不得把气撒我身上。”祝峰这两天一直都是这副样子,蔫蔫的,蹴鞠也不玩了,人也不得瑟了。   温然也不知道怎么劝他才好,说起来,他以前还羡慕过祝峰这么得他爹重视。谁叫祝峰头上脚下都是姐姐妹妹,祝家二房就他一个儿子。   散学一个时辰后,楚辞慢慢迈进了外院。祝峰五人站在第一间教舍门口,等着他来巡视。   “嗯,不错,今天打扫得比昨天要好上一些。”楚辞摸了摸桌子,又看了看地面和房梁,发现昨天交代过的卫生死角,他们今天都打扫干净了。   一连巡视了九间之后,楚辞十分满意,对他们说道:“不错,就这样保持下去,再罚过最后一天,就可以了。”   “是。”几人低低应声,一副瘟鸡的样子。   楚辞一想,难不成罚重了?几个人好像这两天都是这副模样。可不能罚了身体,还连累他们心理也不健康了。   他想了想,对五人说道:“你们去外操场等我,我待会就到。”   五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又想搞什么鬼。但都知他素来有手段,也不敢违抗他的命令,便又一起去了外操场。   楚辞回到司业厅,到处翻找了一下,才终于找到那个内里塞了棉花的球。他用手颠了颠,发现弹性还和之前一样好,这才抱着球往外操场去。   “还记得这个吗?”   大家看着他手里的蹴鞠一头雾水,还是姜显认出来,说道:“上次踢破的蹴鞠?”   “恭喜,答对了。”楚辞说道,“上次我那书童将蹴鞠踢坏之后,心里愧疚难当,于是回去将其缝补好了。”   “不用了,我们不想踢蹴鞠。”朱明越说道,现在来讨好他们,晚了。   “谁说让你们踢蹴鞠了?它现在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叫排球。”楚辞将其放在手中颠了颠。   “什么排球,不就是蹴鞠吗?”祝峰终于来了点兴趣,他上前抓过楚辞手里的蹴鞠,这一抓,就发现了不对,太轻了。怪不得楚司业这身板能轻易颠起来。   “发现了吧?这东西就叫排球,它的玩法和蹴鞠一点也不一样。”楚辞拿过球,双手并拢两掌合握,然后颠了起来。这东西和现代的排球还是有些差距的,但不算太大。   他一边颠一边讲解规则,那几个少年看上去不太在意的样子,但实际上却被这新鲜的玩法吸引住了。   现在市面上的娱乐方式他们已经玩厌了,也就蹴鞠打猎还能让他们提点兴趣。可是平时的话不能打猎,在国子监里只能踢一踢蹴鞠。   “这有什么难的?”吴光嘟囔一声,楚辞听见了,直接把球颠高,然后纵身一跃,一掌将球拍向他。   吴光猝不及防之下,直接以手接球。   “犯规。看来我刚才的讲解你并没有听清楚,现在难不难?”   “有什么难的,那是我还没有做好准备罢了。”吴光嘴硬,玩蹴鞠他可是行家,比祝峰还厉害点呢。   “行,那其他人退开,我和他来一场。谁先犯规三次谁就输。”   “哼,比就比。”   楚辞在场地中间划了一点线,然后两人各站一边,楚辞将球往上空扔去,然后跳起来一拍,和刚才一样,将球击过去。   吴光这次已经做好了准备,他紧紧盯着球,双手和楚辞一样并拢,就等着球飞过来。   可惜的是,他站得太直,等他躬身以手腕去接球时,球已经落地了。   而后楚辞又发球,同样的场景又上演了两次,无论他怎么努力,都触不到球。   “这不算,你是故意的,应该由我来发球。”吴光耍赖皮不退场,他虽然有些脸红,但好胜心还是敌过了羞耻心。   “那行,你发。”楚辞把球给他,然后走到另一边场地,双腿分开微下蹲,两手摆好姿势等着他将球发过来。   吴光学着楚辞的样子发球,还故意往旁斜了一些,就等着他接不到球然后替自己挽回一点面子。   楚辞盯着球往旁边侧移了两步,然后在球即将落地之时以肘颠球,球高高抛起之后,又用腕力将球击打过去。吴光没想到他能接到,姿势都没摆好,见球到眼前又是反射性地拿手去接。   “啧,你小子不行,还是让我来吧。”朱明越摩拳擦掌,他也算是一个灵活的胖子了。   几人一个一个上,也就姜显能接到球再打几下。不知不觉间,这几天的阴霾已经被这个新游戏驱散了。   ……   “大虎,你这么不叫我啊?”   第二天又是大朝日,楚辞昨天运动了好久,差点没爬起来。他哀怨地看了看隔壁床铺,从寇静他们去猎场那边训练后,他就失去了真人温柔唤醒的福利。   “老爷,我叫了,都是你睡得太沉了。”张虎也很委屈啊。   “啧,胆大了,还敢跟老爷顶嘴了。”楚辞调侃道。   “那要不我也像寇老爷一样,睡你旁边的床上?”张虎说道。   楚辞想也不想地拒绝了:“免了,你这个人打呼噜的声音太吵了。睡在隔壁就够我受的了,还睡我旁边?”   张虎委屈:这说的是人话吗?他打呼噜哪有这么响?   紧赶慢赶,楚辞终于赶上了。此时一二品大员已经进了城门,他赶紧排在队伍后面跟着人群慢慢移动。   上次交的朝友叶航关切地问道:“楚兄今天怎么了?”   “唉,有事耽搁了一下,差点没赶到。”   要是真没赶上就糟糕了,大魏朝规定,上朝迟到杖责二十大板,一年迟到超过二十天的,就要再打一百大板。   进了宫门,两人不再说话,这些太监耳目清明,万一被举报,说他们不尊礼仪就不好了。   今天的朝会上有事相商,所以也就没有发生弹劾事件。里面的声音听不太真切,但从隐隐约约传出来的字眼可以得知,好像是为了军运会的事情。   由于各个地方的距离不太一样,有些好早都到了,住在兵部的驿馆里,有些在路上走了好久。一直到前几天,才陆续来齐,所以寇静他们就去京城外的猎场了。   楚辞一直在金銮殿门口站到午时过半才得到散朝的通知。他站了一早上,腿都站麻了,早上起晚了又没吃东西,肚子也早已饿得不行了。   楚辞看见有些大人袖子很宽,偶尔往嘴边拂一下,就含了一块东西进去,再细细地吞咽。   还有这操作?楚辞觉得自己还是经验太少了。这些人早已经弄出了经验,他得多学学才是。   捂着饥饿的肚子往外走去,有人喊住了他。   “楚司业留步。”   楚辞拱手行礼:“温大人有礼,不知你唤住下官,所为何事?”   “哈哈,此时已经过午。本官在如意居订了一桌酒席,不知楚司业可否赏脸?”   “温大人客气了,这是下官的荣幸。”楚辞连忙说道。   “那就走吧。”   张虎的马车停在外面,楚辞让他跟着温大人的马车往前走。   如意居装修得很豪华,占地面积也很大,听说这个酒楼是三王爷名下的,寻常人要想进去,还要掂量一下自己的身份。   楚辞进门,脸上并没有一丝惊奇感,反而让走在他前面的温海有些惊讶,心中感慨这个年轻人真沉得住气。   一进包厢,里面已经坐了好几个人。楚辞看他们有些面生,便只微笑着站在一边,等着温海给他介绍。   “这位是朱大人,这位是祝大人,这位是吴大人,这位是孙大人,这位是赵大人。他们几位的孩子也在国子监里进学,听说我要请楚司业你吃饭,便也来凑个热闹。楚司业不介意吧?”温海笑着说道。   “各位大人安好,下官今日有幸能和各位大人一起用餐,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介意呢?”楚辞态度不过分热络,但也不会故作冷淡,所以这些人对他的第二印象,都挺不错的。   “快落座吧,我让他们上菜。”温海拍了拍手掌,包厢外的小二就走了进来,听他低声吩咐了几句什么,就下去上菜了。   如意居的招牌菜分四季菜色,此时正值盛夏,端上来的都是一些可口开胃的菜色,满满当当地堆了一桌子。 第157章 换位思考   楚辞倒了一杯酒,先站了起来:“今日有幸和各位大人同席,楚辞先以薄酒一杯,敬各位大人。”   说完,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其他人也端起酒杯饮了一口。   “楚司业,坐下吧,你尝尝这道清蒸鳜鱼,这可是他们这里的招牌菜。”温海身为主人,自然要好好招呼他。   楚辞用筷子夹了一点放进嘴里,品了品,之后说道:“嗯,鲜香嫩滑,真是人间美味啊。”   “楚司业喜欢吃鱼?听说西街那里新开了一家酒楼,那里的全鱼宴很是不错,改天我请楚司业去尝一尝?”祝安泰说道。   “哈哈,祝大人客气了。祝峰他的热情和大人如出一脉,果然拥有一个良好的家风,才是培养一个出色人才的根本。”   他们东拉西扯不提请客原因,楚辞只好自己先提出来了。   “楚司业过奖了。小儿顽劣,有劳楚司业多多包容了。”祝安泰说道。   温海想起上次楚辞让他举例,把他问得张口结舌的事情,不由期待起楚辞也问他那个问题了。   “顽劣倒是说不上。祝峰他热情,勇敢又重情重义,只不过是像寻常少年人一样贪玩些罢了,倒也算不得什么。不知在家时,祝峰都干些什么事?”   祝安泰叹了口气,说道:“也不知道我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摊上这么一个儿子,老脸都被他丢光了。”   “哦?大人何出此言?”楚辞问道。   “他自幼便顽劣不堪,终日招猫逗狗,没有一刻能停下来的。长大一些后,又经常和同窗打架,害得我天天都出去和别人赔不是。去了国子监后,还是不肯收心,每每问起课业来,都是一问三不知的。别说四书五经了,现在就是考他三百千,我估摸着也是够呛!”祝安泰提起这个儿子来,真是一肚子的话要说。   他和夫人前头几个都是闺女,好不容易中年得子,对这个儿子就比较宽松一点。可是时间一长,他就发现了,宽松是没用的,他这个儿子分明是山上的猢狲托生,管的越宽松就越野性难驯。   虽说他即使再不上进,也能靠祖宗荫庇当个小官,但这种后继无人的焦灼感还是让祝安泰坐立不安。   他家一共三兄弟,还有两个姐妹。兄弟姐妹之中,属他爬得最高,完全继承了他爹的衣钵。但是到了这下一代,他可就没脸了。   小辈里面就属祝峰不长进,整天没个正形。每次回本家,他那些侄子一站出来,就要甩他几条街。   楚辞听他絮絮叨叨地抱怨,再看其他几位大人也是感同身受的样子,心里不由叹了口气。这里面估计也就温然他爹好一些,毕竟温然之前虽然有些叛逆,但人家的课业却是半点没放松的。   “……唉,我经常让他跟着别人学一学,看看人家是怎么读书的,他倒好,一说起这个就横眉竖目的,还叫嚣着让我换个儿子。我要是能换,哪里还轮得着他呀!”祝安泰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楚辞这点倒是不敢苟同了,他笑着说道:“祝大人,这点你们俩倒是父子同心了,我也曾听祝峰抱怨过呢。”   祝安泰一听,手上端着的酒杯立刻放下了:“那逆子是怎么说的?他还敢抱怨?”   “是啊,他说,你管他太严了,不如别人的爹既慈祥又风趣。别人的爹,在孩子遇到烦恼时耐心开导,在孩子失意时细心安抚,他真想要个这样的爹。”   “反了他了!”祝大人猛地一拍桌子,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逆子,这个逆子!”   “祝大人稍安勿躁,其实祝峰并没有说过刚才那句话。”楚辞心里暗笑。   “楚司业,这玩笑可不能乱开啊。”祝安泰语含警告地说道。   “祝大人请息怒,下官之所以会这样说,不过是为了让大人能够换位思考一下。”   “换位思考?”这又是一个新的词。   “对,大人你刚刚说,平日里你总会拿祝峰和其他人作比较?那么刚刚,大人应该也体会到了被比较的痛苦。大人你身为一个大人,初听这话时,都会觉得很生气。祝峰他身为一个少年人,每次听到这种话,他又会是什么心情呢?可能有被长辈否定的伤心绝望,可能有被长辈说不如别人的羞耻和自卑,在这样复杂的情绪下,要让他冷静地去应对,实在是太难了。”   祝大人愣住了,其他大人也有些发愣,然后立刻回忆了一下,看看自己有没有说过类似的话。   “楚司业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如此说来,以前是我做的不太妥当了。”   祝安泰想起有几次他说话时,祝峰一副红着眼睛撇过头望向别处的模样。当时他只觉得痛快,现在想来,却是有几分心疼了。   “楚司业,那你再说说我家朱明越的表现吧。他上次回来,说你不给他饭吃,我回去之后就好好教训了他一顿。这小子素来油嘴滑舌,将他娘和祖母哄得团团转的。你说说,他这样的,该怎么去教。”朱大人见祝安泰一时不说话了,便抢着问道。   “这油嘴滑舌,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其实就是能言善辩。上一个能言善辩之人,靠着三寸不烂之舌佩六国相印。可见有时候,这个油嘴滑舌也没什么不好的,只需要多加引导,往另一个方向发展,也没什么不好的。”   “楚司业太过奖了,我家朱明越哪能和他们比?不过就是一张嘴胡咧咧罢了。”   楚辞这一席话,说得朱大人眉开眼笑的。这朱大人嘴上虽然在说朱明越不好,但实则心里还是很看重这个儿子的。   楚辞心里也得意地笑了笑,他当了几年班主任,向很多老教师学到的经验就是,在家长面前永远要先夸他的孩子。然后再循循善诱地说出他的不足之处,语气尽量委婉。他们听舒服了,对你好感多了,再要他们配合着做点什么事,那简直就太容易了。 第158章 你是猪吗   楚辞做了一下午的知心哥哥,给这几位大人好好地分析了一下他们孩子心里的想法,特别是那位孙大人,得到的分析最多。   温海之前已经和他交谈过了,所以楚辞今天说的东西,他还是能够明白一些的。而其他几位大人只是在朝堂之上听过几句,今天第一次接触这种新式的想法,他们都听得很认真。   这里面几个人,就没有四品以下的官,个个位高权重,他们能纡尊降贵跑来给一个六品小官陪席,归根结底还是为了他们的孩子。当然,这其中也有温海在他们面前对楚辞倍加推崇的原因。   这就是安利的力量啊!   和楚辞交谈了一番之后,他们认为,温海说得不算夸张,这个楚司业在教育孩子的这一点上,确实要强过他们一些。术业有专攻,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然而,这些大人已经忘记了,坐在他们对面的楚辞并不是教书育人几十年的老夫子,而是一个新上任的未足一月的年轻人。   “楚司业,今天这一顿饭,我们可算是来得值了。改天再有困惑登门拜访,还请楚司业你千万不要推辞啊。”   “好说好说,各位大人下次想要了解学子们的情况,尽管问我便是。”楚辞笑着拱手,然后目送他们踏上马车。随后,他自己也登上了马车。   坐在马车上往家里走时,楚辞心里一直都在思考一个问题,国子监里小团伙的家长基本都到齐了,怎么不见姜显的家长呢?   姜显他和其他的孩子能够相处的这么好,那就说明他们的父辈应该也是有联系的才对。   上次他调学生档案的时候,就发现了一件事,这份档案并不齐全,也不详尽,有些学生的档案没有交,有些学生的档案只草草写了几个字上去。像姜显,他虽然交了,但是上面只有一个名字和年龄,其他的东西一项都没有填。   楚辞猜测这东西应该是交由他们自己填写的,像这些素行不良的学生,张典籍也不敢做太多要求,只能由着他们的性子了。   不知这位姜大人是何许人也,看来朝中大臣到底有哪些人,他也该去了解一下了。   ……   “诶,你们说,这楚司业还回不回来了?”吴光一边用手腕颠着球,一边问其他几个人。   “今天大朝,他应该不会回国子监了吧?他不回来刚好,我们这最后一天的地也不用扫了。”朱明越懒洋洋地靠在树上,嘴里正嚼着一枚丸子。   “喂,也给我一丸。”祝峰朝他伸手。   朱明越看了一眼他:“你不是不爱吃吗?”虽然心疼,他还是从荷包里掏出一丸递给了他。   这桂圆大小的丸子外面包了一张小小的油纸,拆开油纸之后,一股酸甜味立刻窜进鼻子里,大夏天的,吃起来特别解腻。   “瞧你心疼的那个样子,改天哥给你买一包袱,让你吃个够。”祝峰把丸子塞进嘴里,嚼了起来。   “得了吧,仁和堂的东西有那么好买?就这丸子,一个人每天只能买三粒,说是小本生意,一天做不出太多。”朱明越为了攒够这十几天的丸子,把家里能打发出去的下人都打发出去了。   “我说,咱们真不去扫地啊?”赵清犹豫地开口问道,一群人里面,就数他最胆小。   “要去你自己去。”姜显坐在他们头上的那棵树上,凉凉地说道。   “又不是我挨罚……”赵清说道,他可不是倒数前三名。   “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出的馊主意,咱们三至于排倒数前三吗?更何况,老祝他也没得到流动红旗,咱们这是不是就叫,赔了夫人又折兵啊?”朱明越说道。   “行了,朱夫人!你就别在我伤口撒盐了,休沐那天要是见不到我的人,记得来我家给我收尸!”   祝峰心里已经平静无波了,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和清风寺那个无欲无求的老和尚一样了。   这时,从旁边跑出来一个人,急急忙忙的样子,一看就是来报信的。   “四郎,老朱,你们还不去扫地啊?据说有人看见楚司业的马车已经到山门下了。”   正悠闲度日的几个人一听,立马蹿了出去,跑到教舍拎起扫把开始挥舞。   外操场,几个人正“噗哈哈”地大笑着。   先前来报信那个学子叫周琪,他笑得腰都弯了:“哈哈…你们是没看见他们那个样子…哈哈哈…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你还真有办法,得,愿赌服输。”说话的学子名叫陈易。他拽下腰间的一块玉佩递到周琪的手上,他们在打赌,赌楚司业不在,祝峰那伙人会不会去扫地。   “哈哈,他们扫好了我们再过去,等会儿我把真相一揭露,就又能看见他们那副蠢样了。”   “你不怕姜显了?”陈易问道。   “哼,他有什么好怕的?更何况国子监现在规矩不一样了,他敢对我动手,我就让他扣分。”周琪得意地说道。   “对,让他扣分,看他还怎么得意。”刘霖说道,“平常看他们一副厉害的样子,还不是怕楚司业怕得要死?”   “就是,一群孬种,竟然被一个小小的司业骑在头上作威作福,别说司业了,就是祭酒来了,我也不怕。”周琪此刻及其膨胀,吹起牛来也是毫无顾虑。   “你真不怕他?”刘霖表示不相信。   “哼,我怕过谁?”周琪说这话时鼻子朝天,已经忘了他被姜显打到嗷嗷哭的样子了。   “我看你是在说大话吧?你忘了前几天孙江被楚司业打哭的事了?”陈易问道。   “他敢打我试试?我可不是孙江那个草包。”   “那你敢不敢当面给他难看,让他知道知道你的厉害?”刘霖眼珠子一转,用话激他。   “我……有什么不敢的!”周琪大话放出去了,为了面子自然不能松口。   陈易拉了拉刘霖,示意他不要再说了,刘霖冲他笑笑,继续开口使激将法。   “那好,等他明天到国子监来,你就当着他的面骂一句他是猪,你敢不敢?”   “有…有什么不敢的!你等着,我不止说一句,我还要说三句呢!”   “那行,如果你明天不敢对他说这话,我就看不起你!”   等周琪走了之后,陈易看着刘霖,皱着眉头说道:“你干吗要让他去骂楚司业?”   刘霖沉下脸没有说话,眼睛扫了一下陈易腰间,然后往另一边走去。陈易一头雾水,不知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大家刚才还好好的。   ……   “哎呦,累死我了!总算是把这几间教舍打扫干净了!这楚司业他怎么还不来检查呀?都过去多久了!”朱明越抱怨道。   之前没打扫时,他怕他过来检查。这会他们打扫好了,他又怕楚辞看不到他们的劳动成果。   “谁知道呢?”姜显有些不耐烦了。   “喂,你们说,是不是周琪那小子在哄咱们?今天又不是休沐日,任何人都不许出山门,谁会到那里去呢?你说他是怎么看到楚司业的马车到山门下的?”祝峰突然反应过来,刚刚心里有些发虚,一听他回来了,他们就慌了。   现在地扫好了,心不虚了,聪明的智商又返回他们的脑子里了。   “啧,八成还真是!我看这臭小子是欠收拾了!”朱明越把手上的东西一甩,就要冲出去找他。   “得了,你们难道还嫌罚的不够吗?这回要是在国子监里面打架的话,不知又要扣多少分了,难道你们下旬又准备得倒数前三名了吗?”赵清说道。   “那咱们就这样放过他了?”这可不是他们的脾气。   “你急什么?我是说,咱们等到休沐日的时候,等他一出国子监的大门,我们就让他知道知道我们的厉害。”赵清不愧是狗头军师,心就是比其他人脏点。   “对啊,咱们在国子监外面打架,他总是不会管我们了吧?”吴光笑着说道,在这一亩三分地上由楚霸王说了算,出了这里,可就不归他管了。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咱们走吧,去吃晚饭,我刚刚听见敲钟了,听说今天晚上饭堂好像要加一个菜,也不知道是什么……”   “……”   第二天,楚辞回到国子监时,首先就把人找过来,问了问昨天打扫的情况。那人如实地回答了之后,楚辞给了他一张条子,让他收着。   这条子是用质地稍硬的那种纸做的,上面画了个鸭子似的图形,然后左下角写了楚辞的名字。这东西他们要收集起来,每旬都可以拿着他们去王典簿那里替换银子。   楚辞让何平趁着还没上课,先把那几个人找过来。他对他们说道:“昨天是大朝,我虽然没有回国子监,但是我早已经安排了人去检查你们打扫卫生的情况。不错,我本来还以为你们会趁我不在偷懒呢!没想到竟然一老一实地做了这事。值得表扬。”   祝峰一大早被叫,心里原本直突突,这会一听话的内容,立刻就得瑟了:“那是,我们能这么不守诺言吗?您吩咐下来的事情,我们无论如何都会做到的。对了楚司业,你安排了谁来检查啊?”   “怎么,你想知道是谁?知道得太多,对你可没有好处。他是我安排的探子,哪能轻易让你们知道了?行了,快上课了,赶快回教舍去吧。”楚辞挥挥手,懒得听他贫了。   他先将昨日下面人递交上来的公务处理了,然后又夹着他那本点名册,去了外院各个教舍巡视。   见他们都在认真地读书,楚辞心里很是高兴。想当初刚来时,这外院的读书氛围可是半个也不让人满意的。   现在,不说学子们,就说夫子们也比之前要好了很多。原来他们也是抱着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想法过日子的,面对这些纨绔子弟,他们的愿望十分朴实,能明哲保身就行。现在每个人要做的事都规划好了。责任细化之后,每个人都有应尽的义务,所以他们比起以前来说,要更上心一点,特别是他们的班主任。   “当当当!”上午的课程结束了。   当午食的钟声敲响时,学子们一窝蜂地朝着饭堂涌过去,那里的菜色虽然不够丰富,但味道还不错。许是因为没得选择,很多学子挑嘴的毛病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改善。回到家后,还让他们家人都吃了一惊。   楚辞放下手里的计划书,伸了伸懒腰,也起身跟着人群一起往饭堂那边走去。他还是不习惯把饭打到司业厅里吃东西。即使司业厅十分通风,但饭菜的味道也不是那么好散掉的。   与其在充满异味的屋子里办公,还不如多走两步到饭堂和学子们一起用餐,顺便就当锻炼了。   旁边的一条小路上,刘霖推了推周琪,说道:“现在正是好机会,路上的人也多,你去拦住他,对他说那句话。”   “我…我现在饿了,我要先去吃饭。我等会再说!”周琪睡了一晚上后,心里一直都很煎熬,他甚至有些想回到昨天,狠狠的打自己两下。   “哼,不敢说就直说呀!我也不会看不起你,毕竟他那么厉害,你不敢说也是人之常情——”   “谁说我不敢说了?”周琪迅速地打断刘霖的话。   “那你就去说呗,唧唧歪歪地找什么借口?可别让我看不起你!”   “上就上!”周琦给自己壮了壮胆子,然后就上前几步拦住了楚辞。   “楚司业,请留步,我有话想和你说。”   路上的其他人停了下来,他们装作在欣赏风景似的左顾右盼着,实际上一个个耳朵竖得高高的,观察着这边的动静。   周琪看起来气势汹汹的样子。虽然他们不知道周琪为什么要拦着楚司业,但看他那副样子,好像是要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了。   楚辞有些疑惑,他看着面前的这个学子,然后问道:“周琪,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周琪有些惊讶:“你怎么认识我?”   “你就想问我这个?好了,有事快说,没事就暂且先去吃饭。”   周琪被他眼睛一看,心里便有些胆怯了,他嗫嚅了两下,嘴巴又闭上了。   “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要不咱们进饭堂去边吃边说?”楚辞看他还挺别扭的样子。   周琪忍不住朝右边看了看,他看见刘霖站在树后面,冷笑着对他张了张嘴,唇形分明是“孬种”两个字!   他一下子火上心头,对着楚辞正准备叫出声,在对上楚辞那漫不经心中藏有深意的视线时,脱口而出的话就变成了:   “楚司业,你…知道我…是猪吗?”他中间的三个字说得轻且快,站得远一点的人听上去,就变成了“楚司业,你…是猪吗”这几个字。   这是要起大矛盾啊!大家努力压抑着心中那小小的兴奋,想要看看心狠手辣的楚司业会怎样对付这个大逆不道的学生。   只见楚辞愣了愣,然后关切地把手搭上周琪的肩膀,问道:“周琪啊,你最近的学习压力是不是太大了?有什么心事,可以和同窗还有夫子们说一说,千万不要憋在心里。当然,你也可以来找我谈谈心,千万不要有顾虑。”   楚辞在说这话时,忍不住在心里检讨了一下自己,最近改革的步子是不是迈得太开了,怎么这一个二个学子都好像出了毛病呢?   “谢…谢谢楚司业。”周琪涨红着脸,纯粹是为了自己的软弱无能,他是真不敢说那句话。   楚辞却觉得,这孩子是不是感动地快哭了?在这国子监里,除了冯陌之外,难得还有这么朴实的孩子了。于是楚辞把他拉进饭堂,又给他打了一大份饭菜,慈祥地看着他吃下去。   其他人看着周琪翻着白眼几乎要哽死的样子,心里不由对楚辞产生了更深的恐惧,不就是说了一句他是猪吗?就让别人身体力行吃得和猪一样多,恐怖,太恐怖了! 第159章 观后感   “楚司业,顾司业,今日找你们来,是因为提学大人在上朝的时候听皇上说了,自六月初一起到六月初五,是全军大比武的时间,当年的八王之后,大多也都在国子监里进学,那几天国子监不上学,让他们也去看看。你们今日就将这事告知内外二院的学子们吧。”   汪祭酒把事情吩咐下去,就让他们走了。自上次大朝被弹劾那事一吓,这汪祭酒眼看着就老了一点。   顾司业和楚辞并排着往外走去,楚辞有心想和他说句什么,但刚起个头,就被这人哼了回去。   好叭,楚辞心想,热脸贴冷屁股也就这么一回,有台阶不下就算了。明明是这人背后告别人黑状,反而弄得好像是他理亏了一样,真是心胸狭窄。   两人在路口分道扬镳,顾司业回去之后,就到各班把事情说了一下。那里的学子大多都是皱眉不已,认为朝廷把读书的大好时光浪费了。他们心中想的是,这几日休沐,就在家里看书,反正他们是不会去看的。   楚辞没有直接去教舍,而是去到后面,让刘老汉在敲散学钟时,多敲几下。刘老汉点头应了,他在这国子监里敲了几十年的钟了,也就今年才见到司业这么大的官亲自过来交代事情的。   “当当当!”   在敲完散学钟时,刘老汉又按照楚辞的吩咐,连着敲了九下。   “原助教?这钟声是让我们过去的意思吧?”   “九声?应该是楚司业说过的什么班主任会议吧?要不再问问他……诶,李助教,这个钟声是开什么班主任会议吧?”原助教不是特别确定。   走在远处的李助教大声地回答道:“是,你们也快点过去吧。”   九个班主任来到司业厅侧边的那个小会议室,然后按照上面贴的名册坐下。   “大家来啦,耽误大家吃饭的时间了,待会大家就和我一起去饭堂吃吧,我已经嘱咐了饭堂,今天多做一些。”楚辞走进会议室,说道。   “无碍的,楚司业。不过此时你找我们过来,是有什么事吗?”原助教问道。   “是这样的,刚刚接到上面的消息,六月初一至六月初五要举行全军大比武,这是当年八王定下的规矩,而今八王之后大部分都在国子监里就读,所以圣上特许,国子监休沐五天,让我们的学子可以前去观看。”楚辞开门见山,直接把事情说了。   “这是一件好事啊。”   “是啊。”   这些夫子们议论纷纷,都很开心。其实学生永远也不会知道,老师比他们还想放假。   “这确实是一件好事。但是,如何确保他们都去看了,而不是利用这几天的休沐去别处吃喝玩乐呢?大家说说,看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楚辞想说的,自然不是放假一件事。   “这,我们去看的时候,每天先清点人数,未到者扣分。”如今扣分这个手段也被班主任们掌握了。对于这些达官贵人的孩子,他们不敢打,有人敢打就行。   “李助教,你这个办法不妥当。先不说到时候校场上人山人海的,单是他们的出门时间就没法限制。”有人提出了异议。   “赵学正有何高见呢?”   “不如等散场之后,人都走了,再来清点?”回去的时间总是差不多的。   “这,万一有人和家中长辈一起走了呢?又或者他们身体不适,提前回家了呢?”又有人提出质疑。   之后,他们又提出了几点建议,无一例外都被人否决了。   “那不然怎么办呢?”   这些夫子想不出辙了,谁都没想过,休沐日还要管理学生的。   大家又把目光投向坐在上首的楚辞,希望从他那里得到一点提示。   “大家刚才说的方法,都一一被否决了,这说明大家考虑事情越来越全面,想得越来越多了,这点很是值得表扬。”楚辞面带笑意,首先夸奖道。   不论是谁,被夸总是快乐的。即使夸他们的楚辞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毕竟人家上司的身份摆在那里,他们心中或许有些不自然,但也不会觉得不能接受。   “之前大家提的方法,都是要求夫子们身体力行的,我觉得,这对于我们自己来说,是一种限制。这全军大比武,三年一举的盛事,为的就是彰显国力强盛。若是为了管理学生们,而耽误我们自己看,那就得不偿失了。”   有人内心吐槽,那就不应该给我们提这个要求啊!   “但是,上面发布的命令也不能不落实下去。我召开这次班主任会议的目的,就是想先听一听班主任们的想法,免得大家说我独断专行。”   大家都笑着说不会,毕竟现在的上官都是独断专行的。   “既然大家都想听听我的意见,那么我就说了,说之前,请大家做好笔记。”楚辞话音刚落,小厮何平就过来,一人发了一个本子和一支毛笔,一个磨好的砚台。   “好了,第一点,请各位班主任回去,先把本班人数统计出来,制作一份班级名单出来,后面画上格子,就如我手边的这张一样,大家可以互相传阅一下。这份名单于今天明天中午散学前要交上来。到时候你们还要嘱咐学子们,记得每日去时要在校场大门处签到,也就是写上自己的名字。”   大家连忙把楚辞说的这几句记下来,然后又互相传阅楚辞制作的那份表格,用心记下来,以免做错了。   楚辞看大家记得差不多了,又说:“这第二点嘛,请大家下午或明天早上上课时给学生们布置一份课业,让他们回去完成。”   “楚司业,这课业我已经布置好了,让他们根据我出的题目写一篇文章。”王学录立刻说道,他觉得自己总算也能提前想到一点了。   “哈哈,王学录你先莫要着急,你这个属于班级课业。我接下来要说的,是校级课业。请各位班主任回到班上,让学子们于六月初六那一天上交一份观后感上来。”   “何为观后感?”大家有些莫名,这又是什么东西?   “观后感嘛,就是他们观看全军大比武之后的内心所感,让学子们先写看到的东西,最好突出重点。而后再发表内心感想。我这里也有一篇例文,请大家先传阅一下,大致了解之后再回去布置给学子们。”   大家又互相传阅了一下楚辞的这篇例文,看完之后,内心不由感慨,怪道人家能中状元呢!这文笔措辞,这思想境界,真不是他们可以比的。   “等六月初六你们收上来批改之后,再从中挑出两篇最优的,到时候我要拿去刻印成书。当然,也欢迎大家积极投稿,到时候这书我会在大朝时发给朝中大人们看一看,若有幸,甚至能给咱们圣上也发一本。对了,大家到时候记得和其他非班主任的同仁也说一声。”   楚辞扔出了一个金光闪闪的大饼,大家互看一眼,内心是掩饰不了的激动。原有人准备偷得浮生半日闲,不去看那些莽汉挥洒汗水。现在,就算把他捆在家中,他也要挣脱绳子去看的。   “最后一点,请各位班主任回去,强调一下学子们的个人安危问题。全军大比武设在校场和猎场,校场还好,猎场比较危险,到时候我怕他们会误入其中或者贪玩闯进去。各位一定要强调这些事,也要告知其他学子,如果有人看见了,一定要及时告知附近的长辈或者师长。”   大家又提起笔将楚辞所说的东西记下来。   “好了,耽误大家这么长的时间了。现在,请大家和我一同去饭堂用饭吧。”楚辞站起来,笑着邀请。   大家自然不会不给面子,一群人聊着天往饭堂走去。   饭堂里,学子们正一边吃饭,一边嘻嘻哈哈地聊天。自从楚辞改革了饭堂之后,浪费现象越来越少了,遇到实在不喜欢吃的,也会挑出来放在碗里,不会随手乱扔。   “快看快看,这是谁啊?楚霸王和其他夫子,咱们班主任也在里面!”   “啧啧,快吃快吃,吃完早点走。”   大家的动作有志一同得快了起来。光是楚辞一个还好,他们都已经习惯了他每日在这吃饭。只要不犯错,楚司业是不会上纲上线的,对于他们偶尔的出格,也都一笑置之。但是班主任们就不一样了,逮住一个问题天天念,时时念,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   楚辞引着大家去排队打饭菜,对于学子们的行为不做评价。有些班主任看见自己班上的小崽子在那埋头苦吃,吃相着实难看,有心提醒两句,但是考虑到楚司业还在这,他们也就忍了。   一群夫子坐了两张桌子,默默地吃起饭来。楚辞本想聊点什么,但是考虑到大家可能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便也默不作声地吃。   一旁的学子们既想走,又想看看他们怎么吃的,便坐在那里悄摸摸地观察,偶尔还发表一点小心得。   有人捂嘴笑道:“你看咱们班主任,一口饭一口菜的,连吃个东西都这么死板。”   “嘿嘿,是呀。你看见没,隔壁班的班主任,每次吃到葱的时候都会皱一下眉,然后再咽下去,他也不喜欢吃葱!”   “原来咱们班主任喜欢吃肉,我还以为他整日那副飘飘欲仙的样子,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   学子们尽情发表着自己的感受,他们对夫子们的举止都特别好奇。有些人原来甚至认为,夫子们就像书中所说的得道之人一样,对于吃食这些东西,都是不以为意的,原来他们也有自己的喜好啊! 第160章 签到处   转眼就到了五月三十日,这天午食过后,学子们就各自收拾包裹,准备回家了。   祝峰一直待在学舍里磨磨蹭蹭的,一块包袱皮展开又关上,就是不肯出去。   “走吧!你再不走,你家车夫就要上来找了。”其他几个空手上阵,他们才不会带东西回去呢。   “诶,算了!”祝峰把手上的包袱皮用力一抖,“横竖都是一顿打,逃不过就咬牙挨了!”   “要不要我们跟你一起回去?也许,你爹看在有外人的面上,就绕过你了呢?”吴光提议道。   “得了吧,万一他再把你们扯进去就不好了。眼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流动红旗的事,万一看到你们之后和你们的父亲随口一提,到时候咱们就要全军覆没了。”祝峰是个有义气的,然而他并不知道,那些人私底下已经和他们司业见过面了。   “唉……”   大家叹了口气,关了学舍的门往外走。   “对了,要不咱们去打周琪那小子出口气吧?”朱明越说道,他想起了那天被他骗的事情。   “也行,不教训一下他小子,都不知道我们的厉害了。”   其他人一致同意,大家就跑了起来,想要在周琪出来之前,赶到山门下堵他。不料周琪早就走了,八成也是怕他们打击报复。没有堵到人,这几个只好坐上马车,往家里去了。   祝峰在祝府外探头探脑,试图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陷阱在等着他。   “少爷,你怎么了?”   “嘘,别吵!”祝峰马上以手指抵唇,示意来接他的小厮不要说话,“我问你,我爹回来了没有?”   “大人今日上朝之后就去了衙门,在我去接你之前,大人是还没回来的。不过夫人回来了,大小姐好像也回来了。”   “娘她终于回来了?长姐也来了!你怎么不早说,害我在外头晒这么久!”祝峰瞪了他一眼,然后喜滋滋地往里头去。   “孩儿给娘请安,娘您一路劳顿,真是辛苦了。长姐安好,你怎么有空回来啊?这是我外甥吧,都这么大啦?”祝峰到了她娘房里先请安,而后就见他好几年不见的大姐身边站了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儿。   那小孩儿板着脸,双手相抱对他鞠躬行了一礼:“舅舅安好,外甥傅明安给您请安了。”   “不用这么客气,咱们谁跟谁啊!”祝峰咧嘴大笑,这副样子和他那个书呆子姐夫真像。   “舅舅言之差矣,礼不可废。”傅明安一脸正经地反驳道。   祝峰刚想笑一笑他,就被祝夫人拦住了,这个外孙脸皮薄,逗哭了就不好了。   “行了,你以为谁都和你似的没个正形吗?我这么久不在家,你爹收拾你了吗?”祝夫人虽已年过年近半百,但看上去,却和三十多岁的人没什么两样。祝峰的长姐站在她身边,就像是两姐妹。   这次她娘家一个姑奶奶过世了,娘家那些侄子侄孙因为嫁妆的事闹得有些不像话。她虽是外嫁女,但嫁的好,说起话来也比其他人有份量,就回去了几个月。   “可不,没有娘您老人家在旁维护,我都要被爹打死了!不过您回来了我就不怕了。”祝峰坐到祝夫人身边,殷勤地帮她捶腿。   “瞎说,若是你犯了错,你爹要打你我不止不护着,还要在旁边递棍子。”   “小弟,多年不见还是这么无赖啊,国子监的夫子都没把你教好吗?”祝欣妍笑道。   “哪能啊,我们国子监最近来了一个很厉害的司业,我们都怕呢!对了长姐,你不是一直都和姐夫在皖安省吗?”   “你姐夫要升官了,就调在京城旁边那个海平府,好像是管海务的对吧?”祝夫人转头和祝欣妍确定了一下,然后又说,“你姐夫还有些事没处理好,就让你长姐和外甥们先回来了,媛儿那丫头,正在里间睡着呢。”   “这敢情好,咱们离这么近,以后走动也方便。而且爹就和大姐夫谈的来,到时候爹可要开心了。”祝峰是希望他爹能把视线全部转移到别处去的。   “我怎么就开心了?”一个威严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老爷!”“爹!”“外孙给外祖父请安!”   一时间,大家都叫了起来。   祝安泰身上的官服还没换,听说夫人和女儿外孙来了,立刻就赶了过来。   “好好好,夫人多日不见,受累了,可惜为夫公务繁忙,不能陪你一起去。妍儿看着像是消瘦了,鸿儿没来的这段时间,就住在家里,让府里的厨子给你好好补一补。明安规矩甚好,深得其父真传,书都读到哪里了?”   “回外祖父的话,孙儿最近在读《中庸》了。”   “好好好,你舅…在府上好好读书,有不懂的,可以过来问我。”祝安泰听他都读《中庸》了,马上就想损一损十四岁了也才读《中庸》的祝峰。但他话到口边,又吞了回去,因为他突然想起上次楚司业说的话,让他不要总拿祝峰和别人比。   “爹……”祝峰期期艾艾地叫了一句。   “峰儿啊,你跟我去书房一趟,我有点事要和你说。”   祝峰瞪大了眼睛,求救似的看着他娘。他爹得气成啥样了?听听这个称呼!   “还愣着干什么?”祝安泰皱眉。   祝峰认命一般,来到了书房,等着暴风骤雨一般的打骂降临。   谁知道,他爹竟然温和地和他说了好些话,听说他这次没有得到流动红旗还鼓励他下次努力。他还说以前总是拿他和别人比这点不对,以后会慢慢改。而这,竟然是他爹和楚司业谈论过后的结果。   看着他爹那不太自然的样子,祝峰笑得很灿烂:“爹,你真好!”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就习惯以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对着他爹恨铁不成钢的面孔了,似乎这样,就可以假装自己其实是不在意这些的。   “好什么好,你也别得意,我还是会经常问问你们楚司业的,如果他说你在国子监里闯祸,就小心你的腿!”祝安泰努力装出一副严厉的样子。   “是,爹,你放心吧,我下旬一定争取到流动红旗!”祝峰嬉笑着保证道。   “臭小子!”祝安泰也笑了。   ……   六月初一,全军大比武。   圣上不宜亲自出席,于是便让大皇子和二皇子一起,代替圣驾出巡。   校场外一直有重兵把守着,直到他们二人进去,门口的重兵才撤到里面。   这种盛大的活动,平民百姓也是可以参加的,但只有民间德高望重的人,才会被邀请过来。其他的,基本上都是官宦子弟。   楚辞一大早就到了校场,等着重兵一撤,就让张虎将写着国子监签到处的大木牌订在了校场的大门口,然后又搬下桌椅,悠哉悠哉地坐在这里,等着国子监外院的学子们到来。 第161章 静哥牛逼   三年一次的盛事,官员们参与的积极性还是比较高的。先不管之后怎样,第一天是怎么也不能错过的。   此时差不多已经是早上七点多钟了。夏天天亮的早,五点多钟就什么都能看清了。这些大人们有的是上完朝赶过来的,有的是点完卯赶过来的。   一个个身穿官服,面目肃然的老爷子和中年大叔下了马车,走进校场之前,都要看一眼门口钉着的那块牌子。   他们心里好奇这个东西的用处,但大庭广众之下,走过去问未免有些丢份,便在经过时咳两声,清一清嗓子,希望坐在那里的六品小官楚辞能有些眼力见。   楚辞对此不做表示,只是掏出了一个竹筒,给自己倒了一杯酸梅汤。眼下天气太热,北边天气又干,好多大人嗓子眼都干了,幸好他早有准备。   “楚司业,来的这么早啊?”温海和温然一起往这边走来,温海穿着官服,温然今日却没有穿学子衫,一身华服,衬得他容貌更是出众。   “楚司业好。”温然也打招呼。   “温大人好。”楚辞先和温海打招呼,然后又看向温然,“温然,来签个到,咱们国子监外院学子里,你是第一个到的。”   温然笑了笑,然后接过楚辞给的毛笔,翻开那厚厚的一本名册。头一张是勤学班,第二张是博学班。温然的名字就在博学班第一个,他在写着初一的那竖格子下,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楚司业,这签到?”   “这个啊,就跟画卯差不多,只不过没有时间限制。”楚辞解释道。   “这,为何要签到?”   “这是为了保证我们的学子能够全员参与进来。现如今太平盛世,百姓丰衣足食,既无兵乱,也无匪患,可以说是最好的年头了。大家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首先得感谢咱们圣明的皇上治国有方,其次感谢坐镇朝中兢兢业业的大人们,最后,我们也要感谢戍卫边疆的将士们。如果不是他们守卫边疆,抵抗外敌入侵,我们焉能过上这么幸福的生活?”   楚辞注意到周围围着的人渐渐变多了,声调也几不可察地提高了一些。   “可是,现在有一些人,却忘记祖辈们在泥地里摸爬打滚,吃草根裹雪球的日子,只一心贪图享乐,肆意妄为。我觉得,他们很有必要来看一看这全军大比武,看一看我们这太平盛世的守护者们有着怎样坚强的毅力和顽强拼搏的斗志,从而达到忆苦思甜的目的,改掉奢华浮夸的作风,扬我大魏朝国威。”宣扬正能量思想,是楚辞现代时每周都会在国旗下讲话的内容,这里的一点点,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说得好啊!”说这话的是明威将军,授正四品官衔的严大人,他上前一步,“若人人都如楚司业说的一般,何愁我大魏朝国威不振。”   楚辞当初朝堂自辩,几乎所有人都认识他了。这严大人的孩子,也在国子监上学,他身边那个文弱的少年,就是他的小儿子。   “淼儿,你也去签个到吧。”他用大掌推了推身边的严淼。   严淼的脸腾得红了起来,小声说道:“爹,这是外院的楚司业,我是内院的,顾司业没说要签到。”   “甚的外院内院?不都是国子监的吗?楚司业,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严徒问道,他只知道孩子在国子监上学,却不了解什么内外院制度。   楚辞笑道:“这是咱们国子监的分工不同,内外院其实也就是名头,只不过分别由我和顾司业管理罢了。”   “那什么顾司业怎么不叫签到呢?”严徒问道,外院的要忆苦思甜,内院的就不必了?   “这……教无定法,各人教学手段不同而已,但目的肯定都是为了孩子们好的,签不签到其实没什么两样。”楚辞不止不能给他拆台,还得帮他解释。   “啧,我还是觉得楚司业你说的有道理。这样,你在这后头把我儿名字加上去,让他也签个到,行吧?”严徒还是不太清楚,但他觉得签到这事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就想让他儿子也签一个。   楚辞无奈,这秀才遇到兵的感觉,他总算明白了,他提起笔,将本子翻到最后的空白页,问道:“这位大人,敢问令郎名讳是?”   “他叫严淼,就是三水的那个,这兔崽子生出来五行缺水,就给他取了这个名!”严徒乐呵呵地说道,殊不知旁边的严淼已经一副羞愧欲死状了。   楚辞写上他的名字,又徒手画上格子,然后交给严淼,让他签到。严淼低着头签完到后,就拉着他爹走了进去。其他几个围观的内院家长,也跟着上前,让楚辞把他家孩子名字加上签个到。   “哈哈,楚司业真是好口才啊。这里人多,我们就不耽误楚司业你了,等会进去之后,我再找楚司业你好好聊一聊。”围观了全程的温海笑着说道,这严徒脾气暴躁,对待文官们向来是没有好脸色的,今日却能言笑晏晏地对着楚辞,可见这楚司业的厉害啊!   楚辞拱手送走温海,帮这几个内院的签好后,然后又招呼外院的其他学子过来签到。大家在国子监里已经习惯排队这回事了,这会人比较多,就在门口排队签到。   有些人不解其意,还以为进这校场必须这样,于是也跟着排在后面。排了一半才知道,这是针对国子监学子的。   ……   温海进去之后,直奔中央看台,那里设了好些座,他也是有位置的。   “平波兄,怎么到的这么晚?”他一露面,就有人招呼他了。   “广义兄来的早啊,我其实到了有一会儿了,这不是我儿温然要签到吗?就陪他在外头多站了一会。”   “哦,就是那块牌子吧?这签到,是何用意啊?”这位孟取孟广义大人好奇之下就问了,他嗓门又大,一下子就把隔壁的正三品和正四品官员的视线吸引过来了,甚至连从二品那边都听到了。   温海就将楚辞之前所说的话又重新说了一遍。他们这群人,本也是从小听太祖和八王他们的故事长大的。这全军大比武又是武将们的盛事,他们这些文官坐在别人的地盘上,即使有心里不以为然,认为武将鲁莽,地位低下的,也不会宣之于口。   文官们心中做何想法暂且不提,反正武将们的好感度,楚辞是刷到了。因为在武将们坐的那边,严徒正口沫横飞地和别人说这件事呢!   ……   “签的差不多了吧?”楚辞拿起桌上的签名本打开看了看,发现大部分学子都到了,只雏鹰班那几个还没到。   “楚司业!”   说曹操曹操到,楚辞还没来得及想他们在干什么,就听见了祝峰的呼声。回头一看,那几个小兔崽子挤在一辆马车里,正从窗户里探头和他打招呼。   下了马车之后,楚辞才发现,原来除了那五个小兔崽子外,还多了一个小小兔崽子。这家伙比其他人矮了一大截,头上顶着个包包头,穿着一身干净的学子衫,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楚司业,签到本呢,快让我们签到进去,可别迟了。”祝峰是个急性子,一边说一边打开桌上的签到本,翻到了雏鹰班的那一页。   他签完了自己的名字,还想顺手把其他人的也签了,被楚辞敲了一下脑袋,说道:“不准代签啊!”   “楚司业,咱们这不是都在这吗?帮着签个到怎么了?”朱明越有些不服气地说道,待看到楚辞的眼神后又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名字是你在人前的代号,我认为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的名字负责。过来签到。”楚辞这样说了,这些人只能乖乖过来签到了。   “嗨,小家伙,你要签个到吗?”楚辞俯下身问道,他有点想小侄子和钰儿了。   “我不叫小家伙,我叫傅明安。”傅明安皱着浅浅的眉毛,忍不住纠正道。   “好,傅明安,你怎么会和他们一起来?这里面谁是你兄长?”楚辞看他小大人的样觉得还挺可爱的。   “我啊,楚司业你看我和他长这么像!”朱明越不甘寂寞,指着自己的脸说道。   傅明安忍不住有些怪异地看了朱明越一眼,难道自己的脸也和他一样大吗?   “我瞧着不像,这副样子倒像姜显的弟弟。姜显,他是不是你弟弟啊?”楚辞看姜显一脸冷淡,就想逗逗他。   “……不是。”姜显看了一眼傅明安。   傅明安也抬头打量姜显,在看见他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后,忍不住往祝峰身边靠了靠。   “哈哈,楚司业你这可猜错了,他是我长姐的孩子,要叫我舅舅呢!”祝峰哈哈大笑,他刚刚看了两人,发现还真挺像的。   “啧,那岂不是要叫我爷爷了?”楚辞想,这辈分升得够快,“傅明安同学,你还是叫我楚司业吧。”   傅明安有些奇怪地看着他,然后还是叫了一句。   “来,这包丸子送给你,很好吃的哦,是新出的蜜桃口味。”楚辞掏出一个锦囊递过去。   傅明安看了看祝峰,见他点头,才从楚辞手中接过,一本正经地道了谢。   “好了,你们进去吧!”楚辞看着几人往里,然后就和张虎一起收拾东西,明天签到他可就不自己坐这了。   “老爷,我能一起进去看看吗?”张虎看这里这么热闹,早就心痒难耐了。   “你进去了谁看马车?东西被偷了怎么办?”楚辞说道。   “哦……”张虎无精打采地低下头。   “哈哈,说笑的,不带你进去带谁进去。那边有个停马车的地,给他们一钱银子就能停一天。快去吧,我在这等你。”楚辞笑着说道。   张虎眼睛一亮,而后又有些挣扎:“老爷,要不我还是不进去了。”   楚辞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大虎,你现在是拥有几十两银子的人了,怎么能这么小气呢?不就是一钱银子吗?快去交了!里面的东西肯定值一钱银子!”   张虎一听,也是,正打算去停马车,楚辞朝他抛过来一个荷包,“拿老爷的去付。”   张虎想说不用,但楚辞已经转身走了。他只好把荷包揣进怀里,赶着马车去停车。   两人走进校场,才发现这个地方真是大!幸好一路都有人守着,楚辞问了两次,就到了看台这边。   校场中间是一大片空地,最前面和两边都设有看台,空着的那一边就是等会军队入场的地方。最中间的台上自然是大皇子和二皇子了,楚辞之外,还有太师太保、左右二相以及三大学士。他们一同坐在高台之上,不知二皇子这时说了什么,大皇子的脸色看上去有些不好。   楚辞只看了一眼这个画风清奇的皇子就转过了头,然后往左边走去。这左边的看台是文官及其家属的位置,右边则是武官们的位置。   “楚司业,你终于到了。快快快,到我们这里来坐。”温海热情地招呼他。   楚辞能说什么呢?只能在其他底层官员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中去了从三品大员的看台处坐下。   一群家长看见楚辞后又是一番问询,直到每个人的孩子都得到楚辞的评价之后,才意犹未尽地结束这个话题。   这时候,时间差不多是辰时正了,也就是八点整。   “砰砰砰!”远处突然传来几声炮响,楚辞感觉好像整个看台都抖了一下。原本说这话的人都安静了下来,知道这是要开始了。   在看台下方的大门处,一辆很大的木板车正缓缓从外围朝着中间推过来。上面一共摆了九面鼓,九个穿着褂子,浑身肌肉的大汉正咚咚咚地敲着鼓。   这咚咚的声音仿佛敲进了人们的心里,随着时间的推移,鼓点声越来越急,一种紧张焦虑的气氛被营造出来,大家就好像来到了战场一般,似乎下一秒就要两句交战了。   “呜——”   号角声吹起,带着一股苍凉豪迈之气,下一秒,一支约莫一百多人,身穿铠甲的军队从门外踏进来。   他们的步伐整齐划一,就连手摆动的动作都分毫不差。这种步伐他们以前从未见过,但看起来却很有气势,踩在地面上的声音就如之前的战鼓声一般直击人心。   走在这支队伍最前头的人身高腿长。他身披玄色铠甲,腰间挎刀,面容俊朗不凡,眼神刚毅,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沉着稳定。   这支军队走到广场中间时,最前头的那个人突然抬手,他身后的队伍立刻停下,然后齐齐转向看台中间,大声呼道:   “吾辈今生皆为战,誓死扬我大国威!泱泱大魏,无所畏惧!”   这铿锵有力的声音,这种震撼人心的场景,无一不令在场之人动容。也不知掌声是从哪里传来,很快,就响彻了整个校场,久久不能停息。   楚辞坐在看台上,看着台下人那沉稳坚毅的样子,手都拍红了,静哥牛逼!居然混到了领队的位置! 第162章 八块腹肌(静静出没)   这支整齐有序的队伍走过之后,人们再看后面的,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   按理来说其他各省也走出了这么多年来最好的样子,可是比起前面的那支百人团队来说,就是明显的正规军与杂牌军的区别了。   有些人就说了:“走的好看有什么用?真到了战场上,还是手底下见真章!”这话酸的,别人老远就闻到了。   这支队伍站在广场中间,一动不动。即使后面还有队伍慢慢过来,人们的视线依旧忍不住在他们这里流连。   楚辞也是一样。   他一直以来都觉得寇静很有男人味,但没想到那句话才是真的,果然穿上军装的男人是最帅的!今天的寇静,可真是让他刮目相看啊!   等全省十三支队伍全部集齐之后,便由全国兵马大元帅兼三公之一的关太保出来训话。   这老头面色红润,精神奕奕的,他首先对各省来参加全军大比武的将士们表示欢迎,然后又宣布了一下本次全军大比武的注意事项、比赛内容及规则,最后表示,这次全军大比武活动,正式开始。   当然,这是楚辞听了他的话后偷偷翻译出来的,在他看来,这老头儿就和活动主持人差不多,不过人家位高权重,可以说既是主持人,也是总导演。在他面前,那两个皇子就和吉祥物似的,负责表明皇室的态度,没有任何发言权。   他正想着,下面又开始动作了。其他省的军队慢慢退至两边,只留下了正中间的那一队。站在队伍左侧的寇静从怀中掏出了一面小令旗,移步到了队伍的最前方。   楚辞的视线定格在寇静身上,只见他将令旗往上一举,所有将士们立刻整齐有序地朝两边散开,跨步站立。   令旗往左边一挥,将士们口中“喝”的一声,立刻弓步,左手握拳藏于腰间,右手迅速出拳,拳风稳健,去势凌厉,虎虎生风。   随着寇静不停地挥动令旗,将士们的招式也发生着改变,无论是出拳还是踢腿或是出招格挡,他们的动作都十分一致,口中的呼喝声也是一样整齐。铠甲碰撞间,一套十分完整的军体拳出现在大家眼前。   这套军体拳是楚辞当初军训时学的。因为他模样好,性格又讨喜,教官便把接受领导检阅的光荣使命交给了楚辞,每天军训之后,还要花时间对他进行特训。   军体拳这东西怎么说呢,对于军训学的那点皮毛来说,其实是起不到什么作用的,也就打起来好看一点。但是军队里真正的军体拳,可就不一样了。   当初在袁山县锋芒训练营时,楚辞就曾把这套军体拳教给寇静。寇静只看了几遍,就会打了,然后结合自身的一些领悟,对它进行了修改,也让这套拳不止打起来好看,威力也比以前更大了。   这会他带着大家打出来后,文官们看了觉得养眼,武官们看了却若有所思,想着怎么样才能将这套拳推广到自己营中。   打完了军体拳,寇静的旗语又发生了改变。他将令旗连挥几下,将士们便两两对立,而后开始对招。   自从他们打军体拳起,场上的一些小崽子们坐不住了。除了实在是不喜欢舞刀弄棒的,其他人基本上都激动起来,他们从座位上跑到看台边,大声讨论起来,更有甚者,手脚还跟着比划。   因为这些人都是自家子侄,所有这些大人难得的没有大声呵斥他们没有规矩。   下面的广场上打的不可开交,看台上吵得不可开交,这次的全军大比武,算是把大家的热情都调动起来了。   关太保他老人家很是开怀,往常都是那些文人争奇斗艳,何曾有他们武人置喙的地方。现在那些文官坐在那里安静如鸡,武人则站在看台上指点江山,就好似将以往的场景调了个个。   他虽身为三公之一,但年轻时的军旅生涯,还是让他更加喜欢在军营里的那种自由自在的感觉。   现如今的圣上和先帝不同,也许,武官们的地位,也会有所提升了。当然,这也和沿海一带及靠北方那一带蠢蠢欲动的几方势力有关系……   热烈的掌声将关太保的神志抽了回来。他看着下面已经重新整好的队伍,也微笑着鼓了两下掌。   此时太阳已经升到最高,看台顶上有遮挡还好一些,下面的士兵们包在厚厚的铠甲里,脸上的汗水就像一条条小溪一样,在下巴汇聚,滴落在下方的泥地上面,然后立刻蒸发。   “全体将士听令,上午的操练已经结束,大家即刻回营。”关太保老当益壮,一声令下,全体将士立刻拱手回答:“遵命!”   再然后,他们又像刚开始进场一般,缓缓退场,百人军队押后,即使烈日炎炎,他们的动作仍然一丝不苟,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   散场的命令一经宣布,楚辞就带着张虎匆匆往下赶。   他守在出口处,等着寇静带领的那支队伍走出来。   大家出了入口处,几乎都是原地解散的,各省的营帐就在这附近,人太多也不好一起走。   寇静本想把他们带到那边空地上再宣布解散,但是他刚一出门,就看见他的辞弟站在门边上,正向着里头翘首以盼。   “解散!”   一声命令之后,大家还有些反应不及,待寇静又说了一声,大家才明白过来,互相搀扶着往营帐走去。   寇静朝着楚辞这边走过去,楚辞也看见了他,笑着朝他招招手,然后从张虎身上的布袋子里,掏出了一个竹筒。   “静哥,快喝一点,站了这么久,又累又渴了吧?”楚辞打开盖子,拔出塞子,往寇静身前一举。   寇静一愣,然后笑了,他接过楚辞手中的竹筒,仰头灌进嘴里。楚辞看着他的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滑动,忍不住也觉得有一点点渴了。   “辞弟,谢谢你!”寇静的声音有些沙哑,这些天来说话全部靠吼,即使铁打的嗓子也会受不了。   “世叔,我也谢一句你,咱千户手上的东西,有没有我俩的份呢?”一个声音在寇静身后响起。   楚辞越过寇静向后一看,发现是许乔南和秦钊两个人。许乔南一手搭在秦钊身上,两人好整以暇地看着这边。   楚辞瞬间有些尴尬,他好像确实忘记了这两个人也要参加了。但是没关系,楚辞又从身上掏出了一个锦囊。他对许乔南和秦钊说道:“这里面是陈皮丸,夏季消暑解渴的必备良品,这是我给你们准备的,拿去吃吧!”   “什么呀,哥哥就有酸梅汤喝,轮到侄子和弟弟们就是几枚小丸子,世叔,你也太偏心了吧?”许乔南叫了起来,那酸梅汤才是消暑解渴的必备良品好吗?别以为他不知道!   “等你混到静哥这么厉害了,再来说话吧!你一个小兵待遇能和千户一样吗?”楚辞说道。   “行行,世叔,你厉害,我说不过你。”许乔南举手投降,小兵没地位啊。   “好了,别说这么多了。你们三个快回到军营去,把衣服换掉吧。这铠甲那么重,我看着都热。你们里面的衣服应该都被汗打湿了吧?”楚辞看他们三人都是大汗淋漓的样子。   “不碍事的,我不热。”寇静认真地说完,额头上沁出了一颗滚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到了下巴。   楚辞忍不住笑了:“怎么会不热呢?你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们。”   寇静有些踟蹰,许乔南却说:“等什么啊,世叔你就和我们一起进去吧。这个军营也不是咱们待的那个,没管那么严。”   楚辞看向寇静,寇静犹豫了片刻,然后点点头。其实也是不许的。   “那行,我就跟着一起去看看,我还没有到过真正的军营。”   “老爷,我就不去了!”张虎连连摆手,他还是有些怕,怕一进军营就被扣在里面出不来。   楚辞他们没想到这点,只以为他是累了,便让张虎回看台去等着。   而后几人便往军营处走去,营帐外有木头门拦着,外面有士兵把守。因为楚辞是寇静带进去的,所以他们也没拦着。   这军营也是泾渭分明的,各省营帐之间,都隔着一条路。每省营帐一共六顶,小兵们每十人一顶,上司一人一顶。   寇静带着楚辞进了营帐。这营帐布置简单,除了一张床,一个木箱,一张桌子几条凳子,一个兵器架之外再无他物。   寇静从箱子里拿出一身衣裳,然后当着楚辞的面脱下了铠甲。他的一副铠甲放在桌子上,楚辞用手颠了颠,约莫有十多斤的样子,这么重的东西裹在身上,竟然还说不热。   楚辞回过头,寇静正背对着他将汗湿的里衣脱下来。他宽肩窄腰,身上的肌肉分布均匀,楚辞有些羡慕,他也很想拥有这样的身材。   寇静披上衣服,转头就看见楚辞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辞弟,可是为兄身上有什么不妥?”寇静还以为是自己背上的伤疤吓到了他。   “没有,我只是羡慕静哥你有这么好的身材。我怎么就练不出来呢?”楚辞幽幽地道。   五禽戏只让他身体变得柔韧,但却练不出这么漂亮的肌肉。楚辞又盯着寇静那从未系好的衣服里露出来的八块腹肌出神。   寇静赶紧把衣服带子系上,楚辞的眼神让他有些不自然。 第163章 光明磊落(静静出没)   秦钊和许乔南到的时候,屋里的气氛仍有些诡异。   “楚二哥,你和我们千户聊什么呢?怎么都不说话了?”秦钊有些奇怪。   “没聊什么,你们怎么这么慢?”   “我们营帐人那么多,大家回来都急着换衣服,就一面屏风,哪能这么快轮到我们?”许乔南有些怨念的说道。想当初他在许府的时候,一个人占一个院子都觉得小。现在十个人睡一个营帐,一个人就只有一张床的位置,他竟然觉得还可以,他觉得自己真的长大了。   “你们还躲屏风后面去换衣服?”楚辞笑道。   “那当然了,谁稀得看他们啊。”许乔南十分嫌弃。“一群大老爷们脱得光光的,眼睛都要看瞎了。”   楚辞想,那是因为你们看到的都是不好的。   “对了,静哥。你是怎么当上领队的?还有你们来的时候不是五十个人一个团队的吗?怎么又变成一百个人了呢?”楚辞想起了他刚才看表演时就有的疑惑。   “嘿嘿,这个我来说,原因是这样的——”许乔南一提起这个,就表现得很是兴奋。   ……   原来他们当时来到这个军营的时候,这里面人还不多,只有五六个省到了,其他的人都还在路上。   到了的五六个省的军队,不是京城附近的,就是比较富庶的地方来的。   西江省因为地处偏僻,一直都被人认为是穷乡僻壤,无论是他们身上的装备还是其他什么东西都比不过其他省的军队。所以他们刚进来时,对其他的人十分好奇,也就是在那些人训练时,西江省的士兵围着看了一会,似乎是有人说了几句站得不直还是什么的,就叫他们惦记上了。   那些人是北定省的,就在京城隔壁,他们自然是接受不了被一群土包子指出错误的。在训练结束之后,他们便过来找茬,看到西江省士兵吃东西的模样,这些人就嘲笑西江省士兵是饿死鬼投胎,言语之间多讥讽。   当兵之人都是冲动的,第一天过来,寇静营下的几名士兵就和那些人发生了冲突,两边打的不可开交,身上都挂了彩。   这事被捅到上面去了,之后指挥使就过来了。那些人一口咬定是他们西江省的兵先闹事,指挥使大人不问青红皂白,就罚西江省打架的士兵一人五大板。   他们这些人自然是不服气的,想着要报复回来,却被寇静制止了。他们这么久以来都是跟着寇静训练的,对寇静的人品武功都是比较信服的。为了不给寇静惹事,他们只好咽下心头那口恶气。   见他们不反抗,北定省的那些人就更得意了,嘴里说的更加过分。   许乔南是个暴脾气,当下抬起脚就要冲过去踹他们。   寇静一把拦住他,将他扔给了秦钊看管着,然后目光沉沉地看着那些挑衅的人。   那些人被他看得有些胆怯,嘟囔了几句不太好听的话后,就摸摸鼻子无趣地走了。   寇静看看大家脸上的神色,面无表情地说道:“咱们继续训练!”   “是……”大家有些无精打采,被人嘲笑不仅不能报复回去还要受批评,这口气他们怎么也咽不下去。   训练完之后,有人出了主意,说是等夜里偷偷摸到他们的营帐里打他们一顿。谁知道,这天夜里,寇静和其他人换了防,亲自守着他们。   寇静态度如此坚决,他们也只好偃旗息鼓。但第二天,那群人又来奚落时,西江省的兵丁们更沉不住气了。   “谁要敢出去闹事,不论缘由,一律先打二十大板。”寇静看着他们,发布了命令。   听着那些人肆无忌惮地嘲笑,西江省的士兵们,忍不住在心里埋怨上了寇静,认为他胆小怕事。   但很快,他们就对寇静改观了。起因是下午结束训练之后,寇静给挑衅他们的北定省的教头下了战书,说是要和他切磋一下。   北定省的教头是知道他手底下的兵出去挑事的,或者说,就是他纵容的。北定省的教头一直认为。有血性的男儿才能成为一个好兵。可是他却误解了,有血性不等于喜欢逞凶斗狠。   接到寇静战书时,他冷笑一声,以为寇静是想从他这里找回场子。当下他就决定,要给这个不自量力的人一点颜色瞧一瞧。   校场的左侧有个比武台,北定省教头张冲到时,寇静已经站在上面了。   “张千户。”寇静抱拳和他打了个招呼。   张冲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寇——副千户。”   西江省士兵们对他怒目而视,哪有这么和人打招呼的?   “张千户,今日切磋武艺,乃是两军正常交流,咱们点到为止即可。”寇静不因他的轻视而生气,缓缓地将这次切磋的规矩道出。   “点到为止?向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不分出个胜负来,切的哪门子磋?这样吧,待会谁先开口求饶,就算谁输了。”张冲说道,他看着寇静,眼里满是挑衅。   寇静看着他良久,还是点了点头。   待到张冲上了比武台后,寇静依照切磋的规矩先对他行礼,不料这个张冲着实卑鄙,趁着寇静行礼时率先发起攻击。   下面观战的士兵们气的不行,嘴里大骂他卑鄙小人。北定省的士兵们一听,便反唇相讥:“这叫兵不厌诈懂吗?似他这般迂腐的,活该。”   眼看斗大的拳头就要砸到寇静脸上,寇静及时抬右臂格挡,左手成手刀砍向对方出拳的大臂,同时抬起左腿屈膝顶向对方的腹部,成功予以反击。   张冲被顶退了两步,嘴角扬起一个狞笑,然后又挥拳朝寇静冲了过来。寇静再次抬臂格挡,然后用肘部击向他的胸口。待张冲后退之时,寇静不再被动防守,而是以一个扫堂腿将他扫落在地,再躬身上前屈膝压在他的腹部,同时右手成钳扼住他的喉咙。   大家被寇静这干脆利落的功夫惊呆了,这才几招,竟然就制服了一个教头。   “承让了。”寇静见他不反抗,说完之后就站起身,伸出一手准备将他拉起来。   张冲拉着寇静的手站起身,寇静转过身准备往下走,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原来是这张冲搞背后偷袭,突然上前,双臂绕住寇静的颈部欲往后拖。   寇静没有惊慌失措,直接以右手捏住他的一只胳膊,然后左手握拳,猛地朝后挥舞,正中张冲的下阴。张冲弱点被击中,痛得大叫一声直接松手去捂。   可他的右臂还在寇静手里,寇静转身,捏住他的手臂向后折去,再一脚踹向他的膝弯,将他压跪在地。   “服不服?”寇静问道,见他不回答,寇静便把他的手又往后折去。   张冲痛叫一声,却不开口服输。   “服不服?”寇静又使了一点力气,那张冲感觉手骨都要被折断了,但还是硬着头皮不肯服输。   寇静放开他的手,一脚过去,问道:“服不服?”   如此几次之后,张冲终于开口求饶,可是因为他的几次偷袭,导致寇静下手也不留情,所以他伤的比较重。   “寇千户,不过是切磋,至于将人打成这个样子吗?”指挥使杨策知道后很是生气。   “规矩是张千户定的,而后他又两次偷袭在前,下官这才出手较重。台下观战士兵,皆是证人。”寇静说道。   “这…你也不能将他打的这么重啊!眼下全军大比武近在眼前,你将北定省的教头打伤了,他们还怎么参加?”   “北定省距离京城不过三日路程,应是来得及再派人手过来的。”   “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把张千户打伤了吗?我看他伤势看着虽不轻,但好生将养几天应该就没问题了。在他养伤的这段时间,就由你带着他们队一起训练吧!”杨策不欲将这事闹大,他心里暗恨寇静给他惹麻烦,便想出这么一个办法来为难他。   ……   “啧,他怎么这么过分?明明是他们有错在前,怎么能叫静哥一个人带两个队?北定府那些人一定不听话吧?”楚辞觉得那杨策和张冲一定有勾结。   “哈哈,他们敢不听话,寇千户连他们的教头都敢打,何况是他们呢?那些刺头通通都被收拾了,可算是帮我们出了一口气。”许乔南笑得很灿烂。   楚辞却觉得,寇静的用意应该不是单纯给他们出气那么简单。虽说,兵者诡道也,但那些手段是用在敌人身上的。若是对上同袍也无所不用其极,那才是玷污了军人这两个字吧?   寇静的初衷,应该是想要光明磊落地解决这件事情吧。   楚辞看向寇静,寇静这时也恰好看向他,两人同时一怔,一股说不出的感觉顿时涌上心头。 第164章 走进科学   “寇千户!关太保有请!”门外传来小兵的呼喊声。   “我先过去一下。”寇静说道。   楚辞目送寇静离去,顿生好奇之心:“怎么关太保会找静哥呢?”   “世叔,你不是好奇千户为什么会当上领队吗?为的就是他整队的能力。当日关太保下来巡视,见我们这个队练得特别好,无论是队形还是出操的动作都特别整齐,就把寇千户他们叫去商议了一下。”   楚辞点头,怪不得呢,门面还是要的。   “呜——”   “这是什么声音?”   “军号啊,在军营里,无论起床睡觉还是吃饭,都要吹军号,刚开始我们还觉得烦呢,后来啊,不听见它吹响,都睡不着觉了。”许乔南哈哈笑着。   秦钊嗤了一声:“睡不着的只有你吧?”   他们这些人累了往床上一躺就睡了,哪里还能听见什么响声不响声的?只有这个小少爷,刚来时一会嫌营帐臭,一会嫌有人打鼾,就连军号声都会触怒他。   “我后来不是睡着了吗?谁还能没个长大的过程?世叔我跟你说啊,我觉得,在军营里的这段时间,是我过的最充实,最快乐的时候!”许乔南说这句话时很认真,一点也没有之前玩世不恭的样子。旁边的秦钊听了,也难得地露出认可的表情。   他以前一个人在家,白天,他几乎都在山上,除了那些野物,基本上就没有人了,夜深人静之时,也难免感到有些孤单。   虽然舅舅们对他很好,但是他们都有自己的家庭,即使再亲近,中间都会有些隔阂。   军营里就不一样了,无论白天晚上都有人陪着一起。特别是后来这个小少爷来了,每天和他顶顶嘴,就感觉特别热闹。   楚辞会意地点点头,当初不是有这样一条标语吗?当兵后悔两年,不当兵后悔一辈子。这种同吃同住、肝胆相照的战友情,只有当兵的人才能体会。   “世叔,咱们先去吃饭吧,寇千户那里没有一个时辰是回不来的。”许乔南提议道,刚刚的军号就是午饭的号角。   “我也能在这里吃吗?”   “楚二哥,你放心吧,对他们伙头兵来说,不过是一瓢水的事。今日人多,也不知他们加了多少瓢水。”秦钊笑着说道,然后许乔南也笑了,看来对于那些伙头兵的操作,是军营里人人皆知的“秘密”了。   ……   吃完了一顿大锅炖菜,楚辞捧着一叠馒头一碗炖菜往军营外走。张虎那个胆小的,生怕进了军营就被压在那里。   楚辞看见张虎时,他一个大块头,正蹲在看台的座位旁边,可怜巴巴地捂着肚子。   “楚司业,你到哪去了?可用过饭了?你这……书童怎么说也不肯吃我们的东西,就一直蹲在这里。”温海他们说道,他们其实是不太明白的,为什么楚司业会要这样一个看起来有些呆头呆脑的汉子做书童。   “我去军营那边访友,便在那儿用了一顿饭。我帮他带了饭菜过来了,多谢各位大人好意。”楚辞将饭菜摆在凳子上,让张虎坐在一旁的矮几上吃。   张虎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可以看出是饿狠了。成人拳头大的馒头,三四口就吃掉了。   “慢点吃,下次还在这吗?不跟着老爷去军营,就得挨饿。”楚辞边数落,边给他倒了一杯水,让他顺一顺。   “我不想当兵,我想跟着老爷。”张虎将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急忙向楚辞表态。   “跟吧跟吧……”楚辞嘴上有些无奈,但心情却挺好的。   “楚司业,你这书童对你真是忠心耿耿啊。”这些大人吃得饭是家里送来的,他们这会正坐在一块喝茶闲聊,看到张虎的样子,有人忍不住说道。   “这也是因为楚司业待人真诚的缘由。”温海说道,换了他们,能亲自给仆人带饭吗?   “各位大人谬赞了,其实皆因我这书童的来历有些非同寻常,所以小官便对他各位关照些。”楚辞解释道,然后又把自己当初在五常府太平县遇到的那桩事说给他们听了。   楚辞文笔好,讲故事的口才也不错。一件本属平常的事被他讲得跌宕起伏,玄之又玄,颇有些《走进科学》的味道。   这些大人随着他的讲解表情不断变化,特别是听到水井里发现的那位姑娘时,都忍不住愤慨起来。   他们虽然知道下面的人不一定都是好了,但是恶成这样的,他们倒是很少见。主要这种事也没人会对他们说,说了也不像楚辞说得这样真情实感,让人能够有代入感。   “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要是他碰见的是老夫,老夫必定要学那包龙图,用狗头铡当场把他铡了。”   隔壁突然传来一声怒喝,楚辞转头一看,发现除了他们这个看台之外,其他看台的栅栏边也趴着很多的大人,都在聚精会神地听着楚辞说案子。   这位大人说完后,见楚辞和其他人都看着他。他突然间想起了楚辞也是西江省的人,这样一来,不是连着楚辞也说了吗?   “楚司业别多心,老夫说的是那目无法纪,妄图只手遮天之人。”   “大人放心,下官明白。”楚辞朝他笑了笑。   “楚司业啊,你还知道什么案子吗?”有人见楚辞不准备说话了,便开口问道。此时离下午开场还有那么一会,坐在这里也是无事,听几个故事也是好的。   其他人跟着附和。说来他们也是惨,虽然位高权重,但是一年到头难得休息几回,更别说是像其他人一样出去听听书看看戏了。反而是家里那些不事生产之人更加悠闲自在,你说气人不?   楚辞见大家都期待地看着他,当下也不好推辞,便又说了一桩奇案。   这奇案乃是某地发生的一桩离奇案件。某女嫁人当晚离奇死亡,其丈夫不知所踪。而后婆家人派人告知娘家人。她娘家人一边痛哭着将女儿下葬,一边又状告其公婆。   此地县令大人得知后,掘其坟欲验尸,却发现里面竟然变成了一具老头的尸首。县令将她的公婆缉拿归案后,严刑拷打,却仍不知其由。这时恰好其夫婿投案,告知此女子死因乃是房事过度导致,其公婆才得以释放,夫婿则押入大牢。   几月之后,她公公去做生意,却在外地看见了那个妇人。原来当时她乃假死,下葬后醒了过来,正惊慌失措之际,来了两个盗墓贼,年纪大的要送她回去,年轻的却贪慕她的美色,一心要霸占她。二人争吵之际,那年轻人不甚将老者杀死,便一不做二不休,将他置于棺椁中,抗着妇人逃了。   而后她公公报案,县令大人将那盗墓贼判处死刑,令妇人与其公爹归家,并将他的丈夫释放。   听完这个案子后,大家又是一阵唏嘘。若不是真发生了,便是写话本的也不敢这样写啊!   两个故事下来,大家觉得十分满足,同时对楚辞的印象又添了一条,由会育儿之术的楚司业,变成了会育儿又会讲故事的楚司业。   楚辞说得口干舌燥,见这些大人仍意犹未尽,看着他的眼神十分危险,便立刻转移话题,问道:“那些孩子们呢?他们去哪儿了?”   “他们吃完饭,就下去玩了,这群人腿上没拴绳的,整日都坐不住。”一个大人乐呵呵地说道。   “那我下去看看他们,问问他们今日有何感悟。”楚辞一条腿已经迈向了外面。   其他大人虽然有些遗憾,但楚司业是下去看学生的,他们也不好再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往下走。   张虎也连忙把东西一收,跟着往下走。   “老爷,咱们去哪儿找他们啊?”张虎把洗好的碗盘给了门口的士兵,然后追着楚辞问道。   “找他们做什么,一群不省心的小兔崽子。”楚辞只是为了有个借口不说故事罢了。   楚辞带着张虎四处溜达,准备等开始比赛了再回去。他正给张虎解释梅花桩的用法时,突然有个小孩低着头急急忙忙地朝着这边冲过来。   “小心!你这么急急忙忙地干什么?也不知道看路。”楚辞蹲下身接住这个孩子,顺便在他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不是他拦着,这家伙就要和守株待兔的那只兔子一样撞在梅花桩上了。   这个孩子一脸惊讶地看着楚辞,小嘴张得圆圆的,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弹了一下。楚辞看他大概五六岁的样子,小脸白白嫩嫩的,看上去还挺可爱的。   他头上顶着个精致的小玉冠,身上的衣服料子也是极舒适的,楚辞便猜他应该是哪家的小少爷。   “你爹是谁啊?我带你过去找他。”楚辞站起身,拉着他的手问道。   “我父…亲不在,你放开本…我的手,我不要你牵。”这小子嘟着嘴巴一脸不高兴,把手抽了回来藏在身后。   “你当我喜欢牵你呢?你是不知道啊,小孩子在军营里若是没人牵着,是会被吊在旗杆上的。”楚辞坏心眼一起,假装很严肃地说道。   “什么?”他四处看了看,发现有个士兵正看着这边,瞬间觉得身边危险了起来,连忙把小手搭在楚辞的手上,生怕下一秒就被士兵拎起来挂到旗杆上。   楚辞先装作不耐烦的样子将他的手移开,他又立马牵了上去,可怜兮兮地看着楚辞。楚辞这才勉为其难地牵起他的手,还说:“不是我想牵你啊,是你自己伸过来的!”   他松了口气,同时心里十分庆幸,自己刚刚跑得很快,要不然被抓住挂在旗杆上那就丢脸了,大哥和二哥一定会笑他的! 第165章 弱质书生   “你家大人到底在哪儿呢?”楚辞牵着他走了一会,位置倒是越走越偏,人却没有看见一个。   “就在前面。”那小子伸出小胖手胡乱指了一条路。   “……”楚辞严肃地看着他,“说谎的小孩子鼻子是会变长的!”他立刻惊慌地用两只手捂住了自己的鼻子,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嘴巴说谎鼻子会变长。   楚辞无力地叹了一口气,竟然被一个几岁的小鬼耍了。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楚辞终于想起自己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我叫……”   楚辞看他又想说谎,便加了一句:“哎呀,你的鼻子好像长了一点了。”   “我叫虞秋!”   “哦,秋秋啊。”哪个余大人家的孩子呢?   “不准这么叫我!”   “那叫你什么?”楚辞问道。   “就是不准叫那个!”虞秋叫道。   “好吧,叫你啾啾行了吧?话说你家长辈到底在哪儿呢?再不说我就把你带看台上去一个个认了啊!”楚辞很想念现代的广播设备,直接一则通知下去,多方便啊!   “我我……我哥哥在那儿!”虞秋既不想说真话,也不想说谎变长鼻子,正踟蹰间,见远处几个人影闪过,便兴奋地叫了起来。   楚辞抬起头看向那边,从背影依稀可以看出有几个好像是外院的小崽子,他们一群人也不知道干什么,正往校场最外围走去。   “走,我带你去找他们,哪个是你哥哥呢?”这里面好像没有姓余的吧?   “那个!”小手一指,楚辞也没看清他指的到底是谁。   楚辞和他们还有一段距离,当他边逗着小朋友边往前走时,远处那些个小兔崽子突然不见了。   楚辞一手抄起虞秋想将他塞给张虎,可是他却巴着楚辞不肯过去,一双小胖手捏着他的衣服,紧紧地抿着唇看着他。楚辞又想把他放下,他却赖皮不肯下来了。   “行,你就累死我吧!大虎,你走快点,偷偷看看那些小兔崽子在干什么。”   “诶!”   张虎原本眼巴巴地看着虞秋想抱一抱,他家小侄子大概也就比他小一点,他很喜欢和小孩子玩。   楚辞看张虎往前面赶去,也就不那么急了,抱着这孩子慢慢往前走。   “你怎么这么重啊?”楚辞笑着调侃他。   虞秋的脸一下红了:“才不重!”   “可重了,比小猪还重。”   “……你抱过小猪吗?”虞秋郁闷地问道。他虽然没有见过猪,但他知道这是个不好的词,他大哥总爱骂别人是“猪”。   “哈哈,我抱过你呀!”   两人一边斗嘴一边往墙那边走去,楚辞叫他舔了舔嘴唇,猜测他可能是渴了。便腾出一只手来,在身上摸了好久,终于还是又摸出了一个锦囊。   免费吃丸子也不好,他还得给人家打广告,一天到晚都随身带着几包。今天送了一包给傅明安,扔了一包给许乔南他们俩,这里还有一包。   “来,打开,从里面拿一颗出来吃。”楚辞把锦囊递给他,然后两只手环抱,你别说,这家伙还真沉,一只手抱着挺吃力的。   “这是什么?”虞秋好奇地问道,他扯开锦囊,从里面掏出了一颗。   这东西外面还包着油纸,他笨拙地扯开油纸,然后伸出舌头舔了舔。   楚辞抬手将丸子按进他的嘴里:“含着。”   虞秋想说话,但嘴里有东西时不能说话。不过从他脸上那种丰富的表情可以看出来,他对这个东西的味道很是满意。   “也给我一颗。”楚辞也想吃一颗。   虞秋眼睛用力一睁,然后就把锦囊塞进了自己的怀里。   “喂,你太过份了啊,这可是我给你的!”楚辞觉得还是他家小远好,对着他从来不护食。   虞秋眼睛看向远处,假装没有听见。   ……   “大虎,你怎么这副样子?”楚辞看见张虎站在那拐角处悄悄探头,行迹十分可疑的样子。   “老爷,你不是让我偷偷看一看吗?”张虎说道。   楚辞哭笑不得,越过张虎走过去。   那里站了几个年轻人,看起来有些陌生,应该不是他们国子监的学子。而他刚刚看见的那几个,这会儿竟不知所踪,面前只有一道铁门,上面的锁头已经打开了。   “你们在这干什么?”楚辞见一个人看着门里笑得一脸得意,便有了一种不好的感觉。   那人见他身着六品官服,只从鼻子哼了一口气,不愿理睬他。   “你们干了什么!”楚辞板着脸又问了一次。   “你是谁?凭什么要告诉你。”那人斜着眼睛看他。   “就凭进去里面的人是我的学生!这里面是去哪儿的?”   “你就是那个……楚司业?也不过如此嘛!那几个蠢货进去了,这里面是猎场,这次有好戏看了,哈哈。”   什么,猎场?!   顾名思义,猎场就是皇家用来狩猎的地方,这次的全军大比武就有一项是在猎场比的。里面猛兽众多,只有每年秋猎时,他们才会把凶猛的动物提前赶走,以免伤到那些贵人。   “大虎,把他抓起来。”楚辞立刻下令,让张虎把那为首之人抓住。   “喂,你凭什么抓我,你知道我爹是是谁吗?”张虎力气多大,上前抓小鸡似的就让那人不得动弹了。   “你们赶紧去前面报信,通知那些士兵前来帮忙!要是不去,我就把他扔进猎场,让老虎生嚼了他!”楚辞严厉地吓唬他们。   那几个人立刻撒腿就跑,只留下被张虎扣住的那一个。   被扣住的那人脸色煞白:“你……你想干什么?我爹是兵部侍郎!你不要乱来啊!”   “大虎,看着他往里面走。咱们必须去找一找他们!啾啾,你就别进去了,在这外面守着,知道吗?”   虞秋吓了一跳,他抓住楚辞的裤腿不肯放手。   “听话!你在这里守着,待会有人过来,你得告诉他们我们是往哪边走的,明白吗?”楚辞蹲下身,严肃地看着他嘱咐道。   虞秋两眼蓄泪,乖乖点了点头,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楚辞脸上的慎重他却能看懂。   楚辞和张虎押着那个人往里走去。   ……   一刻钟之前,大皇子和二皇子正在校场最大的营帐里大发雷霆。   大皇子虞稷朝着跪在营帐里的太监一脚踹过去:“废物,你们都是一群废物!连个孩子也看不住,留你们还有什么用?”   “大皇子息怒啊!老奴就是转个身的空当,六殿下就不见了……老奴已经加派人手去找了……一定不会让六殿下出事的!”这个太监不敢叫痛,爬起来抱住他的腿哭道。   大皇子又要踹过去,不想却被二皇子拦住了。   “大哥,你也先别着急。小六一定不会出事的。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让指挥使大人派人一起去找!”二皇子虞秩给了地上太监一个暗示,让他赶紧出去,得到了这个太监一个感激不已的眼神。   “哼,老二,你别装模作样了!小六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以为你就能逃过了?”虞稷阴沉着脸说道。   “大哥,你说什么呢?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小六,而不是在这与我争论。”二皇子一脸委屈。   “哼,你打的什么主意你自己清楚!”大皇子瞪了他一眼,掀开帘子大步走了出去。   二皇子静默片刻,突然笑了起来。营帐里的人大气也不敢出,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   “你们给我让开!咱家要找杨大人!”这太监在大皇子面前卑躬屈膝,面对这些士兵时,却很有气势。   “何人在外喧哗?”杨策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杨大人,你快下令让他们去找人,六殿下不见了!”   “什么?”关太保在里面听见了,神色一变,跟了出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同过来商议事情的寇静。   “关太保,六殿下他不见了,您快让人去找吧!”这太监哭丧着脸叫道。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喧哗声。杨策他儿子跌跌撞撞跑进来:“爹,你快去救救何阳吧!那个国子监的楚司业说要把他扔进校场喂老虎!”   “你说什么?”寇静上前一步,厉声问道。   “是真的,何阳把校场和猎场中间的门打开了,把姜四郎那几个哄了进去,后来他们楚司业来了,就让一个莽汉把何阳抓了,爹,你快去救救他吧!”   “先派人去找六殿下,他一个孩子,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太监叫道。   “孩子?那楚司业手上倒是抱着一个孩子,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说的六殿下。”   “他们现在在哪?”杨策一把揪过自家儿子。   “他们好像要进猎场去!”他话音刚落,这边寇静就冲了出去。   猎场里关了一只猛虎,这些天晚上虎啸声不断!他一个弱质书生!怎么敢贸然闯进去呢?! 第166章 遇险   “四郎,咱们往哪走啊?我怎么感觉这地方有些瘆人。”朱明越抖了抖,此处树木茂盛,将大部分的阳光都遮挡在外了。   “应该要再往前面点。”姜显说道,他用手上的匕首砍掉从旁边伸出来的荆棘,正小心地探路。   “四郎,要不咱们出去吧?别去找什么白狐狸了。”吴光说道。   ……   刚刚何阳那伙人一直说他们被一个小官操控,既要签到,还要写什么观后感的,真是没出息。   两边本来是要打一架的,但是今天祝峰带了他小外甥来,被他爹拘着陪小外甥去了,赵清那家伙怕他爹,也不敢走。他们这边就少了两个人了。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明知道要吃亏还去打,不是傻子吗?   何阳那群人见他们转身要走,就说:“咱们历来谁也不服谁,今天你们不敢和我们打,是不是怕了我们了?”   “你怕爷爷们还差不多,就你那副样子,朱爷爷一个挑三个!”朱明越武力值不高,但他打嘴炮厉害。   “说大话谁不会啊,有种你们就和我们打一架!”这边也不甘示弱地挑衅。   “呸,激将法这套对老子不管用!等我们五虎将凑齐了,看不把你们这群怂包打得哭爹喊娘!”朱明越叫嚣着,并且擅自给他们的团队取了个五虎将的名字,因为今天他们看到的那些士兵实在是太棒了!   “哈哈还五虎将,五猫将还差不多,或者五鼠将!”这边哄得一声笑了起来。   姜显从腰间拔出匕首,意味深长地在他们面前挥了几下。   这群人立刻噤声,齐齐后退,想来以前吃过姜显不少亏。最重要的是,他们和姜显打,无论输赢都是他们吃亏。虽然他们也没怎么赢过。   “喂,其实如果想让我们服你们也不是一件难事。听说了吗?这猎场里面有一只白狐狸,性情狡诈多疑,寻常人见它一面都难,更别说抓它了。要是你们能够抓到它,我们就服了你们。”何阳说道。   “我怎么没听过?”朱明越狐疑地说道。   “不信你问他,杨茂他爹是指挥使,猎场的事,他爹最清楚了!”何阳指着杨茂说道。   “啊……嗯嗯!”杨茂突然被点,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见何阳对他使眼色,连忙点了点头。   “怎么,你们敢不敢进去?”何阳轻蔑地笑了一声,似乎在等着他们说不敢。   “去就去!等我们抓到了白狐狸,你们就得向我们磕头认错,大叫三声爷爷,以后也不能再说我们坏话。”   朱明越三人商量了一下,觉得此事可行。他们以前秋猎时也来过这里,里面最厉害的,也不过一匹狼。   “行,你们去就是了,真抓到白狐狸,我们就叫你们爷爷!”何阳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但是现在也非秋猎,猎场大门不开,我们怎么进去?”   “这你别担心,校场和猎场中间有一道小门,打开就能过去了。”何阳说完,就让杨茂去偷他爹的钥匙来开门。   杨茂有些犹豫,但何阳一再劝说,他就去了。之后,一行人便往猎场这边走来。   ……   “他们是往哪边去的?”楚辞问道。   “我不知道,你们赶快放了我,不然我要你好看!”何阳双手被钳在身后推着往里走,气焰却依旧嚣张。   “你再说不知道,我现在就要你好看。”楚辞凉凉地说道。   “那边。”何阳忍着心里一口气,给他们指了一条路。   楚辞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判断他应该没有说谎,于是和张虎朝着那边走去。   走至半途,几人突然听见一声虎啸。楚辞面色凝重,何阳的脸刷一下全白了。   “别…别过去了!别往里走了,里面真的有老虎!”他挣扎着要往外跑去。   “大虎,抓紧他。”楚辞说道,然后他站在这里细听了一会之后,发现再无任何动静,心里才舒了一口气。   这老虎大概就是随便叫一声吧,得赶在它发威之前,把那几个小兔崽子找到。   ……   猎场深处,朱明越和吴光紧紧抱在一起,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姜显则站在上方的一棵树上,往虎啸处仔细看去。   “没事,它应该没发现我们,听声音还在远处。”姜显跳下树来,见他们害怕,便出言安抚。   “四郎,要不咱们出去吧,这里面有老虎!”朱明越战战兢兢地说道。   姜显沉默片刻,然后说道:“你们先出去。”   “那你呢?”   “我要找白狐狸。”   “还找什么白狐狸啊?我怀疑何阳就是哄我们的,这里面有老虎也不告诉我们!”吴光压低声音叫道。   “是啊,四郎,咱们出去吧,谅他们也不敢嘲笑我们!”朱明越怕了。   姜显想了想,见他们两人怕的嘴皮都发白了,才点了点头,跟着两人顺着原路往回走。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骚动,草木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偶尔夹杂着几声闷吼。这时没有大风,动静是什么东西制造的一目了然。   “快……快走!”三人拔腿往外冲去,后面的动静越来越大,声音越来越近。   朱明越身子胖,跑着跑着就喘不过气了,他停下来喘了一口气,再往前跑时,被路旁的树根绊倒了。   巨大的惶恐笼罩着他,朱明越想叫,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倒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跑远。   转眼之间,那两个人又跑了回来,一边架起朱明越,一边骂他死胖子。朱明越激动地热泪盈眶,脚下也重新生出了一点力气。   这时后面冲上来一只黑乎乎的东西,正嘶叫着往前没命的跑。姜显拽住两人往旁边一倒,总算没有被它撞倒。   这是一头野猪,看它那惊慌的样子,后面必然有厉害的东西在追它,姜显几人不敢再往前冲。   “快,上树去,老虎不会爬树!”吴光说道,然后手脚并用,往树上爬去。   姜显比他更快,脚往树身一踏,人就到了离地面两三米高的树干上。   两人同时伸手给还在树下的朱明越,朱明越抓住两人的手,正待往上爬,之前那头野猪竟然又往回冲了过来,气势汹汹地对着朱明越撞去,原来那头老虎竟已跑到野猪前面围堵去了。   姜显眉头一紧,低喝一声,五指猛一用力,抓住朱明越的肩膀,将他提了上来,放在下面一点的树干上。   还没等三人歇口气,后面突然蹿出了一头斑斓猛虎,虎啸一声后朝着野猪扑过去。   野猪多少不及,凄厉地叫了一声,就被老虎一口咬在脖子上,鲜血汩汩地往外流淌。老虎用尖牙将它撕碎,大快朵颐起来。   这血腥的一幕就发生在他们这棵树的树底下,姜显面色比以前凝重不少,吴光脸色蜡白,身子控制不住地抖着。朱明越紧紧捂住嘴巴,压抑想要呕吐的冲动。   这头老虎一直生活在猎场,每年只放出去一两个月的时间,身上的野性比起其他虎倒是要少一些。   它就着野猪身上好吃的地方吃饱了之后,就舔了舔嘴巴,准备离开。   三人瞬间松了一口气,准备等老虎离开之后再走。   朱明越将紧紧捂着嘴巴的手放下,握住他坐着的那根树干,小心地挪了挪身子朝树身上靠,这样悬空坐着,他有些支撑不住了。   “咔嚓——”也不知是他太重了,还是移动的过程中致使这根儿臂粗细的树干受不了了,树干与树身的连接处竟开始断裂。   “啊——”   “不好,快过去!!”楚辞和张虎朝着喊声的来源处奔去,碍事的何阳被推到一边,无人理睬。 第167章 心乱如麻   楚辞他们到时,看到了一副略显滑稽的场面,朱明越两只手被上方的姜显和吴光两个人拉着,摇摇晃晃地半吊在空中。他身下的那根树枝已经断掉了,也就是这根罪魁祸首,将原本已经准备离开的老虎吸引住了。   老虎此时就站在树下,偶尔直起身子伸出爪子捞一捞,就像是在玩逗猫棒的大猫一样,只是这根逗猫棒有些粗。   朱明越哭丧着脸,他不敢动弹,生怕一动弹会让姜显他们两个拉不住,到时候掉下去就成了砧板上的肉了。   姜显两人很想把他拉上去,可是刚刚因为太紧张,身上的肌肉不由绷紧,在老虎欲走时陡然放松一下,导致这会儿根本使不出力气来把他拉上去。   而且只要他们往上提一点,这只老虎就会跟着往上蹿一下,吓得朱明越身子乱晃,反而又往下落一点。   “大虎,你捡些石头,咱们上树去。”楚辞没靠太近,看见这副场景,也没有贸然上前救援。   要知道即使是武松那样的英雄豪杰,也只能趁着酒兴打死老虎,醒来时也是一身冷汗的。   大虎力气虽然大,但是他只会蛮干,没有技巧,和这头老虎斗起来完全没有胜算。   楚辞手脚有些笨拙,但张虎力气大,在下面托着他,很快就把楚辞送了上去。楚辞抓了一处枝桠比较多的地方坐下,然后伸手拉张虎上来。   张虎从小也是上树下河的好手,攀着树干一蹭一蹭的很快就上去了,根本就不需要借助楚辞的力量。   “刚刚让你捡的石头捡了吗?”楚辞低声问道。   “嗯!”张虎将布袋里的几块大小不一的石头露出来给楚辞看,楚辞将自己捡的几块也给了他,有这么多,应该够扔了。   “好,我先和他们说一声,待会你就把石头用尽全力扔出去,最好能砸到这头老虎。”   “是!”张虎紧紧地盯着这只老虎,手上捏着石头,似乎是在瞄准角度。   “喂!你们听着,待会我们会把老虎引过来,朱明越,等老虎跑过来后,你就努力上树去!”楚辞用力喊着,心想最好喊声就能把老虎引来。   “楚司业?!”   这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曾经一度被朱明越认为是山精鬼怪的楚司业,这次终于像是观音菩萨了。他热泪盈眶,觉得自己的手上都似乎多了一点力气。   老虎也听见了这个声音,正竖着耳朵仔细地辨认声源在什么地方。   “大虎,扔一个过去。”楚辞话音刚落,张虎就卯足了劲把石头朝着老虎扔了过去。   也不知他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什么,这次的石头落在了离老虎三四米远的地方。   老虎后退了一步,虎啸一声,却没有如楚辞预想的那样,直接朝着这边冲过来,而是人立而起,又伸爪子去扒拉朱明越。   朱明越屈起双腿,待老虎落地后才又放下。他被吊的很难受,上面拉他的那两个也很难受。吴光咬紧牙关,骂道:“回去之后你再敢吃那么多东西,老子非得打死你!”   朱明越带着哭腔说道:“如果今日能够回去,我一定要减肥了!以后我再吃那么多,我就是孙子。”   “咚!”   又一块石头朝着这边砸来,这次张虎终于没有砸偏了,鸡蛋大的石头准确地砸在了老虎的跟前,把那只老虎吓了一跳。   它抬头冲着这边虎啸一声,看起来有些生气了。   “快趁热打铁!”楚辞吩咐道,张虎又从袋子里掏出了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用手用力的抡了两圈之后,再朝着老虎用力砸过去。   老虎一闪身避开了,虽然这块石头没有砸到它,但是已经很成功地把它的怒火点燃了。老虎拔腿朝着这边冲过来时,姜显和吴光两个人同时发力,把朱明越往上提。朱明越的腿也朝着树干用力蹬着,慢慢往上挪。   “快,再砸一块。”眼看着老虎朝他们冲过来,楚辞却没有半点畏惧。因为他们选的这棵树比较粗壮,爬的位置又比较高。为了掩护朱明越,他们得激怒老虎,让老虎不至于中途折返才行。   张虎这次对准了飞奔中的老虎,一个石头砸过去,正中老虎的头。这下子可不得了了。   老虎冲着楚辞他们的这棵树下狂奔而来,一个虎扑跃上了近两米高,跳出了四五米远。这让楚辞他们吓了一跳,看来刚刚是因为这只老虎吃饱了,所以才没有发力,而是像逗猎物一样逗着他们,要不然凭着朱明月那在两米多高的地方晃荡的样子,早就被老虎拖下来了。   幸好这老虎也不能在空中定格,一跃之后就落在了地上。楚辞他们也不敢再继续激怒这只老虎了,万一激怒太过,把人家老虎的潜力激发出来就不太好了。他们安静如鸡地待在树上,任由这只老虎在树下怒吼着。   树的那一边,朱明越已经被姜显和吴光两人合力拉了上去。这次朱明越一上树,就紧紧抱着粗壮的树身不放手,一动也不敢动了。刚刚树枝断落那一刻的绝望心情,他一辈子都会牢牢记住。要不是姜显和吴光及时拉住了他,他恐怕早就葬身虎口了,哪里还能在这里想东想西的。   老虎怒吼的声音传了很远,蹲在铁门旁边的虞秋吓得浑身一抖,嘴里含着的丸子都吓得掉了出来。他有点想哭,但周围没人,哭了也没什么意思,只好扁着嘴巴继续蹲在门口,可怜巴巴地看看里面又看看外面。   这时寇静他们已经赶来,还未到虞秋身边,就有人大叫起来。   “六殿下!你到哪里去了?可让老奴好找啊!”负责服侍虞秋的太监叫做李公公,他从虞秋出生起就带着他了,那时候还是在王府。   “快进去,有老虎……”虞秋看见熟悉的人,忍不住哭了起来,哭了几声后,他突然想起了楚辞刚刚地吩咐,便又忍着眼泪说道,还伸出手来给他们指路。   寇静看他指了方向,没有片刻停留,直接拿起一根长矛冲了进去。其他的人也跟在他后面往里头冲。   这里面的人要是出了事,到时候一定会引起朝廷震荡。里面那几个小鬼据说家世十分显赫,就是伤了一根头发也会心疼半天的那种。   越来越多的人朝着猎场奔去,里面的动物们都是很警惕的,听见脚步声还以为又到了秋猎时,于是都撒腿往深山里跑去。   守在树底下的老虎朝那边嗅了嗅,它既想跟着一起跑,心里又堵了一口气没出,整只虎焦躁地在树下转圈,还时不时地以虎掌拍地。   楚辞他们没有老虎这么敏感,见这只老虎暴躁起来,不由更加警惕,紧紧地抓住了身旁的树枝。   他们抱住树的时机很及时,因为下一刻,这只老虎就用身子去撞树,想要将两人撞下来。   “虎兄,你气性怎么那么大?不就是被石头砸了一下吗?”楚辞苦笑着,这只老虎正值壮年,力气很大,刚才那一撞,他抱住树的手都震麻了。   树下的虎兄以实际行动表示了自己的愤慨,它又撞了这棵树一下。   虽然知道这棵树应该不至于被这只老虎撞断了,但楚辞心底还是免不了有些恐惧。这可是森林之王啊,万一的万一,他不小心掉下去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再穿越一次的可能性。   他这两辈子,要都在事业的上升期死了,那他下辈子绝对只做一只混吃等死的米虫了,还奋斗个什么劲?   树底下的虎兄又撞了一下树,楚辞想,在他们被撞下去之前,会不会有人过来营救呢?刚刚门口那几个,会不会因为胆小怕事,所以根本没去叫人呢?   楚辞正在树上发散思维,突然听见了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扶着树干站起来一看,寇静带着一队手持长矛的士兵正在林子里找他。   “诶,这儿呢!不过这有一头老虎,怎么办啊?”楚辞大声叫道,树底下的老虎一听,也跟着叫了一声。   寇静他们没听清楚楚辞说了些什么,但是老虎的叫声他们却听得一清二楚。一群人迅速朝着这边围了过来,很快,就到了这棵树附近。   那只老虎见这么多人过来了,手上还拿着东西,忍不住又怒吼了一声,可后腿却很鸡贼地退了一步,似乎想找个地方逃跑。   身为皇家猎场一霸,这只老虎已经习惯了每年都被人驱逐一次。这些人不会真正地杀它,只要它肯往外跑就行了。   老虎朝着树上的楚辞两人怒吼了一声,准备撤退了。说时迟那时快,树上的楚辞竟不知怎么的,脚一滑从树上摔了下去。   这事发生得及其突然,大家猝不及防之下,根本不知道如何反应。树上的张虎也惊呆了,伸出手去捞,却捞了一个空。   楚辞脑海中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如何反应。他刚刚站在树上,忽觉左腿一痛,脚下一软,整个人就从树上掉下去了。   完了,他想,这下不摔死也要被老虎咬死了!   众人预想的凄惨画面没有出现,楚辞在即将落地的一瞬间,被一双大手紧紧地搂住了,因为下落的速度,接住他的人被带着往后退了两步。   楚辞心脏砰砰乱跳,他于死里逃生的喜悦中反应过来时,只见寇静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这眼神……   不等楚辞想清楚,眼前的寇静突然神情一变,猛地抱着他转了个身。楚辞方才看清,原来那只老虎不知怎么的突然发怒,伸着虎爪朝着这边扑来,锐利的指甲在寇静背上从上而下那么一划,他的背部顿时血流如注。   “快上啊!”   秦钊大吼一声,提起长矛冲向前方,猛地往老虎张开的嘴里捅去。   老虎狼狈躲开,凶性又起,拧身一转朝着秦钊扑过去。许乔南提着长矛冲上前来,跟着秦钊一起对抗老虎。   寇静将楚辞往士兵们那边推去,握着长矛转身也加入了战斗。直到这时,那些跟来的士兵才如梦初醒,跟着上前去打虎。   楚辞站在原地浑身止不住地发抖,他脸色煞白地盯着寇静背上的血,眼前来回播放着他救下他时的眼神和转过身代他受过的眼神,心里震惊加上恐惧让他完全说不出话来。 第168章 无解   老虎在众人的围攻下夹着尾巴逃走了。它身上被长矛戳了几个血洞,毛也乱乱的,整头虎不复之前的威风。   士兵们见好就收,带着大家赶紧往外撤离。   楚辞茫然地跟着大家往外走去,浑然不觉寇静又用复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然后低下头去,轻轻叹了口气。   众人往外撤离时,正遇上一群大人着急忙慌地往里赶来,两边碰面时,大家先确定了一下人数,发现除了寇静身上带的伤比较重之外,其他人最多只是被老虎撞了一下,终于松了口气。   “爹啊!”朱明越看见他老爹那一脸担忧的模样,顿时哭得眼泪鼻涕横流。   朱大人扬起手想给他一巴掌,打死这个不知轻重的混蛋。但是看着他一身泥土的狼狈样,最后也只是在他背后轻轻地安抚地拍了一下。   吴光他爹一脸怒色地训斥,但明眼人也都看得出来,他眼底深藏的疼爱。   姜显看了看他们,不由自嘲地笑了一声,抬腿率先朝外走去。   等他出了铁门,迎面而来的便是重重地一巴掌,一把将他打倒在地。清脆的响声让大家都有些猝不及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这孽畜!当初你生下来时我就应该把你弄死,好端端地你进猎场干什么?还连累这么多人为你大动干戈!你给我滚回家去,不把家规抄一百遍,你就别想再出来!”他指着姜显一顿大骂。   说完,他又对其他人说:“都是这孽畜的错,本王家教不严,还请大家多多包涵。”   楚辞早被这一巴掌惊醒了,他上前两步,先将姜显扶了起来,又查看了一下他的脸,发现他脸上浮起了五个指印,嘴角也因为磕碰到牙齿,流下了丝丝血迹。   刚刚所有的情绪瞬间转化成为怒火,他转头对着刚刚骂人的那位问道:“你是姜显他爹?”   “哼,我恨不得从来就没有生下过这么个孽障!”   “呵,你确实不配做他爹!”   “你这是什么意思?”姜奎眼神不善地盯着楚辞。   “意思很明显,你也配当爹?儿子在里面遇到危险,当爹的站在外面悠闲地等待,甚至连汗水都没流一滴。等人出来后,不查看有无受伤,劈头盖脸便是一顿打骂,显得你挺能得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后爹,什么玩意儿!”楚辞骂得痛快,其他人则一脸惊讶,就连低着头一声不吭的姜显都抬起头看着他。   “你是何人?”姜奎用力喘了两口气,咬牙问道。   “楚司业,不可冲动,这位是镇南王,还不向王爷赔礼道歉?”朱庭青见姜奎气得直抖,连忙暗示楚辞他的身份,以免楚辞惹祸上身。   “王爷,下官也是爱生心切。常言道,师者父母心,我不忍见孩子受惊吓后还要被他人不留情面地打骂,故而冲动了些,请王爷恕罪。”楚辞从善如流地道歉,可话里话外仍是满满地讽刺。   姜奎自持身份,只狠狠地瞪了楚辞一眼,便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后,见姜显没有跟来,便又骂道:“孽畜,还不跟我回去!”   “王爷,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你一口一个孽畜,若姜显是孽畜,也不知王爷是什么?”楚辞又补上一句。   姜奎的眼刀子朝着楚辞嗖嗖飞来:“好一个楚司业,本王记住了!孽——还不跟我回去!”   姜显轻轻挣脱开楚辞的手,对着他鞠了一躬,然后默默地跟在姜奎后面走了。   楚辞叹了一口气,不自觉地朝寇静看去,见他面色苍白,眉头皱着有些不适的样子,这才想起来他刚刚为他挡了一爪。   “寇兄,你怎么样了?”他连忙走过去问道。   寇静在心里苦笑一声,面上却假装没有发现什么,回答道:“只是皮外伤罢了,我去找军医处理一下。下午的比武马上就要开始了,你回看台去吧,我们也要去做准备了。”   说完,他就带着许乔南和秦钊两人走了。其余的士兵也跟在杨策的身后回营去了。   楚辞抿了抿唇,心里说不出是滋味。但因为刚刚的发现,他也没有说要去帮寇静上药,只是目送他们离去。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暂时先将情绪压在心底。   “对了,刚刚门口的孩子呢?可是被他家长辈领回去了?”楚辞看了看在场之人,想起了那个小啾啾。   “楚司业,你可知那个孩子是谁吗?”朱庭青压低声音问道。   “他说他叫余秋,不知是哪位余大人家的孩子吗?”楚辞不解。   “楚司业,你看清楚了,他的姓是这个……”朱庭青将手摊在楚辞眼前,在自己的手掌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虞字。   楚辞看完,沉默了半晌,他倒是忘了这个虞字了。   “那他是?”   朱庭青比了个手势,楚辞点头,原来是六殿下,怪不得穿得那么好。想起自己对他做的一系列冒犯之举,楚辞不由苦笑,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简直糟糕透了!   浑浑噩噩地坐在看台上看了一下午,具体比了什么他根本就说不上来。好不容易散场了,楚辞直接朝外边走去,迫不及待地想回到家里整理一下思绪。   “楚司业他怎么了?”温海感觉十分奇怪,这楚司业自出去了一下之后,整个人看上去心事重重的,还有他的书童也是。   楚辞回到家后,这才注意到张虎的不对劲,换作平时他早说开了,今天下午好像都没说过话了。   “大虎,你怎么了?”楚辞问道。   张虎身子一僵,半天没有说话。   “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被老虎吓到了?”楚辞觉得很有可能,毕竟他的心智也才十二三岁,一个少年人,哪有不怕的?   “其实老虎也没有多吓人——”   “不是。”张虎低着头,打断了他的话。   “那是因为什么?大虎,你和老爷说说。”   “老爷……我想去军营……”张虎一字一顿地说道,泪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在地。   “为什么想去军营?”   “老爷……”张虎大哭出声,“都是我没用!是我没拉住老爷,让您掉下去,还害得寇老爷为了救您受了伤!我要去学武!”   “不关你的事,我也是不小心的。”楚辞哭笑不得,他之前是因为寇静他们来了,便从树上站了起来,心里一放松,手也只是扶着树身,不再像之前那样抱得紧紧的。而后他的左腿突然一痛,膝盖一弯,脚下一软,猝不及防之下才摔了下去。   想到这里,楚辞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他弯下腰将裤腿往上卷,果然在膝盖处发现了一块淤青,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伤的。   楚辞心里一沉,觉得事有蹊跷。现在想来,那只老虎似乎也很不对劲。这老虎看上去有些灵性,之前明明一副想要撤退的样子,为什么忽然又会狂性大发,来攻击他们呢?看来他得去调查一下了。   “老爷,你怎么了?”张虎哭了半晌,见楚辞没有任何动静,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没什么。大虎,今日之事不怪你,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我要进去休息了,你吃完东西也去休息一下吧。”楚辞说道。   张虎见他一脸疲惫,便点了点头,不再打扰他。   楚辞进门后,将门栓插上,然后一头倒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床帐一动不动。   楚辞想起今天他掉下树时,寇静看着他的那种眼神,忍不住叹了口气。真没想到,寇静竟然对他……   这是不是就是古代版的我把你当兄弟,你他么却想上我?段子成真,楚辞想笑一下,却发现自己连嘴角都扯不开。   怎么办呢?他问自己。   如果是别人的话,他会怎么做呢?楚辞想,那他大概会臭骂那人一顿让他赶紧把念头打消,或者和那人老死不相往来。   可是这人是寇静,他既张不开嘴骂他,又不想和他老死不相往来。   楚辞回想了一下他们相处的场景,发现几乎所有的事都是寇静在照顾他,送他东西,而他呢?就连上次允诺要送寇静东西,都还放在房间里忘了给他。   楚辞腾得坐起身,拖出床底下的箱子,将里头的盒子拿出来。这是一块墨色的玉佩,刻得是一个之字。这玉佩是定做的,之字也是他自己写的,上面还添了一些花纹,看起来既古朴又大气。   楚辞叹了口气,看来这东西是送不出去了。之前他把寇静当成好兄弟,互赠礼物没什么关系,现在他了解了寇静的想法后,再把东西送给他,会不会让寇静觉得这是一种暗示呢?   他把东西扔回箱子里,视线定格在箱子里的其他东西上。这个玉冠是寇静送给他的,那件披风是去岁冬天天冷,他寄过来给他挡风的。箱子底下的书是寇静给他找来解闷的,各地的风物志都有一些,想来应该跑了很多地方……   在现代时,楚辞也没有谈过恋爱。喜欢他的人很多,各种性格的女孩子都有,她们都很好,但楚辞始终都是好言拒绝的。他不想给了她们希望之后,又让她们失望。   不知道是不是受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的影响,他心目中的神仙眷侣,就应该是他们那样的。两人有着共同的兴趣爱好,做什么都在一起,彼此十分默契,只靠眼神便能交流,任何事都不必宣之于口。   楚辞难过于他们的冷落,却很羡慕他们的感情。无论祖辈还是父辈,他们都做到了一生只爱一个人。楚辞觉得,自己应该也是这样的,不动心则已,一动心便是一辈子。   在他的想象中,他会找到一个完全符合他心意的妻子,然后两个人幸福地度过一辈子。   而这个人,不应该是个男人。 第169章 经验主义害死人   “扣扣扣!”   张虎吃完饭,正坐在厨房烧水给自家老爷用,就听见院门被人敲响的声音。   “谁啊?”张虎走到院门前,按照楚辞的交待,先从缝隙里看看外面的是谁,然后才会打开门。   “张小哥,我们是来找楚司业的。”朱庭青和吴晗站在一起,身后是耷拉着脑袋提着礼物的朱明越和吴光。   之前在校场发生那件事后,他们的爹当时碍着面子没有严加审问,但是一到家就不得了了,把今天这事的来龙去脉问得一清二楚。   待听得是楚辞以身犯险,将老虎吸引过去的,顿时都坐不住了。   他们当时很晚才被通知,一去到那里,便见一大群人走了出来。当时他们以为楚辞和他们一样,是这之后才进去的,没想到他竟然做了这么多。   两家一商量,便备了厚礼,连夜上门来了。他们日日都要上朝,明日去到朝上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不知道得说到什么时候了。未免楚辞觉得他们不知感恩,还是早来早好。   “我们老爷在休息。”张虎有些为难,刚刚看老爷确实很累的样子。   “我们就是上门道个谢,不会叨扰太长时间。”为了这些不孝子,他们真是操碎了心!   “大虎,快把两位大人请进来。”楚辞站在正厅门口,眉眼之间满是疲惫。   “楚司业,我们不请自来,打扰了。”   “两位大人说得哪里话?你们肯光临寒舍,真令蓬荜生辉,下官高兴还来不及呢!”   楚辞将两人请进来,又让张虎去泡壶茶。   “你们两个跪下,要感谢楚司业的再造之恩。若不是他及时发现端倪,还不知会发生什么!”猎场里危险的又何止那只老虎呢?   “不用不用!”楚辞连连摆手,他这里不兴什么跪不跪的。   朱明越和吴光一脸愧色地跪下,说道:“多谢楚司业救命之恩,学生没齿难忘。”   “快起来吧!”楚辞下去搀扶,“不过你们告诉我,你们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擅闯猎场?放假前你们的班主任难道没有强调安全问题吗?”   楚辞挺生气的,如果他没有看见,如果那个何阳一群人再坏点,直接将门一锁走人了,那在这个刑侦手段并不发达的古代,他们出了事连真凶都找不到。   朱明越和吴光对视一眼,终于将他们的赌约说了出来。他们两边一直都不睦,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让那群人低头认错,他们怎么能错过呢?再一个,他们根本就不知道里头有老虎,只知道每年秋猎时遇到过最危险的不过是一匹狼。   经验主义害死人呐!楚辞没好气地看着他们,总算他们还知道判断一下,虽然判断错误了。   “楚司业,我们知道错了。我们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朱明越保证道。   “是啊,楚司业,我们以后再不和你作对了。”吴光羞愧地说,他们暗地里给楚司业取了那么多的外号,但是真正危急的关头,楚司业却毫不犹豫地赶来救他们。   楚辞笑了,说道:“作对也不怕,你们两个小兔崽子还嫩点。”   “那是,楚司业您老人家老谋深算,技高一筹,我们这点小手段,哪敢在您老人家面前放肆啊!”朱明越连忙拍马屁。   他之前还为祝峰讨好楚司业而感到愤怒,想想那时候真不应该。   “你小子行了啊,以后勤锻炼知道吗?你看人家吴光和姜显都稳稳地待在树上。对了,你们知道姜显回去后会受什么罚吗?”   “还不是跪祠堂,抄家规这两样,或者再挨一顿鞭子,他爹就这些手段。”朱明越不屑地说道,和姜显他爹比起来,自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就是!他爹是个老顽固,四郎做什么他都看不惯,每次四郎回去都要挨罚。”吴光接着说,他们和姜显玩的好,都不喜欢他那个爹。   “莫要胡言乱语,镇南王也是你可以随便说的?”吴晗随口斥责道。   “朱大人,吴大人,这镇南王?”楚辞见他们提起镇南王时态度轻忽,似乎不是对待一个王爷的正确态度才是。   他们两人对视一眼,又看了看站在厅中那两个。楚辞会意地点点头,将他们带进房间布置了一个检讨书的任务,然后走了出来,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还是楚司业你有办法,这两个兔崽子在家读点书一天到晚都叫头疼脑热的。”朱庭青有些郁闷,为什么孩子总是更听先生的话呢?   “哈哈,他们也是认识到错误了。朱大人,这镇南王爷到底是何人呐?”楚辞未免话题又发散成怎样带孩子,连忙转移话题。   “这镇南王啊,是当年追随太祖他老人家打天下的八王之一的后裔。这个爵位是世袭罔替的,从不曾逐级递降。但这一代的镇南王,唉。”朱庭青摇了摇头。   楚辞想,这应该是位高权重的人吧,但看他下午时的样子,性格倒像是谨小慎微惯了的。他当时见家长在他面前家暴孩子,一下子火上心头,就冲动了一些。他本以为又要被弹劾了,但看样子,不是这么回事。   “他怎么了?对了,今日我和六殿下一起走的时候,他指着前面叫哥哥,当时我不知道是谁,现在想来,应该是姜显吧?”   “是啊,姜显他娘是平昌公主,乃是先帝的第四个女儿。”   有个公主娘,还被他爹打成这样?楚辞有些不解。   “平昌公主的母妃当年犯了宫禁被处死,导致这位公主一直都不受先帝的喜爱。她当年嫁给镇南王世子后,一直没有怀孕。镇南王世子是个糊涂的,见她不受宠,便抬了一房又一房的妾室,说是不能让镇南王的爵位断送在他手上。这也是姜显出生后,行四的原因。”   楚辞点点头,果真是个糊涂的。   “先帝年轻时一直都不待见平昌公主,老了后却又突然心软,几次三番派人申饬镇南王爷,回回都把人训得狗血淋头。这不仅没让他回心转意,反而更加苛刻地对待公主母子。这苛刻不在外,而在内,他不敢对她下手,便想出跪祠堂和抄家规的法子来折磨姜显,以此达到羞辱公主的目的。”吴晗管理内务府,这些小道消息他最是清楚。   “先帝也不好插手他管教孩子的事,但于政务上,却下了命令,镇南王不得参与朝政之事,什么时候把家事整顿好了,什么时候再上朝。咱们当今圣上怜惜妹妹,便也没把这道圣旨解除。”   也就是说,这个王爷,只有虚名,没有实权,还分外不得上面的心。楚辞心里放下心来。   “那平昌公主呢?姜显无缘无故被罚,她不阻拦的吗?”人说为母则刚,她一个公主要真的豁出去了,那些人也不敢这么过分。   “唉,公主如今在白雀庵做俗家弟子,她说,这凡世尘缘她已了结,再不踏入镇南王府半步。”   楚辞叹了口气,真应该来个穿越女同胞,最好是搞妇联的,能让公主强大起来。   这镇南王爷在外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实则就是个窝里横。怪不得姜显脾气有点古怪,原生家庭对人影响太大了,这孩子没成反社会人格,就该谢天谢地了。   几人又聊了点其他的事情,而后他们便告辞了。待送走了几人之后,楚辞让张虎将他们送来的东西整理好,但凡是吃的东西,全送进张虎的屋子。   张虎乐呵呵地应了,他打开一个盒子,发现里面有一朵大白花,便疑惑不解地问道:“老爷,这花咋吃啊?难不成生嚼?”   说着,他就扯下一片,往嘴里塞去。   “喂喂,你干什么!快吐了,东西也能乱吃吗?”楚辞赶紧拦着他。   张虎将嘴里的花吐掉,说了句不好吃。   “牛嚼牡丹。”楚辞说他,这可是天山雪莲,在各种小说里可都是疗伤圣药啊!   “可我不是牛啊,这也不是牡丹,牡丹我见过。”张虎觉得楚辞说错了。   “你在家等着,我去仁和堂一趟!”楚辞捧着盒子走了出去,寇静因为他受伤,有了这疗伤圣药,他应该能好快一些。   直接送花感觉不太好,现在两人之间有些尴尬,还是制成药丸再送给他好一些。   仁和堂的老大夫一见楚辞就喜笑颜开。这家伙是个靠谱的,自从制了各类丸子后,他们仁和堂的名声,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   “楚司业,你今日又有什么好东西拿过来呀?”   “李大夫,我想请你帮我把这个东西制成丸子。”   李大夫打开盒子一看,脸上的表情顿时有些诡异:“这……这是天山雪莲?”   “您老真识货!”楚辞夸奖了他一句,“您老就帮我赶赶,明天一早我来拿,行吗?有急用。”   “急用?”李大夫忍不住朝着楚辞的下三路看去,年纪轻轻的,就不中用了?   要知道,这天山雪莲有活血调经,治疗腰膝软弱,还兼具壮阳之功效,一般来说,只有妇人和那些直不起来的大老爷们才会用,怎么这楚司业也要,还急用?   “您老就说成不成吧?”   “成,怎么不成,你要实在急,我这里还可以给你另开一方,保证一晚见效,怎么样?”李大夫挤眉弄眼地说道。   楚辞觉得这李大夫今天看起来很是猥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今晚用不着,明天才会用。”   “啧啧,现在的年轻人啊,竟然敢白日宣淫。”李大夫不得不感慨世风日下。   “您说什么?”楚辞没听清。   “没什么,去吧。我再往你这里面添点东西,保准它功效足足的!”   “那谢谢您了!”楚辞高兴地往外走去,如果他知道实情,一定会再次感慨,经验主义害死人! 第170章 师公   楚辞怀揣着小药瓶,在校场门口,很多学生签了到后,都恭敬地和他打招呼。   昨日猎场的事他们也有所耳闻,楚司业这番举动,还是让人十分敬佩的。一个真心对学生好的先生,他们即使不那么喜欢,也不会讨厌。   “楚司业!”   祝峰今天没带傅明安来,昨天因为有小外甥在身边,害得他没能和兄弟们并肩作战,最后导致他们遇险。今天无论谁说什么,他也不肯带他来了。   “哦,祝峰啊,你来得正好,帮我守一会签到处,我有点事要去办。”大虎那家伙,说是去停马车,也不知道去哪了,这么久都还没回来。   “啊?”祝峰被按在座位上,不知自己为何就成了被抓的壮丁。   他刚开始坐在这个位置时,还有些不自然,毕竟他从小到大也没当过班里的官,初入蒙童馆时,他其实还羡慕过那些人能帮夫子收课业。   但是很快,他就进入了角色。   祝峰正襟危坐,两眼炯炯有神地盯着大路,一见国子监的学生过来,便马上大声叫道:“喂,快过来签到!”   “哦。”那人立刻过来,翻到自己的名字签上。   祝峰嘴角疯狂上扬,等别人看过来时,又昂首挺胸,装出一副很严肃的样子。   有人暗骂他狐假虎威,也不知道楚司业是看上他哪点了,竟然让他管理签到处。   吃了迷魂汤的楚司业正在军营的栅栏门边上徘徊,心里推演着等会见到寇静应该怎么说。   他想几句,又推翻。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既像以往那样亲切,又不含半点暧昧。   “嘿!”突然有人凑近楚辞用力地喊了一声。楚辞吓得往后一跳,待看见是秦钊后,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哈哈哈,楚二哥,做什么亏心事了,这么胆小?”秦钊被士兵带过来时,就看见楚二哥在这走来走去,脸上满是那种矛盾的神情。   “你才做亏心事了,你来得正好,帮我把这瓶疗伤圣药给你们寇千户。他的伤口包扎了吗?严不严重?”楚辞问道。   “这么担心干嘛不自己进去看看?走走,我带着你进去,他们不会拦的。”秦钊拉住他的衣服就要往里带。   “放开放开!我……我还有点事,就不进去了。你帮我带进去就行,告诉他一天最多服一粒,大夫交代千万不能服多了。还有,他的伤到底怎么样了?”楚辞还是不敢进去。   “轻伤,就是被老虎挠了一爪子,依咱们千户的身体,恐怕今天都结痂了。”秦钊不觉得那是什么大问题,他以前打猎,现在当兵,干的都是危险的事。   “不是流了挺多血的,哪有这么简单。你把我这个带进去就是了。”楚辞将药瓶硬塞在秦钊手里,转身就走。   “真不去?大虎都在里头。”秦钊看着他仿佛被人追赶的背影,心里十分纳闷,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他拿着药瓶走了进去,见张虎正扎着马步站在那儿,脸都憋红了,愣是一动不动。   “寇千户,这是楚二哥给你的。”秦钊喊了一声,然后掀开营帐走了进去,将药瓶放在桌上。   “他来了?!”寇静立刻站起来,就要往外头走去。   “没有啊,他一直站在大门口,守门的看见了就来报告,刚好我在,就过去看了一眼,结果楚二哥就直接把这东西塞给我就走了,走前还说是什么疗伤圣药。还说一天只能吃一粒。”秦钊盯着这药瓶子,很想看看疗伤圣药到底长什么样。   寇静颓然坐下,脸上有些懊恼:“谁让你替我出去的?他还说什么了吗?”   “这不是千户您受伤了吗?我当然得替您跑腿了。他还问你的伤势怎么样,我说你生龙活虎的,好得不行!”   寇静瞪了他一眼,就不会说他伤重,到时候辞弟一心软,说不定就进来看看了。算了,免得让他担心,这样说也好。   “你出去吧。看着外面那个,再过半盏茶的时候就让他休息一会。”寇静说完,继续拿着手上的兵书研究。   秦钊觍着脸不肯走,笑嘻嘻地说道:“千户,你让我看看这里面的疗伤圣药到底有多厉害,我还从没见过呢!”   “……”寇静抬起头,沉着脸看着他。   “行行,我这就走。”秦钊被他眼刀子一刮,掀开帘子冲了出去。   寇静见他走了,便将手上的书又放回桌子上。他伸手拿过小药瓶,眼神里满是落寞,而后又轻轻地叹了口气。昨日怎么就没克制住呢?他本欲将这份感情深埋心底,但终究还是暴露了。现在辞弟连见也不愿意见他,心里应该已经恨透他了吧?   闽地虽有契兄弟之说,但男子相恋到底不是主流,辞弟若因此而深恶痛绝,也是情有可原的。只是,他本也没打算能和辞弟敞露心扉,只想以他心目中好大哥的形象相处,就连这个愿望,也达不成了。   他将药瓶揣进怀里,没打算吃。这也许,就是辞弟送给他的最后一件东西了。   ……   楚辞走到没人的地方时,忍不住骂了一声自己,还用拳头捶了捶自己的头。   “楚司业,您怎么了?”   楚辞连忙以手扶额,蹙起眉头,做病弱状。   “楚司业,您不要紧吧?”来人是冯陌,他手里抱着个两三岁的孩子,正一脸担忧地看着楚辞。   “冯陌啊,无事,就是昨日偶感风寒,有些头痛罢了。”说完,还咳了两声。“对了,这是你侄子还是弟弟啊?”   “楚司业,这是学生的儿子,今年三岁了。芪儿,快说师公好。”   “师公好。”冯陌手上的孩子嫩嫩地叫道,然后转头看他爹,“爹爹,胡子呢?”以往他碰见的师公,都是有胡子的。   楚辞瞬间被雷的说不出话来,半晌后,他问:“冯陌,你多少岁了?”   “学生今年二十有四了。”冯陌回答道。   “呵呵,你成亲成的挺早的啊。”楚辞尬笑了一声。   “不早了,咱们勤学班的陆远,他儿子都上蒙童馆了,他也才二十有五。”冯陌认真地说。   楚辞瞬间感觉自己被打击到了,他还天天小兔崽子地叫他们,敢情这些人都已经结婚生子了!   “楚司业,您要不要去看看?”冯陌又关心地问了一句,他见楚辞一脸恍惚的样子,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没事,你带孩子过去吧,就快开始了吧?”   “那学生就告辞了。”冯陌也觉得自己快要抱不动孩子了。   楚辞目送他离开,然后又听见那孩子嫩嫩地说了声“师公为什么没白胡子?”   孩子,师公才二十出头啊!   ……   楚辞回到签到处,见祝峰盯着别人的眼神,就像是看特务一样,不由失笑。   “你这是干什么?”   “楚司业,我在看咱外院的学生啊,要是他们忘记签到怎么办,我得提醒他们才是!”祝峰很严肃地说道。   楚辞听得都想给他戴个红袖套了。   “好吧,那一共签了多少人了?还剩下哪些人没签到?”   祝峰赶紧低头去看,把签到本翻得哗啦哗啦响:“就四郎一个没签了。”他看了许久之后,终于发现了一个空缺。   “姜显他们家在哪你知道吗?”   “知道啊!司业,你要上他们家家访去吗?”祝峰兴奋地问道。   “你这么高兴干嘛?”   “您这么厉害,四郎他爹一定怕您!您要是能好好跟他说说,以后四郎回家也就不用受那么多罪了。”   楚辞看了他两眼,这群小兔崽子倒都挺讲义气的。 第171章 翻墙   楚辞和祝峰两人站在镇南王府的侧门外瞪着里面那个人,他们两个是被轰出来的。   那管家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说道:“我也不管你是什么司业,区区一六品小官,就想进我们镇南王府的大门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王爷吩咐过,任何人不得进门,赶紧走吧!”   “什么东西!竟然狗眼看人低?”祝峰很气愤。   “祝公子,我知道你和四公子是好友,可如今王爷吩咐了,四公子哪也不许去,你也快些回家去吧!”说完,这管家就将门“砰”得一关,直接走了。   “真是欺人太甚!这些狗仗人势的东西!”祝峰上前用力踹了一下门,嘴里愤愤不平地骂道。   “行了,捧高踩低乃是人之常情,特别是他们这种仰人鼻息过日子的,自然得跟上面一条心了。”   “司业,您就一点不生气吗?”   “生气啊,快气死我了。”楚辞其实没多生气,他昨天刚怼了他家主子,要是今天下人一脸殷勤地把他请进去,他才要多想一下这些人是不是准备给他下套子了。   “您这是生气的样子吗?”祝峰郁闷地说,楚司业这副样子倒显得自己特别蠢。   “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才是至高境界,这是我今天要教你的道理,好好记着。”   “这种境界我怕是达不到了,要是那管家再出现在我面前,我都恨不得一脚过去!”祝峰还是很生气。   “你别光顾着生气,快带我过去。”楚辞推了一下他。   “去哪儿啊?”祝峰一头雾水。   “呵,我就不相信姜显这是第一次被关,你们就没点秘密?”楚辞笑了笑,然后低声问道。   祝峰一脸惊诧,这都被他猜到了?   “我知道你想说司业神机妙算乃神人也,行了,我领会意思就可以,现在快带我过去。”   祝峰被他的厚脸皮惊呆了,难道这才是楚司业的真面目,难怪他们斗不过他!   他带着楚辞绕了好一会,才到了一条巷子里,这巷子看起来有些脏乱,零零碎碎地堆着好多东西。   祝峰走了过去,在那里面翻了一下,然后搬出来一架梯子。   “这个地方连着他们家祠堂后面,那里很少有人去,府里巡逻的,一般也不会仔细看,都是走到那儿就转身的。”祝峰说道。   “看来你们没少爬人家的墙,梁上君子啊!”楚辞调侃道。   “瞧您这话说得,我们这是为了兄弟两肋插刀。咱们快进去吧,那小子指不定躲里面抹猫泪呢。”   楚辞很惊讶:“他会躲起来偷偷哭?”   祝峰咧开嘴:“嘿嘿,我自己想的。”   他往上爬去,内心有些小激动,和司业一起翻墙去别人家,回去他一定要写一篇文章纪念一下。   要是祝峰去过uc部的话,估计他的标题就是——震惊!!两男子翻墙入后院竟是为了做这事!   祝峰爬上墙后,然后慢慢地顺着墙往下蹭,待觉得差不多了,就跳了下去。楚辞紧随其后,也跟着跳了进去,还差点崴了脚。   “咱们再等一会,等这批巡逻的人过了之后,就有半个多时辰不会再过来了。”祝峰和楚辞躲在墙后面,看着那些人果然走到祠堂外一点的地方,就转身离开了。   祝峰和楚辞一起进了祠堂。这里供奉着姜家的列祖列宗们,其中最中间有一副画像,里面的人看着十分英武,想必这就是第一代镇南王——姜驰。   在画像下方,摆着供桌,上面供奉着最新鲜的瓜果点心,一看就是每日都要更换的。   供桌下面摆着一张矮几和一个蒲团,姜显正跪在蒲团上,趴在矮几上面抄家规。这家规看起来厚厚的一本,目测应该有二三十页的样子。   楚辞看着他那散发着浓浓孤单的身影,忍不住想象了一下他小时候一个人被罚跪在祠堂的样子。对一个小孩子来说,这地方多么阴森恐怖,还要抄那些厚厚的家规,简直就是虐待啊!   “四郎,你看谁来看你了!”祝峰跑过去,将姜显从蒲团上面拉了起来。   姜显不明所以地回头一看,顿时连面瘫脸都维持不住了:“楚司业?”   “姜显,昨天你回来后,你爹没再打你了吧?”楚辞打量了一下姜显全身上下,发现除了一边脸还有些肿之外,其他的地方倒是完好无损的。   “没有。”姜显摇摇头,半晌之后他说道,“多谢楚司业。”   “谢什么啊?先生维护弟子是理所当然的事。你不会从昨天回来就跪在这里了吧?”   姜显摇摇头,说道:“我每天只需跪足四个时辰即可。”   楚辞觉得自己的耳朵好像出了点问题,什么叫“只需”四个时辰,什么叫“即可”?一个人好端端地每天要跪八个小时,长此以往,膝盖还不得跪出毛病来!   “你爹他真不是东西!姜显,你以后别回来了,上我家去,哥一定养你。”祝峰听一次气一次,   姜显沉默地摇了摇头,不能去别人家,会给别人家带来麻烦。他身上阴郁之气环绕,整个人看起来十分麻木。   “姜显,你想继续过这样的日子吗?”楚辞看着他问道。   姜显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这种日子能想过就过,不想过就不过吗?   “有些事情,确实就是这样的。只要你肯努力去做,结果就算不是那么尽如人意,但一定会比现在好一些。”楚辞看着他,他觉得这孩子也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个性。   果然,姜显看着他,问道:“如果努力没用呢?”   “那一定是你努力错了方向。”   “皇上都管不了,谁还能管?”姜显自嘲地笑了笑,当年的先帝都管不了,现在的圣上和他娘到底隔了一层肚皮,还有谁能管?   “你娘可以。”楚辞说道。   “我娘?”姜显脸色有些复杂,他对她的感觉很奇怪,有一些怨念,又有一些怜惜同情,从小到大,他是看着她熬过来的。现在她遁入空门,一了百了了,还会管他吗?而且他看得出来,他娘应是讨厌他的,因为他流着那个人的血。   “对,只要她能硬气一点,你绝对不会再受此折磨。”   “没用的,她不会为了我出头的。”姜显淡然地说道,但楚辞却发现,他眼底的那丝不甘。   “这行不行的,试一试就知道了。走,咱们去白雀庵一趟便知。”   姜显即将要松动了,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那人推开门一看,发现姜显还在抄家规,便去汇报了。   “乖乖,他不会每个时辰都来看吧?”   祝峰压低声音叫道,那还怎么去那里?   “姜显,你写一封亲笔信去,我们帮你送到。”楚辞说道,希望公主看了之后能回心转意,不要把大人的错误,也加注在孩子身上。 第172章 善举   白雀庵在京城东郊,距离镇南王府约莫有一个半时辰的路程。再往东边一点,就出了京城的地界了。   楚辞将马车的隔板放下来,正坐在那里誊写姜显给他娘写的信,时不时地还往里加上几句话。   祝峰坐在另一边好奇地看着,当他发现楚辞誊写下来的字迹和姜显的一模一样,立刻就惊讶了。   “楚司业,你还有这一手呢!”   “这一手怎么了,稍微用点心就能做到。”楚辞觉得他太大惊小怪了。他从小学三年级起就开始模仿父母的笔迹在试卷上签字了。   他父母和爷爷奶奶一年到头难得在家,家里一直都是一个保姆带他。楚辞不愿意让保姆给他签字,就将他们的签名找出来天天练习,不到半个月,便能挥洒自如,写得十分流畅。别说老师分辨不了,就连他父母自己,都可能看错。   再大一些后,他每天都要求自己临摹一篇大家的字画。直到他自己觉得很像了,才会写下一篇。   “那,楚司业,你有没有想过仿字去卖啊?”祝峰问得很小心,但即使这样,还是被楚辞在头上敲了一下。   “哎哟,我就是问问。”祝峰讪讪地说道。   “什么问问?你这是怀疑我的人格,我就是饿死,也不会去作假骗钱。你小子怎么这么问?难道你见过?”   “去年我和四郎他们在某间茶楼喝茶,然后就见一落魄书生抱着一副字坐在了一个奸商旁边。听了他们交谈,我们才知道原来那书生原来姓黄,是山谷道人黄庭坚的后人,他手上有一副《松风阁诗帖》,因为家里母亲病重,所以决定卖掉换钱。那奸商看他着急,便一再压价,我们都听不过去了。”   “你们还认识山谷道人,还知道《松风阁诗帖》呢?”楚辞笑道,这一听就是骗局。   “您也太小看我们了吧?赵清他祖父曾任文渊阁大学士,家中藏书甚多,再怎么样也能知道一点吧。”祝峰很不服气。   “行,怪我看低你们了,我道歉。然后呢?发生什么了?”   祝峰有些尴尬,他说:“我们当时就和他吵起来了,我们看过那副字,就想把那书生的字帖高价买下来,可是我们五人身上加起来才两百两银票并几十两散碎银子。那书生很大方,他说这钱就算定金,让我们回去筹钱,他在这里等我们。”   楚辞深深地嫉妒了,他来京城赶考,身上不过才两百多两银子,这群小兔崽子喝个茶,身上带这么多钱?后来楚辞才知道,那时候正值过年,这群人拿到压岁钱后,原来准备去青楼见识一下的,可还没等到晚上,就被人骗光了,如此说来,那两个骗子也算功德一件。   “吴光留了个心眼,让人在这看着那个书生,而后我们就回家筹钱了。我和我娘缠了好久才要来两百两银子,可等我们到的时候,那个书生却不见了,桌上只有那副字。看守的说书生突然肚子痛,去上茅房了,原来他还想把字抱走,是他硬拦着才把字留下的。我们找了好久,都没看见这书生,就用两百六十两将字买了下来。”   “哈哈哈,你们当时觉得自己赚了吧?”楚辞哈哈大笑。   “没有,我们当时还觉得对不起那书生呢。因为我出的钱最多,他们就说字给我,我抱着字帖回去,在门口碰上我爹回来。他见我抱着字帖,就说要看看。然后……”   “然后什么?”   “然后就骂我蠢,还打了我几板子,又把我娘给我的二百两收了回去,之后告诉账房,那个月只能给我支十两银子。最过分的是,他还把这件事告诉了那几个的爹,害得大家都挨了罚。”祝峰垂头丧气地说道。   “噗哈哈哈……”楚辞忍不住又笑起来,他见祝峰一脸抑郁地看过来,立刻将上扬的嘴角抚平,痛心疾首地说,“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祝峰觉得,自己听了好像更加郁卒了是怎么回事。   “后来我爹他们派人四处探访,终于将那书生捉到了,他根本就没有病重的娘,甚至连书生也不是,就是一个街头无赖,镇日出入赌坊妓院,专以此道谋生。之后他被关进大牢,现在还没出来呢。”   楚辞默然,骗钱有风险,挑人需谨慎啊。逗了小熊崽子,还能不惹来大熊?   “你自己都上过当了,怎么还问我会不会仿字卖?”   祝峰挣扎良久,终于还是说了:“我把我爹书房里的《灵飞经》弄坏了,他这几日公务繁忙,没发现我换了一副。我想请楚司业您帮帮我,不然我肯定要被我爹打死了。”   楚辞无语了,这放到以后都是国宝,放在这时也是不可多得的好物,就这么给弄坏了?   “看在你今天鞍前马后的份上,我就帮你一回,你准备好东西,晚上送到我住处去。不过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我劝你还是和你爹坦白一下。”   祝峰一听就笑了,拍着胸脯保证:“楚司业,您就放心吧,我晚上保证送到。还有,我之后几天都去帮您守签到处!不过坦白暂时就先算了,我爹这几天心情不太好,我可不敢触他霉头,让他出气。”   楚辞看了他一眼,但笑不语,这家伙明明是自己想过过管人的瘾吧?他也不拆穿他,万一打击了他的积极性,以后还怎么骗到免费帮手帮他做事?   “少爷,白雀庵到了!”外面的车夫喊了一句,因为大虎不知去向,所以他们坐的是祝家的马车。   楚辞和祝峰二人下了马车,此时并不是初一十五的,只有少许香客进入,大部分还是女眷。男香客不是没有,但都是上了年纪的居多。   他们在门口买了香烛,然后跟随其他人一起进庵。   这白雀庵供奉的妙善观音菩萨,也就是千手千眼观音大士。传说观音菩萨渡劫时曾投生皇家化名妙善,而后以手眼为其父治病,被人间帝王金口玉言封为千手观音。   楚辞虽无信仰,但因为自身遭遇,在对待这些东西时难免也抱有几分敬畏之心。是以,他和祝峰并没有急着去找平昌公主,而是先将庵里的菩萨拜了一遍,才去找到庵里的庵主。   这庵主号真言法师,她年纪已经很大了,但不知是因为礼佛修心还是长年茹素的原因,所以看起来不怎么显老,一脸慈眉善目,观之可亲。京城里很多老祖母,都喜欢请她去讲经。   “不知两位小施主找老尼有何事?”   “法师有礼了,在下想要找慧觉居士谈谈佛理。”楚辞微笑着说道,他的长相不像其他男子一般有压迫感,在年老妇女里,是很讨喜的那种。   “慧觉?”真言法师看了看楚辞,然后又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楚辞身后的祝峰。   楚辞察觉到她的视线后,便把祝峰拉过来,说道:“这是在下的学生,名叫祝峰。祝峰,快和法师问好。”   真言法师听他姓祝,心里便松了一口气。她看他与那人年纪相仿,还以为……都是孽债啊!   “法师好。”祝峰有些不自然,他不怎么喜欢待在这里。   真言法师朝他点头,然后说道:“两位小施主,慧觉她虽在本庵修行,但老尼也不能随意决定她的去向,待我让人去问一问,再做答复吧。”   “多谢法师了。”   “圆满,你去慧觉居士那里,把这件事告诉她一声。”   “是。”一旁的小尼出门去了。真言法师目送她离开,然后邀请楚辞他们二人坐下,品一盏新茗。   楚辞从善如流地坐下,捧起矮几上的茶,轻轻品了一小口。在这样安静的地方,不知道人是不是都会受到一点感染。楚辞觉得,这两日充盈在心头的那些复杂情绪,都随着这一盏香茗而消散了。   真言法师见他们不说话,便也坐在那里默诵佛经。   没过一会儿,那位圆满师父回来了,她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然后说:“慧觉居士说她尘缘已了,不见外客。”   “两位施主,你们也听到了。”真言法师已经猜到了结局。   “敢问这位圆满师父,慧觉居士是否就讲了这几个字呢?”楚辞问道。   “慧觉居士先问我来者是谁,我说是两位男香客,她又问多大年纪,我说一个看起来十七八岁,一个看起来十四五岁,她就说尘缘已了,不见外客。”出家人不打诳语,所以圆满师父很老实地把她们的对话场景重现了一次。   “那,能不能劳烦圆满师父,再帮我跑一趟呢?我这里有书信一封,若慧觉居士看完之后,仍然说不见外客,那我们就不强求了。”   楚辞从怀里掏出他补充过的那封书信。他不敢说有多么催人泪下,但是只要这个母亲,对孩子还存在着一点慈爱之心,那么就绝对会有所动容。   当然,如果看完之后,她还是无半点感触,那就说明这位平昌公主是真的决意断绝尘缘俗世的所有感情了,那么他也不会再强求。   圆满看了看真言法师,见她点头,就接过楚辞手里的信封,转身又去了她那里。   祝峰欲趴在他耳边说话。   楚辞正色道:“事无不可对人言,在法师面前,不要做这种鬼祟之举。”   祝峰一愣,然后大声说道:“楚司业,你为何不直接说我们是替四郎来的呢?她是他娘,难道还会不理四郎?”   楚辞扶额:“你……”   “我怎么了?”祝峰很奇怪,小声说不行,大声说也不行?   不等楚辞解释,反而是真言法师先说话了。   “你就是国子监的楚司业吗?”   “法师听过再下的名字?”   “老尼平日里听一些香客说起过楚司业的善举。”   哦?楚辞很好奇,他干了什么,能让人免费帮他宣扬名声呢? 第173章 隐情   真言法师缓缓道出,楚辞才知道,原来是慈济院的那些妇人。   她们往日也接受过白雀庵的帮助,这回日子好过了一些,她们便一起来到白雀庵进香。言谈间,就提起了这段时间的变化。   楚辞上回见她们在缝补旧衣裳,这事工作量大不说,赚得钱还少,实在有些划不来,便想了一个主意,给她们画了一套十二生肖的图像,让她们缝些扇面。   这些扇面的材料是蝉翼纱,看起来轻薄透明,十二生肖的样子被绣上去之后,看起来就像是镂空的,造型很是别致。这图不和当下那些剪纸上的一样,是楚辞修改过后的,看起来既逼真又灵动有神。   这些材料是楚辞提供的,售卖则是放在了寇家的店铺里。他们家的店铺地理位置不错,东西一运过来,别人就发现了。   此时正值夏季,人人都会携带一把扇子出门。此时的人们还是挺臭美的,男子以扇面上题的字画争奇斗艳。女子相对男子来说,扇子的种类更多一些,像什么羽扇团扇之类的,造型也不都是圆的。   鼎福记出的这批扇子,很快就被人买光了,有人买了之后按生肖分给自己的亲人,有人就只是单纯为了凑齐十二生肖的图腾。   这十二生肖里有龙,因为龙乃真龙天子,所以楚辞在画的时候,将五爪变成了三爪,头上的角也去掉一边,以示避讳。就像写到含圣人名讳的字时,要减去几笔以示尊敬。   这扇子卖价为二两银子一把,这蝉翼纱本就不是普通老百姓能用上的东西,楚辞看中的客源,是京城的中产阶级们。   除去楚辞和店铺的成本之外,剩下的钱都归慈济院所有。这本身就是一项公益性活动,他们也没打算抽成。   这笔银子让慈济院上下高兴了许久,靠自己努力赚来的钱,比别人的施舍更让她们开心一点。   楚辞听完后点了点头,说道:“法师不说,我都要忘了。”   真言法师道:“施恩不图报,受恩记心间。故此才能传出这一段段佳话。楚司业广行善举,日后必有福报,善哉善哉。”   “法师过奖了,举手之劳而已,哪能称得上什么善举。”楚辞谦虚道。   “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楚司业实在太过谦虚了。”   两人正说着,突然门又被敲响,那么圆满师父进来说道:“慧觉居士请你们二人过去一趟。”   “多谢这位师父。真言法师,那我们就告辞了。”楚辞起身说道。   真言法师也起身,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目送他们离去。   慧觉是平昌公主来白雀庵后真言法师为她取的法号,她本名叫做虞绮。她住的小院是白雀庵里最为幽静的,一走进去,便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这香味不同于庵里的檀香,闻起来令人心阔神怡。   这院子虽小巧玲珑,但处处是景,每一处都暗藏玄机,让人不得不感慨设计者的巧思。楚辞挑了挑眉毛,这样的人,会是不染尘缘的人?   “两位这边请,公主在里面等你们。”一个穿着僧袍的女子走过来,为他们带路,从她的称呼中可以得知,这应该是公主的贴身侍女。   楚辞和祝峰随着她往里走去,在花厅里,见到了那位平昌公主。   这应该是楚辞来到古代之后,见到最美的一个女子了。虽然他也没看过太多女子,但他确信,眼前这一位应该会是最出众的。   她一袭僧袍,长发绾髻,脸上不施脂粉却自有一股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之美。虽然年纪不小,但却半分不显老。   不过,楚辞在心里暗笑了一声,他总算知道姜显那张经常性显得面瘫的脸,到底是遗传谁的了。   “下官楚辞,拜见平昌公主。”   “这里已无什么公主,你既是来谈论佛理的,又何必执着于凡尘俗世的那一套。”平昌公主说的话,听上去似乎真有些超然物外之感了。   楚辞笑了笑:“既然公主不拘泥于凡尘俗世这一套,又何必在乎这几句称呼呢?只要一心向佛,法师也好,公主也罢,这些都是身外之物罢了。”   “我既已抛却凡世,遁入空门,这些称呼终究还是有些违和了,你就唤我慧觉师父吧。”公主淡淡地说道,没有因为楚辞的反驳而生气。   “好的,慧觉师父,不知您刚刚看了那封信后,心里是如何想的。”   “这不是他写的东西,你仿照他的字迹,所图是何?”她初看时,以为是他写的,但是越看越奇怪。信虽感人至深,但她却始终无法代入。   哦?被识破了。楚辞有自信他的字绝对不会出问题,那么问题只可能出现在内容上面。看来这位公主,很了解姜显。   楚辞从怀里掏出姜显的那封信递给了一旁的侍女,然后对公主说道:“慧觉师父好眼力,那封信确实经过下官润色而成。本意是为打动您,却没想到反而画蛇添足了。可见母子连心,非是几句华丽辞藻可以比拟的。”   公主拆开信件,看完之后脸上虽然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但是眼眶已微微湿润了。   姜显的那封信,措辞平平,有时候还会前言不搭后语,像是想一句写一句的。但平昌公主却从这里面看到了他的紧张与暗藏的期待,这孩子一旦不知道说什么好时,便会在纸上点小墨点。   自她踏入白雀庵中,已有三四年不曾见过他了。还是去年先帝驾崩,她混杂于女眷之中,远远地看了他一眼。   “他……还好吗?”公主忍不住出口询问。   “好什么呀!四郎他爹对他一点儿也不好,动辄便是打骂,从来不对他说一句温情的话。昨天四郎差点让老虎给吃了,他爹还猛地给了他一巴掌,牙都差点打掉了!还罚他跪祠堂,抄家规,跪得都快起不来身了!”祝峰从进来起一直没讲话,这会听她问四郎好不好,便忍不住噼里啪啦地一通告状。   “什么?昨日他怎会?”公主脸上那种淡然的表情都维持不住了。   “公主无需惊慌,他有惊无险。”楚辞看似不满地瞪了祝峰一眼,心里却忍不住为他点赞,对,就这样说,越惨越好!   祝峰不服气了:“什么有惊无险啊,他万一被吓出心病可怎么办?四郎他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实际上胆子可小了,一条狗都能把他吓得往后退。那年除夕夜,他一个人出门,被一条狗追着咬,棉袄都给咬破了,还是我把自己的衣裳给他一件,他才不至于穿着破衣裳回去。”   “除夕之夜为何会一个人出门呢?那不是合家欢庆的日子吗?”楚辞问道。   “是嘉佑四十一年的除夕吗?”公主问道。   “好像是吧,那年特别冷,下了三天大雪我记得。”祝峰对时间不太敏感,但他记得那天仆人把四郎带进来时,他那浑身狼狈的样子,脸冻得青青紫紫的,可吓人了。   平昌公主鼻子一酸,眼泪忍不住成串往下掉。她就是嘉佑四十一年十月到这里的,那孩子必是于除夕夜里提起她,被那姜奎罚了,才离家出走的。他自小怕狗,是因为他被王爷宠姬养的一条狗咬过屁股。   ……   那时候她父皇对她还是充满怨怼,府里众人,没有一个看得起他们的,一个当家主母,过的比妾室还不如。那年姜显四岁,一个人从院子里偷溜出去玩,不知怎地惹来那只狗一直追他。那些仆人看着他哭叫着在地上跌爬滚打,只哈哈大笑,竟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拦。   她那天是真发怒了,披头散发地闹到他的书房里,在一众清客面前出了大丑,所得只不过一句“你这泼妇,和只畜牲计较什么!杖毙了便是!区区小事也值当闹到这里来,你当这是什么地方!”   她自此冷了心,对待姜显也从一开始的疼宠转为严苛。她典当嫁妆,私下里帮姜显请了一位武师父,每日里由翠荷带出去,下午再带回来。她教他读书写字,一旦不用心,便用戒尺抽打。   因为她之前终究还是太过天真了。   她一直都以为,只要掏心掏肺地对别人,那人终有一天会被感动。可她错了,这世间唯有权势才能打动人心。她这辈子会被人看不起,不就是因为她是一个无权无势的人吗?就算她命该如此,她不能让自己的孩子也受这样的罪!   姜显在她严厉地管教下日渐长大,她虽然察觉到了他对她的疏离,但她却不做解释。因为冷心冷情的人才能过得更好一些。   后来,她父皇不知为什么,突然回心转意,对她这个被忽视了近二十年的女儿好了起来。可是她已经不需要了。   不过有人撑腰总是好的,至少她的日子好过了很多,也能把姜显送到蒙童馆里去学习了。可是姜奎其他几个儿子却联合起来找姜显的茬,幸好姜显学过武,没让他们占什么便宜,还交到了几个好友。   本来日子就这样过了,可是这时却发生了一件事,有人来报,说姜显将他二哥推进池塘,险些淹死。   等她赶到时,那孩子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了,正趴在地上,用倔强的眼神看着他爹,等见她来了,眼里又满是委屈。   她相信他儿子不会做这样的事,可当时就他们两个人在场,简直是百口莫辩。   姜奎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恶妇”,然后要年幼的姜显为他二哥跪祠堂祈福,他二哥一日不好起来,他一日不能出来。   这时正临深秋,祠堂冰冰冷冷的,他一个孩子受着伤跪在里面哪能吃得消?她不可能同意,于是两人在书房争吵起来。   姜奎说:“小小年纪如此狠心,就是畜生也会念及同胞之情,他竟敢对自己的兄长下如此狠手!你不肯罚他也行,那就让族里的长老们评评理,看他这样的人,有何德何能承袭世子之位。”   她冷笑一声,狐狸尾巴总算露出来了!他知道她向父皇提出要早日定下世子人选一事,便想要败坏显儿的名声!   “你想怎么做?”   “除非你将中馈交回莲娘手中,并且去皇上那里,让他将圣旨撤了,准我还朝。”姜奎恬不知耻地提出要求。   “不可能!”   “那就让天底下的人都看看,这畜生是个不忠不孝,不悌不义之人,只要我在一日,他就永远也别想当上镇南王世子!而且你要知道,即使他想要走科举一途,也要亲父允诺,只要我不同意,他这辈子都只能当一个浑浑噩噩的纨绔。你也别想拿你父皇压我,他若是硬颁下圣旨,再插手府中之事,那我就将那畜生打死!大不了鱼死网破!”这些日子他被连续申饬,对于一个面子至上的人,他早就想疯了!   平昌公主气得浑身发抖,她一想起,自己曾和这样的人同床共枕,就忍不住恶心想吐。   她抖着手让自己镇定下来,说道:“和离吧!”   “和离?”姜奎凑近她,“你这辈子都别想,只有我姜奎休妻的份。”   “那你休妻吧,我净身出户,只要你把显儿给我!”   姜奎将她状若疯癫,忙说:“公主,你也别太生气。显儿他是我唯一的嫡子,我又怎会对他不好呢?只要你不再与我作对,我保证他会好好的。”   “你这样的人,多看一眼我都觉得恶心!”   姜奎脸色冷了下来:“你若执意要如此,就等着那小畜生给晟儿赔命吧!来人,将四少爷押入祠堂跪着,不准给他一粒米一口水!你大可现在就进宫去,将此事说与皇上听,到时候我就把什么事都兜出来,看他会不会为了一个曾秽乱宫廷之人的女儿,冒大下之大不韪,插手臣子家事吧!”   秽乱宫廷四字一出,平昌公主立刻面色煞白。曾经在宫中被人指指点点的场景一下子将她击溃了。   姜奎见她精神恍惚,便说:“你只要不再与我作对,我保证会立显儿为镇南王府世子。但你不能去和父皇告状,这样吧,我就说你生病,要去白雀庵静养,你在那里待一段时间,怎么样?”   “只要我走,你就不难为显儿?”公主心灰意冷。   “是,我保证会立他为世子。绝不碰他一根毫毛。但你也要保证,你不能回来看他。不然生病一事就瞒不住了。”   平昌公主看他写了折子盖了印,然后静静地走回房去,待姜显身体一好,她立刻装病说要去白雀庵静养,后来,她直接对外宣布,说养病期间,与佛结缘,自此之后了却尘缘,再不踏入镇南王府半步。 第174章 告御状   楚辞和祝峰见这位公主问了两句后,便忍不住痛哭,神色间带着怨愤,看起来可完全不像是要脱离凡尘俗世之人了。   “公主,您冷静一点。姜显他之前确实过得不太好,但现在还有弥补的机会,只要您愿意去做。”楚辞忍不住劝道。   他觉得姜显也算挺糟心的了。摊上这么一对爹娘。但是和他爹比起来,他娘看起来至少还是爱他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要借出家的名义在庵里不问世事,任由孩子被人欺负。   平昌公主发泄过后,整个人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冷冷淡淡的。   “你们回去吧,我如今乃是方外之人,凡尘俗世与我本不相干。”她试图插手过,但是镇南王府的人很警惕,只要她离开白雀庵,马上就会有人出来好言将她劝回去。   最重要的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姜显。一想到要见他,她整个人都忍不住战栗了。她不想看见那孩子怨恨的眼神。   “恕我直言,您头上这三千烦恼丝还没落尽,又怎能算得上是方外之人呢?而且您根本就无心遁入空门,为何要以此为借口逃避呢?”楚辞说道。   要是这公主真的一心向佛,那他也没什么好说的,可是从种种迹象来看,她分明没这个心思啊!   “放肆!你竟敢这样对我说话!”公主恼羞成怒。   楚辞笑了一声:“您不是慧觉师父吗?我与您争论两句有什么大不了的,何来放肆一说,除非您承认自己根本抛不下公主的身份。”   “……我与你们没什么好说的,送客!”   一旁的侍女立刻过来请他们离开。   祝峰不肯走,叫道:“你算什么娘?看着自己的孩子受苦受难也无动于衷,怪不得四郎从来不提起你,他一定是看穿你的真面目了!”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们不用激我。”公主听了他的话,心脏猛地一缩,但还是装着冷淡的样子。   “公主,还请你再考虑一下。现在能让姜显不再受苦的只有你,如果你不出手,那旁人就更没有出手的理由了!”楚辞说道。   他有时候也挺讨厌这种父要子死,子不得不死的想法的。虽说百善孝为先,但这种愚孝一点也不可取。在现代时,有些人甚至都还有这种思想,认为自己生下孩子,就可以掌控他的人生。却不知如果能够双向选择的话,一部分的人都会失去成为父母的资格。   “我——”   “你们不用求她!”花厅外缓缓走进来一个少年,他神情冷淡地看着平昌公主,待转向楚辞和祝峰后,眼神里才多了点温情。   公主猝不及防,一下子愣在那里说不出话,只痴痴地看着姜显,等发现姜显拉着他们二人往外走时,才急忙开口。   “显……显儿!”公主刚刚未流尽的眼泪刹那之间又流了下来,她贪婪地看着姜显,想把他的样子牢牢记在脑海中。   姜显停了一下,但还是没有回头,但也没有继续往前走,只是立在那里,想要听一听她想说什么。他是在她哀声痛哭时来的,当时听她哭得那么凄切,姜显心里也很不好受。正当他准备进去看看她时,楚司业开口了,他心里存了一份期待,踏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可没想到,会听到那么几句话。   “显儿……”公主又叫了一声,心里想说的话太多了,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姜显这次没有迟疑,拉着二人就走了出去。   公主这才慌了,急忙起身朝这边追了过来。却在经过门槛时,不小心绊倒了,重重地摔在地上。   侍女一声惊呼,将他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姜显看着她趴在地上,眼含期待地看着自己,忍不住走过去将她扶起来。   不等公主开心,姜显就说:“慧觉师父,你往后小心点吧。未免打扰师父清修,自今往后,我再也不会踏入白雀庵一步了。”   一股巨大的恐惧缠绕着她,公主猛地摇头:“不,不是这样的!显儿,你听我说,娘不是故意这么做的!娘是有苦衷的!”   “故意也好,无意也罢,总归我是个亲缘淡薄的人,你放心吧,我不会怨恨任何人。”姜显说完,就起身朝外走去。   “你别走!”公主冲过来拉住姜显,她知道姜显今天这一走,从此母子之情必然尽皆断绝。“你们进来,我把实情告诉你们。”   “……为此,我不再过问任何事,因为我不能耽误你的前程。”   听完了公主的话,楚辞几个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这世上竟然有如此道貌岸然的小人,对自己孩子的态度根本就不像亲人,反而像是仇人。   “恕我直言,公主,你怎么就认定只要你走,他就一定会立姜显为世子呢?你又为什么认定,他就不会再对姜显下狠手呢?”楚辞觉得,这位公主未免有些天真了。   “他到底是显儿的爹,虎毒不食子,他只是恨我罢了。只要我走了,他心中就没有怨恨,自然也不会迁怒于显儿。”   “您想得太简单了,光是听您刚才说的话,我就觉得那镇南王爷对姜显没有一点的父子之情。试问世界上有哪个父亲会拿孩子的前途来威胁他的母亲?又有哪个父亲会口口声声骂自己的孩子为孽畜呢?您再仔细想想,镇南王爷有没有抱过姜显一次,有没有关心过他一句?”   “这……”   “您尚且在府里,他们就敢阴谋陷害姜显为杀人凶手,您离开了,姜显他又怎可能过得好呢?”   “可我不离开又能怎么办呢?我不离开,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显儿去死了!”   “您为什么不去告诉先帝呢?”   “这涉及到上一辈的恩怨,这里就不再说了。我一个女子,根本就没有办法和他斗。”公主没办法对着小辈说自己的母亲。   “其实有的,端看您愿不愿意和他斗。”   “你有什么办法?”   “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只要豁出去,没有什么事是干不成的。”   “可是,这会不会有损显儿的名誉?”   “公主,您担心什么呢?现在不比当年,他二哥可还好好活着呢!他既说您是个泼妇,您干脆就让他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泼妇。”楚辞笑得一脸狡诈。   其余几人见他这样,难免心中一寒。   ……   天和帝刚刚下朝,他坐在御书房里,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今天朝堂上的大臣们个个战斗力都极强,他耳朵都快给吵聋了。   昨天猎场一事他一听说,便知今天绝对无法清静了。先是何阳他爹弹劾楚辞绑了他儿子进入猎场,置其于危机之中,其心可诛。而后又是朱、吴两家联手弹劾何阳他爹教子无方,其子心狠手辣,欲借老虎之手杀人,而楚辞爱生心切,才做此无奈之举,非但不能罚,还得奖才是。紧接着又是御史台弹劾楚辞,说他当众顶撞镇南王,目无尊卑,视朝廷法纪于无物,必须严惩。   一桩接一桩的,都和楚辞有关,天和帝不禁苦笑,这位三元及第的楚司业,可真能惹事。就连秋秋昨天回来,都一个劲追问关于楚辞的事,小脸上满是担心。   今天他们还没有争论出个结果来,定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想到明天的朝堂也会是菜市场一般,天和帝就忍不住叹气。   “启禀皇上,平昌公主和镇南王世子在外求见。”门外的太监进来禀告。   “四妹妹?她不是一心皈依佛门了吗?”天和帝自言自语,然后抬头冲下面的太监说道,“宣她们进来。”   “是!宣平昌公主,镇南王世子觐见。”   姜显搀扶着平昌公主进殿,天和帝见她一身男装打扮,便问:“四妹妹,你这是做何打扮?”   “臣妹拜见皇兄……还请皇兄为臣妹做主啊!臣妹不如此打扮根本就出不来!”平昌公主有些犹豫,但想到姜显,还是扑通一声跪下来,伏在地上大声哭嚎。   皇上震惊了,他这位妹妹自来沉静内敛,从不以其他情绪示人,今日竟然如此不顾颜面,想来是已经委屈到了极点。   “你先起来,将这事说清楚。”   平昌公主不肯起来:“皇兄有所不知,我入白雀庵四载有余,根本就不是外人传说的那样,而是被逼无奈!姜奎那个畜生以显儿为威胁,将我囚禁在那里,附近还有人看守,我若不乔装打扮,根本出不得那白雀庵。”   “什么?你此话可当真?”天和帝大为震怒,他对虞绮虽然无太多感情,可她到底也是皇室中人,如今竟被臣子囚禁,他不得不想,姜奎此举,是否暗藏深意。   “千真万确,您若不信,只去白雀庵附近的陈家村,将那陈壮一家拿来审问便知。”   “来人,按平昌公主说的去做,并且去镇南王府宣召镇南王进宫!”天和帝沉着脸下令。   平昌公主仍伏在地上痛哭流涕,她以前在人前太端着了,生怕自己一言一行被别人挑出规矩,然后又把她和她娘联系起来。   她现在发现,有时候放开一点也挺好的。 第175章 昏过去   姜奎在府中正火上心头,那个孽畜竟然敢无视镇南王府的规矩,一会没看见,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突然有人来报,说是宫里来人,宣他进宫面圣。姜奎大喜,找出多年未穿的官服,恭恭敬敬地接了圣旨,随着宣旨太监一同进宫。   他前脚刚走,后脚他安插在白雀庵附近的人手就过来禀报,因为他们在那里发现了四少的踪迹。若是姜奎再晚去一会儿,他也许会提高警惕,为自己想几句辩解。但是他没有听见,所以当他在御书房里看见站在那里的姜显时,怒火一下子就冲上头顶。   “你这孽畜,让你在王府抄家规,你竟然敢私自离去,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他骂了一句,然后转头看向天和帝,说道,“臣见过皇上,请皇上恕臣一番慈父之心,实在是这孩子顽劣不堪,臣怕他误入歧途,才在您面前失了庄重。”   若皇上不了解其中隐情,可能就被他这番唱作俱佳的表演给打动了。父亲骂孩子几句怎么了?天经地义的事儿,谁都不能插手。没见宠孙子如贾老太太都只能以回祖籍威胁贾政,而不正面挑战父权。   可是他刚刚已经听公主讲了很多很多的东西,人都有先入为主的习惯,面前这个俨然已经是披着人皮的豺狼了。   只见皇上微抬了抬眼,说道:“镇南王好威风啊,张口闭口就是孽畜,需知显儿有我皇家一半血脉,你这样称呼他,可是对我皇家不满?”   姜奎有些莫名其妙,他们都这样骂?最近也就那个楚司业以这事讥讽过他,怎么皇上也来这么一套?   “请皇上恕罪。”他跪了下来,“臣也是一时情急,并无蔑视皇家的意思。能得先帝垂青,将平昌公主许配给臣,是臣之福分。四年前公主抛却凡尘,遁入空门,臣唯恐显儿会因缺少母亲教养而失去分寸,于是既当爹又当娘,才一时之间失了体统。”   姜奎说得诚惶诚恐,情真意切,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谁叫你妹要去当尼姑,我一个人养孩子我容易吗?   这姜奎就跪在平昌公主旁边,却半点没有认出昔日发妻,可见他在以往的十多年里,有多么忽略公主了!   “那是朕错怪你了?要不要朕给你赔个不是啊?”天和帝仍然是那副凉凉的语气。   “臣不敢,皇上这也是顾念显儿,显儿,还不跪下谢恩。”   姜显一副恶心的表情,从小到大他从他嘴里只听过“孽畜”、“畜生”、“混账”以及“姜显”这几个称呼,突然被他叫几句显儿,可真让他胃里的酸水都止不住地往上冒。   姜奎见姜显不听他的,顿觉失了面子,忍不住又想骂,却强忍住做出一副落寞的表情。   “我知你因为公主一事一直都对我怀恨于心,但公主一心遁入空门,我身为丈夫也无法阻拦。你这些年不也写了些信给她吗?她可曾回过一封给你?她心里早无我们父子了。如今你我二人相依为命,你还……唉!”姜奎看上去瞬间苍老了许多,让人忍不住想感叹一声,可怜天下父母心。   但面前这几个都无一点动容,皇上看他的眼神更像看死人一般,而跪在他身边一直未表明身份的男子,更是眸中带着火光,像是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一样。   “原来……你就是这样说我的!姜奎,你还有没有良心!”平昌公主猛地朝姜奎扑过去,用指甲在他脸上乱抓,一副悍妇的样子,看得大家张口结舌。   姜奎突然被扑倒在地,又听她嘶哑的质问,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被她抓了好几道,头发也乱了,脖子也流血了。   等他怒极想要还手的时候,皇上却发声了:“还不把公主拉起来,这样成何体统?”   公主?姜奎看向被太监们联手拉起的男子,这才认出了面前之人正是与他成亲二十多年的发妻。   这是一个阴谋,他看了看周围的人。他们就是故意让他松懈的,为的就是将他拿下。   姜奎爬了起来,摸了摸了自己的脸和脖子,待看见殷红的血迹时,眼睛倏地睁大了。   “你这恶妇!竟敢如此对我?!”   “像你这样的畜生,我恨不得食你的血,啖你的肉!你这个伪君子真小人,人前一派斯文,人后猪狗不如,你等着终有一日你会遭天谴的!”平昌公主状若疯狂,用着自己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词汇去攻击他。   “皇上,公主已经疯了,臣认为还是把她关进疯人塔里吧!”姜奎也不装了,直接面向皇上说道。   “放肆!她乃一国公主,你敢对她不敬?”皇上虽然觉得公主行为有些不好,但姜奎这句话还是让他觉得被冒犯到了。   “她已嫁入臣府中,在虞姓上面还要再冠一个姜姓!自古以来夫为妻纲,臣乃公主之夫,自然有权决定如何处置她。皇上若是插手,就不怕乱了纲常吗?那就让朝中大臣和天下老百姓们都来评评理,看看世间哪一个丈夫不能处置自己的妻子的!”   他这话说得振振有词,平昌公主浑身一抖,几欲瘫倒,姜显立刻过来扶住她,脸上有些担忧。   姜奎自知今日过后再入朝堂无望,但他仗着八王之后的身份,在皇上面前也肆无忌惮,皆因开国之时曾经下令,继承八王之位者非谋逆叛国之罪外,其他罪过皆从轻处罚,不入狱也不上刑,最了不起的也就是圈禁府中了。   天和帝的脸色愈发冷了,他倒也不是全为了平昌公主,而是从姜奎的态度想到了其他几位。   八王同气连枝,在朝中虽然没有占据高位,但气焰却很嚣张。他们所依仗的不过就是当年先祖立下的不世功绩。可是这功绩已经荫了几代人了,即使泼天的功绩也应该已经用完了吧?可恨这些人却丝毫没有自知之明!   “王爷这话说得不对!”楚辞之前接到通传,现在才赶过来,一来就听见了镇南王在这里大发厥词。   “又是你?!”姜奎恨恨地盯着楚辞,眼中杀气一闪而过。   “楚司业,你来的正好,你方才说他说的不对,是何缘由?”天和帝不知为何,心里突然一宽。   “微臣参见皇上。三纲五常当然没错,但是王爷误会了一件事。三纲五常者最先一条乃是君为臣纲,最后一条才是夫为妻纲。若是一般平民百姓,自然只需遵照最后一条,但是王爷娶的是公主,就不能一概而论了!论身份,平昌公主乃是先帝之女,皇上您的亲妹,身份贵不可言,她为君。而王爷不过是仗着先辈福泽,承了王位,对社稷无半点功绩,自然是臣。既然君为臣纲,那自然是王爷要听公主的话了,又为何变成了您有权处置公主?难不成您是想要谋反不成?”   “你血口喷人!她如何能称得上是君,你才想要谋反!”   “难不成王爷心中认为除了皇上之外,属你最大了不成?平昌公主身份显赫,即使比不上皇上,也不是咱们做臣子的可以轻慢的!你张口闭口要处置公主,岂不是以下犯上?”   楚辞对于这些封建的东西其实没多少认可,但是他身处这个时代,自然要小心掩藏自己的本心。如果他穿的是开国皇帝,也许他会宣扬一下人人平等的思想,努力建设社会主义。但他只是一个底层官员,一言不慎,便会抄家灭族的那种,自然不会去挑战这些东西,只能在逾矩的边缘疯狂试探。更何况,用他们熟悉的东西去驳倒他们,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   姜奎气得浑身颤抖:“那本王身为王爷,你乃六品小官,你出言顶撞本王,岂不也是以下犯上了吗?”   “请王爷恕罪。王爷又错了,本官乃是据理力争,理不辩不明,要想明白其中是非曲直,自然得各抒己见,何来出言顶撞一说?难不成王爷也是金口玉言,说出的话还不容其他人反驳了不成?”楚辞上辈子大概是个猎户,最喜欢的就是给人下套子了。   “你…你!”姜奎被他顶的不知说什么才好。   天和帝面带笑意地看着楚辞,他觉得,如果能将楚司业调到御史台去,那以后朝堂上,可能会少很多争端,那些人说话时,也会再掂量一下自身了。   “启禀皇上,庶民陈家村陈壮一家带到!”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太监通传的声音。   “宣!”   “草…草民…陈陈壮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陈壮看起来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他的妻子儿女也没有大奸大恶之像。   “陈壮,你是奉何人口令,于白雀庵日夜监督公主行踪的?”   “回回皇上,我…草民是按姜总管吩咐做的,不关草民的事啊!他就是让草民看一下公主有无外出,我可从来没有对公主做过什么!”陈壮惊慌失措,他老婆子在庵里帮着烧火做饭,这才被姜总管盯上了,难不成为了这一月一两银子,竟要送掉一家人的命了吗?   “你这是助纣为虐!公主行踪也是你能窥伺的吗?”   陈壮听得眼晕,他虽然不知道皇上再说什么,但大概也明白是骂他。   “我起初也是不敢的,姜总管再三说不会有事的,我才接下的。”陈壮战战兢兢地说道。   “将这些刁民拖下去杖责二十大板,家财充公,赶出京城。”皇上下了命令,他虽不欲与这种人过多计较,但他们犯了错却是事实。   料理完小啰啰,皇上又转向姜奎:“姜奎,你不分尊卑,以下犯上,私下圈禁公主,对上不忠,对妻不敬,对子不慈,简直罪不容赦!但念在昔日镇南王劳苦功高,朕就只将你降爵一等,贬为镇国公,着你即日起回府整顿,朕不想看见任何和王爵有关的东西再摆在外面了!”   姜奎大惊失色:“皇上!臣不服,这爵位乃是世袭罔替,不可更改的,您怎么能降爵!”   “你身为臣子以下犯上,罪同谋逆,皇上宅心仁厚,不欲与你计较这么多,你竟然还质问皇上?可何况,世袭罔替确实是太祖定下的,但你自己守不住爵位,摸黑了镇南王府的面子不说,还要顶撞皇上,我要是他老人家,今晚就得让你不得安睡了。”楚辞见缝插针,刚才这人威胁他的眼神他看到了,要不是他,自己这几天至于那么烦吗?楚辞决定把气都撒他身上。   姜奎的脸色变成了酱青色,他不知道到底什么地方得罪这个楚司业了,居然咬着他不放!   这时,平昌公主又跪了下来:“皇兄,臣妹想和他和离。我与这人已经无半点夫妻之情,相处起来已成陌路,再无复合可能。”   天和帝看着她:“你已经决定好了吗?”   “臣妹意已绝,只求能够带走显儿,其他的东西我都不要。”   “你妄想,他乃我府中嫡子,岂能流入外姓之家!”姜奎气得脸红脖子粗,早知道,早知道当初就一不做,二不休了!   “姜奎,你根本就不喜欢显儿,为何要执意将他留在那里!”平昌公主怒视着他。   姜奎冷笑一声,既然面子里子都失了,他又凭什么让他们好过?   平昌公主求助地看向天和帝,可是天和帝却皱着眉头,不与她对视,这件事他没法做主。能够降爵,还是因着他确实有大错,等会圣旨怎么写才能不让其他七王诟病,他还要好好想一想。若是再贸然插手分离骨肉的这件事,恐怕他们会抓住这一点来大做文章。   有时候,想当一个好皇帝也是挺难的。昏君可以肆意妄为,明君却不行。   平昌公主心冷下来,若是不能带走显儿,那她和离有什么用呢?   “公主,您确实不能带走姜显,把他的名从镇南王府,哦,不是,是镇国公府除名,毕竟他乃嫡子嫡孙,日后是要承爵的。但是您身为一国公主,理应是有公主府的吧。下官这样想,如果您三五不时地将姜显接到公主府去住一住,镇国公应该也不会有意见的吧?毕竟母子之情也是人伦天性,镇国公必定不会罔顾人伦,不允许母子相见的。”   平昌公主陷入了沉思,天和帝以手掩唇挡住上翘的嘴唇。只有姜显莫名其妙,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楚辞这么一说,镇国公不仅要分出一半家财用来和离,百年后还得让姜显承袭爵位,还让公主有了借口将姜显接走不受他掌控!他还剩下什么?就只剩下了族谱上面姜显的那一个名字而已!   姜奎听懂了,也快要气死了,所以他两眼一闭倒了下去,让自己陷入晕厥之中,不想再看见这个糟心的人。 第176章 套路深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楚辞没再去军运会的现场,而是每日被皇上宣召入宫草拟圣旨。   当日皇上虽然已经将判决下了,但是毕竟降爵与公主和离这两件都是大事,还是需要一封合情合理的圣旨方能服众的。   楚辞痛苦极了,他上辈子虽然没当过乙方,但是对于网上各种吐槽甲方的段子他也没少看,今天他终于体会到了那种令人头秃的烦躁感,因为他面对的是史上最大牌的甲方。   一封圣旨,足足写了五遍了!废弃的稿子堆了半桌子,每撤掉一张,楚辞都暗下决心,这是最后一张了!但每次交上去,皇上都会以各种借口打回重新写!   五遍下来后,楚辞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大概是得罪皇上了。但到底是什么地方得罪了呢?楚辞不得而知。他猜想,可能是他知道的太多了,皇上既不想处置他,又不想轻易放过他,所以才想出这个方法来折腾他。他该庆幸这个世界没有五彩斑斓的黑这种说法吗?   既然明白了,楚辞也不像之前那样傻乎乎的,每次都重写一篇,力求精益求精,而是皇上说哪不好,就改哪儿。写字的速度也变慢了,开始有意识的练字。   等皇上一连看了两张除了个别句子外几乎一模一样的圣旨后,就笑了:“这滑头!”   太监总管陪在皇上面前,见他心情不错,便大着胆子问道:“皇上,您怎么这么高兴?”   “高兴?朕有吗?”天和帝嘴角上扬,“这楚辞如此大胆,朕生气都生不够!”   太监总管暗自腹诽,但脸上却故作惊讶:“这楚司业竟敢让皇上您生气,待会老奴就不让人给他上茶了。”   “茶还是要上的,茶点也准备一些,不然这小子八成要说朕小气了。”   “皇上胸怀堪比四方大地,怎么可能小气呢?老奴这就让人去准备丰盛的茶点堵堵他的嘴。”   “对,弄好一点。上回他还在朝堂上说朕赐的廊下食菜色不好,今天中午吃饭,就让他见识一下什么叫宫廷御宴。”天和帝想起这牙尖嘴利的楚辞,又忍不住笑了笑。   “诺。”太监总管想,看来这楚司业已经算是天子眼前的红人了。   “启禀皇上,大皇子请见——大皇子,您还不能进去!”门口传来通报声与阻拦声,而后便是一声痛呼,想必是刚刚拦人的被一脚踹翻了。   “哎哟,今天门口换了新人,老奴忘记嘱咐他千万不能阻拦大皇子您了,请大皇子殿下恕罪。”太监总管见皇上脸色不虞,立刻走出去打圆场。   “徐公公,日后这没眼力见的东西可别放在门口了,还好今日拦的是我,若拦的是二弟,恐怕都已经没命了。”大皇子骄矜的声音从半开的门外传了进来,天和帝一挑眉,呵,还会上眼药了,看来有点进步了,只不过道行还太浅,弄得不伦不类的。   天和帝想,他要多活几年才行,不然皇位现在交到他手里,这大魏朝恐怕就要被断送了。趁着他还年轻,得尽量板正了才行。   正想着,这边大皇子已经走了进来,他给天和帝行了个礼,说道:“父皇,听说今日滇南省上供的骏马到了,您不是说要送一匹给儿臣吗?儿臣现在能去挑吗?”   天和帝皱眉:“你不是应该在校场那边吗?朕命你和秩儿一起替朕出巡,你怎么自己回来了?”   “父皇,那些大老粗在那儿比武有什么好看的?有老二一个人在那不就行了吗?更何况今天六弟也没去啊!那里又热,冰还没放多久就化了,儿臣根本就坐不住。”   大皇子说得理直气壮,差点将天和帝气出个好歹来,真有出息,竟然和秋秋那个不足五周岁的孩童相比!   可是再差也是亲生的,还是前头夭折了两个后才盼来的嫡长子,从小到大的疼惜做不得假,自然也不会因为一件小事对他太过责怪。   “你给我马上回校场去,还有两天的时间,若是你再任性妄为,朕就把滇南骏马全部赐给他人,你看都别想看到了。”天和帝沉着脸说道。   大皇子想起上次朝宫规一事,怕再说几句天和帝又让他抄,憋着气就走了。   “唉!”   皇上叹了口气,看来得快点去信将温太傅召回了。   ……   这天,楚辞正悠闲地誊写圣旨,经过了两天的挑刺行为之后,皇上今天终于松口了,大概因为明天就是大朝日了,到时候要宣读圣旨,再不拿过去就要误事了。   这两天,他每次都赶着宫门下钥才得以回家,每次到家时,都会发现张虎已经躲在房里睡着了,门栓插得结结实实的,也不知道在里头干些什么。今天他能早点回去看看他在搞什么鬼了。   正写着,左前方似乎传来了一点声音,楚辞侧耳倾听,却什么也听不清楚,只能作罢。这里离御书房大概有一百多米远,是专门誊写圣旨的地方。   “六殿下,皇上在里面议事,您现在不能进去。”御书房门口,一个小太监拦住虞秋,温声说道。   “哦。”虞秋垂头丧气,没有硬闯,只蔫蔫地顺着御书房往前走。   “六殿下,我陪您去踢毽子吧?”   虞秋摇了摇头。   “那我陪您玩蹴鞠?”   虞秋又摇了摇头,正想说话,突然看见前面半开的房间里坐着一个人,眼前一亮,立刻就兴奋了。他往前跑去,吓得跟着他的几个小太监连忙跟上去。   “喂!”虞秋跑上前,举起小胖手踮着脚敲了敲楚辞的桌子。   楚辞早就听见他的脚步声看见这个啾啾殿下了,这会见他叫他,便故意装作听不见的样子,仍在专心练字。   “喂,你怎么不理我?”虞秋急了,又敲了两下桌子。   “我不和不知礼的小孩说话。”楚辞看也没看他。有个小太监想开口训斥楚辞,却被另外一个小太监拉了拉衣服,提醒他面前这人可不是普通人。   “……”虞秋皱着眉想了一会,“可是我不知道你叫什么。”   “那你应该有礼貌地问一问别人叫什么,而不是直接用喂来称呼别人。我叫你喂,你高兴吗?”   虞秋摇了摇头,听话地问道:“那你叫什么呢?”   “我姓楚,是国子监的司业,你可以叫我楚司业,啾啾殿下。”楚辞这才笑了。   “楚司业,你那天碰到老虎了吗?”虞秋见他笑了,便转到了椅子旁边,两手撑在楚辞的腿上,仰起头好奇地问道。   “碰到了,那么大一只,比小马驹还大一点,头上写着王字,身上还有条纹,叫起来可凶了,你怕不怕?”楚辞给他形容了一下。   虞秋想起当天听见的叫声,忍不住又一哆嗦。楚辞见他真的害怕,便安慰他:“不用怕,老虎关着呢,伤不到你。”   虞秋不信,大家都说老虎会吃人,怎么就不可怕了呢?他那天回来后就做噩梦了!   楚辞见他不信,又怕老虎给他留下心理阴影,便说:“你不信吗?不信我就给你讲一个老虎的故事,听了你就知道,老虎其实不可怕了。”   虞秋以疑惑的眼神看着他,怎么老虎也有故事,不都是大将军的故事吗?   “从前啊,森林里有一只大老虎……哦,森林就是有好多树的地方,就像猎场一样。”   虞秋皱着淡淡的眉毛纠正道:“那你应该说,从前啊,猎场里有一只大老虎。”   楚辞被他严谨的口吻逗笑了,见他生气地看着自己,便咳了一声继续讲道:“从前啊,猎场里有一只大老虎,它看起来十分威风,捕猎时非常凶猛,猎场里面的小动物们都怕它。有一天,来了一只狐狸,它对其他小动物说——”   “不对,狐狸不会说话!秦母妃养了一只,它从来不和我说话!”虞秋打断他。   “啾啾殿下,禽有禽言,兽有兽语,你怎么能说它不会讲话呢?只不过,楚司业我通晓兽语,所以才能听懂它们的话,旁人是不懂的。”楚辞哄骗道,可不能让他总纠结这个。   虞秋说:“你骗人!”   “我没有,不信,你摸摸我的鼻子长了没有。”   虞秋看他低下头,用手去摸了摸他的鼻子,发现真的没变长,便微张着小嘴,用一种羡慕嫉妒的眼神看着楚辞,能听懂兽语,好厉害!   楚辞一笑,继续开讲,他讲的是改编版的狐假虎威的故事,在原版的基础上又增添了很多有趣的情节,刚开始虞秋还会打岔,而后便听得如痴如醉,就连旁边侍候的小太监们也是一样,毕竟他们也还是少年。   “狐狸先生好聪明,好厉害啊!”虞秋听完后,忍不住对狐狸产生了巨大的好感,他想起自己以前曾经作弄过那只狐狸,忍不住都有些愧疚了。   “那是当然了,不聪明怎么能斗得过大老虎呢?啾啾殿下,你现在还怕不怕老虎了?”   虞秋自信地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怕,秦母妃那里养了狐狸,我今天就把它借来和我一起睡觉,大老虎来了,就让狐狸先生赶跑它!”说完,他还挥拳做了个赶跑的动作。   楚辞在心里说了句对不起这位秦娘娘了,您多担待点。   “楚司业,我渴了。”虞秋冲楚辞舔舔嘴唇,眼里满是渴望。   “哦,殿下请喝茶。”楚辞完全不解其意,捧着茶送到他嘴边。   “我不想喝茶。”   “那你要白水吗?”   “我…我想要一点,圆圆的,酸酸甜甜的东西。”虞秋给他形容,可以说暗示得很明显了。   楚辞会意一笑:“啾啾殿下,你是想要这个吧?”楚辞从身上摸出了几个锦囊,“这是蜜桃味的,这是青梅味的,这是陈皮味的,这是杏子味的,啾啾殿下,你想吃哪种?”   “如果…如果都能尝到就好了。”虞秋扭捏地说。   “那行。”楚辞从每个锦囊里都掏出了一颗递给虞秋。虞秋一只胖手握两颗,眼睛还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上的四个锦囊。   “怎么了?”楚辞明知故问。   “你手上的一个人能吃得下吗?我母妃说,小孩子不能吃太多糖!老鼠会钻进嘴巴!”虞秋用担忧的语气问道,试图诱哄楚辞把剩下的都给他。   “正好,我是大人,啾啾殿下你是小孩,不能吃太多。”   “大人也不能!会有大老鼠!”虞秋见楚辞要把东西收回去,立刻急了。   “哎呀,那怎么办呢?”楚辞装作为难的样子。   “唉,就给我吧。我母妃养了只猫,不怕有老鼠。”他叹了口气,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哈哈哈——微臣参见皇上。”楚辞被他一副舍生取义的模样逗得哈哈大笑,正笑着,抬头看时却发现皇上在门口不知站了多久,立刻起身行礼。   虞秋回头一看是他父皇来了,立刻开心地跑过来,举起手上油纸包着的丸子给他看:“父皇,这就是上次那个好吃的丸子!”   “楚辞你好大的胆子,欺六殿下年幼,竟敢编谎话诱骗他。朕罚你以后每日奉上各色药丸一袋给啾…咳,给秋秋,以儆效尤。” 第177章 还给我   楚辞带着被薅羊毛的悲愤心理回到了文兴坊内。此时大概下午三四点左右,张虎还没从那边回来,他一时竟觉无事可做,只能坐在屋里发愣。   愣了一会儿,他想就看看书。结果刚将桌上的书拿起,就又烫了手似的放了回去。   有些事情是逃避不了的,楚辞决定,明天再怎么样,上完早朝也要去校场一趟了。是解开心结重新做好兄弟,还是扯开脸变成陌路之人,端看他们之间还有多少缘分了。   楚辞忍不住又陷入了那种心脏上压着块东西一样的沉闷感中,这几天马不停蹄地办这些事,为的就是让自己能够晚些面对这个。   寇静一定对他很失望吧。估计他会想,我看上的这是什么人啊,走了走了。   想到这里,楚辞笑了笑,不过寇静才不会这么说,他是个隐忍包容的人,可能只会用那双温柔的眼睛看着他,良久之后憋出一句“如你所愿”吧。   楚辞叹了口气,替寇静有些不值。他应该喜欢的,是一个如他一般温柔内敛的人,两人相濡以沫,白头偕老。而他自己呢,可能会娶一房妻室,相敬如宾,生儿育女。若几十年后能够再见,彼此之间互相拱一拱手,道一声某兄,然后背身而去,渐行渐远。   怎么觉得有点不爽呢?楚辞撇了撇嘴,他竟然被自己的设想虐到了。为什么会变淡薄呢?明明他们之前是那么好的兄弟!   “吱呀——”院门被推开的声音,打断了楚辞的思路。他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就见张虎正蹑手蹑脚地关院门,便清了清嗓子,咳了两声提醒他。   张虎身子一僵,迟迟不敢回头,整个人恨不得缩到地底下去。   “大虎,转过身来。”   “老爷……”   “转过身来,不要让我再说第三遍了。”楚辞声音略提高了点,张虎一害怕,立刻转过身,露出了有些红肿的脸,眼睛上更是,左右对称各一个黑青眼圈。   楚辞脸黑了下来,走过去查看了一下他的伤,这必定是有人趁他不在故意欺负张虎,甚至有可能就是之前陷害他的那一伙人!   “你这几天躲着我就是为了这件事吗?受了欺负为什么不说,你还把我当做你家老爷吗?”张虎力气虽大,可心智不全,楚辞一想到他被那些兵丁肆意戏弄的场面,就忍不住怒火中烧!   张虎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连连摆手:“老爷,我没有被欺负,这都是我自愿的!”   “他们还让你不要告状?到底是谁,我找他们长官去!”楚辞气冲冲地往外走,他就不信了,秀才遇到兵,还真能说不清理了!   张虎赶紧拦住他:“真的,老爷,是我自己愿意的!我想学武,就去找了寇老爷,他这几天一直都安排人和我对练,自己也教了我。”   楚辞想起他从树上掉下去那天,张虎激动的情绪,原来他真的去学了,找的还是寇静。   “都说了那天不关你的事,以后不用再去了……你脸上的伤上过药吗?”   张虎摇了摇头,他怕让楚辞闻见后不让他去了,没想到他还是被发现了。   “你去屋里坐着,我去李大夫那里开些跌打损伤的药来给你涂。”楚辞看他坐好,然后去了仁和堂。   李大夫看见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心生好奇,问道:“楚司业,你怎么这副样子,难道是上次那药不好用?”   “上次那药?应该是好用的吧。”   “应该?难道你不是自己吃的?”李大夫惊讶道,雪莲那么贵重!   “我又没有受伤,怎么会吃那药呢?自然是给需要疗伤的人吃的。”楚辞很奇怪。   “你真不懂?”李大夫傻了眼。   “不懂什么呀?天山雪莲不是疗伤圣药吗?不是给有伤在身的人吃的吗?”   “哎呀!”李大夫叹了口气,赶紧把楚辞拉到后院,如此这般地和他说了几句。   “你你你,你弄成春药了?”楚辞都急结巴了,脸色时青时红,完了他想,寇静平日里看着就一副健硕的样子,再吃了春药,不更是如虎添翼了吗?   “这也不是春药,老夫向来治本为主,里面可从不加虎狼之药,添加的都是些温补的药材,能够润物无声地将那阳虚之人的身子调理好。”   “那如果是身体健康,阳气旺盛之人吃了呢?”   “呃,怎么说呢?身体会有些许躁动不安,欲念加深,但克制之人会稍微好点,这药性本就被我减少了一点,我就是想着您还年轻,不宜过度劳累。”李大夫讪讪地说。   “唉,李大夫,您怎么不问清楚就制药呢?”楚辞想到不知明天寇静会用怎么样的眼神看他,就忍不住想汪的一声哭出来。   “楚司业,我怎么知道您会不了解天山雪莲的用处呢?您大晚上的拿着它来找我,脸色又不自然,我就以为您是想要治隐疾。”李大夫很不好意思,但这就好像一个大男人提着条牛鞭去酒店,人家肯定给你下滋补的汤头,难不成还会弄清凉败火的吗?   好吧,算来算去还是自己的锅。楚辞现在只希望寇静的伤能好快些,少吃几粒药。   “李大夫,您先给我弄一点跌打损伤的膏药吧。对了,今天我进宫去了,劳烦您每日给我准备各种口味的药丸一袋,我要上贡给宫里的小殿下,所需花用我每个月月末支一笔出来。但有一点,制作时千万不能假手于人。”   李大夫激动地点点头,进贡到宫里去?这是天大的福分呐!但激动过后他又有些担忧,这万一中间出了什么岔子可怎么办?药丸不比其他的东西,这是要入口的。   楚辞听他提出问题,说道:“其实我本来也考虑过这件事,但那方子是您的,若是献给太医院,恐怕就相当于广而告之了,这样一来,仁和堂每日必会比以往少些进项。”   “楚司业,老朽真不知如何感激您才是。您这般替我们考虑,老朽又怎会让您以身试险呢?这方子我待会就抄下来给您,您拿去献给皇上吧。生意的事您就不用担心了,往常没有这药丸,我们不也活得好好的吗?”李大夫很豁达。   楚辞拿着方子和跌打药走了,李大夫的为人令他很是敬佩,他医馆里的东西都很好,还经常带着徒弟们去外面义诊。相较于其他的店铺来说,开医馆的人应该会更淡泊名利一点。别的店铺门前贴的对联一般都是招财进宝类的,而仁和堂门前贴的却是“但愿世间人无病,何妨架上药生尘”。再联想一下现代药店门口的什么“购满一百打八折”,“充值会员送好礼”之类的,更有甚者以免费发鸡蛋为噱头吸引老年人来造势。他们未必没有医者仁心,但却不像他们这样纯粹了。   虽然古代也有黑心郎中,但不管是长溪村的黄大夫,还是仁和堂的李大夫,都是值得尊敬的好大夫。楚辞十分庆幸,自己碰见的是他们。   ……   六月初五日,又是一次大朝。   这几日朝中大臣每日常朝时都斗得和乌眼鸡似的。没资格上常朝的官员这天都怀着激动的心情上朝,希望能看见那些大佬斗法。   但是一道圣旨下来后,大家就没有心情再盯着楚辞的那点事吵架了。一个世袭罔替的爵位被降了,其他人都看着其他七王,认为他们会为这件事出头,毕竟这几位一直都是一个鼻孔里出气的。   但是出乎意料的,他们并没有做出任何的举动,只是随大流地说了几句场面话,似乎这件事对他们来说没有半点影响。   因为后面再无人上奏,所以这次的大朝匆匆结束了。   散朝之后,楚辞去了校场。   此时活动还在进行中,校场内除了国子监的师生和兵部的一些官员外,就都是士兵们了。   祝峰手上一直拿着签到本,见楚辞来了就赶紧上前汇报。楚辞表扬了一下他,然后便去找寇静。   今天比试的是马上射猎,在马场中放了很多只兔子,把背部的毛染上不同颜色,代表他们各自的兔子。士兵们骑在马上,一边要把自己这方的兔子赶回网里,一边捕猎别人的兔子,哪队捕猎的兔子最多便获胜,前提时,自己家的兔子不能一只不剩。   寇静这边派出了五个士兵,其中秦钊负责捕猎,许乔南负责捣乱,其他三人则负责将自家的兔子赶回窝中。   寇静带着其他的士兵围在一旁加油和出主意,整个马场人声鼎沸,一片欢腾。   当寇静转头和人说话时,视线突然在某处定格住了。他拍了拍那人,让他在这里看住场面,随后,便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辞……你是来找我的吗?”寇静拍了拍楚辞瘦弱的肩膀。   楚辞猛地回头,扬起一个有些尴尬的笑容,点了点头。他刚刚找了好久人,可是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是一个打扮,实在叫人难以辨认。   两人来到一个较为僻静的场所,同时开口说了一声“你”,然后又同时闭嘴等对方开口。   “怀槿,你先说吧。”寇静怕他介意自己再叫得那么亲密,但又不想称他为楚兄,便喊了他的字。   楚辞心里五味杂陈,觉得寇静应该真的生他气了,但还是开口说道:“多谢默之兄你救命之恩,我一直有事在身,没有亲自来道谢,实在是不好意思。”   “……咱们一定要这么外道吗?”寇静轻声问道。   “不是外道,就是……该谢的还是要谢。对了,你的伤口已经好全了吗?”   “已经好全了。”   “那就好。我就是想问问……那药你吃了多少了?”楚辞吞吞吐吐地开口。   “怀槿所赠之药必定十分珍贵,一点小伤,我还没有服用。”   楚辞松了口气:“那就好,那能不能把那瓶药还给我?”   寇静闻言一怔,不自觉地摸了摸怀里放着的东西,嘴里说道:“不好意思,我没有带在身上,如果你想拿回去,那我待会去找一找。”   楚辞很尴尬,心里骂自己,送出去的东西还要回来,人干事?可是不拿回来怎么办呢?   “找不到就算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只一个,里面的东西千万不要再吃了。”   寇静低下头,沉声“嗯”了一句。 第178章 不信任(静静出没)   楚辞看着站在自己对面垂着头显得有些落寞的寇静,觉得自己好像有些不地道。   “呃,咱们西江省这次的比试怎么样?”他找了一个话题切入进去。   “尚可。”寇静说道,他将头抬起来,注视着楚辞。楚辞有些局促地将眼神移开。   “尚可……尚可就好。”楚辞想,依寇静的性格,尚可必然就是很好的意思了,但是人家完全不像是想要聊这个话题的样子。   “对了,你在军营这些天,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古怪的事?”楚辞想起了今天自己来这的另一个目的。   寇静沉思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怀槿,你为何这样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就是,我那天会从树上掉下来,不是因为意外,而是有人暗算于我,故意想让我掉下树。”   楚辞提起那天掉下树的事,然后又沉默了。如果没有发生那天的事情,这样的场景根本就不会出现。   寇静面色凝重:“你可有怀疑的对象?我记得,当日最初在猎场里的只有我和秦钊许乔南三人以及杨指挥使麾下的几名士兵。你可还记得你当时是怎么站的,石头又是往哪里来的?”   当时因为前面还有一头老虎,所以寇静调整了一下所有人的站位,以免士兵们分散的太远,被老虎当做破绽攻击。他现在依稀还能想起当时这数十个人是怎么站的。   楚辞想了想,扶着身旁立着的旗杆,将当日自己站的姿势摆了出来。   “你被暗算的部位是哪里?”寇静又问。   楚辞摸了摸自己左腿的膝盖,示意他被伤的地方在这里。   寇静捡了几个石子摆在了地上,草拟着当时的站位,每站一个位置,都要朝着楚辞那里弹射一颗石子过去。他的指风强劲,石子传来破空声,而后咚得一声击打在楚辞身边的旗杆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因为楚辞的那条腿并不是正对着下面的,所以有几处根本不可能恰好弹在膝盖上,他便把这几个人率先排除了。   能够弹出去的位置有六个,寇静和秦、许二人各占了一个,还剩下三个位置。有一个离寇静的距离很近,如果石子要从寇静旁边弹出去,他肯定是能听到声响的,这个人也可以排除了。   那么,就还剩下两个。   “怎么样,找出有嫌疑的人了吗?”楚辞见他屈膝半蹲在地上,盯着两块石头不发一语。   “找到了,这两人一个叫邵波,一个叫王海,是杨策的亲兵,虽官职低微,但权力却不小。”   “杨策指挥使?我和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他的亲兵为何要陷害我?还是说,这两人的其中一个被人收买了。那么,到底是谁要害我呢?”楚辞陷入了沉思,难不成他已经进化成了脸t不可?要说真的得罪某人也不可能,他根本就不认识他们。   “这个一查便知,我这几日会严密注意他们二人的行为。”寇静说道,当时有多危险他已不想再回忆,若果真是那两人中的其中一个,那么他就该死。   “多谢默之兄。”   “……不谢。”   说完了正经事,两人之间的气氛又变得很怪异。那件事梗在喉咙口里却没人提出来,楚辞几次想说,都又咽了回去。   他忍不住想象了一下之前与寇静相处的过程,发现大部分都是自己说个不停,寇静则温柔附和,他是个好听众,那种认真倾听的样子,会让人很有倾诉欲。   “你是否觉得——”   “阿静,过来一下!”   寇静即将问出口的话突然被人打断了,他再也提不起勇气问了。寇静心里想着能拖一日是一日,然后对楚辞说了声抱歉,然后朝发声那人走去。   楚辞心下存疑,朝那边看过去。只见那人一张清俊的脸上嵌着一双桃花眼,看人的时候仿佛脉脉含情。这人到底是谁呢?为何用这种亲昵的口吻喊寇静?他身上未着盔甲和官服,穿的是一身光华流转的锦缎做的长衫,看起来应该是某个富贵人家的书生。   楚辞心中对这人有些不喜,因为那人明明看见他和寇静在说话,却不分先来后到,也不说过来打个招呼,就直接开口将人叫过去,实在没有礼貌。而且,一个书生穿成那个样子,一点勤俭节约的样子也没有!笑的时候眼睛居然弯了,太做作了,正常人谁能笑成那样?   楚辞刻薄地在心中挑剔着这个人的一举一动,他难得这么不喜欢一个人。楚辞觉得,一定是因为这个书生太令人讨厌了!   寇静和那人站在远处说了几句话,然后为难地朝着楚辞这边看了一眼,楚辞瞬间会意,大概是那人想要换个地方谈话。他远远地对寇静挥了挥手,表示让他直接去,不必顾忌自己。寇静也明白了,对着楚辞拱了拱手,然后带着那个人往军营里走去。   寇静转过身后,楚辞的笑脸瞬间垮了下来。   任谁事情谈到一半被人打断都会很不开心的!楚辞这样告诉自己。   “楚司业,您怎么一脸不高兴啊?您在看什么呢?”祝峰手拿签到本,路过这里,看见他们楚司业虎着脸站在旗杆旁,便问了一声。   楚辞瞪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很高兴!”   祝峰一头雾水,高兴是这个样子的吗?但不管怎样,他还是很讲义气的:“楚司业,谁让你不开心了?你告诉我一声,我马上叫几个兄弟去把他打一顿!”   “谁说我不开心了我开心得很!你观后感写好了吗就在这晃荡?还成天打打杀杀,能的你!还不快去看比赛,到时候你的观后感我会重点检查!”   祝峰觉得自己很委屈,想拍个马屁没拍上不说,居然还提起了作业这一茬,他招谁惹谁了?   目送祝峰离开之后,楚辞深呼吸了几口气,往脸上挤了一个笑容出来,朝着马场那边走去。   此时比赛已经结束,秦钊靠着自己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射功独揽十二只兔子,将场中众人远远比了下去。   许乔南虽然一只也没有射到,但是仇恨却拉得很稳,谁让他总是骑着马跑来跑去,将场中的兔子赶的到处乱跑,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行为,遭到了其他人的一致鄙视,这厮却得意洋洋地把兵不厌诈四个字挂在嘴边,得瑟的样子,还真有点许夫子的模样,都那么气人。   “世叔,你这几天上哪去了?都不来看我们比武。”   “我这几天有要事在身,所以没能前来。”   “哦,那事办完啦?下午那场最重要了,你可不能再走了!”   “放心吧,我不走了,一定留下来看完。下午比什么?”   “咱们当兵的,最重要的当然是排兵布阵了,每边一个长官加五十个士兵再加一个谋士,一起来夺营!”许乔南跃跃欲试,秦钊也是一脸兴奋。   谋士?楚辞突然想起,当初寇静似乎和他提过这件事。   ——比起自己,我更信任你。   可是他今天为什么不提了呢?是已经不信任了吗? 第179章 转院   下午的夺营很成功,寇静那边即使缺了一个人,也取得了胜利。他擅长诱敌深入,每次都先派出侦察兵探查情况,人少的话就引过来全部“击杀”,人多的话,就使计将他们引到其他军队周围,隔山观虎斗。   夺营的地方是在猎场,里面除了一些小型的动物外,大的那些都已经被赶走了。在猎场的墙边,搭起了一座座高台以供大家观看,也能预防有些人使用下作的手段取胜。   坐在高台上的人们惊讶地发现,这西江省的侦察兵们从头到尾都没被人发现过,皆因他们一进入营帐,就将身上的盔甲脱了,然后在全身都绑上了猎场里的杂草,当他们往地上趴伏的话,根本就和猎场里任何一块草地没什么区别。   在场的兵部官员们议论纷纷,他们还没见过能伪装得这么好的,若是此法全军推广,恐怕以后侦察兵们起到的作用会是非常恐怖的。而且,他们的士兵单兵作战能力都挺强的,特别是那个秦钊,在猎场中更是如鱼得水。   厮杀到最后,还剩下西江省、鲁东省、吉青省三个省份的队伍。关太保宣布比武结束,然后清点了这三省的幸存者后,宣布西江省军队获胜!   西江省的士兵们抱在一起又叫又跳,这场比试最为重要,前面那么多比试他们自然不可能场场都赢,但是这场赢了的话,再结合之前的,他们取得这次全军大比武的胜算就大了,几乎可以说万无一失了。   如果说外行看热闹,其他人的关注点都在有出色表现的士兵身上的话,那么内行们的焦点基本上都在这三省军队的指挥上面。   这些大人们从各自的看台下来后,彼此交流了一下感觉,重点在取胜的三省。   西江省只有寇静一人坐镇,可是他能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性子稳重,不骄不躁,每一次的命令都下达的十分准确。鲁东省的将领脾气急躁,但却能够听进意见,不会擅作主张。吉青省的主将和谋士看起来并不十分出色,但他们十分隐忍,没有万全之计不会轻举妄动,这才留到了最后。   这场比试结束时,天已经擦黑。今晚关太保和兵部的人会留下来犒赏这些士兵,寇静身为主将一时走不开,所以楚辞只能远远看了他一眼,然后随着其他人一起退出校场。   楚辞回到文兴坊后,左思右想,无法成眠,翻来覆去的时候将蚊帐弄开了,外面嗡嗡叫的蚊子瞬间冲了进来。   楚辞本就睡不着,这会被蚊子一闹,更加无法入睡了。他一个翻身爬起来,拿着蒲扇到处拍蚊子。   寇静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怀槿?你在干什么?”   楚辞僵在原地,机械地回过头去看,见寇静正站在他的窗前,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举动。   ……   楚辞坐在马车上前往国子监。   昨天寇静来找他,两人开诚布公地把事情摊开了说。寇静告诉他说,之前确实对他有些不一样的感觉,但细细想来,应该只是爱慕他的文采和人品,因为他从小到大也没什么朋友,所以就把这两种感情搞混了。以至于让楚辞对他有所怀疑,他又因为太忙了没有解释。直到后来发现楚辞好像误会了什么,所以才连夜来解释。   楚辞听后,嘴巴咧得开开的,笑容虽无比灿烂,却有些像是用力过度的假笑。   “哈哈,我没有误会什么啊!我也是因为太忙了所以这段时间才没有过来的。”   “那我就放心了。”寇静说道。   “放心吧,咱们一直都是好兄弟,我不会会错意的。”楚辞又笑了,“你快回军营吧,明天你们应该要去上朝,到时候别误了时间。”   寇静又看了他几眼,然后转身翻窗子出去了。   楚辞目送他离开,然后走过去重重将窗子关上,又挂着一脸灿烂的笑容躺在了床上。   多好啊!说开了,又能愉快地做兄弟了!原来这都是误会!呵呵!神他么误会!   另一边,寇静心事重重地回到军营。   “阿静,怎么样?你有没有照我说的去做?”桃花眼男子迎了上来,一脸期待地问道。   “……”寇静看了他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看你这样好像没成功啊!啧,照理说应该行的啊!昨天我看那表情,分明也不是无意的,这就怪了。”寇洵摸了摸光洁的下巴,一脸沉思的样子。   “辞弟怎么可能会对我有意呢?他躲我都来不及。今天我告诉他这是个误会后,他开心得不知如何是好,想必是觉得解脱了。”寇静心很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按寇洵说的去做。但是,也许这才是最好的结局吧,毕竟他还可以站在他身边,而不是讲开之后只能远远看着他。   “不可能啊!以我纵横花丛这么多年的经验,不应该会看错呀。那些女人都这样。”寇洵还是觉得自己不可能看错。   “别拿你的那些红颜知己和辞弟比!”寇静用凌厉的眼神看着他。   “瞧你,我就随口提了这么一句,你就急眼了。”寇洵讪讪地道,这个三爷爷家的堂弟,脾气不怎么好啊。   “我不想再听到这些了,时间也不早了,你去营帐里休息吧。”   “我不想和那些人睡了,太臭了!我和你睡吧。”寇洵请求他。   寇静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从不与人共寝。如果你不想和他们睡也可以,我现在就安排两个人手护送你回寇家。”   “别别别!我现在可不回去,再让我待两天。”寇洵大惊失色,连忙从寇静的营帐窜了出去。   寇静坐在凳子上,将怀里的小药瓶摸了出来,放在手中摩挲着,神情里满是落寞。   ……   “当当当——”   晨课的钟声敲响了,放松了五天的学子们匆匆忙忙地朝着教舍奔去,生怕自己迟到了,这是要扣分的。   楚辞抱着点名册四处清点人数。平时他挂着淡笑,大家都很怕他,这会他一副激情四射的样子,别说学子了,就连夫子们都有些怵他。   “咱楚司业是怎么了?”   中午吃饭时,大家都议论纷纷,时不时地抬头看看坐在饭堂最角落那个就连吃饭都精神抖擞状的背影。   “是不是我们观后感写得不好啊?”一个学子忐忑的问道,他总觉得楚辞是要发大招了。   “不是,早上才交上去,班主任都还没看完呢,哪里就交到他手上去了。”另一个学子反驳道。   “那他这是怎么了?”   “谁知道呢?反正咱们今天什么都别干,一定不能让他抓到把柄。”   “对!”   大家都默认这个状态下的楚辞有诈,所以饭吃的一点不剩,吃完饭后也没有乱跑,而是坐在教舍里老老实实地看书。   楚辞心中大为欣慰,果果然这些学子接受到爱国教育之后,都比以前听话多了!   下午十分,逐渐有夫子过来交文稿,有他们自己写的,也有从学生里挑出来的。   楚辞逐一看过之后,挑出最为出众的放到一边,这些是之后要拿去出书的,出书之前还需进行修改和校阅别字,到时候做了事的都可以登个名字,对于难有途径宣传自己的古人来说,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楚辞正专心地检阅他们文章中的问题时,突然何平敲门进来,说是祭酒那边有人过来,要楚辞马上过去一见。   楚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时候会是谁过来呢?   他放下手里的文章,跟着前来传话的小厮一同前往祭酒的书房。   “小李,你知道是谁来了吗?”   小李摇摇头:“楚司业,我不知道啊,我只知道汪祭酒对他们好像很尊敬,一直都叫大人。”   因为楚辞带着他们挣钱的原因,所以国子监的小厮仆役们对楚辞的态度都挺好的。   “大人?”楚辞念了一句,难不成是提学道的人下来视察了?想起在现代时的那些检查,楚辞忍不住有些头大。这些人特别喜欢鸡蛋里挑骨头,似乎不挑点骨头出来,就体现不出他们的水平。   带着这样的想法,楚辞进了汪祭酒的书房,先和汪祭酒打了个招呼,然后才把视线移到这几位大人脸上。   这一看,楚辞有些疑惑了,这分明就是上次硬要签到的内院家长嘛,他不是个武官吗?难道这些人不是提学道下来的?   “楚司业,你可还记得老夫?”   “大人威名赫赫,下官自不敢忘。不知严将军找下官是有何事吩咐?”楚辞问道。   “是这样的,我上次听了楚司业一席话后,深以为然。回家左思右想之后,觉得如果我家严淼能入楚司业门下读书,那一定是件很好的事,所以今日我就上门来了,想把严淼从内院转到外院去,他们几个也是一样的。”严将军笑着说道。   楚辞惊讶极了,想转院?他看看汪祭酒,这汪祭酒正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坐在那里和一位官员寒暄。   老狐狸!楚辞心里暗骂了他一句,这分明就是想让他当坏人,到时候那顾司业问起时,就一问三不知,将学生转院之事全部推到他身上,让顾司业的怒气冲着他来!   “这,能得严将军看重,下官实在荣幸之至,可是,这国子监到底还是汪祭酒主管的。学生转院一事,应也要经过汪祭酒许可才是。”楚辞偏不让他如意。   汪祭酒一听,立刻说道:“这事你和顾司业商量着办就是了,我虽主管国子监,但真正教书育人之责,还是压在你们年轻人身上的!”   “那也就是说,汪祭酒是同意了?”   “老夫的意思是,你和顾司业商量好了就行。”   “啧,你们读书人办事就是麻烦,我就是喜欢楚司业教人的方法,觉得他比那什么顾司业要认真点,不就是转个院吗?从这边搬到那边不就行了?有那么难吗?”严将军说道。   这席话恰好被刚走进来的顾司业听见了。顾司业瞬间黑了脸,然后瞪了楚辞一眼。   楚辞想:我去,柿子挑软的捏是不? 第180章 釜底抽薪   “顾司业,你来得正好。有几个内院学子想要转到外院去,你意下如何?刚好楚司业也在这里,你们二人商量着办吧。”汪祭酒说道。   “哼,他们要自甘……自然是由着他们去了。”顾司业冷笑一声,这里有好几位大人,他不能把那个词直接说出口,但在他的心里,确实是这样想得,从内院转到外院,不是自甘堕落是什么?   多少人想要进去内院,这几个人却偏偏想出去。看来武夫就是武夫,无论坐到哪个位置上,都掩盖不了那副不学无术的样子!   顾司业在心底疯狂辱骂这些人以达到为自己挽尊的目的。   严将军说:“既然他同意了,那老夫现在就去把淼儿叫过来,劳烦楚司业你给淼儿安个位子。”   其他几人也附和,楚辞只能点头了。   顾司业见没人理他,忍着气又出去了,一出去就咬牙切齿地咒骂楚辞。在他看来,这一切都是楚辞的阴谋。教书不好好教,整天弄这些花里胡哨的事,不务正业!他就看他能把学生教出什么花样来!   楚辞带着严淼几人到达外院,心里一时犯愁不知道该把他们安在哪个班里,要是把人拆开,又怕他们一时不太适应,要根据年龄来说,他们去后面那几个班最好,可若是要从学业来说,他们又远胜外院的这些学子。   “……严淼,你们想去哪个班?”楚辞将这些班的名称及大致情况都说了一下,然后询问他们的意见。   严淼思考了一下,问道:“楚司业,敢问祝峰是在哪个班?”他家长辈同属武将,想必不会和内院一样,被人排斥。   “他在雏鹰班,你想和他一个班吗?”   “嗯。”严淼点了点头,其他几人以严淼马首是瞻,听说他要去雏鹰班,他们也说要去。   楚辞见他们都同意,便带着几人去到雏鹰班。此时里面正在上课,楚辞没有直接推门进去,而是在外头把外院的制度大致介绍了一下。   严淼几个点头,他们之前就已经打听过一点了。   不多时,休息的钟声敲响了。楚辞见里面的夫子正欲出门,便说道:“赵学正,你先别走,这里有几个学生准备转入你们班,我先介绍一下,待会有劳你给他们编排位置。”   赵学正有些不太高兴,他这个班本就难带,如今又加人进来,那以后就更难带了。   可是,等他听了介绍之后,发现他们几人是从内院过来的,一下子便高兴起来。内院学子的学业水平他早有耳闻,私底下还曾想过要去内院讲学,可是他没有背景,自然是争不过别人的。   雏鹰班的其他学子也很奇怪,这几个人是犯了什么事,竟然会被发配到他们班来?再一听,原来是他们自己要求的,都忍不住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他们。唉,年纪轻轻的,脑子就坏掉了。   “张彬,张岩,方墨,杨泉你们四人到后面去坐,前面的位置留给他们四人。”赵学正一出声,楚辞就皱起了眉头,这样做不太妥当吧?   果然,赵学正话音刚落,被他点到的那几个人就一脸不服气地盯着他。就算他们要坐在后面,那也得是他们自己愿意坐的,而不是被人赶下去。   “这个座位我早就想重新安排了,刚好今天来了新生,那么现在就请所有人到外面院子里来排个队。”楚辞不好当面拆赵学正的台,但他也不能眼看着学生受委屈,而且这也不利于新生融入班集体。   赵学正想说什么,却被楚辞以眼神压制了,原来不太服气的学生,也暂时压制了怒气,而站在一旁尴尬万分的严淼等人,也立刻解脱了。   一群人走到教舍外面的院子,横七竖八地排了几队。   “祝峰出列!”   “小的在,楚司业,你叫我有什么事啊?”祝峰管了几天签到本,自认已经是楚辞心腹了,听他一叫,立刻就蹿了出来。   “你把队伍按从矮到高的顺序整好来。”   “是!”祝峰得了命令,一脸严肃地走到那些学子面前,认真地对比了一下每个人的身高,然后动手把这些人拽出来。   有些学子不服气,但看他那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又见他的几个兄弟虎视眈眈地看着这边,也只能不情不愿地任由祝峰将他们拉出队伍,塞到队伍后面。   很快,一支整齐的队伍就出现在大家面前。楚辞让他们五个五个进入,很自然的就把这几个新来的学生融进了班级了。上课的钟声响起,另一个夫子也来了。楚辞等他们开始正常上课后,就往司业厅走去。   “赵学正,你跟我过来一下。”   楚辞走在前面,赵学正走在后面,他能察觉到楚辞的心情似乎不太好,但是他觉得自己好像没做错什么。   “楚司业,你找下官所为何事?”   “赵学正你先坐吧,就是想和你聊一聊,有关于学生的问题。你觉得雏鹰班的这些学生怎么样?”   “顽劣不堪,不学无术!”赵学正提起他们就一脸排斥,尤其是上次他被那个孙江当场下了面子后,心中就一直觉得,这些学生会在私底下嘲笑他。   越这样想,就越受不了。再看他们做任何事,都觉得看不顺眼。   楚辞皱眉:“就没有一点值得称道的事情吗?”   “根本就没有,我说一句,他们顶三句,布置下去的功课从来都收不齐,写的文章也是前言不搭后语,实在叫人气愤。”赵学正逮着楚辞大吐苦水。   “这样啊,那赵学正有没有试过去找一找他们这样做的原因呢?”   “原因?哪有什么原因,不过就是不想读书罢了,但凡他们能有内院学子一半的努力,老夫就心满意足了。”赵学正越说越气愤。   “如此说来,你更喜欢内院的学子了?”   赵学正被他一问,这才觉得有些不妥当,这楚司业乃外院司业,在他面前痛诉外院学子的不好,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是故意给他难堪?   “不不,楚司业误会了。我不是说内院比外院要好,只是内院的学子,天资确实要好一些。”   楚辞笑着说:“那这样吧,赵学正,待会我就去和顾司业商议一下,将你转入内院去教授那些学子怎么样?”   “楚司业这……下官可没有背离之心啊,您这样做,可就真冤枉了我。”赵学正一听,心里十分欢喜,但是又不想表现出来,便只苦着脸叫屈。   “赵学正不必担忧,这非是什么背离不背离,咱们都是国子监的人,分出外院内院本就为形势所迫,也不是分帮结派的,那么谁若是去了别处,也算不得什么。更何况,咱们对学生要因材施教,对夫子,自然也是如此,我可不能让赵学正你在外院屈了才。”楚辞轻笑道,脸上不见一点其他的心思。   赵学正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心下大安,但嘴巴上仍然不承认。   “楚司业,有你在外院镇着,我是真舍不得离开这里啊。其实外院也挺好的。”   楚辞看他当了那啥还要立牌坊,便说:“既然赵学正如此舍不得咱们外院,那还是——”   “不不,还是按楚司业您之前说的吧!”赵学正只以为是自己太真心实意了,连忙打断楚辞的话。   “行,那等下午的时候我就去和顾司业说一说。”楚辞笑道。   赵学正对着楚辞拜了拜,然后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   中午,楚辞吃过饭后休息了一会后,刚准备去顾司业办公的地方找他,就见李助教一脸神秘地走了进来。   “下官见过楚司业,我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说。”   楚辞坐了回去,然后说道:“李助教坐吧,你有何事直言不讳便是。”   “楚司业,我今天看见赵学正偷偷摸摸出了国子监后,又提着一包东西去了顾司业那里,不知这其中缘由,楚司业可知情?”李助教压低了声音说道。   楚辞听后,在心里暗笑一声,原来是告状来了。不过,这个赵学正也忒不讲究了,他这边还没说,那边就讨好上了。   “多谢李助教提醒,这事啊,我今天会在班主任会上提一提。”   “原来楚司业知情啊。”李助教有些讪讪地说道,“那下官就等今天下午开会时楚司业给我们解惑了。”   送走李助教后,楚辞就去了顾司业那里。   顾司业一见楚辞,就从鼻子里哼了一口气,转过头不去看他。   “顾司业,还在为早上的事生气呢?那也是他们长辈的选择,这几个学生过去之后,一脸不开心,想必还是挂念着内院的。”楚辞自己在他对面坐下,笑嘻嘻地说道。   “哼,若是想要炫耀,你现在就可以走了。那些人自甘堕落,就随他们去吧,老夫根本就不会生什么气。”   “哎呀,顾司业心胸可比大海,实在令小弟佩服呀!小弟前来,有一事相商,顾司业如此豁达,想必一定会同意的。”楚辞给他戴高帽子。   “说吧,什么事?我可不要从外院转过来的学子。”顾司业抬了抬眼,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学子不要,夫子一定可以。我们外院的赵学正一直都很敬重顾司业你的为人,他很想过来内院和顾司业你学习一下,不知顾司业可答应?”   顾司业想起今天拎着一盒好茶过来的赵学正,他就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原来是应在这里了。   不过,顾司业看了看坐在他对面的楚辞。之前这姓楚的将内院学子挖走时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实在让人生气,若是他能借着这赵学正一事,来个釜底抽薪,看这厮一个光杆司令还能出什么幺蛾子!   “原是如此,好说好说,你今日让他来便是。能引进楚司业外院的贤才,为兄求之不得。”顾司业难得带着笑意说话。   楚辞也笑了笑,又恭维了几句,方才离去。 第181章 樱桃   下午的班主任会上,楚辞把这事一公布,就像冷水溅进了热油锅里,滋得一声炸开了。   有几位夫子一脸愤怒,痛斥赵学正的行为,有几个则低着头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楚辞坐在首位,将大家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待大家的心情平静下来之后,他才开口:“这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乃是常事,各位也不必太过介怀。我们应该恭喜赵学正,去了他心目中的理想之地才是。”   “楚司业,你也太好性了,这样见利忘义的小人,你还帮他去和顾司业说好话!”李助教一脸愤慨,似乎在帮楚辞鸣不平。   “李助教这话严重了,赵学正虽已离开外院,但仍是我国子监的一员,说什么见利忘义呢?至于替他说话嘛,这古话说得好呀,君子有成人之美,既然他愿意,我身为上官,自然得帮着他说和,毕竟同事一场。”   在场之人听了他的一席话,不免感叹一声好胸襟,要知道有些人,是宁愿人才烂在自己手里,也不愿他被政敌招揽去的。   楚辞又看看大家,加了一句:“如果还有谁要去内院,我也可以帮着说几句话。”   大家连忙表忠心,说他们不会去内院。楚辞只笑笑,不做表态。   散会后,楚辞故意在会议室里停留了一会,果然,刚刚明明已经走出会议室的人,此刻又回来了。   面对着楚辞了然的微笑,李助教有些狼狈,觉得自己被看透了。   “楚司业,您刚刚说的话……”   “李助教应也想去内院吧?楚某说话自然算话,你明天等我的好消息便是。”楚辞不等他说明来意,便直截了当地开口说道。   “多谢楚司业。”李助教有些脸红,但就像楚辞自己说的那样,人往高处走是很自然不过的事情。   第二天,不等楚辞去说,外院又有两三个夫子表示想去内院。楚辞都答应下来,然后去到顾司业那边一说,顾司业当即就同意了,多的话一点没说。   如此持续了两三天后,外院一共二十七名夫子走了大概七八个。   见此情形,于辉坐不住了。   “楚司业,您真不该开那个口子。您将那个口子一开,咱们外院的助教和学正们就似鱼儿一般全都都往外钻去了。只几日功夫,咱们外院就少了七个人,再这样下去,可连课都没法上了!”   大家都习惯了上完一节课后休息一下,若是再回到从前那样,一坐一上午或一下午,他们还真吃不消。   “于博士稍安勿躁,今日已经没有人再提出要转入内院,待今天我会再开一个会,届时请外院的所有夫子都出席,然后楚某会把这件事说明白。”楚辞对这个忧虑甚多的于博士还是很有好感的。一个夫子好不好,端看学生对你的尊重程度,这于博士是真心为了学生好,即便被他打骂两下,大家也不会记恨在心。   “楚司业,您心里有章程就好。老朽在这国子监外院待了近二十年了,眼看着它因为您的到来而迸发出勃勃生机,心里倍感安慰。万万不想它又变成以前的模样。”于辉语重心长地说道。   “楚某万不负您所托。”他的话,对楚辞来说是种肯定。   “当当当——”   上课的钟声响起,于辉这节有课,便拿起自己的书和楚辞告辞,谁料楚辞也拿起一本书往外走。   “楚司业,您这是?”   “这不是雏鹰班三个夫子都走了吗?代课也安排不出人手,只能自己上了。”其他班一般就走个把人,勤学班和博学班更是一个都没走,偏偏雏鹰班的三个夫子都走了。   于辉摇了摇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最后也只是低声叹了口气。   楚辞去到雏鹰班时,学生们看见他已经不觉得奇怪了。上次上完课后,他们的夫子只剩下两个,前天上完课后,就只剩下一个,到了昨天,一个都没了。   除了个别人没心没肺的不觉得难过,其他人难免都有些不高兴。被人嫌弃成这样,谁能开心?   “打起精神来,干嘛都这副样子?这堂课,咱们不讲书上的内容。”   大家精神振奋了一点儿。楚辞一看有用,又说:“你们今天要做的事情是以前从来没做过的,也不知你们能不能做好。”   “楚司业,您快说吧!是什么事啊?”朱明越急了。   “具体什么事情我就先不说了,咱们到了那里就知道了。”楚辞说着,然后让他们出去排队。   祝峰自发地去整理队伍,然后过来和楚辞汇报。楚辞发现这家伙还真挺能干的!他夸奖了祝峰几句,然后让他带队跟着往前走去。   一个班的人来到了国子监的后山,此时正值农历六月,山上的樱桃已经成熟了,一个个红果子挂在树上,等着大家去摘呢! 第182章 大樱桃,一瓢十五文   楚辞将他们分成几组,一组给了一个筐,让他们去比赛。楚辞自己则找了一棵树在底下坐着,看着这群人猴子一样上窜下跳。   京城地处北方,水果不像南边那样多,这樱桃算是比较珍贵的了。据说在前朝时,樱桃还是贡果,后来大魏建朝,便大肆种植樱桃树,说是要让全天下老百姓都能吃上,这一举动当时也博得了大多数人的好感。   楚辞从旁边的筐子里拿出一串,放在小木桶里洗了洗,然后塞进嘴里。嗯,这樱桃吃起来酸酸甜甜的,味道着实不错。   “楚司业,您怎么能这样!”他的举动遭到了一队人的鄙视。   楚辞看看他们,再看看身旁的筐子,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是从他们筐子里拿的。   “楚司业吃点你们摘得果子怎么了?这小气劲!楚司业你可劲吃,别给我们留面子。”   朱明越这样说道,如果他能不要一边说一边将自己组的筐子从楚辞身边移开就更好了。   其他组看到他的样子,鄙视的同时纷纷效仿,顷刻间,楚辞身边就只剩下了一个小木桶。   “这群兔崽子!算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楚辞摇摇脑袋,无奈地起身,也加入到摘樱桃的队伍中去。   “当当当——”   下课的钟声敲响后,一群人还意犹未尽,他们从没觉得哪次上课的时间过得有今天这么快的。   “楚司业,再摘一会吧?树上还好多呢!”   “别,留点给别人摘,咱们今天摘果子的活动到此为止。下午咱们还要把樱桃拿去卖了,所以你们中午给我吃饱点。”   楚辞轻飘飘一句话,将这些学生的好奇心又激发起来,卖东西?他们只会买东西。   也有人提出疑问,这士农工商,商在最末流,他们堂堂国子监监生,怎么能去行商呢?   “你这话可不对,靠着行商养家糊口,这是商人所为。我们做的这叫社会实践活动,你们未来都要在朝廷的各个部门任职,民生就是你们要关注的东西,可不能满口空谈,闹出一个鸡蛋一两银子的笑话。”楚辞想起那些野史上曾记载的光绪帝吃过四两一个的鸡蛋,还认为比乾隆时期便宜了不少,就不由为当时清政府的无能而痛心。   虽然记载的手法可能略有些夸张,但是他们的物价高出寻常人几倍甚至几十倍,都是正常的。   “一个鸡蛋哪里要这么贵,我看过我娘算账,上面写的分明是一个二十文。”   “不对,我家记得是一个二十五文!”   “都不对,一个三十文。”   大家看着这几个学子争论不休,都有些奇怪,怎么各家的鸡蛋价钱都不相同呢?   楚辞注意到,顾栩有些欲言又止地看着大家,便让他说话。   顾栩站了出来,说道:“学生自幼家贫,尝与母亲去过菜市,那里的鸡蛋,灾年两文一个,丰年便三文钱两个,寻常百姓仍然觉得有些贵,平日里不经常食用。”   大家听得目瞪口呆,两三文?那他们家的鸡蛋为什么这么贵?   “是不是鸡有不同?就像马一样,好马生出来的小马和劣马生出来的小马能一样吗?”有人这样想,竟也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认可。   楚辞笑了笑,待会去卖东西时就能知道了。什么好鸡劣鸡,古代又没有吃饲料长大的速成鸡,鸡蛋能有什么区别?   吃过中午饭后,他们坐在饭堂休息了一会。楚辞观察到,有几个学生偷偷摸摸地出了饭堂,不一会儿又回来了。看着他们湿漉漉的手,楚辞笑了笑,还挺精。   “好,休息够了,咱们去卖樱桃。自己组的樱桃自己抬着走。”   这时,大家把各自的樱桃抬出来,突然发现有一组的樱桃和大家都不同。大家的樱桃看起来虽红艳,却没有什么光泽。眼前的妖艳贱货就不一样了,红艳艳,水润润,上面还有晶莹剔透的水珠,别提多吸引人了。   “楚司业,他们作弊!”其他组纷纷叫起来,他们虽没卖过东西,但是他们买过呀,如果是他们见了这样的樱桃,肯定会买下来的。   “什么作弊?”楚辞顺手敲了一下旁边叫的最欢的朱明越的头,“人家思虑周全,牢牢把握住买主的心思,不说人家技高一筹,反说人家作弊,冤不冤呐!”   一番训斥让这些小崽子低下了头,他们也想去弄水,可是时间来不及了。   “走吧,这次吸取教训,下次争取精一点。”   一群人或抬或搬,终于将这七筐樱桃搬到了国子监外。再往前走一二里路,就是一条街,那里人会多一点。   他们顶着炎炎夏日,搬着沉重的樱桃,感觉口干舌燥的。   朱明越是个吃不得苦的,他越走越渴,直接就伸手进筐子里拿樱桃吃,结果手一伸进去,就被姜显“啪”得一声拍在了手上。   “四郎你干什么?!”   “不能吃,留着卖钱。”姜显经过上次一事,对楚辞说的话言听计从,自然也不允许其他人违背。   “我就吃一串!”   “一颗也不行,你不是要减肥吗?忘记上次吊在树上的样子了?”吴光说道,然后走到朱明越前面,护住筐里的樱桃,不让他拿。   朱明越气冲冲地往前走,不想搭理他们了。   一大群人来到街口,躲在一处屋檐下,瞬间感觉凉快了不少。   “现在午时过半,申时我过来看,到时候看看哪组卖的最多。”楚辞也没教他们怎么叫卖,也没教他们怎么定价,说完就去了附近的一间茶馆,寻了一间雅座,开始边喝茶,边听说书的悠闲时刻。   学生们傻眼了,他们就蹲在这里吗?到底该怎么卖呢?这时候,唯一有点经验的顾栩就显得十分可贵了。   大家一起围过去,谄媚地叫他“班长”,希望他能够出点主意。   顾栩一贯是被他们当做透明人看待的,班长的威信体现不出一星半点。今天突然被人重视,搞得他还有点受宠若惊。   他回想了一下卖东西的人是怎么样的,然后把要诀告诉他们。像这种卖樱桃的,一般都是拿个水瓢舀,一瓢大概十五到二十文的样子。   “这么便宜?不行,我可不卖这么便宜,这是我辛辛苦苦摘来的!”   当然,这个价钱先不提,水瓢从哪来就是个问题。还有,用什么东西装给别人呢?   有人提议,去附近的店铺里买一些碗盘过来装。但很快就被人否决了,这东西还不知道能卖出多少钱呢,先花在买碗上面了,更何况,他们平时在国子监根本就不用钱,一时身上哪来那么多钱呢?   大家正犯愁,有人说,之前看见一大片荷花池,那里的荷叶兴许可以拿来做装樱桃的器皿。   这一说法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于是一组五个人兵分几路,两个去摘荷叶,两个看樱桃,再一个去附近的人家里看能不能借到水瓢。   祝峰他们组不敢让朱明越看摊子,于是就把他派去借水瓢,然后吴光和赵清两个看樱桃,祝峰和姜显去摘荷叶。   一行人偷偷摸摸来到荷花池边,看着这一望无际碧浪翻滚的荷叶,心里十分高兴,站在边上就摘了起来。   等到人人手上都有一大摞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狗叫声,一个老头凶狠地叫起来,说要把他们拿去见官。   一群人惊慌之下撒开腿拼命跑,手上还不忘抱紧那些荷叶。   借水瓢的倒是很轻松,一般人见到长得俊秀可爱点的少年,都会把水瓢借给他们用一用。朱明越这厮,不止借到了水瓢,还在人家家里喝了一大碗绿豆汤。   等万事俱备后,时间已经到了未时。一群人缩在屋檐底下,用渴望的眼神盯着来往的路人。   被盯着的人脚步都加快了一些,好半天之后,才来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她捏着一个荷包,左看右看,蹲到了顾栩的摊子前,就是唯一洒了水的那个。   “小哥哥,这个樱桃怎么卖?”小丫头盯着顾栩,笑眯眯地问。   顾栩组的孙江连忙挤到前面,说道:“一两银子一瓢!”   小姑娘斜了他一眼:“你抢钱啊?我又没问你!”她又看向顾栩,笑眯眯地等着他的回答。孙江气得直跳脚,   “十……十八文一瓢。”顾栩经验虽比他们足些,但毕竟从来没做过这事,还是有点局促的。   “有一点点贵,不过你的樱桃长得好,那就来一瓢吧。”小姑娘掏出十八文钱,放到顾栩面前。   顾栩拿出一片大荷叶,用水瓢舀了一大瓢樱桃,他想了想后,还是没把冒出来的抹回去,一起给了这个小姑娘。碧绿的托盘上一堆红艳艳的樱桃,惹得人口水直流。   “谢谢小哥哥。”小姑娘捡了一个放进嘴里,捧着荷叶高兴地走了。   大家看顾栩卖了钱,心都痒痒起来,看向路人的眼神更加热烈。   不多时,又来了一位老妇人,她在摊前驻足看了好久,最后货比三家,又去了顾栩摊前。老妇人讲了点价,以每瓢十五文的价格买了两瓢。   大家绝望地认识到,再摆在顾栩旁边,他们的东西是卖不出去的,之后,大家便分散开来,各自找了一个地方,希望能将自己的樱桃卖出去。   趁着这个时间,坐在酒楼里听书的楚辞,也趁机谈成了一笔生意。这段时间花销较多,他之前带来的银子花了一些,这两个月的月俸也都花费一空了,刚好今天他听了此地的说书,就决定给他们供稿子,充实一下自己的荷包。   掌柜的原本不太相信他,听他当场说了一段从没听过的故事后,就决定先试用几天。   申时到了之后,楚辞下来检查大家的情况。个个的筐子都是空荡荡的,看起来倒挺不错。   楚辞拿出一个空的小筐,让大家把自己赚的钱数好之后倒进筐子里,经过仔细清点之后,顾栩那组以绝对的实力获得了胜利。   楚辞带着他们组,拿着赚来的钱,买了很多吃食,一起送到了慈济院里。   ……   第二天早朝,御史参奏,国子监楚辞带着学生们不务正业,操持贱业,有辱斯文,应当重罚。   圣上十分奇怪,但吃人嘴软,他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陈皮丸,然后说道:“着国子监楚辞即刻上朝自辩。”   接到口谕的楚辞微微一笑,终于来了。 第183章 再次落败   “微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楚辞不紧不慢地走进大殿,拱手弯腰行礼。   待太监把刚刚御史台弹劾的内容重复了一遍之后,天和帝问他:“楚司业,你有何话要说?”   “皇上,微臣不敢苟同秦御史所言之事。”楚辞说道,“士农工商,商虽为末流,但仍属上九流之中,怎可称为贱业?而且若说这偶尔卖一次东西就算是操持贱业的话,那么当年大魏朝太祖未发家之前,也曾经摆地摊卖过东西。敢问秦御史,太祖也是操持贱业之人了?”   “你满口胡言,太祖当年是为生活所迫,怎么能和此事相提并论?国子监的学子乃我朝未来的栋梁,若都被你变成了庸庸碌碌,满身铜臭的商人,你可担待的起?还有,我先问问各位大人,你们是愿意自己的孩子成为知礼仪识廉耻的谦谦君子,还是成为一个满口算计,斤斤计较的市井小民?”秦御史自上次被楚辞驳倒之后,一直在苦练技术,誓要一雪前耻!   “哈哈哈,秦御史真是杞人忧天。若是国子监的学子这么容易被人或事影响,那他们也称不上什么国之栋梁了。有各位大人珠玉在前,何愁国子监的学子会成为秦御史口中之人?而且我想提醒秦御史你一句,亚圣曾说过,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咱们大魏朝的发展,离不开黎民百姓,皇上尚且爱民如子,从不曾轻视百姓。不知秦御史是何身份,竟如此看不起百姓们?”楚辞针锋相对,半步不曾退让,看着秦御史的眼神更是无比锐利。   “楚司业,你误解秦御史的意思了,他并非看不起黎民百姓,只希望所有人能各司其职罢了。士者出仕,商者从商,农人耕地,匠人做工,如此朝廷才能井然有序。”左御史慢悠悠地说道。   “井然有序?恕我直言,若照你这么讲,大人根本就不应上朝为官。据我所知,左御史乃农家子出身,你为何不在家中耕地,要科举入仕呢?”知己知彼,方面百战不殆。   “竖子无理!科举入仕乃是朝廷特许,士农工商士为最先,其他人一心入仕,你却要他们转为末流,是何居心?”左御史斥道。   “如果教他们熟悉民生之事是末流,让他们拥有仁爱之心是末流,那下官认为末流也没什么不好的!为官者需明察秋毫,若是不能融入到百姓中去,你如何能知道老百姓最想要的是什么?下官的老家有这么一句话,叫做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我既为国子监司业,身负教书育人之重责,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朝廷未来的栋梁们都是一副不知人间疾苦的样子!到时候闹出何不食肉糜的笑话来,我才是枉为人师!”   楚辞铿锵有力的声音一直传到了殿外,他说出这番话后,大家都陷入了沉思中。   “楚司业也不必太过介怀,御史台也是履行职责罢了。”这时候,皇上又出来打圆场了。   “微臣明白御史大人的用心良苦,只希望大人们以后能多关注一些民生疾苦之事,而不是只把焦点放在一些小事上面。”楚辞立刻很听话地不再多说什么。   “楚司业,你口口声声为了学子们好,可你为何任由外院夫子纷纷转入内院之中,以至于外院夫子严重空缺,导致学子们求学无门,只能整日跟着你四处游荡,难道这也是为了学子们好吗?”楚辞收敛了,可别人不这么想。   楚辞微微一笑,总算讲到重点了。再不说他都要自己提出来了。   “多谢宋御史为咱们国子监说话,似宋御史你这般的大人才是我辈典范,值得人人称道。”   突如其来的高帽子,让宋御史无所适从。他忍不住回想了一下自己刚刚讲的话,有哪句是为国子监说话的吗?难道他不是在批评他?   宋御史混乱了,其他的御史却对楚辞的阴险有了更深的体会。这招反间计用的好啊!想离间他们,没门!   “宋御史说的没错,既然楚司业你口口声声为了学子好,为何不让他们向别的夫子学习,难不成你认为自己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不成?”   “当不得大人如此夸奖,楚辞自知才疏学浅,所以也正为此事犯愁呢。”他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那些转入内院的夫子,都是志向高远之人,他们认为内院学子相较于外院的来说更加聪颖,所以一心想要加入内院,我不能误人前程,当然只有同意了。这也就导致了外院陷入了夫子不足的困境。”   “你既然已经承认此事为你的过失所致,那么本官就请皇上按失职之罪处置你,你可认?”   “下官什么时候认了?”楚辞疑惑地问道,“不是众位大人想要帮助国子监外院解决夫子不足的问题吗?为何变成下官失职了?”   “谁说我提出这事是想要帮你解决问题了?”宋御史问道。   “难道宋御史不想解决这个问题?”楚辞反问道。   “这是你们外院的事,该如何解决这事,与我有何相干?”   “宋御史这话就不对了,既只是我们外院之事,你又为何能以此事弹劾下官呢?”   “你!”宋御史想要开口,却不知如何反驳,他用眼神示意其他御史快点将楚辞的炮口引开,可是其他人却都不看他,毕竟目前谁也不想再对楚辞了。   那边友谊的小船已经翻了,这边,楚辞正妄图让其他的大人也参与到想办法中来。   “各位爱卿可有好的办法啊?”皇上又开口了。他这一开口,原本不想想办法的大臣门只好也开始动脑筋了。   有的说:“既是这样,不如就再从下面抽调几人过去,先填了外院的空缺再说。”   又有人说:“当时就不该同意他们的做法。”   楚辞站在一旁,默不吭声地听着大家出主意。   “楚司业,办法我们提了这么多,成不成地你倒是出来说句话啊?”   楚辞说道:“各位大人的方法都不错,但是怎么样才能保证新来的夫子会对学子们好呢?”   “自然是日久见人心了。”   “那到时候就晚了。”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你到底想怎么办呢?”   这时,楚辞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这便是我这几日想的办法,请皇上先过目。”   他把纸呈上去后,天和帝接过,然后皱着眉头看着上面的一行大字,“师者招聘考试?”   这是何意? 第184章 招聘考试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从这句话就可以得知,传道一事更在授业之前。国子监的学子们都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其中更不乏皇亲国戚,日后前程不可估量。但是,就像微臣之前上朝所言一般,他们在这个年龄段缺少一个引导者,而这个任务,只能由他们的班主任来做。”   “国子监的夫子们博学多才,讲解文章内容,授业解惑自然不在话下,可是,他们的想法和这些年轻的孩子们是背道而驰的,长此以往下去,不是夫子气出毛病,就是那些孩子被管束的如同迟暮老人一般。下官查了一下近年来国子监新入的夫子档案,发现在下官之前最新的夫子还是嘉佑四十年被调任国子监的。一个偌大的国子监,竟如同一汪死水。在各地书院都飞速发展的今天,那里还秉持着几十年前的育人方法,真令微臣一想起来就不寒而栗。”   楚辞的话听起来总是那么有道理。再结合近几年来国子监学子乡试以及会试的成绩,各位大人不禁陷入沉思,事态是否已经像楚辞说得那样严重了?   其实这也是无奈之举,其他的书院之所以能进行变革,就是因为他们能影响到的范围小,而国子监里却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一个不慎,很可能被弹劾地丢了官帽。这时候,他们就会抱着多做多错,不做不错的态度来对待这件事情。   这样的后果,直接就导致了,京都国子监的发展还不如下面的各类书院。下面的人进学氛围浓厚,经常搞一些文会或是在本学院之中结一些学社诗社,口中谈论的都是国家大事,他们的脸上充满了文人独有的傲气,看起来自信鲜活。   而这些,在国子监中却一点都看不到。它就像一个被潮流社会抛弃的老人,只固执的坚守这块金字招牌,内里却已经失去了同别人竞争的能力。内院学子一天到晚埋首于书本之中,外院的则懒懒散散,不思进取,要不就是模仿内院学子一样,终日苦读。他们的出身注定他们拥有平顺的仕途,可正又是这出身,限制了他们的进取心。   纵观现在朝堂之上位高权重的大人们,大部分都是凭着自己的能力爬上来的,没有能力只靠家族荫蔽的人,根本就不可能挤进大魏朝的权利中心。不知道,这是否也是一种制衡手段?   朝堂上没人反对了,大家开始仔细了解楚辞的那份“师者招聘考试”到底是什么东西。   ……   “听说了吗?国子监要进行公开招聘了,凡有举人功名者,可以先报名,不论是否入仕,只要被取中了,便可直接去吏部盖印,拥有官身。”   “是啊,我也听说了。我还听说在别的衙门任职之人也可以报名参加,到时候取中了,履历也能直接转到国子监去。”   自从楚辞带着国子监的几名学子在几条繁华街口贴了招聘榜文后,街头巷尾就纷纷议论起来了。   有些在小型书院教书或在别人家做西席的夫子都有些动心。他们虽然拥有举人功名,但补官却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简单。没有背景,没有银子,他们能补到的根本不是官,而是衙门里的刀笔吏。这种高不成低不就的选择让他们进退两难,可见识过京城的繁华之后,他们还怎么回去穷乡僻壤,与那些目不识丁的老农一同生活?他们只能每一个季度都去吏部问一问,看有没有合适的位子让他们补进去,然后再找个能糊口的事做一做。   报名地点放在文兴坊外的一间茶楼里,每个报名的人,需要缴纳二钱银子的报名费,以免有些人想着过来凑个热闹。这二钱银子就像一道门槛,虽不多,却能有效阻挡那些人,也为他们日后省了许多工作。   坐镇茶楼的除了国子监的两位学录之外,还有吏部的考功主事一人。两位学录负责记录他们的信息,吏部的人则负责辨别举人文书的真伪,以免有人混水摸鱼。   下学之后,楚辞过来视察,先对三人的辛苦表示慰问,然后又自掏腰包请他们吃饭。   吃完饭后,他顺手翻了翻今日记下的人名,发现一早上就有五十余人报名了,这报名截止到明日酉时正,看来应该会有近两百人报名。   楚辞让他们先在这休息一下,待未时再开门做登记,自己则又登上马车,去了一家名为大兴书坊的地方。   “楚司业,您要的那批书还没印好呢,到时候我会遣人给您送去的,您真的不必三天两头过来催促!”大兴书坊的文管事看见楚辞就头大。   他还记得六月初六那天傍晚,他正准备关门回家,就见这位拿着一叠书稿过来。本着上门是客的道理,文管事又将门打开,邀他进去小坐了一会,就是这一小坐的功夫,这楚司业就给他们画了一张大饼,让他们深深地相信,和国子监合作,是一个多么大的商机。文管事鬼迷心窍一般,不只主动将楚辞印书的钱减了一成,还帮他在众多待印的书里抢了一个书号出来,并承诺在六月十五之前将书印好,再装订了送过去。   待楚辞走后,文管事不由有些后悔了。但还不等他耽搁半日,那日陪着楚司业一起过来的孔武有力的汉子就上门来询问情况了。文管事感叹自己上了贼船,但是又不敢反悔,只能将苦水咽进心里,这几日都在帮他干活。   “文管事,楚某今日上门,可不是为了那事催促你,我这里又有一笔大生意,你干不干?”楚辞笑着说道。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文管事即使不太相信他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大生意,但还是态度良好地表示要先听一听。   “你可知道招聘考试的事?”   文管事点点头,这谁能不知道啊?盖了吏部大印的招聘榜文都还贴在几条大街十分显眼的地方。   “既是要考试,自然就需要考卷。我奉命出题,大概一共要印三百张左右,文管事可有兴趣?”   “这……也叫大生意?”文管事苦着脸问道,他就不该说要听的。   “这怎么不是大生意了?三百张考卷都是一样的内容,你那里只需空出一天的时间便可排版出来。这一张考卷我能给你这个数,你自己算算,值不值得?”楚辞给他比了个手势。   文管事有些犹豫,按他这样说,确实还挺不错的,一张考卷能有多少个字?一天确实能够印出来。而且他这次出的价钱也不错……   “文管事,你可要好好考虑啊,如果这次的考卷印的好,以后我们国子监的所有考卷都包给你了,这可是细水长流的大生意。”   “楚司业,您真是会说服人。得,我老文今日就答应你了,不过,你可不能再来催那本书了!”   “行,书还是和以前说的一样,十五之前给我就行。不过这试卷,还希望你明日能帮我赶点工,最迟后日辰时之前要给我。”   “行,考卷呢?”今天还有半日,一日半的功夫应该是能赶出来的。   楚辞笑眯眯地从旁边的张虎手里抽出了一个卷轴,在文管事面前缓缓展开。一百道题整齐地排列在白纸上,看起来赏心悦目。   文管事待楚辞走后,还是捂着胸口一副心疾发作的样子。这坑人的楚司业!!谁家考卷这么多题的!   “管事,您怎么了?”   “快,快去大华书坊,把他们那套胶泥活字借来用一用!”文管家有苦说不出,只能再去借一套字,希望这一天半的时间,能把这三百张足有一百题的考卷印刷出来。   感谢毕公老人家发明了活字印刷术!如果还是以往的雕版,他干脆死了算了!   ……   出了书坊,楚辞又转道兵部。   之前他在国子监改革时,说过希望能将所有课程开足,可是现在的文人体格都和他似的,一些体育竞技类的课程根本就没法开,一群几十岁的老大爷,跑一跑骨头散架了怎么办?所以那天上朝时,他也顺势提出了想要从兵部借人过去上体育课一事。   兵部尚书在朝堂上答应的好好的,可是这两日却根本就没有人过来商议,所以他今日必须得自己上门去问一问。   “劳烦小哥通报一声,吾乃国子监司业楚辞,特来拜访兵部尚书赵大人。”楚辞的马车停在兵部衙门正前方,然后下车步行走到门房处,有礼地说明了来意。   “赵大人不在衙门里,请明日再来吧。”门房接过楚辞的拜帖仔细地看了一眼,就直接让他回去了。   楚辞笑了笑:“既然尚书大人不在,不知二位侍郎大人在不在?”   “也不在,你明日再来吧。”   “不知各位郎中主事可在?”   “说了都不在,你明日再来吧!”门房有些不耐烦了。   楚辞脸上的笑意也冷淡下来,如果到了现在他还不知道兵部之人是有意为难得话,那未免也太蠢了!   楚辞拿回拜帖,转身离开,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怀槿,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寇静从兵部大门出来,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背影。   楚辞一愣,然后转身回头笑了笑:“我来兵部办点事,你怎会在这里?”   “我堂伯父在兵部办差,我是为你上次所说的那事而来。”寇静几步靠近楚辞,然后将头伸到他的耳边轻声说道,热热的呼吸打在楚辞的耳朵上,让他浑身都僵硬了。   上次所说那事?楚辞想了想,应该是上次他和寇静说的,他被陷害一事了。   “可查出什么了?”楚辞假装不经意地往后退了一步。   寇静眼神一暗,说道:“此地人多口杂,不宜交谈,咱们去那边的酒楼说吧。”   楚辞点了点头,默默地朝着那边走去。 第185章 共计一百分   “这几日我仔细观察了王海和邵波二人之后,发现那个邵波行迹鬼祟,看起来十分可疑。白日时他一直守在杨策帐前,但每天晚上他回了营帐之后,都会偷偷出去一盏茶的时候。我跟了他几晩,这人警惕心很强,好几次差点都被他发现了。”   寇静说得平淡,但楚辞听了,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日夜观察某个人,还要隐匿好行踪,哪是那么容易的事?不说别的,精力绝对有损耗。他再看寇静时,发现他眼角眉梢都藏有一丝倦意。   “他走后,我再去他待过的地方查探,发现他似乎在用暗语向别人传达消息。虽然我不知道他的暗语是什么意思,但是我可以肯定他确实有问题。在最后一次跟着他时,我故意在他附近搞出动静,这邵波果然捡起石子射了过去,他的手法很是熟练,应该是专精此道的。”   “也就是说,那日暗算我的人就是这个邵波了?可是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他有什么理由这样做呢?”楚辞还是上次才听过他的名字,脸都对不上,更别说得罪了。   “我也觉得十分奇怪。而且这邵波虽说是杨策的亲兵,但在我看来,他似乎并不受重用。而且这应该是他算计好的。”   “你的意思是,他故意隐藏实力待在杨策身边,不声不响地为他背后的主子传递消息?”   寇静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所以我今日就到兵部来查一下他的底细。我堂伯父为兵部郎中,手上掌管着京城所有士兵的履历。从那邵波的履历表可以看出,这人在入杨指挥使旗下前,曾经是征南将军麾下小兵。而这征南将军姓张,二皇子的母家也姓张。”寇静意有所指。   “你是说,陷害我的人,是二皇子的人?”楚辞听了寇静分析出来的结果,还是觉得有些玄幻。   他和这个二皇子殿下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若说那些人是大皇子派来的他还能理解,这二皇子他真就理解不了了。   “不无可能。”寇静说道。   “可是,我与他并无嫌隙,他为何会加害于我呢?”楚辞还是很不解。   “我想,他其实也并非有意针对,只是见机行事罢了。”寇静这些天仔细想了想那天的事,先是六殿下不见踪迹,再是国子监学子进入猎场之中,这些人的身份都不同凡响,一旦出事,必然引起震动。   当他们到时,无一人受伤,那头猛虎又心生退意。必定是那幕后之人下了命令,让这邵波过来搅浑水,所以他才会贸然出手,去暗算辞弟和老虎,目的自然是为了将事态扩大,到时候首当其冲要问责的就是校场的杨指挥使。   “看来,我真是糟了一场无妄之灾了。”楚辞苦笑道。   “我定会为你讨回公道。”寇静说道。   “不,这个公道日后再讨也不迟,眼下他们在明我们在暗,端看他日后怎么打算。若他露了什么马脚,咱们再来一招借刀杀人。想必到时候,最恨他的一定另有其人。至于二皇子……此人心机深沉,手段阴险毒辣,只希望不是他……唉!”   楚辞忍不住为大魏朝的未来叹了口气,大皇子骄横霸道,胸无城府,二皇子又工于算计,心狠手辣,这两人怎么看也不是明君的材料啊。   “此事尚远,无需太过担忧。邵波一事就按怀槿你说的去办,等他露了马脚再一举拿下。”寇静给楚辞斟了一杯酒,又往他的碗里夹了一点菜,他的动作做起来再自然不过了,让楚辞想要拒绝都无从下口,只能默默举杯将酒一口喝了。   “对了怀槿,你到兵部所为何事?”寇静又给他斟了一杯,然后随口问道。   提起这件事,楚辞就满肚子不高兴,他沉着脸,举起酒杯猛喝了一口,将之前遇到的事情说了一遍。   “也不知那兵部尚书是怎么回事,在常朝上明明答应的好好的,转眼就翻脸不认人了!”楚辞忍不住抱怨,连门都不让进,很伤自尊的好不好?   “兵部尚书他今日确实不在衙门,但是左右侍郎及郎中主事都在,还没到放衙时间,不可自作主张擅离职守。”寇静皱起眉头,兵部尚书既然是在常朝上答应的,应该是不敢在陛下面前说谎的,这事应该是下面之人阳奉阴违。   “下面人?难不成是!”楚辞眼睛一亮,觉得自己找到了原因,当初骗姜显他们进猎场的那小子他爹就是兵部侍郎!   “看来你已经知晓,那么这事你可有法化解?”   楚辞看着寇静那关切的眼神,低垂着眼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体育课我开定了。”   寇静也低下头,体育课吗?   ……   这次招聘考试在十一日酉时截止后,一共报了两百四十六个人上来。楚辞把考试时间定在了六月十二日,地点自然是在国子监。   六月十一日晚上,看起来有些肾虚的文管事怀抱着一大堆卷好的试卷,扣响了楚辞家的院门。   “楚司业,这考卷事关重大,小人便亲自给你送来了。负责刻印之人也都是一二十年的伙计了,你不用担心会泄题。”   “文管事做事缜密周到,楚某感激不尽,快快进来用杯茶吧?”楚辞热情地招呼着他。   文管事摇摇头,表示昨天熬了夜,今天要早点回去休息,楚辞表示理解,又将之前说好的价钱支付了印刷费,还额外给了他们赶工费。   第二天一大早,楚辞先去了国子监。今天有每逢二必开的晨会,大家都在钟声停止之前到了现场,先由博学班班长温然发言,然后楚辞开始揭晓这一旬被惩罚的和获得流动红旗的三人分别是谁。   这次被惩罚的是孙江几人,一旦祝峰他们不带头闹事了,孙江的破坏力一下子就被凸显出来了。   楚辞给他们的惩罚是今日他们三人负责去饭堂帮忙一天,并且在午时正准时将来参加考试之人的饭食送上。   这次得到流动红旗的人,出乎了大家的意料,因为楚司业在报完前两个人之后,竟然还报了祝峰的名字!   祝峰?他怎么可能得到呢?大家看他的眼神都很奇怪,甚至有些人认为,是不是祝峰又去刷分了?可能这次的手段比较高级,所以楚司业就被他蒙蔽了!   楚辞见祝峰自己都呆愣在原地,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便解释道:“当日全军大比武时,祝峰同学一共守了四天签到处。每日都是早早地就来了,散场之后才离开。他做事不怕辛苦,认真负责,非常值得大家学习。而后回到国子监也不像以往那般肆无忌惮。正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所以这次的流动红旗,理应颁给他。我建议大家以热烈的掌声,请祝峰同学上台领奖。”   楚辞说完,自己先鼓起了掌,而后朱明越他们也卖力地拍了起来,渐渐带动全场一起鼓掌。   祝峰激动地走上台,还差点因为紧张被台阶绊一跤。当楚辞把象征荣誉的流动红旗递到他手里时,祝峰眼睛都红了。   楚辞没再撩拨他的情绪,总结了几句话后,便宣布今天的晨会可以解散了。   看着学子们都进教舍读书了,楚辞又匆匆赶往山门处,宣布打开大门,他自己就坐在门边上,检查这些考生的准考证。   因为这不是科举,楚辞也不搞搜身这一套,因为他相信,这次的考试没人能够作弊。想着他们待会看着题目傻眼的样子,楚辞不厚道地笑了。   果然,等考生们一同进入弘文馆中时,楚辞宣布了一下考试纪律,然后就让何平等人去发试卷。   “这是什么题?”   “怎会如此之多?”   惊讶声此起彼伏,从弘文馆中的各个角落传来。   楚辞用金戒尺拍了拍桌子,然后说道:“请各位遵守考场秩序,不得大声喧哗,违者取消考试资格。”   他一出声,大家都不说话了。   楚辞又说:“此次考试一共一百道题,共计一百分,一题记一分。考完之后按照分数排名录取,前五十人可以进入面试。此卷内容涉及天文地理,术数文章,请各位认真做答,考试时间为三个时辰。”   考生们在心中哀叹不已,早知道这么复杂就不来了,现在骑虎难下,只能拣会做的做掉了,其余的就看天意吧!   楚辞坐在上首,悠闲地喝了口酸梅汤,下面几个学录正在考生的座位边上走来走去,不断给他们施加心理压力。 第186章 分数   这一百道题,前五十道为填空,前三十道为选择,最后二十道是判断题。为了到时候阅卷能够简单一些,所以楚辞没有出论述题,而是把这部分移到了面试考核。   约莫做了一个时辰左右,突然有位考生站了起来,大声说道:“大人,下官想问一问,这选择题是什么意思?”   第一大题填空与他们考县试时的贴经题差不多,只是形式变化多端,但至少还能看懂。这选择题是什么意思呢?   就比如说第一道题,“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下面跟着两片月牙形的东西,一个朝上一个朝下,中间留白之处太小,根本无法书写。   在它的左边一竖则是甲乙丙丁四个,甲为不复还,乙为不复归,丙为不复回,丁为不回还。   其他考生用一种惊讶的眼神看着说话的人,前面那么多,就都做好了?   楚辞笑了笑,看来他们大部分都是这样的,前面不做好怎么都不去看后面。当然,也不排除有一部分看到了却不愿做出头鸟。   “这名为选择,自然是要你们从甲乙丙丁四个答案中选择一个正确的填入括号中,只填甲乙丙丁即可,不填后面跟着的部分。”   楚辞这样解释一下,他们就都懂了。这些人年纪都比较轻,又有举人功名,接受新知识的能力比起其他人来说是要好一点的。   “顺便我再说一下后面的判断题,你们只需要在括号里写上正或误即可。”楚辞见他们点头,顺便又把判断题也解释了一下,省得他们又问。   楚辞下去巡视了一圈,还是觉得这竖版看起来没有横版的更简洁明了,看什么时候能和文管事提个意见,看看能不能改印横版的试卷出来。   他让几个学录好好监考,然后自己溜达着出了弘文馆。昨天他已经交代饭堂的人从附近村子里找几个婶子过来帮厨,突然加了两百多人过来吃饭,几个人根本就忙不过来。   楚辞到饭堂时,大家忙得热火朝天,只抽出时间转头和楚辞问一句好,便又接着忙活手头上的事。   孙江三人正蹲在一个木盆旁边洗碗筷,这碗筷一直放在库房里,沾了些许灰,十分易清洗。   “你们几个动作快点,一个时辰多了,就干了这点活?”楚辞像地主老财似的,边看还边用金戒尺指指点点。   “我们一刻钟之前才洗的!”孙江很不服气。   “那你们之前干什么去了?”楚辞一脸你们之前竟然在玩的表情。   “先择菜,又洗菜,现在又洗碗,一上午都没休息一下!”孙江气得不行。   “花婶?他们果真做了?”楚辞挑眉,转身去问别人。   “做是做了,就是……”花婶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还不如不叫他们做,菜择得只剩下菜心,洗的时候力气大,捞上来的时候只剩下菜梗了。   “大家伙多担待些,他们没干过活,熟能生巧嘛。”楚辞一想也知道他们干得多糟糕。   熟能生巧?孙江鼻子都气歪了,还想让他一直做不成?他气冲冲地抱起手边的一摞碗筷站起身,想把它们放到一边的桌子上,结果心不在焉地踩在了一滩水上面,脚一滑,人向前一扑,手上的碗筷“丁零当啷”地全摔碎了,他人也倒在地上,手指头也被划破了几道伤口。   孙江看着众人惊讶的眼神,鼻翼翕张了两下,眼眶立刻就红了。他爬起身就想往外走,却被楚辞一把拽住。   孙江反射性地用手挡住脸,他以为楚辞是要教训他刚刚摔了碗的事。   楚辞哭笑不得:“你手伤了你没看见吗?那摞碗你又不是故意摔的,我还能为这教训你不成?你们先干着,我带他去上点药。”   孙江被他牢牢把着,挣脱了两下发现挣不开,就由他去了。   楚辞带着他去上了点药,然后把受伤的两根指头包了一下。这是他放在司业厅备用的,之前他就觉得国子监好像少了什么东西,今天才发觉,原来少了一个医务室。他在现代时,公文包里一般都会随身放一瓶云南白药和几片创可贴,以备不时之需。   “谢谢。”孙江看他细心给自己上药包扎,猛然间竟然有一种慈母在身边的感觉,瓮声瓮气地道了句谢。   楚辞被他诡异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他拍了拍孙江,说道:“你手伤了就别下水了,待会就帮着打打饭,摆摆碗盘之类的。”   “哦。”慈母瞬间变成了后娘,孙江觉得自己刚刚一腔感动喂了狗。   ……   “参考答案在此,辛苦大家留下来批改了,待会我做东,叫一桌酒席过来,请大家吃一顿。并且,今天留下来批改试卷的每个人,都记一次加班,待会我会开出条子,月末时去王典簿那里领加班银。”   楚辞召集了外院数十个夫子一同阅卷。他们原本颇有微词,毕竟散学之后还要留下来干活,谁都会不乐意,但听楚辞这样说了之后,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在阅卷之前,大家都没有看过这份试卷,初拿到手时,还有些不以为意。但他们越看越觉得,这样出题,好似比以往一道简简单单的杂文题更能考验学子,也能很快看出他们哪里还没有掌握。   “怪不得楚司业地处偏僻之所,还能取得状元之位。若西江省每间书院都用此法考试,学到的东西是要比我们的学子更扎实一点的。”   “是啊,我之前一直认为江南等地的士子更加文采风流,胸有丘壑,没想到啊,咱们楚司业更加了不得。你只看看,前些年的状元郎,哪一个有楚司业这等风光?就算同届考生,榜眼和探花还在翰林院中苦苦熬资历呢,咱们楚司业啊,已经无人不知了。”   两位博士边改卷边聊天。这些东西都有固定答案,改了几张之后便已记在心中,不像以前改卷一样,每一篇都要耗费精力去耐心批改,批改到后头时,精神一松懈,很可能就会误判。所以说,科举一途,运气也是很重要的。   楚辞改卷的速度比之其他人要快的多,一般别人一张还没改完,他就改了两张了。一支朱笔在他手中挥舞的虎虎生风,怪不得说文人的武器是笔杆子呢!   因为改卷的人比较多,所以戌时还没到,二百四十多份考卷就已全部改完。   “现在烦请各位将每张试卷的分数算出来,一题计一分,错者不加分。”   “是!”   大家又开始算分数,等计算好了所有的分数之后,大家又把自己手头的试卷按从高到低的分数排列好。   “老夫这里竟然改到了一张九十分。”于博士大喜。   “这有甚的?我这里还有九十二分的。”张博士喜不自胜。   “唉,我这里都是些七八十分的。”李助教摇了摇头。   方助教哭笑不得:“你那还算好,我这里还有一份三十分的,也不知这人是谁。”   楚辞坐在上面听,突然有了一种回到现代办公室的感觉,每次改完卷后,办公室里就会传来狼人的嚎叫,大家一同捶胸顿足,释放自己内心的悲愤。 第187章 来信   第二天一大早,国子监山门外就张贴了榜文,把这次考试前五十名的姓名与分数一同展示出来了。这次录取的最高分为九十二,最低分为七十八。   昨天来参加考试的考生,陆陆续续都来看榜了,有的十分高兴,有的则垂头丧气。   这些考生回去之后,不论是家人还是衙门里的同仁都非常好奇。其中钦天监某官员得知同僚参加考试只得了七十多分,嘲讽得那叫一个厉害。   这位监候受不了那个气,直接找到楚辞,要求买一份样卷回去给那位同僚做一做。   楚辞当初多印了一些,就是为了有人会想要收藏一份,当下就以比他买来高一倍的价钱卖给了这人。   这人将这张试卷拿回钦天监后,大家便围在一处看题。那位出言嘲讽的几题做下来后,就直接向那位监候道歉了。   别的衙门里也发生了这事,原本大言不惭的众人直接被试卷难度打脸。楚辞难易设置的比例是六比四,一般人都能得六十分左右,但是再往上就有些难度了。   找上门来的人多了,楚辞就把剩下的几十张试卷放在那间茶楼里卖,想要的二钱银子一张,自己拿去。   面试的时间放在六月十四日,楚辞出了几道题,每个人都是一样的题目。这些面试者志得意满地进,然后一脸懵逼地出来。   “请问你对于夫子两个字作何解释?”   “请问你认为,要成为一个好的夫子,应该要具备哪些条件。”   “请问当你的学生不太听话时,你会怎样管教他们?”   他们以为楚辞会让他们当场写诗做文章,谁知道就这三个问题。而且最后一个问题时,他还会举各种例子,问得别人张口结舌方才止住。   什么时候,当一个夫子都这样难了?当夫子不就是教他们念念书,写写字,其他时间都是闲坐喝茶的。   楚辞和两位博士花了一天的时间,将这五十多名考生都面试了一遍,在面试时,除了三个问题之外,楚辞还加了一些心理学小问题,从他们的回答中大概可以知道一些他们的性格特点。   和两位博士商量过后,楚辞把偏激易怒的,性情冷淡的都去掉了,留下的基本上都是性情温和但行事有分寸,不至于被学生牵着鼻子走的人。他们虽还有些不足,但是调教一下应该不错。   被留下的十五人很高兴,他们有的是在外面书院教学的,有的是在其他衙门做些可有可无之事的,他们之中品级最高的也只有正八品。   其实这算好的了,毕竟殿试头名的状元郎刚开始派官也只有六品。到了国子监后,他们会先从学正做起。虽然也只是正八品,可待遇却比他们之前待的地方好太多了。   “楚某先代表国子监众人欢迎你们的加入,请各位明天早上带着自己的履历或是举人文书去吏部盖印,到时候国子监这边会派人协同办理。还有,明天下午未时初,请各位到国子监来一趟。”   “是。”这些新上任的夫子们都很听话。   楚辞将他们送走之后,才发现国子监比平时安静太多了。   “忙忘了,明天是休沐日都想不起来了。”楚辞笑着摇摇头。   “大人做事兢兢业业,实乃我辈楷模。”   楚辞挑眉打量了一眼何平,似乎在问什么时候你小子也学会拍马屁了?   何平嘿嘿一笑:“我日日跟在大人您身边,怎么样也得学到点东西啊。”   楚辞原本笑着,而后脸一僵,我去,这小子是在说拍马屁是和他学的吗?   ……   “皇上圣明,多亏皇上的支持和各位大人的鼎力相助,微臣才得以招揽到十五位贤才。有了他们的加入,微臣相信,国子监一定会变得比以往更好。”   十五日是大朝,楚辞站在大殿里和皇上汇报情况。   “楚司业这个招聘考试弄得真是声势浩大,如今街头巷尾都在讨论这件事。本官还听说,楚司业弄出了什么百分制的试卷,可用具体的数字来评价人的学业,不知是否为真?”问话的是保和殿大学士章大人。   “确有其事,主要是文章诗词大家各有所好,若按我一人的喜好去选,未免有些不公平,还不如出些固定的题目,以示公平。”楚辞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原来如此,此法甚妙。”老大人捋捋胡须,点头说道。   “多谢大人夸奖,下官待会就给大人一张考卷,让大人可以仔细查看。对了皇上,此次全军大比武,咱们国子监的学子都到观赛,赛后还写了很多文章出来。微臣挑了几篇好的拿去刻印成书。如今书已拿回来了,特为陛下献上一本。”   “哦?呈上来吧,待朕闲暇之时必定翻阅一二。”皇上说道。不知是不是因为楚辞说多了国子监学子的事,皇上也对他们重视起来。   楚辞将书呈了上去,而后退回到了殿外。殿外的许多官员都对楚辞投以羡慕嫉妒恨的眼神,同样是六品官,做官的差距咋那么大呢?   下朝之后,楚辞急匆匆地出了宫门,然后吩咐张虎将之前准备好的书搬过来,之后就犹如街上发小广告的人一样,见人出来就往对方手里塞一本。   “赵大人留步!下官楚辞见过大人。这里有一本文集送给大人,望大人不要嫌弃。”   “本官收下了,多谢楚司业特地赠书给赵某。”   “大人,下官之所以拦住您,倒也不全是为了赠书一事,我还想同大人聊一聊有关兵部借员至国子监一事,不知大人可有空?”楚辞问道。   “兵部借员?”赵大人重复了一句,偶然间忽又想起是上次常朝时楚辞在皇上面前提过的。   “本官尚有要事在身,楚司业若方便,不如明天一早过来兵部,之后再慢慢商议。”   “多谢大人,只是……”   “只是什么?”赵大人平日里都是和武将打交道,性子也是比较直爽的,见楚辞说话吞吞吐吐的,不由皱起了眉头。   “只是兵部着时难进,下官上次去时,连大门都没有踏进去过,可见大人治下有方,就连门房都与其他人有所不同。故而,楚辞斗胆请大人给一信物,好让下官能进兵部去和大人商议。”   兵部尚书一听,脸都黑了下来,他扯出一个笑,对楚辞说道:“楚司业不必忧心,明日你再过来,本官保证不会有人阻拦与你。”说完,他一甩袖就走了。   楚辞没有理会他的情绪,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站在大门外,继续给出来的官员们派书。   ……   “楚司业,您可回来了。”   楚辞中午回到文兴坊时,发现有一个人站在他门前,定睛一看,才发觉是西江会馆的主事。   “不知你找楚某有何事?”   “今天早晨送来了几封您家的信件,小人怕耽误楚司业你的事,故而一早就在此等待。”   “有劳了!”楚辞难掩心中喜悦,待送走了主事之后,就迫不及待地抱着书信回房了。   他第一个打开的就是秦夫子的信件,他很想知道,他家先生对那块匾的看法是什么。 第188章 培训   “小远哥哥,师公又去那间屋子了。”钟离钰从外面跑进来,小声地和坐在桌前写字的楚小远说话。   “师公不是每天都要进去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楚小远一笔一划地认真写字,上次他小叔来信,说他信里的字写得不好看,他下次一定要让小叔刮目相看。   “那间屋子里到底有什么啊?为什么除了师公之外,大家都不能进去呢?”钟离钰表示很好奇。   楚小远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钟离钰其实很想去偷看一下,但他不敢去,师公生起气来,是很吓人的!   很吓人的秦夫子正拿着一块柔软的绢布小心地擦拭那块御赐的匾额,这是他每天必做的事情。   他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有这么一天,“师之典范”这四个字,即使是桃李满天下的老儒也不曾得过此殊荣。可见徒弟贵精不贵多,他这辈子教了阿辞一个,就抵得上别人千百个了。   那些人弟子虽多,有出息的也不少,可是谁会为自己的夫子讨赏呢?特别是县学时的。   当日朝廷的使者过来颁发这块匾额时,他跪在地上几欲昏厥过去,双手抖得差点连圣旨都接不住,还是孔山长扶了他一把,才不至于当场失态。可恨那小兔崽子之前一点都不肯透露,若他早做好准备,焉能有今天这副模样?   ……   楚辞看了秦夫子的信后,有点哭笑不得,先生还是一如既往的傲娇,可真让人怀念呐。他又拆开了其他人的信件,看完之后,心里感到十分温暖。   小远的字比起上次有了进步,他娘和他哥嫂关切的话语都是由他传达的,最后几行明显就是他和钰儿两人的口吻,小心翼翼地询问他何时归家,还不甚明显地诉了苦,表示师公对他们太严厉了。   张文海的学业水平比起以往有了更大的进步,如今不需要别人的帮扶也能稳坐甲班前几了。文海他爹对他能洗心革面感到十分欣慰,认为都是楚辞带动的他,就差把楚辞供起来了。如今他闲暇之余,就爱去长溪村状元牌坊下坐一坐,听别人讲一讲楚辞的生平。   方晋阳一如既往地出色,听说府学那边已经给他去了好几封信,说要让他去府学就读,都被晋阳拒绝了。袁山县学自从出了一位状元郎,早已变成了人人趋之若鹜的地方,光是今年二月入学,就比以往增加了二三百人不止,喜得孔山长红光满面,顿顿都吃两大碗饭。   当年楚辞走在青石巷的那条青石路上,看见竖立在路上的那块石碑光荣榜时,十分确信自己能在两年之内被刻上去。不过现实与他的愿望还是有些许不同的,因为他的名字没有被刻在那块石碑上,而是在另一块更高更大的石碑上,题头赫然就是状元碑三个大字。但凡外来学子路过,都要对着石碑拱一拱手以示尊敬。   石碑上面不仅刻了楚辞生平,甚至还有楚辞当年所做的诗词文章。若是让楚辞知道了,他一定会捂着额头说一句“都是黑历史”之类的话。   楚辞看完了这厚厚的一叠信,心中五味杂陈。   当初他被钦点为状元郎之时,本以为会有衣锦还乡这一步骤,先让他回乡祭祀,而后再封官。可是他家离得太远了,若要还乡,一来一回就是三四个月的时间,三四个月,足以让京城所有人忘却这个曾经风光无限的状元郎了。   所以,除了那些要去别地赴任,会途经家乡的官员,其他人一般不会选择回乡。   再算一算,自他十月离乡起,如今已是八个多月未见到他们了,也不知道他们在家乡到底是好是坏,毕竟人们都习惯报喜不报忧。不过,依着他状元郎的名头,不说别处,至少袁山县这个地界,还是没人敢动他楚家的。   楚辞铺纸磨墨,开始给他们回信。他的家书一月一寄,但途中时有耽搁,两三封信一起到家也是常有的事。   想起当年他离家之时,说等在京城落地生根之后,把大家接过来一起享福。可是照他如今这个样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达成那个目标。   楚辞将回信写好之后,让张虎赶紧帮他送出去,而后,他又摊开了一张纸,开始写故事。   他写的是一个古代凄美神话故事,名叫《鲛人泪》。故事曲折离奇,除了人妖恋之外,还有家国大义,江湖风波,可以说世界观是非常宏大的。故事的精彩内容,楚辞的出色文笔,再加上说书先生的伶牙俐齿,这个故事火了。   目前这个故事在那间茶楼已经说到了第六章“书生落难逢奸逆,鲛人上岸欲报恩”。   楚辞的稿费是一月一结的,刚开始两天是他派张虎送去的。讲了两天之后,茶楼的掌柜每天天不亮就派人过来敲门催稿,急得跟什么似的。   楚辞一边写,一边想象着能有一台电脑供他使用。毕竟用毛笔写小说,太虐了。   他之前在袁山县画插画时,用了天外来客这个笔名,当时觉得符合自己的来历,没做多想,加之又是偏远地区,偶有犯禁也算不得什么。大魏朝这点还不错,当权者不兴文字狱。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身处京城,又被众多御史“宠爱有加”,别人能犯的错误,他一点都不能犯,所以这个笔名只好束之高阁,不再拿出来使用,改换了一个非常朴实的远山居士。他本想直接用袁山,但到底还是太明显了,便改动了一个字。   写好之后,楚辞长舒了口气,忽然又想起今天还要去国子监培训。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了,楚辞赶紧出门,让张虎送他去国子监。   等楚辞到了国子监后,那些夫子已经到的差不多了,楚辞招呼他们进会议室坐下,然后开始给他们讲解,如何做好一名国子监的夫子。   总结下来一共就几点,一、不能太放任学生,要松紧结合,不要把他们当做蒙童馆里的孩童,要尊重他们的想法,但该管教的时候还是要管教的。二、管教的时候注意手法,惩罚方式可以多样化,不建议以打骂的形式处罚。三、不止要关心他们的学业,同时也要关心他们的情绪,一旦发生不同寻常的表现,要及时了解情况。   这些人之前没有接触过国子监的学生,到处打听之时难免听到一些妖魔化的形容,把国子监的学生说的蛮横无理,个个都像小霸王一样。   现在听楚司业这样讲了之后,心中稍微安定了一点。其他的事先不说,至少这几日看下来,他们的上官还是不错的,楚辞亲切的笑容和话语,也让他们对这个陌生的地方生出了一点归属感,毕竟还从没一个衙门的人会像楚司业这样,手把手地教导他们如何做事。 第189章 两全其美   “小哥,我乃国子监司业楚辞,特来拜访兵部尚书赵大人。”   楚辞在兵部大门外递上拜帖,这次的门房和上次的显然不是同一个人,他接过楚辞的拜帖看了一眼,然后起身相迎。   “楚司业,小的这就带您往里头去,赵大人已经吩咐过小的了,说您一来就请您进去。”   “有劳小哥带路了。”楚辞笑了笑,然后跟着他往里面走。   兵部衙门和其他的衙门不太相同,这里的房子不多,到处都是空地,周围摆着武器架,上面刀叉剑戟样样俱全。   “下官楚辞拜见赵大人。”   “楚司业免礼,请坐吧。”赵大人坐在上首,又让人给楚辞上了一杯茶。   “好茶啊,这应是明前龙井吧,闻起来清香扑鼻,喝起来柔和清甜。”楚辞端起茶放到鼻子边嗅了嗅,又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然后满意地称赞道。   赵大人有些惊讶:“楚司业也喜欢喝龙井?”眼下京城流行的是六安茶,既可当茶饮,又可当药饮,很少有人喜欢龙井,大家都觉得它喝起来太过平淡了。   “是啊,欲把西湖比西子,从来佳茗似佳人。这龙井茶喝起来滋味甚妙,就像江南地区的美人一般,虽不施粉黛,但姿容绝色。”楚辞说着,又捧起杯子轻抿了一口。   因为有了共同的爱好,所以赵大人看着就随和多了。两人又绕着茶的话题聊了一会才转入正题。   “不知这兵部借员一事,大人心中可有打算了?若是大人已经想好了,不妨说给下官听一听,也好让下官及时去吏部打点一二。”   “这,恐怕有些难办啊。”赵大人面有犹豫之色。   “不知大人是因何事为难?”楚辞问道。   “本官昨天把这事和下面的人说了说,他们却告诉我,这个人手无法抽调出来。京城虽一共有三个营,但每个营都事关重大,人员紧凑,牵一发而动全身哪!”赵大人说道。   “照大人这样说,此事已无商量的余地了?”楚辞的神情凝重了一些。   “这倒也不是,只是楚司业,这国子监终究不是兵部之人待的地方,就算我强压着别人去,但他不肯尽心尽力,本官也着实没有办法啊。”要不是之前在朝堂上答应下来了,赵大人真不想理这摊子事。   楚辞听他这样一讲,便知他是希望由自己提出放弃,到时候朝堂之上,楚辞即使想要分辩几句,也没什么好说的。   可是,楚辞却不想如他所愿。   “只要大人肯让人过去,那么下官自然有办法让他尽心尽力。兵部人才辈出,此事非兵部之人莫属啊。”   赵大人见状,神色也冷凝了一些:“楚司业何必要强人所难呢?”   “非是下官想要强人所难,只是希望大人能不要再和下官兜圈子了。当日大人于朝堂上一口答应下来,那爽快的样子让下官十分感动。可为何区区几天时间,大人就变卦了呢?这其中必有隐情,还望大人赐教。”   “既然你执意想要知道,老夫就告诉你。这些都是楚司业你口舌招惹来的是非,别人既是想要为难一二,你要何必非要与他对着干呢?”   楚辞刚开始以为是那个何阳他爹与他有过节,所以才说动了赵大人。可是赵大人在提到那个他时,脸上一闪而过的忌惮,却让楚辞上了心。   他忍不住把上次遇袭之事和这次的事件联系起来,因为这两件事都和兵部之人有关系。而且这赵大人似乎还暗喻了什么,若是之前寇静没有查出那邵波的真实身份,光凭他话里的意思,很容易就会让楚辞产生错误的猜想,从而将这一切都推到大皇子的身上。   当今陛下去年才上位,儿子之间的倾轧斗争就已经波及朝中臣子,他们不就是觉得天和帝身体不好,可能随时发生变故,这才早早地为自己打算一二。   楚辞不想再继续掺和下去了,他刚准备按照赵大人设想好的那样知难而退,可外面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何事打扰?没看见本官正在待客吗?”赵大人脸色一沉,冲着外面骂道。   “大人,那个寇千户又来了!”被骂的人表示委屈,但是他又不能不通传。   “什么?”赵大人表情有些难看,这寇静看着一副冷静自持的样子,可行事上却有些无赖,这几日为了派官一事,已经连续几日上门来了。他的底细尚不清楚,个人实力又强,无论安插到哪个地方,都可能会带来麻烦。   “西江省齐元帅麾下副千户寇静见过赵大人。”还没等赵大人反应过来,寇静就走进房内,对着赵大人拱了拱手。   赵大人不悦地点了点头,然后让他也坐下。   “你找本官有何事?”   “启禀大人,之前您交给下官的任务我已经完成了。”寇静说道,“不知下官可否留在京城了?”   “哦?这么快就完成了?”赵大人先是皱眉,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又舒展开了,他看看一旁正襟危坐的楚辞,又看看正端坐一旁期待看向自己的寇静,心想。这不就是一个现成的好去处吗?既打发了楚辞,又能把一个可能带来麻烦的属下推了出去,岂不是两全其美? 第190章 义结金兰?(静静)   “寇千户,朝廷虽将你们此次夺营之战中表现不错的将领和士兵都留了下来,但是这个职位嘛,士兵还好说,往营里安排进去,谁也说不出个不字。但是你乃副千户,又升了半级为千户,领正五品军衔。这正五品的职位,一时半会却是腾不出来啊。”   赵大人一脸为难地看着寇静。   “可是下官却听说,其他将领都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寇静表示很疑惑。   “这,他们是被京中的巡防营直接要过去的,其中一应人事安排,皆由巡防营大统领直接和吏部对接,根本不需要我们出面。若不然寇千户你也去找一下巡防营,神机营,京幾营的长官问一问,看看他们还要不要人?”   赵大人面上虽还带笑,可话中的轻视与嘲讽之意却很明显。一个萝卜一个坑,别人是“朝中有人好做官”,位置自然会有人腾出来,你这个不受重视的,还是别要求那么多了。   寇静神色一肃,正想开口,却瞥见对面坐着的楚辞一脸愤慨地样子,似乎想为他打抱不平。他将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然后低下头,做出一副凄苦小白菜的样子。   “赵大人这话,可就不像堂堂兵部尚书会说出口的。众人皆知,朝中除了三公及左右丞相外,就属六部地位最高。您乃堂堂六部之一的兵部尚书,掌管天下兵权,京城三营只是其中一部分,有什么是您不能决定的,难不成连您都还要看他人脸色?”楚辞像是在替赵大人鸣不平,但是他的话字字句句都似一把刀戳在赵大人心口。   赵大人脸色青红不定,他在心中这样劝慰自己,这楚辞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能懂什么?虽然说三公六部左右丞,但是京城的水这么深,他虽为兵部尚书,但也不像旁人想得那样风光。   众所周知,六部之中户部为最,他掌税收钱粮,哪个衙门不看他们脸色,若他们想要为难你,只消说一句没钱,即便闹到皇上那里,皇上也只会打哈哈,随口呵斥两句便罢。   其次是吏部,吏部掌管官员升降任免,你若得罪他们,他们只需在每年的考核上给个差或中,那你一辈子也别想挪地方。   刑部掌刑狱,最为人忌惮,不会轻易得罪。礼部掌管文教礼仪,虽权利不算大,但受人敬重。   六部之中,唯有工部比兵部地位还低,他们私底下被人称为匠官和莽夫,说起真是一把辛酸泪啊。偏大魏朝又比之前重文轻武,他这个兵部尚书当的,着实憋屈啊!   刚刚楚辞说京城三营乃是他掌管的,话是没错,可事实呢?那三营统领背后站的都是皇亲国戚,一个比一个嚣张,他背后没有世家支撑,哪敢和他们人五人六的?   “……楚司业,本官岂是那等滥用职权之人?人既是由他们接手,那自然也要征求他们的意见,哪能擅作主张,直接安排进去?更何况,这是我们兵部之事,就不劳你操心了!”赵大人恼羞成怒了。   “唉,大人都这样说了,那下官还能说些什么呢?左不过是大人自己受点窝囊气,既然大人不在意的话,下官也无话可说。”楚辞用凉凉地语气说道,话中也像赵大人刚刚说寇静一样,满是嘲讽。   赵大人心里拱着火,很想当场发作。可是他又顾忌楚辞的这张嘴巴。这位楚司业和御史台众人对骂都毫不畏惧,要是今日之事被他拿出去宣扬,说他畏惧三营统领,他自己又不善言辞,那真是黄泥掉在粪坑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可恨皇上似乎特别信任这个楚辞!他目前还没看过这楚辞吃亏,就连镇南王的爵位被他推波助澜降了都没人找他的麻烦,厉害程度可见一斑了!   而且,“楚司业,你不是说要找兵部借员吗?眼前正是大好的人选呐!而且这寇千户手底下还有精兵五人,这不刚好符合你的要求吗?”   寇静抬头“吃惊”地看着赵大人,眼中似乎满是不可置信。   赵大人看着他的表情,心里终于舒服了一点。欺负人是要比被欺负快乐一点的。   “寇千户,你也不用这样看着我。这都是无奈之举啊!恰好国子监那边要人,你就过去当一阵子的差,等这边有了好位子,我立刻就把你调回来,怎么样?”赵大人用一种诱哄小孩的语气说道。   “哼,赵大人刚刚不还说不要强人所难吗?怎么自己这会却为难别人呢?”楚辞冷笑一声,叫寇静去国子监当体育老师不是屈才了吗?他本应是驰骋沙场的真英雄,怎么能就这样虚度光阴呢?   “楚司业,本官办法也给出了,同不同意端看你们二位是如何想的。如果实在不行,那就别怪本官无能无力了。”赵大人没好气地说道。   “算了,二位也不用再说了。寇某去国子监便是。只希望到时候别处有了位置,还请赵大人一定要想着我。”寇静“可怜巴巴”地说道,既再次博得了楚辞的同情,又让赵大人心气平和了一点。   ……   “你为什么要答应去国子监?”一出兵部大门,楚辞就气冲冲地质问寇静。   “国子监不好吗?”寇静反问他。   “国子监很好,但那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是一名武将,本应驰骋沙场,逍遥自在,却为何要让自己困守在这一方小小的牢笼中?”楚辞见不得他这逆来顺受的样子。   “如果我说,这就是我所求呢?”寇静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你所求?求的是什么?国子监里有什么东西值得你去求的——”楚辞突然想到了自己,想到了寇静那秘而不宣的感情,脸瞬间也变得青一阵红一阵的。   寇静似乎探查到了楚辞的想法,连忙解释道:“在从军之前,我本是一名读书人,如果不是因为那次意外,我此刻说不定也和怀槿你一样,在国子监或者翰林院中任职。昔日我曾听先父说起国子监中藏书甚多,一直心向往之。如今四海升平,战乱不生,我且就在国子监里重温一下当日读书时的情景,若是哪处不太平,到时候我再以身报国也来得及。”   楚辞怀疑地看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可是寇静的眼神没有一丝闪躲,似乎他就是这样认为的。   楚辞沉默了一会,然后说道:“既然你心意已决,我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只希望你不要后悔自己的决定。”   “怀槿,你是在关心我吗?”寇静居然笑了起来。   “我关心你有什么不对吗?你一直是我的好兄弟!”楚辞不自然地说道。   “我本以为那次误会之后,怀槿你已经不愿与我交好了。今日一见,却是我多想了。能得贤弟关怀,为兄死而无憾。”   楚辞一听,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这真是兄弟之间会说的话?或者是他思想受现代文化的荼毒,其实想入非非的是他自己,所以才会把兄弟情看成那种感情了?   楚辞有些懵逼,他发现自己居然好像看不穿“单纯善良”寇静静的想法。但不管是什么感情,为了不让自己与对方再胡思乱想,楚辞做了一个决定。   “寇兄,咱们义结金兰吧?之后咱们就以结义兄弟相称,日后祸福与共。”   寇静一时竟无法说话,他心中有些难过,看来楚辞对他还是有所忌讳的。不过这样也好,若是此举能安一安辞弟的心,让他能如以往一般对自己,那想义结金兰就结吧!   “行,就依怀槿你所言吧!”   楚辞见寇静答应的如此痛快,心里更加偏向于自己那时是看错了。他想起自己这段时间的表现,心里更加汗颜,幸好寇静大人有大量,不与他计较这些。   两人去酒楼吃了饭,然后又买了些黄表纸和香,再找了一处风景秀丽的地方,将香点上,一同跪拜在地。   楚辞手持三柱香,说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今我楚辞愿与寇静义结金兰,从此我二人情同手足,日后互相扶持,望上天与我二人共鉴!若违此誓,天地不容!”   他表情庄重地说完之后,又转向寇静,说道:“轮到你了。”   此时的情景多像是拜天地啊!寇静看着楚辞俊秀眉眼上不容拒绝的表情,心里猛然一酸,苦水直往上冒。   “皇天在上,厚土在下,今我寇静愿与楚辞义结金兰,从此我二人情同手足,日后互相扶持,望上天与我二人共鉴!若……违此誓,天地……不容!”   寇静念完之后,木然地跟着楚辞往下拜。   一拜天,二拜地。两人同时鞠躬行礼,待到第三拜时,天上风云突变。   “咔嚓!!”一个响雷,似乎要将天都劈开一般,豆大的雨点纷至沓来,瞬间将二人身前燃着的黄纸和香一起浇灭了。   楚辞立刻爬了起来,转身就往一旁的亭子里跑。他见寇静跪在地上半天都反应不过来,又跑回来拉起他往亭子里躲。   “天公不作美!要有天气预报多好!”楚辞喃喃自语道。   一旁的寇静没听见他说了什么,但他心中此时狂喜不已,这是不是上天的旨意?!他和辞弟这辈子就不该做兄弟!! 第191章 季考   “跑,跑起来,快!”   刚到卯时正,国子监外院就传来了踢踢踏踏的跑步声。学子们身穿练功服,打着哈欠,跟在各班的夫子身后跑步。   这些夫子和他们以往的夫子一点儿都不同,看起来凶神恶煞,身板也是高大结实的。   他们刚来时,还有人当面说过他们是莽汉。这群当兵的也没反驳什么,就是当着他们的面,一人折了一条儿臂粗的木棍。他们做起来十分轻松,仿佛只是折断了一根筷子似的,看得这些人心里齐齐一寒,立时噤声了。   自从他们来了之后,国子监的体育课就正式开了,因为课程变更比较大,人员变动也很多,所以楚辞又重新排了一张课表出来,让大家照着上面的安排去上课。   一般来说,上午都是四书五经课,如今科举当道,这些东西还是必须要学的。下午课程就多了,像是绘画、抚琴、博弈、骑马、射箭等等,每天都有不同的安排。   这期间也会发生一点小插曲,诸如学子的画比先生画的更好,抚琴抚的更加动听之类的事情。因着家学渊源,这些学子几乎人人都有一技之长。楚辞发现了这一点后,马上便召开了一个全体教师会,商议出了一个方案,隔日便在学校的公布栏中张贴了出来。   “关于国子监外院举办各类学社的通知。据悉,国子监内每位学子各有一技之长,为使同道中人能够互相交流,特此设立学社,请各位学子今日于班主任处领取表格,填好之后上交。”   学社?   学子们看完之后都有些奇怪,虽国子监内无学社,但他们也曾听说过,这不是志同道合之人自己起的吗?例如什么桃花社,菊花社之类的,怎么要由国子监出面呢?   大家纷纷回到自己的教舍之中,等待班主任的到来。   这批新招的班主任年纪都不算很大,平均年龄大概在三十一二岁左右,正是年富力强之时。   后院的钟声响起之时,九个班的班主任都抱着一沓纸走进了各自的教舍。   “顾栩,过来把这表格给大家发下去。”雏鹰班的班主任宋白原来是礼部的一名司务,领从九品衔。自从考上国子监后,就直升三级,变成了正八品的学正。   别的不说,首先月俸就比以前高多了。而且国子监提供住所,不像其他衙门一样,还要在外面租房子住。   租房每个月都耗费宋白不少银两。他身有官职,虽是从九品,但若是还像之前一样住在大院里和人合住,未免有失官体。再加上礼部官员聚会聚餐很多,不去的话,难免要被人排挤,次次都去,这荷包又不太饱满,所以宋白毅然决然地考了出来。   他年纪最轻,当时选班时,他就让其他人先选,最后留了个雏鹰班给他。楚司业看到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并且说有事就去找他,不要怕麻烦。当时他以为这只是句客气话,可是后来他才知道,雏鹰班状况真是太多了!楚司业这话分明就是大实话!   ……   “统计出来了吗?”楚辞问坐在一边的寇静,自从顾司业搬走之后,这司业厅就空了一个位置,寇静来了楚辞理所当然地就把这个位置给了他。   “出来了,待会我整理一下,然后再给你。”   “唉,你来了真好,以往都是我一个人坐在这里忙个不停,天天写计划造表格,教务处的事都让我一个人做了!往后你走了我肯定会很不习惯!”自寇静来此已有四五日了,楚辞终于体会到了有“秘书”的好处,不论什么事只要他一声招呼,寇静立刻就能帮他做好。   “那我不走了。”寇静说道。   “那可不行,要是因我之故害得朝廷损失了一员大将,那岂不是我的罪过?”楚辞哈哈一笑,把寇静的这句话当成是一句戏言。   寇静也跟着笑了笑,能得这段时间的朝夕相伴已经足以,他哪里还敢奢求其他呢?   之所以说朝夕相伴,是因为楚辞已经将文兴坊的房子退掉,搬到了国子监的“教师宿舍”。   这古代的教师宿舍可比现代学校的单间或套间来的大手笔一点,每名夫子都有独门独户的院子,分给楚辞的,更是一座两进两出的宅院,每进有两间正房,三间耳房。   因为寇静他们情况特殊,所以楚辞直接让他们住在自己后面的那进院子里。因为少了一间房,所以寇静就住在前面一进的正房里,和楚辞挨在一起。夜里他若是凝神细听,甚至可以听见楚辞翻了几次身。   寇静将整理好的表格递给楚辞,楚辞接过看了看,又和寇静商量了一下,然后用笔划去了几个只一二人参加的学社。   学社决定好后,楚辞又把自己刚刚制定的学社规章制度又拿出来和寇静讨论。寇静指出了他的制度里一些不太合理的地方,并且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楚辞连连点头称是,并立刻用毛笔在旁边进行修改。   商议好后,外面已是红霞密布。楚辞长出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多亏有你,不然我又不知道要走多少弯路了。”   寇静看着楚辞,认真地说道:“怀槿足智多谋,就算没有我,也定能将每件事都做得很妥帖。”   楚辞听了一笑:“这可不一定,你自带柔光滤镜看我,自然觉得我处处都好。可人无完人,我也会犯错误,也会感到焦躁不安。这时候,就需要有人能在一旁给我点拨一下了。”   国子监的夫子们很少对他的决定提出意见,不知道是因为没有想法还是说这森严的等级制度让他们习惯将事情埋在心里,不轻易宣之于口。所以楚辞经常也是摸着石头过河的。他在现代虽然有丰富的管理经验,但对古代学子也不是条条都适用的。   “柔光滤镜?”寇静对刚刚那个教务处还能大致猜测一下,这个柔光滤镜是个什么东西,他可一点也猜不到了。也不知是哪个地方的说法。   楚辞想打一下自己的嘴,面对不熟悉的人,他还会控制自己的言行举止。但面对着熟悉的人时,他总会忍不住冒出点现代的东西来。毕竟他在现代过了二三十年,而古代只过了两三年。   “嗯,这应该就和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意思差不多吧!”楚辞胡乱想了一个解释抛出去,然后就开始低头收拾东西,准备回住处去。   寇静盯着楚辞,他有时候觉得楚辞是在试探他,不然为什么会说他“情人眼里出西施”呢?   楚辞不知道自己的一番话给寇静造成了怎么样的困扰,他只知道,再去晚一点,饭堂的好菜就要被吃光了!   ……   学社这边刚刚起步,很多东西还待添置,所以楚辞决定等七月的时候,再将这事实行下去。   这天,他正在司业厅里看王典簿那里送来的账簿时,突然有人来找,说是汪祭酒有请。   楚辞放下账簿,单手扶额揉了揉太阳穴,他总觉得,这汪祭酒一找他就没好事。   果不其然,他一到汪祭酒的书房里,就看见顾司业已经坐在那,看见他来,顾司业还朝他笑了笑,态度看上去很是亲切。   “下官见过大人,不知大人找下官是有何事相商?”   “楚司业来啦,坐吧。今日找你前来,是想问一问你,关于季考之事,你准备得怎么样了?”汪祭酒说道。   “季考?”楚辞看了看汪祭酒,又看了看坐在一旁隐隐露出笑意的顾司业,心里直道不妙。   他就说这顾司业怎么将人撬走之后就没有后招了,原来后招是在这啊!   汪祭酒皱起了眉头:“怎么,楚司业还没准备好季考之事吗?国子监每三月一次大考,朝廷很是重视,提举学事司也会派人下来一同监考和阅卷,到时候学子们的情况都会被上报。楚司业可不要连累老夫吃了瓜落!”   “请大人放心,到时候若是提学道的人怪罪下来,下官会一力承担,绝不会让大人担责。只是关于这季考一事,下官还有些疑问,想请大人解惑。”   在今日之前,楚辞根本就没有听说过什么季考,对于它的一应事宜,根本一点都不清楚。   “什么事?”   “这季考是安排在哪一日?考卷是由提学道出还是由我们自拟?考的一般都是哪方面的内容?还有,往年例题国子监内可有收集?”楚辞想知道的很多,但一时之间也只能挑重点去问。   汪祭酒听他问了这么多,不由纳闷:“难道楚司业从未听过季考一事?顾司业,老夫之前不是让你和楚司业多多交流吗?”   顾司业无辜地看着汪祭酒,解释道:“祭酒大人,下官也一直想和楚司业说这事。只是楚司业一直在忙着其他无关紧要的事宜,根本无暇听下官讲话,非是下官不愿和他交流,实在是楚司业他贵人事忙啊!”   汪祭酒一听,就看向楚辞,说道:“楚司业,不是老夫说你。这事有轻重缓急,你怎能如此轻重不分呢?我知你是三元及第,才高八斗的状元郎。但于官场之事上,老夫建议你还是多多听从前辈的指教,莫要事事都任性妄为!老夫忠言逆耳,还望楚司业你不要见怪。”   楚辞知道,汪祭酒自第一次大朝之后,就一直对他心怀芥蒂,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他的错处,自然是不会给他留情面的。   “多谢大人的谆谆教导,楚辞必铭记于心。之前所提之问,还望大人能不吝赐教。”   汪祭酒见楚辞没有发怒,脸上也无一点窘迫之感,心里更觉忌惮。此人性格沉稳,宠辱不惊,他在这个年纪的时候,怕是连他的一半都做不到。依楚辞目前在朝中的声望,恐怕再过不久,这祭酒之位他就要拱手让贤了。也许,让他在此处跌个跟头也不错?年轻人嘛,一帆风顺可不是什么好事!   想到这,汪祭酒咳嗽了一声,说道:“咳咳,此事你还是多多请教一下顾司业吧,老夫身体不适,就不多留你们了。”   顾司业一脸担忧地看着汪祭酒:“祭酒大人,您可是咱们国子监的顶梁柱啊,一定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下官们就不多打扰了。”   楚辞心里骂了一句老狐狸,然后也说了两句客套话,就和顾司业一起往外走去。 第192章 样卷   “顾司业,刚刚楚某所提之问,不知你可否为我解答一二?”楚辞问道。   顾司业笑了笑,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了句无关的话:“楚司业,你把人送到我那边去时,可想过今天?”   “什么送人?”   “哟?楚司业竟然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为了排除异己,将外院的那些夫子全部送到内院来时,就没有想过我为何会全部接纳吗?枉你还是个聪明人。”顾司业笑了起来。   “我还以为那是因为顾司业你心胸宽广之故,原来不是吗?”楚辞也笑了,只不过笑意未达眼底,看上去有些嘲讽。   “哼,你不用再耍嘴皮子了。我那时将人全部收下,为的就是今天!你整天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初入国子监就一个劲地揽权,妄图把内外二院都收归你手。现如今外院老的不中用,少的又是外行人,我看你怎么准备季考一事!”顾司业说完之后,一副大仇得报的表情。   楚辞真想劝他去医馆看看,毕竟脑补太厉害也是一种病。既然这顾司业明摆着不会告诉他季考的相关信息,那他也不用忍气吞声了。   “我会怎么准备,就不劳顾司业你担心了!有这份闲心,你还是多操心内院的一应事宜,好好经营,免得改日真让楚某得手,到时候恐怕就不美了。”   “呵,大言不惭,我看你是死鸭子嘴硬!待提学道的人下来后,看你还能不能说出这些话!”顾司业用力一甩袖,转身便走。   楚辞待他一走,脸就垮下来了,怪他自己没将这国子监的事一一了解清楚。但他没有想到,这两个人为了坑他竟然如此不顾体面。难道他们不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吗?他在外面可从没说过内院和祭酒的不是啊!   楚辞愤愤地走回司业厅,然后吩咐门口侍奉的何平,让他去把于博士请过来。这于辉在国子监待的时间最长,这季考一事,他一定知之甚详。   于辉正在博士院中和其他几位没有课的博士饮茶,听闻楚辞有请,立刻就起身跟着何平走了。   “楚司业,不知您找老朽有何要事相商?”于辉要给楚辞行礼,立刻被拦了下来。   楚辞将他扶起来,然后说道:“于公,楚某此番请你前来,为的是有一事请教,还请于公知无不言。”   “楚司业,可不敢如此,您乃是长官,老朽乃下官,怎担得起请教二字,您有什么事尽管问便是。”于辉慢条斯理地说道,长官有容人之量,肯礼贤下士是他的德行好,可他身为下臣,却不能蹬鼻子上脸。   “于公太谦虚了,请坐吧。”楚辞也没过多客套,“楚某刚刚从汪祭酒那里过来,他向我提起季考一事。你也知道,我刚来国子监还不到两月,未曾经过季考一事,故特来请教,不知这事是何流程,考题由谁出?”楚辞坐在于辉对面,目含期待。   于辉皱起眉头,捏了几下手指,算了算时间,而后恍然大悟般说道:“是了,马上就是六月三十了,转眼就要到季考之日了。”   楚辞有些心急,却又不能催促,因为老人家办事就是这样的。不知这于博士是不是年轻时受过大磨难,他的样子看起来,比同龄人要老上五六岁不止,一些行为也能看出老态龙钟之像。   “这季考一事,每年四次,分别放在三,六,九,十一这四个月的月末,每次都是由提学道的人出题和阅卷,我们国子监的,也会跟着一起阅卷。上一个季考,我记得三月初时,刘司业就开始准备了,那段时间天天都让学子们做文章,就差把书都抠破了让他们吃进去。可我们外院啊,还是得了个差!”   “刘司业?可是我没来之前上一任的司业?”楚辞问道。   “正是,这刘司业啊,是个刚正不阿之人,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他一来啊,就和外院的学子们结了梁子,两边势如水火,学子们也都不服他。”于辉说到这里,忍不住摇了摇头。   “可楚某听说,这刘司业分明是自己找了路子调出国子监的啊。”   “他能不走吗?季考之后,提学道的大人在众人之前将他臭骂了一顿,害得他颜面尽失,学子们也都会拿这事来嘲笑他,他自然待不住了。不过啊,他走了也好,他不走,国子监外院怎么能迎来楚司业您这么好的司业呢?”   楚辞听了于辉的话,又看他的表情,就明白了,这刘司业说的好听是刚正不阿,说难听点就是迂腐不堪。也是,他在任期间,不止不得学子和夫子们的心,还被钱监丞那小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连膏火银都发不出。   “于公过奖了。也就是说,这季考在六月三十日,距今还有七天的时间,考题也是由提学道的大人们出的,对不对?”   于辉点了点头。   “那提学道大人们出考题之时,可有按照学子们学业进度来出?”楚辞问道。   “这个并无,不过,每次出的都是四书题,书目是轮着来的,这一季……约莫是轮到了《孟子》吧!”上一季为《论语》,当时的刘司业就让他们天天读,并且每天都自拟题目让他们做文章。   楚辞黑线,这样出题,套路还不被别人摸得清清楚楚吗?   “那,考的是大题还是截搭题?”   “一般来说都是大题,毕竟这季考也就是提学道检验京城所有学府的学子平日学习是否刻苦。”   “京城所有学府?不是只有国子监?”   “当然不是只有国子监了。除了国子监外,还有京城的府学,还有那几间出名的私学,都是他们要检验的。好像……一共是六间书院吧。”   六间书院,加上国子监和府学!我去,这是公开处刑啊!被提学道的人这样一骂,怪不得那刘司业要找关系调到别的衙门了,实在是师者的脸在京城这个地界都丢尽了。   楚辞本以为,那汪祭酒和顾司业只是一时之气,想让他被提学道的人责骂,却不知他们是想毁了他的名声,让他在全京城人面前丢脸!   “于公,那提学道这么多年每一季出的题都摘录下来了吗?若摘录下来了,是置于何处了呢?”楚辞赶紧问,离考试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若像之前那样稳扎稳打的复习是没用了,只能靠他了。   “啊?摘录这个考题干什么?已经考过的,就不会再出了。”于辉觉得楚辞的想法很天真。   楚辞觉得整个国子监的人都很天真,既然出过的题目不会再出了,那么就更该把考题记下来了!   “那这些年的样卷可有封存起来?”楚辞又问。   “样卷?有啊,都在国子监藏书阁内,就是不知道放在何处了。这事归张典籍管,大人可把张典籍叫过来问问。”于辉不知道楚辞想干什么,但还是老实交代。   楚辞冲着门口大喊:“何平,快去把张典籍请来!何平,何平?这是去哪儿了!”正火上房的时候,守在门口的何平却不知去往何处了。   楚辞大步迈出门去,却撞上了一堵肉墙,被弹的差点仰倒,幸好被一双手及时揽住,才没有摔倒。   “怀槿,日后行事要小心点。你这么急急忙忙的,是要到哪里去?”寇静扶住楚辞疑惑地问道。   “大哥,你来得正好,我要去找张典籍问个事,你先去藏书阁那里等我吧!”自从那日“结拜”过来,楚辞就以大哥称呼寇静。   “等等,此时太阳正烈,还是我去找那张典籍过来,你去藏书阁那里,走博士院那条路过去,那里草木茂盛,太阳晒不到,可以躲阴。”说完,寇静就步履匆匆地朝着那边赶去。   张典籍和王典簿他们办公的地方距离司业厅很远,除了要过几进院子外,还得穿过外院的大操场才能到达。   事急从权,既然寇静已经走了,楚辞也不再多说什么,他对于博士交代了几句话,就往藏书阁那边匆匆赶去。   这藏书阁一共两层,占地面积十分大,光是大门就有两三道。怪不得以前寇静说,他父亲在这里读书两个月,才看完一架书。他因为事务繁忙,一直没有过来实地考察,看来他是差点忽略了一处宝地。   楚辞在藏书阁这里等了一会,才见到寇静拖着张典籍往这边过来。两人的脸都是通红的,上面挂满了汗珠。张典籍更是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看向寇静时一脸怨愤。   “楚司业,您可要给下官做主啊!这人一进门问了一句谁是张典籍,就让下官跟他走,还把下官掌着的钥匙抢走了。”张典籍气喘匀了之后,就向楚辞告状。   “唉,这也是事急从权。本官说了情况紧急,这位寇千户的行为才有些无礼,还望张典籍不要见怪。”楚辞说道。   “不怪这位寇大人!是下官走得太慢了。大人,下官没有耽误事吧?”张典籍原来还以为寇静只是一个普通人,这会儿听楚辞说他是位千户,立刻就怂了。他乃从九品官员,对方是位五品千户,虽说文武官职权重不一样,但人家也不是他这个无名小卒可以得罪的。   “是这样的,历年季考样卷是否都封存在这藏书阁内?本官想看一看,请你把它们找出来。”   张典籍一听,表情立刻有些为难了。   “怎么,难道这样卷没有封存在这里吗?”   “在是在,只是……”   “只是什么?你快说啊!”   “这,下官是嘉佑四十一年来这国子监的,到此处已有四年了,这四年除了国丧那月之外,一共十五次季考样卷,下官都封存在一处,大人若是要看,小人立刻便能取来。只是之前那些,因着上一任典籍乃是急病而亡,所以小人一时也不清楚,他到底把东西封存在了哪个箱子里。”   张典籍掏出钥匙打开了侧边的一扇门,指着里面那几十口木箱说道,上面都没有贴封条也没有刻字,所以根本就不清楚里面存放了哪些东西。   楚辞一脸黑线:“你到这国子监四年时间,竟连这些东西都没有整理出来?那藏书阁的书目你可录下了?”   “这,下官正在录。”张典籍吞吞吐吐地说道,脸上的汗水倒是比刚才流的更多了。   “你……”   楚辞想骂他,却不知从何骂起!这些人的工作效率真是太低了!   “怀槿,此时不是追究人的时机,还是先把那些样卷找到再说吧。”寇静听到的东西虽然不多,但是楚辞想干什么还是听明白了。   楚辞转过身,看着里面那几十口木箱子,忍不住想流两行宽面条泪下来。这么多,怎么找啊?! 第193章 熬夜(静静)   这个地方好久没有用过了,随便一掸灰就到处都是。他们先派人过来清理了灰尘,才走进去。   “一人一口箱子找吧,找到了就说一声。”楚辞说道,他们有三个人在这里,无论如何今天都要把东西全部找出来。   他说完,就打开了一口箱子,然后往下翻找。这里面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楚辞拿起一本,翻看了一下里面的内容,发现好像是账本。   他把东西放在一边,又继续往下翻找。好不容易才在最底下发现了一份疑似考卷的东西。他打开一看,果然是样卷。   “找到了!”楚辞叫起来,其他两人也靠了过来。   “楚司业,这好像是嘉佑三十七年的季考卷,里面必定还有其他三卷。”张典籍盯着考卷看了一会,然后在红纸封条上努力辨认之后,笃定地说道。   楚辞没看明白上面的字,想来这应该是像医生们秘而不传的绝技一样的,属于典籍们独有的辨认方法。   他将这一份样卷摆在角落,然后又去箱子里掏了一会,终于找到了另外三卷。看来这箱子里的东西倒不如他们想象的那样杂乱无章,上任典籍应该是按照年份来收拾的。   随后,寇静在另一个箱子也找到了四卷。他把东西摆在角落里,又打开了另一个箱子。   三人从下午一直找到了傍晚,直至天边最后一抹红霞消失时,他们终于把这几十口大箱子都翻了个遍。   因为书最怕潮湿,所以藏书阁建在坐北朝南的地方,一年四季都可见阳光。时值盛夏之际,藏书阁里比外面更加炎热,要不是楚辞让人送了一缸水过来,恐怕他们下午都要虚脱了。此时终于全部找完,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张典籍清点了一下他们找到的样卷,然后说道:“楚司业,之前所有的样卷都在这里了,再加上下官那里的十五卷,一共是一百三十五卷。”   也就是说,这季考是从嘉佑元年开始施行的?“好,辛苦你了,你叫几个人过来把这些东西给我搬到司业厅里,然后你就回去吧。”   “多谢楚司业,下官这就叫人来搬。”张典籍走得很快,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他们面前。   “走的真快。”   楚辞说完,看了寇静一眼,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刚刚因为有事情做,所以楚辞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寇静脸上有一条条黑痕,活像只大猫,现在他看见了,顿时乐不可支。   “怀槿?”寇静疑惑地叫了一句,不知他为何突然狂笑不止。   “这箱子里灰尘太多,沾在你的脸上了。你快把脸擦一擦,那些小兔崽子看见了,绝对要狂笑不止的。”   寇静皱着眉头拿手沾了水在脸上抹了几下,不仅没有将脏的地方抹掉,反而把那黑痕抹的整张脸都是,看起来更脏了。   “没擦到啊,你把头低下来,我给你擦一擦。”楚辞说完,就掏出帕子,准备给寇静擦拭一下,毕竟他也是个千户大人,如此出去,不是惹人笑话吗?   寇静眼睛亮了亮,然后顺从地把头低下,伸到楚辞面前。楚辞拿茶水将帕子打湿,然后细心地帮寇静擦拭。在他擦拭的时候,寇静一直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看得楚辞有些不自在。   “你一直看着我干什么?”楚辞问道,寇静一听,立刻将眼睛闭上了。   楚辞哭笑不得:“也没让你不要看,好了,擦干净了,睁开吧。”   寇静见楚辞退了一步,有些遗憾。他脑中灵光一闪而过,然后说道:“怀槿,你脸上也有,我也帮你擦一擦吧?”   “啊?”楚辞信以为真,赶紧把帕子递给寇静,同时仰起了脸,“你快帮我也擦一擦。”身为一个很注意自己在外形象的司业,楚辞绝对不允许自己被人笑话。   寇静接过帕子,沾了点茶水,微微弯下腰,一手托住楚辞的下巴,一手在他脸上小心擦拭,动作轻柔地就像在擦一件精美的玉器一样。   “擦好了吗?我脸上这么脏的吗?”楚辞见寇静还没擦好,于是出声询问,他一直仰着脸,脖子都有些僵了。   “哦,好了。”寇静如梦初醒,愣愣地将手放下,另一只手把帕子不经意地塞进自己怀里。   楚辞只顾着扭脖子,没有注意到他的举动。   “司业大人,我让他们把东西搬到司业厅去。您和寇千户先回去吃点东西吧?”   “行,那就有劳了。”楚辞也不和他客套,他们不走,这张典籍也根本不敢走。   “哪里是有劳呢?这本是下官份内之事,还望大人看在下官还算勤勉的份上,不要追究下官以前的懒怠之处才是。”张典籍被楚辞拿着把柄,像他这样的小官,根本就不必劳动吏部下文罢官,也就是楚辞一句话的事,只需事后说一声即可。   “张典籍哪里的话?人谁无过,过而改之即可。不必想太多,今日你也跟着忙了大半天了,回去好好休息吧。”楚辞安抚了几句,然后就和寇静一起走了。   他们直接回到后面的住所,洗漱过后,就开始吃饭。饭食是张虎从饭堂那边打来的,一直放在灶上温着,虽然现在天气炎热,但是吃冷食终究还是不好。   “大哥,今日劳你跟着我忙活了大半天,你吃过饭后就去休息吧。”楚辞说道。   “怀槿,你我之间务虚这般见外。我刚刚见你让他们将样卷全部都搬到了司业厅里,你是否准备夜里去看?”   楚辞点了点头,然后将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说给寇静听。寇静听完之后,面色十分凝重:“这二人不安好心,必是故意隐瞒你,想让你在京城众人面前出丑!”   “唉,也怪我自己,只顾着整顿学风,根本没往这上面想。”楚辞苦笑一声,“如今还剩下六天的时间,只能另辟蹊径复习了。”   “让我帮你一起看吧,一百三十五卷太多了,你一个人绝对看不完。”   “可是……”   “别可是了,快吃吧,吃完早点过去。”   楚辞见他心意已决,也只能同意了。   ……   司业厅的桌子上摆满了样卷,整间房都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味。寇静走进去之后又退了出来,他让楚辞在原地等待,进去将窗子全部打开通风散气之后,又把蜡烛点上几根,才把楚辞叫进来。   “一共一百三十五卷,每四季轮一次《孟子》,也就是说,出自《孟子》的考题大概有三十三卷左右。咱们要先把这些找出来。”   寇静点点头,然后两人面对面坐着,一人手旁都放了一堆。   提学道为了彰显自身的文化底蕴,题目出的很是拗口,有时候还会放些迷惑人心的东西上去,让人审题不清。所以他们必须看完整套考题之后,才能分辨出它考的到底是四书中的哪一本。   夜已过半,昏暗的烛光下,楚辞努力睁大眼睛看着手里的样卷,时不时地还要晃一晃脑袋,以免自己支撑不住睡着了。   他的眼皮越来越沉,书上的字看起来模糊不清,甚至有了重影,楚辞在即将睡过去之时,又猛地惊醒过来,用力摇了摇头,继续瞪大眼睛看着手上样卷的内容,看完之后把它分门别类的归置好。   寇静一丝不苟地看着,每看完一卷,就去拿下一卷。他身体很好,在军营时也经常端着兵书看到半夜时分。   “啪”,样卷掉在地上的声音让寇静抬起头,原来是楚辞终于熬不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手上的东西自然也掉下去了。   “怀槿,怀槿?辞弟?”寇静轻声叫了几句,见楚辞没有半点动静,便放下了手中的样卷,站起身走到楚辞身旁。   他弯下腰,将楚辞打横抱起,走进司业厅的里间。这里面有一张小榻,平日里楚辞偶尔会在里面小憩片刻。   他小心翼翼地将楚辞放在床榻上,然后拿起一旁的薄被给他盖上。楚辞闭着眼睛翻了个身,一脚骑在了被子上面,沉沉地睡了过去。   寇静坐在他身旁守了一会,见此处蚊子稀少,便放心地回到前厅。他正要坐下,忽然又直起身,走到楚辞的桌前,将他手边的一摞样卷抱过来搬到自己桌上,才继续看起样卷来。   等寇静看完了最后一份时,时间已经到了寅时初,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寇静看看这一桌子的样卷,干脆就直接不睡了。   他拿来一本《孟子》,边对照样卷上的内容,边用笔在上面做记号。   ……   楚辞一睁开眼睛,就被透进窗户的阳光照的躲了躲,他伸出手挡了挡,脑子还是一片空白的,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等他脑子清醒之后,立刻一激灵地往下翻,糟了!昨天的事还没做完!   他往前厅跑去,正碰见寇静往里走。   “怎么了?”寇静问道。   “大哥,你昨天怎么不叫醒我呢?完了,我昨天还让于博士将人全部找过来开会呢,这下内容都还没找出来,怎么开会啊?”   “莫要慌张,我已经将那些样卷都分好了。历年考题也都画在了书上,你等会直接拿过去便是。”   楚辞愣愣地听着寇静说话,他一个人做了一晚上? 第194章 画重点   “各位,目前就是这样的情况,包括今天,离季考还有六天的时间。希望各位利用这六天的时间,把楚某列出来的这些好好给学子们讲解一番。”   楚辞让何平把他准备好的东西发了下去。   “大人,如此重要的事情之前为何不说呢?现如今还剩六天,哪里还来得及呢?”   “是啊,以前都是月初就开始的,《孟子》一共七章十四卷,现在哪里能讲完?”   博士学正们一脸忧愁,他们一直没有听楚司业吩咐这个事,还以为这一季不用考了,不想竟然现在才通知!   “我也知此事比较麻烦,但《孟子》这本书本就学过,现在不过是温故知新罢了。而且大家先别急,我昨日和寇千户把之前季考的样卷全都整理了一遍,对于提学道的出题手段已经有所了解。大家可以看看手中发到的东西,你们就只用给学生讲我列出的这些便是。”楚辞说道。   大家低下头,开始仔细看楚辞发给他们的东西,这上面只列了七句话。   这七句话是寇静画完考题之后,在书中重点圈注过的,楚辞拿过看了之后,也不得不叹服。因为如果要他来圈的话,也只会圈这几句。他一直都和科举打交道,对于题目敏感是自然的,但是寇静从军几年还能有这么敏锐的观察力,就不能不让人佩服了。   “楚司业,其他的真的不用再讲吗?只七句,这不是儿戏吗?上一季咱们外院已经得了差,要是这次再……唉!”于辉叹了口气,要是楚司业也在被责难之后调离,他们国子监外院,恐怕真的要无力回天了。   “于博士不用担心,如今已经到了紧要关头,若是还不能痛下决心,恐怕结果会更加不尽如人意。大家放心,楚某是国子监外院的司业,如果到时候提学道的问责,楚某也会将此事一力承担下来。最近这几天,还望大家能按照楚某安排的去做。有劳各位了。”   楚辞站起身来,对着大家拱了拱手。   夫子们马上站起身来,对着楚辞还了一礼,口中都称是。既然司业都这样说了,他们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呢?反正到了最后提学道的人要怪罪下来,他们也不必担干系。   给夫子们开完会后,楚辞走出会议室,准备回司业厅。他要去对照近年来京城发生的大事小情和季考的样卷,找到提学道出题的规律,然后在那七句之中,确定下一句,再教学子们破题解题之法。   他翻阅了张典籍搜集来的资料后,心中有了些许方向。这提学道身具监察之责,为的就是能给朝廷未来要取的官员们把把质量关,特别是京城的。所以他们出的考题,一般都是和现实发生的事情联系在一起的。   像三月考的那道题,就是结合了水灾一事进行考较的。当时以水灾之事引入,让学子们畅所欲言。其中还用了《论语》中“民之于仁也,甚于水火”这句话,也让当时的圣上有些恼怒。   先帝因为雪灾一事,曾经被逼着颁下罪己诏。他当时卧病在床,所以这份诏书是由二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天和帝代为颁布的。这本就是一件极不光彩的事情,他也是没有办法才写的,写完之后,还站在城楼之上当着文武百官读了一遍,方才算完。天和帝当时就发誓,绝对不会让此事在自己身上重演。   所以当提学道当时出题的官员将水火之事和施行仁政又联系起来,才会让天和帝对于水灾之事深恶痛绝,想着要早点解决此事以堵天下悠悠众口,才能让罪己诏这种东西不被提起。   而楚辞凭着一篇《水治论》得到状元之名,也是借着这股东风的力量。   而这四五六三月,要说京城里发生过的大事,首屈一指的就是全军大比武那件事了,其他的好像没什么了。   虽然心中有了想法,但楚辞却不敢掉以轻心,他还要去提学道那边探探口风才行。   这提学司衙门建在礼部附近,却不由礼部管辖,而是由内阁直接下命令的。这其实也算是分权了,所以为了安抚那些礼部官员,大魏朝京城下辖的提学道衙门主事,几乎都曾在礼部任职或是与礼部官员关系密切。   像楚辞他所在的甘州府曾经的提学大人,也是现在西江省的正提学祝大人,他的业师就是礼部尚书周光,而且他二人还有更为密切的翁婿关系。虽然祝提学娶的是周光的庶女,但朝廷二品大员的庶女,也不是一般人可以肖想的。祝提学因为有了这层关系,所以才能升任一省正提学,享的是正四品官员的仪仗和待遇。   “请小哥通禀一声,在下乃国子监外院司业楚辞,特来拜访提学大人。”楚辞拿着拜帖递给门房。   “楚司业,您稍等,小人这就去禀报。”提学司的门房很是有礼。   楚辞在外等了一会,然后就见那门房出来了。   “楚司业,杨提学有请。”   “有劳了。”   楚辞整了整衣冠,跟在门房身后往里走。但他越走越觉得不太对劲,此处地方开阔,草木众多,像是去园子的,而不是去提学大人办公地方的路。   他之前从未见过这杨提学,半点私交也无,为何他会在这儿见他呢?楚辞皱了皱眉,心想自己不会着了别人的道了吧?   那门房见楚辞脚步放缓,许是察觉到他的心情了,便说:“楚司业,杨提学正在后园招待客人,听说您也来了,便让小人将您一同带过去,还请大人略走快些,免得提学大人着急。”   “原是如此。提学司衙门风光独好,楚某一时看花了眼,这便走快些。”   穿过了一道月亮门后,前方隐隐有声音传来,楚辞耳尖,他总觉得,自己好像从这众多声音之中听到了某位熟人的声音。   果然,等他走近一看,就见那顾司业正和一位五十多岁的官员说话。这人身着三品官服,想来就是杨提学了。   “下官楚辞,见过提学大人。”   “楚司业免礼,老夫还是第一次见你呢。哈哈,想不到这国子监竟来了一位这么年轻的司业。”   这位杨提学就是闭着眼睛说瞎话,他之前早已在早朝上见过楚辞几次了。如今却说不认得,分明是话里有话。   楚辞多聪明一个人,一听就明白了他话中之意,这人是在暗示他不讲规矩哪,大概是想说他当了近两个月司业,才第一次过来拜见长官。   “提学大人有所不知,咱们这楚司业可了不得。才刚上任,就为国子监办了几件大事了,朝中上下,无人不知啊。”顾司业立刻在一旁添油加醋。   可惜他这话没能成功添把火,反而让杨提学更加不高兴了。他说朝中上下无人不知,岂不是和刚刚杨提学所言相悖了?难不成他不是朝中之人?   “提学大人请见谅,楚辞初来乍到,所知之事甚少。之前曾听过大人威名,却苦于无人引荐,怕贸然上门引大人不喜,故才不曾过来拜会大人。今日心中实在困惑,才斗胆上门来,见大人如此宽和仁善,下官心中顿时懊恼不已,早知大人是这样的,下官第一日就应该前来拜会才是。”   楚辞的一番话,说的杨提学心里很是舒服。这楚司业倒是和之前那个刘司业不太一样,是个妙人。   “诶,楚司业说的哪里话?老夫见了你心喜还来不及,又怎会怪罪呢?你今日一来,咱们京城各大书院的人主事就凑齐了。”   楚辞这才有功夫去打量其他几人。除了他和顾司业外,还有一人身着官服,这官服制式和他们的不太一样,楚辞曾经见过,想来这位应该是京城府学的山长了。   其他人个个身着儒衫,看起来一派斯文的样子,应该是那六大书院的山长了。   他们互相见过礼后,便坐下来寒暄一阵,说些风花雪月之事,半点也不提来意。   当时机差不多时,杨提学便开口了,他看了看大家,然后笑道:“大家今日抽空前来所为何事本官也很清楚,但是呢,恐怕要让大家失望了。因为今年这题啊,不是出自本官之手。”   “提学大人,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这次的题目,是由温太傅他老人家亲自出的。”提学司乃内阁直接管理,而温太傅,便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温太傅回来了?我记得他老人家不是去讲学了吗?”   “正是,温太傅是于前天回来的。他老人家一回来,就到提学衙门转了一圈,然后又说起了这出题一事,便吩咐说此次季考之题,由他来出,到了考试那天,直接发到大家手上。”   杨提学一席话,让大家都默然了。   之前提学大人虽然不会直接透题,但是却会透露重点和方向,让大家可以缩小范围。这次由温太傅他老人家亲自出题,说不定他也会过来阅卷,到时候出了什么问题,就十分难看了。   楚辞也苦笑一声,之前的刘司业太过清高,这画重点一事他是不参与的。而顾司业即使听了,也只会藏着掖着,不会告诉他。可他自己运气实在背,好不容易能缩小范围,离考题更近一些,却变成了由温太傅直接出题,也不知这温太傅是何许人也? 第195章 猜题   楚辞撑着头坐在司业厅里已经好一会儿了。何平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想问点什么又不敢问。   寇静从操场那边过来,见到他这个样子,眉头一皱,喝道:“你在干什么?”   何平吓得差点蹲下:“寇…寇大人!小的没干什么!小的就是见司业大人好像被什么事困扰,想看看能不能帮大人解忧。”   “下次不要再这样了,你是司业近侍,若你形容鬼祟,别人也会说他御下无方。”寇静说道。   何平连忙点点头,身子站的笔直笔直的,身上散发着一股凌然正气。   寇静这才满意,他走进司业厅,俯下身敲了敲楚辞的桌子。楚辞一直在想事情,没提防有人进来,乍一听敲桌声,难免吓了一跳。待看见是寇静后,方才松了一口气。   “怀槿,还在想昨天的事吗?”   楚辞点点头,这温太傅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呢?   “既如此,何不找人过来问问?我记得你曾说过有一学子名叫温然,他乃是温太傅之孙。”   楚辞恍然大悟,是啊!想知道问不就得了!   “多亏你提醒,等会我就去问他!”   ……   中午散学的钟声敲响过后,学子们匆匆向着饭堂赶过去。如今饭菜的种类比之前要多几道,但不能再全部都打,而是要选几道,要是去晚了,想吃的就会被别人打走。   “啧,你们堵在门口做甚?快让开,小爷要进去吃饭了!”一只袖子上绣着块三角形红布的胳膊伸了过来,把堵在门口的人一拨开。   “祝峰,楚司业可在里面坐着呢!”被拨开的学子头也没回,直接说道,就这祝峰,自上次得了一次流动红旗,就拽的跟什么一样。不只一天到晚将旗插在身上,见人就拿出来共赏,甚至上次休沐那日,还广邀好友去他家赏旗。   二十二集会那日,他还旗时一脸依依不舍,之后就拿出了那件衣裳,袖子上面骚包地绣着一面小红旗,说是要将那日永远记在心里。   “楚司业?”祝峰眼睛一亮,大步走进门去。楚司业这几天都没过来,他想表现一番都没有办法。   “楚司业,您怎么今儿过来吃饭了?有没有什么事想吩咐学生做的?”祝峰殷勤地给楚辞倒了杯茶,极尽狗腿之能势。   “祝峰啊,今天怎么这么懂事啊?”楚辞笑道。   “楚司业,哪能啊?学生不是向来如此吗?司业你说过,师傅有事,弟子自当服其劳。您有什么事就尽管叫我做好了!”祝峰拍着胸脯保证道。   朱明越姜显等人鄙视了一下祝峰,不忍再直视他这副样子,打了个招呼就坐到另外一边去了。朱明越边走还边说:“我早说过他一副小太监样了,你们还偏不信,这下瞧见了吗?”   祝峰听了,无所谓地哼了一声,只要能得到表扬,狗腿些又何妨。他拿着红旗回去时,他爹高兴地不知如何是好。还让他娘吩咐下人把这红旗仿了一块挂进他的书房,就挂在他之前让楚司业仿的那副《灵飞经》旁边。唉,希望他爹日后得知《灵飞经》是仿照之时,能看在他得过流动红旗的份上,原谅他一次。要是一面不够,就多弄几面!   楚辞看了他们几个的样子,心下倒是宽慰许多。就算他会因学子考试失利被申饬也没什么关系,只要能扶正国子监学风,他脸皮厚点也无妨了。   “既然你想做点事,就替我去看看温然怎么还没过来吃饭吧。”楚辞大方地满足了他的愿望。   “温然?司业您找他干什么?”祝峰有些警惕。   “没什么,找他了解些情况。你不是想帮我跑个腿吗?还不快去。”   “你不用去,我知道我们班长今天为什么没来。”博学班的一个学子转过头来说道。   “为什么啊?你说说。”   “他前天就和班主任请假了,每天上午散学之后就回去,下午上学时再来。”   楚辞点点头,国子监实行的是全封闭管理制度,除了初一十五休沐日外,学子们不得无故离开,若是有事,需向司业请假才行。楚辞设了班主任之后,就把这个权力放了一些给班主任们,凡是请假不超过两天的,向班主任请假即可,同时需要写请假条留做证明。   祝峰瞪了那学子一眼,然后又凑到楚辞身边,说道:“司业,我知道他为什么请假,这是因为他祖父回来了,所以这几天都是回家吃饭的。司业您找他到底是有什么事啊,您问问我,说不定我也知道呢!”   楚辞想了想,说:“也是,那我问你,你对温太傅了解多少?”   “温太傅?”祝峰回忆了一下,然后皱着脸小声说,“老狐狸一只!”   “闭嘴,怎可如此说长辈呢?”楚辞低声斥责。   祝峰立刻闭嘴,见楚辞并不是很生气,才又说:“您不是问我了解他多少吗?我们几个私底下就是这样叫他的。”祝峰很讲义气地把其他几个兄弟都拉了进来。   “你们为何要这样称呼他老人家?”   “那是因为……”祝峰絮絮叨叨地和楚辞说了几件他被温太傅坑的事情。因为他家和温家有亲,所以也比较熟悉,那温太傅表面看上去笑嘻嘻的,实则这个糟老头子坏的很!   “哈哈哈……”楚辞不给面子地笑了起来,这些蠢萌的孩子,怎么可能斗得过那个人精,叫他老狐狸倒也说的过去。   在祝峰的形容中,这个温太傅应是个博学多才又幽默风趣的老者才是。楚辞忍不住生了些结交之情。   “行了,等温然他回来了,你让他到司业厅来一趟。”楚辞站了起来,拍了拍祝峰的肩膀,然后朝外走去。   这没个帕子还真不方便,他有点想现代的餐巾纸了。   ……   温然回到教舍时,就见祝峰正大刀阔斧地坐在属于他的位置上。他皱着眉退出教舍,抬头看了看订在上面的班牌,没错啊。   “祝峰,你干什么呢?你个雏鹰班的怎么到我们博学班来了?”温然一边把手中抱着的课业放在桌上,一边问。   “就是!”其他人敢怒不敢言,这会见温然问起,才跟着帮腔。   “我可不是随便来的,是楚司业吩咐我的!他老人家让你来了之后去司业厅一趟。”祝峰昂着脑袋,很是得意。   “你完了。”温然冷笑一声,然后转身朝外走去。   祝峰站在原地摸不着头脑,他完什么了?旁边的人见他这样忍俊不禁,提醒道:“谁不知道楚司业很在乎年纪啊,上回听说冯陌让他儿子叫楚司业师公,楚司业还不高兴了一阵。你刚刚是不是说他老人家了?”   祝峰一拍脑袋,完了!上回校场回来他们就觉得楚司业不对劲,原来是为这事啊!   “喂,温然你等等,我告诉你别乱说话啊……”   祝峰和温然追追打打到了司业厅外,二人连忙整理衣冠,方才让何平进去通报。   “来了,快进来。诶,祝峰你怎么也过来了?”楚辞抬眼一看,奇怪地问道。   祝峰脸一垮:“司业,您这是用了就丢啊,难道学生不能来吗?”   “行行行,你劳苦功高,过来坐,何平啊,给他们二人倒茶。”   门外的何平赶紧上前给他们倒茶,这是楚司业弄来的荷叶茶,吃着也很是解暑,最近整个外院都在喝。   “温然啊,今日找你前来,是想问一问你祖父的事情。”   “我祖父?”温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不太好看,“楚司业,你莫不是想像其他人那样……”   “喂,你说什么呢?楚司业岂是你说的那种人!”不等楚辞说话,祝峰先叫了起来。楚司业何等人品,怎会像其他人那样做这些蝇营狗苟之事?   “我又没说……”温然有些不自在,最近他祖父回朝,家里递拜帖的人多不胜数,就是他刚刚来国子监时,马车都被拦了一回,这回楚司业突然找他,又提了祖父的事,他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这个。   楚辞笑了笑:“你们两个先别急着斗嘴。温然啊,我今日叫你来就是想问问,你祖父讲学去的是何处,有没有对你们讲起什么印象深刻之事?”   温然很疑惑:“您问这个干什么?”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楚辞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唬得二人一愣一愣的。   “我祖父去的是南闽省讲学,应的是南闽省居野山人的邀请,前去和他们探讨人之本性。”   “性善与性恶?”楚辞若有所思,难不成会出这个?   “大概是吧,他在那里探讨了大半个月的时间,然后就回来了。”温然说道。   “就没有对你们说起过什么印象深刻之事?”   “印象深刻之事……好像有,我祖父说了南闽省的两个村子。这两个村子相邻,一个村子比较贫穷,人人粗褐短打,但行事却十分合乎礼数。另一个村子比较富裕,但是说话行事却粗俗不堪,甚至于村中竟无一个孩童入私塾读书的,都在家里帮忙。祖父提起这两个村子时,似乎感慨颇深,还说什么圣人之所忧者也。不知这算不算?”温然问道,他也就是这几日和祖父一同用了几餐饭而已,不过祖父看起来确实有些忧心忡忡似的,提了好几次了。   楚辞点点头:“算吧,快要敲钟了,你们二人先回教舍去吧。”   待两人走后,楚辞又细细想了许久,终于眼睛一亮,抓起桌上的《孟子》仔细翻开,良久,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第196章 斗殴   “当当当——”   钟声响过之后,外院的所有夫子又聚集在了司业厅侧边的会议室里。楚辞往每人桌上发了一张纸,上面就写着一句话。   “今日把大家召集过来,为的还是季考一事。上次楚某列出了几句话让大家着重讲解。今天,楚某把范围又缩小了一些,烦请各位这几天就只讲这一句话吧。”   “一句话?”底下的夫子们交头接耳,脸上神情不定。   “对,就一句话。”楚辞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众位夫子看了,心里不知怎么的,也安定了些许。   “楚某这里还有一本从藏书阁中借来的书,里面有几篇前人文章,也请各位分批次借走,拿到班上去和学子们一起赏读。”楚辞扬了扬手上的一本书。分析例文什么的也很重要,学习别人如何破题起笔,学习别人如何引经据典。礼记中曾说,善学者,师逸而功倍。有了好的方法,学习起来才能更加简单。   ……   “司业,这就是楚司……他让大家讲解的句子。”赵学正在顾司业的逼视下,将楚司业三个字咽了回去。   “拿过来。”顾成斜睨了赵章一眼,看他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心里爽快了许多。   那个楚司业,真是有失官体。平日里一点官威都没有,就连路边洒扫,厨房切墩的都可以和他聊上几句。对待手下这些人也是一样,任何事居然都要拿出来和他们商量,这成何体统?   这个赵章,来他手底下不过数十日,立刻就服服帖帖了,哪里像是刚刚背主之人,就算他脑后生有反骨,他顾成也要给他撬下来才行。   “真就这一句?”顾成盯着赵章,不放过他的一丝细微表情。   赵章不明所以,点头说道:“真就这一句,下官的至交好友还在那外院之中,今日我只随便一问,他便把这事与我说了。”   顾成见他说得笃定,不由更加疑惑。难不成这楚辞真的从温太傅那里探来了口风,所以才如此肯定,季考会出这一题?   不不不,顾成摇了摇头。温太傅为人朝野上下无人不知,他老人家以正直无私闻名于世,岂会私底下透题给旁人,而且他二人平日也无交集,在这个节骨眼上,温太傅也不可能接见旁人。   顾成刚想把纸揉成一团,扔到一边,却又想,旁人不可能,那他孙儿呢?温然那个学生他原本是想留在内院的。但他太过猖狂无礼,尖酸刻薄,实在是难以管教。会不会是这个温然将题从温太傅书房之中偷来交给了那楚辞?   赵章见他神色不定,心中十分忐忑。他当初真是想差了,还以为内院一应待遇要比外院更好,进了内院就能如蛟龙潜水,自在逍遥。却不想在这里,每日受人斥骂,真是半点尊严也没有了,唉!   “我问你,你去外院找你那好友之时,可有人看见了?”顾成思来想去,都觉得不对劲。   赵章一时走神,待发觉顾司业怒瞪着他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司业,下官去内院之时,他们都见着了,那楚司业还和下官打了招呼,又说了几句话。”   “哦?快说,他说了什么!”顾成十分激动,那小儿真有这般好心?   “他问下官饭否,在内院习不习惯,若无事可多来外院走走,咱们内外二院本就是一家。”赵章不敢隐瞒,楚司业和他说话时好多人在旁边,只消随便一问便可得知。   顾成仔细琢磨了一下这几句话后,觉得楚辞真是用心险恶。若说刚刚他还有疑问,这下便全没有了。什么叫内外二院本是一家,估计这张纸就是他弄来的障眼法,为的就是让误以为题目就是这个,而松懈了其他的内容。不然的话,他能眼看着这个秘密被人得知?   呵呵,楚辞那个黄毛小儿,和他比起来还差点!顾成自得一笑,觉得自己勘破了楚辞的诡计。不就是想拉着内院一起沉沦吗?休想!   ……   六月三十日,国子监内外院的学子齐聚弘文馆中,按座次依次坐好。楚辞还是第一次见到内院所有的学子,这里面有几个人高鼻薄唇,眼窝内陷,应该就是附属小国前来求学的了。   楚辞正绕有兴趣地打量那些人,顾司业突然走到他身边,喊了一句“楚司业”。   “顾司业,你今日看上去心情不错啊。”楚辞见他笑盈盈的,一看就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为这季考一事,内院足足忙了一个月了,现如今马上就能松快松快了,还不值得高兴吗?哦,我忘了,楚司业你们也就忙了七天时间,自然是没有这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了。对了,不知楚司业你们有没有准备好?上一季外院得了差,刘司业就外调出去了,也不知楚司业还能在这儿待上多久啊。”   “呵呵,想必还得待上一阵吧,毕竟升官也没那么快。”楚辞笑着说道,把他刚刚的嘲讽的话都当成恭维来听了。   “哼,自欺欺人!”顾司业见他恬不知耻地说着升官,不由怒哼一声走开了。   弘文馆位置很大,即使坐了三百多人也丝毫不觉拥挤。他们在这里等了一会之后,提学衙门就来人了。   为首的那个吕大人看上去很是孤傲,对着国子监的众人热情洋溢的脸却连个笑容也没有。他的手上高举着一个竹筒,在众人面前缓缓移过,嘴里说着:“烦请各位做个见证,这竹筒完好无损,里面的蜡封也未成开启过。”   楚辞一看,原来这时候就懂得避嫌了。   看完了之后,吕大人走至上首,掏出一个折子,念了一段话,总结大意就是“诚信考试,作弊可耻”。做完了这些之后,他就宣布可以发放考卷了。   楚辞和顾成协助其他人一起发放考卷,全部发完之后,那个吕大人当场拆开蜡封,拉出了考卷,递给楚辞和顾成看。   顾成慎重接过,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看清之后,立刻大惊失色,手一抖,考卷就掉到了地上。   “大胆,竟敢不敬考卷,至其污秽!”吕大人见状,便大声斥责。   “诶,吕大人,顾大人此举非是故意为之,而是因为他偶感风寒,手足无力,还请大人见谅。”楚辞见顾司业没有解释,便上前帮他分辩一二。   吕大人见顾司业面白如纸,似乎真的身体不适,才没有继续发怒,只是说了一句“下不为例”便罢了。   楚辞捡起了考卷,打开一看,唇角微微上扬,看来他果然猜的不错。他将考卷还给吕大人,吕大人又让读卷官开始念题。   此题一出,外院的学子们忍不住喜笑颜开,这题他们会做呀!内院的学子们看完之后,虽不至于惊慌失措,但也是眉头紧皱,一时只觉无从下手。   短短两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等考卷被收上去,提学道的人走了之后,那顾司业突然暴起,揪住楚辞的衣服叫道:“你说!你快说!你是怎么拿到题目的?”   楚辞被他吓了一跳,挣脱了他的手往后退了几步:“顾司业是昨晚的酒还没醒吗?说的什么胡话?”   “你自己心里明白!你竟敢弄虚作假,行那舞弊之事,本官要去揭发你的罪行!”顾司业叫道。   “饭可以乱吃,但话不能乱说!顾司业可敢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楚辞十分严肃地问道。   顾司业一时哑口无言。   “还望顾司业日后说话行事能谨慎一些,不然总有一天,会祸从口出!”楚辞说完,大步朝外走去。   “你还敢狡辩!我看过你给外院学子们讲的那句话,分明就是这次季考之题!”顾司业站在原地,大声叫道。   场中的学子初时看见两位司业吵架都十分激动,这会儿听顾司业这么一说,顿时议论纷纷。   “怪不得我之前看那几人下笔如有神助,明明都是一群纨绔子弟,原来真有人在背后暗中帮忙!只恨我等不是外院学子,没一个这么厉害的司业。”一个内院学子冷嘲热讽道。   “你他娘的说什么呢?老子做的快是老子聪明,你嘴里要是吐不出象牙就早点闭嘴!”外院的学子立刻回嘴骂道。   “你们这些酒囊饭袋,凭什么能做出这题,还不是你们司业在背后做了那等见不得人的事情!”另一个学子骂道,他之前就觉得这些人脸上的喜色很是碍眼,往年季考之时,外院之中无一不是愁眉苦脸的,这次竟露出胜券在握的表情,还不是因为早已知晓考题!   “你们才是酒囊饭袋!一群书呆子有什么了不起的,还敢骂我们司业!打他们!”外院的学子被他一激,又听他们侮辱楚司业人品,顿时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挥舞着书本就冲上前去。   内院的学子们自然不甘示弱,举着书袋还起手来。   顿时,整个弘文馆里就成了一片斗殴的海洋。一脸凶狠打的不可开交的,手足无措站在一旁劝架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火上浇油的,众生百态应有尽有。   楚辞和顾司业愣了愣,立刻赶去阻止,这回事可闹大了! 第197章 弹劾   “昨日国子监学子于弘文馆内聚众斗殴,有辱斯文,此事皆因两位司业当场争执不休而起,才闹得不可开交,事后二人又阻拦不及,致使多人受伤。此二人枉为人师,还请圣上明察。”   御史台的人这次聪明多了,他们初听人禀报有国子监的消息时,都有些兴致缺缺。在那楚辞的嘴皮子功夫下败过几回后,他们都知道此人能言善辩,歪理不断,实在难以制服。   但仔细听过消息的内容后,他们立刻来劲了,这回舞弊之事应是证据确凿了,看那楚辞还怎么翻身!不过,根据前几次的教训来看,他们还应谨慎行事,故而在朝堂之上没有直接说出舞弊一事,而是先由斗殴引起关注,再借那个顾司业之口说出实情,这样即使那楚辞小儿又辩赢了,他们御史台也不担干系。若他输了,呵,就别怪他们痛打落水狗了!   “秦御史真是神通广大啊,昨日才发生的事,今日早朝便能在圣上面前弹劾了。”朱大人笑道。   “监察百官乃是御史之责,朱大人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秦御史沉着脸问道。   “秦御史别多心,本官就是说你们御史台消息灵通,可没有其他意思。”朱庭青连忙摆手,表情很是无辜。   “好了,两位爱卿莫要再争执。传朕的口令,把国子监那两个司业请上殿来。”皇上说道,隔一段没听见那楚辞的消息,还真有些不习惯。   “喏!”   ……   楚辞正坐在司业厅中,忽然听有宫人前来宣旨,等他到了圣训堂听旨时,发现顾司业也来了。两人对视一眼,互相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嫌弃。   “传圣上口令,着二位司业即刻入宫觐见,钦此!”   二人一同道:“微臣遵旨。”   楚辞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然后跟着宫人往外走去。顾司业这时却有了一点惶恐,除了殿试谢恩之时,他还从未跨进过那座大殿,也从未和陛下说过一句话。   待前面的宫人疑惑地停下来询问时,他才连忙跟上去。   “国子监楚辞、顾成请见皇上!”   “宣!”   “微臣楚辞、顾成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听说两位爱卿昨日于国子监内发生口角,还引得学子们聚众斗殴,可有此事?”   “回皇上,微臣惭愧。昨日微臣确与顾司业有点不快,未能及时控制自己的情绪,实在太不应该了。至于学子们的小打小闹其实无伤大雅,他们正值青春年少,意气风发,偶有出格也是可以谅解的。”楚辞十分淡定。   “什么青春年少,偶有出格?他们在弘文馆内聚众斗殴,怎么能算是小打小闹呢?弘文馆是什么地方,那是教书育人、习读诗书礼仪之地,怎么能容忍他们在此处作乱呢?”秦御史板着脸站出来说道。   “秦御史未免小题大做了,只是学子之间的玩笑而已,最多算他们年少不知事,怎可给他们扣上作乱的罪名?国子监的学子大部分都出身自皇亲国戚或是各位大人家中,秦御史此言,可是说他们的长辈教子无方?”楚辞说道。   “……”秦御史十分无语,他分明说的是为师者失职,却硬是被他绕成了这样。若他反唇相讥,恐怕这楚司业又要以《三字经》来教育人了。   楚辞确实也是这么想的,无奈这秦御史像是学乖了,一点也不上当。   “照你这么说,这就是一件小事了?”皇上饶有兴趣地看着楚辞一派坦然的模样,莫非这楚辞乃是御史台的克星,不然怎么每回御史们都被他顶的无话可说?   “是极!”楚辞点点头,“也不知皇上是如何知晓的,但这足以证明皇上爱民如子,即使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您也亲自过问。不过微臣觉得,皇上您日理万机本已十分劳累,如若连这样的小事都要亲自过问,倒显得我们做臣子的太不中用了。那把此事搬上朝堂之人更是不该,今日是这事,改日莫不是连巷口小儿争斗也要拿出来说了?”   楚辞一副替皇上忧愁的样子,惹得殿里的官员们哈哈大笑,就连皇上也笑了起来,被楚辞这张嘴这么一说,御史台倒真像是专管鸡毛蒜皮小事的了。   御史台的人气得七窍生烟,秦御史按耐不住想要揭发舞弊之事,却被左御史以眼神相拦。   他们在此人手底下吃过几次亏了,若此事又是由他们检举出来,怕是别人会以为他们故意报复,心下就先厌恶了几分,到时候很容易就被他胡搅蛮缠绕过去了。   秦御史只好任他们先笑,虽然他心里已经十分不痛快了。不过,比他更不痛快的还大有人在,顾司业以往都在殿外,殿内的事情听不真切,自然也不知道楚辞都做了什么。这会他见楚辞和皇上以及其他大臣们说话时态度那样自然,心里十分忐忑,怕等会别人问起他来,不仅不能将楚辞罪行揭露,反而会得一个诬告之罪啊!   顾司业正在心里叫苦不迭,忽听龙椅之上的皇上发话了。   “楚爱卿,你一贯宠辱不惊,总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样子,朕很好奇,昨天你们二人到底是因何事争执不休呢?”   楚辞笑道:“其实就是一件小事,不足称道,说起来恐皇上见笑,为了在皇上面前保持住微臣一贯的形象,微臣还是不说了吧。”   大家又笑了起来,皇上笑了之后也不再追问。眼看这事就要揭过,秦御史到底站不住了。   他不问楚辞,反而去问顾司业:“顾司业,既然楚司业不想说这事,那就由你来说说吧。你身为国子监司业,为何要于弘文馆内挑起事端?”   顾司业又怒又恨,但他又不敢像楚辞那样直接顶撞秦御史,只低着头说了句“只是寻常口舌之争罢了”。   “寻常口舌之争会让学子们打起来吗?本官知你在这件事中受尽了委屈,你只管大胆说出来便是,皇上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下官……下官……”顾司业脸都憋红了,想说什么又不好说出口。   这时,有人说话了,“顾司业如此吞吞吐吐,恐怕此事真有隐情。你不要畏惧旁人口舌,只管大胆说出口便是。”   说话的人是兵部侍郎何大人,就是何阳他爹,他说这话时,还特意看了楚辞一眼,似乎意有所指。   皇上这时也觉察出顾司业的不对劲来,他皱着眉头说道:“顾成,你有事直言不讳便是,何故做出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难不成你教导学生之时,也是如此吞吐的吗?”   顾成吓得噗通一声跪下:“皇上恕罪,微臣非是故意如此,只是微臣没有证据,说出来怕担上那诬告他人之罪。”   “证据?你想说的到底是什么?”   “微臣发现了楚司业季考舞弊一事,昨日争执便是为了此事,只是微臣没有确凿证据,不敢胡言乱语!”   大殿之中静了下来,谁也没想到,刚刚楚辞说的不足挂齿的小事竟是舞弊之事。唯有御史台的人暗自得意,终于还是没让那楚辞得以混淆视听。   皇上看了看站在殿下的楚辞,他还是一副置身于事外的样子,丝毫不见慌乱。   “顾成,你继续说!”   “是是……昨日提学道的大人下来发放季考卷,微臣陪同监考,待看见考卷之后便吓得面如土色。皆因微臣早在几日之前就曾经看过与那考题一模一样的题目!”   “这,此次季考考的是《孟子》一书,若是楚司业猜中了题目,这也并非什么不可能的事吧?”祝峰他爹提出了疑问。   “若是只有这一句呢?楚司业言之凿凿这次一定会考这题,若只是猜测,他为何能如此笃定呢?这事外院所有夫子和学子都可以证明,他们几日之前就只讲了这一句,楚司业还弄来了许多文章让学子们学习。”顾司业既然说了,就干脆豁出去了。   “楚辞,你可有话要说?”皇上沉着脸问道。   “皇上,舞弊这二字实在太重,请恕微臣万万不敢担下这个罪名。”楚辞俯身朝着皇上行了一礼,他的表情严肃,和以往温和的样子不太相同。   “你不敢担下,却敢去犯?”秦御史见皇上似乎有些动容,不由出声提醒。   “你说你不是舞弊,那你说说,为何你如此笃定,题目就是那一道呢?”皇上问道,脸上看不出喜怒。   “回皇上,微臣从未笃定题目就是那一道,之所以让国子监的博士们只讲这一题,只不过是别无他法,孤注一掷罢了。”楚辞说道。   “此话何解?”大家都有些疑问,季考每年都是一样的时间,为何不早点复习,反而要孤注一掷呢?   “皇上,您也知道,楚辞于今年四月才考中状元,后得吏部授官,任了正六品司业一职。我于五月入国子监,而后便接手了外院的一应事务。外院学风散漫,学子们无心学习,众多的问题堆积如山,微臣一上任,便着手于此,一日也不敢懈怠。”   “楚司业,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做的这些事难道不是你分内之事吗?这也值得你在殿中夸夸其谈?”秦御史打断他的话。   “不知秦御史是从哪里听出下官夸夸其谈的?还有,皇上都没说话,秦御史却再三打断下官的话,不知是何道理?”楚辞面无表情地看着秦御史,竟让秦御史心里有些发毛。   “秦爱卿,你听他说完。”皇上说道。   “是!”秦御史低下头退了一步,为了扳倒楚辞,他有些心急了。   “多谢皇上。想必各位早已打听过楚某的底细了,我乃农家子出身,授业恩师是袁山县学的夫子。下官见识不多,从来不曾知晓京都国子监还有季考一事,故几日之前汪祭酒来找下官说这事时,下官是一头雾水。待得知朝廷十分重视这京城各家书院的季考一事时,微臣更是心慌意乱,这才连夜翻遍了国子监藏书阁,找出了历年来的季考样卷。”   顾司业听他这么一说,脸瞬间又吓白了,任谁一听都知道他话中暗藏深意了,他故意隐瞒楚辞季考一事,恐怕也藏不住了。 第198章 合二为一   果然,此话一出,皇上就问了。   “朕很奇怪,你为何要等到只剩七天的时候才开始复习?楚司业看起来不像是那临时抱佛脚之人呐。”   “回皇上,微臣刚刚也说过了,在汪祭酒找我之前,我根本就不知还有季考一事。待知道此事时,离季考就只有七天了。”   “你们二人同为国子监司业,何不共同商议此事,反而故意隐瞒?”皇上一想就发现了其中的端倪,从而看向顾成质疑道。   顾成颤抖着身子说道:“微臣一时忘记说了,本以为楚司业院中还有博士学正等人,没想到他们也没有和楚司业说过此事。”   “下面人做事,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这季考一事向来都是由上面吩咐下去的,故而他们也没有想到要告知微臣。这确也是微臣的疏忽。”   “那你找样卷有什么用?凡是出过的题目都是记录在册的,每次出题前都要对一对,绝对不会出同样的题目。”   天和帝记得,当年提学道过来和他父皇说这事时,是一脸的得意,说绝对不会让人钻了空子。   “皇上,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微臣才更要找到样卷。《孟子》一书共七卷十四篇,微臣先将曾经出过题目的句子去掉,再去掉犯了忌讳不宜用做考题的,又因以往样卷中透露出来的出题规律,最后又把那些不合时宜的去掉,那么所留下来的句子中,必定有一句会应用于此次季考卷中。微臣当时先用这种方法,画出了七句话。”   众人听他这样一说,都有些目瞪口呆的,往日他们怎么没这么想过呢?要是按照楚辞的办法来,猜题一事岂不是十拿九稳?   提学道的杨大人今日也在朝堂上,本来这事和他毫无干系,毕竟季考题也不是他们出的,舞弊一事怎么算都算不到他们头上,可谁能想到这楚辞转头竟说起了出题规律一事,这不明摆着说他们行事有漏洞吗?   “启禀皇上,出题一事微臣向来是遵照提学司的制度办事的,以往也都这样出题,从未有过差错,可见非是出题一事有漏洞,错的分明是那拼命钻营,投机取巧的小人才是!”   杨提学这话一出,大家又暗自点头,这话在理啊。大家都是安安分分埋头苦读的,只有他楚辞一人不想着用功读书,反而想着怎么钻营题目,这难道不是他的问题吗?   更有甚者,心里嘀咕起了,莫不是楚辞的状元之名,也是靠这样的手段得来的?   “杨大人,下官并未说过提学司当年制定的制度有问题,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里面思虑不周的种种就会慢慢凸显出来。下官翻阅了样卷,得知这季考一事乃是先帝初登基时所定下的,为的是考校京都学子们的学业水平,以免他们生于这太平盛世之中,一心只知贪图享乐从而懒怠学业。自从有了季考的规定之后,夫子们教学更加上心了,学子们的学业也日益精进,正因为效果如此显著,所以季考一事才会延续至今天还在使用。”   大家都点头,有些老臣也是从那时候过来的,嘉佑朝前,京城学风确实散漫无比。   “但是,季考如今已有四十多年,每年考的都是四书题,题目虽经轮换更替,但却有据可循,而且,并非楚辞一人找到了其中的漏洞,各家书院都曾自拟题目进行训练,以图在季考中能评上优等。在这众多题目之中,其中肯定有猜对了的,只不过他们都不似楚辞这般笃定罢了。而且,不止是季考,就连乡试中,都有人猜对题目取得举人名号,县府院三试通过背前人文章而取得秀才功名者更是不知凡几。”   “那依楚司业的意思,不仅是说季考出题有漏洞,就连乡试出题都有漏洞?”杨提学的脸黑了下来,这些都是归提学司管的。   “下官并没有这样说,只是漏洞确实存在。我们大魏朝国祚已绵延几百年,如今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必然会一直延续下去。这季考一事已历四十余载,终有一日会出无可出,到时候怎么办呢?”   “四书出完还有五经,五经出完还有经史子集若干,又怎会出无可出呢?楚司业未免有些杞人忧天了!”   “书虽多,题虽多,可专出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众位大人也都是经过科举选才一事的,应该知道主考官的重要性。若是主考官不喜,即使才高八斗又如何?这样取仕,未免有失公允。”   “楚司业,容本官提醒你一句,我们现在说的是你季考舞弊一事,你干什么东拉西扯,还扯到科举一事上了?你赶紧说清楚,为何你会认定此次季考就会出那道题?”   “对啊,楚司业你还是只说季考一事吧。”其他官员也说道,这科举一事不能再往下说了。   楚辞也知道科举事关重大,只靠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它的利弊,于是也不再说。   “好,那就只说季考一事。当时微臣从书中画出了七道题,然后便在国子监外院开了一个短会,嘱咐各位博士着重讲解。但当时离季考不过六七天时间,虽一天一句尚能讲完,但是要让学子们有个深刻的印象,还必须再进一步将范围缩小。得知此次出题者为温太傅,微臣心里便有些担忧。因为微臣自考取状元之日始,从未见过他老人家,只知他在朝中素有贤名。微臣想过上门拜访,可温太傅府上车马众多,俱都是手持拜帖想要上门拜访者,他们都被拦在了门外,楚辞何德何能能够得温太傅他老人家青眼有加破例接见呢?于是这种想法只有作罢。”   楚辞直言不讳他曾想过探听口风一事,倒让其他人没什么好说的。但凡考试,谁不事先打听主考官喜好?   “不过,温太傅虽然见不到,但微臣院中有一学子名唤温然,乃是温大人之子,温太傅之孙。比起旁人,他必然是更加熟悉温太傅的,所以微臣就把温然叫了过来,询问他温太傅的一干事宜。温然告诉我温太傅去了闽地讲学之事,并途中见闻若干,故楚辞才能猜出考题是何。不过我也不是十分确定,只是想着干脆拼一把,万一猜中了,外院便可避免被评为差等的命运,若不幸没有猜中,也不过是延续之前的评价罢了。万幸,微臣此次猜中了。”   “你是说,你单凭着学子的三言两语,便猜出了考题,这种无稽之谈,你们难道也信吗?”秦御史上前一步,他觉得大家看上去似乎又要被这楚辞说服了。   “为何不信?”温海说道,“楚司业乃我大魏朝第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秦御史不也是因为如此所以才对他诸多关注的吗?他足智多谋,能够洞察人心,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哼,温大人,你是怕你家小儿惹上是非,故才为这楚辞说话的吧?”秦御史见温海为他帮腔,立刻出言讥讽。   “小儿不过说了几句实话,怎么就能惹上是非了?莫不是以后学生对待授业恩师也不能坦诚相待了?”   “你莫要把话题扯远,我看,分明就是你家小儿从家中偷得此次季考的题目,然后拿给了楚辞。”   秦御史此言一出,立刻得到了温海和楚辞的怒目而视。   “秦御史,我记得咱们大魏朝有一条刑法为诬告者反坐,不知大人可记得?”楚辞问道。   秦御史呵呵一笑,说道:“本官乃是御史,言官从不以言获罪。”   “哦,怪不得秦御史说话从来毫无顾忌,肆无忌惮地将各种罪名压在别人头上,原来凭的都是这一条。怪不得别人要说,官字两张口了。”楚辞冷笑一声然后说道。   秦御史张口结舌一会之后,愤然开口:“你是说本官冤枉了你们,那你说说,这学子温然到底说了什么,才让你确定题目的?”   楚辞把上次温然给他讲的话又重新说了一遍,在场的大人们也想知道他是怎么猜出来的,便也凝神细听。   “……闽地两村差异,不在于此地村民贫穷或者富贵,而在于他们有无受过教化。温太傅位列三公,主管的便是教化万民这一块,他以小见大,从这小小的村子想到了整个大魏朝的文教方面。他会在闲聊时说起这件事,便证明这件事已经让他极其烦恼了。所以,微臣才大胆猜测,温太傅可能会出《孟子》中的这一句,人之有道也: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圣人所忧之事便是如此。亚圣主张先富而后教,可那个村庄人人富裕,却把进学之心全部抛却了,长期以往下去,此地必会成为貊乡鼠壤之地。”   楚辞的这番推断,听上去没有半点牵强,当温然的那段话一说出来,有不少饱读诗书的大人都想到了这一句。   “那那也不能说明你就是从这里推断出来的。说不定这是你看到题目之后胡乱编造的!”秦御史还在嘴硬。   “是与不是,问问温太傅他老人家便是了。还请圣上请出温太傅他老人家,还微臣和学子温然一个清白。”楚辞义正言辞地说道。   “不必了。”龙椅上的皇帝说道,“这次的考题是朕于考试前一晚定下的。朕之所以定下此题,就是因为温太傅此次出外讲学的见闻。楚司业不过歪打正着罢了,并非什么舞弊。”   满朝文武心里都在腹诽:既是如此,您老人家又何必要看这一出呢?直接一句并无此事不就够了,为何非要看臣子们乌眼鸡似的斗来斗去?什么人哪这是!   皇上似乎听到了他们的心声,他微微一笑,而后说道:“各位肯定在想,朕为何不开始就点明此事?若朕一开始就明说了,大家又怎能听见楚司业这精彩至极的一番辩白呢?通过此事,朕也发现了,御史台某些人行事,似乎不为监察百官,而是利用这权利谋私泄愤。不过是初次弹劾状元郎未成功罢了,之后便将所有目光都投注在他身上,一言一行仿佛那骂街的泼妇,尖酸刻薄,咄咄逼人,哪里还有朝廷重臣的样子?”   皇上虽是笑着说的,但御史台的所有臣子都听得冷汗直冒。听皇上这话,恐怕是早对他们有所不满了。思及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他们也发现,秦顺似乎格外针对这楚辞,每次一遇到他的事情,立刻便往上冲,丝毫不顾体面。   “还有,顾司业,你认定楚司业舞弊,用的是什么法子?国子监本是教书育人之圣地,是我大魏朝众多书院之首,在这样的地方搞阴谋诡计,不思如何教导学子们,一心只知争权夺利,你平日可敢抬头看至圣先师画像?他老人家要是知道有你这样的徒子徒孙,恐怕也要气得七窍生烟了。”   顾成瘫倒在地,目光涣散,看来皇上其实什么都知道。   “当初国子监要设内外院之时,朕就有过疑虑,圣人虽说因材施教,但未必是让你们把学子分成三六九等来教导吧?可惜此事先皇当时已经定夺,朕身为皇子,自然无从置喙。现如今弊端初现,故朕下令,往后国子监不得一分为二,设置内外二院,所有学子,皆打乱重组。至于具体如何安排,一律交由楚司业安排。”   “微臣遵旨。”楚辞早已有这样的想法,没想到竟和皇上想到一块去了。   顾成跪在地上,心中忐忑不已,他本是内院司业,如今内外合二为一,他该何去何从呢?   “顾成,你嫉贤妒能,诬告同僚,本应贬职夺官,遣回原籍,但念在你平日尚算尽责,为朝廷培育贤才立下点滴功绩,朕便将你官降一品,贬为国子监监丞,望你日后好自为之。”   “谢圣上隆恩,罪臣领旨谢恩。”顾成哭着谢恩。   “秦御史,既然你说言官不以言获罪,那么朕今日就不处罚你了。望你日后能记清楚御史台的职责,莫要将这检举之责变成你徇私泄愤的手段。”   “谢圣上隆恩,臣遵旨。”   楚辞在旁边听着皇上雷厉风行地下令,心中感慨不已。皇上分明就是拿他的事做靶子来杀鸡儆猴啊。想必皇上早就想警告朝中大臣一番了,他的言语中无时无刻不透露着一个信息,那就是他们做什么事情都逃不出皇上的耳目,即使只是一个六品司业,一举一动也都在他的把握之中。再看各位大臣,无不屏息凝神,生怕这火烧到自己身上。果真是,伴君如伴虎啊!   “好了,今日常朝用了这么久的时候,各位爱卿衙门里想必还有事情,朕就不耽误你们了,退朝。”   “臣等恭送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楚辞回到国子监后,心情十分爽快,于是便让张虎搞了两个小菜,独自在后院吃酒。今天乃是休沐日,学子们都回家去了。寇静等人也去了一位副将家,据说有事相商。   吃完酒后,天已经黑了。楚辞虽然有些喝醉,但仍无睡意,便趁着酒兴,爬上了屋顶赏月。但他忘了,今日乃是初一,天上根本就不见月亮。   楚辞痴痴地看着天空,心中忍不住泛起了一丝愁绪。他虽然能言善辩,但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针对,心中也不是不难过的。他知道走上官途一道,前路必然是十分坎坷的,但他远离家乡,身边连个说知心话的都没有,心中难免空虚。   “你家老爷呢?”下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张虎撑着头坐在门槛上,指了指房顶,老爷今天也不知怎么回事,一下子高兴得不得了,一下子又像有些难过的样子。   寇静看了看,然后走进房间,片刻之后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脚一蹬一踏,便上了房顶。   “夜间风凉,怀槿,你还是披上披风吧。”楚辞肩上一重,身上就多了一件披风,他看着寇静关切的眼神,心里一暖,好在,他还有这位好兄弟陪在身边。   ……   “诸公认为,这个楚司业是不是右相那边的人?”   “平时倒也不见这楚辞和右相一派走的多近,但他今日所言,似乎有向那边靠拢的意思。”   “我倒是认为,他区区一个六品小官,根本无需挂怀。咱们还是想想,右相在昨日早朝时提出的变法一事吧。”   “不然,须知小卒过河就是车。他虽是六品官,但此人深得帝心,前途无量,你们想想之前的状元郎,可有一个像楚辞这般三番两次可上常朝议事的?”   “那我们?”   “先不忙,”坐在上首的老者睁开眼睛,“听各位所言,皇上今日为了一件小事震怒,这分明就是敲山震虎。你们近日行事有些操之过急了,目前不宜轻举妄动。他楚辞再厉害,也就是一个六品官。若不是秦顺整日揪着他不放,恐怕皇上早就忘了他了。”   “是!”   “你们先回去吧,我有些乏了。”老者又把眼睛闭上,神情看上去有些疲惫。   其他人默默离开,不敢再打扰他。 第199章 不破不立   自那日上朝起已过去好几天了,这段时间,楚辞一直在忙内外二院重组一事。   要想把内院和外院合二为一,自然不是简单的说一声那么简单。内外二院经历这么长时间的分离,内心早已有了隔阂,若是不慎重行事,恐生事端,尤其是在他们上次季考打了一架之后。   楚辞思来想去,仍然无法拿定主意,便召集内外二院共六十多名夫子一起过来商议。由于司业厅偏院的那个房间不足以容纳下这么多人,所以楚辞就让人将弘文馆偏院的一个大房间打扫出来,布置好桌椅板凳,用作会议室。   外院众人早已习惯开会一事,散学之后便拿着自己的东西过去了。而内院的众人却有些忐忑不安了。   自那日常朝之后,他们听说顾司业被皇上下旨贬为七品监丞,都有些惊讶。后又得知内外二院合二为一,更是有些手足无措了。特别是先前从外院调到内院的几个人,心里更是叫苦不迭。早知道有一日这内外二院会合二为一,那他们又何必做这背主的小人呢?   常言道,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们原以为,楚辞接任内院事宜之后,必会施以雷霆手段,大展官威。可没想到,他竟足足五天时间没有过问一句内院之事,这反而让大家有一种暴风雨前的平静之感。憋的越久,手段越厉害。   今天,怕是就要见分晓了。   在去弘文馆的路上,内院的夫子们赶紧向外院过来的打探消息。外院过来的夫子苦笑一声,也都把自己知道的据实相告。   因为参会人数比较多,所以楚辞没有再像之前一样摆成长条形面对面的会议模式,而且夫子们坐在下面,楚辞等人坐在上面。   楚辞之前已经请示过汪祭酒,想让他也一同参会,毕竟这是内外二院合并以来的第一次会议。但是汪祭酒不知是不是因为顾司业被贬官一事,惊惧交加,身体越发虚弱,没说几句话就咳个不停,还告诉楚辞说他已经向吏部递交了病假折子,请求回家修养,这段时间国子监内所有事宜,皆交由楚辞一人处置。   楚辞有些无奈,不过汪祭酒年纪老迈,他请辞之后被先帝挽留之后才复任,一心只想安稳晚年,对于有抱负的楚辞不甚喜欢。如今他见楚辞风头正盛,竟起了托病退让之意,让人不得不有些感慨。   “距当日圣上下令已过去五天,这五天时间里,本官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怎么样才能让内外二院的学子们毫无芥蒂地融合在一起呢?思来想去,本官心里也没个定论,故召集大家前来共同商议,不知各位同仁有什么办法,还请畅所欲言,若建议被采纳,便可领一张条子,月末去王典簿处领取奖金。”   楚辞一说完,外院众人就开始低声讨论了,像他们在国子监做夫子的,除了一份微薄的俸禄之外,再无其他的收入来源。面对着京城的高昂物价和人情往来的一应消费,难免有些囊中羞涩之感。自从这楚司业任职之后,他们的口袋里就活络多了。虽说黄白之物谈起来太俗气,可是世俗之人,谁又能不把这东西放在眼里呢?   内院的夫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怎么这事不该是由司业自己决定然后再通知下来的吗?   他们纳闷之时,外院已经有人高举右手了,楚辞将他叫起来,仔细听取了他的意见并用笔记了下来,然后让何平递了一张盖了印的纸条给那位。   接下来又有其他人举手发言,意见有可采纳之处的都得到了纸条。内院的一位学正看了,也有些心动,他心里琢磨了一个想法,也不知道成不成。   想着,他也学着外院的人举起了右手。   “哦,这位是孟学正吧?你有何高见啊?”楚辞笑眯眯地问道。   “下官想,要想使着内外二院和平共处,不若将他们以家族划分,这二院学子中,有许多人出自一家,抑或是沾亲带故的,他们在一起,必然是不会惹出祸事来。”孟学正说道,他其实挺奇怪的,也不知这楚司业是如何能脱口而出他的身份。   “何平,把这签条给孟学正送一张过去。”楚辞记下了他说的话,然后吩咐何平。   “多谢大人。”孟学正拿到签条,上面写着兑银一钱,上面还有半个红印,想必是怕人伪造。   “各位同仁还有没有其他的看法了?”   下面顿时又有人举起手来。   到了最后,除了少数比较谨慎的外,内院大部分的人都站起来发表过意见了。往后注定是要在这楚司业手下办事的,初次见面,当然得给他留个好印象。   楚辞又问过一次,发现再没有人要发言,他便将本子一合,说道:“今日难得内外二院的贤才共聚一堂,大家今晚就别回去了,由本官做东,请大家出去吃一顿。”   上司请吃饭,下面的人又怎会不给面子呢?有家室的赶紧吩咐下人回去传达一声,没有家室的,直接就拍拍衣服跟了上去。楚辞吩咐何平,把寇静等人请去一起吃饭。   楚辞这个月初的稿费已经结了,那家茶楼虽不是顶尖的,但人流量十分多,所以结给楚辞的稿费也是十分可观的。但今日他请客,几十人坐了六七桌,酒水菜肴加在一起,恐怕他的钱刚好能用完。   吃到一半,楚辞假借方便,来到柜台,询问饭钱几何,却听掌柜的说,这钱刚刚一位脸上有疤的客人已经来付过账了。   楚辞一听,便知道是谁了。他谢过掌柜的,回到包间里,朝寇静那桌看了一眼。因他们是军户,便独自开了一桌。也不知他们在说什么,寇静脸上突然浮现出一抹清浅的笑意,虽转瞬即逝,但看上去却是打心眼里高兴的。   楚辞看得一愣,他总觉得,自己好久没见寇静这样笑过了。   “楚司业,您让我们好等哪!快快,下官们还等着敬您一杯呢!”不等楚辞继续往下想,就有人拉着他去喝酒。楚辞笑着应了,走前又看了一眼寇静。寇静有所察觉,回头看了一眼,却只看见楚辞被众人簇拥着的背影。   “千户,您在看什么?是在看我世叔吗?”许乔南探头往那边看。   “没什么。”寇静转过头,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一口饮下。   许乔南和秦钊对视一眼,然后耸了耸肩,千户又不开心了,可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还从不让人说,说了就按军法处置。   ……   饭桌上交流感情是要比别处快一些的,一顿饭过后,把内外院夫子的距离都拉近了一些。楚辞平易近人的作风,更获得了大家的一致认可。   但这其中也有那不识好歹的人,吃下去的饭都还在喉咙里,转头就跑到了顾成的院子里,对着也称病在家的顾成说三道四。   “你如今和我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顾成摇了摇头苦笑一声。   “顾司业,您可千万要振作点啊。论资历,您在这内院已经数十年了,可千万不能被他一个黄毛小儿压垮了啊!”   “人家有靠山,有才学,能言善辩,懂得洞察人心,我拿什么和他去比?直至今时今日我才发现,这状元郎啊,和平常人就是不一样的,更何况,他还是三元及第,大魏朝前无古人,恐怕也是后无来者的。你以后也别叫我司业了,我如今只是一个监丞,恐怕这一辈子,也就是个监丞了。”   顾成在金殿上被斥责了一顿,此时已是心灰意冷,他也总算明白,昔日外院的刘司业为何要求爷爷告奶奶地调离国子监了,实在是面子上过不去啊!这楚辞,果然懂得笼络人心,恐怕等他“病好”之后回到国子监,那里已经成为楚辞的天下了。   这人见撩拨不动他的情绪,自讨了个没趣,说了几句客套话后就离开了。   顾成看着这人的背影,冷笑了一声。这人话里话外的挑拨之意别以为他听不懂,莫不是他栽了一次就把他当成蠢人了不成?而且,那个楚辞诡计多端,可不是什么黄毛小儿啊!所有人小看他,必然是要栽跟头的,他顾成,不就是个典型吗?   ……   次日,学子们正在上课,突然一声巨响,似是什么东西倒塌了。这一声引得学子们无心向学,一个个都伸脖瞪眼,想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讲桌前的夫子们发现了,便清了清嗓子“嗯哼”两下,又掂了掂手中的戒尺。学子们见了,顿时老实多了。   外面,几个博士站在内外院交界之处,看着眼前倒塌的院墙,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   楚辞看了看他们的神色,说道:“正所谓不破不立。这院墙就是当初分院的时候所建,为的就是隔绝两边来往。只要有这么一堵墙在,那隔阂就将永远存在。今日我命人将此墙拆除,为的是让国子监学子能够畅通无阻的交流。先破外墙,再除心墙,如此才可将他们融合在一起。”   “大人说的是,是我等狭隘了。”好一个不破不立啊!   散学后,学子们都连忙出来看热闹,谁知一出门,便和院墙对面的学子四目相对。此时那些砖块土石已经被清理走了,横隔在内外二院多年的院墙除了不到寸余的地基还露在外面,竟好似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   拆除了院墙之后,楚辞又拟了一张通告,贴在了回去学舍的必经之路上。   “奉圣上口谕,国子监从今往后不分内外二院。为使两院学子能够融洽相处,本官决定,于五日之后进行测试,到时候根据所取成绩分级分班,请各位学子互相转告,特此通告。”   “楚司业这又是搞什么鬼呢?什么分级分班?不会叫我们和那群书呆子一个班吧?”外院一学子大叫起来。   内院学子听见了,哼了一声说道:“放心吧,我们也不愿和你们这些不学无术的纨绔成为同窗。”   外院学子一听,马上愤愤不平地回嘴,内院学子反唇相讥,吵得不可开交。   楚辞并不知道这些学子对此意见很大,他此时正在去往大兴书坊的路上,怀里揣着出好的几份考卷,想着怎样才能忽悠掌柜在五天之内给他印好这些考卷。   大兴书坊的掌柜打了个喷嚏,浑身一寒,总觉得有些不太好的事要发生了。 第200章 好兄弟   五日后。   弘文馆里,国子监所有学子被打乱,按照名单上的顺序依次往下坐。   祝峰被叫到名字时,回头看了看赵清,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为什么要这样坐呢?他和四郎、吴光还有老朱早就商量好了,待会考试的时候四人围绕着赵清呈“众星拱月”状,到时候也好“交流交流”。可现在排的这样乱,他们怎么办呢?   赵清心里倒是松了口气,之前他们商量的时间他就觉得不妥当,以楚司业的利眼,一定不会看不出来他们打的主意,到时候被抓到就完了。现在这样倒好,直接绝了他们的念头。   坐好之后,楚辞大手一挥,仆人们抬来两筐考卷出来,厚厚的一大叠,就像豆腐块似的排在里面。   楚辞适时地站了出来,拿着一份样卷给学子们答疑解惑,原来这试卷分为甲乙卷,两套试卷难度相当,到时候统一计分。试卷按百分制来算,每道题后面都有相应的分数,题目又分为填空、选择、简答和论述四部分。考验的东西从三字经到四书五经再到九章算数,囊括了他们现阶段应该掌握的所有东西。   学子们听了楚辞的话,顿时脸上就浮现出各异表情,有人跃跃欲试,有人则颇感无趣,有人忐忑不安,有人干脆心如死灰。   泛着墨香的考卷被一张一张地发到大家桌上,有那眼尖之人发现,正如楚司业说的,他和前后座的考卷果然都不相同。最后一丝希望都破灭了,眼尖的祝峰干脆绝了那丝作弊的念头,认真看起题目来。希望他身上的流动红旗,能保佑他考个好成绩吧。   这套试卷是楚辞从得知要分院起就开始出的,他和寇静讨论了很久,还让许乔南刷了许久的题,才确定下难度的。可怜的许乔南,因为短短三天刷了数百道难题,已经成功得了“考试综合症”,一闻见墨味,就几欲作呕。   为了下次能有人一起分担,许乔南决定,他一定要把文盲秦钊教的满腹经纶,这种苦不能他一个人受!   楚辞和四名夫子一同监考,他是个坐不住的人,监考时就是学生最讨厌的那种老师,喜欢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学生身后,悄无声息地盯着别人的试卷看。不像其他男老师,总是一张报纸一摊,就能一个姿势待完一场考试。   其他四名夫子也有样学样,个个蹙眉肃目,在场中不停走动,不像是夫子,倒像是牢头。坐在下面的学生们如坐针毡,考着考着就要看一下上面。   待弘文馆前的那支香燃尽时,收卷的声音响起,大家才算是松了一口气。一是紧张的,一是热的。   因为国子监地位特殊,入了七月之后,朝廷每日都会按份例送几车冰过来。但考试时间太长,弘文馆里的冰全都融化了,三百多人聚在这不太透风的地方,顿时热的跟水里捞出来的似的。   楚辞自然也是热的,但碍于颜面,他不能像其他人一样挥袖扇风,只能忍了。   待收好卷子回到住处后,他瞧着四下无人,立刻把身上的衣衫解开脱下,穿着一身中衣,拎着一把大蒲扇给自己扇风。他有时候真佩服现代那些女孩子,这么热的天气都把头发披散在后面,难道不热吗?要不是古代必须这样,楚辞真想给自己剃个寸头。他撩开粘在后颈上的发丝,手拿着扇子往后扇了几下。   “怀槿?”寇静听说楚辞回来了,但又不见他的人,便过来敲门。   楚辞听见他的声音,也没多想,直接过去把门一拉,待看见寇静难掩惊讶的样子,才反应过来,涨红着脸把门用力一关。   寇静失笑,边等楚辞打理好自己,边在心里回味楚辞刚刚开门时的样子。他只着一身雪白中衣,脸上绯红,鬓边颈上满是细细的汗,发丝凌乱地粘在脸颊和后颈上,看上去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想着想着,寇静也觉得脸有些热烫。   “大哥,小弟方才孟浪了,还请你不要见怪。”楚辞有些无奈,他一身中衣虽然全身上下都遮得严严实实的,但在保守的古人们看来,他就和现代只穿内衣出门的人一样,实在有辱斯文。   “我怎会呢?不过,你方才为何……”寇静欲言又止,若不是他房中再无其他人,他都要觉得刚刚打扰了楚辞的好事。   “这天,实在是太热了。”楚辞苦着脸说道。本以为六月就够热了,可一踏入七月,他才知道什么叫做酷暑时节。这京城的天气着实怪异,清晨和夜晚还有一丝凉意,但只要这太阳一出来,就热得受不了。   按理说,现代的热岛效应更加严重些,但楚辞这种一天到晚待在空调房里的人,对此体会不是特别深。即使是社会实践活动时,他们也都是钻进各大商场超市进行调研的。   “朝廷不是每日里会分发冰块下来吗?难道你们的份被占掉了?”这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的。   “这倒不是,冰虽每日都有,但撑不到午时便化了。”楚辞现在风头正盛,哪里有人敢截他的冰呢?   “如此,我便吩咐何掌柜的每日过午都往这儿送一车冰过来,应该能让你舒服一些。”寇静说着,就要出门。   楚辞一把拉住他:“诶,别!也就今天监考太热了点,平素司业厅里四面窗户都开着,也没那么热。”   上次他请客,寇静付了账。他几次想把钱还给寇静,都被他转移话题。如今怎么好又每日一车冰呢?古代储冰手段都是靠冰窖冬日藏冰,夏日再取出来用的。就算寇家有冰窖,又能用几天呢?   “你忘了吗?我也坐在司业厅中。你就当他们运过来的冰是给我用的。”司业厅两边都是房屋,就算开着窗子,也没什么风进来。   “这……”楚辞想要拒绝,但又怕太直接会伤害到寇静,左思右想之下,突然回忆起曾经看过小说里有用硝石制冰的法子,便提了出来。   寇静说道:“怀槿真是博学多才,你竟也知道硝石制冰之法。”   “你知道?难不成你家的冰都是用硝石制出来的?”楚辞大为震惊。   寇静摇摇头:“硝石是朝廷管控之物,其他人怎可随意买卖,更别说要用它来制冰了。”   好吧,楚辞认命了,看来这个暴利的法子是行不通了,硝石是制造火药的原料之一,大魏朝已经有了火器,管控硝石也在情理之中。   “那好吧,如果你非要让掌柜送冰过来的话,就我就按市价买行吗?”   “怀槿!”寇静用谴责的眼神看着他,让楚辞忍不住觉得,他想要花钱,是一件十分可耻的事情。   “好吧,那改天休沐日,我到你家店铺里去,提点意见怎么样?”他虽然没有系统地学习过工商管理类,但是身为一个现代人,见识过的营销手段还是很多的。   “求之不得。”寇静这才笑了起来。   寇静的行动能力很快,当天下午,楚辞就用上了冰。他以寇静的名义给国子监博士院中送了一些过去,又给每间教舍送了一盆,然后其余的就全部放在司业厅里。四角的花瓶里不断冒出冷气,很快,就把温度降了下来。   楚辞叫了几个心算能力比较快的学正过来一起改卷,三百六十多份试卷,不等点灯就改好了。皆因这前面的题目都是有标准答案的,而后面的论述题也有评分标准,只要按照这上面的去改,就不怕会判出惹人非议的试卷出来,从而顾忌良多,耽误时间。   “还请各位将分数誊录于此卷上方。”楚辞拿出一张姓名表,让他们登分。   这登分一个念,一个登,也就是找名字多用了一点时间,分数很快就登记好了。楚辞给他们一人发了三张条子,让他们赶紧去吃饭,自己则坐在位置上,思考着怎么分班。   国子监一共有三百六十二名学子,按照三十个人一个班分的话,一共能分十二个班出来。这十二个班里,一到四班为上班,上班的学子前五十名者今年八月份就可以参加朝廷内部取才的廷试。   这廷试是由翰林院出题并且阅卷的,成绩交到皇上后,由皇上圈出一些人,取中者可直接派官。   前一百名者明年三月份还可参加由吏部举办的吏部试,这考试由六部共同出题并且阅卷,被六部尚书取中的,便可进入六部“实习”,待经过一年考核期满后,方可授予官职。   楚辞了解了这国子监的福利之后,再次感慨,出身还是很重要的。像普通人,要想出人头地,唯有科举一途可以走,但他们这些官宦子弟,分明是条条大路通罗马啊!   廷试和吏部试都是由司业选才,择优举荐学子参加的,往年顾司业占着优势,参加这两项考试的都是内院之人。现在楚辞将这可以暗箱操作之事放到明面上来让他们争取,可以说是很公平了。   刚才说一到四班都是才学出众,并且年纪也稍大些的。那么年纪稍小或者才学略逊一筹的,就分在五到八班,此为中班。中班学子若在此后每月一次的考试中门门评优不下前三,那么连续三月之后,就可以升到上班。   九到十二班为下班,这里的学子要么年纪小,要么学业水平不够高,那么他们需要连续评优六个月,才能升入中班。   不过,这下班和中班要是待满了两年的学子,便可直接往前升,上班的要是三年之内未过廷试和吏部试,便要遣返回家了。当然,如果有学子素行不良,在读书期间犯了错,便要降班处置或是增加年限。   ……   “分班表贴出来了,就在告示栏处,今天上午不再上课,大家各自把东西搬到新的教舍里,下午会有班主任去班上安排各项事宜。”   各班的夫子们宣布消息之后,就下课走了。学子们一窝蜂似的冲到告示栏处,挤在下面看贴在上方的几张红纸。   “快,让我们进去!先找我的,看我分在哪里!”朱明越仗着身材硬是挤出了一条血路,为跟在后头的几人开疆辟土。   大家先看了前头一张,里面除了两个熟悉的名字,冯陌和温然外,其他人都是原来内院的。   祝峰等人默契地将视线移到最后一张,开始找各自的名字。   “哎哎,老朱你排在第十位,还不错嘛!”吴光拍了拍朱明越的肩膀笑道。   “是吗?那你排多少啊?”朱明越一边找自己的名字,一边问。   “区区不才只排了第一位。”吴光的语气很讨打,瞬间三只手就往他身上拍出。   “祝峰呢?排多少?”   “让我看看,祝峰……诶,这儿,排第十五,哈哈。”朱明越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笑什么,十五怎么了?后面还有十七个呢!”祝峰拍了一下朱明越的头,多出来的两人,一起分在了十二班。   “四郎,你排多少?”他转头又去问姜显。   姜显看了祝峰一眼,漠然道:“二十七。”   周围几个瞬间笑出声,只要你考得比我差,咱们就还是好兄弟!   朱明越一边笑一边问:“哈哈,四郎,你怎么能考这么差呢?”   “题目太多,看得眼晕。”姜显脸黑下来,早知道就多写一点了。   “看来咱们几个还在一个班,那就不怕了,咱们五虎将永远不分开。”祝峰欣慰地说道。   “五……不对啊,我,吴光,你,四郎,目前就看见四个人的。赵清,你的名字在哪儿啊?”朱明越奇怪地问道。   他们一起朝赵清看去,只见赵清正直勾勾地看着告示栏的中间位置,上面写着:第十二位,赵清。再一看红纸左侧两个大字,分明写得是六班。   一种被背叛的感觉瞬间充斥着其他四人幼小的心灵,说好一起做学渣,你却偷偷复了习!这兄弟没法当了!   赵清从分班表上回过神后,就看见四人不善的眼神,连忙慌乱地解释道:“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自己能考这么好!”   “这厮是在炫耀吧?嘲笑我们没考好?”朱明越阴阳怪气地说道。   “不是!我没这么想!我这就去和楚司业说,让他把我放在十二班!”赵清气急,说完后,就从人群里挤出来,往司业厅跑去。其他四人见状,立马跟了上去,既然赵清自己愿意,那楚司业就没理由不同意,要是他不同意,他们五虎将一定要和他抗争到底!   司业厅里,楚辞正和一个学子解释他为什么没能分在一班。那学子看了分数不肯相信,直到看见考卷后才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赵清冲进院子,被何平伸手拦住。他停下来,说道:“小哥,我有要事和楚司业说!”   “那也得先等我通报楚司业一声才行。”楚辞如今几乎是国子监第一人了,何平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他自恃身份不同了,办事之前更加谨慎了,生怕不小心就被其他人比下去。要知道,下人之间的竞争也是很激烈的。   “让他进来吧。”楚辞在里面已经听见了,冲着外面吩咐一声。   “是。”何平应了一句,然后将手放下。   赵清走进司业厅,一见楚辞就拱手弯腰行礼:“学生见过楚司业,我是为分班一事而来。”   “赵清?起来吧。等我看看,你分在几班。”楚辞这一早上什么事都没有安排,为的就是解决学子的疑问。   “不用看了,学生分在六班,但我不想待在六班。”赵清不起来,仍然弯着腰。   “这分班啊,是按照成绩来的,你考了八十分,确实是要分在六班的。不如你来看看其他人的分数,或是查看一下考卷也行。”楚辞温声解释道,他自然知道大家都想去好班,可是到时候学习进度不同,对他们来说有害而无益啊。   他之前也想过把众人按好中差的水平均衡分班,但是这时候和现代不同,如此混杂,倒叫好的吃不饱,差的撑到吐,还不如尊重学生个体差异,因材施教。   “我不是想去上面的班,我想去十二班!”赵清说道。   “你说什么?”楚辞一脸莫名,他很想掏掏耳朵,看自己有没有听错,这赵清好像不是那么叛逆学生啊。   “他说他要去十二班,楚司业,你不能把我们五虎将分开!”朱明越等人冲了进来。赵清直起身子,朝几人看去。   楚辞皱着眉头看了看他们,然后对一脸焦急的何平挥了挥手,示意没事让他退下。   “你们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楚司业,我们五人是好兄弟!要生一块生,要死一起死的那种!你如今把我们分做两个班,害我们当不成兄弟了!所以我们请求你,让赵清到十二班来。”祝峰自认为自己说的十分感人,其他几人脸上分明也是极其动容的神色,但是这却没能感动楚司业。   只见楚辞轻笑一声,用指节在桌上轻扣了两三下,然后兴味地看着他们,问道:“你们为何不提出要求,让我把你们一起分到六班去呢?”   “我们的成绩上得去吗?”朱明越一脸你明知故问的表情。   “确实,让我看看啊。吴光,四十九分,朱明越,四十三分,祝峰,三十八分,姜显,二十六分。这样的成绩,只能待在十二班了。”楚辞说道。   当场被念出分数,他们几人都有些不太自在。虽然那分班表上没有分数,但他们也能猜到大概,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少。   “你们知道,赵清考多少吗?”   四人摇了摇头,楚辞说了八十分后,他们都有些惊讶,竟相差这么多吗?   “你们知道八十分意味着什么吗?八十分意味着,赵清已经将四书全部吃透,五经之中,至少也学了三本了。我刚刚翻阅了他的试卷,以他的水平,若是去参加县试,运气好的话,三场皆能考过,可以取得秀才功名,被人称做一声相公了。”   “我们又不用考县试……”吴光小声嘟囔。   “是啊,你们是该庆幸,自己不用去考县试。若你们想考,恐怕都考不了。县试之前还有童子试,依你们现在的学业,连童生都考不中。”   看着几人不太服气的样子,楚辞冷笑一声,说道:“如果你们不信,便让我考一考,我敢说,你们连《千字文》都没有读通。”   “楚司业,你不要太小瞧我们,别的不说,我们的三百千还是学的很好的!”   “行,那我问你们,千字文第一句是什么?”   “那还用说,当然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了!”朱明越对这个问题嗤之以鼻。   “行,那这两句做何解释?”   朱明越一听,便又毫不费力地把意思说了一遍。   “那你说一说,这两句话,分别出自何处?”   “什么?”朱明越和其他三个傻了眼,“不是出自《千字文》吗?”   “呵呵,赵清,你来说。”   “……”赵清低头不吭声。   “赵清,听闻你祖父曾任文渊阁大学士,你是由他启蒙的,这三百千,他想必是给你讲解过的吧?”楚辞笑着说道。   赵清听他搬出祖父,为了不堕祖父清明,他小声说道:“天地玄黄出自《易经》,本为天玄地黄,后人为了押韵而改动,宇宙洪荒出自《淮南子》和《太玄经》,上下四方为宇,古往今来为宙,《太玄经》又说洪荒之世,故称宇宙洪荒。”   “说的很好,你们听一听,这就是你们和他的差距。”楚辞看了看四人,“赵清分明什么都会了,为了你们,却甘愿去到十二班,学那些他已经学过的东西。你们呢?说是为了所谓的兄弟义气,却拉着人家一起不思进取,浪费大好时光,还说什么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这分明就是死了也要拉个垫背的行为。我劝你们别辱没了兄弟这两个字!”   楚辞从没对他们说过这样重的话,四个少年人顿时都红了眼眶。   赵清对着楚辞叫起来:“楚司业,您别说了,是我自己愿意的!”   “你急什么?我正要教训你呢!你以为你陪着他们一起吃喝玩乐就算是好兄弟了吗?真正的好兄弟,应该是互相扶持,共同上进,让对方变得更好。你不说带携着他们好好学习,反而要跟着他们一起混日子过,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做出牺牲很伟大啊?”   看着这几个人低头不语的样子,楚辞心气稍平,毕竟这教书育人一道,还任重而道远啊! 第201章 润物细无声   “赵清,对不起啊。”   五个人走在回学舍的路上时,祝峰突然开口说道。   赵清诧异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说。   祝峰挠挠头,说道:“今天楚司业说得对,如果咱们真是好兄弟的话,就不能为了一己私欲阻挠你上进。”   “是啊,祝峰说得对,早上我也做错了。”吴光不好意思地说。   “是啊,我当时也就是觉得以后不能在一块上课了有些遗憾,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朱明越老是管不住自己这张嘴巴,想说什么从来都是直截了当说出口便是的。   “抱歉。”姜显也冲着赵清点点头,虽然他早上没说什么,但他心里也是那样想的。   赵清听着他们的话,顿时感动不已:“并不是你们的问题,是我自己想差了。正如楚司业说的,我之前和你们一起作弊,替你们写课业,并不是真正的帮助你们。往后,我一定要督促你们学习上进,如此才不枉费咱们兄弟一场!”   赵清的性子比较温吞,平时难得见他有这么热血的时候,所以他说出这番话时,大家都点头表示同意。却不知,这一点头,那潇洒自在的日子就和他们挥手告别了。   ……   “楚司业,提学道来人了,说是让您赶紧去提学衙门一趟。”何平接到门房的通知,便立刻满国子监去找楚辞告诉他这件事情。   楚辞正拿着变厚了的名册每个班巡查,闻听此言,便回去换了官服,然后让张虎赶紧套好马车,送他去提学司衙门。   在提学司衙门门口,楚辞碰见了府学的山长赵誉。两人互相见礼之后,便一同走了进去。   “楚司业,你说,这杨提学找我等过来是因为何事啊?”赵誉随口问道。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赵山长,楚某资历尚浅,比不得你任职多年,对提学大人也更熟悉一点,你觉得今天他传唤我们大概是因为何事呢?还请赵山长为楚某解惑呀。”楚辞小小的恭维了几句。   赵誉哈哈一笑,捋了捋下巴上的胡子,说道:“楚司业太谦虚了,不过,赵某对提学大人,倒确实要比你熟悉一下。今日他唤我们前来,想必是为了季考成绩一事吧。”   “两位在说什么呢?老远就听见你们说话了。”杨提学半点不见那日在朝堂之上与楚辞针锋相对的样子,笑呵呵的像是个慈和的老人。   “见过杨大人。”两人对着杨提学拱手行礼。   杨提学让他们起来,然后说道:“二位快随本官进去吧,其他人正在里面等着你们呢!”   “是。”两人齐声应道,随后跟在杨提学身后往里走。   一进大厅,就见那六家书院的山长正坐在里面,见杨提学和他们两人进来,都站起来见礼。   一番寒暄之后,有人问起了杨提学唤他们的来意。杨提学笑着说道:“若无要事,本官自是不会打扰大家的。只是今日温太傅他老人家传了话过来,说是要与大家共同商议季考成绩之事,我这才把大家请了过来。”   “原来如此,不知温太傅他老人家在何处,我等应前去拜访才是,怎可劳烦他老人家过来呢?”温太傅名声在外,没有哪个读书人不敬仰他的。   “各位稍安勿躁,温太傅他老人家此时正从宫中出来,一时还到不了。大家先喝喝茶吧。”杨提学笑道,然后拍了拍掌,让仆役送上茶水。   京中这会正流行六安茶,杨提学也不例外,吩咐仆人送上来的正是六安茶。大家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然后纷纷恭维起这茶来。   楚辞无心加入,脑子里正在想温太傅其人到底是何模样,就听那杨提学叫了他一句。   “杨大人,下官刚刚一时恍惚,未听清大人说了什么,还请大人见谅。”   “无妨,本官只是见你神色淡然,似是不喜欢这茶,心中唯恐招待不周,故有此一问。”杨提学说道。   “大人盛情款待,下官又怎会不喜呢?”楚辞端起茶盏又抿了一口,以示自己挺喜欢的。   “可是,老朽却听说,楚司业喜欢的是明前龙井,不是这六安瓜片啊。”赵山长突然说道。   楚辞听了,细细一想,瞬间明了。他只在兵部尚书那里说过自己喜欢的茶,这赵山长姓赵,那兵部尚书也姓赵,两人只怕是本家。   “非也,这人的喜好众多,谁又规定只能喜欢一种茶呢?明前龙井喝起来柔和清甜,这六安茶则滋味鲜醇,二者同是茶中精品,楚某恰好两种都喜欢。而且,在不同的环境里饮不同的茶,也能收获不同的感触。”   “各位是在品茶?如此雅事怎么不等老夫一起,老夫也是个爱茶之人呐。”一个声音在门外响起,伴随着这个声音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位看上去慈祥和蔼的老人。他看上去略有些清瘦,但精神头看上去却很好,脸颊红润,说话时中气十足。   楚辞看见他时,却十分惊讶,因为眼前这人,他分明是见过的!那会儿他还只是一个举子,曾于文兴坊的水潭附近见过这位老者和一个小少年,因为那二人举止不凡,所以楚辞一直印象深刻,却不想,这位竟是温太傅。   因为心里惊讶,所以楚辞在旁边的人推了他一下后,才跟着众人一起行礼。由于他比别人慢了许多,大家在温太傅叫起后,齐齐将视线转移到了楚辞身上,不知他为何如此失态。   “小友,怎么了?不认识老夫了?”无独有偶,温太傅也对当日那个手持书卷,悠然以读书自乐的小书生印象深刻。只不过,他早知楚辞身份,所以不像他这么惊讶。   “下官竟不知,太傅您和楚司业竟是老相识?”杨提学有些惊讶,他在大殿之上,明明听这楚辞说,不认识温太傅的。难不成是为了避嫌?   “杨大人,老夫于今年三月初时,曾与这位楚小友相处过几日,也算是老相识了吧。”温太傅替他解惑。   “不敢当太傅大人以小友相称,当日于小潭边初见,下官不识大人身份,有所冒犯之处,还望大人海量汪涵,饶恕则个。”楚辞行完礼之后又鞠了一躬。   “哈哈,楚小友可是怪罪老夫当时没有说清楚身份?”温太傅爽朗一笑。   “下官并无此意,若是早知道大人身份,只怕下官会因自惭形秽而不敢和大人说话,正如此时一般,太傅您教化万民,光芒犹如骄阳初升,下官萤火之辉,崇敬向往都来不及,怎敢说怪罪二字?”楚辞说道。他确实也不会怪别人隐藏身份。温太傅乃三公之一,位高权重,要是见人就表明身份,难不成是嫌自己活的太安稳了?   “没有就好啊,当时老夫因接到居野山人急件,这才连声招呼都没打,便匆匆离去了。不过,正所谓有缘再见,这不,今日老夫便又见到你了。”温太傅坐在上首,端起新送上来的茶盏,微微抿了一口,叹道:“好茶呀!”   他神色中的喜爱不似作伪,楚辞觉得,也许这京城之中所以流行六安瓜片,源头正在此处。   “今日老夫让杨大人将众位请来,就是想说一说这季考一事。今年的题目乃是老夫所命,圣上钦点,老夫观卷数日,虽也发现了几篇写的不错的文章,但大部分学子,都言之无物,老夫心里甚为忧虑啊。”   在坐的山长都低头不语,学子们文章写得不好,自然就是说他们管教无方了。   温太傅看看众人反应,微微笑道:“各位也不必如此,须知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老夫断不会因为此事怪罪尔等。”   “吾等惭愧啊。”   “好了,言归正传。此次季考评定已出,先说国子监吧,因季考之时,还是有内外院之分的,老夫便还是按内外二院来说。首先是内院,共九十六名学子,其中评优者三十二人,评中者六十四人,总评为中上。相较上一季来说,略有退步。外院,共二百六十六人,其中评优者四十三人,评中者一百一十三人,评差者一百一十人,总评为中。相较上一季来说,进步很大呀,这都是楚司业的功劳。”   “多谢太傅夸奖,外院能取得如此成绩,外院所有夫子功不可没,当然也离不开学子们自身的努力,和下官关系倒不是很大。”楚辞站起来谦虚地说道。   “老夫刚刚从皇上那里过来,听说楚司业当日上朝自辩时,运用推敲的手段,将老夫的想法猜得一清二楚,这才能对症下药,怎可说与你关系不大呢?”温太傅看着楚辞,眼里满是揶揄。   楚辞很不好意思:“还请温太傅原谅下官妄自揣测,这乃是下下之举,学问一途,还是要稳扎稳打才行。”   温太傅一愣,然后笑了:“难得你能想得如此明白。是啊,学问之事不可一蹴而就,若是因为一时侥幸,从而偏离正轨,就本末倒置了。”   “下官谨遵教诲,必定好好教育国子监的学子们要勤学刻苦,不可心存侥幸。”   “是极,你坐下吧。老夫再说说府学……”   温太傅将京城参加季考的几所书院的成绩一一列举出来,然后和上一季的进行对比,其中功过自明,他也就没多说什么了。   这次退步最大的是祁门书院,那祁山长一直心有戚戚焉,生怕上一季发生在刘司业身上的事情又发生在他身上。没想到今年温太傅亲自过来了,他反而一句责罚也无,倒让他心里感激不尽了。   说完了季考一事后,温太傅又把他当日在闽地的见闻又重新说了一遍,比楚辞当日从温然口中听到的要更加详尽一些。原来这闽地不止两个村子差距比较大,而是所有靠海的村子都似那个富裕村子一般,根本无心向学。有时候,走上四五个村子,都看不到一间私塾。   大家对此也各自发表了看法,但毕竟知之甚少,所以不敢妄加建议。温太傅也知道这事急不得,于是便把话题岔开,问了一句他们今年准备怎样“祭孔”。   孔子是至圣先师,所有读书人入学之时,都会由夫子带着去拜孔子像。每年的农历八月二十七,为孔子诞辰,对于读过书的人来说,这一天意义非凡,是仅次于过年的重要庆典。   楚辞自穿越过来之日始,还不曾和大家一起庆祝过这个日子。他第一年来时,已经过了这个日子。第二年则是刚考完乡试不久,那时他闭门不出,这日也就是跟随许先生摆了香案果盘,祭拜了一场也就是了。却不知京城的书院,对此事竟如此重视。   几位山长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大概都是按照去年的旧例行事,只是顺序换了一换。   温太傅听了,摇了摇头说道:“到底还是有些了无新意。每年都是如此,学子们恐怕也无多少热情参与。”   杨提学见状,便说:“不如楚司业说一说你的高见吧,你是年轻人,又初入国子监,脑子里必然有更加新奇的想法。温太傅,您老人家是不知道啊,这楚司业思想活络,必然已经有了好想法,就是太过谦虚,不肯轻易露才。”   他看楚辞想要说点什么,立刻又说:“还请楚司业不要推辞,这里都是你的上司与同仁,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只管说便是了。实在不行,你就说说当初你们袁山县学是如何祭孔的也行。”   温太傅听了,便把视线移向楚辞,其他人也是一样,都竖着耳朵等着听他的“高见”了。   楚辞脸上笑眯眯的,心里早就骂上这个杨提学了,装作一副好鸟的样子,时不时的便想着阴他一把。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若自己还说不知道,岂不是让大家觉得他有意隐瞒?   “温太傅,杨大人,各位同仁。”楚辞朝他们拱了拱手,“既然众位想听一听我的想法,那楚辞就说了,若有不当之处,还望各位不要见怪。”   “楚辞出身乡野,对于祭孔一事,其实知之不详,因为小地方,读书之人太少,根本就没有什么影响力。而我的县学,祭孔之时虽态度诚恳,但碍于条件有限,所以举办的也不是太隆重,倒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   楚辞看了看大家,见他们都被这个不过吊起了胃口,心里很是满意,继续说道:“不过,楚辞在翻阅了几本民俗之后,发现了一件有趣之事。敢问各位,老百姓们,对于哪几个日子特别重视?”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过年及各种节庆之日了。”有一位山长抢答。   “还有他们的生辰。”另一位补充道。   “说得很对。老百姓之所以对这几日特别重视,那是因为这些日子和他们的生活息息相关。而祭孔一事除了读书人之外,其他人漠不关心,正也是因为,他们认为此事和他们半点不相干。”   “楚司业,咱们说的不是如何祭孔吗?怎么又扯到这老百姓头上来了。”杨大人说道。   “杨大人,稍安勿躁,先听楚司业说完。”温太傅听了他的话,心里有个想法呼之欲出了,但总觉得还差点什么才能将其显现出来。   “结合刚刚太傅所说闽地漠视教化一事,下官心里倒有个想法,咱们何不把这祭孔一事推广到百姓之中去呢?教化人心,从来都是润物细无声的,先让百姓们了解此事,他们才能积极参与进来。学子们可以通过祭孔一事,展示自身才华,若是老百姓们见识到读书人的不凡之处,耳濡目染之下,还会拘着自家的孩子不让他们读书吗?” 第202章 当年之事(静静)   “好一个润物细无声啊!”温太傅想清楚之后,长叹一声,“果然还是你们年轻人思想活络,这祭孔一事推广到老百姓中去,让他们能多了解圣人言行,从而有所感悟,使其教化能铭记于心,不错,不错!”   “可是,怎样算推广出去了呢?单单以我们这些人,怎么能说服各家各户皆出祭品祭孔呢?”赵山长提出质疑。   “是啊,而且祭孔的仪式繁琐庄重,要是那些目不识丁的老百姓祭祀中出了差错,岂不是亵渎圣人?”舟山书院的山长周齐辉也有些担忧。   杨提学笑了一声,说道:“诸位,咱们楚司业能想出这件事情,必然是已经有了对策的,不如请楚司业继续说一说,这事该怎么办?也好让我等可以着手准备。”   楚辞摇了摇头,说道:“承蒙杨提学看得起,只不过,下官心里还真没一个完整的对策,刚刚也只是灵光一闪罢了。如果诸位觉得这个办法可行的话,那么就给楚某两天时间,两天后,我必将拟好计划书,再和大家一同商议。”   “好,那么此事,老夫就交由楚司业你一手操持,需要什么东西,尽管开口和杨提学说便是了——”   “太傅且慢,还是先等下官的计划书出来再说吧,万一下官有思虑不周不处,大家也可以提,以免闹出什么笑话就不好了。”楚辞不顾礼貌,赶紧打断温太傅的话。万一现在就定下来,到时候出了岔子肯定是要他一个人背锅的。   “嗯,也是。楚司业行事严谨,那么,一切就等两日后你拿出…计划书时,再来定夺吧。”   “多谢太傅。”楚辞想,回去要好好琢磨一下了,大型活动他不是没有策划过,但现代可以参考的东西多了,设备也比较齐全,古代的话,还得好好考察一下才行。   “今日就到这里吧,你们书院还有事就先走吧,老夫还有事要和楚司业说,楚司业,你就再留一下吧。”   “是。”大家纷纷告辞,只留下温太傅和楚辞坐在这大厅里。   “太傅,不知您还有何指教?”楚辞想了想,实在想不出除了今天说的事外,他和太傅大人有什么事可以共商的。   “楚司业,别紧张。老夫就是想以一个长辈的身份,和你聊聊温然的事。”温太傅说道。   “温然?他才思敏捷,学习刻苦,下官觉得,他明年兴许可以上场试一试了。”楚辞说道。   “现在不谈公事,你不必以下官自称。老夫想问的也不是这孩子的学业,我想问的是他平时在国子监的生活。”   真是可怜天下长辈心呐,就连三公之一的温太傅也不能免俗。楚辞想着,便把他了解到的关于温然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全部告诉了温太傅。   温太傅听得很认真,在听到楚辞智斗那几个想要翻墙出去的小鬼时,忍不住笑了起来。   “哈哈哈,那几个小家伙背地里都叫我老狐狸,但老夫想,他们自遇上你的那天起,估计才知道,什么叫做狐狸了。只是没想到,温然他也会翻墙。”温太傅叹了口气,语气中诸多感慨。   “温然这孩子初时十分内敛,总是一个人呆着,现在看上去倒活泼了许多,那天我还见他在操场和祝峰等人玩排球呢。”   “排球?”   “对,一种形似蹴鞠,用手臂和手肘击打的球,学子们挺喜欢用它锻炼身体的。”楚辞解释道,而且因为去店铺里问的人多了,所以外面也已经在卖了,比张虎当初制的那个更加精致和有弹性。   “改天老夫到国子监去见识一下。”温太傅点点头,“我听温然父亲说过,是你让温然改变的。他话语之中,对小友你的育儿方法多加推崇。老夫十分好奇,你也是刚刚及冠之年,怎么对教育孩子这么有一套呢?”   楚辞微微一笑,说道:“我家中有一个小侄子,日常与他相处颇多。后来我重入县学读书之时,就把小侄儿也接了过来读蒙学,所以对孩子的一些心思,我还是比较了解的。”   “原来如此。”温太傅点点头,他打量了楚辞一会,越聊越觉得这个年轻人很是不错,突然问道,“小友还未婚配吧?有没有考虑过这件事啊?”   “呃……这……”楚辞尴尬了,他还从来没被人问过这么敏感的话题。这京城人情冷漠,楚辞遇到的长辈,一般都是不那么亲切,甚至还想要搞臭他的,突然被问到这个话题,他一时还有点接受无能。   “怎么,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温太傅眼里含笑,他离开京城多日,回来时这个楚司业的事迹已经传得风风雨雨了。从传闻中,温太傅觉得这个年轻人博学多才,宠辱不惊,没想到,于婚姻大事上,还是挺像个毛头小子的。   “没有!”楚辞一听这个难言之隐,立刻就想起上次的乌龙事,立刻出言否认。“小子并未婚配,目前还是以事业为重,暂时没那种想法。”   “你这话不对。俗话说,先成家再立业,家中有贤妻,才能安枕无忧地去谋事业。”   “呃,小子……目前在这京城还未立住脚,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派官外任,若是娶了亲,岂不是连累人家小姐跟着我过苦日子吗?而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子是寡母和兄嫂辛苦拉扯大的,没有经他们相看,小子不敢轻易谈婚论嫁。”楚辞没来由得排斥这个问题,于是胡乱扯着借口推脱。他还小呢!哪能这么早就娶妻生子?   “小友倒是个孝顺之人,既然你目前无心成家,老夫也就不多说了,本还想喝到楚小友你的一杯谢媒酒呢。”温太傅有些可惜,他听说了楚辞的种种事迹之后,突然想起上次他的一位老友托他给自家孙女相看个才俊,眼前这不就是才俊吗?只可惜啊,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多谢温太傅对小子的殷殷关切,小子他日若动了心,再请温太傅为我做个媒人。”楚辞笑着说道,当初相处时日虽短,但他觉得他们就似忘年之交一般。   “好好好,到时候啊,老夫给你当大媒,再叫温然陪你去接亲哈哈哈。”温太傅捋了捋胡须笑道。   “这接亲需得成双成对才是,不妨让上次那位小公子也来凑个数吧。”楚辞笑道,他想起上次那个不知世事的小孩了。   温太傅先是一愣,然后开怀大笑:“你若能请的动他去接亲,那真是——哈哈哈。”   楚辞有些不解,那孩子不就是比较自闭吗?劝说他也没什么难度吧?不过,他成亲还是猴年马月的事,说不定到他成婚时,那两个孩子都有了。   ……   从提学司衙门出来后,天色已经不早了。楚辞回到国子监,见里面比往日冷清许多,才忽然想起,今日是十四,明天又是休沐日了。   说来也是惨,学生可以休沐,他却要半夜爬起来去上朝,若是明日的常朝取消就好了。   楚辞想着,在司业厅溜达了一圈之后,就往后院走去。   张虎走在他前面,神色严肃,眉头紧皱,看起来似乎正被什么事为难着一样。只有楚辞知道,这厮是等的时间太久,饿坏了。   幸亏寇静和他们住在一起,之前便已经帮他们打了饭温在灶上,所以两人一回去,直接就能用了。   寇静坐在桌边,看他们吃饭,一边还帮楚辞夹菜。楚辞也有些饿了,一双筷子挥舞得很快,专心地吃着被送到碗里的东西。   张虎看了他们一眼,扒饭的动作更快了些,再不吃,好菜都要被这寇千户送进他们老爷的碗里了。   吃饱了饭之后,楚辞拿着帕子擦了擦嘴巴,整了整衣裳,又是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了。   “你猜我今天去提学司干什么了?”   寇静略一思忖,说道:“必是为了季考一事吧?”   “非常正确!而且这次是温太傅亲自过来说的,你知道吗?我之前曾经见过这位温太傅,就在文兴坊那边。”楚辞略兴奋地说道,他还以为遇见隐姓埋名高人的桥段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寇静想了想,说道:“就是小石潭那儿,还带着一个少年人的垂钓老者?”   楚辞十分惊讶:“你怎么知道?”   寇静轻笑道:“你忘了吗?我初来京城之时,与你同寝一室,那时候天天夜里,你都会把京城之事一件件拿出来说给我听。”   “啊?是吗?”楚辞干笑两声,“许我说过的话太多,我自己都忘记了。”   “可是,怀槿对我说过的话,我每一句都记得。”寇静用深邃的眼睛看着楚辞,说话的时候,眼中的情绪莫名,楚辞有些不敢深究。   “对了,除了季考一事,他必然还与你说了些其他的事吧?”寇静看出他的躲闪之意,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贴心地把话题转移了。   “嗯!”果然,楚辞又来劲了,把温太傅说的话大致都说了一遍,只除了温太傅戏言要为他做媒一事。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件事不告诉寇静会比较好。   寇静听了他接下祭孔一事后就说,这些年他跟随军营去了不少地方,也见识过各地祭孔的不同风俗,到时候可以说给楚辞听,让他能够多一条思路。   楚辞刚想问寇静行军之时怎么会关注祭孔一事,就猛然间想起,寇静在从军之前,曾是一名前途无量的举子。若不是脸上被人划了一刀,那年的金榜之上,必然也是有寇静一个名字的。他看着寇静侧脸上的疤痕,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还记得当年害你的那群是什么人吗?”楚辞突然问道。   寇静有些讶异,但楚辞愿意了解他,他自然也不会有所隐瞒。“他们是一群山贼,专以拦截过路之人钱财为生。也是我,当时仗着自己有些身手,负隅顽抗,这才激起了他们的凶性。”   “这群人也太不地道了,山贼不是有个规矩,不抢书生举子的吗?为何你还会被他们拦住?”楚辞很是愤慨,他们知道自己害的是什么人吗?   而且,楚辞记得大魏朝是有这个规矩的。因为当时道路艰险,山贼草莽众多,很多弱质书生赶考之时横死他乡,导致那一年的科举人才寥落。所以朝廷下了狠命令,在全国范围内清剿贼寇,所犯之事无论大小,均以砍头之罪论处。之后,又在全国上下张贴告示,说若再有举子赶考途中遇害,犯案之人九族同罪,这才镇住了那些人。   “怀槿可知财帛动人心?我家境不错,当日赶考之时,父亲让我带了很多银票进京,生怕我会有所短缺。那些贼人不知何故,知道了这件事,前面的书生都放过了,单单只留下我与书童。我交出了一些银子之后,他们还不罢休,要搜我们的身。我堂堂七尺男儿,又自负跟着师傅学了点武艺,便跟他们动起手来……”寇静叹了口气,若是当时他把全部银票交出,说不定也就不会发生那事了。   楚辞也跟着叹了口气,说了句:“果然行事还需低调,你携带重金招摇过市,难怪引得他们注意了。”   寇静失笑,问道:“怀槿,你看我可是那等招摇之人?我当时也怕途中遭祸,和书童故意穿得破破烂烂的,谁知他们还是发现了。”   “这就说不过去了啊,除非有人告密,不然为何他们会知道你携带重金呢?你是在何处遭的难?”楚辞觉出不对来,既然他已经伪装过了,那依着寇静缜密的心思,就不应该被人发现不妥才是,为什么那些山贼好像认定了他似的呢?   寇静被他这样一说,也感觉不太对劲:“我当时也是从五常府一路坐船到海平府的,后弃船上路,快出海平府时,在一处无人之境被他们拦截。”   “海平府毗邻京城,有什么山贼如此大胆,敢在此处作乱呢?而且,说句不太好听的话,他们既然已经伤了你,为何不一不做二不休呢?要知道,坏人前途无异于取人性命,他们就不怕你会报复吗?”   寇静的神情愈发严肃:“当时我受伤之后,从林子里钻出一群衙差,说是为追缉这些山贼而来,带头的那个,正是海平府同知。那群山贼一见有人,便四散逃离,却还是被抓住了。可是,当时因我只是脸上有伤,又逢先皇后寿辰,不宜见血,故而他们只获流放之刑。”   楚辞眉头紧锁,他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也许是他阴谋论了吧,他怎么觉得,这些人就像是在做戏一样呢?一切的一切,只用巧合二字来说,未免有些太牵强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寇静,发现寇静也是一脸深思,似是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之处。   “大哥,当时你就没怀疑什么吗?”   寇静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当时我一心为了前途被毁一事耿耿于怀,哪里能想到那么多呢?而且我初离家门,又不曾与人结怨,哪里能想到会有人故意害我呢?不过,我姐姐倒是派人查了许久,都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也只有罢手了。”   “唉,你那是当局者迷了。当时若是将他们问清楚了,也可以弄个明白。对了,我觉得你那书童十分可疑,他如今身在何处呢?”   “他?他是我们寇家的家生子,应该不会害我。而且他姐姐也是我姐姐的陪嫁,当时我遭此大难,他一心只觉得是他的原因,几次寻死,最后姐姐让他去了京郊的一处园子当管事,这才绝了他寻死之心。”   “那,这次钰儿扶灵回袁山县,你姐姐的那位陪嫁可跟在身旁?”   寇静回忆了一下,然后摇头说道:“好像不曾见到,她应是被姐姐许给了府里管事,所以脱不得身。”   楚辞琢磨了一会,然后说道:“大哥,有一件事不知当不当问?”   “但说无妨。”   “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你那位姐夫呢?钰儿在县学之时,也只说娘亲,从不提他爹如何。”   寇静的脸色冷了下来,厉声说道:“此等负心薄幸之人,不提也罢。若不是钰儿以后还要回去,我定是要与这人断绝关系的。”   楚辞从没有见过寇静这样冷酷的一面,一时有些怔忡。   寇静回过神来,见楚辞一言不发,满是歉意地说道:“对不起,怀槿,刚刚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没事。”楚辞摇头,“只是我有点儿好奇,这人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让你们都这样恨他呢?如果不方便说也没关系。”   寇静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神色之间似乎藏了些许痛楚。   “你还记得《绣娘传》吗?”   “当然记得。”楚辞点点头,这可是他捞到的第一桶金。   “那《绣娘传》,影射的就是我姐姐一事,只不过,写书之人故意扭曲污蔑,将我姐姐写成了不守妇道,与人私相授受之人。而且,还将那夺人夫婿的县主之女,写得极其美好。那负心薄幸的书生,更是有情有义!当年……”寇静用淡漠的口吻将此事重复了一遍,但他时不时流露的一丝恨意,却暴露了他的情绪。   “什…什么?!真相竟是如此?”楚辞大为震惊,“怪不得徐管家当时看见画像之时那副作态,怪不得钰儿总是拿着那几张画摆弄,我原以为只是因缘际会,他娘与画中人有些相似罢了,却没想到,她果真就是。”   这段隐情他还是初次听说,怪不得钰儿对他如此亲近,估计也是听说了他阿娘的画像是出自他手吧。   “是啊,当时我看见画像,还以为姐姐又活过来了。也是在那时,我就对辞…怀槿你心生好奇。”寇静说道。   楚辞点点头,怪不得呢!他总觉得寇静这样的人是不会轻易与人交心的,而他自从初次见面起,就待他不一般,原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第203章 查账(静静)   “明日下朝之后,带我去你家的几间店铺看看如何?”楚辞眼珠子一转,提出了这个要求。   他总觉得还是不太对劲的样子。听说那几间铺子都是寇家姐姐当年陪嫁之人在管,不如先去看看再做判断。   寇静脸上似乎有些为难:“怀槿,我明日要带他们几个去李副将家中议事,恐怕不能带你过去了。”   “又去李副将家?这李副将到底是何许人啊?”楚辞有些纳闷。   “他乃是神机营的将领,曾经也是齐元帅麾下一员猛将,后因打战之时受了重伤,不能再上战场,齐元帅才为他谋了神机营的职位。”寇静解释道。   “原来如此,那你就去吧。不过,我还是想去你家那几间店铺里看一看,你把店名和位置写给我,我自己去看。”   寇静听他这样说,当下便从身上摸出一块牌子,然后拉过楚辞的手,将牌子放到他手上。   楚辞被他捏着有些不自在,假装要端详牌子,将手往回缩了缩。寇静顺势放开他的手,只在心里回味。   这牌子拿着挺重的,表面乌黑光滑,也不知是用什么金属做的,上面刻着一个寇字,底部还有凹凸感,似乎也刻了字。   “这牌子是信物吗?是不是有了牌子就可以调动产业,发号施令?”楚辞根据小说中得来的经验,如是猜测道。   “这牌子我寇家人人都有一块,但只有家主,才能调动产业,发号施令。其他人只能挪动一定数额的银子。你拿着这块牌子,那些掌柜的不敢不听你的。”   “上次听你说起过,在兵部还有一位堂伯父办差,他是家主那边的人吗?”   “不,他是主家那边的人。我们寇家自我祖父那辈便已分枝。我们是分家之人,但我这支人丁寥落,如今分家只剩我一人了。主家人多,但大部分青壮也都不在京城,只一些长辈还守在那里。青壮之中,除了堂伯父留在京城任职之外,还有几位堂哥。上次来军营找我的那个堂哥也是。”寇静说道。   楚辞听他这样一讲,就想起上次唤他“阿静”的那一位桃花眼男子了。他当时还觉得这不知打哪来的书生很讨厌,原来他是寇静的兄长!也是他当时思绪混乱,不然的话,从称呼中就可以明白了,除了自家长辈之外,其他人哪能随意唤他人的名。   “怀槿,你在想什么?”寇静见他眼神飘忽,半天不出声,便问道。   “我是在想,这样说来,你这块就是家主令牌了?你拿给我,不怕我把你家的铺子搬空了吗?”楚辞回过神来,笑得不怀好意。   “纵使搬空又何妨?你若想要,拿去便是。这块牌子就给你了,除了京城寇家的几间铺子外,其他地方的产业也可调动。”寇静大方的说道,听上去似是玩笑,实则眼底满是认真。   “哈哈哈,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敢要。”楚辞将牌子扔回寇静,“你只需要将地址写给我就是了。”   寇静接过牌子,又塞进楚辞手里,说道:“为兄不善经营,自接手起还从未查过帐,你拿着这块牌子,探访之后,替为兄查一查帐吧。”   楚辞想了想,将牌子塞进了怀里,然后说道:“也行,那么我就拿着。不过,万一这帐查出什么问题来,到时候怎么办呢?”   “你拿着家主令,一切都由你说了算。”   楚辞笑了笑,到时候还是得征求寇静意见的,希望当年之事,真的是个巧合吧。   ……   七月十五的大朝并没有开多久,不过一个时辰左右,就结束了。楚辞从皇宫里出来,就换了衣服直奔西大街,去找寇家的那几间店铺。   西大街很大,主要街道一共有九条,若是边走边逛,说不定一天逛不完。楚辞没空去逛,直接去了寇家的店铺。   “客官,您可要来点什么香料?咱们这店铺里啊,什么香料都有,不论是放在衣柜里熏衣服还是佩戴在身上,都是极好的。”一个面目慈和的掌柜来到楚辞身边,见他身上的穿着虽然不算上好,但应也是家境殷实的,便不着痕迹地将他引到中档香料的货柜前,热情地给他介绍。   楚辞拿起一盒香料闻了闻,发现气味清淡,闻起来似乎有些像是兰花。   “这味道闻上去倒是不错。”   “哎哟,客官好品味!这种香料是我们店里卖的最好的,很多达官贵族都来这里买呢!”掌柜的不遗余力地吹捧着。   “是吗?”楚辞笑了笑,然后将手上的盒子放下,“看来掌柜的店里生意一定很好吧?我看附近这几家香料铺子里,就属你家的生意最好了。”   掌柜的也笑笑:“客官观察得真仔细,咱们店铺虽不算大,开的时日也不算久,但论起名声来,可一点也不逊色那些百年老店。这主要是因为我们店里的东西都是货真价实的。像这冷月香,就是我们托商队不远万里从犀香国那边带过来的,在这京城里,可是一两金子一两香啊!”   “原来如此啊,掌柜的经营有道,真令在下佩服。”楚辞微笑着点点头。   这掌柜的仔细打量了一会楚辞,然后说道:“客官,您到底是谁?老夫觉得,您不像是来买东西的。”   “哈哈,我就是随意走走看看。这香不错,还请掌柜的给我包一盒。”楚辞没有表露身份,拿了香便走了。   张虎有些好奇,待出去后,立刻小声问道:“老爷,你不是答应寇老爷来查账的吗?怎么又不查了呢?”   “老爷我哪有那么长的时间一家一家地看账本,这掌柜的是个实诚人,我暂且就先不看他的。”   之后,楚辞又去走了另外几家,一家是冰炭铺,只做夏冬两季的生意,一家是绸缎庄,另一家是干货店。这几家店铺都差不多,店面虽然不大,生意倒也红火,掌柜们都是脾气好会说话的。   楚辞按照地址,来到最后一家。这最后一家是间胭脂铺,但是铺子的大门在这中午时分却是紧紧闭着的。   楚辞左右看看,发现这附近有家卖馄饨的,便借着吃馄饨过去攀谈。   这卖馄饨的大哥也是个话多的人,听楚辞这么随口一问,立刻就说上了。   “客官是有所不知啊,这胭脂铺的掌柜的是个懒怠的,别人开铺子天天都守在这,他倒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经常都找不见人。这云粉记前两年的生意都挺好的,张掌柜也好说话,我们的摊子摆在他们旁边也从来不骂的,有时候还帮着我们介绍生意。但这姓刘的,哼,人不和气也就罢了,卖东西还总是以次充好,客官您要是想买东西,可千万别上这家买……”   这大哥的一边包馄饨一边抱怨,看来对这位刘掌柜是真的很不喜欢了。   楚辞只笑笑,见张虎吃好后,付了钱就走了。   “老爷,这姓刘的可真不是个东西。”张虎愤愤地说道。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个东西?”楚辞转过头,笑了笑问道。   “刚刚那位大哥不是说了好多吗?老爷您刚没听清吗?”张虎诧异极了,他刚刚吃了多久,那位大哥就说了多久,老爷怎么会没听见呢?   “须知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刚刚那位大哥如此愤慨,不过是因为自那刘掌柜掌店后,就不让他在店铺旁边摆摊罢了。若无仇怨,他又怎会如此生气呢?”   张虎不解地挠挠头:“那……刘掌柜的是个好人?”   “那也不一定,他刚刚说的大概七分真三分假吧,凡事还是要自己亲眼所见才能辨别真假。”   张虎听得一头雾水,那这刘掌柜到底是好还是坏啊?   “是好是坏,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去哪儿看呐?”   “刚刚那大哥不是说了,这刘掌柜爱喝酒,总是去前门那里的酒馆吗?咱们去酒馆找找他去。”   “诶!”张虎答应一声,就将马车牵到一处寄存好,然后跟着楚辞往一条巷子走去。   “闻到了吗?”站在酒馆门口,楚辞深深嗅了一口,然后问张虎。   张虎耸着鼻子闻了闻,然后点点头:“是酒香味,好香啊。”   他们的样子被门里的小二看见了,连忙出来揽客:“两位客官里面请,你们要来点什么?咱们这里的酒啊,都是一等一的好酒,您二位刚刚也闻到了吧?”   楚辞将手中折扇一打,往身前扇了扇,看起来一派风流倜傥。   “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小生今日酒瘾犯了,无奈我这书童是个一杯倒,唉,怎么也喝不痛快呀。小二哥,你这里可有什么客人是酒量大的,小生去邀他共饮一杯。”   小二哥一脸为难,他左看右看之下,眼睛一亮,说道:“客人们大多都是成双成对来的,唯有这刘掌柜,每次都是一人一桌,喝到醉醺醺的才走。您不妨去问问他吧。”   “也好,还请小二哥帮我引荐一下。”   小二引着楚辞来到刘掌柜桌前,笑着说了句:“刘掌柜,你平时总是一个人喝酒,小的今日给你找了一位酒友,你看看这事可行?”   那刘掌柜一双倒八字眉,眼睛细长细长的,看人时总有几分阴森之感。他抬起头瞥了一眼楚辞,哼了一声:“就他这个样子,想来不过两三杯就倒了,算是什么酒友?怕不是想来骗我的酒喝?”   楚辞打量了一下刘掌柜,又看了看他桌上摆着的东西,笑着说道:“哈哈哈,刘掌柜太多心了。小生哪里会骗你的酒喝?我分明就是来请你喝酒的。小二哥,把你们这里最好的酒提一坛子过来,我要与这位刘掌柜好好喝一盅。”   刘掌柜虽有些警惕,但他的警惕之心在闻见那二十两一坛的酒时,立刻就消失了。   “我见这位兄弟是个痛快人,既然你盛情邀请,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刘掌柜给自己倒了一杯,小心翼翼地放在鼻尖嗅了嗅,而后便露出一脸的陶醉之意,说了句“真香呐”,然后就仰着脖子一饮而尽,喝完后,还一脸回味无穷的表情。   他当这劳什子的掌柜,一月月钱不过也才二十两,还得拿回去养家糊口,平日里喝的不过是一两钱银子一壶的杂酒,今日难得有人做了冤大头,他一定得再多喝一点!   楚辞这个冤大头做的很到位,话不多,一出口必是劝酒。他自己喝得不多,刘掌柜倒是左一口右一口地喝了个痛快,没一会儿,就被这酒强烈的后劲搞得醉醺醺的。   楚辞伸出两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问道:“这是几?”   刘掌柜迷蒙着醉眼,努力地睁大,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三”。   “行了。”楚辞收回手,“大虎,扛着他走,老爷要问他几句话。”   “是!”张虎兴冲冲地把刘掌柜往肩上一扛,就跑了出去。   楚辞不紧不慢地跟了出去,心里把想问的问题,排了一张表格出来。   待到了僻静之处,张虎将刘掌柜往地上一扔,楚辞蹲下身,嫌弃地捂住了鼻子,瓮声瓮气地开始提问……   楚辞将想知道的问清楚后,脸已经黑沉沉的了。   “走,回国子监!”楚辞边说边往巷子外走去。   “是!”张虎紧跟着他的步伐,一个眼神也不给这烂醉如泥的躺在地上的刘四,这等黑心肝的人,冷死算了! 第204章 圣诞节   “据这刘四交代出的东西来看,他应该对你当年之事并不知情。不过,此人擅做假账,中饱私囊,窃取店里的财产倒是真的。而且,这人还依次充好,将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胭脂水粉充做凝香玉露膏之类昂贵的货品,导致客人烂了脸,害得店铺生意一落千丈也是真的。”   楚辞还问出,这人家里全靠媳妇当家,那些弄来的钱都在她那儿,他对这事早已有了怨言。   “这刘四是县主府外院管事的二子,而翠萍是我寇家嬷嬷亲手调教出来的大丫头,她不论是针织女红还是厨艺都十分出众,而且药理方面也略懂一二。若说他二人之间管家的是翠萍倒也说的过去。”   “刘四话中早已有不服之意,咱们就从这方面下手,慢慢打探消息。还有,你当年的那个书童也要找出来,我觉得大部分的问题还是都出在他身上,还有……”楚辞细致地吩咐寇静要做哪些事,他手底下没人,这事还是要寇静自己来的。   寇静默默看着楚辞,眼里满是笑意,他喜欢看辞弟百般维护他的样子。   “你在听吗?”楚辞说完,半天没得到回应,便抬起头看向寇静。   寇静回过神,点了点头,说道:“我已记在心里了。怀槿,此事麻烦你了,好不容易赶上休沐,还要为我奔波。”   “你说这话我可不爱听,兄弟就是要两肋插刀,你上次为我的事几近不眠不休,我还没说谢谢你呢!好不容易我能为你做点事了,你可不要再说这些了。”   “是,此乃为兄的错,我再不说了。对了,你那个计划书可写好了?”   “心里大致有些框架了,还没来得及写出来。对了,你不是说关注过各地祭孔的仪式吗?现在给我说说吧。”楚辞扯过一张纸,提着笔等着寇静开口。   “各地祭孔仪式大同小异,有几个步骤是不能少的,分别是……在此基础上,像陕州省就依照本地习惯加上了擂鼓,百人大阵一同擂鼓,场面极其宏伟……”寇静坐在桌边,慢慢地回忆自己曾经看过的祭孔仪式,楚辞边听边记,连连点头。   他现代的时候也曾在曲阜见识过祭孔一事,但到底还是比不上古人举行的那么原滋原味。他需要古今结合一下,看能不能将祭孔一事发扬光大,转为老百姓们也能参与的节庆活动。在这方面,楚辞觉得现代的那些电商搞得倒是不错,一年到头制造了多少个节出来,哄得大家纷纷往里掏钱。   ……   转眼两天已过,楚辞坐上马车来到提学司。其他几位山长都已经在里面了,见楚辞过来,便询问他有无计划好祭孔一事。   楚辞笑了笑,说道:“各位不必着急,眼下几位大人还没到,不如大家先喝喝茶。等大人们到了,楚某再和盘托出,以免大人们认为我等不尊重。”   既然楚辞都这么说了,几位山长也不再多问,各自饮茶闲谈去了。   不多时,温太傅就和杨提学一起过来了。   “不好意思,老夫让各位久等了,刚刚老夫才和杨提学一起下朝。”温太傅一进大厅,就笑呵呵地说道。   一位山长说道:“温太傅您说的哪里话?您有要事在身,我们多等一等又有什么关系呢?”   “是啊,而且我们也刚到不久。”另一位不甘示弱,马上接过话题。   “多谢各位体谅,请坐吧,老夫这里还有一个消息要告诉大家。”温太傅在上首坐下,扫视了一下在场众人,“今日早朝,礼部尚书上奏,越析和蒙舍两国的使团已经从他们国家出发,在来京的路上了,想必八月廿七之前,就能到达了。他们两国是我大魏的邦国,十分推崇咱们的文化,这次两国各带了五名学子来京,到时候想必会要求切磋切磋,还请各位回去各自挑选一名优秀学子,送入国子监中进学。”   “太傅大人,请恕在下愚昧,这学子为何要送入国子监中呢?虽然我等学艺不精,但若是倾全书院之力,想必一两个人才还是可以培养出来的。”伊川书院的尹山长有些不服气了,他们书院这两年在科举上大有建树,凭什么功劳都给国子监占去?   杨提学一听,怒视着尹山长:“放肆,你敢质疑太傅大人的决定?”   “杨提学不可如此。”温太傅摇摇头,“我们总是教导学生要勤学好问,这不懂的,当然就要问了。这位是尹山长吧,老夫既然说要学子们到国子监去进学,原因自然是因为有一样东西,只有在国子监才学的到。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各位山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太明白是什么东西。当初他们设立书院时,一应课程都是按照国子监来排的,怎么会有只能在国子监学的呢?   “温太傅,若下官猜的没错,你说的可是……体育课?”楚辞猜到,只有这个是后面开设的。   温太傅捋了捋胡须,满意地笑了:“楚司业说的不错,老夫指的正是这体育课!初听然儿回家说起,老夫还不知这是何物,后来见他打了一套拳脚功夫,老夫这才知道,原来这体育课,就是教学子们锻炼体魄,修习拳脚功夫的课程。”   “可是,咱们文人学什么拳脚功夫,这都是武人该学的呀!”   一提起文人,基本上都是用手无缚鸡之力来形容的,若书生们个个拳脚了得,这不是乱套了吗?   “非也!”温太傅很不认同,“不知大家可还记得嘉佑二十一年的那场会试?那年奇冷无比,到了二月,仍然天降飞雪不止。贡院里,考生们穿着单薄的衣裳,只靠一个小火盆取暖,风从缝隙中吹进来,简直冷到了骨头里。”   温太傅面色凝重,在场年长一些的山长都经历过那场大雪,也不由得严肃起来。   “那场大雪持续了整个会试期间,考场之上,被冻死的考生就多达数十人,冻伤的更是不知凡几。唯有体格强健之人,才扛了下来,除了受点风寒之外,再无其他病症。若是咱们大魏朝的学子们,人人都体格强健,往后岂不是更能为咱们大魏朝建功立业?”   “太傅说得对,是我等愚昧了。”   “不过,老夫之所以要让其他书院的学子都去国子监,除了强身健体之外,主要还是学习骑射拳脚等功夫。”温太傅说道。   楚辞想了一下,说道:“下官曾经翻阅过一本名叫《异国志》的书,上面说越析和蒙舍两国地处偏僻,民风彪悍,故人人都习得一手好功夫。太傅可是因此之故,所以才让他们到国子监来学功夫?”   温太傅有些惊讶,说道:“楚司业真是博学多才,此书乃是崇文年间一位书生跟随商队出关,根据一路所见所闻书写的。因当时没有批下书号,所以没有刻印成书,只有几本手抄的。当初老夫有幸在友人家中一观,从此念念不忘,可他不久便搬走了,却再无机会见到,不知你那本是从哪找来的,可否借给老夫一观?”   楚辞有些尴尬,他一个穷书生,哪来那么多钱到处淘书,他的书,都是寇静送给他的。   “这书是一位友人送给下官的,只我之前不知这书如此珍贵,不知随手放在了何处,等我回去找到了,再让温然给您带回去。”楚辞有些惭愧,他读书的习惯一般是坐在哪看就放哪的,院子里到处都放着他的书。   “好好好,此书记载了许多偏远小国的风土人情,值得一观,大家若无事,也可像楚司业一样,多读一些书。”温太傅是爱读书之人,生平最喜欢的就是徜徉在书海之中。   “太傅大人说的是,吾等太孤陋寡闻了。”大家纷纷点头称是。   “哈哈,看书一事稍后再说。就像刚刚楚司业说的那样,我朝学子虽文采斐然,但对上外邦那些学子,恐怕武力上稍有不及之处,只有多学,才能使此次切磋立于不败之地。不然的话,我们大魏泱泱大国,未免要遭人笑话了。”   “原来如此,刚刚在下多有不敬,还望太傅大人恕罪。”尹山长面有愧色,站起身向温太傅告罪。   “无妨,不知者不罪。”温太傅大方地原谅了他,“对了,因为使团来的时日正好与祭孔一事对上了,所以圣上也问了几句。老夫就把两日之前咱们在此处商议的过程说给圣上听了。圣上听了此事,大为期待,让我们一定要办好,还说等今日计划书出来了,便送一份到宫里去,让他也看看。楚司业,不知你那计划书写好了没有?老夫可是在圣上面前为你担保了,你可不要让老夫失望啊!”   温太傅笑盈盈的,最后一句明显就是玩笑话,大家听话听音,都听出了温太傅话中的爱重之意。看来这楚司业果然厉害啊!   楚辞从袖中掏出了那份计划书,递到了温太傅面前。   “大人请看,这便是此次祭孔的计划书,一共有五页。其中有些地方,下官没有写得那么详尽。所以待会您可以一边看,一边听下官解释。”   “如此甚好。老夫必要洗耳恭听,毕竟明日还得学给圣上听呢。”   “那,楚辞就献丑了,若是这计划书中有不当之处,还请各位一定要提出来。”楚辞站到了大厅中央,朝着在座各位拱了拱手。   “众所周知,孔子他老人家乃是至圣先师,我们如今承袭的学问都是出自他老人家一脉。每年的八月廿七,乃是孔夫子诞辰,全国上下的读书人,这一日都必须设置香案,祭拜孔夫子他老人家。而各家书院,也是如此。”   “但是,因为百姓贫苦之故,这世上的读书人还是少了一些,以至于这一日在百姓心中,并无甚感触。因为百姓缺少教化,所以有些地方的民风彪悍,让圣上及各位大人忧心不已。借着这个机会,楚某设想了一下,若这孔子诞辰也像其他节庆一样广为人知,百姓人人心中皆有所敬畏,那何愁他们不受教化呢?故此,我想先请温太傅您向圣上进言,将孔圣人诞辰也设立成节。”   “咦,此法甚妙啊!”杨提学说道,“这节也需有一个名字,不如……不如叫'圣诞节',如何?” 第205章 计划书   楚辞额头两道黑线差点具象化,圣诞节?要不是知道这杨提学是土生土长的古人,楚辞都要以为自己碰见老乡了。   不过,除了他之外,其他人倒是比较赞同的,圣人诞辰可不就是圣诞吗?于是,各种恭维便像雪花似的涌向杨提学,说他这个名字取得好。   温太傅思量了一下,问道:“楚司业是想,让皇上下一道圣旨,把这天也列入民俗节庆之中,让全天下的老百姓都跟着祭孔?”   “是的,要想扩大影响力,必须让大家都参与进来。仅靠我们这几家书院根本就起不了什么作用。而且,皇上此举也可以收拢士子,让天下归心。”   温太傅沉吟一会,说道:“你说的没错,好,老夫明日上朝之时,就向圣上提出此事。你继续往下说。”   “是!”   “设置成节之后,各家各户到时必要祭祀。下官认为,这祭祀活动应该搞得盛大和隆重一些,所以此次,最好是能够专门划出一个地方,用来举行仪式。”楚辞说道。   “划出一个地方?”温太傅重复了一遍,然后转头看向杨提学,“这京城可有什么地方比较大,可以作为此次祭孔之地的?”   杨提学想了半天,说道:“这京城南郊有一大片空地,据说本来是准备给已殁先太子用来建行宫的,可是地刚刚划好,先太子就殁了。这块地旁人不敢入手,也无人敢向先帝提起,就一直荒废在那里了。”   “这,再无别处了吗?”温太傅还是有些忌讳的,先太子也是他的学生,动了他的行宫恐怕惊扰亡灵啊。   杨提学摇了摇头:“京城这地方,要找到空地本就不易,更何况还是那么大的。除了这一处,恐怕再想找这么大的空地,只能出京找了。”   “楚司业,你要这么大的地方做什么?老夫记得礼部那里也有一个祭祀台,不如就在那里?”   “太傅,其实下官想要打造的,是一处文化园,这个地方往后除了举行祭孔仪式,还可以让京城多一处值得赏玩之地。”   “文化园?”大家互相看看,不知这是什么意思。   “对,这文化园以儒家文化为主,其余各家文化为辅,重现当初百家争鸣的盛况,这也是为了体现儒家的兼容思想。这文化园里得有四圣三贤的雕像,还得有各种立绘将书中所记载的重要场景描绘出来。除此之外,还可以修筑各种山水景观,这景观可以是现实景观的缩小版,也可以是圣人们曾经笔墨描写过的虚幻之景,再在这些地方刻上先贤们的训导或是文人墨客题的诗词文章,让人在一饱眼福的同时,也能学到很多的东西。另外,还可以开辟一处作为游乐场所,设置多种游戏方式,寓教于乐,岂不快哉?还有……”楚辞站在大厅中央侃侃而谈,他神态自若,将心中所构想的东西慢慢道出。   “这……这这……”在座的各位都被都被楚辞的设想惊的说不出话来,若真有一处这样的地方,那天下学子必然会心向往之,就连他们仅仅只是听了这个设想而已,都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亲眼看一看这个地方了。   “楚司业不愧是年轻一代的翘楚,心里的想法如此新奇,咱们这些人想都想不到。不过,有一个问题,想必大家也清楚,如今距离孔子诞辰不过月余,要建好那么大的地方,岂是一件易事?不知楚司业有没有想到什么好方法解决本官刚刚提出的这个问题?”待心情平复之后,杨提学提出了疑问,他总觉得楚辞的想法有些不太靠谱。   楚辞笑了,说道:“杨大人提出的这个问题确实有难度,而且除了这个问题外,其实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建造这文化园的银两从何处来?我大魏朝虽然这些年没有战争,但是前年一场雪灾朝廷还没缓过气来,今年又遭遇了一场水灾,这赈灾银就去了国库的十之三四,再加上去年,先帝驾崩,新帝登基,种种原因加在一起,又去了国库的十之二三。如今国库空虚,今年的税收又还没有征上来,在这个节骨眼上,若要向圣上提出拨银,恐怕会让圣上为难。”   “楚司业,你既知道这样做有很多阻碍,为何还要提出来?你莫不是在耍弄我们?”明知道做不成还说什么?杨提学很是愤慨。   温太傅却低头翻了翻楚辞刚刚给他的几张纸,他总觉得,这楚辞不会平白无故说一些无用的话。   “杨大人莫要生气,下官既然提出此事,就自然有解决的办法。只是,这解决的办法还需要各位斟酌一下,再行定夺。”楚辞微微一笑,并不把他的怒气当一回事。   “楚司业,你就别卖关子了,就直说了吧!”山长们催促道。   “这也简单,要想在月余时间将这些地方做好,那么就一定要找人帮忙。这帮忙之人需出钱出力,方可成功。纵观这京城上下的富商,无一不是腰缠万贯。他们号召能力极强,只要将那块地分出不同区域交由专人负责,同时动工,大概率可以在祭孔仪式之前,将园子修好。”   “先不说商人浑身铜臭味,恐怠慢了圣人,且说这商人逐利,咱们想让他们出钱出力,又岂是一件易事呢?”   “下官心里倒是有个劝说的法子,只是现在还不适宜说出来,若是各位同意让京中富商参与进来,楚某就有把握能说服他们。只要他们一点头,那两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太傅大人,您意下如何?”杨提学见温太傅一直没说话,便询问道。   “我觉得此事可行,不妨先让楚司业去试一试。若实在不成的话,咱们今年就先从简,往后再从长计议。”温太傅说道。其他人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楚辞朝温太傅拱了拱手,然后又转向其他山长,说道:“那行,这事就交由在下去办。还有一事,请各位山长回去之后挑选十几名豪爽奔放的学生,让他们每日下午散学后,来国子监一趟。”   各位山长一头雾水,豪爽奔放的学生?该怎么个豪爽法呢?虽然不太清楚到底怎样的学生合乎要求,他们还是点头表示会配合去做。   说完了这些之后,楚辞表示,一切就等他说动了那些商人之后再来慢慢谋划了。事情商议完了,大家纷纷告辞,楚辞刚想离开,又被温太傅叫住了。   “温太傅,您老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楚辞恭敬地问道。   “这计划书老夫看了还是不太明白,你刚刚说的那些,我听着也不是很懂。不如这样,你明天随老夫一同前去面圣,亲自解释清楚,如何?”温太傅其实不是真的不明白,只是他觉得,楚辞的构想十分出众,但是他不愿意抢别人的功劳,还不如顺水推舟,让楚辞在皇上面前展示自身才华。   楚辞说:“刚好,我也想请求皇上让户部的大人随我一同办事。那明日早上,下官就候在宫门前,等着圣上派人传召了。”   ……   第二天早上,常朝过后,温太傅跟随皇上来到了御书房。   皇上坐下后,又让温太傅坐下,而后对着外面说道:“来呀,给太傅看茶!”   温太傅连忙起身道谢,皇上轻笑一声,说道:“太傅何必这般外道,快坐下吧。”   “多谢圣上,此乃圣上宽仁,可是老臣却不能不知分寸。”温太傅说道,以前圣上是他的学生时,他还可以多说几句,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必要谨言慎行才不会给家里招来祸患。   “唉,若人人都能向太傅一样知书识礼,进退有度,这天下早就太平无忧了。”皇上叹了口气,眼中满是无奈。如今朝中两派党争日益严重,虽然还没有到水火不容的境地,但也似针尖对麦芒一般,日日争吵不休。烦都要烦死了!   “皇上不必过于忧心,朝中大臣虽立场不同,但到底还是殊途同归的。他们都有一副报国之心,无一不是为了我大魏朝的锦绣江山而深谋远虑的。”温太傅劝慰道。   “太傅说的有理。”皇上点了点头,若不然,他早就要他们人头落地了。   “皇上,老臣此次前来,是想问殿下求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太傅莫不是又看上了朕的哪本书?您只管说便是了。”皇上笑着调侃道。   温太傅听了他的调侃,羞愧地说道:“非也,老臣不是为了书而来,而是为了昨日与圣上提过的那件事。”   “太傅说的是祭孔一事?可是那楚辞的计划书写出来了?”   “正是,他的计划书内容很多,但若要实现的话,首先需要一大块空地才行。”   “空地?”皇上皱起眉头,“太傅是指?”   “老臣指的就是京城南郊的那一大大片空地,不过,这地方的具体用处,老臣也说不清楚。还请皇上传召楚司业进宫,让他好好给您解释一下他的计划书。”   “看来太傅是有备而来啊。行,传国子监楚辞!”   “传,国子监楚辞……”   声音一声一声传递下去,很快,候在宫门口的楚辞就被一个小太监领了进去。   “微臣国子监司业楚辞,拜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平身。楚爱卿,你要南郊那片空地的用意到底是什么,和你的计划书又有什么关系,朕愿闻其详。”   “是,那臣就慢慢道来……”楚辞从容不迫地递上计划书,然后一条一条地开始解释。   良久之后,皇上点了点头,说道:“这圣旨,朕待会就会下达,那块地,也可以给你用。但是你要记住,这次的祭孔仪式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此事关乎我大魏朝的颜面,要是办不好,朕拿你是问。”因为这次不止大魏邦国,其他小国也都派了使者过来,要是办不好,到时候就颜面尽失了。   “微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圣上所托。”楚辞拱手行礼,信念十分坚定。 第206章 户部   “传圣上口谕,着户部官员自今日起一力配合国子监楚司业行事,钦此。”   “臣等遵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户部尚书领着户部侍郎磕头谢恩。楚辞远远站在一边,生怕受了他们的礼。   传旨太监就是当初和楚辞聊了一路的小福子公公。楚辞每次进宫,都是由他接待,对于这个和他差不多地方来的平易近人的楚司业,小福子心里很是有几分好感。他传完旨后,对楚辞说道:“楚大人,小人要回宫复命,就不多留了,您自个和户部交接吧。”   “公公请。”楚辞送他出门,然后递过去一个荷包,小福子皱了皱眉头,觉得这楚司业虽为官不久,但官场上的恶习竟已沾染上了,心里不免有些失望。他不动声色地接过荷包,朝楚辞拱了拱手就走了。   待出了户部,上了马车,小福子将重重的荷包打开,却发现这里面并非是他所想的楚辞用来巴结人的银两,而是一些黑黑的药丸。   他捻起一颗药丸放到鼻子旁边闻了闻,然后就发现这味道和宫里的主子们最近服用的很像。据说此物可以止咳化痰,也可以开胃健脾,基本上除了个别体质特殊的人之外,其他人都可以服用。   小福子清了清嗓子,感受了一下最近因火旺而有些干哑的喉咙,小心地拿出一粒塞进嘴里。瞬间,一股清凉舒爽的感觉涌入口腔,原本还隐隐作痛的喉咙好似被一股清泉抚过,说不出来的舒服。而且,周身的热气也似乎被带走了。   他将荷包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刚刚有些遗憾失望的情绪已然一扫而空了。   楚辞还不知道他随手递出去的薄荷丸子滋润了别人的心田。那丸子其实是仁和堂老大夫拿出来试水的。因为如今不止仁和堂在做丸子,太医院也在做,受众多了,原料消耗的也十分快,那些东西自然而然的就涨价了。   涨价对于太医院来说自然不是什么大事,但对仁和堂来说,却有些划不来了。于是老大夫这些天一直致力于开发出其他口味的丸子,想用它们代替原来的几种口味。新品中有的是暗黑料理,有的作用不显,最好的还是这以薄荷为主料的。于是他送了好些给楚辞,希望楚辞能帮他推广一下。   楚辞随身带着几包,今日听小福子的声音有些沙哑,便随手送了他一包。见小福子离开,楚辞又返回了户部,拜见户部的几位首脑。   户部的尚书和两位侍郎对楚辞印象深刻,毕竟这几个月来,话题就一直围绕着他打转。他们六部在一起议事时,也曾听过其他几位对他的评价。   其中吏部尚书认为,楚辞是个烈性之人,但也知道进退,这看法自然源于当初派官一事。礼部尚书认为楚辞很有智谋,因为当初雪灾献策一事,让他对此人印象深刻,他的女婿祝提学也曾多次提起过他。兵部尚书则认为楚辞此人嘴尖舌利,咄咄逼人,原因不言而喻。而刑部,工部和户部因为还没和他打过交道,所以不予置评,但是几次看楚辞舌战御史台群儒,他们心里也是觉得此人很有意思的。   楚辞见户部尚书盯着自己久不做声,不由狐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很想去照一照镜子了。   “尚书大人,不知下官脸上有何不妥之处?”   “没有,状元郎风采不减当年,哈哈。”户部尚书笑道。   “多谢大人夸奖。”楚辞有些无语,什么叫不减当年,他就是今年中的状元好不好?   “楚司业,不知皇上让我等协助你办的是何差事?还请楚司业告知一二,让我等早做准备。”左侍郎开口问道。   “是啊,要办何事尽管说便是。只是,因为赈灾一事,国库空虚,我们如今是一个铜板掰成两半用,勒紧了自个的裤腰带,这才把各个衙门的俸禄悉数发出,若楚司业你是为了银子来的,这恐怕就……”右侍郎接着说道,神情之间满是苦闷,仿佛他们就是这大魏朝最穷的衙门。   楚辞打量了一下这三位如出一辙的大肚子,勒紧裤腰带?明明是松开吧!他们也不怕楚辞打量的目光,脸上这会儿明明白白地写着,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三位大人请放心,楚辞知道户部心系整个大魏之事,筹银艰难,自然也不敢以这等小事让大家为我奔波劳碌。楚辞想知道,这商税是哪位大人主管的?”   听楚辞这样一说,他们立刻就放下心来了,不是来要钱的,那就万事好商量。   “这商税是由金部主管的,金部则是右侍郎王大人下辖,既然你找的是金部,那本官和左侍郎就先走了。”户部尚书和左侍郎走了出去,右侍郎叫来门口的小厮,让他将金部郎中找来。   不一会儿,一个看上去清清秀秀的男人走了进来,他长着一双杏眼,看上去有些女气。   楚辞一贯不是个以貌取人的人,但今天见到这金部郎中,还是不免有些惊讶。这副模样,是怎么在众多商贾之中混的游刃有余的?看上去分明一只柔软的小白兔嘛!   “褚英见过大人,不知大人传唤在下有何吩咐?”褚英双手一合,朝王大人行了一礼。   “褚英啊,这是国子监的楚司业,他奉皇命办差,想要了解商税一事,你既主管这一方面,无论楚司业问道哪一方面,都不得推诿懈怠,须得认真配合,明白了吗?”   “下官谨遵大人吩咐。”褚英说道。   “那好,你和楚司业聊吧,本官还有要事,先行一步了。”王大人打了个招呼,也往外走了。   “有劳褚大人了,不知褚大人的褚是哪个褚?”楚辞问道,这字听上去和他的姓氏一模一样。   “在下的褚乃是褚遂良的褚,和楚司业你同音不同字,也算是一种缘分了。”褚英乃金部郎中,官拜正五品,本来在楚辞这六品司业面前,还是能称一句本官的。但是,楚辞是谁啊?敢以区区六品叫阵御史台,岂是池中之物?若在他面前抖威风,日后他一旦高升,难保不会记仇。   “褚大人说的是。”人家这么有礼貌,楚辞自然也不会惹是生非,故而两人在厅中交谈了一会,便开始称兄道弟了。   “楚兄,不知你想要了解有关商税的什么事呢?只要在下知道,必定知无不言。”褚英见聊的差不多了,便开始进入主题。   “褚兄,不知课税大户你这里可有记载?”楚辞也不想了解别人衙门的隐私,便直截了当地将他来此的目的提了出来。   “课税大户?有倒是有,只不知楚兄要这个有何用?”褚英见他不过问其他的,心里放松了一点,他还以为这楚司业是圣上派来明查暗访的。   户部掌管天下钱粮,本就是一份肥差,他们当官的,哪能不捞点油水?朝廷对此事一贯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要别太过分,那就没什么问题。他知道这楚司业是个厉害人,万一被他查出什么破绽,捅了上去,那没事也有事了。   “楚某承蒙圣上不弃,接了操办祭孔大典一事,这计划虽有了,却还欠一股东风,遂想和这些课税大户们化化缘。”楚辞笑着说道。   “原来如此。只是……”褚英心里暗笑他想的简单,面上却一副为难的样子。   “只是什么?褚兄有事不妨直言相告。”   “只是,这京城富户们,不像是喜欢做好事的,只怕结果要让楚兄你失望了。”褚英叹了口气说道。   楚辞还以为什么事,听了当下便笑道:“这个不妨事的,只请褚兄为我做个引荐人即可,其余的事,在下自会处理。”   “既然楚兄你已成竹在胸,那在下也就不多说什么了。要想认识这课税大户们,也不必一一上门拜访。在这京中有个商会,商会会首叫陈海平,他每月都会下帖子宴请京中商会成员,本月的宴会就在明天。若楚兄有空,不妨现在跟我一起去见一见这陈海平,如何?”   “那真是太好了,还请褚兄为我引荐。”   说着,两人出了户部,乘上马车,向着城东而去。京城有句俗语,叫做东富西贵南贫北贱。这也是相对于外城来说的,内城不论哪个方位住的都是达官贵人,何来贵贱之分?   楚辞还没有到过城东,一时新奇,便揭开马车帘子向外看,果见这里的百姓们穿着和其他地方的百姓不太相同。   “城东几条街都是十分热闹的,这里靠近永定河,每天都有无数船只在这永定河上来来往往,故而这城东之人,都比别处的百姓更加有钱。”褚英见楚辞好奇,便解释道。   “果然啊,要想富,先修路。这城东水路畅通,无论做什么生意都方便,难怪人人皆富了。”楚辞感慨道。   “要想富,先修路?”褚英默念了一遍这句话,而后抬头冲楚辞说道,“楚兄的这个想法倒是新颖,不过细细想来,确实有道理。我四年之前外放至黔贵省,那里山林众多,盛产各种珍贵药材。只可惜啊……”   “只可惜黔贵省某些州府是个'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人无三分银'的穷乡僻壤。山路曲折陡峭,布满危机,百姓们即使辨得药材,也轻易送不到山下来,往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药性过掉。”楚辞往下接着说。   “你怎么知道?”褚英大为震惊,这楚司业说的好像亲身经历过一样,但他明明是西江省人,而且今年才中了状元。   “因为不止黔贵省,很多地方都是这样的。只不过黔贵省就连官道都没有几条,所以才这般名声在外罢了。褚兄在那里当差,必是治理有方,这才调任回京的吧?”   褚英但笑不语,楚辞也不再多问,转而移到了另外的话题上。不久之后,马车在一处大门前停了下来。   褚英和楚辞先后下了马车,看着眼前这气派无匹的宅邸,楚辞不由感慨一声,有钱真好!这门口的两尊狮子造型庄严,神态逼真,纤毫毕现,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   褚英见楚辞一脸赞叹,便说:“这两尊石狮子,出自雕刻大家苦大师之手,被这陈老爷以十万两银子高价买走,而后又放在普济寺里诵了九九八十一天的经文,请主持大师开光之后,才请回府的。”   苦大师?楚辞听着有些耳熟,仔细回忆后才发现,这人正是雕刻当初寇静送来的玉冠之人。原来他这么出名的吗?   楚辞不觉间已将这话问出口,褚英听后,说道:“当然,这苦大师雕刻技艺之高,无人能出其右。他的雕刻手艺是先祖一脉相传的,听说当今用的玉玺,就是他家先祖当年刻的。”   “原来如此。那能够请动苦大师的,一定不是普通人了。”   “这倒也不一定,听说苦大师性情疏狂,做事由心,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褚英边说边走上前去和守在门外的家丁说话,那家丁接过他的拜帖,便进去了。没过一会,他又出来了,说是他家老爷有请。   楚辞有些好奇,看来这陈海平不愧是京城富商之首。五品官到他门前也要递拜帖,而且他本人不亲自来接就算了,甚至连总管都不派出来,只让家丁带路,比朝中某些大员气派还足。   陈家大宅从外面看上去已是十分气派,进了里面,更是富丽堂皇。院内奇花异草不知凡几,更让人惊叹的,是他接待宾客的大厅里竟然就摆着两盆一人高的红珊瑚。   珊瑚对于现代人来说,自然算不得什么。但在古代来看,这东西却是有价无市,能够拥有它的人非富即贵,算得上是身份的象征了。而这陈海平竟然就将它放在会客厅里,其富有程度可见一斑了。   不过,摆在这里,应该也算是另一种下马威吧?他是想让来人掂量一下自己的身份,再来和他议事。 第207章 玉佩   两人在陈家的会客厅里坐了约莫半个时辰左右,还不见陈海平出来。茶点倒是上了许多,茶依旧是京中流行的六安瓜片,点心则个个造型精美,吃起来美味可口。   楚辞看见他家的摆设就知道此人应该难以见面,所以被晾了这么久,情绪也不外露,依旧笑吟吟地坐在这会客厅里,打量着厅堂和院子。   褚英倒是很佩服这位楚司业的心性,想他当初刚任这个金部郎中时,经常都会被这些奸商气的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好在后面熬了过来,不然恐怕早就英年早逝了。   两人正无话,外面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听上去似乎人数众多。楚辞和褚英站了起来,等着来人露面。   来人穿着缎子做的衣服,手上还带着一个碧玉扳指,看起来一副富家老爷的样子。可是楚辞却发现,他穿的是短褂,这分明是管家一类人的打扮。一个管家竟都这般显赫,楚辞在心里叹了口气。   “两位大人,我家老爷现在在书房,还请两位跟我过去。”   楚辞看了褚英一眼,发现他对总管说的话半点异议也没有,便知这已经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二人跟在这位总管身后往书房走去,这位总管走路时大开大合,两只手臂挥舞地虎虎生风,看上去有几分武人之像。到了书房门口,总管敲了敲门,得到了一句“进来”之后,便打开门,将二人请了进去。   一个看起来十分普通的老人坐在桌子后面闭目养神,待几人走到桌子前面,他才睁开眼睛:“两位大人,老朽刚刚招待贵客,不能抽身相迎,失礼了。”   “陈老爷既有贵客,我们等一会也是应当的。褚某二人冒昧来访,还请您别见怪才是。”褚英笑着说道,有时候形式此人强,在这偌大的京城,五品官真的算不上什么。也许有人会有宁做鸡头不做凤尾的想法,可是在见识了京城的繁荣之后,又有多少人能毅然离开这权力的中心呢?   “我区区一介商人,哪里敢见怪呢?褚大人今日来访,莫非是老朽税目有差错?”   得到了褚英否认的话后,他又说道:“啧,这位大人看上去有些面生啊,难道是户部新上任的大人?”陈海平面露惊讶之态。   “陈老爷,这位是国子监的楚司业楚大人。”褚英介绍道。   “哦?竟是国子监这般清贵之地的大人?老朽有失远迎,真是失礼啊!不过,这位大人如何会到我陈府来呢?不怕沾染上我这里的铜臭味吗?”   楚辞觉得,这家伙一定被清流骂过,这话里的意思再嘲讽不过了。   “陈老爷何出此言,这世上,又有谁能脱离黄白之物呢?楚某亦是凡人,自然也不能免俗。”楚辞轻笑一声说道。   陈海平盯着楚辞,眼睛眯缝着,似乎在认真打量他。而后,他说道:“这位楚大人倒不像是个读书人。”   楚辞闻言,朗声笑道:“哈哈哈,难道非得嫌弃金银才是读书人吗?书生皆目下无尘,不正和无商不奸一样,都是世俗之见吗?我还以为陈老爷不是这种俗人呢。”   “伶牙俐齿这一点,倒像是位书生了。”陈海平也笑了,“两位怎么还不就坐?唉,人老了,记性不好,二位见谅。”   等两人入座之后,陈海平问道:“不知两位今日前来有何贵干啊?”   “是这样的,楚司业奉皇命办差,想要认识一下京中富商。褚某想着,与其一家一家拜访,还不如将大家聚在一起。放眼这京城之中,除了陈老爷您有这样的能力,旁人是再不能了。故而今日,褚某就厚颜带着楚司业上门拜访,想求得明日宴会的请帖一张,不知陈老爷方不方便?”   “认识富商?”陈海平皱眉,“难不成——”   “陈老爷放心,楚某之举非他人授意,而是有事相求于各位。还请陈老爷能当个引荐人,楚某不甚感激。”楚某连忙打消了他的怀疑。   “既然楚大人都这样说了,陈某又怎敢不允诺呢?来人啊,送两张请帖给两位大人。”陈海平吩咐道,很快,就有人手捧托盘走了进来。托盘里面放着两张烫金请帖,下人递给楚辞和褚英一人一封。   “多谢陈老爷。”楚辞说道。   “怎担得起大人一声谢?”陈海平笑笑,然后端起茶盏,揭开盖子吹了一口。   二人见他端茶送客,也十分识趣,就起身告辞了。陈海平说了句客套话,然后就让总管送他们出去。   出了陈府之后,褚英问道:“楚兄,你觉得这陈老爷为人如何?”   “狂妄自大,目中无人。”楚辞评价道,正当褚英心中暗自摇头之时,楚辞又说,“不过,这些都是他使的障眼法。”   “哦?楚兄此话何解?”褚英来了兴趣。   “一个人下意识的表情是瞒不过别人的,他只是想给别人留下这样的印象而已。要知道,人都有自负的一面,如果发现对方是个简单易懂的人,心里就不免会有些轻视,从而放松警惕。但是,一旦你放下警惕之心,就是他露出獠牙之时。”今日那陈老爷一举一动实在太刻意了一些,他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选修过心理学的楚辞。   褚英听罢,苦笑一声,喃喃道:“不愧是状元郎,仅一面之缘,便能洞察人心。”   楚辞听见后,便有些好奇:“听褚兄话中之意,莫非有什么隐情?”   “唉,往事不提也罢。”褚英摇摇头,无非是刚上任因为大意险些丢了官帽而已,也没什么好说的。   见褚英不想说,楚辞也就没再问。他猜想,八成这褚英是在陈海平身上吃过亏。   ……   国子监后院。   “怀槿,你明日要去参加京城的商会?”寇静问道。   “是啊,没有他们帮忙,我计划书里的内容根本就赶不及在孔子诞之前完成。今日已是十八,却还什么都没着手准备。大话已经放出去了,硬着头皮也得去做啊。”楚辞叹了口气。   “你为何……”寇静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   楚辞却已经知道了他未说出口的是什么话:“你是想问我,为何不让你出钱帮忙是吗?”   寇静沉默着点了点头。   “我知若向你开口求助,你必会顷尽全力帮我。寇家底蕴深厚,但此事我也不能确保一定就会成功,未免到时候害你散尽家财,我觉得还是风险均摊的好。”   上次经过《异国志》一事,楚辞暗地里把其他书也打听了一下。寇静送他的这些基本上都是孤本,有市无价的东西,没有雄厚的财力根本淘不来这些。后来他去问寇静,听他解释了一通,才知道原来他家这么有钱。   “散尽家财又如何?若钱财能换来我想要的,我情愿倾尽所有去换。这些东西乃是身外之物,若能帮到你,它们才算起到了作用。”寇静说道。   “……”娘的,有钱人就是这么冷酷!楚辞衷心的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看着那些金银珠宝,对它们说一句“滚开,你们这些该死的钱!”   “还是不用了,不过,少部分还是可以的。若我明日能说动他们,到时候你就让京城的几家铺子也参与进来,到时候保证你赚得盆满钵满。”楚辞笑着说道,到时候,他收起寇静送他的礼物来,也能更心安理得一些了。   “我早已说过那几家铺子都交由你打理了,凡事不用过问我。”寇静对赚钱没兴趣。   “好吧。”楚辞说道,看来从他那日手欠接下家主令时,这个免费劳力就有得当了。“对了,你有没有按我说的去调查那刘四?还有那个翠萍和她弟弟。”   寇静点了点头:“我的人已经取得了刘四的信任,出入过刘家几次了。不过,内院还没有进过。另一边的人,在庄子附近探访,没有发现叫寇忠的人。”   楚辞沉吟了一会,说道:“会不会这人改了名字?”   “不无可能,我会让他们继续探查。等翠萍这边真相大白,那边应该也能水落石出了。怀槿,你现在有皇命在身,还是将心思多放在祭孔一事上。那件事不过一件小事,我会盯着的。”寇静怕因为自己的事让楚辞分心。   楚辞一听,顿时有些生气:“你被人陷害毁了前途一事又怎么会是小事!还是说,你不相信我能够一心二用!”   寇静愣了一会,然后失笑:“我自然是相信你的能力。不过事有轻重缓急,我的那件事如今已过了数年,探查起来需要很多时间。你且先将祭孔一事忙完,再来忙我这件事。”   “这才对。”楚辞满意地笑了笑。   “你明日穿什么衣裳去赴宴?”   “啊?”寇静的话题转移得太突然,楚辞一时没反应过来。   “商会之中,只认衣裳不认人的大有人在。你若还像之前那般打扮,恐怕他们心里会看轻你。”   “这有什么,他们心中要如何想是他们的事情,与我何干?更何况,这一时半会的,我也买不到那种衣服。”楚辞有些哭恼,比起滑不溜丢的缎子,他更喜欢穿细棉布做的衣服,看来,这样的衣服还是得备几件的。   寇静走进自己房间,然后拿了一个包袱出来,递给楚辞。   楚辞一头雾水地接过,然后将包袱放在桌子上打开,定睛一看,这竟是一套白底绣有金色云纹的华裳,上面还压了一块莹润雪白的羊脂玉佩。   “这是?”难不成寇静能掐会算?   “这是我当初进京时在云梦坊订做的衣服,因为做工比较繁复,所以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做好。我本打算作为生辰之礼送给你,明日既然要用,就先拿给你吧。这玉佩和那玉冠是同一块玉上取出来的,你明日带着它们去。对了。你那玉冠,带过来了吗?”寇静问道。   楚辞低头看着这些东西,又抬头看着寇静关切的模样,心里忽然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   他来到床边,弯下腰将床底下放着的箱子打开,然后取出了玉冠。他又看了看玉冠旁边的小盒子,抿了抿唇,也拿了出来。   “玉冠我一直都带着。”楚辞将玉冠摆在玉佩旁边,果然是一块玉里出来的,看着十分和谐。“还有,这个东西,是我想要送给你的。”   楚辞将盒子往寇静身边推了推。   寇静一听,心里惊喜不已,一向严肃的表情也变得柔和了很多。他轻轻地打开盒子,看见里面的东西时愣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取出。   这是那块刻着“之”字的墨玉。寇静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块玉佩,手轻轻地抚摸着,神情难掩激动。   “呃,这块墨玉虽然不比你送我的那块珍贵,但也是我挑了许久的。这上面的字,也是我亲手写的——你别摸了!我给你系上吧。”   楚辞被他摸得心烦,一把抢过墨玉,粗鲁地动作看得寇静心头一跳,差点又将它从楚辞手中夺过。   因为要系玉佩,楚辞此刻离他很近,寇静僵着身子,任由楚辞的手在他腰间动作。   “系好了。”楚辞退后一步,拍了拍手掌,然后抬头看向寇静,却惊呼一声,“喂,你怎么了?!”   寇静以手捂鼻,指缝间流下两道殷红。他窘迫不已,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声“火旺”之后,便夺门而出。   楚辞先是笑,笑过之后又低着头,素白的手指在寇静送来的衣服上抚过,脸上神色莫名。 第208章 赴宴   楚辞到达豫香园时,褚英已经到了。他站在门口看见楚辞这一身打扮时,眼睛亮了一下。   “楚兄,我昨日忘记和你说了,没想到,你倒是个明白人。”褚英打量着楚辞,他乃户部之人,对于市价了如指掌,楚辞身上的衣服是云梦坊制的,没有二百两以上根本下不来。   上面的金纹可不是金色的丝线,而是真正的金线。将金子融了之后经过千锤百炼,再抽出和头发丝一样粗细的长线,穿了针在衣服上绣上云纹,这云纹从头到尾不断,没有一丝滞涩之感。而且他这玉冠和玉佩,看起来不像凡品,他竟估不出价格。   “明白什么?”楚辞也在打量褚英,这家伙穿了一身红衣,骚包极了。再配上他那张脸,活脱脱一个贾宝玉。不过,脸虽嫩,但他的年纪比之贾宝玉是要大上许多的。   “知道人靠衣装马靠鞍,先敬罗衣后敬人的道理啊,这里面的富商龙蛇混杂,并非个个都通情达理。若是穿了一身普通的,难免要遭人冷落。”褚英笑着说道,但分明脸上带着一丝无奈,看来应该是经验之谈了。   “进去吧,以免主人久等了。”楚辞见门口一直有人进去,他们两个一直堵在门口也不像话,于是就提出先进去再说。   褚英自然点头称是,于是两人就往里走去。大门外有两排守卫,谁不是官兵,但看起来也是训练有素的,而且身上的江湖气息也挺重的,看上去应该实力不弱。   楚辞正要往里走,却被褚英拽了一下,原来那带头的那个正紧紧地盯着自己。褚英掏出请帖,然后又暗示楚辞也拿出来,给他们仔细看了之后,方才让他们进去。   “这里的护卫倒是尽责。”楚辞说道,然后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些人。   “那是当然的,这些个个都是高价聘来的好手,里面的富商们基本上都有数十万两银子身家,如果有心怀不轨之人闯进来,那可就麻烦了。”褚英做税务工作,自然能从他们每年所课的税目中猜出他们的身家。   两人边说边往里走去。进了大门之后,穿过一条长廊,就看见了非常的美丽的景致,亭台楼阁,假山怪石,一条清澈的溪流环绕着错落有致的房子,房前屋后都是奇花异草,整体看上去颇像置身于江南水乡之中,让楚辞忍不住有些想念西江省了。   再往里走,隐约传来丝竹之声。楚辞从月亮门往里头那个院子看去,只见那边已经坐了十几个衣着华丽的富商,身边都陪着两个貌美的丫鬟,从他们的视线往前看,有一个亭子。这亭子周围罩着粉色轻纱,偶有一阵风吹过,能看见里面有几个美貌女子,正抱着琵琶弹着琴。   “这宴会,就是听曲子吗?”楚辞皱眉。   “不然呢?声色犬马,纵情恣意,不就是他们要的吗?”   “两位大人,到了怎么不进去啊?叫别人看见,要说我陈某人招呼不周了。”陈海平的声音从后面响起,二人回过头一看,只见一行人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陈老爷说笑了,实在是这园子的布置太合楚某的心意了,这才多逗留了片刻。陈老爷也是南方人吗?”楚辞笑着说道。   “哈哈,正是。我少小离家,后来就再难得回去了。本来我这把年纪了,也该叶落归根了,只可惜这摊子铺的太大,到如今也抽不了身,只得建座园子,也抚慰一下思乡之情了。”陈海平笑着说道。   跟在他身后的其他人恭维他:“陈老,您可不能回乡享清闲去,要是您老走了,咱们这京城商界可就群龙无首了。我等还要仰仗您老给我们指点迷津呢!”   陈海平又是一阵大笑,说道:“你们这些人呐,就是不肯放过我这把老骨头。现在这世道,可不同以前了。长江后浪推前浪,陈某人不及那些年轻人多矣。对了,像眼前这位楚大人,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有为之人!听说楚大人的是想和我们做一笔生意,你们可要抓住机会啊!”   其他人听闻此言,都把视线放在了楚辞身上。眼前这人长身玉立,眉清目秀,唇角微微上扬,天生一张温润俊脸。看他这身打扮,倒像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公子。   不过,一个毛头小子能谈什么生意?当下便有一个商人不屑地说道:“陈老,您就是太谦虚了。俗话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依我看,这位公子似乎刚刚及冠的样子,哪能懂生意场上的事,还是早点家去,别在这胡闹了。”   “诶,黄老爷啊,话不是这么说的。这位楚大人虽年纪不大,但人家却是状元郎,官拜正六品司业,你怎么好这样说他呢?”陈海平佯装为楚辞鸣不平,但他眼里的笑意却是藏都不藏。   褚英不着痕迹地看了楚辞一眼,心里有些担忧楚辞会因受不了这些人话里的挤兑而当场发作,毕竟这楚司业,是以能言善辩闻名于朝野上下的。   楚辞脸上依旧带着温润的笑,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轻松,好像他们刚刚口中谈论之人不是他一样。   他慢悠悠地开口说道:“陈老爷,楚某刚刚见园子里的客人频频朝这边看来,像是在找您,不如我们先过去,以免让他们久等?至于生意一事,还是等人齐了再说,成与不成,全在各位老爷。若是不成,各位只当楚某说了一个笑话便是。”   陈海平眼中闪过一道精光,然后又将笑意重新挂起,似有些恍然大悟般地说道:“是极,要不是楚大人提醒,陈某就要怠慢客人了。各位里面请,咱们进去之后再从长计议。”   说罢,就率先走了进去。其余人紧随其后,楚辞二人则落在最后。   “楚兄这份心性,倒真让我佩服不已。”褚英眼睛看着前方,嘴巴微微张开,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过奖了。”楚辞笑吟吟地注视前方,学着他的样子说道。   园子里,先到的那十几位见主人终于过来了,纷纷起身打招呼,“陈老”、“陈会首”地乱叫着。   待所有人都落座之后,陈海平说道:“各位,咱们每月设一次宴,从去年起,就没来过新人了。今日有幸,来了两位大人。大家可要收敛一点,别吓坏了这两位大人。”   有一个之前就来了的男人回过头看了一眼,待发现一身红衣的褚英时,立刻笑容爬了满脸。   “褚大人,今日怎么有空来此地啊?江某旁边还有一个位置,不如你过来坐,咱们好好聊一聊我家的税目?”他一边说,一边用粘腻的视线在褚英身上睃巡。   楚辞在看见这个油腻的中老年男子的视线时都忍不住想要打人的冲动,褚英眼里更是闪过一丝厌恶,嘴里却有礼地推辞着。待那人遗憾地转过去时,才板着脸瞪了那人一眼。   “褚兄,他是?”楚辞低声问道。   “他姓江,是丰收粮行的大东家,一个恶心的死断袖,楚兄,你可千万别让他看上了。”褚英端起茶盏,以袖掩唇,悄声回答。   楚辞心里有些不适,果然这样的人才是喜欢男人的。寇静就从没有用这种眼神看过他!他们一定是最纯洁的兄弟情!   “……红袖、绿萝,你们几个先下去吧。各位,楚大人他有皇命在身,我们既享圣上恩泽,自然也是要好好听他讲才是。那么,楚大人,就请你到亭子里,和我等说说生意一事吧。若行得通,我们必定好好配合。”陈海平面向大家,让亭子里的歌姬退场,后又让楚辞站上去。   楚辞心里冷笑一声,亭子是“戏台”,那么他就是“戏子”了。而且,陈海平这话说的再明显不过了。能让他发言,为的是他有皇命在身,说明他陈海平尊重皇上。行得通就配合,则是告诉下面的人,他们随时都可以站起来反对他的话。怪不得能当会首呢!   楚辞脑子里瞬间转过很多念头,但脸上却带着笑,落落大方地走了上去,而后朝下面的人拱了拱手。他的仪态无可挑剔,尽显文人之美。那个姓江的原本还时不时回头垂涎一下褚英的“美色”,这会却把视线看看定格在了楚辞身上。   “各位好,在下乃国子监司业楚辞。今日能和大家一同待在这具有江南风情的园子里议事,楚某倍感荣幸。也许有人会问,国子监乃清流之地,为何会插手商场一事?那么就告诉大家,楚某这里有一笔大买卖等着和有识之士共同商议。”   亭子下,商人们眼里满是不相信。国子监?难不成是要让他们卖书?简直笑话!   “楚大人,你就别打官腔了,有什么事还是直说吧!”有人叫道,干脆让他早点说完,他们还可以早点享受清闲。   “众所周知,八月廿七乃是孔子诞辰,祭孔一事,本关乎所有学子,但是今年不一样了。新帝登基近两年,深感教化之重,遂即将下旨将孔子诞也列入民俗节庆日,在这一天,全天下的老百姓们必须共同来祭祀。”楚辞砸下一个重磅消息。   商人们议论纷纷,这圣旨虽然未下,但从这楚司业口中说出,应该是不会假的。难不成是这事?有些人,心里悄悄打起了屯祭祀用品的小算盘,就等着圣旨下达后,抢先捞一笔。有人心里不快了,他是做香烛纸钱生意的,楚辞这一开口,让他多了不少竞争对手,他能开心的起来吗? 第209章 竞标   楚辞听着大家在下面讨论,他也不阻止,由着他们去。讨论说明有兴趣,有兴趣,自然就有被说动的可能。   渐渐的,下面安静下来,大家都看着楚辞,等着听他继续往下说。   楚辞也不让大家失望:“除了天下老百姓要共同祭孔之外还有一事,那就是我们大魏的邦国和邻国都派了使团入京,这是圣上自登基以来第一次接受朝见,定是要好好招待他们的。”   第二个重磅消息一出,下面又开始骚动。以往使团来京,最短的也至少待了月余才回去。偌大的使者团,加起来起码有几百上千人,他们在京城的花用必定不会少。有几个心思活络的,已经打起了主意,想要去鸿胪寺那边走走关系,看使团的一应用品能不能由他们提供。   俗话说,先来的吃肉,后来的喝汤。他们作为商人,要想让生意经久不衰,那么朝廷要下达的新政策,他们一定是要及时得到消息才行的。以前,他们打探消息时各显神通,需要备上厚礼,游走于朝廷大员之间,才能得到那么一星半点似是而非的消息,但这也足够他们快人一步了。   今日,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从这楚司业口中得到两个消息。虽然说场中有二十几个商人都听到了,但偌大的京城之中,可不止有他们这些人。   不过,天上不会掉馅饼。这楚司业怎么可能半点好处都没有,平白无故将这两件机密之事告诉他们呢?他所图必然不小。   有沉不住气的,就问了:“楚大人,你说的这两件事,和国子监的生意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这声音一出,其他人又不说话了,都在等着楚辞解释。   “各位稍安勿躁。接下来要说的,才是楚某想和大家谈的生意。我大魏泱泱大国,一贯以来都很受外邦敬重。近些年来,他们派遣了很多优秀的学子前来我大魏进学,以期能学到我大魏的治国经商之略。同时,我们也可以从他们身上取长补短,让我大魏更加强大。故此,皇上想趁着他们这次朝见,利用祭孔一事,将我大魏风采尽数展现,从而吸纳更多优秀的学子前来进学,也让使团感受到何谓大国风采,扬我大魏荣光。”   下面有些人不以为意,他们是商人,商人逐利,这样的事情与他们有何干系?但有些人却想的比较多了。   自崇文年间起,大魏就关闭了普通商人与外邦通商的大门,只有拿到朝廷盖章的皇商,才能够去到边关和他们通商。朝廷为的自然是不让别国奸细有机可乘,可是对他们来说,却是一种折磨。面前明明有一座金山,他们却只能看不能摸,这简直太残忍了。他们虽有万贯家财,可是钱这个东西,自然是多多益善的好。   若是这次祭孔一事搞得热热闹闹,让朝廷下定决心加深来往,是不是也说明,朝廷有朝一日可能会放开“门禁”,让他们自由通商呢?一想到这,他们就激动起来。   陈海平问道:“所以,楚司业是怎么想的?”   “我乃国子监的司业,有幸得皇上看中,接下了此次举办祭孔仪式的重任,那么,自然就得想法设法将它举办好才行,万不能丢了我大魏的颜面。所以,我的设想是这样的……”楚辞开始把那日在提学司说过的设计方案,又拿出来说了一遍。“……目前来说,就是如此。各位老爷有什么看法,也尽可以提出来。”   大家都被楚辞的设想惊呆了。从古至今,各处的园子都是私人的。像今天这个豫香园,便是陈海平的私人园林。除了每月一次的宴会外,其余时候都是关着的。楚司业说的园子,却是人人皆可进入的。到时候,去的人肯定会很多。   不过,里面要建房,要雕像,还要造景,在这短短月余时间,能够做到吗?而且,他话里的意思,那处现在分明还是一片空地。今日他的目的就是想要从他们口袋里掏钱出去,修建这什么文化园。   虽说这祭孔办好了,朝廷有可能放开禁制,但他们绝不可能为了还未发生的事情,就投进去这么多钱!南郊那片空地,差不多有三千多亩地,若应下这事,还不得把家产掏空了?   “楚司业,这确实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这样吧,我钱某捐一千两银子,略尽绵力。至于生意一事,钱某自认实力不足,就不和各位兄台相争了。”一个富商站起来说道。   “是极,我黄某人也捐一千两银子,支持这祭孔一事。”刚刚鄙视过楚辞的黄老爷也说。   其他人一听,也纷纷表示可以捐一千两,但是这生意确实做不了。   楚辞听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话,心里明白,他们肯出这一千两,为的不过是皇命难违,拿这钱去堵楚辞的嘴。   不过,楚辞的目的可不止这一千两。   “各位的好意楚某心领了。大家能为了支持朝廷办事慷慨解囊,想必圣上听说,一定龙颜大悦。不过,楚某想的却是合作共赢。对各位老爷来说,一千两不过是九牛一毛,那何不再多出个一、二千两银子,参与这文化园的建设?到时候,钱又生钱,岂不快哉?”楚辞慢条斯理地说道,为了说服这些人,他稿子都写了几十张了,今天拿不下二十个,也得拿下十八个才行。   “依楚司业的说法,我一人出个三千两,就可以建起这文化园了?”有人狐疑地问道。二十多人加起来不过六、七万两,听着虽多,可要投进这三千亩地中,却是响声也听不出的。   “这是当然。钱多有钱多的造法,钱少有钱少的造法。诸位,楚某今日也不是空手而来的,若各位有兴趣的话,楚某便让书童将我绘好的图纸送进来,到时候,大家就知道楚某是什么意思了。”   大家相互看看,觉得三千两也不多,如今争一个花魁都要四、五千两了,这点钱就当凑个热闹。   楚辞见大家同意了,便托一个丫鬟,去园子外的街口处找一辆青顶马车,让马车上的张虎将图纸送过来。   这丫鬟步履匆匆,没过一会,就把张虎带过来了。张虎手里抱着图纸,警惕地跟着她往里走,直到看见楚辞,才松了口气,叫了声老爷后,将卷成卷的图纸送了上去。   “大家请看。”楚辞打开图纸,让张虎和那小丫鬟两人各拉一头,然后自己在图纸前站好,开始解释。“这是园子的入口处,因为这文化园是公共场合,所以咱们做的时候,不需要建围墙和门窗来隔挡,只需在这建一座大牌坊,上面写上文化公园四字即可。”   这图纸画的是南郊那三千亩地的形状,上面被楚辞圈了很多个圆圈,中间还画了房子园林假山的模样。商人们凑上来,将楚辞和图纸团团围住。   楚辞一边讲解每个地方的用途以及所需要的东西,一边用手指在图纸上方滑动。大家就跟着他的动作一处一处地往下看。   虽然这还只是一张简陋的图纸,但大家仿佛已经从楚辞的介绍中,看到了实景。可以料想,如果这个地方一旦建起来,一定会成为京城仅次于四大主街的繁华之地。只可惜,人虽多,他们的铺子却搬不过去。   不等他们遗憾多久,楚辞就将手移到了图纸最中间的部位。   “这一处,我准备打造一个大型商场出来。这些房子建好之后,楚某就广邀京城各大名铺,让大家在此地开设分店。以供来此地游玩之人可以随时买到想要的东西。到时候大家若有需求,也可以告知一声,楚某会细心甄选。”   大型商场?大家的眼睛亮了起来。这里人那么多,若他们能多占几间铺子,想必到时候一定可以赚得盆满钵满的,这三千两银子,花的太值了!   “不知楚司业甄选名铺的标准是何?杨某家中有一间糕点铺子,从崇文年间一直到这天和二年,已有八十多年了,可称得上是名铺?”杨老爷率先问出口,瞬间就招来大家的鄙视。   “楚司业,李某家中也有糕点铺子,虽不是几十年的老店,但每日里也是宾客盈门,吃过的人都赞不绝口,这应也算名铺了吧?”   一时间,大家七嘴八舌地开始介绍自己店铺,希望能当选名铺之列。   楚辞在这么闹哄哄的环境下,依然是笑吟吟的,用一种包容的眼神看着大家,似乎刚刚被落面子的事他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陈海平站的稍远一些,他冷眼看着大家从刚刚的抗拒变成了争先恐后。等再把视线移到楚辞身上时,免不了带上了几分忌惮。若此子从商,恐怕这京城商界,会被搅得天翻地覆。   “大家先冷静一下。”   在他愣神期间,楚辞又开始说话了。   “我知道大家都很想知道这个标准。不过,此时谈论这事,恐怕为时尚早了。毕竟咱们的文化园还没建好。”楚辞一脸为难地说道。   “这是三千两银票,楚司业你先拿着,李某希望这文化园能早点建好,到时候在外邦扬我大魏国威。”   楚辞接过钱,反手又塞回这李老爷手上。   “各位,楚某毕竟身兼国子监司业一职,如今已是两三日没有好好管理了。恐怕我不能将时间全都留在这里。而且,大家肯定也不希望有人拿了这钱后中饱私囊,所以,楚某想以竞标的方式,让大家自己来建。也请大家放心,各位所出的银两不是白出的,到时候可凭出银凭据抵掉你们开分店的月租。”   “那,这竞标是怎么个竞法呢?”   “这里的每个园子都有楚某预估好的价格,到时候谁竞得了,就先将银子押在户部。到时候凭买东西的条子过去支取,多的退回,少的填补。张虎,将纸发给各位老爷,大家可以看看,上面有每个园子所需底价,竞标为价高者得,还请各位想好了再出声。”   商人们一人拿着那张纸面面相觑,看来是这么个有备而来啊!不过,他们既然已经被这楚司业所画的大饼吸引了,就免不了要搏一把了。横竖这是朝廷要办的事,总不会让他们血本无亏就是了!   “楚司业,李某要竞这个园子……”   “黄某要竞……” 第210章 课本剧   从豫香园出来,楚辞对褚英说:“明日就有劳褚兄了,这笔银子要专门做一笔帐,任何人都不可染指。”   褚英点了点头,说道:“在下明白,刚好这两个月金部比较清闲,刚好忙一忙这件事。这笔银子我会亲自保管,绝对不让人有可乘之机。”   “那就谢谢了。明日我得待在国子监了,那边还有一摊子事呢。”楚辞笑着说道。   “楚兄大可放心。”褚英对楚辞算是服气了,居然真能从这些老狐狸的手里掏出钱来,还是他们抢着掏的!   两人各自上了马车,褚英先行一步,楚辞正想走,忽然从后面传来一个声音。   “呼呼……楚大人!楚大人稍等!”那位江老爷喘着粗气一路小跑过来,他长得肥头大耳,一跑起来身上的肉都跟着抖起来。   “大虎,走!”楚辞探出身子拍了一下张虎的肩膀,张虎点头,然后轻轻在马背上抽了一鞭子,马儿就飞快地跑了起来。   江顺义撑着膝盖,汗流如雨,他的家仆赶紧过来扶住他。   “去,去派人查一查,那国子监的楚司业是什么来头。”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马车离开的方向,心里不知在想什么东西。   “是!”   ……   回到国子监时已是下午时分,这会还没散学,楚辞在司业厅里略休息了一会儿,便拿上名册,到教舍外巡查。   几乎每间教舍里都能听到夫子讲课或学生读书的声音,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井井有条。   这才像个学校嘛!楚辞满意地想着。外操场那边隐隐传来了几声吆喝,楚辞抱着名册走过去,见有一个班的学生正在上体育课。   带队的人是许乔南,他年纪和这些学子相仿,所以轻易能和他们打成一片。这会儿他正站在树荫底下哈哈大笑。楚辞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两个学子正一左一右吊在单杠上面做引体向上。   “你小子,笑什么呢?”楚辞不动声色地走过去,举起名册,轻轻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许乔南突然被打,懵逼地回过头,见是楚辞在他背后,愣愣地叫了一声“世叔?”   “你不好好上课,在这笑什么呢?”楚辞这会是以德育副校长的身份在批评老师。   “我说世叔啊,你好歹给我留点面子呗,你在这些小兔崽子面前训我,让我脸往哪搁啊?”许乔南看了一眼学子们,然后拉着楚辞来到树后,小声抱怨道。   “叫谁小兔崽子呢?你能比他们大多少?至于脸,你爱搁哪搁哪去,没人看着不好好上课还想要面子?”楚辞瞪了他一眼。   “我哪有!”许乔南忍不住为自己叫屈。“我这不是正教他们吗?”   因为开设了体育课,所以楚辞就在铁匠那里订了一批看起来怪模怪样的东西。没想到两天不在这,竟都安装好了。当初在袁山县时,寇静就曾接触过这些东西,而后在西江省练兵时,他也在军营里设了这些,所以许乔南他们都知道怎么用。   “你怎么教的?”楚辞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教了还这副青蛙上树的样子?   “嗯!”许乔南重重点头,“我做了几个给他们看,他们笨怪谁呢?”   楚辞看他一脸认真,不由无力地扶额。他将名册放在球杈上,然后走出去拍了拍手,嘴里说道:“集合!”   有些学子早就看见了楚辞,这会听他招呼,便朝中间靠拢过来了。   “楚司业好!”他们的嗓门洪亮,好几天没看见楚司业了,他们还真挺想念的。   “大家好。这节体育课的内容是引体向上,接下来由我给大家上这一课。许夫子,出来吧,你给大家示范一下。”楚辞说道,同时用手敲了敲单杆。   许乔南磨磨蹭蹭地走过来,用眼神求饶。楚辞看也不看他,又敲了敲单杆。   许乔南叹了口气,然后双手一举,向上一跃,抓住了单杆。他背部和手腕同时用力,使身子向上,待下巴超过单杆时,再缓缓往下。   “保持住动作。大家现在看看许夫子,他两手拉杆,双手打开比肩膀略宽的距离。身体自然下垂,靠手部的力量支撑。好,做一个。对,做的时候手腕和背部要同时往外扩,利用这两处的力量往上升,而不是只用手臂的力量。”楚辞趁着许乔南做动作时讲解,手上还捡了根树枝指点着他身上发力的部位。   “这引体向上一般三起三落为一组,一次做四组。大家看明白了没有?没看明白就再让许夫子做一次示范。”   “没—看—明—白!”学子们故意使坏,声音拉的长长的,脸上也笑嘻嘻的。   “许夫子,听见了吗?没看明白呢,你就将这四组做完吧,让大家好好看看。”楚辞微微笑着说道。   许乔南哭丧着脸,开始做动作。学子们不怕他事后报复,还在下面“一二三四”数的起劲。   待他做完之后,楚辞让学子们排好队,一个一个做示范。未免他们初次拉伤手腕,都是动作规范了便点到即止的。有些胳膊腿没到位的,楚辞还要亲手去掰一掰。   外面书院的学子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自那天楚辞让其他书院的山长选人之后,他们就把那些性子活跃的学子都找了出来集中在一起,让他们每日散学后就到国子监来,听从楚司业的安排。   他们虽不知道楚司业是何许人也,但还是到这国子监来了。可是一连来了三天,都不见人。今天好不容易听说楚司业回来了,便都赶到了大操场。谁知一来就看见国子监的学子们正在做一些怪模怪样的事情,看上去十分不雅。   “不会就是让咱们来做这个的吧?我怎么听宋宇飞说,他是过来读书的呢?”有个学生喃喃道,这宋宇飞是他们三泉书院最优秀的学子,前几天被山长叫过去,说是这一个月的时间,他得去国子监进学,难不成就是学这个?   “怪模怪样的,我可不学!”另一个学子接腔。   “就是,我也不学!”   几十个学子聚在一起抱怨,声音听上去十分吵闹,楚辞正在纠正一个学子的动作,闻此声就回过了头。   “许夫子,你来。”楚辞叫许乔南接替他,然后朝那些学子走过去。   “我是国子监楚司业,各位可是各家书院选出来的人?跟我过来吧。”楚辞在他们跟前站定,用眼神扫视了一圈众人。待他们声音小下来后,才开口说话,说完后,他就径直朝前走去。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会,觉得这楚司业看起来好像不太好惹,于是也默默跟了上去。   楚辞两人带到了弘文馆里,然后让他们按不同的书院分开坐。他们坐好之后,楚辞让何平拿出一本空白名册和一支毛笔。   “请大家在名册上填好姓名和书院名,再依次往下传递。”   通过名册上的信息,楚辞发现,这次一共来了四十三个人。府学来的最多,一共来了八人。韶山书院来的最少,才两个人。这和他要求的每家十几人相去甚远。也罢,既然他们自己放弃了这个机会,那他也勉强不来。   “楚司业,你叫我们来到底是做什么的?”   “是啊,你能不能告诉我等?”   “安静!”铿锵有力的两个字瞬间就让他们安静了下来。“现下国子监还未散学,有一批学子还没过来,等他们来了之后,楚某再做解释。现在,请大家在此处稍作休息,楚某去去就来。”   楚辞大步朝外走去,然后趁着快散学的这点时间,依靠对这些学子平时的印象,挑了十七个人过来,总算补足了六十人。   “今日请大家齐聚一堂,为的是一个月后的祭孔大典。你们都是京城的学子,自然都该参与进来,不能只让咱们国子监的学子专美于前。”   “祭孔?难不成楚司业是想让我们代表全京城的学子去到礼部祭孔?”有人提问。   “非也,你们的任务不是祭孔,而是表演。先贤们留下了很多脍炙人口的文章和许多发人深省的故事。你们需要扮做故事里人,将这些故事重现在大家眼前,也让老百姓们更加了解孔老夫子是怎样教化人的。”   “你是说,让我们和那些下九流的戏子一样,在众人面前演戏?”有人义愤填膺地说道。   “楚司业你未免欺人太甚了吧?我们一介书生,怎可自甘堕落,去做那下九流的勾当?还请你另选他人吧!”有人说着就站了起来想要离开。   “不许走!听楚司业把话说完!”祝峰两手一拦,大声叫道。姜显也冷冷地瞪着另一个想要离开的人。   “你们想干什么?”那学子警惕地问道。   “不干什么,只是楚司业话还没说完,你们就是不能走!”朱明越和吴光、赵清也走了出来。看他们这样,其余十几个学生也纷纷表态,来了国子监,就必须听楚司业的话。   楚辞看着学生们在什么情况都不了解的时候就开口维护他,让他心里暖洋洋的。他挥手让大家坐好,然后开口道:   “各位先别急着走,待楚某把话说完了,你们还是坚持要走的话。那我也不会为难你们的。众位要知道,这次你们要扮演的是谁?是先贤,是大儒!你们怎可将他们和那些人相比呢?而且,你们要表演的,是先贤们育人的故事。楚某是想通过你们的表演,达到教化世人的目的。若百姓们看了之后心有感触,这岂不也是大家的功劳一件?”   楚辞看着下面的学子们若有所思的表情,继续说道:“而且据我所知,南闽等地在观音诞时,会选妙龄女子,扮成观音的样子,来给大家挥洒杨枝甘露,给大家添福添寿。那这个,难道也是自甘堕落吗?” 第211章 分组进行   楚辞看外校学子们的情绪在听了他的话后,差不多都冷静下来了,就开口说道:“此次祭孔的目的也不只是要通过这事教化百姓,咱们还要通过此种形式,展示我大魏风采,让外邦臣服。到时候,京城百姓和外邦使团都会到此地观看,这是一个扬名的好机会。本司业话已至此,请各位好好想一想,若是还有想走的,那么就请便吧。”   学子们面面相觑,刚才放话说要走的人也沉默了。他们不比国子监的学子,可以直接去考乡试,乡试不中还有廷试和六部试,前程仕途一片光明。他们在乡试之前,还得回籍贯地参加县府院三试。有多少人,在这三场上白白蹉跎了岁月,落得个一事无成。若不是家中还有薄产,恐怕他们连养家糊口都做不到。   倘若真像楚司业说的那样,能以此事扬名的话,那么往后就算落第,他们也可以在京城各衙门之中谋个小差事,再图发展。   “怎么?没人走吗?既然各位选择了要留下来,那么接下来的一个多月的时间,就请听从本司业的安排,若有违逆,一律开除。”楚司业扫视了一下在座的学子们,满意地看见了他们脸上的紧张。由“要我演”变成“我要演”,才能保证这些学子不会懈怠。   “咱们要表演的,是孔老夫子和他座下贤徒发生的故事。各位也是熟读各种经史子集的,谁来说一说,你知道孔圣人的什么故事?”楚辞问道。   “小生知道!”一个外校的学子说着就要站起来,祝峰立刻扯了下他的袖子,趁楚辞没注意,让他赶紧坐下。   “你干嘛不举手啊?楚司业都没挑你,你怎么能自己站起来?”祝峰一脸你怎么不讲规矩的表情,让那个学子有些莫名其妙。   “为何要举手?怎样才是举手呢?”那学子虚心求问,他还以为这是国子监历来就有的规定。   “举手是为了告诉夫子你会啊。但是,你不能直接站起来,这样多没礼貌!要等夫子挑你起来之后,才能站起来回答。喏,手就是这样举的!”祝峰边说,边骄傲地举起了右手,并且举得很直。   “好,那现在就请祝峰来给我们分享一个他所知道的关于孔圣人的故事。”楚辞拍了拍掌,国子监的学子紧跟着,外校的学子们愣了一下,然后也鼓起掌来。   祝峰一脸懵逼:“我……我不是……”   “别说了,楚司业等着呢,上去吧你哈哈哈!”朱明越几个笑呵呵地把祝峰推了上去。   “祝峰,你听过什么故事?”楚辞欣慰地看着祝峰,不愧是他带的学生,还知道帮他长脸,别人都不举手他倒是身先士卒。   “呃……我……”祝峰支支吾吾,脸都涨红了,片刻之后,他脑子里灵光一闪,“啊,我听过一个,两小儿辩日的故事!”   然后,他就开始讲这个故事了。但他记得不是很清楚,于是便开始胡编乱造,将这个简短的故事啰啰嗦嗦地讲了好久。   “大家听了祝峰的故事,有什么想说的吗?”楚辞轻笑一声,提问下面的学子。   有一个外校学子举起了手,就是刚刚坐在祝峰旁边的。   “好,你来说。”楚辞以掌相邀。   那学子站起身来,先朝楚辞和下面的学子作了作揖,然后再说:“小生名叫孟源,乃是韶山书院的学子。刚刚这位祝兄所讲的故事,小生也曾听过,只不过……似乎与祝兄讲的相去甚远。不知是小生所读有缺漏,还是……”   祝峰用眼睛瞪他,亏他刚刚还教他举手,竟然敢拆他的台?   “哈哈哈,你说的没错。刚刚这个故事啊,确实和原来的故事有些差别。但是本司业想说的是,咱们今日,还就是得这么讲!”   祝峰听楚辞赞同他,瞬间得意起来,腰身挺得直直的,恨不得鼻孔朝天。   “为何呢?圣人之言怎能随意篡改?”有人反对了。   楚辞知道今日不把这些学子说服,往后排练时一定还会有更多的事发生,于是他先让祝峰先下去,然后慢悠悠地开口了。   “圣人之言确实不应随意篡改,但可以用自己的话说出来。假设咱们要对从未读书之人解释何为'人之初,性本善',各位会如何说呢?”   楚辞见大家若有所思,又接着说道:“咱们此举,是为了将圣人之言传达给百姓们,那自然得以百姓们熟知的方式来解读。若还倚仗着读书人的身份,这不肯那不成,又何谈教化万民一事呢?而且,刚刚祝峰的故事里,孔老夫子他即使面对两个无知小儿,态度依然温和有礼,他老人家都不曾看不起别人,又何况你们呢?”   在座的学子们,都不敢直视楚辞那温和中带着锐利的眼神,纷纷低下头去。他们确实以读书识礼为傲,在面对那些平民百姓时,总有一种高人一等的感觉。他们心中之所以对自己要求很高,就是因为想要通过这一行为,将自己与那些人隔绝开来。今日楚司业一言,却似一记闷棍敲下来。他们平日里口吐圣人之言,事事效仿圣人所为,却连圣人最基本的德行都没有学会,这简直太可笑了……   国子监的学子们,也回忆起楚司业的点点滴滴,然后他们发现,这楚司业无论是对洒扫的下人,抬轿的轿夫,厨房帮工的大娘,都是彬彬有礼的,从他身上,看不见丝毫的高高在上。之前他们觉得这是不顾身份的行为,现在他们知道了,楚司业才是真正读书知礼的人!   “好了,大家也不必如此模样。正所谓不知者不罪,只要咱们把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做好,让圣人的故事能传遍大江南北就行了。现在,谁再来分享一下自己听过的有关孔老夫子的故事?”   下面“刷刷”地举起了手,楚辞随便挑了一个上来,然后就退到一边,开始记录这学子所讲的故事。   其实他也知道很多孔老夫子的故事,本来的话,他可以自己将剧本内容定下来。但是这样的话,那些学子的参与感就会比较少。若由他们自己讲的话,一方面,若选中了这个故事,可以给他们带去些许自信心,另一方面,他也想知道,流传最广的是哪些故事。能给大家留下深刻的印象才是最重要的,当然要选最脍炙人口的。   学子们一个一个上来分享,有些甚至楚辞自己都没听过,所以他听得很是认真。这些学子性子大多豪爽奔放,站在上面落落大方,没有一点扭捏之像,这点倒是挺不错的。   听完所有的故事之后,楚辞征求了一下大家的意见,最后确定了几个故事。有颜回拾尘,孔子拜师,门徒与蚂蚱,还有孔子对冉有子路因材施教的和孔子门人救人后收牛的故事。这些故事体现出了孔子的仁德以及大智慧,听上去也比较有趣。   “那么接下来,就由本司业给大家分组,每组为十二人,分别要负责编写修改剧本,专人负责演绎,准备好要用的道具以及其他繁琐的一应事宜。每个人负责什么,就由你们自己去商议。只一点要记住,既然分配好了任务,你们就要把自己事情做好,若哪个关节出了问题,我就只找负责那事的人,明白了吗?”大家严肃地点了点头,楚辞笑了笑,然后开始点名分组。   他将每间书院来的人都拆开了,而后要求同组的人坐在一起,开始讨论怎样编写剧本,怎样让自己的故事显得不那么平淡。为了给大家一个参考,楚辞当场用两小儿辩日的故事编了一个简短的剧本出来。大家看了后,都赞不绝口,若是按楚司业这样写的话,那故事确实有趣多了,而且对于表演的人来说,也更加简单了。   楚辞看着每组学子开始热火朝天地讨论,脸上的笑容一直下不去。他在他们的座位周围绕来绕去,有时候他们词穷了,楚辞还会过去点拨一下。   定好了课本剧的事情,接下来的两天时间,楚辞就把各家书院选出来的最优秀的学子聚集在一间教舍里,开始给他们授课。   这些人不愧为最优秀的,个个都能一点就通,举一反三,让为人师者教授起来十分满足。不过,他也不是一个人教的。除了他之外,还有顾监丞和寇静。   顾监丞在楚辞找上他时,还以为楚辞是来找茬的。他自销假过后,就回到了国子监里。平日里楚辞安排什么,他就做什么,再不肯有一丝行差踏错。   当楚辞说明来意时,顾监丞内心十分复杂。楚辞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就不怕他在背地里使坏吗?还是说,楚辞就是想利用这个机会铲除他?   楚辞看见顾监丞那复杂的表情时,便已经将他心中所想猜了个大概。楚辞也没多做解释,只说了一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就把经史子集的讲授任务交给了他。而楚辞自己,教的则是九章算术和天文地理方面的知识。里面还包括了一些十分“灵活”的题型,简称“坑人专用”。   若使团成员恪守礼数,一心只为切磋,那么这些题目就不必用到。若他们想着要打大魏的脸,那不好意思了。楚辞必须得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下不来台。   寇静教的自然是骑马射箭和拳脚功夫了,偏偏这也是最难教的。文弱的书生们,教起来可比军营那些皮实的小兔崽子难多了! 第212章 揽权   在国子监忙活了两三天,楚辞抽空去到户部,检查了一下资金进度。   金部里,褚英正在做账。几天工夫下来,各位老爷的钱款俱已到账。如今,专门用来建造文化园的银子已经堆积了七八十万两。这比之前说的二三千两相差很多,但是投入越多,回报也越多。万一以后文化园的大商场租金水涨船高,一屋难求,他们还可以靠这个讲讲情。   楚辞和褚英正在金部议事,忽然外面有人通传,说是让褚英和楚辞去到议事厅,尚书大人有请。   两人不知道户部尚书找他们所为何事,但大人有请,做下官的又岂能不去呢?   等到了议事厅后,楚辞发现,议事厅里除了户部的三位首脑之外,还有一个穿着打扮和户部尚书差不多的大人。   待二人落座之后,楚辞才知道,那位是工部尚书赵大人。两人不免又要站起来向赵大人问个好。赵大人看上去十分和蔼,连连比手势让他们坐下。   这时,只见上座的几位对视一眼,然后户部尚书程大人就给右侍郎王大人使了一个眼色。   “褚英啊,你也真是的。楚司业大老远过来,你不说通报一声,让我们招待一下贵客,反而把人拘在小小的金部大堂,岂不是怠慢贵客了吗?”王大人接收到信号率先开口,这有些嗔怪的语气,让楚辞和褚英两人都有些出乎意料。   明明上次这右侍郎看见楚辞忙不迭地就走了,生怕多留一会儿,怎么这短短几天功夫下来,楚辞就升级成了贵客?   “下官思虑不周,还请大人见谅。”褚英秉持着上司是不可能出错的道理,先低头道歉。   “本官没有怪罪于你的意思。对了,我见你这几天都十分忙碌,怎么样,需不需要派几个人过来帮忙?”王大人笑呵呵地提议道。   “下官惶恐,此乃下官分内之事,不敢劳烦其他同仁帮忙。”褚英站了起来,朝着王大人拱手回答,他态度虽谨小慎微,但语气却十分坚定。   楚辞早就交代,此事不能让其他人染指,人多手杂,到时候出了什么差错就不好了。而且,通过这几日的观察,他也发现了这文化园的不同之处。这是一个好机会。唾手可得的功绩,他又怎能眼看别人来抢走呢?   “忙得过来就好。”王大人讪讪地说道。   “多谢大人关心。”褚英说道,然后坐了回去。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那几位喝茶的喝茶,望天的望天,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沉默了一会之后,楚辞开口问道:“不知大人们叫下官过来所为何事?若下官行事有不当之处,还请大人直言。”   程大人一愣,说道:“非也,楚司业心思缜密,行事妥当,再无一点不当之处。只是……”   “只是什么?”楚辞回忆了一下自己的行为,觉得自己最近好像没干什么事。而且户部又不是御史台,不至于管那么多吧?   “只是楚司业太能藏事了。”工部尚书笑呵呵地说道,“听闻楚司业奉了皇命要建文化园。以往在这大魏皇城之中,凡官家之地,都是我们工部主持修建的。不知这回是何原因?莫不是楚司业对老夫有什么看法?若果真如此,你只管说出来便是,再不可耽误了大事。”   楚辞心想:原来是问罪来了。这赵大人脸上虽笑呵呵的,但心里想什么一猜便知。若他今日的回答让他不满,恐怕二十五日大朝时,又能听见御史台弹劾他目中无人了。   楚辞只停了片刻,便佯装惊讶的样子,说道:“大人竟不知道吗?下官本也是想请求皇上下令,着户部出银,工部承建此园。可是皇上却说,国库空虚,若贸然下令修建这文化园,恐无力支撑,便让下官来问一问,这户部可有余钱?但,下官上次刚一来,王大人就说起了户部的难处。这实在是令下官无比汗颜,遂只能另想他法筹集钱款。这银子是富商们出的,本着一事不烦二主的心思,下官干脆也就没上门打扰大人了。非是对大人有不敬之意啊!”   不等工部尚书有所反应,王大人先开口了:“楚司业啊,你说你……唉,你当初要是直说是修建这文化园一事,本官又怎会向你诉苦呢?要知道,咱们户部一向都是宁可自己吃紧,也要支持国家大义的。那日本官不过是闲话几句,楚司业就记恨在心,不肯将这重要的事情告知我等,可真让本官不知说什么好啊。”王大人摇了摇头,一副非常无奈的样子。   楚辞在心里冷笑一声,还不是像狼嗅到肉一样,他们也是嗅到好处了才会这样说。想想他们哭穷的样子,简直就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若这文化园里不修建商业街,没有大好的前景,没有高额的租金诱惑,户部会这么好心出钱办事吗?现如今钱要来了,便都想插手其中,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   “原是如此?看来,是下官误会各位大人了。这样吧,京城通往南郊那条路因为少有人走,道路崎岖坎坷,车马难行,不若户部拨银,工部承建,将此路修好。到时候京城百姓们要去文化园也方便一点,如何?”楚辞说完,端起茶盏,慢慢饮了一口。饮茶间隙,他抬眼看了看那几位的神情,心里爽快了许多。   “修路?”王大人脸有不豫之色,“敢问楚司业,这修路起何作用?”   楚辞疑惑不解:“下官不是说了吗?这是方便老百姓们通行啊。”片刻之后,他看了看王大人的耳朵,面露恍然大悟之色,又把刚刚的话大声地重复了一遍。   王大人先还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待想清楚后,脸立刻黑了下来,楚辞小儿,欺人太甚,此举分明是讥讽他年老耳背!褚英在一旁坐着,实在忍俊不禁,只能以手掐腿,克制自己的表情。   “楚司业,王大人是想说,这修路一事并非迫在眉睫,咱们还是谈一谈文化园吧。”左侍郎李大人见状,开口说道。   “大人有所不知,有时候,这路比景更重要。若有两处地方,一处道路平坦开阔,一处崎岖蜿蜒,那么人们会选择去哪一处呢?而且,到了祭孔那日,非但京城百姓会去看,外邦使团也会去看。若到时因为这道路崎岖难行,坏了大家的兴致,那就不美了。”楚辞反驳道。   “楚司业,这修路一事暂且不提。”程大人终于又说话了,“你还不知道吧?圣上前天早上已经下旨,将孔子诞列入民俗节庆之一,令全天下百姓一同祭祀,还说京城将修建文化园,到时必相邀各地有识之士一同游玩。如今,这圣旨已经快马加鞭送去了各个省,不出半月,大魏朝上上下下都会遵造圣上旨意,一同祭孔。要知道那些商人难担大任,到了那日,客人来了,京城的文化园却还没修好,岂不是让全天下人都看了笑话?圣上要是颜面尽失,一定会追究楚司业你的责任,到时恐怕你难脱干系啊。”   程大人打着为楚辞着想的名号所说的话听起来冠冕堂皇,好似有几分道理。但是,他的推测都建立在商人修不好园子上。   “商人行事作风虽比较散漫,但是只要诱之以利,他们必然会尽力而为。若各位大人不相信,不妨同下官一起去看一看。此时距那日已有两三天的时间,若这几日他们未动分毫,那下官一定将这事交与户部、工部共同管理,不知大人们意下如何?”   程大人和赵大人对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他们心想,修建园子必大动干戈,昔日工部修建工事,哪能两三天就动工?   “既然楚司业都这样说了,我们便跑一趟又如何?其实啊,我们此举也是为了保全大魏朝的颜面,不然何不干脆在府里享享清闲,又何必给自己揽事情做呢?”   这些虚伪的人,摆明了既想占便宜又想得清名,可惜的是,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呢?   楚辞对他们话不置可否,只是站起身,恭敬地在一旁等着他们先行离开。褚英跟在王大人身后没有回头,但却悄悄背过手,对楚辞竖起了三根指头。   楚辞看后,心下大定。褚英这是想要告诉他,账目上的钱已经划出去三次,这必是用于购买修建文化园所用的物件。   几辆马车从户部衙门前驶离,朝着南郊而去。南郊行人稀少,车马行走在此间十分颠簸,户部尚书年纪最大,坐在车厢里差点被抖散架了。工部尚书也被抖得直皱眉,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外面,认真地思考起修路这个提议。   约莫走了一个半时辰左右,他们一行人才到南郊。这里除了楚辞当初为了画图来过一次之外,其他人都没有来过。眼看着这里一片荒芜,户部尚书和侍郎们的眼里流露出几分笑意,看这楚辞还有什么推卸之语,要不是怕楚辞直接在皇上面前告他们一状,他们便是直接将这事揽过来又如何?   “楚司业你看,老夫早就说了,这些商人行事散漫。如今虽还有月余时间,但只要他们日日拖延,恐怕到了孔子诞那天,这里还只是一片荒地啊!”   “正是如此,不如就将这事交与我们户部……与工部全权负责,到了时间,楚司业只管来验收便是,这样,你在皇上面前也好交差啊!”李大人接着话茬说道。   楚辞的视线却放在地上,听了这两人的话后,他笑了笑,说道:“恐怕要让两位大人失望了,这些商人已经动工了。你们看,这泥地上有多条深深的车辙,分明是运送重物所致。这南郊并非什么繁华之地,这重物必然是用来建造文化园的木材或其他。不信的话,大人们只管跟着这车辙走一走,到了尽头一看便知。” 第213章 教训   户部尚书和侍郎们走时脸色很不好看。他们跟着那运送重物的车辙一路向前,没走多远,就见一群人正干得热火朝天。   只一两天的工夫,地基就已经挖好了。周围散乱地堆积着砖块和瓦片,还有几根粗壮的树干,约莫是用来做房梁的。除了这一处,别处也有人在干活。粗粗看去,这两处怕是有一两百人在这里干活。   此时正值盛夏,田里农活少,这些老爷们的庄头上,有的是青壮可以帮忙。甚至还有富商拿船去装了一队人过来修建工事。照这样下去,恐怕不出一个月,工程就能告一段落了。   楚辞十分满意,私人承包商干活就是比公家要快。若这事当初交给户部和工部,还不知道一年后能不能看见东西。毕竟衙门里需要顾忌的事实在太多,行事难免畏缩不前。   “怎么样,几位大人看了可还满意?”楚辞笑得温文尔雅,看在那几位的眼里,却充满了炫耀的意味。   王大人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楚司业慧眼识珠,这些狡猾的商人在你手底下倒是听话。改天本官应该建议皇上,把楚司业调到户部来大干一场才是,待在那小小的国子监岂不是屈才了?”   “多谢王大人赏识,下官志不在此,此番好意只有心领了。”   “呵呵,既然这些商人行事有度,那本官就放心了。时候也不早了,衙门里还有公务,本官就告辞了。”程大人假笑一声,然后袖子一挥,扬长而去。   “恭送大人。”楚辞和褚英站在一旁,目送他们远去。   “楚兄,恐怕整个大魏朝也只有你敢和这些朝廷大员抗争了。”褚英有些唏嘘。   楚辞没有否认,只笑了笑,说道:“有一句话叫做无欲则刚,这大抵就是楚某为人处世之道吧。”   “无欲则刚?”褚英把楚辞说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无奈地笑起来,他这辈子,恐怕都做不到这句话了。   两人四处走了一下,而后也乘着马车回到户部。这一来一去,就是半天时间。他们回到户部之后,时近中午。褚英说要请楚辞吃饭,进去交代了一下,就出来了。   “楚兄,这儿新开了一家酒楼,我听他们说菜色丰富,有几道菜味道尝起来很是不错,今日我也沾沾楚兄的光,去尝一尝。”褚英说道。   “是我沾褚兄你的光才是,若不是褚兄请客,我哪里能品尝到美味呢?”楚辞笑道。   褚英笑了起来,神态间自有一种风流,和楚辞站在一起各有千秋,让人无法移开眼睛。   “到了,就是这座琼玉楼。小二啊,你们店里的几道招牌菜还有吗?要是有,全都给我端上来。”褚英大方地开口。   “哎哟,这可真不巧,今日客人太多了,今日小店招牌菜的份额,都已经没了。要不两位客官尝一尝别的,小店的其他菜色吃起来也是很不错。”小二似乎已经被问习惯了,别人一问,他就脱口而出了。   “这……”褚英面色不豫,好好的兴致都被破坏了。   “褚兄,今天咱们就随便吃点吧,下次改由楚某做东,请你去明月楼用餐。”楚辞说道。   “也罢,捡好的送几道上来。下午还要办差,酒就不喝了,上壶酸梅汤吧。”   “二位请去上面坐,小的马上就把菜送过来。”   两人坐在一个靠街的窗户边聊天,突然从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哎呀,真是巧啊!两位大人今日怎么有空到这来?江某有失远迎,真是失敬了!”江老爷在外面拱了拱手,脸上挂着满满的笑意。   楚辞和褚英同时皱眉,这人怎么会到这来?   江顺义不请自坐,色咪咪地看了看两人,见他们脸上似乎有点疑惑,便开口解释道:“这家琼玉楼是我江某人新开的,以后大人们来了,只管打个招呼便是,江某会吩咐下人分文不取的。”   “江老爷太客气了,褚某乃是朝廷命官,怎能随意花用百姓之财,这于理不合,还请江老爷往后不要再说了。”褚英收起笑脸,严肃地说道。   江顺义有些窝火,但他看了看褚英即使生气也十分好看的脸,又看了看旁边若无其事喝着酸梅汤的楚辞,心情一下子就又好了起来。   “大人说的是,是江某没有考虑周全,江某往后再不说这话了。”他佯装懊悔,用手拍了拍嘴巴,“不过今日这一顿,还是由江某请了,也算是多谢楚司业给江某一个做生意的机会。”   楚辞轻笑一声:“江老爷客气了,这生意是你们自己用真金白银换来的,楚某又怎敢居功?正所谓无功不受禄,还是免了吧。”   “楚大人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江某也是一片好心呐。”江顺义接连被拒,脸上的表情也开始难看起来。   “江老爷这话不对,楚某二人也只是依照大魏律令办事罢了。这酒楼人多口杂,一个不慎被人听去告我们一状,那就得不偿失了,总不能因为你的一片好心,害的我二人丢了官帽吧?还请江老爷为我二人多多考虑。”楚辞说道,他的态度依然温和,脸上甚至还是笑着的,但眼神里却满是不耐烦了。   这江老爷听了楚辞的话,不知想到了什么,嘿嘿笑着说道:“这酒楼确实人多口杂,是江某疏忽了。这样吧,明日江某在家中摆上一桌,再请二位大人赏脸赴宴,届时我们三人把酒言欢,一同谈风论月,如何?”   楚辞惊呆了,果然每个人的理解力都是不同的,他这明显不耐烦的语气在这人听来竟然变成了这种意思。   见楚辞没有立刻反驳,这江顺义就以为这事成了,笑着说道:“那明日江某就在家中等候二位大驾了!”说完,就大步离开了。   “他……脑子是不是有坑啊?”楚辞看着褚英,一脸莫名。   褚英有些无奈:“他只是仗着背后有人撑腰罢了,不然的话,他区区一介商人,行事哪里敢这么放肆。”他们官职虽小,但好歹也是朝廷命官,这人的目的不要太明显了。但幸好他还有顾忌,只敢试探,其他的手段倒是不敢用。   “他背后之人那么厉害?”楚辞心生好奇。   “是啊,他背后的靠山是三王爷。大魏朝皇室人丁不兴,这三王爷是圣上唯一的亲兄弟,在圣上心中份量极重。这江顺义的妹妹原是三王爷的妾室,后来因为生了儿子,被提为侧妃,十分受宠。这姓江的就是仗着三王爷的势,这才敢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他为的不过是你我背后无人罢了!”褚英气得眼睛都红了,因为这张脸,他受了不少的罪。   楚辞拍了拍褚英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一点。果然是“官商勾结”啊,不过这江老爷勾结到的比其他人来头大了一些。   褚英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冷静下来。他说三王爷天生肺疾,没说几句话就没命地咳嗽,皇上怜惜他的身体不好,特意允许他不必上朝,每日都是由专人去到他府上,将早朝的内容告知他。而他的子嗣不丰,除了王妃生的两个女孩外,就只有那位江侧妃为他诞下的麟儿了。他是未来三王爷的亲娘舅,行事一向较为张扬,也曾得罪过不少人。但只要他向他妹妹求情,三王府就会递帖子。   楚辞想,看来那个江老爷背后靠山不小,不宜和他发生正面冲突。不知道他一个小臣子若是和三王爷发生冲突圣上会帮谁?不过他也没必要去试探。暗地里想个法子教训一下他,让他歇了心思,也未尝不可。   褚英不知他在想什么,只见他一脸若有所思,便规劝他忍了这人的无礼相邀,只不去便是了。   楚辞正要附和几句,恰巧这时小二敲门把饭菜送上来了,他便顺势不谈,只一心用餐。   吃完饭后,褚英回到户部办差,楚辞借口要歇一会再走,留在了酒楼里。他目送褚英离开后,便将小二叫了上来,随意地问了几个问题。   小二没有察觉他在套话,只一老一实地回答,不觉间透露了很多信息。比如说,他们家老爷为了新店的生意,每日都是戌时左右才离开的。   楚辞给了点赏钱,微笑着让他下去,然后自己也跟着走了。   ……   戌时正,街上几乎已经看不见行人的踪影了。江家的车夫正漫不经心地赶着马车回去。江顺义喝了点酒,此时醉意一起,便打起瞌睡。   忽然,马车一阵颠簸,将他从座位上颠了下去。江顺义被这么一吓,酒气立刻退了。他爬起来后掀开帘子就是一阵大骂:“混账东西,你是怎么赶车的?”   “老爷,是这几根木棍突然从巷子里滚了出来,小人一时躲闪不及,才撞了上去。”车夫苦着脸,他也不想的。   “木棍?”江顺义心里咯噔一下,总感觉怪怪的,“快,掉头回去!本老爷今日就歇在琼玉楼了。”   “是。”车夫不知他的用意,听话的调转马头,准备回琼玉楼。此时变故突起,那巷子里忽然又滚出了几根木棍,惊得马儿跳了起来。那江顺义本就弯腰在门口,一下子就被颠了出来。   不等他爬起来,不远处的巷口忽然出现了一双鞋子。这布鞋做工一般,上面还沾了点灰尘。江顺义顺着鞋子朝他脸上看去,只见这人身材壮硕,脸上罩着黑色布巾,仅露出一双眼睛。此时,这人正掂量着手上的棍子,狞笑一声朝江顺义走去…… 第214章 守约   “褚兄,咱们去赴宴如何?”   楚辞忙完了国子监的事,便来到了户部,此时正当褚英下衙之时,他听楚辞这么一说,顿时就不知所措了。   “楚兄,你……是说要去赴宴?”   “对,赴宴。既然别人盛情相邀,我们怎能如此不知礼数呢?”楚辞的笑中有些深意。   “可是……”   “别可是了,去还是不去?”楚辞轻轻敲了敲桌子。   “去,去就是了,褚某今日舍命陪君子,一切都由楚兄你说了算。”褚英苦笑一声,将账本一合,放进桌子下面的柜子里,然后锁上柜子。他虽然不知道楚辞是在搞什么鬼,但直觉告诉他,还是听楚辞的。   两人相携着出了户部,门房一看见他们,就赶着去见了户部尚书程大人,说是楚辞又来找褚英了,两人这会一脸笑意不知要去哪里。   程大人点头表示知道了,挥了挥手让他出去。待门房离开之后,他立刻哼了一声,对着李大人说道:“今天我算了一下,褚英那里已经拨了六笔银子出去了。再这样下去,银子都要被他拨光了。今日那楚辞又来找褚英,不知道他们又想搞什么鬼了!”   “大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让皇上将这文化园的修建事宜全权交给了那楚辞呢?不过,这褚英也太不像话了,他眼里还有我们这些上官吗?王大人,你可是他的顶头上司,你的话他也不听吗?”李大人说道。   王大人脸色黑沉:“两位昨天也听见了,他不肯交出账目,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而且,我昨天下午又找过他,这家伙是油盐不进,无论我说什么,他只一口咬定这事是楚辞交给他做的,不敢假手他人!我看啊,这重点还是在那楚辞身上。程大人,您不是已经把那事透露给御史台了吗?怎么今日上朝,他们一点声音都没有?”   程大人也不知缘由,想了一会疑惑道:“御史台的那些人素来小心眼,按理说这楚辞三番两次得罪他们,现下拿了楚辞把柄,他们又怎会无动于衷呢?”   “他们是不是还想等再抓到几条小辫子再动手?”李大人猜测道。   “有可能,御史台那些人最是精明,一定已经在暗中查探了,我们只等消息便是,到时候一定让那个楚辞好看!他竟然怂恿学子们干那下九流的勾当,难不成是把国子监当成戏台了不成?”王大人义愤填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在替国子监考虑。   “先不说他了,只说那姓赵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老夫昨日将他请来,分明是想让他一起对楚辞施压,可谁想到,今日朝上他竟然奏请圣上说要修路,圣上居然也答应下来了,还让户部拨银,真是气煞我也!”程大人气冲冲地说道,他看向左右侍郎二人,“此事就交由你们去办了,三天之内,筹集五万两给那姓赵的送去,不然几天之后,要被御史台弹劾的就是老夫了!”   多次被提到的御史台也是无奈,虽然据可靠消息得知,这楚辞行事确有不妥当之处,可是,经过前面几次弹劾的事后,在面对楚辞的消息时,他们总有些不知所措。   你说弹劾他吧,这个人巧舌如簧,朝中结交又多,万一弹劾时有人进言让他自辩,他再在圣上面前胡说一通,恐怕御史台的威望又要降低了。若是不弹劾他,实在叫人心气难平呐!   御史台众人在面对这个刺头时想了又想,最后商量出一个结果,先观察,收集充分的证据,再一举击破。在楚辞犯错的证据确凿之前,绝对不能再像之前一样贸然出手了。   ……   楚辞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御史台的心腹大患,他和褚英两个乘着马车来到江宅外,看着这金灿灿的宅院,在心里止不住地摇头。   那陈海平家虽也显富,但是至少可以看出主人的品味不凡,这江家,就完全一副暴发户的样子,看上去就显得土气,由此可以推断,这江家应该就是从他这一代才开始发家的。   “楚兄,你在想什么呢?”褚英看楚辞盯着眼前的宅子默不作声,不由开口问道。   “没什么,咱们去敲门吧。”楚辞回过神,轻笑一声然后上前扣门。   不一会儿,门就打开了。一个小厮探出头来,见是两位身着官服的大人,虽不敢直接让他们进去,却也不敢怠慢,只能有礼地问道:“请问两位大人到江家来有何事?”   “是江家老爷请我们今日上门赴宴的。”楚辞回答道。   那小厮十分奇怪:“可是,我家老爷今天没有吩咐过要设宴,更没有说让我们等客人上门。”   褚英有些生气,他本来就不想来,来了之后居然还被挡在门口,真是不知所谓:“你进去禀报一声,就说客人来了,若他不想接待,只管说一声便是,褚某日后绝不再登门。”   那小厮将褚英横眉竖目的,心里一惊,生怕得罪了什么了不得的人,连忙说道:“是是是,小人这就去禀报,还请两位大人在这里稍等片刻。”说完,他就往远处跑走了。   “楚兄,我真不明白,你为何要来赴宴?这江顺义欺人太甚,竟然戏弄我们,真是可恶!”褚英越想越气。   楚辞笑得神秘莫测:“褚兄莫要动气,待会你就知道楚某为何要你一起赴宴了。”   褚英用探究的眼神看着楚辞,按捺住心头的好奇耐心地等着。   很快,小厮就回来了,他看起来满头大汗,想必是跑得很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管家打扮的人。他一见楚辞和褚英,立刻上前行礼,嘴里还招呼着:   “两位大人请进,我家老爷听说大人来访,心里高兴不已。只是,他昨夜受了风寒,恐怕有些不方便,他本想告知二位改日再设宴,只可惜事多耽搁了。若两位大人不介意的话,老爷待会只能隔着屏风陪二位聊天了,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受了风寒?那我们更要进去看一看了。江老爷为人仗义疏财,我们又岂是不知礼数的人?”楚辞说完,不客气地踏了进去,褚英紧随其后,那管家只好小跑两步,上前给楚辞带路。   管家引着他们去了花厅,这里已经摆了一桌丰盛的席面,鲍参翅肚应有尽有,可见江家财大气粗。在桌子前面摆着一面屏风,从屏风底下可以看见江老爷正坐在后面。   “江老爷,听说你偶感风寒,不知道要不要紧?不如让我和褚兄进去看望一下,也好让我们宽心。”楚辞说着,就要绕进去。   “不可!”里面的江老爷大叫一声,“咳咳……楚司业,江某是想说,鄙人风寒严重,大夫说有可能会过人。两位大人公务繁忙,若也受了风寒,那就糟糕了。”   楚辞挑了挑眉毛,说道:“哦?是这样啊,那楚某就失礼了。”   楚辞和褚英在桌前坐下,两个美貌侍女立刻上前给他们倒酒,楚辞举起酒杯,对着屏风里面坐着的江老爷说道:“本来今日可以畅饮一番,只可惜啊,江老爷这风寒来的不凑巧了。褚兄,咱们干一杯吧。”   江老爷坐在屏风里听外面两个人喝酒聊天,心里痒痒的。这两位大人风流倜傥,才貌双全,他平日里能勾搭上的,都是一些庸脂俗粉,何曾见过这样的男子呢?好不容易请到两人来赴宴,只可惜啊……他摸了摸嘴角,痛得“嘶”了一声。   楚辞耳尖地听见了这个声音,心里暗笑一声。他眼珠子一转,心里便有了想法。   “江老爷毕竟是主人,楚某想要敬你一杯。不过考虑到你风寒未愈,这一杯……就让江家总管代替了吧,不知江老爷可答应?”   “楚司业既然愿意赏脸,是江某的荣幸。阿才啊,你就替本老爷喝了吧。”   “是。”那总管很听话地走过来,楚辞不经意地将脚伸出来,将他绊了个正着,总管身子一歪,撞在了屏风上面,将那面屏风撞倒了。   随着“砰”得一声响,肿着一张青青紫紫还有两个大黑眼圈的猪头脸,一脸懵逼的江老爷瞬间暴露在大家面前。褚英一见,先是呆愣了片刻,而后便是不可自抑地大笑声。楚辞也和他一样反应,心里快意极了。   “楚某二人失礼了!也不知道江老爷受得是什么风寒,怎会变成这副样子?”楚辞笑过之后,关切地问道。   “让两位大人见笑了。江某昨夜不知遭何人暗算,被打成了这副模样。因着这副样子实在难以见人,所以江某这才假托风寒,以屏风遮挡,却不想,还是让二位看见了。”   江老爷仔细观察了他们两人的反应,心里已将他们的嫌疑排除了,这两人一看就是初次见到他这副模样的。那么,到底是谁暗中偷袭他,还只打他的脸呢?   ……   “哈哈哈,楚兄,我总算知道你为何一定让要我过来赴宴了。”坐在回去的马车里,褚英朗声大笑,刚刚江顺义那副样子,直接将他心里的郁气全都消除了。   “是吗?楚某只是守约而已。”楚辞对着褚英笑得十分玩味。   褚英一愣,后又笑道:“对对,楚兄是守约之人,褚某懂的。”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215章 中秋节   时间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   楚辞偶尔想起这句小学生作文标准开头,便会心一笑,确实啊,人一旦忙碌起来,确实是无日无夜,感觉不到时间流逝的。   自七月下旬他提出修建文化园的建议,到如今的八月中旬,已过去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原本一片荒芜的南郊如今看上去令人耳目一新。   一座座崭新的庭院拔地而起,里面布置的十分精美,无论是假山怪石,还是鲜花翠竹,都是京城的富商们花了大价钱买过来的。   京城的老百姓们自从听说了这里要修个人人都能去看的园子后,不由起了好奇心,老的少的结伴一起到这来看。   刚开始路不太好,人们便两三天来一次。后来工部的人招了一些人修路,把这条路修得既平坦又宽阔,去的人就更加勤快一些了。三五成群的叫一辆驴车或马车,悠哉悠哉地就去了。   有些闲着没什么事的大老爷们去了后,光是站着看还觉得不过瘾,就上前和修建工事的人搭话,话茬搭着搭着,就忍不住上手一起帮个忙。   这些富商得知后,眼珠子一转,在他们下次来帮忙之时,就准备了一些解渴的茶水与最普通的点心。这些人没想到帮个忙竟还赚到了吃食,瞬间变得更加积极了。   有些人回去之后还和邻居们讲,被邻居好一通嘲笑,说他是去做白工,被人利用了。   这个人正色道:“这个园子叫做文化公园,你知道什么叫做公园吗?就是咱老百姓也可以随意进去游玩的地方!平日那些大户人家的后宅再漂亮,咱们也无福欣赏,以后有个这样的园子可以逛着玩,这辈子也不算虚度了。别说人家老爷们还给了茶水点心,便是什么都不给,老子也愿意上去搭把手,等老了以后告诉咱儿孙,'瞧见没?那里是你祖父亲手搭的!',到时候,你们就站得远一些,千万别凑过来!”   邻居被怼得半天不吭声,半晌之后问道:“我说刘老三,你这家伙平时口舌没这么伶俐啊,怎么去修了半天园子,还能把嘴皮子磨快了?”   刘老三仰头哈哈大笑,说道:“今天我们这些人去时,恰好碰见了国子监的楚司业,听说这园子就是他请求皇上修的。当时有人嘟囔了两句被他听着了,他啊就讲了刚刚那些话,把那些人讲得声音都没了,个个都急火火地去帮忙。”   “国子监的楚司业?我们这条巷子里住着的那个老余头就是在国子监里敲钟的,我倒也听他说起过几回这楚司业,说是这楚司业最是好性,成天笑眯眯的,一点架子也不摆。从他去后,国子监那些小霸王都转了性了。你今日见到他,可果真如此?”邻居好奇地问道。   “谁说不是呢?这楚司业也和我们一起干了一会,还和我们讲了好几个有关孔老夫子的故事。往日我刘老三就不喜欢那些读书人,今天我可算是服了!”   “……”   楚辞从文化园挥洒了一把汗水之后,又赶回国子监。在司业厅后面,楚辞专门让人打扫了几个大大的库房出来用以排练。   经过了大半个月的排练,这些学生对于剧本已经十分熟悉了。随便从中挑出一句话来,他们都可以道出前后分别是哪些句子。   刚开始他们还有些放不开,没说几句就笑得不行了。后来被楚辞训了一顿,并且亲自演了一段,才让他们改变态度,变得比之前认真一些。   再后来,他们不仅努力钻研剧本,将原本乏善可陈的短短一两页,变成了十几二十页,还努力还原服化道,希望能让自己的形象更加贴近那段历史。   楚辞当然是乐见其成的,这个时代的人,还是比较有野心的,既然他已经放出了饵,就不怕他们不上钩。他们愿意去钻研,楚辞身为先生的自然也不会不支持。   他带着温然几个,去到国子监的藏书阁里,将春秋时期的那段历史日夜通读,找出有效的信息,记录下来,让那些学子们参考。   至于被挑选出来要参加比试的那几位,这段时间相当于魔鬼训练了。做不完的试卷,写不完的文章,练不完的功夫,个个都和兰若寺里遇见女鬼的书生一样,精力被消耗一空,一回房就往床上倒,什么都不干了。   要不是国子监饭堂的伙食好,根本就支撑不下去了。   在这样繁忙的日子里,八月十五中秋节悄然而至。   这一日刚好赶上了大朝,楚辞伴着天边的圆月匆忙起床,刚一打开门,便见寇静已经等在外面了。寇静手里抓着几块酥糖,抓过楚辞的手,一颗一颗地放进他袖中。   “我不是说了吗?下次你不要这么早起来了,你把糖放我房间,我自己会带着的。”楚辞有些无奈,他又不是小孩子了。   寇静用谴责的眼神看着他,楚辞不自然地偏过头,好吧,第一次就忘记是他不对,但这不代表他以后也会忘记啊!   许是楚辞的意思太明显了,寇静沉默了一会说道:“早起于我来说并无什么困难,亲手将它放进去,我会放心一点。不然的话,我总会惦念着你在朝堂之上是否饿着肚子。”   楚辞的心瞬间软了,只能由着他去了。   这糖是寇静找来的。因为国子监离皇宫比当初的文兴坊还要远一些,所以楚辞早上起来后,根本就没时间慢悠悠地吃了早点再去。由于起的太早,一路上的摊点也没有支起来,只能饿着肚子去上朝了。   楚辞饿得腿软回来之后,寇静看不下去了,再这样下去,恐怕伤及脾胃。于是,在下一次大朝时,他就准备了几块糕点,塞进楚辞袖子的暗袋中,让他趁着别人不注意时吃掉。可是楚辞嫌糕点被震碎了,黏糊糊的沾在袖子里看着实在恶心,就一点没吃。   寇静无法,在国子监没课,又不用去李副将那里时,就在京城各处的糕点铺中寻访干净不松散又不粘糊的糕点,找来找去,还就是这掺杂了花生核桃仁的酥糖更加合适一些。而且伙计说了,这糖一般女子吃了三五块后便能有饱意。   寇静当场便买了两斤,让伙计细细切成两指宽的小块,而后用裁成小张的油纸一块块包好。那伙计有些无奈,但这酥糖价格不便宜,人家一口气买了两斤,可不得敬着点?当然,他是绝对不会承认,他有些怕这位面无表情的客人。   其实寇静也不是故意装冷酷,他只是在想,寻常女子三五块能饱,那辞弟该吃几块才好呢?他冥思苦想了好久,又观察了一下楚辞的饭量之后,最终决定一次给他带六块好了。   ……   楚辞和其他六品官们站在大殿之外仔细地听着里面隐约传出来的声音。   他打了个哈欠,借着宽袖的掩饰,将一块酥糖剥开往自己的嘴里塞,然后嘴巴快速嚼动几下,将糖吞了下去。   站在他前面的是钦天监副叶航,他闻见了这股甜味之后,手熟练的往后一伸,待手上一重之后,方才慢慢缩回去,借着袖子的掩护将糖吃进去。   楚辞十分鄙视叶航,没想到他一个一米八出头的大男人竟然也爱吃糖,真是不知所谓。边想着,他边又摸出了一块糖,剥开往嘴里塞去。   其他人也是如此,这算是站在殿外的好处之一了,不像大殿里面,乌压压的一群人,说不好什么时间就被别人盯上弹劾了。   今日过节,朝中大臣们也识趣,没有把那些糟心事放在今天说,更没有像往常一样,一言不合就斗得和乌眼鸡似的。而是个个都在吹彩虹屁,祝贺皇上佳节康乐。   皇上也开心,他不仅亲手写了几首诗送给朝中元老,更是拍手让太监们端出几个大盘子,里面放了月饼,说是要与臣子们同乐。之后他又说,为了不打扰大臣们和自己的家人团圆,宫中就不设宴了。吃了这个月饼,就算一起过节了。   臣子们自然是感动地涕泪交加,跪谢君恩之后,捧着月饼小口小口地吃着,恨不得把那种享受的表情近距离无死角地播放给皇上看,让皇上看到他们有多么爱吃。   殿外的表情就自然多了,就算它再怎么美味,也只是一个月饼罢了。何况它吃起来其实并不那么美味。   楚辞吃月饼一般只吃蛋黄的,发的这个却是豆沙馅的,不知是不是油放多了,显得有些腻味。楚辞有些兴味索然,却不敢不吃,只能一点一点地咬着吃。他心里暗暗吐槽,还不如设宴来的实在一些。   不过,他心里也明白,皇上没钱啊。前不久修路刚花了五万两,文化园虽有富商们加盟但朝廷也不可能分文不出,听说各地的军费也要开拨了,两个皇子大了,宫外的住所要开始准备了。这些事情聚在一起,让户部尚书和侍郎们看见楚辞一次就要瞪他一眼。   像宫中若要办一次宴席少说也要几千两,哪有这月饼来的实在?就这样的月饼,全部加在一起怕也不会超过一百两。和褚英那厮在一起玩久了之后,楚辞也变得精打细算了一些。   吃过月饼之后就散朝了,大臣们跪送之后,就准备各自回家过节。楚辞还没走几步,就有人叫住他,说是他孤身一人在外,遂邀请他去他们家过节。楚辞婉拒之后,又有人相邀,一会儿的时间,他竟拒绝了四五个人。   这些几乎都是学生们的家长,除了家长之外,还有褚英。他说他的夫人从娘家带回来几只大螃蟹,邀请楚辞一起去吃。面对旁人楚辞还客套两声,面对褚英他就直接拒绝了。   “我义兄在这京城之中也是孤身一人,我怎能撇下他一个人逍遥快活?不过,你那螃蟹倒可以留下一两只,待我改日再上门品尝嫂夫人厨艺。”   褚英笑着摇摇头,这个楚辞啊,刚认识时一副光风霁月的样子,越熟悉,他就越觉得人不可貌相。   楚辞拜别了好友,就跳上马车,准备回国子监和寇静张虎三人一起过节。寇静带着的五个士兵,其中三个在别的军营中有战友,中秋佳节他们去军营里过了。许乔南被叫去将军府过节了,也就是他舅爷家。他一个人不知怎么还有些怕生,硬要拉着秦钊一起去,秦钊没办法,只能陪他一起去了。之所以他不邀请寇静一起,是因为他知道他们千户只想和他世叔一起过。   楚辞提着一壶酒和一只烤鸭回来时,刚要推开院门,就听见寇静隐含着怒气的声音:“你走吧,我是不会去那边过节的!” 第216章 人月两团圆   楚辞还从没见寇静发过火,初听此声音时,他还有些莫名,不知道他在对谁说话。   本着偷听不好的原则,楚辞先敲了敲院门,然后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他要光明正大的听!   寇静见他进来,脸上的表情瞬间转为柔和,他上前两步将楚辞手里的东西提过去,低声说道:“怀槿,你先去里面休息一下,我马上就进去。”   楚辞看了看他脸上略显紧张的表情,没有按他的话去做,而是转过头,打量着院子里的另一个人。这一看,可不得了。   院子里的这个人一身白衣,相貌端的英俊无匹,又有一番岁月沉淀下来的成熟韵味,他见楚辞看过来,便温文尔雅地朝他一笑,眼角有一道浅浅的细纹,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这是一个一见面就能让人产生好感的人。楚辞在心底下了判断。然而,他却没有对这人有丝毫的好感。   寇静从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他会这样生气,一定是有原因的,面前这个人,就是令他生气的罪魁祸首。   “大哥,楚辞身为这院子的主人,在有客人前来的情况下,怎么能独自避进屋子,不招待一下呢?敢问阁下高姓大名,今日到此有何贵干?”楚辞也朝他笑笑,可出口的话却丝毫听不出善意。   “这位就是楚司业吧?鄙复姓钟离,单名一个情字。我是静儿的姐夫,今日乃是为了邀请静儿去寒舍一叙,值此中秋佳节,本就该人月两团圆。”钟离情微笑着开口。   他就是那个渣男?!小钰儿的亲生父亲,寇家姐姐的丈夫,那个另攀高枝的书生?楚辞不禁感叹,怪不得呢,能让饱读诗书的寇家姐姐芳心暗许,也能让堂堂县主的女儿一见钟情于他,他这副皮相,在女生面前简直是无往不利。   “听闻钟离先生已另有妻室,何不在家陪着娇妻幼子,阖家团圆?更何况,静哥见我在这京城之中无依无靠,早已说好要和我在一起过节了。恐怕钟离先生是白跑一趟了。”楚辞做出送客的姿态。   钟离情微微蹙眉,说道:“纵使楚司业是这个院子的主人,又是静儿的结义兄弟,但也不该替静儿做决定才是。岳父大人与柔儿均已亡故,钰儿又远在西江省,如今京城之中,静儿只有我这一个亲人,楚司业为何又要阻挠我二人团聚呢?”   听他这么一说,倒好像楚辞是个恶人了,楚辞轻笑一声,说道:“钟离先生这话不对,寇家本家还有几人也在京城,他们本就是同气连枝,又怎么会只有你一个亲人呢?只不过为着兄弟情义,静哥决定留下来陪我,你这样说是希望他做个不义之人吗?”   钟离情一愣,复又笑道:“鄙人不是这个意思,其实我也想到了这一点,原就是打算邀楚司业也一同去寒舍过节的。如此一来,你和静儿不分开,我也能和静儿团聚,岂不是两全其美,不知楚司业意下如何?”   “不好意思,你我无亲无故,楚某为人拘谨,若去了府上恐怕连饭都吃不下了,还不如在这简陋的院子里来的逍遥自在。”楚辞挑了挑眉毛,直接拒绝,连借口也懒得想了。   “既然楚司业不去,那鄙人也就不勉强了。静儿,你呢?昔日柔儿在院中还留下了许多东西,我本想着,邀你今日一同过节之后再交给你。”钟离情转而面向寇静,眉眼之中自然带着笑意,话里的暗示意味却极强。   楚辞心中懊恼,这个小人,竟然拿寇静亡姐之物来逼迫他。罢了,面子这种东西又吃不得,不要就不要吧。楚辞刚想改口说自己还是决定去他那边,就被寇静一把搂至身前,不让他开口。   “我就不过去了。阿姐向来是个洒脱之人,从不把那些死物放在心上。于她而言,只要我与钰儿过得好,她就心满意足了。其他的东西,不要也罢。更何况那个地方,阿姐应是永远也不想我踏入其中的,身为人弟我自当遵从亡者遗愿,就不奉陪了。请吧!”   寇静低沉地声音在楚辞耳边响起,他脸上的表情看上去似乎十分平静,但楚辞知道,提起亡姐,他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的。   钟离情的表情也终于有了变化,变得沉痛而哀伤。他盯着寇静良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离开了。   “进去吧,我早已让人准备了饭菜。你上次不是念叨着中秋要吃蟹吗?我让人备了一筐,今天蒸了几个,其余的都养在了荷花缸里。”寇静将手放开,微微退了一步。   “是吗?今日我与友人正说起螃蟹呢。”楚辞见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便也不再提这茬,“大虎停车怎么还没回来,我去叫一叫。”   “不用,他来了。”寇静示意楚辞看院门,几息之后,果然见张虎边回头边往里走。   张虎一进门,就见楚辞和寇静直勾勾地盯着他,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他整了整自己的衣裳,又理了理头发,生怕自己有哪个地方不妥当。   寇静忽然笑了起来,让张虎更加拘束了,低头翻看着自己的衣服,查找有没有弄脏的地方。   楚辞初时不明白,待看见寇静有些促狭的眼神之后,他顿时明了。寇静这是笑大虎整理衣冠的样子像极了他平时出门在外的样子。   “有什么好笑的,在外保持端庄的仪态才能给人留下好印象。大虎,做的对,以后还这样!”楚辞瞪了寇静一眼,转身朝里走去。   寇静忍俊不禁,对着张虎招了招手,也朝里面走去,徒留一头雾水的大虎站在原地发出“啊”的一声表示疑问,他刚刚还想问什么,被他们这一搞,完全忘记了。   桌上今日难得的丰盛,他们都不是行事奢侈无度之人,平日里吃的饭都是从饭堂打的。时值中秋,饭堂的人也都回去了,寇静这才花大价钱订了这么一桌,加上额外准备的螃蟹和楚辞带回来的烤鸭,看上去令人食指大动。   楚辞三人坐下后,先举杯饮了桂花酒,才开始吃饭。这螃蟹个大肚圆,被稻草绑着上蒸笼蒸得全身通红。   张虎抓起一个螃蟹,啃着啃着,就哭了起来。   “大虎,你怎么了?”楚辞有些奇怪,关切地问道,他不会是被蟹钳戳痛了吧?   “我想我爹了……”张虎带着哭腔说道,自从去年跟着老爷上京,他就再没见过他们。如今吃着螃蟹,不由想起了家乡。那时候他们家里穷,吃不上饭,就总是去码头附近的乱石堆里抓小蟹回去煮一大盆,虽没甚滋味,但一家人围在一起吃,心里也是很快乐的。   楚辞无奈,只好安慰他,说过一段时间找船让他回家去看看。不料张虎一口拒绝了:“不行,我爹说让我跟着老爷,老爷不走我是不会离开的!”他用力地抹了把眼泪,又大口大口地嚼起螃蟹来。   好吧,果然是小孩子心性,说哭就哭,说好就好,活的单纯点也不错。楚辞笑了笑,也拿起一只螃蟹,掰掉一条腿,慢慢地吃起肉来,他举止斯文,和张虎比起来好看很多。   但是,这一切在寇静拿出的蟹八件面前都黯然失色了。他见楚辞不太能吃到肉,便拿过一只螃蟹,行云流水地一套功夫摆弄下来,就剔出了满满一碟子的蟹肉和蟹黄。他调了点姜醋下去,将这剔好的蟹肉往楚辞面前推了推。   见楚辞久久没有动作,他才抬起头。楚辞和张虎都微张着嘴惊讶地看着他。   “怎么了?”寇静不解。   “你用这些东西怎么用的这么熟练?”楚辞总觉得依寇静的性格,不应该是这么讲究的人。   “昔日父亲在时,最喜食蟹,入秋之后,他每隔几日便要吃一次。”寇静说道,他将自己面前的蟹壳摆在一起,却发现,怎么样他也吃不出那么完整的蟹壳,每每摆在一起,就似从未打开过一样。   楚辞沉默了,这两人都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一个生离,一个死别。而他呢,生离死别都算。   他现代的亲人再也见不着了,这里的亲人又因为路途遥远而不能团聚,只能望着天边的圆月,遥寄思念。   楚辞在心中想念他们,他们又何尝不在想念楚辞呢?   ……   袁山县,楚大哥以眼神暗示楚小远,楚小远会意,夹着一块肉送到楚母的嘴边:“奶奶,你吃,吃这个肉,可香了。”   楚母回过神来,收回痴痴望着外面的眼神,张开嘴接过楚小远夹来的肉片,笑出了满脸褶子,她欣慰地说道:“小远真乖。”   她话音刚落,坐在她身边小福娃一样裹着红红小袄的楚珊珊便扯了扯她的衣角,用大大的眼睛看着她。   “好,珊珊也乖。”楚母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舀了一勺蛋羹送进她的嘴里。   “娘,我来喂吧,您先自己吃。”沈秀娘要将楚珊珊抱过来。   “不用了,人老了,吃不了太多。你们吃吧,我喂珊珊就好。”楚母摇摇头,让她不要抱过去。   楚广看了看她碗里未动多少的饭,叹了口气,说道:“娘,您只吃这么点怎么行呢?要是小二知道了,一定会怪我和他嫂子没照顾好您,让您都瘦了。您还记得小二托人送回来的那身衣裳吗?瘦了穿着就不好看了。”   楚母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学得和小二一样油嘴滑舌了?”   楚广登时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被您看出来了,我这不是见您太想小二了,就学着他的样子逗您开心。”   “他是他,你是你,你不需要学着他,你们二人都是娘的好孩子。小二他孤身一人在外,为娘的难免要多担心一点,特别是这样的日子,我就怕他一个人在那里无依无靠的。”楚母一想到这个,鼻子就泛酸。   “楚奶奶,您别伤心了。小叔有我舅舅陪着,我舅舅是大将军,他很厉害的!”钟离钰见她想哭,开口安慰道。   “是啊,奶奶。秦大哥也在那,还有钰儿的舅舅,还有大虎叔叔,乔南哥哥,他们都会陪着小叔的!”楚小远也赶紧说道,楚辞的书信总是由他转达,他对小叔的情况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楚母笑着抹了把眼泪,连连点头:“是是,咱们阿辞啊,得贵人相助,无论在哪儿,他都会过得很好。咱们吃饭吧,这么一大桌子菜,往年可吃不到呢!”   大家听她这么一说,又开开心心地吃起饭来。   夜里,圆圆的月亮挂在天空,给大地罩上了一层清辉。楚小远握着笔,趴在桌子上,认真地写道:   “小叔亲启,见字如晤:虽然前不久才收到您寄回来的信和东西,但我还是觉得,十分想念您,这也许就是先生教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吧。说起先生,就不得不说了,沈先生要准备一年之后的乡试,已经不教我们了。新来的夫子很凶,背不出书就要打手掌,可疼了!不过我和钰儿从来都没被打过,嘿嘿……今天是中秋节,奶奶很想你,都想哭了。我也想哭,可是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我会好好照顾奶奶,不让小叔失望。奶奶给你做了一身新棉服,我娘也给你……”楚小远挠了挠头,小声地问一旁的钟离钰,“钰儿,纳鞋底的纳字怎么写?”   钟离钰接过笔,在信纸上写上纳字。楚小远心满意足,接着写道:   “……纳了几双鞋底,她说小叔喜欢厚一点的,足足纳了十几层!这下小叔你就不用怕没鞋子穿了……珊珊她已经会说话了,不过她很懒,一点儿也不爱说话。我听隔壁大婶说,小姑娘这么懒以后会找不到婆家的,我心里很担心。唉,看来以后我要好好读书,多挣点钱了,那样珊珊嫁不出去也不怕了,谁叫我是哥哥呢……”   钟离钰数了数页数,提醒道:“已经写了快五张了,秦爷爷不让你写这么多,他说你再写那么多的废话,下次就不帮你寄了。”   楚小远很生气:“他自己每次都写七八张,字还写得那么小!这这分明就是……就是……”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钟离钰猜测道。   “对!”楚小远重重点头,然后继续写道:“小叔,就写那么多了,师公不让我写超过五张,只好下次再写了。你在外面要保重好自己,不要生病了!侄儿小远字。”   次日,秦夫子拿到了楚小远托他寄出去的信件。他帮楚母楚大哥代写的那一封秦夫子没打开,他自己写的那一封,秦夫子毫不留情地打开了。因为他知道,这小兔崽子每回写信,都会和他徒弟告状。   果不其然,这次又说了。秦夫子气愤极了,将自己的信重新拆开,在后面补上几行。   “此子闲话颇多,此举也是为了让他的文章日益精辟些,老夫觉得五张还是有点多,阿辞你觉得呢?” 第217章 使团进京   从八月十八日开始,礼部的大人们就开始派人在距东城门和西城门五里外的亭子处候着了。使团要进京,只可能从这两处城门进入。   这是难得一遇的大事,又是新帝登基之后的头一回,不论是朝堂之上的官员们,还是普通百姓,都对这事特别重视,茶余饭后讨论的都是使团哪一日会来。   日子就在人们的期待中慢慢逝去,二十二日,越析和蒙舍两国到了。他们与大魏乃是友好邦国,礼部尚书周光亲自带人相迎,给足了他们的面子。当然,越析的二皇子和蒙舍的亲王殿下亲自带领使团来到大魏,证明他们也是非常重视的。   “二位大使辛苦了,一路风尘仆仆,想必已经很累了。本官已经命人打扫好驿馆,就等着各位入住了。”周光身为礼部尚书,对待使臣时不谄媚也不轻视,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大国风范。   “周大人,客气了!本王已有好几年未曾见过你了,待会我们可得好好叙叙旧,哈哈哈。”蒙舍的阁罗亲王一身标准的异族装扮,脸上的络腮胡显得放浪不羁,说话时底气十足,震耳欲聋。   “好说好说,等有时间,本官再和你把酒言欢。罗亲王,你和二皇子先一同前去驿馆早做休息,要是明日面圣时没有精神,圣上怕是要责怪我怠慢贵客了。”周光笑着说道。   阁罗亲王和越析二皇子闵真也不再推辞,一路舟车劳顿,确实伤神,而且他们这次前来,还带着许多贵重的礼物要敬献给天和帝,这事关两国邦交,万一出了差错,他们难辞其咎。一路上,他们都绷紧了神经,直到跨进京城才得以放松下来。   周光将他们迎进驿馆,这是专门招待外国使臣的,平日里不开放。前几天礼部就派人将其上上下下打扫得整洁一新了。   将两国使团安顿好后,周光又命人将驿馆的主事及一干人等叫人,吩咐他们好好招待,千万不可怠慢了贵客,行事也要谨慎一些,以防有他国奸细潜入,使些下作手段,蓄意挑起两国纷争。   主事和其他管事的自然连连点头,他们每日的膳食,都是由专人负责的,送上去之后还会先吃一口,以示清白。   周光再三勉励之后,才起身离开驿馆。他现在还要去到宫中,向圣上复命。   天和帝听说周光来了,立刻让太监将人传了进来。   “臣拜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   “谢皇上。”   周光起身,转头发现温太傅也坐在一旁,便拱手打了声招呼。此时,温太傅身边站着的一个身着六品官服的小官也朝他问好,周光点头,再一看,这不正是那个国子监的楚辞吗?   “周爱卿来的正好,朕刚想遣人去找你。你先说此时入宫所为何事吧?”   “启禀皇上,今日未时三刻,越析蒙舍两国使团从东城门进京,越析大使为二皇子闵真,蒙舍大使为阁罗亲王,两边各带使者一百余人,现皆安置于外使驿馆内。”周光一丝不苟地回答。   天和帝沉吟了一会,说道:“两国今日就到了?那行,朕这就着人拟旨,宣两国使臣明日上殿觐见。楚辞,就由你来拟旨吧。”   “是,微臣遵命。”楚辞心里苦,但他不敢说。   “周爱卿今日辛苦了,来人啊,赐座。”   周光道:“多谢圣上恩典,只是最近各国使臣将陆续到达,事务繁杂,请恕臣不能久留了。”   “诶,周爱卿且慢,朕让你留下来也是因为接下来的事与礼部也有关系,你先听一听,然后再回去打算。”   “是,那臣就洗耳恭听。”周光掀袍在温太傅下首坐下。   “楚辞啊,把你刚刚向朕禀报之事说与周爱卿听一听。”   “是!周大人,事情是这样的。承蒙圣上恩典,如今南郊文化公园的建设已经到了尾声,一应物事皆已修缮完毕。文化公园大门处的牌坊已经建好,匾额也已经做好,就等着挂上去了。下官想着,咱们是不是要办一个挂匾仪式,昭告百姓这文化公园已经建好了。”   “挂匾仪式?”这不就是买几挂鞭炮庆祝一下的事吗?   “对,文化公园四个字乃是皇上御笔,这块匾额做好之后,一直都是以红绸覆盖的,下官想着,请人以剪刀将这红绸从中剪开,寓为剪彩,讨个好兆头。本来的话,大魏朝第一座文化公园应该由圣上亲自剪彩,但是龙体贵重,未免发生意外,还是另请他人的好。于是,圣上提议让温太傅来做这剪彩之人,以他老人家的德行,自然是担得起这重任的。不过,举行仪式的话还是需要礼部来操持,故皇上便请大人留下来听一听。”   周光觉得这楚司业心思真是活络,他想了想后,说道:“一般来说,较为重要的事都要先请钦天监卜算一个良日吉时——”   “周大人,因孔子诞辰即将到来,事急从权,下官前两日便托钦天监副叶大人卜出了一个良日吉时,就是明日辰时正。”楚辞不好意思地打断他的话。   “既然如此,那本官就直接吩咐人手过去操持,到时候要做什么事,就由楚司业你吩咐就是了。”周光说道。   “多谢周大人。”楚辞达成了目的,便往后退了一步,重新站回温太傅身旁。   “周爱卿,礼部还有事你就先走吧。朕就不多留了。”   “谢圣上,臣告退。”   周光走后,天和帝问道:“你为何非要让礼部操持,这事提学道不也可以办吗?”   楚辞支支吾吾,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天和帝皱眉,说道:“有话直说便是,你平时嘴皮子不是挺厉害的吗?”   “那,请圣上先恕下官无罪,下官才敢说。”   “啧啧,太傅,你看你这个下属,简直胆大包天了!”天和帝佯怒道。   温太傅笑道:“若您不是圣明之君,臣子安敢如此放肆?”   “哈哈哈,太傅这话倒让朕不好惩罚他了。也罢,那朕就赐你无罪,你说吧。”   “回禀圣上,这还不是为了修建文化公园一事吗?微臣为使这院子能如期完工,得罪了户部和工部的大人,兵部尚书一直也看微臣很不顺眼,这六部之中,微臣已得罪了三部,更兼有御史台的大人们时刻盯着微臣的一举一动。所以,微臣就想着,其余三部可不能再得罪了,这事,非得礼部来做不可。要不然的话,恐怕在这朝堂之上,微臣再无立足之地了。”楚辞苦恼地说道。   天和帝听后,愣了许久:“好你个楚辞,竟敢拿朝廷大事来做人情?”他简直要气笑了!   “圣上,您说过赐我无罪的!”楚辞反而委屈了。   “……还不滚去拟旨?要是今天写不好,你就睡在那吧!”   “是,微臣遵旨。”楚辞说完,脚底抹油,跑得那叫一个快。   “这个楚辞啊,太大胆了!朕真不知说他什么才好。”天和帝朝温太傅抱怨道。   “哈哈,圣上不就是爱重他的赤子之心吗?若朝中大臣都能如他这般行事,那圣上就可以安枕无忧了。”温太傅一眼就看出皇上并没有生气,反而因为楚辞的坦诚而暗自高兴。   天和帝被识破,也不继续装了,他说:“朕有时真看不透这楚辞,你说他吧,时而沉稳老练,时而单纯幼稚,口齿伶俐,面对朝廷大员也分毫不让,小小年纪于教书育人一事上颇有建树,脑子里稀奇古怪的想法多不胜数,但似乎对朝廷都有利无害。你说,他到底是什么人?”   温太傅笑道:“他是三元及第状元郎,是我大魏朝的能臣干将,是上天赐给陛下您的福星啊!”   天和帝也笑起来:“您老说的倒也没错,雪灾和水灾一事都是他出谋划策解决的,自他考上状元以来,大魏朝风调雨顺,再无灾祸。”   “大魏朝能够风调雨顺,全仰仗您这位真龙天子坐镇其中,楚辞他在您登基之后考上状元,受得分明是圣上您的福荫才是!国先有圣明之君,然后才有贤良之臣。”温太傅可不敢任由皇上这么说,虽然皇上现在心情好,但改日他再细细想起,心中难免会有隔阂。   “哈哈,真该叫楚辞过来听一听太傅说话,也免得他那张嘴只会说气人的话。”天和帝开怀大笑道。   “皇上过奖了。”温太傅松了一口气。   “对了,太傅,最近稷儿表现可还好?”   “大皇子殿下龙章凤姿,聪颖过人,自然一切都好。”温太傅说道。   “太傅,你对朕就不要说这些客套话了,直说吧。”天和帝很清楚他家老大的狗脾气。   “呵呵,圣上不若现在随老臣去上书房看一看,大殿下表现如何,一看便知。”温太傅面无表情地想,若这虞稷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恐怕已经要让他抽死了。   “咳咳,不用了。朕事务繁忙,就先不过去了。”天和帝不想直接面对那一幕,他还想留着这条命多活几年,他想了想,还是问道,“太傅,竟连您也没办法了吗?”   “臣老了,无论是精力还是其他都跟不上了,大殿下性子执拗,非是一般人所能教化。”温太傅摇摇头,大皇子虽不至于直接顶撞他,但也不太爱听他的。   天和帝脸上浮现出丝丝愁绪,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温太傅看他这副样子,脑海中灵光一闪,说道:“圣上,其实有一个人,也许会有办法。”   “你是说……楚辞?”   “对,圣上刚刚不也说了吗?他于教书育人方面很有一套,犬子和其他同僚都对他赞叹不已,说是家里那些混世魔王被他教的比以往好了不少,圣上不妨也试一试。”   “这……其实朕当初也想过,可是,这楚辞年纪尚幼,他能行吗?”   “昔日孔老夫子曾向神童项橐求教,可见光凭年纪来看人,未免有些太过片面了。”温太傅捋了捋胡须,慢悠悠地说道。   “太傅说的是,那,等使团朝见这事完了,朕就将楚辞去上书房试一试。”天和帝终于下定决心了。 第218章 商谈   “噼里啪啦……”   大红的鞭炮震天响,将初秋的寒气全都驱散了。南郊不复昔日的冷清,此时人头济济,十分热闹。   鞭炮响过之后,来了两支舞狮队,大大的狮子追着彩球摇头晃脑地跑过来跑过去,一下子就将气氛推到了最高潮。   “好!好啊!”围观的老少爷们用力鼓掌叫好,这掌声刺激了两只狮子,让他们表扬得更加卖力了。在牌坊面前的广场上窜来跳去,活泼灵动的样子十分讨人喜欢。   “请匾!”远处有人大叫了一声,两只狮子争先恐后地朝着那边跑过去,然后绕着匾额打转。   待匾额被抬到温太傅面前时,两只狮子开始打滚卖萌,大大的头一个劲地凑近温太傅。   温太傅没和这东西近距离接触过,一时间也不知道它们想要干什么,只笑着点头,弄得这两只狮子更加着急,上窜下跳惹得周围的人掌声不断。   楚辞在心里偷笑,然后拍了拍一旁托着盘子的仆役,让他们过去解围。这盘子里装得是一袋银子,温太傅在他们的暗示下将银袋塞进了一只狮子的大嘴里。这只狮子咬着银袋子朝另一只甩了一下,然后两只快速地作了个揖,然后朝着来时的方向离开了。   温太傅恍然大悟,笑着点了点头,转头对着一旁的杨提学说道:“他们这些年轻人办事,倒还挺有意思的。”   杨提学附和道:“是啊,声势也浩大。”   狮子退场之后,楚辞上前一步,充当了主持人的身份。他以手势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然后开口说道:“今日是南郊文化公园上匾之日,感谢各位大人及父老乡亲们的到来。文化公园的修建历时一个多月,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能将这么大的工程完工,全仰仗咱们京城的商会,是陈海平会首和其他商人一起出钱出力,才能有文化公园的今天。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感谢各位。”   商人们朝着周围的老百姓们微笑颔首,楚司业这一席话给足了他们面子,而且,他们这钱也不会白出。   “当然,我们最应该感激的,还是我们的圣上,若不是得到当今的首肯,这园子也建不起来。建这园子的初衷,就是因为他老人家想让黎民百姓也能共赏天下美景。如今,这块圣上亲自书写的匾额就在大家面前,他老人家有事不能亲自出席,便托了大魏朝最为德高望重的温太傅,让他代为剪彩。现在,就请温太傅上前一步。”   温太傅在大家的欢呼声中上前一步,接过一旁的礼部官员递过来的绑着红绸的剪子,小心翼翼地在那匾额中间剪了一刀。遮盖在匾额上面的红绸应声落地,露出上面金光闪闪的四个大字——文化公园。   瞬间,场中掌声雷动,大家都用崇敬的眼神看着这块匾额,这可是当今圣上为了他们亲手所书的。   礼部的司仪官叫道:“吉时到,焚香。”   大把的香被点燃,台阶之上的官员和富商们一人分到了三支。   “敬拜四方大帝,以祈平安祥和。一拜东方青华大帝,二拜南方长生大帝,三拜西方太极天皇大帝,四拜北方紫薇大帝。”司仪官的声音拖的很长,听上去有种很古老的韵味,让人忍不住心生敬意。   官员们随着他的声音持香敬拜,百姓们也面色严肃,双手合十,跟着一起动作。   “起匾!”司仪官一声令下,人们便开始将匾额拉上牌坊正中凹陷的部分,再由匠人上去将那匾额固定住。   “礼成!”司仪官说道,他话音刚落,大家的神情就不由自主地放松了许多。   “今日挂匾仪式圆满成功,象征着咱们的文化公园修建工作已经告一段落。这文化公园乃是以儒家文化为主,同时兼具其余各家。众所周知,八月廿七乃是孔子诞辰,圣上已经下诏令全天下老百姓共同庆祝这圣诞节。所以,咱们这文化公园,需得等到八月廿七日才会正式开园,届时,再请各位父老乡亲一同赏园。为使大家今日不至于败兴而归,各位可以移步到广场东侧,那里有楚某这几日画下的文化公园所有景物的缩略图,大家可以先去看看。”   本来大家还对八月廿七开园有些非议,但楚辞都这样说了,他们也不会不谅解。人群朝着广场东侧转移,没有园子逛,先看看这什么缩略图也可以。   广场东侧竖着几面大大的木板,其中最大的那一块上面贴了很多张画,这些画拼在一起,就是这文化公园的实景。楚辞是按比例作图的,这画看上去十分写实,虽和现在流行的风格有些不相同,但是对于老百姓们来说,已经足够了。   仪式举行完毕之后,由陈海平为首的富商对今日来此的官员们提出了邀请,说是在城内已经包下了一间酒楼,请他们一同前去吃个便饭。   因为官家此次得了他们的好处,这园子又属于官商合资的项目,于情于理也是该给他们几分薄面的。在场官最大的温太傅想了一会,然后就点头答应下来。   一边有意赏脸,一边曲意奉承,酒席上欢声笑语不断,好一副其乐融融的场景。   酒宴结束之后,各位大人要回去了,楚辞官最小,于是便到门口相送,等把这些大人全都送回家之后,楚辞也准备离开,不料却被人拦住。   拦住他的那人是陈家总管,他对楚辞说道:“楚司业且慢,我家老爷与您有事相商,不知楚司业可否赏脸前往一叙。”   楚辞笑道:“既然陈会首有事要与楚某相商,我又怎会驳了他的面子呢?请陈总管带路吧。”   “请随我来。”陈总管带着楚辞在这座酒楼里绕来绕去,最后,来到了一个十分隐蔽的房间。   这房间看上去并不十分亮堂,里面还燃着香,陈海平靠坐在桌子后面,袅袅升起的青烟让他的脸看上去有些晦暗不明。   “陈会首,你请楚某前来,所为何事?”   “楚司业先请坐。陈安啊,你出去时将门带上,别让人过来打扰我和楚司业聊天。”   “是。”   待他走后,陈海平才笑着说道:“楚司业,老夫今日请你留下来,是有一事不明,想请楚司业为我解惑。”   “陈会首但说无妨,要不是你组织商会让楚某得以成功筹款建园,恐怕楚某现在还在苦恼之中。”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楚辞发现这陈海平为人老谋深算,但心内却尚存几分正气,估计也是这个原因,才让朝廷能够容得下他。   “那老夫就直说了。这块地一共有三千多亩,我和其他人共同承建的加在一起大概二千多亩,这剩下的一千多亩地,不知道楚司业作何打算?”   楚辞看着他那双闪着精光的眼睛,不由暗中赞叹,果然不愧是商会会首,京城首富,这眼光就是比别人看得要长远一些。   “陈会首心思果然细腻,这块地确实另有他用。只不过这次的祭孔仪式近在眼前,能将这二十二景打造出来已实属不易,实在是没有精力再去做其他的了。”楚辞笑得颇有深意。   “楚司业,陈某也非那种短见之人。眼下这园子虽已赶出来,但无论布局还是其他都仍显粗糙,往后还需再修改一二,方能使这园子尽善尽美。陈某不才,身边仅有这黄白之物相伴,若楚司业不嫌弃,之后文化公园的修缮之事,可以由陈某来出钱。”   陈海平见楚辞卖关子,心里明白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便承诺由他来做善后之事。   “哈哈,陈会首大义,实在令楚某佩服。实不相瞒,那块地,楚某是准备用来做一个大型的游乐园的,除了这个之外,还有其他诸如客栈酒楼之类的。文化公园仅供观赏,这明显是不能满足百姓们的需求的,所以这里还需要其他的去处吸引住老百姓的视线。具体的规划楚某还在慢慢想。”   光是欣赏总有一天会看腻了,既然这个项目是楚辞一手促成的,那么它的后续发展,自然也是楚辞要考虑的东西。他要的可不是昙花一现的景观,他想要的,是让这座南郊文化公园成为京城的标志性建筑,让人一提起京城就不得不想到此处。这样,才能达到文化传播的目的!   楚辞敢断言,未来五年之内,再不会有比这文化公园更大的项目了。原因有许多,最重要的那个就是,京城附近再也找不出比这块地更大的土地了。   听了楚辞的话,陈海平心里生出一种得意的感觉。他就知道楚辞留着这么大一块地不规划必有所图,看来这人的野心不下于他。   “楚司业,你看陈某可有资格参与其中?”   楚辞假装一愣:“这……楚某只负责出主意,具体事宜还需要工部与户部拍板才行。”   陈海平微微一笑:“明人不说暗话,若户部能够出这笔钱,恐怕楚司业你也不至于向我们化缘了。”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等文化公园一开园,南郊附近的地价就会水涨船高。到时候凭借着各种税收与部分景区的门票,相信很快,国库就会较以往更丰盈一些。而且经过这次的事,相信户部那些大人也会转变观念,积极筹银兴建。”楚辞说道,要想取得承包权,陈海平目前的筹码可还不太够。只要这南郊发展起来,不出一两年,这些商人就能回本。   陈海平一愣,他确实没有考虑到这一茬。看着眼前笑得云淡风轻的楚司业,他心里竟生出了一点挫败感,面前这人哪里像个年轻人哟!分明就是一只道行高深的老狐狸。 第219章 一点也不威风   自八月二十二起, 每一天都有好几支使团到达京城。礼部的人忙得脚不沾地,户部的则十分开心。   因为这些使团到来的时候,都携带着很多贵重的礼物。这些礼物都要经由户部之手存入国库。有了昂贵的礼物打底, 户部拨钱给驿馆的时候都不像以前那样拖拖拉拉了。   这些来自各国的使者平日在他们自己的国家地位都是很高的,若非这样,他们也不能入选使团。   这群人自来到之后便东游西逛, 誓要逛遍京城美景。这一日, 他们不知听谁说起南郊那边建了一座文化公园, 就起了兴致。他们虽不知道文化公园是什么意思,但听别人提起时总是夹杂着激动和自豪,他们心里就更加好奇了。   “不如我们也到那儿去看看?听他们说这文化公园汇聚了大魏朝的所有美景,堪称天下第一园。”有人提议道。   “行啊,我倒是想看一看,这什么文化公园,和我们浪穹的珍苑囿比起来又如何?”说话的人是浪穹的亲王世子, 他自来以浪穹为傲, 入了大魏国境之后方才见识到何谓大国。但他心里却有些不太服气, 时刻都想着, 要在什么地方胜他们一筹。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不过, 你们区区浪穹,国境恐怕都没有大魏一个省那么大, 我想, 你们的珍苑囿定是比不上大魏的文化公园的。”昭祈和浪穹素来摩擦不断,这昭祈的使者一逮到机会便嘲讽他。   “你说什么?你们昭祈又好到哪里去?”   “总比你们浪穹要好——”   “两位不要吵了,你我都是大魏的客人,哪有客人在主人家里吵架的呢?今日我们既然有幸在此相遇,就该好好观赏美景才是, 何必争吵不休呢?”越析使者出来站出来劝和。   “哼,越析果然不愧是大魏的属国,这就替人家考虑上了。也罢,今日我也不想与你们吵架。那文化公园到底如何,咱们一看便知。若它只有虚名,还望某些人能和我浪穹道歉!”浪穹世子司海冷哼一声,坐上了马车。   昭祈使者薛禅撇了撇嘴,也跟着爬上了马车。其他人对视一眼,心中哀叹不已,自从这两个人见了面,天天争吵不休,今日居然又闹上了!便是他们不觉得烦,他们这些做看客的也烦了。   南郊离驿馆不算近,刚开始一路上都比较沉闷,好不容易有人开口说话了,气氛才逐渐归于平静。   沿着宽阔的官路一直往前,便到了一座广场前,那里用造型各异的圆石围了一圈,以防有马车跑上去。   他们在这里下了马车,然后徒步往前走去。这广场修得很大,粗粗看上去,应该能容纳至少四五千人左右,地上铺的是白色石板,虽不比汉白玉更值钱,但也是一位商人费了不少力气四处买来的。   走过大大的广场,便是一座四五人高的石牌坊,牌坊两边的石柱上雕刻着许多祥云,最上面,就是天和帝亲笔所写的文化公园四字。   纵使还没看见里面的样子,光凭这广场和牌坊,景致便可见一斑了。使团看见这庄严气派的场景,忍不住发出啧啧称赞声。   “这公园外面看上去便这般好,想必里面更加漂亮。听说这里面有二十二景,我们赶紧进去看看吧。”说着,这人就往里面去。   “文化公园还未开放,任何人等不许入内。”   他们刚想从牌坊底下走进去,两边站着的士兵立刻出手阻拦。   “可是,他们说这公园人人都可以进入,为何不让我们进去?”   “诸位有所不知,楚司业吩咐了,这园子在八月廿七日才会正式开园,前两日温太傅和其他大人在此挂匾,照样也没能进去。还请各位两天之后再到这里来,到时一定就能入内了。”有一位士兵耐心地解释道。   “原来如此,看来我们今日来的不巧了。”   “扫兴!还留在这干什么,走吧。”   这群人乘兴而来,却要败兴而归,脸上难免带了点不快。他们转身向外之时,正好和一群嘻嘻哈哈的学子撞见了。   他们原想着这些人也必定是要被拦下来的,可谁知道,那两个士兵拦也不拦这些人,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边说笑边走进去。   “唉,小国就是没地位啊。”司海说道,“我们浪穹自来势弱,也不好说什么,可有些人平素一贯自认为大国,竟也和我们一样能忍气吞声至此?”   “简直岂有此理!”性格火爆的九铢皇子听了他意有所指的话,立刻受激,咬牙道,“他们这分明就是狗眼看人低!不让我们进,我偏偏就要进去看一看!”   说罢,他便转身朝着牌坊走去。   “等等,别冲动,唉!”越析使者想拉却没拉住他,“诸位怎么也不拦着点?”   “呵,拦什么?是那大魏的人瞧不起我们在先,大伙儿也一起过去看看吧!”司海见这一幕,比谁都开心,说完,就跟在九铢皇子身后一同走过去。   其他人不得不跟上去,大家一起来的,总不能就放他们在这里,万一事情闹大了,他们也逃不了干系。   那边,九铢皇子和看守的士兵已经闹将起来了。他板着脸硬要往里闯,士兵们不能失职,一个劲地阻拦。司海在旁边添油加醋,一会儿大国瞧不起小国什么的,一会儿又说什么他们破坏了两国邦交之类的。   士兵们一边要拦住人高马大的九铢皇子,一边又要受司海言语攻击,压力不可谓不大。   其他人赶上前来之时,除了越析蒙舍两国使者拦了拦,别国的不是看热闹便是说风凉话,场面一触即发,眼看就要爆发之际,前方突然传来一声问话。   “是何人在此吵嚷不休?”来人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看起来十分漂亮,他这会眉头紧蹙,小脸板着,眼睛不悦地看着前方纷乱不休的样子。   士兵们抱拳行礼,说道:“温公子,我等奉命看守文化公园,谨遵不到开放日不得放人进入的命令,阻拦了这群客人。他们却不守规矩,硬要闯入,这才发生了争执。”   温然打量着他们身上穿的奇装异服,再联想到楚辞说过各地使团到来的消息,一猜便知他们就是各国的使者。   “诸位,请不要为难这些士兵大哥了。这座园子八月廿七才会开放,还请大家到时候再来游园。”温然笑着拱手行了一个学子礼,语气温和地劝说道。   “你是什么人?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九铢皇子泰阿蛮看着面前一团稚气的少年,从鼻子里哼了一口气出来。   “我是当朝太傅的孙儿,名叫温然。”温然不卑不亢,他平时一般介绍他父亲,但是今日这些人身份不同,料想父亲是压不住他们的,所以温然直接搬出了他祖父。   “太傅?”泰阿蛮是了解大魏官职制度的,知道太傅乃三公之一,德高望重,一时之间也不敢轻举妄动。以他们的身份,欺负小兵不算什么,但若得罪了上国超品大员,意义就不同了。   “看来大魏是将人分做三六九等来看待的。太傅之孙便可以无视规矩进去逛园子,我们却只能被拦在门外,望眼欲穿。可见太傅之位,果然德高望重啊!”司海轻飘飘的一句话,又将这本该平息的战火点燃了。   “是啊,你们怎么可以进去呢?不是说按照规矩所有人都不能进吗?”泰阿蛮被司海一提醒,立刻追问道。   “我们自然是按楚司业的安排进来做事的。”祭孔那日学子们要在这里表演,时日无多,他们自然得过来布置场地,这也是为什么不让别人提前进园的原因,不然人多手杂的,到时候破坏了道具,就不好了。   泰阿蛮听他们两次提起这个楚司业了,不由心生疑惑,在他们调查当中,朝中大员分明没有这个官职。   “这位楚司业是几品大员,为何大家都要听他的吩咐行事?”司海率先问出了众人的疑惑。   “楚司业是我国子监的司业,官居正六品。”温然见他们不依不挠,小脸又板着了。   “哈哈哈哈,六品小官,什么东西,便是给本皇子提鞋都不配!他的吩咐又能算什么?今日本皇子还偏得进去看一看!”泰阿蛮一听正六品官职,当下便松了一口气,想必大魏皇帝,是不会为了区区六品小官责问他们的。   “还请这位皇子放尊重些!你们是我大魏的客人,自当遵守我国的规矩行事才是!阁下出言不逊,是何道理?”温然听他侮辱楚辞,顿生愤怒,语气也变得尖利起来。   “我劝你这个小娃娃还是让开点,不然的话,手脚无眼,待会伤到你就不好了。”司海好心提醒道,他眯着眼睛笑了笑,看来这次前来的目的很快就能达成了。   “就是,九铢皇子天生神力,我们周围各国都听说过。小娃娃,你还是不要阻拦了,不然惹得他发怒,恐怕你要吃点苦头了。”薛禅顺着司海的话说道,两人这会倒是看不出有什么嫌隙了。   士兵们一听,立刻护在温然身前,警惕地看着九铢皇子。   九铢皇子本没想动手,但被他们这样一瞧,便顺势出言威胁:“是啊,你这身板,恐怕受不了本皇子一拳,快快退开,让我等进去!”   温然也不是个好脾气,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挑衅,立刻反唇相讥:“原来都是一群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莽夫,有能耐你们就动手,我温然今日但凡退一步,便不配做大魏子民!”   “你!”泰阿蛮被他这样刺激,凶性也上来了,他在九铢横行霸道已久,又怎能忍得下这口气,当下也顾不得出门前,九铢大使再三吩咐不要惹事的话了,拨开一个士兵就要去教训温然。他力气很大,眼看就要挤到温然跟前。   突然,一把飞刀“嗖”得一声从泰阿蛮耳边飞过,然后打在他身后的石柱上,掉落在地。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几个风格各异的少年此时已站在不远处,为首的那个少年手上把玩着一把飞刀,面色冷凝,脸上似乎写着不开心三个字,站在他身后的高个子怒气冲冲地看着这边,胖乎乎的那个脸上跃跃欲试,还有两个不高不矮的,其中一个更加文弱些,脸上有些担心的表情。   “你们又是什么人?”泰阿蛮摸了摸耳朵,看见手上粘着一丝殷红,沉下声音问道。   “哈哈,问得好!我们就是大名鼎鼎的国子监五虎将!”朱明越摆了几个姿势,他早想打一架了,自从学了那军体拳还无用武之地,可叫他手痒得不行!   姜显一脸郁色,什么破名字,一点都不威风! 第220章 坑你没商量   楚辞被找到时,他们刚和人讨价还价完。当时两方唾沫横飞,吵得不可开交,不过,向对方喷唾沫星子的主力军是褚英。   这次他们要采购的是一种用于舞台底下的大缸,相当于是扩音器的效果。楚辞之前十分奇怪,为什么戏班子的人嗓门那么大,后来他问了一下才知道,原来他们的戏台底下放置了几口大缸。若是条件比较好的戏院,还会在下面修建一口井,扩音的效果就更好了。有些富家老爷的戏台子建在水中,目的也是为了以水扩音。   这大缸并不是家里用的普通水缸,他的缸壁是要更加厚一点的,这样扩音效果也会更好一些。楚辞千方打听,再三证明自己不是同行,才问出来,原来京城戏唱得好的园子几乎都是在西城的一家铺子里买的,叫做什么“缸瓦舍”。楚辞初听的时候不知怎么想成了“瓦岗寨”,还惊了一下。   打听清楚之后,他就去了户部找褚英。   当初用来修园子的钱支出到最后还剩了两千多两。之后楚辞便让褚英做了账,将其交到了陈海平的府上,让他分发给各位老爷,毕竟当初说的是“多退少补”。   结果,不出一日这钱又被送回户部,在原有的基础上还增加了两千两。陈海平信中说道,这钱他们对账的时候已经算清楚了,早就知晓能多两千两左右,他们打了赌,赌户部会不会按照之前说好的将钱退回。他十分荣幸赌对了,这是他赢来的一部分钱,现将其退回户部,以做采买之用。楚辞当即决定,广场上设置的广告位,第一期就要免费给陈家商铺打广告。   现在,这水缸是要用于廿七那日的“孔戏”,自然就要动用这里面的钱了。而且,叫上褚英的话,讲价有保障。   楚辞笑眯眯地看着那五大三粗的老板在褚英的攻势下败下阵来,最终决定以比批发价还少半成的价钱买下了二十几口大缸,并且还争取到了包邮的福利。   眼看着老板进去叫伙计搬东西了,褚英松了口气,说道:“一个大男人居然如此会讲价,真是怪事了。”   楚辞默默不语,讲赢了的有资格说这话吗?   褚英抬头一看,楚辞是这副表情,当下便准备和他理论几句,孰料立刻从门口进来一个小太监打扮的人,拉着楚辞就要走。   “诶诶,等等,小福子公公,怎么了?楚某这里还有事要办呢!”   “哎哟我的楚司业啊!您可快别说了,那边才是十万火急的事呢,皇上他老人家大发雷霆,说是要立刻见到您呢!”小福子虚拭了一下汗水,一脸的焦急。   楚辞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他又被御史台弹劾了?不成,贸然进宫当了炮灰怎么办?   “小福子公公,我这里的事也很重要啊,若是孔子祭弄不好,到时候皇上也是要怪罪的。这样吧,你就把宫里的事先说给我听一听,好让我心里有个底,成吗?”楚辞故意拖延时间。   小福子无法,只能快速组织语言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了一遍。楚辞一听不是弹劾他,立刻松了一口气,再一听和他的学生有关,心又提了上去。   楚辞听完全部,抢先一步出了门,小福子立刻跟上,谁知刚出了门,楚辞又折返回了那“缸瓦舍”,急得小福子想要跳脚。   幸好,楚辞没再考验他脆弱的小心脏。只几息之间,便拖了一个人过来。   “楚司业,您这是?”小福子看看被楚辞拉着不放的褚英,有些目瞪口呆。   “放心吧,等会能用上他的。事情紧急,来不及解释清楚了,先上车再说吧。”楚辞拖着褚英上了马车,然后朝户部跟来的一个书记官叫道,“你记得点清缸数,让他们把这送到南郊文化公园去!”   马儿飞快地向前跑着,偶尔从车里飘出几声低语,这声音里藏着许多狡黠,不知他们又在谋划什么了。   ……   天和帝看着大殿下剑拔弩张,泾渭分明的两拨人,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头痛。他很想像以往父皇在世时一样,称病回去休息,可是他不能。   “去看看,楚辞怎么还没来?”他低声吩咐身边的太监总管。   “是,奴才这就去。”太监总管刚要出门,门外就传来了声音。   “户部金部郎中褚英,国子监司业楚辞到。”   太监总管精神一振,手上拂尘往后一甩,上前两步,朗声叫道:“宣——户部褚英,国子监楚辞进殿!”   声音层层传递,不多时,楚辞和褚英就进来了。他们向皇上问好,待皇上叫起之后,褚英暂退一边,只留楚辞站在中间。   “不知圣上传唤微臣前来所为何事?”   “楚辞,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学生!他们竟然把九铢皇子打成这个样子,真是岂有此理!朕刚刚问过了,他们说是奉你的命令办事的,现在,朕命你将此事好好善后,不然的话,朕摘了你顶上的帽子!”天和帝吹胡子瞪眼,将楚辞大骂了一通。学子这边惊慌不已,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做错了。使团这边则趾高气昂,认为大魏皇帝陛下是在为他们讨回公道。   楚辞吓得连忙行了一礼,口中直呼冤枉:“圣上,微臣今日一直都在外面,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此事既然涉及到我的学生们,若他们真做错了事,那我这个为人师长的责无旁贷。不过,能否想让微臣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再来理论是非功过,到时候,该由微臣承担的责任,微臣也万万不会推卸!”   温然听了,首先站了出来:“皇上,此事乃因臣子而生,不关楚司业的事,还请皇上降罪于我。”   “皇上,人是我打的,不关他们的事,请您降罪于我。”姜显也站了出来。   其他几人一听,立刻也争先恐后地上前认罪。   “哼,你们几个刚刚不是死咬着没犯错吗?怎么这会又纷纷向朕请罪了?”   几个少年人脸上有些委屈,若不是皇上要责怪楚司业,他们便是死,也不会和这些不通礼数的人服软的!   “你们几个闭嘴!还没有问你们,不可胡言乱语!”楚辞板着脸教训他们,见他们低下头,然后又转向皇上,“请圣上恕微臣管教不严,才让他们这般不懂规矩。”   皇上挥挥手,示意不要紧,然后让他赶快问话。   “是。”楚辞恭敬点头,然后面向温然,问道,“温然,你刚刚说此事因你而起,那我问你,你为何无缘无故要与九铢皇子等人起争执?”   温然眼眶红了:“楚司业,温然并非无礼之人,又怎会无缘无故和他们起争执呢?我们今日去布置场地,刚进去没一会,我便听见有人在外喧哗。学生心中不解,就出去看了看,正好看见那人与门口的侍卫争执不休,硬要闯进来。”温然手一指,便指在了对面肿了脸的九铢皇子身上。   “哦?那下官想问了,尊贵的九铢皇子殿下,又是因何事会与门口的侍卫争执不休呢?”楚辞慢慢踱步过去,疑惑地问道。   “哼!”九铢皇子哼了一声,并不说话。   “九铢皇子,你这样就让下官为难了,不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下官实在难以判断谁对谁错。还是说,皇子殿下想就此了结此事?”   “做梦!他们打了我,本皇子绝不善罢甘休!我会和侍卫起争执,是因为他们狗眼看人低,看不起我们小国来的人!”九铢皇子恨恨地说道。   楚辞大惊失色:“这其中必有误会!我们大魏乃礼仪之邦,人人知礼守礼,知各位远道而来,尽地主之谊都来不及,又怎会看不起贵国呢?这样吧,咱们把他们叫上来问个究竟,看其中是否有误会!”   楚辞看向皇上,皇上挥了挥手,太监总管叫道:“传南郊守卫上殿!”   两个侍卫被叫上殿,表情都是十分不安的。楚辞走过去,温声道:“各位,本官想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还请大家据实相告。刚刚九铢皇子说你们看不起他们,可有此事?”   “楚司业,我们怎么敢呢?他们的衣服样式不同,我们一猜就知道他们身份不同,从头到尾都是很客气的,从来没有不敬过。”侍卫丁平苦着脸说道。   “是啊,他们第一次过来时,我便说了,这园子廿七才会打开,请他们到时候再来。可是他们走了一会之后,这位又掉头回来,不顾我们的阻拦就要往里头闯。我们兄弟奉了皇命在此看守,怎敢误放人进去呢,这才不客气了一些,倒也只是劝说,并未动手。”侍卫赵胜补充道。   楚辞点点头,赞叹道:“几位尽忠职守,实在令人佩服,我瞧见你们似乎也受了点伤,还是早点回去休养吧。”   “多谢圣上,多谢楚司业!”两人相携着离开。   “好了,九铢皇子殿下,现在该您告诉下官,你在明知此园不可进的同时,为何又要二次返回闯入呢?”楚辞转过头看着九铢皇子,神色间多了一丝不认同。   “还不是那些人,既然说了不允许任何人进入,为什么他们可以呢?这难道不是瞧不起我们吗?”   “这个,下官就可以解释。因为这园子是要用来举行祭孔仪式的,这些学子身为国子监的人,自然应当奉献力量,所以下官让他们去那里是要将过两日要用的东西布置妥当。这属于内部之事,皇子殿下应该不想知道得太过详细吧?”   “那,本皇子不知者不罪,他们应该好言相劝,为什么要先动手呢?”九铢皇子被他这样剖开了一问,瞬间有些理屈,只能扯到其他方面。   “打你的人是他吗?”楚辞指了指姜显。九铢皇子点了点头,他现在想起那飞刀还有恐怖。   “姜显,你为何要动手?”   姜显沉默了一会,然后张口说道:“温然一直没回来,我们出去找他,刚好看见他要打温然,就动手了。”   楚辞听罢,回头看向九铢皇子,问道:“您为什么要打温然?”   九铢皇子支支吾吾:“本皇子只是吓唬吓唬他罢了!谁会对一个小娃娃动真格的。”   楚辞摇了摇脑袋,一脸的失望:“九铢皇子殿下,这就是您的不对了!您都说了他只是一个小娃娃,您怎么还能吓唬他呢?更何况,当时情况危急,你这般表现很难让人相信你只是想要吓唬他呀!”   “我——”   “您可能想说确实如此,可是事情没发生之前,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若当时没人护着,皇子一拳过去,恐怕我这学生经受不住,若打出个好歹来,皇子殿下准备怎么办呢?”   “他——”   “他护友心切,只是防患于未然,这不过份吧?”   “你——”   “在下只是据实分析,这其中若有差错,还请皇子指出来。”   楚辞拱手看向那位九铢皇子,他张了张嘴,然后颓然道:“没有。”   “那行,既然九铢皇子也认同在下说得,那我就把这事理一理。首先,驻守的侍卫尽忠职守,于此事上并无半点过错,却被皇子带人打成重伤,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呀,我帮他们向皇子讨点医药费,这不过分吧?”楚辞询问道。   九铢皇子愣愣地点了点头。   “好,再说我这学生。他身为大魏子民,又奉了先生之命,出来调解争执,却差点被打一顿,以至于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伤害,我帮他向皇子讨点银子买点安神药,这不过分吧?”   “可是……好吧。”九铢皇子听他说的句句在理,虽心里总觉得别扭,还是忍不住附和。   “行,再说他们。他们护友心切,与皇子发生了争执,继而动起手来,将皇子打伤,这实在是不应该。但是,他们里面最大的也才十五岁,最小的不过十三岁,还都是不懂事的毛孩子,皇子一个大人,应该不会和他们一般见识吧?再加上起因是因为皇子要硬闯我大魏禁地,他们身为大魏子民,出手卫国,值得表扬。所以我认为,这一茬算是功过相抵,皇子认为呢?”   “禁地?”九铢皇子瞪大眼睛。   “哦,未开放之地都算禁地,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子是否认同楚某刚刚所言?”   “呃,对,对吧?”   “对就行了!而且楚某刚刚在外等候觐见时就打听清楚了,皇子与人斗殴将我们那的花木损坏了四盆,瓷器打破了一对,汉白玉造的柱子也缺了口。这些都是极其贵重之物。尊贵的皇子殿下,在下一直听闻九铢茶卡尔山盛产金银矿石,贵国之财大气粗,各国皆有所闻,皇子殿下,您该不会这么小气,让我们独自承担损失吧?”   九铢皇子先被楚辞吹捧得很是舒服,然后又受他刺激,一口便答应下来了。   “行了,那么,只要皇子殿下将银子掏了,咱们这笔账就算清了。今日之事纯属误会,待廿七日再邀皇子一同观礼,届时必以贵宾之礼相待。皇子殿下身上有伤,就先去驿馆休息吧,留一个人下来付账就行了。”楚辞好心地提醒道。   “也是,多谢楚司业了。阿五,你就留在这里,算清数目后,赔偿他们便是。”九铢皇子哈哈笑着,不小心扯痛了嘴角的伤口,然后捂着嘴巴离开了。   使团的其他人刚才一声不吭,这会儿正主走了,他们更不会说什么,也纷纷跟着告辞了。   “皇上,这是户部的褚英,他精于算学,对城中物价十分了解,不由就由他和贵使商议一下应该赔付的价钱吧?”   天和帝极力抑制住想要大笑的冲动,点头允了。   褚英心中暗暗感激,知道楚辞这是想让他在皇上露脸,当下对着皇上行了个礼,然后面向阿五,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小算盘,纤长的手指飞快地拨着算盘珠子,将楚辞刚刚列出的账目一笔一笔算了出来。   他的记忆能力十分强,就算这些东西涉及到的价格多而杂,他也都记得十分清楚。   最后,他对那个叫阿五的粲然一笑,说道:“承惠一共是一千三百五十二两八钱七分。鉴于你们是我大魏远客,零头就免了吧。”   阿五被他的笑容所迷,愣愣地掏出了几张银票和五十两银子,递了过去。   褚英蹙眉:“这数目好像不对吧?”   “不是,不是说零头免了吗?”   “我说的零头是八钱七分,那二两银子怎么能算是零头呢?”褚英一脸你在开玩笑的表情。   那阿五不知是幻想破灭还是怎么的,表情变得有些不好,从身上又掏出二两银子,放在他手上便走了。   楚辞微笑着看向天和帝,说道:“圣上,不知这样善了,您可还满意?”   天和帝瞪了他一眼,说道:“这次算你走运,把这群糟心的玩意儿领走,朕现在不想看见他们。”   楚辞和褚英领着学子们离开后,天和帝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也退下,殿门刚关上,里面便爆发出一阵大笑,久久不曾停歇。 第221章 整齐划一   八月廿六日,清晨。   国子监学生齐聚在“圣训堂”前的大操场上。楚辞还没有过来,大家站姿随意,互相探头看着对方身旁放置的书篓。   “你怎么有这么多?”祝峰看见朱明越身边的书篓里满是废旧的宣纸,便十分纳闷。   “小爷勤奋刻苦,日夜苦练书法,有问题吗?”朱明越看上去不太自然。   “那让我看看,你临的是什么帖?”祝峰说着,就要伸手去拿。   “不准看!”朱明越往书篓上一趴,妄图用庞大的身躯遮挡住书篓。   “四郎,快过来。”祝峰开始召唤神兽。   “……”姜显瞪了他一眼,然后走过来,一把将朱明越拉起来。   祝峰笑嘻嘻地翻出一张纸,刚看一眼,便愣住了,而后爆笑出声,原来这纸上都是“一”字,他又拿了几张起来,也都是“一”。其他人凑过来,看了之后也笑了。   昨天楚司业吩咐他们,要把自己本月练习的书法作品装在书篓里,带去字库塔焚烧。明日便是孔子诞,今天他们要先以废旧纸稿礼祭先贤,以示后人敬惜字纸之意。   其实自楚辞入国子监之后,每个月末都会派专人将学子们练习书法所用的纸张全部收集,然后一起运到字库塔里焚烧殆尽。   学子们每个月都会临一副字帖,写好了才会临下一副。这朱明越必是这个月又偷懒了,根本没练习书法,又怕楚司业会问,才会临时写这么多“一”来凑数。   朱明越又羞又囧,想要抢回他手上的纸,偏祝峰个高,他怎么也抢不回来,气得直骂祝峰不仗义。   “嗯咳!”顾监丞从外面走进来,用力清了清嗓子,学子们听见了,立刻站回自己的位置上,生怕被他逮住一顿训。   如果是楚司业训人还好些,简明扼要地讲清楚你所犯的错误之后,先让你保证不再犯,再给予适当的惩罚,之后就没事了。   但要是被这顾监丞抓住,不骂上半个时辰他是不会停的,而且他还喜欢掉书袋,有时候听了半天愣是不知道他在讲什么,烦也被烦死了。   顾监丞进来后没多久,其他的博士学录们也陆续来了。碍于顾监丞的黑脸,大家都没有说话,只静静等待着楚辞的到来。   不过,这楚司业平日里从不摆架子,这种大会小会他自己向来都是最先到的,今天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然落在了后面。   “各位久等了,楚某去请汪祭酒前来主持仪式,这才耽搁了时间。”楚辞清朗的声音从院外传来,众人回过头,只见楚辞和汪祭酒一同进了院子。   在看见汪祭酒时,众人不禁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他们几乎已经习惯了楚辞全权处理国子监的事务,甚至忘了他头上还有一个汪祭酒才是这儿真正的当权者。   “汪祭酒,多日不见,您老身体可还好?”夫子们纷纷上前问好,神情看上去似乎很是担忧。   汪祭酒笑着说道:“有劳各位挂念,老朽最近身子还好。楚司业亲自上门来请,老朽就是不舒服,拖着病体也是要来的,哈哈,开个玩笑,大家莫要见怪。”   汪祭酒暗暗地给大家上眼药,不料他自认幽默的话根本就没人附和,大家有志一同地假装没听见,就连之前一直针对楚辞的顾监丞也是如此。   倒是站在他身边,被软刀子刺了一下的楚辞跟着笑了两声,说道:“大家看呐,咱们汪祭酒是多么尽忠职守,拖着病体也要前来为大家主持仪式,此等操守值得我们所有人学习,大家说,是不是?”   “对,楚司业说得对!汪祭酒真乃我辈楷模,值得大家学习!”   “是啊,汪祭酒劳苦功高,真是太辛苦了。”   “……”汪祭酒得到了称赞,却一点也不开心,从大家的态度中,他更加体会到了这国子监的人情冷暖。他离开才不过月余,便时移世易了。   “好了,大家不要围着汪祭酒了。现在时候不早,我们先请汪祭酒训话,再带着学生去字库塔那儿焚烧纸稿吧。”楚辞一声令下,围在汪祭酒身边的人瞬间做鸟兽散,整整齐齐地排进了队伍里。   “……”心绞痛又要犯了!汪祭酒简直要怀疑,这楚辞特意过去请他就是为了在他面前炫耀自己的威风的!才不是怕什么“群龙无首”,让他过来主持大局的!   “汪祭酒,请吧。”楚辞不知道这老头为何突然悲愤起来,但他身为国子监的祭酒,明天那么大的活动,于情于理也应该参与一下,今日就权当排练吧。   汪祭酒到底当了这么多年的官了,情绪收放自如,训起话来也是很有一套的。   趁着他训话之际,楚辞下到操场上,巡视各个学子身边的书篓。   每个年级前几个班几乎都是满满当当的,到了后面,就逐渐减少了。楚辞挑挑眉毛,挑了几个人的字起来来,看完之后,他觉得应该要把练习书法也排上日程了,毕竟字如其人嘛!虽说科举之时写的都是馆阁体,但这些人,明显就连馆阁体都没练好。   “哟,不错啊小朱,这个月挺勤快的,值得表扬!”楚辞逛到了朱明越身边,猛然发现他的书篓比前后的人都要满得多,便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表扬了一句,朱明越听了,脸哄得一下就红透了。   “扑哧!哈哈哈!”站在朱明越身后不远处的祝峰没忍住笑出声来,瞬间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祝!峰!你对老夫说的话有何意见?不如你上来说,老夫下去听!”汪祭酒刚举了一个自己年轻时刻苦练字的例子,他正说道自己当时多么艰辛,这边祝峰就突然狂笑不止,他的脸顿时就黑了下来。   “对,对不起,汪祭酒,我身上突然被虫子咬了一口,您继续说!我保证再不出声了!”祝峰立刻道歉了。   汪祭酒不善地看了他几眼,转过头继续说,但刚刚渲染的氛围早就消失了,他只好草草结束讲话,让大家跟在各班班主任身后朝字库塔去。   楚辞背着手跟着学子们一起走,他故意放慢脚步,等祝峰跟上来后,问道:“祝峰,你刚刚在笑什么?”   祝峰神神秘秘地说:“您知道朱明越那小子书篓里写的都是什么吗?”   “不是字吗?”   “是字!哈哈,不过只有一个字,那就是一字!”祝峰想起前天晚上朱明越在教舍磨蹭了好久才回学舍,忍不住又笑出声来,敢情那小子趴在桌上整整齐齐地划一呢!   “一字?”楚辞先是纳闷,想通之后便也摇摇头笑了。   周围的人也都在笑,一向很傲气的朱明越低着头,就像一只斗败了的小公鸡,楚辞见了,不由生出点恻隐之心。   到了字库塔,大家纷纷取出了自己的书法作品,排着队伍往字库塔去。他们把自己的作品扔进去前,还得说一句“某某敬献《某某帖》一套”之类的话。   轮到朱明越时,他将自己的稿子投了进去,小声地说道:“学子朱明越敬献一字一百篇。”   他的声音虽小,但大家却听得很清楚,学子们哄堂大笑,夫子们只摇头,说些“不学无术”、“有辱斯文”之类的话。   朱明越站在那里,心里十分懊悔,他这个月不该偷懒的!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放在以前,他根本就不怕其他人嘲笑。但是现在被人这么笑,他心里其实挺难受的。   “大家有所不知啊,其实这个字的学问可不小,朱明越啊,写的可不是一横,而是一竖。”一只手臂揽住了朱明越,带着淡淡笑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靠着的这个身体虽不算高大,但此时此刻,却是那么的值得信赖。   学子们好奇地看着楚辞,就算是一竖,那这个字又能有什么学问呢?   楚辞放开朱明越,左右看了看,然后捡起了旁边的一截树枝,然后很有风度地掀袍下蹲,在地上画了一竖。   “大家看,这是什么?”   “这不就是竖吗?”大家围了过来,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稀奇的。   “对,这个字念竖。”楚辞笑了笑,然后又划了一竖在旁边,问道,“那这是什么字?”   “这还是竖啊!”   “不对,这个字念一,在古时做姓氏用。”楚辞解释完,又在旁边划了一竖,问道,“这个字念什么?”   “竖?一?总不能,还有别的念法吧?”学子们互相看看,都不知道这一竖还可以念什么。周围的夫子们也是皱着眉头苦思冥想。   “这个字,引而上行读若囟,音同信字。”楚辞笑着解释,在众人恍然大悟的眼神下,又在旁边划了一竖,这次,却是由下往上划的。   “还有?楚司业,那这个字又怎么读呢?”学子们的兴趣被提了起来,明明都是同一个字,居然有这么多的念法,太有意思了。   “这个字啊,引而下行读若退。”   “楚司业,还有吗?”   楚辞在众人的期待下点了点头,在旁边又划了一竖,“这个字念做衮,意为上下相通……”   “故弄玄虚啊,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喜欢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汪祭酒在一旁听了许久,忍不住批评道。   顾监丞看着地上这些竖线,忍不住问道:“汪祭酒,您老人家知识渊博,您来说说,这些读法到底是真的,还是他楚辞编造的?”   汪祭酒哽住了,他不敢直言楚辞的话是编的,万一被他找出佐证,岂不是要当场丢脸?但他也不想承认这楚辞确实有两下子。他支吾了一会之后,甩了一句,“旁门左道之物,老夫根本不屑置辩。”然后就离开了。   有人一直关注着这边,见汪祭酒仓皇离去,鼻腔嗤笑一声。这人的毛病啊,无论多老都改不了。   ……   从字库塔回去的路上,祝峰诚恳地对朱明越道歉,他当时只是觉得好玩,根本没想让朱明越难堪。   朱明越没有怪他,因为就算祝峰之前不张扬,在焚纸时他也是要丢脸的。今日幸好楚司业为他解了围,他可不能辜负楚司业的良苦用心。他发誓,下个月一定要好好练字了! 第222章 孔子祭   八月二十七,孔子诞辰。国子监的三百多位学子,各自在家焚香沐浴,而后空腹前往南郊文化公园。   在文化公园东边有一个大广场,那里有一座孔子雕像。这孔子石雕高两丈,宽丈余,上面是孔夫子左手持一盏明灯,右手握着一册竹简,象征着孔老夫子以其言行为天下芸芸众生指引方向之意。   他手上的明灯中间镂空,若是晚上来看,上面还会点起蜡烛,罩着水晶灯罩,晕黄的烛光能让孔夫子本就慈祥睿智的脸看上去更添一丝神圣。明灯外面刻着一句话,谓“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这雕像底座呈竹简形状,高约半丈左右,上面也刻着几句论语中的名句。   这孔子像的设计图是楚辞亲手所绘,制作的人则是苦大师的大弟子杨成,他善于石雕,手底下带了十几个徒弟,这一个月来,他们全身心地扑在了这座孔子像上面,几乎已经达到废寝忘食的地步了。但,也正是因为他们如此用心,才造出了这座京城最大的孔子像,比孔庙里的,还要高半丈有余。   今日适逢南郊文化公园开园,所以很多人去孔庙祭拜过后,又赶到了这边,准备观礼。   除了国子监的全体师生之外,还有这段时间在国子监内学习排练的学子们。他们身上穿着统一样式的学子服,扎着同样的发髻,在院子里站的整整齐齐地,看起来都是那么的俊秀,不禁让周围观礼的老百姓们,都忍不住赞叹出声。   吉时还没到时,礼部官员手持圣旨,来到了这座孔子园。   “国子监祭酒汪海生,司业楚辞接旨。”   汪祭酒领着楚辞和其他众夫子一同跪在最前面,学子们和隔着围栏观礼的百姓们也都跟着跪下,现场除了礼部的宣旨官之外,再无一个站着的人。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日乃孔圣诞辰,朕听闻国子监众学子将与南郊文化公园举行祭孔仪式,特请温冰太傅携众皇子前往观礼,以示朕敬重之心。除此之外,各国赴大魏使团对此事亦有耳闻,欲前往观礼。为缔结良好邦交,故朕特许各国使团可派十人前往观礼,望诸位以礼相待,以德服人,以彰我大魏泱泱大国之风范,钦此!”   “臣等领旨谢恩!”   汪祭酒接旨之后,恭敬地站在一旁。其他人也站起身,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某处。从那边走过来一群人,宣旨官大声念道:“温太傅携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六皇子殿下前来观礼!”   其他人弯腰行礼,恭迎各位皇子殿下。至于将温太傅放在最前,就是因为今天乃是孔子诞,温太傅乃是帝师,这是为了表现皇家对夫子们的敬意。   温太傅对着围栏外面的老百姓们微笑点头,大皇子今日稍微收敛了一些,虽没有笑,但表情也挺柔和的。二皇子朝着大家挥手致意,一派亲民之像。名不见经传的三皇子殿下许是初次露脸,头一直都是低着的,让人看不清楚他的样貌。六皇子就要活泼许多,一身红衣看上去就像小金童一样,一个劲儿的冲着某个方向傻乐,还伸着雪白的小胖爪招手让那人过来。   楚辞站在汪祭酒身后,有些扶额,这个啾啾殿下,可真是个热情的孩子。他也冲着那个方向笑了笑,立刻得到了更加灿烂的回应,楚辞只顾着和啾啾殿下互动,没察觉还有另一道视线也落在了他身上。   当这群人走近之后,楚辞不经意地打量了一眼那个神秘的三皇子殿下,这一看,下巴都差点看掉了。   这……这不是那次钓鱼碰到的“何不食肉糜”的自闭宝贝儿吗?他居然是三皇子殿下!   楚辞十分惊讶,他不明白,为什么温太傅能把一个皇子偷偷带出宫呢?当时就是因为他们出来的太频繁,所以楚辞在知道温太傅身份时,没朝这个方向去想。现在一想,当时他对温太傅说,成亲时要让这个宝贝儿和温然一起去接亲,温太傅那副忍俊不禁的表情,就是在暗示这个吧!   三皇子虞稔感觉到了楚辞的视线,便转过头用疑惑的神情看着楚辞,似乎在问有什么事?   楚辞尴尬地笑了笑,他绝对不能让这孩子知道他的想法。   待温太傅他们在上方落座之后,宣旨官继续念道:“越析国二皇子携使臣前来观礼……蒙舍国阁罗亲王携使臣前来观礼……九铢丞相大人携九铢三皇子殿下及使臣前来观礼……”   一批又一批异族打扮的使臣从中间的通道进入广场,可算让围栏两边的老百姓大饱了眼福。   因为这次的活动十分重要,除了皇亲国戚之外,还有富强名流以及外国使臣,所以安保工作也是很重要的。   除了守卫在文化公园外的侍卫之外,还有在公园里巡逻的卫兵,甚至还有寇静带着的几十个便衣。他们混杂在老百姓里,观察着身边的人,一旦有谁表情有异,他们便会开始提防。   其实确实有人想要借着这次孔子诞辰搞鬼,可惜的是,早在几日之前,文化公园方圆五里就被包围起来了,他们根本找不到机会布置陷阱。他们也想过要携带兵器,伺机刺杀,可是要进入文化公园,就必须在牌坊处过“安检”。   这“安检”是楚辞说出的词语,他让人准备了两大块磁石摆在两边,仅留一人出入的通道。所有进园的百姓必须排着队从这两块磁石中间走过,方才能够进入。有人一走过去,便“当”的一声贴在了磁石上。两边的侍卫立刻变脸,上前一搜,果然在那人的身上搜出了匕首。   “带走!”   后面的人看见了,心虚地从队伍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再说广场这边,待所有重要的来宾到齐之后,吉时也快到了。楚辞便站在了临时搭建的台子上说话了,他的声音由底下的大缸传了出去,广场上的大部分都听清楚了楚辞在说什么。   他充当的是主持人的角色,在开场致辞之后,他便请温太傅上来致辞。温太傅虽有些意外,但还是痛快地站到了台上,说了一番勉励的话。他身为太傅,出口成章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楚辞在一旁仔细的听着,想着等会回家最好就能默下来。   温太傅发言之后,楚辞宣布仪式开始,然后就请礼部官员上来主持。   “请礼!”   随着这一声吆喝,一行十二人手捧三牲五礼鲜花点心之类的东西上前来了。他们把东西小心地摆放在孔子雕像前面的桌子上,然后再摆上香案。   “乐起!”   司礼官一声令下,四周响起了庄严肃穆的雅乐。随着这音乐,汪海生手持文稿,登上了高台。   “今日乃是天和二年八月廿七日,适逢孔子诞辰一千五百年整,国子监各学子肃立孔子像前,谨以三牲五礼,鲜花雅乐,恭祭先贤。其祷文曰:至圣先师,伟哉夫子。恩泽四海,千古传颂。德贯古今,万代垂仪。……今我后辈,见贤思齐。仁为己任,治平修齐。躬惟尚飨,为祈为祷!”   在他念祷文之时,学子们也在下面跟着念。围栏两边的百姓们鸦雀无声,看着学子们那副认真庄重的样子,心里生出了许多向往。   “焚香!”   那十二人鱼贯退场之后,又来了一名神情严肃的老者,他是孔庙的侍奉者,手上拿着一大把点燃的竹立香。他把这香依次分发到最前面学子的手上,让他们往下传递,待每个人都有了之后,才慢慢退场。   “拜!”   学子们肃容持香,弯腰下拜。   “跪!再拜!”   这一套动作重复了三次之后,礼官才叫起。然后又让学生们排着队伍将手上的竹立香插在祭品前面的香案上。   “乐起!”司礼官又说了一声,这次的音乐却和刚才有些不同了。若说刚才是庄严肃穆的,这次就是超脱轻灵的,让人有闻仙乐。   学子们的身体随着音乐的变化开始起舞,他们跳的是《大韶》,舞蹈的动作相较传统的舞蹈有些不同,但看上去却更加和谐,大家看着他们整齐的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动作,都惊叹不已。   烟雾袅袅向上飘去,将孔老夫子的雕像笼罩其中,莫名有一种孔夫子身在仙境的错觉,再加上周围的仙乐和优美的舞蹈,大家似乎都如痴如醉,沉浸其中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直到司礼官一声“礼成”的声音响起,大家才仿若从梦中惊醒一般回过神来。回过神后,他们的第一个动作便是大力鼓掌,因为他们以前从未看过这么精彩的祭礼。   祭孔仪式举行完毕之后,楚辞又登上了高台。   “今日适逢孔子诞辰,又逢文化公园开园,可谓是双喜临门。刚才孔子祭已完成,还请大家移步到其他地方,尽情欣赏文化公园美景。此外,国子监学子还准备了几场精彩的课本剧表演,分别在云梦,流霜,沉香三园中,如有想观看者,请去西侧领票,因为场地限制,故每一场只能容纳两百人入场,还请各位见谅。若你的场次安排在后,可以先去观赏美景。若腹中饥饿,也可去公园中间的商业街中购物。因为此园甚大,故北侧有全景地图出售,一份两文钱,请有需要的各位自行购买!”   这地图楚辞本想免费发放的,但考虑到来人太多,还是先将成本费收回来,要不然到最后付不出印刷的费用,大兴书坊恐怕不会再让楚辞去赊账了。 第223章 小偷   楚辞从台上下来后,安排了人为那些大佬领路,安排好一切之后,正想喘口气,卖地图的地方又起了骚动。   楚辞连忙过去,在大虎的帮助下终于挤到了最前面。他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这地图卖的太快了。   两文钱,在这京城连买个肉包子都够呛,却能买一副精美的地图,这些老百姓们怎能不动心呢?有些一家几口来的,更是人手一份,想着逛完了园子回家做个纪念也行。   于是,这边的一千份地图就这样卖光了。老百姓们急着买地图好去逛园子,却听见地图卖光的消息,这才闹了起来。   “快,先去后面的库房里搬,那里还有一千份。后面的让他们排队,一人限购一份。如果他们愿意一家子排长队就卖给他们。对了,还要派人去大兴书坊再催一催,让他们印好了赶紧送过来。”楚辞之前就考虑到这个情况了,所以第一批印的时候就印了两千份。   “是!”   楚辞刚把这里的事情解决,那边又出现问题开始喊了。他就像一个陀螺一样,连轴转个不停,一刻都不得歇息,也没个人过来帮他!   “你们褚大人呢?”楚辞拉过一个路过的户部的吏员问到。   “褚大人去看剧了。您找他有什么事吗?”   当然有了!楚辞很郁闷,这紧要关头不帮忙看什么戏啊?明明之前彩排的时候都是看过的!   “他在哪个园子里?我去找他。”   “好像在云梦吧?那里这会正演《颜回拾尘》呢。”吏员说完,就见楚辞大步朝那边走去,风风火火的,一点也不像平时那样斯文。   楚辞也是没办法,这会要解决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不止褚英,寇静他也让人到处去找了,要是他们再不来帮忙,今天他就得烦死。   ……   云梦园里,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人的一举一动。台上的学子们身穿春秋时期的服饰,头发也替换成了当时的发型,看起来就像个古人一般。   扮演孔子的那个学子下巴上沾着白花花的胡须,脸上的表情慈爱庄重,眼神里透着一股洞察世事的了然,嘴角很自然的上翘着,即使身在逃难也无半点慌张。   扮演子路,颜回,冉有的几个也各有各的特色,整个团队都十分用心,将这短短的内容,改编成了能够演半小时的课本剧。   课本剧不像戏曲,半点唱的地方都没有,全都是念白。念白也不拖音,很像平时说话的样子。所以,不管是温太傅他们,还是外国使臣,都能够听懂。   他们演绎的故事风趣幽默,人物性格特点十分鲜明,其中蕴含的道理也是浅显易懂,就连啾啾殿下看了,都知道他们想要表达的意思是什么。而这,正是润物无声滋润万民的其中一环。若人人都能知礼懂礼,也就不用再愁民风败坏了。   褚英在各位大佬面前自然不会轻易冒出头,他坐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很认真地看着上面的表演。这加上了服化道的演出就是比彩排时要精彩许多。   “你昨天不是答应我今天来帮忙的吗?”楚辞偷偷进了园子,凑到褚英耳边似冤魂索命一般哀怨地问道。   褚英浑身一僵,慢慢地回过头,冲着楚辞露出一个讨好的笑:“能不能把这个看完?只要一看完我就去帮你!”   “你看吧,这会儿事都处理地差不多了。待会你看完之后,记得去商业街那观察一会,我需要你推算出他们今日的收入,然后再确定一下每月的月租该扣多少。”   褚英眼睛紧盯着上面,耳朵却在听楚辞说话。待他听到楚辞说什么收入,月租之后,就立刻敏感地转过头。   “之前每位商户建园所花银两你那里都做过账,到时候这个月租下来后,你就再做一本账,将这月租的银子从中扣除。若是当初没有修建园子的商铺,每月月租就劳烦褚兄你去催一下,所得银两均收归国库所有。当然,你们金部不是主管税收的吗?他们这里店铺的税收也从建园子的钱里面扣除。此事我已经禀报了皇上,褚兄你大胆去做便是,若是其他几位大人想要横插一杠子,你只需说有皇命在身即可。”   褚英点点头,谁都能看出这文化公园是只下金蛋的母鸡,自它建成之后,周围的经济都被他带动了,多得是人想对它下手。若皇上不下令,单凭他和楚辞两个的力量,是不可能和其他人抗衡的。   和褚英交代完事情之后,楚辞一屁股坐在他旁边也跟着看起来。和众人不同的是,楚辞是怀着欣慰的心情观看的。这群学生还是很靠谱的,关键时刻一点链子也不掉,不愧是他楚辞带出来的学生!   看完这一场后,两人就从后头离开了,他们此刻要去商业街那里看一看。这商业街建在文化公园的中心。往后,等文化公园的其他三个出口开放,老百姓无论从哪个方向入园,都可以轻松地找到歇脚休息的地方。   这商业街里除了那些商人的店铺之外,楚辞还邀请了京城街头巷尾里有名的小吃铺子过来。一个地方想要持续稳定的发展下去,形式就必须多元化。若是只有那些昂贵的饭食可吃,久而久之,普通老百姓就不会往这边来了。要知道人气才是最重要的。   “人竟然这么多!”褚英惊讶地说道,他目光所及之处,每家店铺都是满满当当的人,人们大包小裹的提着东西出去,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   “喏,你看那。”楚辞指了指商业街入口处的牌子,上面写着:   为庆祝南郊文化公园开园,这三天内,园内所有店铺均打八折。   字虽少,但意思却很清楚。这些店铺和摊点都是京城有名的老店,他们从来不发愁客源的事,所以从来不搞什么低价促销之类的活动。这次的八折一出,瞬间就吸引住大家的视线,要是这三天去买的话,能比平时便宜好多,不买白不买。   “真有你的,你是怎么说服大家打八折的?”   “他们都是生意场上的老手了,自然比我更清楚,何谓薄利多销。”楚辞说道。   褚英点了点头,然后拿着他的小算盘开始一家一家的走动。   楚辞没跟着他一起,转而去找寇静。他之前已经安排了人去寻找,这会也有了消息。   在文化公园某个偏僻的房间里,关着一群人。这群人手被牢牢地绑着,眼睛却还在骨碌碌地转个不停,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楚辞跟在寇静身后进来,见到这么多人,不由有些发愣。   “这些都是小偷吗?”楚辞一眼扫过去,发现这里最起码关了十四五个人。   “嗯。”寇静点点头,这些都是在偷东西的时候被他们逮个正着的。他们原本是为了提防有人会趁乱行凶,却没想到会抓住这么多盗窃者。   “看来他们也喜欢人多的地方。看来明天过后要往这里多竖几块牌子提醒大家了。那这些人怎么办呢?”楚辞有些无奈,他们盗窃未遂,人都说抓贼拿脏,没有脏物,就算把他们送到官府又有什么用呢?最多关两天就又放出来了。   “那你的意思是?”寇静觉得他似乎有不同的想法。   “我觉得,与其把他们送去官府,还不如教育一下他们,让他们在这里看场子算了,也免得总有人丢东西。”毕竟最了解小偷的还是小偷,普通人也许看不出来,但他们却绝对能判断。   “这样有用吗?会不会引狼入室?”寇静提出疑问。   “先试一试吧,如果实在不行,就把他们扭送官府逮上几天吧。”   两人这时靠的很近,所说的话较之耳语也相差不了多少。这些小偷见楚辞和寇静一直在看着他们小声说话,心里不由有些担忧,总觉得这两人好像在想办法对付他们。   “官老爷,偷东西是我们不对,你把我们送去官府吧!”一个小偷受不了了,与其在这里被人用诡异的眼神看着,还不如去牢里蹲上几天,   “各位放心,我是不会送你们去官府的。”   “你想干什么?”   “大家也知道我们这里是文化公园。文化公园,自然是传播圣人之言,讲究以理服人的地界。”   “这,官老爷,我们也没读过几本书,这您讲的道理,我们怎么听得懂呢?”一个小偷说道。   “不,你们绝对能听懂的。大哥,把他们带出去。”楚辞微微一笑,转身走出屋子。   寇静让手下的人把他们押出了园子,楚辞站在外面,又说:“把他们手上的绳子解开吧。”   寇静点头,用手上的佩剑把他们手上绑着的绳子一一挑开。   楚辞说:“你们要想出园子,其实未必不可,只要你们证明,你们确实没有偷到东西即可。”   “官老爷,我们确实还没偷到就被抓住了,这些人都能作证。”   “那谁知道你们被抓之前有没有偷盗成功呢?他们不能作证,只能由你们自己证明。”   “怎么证明?”有人问出了口。   “很简单,你们只要将身上的衣裳脱下,一切东西都无所遁形,偷没偷到,一看便知。”   小偷们松了一口气,脱衣服还不简单?为了早点离开,他们三下五除二便将身上的外衣脱了下来。   “官老爷,我们可以走了吧?”   “不成,还有衣服呢,继续脱。”楚辞说道。   小偷们有些犹豫了,今天虽然不冷,但他们脱了外衣裤之后,里面就只有中衣中裤了。   “想不想离开,想离开就脱掉。”   他们互相看看,最后一咬牙,还是把身上的中衣中裤也脱了,这时,他们身上只剩下一条裤衩了。   “官老爷,我们这总可以走了吧?”   “还有呢,继续脱。”   楚辞这话一出口,不仅小偷们一副受辱的表情,就连士兵们都有些同情他们了。   寇静看看楚辞,觉得他并非这般恶趣味的人,他知道,辞弟一定另有他意。 第224章 员工   “脱啊,还愣着干什么?你们不是想出去吗?只要身上的衣服一脱干净,这道门你们就能走出去,我楚辞说到做到,绝不食言。”   楚辞看着那些小偷们说道,他身上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小偷们知道,只要身上的裤衩子一扒下来,他们就可以离开,只是……   “脱啊,怎么还不脱?”楚辞皱眉,“在十个数之内,还不把裤子脱下,那么我就要将你们扭送到官府里去。今日这里举行祭孔仪式,你们这些人竟然在这里行偷窃之事,简直有辱斯文!我一定要让官府重重惩罚你们!”   这些人的表情开始变化,他们之前也瞧见了,这么大的园子,都由他一个人做主,想必这个人官很大。   “十!”   大家的表情开始挣扎,此时园子里的动静已经被外面的人听见了,陆续有人走进园子站在大门附近驻足观看。   “九!”   有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小偷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手颤抖着放到了腰间。   “八!”   他哆嗦着手,想要解开腰带,却被旁边一只较苍老的手按住了,那小偷浑身一抖,手不自觉地放开了。   “这位官老爷,今日是我们没有眼力见,不知这有高人在场,得罪了您。求您放过我们吧!我们日后保证不再行窃了。”这个年纪较大的小偷一脸恳求状看着楚辞。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只要你们将衣裤全数脱下,我就当没发生过这件事,任由你们离开。七!”   许是那个小偷看着太过可怜,楚辞半点不让的样子太嚣张,有人看不过眼了。   “这位官爷,他们都已经认错了,为何要这样逼迫他们呢?谁还不会犯错呢,改了不就好了。”说话的是个高大的汉子。   小偷们见有人帮他们说话,都有些发愣。   “那,假如他们偷得是你的银子呢?你可还会这般说话?”楚辞轻笑一声,然后问道。   “这……这太平盛世,若不是实在过不下去,我想应该没人会去偷东西吧?他们的面相看上去也不是大奸大恶的人,怕是家里遇到什么难事了吧?要是这样,我杨老七愿意把银子送给他们。”这个汉子衣着朴素,看上去也不像是有钱人。但是可以发现,他性格豪爽,心也十分软。那些小偷们听了他的话,都低下了头。   “这位先生倒是好心,只可惜他们之中大多并非家中有难,而是游手好闲惯了。这不义之财唾手可得,他们哪里还愿意卖力气干活呢?刚才数到了七,那么现在……六!”   那汉子见楚辞不听,忍不住眼睛一瞪上前一步还想说理,寇静向前一步,挡在楚辞身侧,用冷冷的目光将其逼退了,使他不敢再靠近楚辞。   “五!”   “四!”   “你别数了!要杀要剐我们受着便是,要叫我们当着这么多人脱裤子,就是不行!”终于有人在这逐渐减少的数字中崩溃了,他紧捂着自己的裤子蹲了下去,怎么样也不肯脱下。   其他小偷也是如此,紧紧拽着自己的腰带,生怕楚辞会下命令让人扒了他们的裤子。   “这么说来,你们是宁愿去蹲大牢,也不愿意脱下裤子了?”   “对,要杀要打要关,我们都认了!”   “那我就不明白了,难道你们身上的这条裤子,比被杀被打还重要?是什么原因让你们不愿意脱下这条裤子呢?”楚辞疑惑地问道。   小偷们面面相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要说是为了面子吧,他们自行偷窃之事以来,就把面子里子都搁在了脚底下,往常在街头巷尾被人抓住撕打唾骂时,也只有认栽的份,还从没有像今日这般窘迫过。但要说不是为了面子,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呵,为什么都不说话了?既然你们不知道,那我告诉你们,这是因为什么。”楚辞轻笑一声,说道,“人与禽兽最大的区别,就是人懂得礼义廉耻。你们不肯脱下这条裤子,就证明你们还有廉耻之心。脱下外衣容易,要做到赤裸却很难,这就是你们身上所具有的,最后的廉耻之心。礼义廉耻是人生存立世之根本,由此可见,你们心中还尚存着一丝良知。”   刚刚那个年纪最大的小偷哭了起来,他跪在地上,说道:“当初我因为生计所迫,行了偷窃之事,自那之后,我就再没把自己当个人看了,其他人抓住了我,也从来都是打打骂骂,从来没人说过,我还算是个有良知的人!。”   其他的小偷们也低着头默默不语,他们之所以行窃,有些是因为家计所迫,有些则是因为身无一技之长,但不管怎么样,他们是个小偷的身份是改不了的。像他们这样的,每天提心吊胆的活着,从不敢在人群之中直起腰杆的,也能算个人吗?   “就像刚刚这位兄台所说的一样,人谁无过,但只要知错能改,就还是一条好汉。现在就是个机会,只要你们在此立誓,从今往后再不行盗窃之事,楚某就立刻放你们离开。”   有人一听,张嘴便想赌咒发誓。楚辞打断了他,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今日所立之誓,他日若敢再犯,必将悉数应验。你,还敢立誓吗?”   这人也看着楚辞,嘴唇嗫嚅了几下,身子微微颤抖着,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怎么样。最终,他移开眼睛,不敢再和楚辞对视,自然也不敢再像往前一样赌咒发誓了。   小偷们不敢发誓,只蹲在地上默不作声。楚辞扫视了众人一眼,说道:   “我也知道各位心中所想,你们身无一技之长,家中也无田地,若是不做小偷,又能做什么呢?现在,我这里有一个差事,不知各位愿不愿意做。”   “官爷请说。”   “这文化公园地方颇大,一不小心,便会有游人迷失在这里。诸位平日里就分散开来,在这园子里逛着,若是遇到游客有什么麻烦事,你们便上前相帮。月俸嘛,也许不是很多,但这里三餐全包,还提供住宿,也可相抵了。若你们还想赚钱,便去抓小偷吧。只要抓住一个,便可得银一钱,抓得越多,银子也越多。怎么样?”   “小人愿做!”说话的还是那个年纪大的,“小人一生漂泊无依,家里一个亲人也没有,做了这个行当就脱不了身了。现在有个地方愿意收容我,我这就起誓,皇天在上,如果我李三日后再偷别人的东西,便叫我肠穿肚烂,七窍流血,不得好死!”   有了一个带头的,其他人也都跟着起了誓,虽不知他们日后是不是还会再犯,但是此时看上去,每个人都是面带悔色的。   起誓之后,楚辞命人将他们的衣服还给他们,他们在将衣服一件件套上的同时,不止身子暖了,那早已抛却的廉耻之心,似乎也在一层一层地往上叠加。   寇静站在一旁注视着楚辞,眼里充满了与有荣焉的笑意。   楚辞一回头,就撞进了那双温柔的眼睛,不知是此时阳光太好还是成功多了几个员工心情太美妙,他心头忽然产生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没等把这种感觉想清楚,楚辞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他对着周围围观的人群拱拱手,让他们去别处游玩。然后又对这里面最小的那个小偷招招手,让他跟他一起进屋去。   “大哥,你安排两个人带他们去登记一下姓名籍贯之类的吧,待会我就过来。”   寇静打量了一下那个小偷,判断出他应该没有什么威胁,于是点点头,说道:“你进去吧,我亲自过去检查。”   等楚辞和那个小偷进屋之后,他又叫来一个手下,让他守在门口,注意里面的动静。   楚辞坐在椅子上,看着那个小偷,他脸上满是局促不安,手指握在一起不停地搅动。   “常小,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进来吗?”   “知……知道。”   “哦,那你说说?”楚辞来了兴趣。   “刚刚……刚刚官爷说,不脱裤子是因为明白礼义廉耻。但是……但是我差点就把裤子脱下了……官爷,是因为这个吗?”这名叫常小的小偷如实说道。   “你倒是聪明,听你谈吐,不像是完全不知礼数的人,那你刚刚为何会想要把裤子脱掉,莫不是仗着自己年纪小?你有十四岁了吗?”   “官爷,我今年十三岁。”这常小的脸和身上的衣服都是脏脏的,叫人看不清他的样貌,楚辞也是看身高大致猜测的。   “这么小?”楚辞皱着眉头,“你的父母亲人如今在何处,为何你小小年纪要出来行这盗窃之事?”   “官爷,我自小就没有爹娘,刚出生就被人扔了。是爷爷收留了我,他是一个说书人,我就是跟着他学的。”常小低着头解释道。   “他一个说书人,平日里说的都是义薄云天的忠臣良将,为何你不受熏陶,却来做那小偷小摸之人呢?”楚辞表情严肃,他觉得这小孩莫不是到叛逆期了,故意偷东西想要引起关注。   常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流着眼泪求道:“官爷,求你救救我爷爷吧,他被人打成重伤,大夫说要人参续命,需要一百两银子才能医治。我把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可钱还是不够!到处借也借不到。我也是听别人说,这文化公园开园那天会有好多达官贵人过来,而且不拘是谁都能进园,这才动了邪念,想要偷点银子去买人参救我爷爷。可是,我手刚刚才伸过去,就被那位官爷抓住了。刚才我听你说要让官府重重惩罚我们,我害怕被关进大牢救不了爷爷,这才想把裤子脱了好脱身。”   楚辞听了,脸上表情没有半点变化,继续问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先起来再说。那你后来怎么又不脱了?”   “刚刚那个爷爷的手很像我爷爷,若是他知道我为了脱身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一定会气死的。”常小爬了起来,黯然地说道。   “人参我有,稍后我会派人跟你去看看,如果你是在说谎,那么后果如何你应该清楚。”   “多谢官爷,我没有撒谎,只要你能救活我爷爷,让我当牛做马都可以。”常小欣喜若狂,在楚辞没反应过来时,又跪在了地上,还咚咚地磕了几个响头。   “起来吧。”楚辞把他拉起来,然后带到了门口,交托给一个士兵,嘱咐道:“请你帮我把这孩子带到流霜园里找张虎,然后让张虎先回家将人参取出来带在身上,然后跟着这孩子去他家,带他爷爷去看病。”   “是!楚司业。”那士兵点头,然后带着常小往流霜园走去。   楚辞叹了口气,看常小那样子,应该是没有撒谎的,希望他从家里带来的那根人参,能帮他救回他爷爷。 第225章 落水   楚辞找到寇静时,那边已经全部登记好了,除了常小之外,还有十三个人。他们都是京城人,住在南郊的也很多,想必是打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心思来的。   这里没有身份证,但却也有辨别身份的物件。像楚辞他们这些官员,所携带的就是腰牌,有身份的举人或秀才,凭的则是官府印发的文书,而普通百姓则只能凭户籍或路引。   在京城之中,时常会有巡防营的官兵在四个城区巡逻,若是遇到形容猥琐,行为鬼祟之人,难免要抓过来盘问一下。   若是户籍没有带在身上,证明不了身份,很有可能会被当成可疑之人抓起来,所以京城百姓出门一般都会把户籍纸带在身上。像那种离家在外的客商,路引是千万不能丢的,这东西一丢,麻烦就大了。需得寄家书回去让人补办之后再寄来,不然一旦被官兵抓起来,就百口莫辩了,轻则罚银,重则入狱。   像今天这些人,身上都是带着户籍的,只要拿出来一看,便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说谎了。   “你们从今天起便在这里,谁有家室需要交代一下的,可以和我请假,准你明天再来。”   “像我们这样的人,谁会嫁给我们。至于家里人,巴不得我们别回去。”有人自嘲道。   “那行,你们现在跟我去见一见公园的大总管,往后一应事宜就听从他的指挥。”   大总管是宫里出来的人,他是先帝爷身边的随侍总管。大魏朝没有殉葬的习惯,他就一直留在宫中。前不久,他向天和帝告老还乡,说他留在宫中没有用处,不如回到家乡,免得触景生情。   天和帝对于他父皇身边的老人一直都是很宽仁的。他知道这位全公公家里已经没人了,与其回到老家孤独终老,还不如留在京城。   正巧这次建园子,楚辞上奏说这偌大的园子需要派个总管过来统筹安排,事不多,但需要心思细腻,且有一定身份的人,不然的话镇不住他们。   天和帝一听,立刻就想到了这位全公公,便把人放到这儿来了。   “大总管,这些是我今天新收的,请你老人家帮着调教一二,他们的职责是负责巡园和提防扒手。”   全公公之前失业,精神一度萎靡不振,自从到了这里,似乎又找回了之前的状态,红光满面地说道说道:“楚司业放心,咱家绝对会好好调教他们的。小喜子,把他们带去霓裳成衣铺量一下尺寸,这几天就将工服赶制出来。”   “多谢大总管了。”楚辞很放心这位老人,以他的心计,收服这些人绝对不在话下。   “楚司业别客气,这是咱家应该做的。哎呀,小喜子怎么还不过来呀!”全公公皱着眉毛看向门外,而后忽然想起自己好像把小喜子打发去膳房了,“我这记性哟,小喜子一时半会回不来了。”   “那这样吧,我带他们去霓裳成衣铺就行了。”   “这……就劳烦楚司业了。”   楚辞说了声无碍,然后和他告辞,领着一大串人又去了商业街那边。霓裳成衣铺是楚辞亲自招来的项目,这家铺子虽没有参与文化园的建设,但占的位置却仅次于那些承包了工程的商人。   谁叫这铺子是寇家的产业呢?这铺子也可以说是新组建的,因为这里的员工都是从寇记绸缎庄出来的。有了布料生意打底,这成衣铺才能开起来。   初时,那绸缎庄的孟掌柜还对楚辞的提议敬谢不敏,说什么生意小,无暇顾及。他这是把楚辞当成那些想要吃拿卡要的官府害虫了,以为他想要把他们的铺子先骗过去再下手宰割。   无奈之下,楚辞只得掏出家主令。此令一出,孟掌柜再无二话,直接挑人去组建新店。横竖能拿这块令牌的,也不会把自家的生意搞垮了。   一到这霓裳成衣铺的门口,便可看见店里的几个木架子上,挂着十几套成型的服饰。这些都是楚辞画好,再由成衣铺里的绣娘制出来的。   这些服饰相较于大魏传统服饰来说有些不太一样,这些功劳就要算在绣娘身上了。楚辞毕竟不是专门的设计师,他只会画衣服,画好了之后,模糊地提了几句构想,这些绣娘就按照楚辞的要求将衣服做出来了。   店内除了这些衣服之外,还有一本厚厚的图册,单面为男双面为女,由着顾客自行翻看。待客人下了订单之后,他们便会在十日之内按照顾客的尺寸制出来。毕竟这古代,是不可能叫客人在店里宽衣解带试衣服的。   今天开园,孟掌柜亲自守在这里。见楚辞过来,他连忙起身相迎。   “楚司业,您怎么有空过来啊?可是有什么事吩咐?”   “孟掌柜,这是园子里新来的,你让人给他们量一量尺寸,尽快把工服做出来吧。”   “好的好的,阿茂阿才,赶紧出来!”孟掌柜丝毫不敢怠慢,先把人叫出来,然后又送上瓜果点心和茶水,生怕招待不周让楚辞不高兴。   楚辞问了问店里的生意,这孟掌柜立刻便把账本拿了出来,让楚辞过目。   楚辞有些无奈,他明明已经解释清楚他并非家主,可这孟掌柜对他还是这么小心翼翼的,看来这见令牌就听令的规矩得改一改了,不然令牌落别人手上怎么办?   楚辞不知道的是,当初寇静把令牌给他时就传了命令下去。换言之,其他人拿到这块牌子可得不到这些尊重。   等这些人量好了尺寸之后,楚辞本想带他们回去,刚到门口,就见小喜子过来了。   “大总管吩咐了,让我过来接人过去……培训!他说今天楚司业您的事特别多,这事就不敢再劳烦您了。”   “行,那你把人带走吧。”   楚辞乐得轻松,此时已近午时,楚辞想去看看膳房那边准备得到底怎么样了,便又慢悠悠地朝着膳房那边过去。   他走着走着,突然听见前方有人叫喊着什么“……落水了”之类的。楚辞心里一急,生怕出什么事情,拔腿便往那边跑去。   前方原本就是一个大大的荷花池,后来楚辞做规划时让人敲了木桩下去,建了一个湖心亭,又在两端加了木桥,让行人能够走到亭中赏景。   当时从安全方面考虑,楚辞让人修了一米二高的栏杆,按理来说应该掉不下去才是啊!   等楚辞上了木桥,叫喊的声音立刻听得一清二楚,他们说的是“褚大人落水了!”   褚大人?这里姓褚的唯有他和褚英,这落水的人是谁不言而喻。楚辞猛地挤进人群低头朝下看,就见一个人在水里不断挣扎。   周围的老百姓们大抵都是不会水的,只能在一旁焦急地看着。楚辞没有办法,他水性虽然不好,但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人淹死。就在他爬上栏杆准备跳下去时,亭子那一边突然有人纵身一跃,嘴里还喊着“辞弟!”   楚辞瞬间松了一口气,寇静来了!褚英有救了!   果然,寇静跳下去后,奋力朝着落水者那边游去。他脸上满是焦急,谁也不知道,他刚刚听见人喊“楚大人落水了”的时候有多害怕!   他没游一会儿,便游到了落水者旁边。寇静伸出颤抖的手猛地一捞,将那人搂至身前,嘴里还不停地喊着“辞弟”。可是,等他撩开头发看清楚这人的脸时,手一下子就松开了,脸上浮现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   幸好,不是辞弟……   褚英欲哭无泪,他刚刚见这有人打架,便过来劝架。但中途不知被哪个倒霉催的用力推了一把,这才撞倒了一侧的栏杆掉了下去。在水里扑腾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有人相救,救到一半又放手是咋回事?   他的手上下扑腾,然后不知抓住了什么便紧紧握着,之后努力将头往水面上伸。寇静回过神来,用胳膊圈住这人的脑袋使他仰着,然后带着他往岸上游去。   岸边早有人在一旁等候,见寇静拖着人游过来,立刻伸手将两人拉了上来。褚英掉下去不久,意识还清醒着,只是呛了几口水,此刻正在一旁拍水。   楚辞先查看了一下褚英的情况,见他无大碍于是松了一口气,便让人将他扶到霓裳成衣铺去换身衣服。之后,他走到寇静身边,掏出帕子让寇静把脸擦一擦。   “谢谢。”寇静接过帕子,擦了擦脸,很自然地又把帕子塞进了自己怀里。   “我谢谢你才是,要不是你来得及时,我就跳下去了。恐怕那时候要救的就是两个人了。你快去换身衣裳吧,幸好这里离霓裳成衣铺不远,他们那应是有你尺寸的衣服的。”如今已经入秋,虽然不算太冷,但是湿衣服穿久了总归不好。   寇静朝他笑笑,手习惯性地往身侧摸去,但是却没有触到那熟悉的东西。他低下一看,顿时如遭雷击,原本好好系在他腰间的东西不见了!只剩一个湿答答的绳结还挂在上面。   “怎么了?”楚辞见他脸色大变,连忙问到。   “不见了!”寇静脸色很是难看,他转身朝池边走去,楚辞连忙拉住他。   “什么不见了,这些东西乃身外之物,再买就是了!”   寇静第一次挣脱开楚辞的手,低声回了一句:“丢了,就再也买不到了。”说完,他便跳下了水。   “你死脑筋啊!”楚辞气急,“什么东西这么重要!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有独一无二的东西!你给我上来,听见没有!”   寇静不理他,潜入水底摸索了一阵,浮上来深吸了一口气,又钻下去寻找。   “你快上来呀!我让人拿网来捞,这水这么冷,你想生病吗?”楚辞站在岸边跳脚,可寇静充耳不闻,仍执拗地潜入水中,一处找完,又去下一处找。   楚辞无奈,只能飞快地吩咐下人去拿网过来,而后冲着下面大喊:“你快上来,他们马上就来了。我的话你都不听了吗?你再不上来,我以后都不和你说话了!”   寇静仍焦急地寻找着那个东西,此刻的他,根本听不见楚辞在说什么,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找到它! 第226章 真烦呐   “咳咳……楚兄,我的救命恩人哪去了?”褚英换了身衣裳,头发都没擦干,便过来拜谢救命恩人了。   他被水淹了一下,一张芙蓉脸煞白煞白的,真叫人忍不住怜惜。   楚辞沉着一张脸,不见以往微笑的模样,他头也没回,一直盯着寇静,说道:“喏,下面呢!”   褚英朝那边看过去,见一群人拿着网打捞着什么东西,他的救命恩人上下起伏,不知在寻找什么东西。   “莫不是又有人掉下去了?”褚英想到刚刚被呛的情形,忍不住又咳了两声。   “没人掉下去,我也不知他在找什么。”楚辞郁闷地说道,他转向褚英,见他头发还在滴水,忙说,“你先去擦干头发,好好休息一下吧,我让人去膳房煮了点姜汤,待会你们都喝一点。”   “找东西?可是这个物件,适才我发现自己手里紧紧拽着一块玉佩,还以为是池塘里捞起来的,正想让你看看呢。”褚英拿出玉佩,摊开放在楚辞面前。他之前被水淹的五迷三道,根本没发觉自己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   楚辞疑惑地转过头,见了玉佩,先是茫然,而后呆了一会,最后将玉佩劈手夺了过去。这块墨玉分明就是他送给寇静的那一块!联想之前寇静的举动,楚辞心里一酸,就为了这么个破玩意吗?不值钱的玉质加上他那一手破字,竟然值当他在水里泡那么久?   楚辞扬手想将这玩意儿扔掉,可是不行,水里那个正为这东西发疯呢!他狠狠地瞪着这块玉佩,不知道心里气的是谁。   “楚兄你怎么了?你不是想——喂,你干什么去?”褚英见他眼睛通红地瞪着这块玉佩,似乎马上就要流下泪来,刚想问清楚,便见楚辞大步往荷花池里走去。   他一惊,连忙跑上前想要拉住楚辞,谁知却慢了一步,楚辞这会已经“咚”得一声跳下了水。   一入水,楚辞就被冻得打了个哆嗦,对他这样怕冷的人来说,这水简直冷到了骨头里。   “楚司业落水了,快把他捞起来!”褚英无语了,赶紧大叫起来,他无辜落水也就算了,这一个二个自己扑通往水里跳是咋回事啊!   楚辞用狗刨式朝寇静游过去,他的天赋技能一贯没有点在游泳上面,自认姿势丑得天怒人怨,所以他从不在人前游泳,实在想游,也就是在浴缸里乱扑腾几下。   岸上的人赶紧把捞东西的网伸过去捞楚辞,都被楚辞一一避过。寇静仍在找东西,他的脑子已经麻木,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往下潜。   楚辞好不容易他身边,在他浮上来换气时将那块墨玉往他眼前一放。寇静一见,立刻将其夺了过去,小心地用袖子把玉佩上面的淤泥抹去,脸上浮现出一个释怀的笑,脸颊上还有他们寇家如出一辙的小酒窝。   楚辞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因为失而复得而变得喜悦的表情,他有何德何能,竟能这般支配一个人的情绪。楚辞第一次细致的观察这个人,然后他发现,这个人看上去似乎哪哪都好,就连他侧脸上的疤痕看着都很顺眼。   寇静找回了玉佩,头脑也不发热了。他惊讶地看向楚辞,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下来的。   “辞……怀槿,你怎么也下水了?水里凉,快上去!”寇静面色严肃中带着焦急,这水这么冷,哪是他一个弱质书生能泡这么久的。   “你不是想找玉佩吗?我给你送来了。”楚辞轻声说道。   “只是一块玉佩,你怎么能这般作践自己的身子?快上去!”寇静生气了。   楚辞想问他很多问题,比如说,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要在这里泡着呢?又比如说,这块玉佩在你眼里为什么这么重要?再比如说,你之前为什么要骗我……不是喜欢呢?   他默默地看着寇静,嘴巴张合了两下,最终也只是说了一句:“……游不动了,静哥,带我上去。”   寇静一心担心楚辞的安危,听他说得这般可怜,根本没有注意其他的。他迅速将玉佩塞进怀里放好,然后搂过楚辞的腰,小心翼翼地带着人往岸边游去。   待他们上来后,褚英来到寇静面前长长地鞠了一躬,说道:“多谢寇千户救命之恩,褚英没齿难忘。”   “褚大人不必多礼,怀槿他浑身都湿了,我先带他去换衣裳,这就失陪了。”寇静见楚辞冻得浑身发抖,心里一急,扔下一句话就旋身背起楚辞,朝着霓裳成衣铺跑去。   楚辞默不作声地趴在寇静背上,过了一会,他伸出手,搂住了寇静的脖子,将头靠在他的颈侧。   寇静浑身一僵,来不及为楚辞这亲昵的举动而高兴,更多涌上心头的反而是担心。他的辞弟一向爱面子,今天几次三番做出不同寻常的举动,怕是有些问题了。   “怀槿,你是不是很不舒服?等到了那我就去找大夫!你先坚持一下!”他边跑边说,步子又加快了许多。   几滴热热的液体滴在他的脖子上,寇静心里一慌,想停下来看看楚辞到底伤在哪里了,不然的话,怎么会哭呢?   “不许停下来!”楚辞沙哑着声音,态度很是蛮横。   “我不停,怀槿,你到底怎么了?”寇静又加快速度,嘴里还焦急地问道。   “别问!”楚辞将脸朝向一边,任由风将他脸上那些湿痕吹干。楚哥铁血真汉子,流血不流泪!   霓裳成衣铺里,孟掌柜正感叹刚刚落水之事,转头便见家主背着楚司业湿答答地往这边跑来。   他赶紧起身,顾不得膝盖撞在柜台上的痛楚,从前台迎了出来,嘴里念着:“家主,楚司业,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也落水了?阿茂阿才,快去拿布巾和干衣裳过来!”   寇静背着楚辞进到后院的一间房里,将他放在凳子上,而后转过身,先摸了摸楚辞的额头,又摸了摸他的手,发现两处都是冰凉冰凉的,赶紧吩咐他们去打热水过来。   幸好因为刚刚有人落水,厨房已经烧了一大锅热水,不一会儿,就有人抬了澡盆进来,又往里面倒了很多水。   “怀槿,你快下去泡一泡,去一去寒气,我在外面等你。”寇静其实想看看楚辞身上有没有受伤,但他觉得楚辞应该不会同意,只能遗憾转身。   “你也去泡一泡。”一直没有说话的楚辞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沙哑,不复之前的清朗。   “我乃练武之人,不碍事的,等你好了我再去洗。”寇静不太放心他,想在门口守着,万一里面出了状况,他好冲进去。   “我出来后,要看见你也是干干净净的,明白吗?”楚辞抬眼瞪他,寇静一愣,发现自己刚刚泡在荷花池里,那儿淤泥众多,果然一身脏兮兮的。   他联想到楚辞爱洁,平时很是注意仪态,以为自己这副样子让他看不顺眼了,立刻说道:“我会马上换掉的,你快下去泡一泡!”说完,就退出门外,将房门紧紧关上。   楚辞先站在外面洗了一下头和身上,待淤泥冲干净了,才整个人泡进去。略有些发烫的水温暖了他冰冷的身体,他又往下缩了缩,将自己除了头之外的部分全部泡在水里。楚辞闭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最安全的那个时期,现在周围安静极了,正适合考虑一些事情。   现在看来,寇静对他的感情是毋庸置疑的,之前他根本就没有看错,只是因为内心想要逃避,才会信了寇静的鬼话,说什么只是爱慕他的才华和人品,不是喜欢他!现在想来,寇静能答应和他义结金兰,八成也是怕拒绝他之后引起怀疑,这才委曲求全,压抑了自己的感情,成全了这份兄弟义气。   可是,值得吗?   楚辞一直觉得,这世上没有谁会无缘无故的对谁好,任何的付出,应该都是期望回报的。可是寇静呢,似乎只要能付出便开心了,从未要求过他做任何事。他随意送出的东西,寇静这般珍之重之,而寇静送他的礼物呢,他似乎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满屋子到处都是。   寇静待他如珠如宝,他却没心没肺的只知索取,不知回报。甚至有时候待他都不如对待其他朋友那样好,至少他从不会觉得别人对他好是理所当然的。在寇静身上,他却从来都是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一切,还告诉自己,这都是兄弟情义。可是,谁家的兄弟是这样相处的呢?   楚辞觉得自己好卑劣,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楚辞越想越气,忍不住用头撞了一下木桶,这一下用力过猛,他忍不住痛呼出声。   门外马上传来一声扣门声,而后是寇静担心地询问:“怀槿,你怎么了?”   “没事……”楚辞挫败地回了一句,好吧,他现在知道了,自己之所以会变坏,就是因为寇静在对待他时那无限度的忍让,才会让他恃宠而骄,让他想要一点点地越界,看看寇静对他的包容到底能达到什么地步。   楚辞十分唾弃自己半点文人风骨也无了。那么,他现在是该挑明这一切,不再自私地享受寇静无微不至的关怀,还是假装不知道,维持这种假象一直到寇静喜欢上别人呢?亦或是……还有其他方法呢?   门外的寇静不知他心中所想,捧着姜汤站在门外絮絮叨叨地说着:   “怀槿,水是不是快凉了,你起来穿衣服吧。姜汤已经送过来了,你出来趁热喝点吧?我知道你不喜欢姜汤的味道,所以我还让人准备了糖渍梅子……”   好烦呐!楚辞忍不住想,一脸酷哥样,行事却婆婆妈妈的。别人一定不会喜欢这么烦的人!算了,就当日行一善吧,不然他太可怜了!想到这里,楚辞嘴角忍不住向上翘起,眼睛也弯弯的,笑成了他当初最讨厌的桃花眼。 第227章 好人   楚辞正喝着姜汤,膳房里用的应该是老姜,这味道喝起来十分冲鼻子。楚辞双手捧着,刚抿了一口就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寇静见状,连忙把那叠梅子递过来,让楚辞吃一个压一压。楚辞没有去拿,反而是冲着寇静微微张口,还“啊”了一声。   寇静一愣,看了看楚辞的手,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小心地拈起一颗梅子,放在楚辞面前。   楚辞在含进去的时候嘴巴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寇静立刻触电般的缩回手,害得那颗梅子掉在了地上。   “……对不起。”寇静道歉了,好不容易辞弟能够再次这样亲昵地待他,却被他搞砸了。   “对不起什么呀,就是一颗梅子罢了,你再拿一颗,我嘴里苦。”楚辞说完,又把嘴巴张开,等着他投喂。   寇静再次拿起一颗梅子送进楚辞的嘴里,这次他又碰到了他的嘴唇,摸上去软软的。寇静缩回手,放到身后,耳根悄悄的红了。   楚辞吃着梅子,视线在他脸上划过,不由得笑了笑,他觉得寇静静实在太纯情了。就这样喝完了一碗姜汤之后,楚辞打开食盒,从那瓦罐中又盛出一碗姜汤,然后推到寇静面前。   “你还没喝对不对,你比我泡得更久,你得把剩下的全都喝了才行!”楚辞的话对寇静来说比圣旨还管用,莫说他要他把姜汤全部喝完,就算面前是毒药,他也甘之如饴。   寇静单手抓起碗仰头一倒,姿势豪迈犹如喝酒一般,幸好此时的姜汤已经没那么烫了,不然肯定要烫得一嘴燎泡。他喝完后又把瓦罐中剩下的那些倒进碗里,一个仰头又喝完了。   喝完之后,寇静想向楚辞邀功,这才看见楚辞手指间拈着一颗梅子,直直地往前微举着,看那姿势是想喂给他吃的。   深深的懊悔从心底涌现,寇静要是早知道他也有这个福利,绝对是要学那些小娘子一样拿勺子慢慢吃的。   楚辞也有些小小的失望,真他娘雷厉风行啊!他把拿着梅子的手慢慢缩回来,想着还是自己吃吧。这时,寇静突然伸头过来将他手上的梅子叼走了。   看见楚辞那副一脸懵的表情,寇静才知道自己头脑发热之下干了什么。   “呃……姜汤有点苦。”他一本正经地说道,试图以此来说服楚辞。   楚辞怔了一会,继而大笑出声,然后在寇静有些窘迫的神情中,他严肃地点了点头:“对,太苦了。”   两人正气氛融和地对视,突然孟掌柜从外面闯了进来,他见两人一起转头瞪着他,还以为自己打扰了什么重要的谈话,顿时连连摆手。   “家主,楚司业,不是我想闯进来的,是外面,外面来人了!”孟掌柜欲哭无泪,早知道就让阿茂和阿才来了。   “谁来了?”楚辞有些奇怪。   “是太傅大人,还有三皇子和六皇子殿下!”孟掌柜一脸激动。   楚辞和寇静听了,不敢再坐,整了整衣冠,然后来到前厅。   温太傅此时正坐在椅子上,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店里的衣服。啾啾殿下拉着三殿下的手,一个劲地朝里面看,等看见楚辞从后院走出来,立刻伸手招他。   “微臣寇静,楚辞,见过二位殿下,见过太傅大人。”这外面还站着宫里的人和巡防营的士兵,他们不能失了礼数。   温太傅显然也是一样的想法,受了他们的礼后,三皇子才叫起。   “温太傅,您老此刻不是应该在用饭吗?不知您到这里是有何吩咐?”全公公应该能打点好饭食才是。   “我们已经吃过了,是六殿下听说你落水了,想来看看你。三殿下身为兄长,理应陪同。老夫不放心他们单独出来,再加上楚司业事关重要,老夫就也跟着过来了。”温太傅笑着说道。   “多谢温太傅关心,下官并无大碍。”楚辞说完,又半蹲下身对虞秋说道,“六殿下,谢谢你特意来看我。”   虞秋小脸微红,有些别扭地说道:“别人都叫六殿下……本皇子允许你叫我的小名。”   “好的,谢谢啾啾殿下,臣已无大碍。”楚辞被他逗笑了,一段时间没见,好像长大了些。   “这是我三哥,他也很担心你。”虞秋拉着虞稔的手,将他牵过来。   “也谢谢三殿下了,当初匆匆一别,殿下这段时间过得可好?”   虞稔见他凑近,脸上几不可见地有些慌张,他撇过头,低声说道:“嗯。”   楚辞失笑,还和以前一样不爱说话呀。   几人在一起聊了一会,其实也就是楚辞和温太傅说的比较多,他们针对三天之后要在宫里举行的比试聊的热火朝天,除了偶尔啾啾插两句童言稚语之外,寇静和虞稔都一言不发,认真地听着他们说话。   不多时,有人找了过来,说是那边的剧又开始演了,请他们过去看。送走了他们三人之后,楚辞和寇静来到膳房,此时午时已过去许久,除了刚刚的姜汤之外,他们腹中再无半点东西。   吃饭时,楚辞不再向以前一样,只低头享受寇静的服务。他吃到什么觉得好吃的,也开始往寇静碗里送。寇静欣喜不已,只觉得这顿饭是他这么久以来,吃得最开心的一顿。   饭毕,寇静虽然很想继续待在这里,但是他还有任务在身,只能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楚辞目送他离开,也去到各个表演的院子,看一看学生们的情况。   上午每个院子里只演了两场,因为当初他们一共分了五组,排练了五场戏出来,所以每演完一场,他们都要移到别的院子赶场,每个剧本都要表演三次才行。   相较于云梦园里的达官贵人而言,其他两个园子里的老百姓就热情多了,不止掌声雷动,叫好声也是接连不断。他们中有的读过一些书,有的大字不识一个,但这一点也不影响他们看故事。   上面的人说的都是大白话,讲的道理却是那么的浅显易懂。如果说,孔夫子原来在他们心里只是一个象征着读书人的形象,那么看了这些故事后,他们才真正地了解到孔子的智慧。   说实话,刚开始皇上下圣旨说要把孔夫子的诞辰变成举国欢庆的日子时,他们心里都有些不太乐意。这什么“圣诞节”也不知到底怎么过,难道他们也要学那些学子一样,做诗写文章祭祀吗?   现在看了庄严肃穆的祭孔仪式和这些生动有趣的课本剧,他们心里才真正明白了佩服了。怪不得那些书生一天到晚都“子曰、子曰”的,原来是因为孔夫子确实是一个值得尊重的人,说的话也都很有道理。   忙碌的一天终于过去了。楚辞和其他的人一起站在门外送他们离开时,都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为了这次的活动,他们花了那么多的时间心血,现在能收获满满的称赞声,他们又怎会不欣慰呢?   待客人全部离开之后,天已经擦黑了。楚辞在这里用过饭后,迟迟不见张虎来接,心下便有些奇怪。难道是那人的爷爷受伤太重,这才耽误了时间?张虎的身手楚辞是放心的,何况他身边还有那个常小,应该发生不了什么事的,而且张虎已经学精了很多。   再说张虎这边,他之前在园子看剧本。正看得兴起时,突然有人过来找他,并且交代了他几件事情,还推了个孩子给他。   张虎一听是楚辞的吩咐,立刻便起身了。他带着那个孩子一起去取马车,然后快速地回到了国子监中。张虎进了楚辞的房间一会,就把那用盒子装着的人参找了出来。   楚辞带来的这半根人参此时已经只有小半根了,之前他会试的时候用了一些。李大夫帮他炮制人参时曾经说过,这老参药性极浓,是个好东西,平常人只需用一点点,便足够了。   张虎将盒子放在身上,然后让这孩子带路,两人赶着马车又到了常小的家。   这里房子低矮紧密,和别处的房子一比较,这里看上去很是让人不舒服。   张虎也是穷苦人出身,他没有嫌弃这里的环境不好,很是热心地进去将躺在床上的常春背了起来。   常小十分感激,一边在前头带路,一边连声感激。   张虎说道:“你别谢我,都是我家老爷心善,下次你见到我家老爷,再谢谢他吧。”   常小赶紧点头,表示明白了他的意思。   两人来到一家名叫“福安医馆”的地方,常小刚走进去,坐镇店中的一个大夫就认出他来了。   “怎么,钱筹到了吗?”那个大夫笑眯眯地看着他,一脸的市侩,看上去有些违和。   “朱大夫,我没筹到那么多钱,但是我们现在有人参了,您不是说只要有人参就可以救我爷爷吗?求求您救救他吧!”   听说常小不从他这里买人参了,朱大夫笑脸一滞,立时就放了脸。常小没有察觉他的变化,将他爷爷扶下来之后,便将张虎递给他的人参拿了出来,放在朱大夫眼前。   朱大夫看着这小半根人参,眼中精光一闪,说道:“这人参太少了,恐没有效果,这参其他的部分在哪里呢?”   “我家老爷给吃了。”张虎如实回答。   “唉,罢了。看在你一片赤诚之心的份上,我就帮你一把。”说着,朱大夫将这小半根人参放了起来,转过身从上方的药格里取出一根又白又胖的大人参。   “这,可是我没有那么多钱。”常小有些为难。   “就当日行一善吧。”朱大夫很是随和地说道。   张虎觉得,这位大夫真是太好了。他家老爷那些人参据说还可以值很多钱,这人的人参都快赶上萝卜了,竟然就这样送人了,到底还是好人多呀! 第228章 有诈   楚辞昨日是在这文化园休息的,他本想找个借口,和寇静凑一起。寇静是代表国子监来做守卫工作的,这三天学子们的安危和存放了一应道具的房间都由他负责。楚辞是这样想的,男人嘛,行事要洒脱一点,既然已经决定要和寇静谈恋爱了,那就得主动一些。   但是,他刚一说了困境,一旁的全公公马上就说,这文化园里还空着几间房,让楚辞在这里休息。说完,就立刻派人去整理房间,弄得楚辞根本推拒不了,只能郁卒不已地应下了。   寇静看他不是很开心,还以为是他因为不能回去之故才会如此,当下便说要牵马过来送他回国子监去。   楚辞更加无奈,只好佯装高兴,说是因为累了的缘故才会这样。寇静一听更加担心,连忙将他推进房间,又吩咐人送水过来给他洗漱,就差直接将他塞进被窝里了。   次日一早,张虎就过来接楚辞了,因为国子监内还有一点事要处理。演课本剧的学子们今日还会再过来表演,让百姓们可以一饱眼福。几位皇子殿下倒是不过来了,但是外国使臣还是要来的,他们昨天只看了表演,园子还没去逛过。   楚辞昨天一晚都没怎么睡好,此刻脑子还有点不太清醒。待缓了一会之后,他突然想起了昨天吩咐张虎去办的事情,便问道:   “大虎,昨日你送那老人家去了医馆吗?大夫怎么说?”   张虎说:“老爷,那老人家是被人打成重伤的,我去时他躺在床上动都动不了,看着很是可怜。后来去了医馆,那大夫给他用了药,就好了一些了。”   “那就好,待会你再过去一次,帮老爷送二十两银子给他们,估计这段时间那老人家都说不了书了。对了,那人参的药性你和大夫交代过了吗?李大夫说过,不能多用。”   张虎摇了摇头,说道:“没呢,那大夫没用咱们的人参。”   楚辞有些疑惑:“不是说一定要人参入药才能医治的吗?”   “那个大夫说我们的人参不够,给换了一根很大的,白白胖胖萝卜似的,一定值很多银子!这大夫可真好。”张虎还是觉得那大夫太够意思了。   “等等,先不去国子监了,直接去常小家。”楚辞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张虎一头雾水,却还是“哦”了一声,调转马头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来到常小住的巷子外面时,楚辞皱了皱眉头,待走进去之后,更是眉头紧锁。一个病人住在这种地方,怎么能好好养伤呢?   张虎上前扣响了房门,常小打开门,见楚辞站在外面,立刻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给楚辞磕了个头。   “多谢官爷救命之恩!”   “快快起来!”楚辞过去扶他,“我恰好路过,便来看一看你爷爷,他老人家好些了吗?”   常小眼中含泪:“我爷爷他比昨天看着要好些了。多谢官爷送我人参,要不然的话,我一定救不了我爷爷。”   “这点小事无须挂齿,我进去看一看你爷爷吧。”   常小犹豫了一下,才侧身让开,楚辞略低着头往屋里走。里面不太亮堂,到处都堆着东西,一个疑似饭厅的地方摆着一张瘸了腿的桌子,往里走可以看见卧房里的常爷爷躺在狭窄的小床上正努力爬起身。   “老人家,您身上有伤,不用起来。”楚辞连忙制止。   “官爷,您请坐,招待不周,老朽惭愧呀!”常春躺在床上,神情中满是羞愧。   “老人家,不碍事的。您也别用官爷叫我了,我是国子监司业楚辞,您就叫我楚司业吧。”楚辞丝毫不嫌弃地坐在他的床边,笑吟吟地说道。   “您就是楚司业?!”常春有些激动。   “老人家认识我?”   “楚司业大名远播,这京城中,怕是没有人不认识您吧?当初您打马游街之时,老朽还带着常小到看呢。”   “哈哈,惭愧惭愧,徒有虚名罢了。”楚辞摆摆手,“您身子好点了吗?”   “多谢楚司业赠药,我如今已经好多了。”常春面色惨白,但精神头确实好了一点,“只是不知道,大人是怎么认识常小的?”   常小听他一问,立刻低下了头,手也紧张地用力攥着裤腿,手指头因为用力过度,浮现出一种很不自然的白色。   楚辞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明白常小一定是怕他说出偷窃一事。   他微微一笑,说道:“这孩子知道文化园开园,便毛遂自荐过来寻事情做。正巧我在那里,看他年纪太小,便问了一句,他这才告诉我实情。我怜惜他小小年纪孝心可嘉,所以就让大虎过来帮个忙。”   常小猛地抬头,眼里充满了感激,他明白楚司业之所以会这样说,全都是为了维护他的尊严。   “原来是这样啊,我昨天问他一直都不肯说,我还以为这其中必有隐情。”常春松了口气,他之前还以为常小是把自己卖了。他活了一大把年纪了,污糟的事情也看过不少了。虽然他知道楚司业的为人,但没亲耳听见原因总是让人有些不安的。   “他一定是不好意思才会瞒着,您老放心,有您这样的榜样,这孩子再怎么样也不会走弯路的。对了,您老为什么会被打成重伤?”   “都怪我自己啊,此事既然已经过去,老朽也不欲再提起了。”常春叹了口气。   楚辞没办法了,人家不说他也逼不出来呀。他又坐了一会,便提出告辞。临走时,他让常小包了点药给他,说是想让熟识的医术高明的大夫看看有没有更好的药方。   常小自然求而不得,手脚利落地包了一小包药递给楚辞,然后就把他们送出了门。   回国子监途中,楚辞吩咐张虎说道:“大虎,你送我到国子监后,再将这药送到李大夫那儿让他看看。李大夫说了什么话都回来告诉我,知道了吗?”   张虎用力点了点头:“老爷放心吧,我一定做好!”   很快,楚辞就回到了国子监。他去到一间教舍里,见挑出来要参加比试的那几个学子都已经到齐了,便点了点头,翻开备好的课讲了起来。   还有两日的时间,课不能停。不过楚辞讲的并不是什么新的知识,而是告知他们答题技巧。这群学生学习都很优异,但有一个缺点,就是太厚道了,这个样子很可能会被对方利用。只希望他们那边也能光明正大一些吧。   讲完了课之后,楚辞布置了一道题让他们写。他正满教舍溜达着看大家的答题思路,突然张虎站在门口,一脸愤慨的表情。   楚辞示意学子们继续答题,然后走出来,询问张虎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爷,我又被骗了!李大夫说那根本就不是人参,只是长得很像人参,叫做什么甜根的!他还说这药里面没几种好药,有些药性都过了!这药吃了虽然不会死人,但是却会加重伤情。”   “什么?”楚辞大怒,他就知道这人有些不对劲,果然是有诈! 第229章 出题   “大虎,你赶紧去把常老爷子和常小接到李大夫那里去,莫要耽误了病情。”楚辞略一思量,做出了决定,现在不是追究问题的时候,尽快救治常春才是最重要的。   “嗯!”张虎用力点头,他刚刚直想打上那家医馆去,差点忘了常老爷子还躺在床上。   他赶着马车去到常小家中,把这事一说,常小立刻就收拾东西,跟在背着常春的张虎身后上了马车。   他们来到李大夫的医馆后,立刻把人放在了专供病人使用的床铺之上。李大夫坐在一旁先是仔细查验了一下他的外伤,接着边按他的身体边询问他一些问题,常春都如实作答。李大夫的脸色开始不太好,他将常春的手抽出来替他把脉,把完脉后就开始骂人。   “庸医,真是庸医!怕是连医书都没看过几本的赤脚大夫就敢出来开医馆了!他这哪是治病救人,分明就是草菅人命!”李大夫胡子一翘一翘的,身为一名医者,他最痛恨的就是没有医德的人了。   “李大夫,为何这般生气?”楚辞散学之后便让人送他过来,刚好听见李大夫在这里骂人。   “楚司业啊,这人你怎么不早点送到我这来?再吃上那庸医开的几副药,他怕是命都要没了!”李大夫余怒未消,转而责怪起楚辞来。   楚辞明白他是医者仁心,为病人的身体着急这才口不择言,直接担下了这个责任:“是我疏忽大意了,其实早在常小说那医者非要加人参入药时我就该有所察觉。还望李大夫您能妙手回春,将他治好。”   李大夫吃软不吃硬,听楚辞将错揽下,瞬间有些不好意思:“唉,这也不怪你,你连天山雪莲的用处都不知道。你也是好心救人,老朽刚刚并非有意冒犯,还请楚司业不要见怪。”   楚辞很想扶额,怎么又提天山雪莲?他摇摇头表示不介意,李大夫就坐到桌前,开始写药方。他边写还边碎碎念,既像和他们解释,又像在自言自语。   “这位老兄弟看着一身外伤,其实皮肉之苦还是小事,难的是伤及到肺腑,若是不好好调养啊,恐怕后患无穷。这外伤就开一瓶玉露创伤膏,每日两次涂抹于患处,不过两三日,便可消除其青紫肿痕。内伤的话,川芎、归尾、生地、续断各一钱,砂仁八分,柴胡五分,肉桂八分,再添点小茴香,急性子……”   李大夫声音越来越小,手动得飞快,在纸上不停地写着。楚辞凑过去看了看,然后摸着鼻子退开了。这大夫的字啊,真是从古到今都那么潇洒,他一个学过点草书的愣是都看不懂。   开好了药方之后,李大夫叫来学徒让他拿到前面药房去开药,开好了之后用文火三碗水煎成一碗水。   楚辞将李大夫拉至一边,小声地对他说:“李大夫,这人看病的一应花用都记在我的账上,你别和他们提,该用多少钱就用多少钱。”   李大夫瞪了他一眼:“楚司业,你把老朽当成什么人了,自听你的话开始售卖那药丸子,我们这里可算是日进斗金。这区区一个病人,哪还用得着你掏钱。不过啊,楚司业,你一月俸禄总共就这么些,世上的穷苦人却多不胜数,你今天一个明天一个,救得过来吗?谁能看见你楚司业的一片好心,谁又在乎呢?”   楚辞沉吟了一会,说道:“凭我一人之力,自然救不过来。不在我面前的,我自然也无能为力,可他在我面前受伤,我又怎可视而不见呢?至于别人在不在乎,楚某无所谓,至少这些病人是在乎的。”   李大夫拱着手,哈哈大笑:“楚司业大义,不愧是教书育人的夫子,教的是圣贤书,育的是天下人。老夫今天受教了!”   楚辞摆手笑了笑:“李大夫,您的试探之意太明显了,医者仁心,若非故意怎么会问我那个问题呢?”   李大夫但笑不语,去到后面的厢房教常小涂药。   楚辞正坐在李大夫铺子里和人闲聊,突然国子监的一个学正坐着马车过来了。   “楚司业,您赶紧回去吧,宫里有人来宣旨了!”这位脑门子上都急出汗来了。   “宣旨?哦,那就回去吧。阿生,等会你跟李大夫说一句啊。大虎,走了!”楚辞很是淡定,皇宫他去熟了,哪会紧张什么。   李大夫家的药铺离国子监不是很远,楚辞他们到时,那位公公正坐在圣训堂内,由顾监丞陪着一起饮茶。   “楚司业,接旨吧。”那位公公看见楚辞,立刻笑嘻嘻地站了起来。   “臣,国子监楚辞接旨。”楚辞跪下。   那位公公一秒进入状态:“奉皇上口谕,命国子监司业楚辞即刻进宫觐见,钦此!”   “臣领旨谢恩!”楚辞站了起来,他发现这位公公看着有些眼生,不是那个小福子。   “这位公公,小福子公公他……”   “福公公已经升为传旨太监带班首领了,往后如非有手谕,不然福公公一般不会亲自宣旨了。”这太监说话十分阴柔,楚辞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他还是更喜欢小福子那种风格的。   “多谢公公了。”   “哎哟~楚司业,您客气什么,我叫小安子,您也可以叫我安~公公。”小安子说着,还飞了个媚眼过去。   楚辞紧捂胃部,要是这人长得像褚英和温然一样漂亮也就算了。你说你长着一张张飞的脸,这样做合适吗?   带着清空血槽的打击,楚辞坐上了马车。不知道皇上又找他有什么事,就连国子监看门的都知道,只要宫里来人,就一定是来找楚司业的。   这次召见的地点是御花园,这个不是后宫娘娘们逛的那一个,而是皇上用来招待臣子的前园。   此时正值秋季,本应万物凋零,可御花园里却还是姹紫嫣红的,像什么木芙蓉,千日红,合欢花的,都开得正艳。最多的却是各色菊花,以一种傲然的姿态屹立于枝头,让人不得不为之叹服。   “楚司业,这边请。”   楚辞跟着一个小太监走,走了没多久,就看见了一个亭子。   “微臣楚辞,参见皇上。”楚辞站在亭子下面行礼。   “楚爱卿免礼,坐下吧。这位是越析国二皇子闵真,这位是蒙舍阁罗亲王。”天和帝笑盈盈地给楚辞介绍。   “楚辞见过二位。”楚辞又站起来见礼。   “楚司业不必多礼,我听说那个文化公园是你带人一手建成的,还有那个课本剧,也是你排练出来的,可对?”   “楚辞在其中只有微末功劳,不敢抢功。这文化公园乃是我国商贾出钱出力承包所建。而课本剧,无论是剧本还是服化道,都是学子们自己亲自设计的。在下只在旁提点了几句。”   “大魏人就是谦虚啊,这些天我们也听了好多事情,都是和你有关的。听说你智谋过人,有卧龙凤雏之才,大魏有此人才,可真让我们羡慕啊。”   “不敢当,楚某承蒙老百姓们看重,对我有这么高的评价,但我却不能厚颜认下,更不敢和先贤们放在一起比较。”楚辞说道,他要敢厚着脸皮认下,那些狂热粉们一定会用唾沫淹死他。   天和帝适时地出来打圆场:“哈哈,两位不要再调侃我这位楚爱卿了,他年纪轻,脸皮薄,再说下去就要不好意思了。”   闵真和阁罗也跟着笑笑,不再继续说这个话题,而是转入正题。楚辞恭敬地坐在一旁听他们说话,这才明白,原来他们是叫他过来和两国使者共同出题的。   这两国除了来觐见天和帝之外,还带了学子过来进行友好比试。既然是比试,那么自然就要分出胜负。可是各国的知识文化水平不一样,教授的东西也不一样,如果只其中一国出题,恐其他两国力有不逮。所以他们今日就把三个国家会出题的人聚集到一起,然后共同商议出让大家都能满意的题目。   大魏这边,天和帝直接就想到了楚辞。倒不是说朝中其他大员不如他,只是这楚辞毕竟是专攻这一门的。想当初天和帝还曾让人收集过楚辞出的题集让大皇子做,结果自然惨不忍睹,他也就没好意思说。但对于楚辞出题的能力,他还是很信服的。   蒙舍国出题的是他们的参知政使,乃从二品大员,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子,眼中闪烁的精光让人不敢小觑。   越析国二皇子微微一笑,直接站起来,说越析的题目就由他负责出。   楚辞压力山大,这群人的身份一个比一个高,他怕自己会招架不住。但是,楚辞从来不怕挑战,任何的挑战都是风险与机遇并存的,若他是那种甘于平淡之人,也就不会选择一定要考科举了。   “既然三位是此次出题的负责人,那么大家说说,该怎么出题,才能保证对三国来说都公平呢?”天和帝也是很重视的,这是他自继位起的第一次外交活动,万一输了的话,很没面子的。   大家开始思考,感觉无论采取哪一边的都不太好。那要不,一边出几题,然后合起来作答?可是,这出的题目有难有易,评价标准不一,那么该怎么判断哪边的人答的更好呢?若是由他们自己人来,难免有包庇之嫌。   按理说由其他几国的使臣来评价会更好一点,可是,论文教方面的影响,还是他们这几国更为出彩一点,若叫不如他们的来评判,岂不是贻笑大方? 第230章 赐婚   “各位,想的怎么样了?后天就是比试之期,大家需在今明两天将章程定下才是。”天和帝说道。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说的简单,做起来却不容易。若是哪部分没有协调好,丢的可不止是一个人的面子,就连后面跟着的国家也要蒙羞。   “楚辞啊,这里你年纪最小,就由你先来抛砖引玉,怎么样?”天和帝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楚辞突然被点到,却丝毫不见慌张。他站了起来,先朝大家拱拱手,然后说道:“既然圣上要微臣先说,那微臣就却之不恭了。我认为,这次出的题目可以设置几个环节,然后以积分制来评价学子们的表现。”   楚辞一开口,大家的注意就被吸引过来了。他的话不难理解,但是积分制是个什么东西呢?   “积分制就是以分卡累积,比如说,答对了一道题加十分,反之则减去,待到最后,哪边的分数高,就是哪边获胜。”楚辞解释道。   大家互相看看,眼中都是赞同。天和帝点了点头,说道:“继续说下去。”   “是!这几个环节可以这样设置。比如说,第一环节为必答题。将大家出的题目选好放置在一起,由学生自己轮流抽题作答,我们可以根据题量来决定答一轮还是两轮。待三国每位学子都答题之后,这一环节就结束。”   “可是,万一抽中的都是别国的题目,答不上来,那怎么办呢?”蒙舍国参知政使霍华问道。   “贵使不必担心,若是他们抽中的都是别国的题目,那么别人抽中的也必是别国的,这样不还是十分公平的吗?”楚辞说道。   闵真点点头,说道:“本皇子也觉得可以。”   “那么,就这样说定了?”楚辞试探着问道,他左右看看,见大家没有疑虑,便又接着说,“这第二个环节嘛,便叫抢答题。将大家设置好的问题一题一题出示,再由三国的学子们自己判断,若是会答就抢,不会就不抢。若有提前抢答或错误的,则扣去相应分数。”   “抢答题?这些文人书生如何去抢,若是大家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说话,岂不是很难听清楚?”闵真一贯推崇儒家文化礼仪,不太喜欢你争我夺的场面。   “二皇子,您多虑了。”楚辞一听便知他想的是什么东西,“这个抢答题并非是要他们去抢夺或是怎样的。只需拉响挂在桌边的绳子,在后面的人自然会断出是谁拉的更快些。”   “原来是这样!”闵真点点头,“抢答题之后呢?又是什么?”   楚辞看了看天和帝,见他点头,便继续说道:“抢答题后为风险题,分别设置十分,二十分和三十分的题型各几道,然后再由每一国的学子商议,每一边都有一到两次的机会作答,端看他们怎么选择。答对加上相应分数,答错则扣除。”   “我总算知道大魏皇帝陛下如此信任楚司业的原因了,这些东西在我们国内闻所未闻。而且,这样一来,刚刚的问题似乎都能解决了。若是必答题学生们不会了,还可通过抢答题和风险题挽回。而这根据分值的判断更是让人能一目了然地知道哪边的学子更加出色!”阁罗亲王说道,他看起来一副草莽的样子,实则心中有计较,要不然的话,也不会让他成为使臣了。   “阁罗亲王说得对,本皇子也不曾听闻过还可以这般行事。”闵真加上一句。   “多谢二位称赞,楚某汗颜。”楚辞有些不好意思地拱拱手说说道,然后他又转向天和帝,说道,“圣上,其实微臣还有一个想法。”   “但说无妨。”天和帝心情很好。   “微臣以为,这出题者可以广邀别国使臣一起参与进去。特别是抢答题和风险题,可以由他国之人设置。如此一来,既可以让其他国家更好地参与进来,也可以让这些题目更具有价值,到时候比试的胜者也可以轻易服众。”楚辞显然考虑得很全面。   天和帝是十分赞同的,他看看其他人,问道:“贵使们认为楚爱卿的提议怎么样?”   “就按楚司业说得去做吧,本皇子再也想不到更好的了。”   “本王也同意,就按楚司业说得做吧。”   两边都发话了,那么章程算是订下了。之后就是各国要于明日午时之前出好题目,题数他们商议了一下,决定每国出五十道题,其他各国各出十道。这样差不多也就够用了。   由于此时已是下午,时间较为紧迫,所以两国使者纷纷告辞,回去琢磨题目去了。楚辞则被留了下来。   “楚爱卿最近辛苦了,自兴建文化公园以来,便日益消瘦,更显风骨了。这次的活动办的很不错,不管是外国使臣还是朝廷大员,无不交口称赞。可惜朕不能亲至现场观看,实乃一大憾事啊。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办成这件事,楚爱卿你功不可没。”   “谢圣上夸奖,这些都属微臣分内之事,不敢邀功请赏。只要天下百姓能从这其中有所获益,微臣便心满意足了。”楚辞很是虚心,没有居功自傲,让天和帝看向他的眼神更加满意了。   “楚爱卿高风亮节,但朕却不能不赏,要不然的话,岂不是让天下人以为朕有意苛待功臣?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只要你开口,朕都可以应允。”天和帝素来知道楚辞是个有分寸的人,不然的话他也不敢这样许诺。   楚辞一时有些为难,要多了吧,让人觉得贪心,要少了吧,又要顾及皇上的面子。上次皇上给的奖赏很多,其中花瓶玉器摆件十分多,这样的只能摆着看,又有什么用呢?唯一可用的不过是那根他亲口要来的金戒尺罢了。总不能再要一根金戒尺吧?   他的心里闪过了很多念头,但面上却只愣了一瞬,便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无论圣上赏赐什么,楚辞都感激涕零,无以言表。”   “哦?若朕给你赐一桩婚事,你也高兴?”天和帝动了说媒的念头,他皇叔家有一闺女今年正好十六岁,似楚辞这样的人才倒也不算高攀了她,以他的能力,日后定是前途不可限量的。   楚辞这次真的呆住了,他僵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要是皇上再早几日说这样的话,也许楚辞会好好考虑一下。但他知道,即使考虑了,他应该也会拒绝的。   昨日的念头并非一时兴起,他心中其实早已有了寇静的位置,若不是之前被他自己以兄弟之情蒙蔽了,估计他早就脱离单身狗协会了。   现在重点不在他应该怎样表明心思,而在怎么样才能让天和帝断绝这个念头。像上次一样扯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显然是行不通的,这位是全天下最大的,他要是直接开口赐婚,闹到后面无法收场就难看了。   可是,怎样才能让他以后都不提这事呢?其实有一个方法,但是楚辞不愿意用。因为大抵男人都挺忌讳这事的,若说不能人道,万一真成现实了,岂不是影响他的幸福生活?   左思右想之下,楚辞突然想起以前听说过寇静的批命。当时他还痛斥了一番封建迷信,让寇静不要相信。可是,寇静还是有点在意的,从这里足以看出,古人的迷信心理啊……   天和帝见他低头不语,便打趣道:“怎么,楚爱卿欣喜若狂,以至一时无语了?”   楚辞心一狠,决定拼了!他用手狠狠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然后抬起了头。   天和帝一惊,他脸上哪有什么欣喜若狂,分明是眼含热泪,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   “你……这是怎么了?”天和帝很是不解,提到娶妻竟有这般痛苦吗?   “圣上,请恕微臣失礼了。”楚辞抽抽搭搭地说道,“刚刚听圣上提起婚事,微臣忍不住悲从中来,这才忍不住失态了。”   “楚爱卿,你有何苦衷,不妨说给朕听一听。”天和帝心里的八卦因子一下子就躁动起来了。   “圣上有所不知,微臣是未足月出生的,当时我娘生我时难产,差点血崩而亡,幸得一路过的高人出手解救,这才母子均安。”这事是真的,只不过高人其实是他隔壁的牛婶。   “那高人算了我的生辰八字,竟说我因未足月生,八字命盘全改,阴气太盛,这辈子根本不能靠近女人,不然的话,恐怕会令对方遭难。”   天和帝皱起眉头:“江湖术士之说,恐不足为信。”   楚辞一副见到知己的模样,看着天和帝,说道:“微臣也是这样想的!可是,一连发生了几件事情,却让微臣不得不相信了。”   “是什么事?”   “臣自小长得玉雪可爱,时常和村中女童一起玩耍,家人见了便说要帮我们订娃娃亲,结两姓之好。可是,戏言当日,那女童便坠落井中,幸得邻居相救,不然的话,就香消玉殒了。”楚辞叹了口气。   天和帝有些迟疑,但还是说:“女童年幼贪玩,一时失足也是有的。”   “微臣也是这样想的。稍大一些后,微臣情窦初开,和村中另一女子互相爱慕,便想着告知父母,与她成婚。谁知当晚,这女子家中就突起大火,若不是发现得及时,一家五口恐怕都要葬身火海之中了。”楚辞唏嘘不已。   天和帝有些惊诧,他若有所思,自语道:“竟这般厉害?”   楚辞苦笑一声,说道:“这还不是最厉害的。微臣十四岁考中秀才,周围的人都觉得我是个可造之材,便想把女儿许配给我。在我十六岁那年,外村一富户欲和我家结亲。微臣心中有些芥蒂,便不敢答应下来。谁知他却说无碍,硬是说服我娘,将我生辰八字拿去合算。不过一天,这小姐突然高烧不止,口中胡话不断,眼看就要撒手人寰,还是我察觉不对,将生辰八字分开烧了,才免了这场祸事。自此之后,微臣就绝了娶妻生子的念头,以免害了无辜女子的性命。”   他说的都确有其事,只不过,和他关系不大。楚辞觉得,其实自己还不算会编的,如果不信的话可以去长溪村看看那两块牌坊,上面说的比这个可夸张多了!   天和帝心中惊疑不定,想着幸好他还没把玉宁说出来,要不然以他这么厉害的命格,还不知要发生什么惨事。   “既如此,朕也就不——”强求了。   “皇上,听说命格贵重之人可挡凶煞……若不然,您帮臣说一个贵女试一试吧?”楚辞急切地说道,眼中满是渴望。   天和帝脸色大变:“这个……京城贵女待字闺中的几乎没有了,再有的和你年龄都不相配!楚爱卿啊,身为一个男人大丈夫,不可整日想着儿女情长一事。你先去将题目出好吧,要用谁直接去喊就是了。至于你的赏赐,朕会好好考虑的,你先退下吧!”   楚辞心里哈哈一笑,脸上却是化不开的愁苦。他叹了声气,站起来和天和帝告辞。那有些踉跄的背影,让天和帝心中很是愧疚,他之前提起这个话题,又不予兑现,反而揭开了楚辞的伤疤,唉!这叫什么事啊! 第231章 再长一些   楚辞觉得当今圣上是个大嘴巴,他下午刚和他说的事,到了晚上就传得满城风雨了。   当时他正和提学道还有国子监及其他书院的一干人等在衙门加班,出题一事光靠他一个人想,那必定是不全面的。   大家绞尽脑汁地想题目,大家都明白,这事事关朝廷,若是题目出的不好,损害的就是整个大魏的颜面。   他们每想出一道,都要誊在纸上,到时候再交上去由楚辞和杨提学初选,最后由温太傅决断。   在想题目之余,大家私下里也会聊聊天。不知怎么的,就有人聊到了婚嫁这上面。   在场的人中,就属楚辞最年轻。有个官员刚想打趣一下楚辞,就被旁边的人拦下了。   “你还没听说吗?这楚司业命里克妻,这辈子恐怕都无法婚配了。你还敢提这茬,不怕他记恨吗?”   “啊?还有这事?”这人目瞪口呆,这种传说中的命格居然真的出现了。   “是啊,我也听说了,听说他差点克死一个姑娘呢!”旁边竖着耳朵听半天的人过来了。   “不对吧?我怎么听说已经克死了两个?”另一位也凑过来了。   “你们说的都不对,明明就克死了一家子,听说是烧死的,那叫一个惨哟!”这人唏嘘不已,仿佛亲至现场见到过一样。   “……”   流言这东西虽没长腿,但传起来却是十分神速的。这厅里也没个高官镇着,瞬间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便传到了国子监博士们的耳朵里。   他们互相看看,眼里满是惊诧,心道怪不得楚司业当初听见冯陌的孩子叫他师公时那么不快,原来是触景生情了!他不能成亲,自然也就不会有孩子了。   还有人说,听闻楚司业对他侄子特别好,他心里应该是把侄子当成亲子了吧!   原来还有人很是嫉妒楚辞,这会听说了这件事之后,都转为了同情。   楚辞被他们那诡异的眼神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知这是怎么了。还是有一个人实在憋不住,过来安慰他,他才知道实情。   楚辞哭笑不得之余,也只能暂时装作抑郁寡欢的样子了。   待杨提学和温太傅到时,都有些惊讶于场中的气氛为何这般低落。不等他们开口问,就有好拍马屁之徒,将楚司业克妻一事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一遍,专业素养比起街头巷尾的说书人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温太傅听了之后,顿时恍然大悟,然后叹了口气:“原来是这样。”   “太傅,听您的口气,似乎知道些什么?”杨提学有些好奇。   “当初我本想为楚司业说门亲事,可他一力推托,这事到底没成。我当时还有些奇怪,不知他为何避成亲如蛇蝎,却原来是他不想伤害那些无辜女子啊!真是太心善了。”   温太傅这话后来一经传开,基本就算帮楚辞证实了确有其事。原本还有些疑虑的天和帝,在听说之后,也完全打消了心底的怀疑。   趁着楚辞出去方便之时,温太傅下令,命他们不可戳人痛处,往后在上衙的时候,绝不可提这些与公事无关的东西。   楚辞回来后,见厅中气氛不再那么诡异,心里也舒服了一点,拿起他们呈上来的题目,和温太傅、杨提学坐在一起讨论,每讨论出一题便记录在纸上。   烛光摇曳,人影穿梭,一夜很快就过去了。在天边泛起鱼肚白之际,楚辞终于合上本子,捂着嘴巴打了一个呵欠。   他扭了扭疲倦不已的脖子,转头看了看,四周的椅子上东倒西歪躺了一片,若不是楚辞夜里叫人弄了火盆进来,估计第二天就有一大批人要请病假了。   温太傅昨夜过了子时已是疲惫不堪,他年纪大了,熬不得夜,但还坚持在这里,被楚辞联合众人一起劝了回去。太傅前脚刚走,杨提学后脚就站起来了,他冠冕堂皇地说了一大堆话,中心思想就是,你们守着吧,我要回去睡觉了。   楚辞站了起来,因为坐了太久,腿脚有些酸麻,一个不小心就碰到了一旁的椅子。   这响声惊动了厅中睡觉的人,大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向声音的源头。   “大家昨夜辛苦了,这出题一事已告一段落,大家回去好好休息吧。”楚辞说完,便走了出去。   他让人将选出来的几十道题送去了温太傅那里,由温太傅再从中挑选出五十道出来。   熬了一夜,他也要回国子监去补个眠了。   楚辞出了提学道,慢吞吞地往前走着。昨天大虎送他来时,他就让他回去了,所以现在没有车坐了。   他自穿越过来,还从没熬过夜。即使当时乡试和会试,他也是保证了至少七小时睡眠的。幸亏他现在才二十一,要不然的话,估计要困死了。   楚辞用手捂住嘴巴,侧身打了个哈欠,以免被路人看见他不雅的一幕。   不远处突然有人笑出声,楚辞有些好奇,朝那边看了看,正好和那人的视线对上。   那人穿着一身红衣,打扮看上去有些浮夸放荡,他见楚辞也在看他,便眼睛一弯,笑着朝楚辞挥了挥手,神态间很是热络。   楚辞原本不认识他,在他笑了之后,才认出那双桃花眼,这人好像是寇静的某位堂兄吧。   在楚辞思考要不要上前打招呼时,那人自己走了过来。   “楚司业,你好啊,在下寇洵,久闻大名,今天恰好碰见,便上前来打个招呼,楚司业不会怪我冒昧吧?”寇洵朝楚辞眨了眨眼睛,看起来有些轻佻。   “自然不会,寇兄是静哥的堂兄吧?我好似在校场那边见过你。”楚辞笑着回答,提醒他自己认出他了。   寇洵玩味地笑了笑,心里将“静哥”两个字念了几遍,收起了之前那副浪荡子的样子,说道:“楚司业太清早的怎么会独自在此处行走?”   此时天还未大亮,街上行人稀少,所以寇洵一掀开车帘就看见了楚辞。   “我刚从提学道那边出来,准备回国子监去。寇兄又是因何故大清早地出门呢?”   “我在工部任职,昨夜有事宿在那边,这会才回去。既然碰见了,不如就让寇某送楚司业一程吧?”   “楚某却之不恭。”楚辞笑了笑,大方地和他一起上了马车,他心里其实有些犯嘀咕,没想到这人竟会是工部的,也不知到底是钻研哪一方面的?   上了马车之后,楚辞大概知道了。这人必定是研究器物利用一式的,看起来也有些像研究机关暗器的,因为这马车里的暗格实在太多了!   也不知这人是按了哪一处,车厢里忽然弹出来一块隔板以做桌子之用。他又左按右按,分别从那些暗格里掏出了点心,茶壶,炉子和炭火等东西,而后竟在这车厢里烹起茶来。   寇洵看看楚辞,发现他时不时地打量一下这些东西,便笑着说:“在下从小不务正业,专攻这些奇淫巧技,让楚司业见笑了。”   “这怎会是不务正业呢?这等造福于民的奇淫巧技,再多些才好呢!不知寇兄那里可有同等款式的马车售卖?”楚辞也想换一辆马车了。他发现这寇洵的马车不止里面暗藏玄机,就连防震都比其他的马车要好上许多,正适合他呀。   寇洵愣了一瞬,而后哈哈大笑:“楚司业真是个妙人,这马车虽只此一辆,但我可以帮你做一辆出来。”   “那就多谢寇兄了,到时候你便将所需费用告诉我,我派人给你送过去。”   “依你和阿静的关系,我怎么能收你的钱?若那小子知道了,还不用一双利眼剐了我。”   “寇兄说笑了,静哥性情温柔,怎会这般行事?”楚辞觉得寇洵说得太过了。   寇洵暗笑一声,说道:“他和温柔可沾不上边。这小子从小就一本正经的模样,无论看谁,都是冷着一张脸的,多说几句就不耐烦。而且怪癖也多,从不肯让人近身侍候,也从不与人同寝。我们都说,他日这小子成亲,怕是连新娘子都上不去他的床。”   楚辞纳闷,这说得和他认识的寇静静是同一个人吗?寇静脸上虽无太多表情,但是一双眼睛却满是柔情,不让人侍候说明家教好,凡事亲力亲为才是好男人!不与人同寝也正常,哪个大男人会整天想着和别人睡在一起?又不是女孩子之间的闺蜜情。   而且,他和寇静共睡一榻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从来都没见过寇静有什么不适。再说了,寇静怕是没有成亲的机会了,也用不着这些人瞎操心了!   寇洵见他一脸不以为意,心里更加笃定当初的判断。他刚想再添点油加点醋,楚辞就提醒他,茶水已经煮好了。   寇洵知道他的意思,便也顺着倒茶一事将话题扯开了。一路上,两人喝着茶水,吃着点心,气氛很是融洽,倒不像是今天刚认识的人了。   车子停在了国子监的山门下,楚辞向寇洵告辞后,目送着他的马车远去。背后突然有人唤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寇静骑着马正从另一边过来。楚辞站在原地等他,寇静下了马之后,便牵着马走到楚辞面前。   “怀槿,你怎会……”寇静皱着眉头,想直接问他,又怕管的太多惹他不快。   “想问我昨晚去哪了,为什么这时候才回来?”楚辞抬起头看着他,脸上笑意吟吟,明显心情很好。   寇静点了点头。   “我昨天被圣上点为明日比试的出题人了,昨天在提学道熬了一夜,可困死我了!”楚辞又打了个呵欠,嘴巴张得大大的,寇静经他提醒,这才发现他脸上的倦意十分明显。   “那你快上去休息吧。”寇静有些心疼,怀槿自来贪睡,一夜没睡可怎么行呢?   “山门好高,爬不动了。”楚辞皱了皱鼻子,一脸的嫌弃。   “我背你上去!”寇静将马放了,拍了拍它的脖子,让它自己去吃草,然后转过身在楚辞面前蹲下。   楚辞脸上浮现出一个得逞的笑,俯身往寇静背上趴过去,然后搂住他的脖子。   楚辞小时候其实一直都很想有人背他。每次放学,别的同学都是爷爷或爸爸背着驮着回家的,他就只能自己走回去。虽然路不远,但他心里还是很羡慕别人的家长能够来接。即使不背着也没关系,就牵着他的手,问一问学校里发生的事也行,或者也可以像其他的家长一样,在来的路上给他买点小零食当做惊喜,那他一定也会很高兴。   楚辞趴好之后,寇静挽住楚辞的腿弯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登上台阶。寇静走得很稳,也走得很慢,他希望这台阶能长一点,再长一点,最好能长到此生的尽头,让他一辈子也不用将背后的人放下来…… 第232章 还有我   大约爬了五六十级的台阶,楚辞拍了拍寇静,让他把他放下来。   “怎么了?马上就要到了。”寇静没有将他放下来,而是继续往前走。   “不用了,一共两百多级,你太辛苦了!我自己下来走。”楚辞是喜欢寇静背着他的感觉,但是也不能把人累趴下。   “我不累,你昨天熬了一夜,可以闭上眼睛先睡一会。”   “别,等会到了前面让人看见多不好!”   寇静站在原地想了想,就在楚辞以为他要把他放下去的时候,寇静又把他往上颠了颠,说道:“不怕,我不走这条路。”说完,就往旁边的小路绕了过去。   楚辞扶额,看来以后还是不要作妖了。   小路走得人不多,周围草木茂盛,虽已入秋,这里却还是一副生机勃勃的样子。   楚辞趴了一会,却睡不着,就找寇静说话:“你知道刚刚是谁送我回来的吗?”   “不知。”寇静说道,他怕扫了楚辞的兴,又补了一句,“是提学道的人吗?”   “不是,再猜。”   “是……户部的人?”   “也不是,这个人你认识,而且很熟悉。”楚辞大方地给了个提示。   “……我真的不知道。怀槿,你直接告诉我吧。”寇静真不知道是哪个。   “是你的堂兄,上次在校场找过你的那一个。”楚辞说道。   寇静身体一僵,迈出的步伐停了下来。寇洵?!   “你怎么了?”楚辞感到很奇怪。   寇静沉默了一会,问道:“他没有和你说些什么吧?他这个人最是不正经,总是满口胡言乱语,你切莫听信他任何一句话!”   寇静怕寇洵将他的心思告诉楚辞,自偶然一次让寇洵得知了他的想法之后,那家伙就很高兴,直说家中又出了一个离经易道之人,很是让他欣赏。之后他总是在旁撺掇寇静去表白自己的心思,但都被寇静拒绝了。   “你放心吧,我们今日才真正认识,他哪会对我胡言乱语?不过,你这么紧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啊?”楚辞打趣道。   “……没有。”寇静继续往前走。   “真的没有?”楚辞追问道。   “没有。”   “好吧,”楚辞见他和蚌壳一样,眼珠子转了转,决定套一套他的话,“其实他还是对我说了一些话的。”   “说了什么?”寇静又紧张了。   “他说你啊……”楚辞将之前寇洵所说的话给寇静重复了一遍。   寇静听了后,问楚辞:“怀槿,你也觉得我是这样的吗?”   “怎么会?我当场就反驳他了,说你又温柔又体贴,简直是最佳丈夫人选,谁要是能和你成亲,那一定会很幸福。”楚辞说道,他本以为寇静会很高兴,但没想到,他说完之后,寇静竟然会默不作声的。   寇静此刻心里很苦涩,辞弟这是警告他呢,让他不要对他有非分之想,让他找个女人成亲,做一个好丈夫!他心里本来在为楚辞毫无芥蒂的亲昵而高兴,可现下却似塞了一块寒冰。   他加快了脚步,只想赶紧将楚辞送到,然后一个人待着冷静冷静。   楚辞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加速,只问了一句“你怎么了”便被颠得说不了话。   寇静背着楚辞从围墙处跳了进去,然后他将楚辞在门口放下,说还有事要做,便转身离开了。   楚辞一头雾水,不知道寇静为何突然变脸,想要拦住只能看见他的衣角消失在院子里。   算了,现在他的脑子里也是浑浑噩噩的,先补足精神,再去查清楚原因。   楚辞洗漱了一下,然后躺上床盖上被子开始呼呼大睡。等他睡醒的时候,已经正午时分了。他满足地伸了伸懒腰,正准备从床上爬起来,忽然看见一个人正坐在他的屋子里。楚辞被吓了一跳,待看清楚是寇静后,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你刚刚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寇静的神情很是严肃,他说:“我刚刚在外面听到一些流言,所以想问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寇静刚刚出门的时候正想找个地方发泄一下,却发现有一群老博士从国子监山门外走进来。他们的精神不是很好,应该也是熬了夜的。他们边走还边聊着一个话题,这话题的主人公就是楚辞。   寇静听他们说出这两个字之后,立刻就停了下来,利用假山和岩石做遮挡隐藏身形。这群人根本就没察觉,还在谈论着这个话题,说的是关于楚辞克妻一事。   寇静初听时是十分愤怒的,因为他们随口编造谎言来污蔑楚辞。他知道批命一说对人的影响是很大的,如果任由这些流言继续发展下去,那么对楚辞未来成婚生子肯定是很不利的。   正当他想要出去让他们不要再传谣的时候,那些人又开口说话了,他们说这是楚辞亲口对皇上说的。   寇静不明白,他不知道为什么楚辞要向皇上说谎。他回到楚辞的院落,准备问清楚。可是楚辞已经睡着了,他不忍心打扰他,只能耐着性子坐在一旁等待。   楚辞知道寇静留在这里的原因之后,心里一暖,当即解释道:“当时皇上说要为我赐婚,我一时情急之下,不知该如何推拒,才扯到这命理学说上去了。其实这也算是解决了一个大问题,不然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为我说亲的。”   寇静听罢,有些艰难地说道:“可是你终归是要娶妻的,若是克妻的名声已经传扬出去并根深蒂固,那京中好人家的女儿又怎会嫁给你呢?你为何不知道为自己以后多考虑一下?怀槿,你太冲动了!”   楚辞乍一听寇静用这种指责的语气对他说话,当下便觉得有些委屈。他心想他之所以说谎还不是为了以后能和寇静在一起吗?他居然还责怪他!   “我找不到妻室,你难道不是该高兴吗?”楚辞站在寇静面前,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想看看他如何反应。   寇静眼里划过一丝受伤,喑哑着声音:“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岂会有这种想法?”   “你为什么不会有这种想法?寇静,你扪心自问,你敢说心中对我楚辞无半点情愫,不曾想过与我携手一生,并肩白首?”   寇静一脸震惊,第一个反应就是,寇洵果然说了!他看着楚辞审视的双眼,那句“没有”怎样也说不出口。   过了半晌,他颓然道:“你都知道了?是,我是爱慕于你。不过,我虽有非分之想,却从未想过要将你拉入深渊,污了你的名声,更不敢奢望能与你白头到老。我知道你是喜欢女子的,此刻必然已经觉得我十分令人恶心了吧?你放心吧,从今日起,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碍你的眼了。”   往后,只能偷偷守着了。寇静心酸地想,原来这几日辞弟的示好就是为了今日的揭穿。有些事情不捅破,还可以维持假象过下去,可一旦捅破了之后,他便再无借口待下去了。   看见寇静转身欲走,楚辞只觉心头无名火起,妈哒!他还以为寇静对他至死不渝呢!说了两句就放弃是什么意思啊!敢情他是自作多情了!他本想逼出这家伙的告白,然后顺理成章答应下来,开启夫夫虐狗模式,可谁知,这家伙竟这么胆小!   “你既然要走,就把我送你的东西留下!”楚辞咬着牙,瞪着寇静的背影。   寇静听了,周身溢满了哀伤,他摩挲了一下腰间的玉佩,狠心扯了下来,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还有!”楚辞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寇静把手放入胸口,不舍得摸了摸,然后把小药瓶掏了出来,放在桌子上。   “还有!”   寇静掏出了两条帕子,都是当初楚辞借给他擦汗的。   “还有!”   寇静拿出了一个印章,是他当初偷偷藏起来的,那枚刻有“天外来客”的章子。   楚辞望着这一桌子的东西,简直要气笑了,没看出来啊,寇静竟这么闷骚!   “还有!”   “没有了……当初你在城门口送我的柳枝,已经碎掉了。”寇静背对着楚辞,心里一片空虚,他用余光打量着桌上的东西,想着怎样才能拿回来。   楚辞一时有些懵逼,他仔细回忆了一下,然后突然想起,当初在袁山县城门口送别的情形。   ——无令长相忆,折断绿杨枝。今日我效仿古人折柳送别,望能早日与默之兄相会。   楚辞心口突然有些酸楚,这寇静到底是什么时间喜欢上他的?军人好处太多,但足够隐忍绝对是他最讨厌的一种优点了!   寇静抿着唇,面色肃然,等着楚辞发话让他离开,不曾想,突然有两只手从他腰间穿过,随后,一个温热的身体靠了上来。   “还有我,我已经决定,把自己送给你了!” 第233章 制题卡   楚辞告白过后,喜滋滋地等着寇静的反应。他觉得自己简直情话满分,寇静大概已经感动得痛哭流涕了吧。   可是,寇静没有按照他的设想转身抱住他耳鬓厮磨,而是残忍地拉开了他的手,转过身看着他。   他的眼底倒映出楚辞笑吟吟的脸,眼神里满是痛苦,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嘶哑了。   “怀槿,你莫要与我玩笑。你应该知道,我会当真的!”   楚辞的笑也收了起来,他问道:“你觉得,我是在开玩笑吗?那这样呢?”   楚辞微微踮起脚,捧住寇静的脸,在他嘴上用力亲了一口。   “还以为我在骗你吗?”楚辞作为一个万年单身狗,初吻就这样送出去了,老脸也难免有些泛红。   寇静僵了半晌,脸上看不出什么,两只耳朵却已经红得要滴血了。他本想点头,却又摇了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楚辞。   楚辞蹙了蹙眉头,这样都不行?他又仰头亲了一口,问道:“这样呢?”   寇静又摇了摇头。   楚辞脑子一转,明白过来,这家伙不太老实啊!不过这点小心机,他做为比较成熟的那一个,自然是要包容的。   楚辞扳下寇静的头一连啾了他好几下,然后问道:“够不够了?”   寇静就仿佛一个被充满了气的橡胶人,瞬间精神焕发,他伸手抱住楚辞,确认道:   “辞弟,你是真的愿意和我在一起,对吗?”   “亲了这么多下还怀疑,难道你认为我是那么随便的人吗?”楚辞佯怒道。   “自然不是!”寇静连忙否认,“我只是觉得,有些像在做梦!不过,就算是以往做梦,我都没梦见过这么令人开心的场景!”   楚辞轻笑了两声,抬眼看他,然后说道:“是不是做梦,你试一试就知道了。”   寇静看着楚辞俊秀的眉毛,含笑的眼睛,最后将目光落在他嫣红的唇瓣上,俯下身:“那我,试一试……”   剩余的声音都被堵在了嘴里,寇静不知是不是幻想过很多次了,竟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怎样接吻,比楚辞只会碰唇来得高级多了。   一吻过后,两个人对视一眼,然后忍不住笑了。   楚辞问他:“现在试出来了吗?”   寇静点点头,正要发表一下自己得以上位的感言,却见楚辞看了看外面,忽然脸色一变,叫了一句“糟了”,然后一把推开寇静,急急忙忙地去到床边拿起外衫披在身上。   “怎么了?”寇静过去帮他一起整理。   “我差点忘了下午还要去教礼部的人制题卡!”楚辞一脸焦急,昨天定下的期限是各国要于今日午时时分将题目全部拟出,然后再一起交由礼部,按楚辞的吩咐制作题卡,然后明日再进行比试。   眼下这时间就快到了,路上还要费一番功夫,他可不能再慢了。楚辞穿好衣服就想往外走。   “等等,你中午还没有吃东西,我之前去打了饭菜,如今应还是温热的。等会你吃好了我骑马送你过去。”寇静一把拉住楚辞的手腕,将他按在凳子上,然后拿起之前放在一边的食盒,打开用手试了试盘碗的温度,发现尚有余温,便将其摆了出来。   楚辞心里熨帖极了,这人刚刚心事重重过来问话之余还惦记着他没有吃饭,这种体贴入微的照顾谁能抗拒得了?   楚辞的事业脑被恋爱脑暂时压下了,他接过寇静递过来的碗筷,往嘴里送了一口饭,嚼了两下之后他觉得不对劲,忙将饭咽了下去,看向寇静:“你吃了吗?”   寇静正把桌上的东西归拢到一起,一件一件塞回自己的身上。闻言,顿了一下,然后说道:“吃了。”   “不想处了是不是?说实话。”楚辞淡淡地说道,刚刚寇静满腹心事,还能有心思吃饭,他才不相信。   “我等会回来再吃。”寇静当时没什么胃口,打菜时便只取了楚辞的份。   楚辞瞪了他一眼,然后起身出门,片刻之后又回来,手里拿了一双干净的筷子和一个碗。他把自己的饭拨了一半过去,威胁地看了寇静一眼。   寇静无奈,但心底却甜得像吃了蜜一样。   两人将饭菜全部吃光后,稍坐了一会,然后起身出门。   下到山门之后,寇静左右看看,然后屈起手指放到嘴边发出了一声哨响。一匹黑色大马打了个响鼻从一边的林子中跑了出来,亲昵地蹭了蹭寇静。   寇静拍了拍它的头以示安抚,一手托着楚辞上了马,自己则翻身坐在他身后,手圈住他拉着缰绳用力一扯。   “驾!”   马儿飞快地跑了起来,这还是楚辞在古代第一次骑马。在现代时他曾经跟着几个朋友去过马场溜达,大致懂一些骑马的技巧,也骑着马转过几圈。这匹黑马比起那些马来说高大威猛了不少,奔跑起来速度也很快,楚辞被颠得说不出话,只觉得浑身都要散架了。   寇静已经习惯了这种颠簸感,见楚辞身子有些僵硬,便把他往身前又搂了搂,让楚辞可以靠在他身上。   约莫骑了两刻钟时间,礼部衙门便已经出现在了前方,比起以前乘坐马车确实快了不少,可楚辞还是决定,他以后再也不骑马了!   “辞弟,等傍晚时分我再来接你吧。”寇静说道。   “别了,你让大虎来。”楚辞冷酷地拒绝了他,“我刚刚都快被抖散架了,再坐下去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寇静点点头,心里却在想,看来他回去之后,要学习一下怎么赶马车了。   两人在礼部衙门外暂作分离,楚辞目送寇静离开之后,便往里走了几步,见到门房的时候,楚辞报上名号,本以为他会进去通知,却不想他直接将楚辞请了进去。   楚辞一愣,细想过后便知是礼部官员必是提早就打了招呼的。他跟在门房后面往里走,没一会,便来到了一个大大的房间外。   那房间里已经有好些人了,大家愁眉不展地看着堆积在桌上的这些题目。   “去看看,那楚司业到底来了没有。”   楚辞听了,赶紧出声:“劳各位久等了,楚辞在此。”   “楚司业,你来的正好,各国的题目都已送来了。听说你是要让我们做题卡,可是我们从来没有做过,不知如何下手,还请楚司业示下。”   楚辞说道:“这题卡,做起来十分简单,请大家按我接下来所说的去做……”   礼部的官员们都听得很仔细。生怕待会这题卡在自己手上出了差错。自己因此受罚是小,但国家体面事大,任谁也不敢轻忽。 第234章 比试   “臣等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和殿广场上,群臣一起下跪,山呼万岁。广场之前的御阶上,坐着天和帝。再下面一点,则是几位皇子殿下,再往下一些是三公二丞,六部尚书则分列两侧。   “众爱卿平身!”天和帝说道,旁边的太监马上尖声传达。   “谢皇上!”   “众位爱卿,今日乃我朝学子与越析、蒙舍两国的学子比试之期。自我大魏与两国建立友好邦交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望各位待会能仔细地看,以免错过这样一场文坛盛会。”天和帝说道。   “谨遵圣上教诲,臣等必不负所望!”大家又一同回答,这声音直冲天际,十分有气势。   “此次比试由国子监楚辞代为主持,宣,国子监楚辞上前觐见!”首领太监拂尘一挥,上前一步宣召。   “微臣楚辞,拜见圣上。”楚辞拱手行礼,天和帝立刻叫起,然后又嘱咐了几句什么,楚辞一直在点头。   下面的官员有些无奈,这里空阔无比,若无太监传达声音,上面人说什么,下面的人都是听不清楚的。他们很想知道皇上和楚辞说了什么,可是却无太监传达出来。   其实皇上也没对楚辞说些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坐在上面的人都听见了,天和帝说的是:今天只许胜,不许败,听见了吗?   楚辞连忙点头,说道:“圣上放心吧,这些学子都十分聪颖,是微臣从一同受训的十几人中挑出最聪明的,如无意外,他们必定不会辜负圣上的期望。”   “那朕就拭目以待了。”天和帝说道。   ……   在广场中央,搭有一处丈高的台子,下面放着扩音水缸,三国的学子成鼎立之姿坐在上面,最前头站着的,就是楚辞。   楚辞旁边有一个木架子,上面挂满了写着数字的圆形纸张,每行五题,一共四行。   楚辞朝着左右两侧坐着的礼部官员点点头,然后开始宣布比赛规则。这比赛规则学子们其实已经知道了,但底下人是不太清楚的,楚辞这样宣读一下,既让底下人明白了规则,又可以让学子们有个缓冲的机会,不至于因为太紧张而无法作答。   “好,必答题第一轮,现在开始。远来即为客,就由越析国一号先行选题吧。”楚辞说道,这些学子的号牌也是昨天一起做好的,如今依次放在他们桌前,让人一看便知。   越析国的一号学子站了起来,看着上面的题目,说道:“小生想要选第十题。”   “第十题!”楚辞叫了一句,然后守在题目之后的小太监赶紧取下题板后面的锦囊,送到楚辞手上。   楚辞打开一看,念到:“此题为对句题,人不知而不愠,请接下句,计时开始!”   坐在台子右侧的一位官员立刻将桌上的小沙漏倒置过来,这沙漏乃是用水晶制作而成,每漏一轮,时间都是十五秒。   那学子不假思索地答到:“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请出示正确答案!”楚辞话音刚落,一个人便举着题板走上台,上面的答案正是这一句。   “给越析国学子加上十分!”楚辞说完,坐在舞台左侧的几分钟赶紧将越析国的分牌翻过一页,上面的分数由一百变成了一百一十分。   接下来是蒙舍和大魏的一号选题。这必答题的题目经过筛选,这一轮没有特别难的,对于他们这些饱读诗书的学子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难度。他们看到题目之后,几乎都是脱口而出的。第一轮过后,每国的分数都是一百五十分。   下面有官员轻声讨论,这种比试方法确实新颖,而且结果一目了然,比起其他的比试确实要省时得多。不过,题目好像有些太过于简单了。   台上楚辞一笑,说道:“刚刚第一轮已经结束,大家的分数是持平的,接下来,请更换题架,开始必答题第二轮答题。”   两个太监抬着新题架上来,然后把答过之后的那个题架抬了下去。   “这一轮,由蒙舍国一号先行挑选。”   蒙舍国一号站起来,直接说道:“小生选择第一题。”   “好,第一题……此题为选择题,请听题,庖丁解牛这个典故出自下面哪一本书。一《逍遥游》,二《齐物论》,三《养生主》,请作答。计时开始。”   这道题目一出,刚刚还说这些题目太简单的官员不吭声了。庖丁解牛这个典故他是听过的,可是它具体出自哪一本书,这个就不知道了。   蒙舍学子思考了一会,然后在沙漏快要漏完之时,说道:“我选择三《养生主》。”   他话音刚落,时间就到了,让人不得不为他捏一把汗。不过,这答出来是答出来,还得看看正确答案才行。   “请出示正确答案!”   大家伸长脖子去看题板,见上面写着三《养生主》后,立刻自发地鼓起掌来。   “恭喜答对,为蒙舍国加十分。”   这第二轮的题目比起第一轮来说难度提高了不少,有一些学子在答题时因为思考太久而导致超时,所以分数不再像之前那样和谐。   “第二轮过来,让我们看看分数。其中越析国一百八十分,蒙舍国一百七十分,大魏两百分!”   官员们热烈地鼓起掌来,他们大魏就是厉害,每次都能答得又快又好。   “好的,那么接下来是必答题第三轮答题。此次,由大魏学子先行选题。”   旧的题架被撤下了,新的题架被抬了上来。大魏学子站起来后,直截了当地选择四号题。   楚辞拿到锦囊之后,拆开念题,“此题为判断正误题,请听题,《搜神记》是西晋干宝所书,其中《干将莫邪》是书中名篇,对还是错?请答题,计时开始。”   台下之人议论纷纷,像这类志怪札记,有些人看过,有些人没看过,看过的人一口咬定这题是对的,没看过的则静观其变。   大魏学子也有些举棋不定,他看过这本书,也知道《干将莫邪》确实是书中名篇,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转头看了看一旁的沙漏,发现就快见底了,心中很是焦急。他内心挣扎了一会儿之后,说道:“我认为是错的。”   “时间到!”   他答题的声音和楚辞宣布时间到只相差了一秒左右,楚辞见他答出问题,便说:“请出示正确答案。”   有人举着题板上台,上面确实写着一个大大的错字。   那学子松了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放松了。   “恭喜答对,大魏加十分!”   “等等!”台下有人叫道,“这道题为什么是错误的?难道它不是书里的名篇?”   楚辞看着他,示意他安静下来。待那人安静之后,楚辞解释道:“这题其实有个障眼法,它故意给出一个正确项来混淆视听。实际上,这道题的考点在于前面一句,《搜神记》的作者为东晋人,而不是西晋。”   大家恍然大悟,然后都觉这题有些凶险,竟故意设置这种让人容易忽略的点,若学子不是心细如发,恐怕会直接答对,简直太坑了。   而第三轮的题目基本上都是这样的,考察的点十分细致,而且题目也千奇百怪,涉及之广,在场的恐怕没有一个人能说自己都能答出来。   只除了楚辞,有了第一题的解释在前,后面的题目只要大家有疑虑的,他都会解释一下。无论是什么题,他都能如数家珍般飞快地将这其中的考察点说出来。有人说,他分明是事先看过题才能说出来的,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楚辞的记忆力很好。   这题库中一共两百多道题,除了他们自己出的五十道题之外,其他的都是昨天下午入题架时才看见的。能在短短时间内记住每道题的出处和由来,这也不得不让人感到十分佩服了。   三轮必答题结束之后,场上分数又发生了变化,越析两百二十分,蒙舍两百二十分,大魏两百四十分。   “接下来,便是抢答题了!” 第235章 扣分   “先请各位看看自己的手边,那里悬挂着一根红绳,红绳的尾端是一个铃铛。接下来,由我读题,待我说开始抢答后方可拉铃。铃响后由周尚书宣布哪方答题。若有人犯规提前拉铃,则取消本轮答题资格并倒扣十分。抢到答题权的一国,可由五位中的任意一位作答,答对加十分,答错扣十分。各位可都明白了?”   学子们点点头表示明白。   “那好,现在请各位轮流拉动手边的红绳,看看是否会响起铃声,以免待会出现故障。”这也是为了避免待会可能出现的争议。   铃铛后面坐着的不止是周尚书,还有越析蒙舍的使臣各一。学子们拉动红绳,绳子微微跳动,铃铛就“叮铃铃”地响了起来。他们要做的,就是在这一轮比赛中仔细观看铃铛,来判断哪方抢答成功,再由周尚书举牌告知楚辞。   “好的,现在大家都试过了。那么,第二环节的抢答题,现在正式开始!”楚辞手边放着一摞题卡,他拿起一张看了看,然后字正腔圆地念到,“第一题,孔夫子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请问,《诗经》一共收录了多少篇诗,其中风、雅、颂各多少篇——”   “叮铃铃——”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响起,楚辞回头看去,只见周尚书捂着脸,拿起一块题板,上面写着“大魏”二字。   楚辞想要扶额,他知道必定会有人犯规,但没想到是他们大魏的学子第一题就犯了规。   那个拉绳的学子面上赤红,一脸羞窘,有些手足无措,因为下方此时正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哄笑声。   他的手刚刚一直虚握着红绳,等着楚司业宣布抢答。谁知道刚刚楚司业读完题后他发现自己会答,一时有点太过激动了,便直接拉动红绳,谁知就犯了规。   “好的,刚刚我们大魏的学子给大家做了一个错误的示范。现在,请扣除大魏十分,并取消本轮答题资格。现在,请越析和蒙舍的学子做好准备,开始抢答!”   “叮铃铃——”   “叮铃铃——”   两声铃声一前一后响起,楚辞回头看去,周尚书举起牌子,上书“蒙舍”两字。   “由于蒙舍学子快人一步,本次答题机会归属蒙舍学子。请派出一人,在规定时间内作答。”楚辞笑着看向蒙舍国那边。   蒙舍的三号学子站了起来,刚刚的铃声也是他拉响的。   “《诗经》一共收录311篇,其中有六篇笙诗。共收录风160篇,雅105篇,颂40篇。”   “请出示正确答案!”   有太监扛着题板上来,上面的答案和这学子所答并无二致。   “恭喜这位学子答对,蒙舍加十分!先别急着坐下,敢问贵姓大名?”   “学生名叫霍图尔。”那学子不明所以,但还是很老实地回答了楚辞的问题。越析、蒙舍推崇大魏所学的儒家文化,是以他们所学的东西和大魏是差不多的。   “霍图尔,你刚刚说《诗经》中有笙诗六篇,那么,你知道何为笙诗吗?”楚辞问道。场上这些学子都是三国挑选出来的精英,这一环节的设置,自然是为了让他们个人得以扬名于天下。这样,以后大魏举行的比试,才会有更多的英才报名参加,这对推广大魏朝影响力也很有帮助,这就是所谓的平台效应。   “所谓笙诗,便是只撰诗题,未著文章的诗篇。它们虽收录于《诗经》中,但并无内容。”霍图尔觉得楚辞应该不会不知道呀。   “霍图尔回答的很正确,请大家掌声以示鼓励。我们不论读书还是做其他的事情都应该深入地理解,这样才能灵活运用于脑中。此题过后,让我们看看分数,蒙舍积二百三十分,越析积二百二十分,大魏积二百三十分。”   大魏的几个学子脸色很不好,他们本来是领先于其他两国二十分的,这一轮不仅没能得分,还倒扣了十分,让他们一下子就被追上了!罪魁祸首的国子监学子林承易听见分数后,头垂得更低了。   旁边一只手伸过来拉了拉林承易的衣袖,低声说道:“楚司业曾经说过,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败之后不思进取,一蹶不振,你忘了吗?”   林承易心头一震,抬头看见旁边的同伴们都看着他,其他人虽有点懊恼,但眼里并无责怪,反而是对他的担忧。林承易用力握拳,心里做了一个决定,刚刚丢失的十分,他一定要拿回来!   楚辞用余光注视着这些学子们,见林承易又恢复了斗志,才放下心来。   “下面是第二题,从乌图鲁山去到印加山一共有八百里,假如有一壮年骑马前行,一天可跑六十里,问春季几日可达?开始抢答!”   楚辞读完题后,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这道题看似九章,实则另有玄机,它问得是春季几日可达?春季……春季!   正在他思考的时候,那边的铃声响了起来。周尚书笑着举牌,上面果然是大魏二字。   “请大魏学子作答。”   抢到题的四号是韶山书院的学子孟远章,他站起来后,大声地回答道:“十三天半可以到达。”   楚辞眼里流露出一丝可惜,果然错了呀!不过,他心里虽然替他们可惜,一来就碰见了这种坑人的题目,但面上还是端着训练有素地笑容说道:“请出示正确答案。”   太监端着题板上前,上书“无解”二字。   “很遗憾,大魏学子答错了,请扣十分。”   不仅答题的学子懵了,下面的人也一样,“为什么,我算了也是十三天半,怎么会是无解呢?”   “是啊,莫不是答案出错了?”   蒙舍的参知政使霍华坐在位置上,心里得意洋洋的,他就知道这一题除了蒙舍其他两国都不可能做对。即使被他们抢先,也只有扣分的可能。这就是大魏人常说的……不战而屈人之兵吧?有人质疑,自然要人解答,到时候他们蒙舍的学子又可以露一次脸了。   楚辞见下面声音嘈杂,便走到台子的一侧,在上面架着的一面锣上用力敲了一声。   “请大家稍安勿躁。此题为蒙舍国所出,答案应该是没错的。”楚辞等大家都安静下来后,方才说话。   “可,为什么是无解呢?”   “大家有所不知,根据《异国志》的记载,乌图鲁山和印加山中间隔着一条榴花江,这江有几十丈宽,上面没有架桥。每到春季,江水暴涨,船只根本过不去。往来者都会避过春季涨水的这段时间,待夏季浅水期才会过河。题中特意提到了春季这一条件,那么前面无论说了什么,都是没用的。故而此题——无解。”   这题纯粹就是坑人了,所以楚辞也不准备让他们的人解释,而是自己给出解释。   霍华惊讶地看着楚辞,没想到他连这个也知道!底下的官员和学子们也是一脸恍然大悟,怪不得呢,要是楚司业不解释,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这题的缘由。   “让我们再看看比分,目前蒙舍二百三十分,越析、大魏各二百二十分。现在是第三题,大魏圣武皇帝曾颁下圣旨,改寒食为清明,人们在这一日告祭先祖,慎终追远。但在古时,清明前一日方才是寒食节。请问,这寒食节是因谁而来,此人身上有何典故。开始抢答。”   大魏之前扣了二十分,这时已经不敢贸然作答,在楚辞说完题目之后,他们确定自己一定能答对才去拉铃,结果就被越析国抢先了。   “寒食节是因晋国介子推而来,此人乃是晋公子重耳的随臣,流亡途中,公子重耳腹中饥饿难耐,此人“割股奉君”,救了公子一命。而后此人隐居山中,焚山而死,这才有了寒食节。”   越析学子答对题加分后,楚辞也照例让他介绍了一下自己,给了他展示才华的机会。   之后,楚辞又报了一次分数。这次蒙舍和越析各积二百三十分,独独大魏落在后面,与他们还有十分之差。   大魏的官员和学子们都有些着急了,就连坐在最上首的天和帝,沐浴其他几国使臣的目光下,都有些坐立不安了。   偏偏这时,还有人要来火上浇油。   “大魏皇帝陛下,贵国学子今日似乎有些精神不振啊?明明前段时间,他们与我国王子发生口角之时,还是振振有词的。”九铢右相尚全说道,前不久发生的那件事还记在他心头,那时他忙着和别国使臣建交,便让三王子自己出门,谁知道……他心中既恼怒于泰阿蛮的愚蠢,又觉得大魏简直欺人太甚!此刻见大魏吃瘪,他自然是要笑话两句的。   浪穹和昭祈素来看热闹不嫌事大,也跟着拱火,一个说“久闻大魏学子文采风流,眼下看来,似乎是徒有虚名啊”,另一个说“话也不能这么说,刚刚简单的题目还是答得挺好的,许是这些题太难了吧”。   其余几个小国不欲起争端,任由他们说什么,都只坐在一旁微笑不语。   天和帝心里一股火不好发出来,生气吧,显得他没风度,不生气吧,怎么可能不生气呢?!明明只相差了十分,被他们这样一说,倒好像天上地下一般了,实在是让人恼火!   不过,这些学子到底怎么回事,一个个的不都是选的才能出众的吗?怎么几次三番的扣分?还有楚辞,刚刚谁在他面前保证若无意外,一定能赢的? 第236章 判书   楚辞也没办法,但凡比试肯定就是这样变幻莫测的,若是哪一方能以压倒性的实力胜出,这才没意思呢!   而且,现在才过了多久?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知道结果会如何!   他拿起题卡,又念了第四题。   “期期艾艾指的是人有口疾,吐字重复,那么这个典故讲得是谁?请抢答!”   越析蒙舍的学子手虚握着红绳,却怎么也拉不下去。这个典故他们知道何意,可是讲得是谁,他们却不太清楚。   就在这时,场中忽然响起一阵铃声,众人看去,大魏学子这边,林承易正一下又一下地拉着红绳。   有些人开始唱衰,认为这下子大魏又要扣分了。周尚书愣了一瞬,而后连忙举起题板,楚辞便让他站起来作答。   “期期艾艾说的是西汉的周昌和西晋的邓艾,此二人皆患有口疾,说话结巴不清,故后人将这两个典故合在一处,称期期艾艾。”   正确答案一出示,广场上的大魏人都鼓起掌来。他们大魏接连受挫,这次好不容易能加上十分,怎么能不打起精神表扬一下呢?   “恭喜答对,刚刚答题的乃是国子监学子林承易。承易,这道题其实很是偏门,越是熟悉的东西越不引人注意,故而许多人知其意却不知其源,那么你是从何处知道这个典故的?”   “楚司业有所不知,学生在小的时候也曾吐字不清,说话含糊,及至六七岁时还是如此。每逢外出登门做客之时,都要被一众伙伴嘲笑。我为此自卑自厌,再不肯外出。后来,我的母亲就给我讲了这两个典故,说他们二人虽有口疾却从不自苦,而是更加奋发向上,最后成为一代名臣。我听后感怀不已,从此日日清晨到园子里大声念书,最后,终于练得口齿清晰。因为他们二人激励了我,所以学生才会记得如此清楚。”   楚辞本以为他会说从哪本书上看来的,却没想到此人的回答这么有意义,当下便说道:“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母亲的话语中饱含激励,这才使得当初说话不清的孩童成长为一个这么出色的年轻人,也正是因为这位慈母之故,使得承易为我大魏挣来十分,我建议大家再次把热烈的掌声送给这位慈母!”   场下的情绪瞬间被楚辞调动起来,一时掌声雷动,大家都被林承易说的话感动了。父母之爱,于细微之处见真章。他们也难免想起了自己父母曾经的殷殷教诲。   “现在场中分数持平,可见竞争之激烈,不到最后一刻永远都不应轻言放弃,这也是比试的魅力所在。现在,请看第五题……”   楚辞一席话自然是为了激励大魏学子,他已经看出这几个有些畏首畏尾,不敢竞争了。输了比试倒无甚,可别输了信心!   上面坐着的五个大魏学子被楚辞略带深意的眼睛一扫,都有些紧张,待听出他话中的鼓励之意后,总算是丢掉了刚才的懊丧与胆怯,重拾信心,不再计较一两题的失误。   抢答题一共三十题,自第四道题起,大魏学子势如破竹,一路高歌,虽然也会被蒙舍越析抢到题目,但他们再没有扣过分了。   到了抢答题结束时,楚辞又一次报出了分数,这时蒙舍国积三百二十分,越析国积三百分,大魏积三百四十分。   “先让我们把热烈的掌声送给台上三国的学子们,感谢他们的精彩表现让我们在大饱眼福的同时也学到了更多东西。”楚辞很会调动气氛,时不时地就和场下的官员们来个互动,不让他们有无聊的可能。   不过即使他不这样做,大家也都是很认真的,事关朝廷颜面,谁能不紧张呢?就连那些武将都很认真,他们虽然对这些东西一知半解的,甚至完全不懂的也有,但这不妨碍他们看分数。每次大魏一得分,他们的大掌就噼里啪啦一阵拍。   “恭喜大魏学子暂居第一,接下来为风险题,由积分最高组先选。此题分为十分题、二十分题和三十分题各三道,每国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答对加上相应的分数,答错则扣去。林承易,你们这边选什么题?”   大魏学子聚在一起商议了一下,决定选择二十分题。此时他们是领先的,不需要贸然选择最高分的,只要稳住这个局面,那么他们就一定能赢。   “好,请出示二十分题第三题。”这风险题难度最高,所以时间会长一点,需要将题板亮在上面,以免大家忘记题目是什么。   题板很快就上来了,上面写着:乡人张三,年老且贫,某日夜入其子家宅,偷盗财物若干。因其离去时有磕碰,惊醒其子,误以为贼人,后将其乱棍打死。请依照《大魏刑律疏议》草拟一判文,限时为一刻钟。   很快,就有人拿出一支香,截取一半后点燃,视为计时开始。   这道题可以五个人商量着答题,因为时间会比较久,所以皇上赐下了瓜果点心,让大家可以暂作休息。   楚辞看了看送上来的东西,发现比平时的好多了。看来皇上也是要面子的,平时哭哭穷也没什么,现在面对这些外国使臣,再扣门就有失国体了。   他来到台下,拈起一块糕点慢慢地吃了起来。他吃完之后,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而后忽然想起寇静当时藏了他那么多东西,便转头四处搜寻着寇静的位置。   不知是场中人太多还是怎么样,楚辞没能找到他,也没有看见许乔南和秦钊他们。明明他们身为国子监的临时夫子,还是有座位的。   一刻钟时间很快就到了,楚辞来到台上,示意他们交卷。大魏学子交出卷子,表情有些忐忑。   楚辞接过他们写的东西,快速浏览了一遍,心中顿时明了。他端起卷子,读了起来:“张三之子暗夜杀贼,原为不知者不罪,可以饶恕,但其不孝之行却当诛矣。子尚有余财,不思奉养其父,使其因贫而盗,是为不孝。以子弑父,更是逆天道人伦之大不敬,故判张三之子斩立决!”   “请出示正确答案。”   太监抬着题板上来,这题的答案是刚刚他们作答的时候问刑部主量刑的官员所书,上面写得和他是一样的。   楚辞刚要宣布大魏回答正确,加二十分时,就有人说话了。   “大魏皇帝陛下,老夫觉得不妥。这一题不应该这么判。”说话的是霍华,这个老头儿站了起来,“昔日我也曾研读过大魏刑律,这张三夜入内宅,死有余辜。其子不知其父,按照一般手段处理,为何不可?老夫觉得应该判他无罪。这道题本就是说按照大魏刑律来判,为何能不按照书上所说呢?”   “对啊,既然题目是这样要求的,就应该按照上面的要求。应该扣掉大魏二十分!”九铢的右相又说话了。   昭祈和浪穹紧随其后,他们都明白,只要这题判大魏错,那么这场比试他们就输了。能够让大魏失了体面,他们当然是巴不得的,说不定两国因此断了邦交,这更是他们乐见其成的。   大魏这边想要反驳,却不知从何辩起,题目确实是言明要按《大魏刑律疏议》上判刑的,可是……判案,是这样判的吗?   他们步步紧逼,楚辞却沉吟着,迟迟没有给出判断。   “楚大人,为何还不宣布结果?他们没有按题意作答,就应该扣分!”   楚辞摇摇头:“我觉得不对!”   “楚大人,你是说老夫判法不对?那也就是说明,你认为《刑律》一书有误?”霍华说道,蒙舍的阁罗亲王这时装出一副莽夫的样子,并不约束霍华的步步紧逼,反而有些故意放纵的样子。   “不,楚某是觉得,当律法条文与伦理道德相抵触之时,不应该这样下判。有一句老话说,律法不外乎人情。此案并不是一件简单的偷盗案,也不是一件简单的弑父案。犯人和被害者在重重误会之下犯下此人伦惨剧,实在可悲可叹至极。但判决一件案子,须得从其前因后果来分析,此案只有一点线索,本不可轻易下判书。如果说学子们完全是按照儒道思想来判决的,那刑部大人们为何又会这样判决呢?有请刚刚作答的刑部主事杜明祥大人上来解释一二。”   杜明祥被请上来后,说道:“此题实乃一个真实案件的部分线索。它发生在闵地张家庄内,此案一发,当地父母官便四处查证,而后发现,这张三是个性子老实的农人,他年过不惑方有一子,从小宠溺非常,及花甲之年为其子聘妻,谁知那妇人生性刁钻,常与张三发生口角,未免其子为难,张三便独居于村尾老房之中。时至冬日,张三缺衣少食,又适逢其子外出,他几次上门讨要未果,便决定夜间翻墙自取。谁知他儿子这时已经回来了,听见房内声音,以为盗贼,便持棍将其父打死。”   “霍大人,此事前因后果俱明,若还判其子无罪,是否有些不妥当呢?”   “这分明是恶妇造孽。”   “虽有恶妇推波助澜,但追其根由,还是在其子身上。若不是他其身不正,放任妻子不孝老父,又怎会发生这样的惨事?”楚辞反问道。   霍华一时没有声音,楚辞又接着说道:   “我朝学子熟读律法,本应按照《刑律》判案,可条文是死人是活的,若一味只按照上面的律法条文来判案,无异于纸上谈兵,恐会造成冤假错案无数。当然,他们这次仅依据这些条件下对判书,也是误打误撞蒙对的。”   “那么依你之言,你想如何?”霍华见他各打五十大板,心中隐隐猜到他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不如此题只记一半分?若贵使还觉得不妥,我们可以让场中众人判断。”楚辞笑着说道,大魏泱泱大国,让了这十分又何妨?只希望这些学子明白这十分因何而丢,往后当官,莫要当个糊涂官!   霍华看了看下面乌泱泱一片大魏人,顿时心里骂了一句。不过,人家的判决确实下对了,他能争取到只加十分,那他们蒙舍就还有机会。所以,霍华点了点头,任由计分员将大魏分数变成了三百五十分。 第237章 运气太差了   大魏完成题目之后,就由蒙舍选题了。他们毫不犹豫地选了一道三十分的题目。   楚辞让人端上题板,开始念题。这一题是一道策论题,给出的内容必须全部用上,语句要通顺,中心思想要明确,字数不能超过,字体也必须用馆阁体。   这道题给出的时间是一柱香,也就是两刻钟的时间。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要写出一篇值得称道的文章肯定是很艰难的,而且若一人评判,肯定是会有争议的,所以楚辞之前就联系好了其他国家的使臣,由他们来判断,五个国家,有三人认同即为过关。   两刻钟后,蒙舍的学子做好了这一篇策论。楚辞命人将其送到台下,由其他五国一同商议。   过了大概半刻钟的时间,策论又被送了上来。楚辞打开一看,发现上面有四人题了名。   “给蒙舍国加上三十分。”楚辞宣布道,然后看见计分员将分数揭过,变成了三百五十分。   接下来是越析国,越析分数和他们实在相差太远,即使三十分的题做完,也没什么用了。而且,单看那篇策论就不简单,万一抽到难题,做不出来岂不是更加丢脸?   于是,他们的学子在商议之后,选择了十分题。楚辞让人抬上题板,然后宣读,原来这十分题是要他们以秋为题写一首五言八韵诗,但其中不能出现秋字。   越析国学子在半刻钟的时间内将诗写了出来,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虽积分不多,但也算体面。   风险题之后,楚辞看看三国学子的题板,笑道:“现在,让我们看看三国学子的分数,其中蒙舍和我大魏都是三百五十分,越析为三百一十分。我国学子与蒙舍国学子互不相让,打成了平手。”   “可是,之前楚司业只设置了这三关,如今你们两国战成平手,可如何是好呢?”越析二皇子闵真说道,他们的学子略逊一筹,只有等明年了。   天和帝看了看蒙舍的阁罗亲王,问道:“亲王意下如何?”   “大魏皇帝陛下,既然比试一场,自然是要分出高低来的,不然的话,本王回去也不好交代。”   “那,亲王以为怎么分出高低才好呢?”   阁罗亲王想了想,然后笑道:“不如问问贵国的楚司业吧,他足智多谋,应该能想到办法。”   楚辞还在台上讲场面话拖延时间,他不能擅做决定,只能等大佬们商量好之后再来。   等太监过来传他时,楚辞对着下面的人说了一句稍等,就下了台子,步上台阶。   “不知圣上传召楚辞过来是否因有旨意颁下?”   “楚爱卿啊,如今这台上两国分数相当,你有何办法能分出胜负来呢?”天和帝问道。   “这……”楚辞想,难道不该是你们做决定的吗?敢情还要他想办法?   “楚司业,你不要顾忌其他,直说便是。”阁罗亲王见他沉默,便添了一句话。   “不如,就再举行一场加时赛,两方学子随意一人答题,直到一方无人作答为止。”   “那,题目该从哪里出呢?”   楚辞指了指旁边,那里还有一些没有用上的题目,意思是就从这里出呗。   阁罗亲王想了想,又看了看霍华,见他暗暗点头,便也同意了。   天和帝自然也是同意的,既然楚辞说出了这个办法,应该也是有把握的才对。   既然两方都同意了。楚辞就上到台前,宣布了这件事。台上的布置也从刚开始的“三国鼎立”变成了“楚汉相争”,针锋相对的意味更加明显了。   楚辞宣布了答题规则之后,就让下面的太监们把题板扛了上来,上面已经重新挂满了锦囊,所有的剩下的题目都在这里面了。   楚辞抽出来第一个锦囊,然后看向两国的学子们说道:“你们谁先答题呢?”   两国学子互相谦让,都说让对方先答题。楚辞笑了笑,还挺谦让的。他说:“我这里有一个字谜,你们谁先猜对了,就由谁来答题吧。”   两国学子都点头,楚辞慢悠悠地说道:“谜面为,三十六个时辰,猜一字。”   他这个谜题一出,不止是上面的人,下面的人也同样在猜。国子监五虎将五连坐,听了题之后苦思冥想,祝峰问:“你们想出来了吗?”   其他几人都摇头,唯有朱明越肚子一挺,说道:“那当然。”   “那你说说是什么?”   “三十六个时辰,自然是林字了,一木是十八,双木自然成林。”朱明越很肯定地说道。   “啊?”祝峰看了看台上眯眯笑的楚辞,总觉得司业出品,必定没那么简单。三十六倒勉强解释的通,那时辰又作何解释呢?   前面的温然听了,发出一声嗤笑。朱明越听见后就变脸了,阴阳怪气地说道:“我说温小娘,你笑什么啊?”   温然一听,眼刀子也飞了过来:“死胖子,你再叫一句试试!”   朱明越还要再叫,被祝峰手疾地拉过去捂住了嘴巴,低声劝道:“前不久我见温然递了申请书上去,说要加入学生会,你别再惹他了。”   朱明越梗着喉咙,不服气地说:“这有什么,老子也交了!”   祝峰无奈极了:“那你说说,咱司业是选你的可能性大还是选他的可能性更大?”   朱明越无言以对,只能朝着温然那边用力瞪了几眼。   正当他们在闹的时候,台上已经有人举手了。大魏各家书院的学子经过一个多月的国子监的学习,已经习惯回答问题举手了。   蒙舍学子见有人突然举起一只手,根本不知道他们是想干什么,正猜测他们的意图时,便听楚辞说道:“杜鑫,你来回答。”   “司业,这个谜底可是水晶的晶字?”杜鑫虽然用疑问的口气,可脸上却满是笃定的神色。   温然回过头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看了一眼朱明越,朱明越哼了一声,猜错了不行吗?他倒想知道,他猜的怎么就不对了。   “说说你的想法。”台上,楚辞给了杜鑫一个展示的机会。   “十二个时辰为一天,三十六个时辰也就是三天。一天也称一日,这三天自然就是三日了,三日为晶,司业,学生猜的可对?”   楚辞点点头,脸上满是赞许,他说道:“不错,答案正是晶字。依照刚刚的说法,那么便由大魏先答题。请听题……”   刚开始的题目是之前的必答题剩下的,相对来说比较简单。两国学子几乎都不用考虑太多,基本上都是脱口而出的。一方坐下一方回答,转眼间,便过去了好几轮。   下面的学子脑袋转来转去,看着他们激烈交锋,心里忍不住生出了些许敬意。要他们这么快的答题,并且还都能答对,是不可能的。难怪他们能代表两国“交战”呢!   又是几轮过去,题目也越来越难了。台上的学子越战越勇,难题多思考一会也能答出来。这边,大魏学子刚刚答完了一道很难的题,就轮到了蒙舍这边站起来了。   楚辞摘下一个锦囊,刚一看见,脸上便忽然浮现出一丝尴尬之色。谁他娘的把这个问题放进来的?   “楚司业,怎么了?”蒙舍这边迟迟没听见楚辞报题目,便有些疑惑。   “没什么,我建议此题作废。我们来看下一道吧。”楚辞不欲读出这一题,因为这明摆着就是一道欺负人的题目,也不知是怎么混进这里的。楚辞想着,应该是那天熬夜时看花了眼,才把这题放上去给温太傅挑选,而温太傅又恰好选中了这一题。   楚辞不想欺负人,可偏偏有人却上赶着挨欺负。   “等等,楚司业为何要将这题作废?莫不是这题太过容易,你怕蒙舍答出来后获胜?”霍华觉得楚辞的行为很不寻常,要知道后面的题越来越难了,都是之前筛选过的偏门题型,本来不准备用上的。他怀疑这是他们蒙舍自己出的题,这楚司业是想换一道难题给他们。   “楚某非是觉得此题容易才想换题,我是觉得此题偏门诡异,蒙舍学子应该答不出,这才想换一道。”楚辞解释道。   “哼,”霍华冷笑一声,“楚司业是看不起我们蒙舍吗?有什么题你尽管报出来便是。我蒙舍学子从不畏惧任何难题!”   楚辞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上面的阁罗亲王,见他也点头,便说道:“既然贵使一意孤行,那么楚某也就不多说了。只一个,题目一出便不能收回,到时候无论答对与否,贵使都再不能横生枝节了。”   霍华点了点头,楚辞越这样说,他越觉得这里面有阴谋,这也许便是心机深沉之人的日常。   楚辞展开锦囊里的纸,将题目报了出来。   “丨,这个字有多少种念法。”为免大家听得不清楚,楚辞还动手在题板上划了一笔。   蒙舍人目瞪口呆,他们只知道这字指的是竖画,还有多少种念法?不就是念竖吗?   楚辞感受到后背一道灼热的视线,他回过头后,发现霍华正用一种想要杀人的眼神看着他。楚辞无辜地耸了耸肩膀,他说过要换题的,是他们不肯的。   蒙舍的学子有些为难,但眼看时间就要到了,便胡乱地说了一个竖。   “不对。”楚辞说道,“你们还有其他答案吗?”   蒙舍学子摇了摇头。楚辞很遗憾地让人出示了正确答案,上面写着“丨字共五种读法”。   “很可惜,蒙舍学子没能答出来。那么我宣布,此次比试的获胜国就是——”   “等等,这道题简直太奇怪了,老夫闻所未闻。莫不是有人胡乱编造了一个题目出来,故意难为我们?”霍华叫道。   “既然贵使不相信,那我就让人解释一下给贵使听。台下哪位知道答案的,可以举手示意。”楚辞说道。   朱明越高高地举起了手,这道题他就是化成灰他都记得。   “好,请你上来。”   楚辞果然叫了朱明越上台来,朱明越得意洋洋地说道:“这个字首先念竖,然后念一,从上往下写念囟,从下往上念做退,上下贯通念做衮。一共五个读音。”   “对,我朝的《解意》上有记载,前朝的《说字》上也有。”楚辞补充道。   霍华嘴巴一阵哆嗦,半晌说不出话来!他觉得自己分明还是中了这人的计,他使得分明就是以退为进,故意让他们抢着答这道题!   “既然贵使再无疑意,那么我宣布,天和二年三国比试的胜出者为——”   “大魏!”   下面的学子跟着一起叫出声,趁着大家高兴的时候,楚辞打开了下一道题,他想看看,若是没有这道题,下道题他们能不能答出来。   看完了题目之后,楚辞同情地看了蒙舍学子一样,运气太差了,下一道题,是他本人出的九章题…… 第238章 逢场作戏   台上,天和帝笑得很是和气,他看向阁罗亲王,说了一句“承让了”。阁罗亲王回以尴尬一笑,不再做声。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蒙舍之前力争大魏答错了题,为的就是想在比试上胜过大魏一头。可是结果又如何呢?即使是加时赛,他们也输了。   霍华十分气愤,很想当场中风。他问旁边的大魏官员:“敢问这道题是何人所出?为何大魏好像人人都会?”   刚才他也看见了,楚辞问话之后,台下一大片人举起了手,这些人脸上还挂着笑,似乎是在嘲讽他们!   被问到的人一愣,然后才说道:“这题就是台上之人所出,听说是当初楚司业为了给学子解围,随意说出的,国子监人人都知道。”   随意说的?!霍华浑身打摆子,他们就败在了这么随意的题上面?   这官员见他面目狰狞,立刻不着痕迹地退后了一点,万一他昏过去了,可别冤枉是他弄得才好。   霍华的状态没人注意到,因为场上此时正在举行颁奖仪式。鉴于参赛队伍只有三支,便只设置了魁首。   这奖品十分丰厚,是三国一起出的。但台上的学子却没有看那些金银珠宝,他们的视线全部定格在一个托盘上面。   托盘上有五块圆牌,这圆牌用一根五彩丝线编织的绳子挂着,周身金灿灿的。上面刻着字,最中间是一个大大的冠字,下面小字写得是天和二年三国文会颁布。这毫无疑问是要给他们的。   楚辞敲响了铜锣,让场下人安静下来。   “众位,经过一上午的角逐,最终的胜利者是我们大魏的学子!”场下瞬间掌声雷动,楚辞笑着双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他们静下来。   “俗话说,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场上三国学子今天的优异表现非一朝一夕可以达成。就拿我们大魏学子来说吧,在得知蒙舍、越析两国提出比试时,距离今天便只有月余了。温太傅十分重视此次比试,便召集了楚某和各大书院的山长一起出谋划策。最终我们从各家书院里广纳良才,将他们聚于国子监内紧急训练了一个月的时间,真正做到了三更灯火五更鸡。”   “今天的胜利来之不易。首先要感谢的各家书院的鼎力配合,今天的荣誉不止是国子监的,更是整个大魏共同的荣誉。其次还要感谢温太傅,提学道及礼部官员对这场比试的支持,若没有他们的支持,今天的活动也不能这般精彩。当然,更应该感谢的,还是我们英明神武的圣上。”   “通过前几天的孔子祭和今日的比试,都可以看出圣上对于文教方面的重视。一个国家要想强大起来,必须上有贤明之君,外有善攻之强将,内有治世之能臣,今日尔等学子,他日亦有可能成为执政一方的官员,当你们涉足官场之时,必要时刻谨记圣上之恩德,为我大魏尽忠职守,方不负圣上今日之爱重!”   “臣等必尽忠职守,令天下归心,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广场之上,大魏官员和学子一同起身行礼,人们山呼万岁,声音响彻云霄,震撼人心,令在场使臣无一不为之震惊叹服。   天和帝双目含泪,他从龙椅上坐起,说道:“众爱卿平身,我大魏有你们这些良臣,何愁江山不稳,社稷不兴?”   “谢圣上恩典!”   政治离不开宣传,纵观历史上下,每逢朝代更迭之机,都有能人辈出,其中有些人昙花一现,有些人则稳稳地抓住了机遇,在史书上描绘出浓墨重彩的一笔。得人心者得天下,百姓心思单纯,只要上位者施行仁政,再引导得当,何愁人心不向?   “当然,除了文教,武治方面圣上也是一样重视,下午的武试放在演武场上,请大家届时移步观看。现在,让我们恭请圣上,为此次获胜的学子颁发奖牌!”   天和帝微笑着走上台来,对着几位学子说道:“尔等都是我大魏良才,今日能获此殊荣,朕心甚慰。望尔等能早日进学,报效朝廷!”   这五名学子无不感激涕零,只点头称是,其他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天和帝拿起奖牌,入手就感觉不对劲,这牌子虽然金灿灿的,但是却并非纯金,只是镀了一层金子上去。他对楚辞更加满意了,多会持家的楚爱卿啊!   站在他对面的学子恭敬地弯下腰,天和帝就把奖牌挂在了那学子的脖子上,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学子用一种孺慕的眼神看看天和帝,而后又看向自己胸前的奖牌,若是斗志能够具象化的话,估计能看见他全身都燃烧着一种名为积极向上的火焰!   这一刻,天和帝似乎有点明白楚辞的想法了。为帝者,其实不需要时时刻刻都高高在上地端着,偶尔踏下神坛一次,也许会有不一样的收获。自他上位以来,还从没这样真切地感受过臣民对他的敬重,也从未觉得自己肩上的责任这么大过。   其实从先帝登基开始,大魏就逐渐走下坡路了。虽还仰仗着先祖留下的基业,强撑着一个大国的体面,但内里已经开始腐烂,外面的野狼们也开始蠢蠢欲动了。   蒙舍和越析本是大魏邦国,一直依托于大魏的势力,从今天的表现来看,他们似乎也起了异心。   天和帝身体不算好,每每强撑着病体处理国家大事的时候,他都会觉得很累,很无力。但今天他从这些人身上看到了朝气,看到了他们锐意进取的决心,也许,他是该采用一些年轻人了。楚爱卿也曾说过,少年强则国强!   五名学子戴着奖牌骄傲地站在台上,让底下的学子欣羡不已。温然暗暗捏拳,下一次他一定要争取到这个机会,代表大魏出战!楚司业说过了,今年还只有三国,下一次一定就不止了!   ……   就如楚辞所言,上午的比试完结之后,其余各国就开始思考这件事了。这样的比试,无疑是国力一种体现。若他们的国家也能承办这样的比试,然后广邀各国学子前来参加,那从各方面而言,都是十分有利于国家的发展的。   大佬们的谈话楚辞自然是不会参加的。一早上站在台上讲话,为了不上厕所,他连水都没喝一口,如今嗓子干渴的不行。偏偏寇静那家伙不知道去哪儿了,也不来献个殷勤,莫不是到手了就不珍惜了?   楚辞一边找水喝一边腹诽寇静。现在已经散场,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东西也都被撤掉了。在这太和殿找了一圈都没找到水喝,楚辞也是无语了。他朝外走去,想着还是回去再喝,孰料刚一出门,便见有两个人往这边走。他们一身华服,金冠玉带,正是那大皇子虞稷和二皇子虞秩。   既然面对面撞上了,楚辞也不好当没看见他们,只能上前行礼,嘴里说道:“微臣楚辞,参见二位皇子殿下。”   “楚司业不必多礼,请起吧。”虞秩笑得有如春风拂面般,给人一种温润如玉的感觉。   虞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老二,做兄长的还在这,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   “皇兄见谅,弟弟也是见楚司业一直行礼太过疲累,这才发话的。”虞秩不卑不亢地说道,言辞之间对于楚辞十分维护。   “哼,你也魔怔了!”虞稷打量着楚辞,他是真不知道这个身无二两肉的六品官有什么过人之处?前几天他父皇将他召至御书房议事,竟然是为了告诉他,等这些使臣离开之后,便将那楚辞调到上书房去做个讲师,还要他以后对人客气点。   虞稷自招揽楚辞不成后,便对他起了偏见,那时候一听,就直接拒绝了。可是他父皇不仅没同意,反而还发怒了,将他骂了一通之后,就直接定下了此事,让他心中实在不快!这会儿刚好遇见,自然想着要难为他一下的,谁知这个老二竟然也出言维护!   “起来吧。”虞稷漫不经心地说道,态度看上去很是轻忽。   “多谢二位殿下。”楚辞站直了身子。   虞稷见他脸上仍然挂着波澜不惊的笑,心中不快,然后忽得想起最近听说的传闻,便笑着说道:“听闻楚司业是克妻之命,这辈子都不能碰女人?”   楚辞面色突然变得很难看,看上去颇有些受到打击的模样。   “哎呀,看来是真的,那真是太可惜了。不能碰女人的男人,和太监又有什么区别?啊哈哈哈……”虞稷很高兴看到他变脸。   “皇兄慎言,父皇已经交代过任何人不可提起此事,为何皇兄还要出言无状,往人伤口撒盐呢?”虞秩皱着眉头,显然很不认同虞稷的说法。   “放肆!老二,什么时候连你也可以指责我了?”虞稷满脸暴戾的样子,把附近的宫人都吓了一跳。   二皇子立刻跪下请罪:“弟弟一世情急,还请皇兄恕罪。”   “哼,想要我恕罪,那行,你给我磕个响头,我就不计较了。”虞稷虽有些惊讶于他的态度,但他并没有多想,反而想趁着他示弱多欺负他一点。   虞秩抬起头,用暗沉沉地眼神盯着虞稷:“弟弟的头,只磕列祖列宗还有父皇,皇兄确定要小弟磕头?”   虞稷有些不自然:“哼,也不知你打的什么算盘,今天就暂且先饶了你,快去殿内吧,父皇还等着!”说完,一甩手就走了。   虞稷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这个老二从小就是这样邪性。他曾经不小心看过他惩戒下人,这边都打的血肉模糊了,他坐在椅子上还能悠闲喝茶。   楚辞虚扶了虞秩一把,让他得以起身。   “唉,二皇子何苦为了楚辞和大皇子殿下对上呢?”楚辞一脸感动地说道。   虞秩笑了笑,说道:“我只是不想看有才之士被为难罢了。楚司业人品才学,整个大魏有口皆碑,真希望有一天,本皇子能和楚司业坐在一处喝茶赏景。”   “二皇子厚爱,楚辞实在受宠若惊,一定会有机会的。”楚辞说道,“刚刚听说皇上有事传召二位,未免耽误时间,楚辞就不打扰二位了。”   看着二皇子的背影越走越远,楚辞轻笑了一声,逢场作戏嘛,谁还不会呢? 第239章 天罗地网   下午的武试楚辞不做主持,只当个看客。依然是上午的那些学子们,他们比试的内容有三样,分别是骑马,射箭和比武。   一般来说,文人都是羸弱的,国子监的三个和其他书院的两个学子脑子好用,武力值原本就是战五渣的水平。   后来,经过了寇静一个多月的培训,他们的身体结实了很多,无论骑射还是武艺都有模有样的。但老话说得好,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他们接触这些的时间还是太少了,根本就比不过越析蒙舍两国的学子。   特别是蒙舍国学子,他们那里地处荒野,风沙众多,猛兽成群,他们哪里的人,无论老幼都要学习一点防身的本领,以防遇到危险之时毫无抵抗之力。   从小练到大的东西和月余学成的东西相比,自然是他们技高一筹了。大魏很爽快地将奖品发给了他们,看着风度十足。   武试结束得很快,就在大家要准备离开的时间,突然有太监前来禀报,说神机营副将李威带着数十名军士在外求见。天和帝同意之后,太监就去宣旨了。这时,地面突然震动起来,过了一会儿。他们看见一支队伍朝着这边走来。   这队伍排列十分整齐,无论是从左边还是由边看上去,都好似只有一个人在走,实际上,却是整个队伍。只不过他们太整齐了,一行人像是提线木偶一般,一举一动精准的似乎有人量过。   楚辞一看,心中微动。这个队列行进方式太眼熟了,如果这大魏没有新来的外来者,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一定是寇静搞得。   在这支队伍离开之后,后面又推上来两个东西,上面用红红的布盖着,看起来应该很是沉重,它行过之处,地上都留下了深深的辙痕。   楚辞看着红布上凸起的形状,眼睛微微瞪大,这是?!他的神色转为激动和兴奋,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里面的东西应该是大炮!   楚辞其实也算是个军事发烧友了。其实一般男的,都喜欢这些东西。他订购的杂志里,也有一两本是关于新式武器介绍的。   他来大魏许久,只见过寇静的佩剑,长枪,看起来似乎还处在冷兵器时代。但其实,这京城中是有一个神机营的。   楚辞突然想起,这寇静三五不时的便要去一趟李副将家中,一去就是大半天的,现在想来,这李副将不就是神机营的将领吗?难道寇静这些日子,都在研发新式武器吗?   想到这里,楚辞四处睃巡着寇静的身影。在前面的那支队伍里,有一个看起来尤其挺拔的身影,走起路来大开大合,端的十分潇洒。   “臣,神机营副将李威,参见圣上!”   队伍距离皇上还有二十多米远,李威就挥手让队伍停下,然后自己上前单膝下跪行礼。   “李爱卿免礼平身。”天和帝笑着叫起,“刚刚我看你这支队伍看上去十分不凡,虽有数十人跨步,但看上去却像只有一个人,这是怎么回事?”   “回圣上的话,只要严格要求,再勤加训练,无论是我大魏哪支军队,都能够做到。”李威丝毫不敢得意。   “嗯,”天和帝点点头,他刚刚看见那些人震惊的模样心里都乐开了花,“以后还这样训练吧。”   “是,臣遵旨!”   “你带队前来,所为何事?”   “臣在神机营内负责研制新式火器。现如今火器已经制出来了,便想着献给圣上您先看一看。”   “原来如此。”天和帝点点头,表面在为臣子的忠心而感动不已,实际上心里却在暗笑,以为这是之前就安排好的环节。也罢,刚刚大魏的武试输掉了,现在拿新式火器出来找回场子,也不是不可以。   神机营的将军此刻却是脸黑如墨斗的,这李威,竟敢不听从他的命令!   李威没有看他想要吃了自己的表情,仍然恭敬地侯在天和帝面前。   “李爱卿,这新式火器现在何处啊?”   “回禀圣上,臣已经将其带来了。一共两尊,虽看起来无甚特别,但威力无穷。”李威说道。   “哦,是吗?那朕可得好好看一看了,相信各位贵使,应也是想看看的吧?”天和帝转头对着各国使臣说道。   “上国新火器,我们自然是想一饱眼福的。”越析闵真笑着说道。其他人也跟着附和,只不过表情各异,看上去似乎并不想看。   天和帝没有管他们,他看向李威,示意他可以开始了。李威会意,朝着队伍里点点头,两个高大的汉子就步出队伍,来到那两尊新式火器旁边,大手一掀,瞬间将罩在火器上的红布揭开了。   两尊大炮出现在大家面前,周身乌亮,泛着冷冷的光,让一般人不敢轻易靠近。它们十分沉重,是由纯钢打造的,但好在它样式小巧,推动起来很是便利,若在行军途中带着它们,比带着以前的大炮要好上许多。   “此炮和原本的有何不同?”天和帝看着这两尊大炮,总不能就是做小了一些吧?   “回圣上,此炮名为“天罗地网”,它和以往大炮的不同之处十分多,微臣一时解释不清,还请圣上亲眼看一看它的用处。”   “天罗地网?”天和帝念了一遍,兴趣大增,说道,“那就过去看一看!”   演武场最后方就是试炮的地方。一群人浩浩荡荡往那边过去。等人都到了之后,李威让他们在五十米远处观望,而后令那两人上前。   这两人中有一个就是寇静,另一人则是神机营的一名小将,同时也是李威的徒弟。他们将炮头对准前面的房子,然后用火折子点燃了大炮尾部的引线。   有些人已经熟练的捂住了耳朵。这大炮声轰鸣如惊雷,若是站得近,恐怕耳朵都要聋了。   引线滋滋作响,很快便烧尽了。这炮身一挺,“砰”得一声巨响,发射出一枚炮弹,直直地朝着前方的房子飞去。在碰到房子时,炮弹又“砰”得一声炸裂开来,无数小石子如天女散花一般朝着四面八方飞去,犹如一张巨大的网,将敌人笼罩在其中,无法遁逃。这时,人们才知道,这炮为何取名为“天罗地网”。   石子嵌在了墙壁上,入墙体几分,根本抠不下来。如果这些石子是向敌人射去的话,也许那个人就会像筛子一样了。   在这的使臣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恐惧。他们原本的圣武大炮已经难以抵挡了。如今又增一门杀伤力极大的火炮,看来这大魏仍是不可小觑啊!   “啪啪啪”,天和帝鼓起掌来,他哈哈大笑:“看来我大魏神器谱上又要再添一样神兵利器了!李爱卿功不可没,朕必大大有赏!”   李威拱手道:“圣上明察,这炮其实并非是臣想出来的,而是另有其人。”   “哦?是谁?”   “就是他。”李威指向那边,天和帝一回头,就看见刚刚点炮的那人。   这人模样英俊,看起来自有一番沉稳,只不过,侧脸上的那道疤痕,看起来有些可惜了。天和帝之前从未仔细打量过寇静,是以他的反应和其他人一样,第一眼总要为寇静脸上的疤痕而惋惜的。 第240章 大款   “微臣寇静参见皇上。”寇静被点名,便上前几步行礼。   “免礼。”天和帝微笑着看向他,似乎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两个多月前,你是不是参加了全军大比武?”   寇静点头称是。   天和帝笑着说道:“怪不得,朕总觉得这个名字听起来十分耳熟。关太保他老人家对你可是十分赞赏,他今天身子不适没有来,要不然的话,必定又要念上好几天了。”   上次全军大比武之后,朝廷事多忙碌,天和帝本想将这些优秀的将领都叫到御书房好好了解一下,但一推再推,最后也只是开始的时候赐了宴,发了赏赐。不过,天和帝下令,让兵部把这些人留在京城任职,现在看来,当初表现最好的这个寇静,应该就是去了神机营。   短短两三月时间能研制出一种新式火器,此子果然如关太保所说的一般沉稳可靠。   寇静听天和帝夸他,立刻说道:“圣上过奖了。”   “你太过谦了,神机营能有你们这样兢兢业业的官员,实乃我大魏之福啊。你如今任的何职?”   “回禀圣上,微臣如今在国子监内任职。”寇静老实地说道,他这话一出口,站在皇上身后的某个人脸霎时就白了。实际上,他当时看见寇静在队伍里时,就有一种要糟的感觉,如今果然应验了。   天和帝一愣,国子监?他一个武将,怎么会在国子监内呢?   “你?在国子监内任职?可是国子监里都是文职,哪来的武职?”   寇静回答说:“微臣的履历尚在兵部,在国子监时,只是一个临时的教授体育的夫子。”   天和帝大惊,一个令关太保赞叹不已的人,居然在国子监当一个临时的夫子,就连正经的职位都没有。   他觉得这里面有些蹊跷,但现在各国使者都还在这里,他也不好直接把事情调查清楚,便又说了几句夸奖的话,然后让李威他们退下了。他自己,则将各国使者请到大殿之上,开始签订国书。   这国书包含的内容很多,有点像是现代的合同条款。只不过合同规定的是公司,而这国书代表的却是整个大魏。   这国书每十年签订一次,距离上一次签订,其实才过了七年。但先帝崩了,新帝登基,之前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故而他们才会不远万里来到大魏签订国书,顺便试探一下新帝的脾气。   关于国书上的条款,大魏派出了三公和别国使臣争论。那些使臣都是其他国家的实权人物,他们能够代表皇帝的意见。在经历过一场长长的拉锯战之后,终于想出了大家都能够接受的条件,在两国的国书上面都盖了印。   这其中,有一条商人们最关心的,那就是放松了对通商关口的限制,让他们也有机会可以走出国门去做生意了!   不过这事暂且不提,就说刚刚在演武场上,寇静跟随队伍中的人一同往外走去去,还没离开这里,便见一个太监从后面追了上来,说是让他留步,圣上那边有请。   寇静留了下来,和李威交谈几句之后,就见他带着人远去的背影渐行渐远,然后,寇静也跟着小太监离开了这里。   由于皇上还有事,所以寇静就在御书房的偏殿里等着。他坐了没一会,偏殿的门又被打开了,原来是小太监送上了点心。   也不知等了多久,终于有人来宣召了。寇静站了起来,身子都有些坐麻了。他来到御书房里,只见天和帝正一脸倦意地喝着茶。这茶闻上去略带一丝苦味,倒像是某种药茶。   “微臣寇静参见圣上。”   “免礼吧。你来说说,你怎么会在国子监里,莫不是楚辞哄你去的?”天和帝也是刚刚才想起,他之前好像答应楚辞从兵部调派人手过国子监教什么体育。没想到,他竟然挖了一个五品官来做这事,真是太不像话了。   “此事不关楚司业的事,反而是他收留了我。”寇静说道,“当时是这样的……”   天和帝听完之后,脸色很不好看。这就是他大魏的好臣子啊!为了一己之私,竟然让颇有军事才能的人去到国子监上什么体育课!   “那你后来又怎会去到神机营中?”   “因缘际会之下,微臣与李副将结识,因我十分推崇神机营的神器,便三番两次上门拜访,偶有一次聊到了制造新式火器一事,微臣才提出了那个想法。李副将心系大魏,见到任何一点可能对大魏有好处的都不放过,便将我留了下来细细打听。其实,关于那尊炮,微臣也只是出了个主意而已。”   寇静将因果说了出来,只不过他隐瞒了元帅的关系,然后将时间线稍微打乱了一下,力求不让李副将和他的行为有一丝把柄让人抓到。   天和帝审视了他一会,突然说道:“听你说话,倒不像是个武将,反而像是个饱读诗书之人。“   “回禀圣上,臣在几年之前也曾进过学,无奈赴京赶考途中遇到劫匪,被划了一刀在侧脸上,自此绝了科举的希望。而后臣投笔从戎,座师以我有辱文人风骨为由,将举人功名除了。”寇静说道,他脸上波澜不惊,明明这些事情放在别人身上哪一件都是大事,他却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   天和帝听他说完,问道:“你的那位座师是?”他还没听过这样的理由除掉别人的功名的,他倒想看看,到底是这么厉害。   “是翰林院李丙旺大人,听闻他前年荣归故里,去年因感染风寒去世了。”   “……”天和帝感觉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了。   “你献计有功,回去等赏吧。”天和帝疲倦地说道。   “多谢圣上恩典,微臣告退!”寇静行了个礼,然后便离开了,离开之前,他听见御书房里传出的声音,天和帝正让人去传召兵部尚书。   ……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楚辞坐在大厅里等待寇静,见他推门进院子,立刻迎了上去。   “怀槿,你一直在等我吗?”   “那当然了,下午我也到演武场上看武试。我发现那两尊大炮真厉害,是你想出来的吗?”楚辞兴奋地问道。   寇静点了点头:“之前李副将就曾说过,圣武大炮虽威力巨大,但过于笨重了,在战场上摧毁敌人工事尚可,但要杀敌却有些勉强了。”   “所以你就发明了那天罗地网?只要它在战场上炸开,那周围一大片的敌人就都要非死即伤了。”这听起来有些像是榴霰弹,不过它是炮弹,威力又要更大些。楚辞用赞赏的眼神看着寇静,觉得这家伙真棒!   寇静有些不好意思,他说道:“其实我之所以能想出这个武器,还是因为你。”   “因为我?”楚辞吃惊地指着自己,他确定自己没有和寇静聊过任何热武器。   “你供给茶楼的稿子里,有一种神器叫做暴雨梨花针,一个小小的竹筒却能成为暗器之首,靠得就是它在发射之时极大范围的杀伤力吧,所以我想,如果大炮里面也能装上这种弹药,一定也会十分厉害。”   楚辞听后,一脸懵逼,谁能想到寇静这么厉害呢?明明这两种东西八竿子都打不着,竟还让他发明出来了。   不过,“你居然偷偷去茶楼听说书?”   寇静有些不好意思,他摇了摇头,说道:“非也,我只是……将你的手稿买了下来。”   “花了多少银子?”   寇静比了个手势,楚辞一看,眼睛立刻瞪大了。   “败家啊你!你想要直接问我要不就行了!以后你身上可不能放那么多钱了!”楚辞想想就心痛,他千辛万苦码字赚点钱,到头来还不及他手稿的十分之一,那老板也太黑了!   寇静一愣,当下便解下腰间的锦囊递给楚辞。   “干什么?”   “那以后,我的钱便都交由你保管吧。你给我多少,我便花多少。”寇静期待地看着楚辞。   楚辞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他这是傍上大款了吗? 第241章 入学   入了九月之后,天气越发寒凉,此时正是九月初八,距离使团离开已有两天了。   楚辞在经历过极其忙碌的一段时间之后,好好休息了两天,然后就去了医馆。   “多谢楚司业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若楚司业不嫌弃的话,老朽愿当牛做马,报答楚司业你的大恩。”   常春在李大夫和常小的精心照顾下,已经比原来要好多了。楚辞和大虎来到医馆看他时,他立刻就要跪下谢恩,幸好大虎手疾将他拦下,要不然的话楚辞受如此大礼,心中定会不安。   “常老先生,不必如此。我救了你也是在因缘际会之下,你更该感谢的是常小,若不是他孝心可嘉,我们也不会知道这件事。”楚辞说道,他脸上一直挂着微笑,给人一种十分可亲的感觉。   “常小也是碰到了你,若是其他人,恐怕最多摇摇头唏嘘两声,哪会这么尽力?”一旁正用药杵捣药的李大夫说道,“对了,那个姓朱的赤脚大夫处置了吗?”   李大夫每次提到那个人都要翻个白眼。虽然人人都说同行相轻,但李大夫从来都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讨厌那个朱大夫的。他讨厌的是那种没有医德的大夫,做他们这一行的,吃的是良心饭。李大夫他们每个月都会清理药铺一次,如果发现快要失去药性的草药,他们会整理出来,到时候去义诊的时候可以用上,他们对那种病人是分文不取的。   像这个朱大夫,不想着济世救民,只想着坑蒙拐骗,简直败坏了大夫的名声。   楚辞点点头,说道:“国子监有一学生家里正好是负责管辖那一片的,我把这事一说,他们当天就去查了。这姓朱的作恶多端,被判了抄家流放,因为他药铺里大部分的药都是失了药性后被他低价买去的。这几年,也不知他祸害了多少人。”   “简直是便宜他了,像他这种人,就应该让他自己尝一尝这苦果才是。”李大夫哼了一声,觉得还是有些不解气。   “他马上就会尝到了,听说负责押送的人里面,有一个人的大嫂曾经去过他药铺保胎,结果吃了几副药后胎儿就掉了。当时他们以为是家里人没注意好。现在真相一出,他们哪里还忍得住?”楚辞也是听那学生说的,他还以为这姓朱的坑了楚辞,所以故意说来让他开心开心。   “唉,庸医误人呐!”李大夫摇了摇头,手下的动作更用力了,似乎在发泄情绪。   楚辞也笑了笑,不再往下附和。   常春刚刚见楚辞和李大夫说话便不敢插嘴,只在一旁听着,这会安静了便也开口了。   “楚司业,若是你嫌老朽太老了,就让常小去侍候你吧。”   常小听了,在一旁猛地点头表示赞同。   楚辞失笑:“常小还是个孩子呢,怎么能来侍候我?我觉得他思维敏捷,说话做事条理清晰,是个好苗子,不如让他去国子监读书吧。”   “不可不可!国子监都是贵人待的地方,老朽可不能因为一己私利害得楚司业你遭人诟病。”常春一脸惊慌,连忙拒绝。   “无妨的,帮人帮到底嘛。就让他以旁听生的身份进国子监吧,平时无事时就去整理一下藏书阁,就算是勤工俭学了吧。”楚辞心里早有思量,正式的学籍他暂时是办不下来的,国子监不同于其他书院,它上升的途径太多,大家都紧紧盯着,哪能随便让人进来分一杯羹。   “勤工俭学,勤于工,俭于学?”常春拍了拍旁边常小的肩膀,说道:“还不快谢谢楚司业的大恩大德。“   “谢谢楚司业!”常小激动极了,他没想到自己也能去国子监听课!   “你只要一心向学,必能有所进益。我只负责让你进国子监,其他的,都靠你自己了。”楚辞语重心长地说道,要想获得正式身份,还需要他自己争气。   常小点点头,说道:“楚司业,我会努力的!”   常春说道:“楚司业,老朽还想再麻烦您一件事。”   “什么事?”楚辞有些好奇。   “能不能劳烦您给常小重新取个名字?”常春有些不好意思,他当时捡到常小时,见他长得小小的,便取名为“小”,现在他要入学了,再叫这个就有点不好了。他虽也能取,但到底比不上楚司业腹内锦绣。   “这……”楚辞想要推脱,但见他们都一脸期待的样子,还是答应了下来。他在心中将常小这个名字念了几遍,忽而眼睛一亮,说道:“常小,这个小字不够大气,不如这样,把他的小字改成春晓的晓?毕竟这是长辈赐予的名字,我觉得不用全部改掉。”   “常晓?”常春默念了一遍。   “是的,这个晓代表着破晓,意味着走出黑暗,迎来新生。”楚辞解释道。   常春怔了一会儿,忽而大笑起来:“好,就常晓了,这名字听上去还是一样的,但被楚司业这么一改,倒觉得多了一种味道。”   常晓也说:“多谢楚司业为我改名。”   楚辞表示这不算什么,安置好了常晓后,他把视线挪到了常春的身上。   “常老爷子,我这里也有个去处给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楚司业你直说便是,我经此一事,不可能再回到原来的地方说书了,只要有地方可以收容我,老朽都愿意去试一试。”常春脸上有些黯然。   “常老爷子客气了,虽我没听过你说书,但从今日交谈来看,想必你的口才是十分不错的。我给你谋的去处,就是新建的文化公园。”楚辞是这样想的,文化公园虽然景致众多,但迟早有一天人们会看厌了。他必须搞一点特色出来,才能使大家对它一直保持新鲜感。   说书虽然不算什么新鲜玩意,但若是有了他提供的话本,那效果就不一样了。   常春听了,连连点头,又询问了楚辞一些问题,比如说场次的安排,以及如何收费等等。这些内容楚辞都已在心里规划好了,两个人讨论起来,将原本的计划变得更加完善了。   从医馆回到国子监时,已是近午时分了。楚辞和张虎回来后,直接去到饭堂用餐。   自从三国文会结束后,所有的学生都返校了,国子监又变得如以往这般热闹。在经过了孔子祭和文会一事后,楚辞的威信也大大提升了。只是吃个饭,也不断有学生上前打招呼。   楚辞无奈,看来以后还是打回去吃吧,要不然的话,他吃不好,那些学子也吃不好。   他正想着,又有一个人过来了。   “楚司业好,您正吃着呢?”祝峰笑嘻嘻地过来问好,那狗腿的样子,让楚辞不得不觉得这个家伙是不是又犯什么错误了。   “啊,吃着呢,怎么了?”楚辞慢条斯理地吞下一口饭,反问道。   “呃……没什么,您慢慢吃。”祝峰在他对面坐下,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楚辞皱着眉搁下筷子:“到底有什么事,你直说吧。是不是又犯错了?”这样被人看着他哪里吃的下去。   祝峰连忙叫屈:“哪能啊,我好歹也是得到流动红旗的人,怎么可能总是犯错?”   “那是因为什么呢?”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总归不可能啥事都没有。   “那个……就是我爹让我来探探口风,想问问国子监还收不收人。”祝峰看起来有些别扭。   楚辞心里暗笑,原来是想走后门来了。到底还是学生啊,居然不好意思了。   “按理说国子监每年招收新生是在一月底,但也不是没有中途转学的先例。我记得你好像是家中唯一的男丁吧?你爹是想把谁转进来呢?”   对于祝峰他爹没将人直接塞进来而是先询问的做法,楚辞还是很高兴的。不过现在京城里,还敢直接在楚辞面前人五人六的也不多了,大家都知道,楚辞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是皇上特许,可以直接进宫面圣的人。   “是傅明安,就是我长姐的儿子,之前全军大比武时,我还带他去过校场,您还记得吗?”祝峰眼巴巴地看着楚辞,努力提醒他。   楚辞略一思忖,还真让他想起了,傅明安,就是那个板着小脸一本正经看着像是姜显弟弟的祝峰的外甥!听上去虽然有些拗口,但楚辞对他还是有点印象的。   “他年纪还小吧?怎么不去蒙童馆?”国子监是没开设蒙学的。   祝峰有些无奈,说道:“也去上过一段时间,可是蒙童馆里教的东西都是他学过的,后来就再不肯去了。每天只待在家里自己看书。”   “哦?怎么不请个西席呢?”   “也曾请过,可惜是个无真才实学的,被我姐夫随口问得哑口无言。姐夫怕这样的西席误人子弟,就一直在找好的,可惜实在难以找到。”   楚辞想了一会,问道:“他今年多少岁了,书读到哪里了?”   祝峰一听,便知这事有些盼头了,顿时高兴地说:“他今年正好十岁,书读到《论语》了,和我学得差不多。”   “……”楚辞看着他傻乐的样子,不由扶额,进度都被小外甥赶上了也不在意,是个心大的,“那你今日回家一趟,明天带他过来,我考校一番,若跟得上,就让他暂时在国子监读书吧。”   规矩还是要有的,国子监名气打出去后,肯定那些外面的人也会想着要转过来。有些人可以不见,但还有些人却推拒不了。考校一番的目的,自然也是为了堵那些人的口。   “谢谢楚司业,我散了学就回去!”祝峰高兴极了,能够成功完成父亲交给他的任务,回家就有底气了。 第242章 收徒   楚辞正在司业厅里办公。这段时间他一直忙于外事,国子监里好多事都耽搁了。汪祭酒还在请假,楚辞估计,那老头儿是准备请假到退休了。   顾监丞倒是帮了楚辞一些忙,将那些不太紧急他能够做主的事情都处理掉了。有人暗地里和楚辞进言,说让他多堤防一下顾监丞,免得他又使手段下绊子。   楚辞当时的回应是这样的:“孔夫子曾经说过:人不敬我,是我无才;我不敬人,是我无德。只要我约束自身,行事坦荡,相信久而久之,顾监丞一定会对我有所改观。”   他这一席话说得冠冕堂皇,让听者不由肃然起敬,认为这楚司业果然是真君子,心胸之豁达实在让人佩服不已。   他说的这番话不知怎么被人传了出去,倒真让一直以为楚辞心有芥蒂而战战兢兢的顾监丞松了口气,心里彻底打消了和楚辞做对的想法。   楚辞其实对顾监丞的手段有些不以为意,这源于他内心充满了自信,若是这顾监丞的手段真能伤到他,那就说明他还不够强大。而且这顾监丞,虽然为人善妒又小气,但工作能力确实是不错的。只要他不是做的太过分,楚辞都愿意留着他,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嘛。   他正在核算这几月应该发放的膏火银数目是否正确时,门口的小厮何平来报,说是祝峰带着一个小孩儿还有一个管家一样的人站在门外,问楚辞有没有时间见一见他们。   楚辞不得不感叹祝峰行动实在迅速,前一天晚上刚回了家,第二天早上就直接把人带过来了。   “请他们进来吧。”楚辞说道。   何平点头出门,没过一会就把人请进来了。带头的祝峰和傅明安穿着一身差不多的衣服,而且他们长相相似,只是傅明安相貌更加柔和些,在外人看来,他们就像一对兄弟似的。   “楚司业,这是我外甥明安,我父亲已经命人将这拜师礼提过来了,请楚司业你收下吧。”祝峰笑嘻嘻地说道。   楚辞也笑:“忘记我昨天说过什么了?”   “没忘没忘,您只管考校便是,千万别手下留情。”祝峰说完,傅明安挺了挺小胸脯,脸上虽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实际上心里是有些骄傲的。   趁着傅明安不注意的时候,祝峰又凑近楚辞,低声补了一句:“司业,这小子脸皮薄,一会儿哭了不好收拾。”   楚辞失笑,看来这当舅舅的很了解他嘛!傅明安还不知自己被舅舅揭了老底,正站在那儿跃跃欲试。   楚辞说道:“明安,在考校你学问之前,我先问一问,你读书是为了什么?”   傅明安想都没想,就说:“考取功名,报效朝廷,以平生之所学回馈于民。”   楚辞点头,这句和现代小学生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差不多,话虽好听,但却是一句套话。不过,一个十岁的孩童,心里能有这个念头就不错了,一般人的话,这时候还不知道在干什么呢!   “好,那我要开始提问了,你准备好了吗?”楚辞温和地说道。   傅明安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楚辞开始提问,从最基础的三百千,问到他已经读过的《大学》、《中庸》,问题从背诵再到解释,由易慢慢过渡到难,傅明安也由一开始的游刃有余,变得有些手足无措。   当楚辞的问题到《论语》时,傅明安已是两眼噙着眼泪,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滚下来了。   “好了,考校到此为止。”楚辞大发慈悲地结束了这半个时辰的发问,他心里还是很满意的,因为他发现,这孩子基础特别扎实,而且也并非那种死读书的,是个好苗子。   祝峰立刻将傅明安拉了过去,转头问道:“楚司业,我家明安可过关了?”   楚辞点点头,说道:“明安功课扎实,思维敏捷,明日便可来这里上课了。到时候我开个条子给你,拿着这条子便可去顾监丞那里要个房间和东西。”   楚辞话音一落,这边祝峰就高兴地大喊了一声,看着还不如傅明安稳重。傅明安嘴唇微微上扬,倒比来时多了一丝童真。   随后,祝管家将傅明安刚刚的拜师礼全都拿了出来,像什么步步“糕”升等东西,还有拜师五件套,通通摆在了楚辞面前。   楚辞查看了一下课程表,然后说道:“祝峰,去把你们班主任请过来,到时候傅明安就安在你们班。”   祝峰一愣,说道:“可是……”   “怎么了?”楚辞见他似乎有难言之隐,便关切地问道。   “我想拜您为师!我想让您当我的先生。”傅明安突然开口说道,他看着楚辞,眼里满是崇敬。   楚辞转头,用审视的眼神打量着傅明安,这家伙说的是先生,而不是夫子,意思是想成为他的弟子吗?傅明安紧张地站在原地,任由楚辞打量,视线却也不肯移开,仿佛只要一松懈这个先生就要跑没影儿了。   楚辞看着他,心里在想,竟然这么快就到收徒的年纪了,一想还有些沧桑呢。遥想昔日,他也是在两位先生的悉心教导下,才能这么快地将那些知识融会贯通,熟记于心,而后得以考中状元,在这京城有了一席之地。   不过,收徒是件大事,不是简简单单认下便可以的。在这时候,徒弟一旦收下了,两人的名分就确定下来,再也脱不开关系,是以楚辞要好好考虑。   眼前的小子于学业上倒是刻苦努力,年纪虽小,但可以看出其正直端庄的品行,倒也不是不能收……   “你为什么想让我当你的先生?”楚辞问道。   “因为我觉得您很了不起,我也想成为像您这么了不起的人。”傅明安说道,没有什么大道理,纯粹就是小孩子的个人崇拜,但是他眼里的认真却不容小觑,一点玩笑的成分都没有。   他自来到京城,第一个接触到的对他释放出善意的陌生人就是楚辞。当时的那一包糖丸子的味道,他至今还能想起。因为从他读书起,他就不能吃这些小孩子喜欢的东西了。   他在祝府之中,听到最多的外人,也是楚辞。不论是外祖父还是小舅舅,都对楚司业很是欣赏。傅明安听多了,心底也产生了很多好奇。   孔子祭上,楚司业落落大方之姿引起全场喝彩;三国文会上,他更是以自己的聪明才智为大魏在各国面前争回了面子。傅明安其实不懂这些,但他心里却开始觉得,这位楚司业好像比他父亲、外祖和舅舅都要厉害。   这就不好办了。楚辞微微蹙眉,他最受不了别人吹彩虹屁了。算了,看在这小子家世清白,自己又是个可造之材的份上,就暂且收下这个徒弟吧,到时候不行了,再逐出师门也不迟。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选择,你确定要拜我为师?想必你也听你舅舅说起过吧,我可是很严厉的。”   傅明安眼睛一亮,当下便跪倒在地:“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楚辞笑了,亲自上前扶起他:“起来吧,你这个徒弟,为师先收下了,往后进学须勤勉,不可贪玩误事,明白吗?”   “徒儿谨遵师父教诲!”傅明安乖巧地回答道。   楚辞摸了摸他的脑袋,再次笑了。   祝峰见他们师徒亲密和谐,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些泛酸,早知道他也拜楚司业为师了,就是不知道,楚司业会不会收下他?   因为收徒毕竟是件大事,所以楚辞今日也就是口头定下了名分,待明日再亲自登门,和他的长辈商议一下何时举办收徒仪式。今日他们还有个任务,就是带着傅明安去圣训堂拜圣贤像,之后他才能入国子监读书。   他们来到圣训堂中,楚辞一步一步地将傅明安带入知识的殿堂。墙上挂着的圣人像们看着极其庄重,傅明安难得来这种地方,被画像上一双双睿智的眼睛盯着,竟紧张得有些发抖。   楚辞见此状,便将这先贤一个个介绍给他,介绍时还伴随着一个他略有改编的圣人小故事,傅明安听着听着,就入了迷,然后一点儿也不紧张了。 第243章 金戒尺的用途   “你收了个徒弟?”寇静正坐在桌边吃饭,自那“天罗地网”亮相之后,寇静和其他几个人的履历就被调到了神机营里。   天和帝给他的赏赐很多,毕竟这大炮是国之利器,若是在这方面小气,是很打击别人发明创造的积极性的。   在这赏赐之中,还有一道圣旨,是给寇静升官的,他原本是从五品千户,后来因为全军大比武胜出升了半级,变成正五品,可挂的职却还是千户,而且是手底下只有六个人的千户。   这次他升为了从四品,职位也变成了神机营副统领,再也不是光杆将军一个了。   升官发财固然好,可是财一到手就入了楚辞的腰包,官职一封,工作量就急剧增加,比起国子监的一个普通夫子来说多了四五倍不止,甚至还不如他当初在西江大营当总教头的时候来得清闲。   幸好寇静也不是怕吃苦的人,唯一让他有些介怀的是,他不能再像之前一样整日看见楚辞了。像今天坐在一起吃饭的时间,也是少之又少,因为他已经在神机营待了四天了。   谁料到他一回来,就听楚辞说他收了一个徒弟,顿时让他有些惊讶了。   楚辞满脸笑意,说道:“其实还没有定下来,收徒是大事,明安还小,怎么样也要和他的长辈商议一下才行。现在只是口头上说一说。”   “傅家吗?”寇静若有所思。   “你知道傅家吗?明安是祝峰长姐的孩子,我和祝安泰大人也打过不少交道了,他治家甚严,整个祝家的小辈都很尊敬他,也就祝峰这个不太着调的不喜欢学习罢了。”楚辞也是基于这些,才会答应收下傅明安。   “傅家家教也很严,与祝家联姻的这位是我上京赴考那年的探花郎,祖籍在西江省,当初乡试之时,他回本省科举,我们也曾打过几次交道,是个人品端方的,当初他结亲,我亦遣人送了礼过去。”寇静说道。   楚辞点点头,能和祝家结亲的,也不会是什么阴险小人,从傅明安身上就可以看出来。他眼珠子一转,有些好奇地问:“当初乡试,是你考得好些,还是他考得好些?”   寇静一愣,见他想知道,便如实相告:“当初他的名次在我之上。”想了想,他又补了一句,“那是我第一次参加乡试,他已经考过一次了。”   楚辞一听便发现了他的小心机,他笑着给寇静夹了一块肉,安抚道:“是,他定不如你,快吃吧,吃完还要回营去。”   寇静被他哄孩子的口气弄得有些窘迫,不过他还是很高兴的,因为辞弟是在乎他的。他也给楚辞夹了一块肉过去,然后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吃进去。   张虎做为一个合格的电灯泡坐在桌子上大快朵颐,根本就没有察觉到两人光明正大的温情。   吃过饭后,楚辞倚在寇静门外,看他收拾东西。虽然他也想去帮个忙,可是在收拾东西和打理自己这两方面,别说是和寇静比了,他就连张虎都比不上。   “十二天之后轮到我休沐,到时候我带你出去走一走吧?”寇静说道,他发现辞弟有些不爱走动,来京城满打满算快一年了,去过的地方也就那么几处。   楚辞想了想,十二天之后?好像不是逢五的休沐日啊,那天是九月二十……他的生辰?楚辞不由有些无奈,他可算体会到这个男人有多闷骚了,想帮他庆祝生辰就直说,还扯什么其他借口?   不过,既然寇静想瞒着,他自然也不会挑明。上次寇静提前送了他衣服和玉佩,但是生辰当天他肯定还得送点别。如果两人还是结义兄弟,楚辞肯定会说不用再送了。但现在寇静静是他男朋友,楚辞还是很想看看,寇静到底会送什么东西给他的。   “行啊,到时候你安排就行了。”楚辞见他收拾好了,慢慢走到他身边,挑了挑眉,“现在,你不想干点什么吗?”   寇静见他嘴角微微上翘,眼里藏着一丝狡黠亮晶晶地看着他,忍不住微微俯身在他嘴角印下一吻。这样清纯的吻瞬间就让楚辞不满意了,他直接揽下寇静的头吻了上去,但很快,就被反客为主了。   一吻毕,寇静将楚辞搂在身前抱了一会,然后不舍地将人放开。   “只要有空我就回来,你不要送我,好好休息一下,要注意不要经常坐在石凳上看书,现在天凉,要坐就让大虎找块垫子给你……”寇静絮絮叨叨好一会,终于还是背着包袱走了。   楚辞送他出了院子,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才走进去。唉,刚恋爱就分居,谁能有他惨?   但更惨的还在后面,第二天,楚辞在被天和帝召进宫里时,还以为天和帝是要赏赐他了。但他没想到,赏赐是真的,有新任务给他也是真的。   彼时,楚辞坐在马车上时,还在幻想这次的奖赏够不够他置一套宅子的。眼看他在京城已经立稳脚跟,也是时候和家人商议一下,把他们接过来的事了,如果顺利的话,今年就可以团聚了!   ……   先是太监总管宣圣旨,一件又一件的赏赐源源不断地报了上来。楚辞很高兴了一会了,因为这次赏赐的东西里,有两千两白银,他应该能够买到房子了。   圣旨读完了,就是天和帝说话了。当他轻描淡写地说让楚辞来上书房做讲师时,楚辞炸毛了。   “圣上,您是说,要臣去上书房给皇子们做讲师?”楚辞难得露出这副样子,他用手指着自己,一脸的不可置信。   天和帝微微抬眼,看了看楚辞,问道:“怎么,不行吗?”   “这……微臣才疏学浅,恐难以胜任啊!”历来上书房讲师都是个兼职,但来兼职的那些是什么人呢?位列三公的温太傅,保和、武英、文华三殿大学士,翰林院掌院等等,他们都曾做过上书房讲师。这里面从二品以下的都没有一个,真正的精英教育不外如是。若这里面插一个楚辞进去,他觉得自己出门就会被唾沫给淹死。   “楚爱卿多虑了,你才智过人,辩才了得,哪次办的差事不让人交口称赞的?而且你身为国子监司业,本就是教书育人的行当,只不过教的人从百姓变成了皇子而已,又怎会不能胜任呢?”天和帝知道楚辞不可能一口答应下来,这几天早就想好了托词说服他。   “可是,微臣年纪尚轻,任何经验比之其他大人来说都要浅得多,恐怕误人子弟啊,还请圣上收回成命。”   据楚辞的了解,那位无脑大皇子和戏精二皇子都还在上书房里没被放出来办差。若里面只有自闭三皇子和软萌六殿下,还可以考虑一下,就是多来几个小皇子也行啊!   天和帝摆了摆手:“楚爱卿说错了,你如今正是锐意进取,推陈出新的年纪,经验上你虽比不上那些老臣,但若论脑子,他们也不如你灵活。楚爱卿就不要推辞了,朕希望你能和那些老臣携手,将我大魏皇子们培养成国之栋梁,如此,我大魏才可保太平。”   楚辞还想说点什么,可张开嘴巴,又不知从何说起。这圣上是铁了心要让他过来兼职了,既然没办法推脱,还不如趁机要点特权。   于是,楚辞一脸苦相地看向天和帝,说道:“圣上,微臣治学素来严谨,对待学子更是严厉居多,打骂也是常有的事。几位皇子身份贵重,微臣可怎么敢去管他们呢?万一伤到哪位皇子,那就罪该万死了。而且……微臣与大皇子有些误会,若微臣为讲师,恐怕会惹怒殿下啊!”   天和帝见他态度松动,很是开心,听闻此言便道:“楚爱卿无需多虑,你只管像以前管理国子监的学子一般对他们就好,哪个敢不听,你就……来报告朕。至于大皇子那里,朕之前已经和他说过了,若他还敢为难你,你只管与朕说便是。”   楚辞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和你说有什么用呢?谁不知道当今是个宠孩子的?   “正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若是不加以约束,微臣只怕会有负圣上所托,不能完成圣上交给臣的任务。”楚辞说道,表情十分忧虑。   天和帝想起了温太傅的话,他沉吟了一会,问道:“那,依你之见,该如何约束他们呢?”   成了,楚辞心里暗笑,抬起头时却很严肃,他说:“若说约束,自然还是圣上龙威更有效。可是,圣上您也不可能一天到晚都盯着上书房的事,所以啊,还是要用圣上亲赐之物坐镇,方可有用。”   “朕亲赐之物?”天和帝想了又想,不知道该赐个什么给楚辞才能镇住他们。   他看看楚辞,又想起了什么,不确定地问道:“朕记得,以前朕曾经赏赐过一把金戒尺给爱卿,是也不是?”   “回禀圣上,您记性真好,当初因臣献策有功,所以您特地赐给我一把金戒尺,上打昏庸无能之师,下抽顽劣不堪之徒。”   “这不就是朕亲赐之物。你明日便带着它来吧。”天和帝想忽略掉最后两条,在他看来,最多吓一吓他们就行了。   “圣上,您的意思可是,若几位殿下犯了错,微臣可以用金戒尺略施惩罚了?”楚辞不答应天和帝的含糊其辞,他的课堂,他必须全盘掌控,却是他们听话,这就是一件摆设,若有人不听话,警告之后一犯再犯,那么他也是要接上惩戒手段的。   天和帝思索了一会,最终还是答应了,“就依你所言吧。只不过,万事要有分寸。”他还是忍不住提醒一句。   “谨遵圣上之命,谢圣上恩典!”楚辞目的达成,心里还是很高兴的。他虽然被坑了一把,但到底还是有些主权的。 第244章 后续跟进   从皇宫出来后,楚辞先去了户部一趟,文化公园的事可不能烂尾,这是他一力主建的,也该关心一下了。   户部的门房见到楚辞立刻笑吟吟地把他请进去,就连之前看他不顺眼的户部尚书和侍郎们,也是站在会客厅外笑脸相迎的。   呦呵?楚辞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笑着和他们寒暄了几句之后,楚辞就起身告辞,说是有事要找褚英商量一下。   这些大人们纷纷起身相送,直到把楚辞送出了大门,还依依不舍地在门口摆手。楚辞惊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总觉得几天没出门,这个世界就玄幻了。   结果他一到褚英那里,瞬间就明白了。褚英本来是和其他人挤在一间房里办差,位置不过一张桌子那么宽,算账时还要被其他人闲聊的声音打扰,以至于他经常都要留下来加班。   现在呢,他一个人就占了一间大屋子,里面摆着的都是他的东西,甚至在屏风后面还给他摆了一张小榻,让他中午吃过饭后可以小憩一会儿。   褚英见楚辞跺着步子走来走去,边看还边发出啧啧声,不由有些不好意思。   “楚兄,你这是干嘛呢?”   楚辞笑着说道:“褚兄莫要见怪,实在是你的办公之所和他人有所不同,我好奇之下未免多看两眼。”   “看够了吗?”褚英翻了个白眼,一点也不在乎仪态,这人的脸皮太厚了,含蓄的人在他面前半点抵抗能力都没有,还不如直接点。   “够了够了,褚兄啊,你给我透点底,你们户部的大人是唱得哪一出啊?莫不是想……”楚辞坐在褚英对面,压低声音问道。   褚英也低声回应:“你想多了。他们现在捧着你还来不及,怎么会难为你?就连我都沾光了,前些日子那老头和我说,年后等着升官了。”他一脸喜气,在这个位置上他已经坐了三年了,明年终于要往前跨一步了,这一切都仰仗这位好兄弟带携。   “这是好事啊!你得请我吃饭,嫂夫人的手艺我一定得去尝尝了。”楚辞先恭喜他,他知道褚英是把他当好兄弟了,不然的话,这种上司的暗示,是根本不能宣之于口的,万一走漏了风声,鸡飞蛋打不说,还要被穿小鞋。   “好说好说,我这就让人去通知我家夫人,让她好好准备。”说罢,不等楚辞推辞,褚英就唤人进来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   期间,楚辞一直用调侃的眼神看着褚英。褚英不明所以,但被他看得有些窘迫,便问:“可是为兄说了什么不妥的话?”   “非也,只是褚兄你夫妻恩爱,令小弟好生羡慕。”楚辞挤眉弄眼地说道,话中之意让褚英脸腾得红了,白皙的脸上红霞密布,令他看上去又漂亮了些。   楚辞心里正笑古人单纯,孰料褚英回了一句:“你与你那义兄不也是肝胆相照吗?手足之情比我夫妻之情还要深呢!听说上次寇统领在湖里找的那块玉佩,是你送给他的?”   这下子轮到楚辞脸烧起来了,他咳了几声,正色道:“好了,言归正传吧。他们为什么要捧着我啊?”   褚英看他耳根泛红还要强装镇定的样子,心里突然闪过一丝什么,但还来不及捕捉,就被忽略掉了。   “你有所不知啊,这文化公园可是个聚宝盆。光是上个月底收上来的银子,就有这个数。”褚英谈到钱,一下子就正经起来了。   “你们也太黑了吧?这还开张不到几天,就收人家租子了?”楚辞斜眼看他,薅羊毛他不在意,但他家静静的铺子也被薅了他就要说两句了。   “你说什么呢?我们这是按天来算的,哪能收一个月的?而且这里面还有参建的租金相抵,这钱也不全是租子。”褚英解释道。   “那怎么这么多?”若不是商铺一个月的租金,哪来的三万多两银子?   “你是不知道啊,自从那文化公园正式开园以来,不仅园里人多,就连咱们京城到南郊那一条路上,都摆满了东西。我们带人去那里划了位置出来,让他们每日交租子,别看一个摊位就五文钱,积少成多也很可观呢!大人们还说,这百姓出行不便,看是不是造一些马车出来,每个坊去接人来看呢。”   公…公交车?楚辞扶额,看来户部是真穷,不然哪来那么多的办法?   “还有啊,最近京城好多诗社画社都看上了那几处仿书里景致建的园子,他们想不让人打扰,包一个上午或下午的,这也是一大笔收入。”   “我们还从珍囿园里租借了几只珍禽异兽,放在一个园子里让百姓们去看,一个人收五文钱,还可以从旁边买一些吃食去喂它们,这也是钱啊!”   楚辞听得目瞪口呆,看来赚钱还得户部来啊,他还以为自己很厉害了,但论做生意的头脑,他还是比不上这些专业人士的,瞅瞅这雁过拔毛的劲,真服了。   不过,“你们可得悠着点啊,别把这公园变成了私园,到时候人都走了,你们还怎么赚钱啊?”   褚英笑道:“你可放心吧,我们大人看那园子就像看亲娘一样的,隔三差五便去看一次,一旦有不妥之处,马上就要召集大家想办法,谁敢动这园子就是和他过不去。哪像你,从那之后都没去过了。”   “一事不烦二主,我这不是也忙吗?”楚辞讪讪地说道。   “别找借口了,你就是懒。”褚英已经很了解他了,若非必要,这个人根本懒得出门。   “对了,当初建园子时后面还空着一大片,你是准备做什么的?我们尚书大人看那块地还荒着,嘴里都急出燎泡来了,再三嘱咐要我探探你的口风。”钱就摆在眼前却捞不着,别说他们了,褚英自己也睡不着觉啊。   “我这口风可是很紧的,想知道,求我啊?”楚辞故意卖关子,眼波流转间,别有一番味道。可他面前的不是寇静,自然无视了他的风情。   “我求你,行了吧?”褚英竖起两根指头在桌上,扑通一声弯了下去,还磕了几下桌子。   “……”楚辞无语了,这家伙学坏了呀,这不是他的招吗?   褚英难得看他语塞,笑得前仰后合。   “再笑就不说了啊!”楚辞威胁道。   “好了好了,怀槿你就大人有大量,说与为兄听听吧!”   “咳咳,听好了。咱们这文化公园,逛着是不要钱的,无论平民百姓还是达官贵人,都可入内赏景,所以这儿人来人往,看着热闹非常。但是,这儿却不怎么赚钱,不管是物件的修理还是草木的维护亦或是后续的工程建设,都还需要一定的投入。”   “当初我拉了那些商人来赞助,他们完成了前期的建设后,后面自然不可能再投银子下来,除非还有利可图。所以,这后面的一千多亩地,咱们就不能建这种公益性的园子了。”   褚英点点头,若是一味免费,恐怕会加重户部的负担,到时候尾大不掉,反而是一种麻烦。   “我的设想是,要在这后面建个大型客栈,由户部出资建造和请人管理,到时候有外地来的客人,他们必定会留宿此地。除此之外,还可以再开一条路出来,这南郊与海平府的太常县接壤,若在太常县那里开一个港口,想必有一些过路商船会在此地停靠两日,而不是绕过京城直接南下。”   褚英坐在楚辞对面奋笔疾书,他得把楚辞说的记录下来,然后再整理出来,呈上去和众人讨论。   “那么这客栈怎么才能吸引人进来呢?这就要靠接下来的工程了,我想在这后面建一个大型的游乐园,通用门票可以玩一些基础项目,一些特殊的,可以再另行买票,让大家可以在内尽情游乐。除此之外,再开一个供达官贵人享受的会所,这部分的收费,就可以高一些了。”楚辞开始给他们画饼,虽然他还没想清楚到底哪些设施可以应用在古代,但船到桥头自然直,说不定可以借此打开工业发展的大门也说不定呢。   褚英听得心潮澎湃,很想马上就拿着这纸过去和大家讨论,最好今天就可以定下来,明天就开始建。   “这些东西都需要工部的官员配合,这事就由你们户部过去接洽了。具体的,我有空的时候会画几张图纸出来。其他的就要你们去谋划了。”   褚英点点头,然后将这里面可能出现的问题拿出来和楚辞讨论,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模样。   楚辞回答了几个之后,见他越问越深,便停了下来。褚英抬头不解地看着他,楚辞暗示性的摸了摸肚子,示意自己饿了。   褚英恍然大悟,收拾东西放进柜子上锁,然后带着楚辞出了门。   褚英的家离户部不算太远,一个一进的四合院,是褚英买下来的,住他们一家四口,倒是绰绰有余。   “爹爹!”两人刚进院子,一个小炮弹就冲了过来,搂住楚辞的腿不放。   褚英哭笑不得:“小儿无状,冒犯了。乔儿,快放开。”   楚辞笑着表示不介意,弯下腰两手一叉,将这叫乔儿的小家伙举了起来。这家伙长得不如褚英漂亮,是那种虎头虎脑的样子,看上去很是可爱。   乔儿突然被举起,一脸懵逼地和楚辞对视,片刻之后转头看了看一旁的爹爹,突然嘴一扁,一副想哭的样子。   “别哭哦,叔叔给你糖吃要不要?”楚辞将他放下,掏出了“哄娃利器”,倒出了一颗散发着酸甜香味的丸子。   乔儿含着眼泪看着他爹,一副想接又不敢接的样子。   “拿着吧,谢谢叔叔。”   “谢谢叔叔。”三岁的孩子说话还有些含糊,他接过糖后就跑了进去,没一会儿,后面就跟了一个小姑娘出来。   这小姑娘粉雕玉砌,和褚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多提有多漂亮了!这闺女看上去六七岁的样子,大眼睛扑闪着,先叫了一句爹爹,然后又热情地叫了一声“叔叔”。   楚辞应了一声,然后侧过头对褚英说:“褚兄家的门槛可要修高一些,十几年后,可要让人踏破了。”不等褚英反应过来,楚辞就蹲下了,将手里的一袋丸子全都掏出来,递给小姑娘。   小姑娘笑嘻嘻地说了声谢谢叔叔,然后转头看向他爹,问道:“爹爹我可以拿着吗?”   “拿着吧。”褚英说道,“这是我家小女悠儿,被我们宠坏了,惯来是个胆大的。不过她平时在旁人面前也不会如此,今日倒是与楚兄你一见如故了。”   “这就叫有眼缘,小姑娘就是要大方些才好,小小年纪,可别让她看那些乱七八糟的,没得移了性情。”楚辞说得自然是那些约束女孩子的书,看多了变成那种木头美人,一点也不鲜活。   楚辞其实有些逾越了,但褚英却半点也不生气,反而觉得窝心。他在这京城之中除了家人之外,也没旁的亲人了,点头之交倒是有几个,可像楚辞这样贴心的知己却是没有的。   “楚兄与我想的不谋而合,只要规矩学好了,其他的我也不强求了。”褚英没想过要让女儿攀高枝,只要她日后嫁个门当户对,情投意合的便行了。   “你们还在外面说什么呢?快进来吃饭吧!这位就是我家相公天天挂在嘴上的楚兄弟了吧?今日一见,果然是斯文俊秀,看着比我家相公还好看一些呢!”一个妇人突然从门里出来,她个子挺高,长相中等,一身打扮很是爽利,说话嗓门也大,若按平常人的眼光来看,和褚英是不太般配的。   但楚辞却觉得,这种性格大方开朗的女子,和褚英站在一起十分和谐。两人的对视时,眼里的爱意根本掩藏不住。   “这位就是大嫂吧?楚辞这厢有礼了。今日贸然登门拜访,礼数不周,还望大嫂见谅。”楚辞连忙见礼。   “楚兄弟客气什么?你和我家相公交好,便只把这当成是自己家里就行了,哪有人上自己家还带礼的!你再这么生分,嫂子我可要生气了。”这孟青娘听褚英念多了,也知道楚辞的性情,故而一点也不客套。   “哈哈,嫂子是个爽快人,那我也就不和嫂子客气了。不过给咱小侄女和小侄子的礼还是不能少的,改天兄弟带过来时,嫂子可别推辞。”楚辞算知道了,这褚英一对儿女就是两人的互补,儿子像妈,脾气像爹,女儿像爹,脾气却像妈。   一群人亲亲热热的进去吃饭,桌上几道菜都是正宗的北方菜,吃得楚辞称赞个不停,果然啊,这想吃地道的北方菜,还是得在家里,外面的店铺里的,再好也失了那么点味道。 第245章 黑板粉笔   饭毕,楚辞告别褚家人后,拦了一辆马车去工部。   他去工部不是为了商议文化公园的事,这事自有户部那边过来接洽,他要问的是,黑板和粉笔。   这两样东西,在没有进行电子教学的时候,一直占据着课堂的主要阵线。当然,就算后来电子教学普及开了,黑板和粉笔的作用也是巨大的。   楚辞以前在高中当老师时,他们每一个学期都会组织一次基本功大赛,也就是“三笔一话”,这三笔自然是毛笔,钢笔和粉笔了。楚辞常年都处在校级前五的位置,之所以不是第一,是因为楚辞每次都会在粉笔字上面失分。   但他的粉笔字只是相对于他们学校那些藏龙卧虎的老师来说的,放在外面比赛时,他的板书一出,大家都会竞相拍照带回去欣赏的。   楚辞以前名气不足,在工部又没有熟人,所以他暂时打消了做黑板和粉笔的念头,想着先适应一段时间。   但他现在名声已经打响了,在工部又有了寇静他哥这个熟人,所以楚辞决定上门拜访,看他们能不能把黑板和粉笔做出来。   马车在工部附近停下,楚辞结了帐之后,就上前几步,来到工部门口。他刚要说话,那守门的就一脸兴奋地喊到:“您是那个楚司业吧?上次文化公园孔子祭小人也到看。”   “是,本官乃是国子监司业楚辞,此次登门是为寻一名叫寇洵的人,烦请小哥进去通报一声。”   “您是来找寇司设的吗?”小哥听他说出名字,然后又向他确认了一遍。   “是的。”寇姓人不多,同名的更是少之又少,所以即使楚辞不知道他的职位,也能确定下来。   “那您先进来坐会,小人这就让人通报去。”门房招来一个跑腿的,让他赶紧去请教寇洵一声,那跑腿应了后跑得飞快,生怕耽误了事。   等楚辞坐下后,门房取出一个本子和一支笔,不好意思地让楚辞把名字登记一下。楚辞一愣,他接过这个门子翻开了几页,发现每一页都写满了人名,有些还不只出现过一次。   “这是?”楚辞有些不明所以,他去别的衙门,好像都不用登记这玩意。   “这是我们侍郎吩咐的,凡入工部者,需登记好时间和职位,以免发生误会。”门房解释道。   楚辞想了想,大概是因为这工部有一个司是搞发明的吧?那些东西零散的堆放着,若是里面的东西被人顺手牵羊,麻烦就大了,所以他们才想出这一招来,到时候出了问题,可以一一查明。   户部虽然不用登记,但是他们的办公之所都放着柜子,人一走账本就锁上,也不怕别人顺走。   吏部、兵部和刑部自然更不怕了,他们那什么都没有,而礼部除了那些祭祀用品之外也没什么,一般不会有人动这些,怕触怒了神灵。   想清楚后,楚辞就签上了职位和姓名。门房一直有些紧张,见他肯配合,才松了口气。   这位楚司业据说是圣上面前的红人,若他得罪了楚司业,恐怕后果不堪设想啊!   没过一会,寇洵带着那跑腿的亲自过来了。   “楚司业怎么来了?哦,你是来问你那辆马车的吧?它已经做好了,正停在里面,我还说什么时候派人给你送去呢。”寇洵没有穿官服,而是穿着一件灰色的罩衫,整个人看上去灰不溜秋的,怪不得别人都喊工部的人为匠官。不过,这正是他们的敬业的表现。   “有劳寇司设了,不过在下今日前来,并非是为了车架一事,而是别有所求。”   “哦?是吗?那楚司业你和我进去交谈吧。”寇洵见一时半会说不清,便在前头带路,楚辞跟在后面。   走了一段时间,寇洵在一个院子前停住了。楚辞抬头一看,发现上面写着“制造司”三个字。   寇洵见他看着上面的匾额,便解释道:“这制造司是这两年新设的,工部一向不太受重视,所以也没多少人知道。”   楚辞点点头,他就觉得奇怪,哪来司设这个职位,原来是后来新建的部门。   寇洵推开门走进去,楚辞发现里面人也很多,但大部分人都低着头忙活自己的事,只略微抬头看了看来人,便又低下头去忙活了。   “进了这制造司的,都是有些怪癖的,大家也不太喜欢和别人交流,楚司业别见怪。”   楚辞笑着摇摇头表示不介意,而后便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楚辞刚一踏进门,就踩到了一个东西。他捡起来看了后,发现是一个零件,看上去应该是做机关用的。   寇洵接过这个东西,看了看上面刻着的竖纹,马上就开口叫来一个官员,让他把东西拿回去。   这官员走过来,拿在手里一看,顿时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而后拔腿朝着刚刚来的地方冲过去,像是有什么发现了。   这群人应该算是古代的发明家了,有些怪癖也是正常的,只是这概率也太高了,竟一院子都是这样的人,楚辞想。   也许是他情绪有些外露,寇洵突然说道:“这些人都是我亲自挑选的,只有他们才能专心于此,而不是终日想着什么升官发财,一点钻研之心都没有。”   楚辞抬头看他,发现这寇洵一边嘴角勾起,露出一个冷笑。他觉得寇洵会这样说似乎有点隐情,可是现在不是听故事的时候。   “寇司设,今日我前来,为的是两样东西。”   “但说无妨。”   “一种是黑板,就是黑色的木板,可以用笔在上面写字。另一种就是粉笔,用它写字在黑板上给学子们看,看完了又可以擦掉。”   “黑板?粉笔?黑色板子倒是好弄,但这粉笔是何物?和毛笔又有什么区别呢?还有,既要写字,又怎么能用黑色木板呢,白板不是更好吗?”   一连串的问题打过来让楚辞有些无力,不过寇洵提出的这些也确实在理,不愧是搞发明的,一下子就说到了关键点。   没办法,楚辞只好从头和他解释为什么不是白板而是黑板,为什么要用粉笔而不是毛笔,以及粉笔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楚辞说得口干舌燥,才把这两种东西说清楚。他有些后悔,早知道要创越的,他干什么不学理科?要是他学了理科,那这些东西自己就能发明,哪用得着费这么大的劲解释。   寇洵倒是刷新了对楚辞的认识,在他的想法中,楚辞应该是那种略有些迂腐的书呆子。谁知两次接触下来,他发现楚辞这个人风趣幽默,博学多才,是个能力很强的年轻人。怪不得阿静会为他痴迷!   寇洵说道:“楚司业放心,这几日我会好好研究一下这黑板和粉笔的,一旦有进展,我就马上遣人去通知你。”   楚辞点点头,然后说道:“有劳寇司设了,若这东西制出来,也是功德一件,到时候推广普及开来,圣上必定会给你记一大功。”   寇洵无所谓地笑了笑:“这功不功的倒也没什么,我就是喜欢这些东西罢了。”   “寇司设心性豁达,实在让人佩服。今日时间不早了,楚某也应该回去了,改日有功夫再来叨扰。”   “行,我让人套两匹马将那马车给你送去。”寇洵招来仆役,让他去找人来赶车,务必将楚辞安全送回国子监中。   楚辞笑了笑,拱手和他道别,跟随仆役去到外面等待。   没一会儿,就有人赶着马车过来了。这马车外面看上去没有什么变化,也就是在车顶上做了一个类似雨棚的东西,这东西收放自如,用起来十分方便。   楚辞进入车厢坐好,马夫驾得一声就让马儿往前跑去。楚辞惊讶的发现,这马车的防震效果比上次寇洵的马车还要好一些。果然是一回生二回熟啊,也不知道寇洵有没有想法把这马车量产出来,应该能赚一大笔银子。   ……   楚辞回到国子监时,已经是散学的时间了。学子们三三两两地走出教舍,见到楚辞都很有礼貌地问好。   楚辞点头回应,在院子里站了一会,他今早去皇宫前,已经把顾监丞叫了过去,让他待会帮傅明安办理一下入校手续,再把他分到祝峰他们班去。   又过了一会,祝峰才在手上拎着两人的东西走过来,他见到楚辞连忙向楚辞问好,傅明安低着头跟在祝峰身后,看起来就像是被太阳晒蔫了的小花一样,很没有精神。楚辞笑着应了,然后弯下腰问道:“明安啊,这一天下来你可有些习惯了?”   傅明安神色本就有些低落,这会楚辞一问,他就变得更加伤心了:“先生,我好像有点跟不上。”   “具体是什么地方跟不上呢?”若是单论主业的话,傅明安应该不至于听不懂。   “九章和今日学的下棋,我都输了……”傅明安眼睛发红,他在家时大家都夸他聪明,以前他上蒙童馆时大家也说他聪明,没想到都是骗他的。   傅明安见楚辞没有说话,立刻觉得先生一定后悔了,他们还没有办下收徒仪式,他这般蠢笨,先生肯定不会要他了。   就在傅明安的眼泪将要脱眶而出时,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放在他头上拍了拍,他的师父用带着笑意的语气说道:“怕什么,只要你一心向学,总有赢得一天。从今天开始,你每天散学之后都到先生住处来,让先生好好教你几招,我楚辞的徒弟,怎么能轻易认输呢?”   傅明安鼻子一酸,扑簌簌地掉了几滴泪,他拿手用力抹去,抬起头看着楚辞,很认真地说道:“先生,我一定好好学!”   楚辞又笑了,小孩子果然好哄,不愧是他! 第246章 险恶用心   上书房讲课的不止楚辞一个,他排到的时间是逢二,逢四,逢六的这几天。   九月十二这天,楚辞收拾好自己后,自信地迈出司业厅,片刻后他又折返,把自己的金戒尺拿了出来。   附近的学子看见了,心里一凛,难道楚司业又要教训人了?他们正暗自猜测是哪个不知死活地敢犯规,却见楚辞拿着金戒尺径直往山门处走去。   他们不由跟了几步,却被楚辞察觉,回头冲他们笑了笑,还扬了扬手上的戒尺,吓得这群学子立刻做鸟兽散。   楚辞下了山门,张虎已经架着新马车等在了这里。为了驾驶新马车,张虎今天换了身新衣裳。他特别喜欢这架马车,那天弄回来,他就拿了抹布好生擦拭了一番,就差连车轮都擦干净了。   楚辞忍俊不禁,看来无论是哪里的男人,对车的喜爱都是不会变的。不过,他不是应该对马好点才对吗?   ……   国子监距离京城不算太远,这一路有了防震的新马车,楚辞甚至又在车上补了一觉,下车时看起来精神奕奕的,让那些刚刚下常朝的朝廷大员都有些羡慕,还是年轻人好呀!   不等楚辞上前要求通传,就有一个小太监上前一步问道:“来人可是国子监楚司业?”   “正是!”楚辞想,皇上还挺贴心的,知道他第一次去,还派个人在门口接他。   “皇上命小人在此等候,说您一来就带您去上书房,请楚司业跟紧小人,莫要迷路了。”   “有劳公公带路了。”   这个小太监笑了笑,然后上前带路,他们走得不是楚辞上朝的那条路,而是侧边的一条路。走了一会,楚辞发现,这条路走得人似乎不是很多,一路走来除了把守的人之外,很难得看见其他人。   楚辞心里不由有些警惕,难道他是着了道了?楚辞紧走几步,跟上了前面的那位公公,不经意地问道:“这位公公怎么称呼啊?”   “小人名叫小顺子。”小顺子转过头笑着说道,说完他又立刻将头转了过去,眼里似乎有些急切,步伐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一些。   “这里离上书房好像有点远啊,本官上次走另一边,好像没一会就到了。”   “……楚司业上次走得应是武英殿前面那条路吧?其实这条路也是很近的,再往前一点,绕过弯就到了。”小顺子听楚辞这样一说,立刻有些紧张地说道。   “是吗?多亏了公公,我这人不太记路,想必皇上也是知道这点才让公公过来接我的,等会儿公公可得和我一起进去,我要在皇上面前好好夸夸你。”楚辞说道,他唇角微扬,看上去温和俊朗,如果换一个人,他的好感度一定立刻刷爆了。   但是,这小顺子一听楚辞要带他去皇上面前,一下子就结巴了,他冲着楚辞摆手道:“别……别,楚司业客气了,此乃小人分内之事,实在不敢面圣邀功,还请楚司业不要开玩笑了!”   “唉,那好吧。不知公公喜欢什么,本官下次过来带给公公,谢小顺子公公你帮我带路。”楚辞看着小顺子,眼神在他的五官上游走,似乎在辨认着什么。   小顺子被他看得很不自在,忍不住侧身将脸挡住。“楚司业,小人面薄,不知您在看什么?”   “公公别见怪,我就是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公公一样,越看越觉得面熟。”楚辞皱着眉头,似乎在回忆。   小顺子心里一惊,他确实见过楚辞,不过那次距离这次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了,而且那时候楚辞还醉醺醺的,应该认不出他吧?   虽是这样安慰自己,但小顺子还是有些心虚,他连忙说道:“小人平平无奇,和旁人长得相似也是有的,楚司业,走过前面那条路就是了,咱们走快点吧,以免皇上等急了。”   小顺子指着路尽头的一道门,那道朱红色大门微微敞开,就像一只巨兽张大嘴巴等着吞噬楚辞。   前面那条路不能再走了!楚辞面上不显,心里却很清楚,这人心里有鬼,可以确定是有诈了。   “哎哟……我的肚子!”楚辞突然停住,捂着自己的肚子叫起来。他的脸皱成一团,似乎很难受的样子。   “楚司业,您怎么了?”小顺子一看,顿时慌了。   “本官……本官今早可能吃坏肚子了,现在有些不方便。为免御前失仪,还请公公带我去一下恭房。”楚辞似乎疼得厉害,声音都是挤出来的。   “楚司业,您怎么这会不舒服?!”小顺子看起来快哭了,“您看前面就快到了,要不您忍一忍吧?我们先见了皇上再说!”   “公公,本官也不想的啊!既然公公不愿帮我找,那本官就是拼着不面圣也不会御前失仪的!”   小顺子心里骂了一句,这些文人就是屁事多!都什么时候了,还顾着面子。   “楚司业,不是小人不带你去找,而是这皇宫里压根就没有啊!大家都是用恭桶的!”小顺子看了看前面短短的路程,拽过楚辞的胳膊就想把他拖去。   “啪!”一声脆响,小顺子疼得跳了起来,原来是他刚刚拽了楚辞,被楚辞从怀里抽出金戒尺抽在了他的胳膊上。   楚辞没有留力,小顺子只觉得胳膊上一麻,而后便是一阵剧痛袭来。   “楚…楚司业,你这是干什么呀!”小顺子捂着手臂,痛得脸色煞白,这金器打在身上,特别的痛。   “你这小人,想看我在皇上面前出丑,本官岂能容你?”楚辞捂着肚子站直,转身朝来处走去。   小顺子顾不得胳膊痛,直接上前拦住了楚辞,赔着笑脸说道:“楚司业,小人也是一时情急,你跟着我过来,我去帮您找恭桶!”   楚辞由怒转笑,说道:“这才对,快带我去。”   小顺子无奈,但总比完不成任务要好。他带着楚辞折返,从通道旁的一处月亮门走进去。他看了看,发现左右无人,便推开了旁边的一间屋子,将楚辞带了进去。   “此处是太监们守夜时待的,白天不会有人来,楚司业您就在此处等一会,小人去去就来!”小顺子说着,就步出门外,然后将门带上,然后,楚辞清楚地听见了上锁的声音。   这个地方三面是墙,门一锁就出不去了。楚辞偷偷摸摸地来到门口,将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了听,发现外面没人看守,心里放松了一些。他就是怕他们还有同伙,这才不敢直接反抗,生怕他们一不做二不休结果了他。幸好啊,这事应该挺隐秘的,想来也就只有那小顺子一个人!   楚辞四处转了转,然后搬起一条凳子,静静地等在门口。他不敢将凳子放下,就怕小顺子突然回来他反应不及弄出声响反而让他有所警觉。论武力值,楚辞大概是寇静让他双手双脚也会输的那种,这宫里干粗活的太监,他不一定能打得过。   这凳子是实心的,楚辞的手举得酸痛不已,他正暗暗叫苦,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了脚步声,而后便是开锁的声音。   就是现在!楚辞在门刚刚打开的那一瞬间将凳子朝着这人的头上砸去。小顺子只来得及瞪大眼睛,然后就倒了下去,一丝殷红的血迹顺着他的头缓缓流下。楚辞浑身战栗,他弯下腰颤抖着探了探小顺子的鼻息,然后松了口气,还好,还没死!   楚辞用这屋子里放着的布巾绑住了他的伤口,然后将他拖进屋子,关门上锁。   楚辞急匆匆地顺着来时的通道往宫门处走,他走得很快,有点草木皆兵的意思,一旦旁边把守的侍卫朝他看过来,都会让他有些紧张。   走了一会儿,宫门近在眼前,楚辞刚刚松了口气,一个小太监就凑了过来。   “您可是国子监楚司业?”   不是吧?又来!   也许是楚辞的表情太过狰狞,这小太监吓了一跳,迟疑着又问了一句:“您可是国子监楚司业?皇上见您一直没来,这才想起您是第一次去上书房,便吩咐小人在此等候。您怎么是从那条路上过来的?”   楚辞狐疑地看了他好几眼,见他眼里除了疑惑之外没别的情绪,这才有些放心:“你是皇上跟前当差的,那你的腰牌呢?拿出来给我看看。”   小路子更加奇怪,还有些被侮辱的感觉,他虽然不比总管他们身份高,但也不至于低到被怀疑身份吧?他脸色难看地掏出腰牌,放在楚辞面前。   楚辞仔细辨认了一会,发现这是真的,心才完全放下。他将腰牌递回,朝小路子拱了拱手,说道:“路公公,冒犯了。此事由不得楚某不小心一点,就在刚刚,有个名唤小顺子的太监冒充圣上的人,将我骗进了那条路。”   小路子目瞪口呆:“竟有如此胆大包天之人?他在哪儿,竟然冒充本公公,看我不要他好看!”   楚辞见他撸起袖子就要去打人,立刻拦住他。   “此事事关重大,还是先报告圣上吧!”   “对,现在就去报告圣上!不知哪来的腌臜玩意,要是落到本公公手里,定叫他要好生消受一番!”小路子抬脚便走,走得是和刚刚完全不同的一条路。   楚辞追了上去,问道:“路公公,不知刚刚那条路是通往哪里的?”   “那条路能去的地方多了,咱们宫里哪儿不是路啊,去好多地方都可以走那条呢!不过咱们不经常走那里。”小路子有些骄傲。   “如果一直走下去呢?能去哪儿?”   “一直走下去?那地方啊,你们可去不得了,只有我们能进去。”小路子捂着嘴巴笑起来。   “那里是?”只有太监能去的地方?   “哎呀,楚司业您怎么不开窍啊,当然是后宫了,所有的贵主子都住在那里,你们外男怎么能进去?不过啊,那里有好多人把守,门上还上了两把大铜锁,除非能飞檐走壁,不然的话是绝对进不去的。”   楚辞眼神一冷,真是用心险恶啊! 第247章 画技高超   楚辞跟着小路子走了一会,果然看见了武英殿。他刚才一诈那人就说出来了。他也是由此判断那个人根本就不是皇上派来的人。   绕过武英殿又走了不到半刻钟,楚辞他们终于来到了上书房。上书房中,天和帝坐在上首,虞稷,虞秩,虞稔和虞秋都坐在下方,其中还有一些青少年,他们也是身着华服,想必不是他们的伴读就是皇亲国戚了。   楚辞注意到,他进来时,那大皇子先是撇了撇嘴,然后又哼了一声。那位二皇子则满脸带笑,冲楚辞点了点头。虞稔面上没有波动,但眼睛却亮了亮。虞秋丝毫不掩饰对楚辞的喜爱,又张开小手朝他抓了抓。   “微臣楚辞参见圣上!”楚辞冲那边笑笑,然后上前行礼。   “楚爱卿起来吧,今日来晚了,下次可要记得早一些。”天和帝倒没有生气,对于楚辞这样有能力的臣子,迟到一下根本就没有关系。   “回圣上,微臣非是故意来晚,而是遭人陷害,经历千辛万险才得以脱身。”楚辞维持着行礼的姿势。   天和帝脸色一变:“什么?你说你遭人陷害,这是怎么回事?”   “启禀圣上,微臣今天一大早便来到了皇宫,谁料刚准备请人通报,就有一自称小顺子的公公上前来,说是皇上怕我不认识路特意来接的。微臣没有多想,直接跟着他去了。那条路越走人越少,微臣心下生疑,便放慢脚步,上前套话。”   “这人看起来十分心虚,没说几句就被微臣找到了破绽。他想带微臣去到一个地方,微臣便使计拖延,而后更是用凳子将他砸伤了,锁在房间里。”   楚辞背对着下方,所以没有看见大皇子听见这话时眼里闪过一丝惊慌。   “果真?”   “微臣绝无半点虚言,而且那人心思险恶,他并非只是想让微臣不得面圣,还想要微臣的命!”楚辞一言既出,满座皆惊,包括大皇子都是微张着嘴,一脸惊讶的样子。   天和帝脸沉了下来,竟有人想在宫内谋害朝廷命官吗?“楚爱卿,你何出此言,不要捕风捉影,危言耸听!”   “微臣不敢!那人当时说要带微臣来上书房,可是他极力想要带微臣去的地方却是后宫!众所周知,外男不得擅入后宫,否则便以秽乱宫廷之罪论处,微臣怎敢用这个来开玩笑呢?”   别人都将主意打到他的后宫上面了,天和帝自然不会放任了。他说:“你刚刚说,你将那人打昏锁在了一间房里?”   “正是!”   “好,那朕就派人去把他带过来,看看谁那么胆大包天,竟妄图用后宫来设计陷害朝廷命官!”天和帝周身萦绕着蓬勃的怒气,上书房里的所有人顿时都屏息凝神,生怕会惹怒天和帝。   这时,大皇子突然开口:“父皇,这也许就是个误会,出入后宫所有的门都有人把守,怎么可能让人闯进去呢?就算他把人带到门口,那也进不去啊。”虞稷难得有些脑子,这确实也提醒到了天和帝。   不等天和帝将疑惑问出口,楚辞又说:“圣上,这正是微臣接下来想说的,传说中多人把守,并有两个大铜锁的门当时就是微微敞开的,而且那旁边一个人都没有。这也是微臣为什么说这是那人设计陷害的原因。”   “来人啊,往封北夹道那边去看看,然后把锁在倒数第二道月亮门里的小太监带过来!”   “是!”侍卫们应道,然后就去封北夹道探查了。   虞稷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他总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额头上汗都流下来了。   虞秩在心里一笑,蠢点也好,他不蠢的话,自己哪能招揽到那么多有才能地人?   大家都在静静地等待着结果,只有虞秋想要说话,可是他刚张口,还没发出声音,便有人拉了拉他,示意他看皇上。   虞秋看了看不说话很生气的父皇,瞬间不高兴地低下了头,把自己气成了一只河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这踏踏的声音听起来很整齐,应该是侍卫们回来了。   侍卫们等天和帝召见才进去,楚辞找了一圈,却发现他们根本就没有把人带过来,而且那些人还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楚辞。   楚辞心里咯噔一下,应该是出岔子了。   “你们为何没有把那太监带过来?”天和帝依旧沉着脸。   “回皇上,我们走遍了整个夹道,所有院子都进去查看了,根本就没有什么小太监,也没有什么打斗的痕迹。”   “是吗?那通往后宫的那道门呢?可是打开的?”天和帝问道。   “那道门是紧紧关着的,旁边还有四个兵丁守着,锁也好好地挂在上面。”侍卫们说道。   大皇子松了一口气,嘴巴立刻说道:“哈哈,看来是楚司业太过多心了。本皇子听说楚司业嗜睡,是不是你早上还没睡醒,做了个噩梦呢?”   楚辞没有搭理他,而是看向皇上,说道:“请皇上明察,微臣刚刚所言句句属实。他们找不到人更能说明对方的厉害,还请皇上能调查清楚,还微臣一个清白!”   天和帝显然有点被说动的样子,大皇子连忙说道:“父皇,抓贼拿脏,现在一个证据都没有,仅仅只靠楚司业的一面之词便兴师动众,岂不是让人笑话吗?”   楚辞将视线转到了大皇子身上,今天他一直都在替对方说话,那么有没有可能,这个人就是大皇子呢?   天和帝犹豫不决,要看就要朝大皇子那边靠拢,楚辞又说:“圣上,微臣有证据。”   “什么证据?”天和帝很重视。   “微臣自小练习画画,每次遇到想画下来的东西必仔细观察,今日我正好仔细看了那太监几眼,如果皇上不介意等一等,楚辞这就把人画出来。”   他们没有体验过楚辞的画功,还以为他会像画缉捕令一样画人。天和帝觉得八成是认不出人的,但楚辞坚持,他也不想伤了臣子的心。最重要的一点是,楚辞素来不是这样空穴来风的人。   “你画吧。”天和帝命人准备好笔墨纸砚,然后就想等着看了。   “皇上,微臣想要一根炭条。”这时候,国画必定是比速写要那么多的。   “炭条?去找来给他。”天和帝觉得很奇怪,但楚辞一贯这么奇怪,他只需要耐心看便是了。   很快,就要人拿了一根炭条过来。   楚辞握在手里颠了颠,然后说道:“那臣就开始画了。”   他先在纸上画了很多横线竖线,让围观的大皇子嗤之以鼻。之后,他在外勾勒出一个男人的头部轮廓。   接下去,就是化腐朽为神奇的一幕,随着楚辞的手不停地动作着,小顺子的形象渐渐饱满起来。   等楚辞将他整个人都画出来时,围观的人都惊住了,这……看来和真人一模一样,这楚司业的画技可真高明!”   楚辞将纸竖起来,问道:“你们有谁见过这个人吗?” 第248章 幕后之人   楚辞的话一问出来,场中有人的表情立刻就变的惊慌了,无论是谁都能看出来他的异样。   天和帝眼神微暗,挥手让伴读和侍卫们全部离开,虞稔素来不爱掺和这些事,沉默地行了礼也跟着走了,虞秋倒是想留下来,但他年纪太小,被身边的伴读哄着,不情愿地走了出来。   “大皇兄,你怎么满脸都是汗?”他刚要离开,转头看见虞稷,见他额上冒出了很多汗,顿时小嘴张得溜圆。   “啾啾,大皇兄一定是热了,你快过去给他擦擦汗。”二皇子意味深长地说道。   虞秋听话地上前,掏出怀里的小帕子,想给虞稷擦汗,没想到他刚举起帕子伸过去,就被虞稷推了一把,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天和帝接住虞秋,将他交给太监,让他赶紧将人带离。等上书房里只剩下楚辞、大皇子和二皇子这几个人后,天和帝忽得沉下脸来,叫了一句“稷儿”。他的声音低沉,饱含怒意,显然是对刚才大皇子的举动十分不满意。   虞稷似乎也有些后悔,但他却梗着头不肯承认错误,一副还在闹脾气的样子。   天和帝原来不想生气的也被他惹出火了。   “虞稷,兄友弟恭你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还有,你跟我解释一下,这幅画上的到底是谁?为什么你看了画后会如此惊慌?”天和帝疾言厉色地说道,上书房里的太监们噤若寒蝉,更有胆小的浑身发抖,生怕会殃及池鱼。   楚辞低着头做壁上观,他只需要将这事说出来即可,其他的不归他管。如果他此时添油加醋,也许能让这大皇子吃点苦头,但是等天和帝想起昔日父子温情时,第一个就会处置他了。   而且,他总觉得这事还有些蹊跷。   虞稷嘴张了张,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天和帝看了他这个样子心里更是生气。   “来人啊,去承安殿,把这个人给我找出来!”承安殿是大皇子的寝宫,天和帝这样说,就是笃定了这个人是大皇子派去的。   “不用了!小林子是我派过去的!”虞稷在侍卫即将踏进门领旨的那一刻开口说道,“因为我根本就不想让他做我的讲师!”   “所以你就嫁祸朝廷命官,欲让他闯入后宫,以此获罪?”天和帝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他没想到他一直认为性情直爽,不拘小节的老大竟然是这样短视的一个人。   “我没有!我就是让小林子带他围着皇宫多转几圈,拖延点时间,让父皇以为他是一个不守时的人!”虞稷为自己叫屈。   楚辞听了他的解释,莫名觉得这也许确实是他心中所想也说不定,毕竟以这大皇子的智商,大概也只能想到这样了。   如果不是大皇子,难道是……楚辞开始不着痕迹地观察着二皇子,可是这二皇子并没有显露半点心虚不自然的情绪,也许,是他太会演戏了吧?   “你是想说,是这小林子自作主张想要陷害楚司业了?”天和帝不怒反笑,“那你倒是说说,没有你的吩咐,他为什么要陷害楚司业?他们之间又有什么过节呢?”   虞稷一时语塞,天和帝又问:“既然是他自己想要陷害楚司业,那原本被关在房间里的他是怎么出来的?后宫的侍卫是谁调走的,门又是谁打开的?”   天和帝见他说不出来,冷笑一声说道:“说不出话来了?”   “反正不是我让他这么做的!”虞稷突然叫道,“为什么你要相信他的片面之词,明明后宫的门没有开,小林子也没被关起来,你为什么要笃定是小林子陷害了他?说不定是他看穿了我的计划,所以反咬一口……”   天和帝默不作声地盯着他,似乎在看他还想怎么编。   虞稷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他振振有词地道:“如果我要陷害他,根本就不会把人骗进后宫,后宫是母后管辖,若有外男擅入,第一个要被问责的就是我母后,试问我怎么会这样做呢?”   楚辞听了,在心里点点头。这个说法还是站得住脚的,他刚才觉得蹊跷的原因就在于此。外男进入后宫可能会出现秽乱宫廷的丑事,身为后宫一把手的皇后娘娘到时自然难辞其咎。这虞稷就算要陷害他,应该也不会把自己的母亲拖下水吧?   “你真是太让朕失望了。这幅画难道是凭空出现的不成吗?若不是你露出把柄在前,别人又怎能找到机会陷害你?现在事情暴露,你还满口谎言,甚至把你母后搬出来替你遮掩,一点男人大丈夫的样子都没有,朕和皇后真是太惯着你了!”   天和帝一副后悔莫及的样子,让虞稷十分受刺激,他一脸悲愤地叫道:“你们怎么惯着我了?自从父皇你登基为帝,你和母后就变了!你们天天只知道让我用功,我一刻也不能休息,我当个皇子甚至还不如以前当世子,这样过日子还有什么意思!”   天和帝猛地扬起手掌,想往大皇子的脸上打去,可最终还是在距离他的脸寸余的地方停了下来。一旁的虞秩见到这一幕时,眼里闪过一丝嘲弄,很快又消失不见了。   不能及时给上司台阶下的属下不是好属下,楚辞见缝插针,上前拱手说道:“圣上息怒,微臣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也许大皇子殿下是真不知情。”   天和帝顺着他这句话飞快地将手缩回,握成拳抵住嘴巴咳了一声,说道:“楚爱卿为何这样说?”   “第一,自然是因为皇后娘娘和大皇子殿下母子情深,微臣料想大皇子殿下应该不会让娘娘为难,所以不可能是他让人将微臣骗进后宫的。”   “第二,这守门的侍卫当时并不在场,必是有人将他们调走了。能够差遣御林军的绝非等闲,若非大皇子亲自过去,臣想,一个普通的小太监就算持着承安殿的腰牌,也是不可能调走他们的。但大皇子殿下显然是不可能亲自传唤他们的。因为这足以留下把柄让人抓住了。”   “第三,他们善后的速度太快了。当时臣说出此事的时候,大皇子殿下正坐在上书房内,应该是不可能及时出手善后的。”   “照楚爱卿这么说,大皇子不是陷害你的人,小林子也不是他的人了?”   “微臣不是这个意思。”楚辞摇摇头,“小林子确实是大皇子殿下派出来的,可惜这只是表面看上去而已,他真正的主子,应该另有其人。大皇子殿下一定是中了他们的计了。”   这是一石二鸟之计,既可以借机除掉楚辞,又可以让大皇子背上陷害忠良的名声。只可惜,他们到底不敢做得太明显,故而只用了小林子一人。   听楚辞这么一分析,刚刚盛怒之中的天和帝也回过味来了。   “楚爱卿,依你之见,该如何找出这幕后之人呢?”   “依微臣之见,应该先找出小林子才是。太监无旨不能擅自出宫,所以这小林子必定还藏在皇宫的某一处,只要找出小林子逼问一番,必定就能找到幕后之人。另一方面,还要询问看守后宫入口的那四个侍卫。他们擅离职守,一定是奉了谁的命令,只要按照线索层层深入,想来这幕后之人一定逃不过圣上的手掌心。”   楚辞在说话时一直关注着二皇子的面部表情,特别是当他提到幕后之人的时候。可是,这二皇子殿下的态度却始终如一,没有半点波动,就像他只是一个看戏的人,这里发生的事情都和他无关。   难道还有其他人?可是,除了他们,还有谁会陷害他呢?楚辞百思不得其解。 第249章 胸怀天下   这一天的课程不了了之,楚辞出宫门时苦笑了一声,看来应该是有人不想让他当这个讲师。   可是,他只是国子监一个普通的司业而已,就算做了讲师又如何呢?皇子们争权夺利靠的是各方势力,他无权无势,何其有幸能被人这样针对。   其实他是有些妄自菲薄了。按照他现在在京城的知名度来看,他的影响力比一些老臣要大的多。   如果你问老百姓左相姓什么,叫什么,做过什么事,那大部分的老百姓都会一脸懵逼,表示根本不清楚。但是如果你问他们知不知道国子监的楚司业,他们就会一脸兴奋地讲个不停。   他的风头正劲,自然就会招来旁人的不满。楚辞之所以还没怎么体验过朝廷大臣相互倾轧的残酷,只是因为他站的位置还不够高。一旦他越走越高,路就会越来越难走,更会有多不胜数的人对他万般阻拦。   ……   “殿下,今天这件事……”一个书生打扮的人看着正悠闲品茶的二皇子欲言又止。   二皇子抬头看了一眼问话的人,轻笑道:“怎么,你以为是我派人做的吗?”   “属下不这么认为,殿下您之前的计划是招揽楚辞,让他为我们所用,又怎么会亲手把这枚棋子毁掉呢?”   “呵呵,其实有时候,得不到的就应该毁掉。楚辞不是那么好招揽的,他既有大才,自然也是有几分傲骨的,若是这么轻易就投靠过来,我还要怀疑一下他的用意。他这个人,若是不能为我所用,那么,也一定不能让他被老大那边招揽。”   “可是,大皇子殿下不是已经得罪那个楚司业了吗?他又怎会被他招揽呢?”   “他们文人一向讲究嫡长子继位,老大虽蠢,但谁让父皇喜欢他呢?他会来做讲师,不就是父皇想让他来扶持一下老大吗?可惜啊,这次有人暗中捣乱,倒让老大不那么引人注意了。”二皇子的表情有些嘲讽,他自认强过老大那个草包百倍,可他父皇却从不会像对老大那样对他。   “依殿下之见,这件事到底是谁做的呢?”   “我也不知道。不过,也不用知道,这幕后之人目前看来想法和我们倒是殊途同归,暂时不用费心此事。对了,你派人去查一下那个小林子是从哪里出来的。”   “是!”   ……   九月十四,楚辞正在纠结要不要去上书房,就见太监上门,说今日和十六暂时都不用他过去,待二十二再去。   楚辞接了口谕,心里倒是放松了点。如果按他自己的想法来,是不太愿意掺和到皇子中去的。现在虽不能推拒,但能延迟几天也是好的。   这样想着,楚辞便将金戒尺收好,坐在了书案前开始处理国子监的一应事宜。十二那天的晨会他没有时间参加,便让顾监丞代为主持,听说他那天絮絮叨叨说了好久,差点耽误了上课的时间,让夫子和学子们都苦不堪言。   楚辞之所以知道这事,是因为他手上正拿着一封信,信上以极其悲愤的语气讲述了那天的事情,还特别说明了他自己那天拉肚子差点拉在身上的事,看得楚辞眼泪都快笑出来了,谁能想到这些学子私底下这么能放飞自己呢?   楚辞前几天在教舍和学舍这两处开设了一个“司业信箱”,让学生们可以匿名反馈国子监里的一些情况。刚开始两天没人投递,这两天人倒是多了起来,但大多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这个信箱没人举报什么,像上面那样吐黑泥的倒是挺多。   不过,这也从一方面疏解了学子们的学习压力。这个时候不流行心理咨询,通过这个方式让他们说说心里话,虽然和楚辞原来的设想半点不沾边,但还是挺不错的。   楚辞正看这些匿名信看得乐不可支,忽然门口传来何平的说话声。楚辞立时便察觉应该是有人要过来了,他飞快地放下这些信件,正襟危坐,端着一本书认真地看起来。   “楚司业,顾监丞来了。”何平很佩服楚司业,每次进来他不是在看书就是在办公,片刻都不休息,真是太尽责了!   “请他进来吧。”楚辞将视线从书上移开,淡淡地吩咐道。   “是!”何平出去片刻,然后顾监丞就进来了。   “见过楚司业。”顾监丞老老实实地行礼,他们本为同级,论资历他还略胜一筹,现在见了对方却要行礼,真是世事无常啊!   楚辞一看他那苦逼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每次见他都是这副样子,搞得楚辞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顾监丞不必多礼,请坐吧。不知你今日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楚司业,最近这段时间,每天都有人明里暗里打探着我们国子监的教学方式。咱们要不要开个会,让夫子们统一口径,不要出去乱说?如果司业您忙的话,属下可以代为主持。”   顾监丞爱上了开会,更爱楚辞让他代为主持的会议。   楚辞沉吟了一会,好像是挺久没有开全体教师会了。这段时间太忙,他有事都是直接让顾监丞代为转达的。   “行,刚好我今天有空,待会我就让何平去后院说一下,让老伯散学后撞钟。”   楚辞说完,顾监丞便有些失望,不过还好,楚辞每次自己讲得其实不多,他更喜欢听别人发表意见,他待会可以争取多说点。   “当——当——”   绵长的钟声在国子监上空回荡。学子们不以为意,夫子们却苦了脸。   “老夫还有半包糕点,待会大家饿了,就和老夫说一声吧。”   “唉,我也带了茶叶过去,待会多放点,上次差点睡着,被那厮好一顿讽刺!”   夫子们边聊边往会议室走去。会议室如今不在楚辞的司业厅旁边了,那地方太小,容不下这么多夫子了。于是他命人在博文馆里开了一个房间出来做为大会议室。   “两位老兄不用这么紧张,今日这会咱们司业亲自主持,依照楚司业一贯作风,这个会不会太长,晚了还会请咱们吃顿饭,怕什么?”   有人过来透露了一个好消息,顿时教师队伍立刻就由愁云惨雾变成了喜笑颜开。   “见过楚司业。”   “大家不必多礼,”楚辞比了个手势让大家坐下,“今天开这个会的目的,是因为最近有许多别家书院的人暗地里打听咱们国子监的教学方式,针对这种情况,我想问问大家的意见。”   楚辞坐在上首,顾监丞坐在他的左边,另有一个负责记录本次会议的夫子坐在楚辞右手边。   国子监的夫子们面面相觑。他们担任国子监的夫子多年,身边自然认识不少夫子,当老友过来请教时,他们难免会透露一些。今日楚司业开这个会,是不是想追责呢?   楚辞看大家都不说话,便让顾监丞先说。   顾监丞站起来说道:“各位,提学道每年举办四次季考,每次季考都是对手林立,稍有不慎,便会被他人超过。上一季外院学子好不容易有点起色,相信这一季一定会比上一次更好一些。当然,这个前提是,我们国子监能拥有独一无二的教学方式以及针对季考的专项训练。所以,我认为,关于他们来打探的这事,咱们最好能闭紧嘴巴,莫要在外透露一星半点的消息,如此,才能让我国子监于京城众多书院之中独占鳌头。”   顾监丞一说完,马上就有人附和了。顾监丞面上不显,心里却很得意。   “顾监丞已经说完了他的想法,还有没有哪位夫子有其他想法的,若是有的话,大可提出来。”楚辞笑着说道。   下面的夫子们互相看看,有人直说没别的想法,有人心里有,却不敢直言。过了好一会,才有一只手举起来。   “陆博士,你说吧。”楚辞将他点起来,这人是算学博士,平日里总是很严肃的样子。   “楚司业,我觉得,此事不该隐瞒他们。”陆博士话音刚落,顾监丞立刻就皱眉了。   “不瞒着,难道就应该让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得去?那下次季考的时候怎么办?别忘了现在内外院已经合并,那些小纨绔也都是要参加排名的!”   “顾监丞稍安勿躁,楚某知道你也是一心为了国子监着想,不过,在别人还没有说完的时候,咱们最好不要打断,听完后再发表意见。”楚辞安抚道,然后又示意陆博士继续说。   “咱们师者,最大的心愿不过就是教书育人,让天下人懂道理明是非。现在国子监有了好的方法,就应该广而告之,咱们育的不应该只是国子监的学子,而是我大魏学子!若他们能在这种方法下成才,我大魏岂不是又能添一栋梁?”陆博士说得十分认真。   “啪啪啪!”几声掌声突兀地响起来,大家转头一看,发现坐在上首的楚辞正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巴掌,脸上满是赞赏。   “说得好!陆博士胸怀天下,称一句人师典范也不为过啊!”楚辞对他的评价很高,立刻就引来其他人的疑问。   楚辞表情严肃地说道:“孟子他老人家说过,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今日又多一句,徒吾徒,以及人之徒。我们虽然身为国子监的夫子,但同时也是大魏的官员。我们的责任,就是为了大魏培育良才。但是,仅仅只靠我们这些人的力量,可能支持得起整个大魏?既然不能,何不将这份重大的责任交由全天下的夫子来承担?”   大家被陆博士和楚辞的话弄得有些愣住了,特别是顾监丞,他脸上若有所思,倒不全然是被否定的愤怒。   楚辞也注意到了大家的表情,他继续说道:“现在别人觉得我们的方法好,想过来学习一下,我们就应该大开方便之门,让人家来学习。试想一下,当年孔老夫子窥得学习一道之门径,没有广收门徒,那还能传扬美名,留下三千弟子的佳话吗?”   “楚司业,是我等狭隘了。”顾监丞说道。   楚辞摇了摇头,说道:“非是如此,是你太尽责了。当初你管理内院,便将所有心血都放在内院上。而后你管理整个国子监,又将一腔热血尽皆付与整个国子监,这些相信大家都看在眼里。现在嘛,还请顾监丞站在大魏朝文官的立场之下,为我大魏尽心培育良才。”   其他人也跟着赞同,顾监丞这人其他的地方虽不算好,但对于自己的分内之事却是兢兢业业,尽忠职守,光是这一点,就比许多尸位素餐的官员要好得多!   顾监丞没想到大家会这样说,一时激动地双目含泪,他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还请楚司业和大家说一说咱们该怎么做才能让他们学到。”   楚辞想了想,说道:“不如咱们办一个教学开放日如何?”   “教学开放日?”   “正是!”   ……   楚辞在国子监的一系列改革,之所以会被各大书院竟相模仿,是因为他们之前派去特训的优等生虽然没有转入国子监中,但他们对国子监的一应制度还是很有好感的,回到书院时就对师长提了一些建议。   这些山长们听了之后心里触动,这才会明里暗里的去打听,想要学习一下。楚辞趁着十五这天是休沐,便让学生们分组去给京城大小书院递请帖,邀请他们明日过来看一看国子监的“教学开放日”。   楚辞自己则在逢五的大朝时上奏此事,并邀请官员们有空的可以去看一看。有些人嗤之以鼻,只道此人又在哗众取宠。有些人却很有兴趣,当然,他们大多都是学生家长。   天和帝虽然还在为十二日之事烦心,但他也同意了楚辞的申请,并宣布明日常朝休息一日。   天和帝不比嘉佑帝,他自继位以来,甚少罢朝,不像之前,常朝隔三差五便不开。今天他宣布明日休息,其实也不尽是因为楚辞,而是他的身体有些不舒服。若是以前因为不舒服而罢朝,难免让那些史官记下一笔,让后人觉得他娇气。   天和帝这个单纯的命令,落在有心人的眼里,便是当今已经朝着革新派靠拢了。 第250章 教学开放日   这次国子监举办的“教学开放日”,除了朝中官员之外,他还邀请了各大书院的山长带领优秀的夫子们一起来参观。   因为这次开放日他想呈现的是最朴实的课堂,所以楚辞没有特别去训练学生和夫子们的临场反应,只是点了几个夫子,让他们明日准备一堂展示课。   这几节展示课,分别是刘博士讲的四书,陆博士上的九章,吴学正上的乐理,赵学录上的对弈和孟学录上的体育。   这些课的特点就是创新,抛却了旧日墨守成规的教学方式,转而变成了活泼生动的课堂,老师们由绝对的主导者变成了学习的启发者,他们更多看到的会是学子们精彩的表现。   其他的夫子也不是没事情干的,楚辞也要求他们要注意课堂上的纪律,因为那些朝廷命官有可能直接冲着自己孩子去。楚辞叮嘱他们,如果有人来听课,不要紧张,无视就好。   嘱咐好了明日的注意事项。楚辞开始指挥仆役们布置听课会场。因为国子监几乎每个班都是三十人,所以他们在最上首的位置摆了三十张桌子。下面的位置全都是给听课的人准备的,长长的桌子连成一排,椅子紧紧地靠在一起,大约一排能坐十五六人。   楚辞指挥好这里之后,又步出门外,让画箭头标识的人动作一定要慢一点,千万别画花了。   楚辞正指挥着,突然有人传,说门外有人自称是工部的司设,上门是想要拜访楚司业,问楚辞同不同意让他进来。   楚辞一听便知来人是寇洵,想起上次他请寇洵帮他研究黑板和粉笔,楚辞心里一动,立刻说道:“快,请他进来。”   “小的这就去!”门房见楚辞如此激动,也飞快地往山门那边跑去。   “咱们楚司业现在有空,寇司设,您请进去吧。”   寇洵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了好几个手下,这些手下肩上扛着好些东西,看样子还是挺累的。   “楚司业,这黑板和粉笔我们终于造出来了。没有耽误你的事吧?”寇洵笑眯眯地说道。   “哪里的话,你们能在百忙之中将楚某所需之物造出来,已经不胜感激了。”楚辞也笑着朝他拱拱手。   寇洵让手下将黑板放下来,然后揭开了上面包着的布匹,一块崭新的黑板就出现在楚辞面前。   这黑板是精心打造的,上面的漆刷的均匀细腻,看上去像是原本就覆盖在上面的一样。   楚辞用手敲了敲,发现这声音听起来清脆悦耳,显然这个木料也是上好的。   寇洵说道:“这些天我们尝试了好多种木料,唯有这种纹理较大的木头,漆才能上均匀,然后,我还在漆里面添了一些冻梨汁,这样摸上去才光滑,字写上去才能易擦拭。”   说着,他拿出了一根粉笔,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一个字上去,然后又用配备的丝巾将字擦干净,果然不留半点痕迹。   楚辞为他的脑洞而折服,不过应该也就工部能想出这种办法吧?他看了看寇洵手上拿着的粉笔,通体洁白,写得字也很清晰。他知道粉笔这东西是用石灰石和石膏做出来的,但具体怎么操作他是不清楚的,寇洵能在这两个简陋的条件下制出这么好的粉笔,不愧是工部司设。   “这粉笔?”楚辞眼尖地发现,放粉笔的木盒子里,好像不止一种颜色的粉笔。   “哦,在下觉得只有一种白色太单调了,便放了一些染料进去,变成各色的。不知这样可行?”寇洵有些小得意,他素来喜欢艳色,所以突发奇想放了染料进去,没想到居然成功了。   楚辞拿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说道:“寇兄真乃神人也,这举一反三的能力着实令在下佩服。”   寇洵喜笑颜开,问道:“楚司业你可会用这东西?我试过好几次,这粉笔不能像握普通的笔一样,不然的话根本无法写字。”   他们工部的人里,算他的字写得最好看了,寇洵觉得自己接受新东西的能力实在太强了!   他刚想说教一教楚辞怎么写字,就见楚辞轻笑一声,从木盒里拿出一根粉笔端详了一会,他眼中神色莫名,似乎有些怀念的意味在里面。   楚辞抬起手腕,用另一只手拉住袖子,然后写起字来,粉笔敲击在黑板上发出了“哒哒”的声音,随着这声音出现在黑板上的则是一行漂亮的正楷字。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   写完之后,楚辞看了看寇洵,不好意思地说道:“许久没练,有些手生了,让寇兄见笑了。”   寇洵假笑着,不着痕迹地将自己手中的粉笔往盒子里一扔,说道:“楚司业太谦虚了,你这馆阁体写得很是不错,你以前练过吗?”   楚辞很淡定地说道:“余幼时家贫,无银钱买纸墨,故而平时写字都是拿木棒在泥地上书写,也算是练过吧。”   “在下还有一个疑问,为什么这行字是从左至右横排书写的?”   楚辞一愣,然后笑着掩饰道:“这黑板很长但不宽,若是竖排写得话,要经常弯腰,我国子监的师者都上了年纪,总是弓着腰实在不舒服,所以我想,不若横排书写,这样也省点力气。”   寇洵恍然大悟:“原是如此,楚司业心细如发,待下属更是体贴入微,在下佩服。”   楚辞干笑了两声,然后请寇洵进去坐一坐。   寇洵摇摇头,说道:“时辰不早了,工部还有点事,今天就不坐了。对了,这后面的架子是用来放黑板的,你让人过来将它们抬进去吧,我就不久留了。”   楚辞立刻吩咐仆役们将木架黑板和粉笔都拿进去,然后又将寇洵他们送至山门处,才返身往回走。   他让人把黑板斜放在侧边,刚好能让学生和下面听课的人都看见。随后,他又让人去将明日要上课的几位请过来,让他们认识一下黑板和粉笔。   ……   十六这天,天空晴朗无云,一望无际的澄澈,就像水洗过似的,这也就是在古代才能看见的景像。   学子们昨天就回国子监了,一大早,山门下就来了几个学子。他们穿着国子监统一的服装,看上去既年轻又朝气。   一个学子将一块木牌钉在了山门附近,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大字——签到处。除此之外,那里还摆着两张桌子,乱七八糟地放着一些东西,都是待会要送给来听课的人的。   “快些,人马上就要来了,你们怎么还不把东西整理好?”祝峰抱臂立在一旁,斜眼看着他们几人手忙脚乱地整理桌上的东西。   “你倒是过来帮忙啊,光会说风凉话!”朱明越一边整理桌上的纸张,一边瞪了祝峰一眼。   “嘿,咱司业可是让我带队的,他说我负责统筹安排,你们负责干活,懂吗?”祝峰很是得意。   “懂个屁!”朱明越呛了他一句,立刻被祝峰反手扼住脖子,吓得他赶紧求饶。   其他几个人停下手上的动作,看好戏似的站在一边。   “祝峰!你们在干什么?”温然从上面下来,立刻沉着脸瞪了他们一眼,“客人马上就要来了!你们是想让他们看见我国子监学子如此不堪的一面吗?你们还不把东西弄好,等会搞砸了司业交代的事,一人扣十分!”   温然这个学生会干事一出马,祝峰等人立刻老实起来,谁叫扣分大权是掌握在他手上的?   一群小伙子认真做起事来动作还是十分麻利的,不一会儿,就把原本凌乱的资料分门别类的整理好了。   等了一会儿,终于有马车朝这边过来了。车上下来四五个夫子打扮的人,看见这里坐着人,就朝着这边走来。   “敢问这位小兄弟,你们可是国子监的学子?吾等乃是舟山书院的教习。”   “各位夫子好,楚司业让我等在此守候,恭迎贵客。请各位先在此处签到,然后再按照标志所指的路线去到会场。”温然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细心地给他们介绍。   祝峰将签到簿翻到舟山书院那里,然后将毛笔递过去给他们签字。   关于这一点,舟山书院的人也有耳闻,舟山书院的山长接过毛笔,认真地写下了自己的姓名,其他的人也依次签在下面。   签过名之后,舟山山长领到了两样东西,分别是一根细炭条和一沓装订好的纸。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又不好意思直接发问,以免被人说没见识。他只好带着这两样东西,顺着给出的标志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舟山书院之后,其他各家书院也纷纷上门来了,多则七八人,少则二三人,除了六大书院之外,京城其余的小书院楚辞也邀请了。被邀的大部分人对这什么开放日还是很感兴趣的。   先到会场的人随意挑了个位置坐下,很快就有人奉上热茶给他们。京城这些书院的夫子难得凑得这么齐,不一会儿,就说上话了。   书院的人到的比较早,官员们就要晚一些了,但他们也都赶在了辰时正到。待官员们来后,这些夫子都很自觉地起身行礼,并且将前面的位置让给了他们。官员们也不会客气,一屁股就坐下了。   随着三声钟响,楚辞来到了台上,台下的众人瞬间安静下来,等着他开口。   “欢迎各位今日来参加我们国子监的教学开放日。在这里,我们准备了六堂课,都采用了不同于以往的教学方式,若有质疑之处,请各位在最后的环节批评指正,不胜感激。接下来,希望大家能够做到……”   楚辞说明了一下会场纪律,然后就宣布活动开始。   三十个学子排着队入场,然后依次坐好,他们面容肃穆,身板挺直,让其他人也情不自禁的认真起来。   楚辞没有下台,而是留在了台上,站到了那块黑黑的大板子前面。   “司业好!”学子们一齐拱手行礼,楚辞站在台上还了半礼而后让学子们坐下。   他说:“俗话说,人靠衣裳马靠鞍。这穿衣裳,穿的可不只是它的料子,还要慎重地选择它的色彩,这样,才能彰显出一个人的品位。那么,这堂课咱们就来学习一下,如何搭配色彩会更加和谐。”   楚辞拿了一支粉笔,在黑板上刷刷写下五个大字,色彩的搭配。   不讲四书五经,不讲诗词九章,讲这个是什么意思?有些人十分疑惑,但之前楚辞已经说了要求,他也只能带着这些疑惑继续看下去。   接下来的时间,楚辞先让学子们说一说自己知道的色彩,而后又让他们以各个品级的官服为例,说明它们是怎么搭配色彩的。待学子们说完之后,楚辞开始总结,哪些色彩搭配会显得更加庄重,哪些色彩搭配会让人印象深刻。   之后,他让学子们设计一套服饰的搭配,包括上衣,下裳和腰带以及鞋子这几个方面。当学子说明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用彩色粉笔将学子所说绘制下来,有了具体的呈现,学子们便能直观地认识到自己在搭配上的不足之处,然后选择更好的。   一堂课下来,原本对于这个话题有些不以为意的人听得也入神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甚至在朝堂上都有相貌丑陋之人不得为官的潜规则,他们是朝廷的颜面,既然这个和自身利益息息相关,那自然是要好好听的。   在楚辞讲解的时候,他们便互相打量对方的衣着,若是有楚辞说的那种撞色撞的凄惨的搭配,他们就难免要嘲笑一下。之前就觉得这人看起来总有些违和,却原来不是因为外貌,而是衣裳搭配的太辣眼睛了。   楚辞的这堂课是昨天下午临时决定的,他的目的就是推广黑板和粉笔,让大家知道这两样东西的好处,从而去说服户部出钱为各个衙门订购。   他上完课后,发现这个效果还是很明显的,大家除了注意到课堂的内容和学子的表现外,也注意到了这两样新东西。   不过,相对于朝廷官员来说,还是各家书院的夫子对这个更感兴趣一点。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他们已经能够想象到这东西未来会给课堂带来多少惊喜了。   面对大家求知若渴的眼神,楚辞示意大家稍安勿躁,听完课后的交流会上,他自然会和大家说清楚的。   大家无法,只能强自压抑心里的情绪,等着第二堂课。第二堂课是刘博士的四书课,讲的是《孟子》的其中一篇。他在这堂课上展现出的文学功底让人惊叹不已,从一个故事延伸到其他的东西上面,大魏之前不论哪个朝代的相似历史事件他都能如数家珍般娓娓道来。学子们则是积极主动地提出自己的疑惑和对于问题的见解,双方一来一往,犹如一场激烈的辩论赛。   没有参与辩论的学子们也听得尤其认真,各自都拿出炭条和纸在上面记着重点。   到了这时,台下的那些人才知道,为什么签到之后要给他们发这个了。他们拿惯了毛笔,对这个很不习惯,自然比不上台上的学子笔走龙蛇了。   第三堂课是九章,陆博士上的九章十分严谨,先给出一个例题详加讲解,之后再出几道相同类型的让他们自己去做。最让楚辞佩服的,除了陆博士于九章上的造诣之外,还有他有模有样的粉笔字。毕竟这东西昨天才送过来,想必陆博士搞清楚粉笔的写法之后,后来又偷偷过来练习了,这份毅力不得不让他很是敬佩。   上午三堂课过后,楚辞宣布下午再继续,然后就招呼这里的一百几十号人去饭堂用餐。   除了饭堂原本的员工之外,楚辞还联系了慈济院里的大婶们来帮忙,这才把五百多号人的伙食做出来。   吃的东西是以自助的形式,孩子在国子监里上学的,自然就由孩子带着去打吃的,其他的人则由国子监的夫子们招待。   朱明越他爹拿着个大餐盘兴致勃勃地东夹一点西夹一筷,堆了满满的一盘子东西方才作罢。待朱明越打饭过来后,立刻眼前一黑,几欲昏倒。   “爹!你怎么能打这么多菜!”   “你个不孝子,老子多吃点菜怎么了?”朱大人不以为意。   “我们司业规定了,打多少,吃多少,浪费可耻!剩饭剩菜要扣分,您是我爹,他们肯定得把分记在我头上了!”朱明越表示很委屈,他这一旬都还没扣过分,分明就是下旬得流动红旗有力的竞争者,结果就要因为他爹功亏一篑了!   朱大人讪讪地道:“扣就扣点吧……”   “我们司业以前还骂我们坑爹,我看分明就是你坑儿子!不行,得全部吃光,一定不能扣分!”朱明越哀怨地说道,他拿起碗开始扒饭,同时还不忘帮他爹碗里夹菜过去。   朱大人有些无语,这臭小子头一回帮他老子夹菜,居然是为了不扣分,到底是他们司业有威信,还是他这个老子有威信? 第251章 死无对证   下午的三堂课也很精彩,乐理课教的是抚琴,这课上了好几节了,所以吴学正在讲完最后一节后,便让学子们练习。他下了座位边走边听,遇到弹的不标准的学子便亲自过去指导,等大家都练得差不多时,他便让大家合奏了一曲,一边稍快一边稍慢,二重唱的感觉给人不一样的体验,听着很是不错。   对弈课则教的是如何下棋。从猜子选棋到执黑先行再到轮流落子,他讲得都是围棋入门的东西。学这个东西是要耐心的,所以这位赵学录性子较温吞,他的课堂呈现出的是一种和谐温馨的感觉,温润的嗓音如同春风化雨般将对弈的知识播撒在学子们的心田。   体育课最是新奇不已。楚辞带大家从会场出去,来到了外操场上。只听一声清脆的竹哨声响起来后,原本四散在操场四周的学子立刻动作很快地跑了过去,然后飞快地排好队形。接着便是报数,待孟学录发现人齐了之后,才带领大家一起做热身运动。做好了热身运动之后让他们跑圈。这些基础性的做完了后,然后开始正式上课,练得是立定跳远。这种课程唯有国子监开展了,在这之前,大家从不觉得这也能开一节课,在听了课之后,他们才发觉,这里面确实有一些东西可以学习一下。   这三节课结束后,楚辞又把大家带回会场里坐好。他把今天上了课的几位夫子请到台前,一起向下面的人鞠躬致意之后,方才坐下。   “各位,如刚刚我们的课程中有不当之处的,还请大家不吝赐教。大家可以告诉我,也可以直接告诉那位夫子。”   下面的人憋了一天果然是有问题想问的,有些人怕忘记问什么问题,便记在了纸上。   楚辞微笑看着下方,他们国子监的这几位夫子课都讲得不错,回答问题时也很得体,经此一事,国子监的声望应该又会比以往更高一些了。   就在楚辞走神之际,有人突然站起来,问了楚辞一个问题。   “楚司业,我认为像乐理,对弈和体育什么的都应该取消,科举只考四书五经,这些东西根本就没有用。还有,你根本就不应该让别家书院过来学习,他们那些人不比国子监的学子,若花费心思去学习这些东西,恐怕会使自己的学业退步。”   楚辞在他发言的时候紧盯着他看,然后他发现,自己根本就不认识他,看他身上穿着五品官服,不知是哪个衙门来的。不过看样子,这人应该也是农家子出身的那种,行事目的性较强,在他看来,与其花时间去学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还不如多看几本书来的好。   “这位大人,首先我想说,你这个看法是不对的。”楚辞先说明观点,“学乐使人高雅,学弈使人聪慧,学体使人身子康健。这些都是有益于学子身心的东西,怎么可以说完全没有用呢?据我所知,朝中大臣们分明也是有自己所擅长的东西,似温太傅他老人家,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每年除夕陛下赐宴行酒令之时,这些都是要用到的。”   “至于你说我让其他书院过来学习,你又说错了。我邀请京城各家书院来此的目的是为了互相交流,而非是让他们全盘接受我们国子监的教学方式。正所谓,取人之长,补己之短。大家在互相交流的同时互相提高,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再则,我认为,非国子监学子其实更应该开设这些课程。国子监学子即使没有这里开设的课程,回到家后也会有专门的先生进行教学,可是其他人呢?错失了这个机会,他们根本就接触不到这些东西,更不会有人如书院的夫子一般,含辛茹苦地教育他们。而且,楚某的意思也并非是什么时候都开设这些课程的。”   “今天你们看到的来展示的这些班级,基本上都是低年级的学子,像明年要参加乡试的那几个班级,除了体育课强身健体之外,其余的课程都已经没有再开展了。”   “低年级?”有人提出疑问。   “是的,低年级。昔日王中丞提出快慢班制度,以图学子积极进取之心。但年龄上的差异,使学子们的接受能力也会有差异。所以我在国子监设置了低中高三个年级,针对学生的个体差异,开设不同的课程……”   会场此时俨然变成了楚辞一个人的演讲专场,下面的家长们和别家书院的山长夫子们都听得很是入神,因为在此之前,他们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京城的教育界因为楚辞的介入而不知不觉地往另一个方向奔去,这种抛却旧观念,一力创新的精神却引得某些人越发忌惮。   ……   “左相,如今那楚辞的声势越来越大,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将这京城搅和的鸡犬不宁!他弄出来的那些东西,大家都在慢慢接受,假以时日他加入革新一派,只恐往后再无人听我们说话了呀!”说话之人乃是内阁大学士胡述,他一脸焦急之态,因为他早上出门之时又听见外头在传那楚辞的事了。   “茂公,你未免太心急了一些,上次左相大人不是说了吗?他区区一六品小官何足挂齿?咱们还是看右相那边,上次他们提出的均田法在陕州省北河府试验了一次,结果惹了当地乡绅士子的众怒,差点就引起动乱,圣上为此十分不悦,很是斥责了他们几句,还将北河府知府董岩贬为同知,真是大快人心。”都察院使顾明和笑着说道。   “不然。”左相说道,他睁开半眯的眼睛,眼中精光一闪而过。   “左相的意思是,我们要继续对付那楚辞?”顾明和问道。   “此子不可小觑,他原本在国子监里小打小闹也就罢了。但自从他承办了文化公园,举行了祭孔大典,又率众取得了文会的胜利之后,此人在皇上眼里,就由一个逗趣玩笑的,变成了值得信赖的臣子。又有温冰老儿在旁撺掇皇上,让这楚辞兼任上书房讲师一职,其目的不过就是想让他扶持大殿下罢了。若真让他做成了,往后的事可就不好说了。”胡述很是赞同对付楚辞的这个想法。   “他做不成的。先不说大殿下对此事十分抗拒,单说二殿下和李贵妃就不会坐视不管。还有那信勇公府,他们一心扶持二殿下,岂会任由皇上将如此好的助力平白无故划到大殿下一派?”顾明和摇摇头,表示皇上的心愿是达不成的。   “世间之事总是出人意料的多,遂人心意的少。那楚辞最近确实风头大盛,偏他一言一行都是向着革新派的,皇上也越发看重他,这点我们不得不防。但是此人目前还动不得,前几日他们做的那事已经让皇上有所警惕了,若我们再生事端,恐皇上会细查,还是小心为上。”左相说道。   “那,我们该怎么做呢?御史台的人现在听见楚辞就顾左右而言他,恐无人弹劾。”通政使司叶正权问道。   “弹劾他乃是下策,这楚辞能言善辩,皇上此时又对他十分信任,一旦弹劾不成便会惹祸上身。为今之计,还是将他远调京城,只要皇上看不见他,他就是有万般手段,也别想再翻身回京。”   “可是,皇上会同意吗?”叶正权觉得这件事很难做到。   “这事,不成也得成。”左相露出一个老谋深算的笑容,他之前接到了一个消息,就等着明天上朝了。   ……   这小林子是第二天被找到的,他躲在浣衣局中,头上的伤用布随便包了包就是,被御林军找到后,他没有挣扎求饶,只是苦笑了一声,便由着他们带走了。   御林军统领刘毅将小林子和那天看守的四个侍卫一起关了起来,这几天他们轮番提人审问,大刑小刑依次上,这些人才终于开口了。   “皇上,这是小林子和那四人的口供,他们一口咬定,受的是大殿下指使,无论臣怎么使手段,他们都不肯再说半句。”刘毅将口供呈上。   天和帝翻开了一下,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口供上面写得清清楚楚,说是大殿下与楚辞素有嫌隙,所以在楚辞进宫之时遣人诱骗他入后宫,其目的自然是为了败坏楚辞的名声,最好能让皇上在盛怒之下处死楚辞。御林军那边被调走,说是奉的皇后娘娘的口谕,当时过来宣旨的亦是那个小林子,因为他身上有宣仪殿的腰牌,所以他们也没有分辨真伪,只以为是皇后娘娘的血亲要入宫。   看来问题全都出在小林子身上!天和帝一边气虞稷识人不清,做点坏事竟托付到这别有用心的人身上,一边又气那些处心积虑嫁祸老大的人!   “把那小林子提上来,朕要亲自审问他。”   “是!”刘毅出去一会儿后,回来时脸色十分难看,直接又跪在了地上。   “怎么?”天和帝心里咯噔一下,直觉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回…回禀圣上,那…那小林子畏罪自杀了!”   “混账!”天和帝猛地一拍桌子,“你们是怎么看管犯人的,竟能让他畏罪自杀?”   “启禀圣上,臣派了两人看守人犯,还给人犯上了枷锁,他之前也并无寻死之意,结果刚才臣去提人上殿,待侍卫给他解了枷锁后,他就趁人不备一头撞在了墙上,死了。”刘毅很是无奈,但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也没有办法。   天和帝很愤怒,因为这个小林子明摆着就是要把所有罪状推在虞稷身上。他是虞稷身边人,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一手操控的,要让人相信并非是虞稷下的命令这实在有点难。这会他又畏罪自杀,死无对证之下,直接坐实了虞稷妄图以险恶手段陷害朝廷命官的事。   “刘毅办事不力,本应严惩不怠,念你往日功绩,暂且饶你一次,罚俸三月以示警醒。另两名侍卫看守不力,致使犯人死无对证,杖责三十,以儆效尤!”   此事既然已经发生,再去追究他人也无济于事,所以天和帝权衡利弊之下,没有严惩他们。   刘毅感激不已,磕头谢恩,等他即将退出大殿之时,里面又传来天和帝的声音。   “约束好你的手下,此事勿要外传。”   刘毅惊讶之下抬头一瞥,发现龙椅上的天和帝此时看上去竟像老了几岁一样,周身萦绕着一股苍凉之意。他道了一声遵命之后,便匆匆退了出去。 第252章 天安人和   天和帝是想将这件事抹平的,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还有人专门拿着铲子等着挖墙。   下午时分,弹劾大皇子的奏折像雪花似地飘进了御书房里,看着那一封封奏折上批判的字眼,天和帝恨不得把桌上的东西全都烧了。   他分明知道整件事都是别人栽赃嫁祸于老大,却因为这小林子的死而中断了线索,让老大不得不背上这个不白之冤。   小林子被抓当日,他的生平就已经呈到天和帝的书案上了。此人是从双湖省那边来的,因家境贫穷,他六岁入宫,自净身后就被分到了先皇后宫中司洒扫一职,十四岁时,因先皇后殡天,宫内所有人员便打散分到了各个府中。这小林子,就分来了敬王府。   他原本是外院跑腿递东西的,因为蛐蛐养的好,入了虞稷的眼,被收到了他手下。两年之后,先帝驾崩,二皇子登基,他也就从善如流地跟着进宫了。   他既不好赌,也不贪财,这么多年下来从没做过错事被记录在案,从履历上来看,是个清白的人。所以皇后在考核过后让他继续留在了老大身边,只是没想到啊,留来留去,倒留了个大祸害,他不动则已,一动就差点陷老大于万劫不复之地。   天和帝现在只庆幸,当时幸亏楚辞机警,没有中他们的圈套,不然的话,事情会闹得更大。   设想一下,楚辞入了后宫,幕后之人必乘胜追击欲置他于死地。为求自保,楚辞必然为自己辩驳,定会于大庭广众之下画出小林子的画像。然后小林子被人认出是大皇子手下,必是要被抓拿审问的,到时候他一口咬定是受大皇子指使,甚至还有可能来个血溅金銮殿,到时候虞稷百口莫辩。依着虞稷的脾气,被逼到绝路上时,他不仅不会服软认错,反而会说出一些大逆不道的话,众目睽睽之下,天和帝即使想护着他也护不了!   现在事情虽然没有朝最坏的一步发展,但风言风语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现如今折子就已经满天飞了,想必明天朝堂之上,会更加热闹。   天和帝靠在椅背上,双眼无神地望向远方。   也许老大有一句话说对了,当个皇子,还不如当王府世子来得自在。其实,当皇帝,又何尝不是呢?   ……   他自小身子孱弱,一天都离不开汤药。对于大位,他其实是没有动过心的。特别是他前面还有一位文治武功都很出色的大哥虞纯,所以他给自己的定位一直都是做一位贤王。   可是他那位大哥却在加冠前夕因一场突如其来的风寒毙命,叫人不得不叹息扼腕。所幸那时他父皇身子骨还康健,悲痛过后,便频繁出入后宫,下一年,宫里连续诞下了三皇子,大皇女和二皇女。   可惜的是,三皇子天生肺疾,情况竟然比他还严重许多,服侍他的奶娘,每日都要服药,以求让奶水中也充满药性。   天和帝对这个弟弟其实是抱着很大的期望的,他自知身子不好,便希望能有一个身体康健的弟弟,到时候他用心辅佐,共同支撑起整个大魏,可惜啊!   嘉佑帝同样也很失望,他开始求医问道,一心想要生出个足够健康的继承人出来,但是,竟连皇女都没再出生几个了。嘉佑帝一心认为是自己不够心诚,特意罢朝,前往京城外郊的玉灵观内焚香沐浴,斋戒十日,诚心祈求。   也不知是不是诚心感动了上天,那年冬天,一名宫妃怀孕了,而后更是于嘉佑三十年产下了四皇子,他生得玉雪可爱,最重要的是足够健康,皇宫上下都很开心。嘉佑帝抱着四子,激动地热泪盈眶,当场为四皇子赐名为续,意为皇朝的延续。   天命之年喜得麟儿,嘉佑帝一心认为是神仙显灵,在四皇子出生后便到玉灵观内还愿。观主告诉嘉佑帝,四皇子出生的时辰大好,乃是真龙天子之命,但大魏上下这一日出生的孩童众多,恐怕分薄了他的龙气。   嘉佑帝治国虽平庸,但总体来说他还算好,所以也没有像古时那些暴君一样,将这个时辰出生的孩子全部处死。只是颁下圣旨,说是四皇子命格贵重,不允许和他同日出生的孩子庆祝生辰,以免惊动天地,分薄气运。其中,就包括了敬王府柳侧妃刚刚诞下的三子虞稔,他本应借着和小叔叔同日出生得嘉佑帝青眼,却因道人的一句话,让他成为即将分薄龙气的罪人。为了制造“巧合”而服下催生药的柳侧妃,不久之后也抑郁而终。   待四皇子五岁时,嘉佑帝找来温太傅等大儒为他开蒙,就等着将他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帝王。他也不负众望,十岁时,就已经能独当一面了,无论是在治国经略还是为人处世上,都显露了过人的才智。   嘉佑帝爱他如珠似宝,他殿中侍候的人手,永远比侍候嘉佑帝自己的还要多。如此盛宠,自然会引来别人的不忿。嘉佑朝王皇后身世显赫,却因为皇长子虞纯的早逝终日闭门不出。皇四子生母慈妃原本也不是什么聪明人,她自认生下了未来的皇帝,就连嘉佑帝都敬她三分,再加之有人煽风点火,她为人便猖狂起来,行事更是奢靡无度,半点也不把宫规放在眼里。   王皇后见她行事越发不像样子,便和嘉佑帝进言,说是膝下空虚,想要将四皇子过继到自己名下,让他成为名正言顺的嫡子。   嘉佑帝自然求之不得,一口便答应下来,然后很快就让钦天监选好了日子,举行典礼将皇四子上了玉牒,成为大魏朝第二个嫡子。   慈妃眼看着板上钉钉的太后之位被抢,整个人都疯了,她于某日请安过后,拔出簪子刺伤皇后,终于被关进了冷宫之中,遇赦不赦。   嘉佑帝虽不想这样对待四皇子生母,但安抚皇后和她背后的势力显然更为重要。皇后遇刺之后,终日惊惧不已,致使颈间伤口久久不能愈合,于嘉佑三十九年冬,撒手人寰。   皇后之死是为国丧,民间以日代年,需为皇后守孝三日,身为皇后玉牒上唯一活着的嫡子虞续,却需要守孝三月。每日需晨起奉香烧纸,而后跪哭母灵两个时辰,方才能离开灵堂,而且守孝之时饮食要素淡且少。   皇四子从小受大儒们熏陶,是一个至纯至孝之人,他对皇后娘娘深感愧疚,因为他明白若不是他的母妃犯上,皇后不可能死。所以每日尽了孝道之后,还手写祭文十篇于灵前焚烧。   不过月余,虞续原本圆润可爱的小脸便已瘦的不成样子。嘉佑帝有心让他不要再继续,却被他以各种理由拒绝。嘉佑帝也看出皇后娘家原本责怪的态度有些松懈,便也默许由他这样做了。   十二月底皇后出殡,皇四子虞续披麻戴孝扶灵十里,不仅让皇后娘家终于释怀,也在文武大臣面前树立起一个至纯至孝的形象。可是,他自己却感染了风寒,当晚便高烧不止。   宫里的太医轮番守夜,京城所有寺庙和道观都安排了人诵经祷告。嘉佑帝大赦天下,所有犯人罪减一等,以求皇四子能转危为安。可惜的是,皇四子到底还是没能救回来,新年的钟声刚刚敲响,宫里便又传来了丧钟。   嘉佑四十一年春,皇四子薨。   又是风寒,谁也没想到,只两场小小的风寒,竟会使偌大的皇朝陷入这种后继无人的尴尬境地。皇四子的葬礼无比隆重,这耗费了嘉佑帝和大臣们无数心血培养的孩子,是以太子之礼下葬的。   嘉佑帝先丧妻后又痛失爱子,经此打击也重病了一场,从此,身子骨就不复往常,而且,他当年求医问道之时难免要服用一些丹药,在这些东西的作用下,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皇二子虞绍,当时的敬王爷,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临危受命,肩负起整个大魏王朝。   在温太傅等忠心臣子的辅助下,虞绍总算度过了最艰难的那段时间。他兢兢业业,励精图治,让那些原本不太看好这位一直以来表现平庸的敬王的臣子们刮目相看。太医院也是比任何人都重视这位敬王的身体,平安脉一日三请,吃的东西也都是用温补的食材炖煮而成,丝毫不敢怠慢。许是因为如此,虞绍的身体竟比以前好转了许多,总是青白的脸上也出现了几丝红润。   嘉佑帝见此情景,心中倍感安慰,原本因为担心后继无人的郁卒之气逐渐散去,身体也慢慢好起来了。   可是,嘉佑四十二年冬,漠北的那场大雪,将原本有些好转的嘉佑帝再次拉入深渊,几夜之间,死伤无数,朝中动荡不安,群臣纷纷上奏,恳请卧病在床的嘉佑帝颁布“罪己诏”,恳求上天施恩。   二皇子虞绍为了灾情不眠不休,身体每况愈下,几日下来,气色竟比嘉佑帝还要难看一些。   病榻之上的嘉佑帝心如死灰,他回顾了一下自己这一生,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个失德之人,不然的话,上天怎么会如此对他?自他继位之日起,大魏上下天灾不断,致使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他诞下的皇子,身体好的活不久,活得久的身体孱弱难担大任,这是天要亡他虞皎啊!   怒急攻心之下,嘉佑帝只来得及留下最后一封诏书,便不省人事。之后的这段时间,他偶尔也会醒来一两次,但通常都是用浑浊的双眼看看众人,嘴里叫着“续儿”和“纯儿”便又昏睡过去。   虞绍心中难过,但他也早就认清了父皇对他从未有过期望的这件事。不知是不是嘉佑帝的病情激发了他的斗志,虞绍的身体撑过了这次危机,他先代替父皇颁下了罪己诏,而后又得礼部尚书献策,成功治理好漠北雪灾一事。   嘉佑四十三年二月,嘉佑帝驾崩,二皇子虞绍上位,改国号为天和元年,意为天安人和。   ……   天安人和又怎么样呢?还不是受人辖制?他便是想管,也有心无力!   天和帝明知左右二相结党营私,互相攻讦,可是不论处置哪一方,都只能落得一家独大的后果。若两方都处置,群龙无首之下,两方的人马必将更难控制!   “咳咳……咳咳……”天和帝嗓子眼一痒,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的五脏六腑都被牵动着,似乎要跟着喉间的那口气被一起咳出去了。   旁边的张元德很是着急,立刻上前轻拍天和帝的背部,一边又用手在他胸口顺气。   “皇上,喝点药茶压一压吧!”张元德用手触了触下属递来的茶杯,然后将它移至天和帝嘴边。   天和帝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茶,却因为喝得太急又咳了出来,他的脸涨得通红,额角的青筋凸起,看上去着实吓人。   “快,快传太医!”张元德叫了起来。   因为天和帝的身体原因,太医们是按班随侍在旁边的暖阁之中的,这边一叫,那边就来了。   轮班的杨太医飞快上前,用手大力揉按了他的几处穴位,而后再慢慢帮他顺气,才总算让天和帝咳出了堵在喉间的东西,上面已隐隐带了血丝。   “圣上,您千万要保重龙体啊!太医正已经交代过了,让您千万不要动气,您这分明又是郁结于心之症啊!”杨太医一脸焦急神色,再没有什么比病人不遵医嘱更让他生气的了,偏偏这人是九五至尊,打不得骂不得,只能小心劝慰。   “不碍事的。”天和帝虽然止住了咳嗽,但看上去还是有些虚弱,他将药茶一饮而尽,让杨太医出去,而后拿起刚刚一本都没有批阅的奏折,慢慢看了起来,时不时还拿着御笔在上面回复三个字——知道了。   张元德一脸愁容,可是谁能来劝解皇上呢?皇后娘娘也许可以,可是后宫不得干政,这前朝之中,即使皇后也不能踏入,只要皇上不回去,谁也没办法。   ……   九月十八,寅时正。   外面的天还黑的像墨一样,张元德便已经命人掌灯了。他轻手轻脚地来到龙床前,小声唤了两句。   “唔……什么时辰了?”天和帝是个浅眠之人,张元德只叫了两句,他就醒过来了。   “陛下,此时是寅时正了,您该起了。”张元德很想让天和帝休息一日,可前天已经罢朝一日了。   天和帝揉了揉自己的额角,脸上满是倦意,他昨夜批改奏折到三更时分,现在又要起来,头还是晕晕沉沉的。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从床上起身,沉声说道:“更衣吧。”   一切收拾好之后,又有人端上御膳,是一盅炖得熟烂的药粥和几碟点心。   自三年前起基本上每天都是吃同一种东西,天和帝虽然不至于像小孩子一样抱怨,但从他根本没动多少的食物上,也可以看出他是十分不喜的。   “皇上,您多用点吧?”张元德忍不住劝道。   “撤下去吧。”天和帝挥了挥手,拿起一旁的书看了起来,静坐了大概半盏茶的时间后,他站起身。   “摆驾。”   “皇上起驾!”   天和帝坐在步辇之上,看着前方那化不开的黑雾,心里忍不住又升上了些许萧瑟之感。   想必待会,他们便会揪着老大的错处不放,不知这一次,又该如何化解! 第253章 已成定局   “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岁!”   今日乃是常朝,殿中只有从三品以上的官员在列,虽只有几十人,但个个都不是好惹的。   天和帝心里不得劲,面上还是保持了一贯的威仪,他坐在龙椅之上,说道:“众爱卿平身。”   “谢皇上!”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张元德上前一步,将每次必喊的口号喊了出来,他其实很希望朝臣们表示无事上奏,可这是不可能的。   “臣有本要奏!”御史台的人率先站了出来。   天和帝心底叹息一声,说道:“准奏!”   “臣近日偶然听闻一个消息,是有关于大皇子的。因御史台的责任乃是监察百官,清风正气,故先请皇上恕臣以下犯上之罪。”   “范爱卿直言便是。”   “臣听闻大皇子派人诱哄国子监楚辞闯入后宫之中,可有此事?”   “只不过是小太监带错路罢了。”天和帝避重就轻。   “可是臣听说当日楚辞在上书房中义正言辞说有人陷害于他,还当场作图画出了那人的画像,而后被人指认此人乃是大皇子殿下的近臣,难道这些仅仅只是带错路而已吗?”范大人问道。   “确有此事,只不过此事非是大皇子指使,而是另有其人。”天和帝不可能当着朝臣的面说谎,只得承认下来。   “哦,看来皇上已经调查清楚了?按理来说,有人借机构陷皇子,图谋不轨,这样的案子应该交由大理寺审问才是,只是,臣等好像并未听说大理寺接手了这起案子。”   “此事发生在宫廷之中,大理寺不方便进宫取证,朕就交由御林军全权负责此事了。”   “那么,敢问皇上,这幕后之人可调查清楚了?构陷皇子,意图谋害朝廷命官,其罪当诛!”范大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似乎此事和他关系重大。   “案犯畏罪自杀了。”天和帝板着脸说道,这些人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实在可笑。   “什么?此事关乎国体,御林军怎会如此轻忽?莫不是有人想为其背后之人遮掩一二,故意……杀人灭口?”   “范爱卿此言意有所指啊?莫不是你认为是朕有意包庇大皇子?”   “臣不敢!只是此事尚且扑朔迷离,案犯却已经畏罪自杀,也不知这其中到底有何隐情?臣等斗胆,还请皇上将那犯人口供给我等一观,顺便让刘统领上殿道明案情。”   “放肆!你这是在命令朕做事吗?”   “臣不敢,只是大皇子身份贵重,如今竟有人敢构陷于他,若不能查明真相,恐吾等食不下咽,夜难安寝啊!还请皇上为臣等解惑!”范御史跪了下来,他直直地看向天和帝,完全不准备让步的样子。   天和帝心里很无奈,要是口供给了他们,便是坐实了大皇子要陷害楚辞,到时候这群人肯定会以大皇子失德不仁为借口,要求他惩罚大皇子。可是众目睽睽之下,他不给口供,就坐实了此事另有隐情。   “诶,范御史何必如此呢?”就在天和帝危难之际,通政使叶正权开口了,“皇上爱重大皇子,朝中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事事关大皇子,皇上定然是无比重视的,又何需范大人在此忧心不已?”   “叶大人是什么意思?”范御史一脸惊诧地看着叶正权,显然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   “本官的意思是,此事皇上心里有数,咱们做臣子的,只需静观其变即可,万不能失了规矩,反要挟起皇上来了。”叶正权冷笑一声,义正言辞地说道。   “你!”   “范大人别生气,本官也是就事论事罢了。此案犯人已经畏罪自杀,与其刨根问底,不如以逸待劳,此人一计不成必再生一计,到时候再来个瓮中抓鳖,岂不比现在追问到底来得更好一些?”   “叶大人说得正是,范御史一心为国,其情可嘉,但此事还是听从皇上安排,吾等静观其变即可。”左相一发声,范御史半点声音也没有了。   右相借着扭头的功夫扫了他一眼,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左相说完,面色肃然,上前一步道:“皇上,眼下比起宫中之事,闽地那边的情况才更为严重。”   “左相请说。”   “前段时间温太傅前往闽地讲学,回来后对当地民生教化之多艰感触颇多。老臣听说之后,惊觉此事不同寻常,便派人前往闽地明查暗访,前两日,老臣派去的人手回来了,他将一路见闻悉数说给老臣听,老臣听后是夜不能寐呀。”   “怎么?闽地情况很严重吗?”天和帝不解地问道,上次温太傅虽然也说了一些见闻,但似乎没这么严重。   “唉,闽地民风彪悍,百姓唯利是图,往来听不见一句圣人之言,就连路边孩童,嬉戏间也做那贩夫走卒之态,眼角眉梢一副市侩样子,实在叫人忧心不已。”   左相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嘉佑三十年时,提学道上报闽地府学十三所,县学一百三十四所,各地书院私塾九百六十余所,当年二甲之中,闽地一处便占三人,可谓是学风盛行。现如今,府学县学虽数目不变,可入学人数却逐年减少,今年闽地常平县学之中,竟只有区区二十余人入学,各地书院私塾更是落魄,如今只剩四百余所,大部分还是勉强支撑的。”   “竟这般严重了?”天和帝大惊,“温太傅,此事你可知晓?”   温太傅点点头,说道:“因提学道还未将大魏上下各省数目整理出来,所以臣还未上折奏报,不过闽地的书院数目正如左相说的一样,较之往年又有减少。只不知,左相大人是如何知晓的?”   左相肃立在大殿中央,对于温太傅的意有所指的话无动于衷。   “南闽教化水平落后,众爱卿可有良策解决此事?”俗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南闽商贾众多,虽不至于是穷山恶水,但这富贵刁民更难以对付,他们不通文教不懂礼仪,长此以往下去,南闽必然会成为危害大魏的毒瘤。   “这……”   朝臣们面面相觑,这南闽之事非一日之寒,要想解决自然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达成的。   闽地一直都是以穷困潦倒出名的,在嘉佑朝时,这闽地巡抚每年都要上折请求朝廷派下救济粮,方才使此地百姓不至于饿死。   嘉佑帝为此头痛不已,而后在大臣的建议下,开通了闽地与周边列国通商的海禁,百姓们多了一条生路,自然也不会像以往一样只想着朝廷的救济粮过日子了。   可是通商带来的不仅仅是富足的生活,还有观念的转变。之前闽地虽穷,可读书之风盛行,人们都希望通过入仕而改变命运。可通商之后人们发觉,培养一个读书人远不如将这钱拿去做生意来得更快。   朝廷欣慰于南闽不再依靠救济过日子,却忽略了这背后的隐患。直至今日左相将十几年前的数据和今年的拿出来对比,众人才惊觉百姓们的心态转变如此之大。   天和帝见众人沉默,便问:“难道我朝中竟无一人能解决此事吗?”   “回禀皇上,臣认为,此事需派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儒前往南闽等地讲学,让老百姓们有所顿悟。”   “臣认为,光是讲学还不够,还要让南闽那边的提学司和县衙一同出面游说百姓,还要再多兴建一些私塾。”   “……”   大臣们陆陆续续出了很多主意,但这些主意听起来却都不是特别靠谱。南闽百姓依靠经商养活自己,在他们眼里,商道显然比儒道更加靠谱,他们的观念哪是大儒去讲几次学就可以扭转的呢?   天和帝听了他们的主意,脸上却始终没有露出满意的神情。   “左相,此事是你调查的,你可有想到解决的办法?”他决定还是听一听左相的,关键时刻还是老臣靠谱。   “启禀皇上,老臣日思夜想,始终不得其法。”左相说道,天和帝刚露出些许失望的神情,就听左相又说,“老臣虽没想到办法,但却想起个人来,此人才智过人,善出谋划策,若皇上将他召来一问,八成能想到好办法。”   “左相就别卖关子了,你说的这人到底是谁?他如今身在何处,朕马上命人去传他进宫。”   “皇上不必着急,此人正是国子监司业楚辞!”   “楚爱卿?”   “对,就是他。楚司业这段时间的表现相信大家也都看在眼里,他能说会道,行事稳妥有主张,新奇想法更是层出不穷,不到几个月的时间,便让京城上下都对他赞不绝口。若说有人能解闽地之危,那么此事一定非楚辞莫属。”   左相说得信誓旦旦,天和帝心中一动,还真有点被说服了。   “你的意思是,让楚辞过来出谋划策?”   “不止如此,老臣的意思是,让楚辞亲去南闽省,治理此地不良风气。不然的话,他就算出了主意,下面的人不能领会其意也是枉然。”   “这……”把楚辞派去南闽省?   “皇上,楚辞可是你亲自任命的上书房讲师啊,每逢二、四、六这几日,他都要为皇子讲学,若去了南闽省,归期渺渺,恐耽误皇子的学业啊!”温太傅立刻站了出来,眼下大皇子越来越不像话,不知为何,他心里就是觉得,也许楚辞的育人方法能对他奏效。   “这……”   “皇上,其实此举也是为了大皇子着想。据臣所知,大皇子与楚辞素有嫌隙,两人势如水火,此次构陷之事就因此而起。皇上也知道大皇子殿下的性格,他本就对楚辞颇有微词,如何能听从他的教导呢?任他为讲师,不过更激发了大皇子的怒意罢了。敢问皇上,是否每次你在大皇子面前提起楚辞时,他都是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   “正是!”天和帝觉得今天的左相尤其善解人意。   “所以,为了不造成两败俱伤的局面,皇上应该先将楚辞派往南闽省治理学风,待大皇子和他之间的矛盾渐消,再将他召回京城。”   “皇上——”   温太傅又要进言,天和帝却不再听他的话,而是转头询问大家。   “众位爱卿觉得左相的提议怎么样?”   以左相为首的自然是同意的,右相那边想的则是,楚辞行事作风偏向革新一派,等他在南闽省有大作为之后,再去和他接触也来得及,恰好左相这边松口给了他历练的机会,也刚好让他们看看,这个年轻人到底有多厉害。于是,右相这边也同意了。   中立的从来都没有派系,既然皇上有这个意向,他们自然不会不答应,所以在这朝中难得的和谐气氛之中,楚辞被派完南闽省之行,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下朝之后,天和帝难得的心情爽快了一回,他原本以为今日上朝时定会觉得十分难熬,结果却意外的轻松。   只是,温太傅那边,还要小心安抚才是。   天和帝让人将温太傅请到御书房里,温太傅一见他就说:“皇上,楚辞此时不能外放啊!”   “太傅,您对楚辞是不是过于重视了?朕也承认他于教书育人之上确有才华,只是就像左相说的,大皇子和他势同水火,与其勉强二人同处一室,还不如过了这段时间,待大皇子成熟一些之后,再让楚辞回来。”   见温太傅仍旧忧心忡忡的样子,天和帝又说:“南闽的状况确实不容乐观,若再无人治理当地学风,恐影响深远。朕相信以楚辞的能力,必能尽快完成任务,早日回朝,到时候再把皇子们交给他也来得及。”   温太傅见此事无转圜的余地,也只能长叹一声,说道:“希望如此吧!” 第254章 外放   外放?   楚辞初听这个消息,第一个想法就是拒绝。京城的这些东西才刚刚起步呢,虽然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留在京城之中,但这才半年,是不是太快了?   他觉得,朝廷的岗位时限应该按照五年一任来设置,要不然的话,政策刚开展就交给别人,万一中断了,岂不是功亏一篑吗?   “楚爱卿,怎么了?”天和帝见楚辞站在他面前久久不作声,心里不太好意思,总得来说,他还是觉得有些对不住楚辞的。   因为老大,楚辞由翰林院被逼去了国子监,现在又要由国子监外放去南闽省,也不知是不是他们命格犯冲?   “微臣一时恍惚,还请圣上见谅。”楚辞先请罪,而后说道,“只是,微臣不太明白,为何要这么突然的将臣派去南闽省呢?微臣记得每年过年之后才是官员调动之时。”   “唉,此举也是迫于无奈,若是明年再动,恐延误时机。上次温太傅南闽之行你也听说了,这次左相派人调查过后发现更糟糕了,于是他便举荐你去治理此地学风。朕想着,楚爱卿之前建文化公园时就曾说过如何引导百姓坚定向学之心一事,便同意了。”天和帝脸带微笑,态度很是亲切。   楚辞冷眼看着,总觉得天和帝的笑容中带着些许讨好的意味,就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他想了片刻,突然问道:“圣上,前几日的事调查清楚了吗?”   “咳咳,此事扑朔迷离,由于案犯畏罪自杀,一时没有头绪,如今尚在调查当中。”果然,一提到这个,天和帝就不太自然的样子。   楚辞却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而是把重点集中在了他的话上:“案犯畏罪自杀了?”   “是啊,他一口……他什么都没有交代,杨统领去提人时,这小林子就一头撞在墙上死了,倒叫人防不胜防。”   楚辞看了天和帝一眼,从他不自然的神色中领悟到了一点,这小林子必然交代清楚才会自尽,而且他交代的一定是此事为大皇子指使,要不然的话,天和帝肯定已经开始着手调查了。   这件事和上次在校场遇到的事情其实差不多,只不过上次也许是误伤,这次却是有人故意针对他。而且这背后之人还想使一石二鸟之计,既可以除了他,又能抹黑大皇子。   莫名的,楚辞就是怀疑二皇子,他心里觉得,即使不是他,也应该是和他利益相关的人。谁让他是除掉大皇子后的利益既得者呢?但凡天和帝多生几个争气的孩子,楚辞都不会这么坚定地认为。   有了怀疑的对象后,楚辞突然觉得,外放其实也挺好的,因为之前天和帝似乎想把他绑定到大皇子这边。事实上,楚辞如果看好他的话,刚开始就会投靠他了,还用等到现在吗?只不过,在熊家长面前批评熊孩子,显然不是一件理智的事情。这储位之争牵涉太广,还是避其锋芒为上。   “原来如此,既然皇上已经决定了,那楚辞自当遵从。只不知,微臣此次前往,是以国子监司业的身份还是其他?”楚辞开始为自己谋好处了。   “自然不能以国子监司业的身份前往,官职太低难以服众。”天和帝摇了摇头,“但若是用钦差的身份前往,又怕那些人会阳奉阴违,到时候你一走,他们便固态复燃可如何是好?所以,朕昨天和温太傅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将你封为南闽省漳州府提学,享五品知府大权。”   楚辞现在是正六品,这一下官升两级,变为正五品,倒也不算亏。要知道,他家许先生如今也只是一个五品知府。只半年时间,他就越过了别人半辈子的努力,要再不满足,估计就要被骂了。   “楚爱卿可是心中还有疑虑?”天和帝见他没有说话,立刻又开口询问。   “启禀圣上,微臣想知道,这南闽省正提学是个什么脾性的人?您派臣去南闽省治理学风,若是上官不支持,那微臣难免束手束脚,恐怕有负圣上所托啊。”楚辞愁眉苦脸地说道。   “这你不用担心,朕会去密折一封,让齐鲁直一切听你的。这老东西,在南闽省这么多年毫无建树,若不是楚爱卿你太过年轻,朕是想直接让你当那正提学的!”天和帝对楚辞的能力十分肯定,但是他年纪轻也是事实,光是将他升为提学就有人质疑了。   “多谢圣上厚爱!微臣一定尽心竭力办好此次差事。”楚辞当即拍胸脯保证,说完后,他迟疑了片刻后问道,“圣上,微臣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是什么?”   “圣上您赐微臣的那根金戒尺,到了那个地方可还能用?”   “……自然,楚爱卿还有其他疑问吗?”天和帝有些无奈。   “暂时没有了。”楚辞摇了摇头,而后突然想起一件事,又忍不住开口,“微臣此去南闽省,一时半刻绝对是回不来的,那么国子监的事,皇上意欲交给谁呢?”   “此事到时由提学司和吏部那边商量着办,他们必然会派一个稳妥的人过去管理的。”   “圣上,依臣之见,与其从别处再调人过来,还不如就从国子监内提拔人手。须知外行指导内行是一大忌。”楚辞不忍国子监所定的规矩在新上任的官员的三把火下被烧干净,这才开口提议。   “听楚爱卿的意思,似乎心中已有人选?”   “微臣心中倒有一个提议,不过具体的,还是得由圣上您做决定……”   楚辞将自己心中的想法告知天和帝,两人又就国子监的一应事宜讨论了很久,而后两人又把文化公园的事情拿出来讨论了好一会,讨论完毕之后,楚辞方才离宫。   天和帝留给楚辞交接准备的时间只有五天,他要在五天时间内处理好京城的一切然后就启程去南闽省赴任。   要说其他东西还好,楚辞唯一割舍不下的,就是寇静了。寇静因为他的缘故,离开西江省留在京城谋求发展,现在好不容易入了神机营,眼看前途一片光明,楚辞自然是不可能让他的心血白费。只是,这家伙向来脾气倔强,该怎么劝说他呢? 第255章 生辰(静静)   九月二十,天还未大亮,街边却已经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嗒嗒”地朝着国子监的方向奔去。   寇静骑在马上,摸了摸怀里揣着的东西,想象了一下楚辞见到它时可能会露出来的惊喜表情,脸上也不由得浮现出一丝笑意。   行至山门下时,寇静翻身下马,温柔地拍了拍马脖子,示意它先自己活动。马儿亲昵地在他身上蹭了蹭,然后打着响鼻向一旁的林子跑去。   寇静笑了笑,然后往上走去。山门还未打开,他也不想去叫人,便直接拐到一旁,旋身上墙,跳进了院子里。   来到楚辞住的院子时,院门还是关着的,寇静仔细一听,发觉二人还是睡着的,便也就没有敲门,再次直接翻进了院子里。   今日是楚辞的生辰,应该是要吃一碗长寿面的。寇静在楚辞房门前停了片刻,然后直奔厨房,有些笨拙地舀粉揉面。这是他利用这段时间跟神机营的伙头兵们学的。   张虎闻到一阵怪味,闭着眼睛用力吸了吸,然后猛地惊醒过来,他家老爷绝对不可能起来做饭,那么是谁在厨房做饭呢?   他扯过一件衣服往身上一披就下了床,经过饭厅时还顺手搬了一条凳子防身,结果他蹑手蹑脚地来到厨房之后,还没现身,里面就说话了。   “是大虎吧?快进来帮个忙!”   “寇老爷?”张虎瞪大了眼睛,一时弄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等里面又催了之后,才赶紧放下手上的凳子,小跑着进了厨房。   “寇老爷,您怎么回来了?”   “先别问这个了,快看看锅里。”寇静有些窘迫,他以前只烤过山鸡野兔,也曾煮过粥,没想到这面条竟会这么难做,他明明都看过好几次了。   张虎探头看了看,锅里白乎乎的一片,他看了许久,问道:“寇老爷,您是在煮面糊糊吃吗?”   “……这是面条。”   “面条?哈哈——呃,我来做吧,您去一旁歇着吧。”张虎的笑声在看见寇静的冷脸之后戛然而止,他决定自己揽过这活儿来做。   “我来做,你在一旁教我就行了。”寇静绝不同意将此事假手于人。   张虎见他态度坚决,也没有办法,只能认认真真地教他。   ……   “扣扣扣!”   楚辞听见敲门声,第一反应还是把头蒙进被子里,直到门口传来一声“怀槿”。他先是懵了一会,然后就跳了起来,直接去开了门。   “天冷,怎么衣服都不穿好?”寇静挤进他的房间,反手将门关上,再将楚辞的衣服找到,捧到他面前。   楚辞有些郁闷,但外面确实冷,只能将衣服一件一件套上。待他收拾好自己后,寇静又打来水让他洗漱。   “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啊,我正好有事想和你说!”楚辞边洗漱边说,他这两天在和顾监丞交接工作,事情太多,他忘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寇静失笑:“怀槿,你忘了今天是你的生辰了吗?我们上次不是说好带你去一个地方吗?对了,你有什么事想和我说?”   楚辞恍然大悟,他看着寇静脸上的笑意,突然觉得有些说不出口了。寇静今天这么开心,要是他把外放的消息告诉他,接下来他肯定不会开心了。   楚辞上前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笑着说道:“这事不重要,咱们先把生辰过了再说。”   随后两人来到饭厅,桌上摆着一碗面条,这面看上去粗细有些不均匀,面汤也有些被吸收了,除了零星的几点葱花之外,再无其他,总得来说,这是一碗卖相不太好的面。   楚辞的嘴巴其实有些刁,他刚想批评张虎手艺退步了,余光就瞥见张虎朝寇静的方向努嘴。电光火石之间,楚辞立刻明白了。   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夸奖道:“天哪!这面闻起来也太香了吧!大虎手艺见涨啊!”   大虎挠挠头,说道:“老爷,这是寇老爷给您做的。”   “原来是你,我就说闻起来怎么比以前更好了,大虎啊,你可得学着点啊!”楚辞的一席话,大大鼓舞了原来还有些忐忑的寇静,他抽出一双筷子,放在楚辞面前。   楚辞接过筷子,夹了一口放进嘴里,在寇静期待的眼神中,他点了点头:“好吃。”说完,就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   “别吃这么急,慢慢吃,不够我再去给你做!”   楚辞露出一个艰难地笑,他不大口吃,就吃不下去了,也不知这里面是放了什么东西,吃起来竟然是甜咸交织的。他憋着一口气将一碗面全部送进嘴里,然后骨碌几口把汤也喝完了才作罢。   寇静见他吃完,说道:“厨房里还有面,我去下了,你再吃一点吧?”   楚辞连忙拽住他,然后让张虎赶紧去下面,这苦还是让他一个人受就好了。   等大家都吃完后,寇静带着楚辞下山,然后骑着马往京城外面走。   出了城门后,往北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便来到了几座小山附近。这山都不算高,无需半个时辰想必就能爬上去。别处因为秋季的到来,草木凋零,看上去一副枯败之景,这里却还是草木葱笼,看上去倒是有些不同。但,这也值得特地过来看一看吗?   楚辞狐疑地看着寇静,不知道他在搞什么。   寇静笑了笑,将马拴在树上,然后牵着楚辞往山那边走。走近之后,楚辞发现,这山里面好像别有洞天。在两座山之间,有一道非常窄的夹缝,上面长了许多藤蔓,将它遮挡的严严实实的。   “这就是你想带我看的东西?”楚辞转头看向寇静。   寇静点头,以手撩开藤蔓,示意楚辞进去看一看。楚辞见他卖关子,便配合地钻了进去,反正再怎么样,寇静也不会伤他。   一钻进洞里,就见一股热潮气扑面而来,鼻间隐约还有硫磺的味道,楚辞眼睛一亮,似乎明白了什么。   原来这两山之间形成了一个天然洞穴,里面十分宽敞,光线从头顶直射下来,故而也十分明亮。最让人称道的是,这洞穴中间有几眼热泉,上面氤氲着些许雾气,将这里装饰的如同人间仙境。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温泉?”楚辞过去伸手摸了一下,发现最小的那口泉摸起来最热了。   “偶然之下发现的。你向来体弱畏冷,多泡一泡是有好处的,这个冬天,你可以常来。”寇静说道。   “谢谢。”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这里很安全,你进去泡一泡吧,我出去一下。”   “不一起泡吗?”楚辞坏笑着问他。   寇静顿了一会,然后转过身,作势要解腰带。楚辞咽了咽口水,有些紧张地想,难道玩脱了?看来这寇静静不老实啊!莫非是早有预谋,失策啊!   楚辞正胡思乱想,寇静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头,笑道:“我出去等你。”说完,他转身离开。   楚辞松了一口气,开始脱衣下水,他以前也泡过温泉,只不过没有泡过这种纯天然露天式的,你别说,在这么冷的天泡个温泉是挺舒服的。   可惜啊,刚发现就要告别了。   楚辞泡了一会,就穿上衣服出去了。寇静正站在外面,不知道在想什么。楚辞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这个地方就是你送我的生辰礼物吗?谢谢。”   “怎么又说谢?”寇静皱眉,“这是我偶然发现的一个地方,但之前比较热,这儿冷天泡着才舒服,所以就趁你的生辰带你过来看看。我想送你的礼物,是这个。”   “这是什么?”楚辞看着寇静手里的东西,这东西像是一个竹筒,但又不太像。   “暴雨梨花针。”寇静说道。   “啊?”楚辞觉得自己刚刚好像听错了,直到寇静又重复了一遍。   “这是给你防身用的,此物虽不能做到像你话本里写的那样可以一发毙命,但射出去后,也能让敌人失去战力,因为我在这里面装了麻沸散。而且这个不止用一次,每次装好,可以连发三次。”神机营的好处就在于此,只要你能想到,这里就能给你造出来。听上去和工部的职能差不多,只不过神机营专攻兵器。   寇静给楚辞说明了它的用法之后,楚辞有些跃跃欲试,但他想,随意射出去太过浪费,还是算了吧。于是,就把这东西揣进了怀里。   “你怎么会想到送我这个?”楚辞有些好奇,总不会是知道他在宫里差点被坑吧?不过不太可能,楚辞有信心,如果寇静知道的话,肯定当天就要过来的。   “你如今风头正劲,我怕有人因为嫉恨而对你下手,有一把武器我会更放心一点。我其实想送你一把火铳的,但那东西用起来比较麻烦,还是这个快一点。”   火铳?还好没送!楚辞可不想一天到晚揣个铁疙瘩在身上,而且还是性能不太稳定的铁疙瘩。   “还是这暴雨梨花针好些,放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我马上就要去南闽省了,万一在那遇到强人盗贼什么的,一发过去就能制服他们了。”楚辞越想越觉得这礼物很合适。   “你要去南闽省?什么时候,是圣上派你去讲学吗?”寇静看起来有些急切。   楚辞说漏了嘴,干脆就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了。   “所以,皇上就决定把你派去南闽省?而你也答应了?”寇静铁青着脸,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怀槿竟然受了这么多委屈,现在竟然还要被迫远离京城?   “嗯,我觉得暂避锋芒也好。而且南闽省离西江省也近,自上京赴考以来,我还从未回过家,这次刚好回去看看。”楚辞故意用一种无所谓的语气说道。   “我明天就上奏,陪你一起去南闽省。”寇静说道。   “你别开玩笑了!你好不容易进了神机营,干嘛要去南闽省!”楚辞当然不会同意。   寇静不说话,但看他的样子似乎心意已决。   “我去南闽省只是暂时的,一旦完成任务,就会调回京城。你是武将,你要外调容易,可到时候我回京了你怎么办呢?还不如你继续待在京城里,帮我观察京城的风向,以免到时候我回来两眼一抹黑。”楚辞试图和他讲道理,寇静却还是无动于衷的样子。   “我保证,一年之内就回来行不行?你想啊,你是希望咱们短暂的在南闽省相聚而后天各一方,还是希望咱们暂时分开,等我回京就能长相厮守?”   寇静还不开口,看样子似乎有些被说动了。楚辞再接再厉,许下了很多好处才让寇静勉强答应,不跟着他一起去南闽省。   但寇静之后果然不开心了,干什么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将楚辞送回到国子监后勉强吃了一顿饭,他就告辞离开了。   楚辞有些无奈,但这也并非他能决定的,他也很想和寇静一起回家,可是,从长远来考虑的话,还是暂时分开比较划算。 第256章 交接准备   “……这些图纸是我这几天画出来的,你们户部和工部商量着办吧。当然,你们也可以看看其他人画的东西能不能用,若是有用的话,也可以一并建在那边。”   楚辞坐在褚英对面,将带来的一叠图纸往他那边推。褚英没急着拿起来看,而是有些担忧地问楚辞:“楚兄,你此次外放,为何如此着急?这其中可是有什么隐情?”   “没有,就是因为皇上比较心急,希望我能早日去那边。我今天过来就是为了和你招呼一声,记得啊,这些东西如果真要建,一定得让工部保证其中的安全性,万不可轻忽了,要不然的话,造成严重的后果你们的金母鸡可就飞了。”   褚英见他还有精神开玩笑,心里顿时轻松了不少,他点了点头,说道:“楚兄你放心吧,我一定会盯着他们的,绝对不让你的一番心血白费了。”   “那我就放心了。往后若是有事,咱们书信联系。”   褚英点了点头,有些不舍地看着楚辞。明明这里是楚辞看着一手造出来的,可是他却不能亲眼看着它建好。   交代好文化公园的遗留问题,楚辞回到了国子监中,他刚上来,就有人过来,一脸焦急地说道:“楚司业,你是不知道啊,刚刚宫里下旨来了,上面竟然把顾监丞又变成了顾司业,转眼之间就和您一样了!”   “这么快?”楚辞自言自语地说道。   “您似乎并不惊讶?”那人一脸郁闷。   “我惊讶什么啊?”楚辞哭笑不得,心说这还是他要求的呢!“交代你一个任务,你去后山让他散学之后敲钟,咱们今天开个会。”   “诶,我这就去!”这人不知道脑补到了什么,迈开腿飞快地往后山跑去。   散学之后,国子监的夫子们一起朝着会议室走去,大家路上议论纷纷,都觉得是今天圣旨的事,大家一致决定,即使顾司业官复原职,他们也还是要以楚司业为首的。   会议室里,楚辞和顾司业已经坐在了上首,见人齐之后,楚辞说道:“今天把各位召集过来,是有两件事想要通知。第一件,便是顾司业官复原职之事,想必大家都有所耳闻了吧?一般来说,国子监里是有两个司业一个监丞的,现在顾司业复职,监丞这个位置就空出来了,经过我和顾司业的商量,我们决定让于辉于博士接任国子监监丞一职,目前折子已经和顾司业的一起递到吏部了,等批文一下来便可走马上任了。望以后大家能够在顾司业和于监丞的带领下,继续努力工作,争取让国子监恢复以往的荣光。”   大家有志一同地鼓起掌来,但掌声之后,却有人反应过来,在顾司业和于监丞的带领下?   “那么,司业您呢?您莫不是升任祭酒一职了?”有人问道。   “不不,汪祭酒老当益壮,仍然是国子监祭酒。接下来,也是我想要说的第二件事,由于皇上钦点,楚某即将离开京城前往南闽省赴任,故而马上就要辞去国子监司业一职了。这几个月和大家相处十分愉快,楚某会永远记住这段经历,望大家各自珍重,日后再见之时,再来把酒言欢。”   底下的夫子们沉默了,良久之后,有人站起来说道:“楚司业,我们舍不得您走啊!您就是我们的主心骨,您这一走,我们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说话这人向来是个直肚肠,他也不管顾司业此刻就坐在上面,直接开口表达对楚辞的不舍。有了他开头,其他人也纷纷挽留,事实上,楚辞为国子监的改革做出的贡献大家都有目共睹,现在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他们的领头羊却要走了,这让他们怎么能接受?   “各位,各位!”楚辞见大家情绪越来越激动,不得不起身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俗话说,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分分合合乃是常事,众位不必太过介怀。我走之后,顾司业和于博士会带领大家继续按照我们定下的规则前行。国子监是大家共同的心血,你们有意见,大可以像以往一样提出来,我相信,只要是合情合理的,顾司业一定会采纳。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必能让国子监越来越好!顾司业,你也说两句吧。”   顾司业站了起来,先看了看大家,然后开口说道:“我知道大家有所顾虑,也知道我顾某人就是大家最大的顾虑。一直以来,我都有些刚愎自用,小肚鸡肠,因为嫉妒楚司业年少有为,还做下了不少错事。”   他这番话一出,大家都十分惊讶,没想到顾司业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但是,在内外两院合并之后,我渐渐开始服气了。因为我发现,楚司业的教学方法,对国子监来说才是最好的。而后三国文会的事,更令我感触良多,我没有想过,在经历过之前的那些事后,楚司业竟然还能把那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我来做,一点也不担心我会使坏。从那以后,我就绝了和楚司业做对的心思,因为在这般光明磊落的人面前,任何小心思都会无所遁形。”   “前两天楚司业找到我,他告诉我他即将离开的事情。说实话,我当时的心情也和在座的各位一模一样,甚至还有些惶恐。但是楚司业告诉我说,国子监之所以名声大噪靠得从来都不是他一个人,是在场所有人的努力,才使国子监越变越好,他只是起了一个引导的作用。他将这个责任交给了我,也毫不保留地把传授了我很多管理方法。我自认资质不比楚司业,可若是大家能够信任我的话,我顾成也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   “啪啪啪!”楚辞带头鼓起掌来,其他人也立刻反应过来,跟着鼓掌。顾司业这掏心窝子的一番话令大家不得不有所动容,大家也愿意试着去相信顾司业能担起这份责任。   楚辞很是欣慰,至少目前来看,国子监暂时不会改变发展方向了。   散会后,楚辞回到住处,有两个人已经等在了门外了。   “先生!”   “楚司业!”   说话的两人一个是傅明安一个是常晓。傅明安每隔两天都会过来请教一次,常晓最初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抵不过对知识的渴望,后来也就和傅明安一起来了。   “怎么不进去等?”楚辞一手搂一个,把这两个小孩带了进去,他先帮他们解决了课业上的问题,然后又布置了几道题让他们在这写好。   楚辞之前还没告诉他们自己要外放的事,因为小孩子藏不住事,一旦知道了就会露出痕迹,那么他这几天一定会很忙。楚辞已经决定明天国子监晨会把这事告诉学子们了,那么提前一晚告诉他们也没关系了。   “咳咳,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听了后要暂时保密,不许对别人说,明白吗?”   两个小的从题目中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楚辞,不知道他想分享什么秘密。   “我马上就要外放了,到时候会离开京城。常晓,你的事我已经和顾司业说过了,你可以继续留在国子监里旁听,他答应我,只要你连续三次于同级之中排在前三名,便帮你办理正式的入学手续。”   常晓听后,眼睛瞪大,一脸的不知所措。   楚辞又转向傅明安:“明安,你我虽然师徒相称,但因为近来事务繁忙,这收徒仪式至今还未办,我这一去,也不知何日才能返回,到时候耽误你的学业就不好了,所以咱们的师徒名分就先算了吧,让你外公再帮你物色一个先生。”   “哇……”傅明安一听就慌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表达心里的想法,张口便是哇哇大哭。   “怎么哭了?”楚辞不明所以,他拿帕子帮傅明安擦干眼泪,却始终擦不完。   “我……我只要你一个……一个先生就够了!我……不拜……别的先生!”傅明安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说道,他只以为是师徒之礼未完成,楚辞就不收他了,当下便挣脱开楚辞的手,往地下一跪,“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   “你快起来!”楚辞赶紧拉他,傅明安却不肯起来,“先生还未答应收下我,我不能起来!我明日便回家去和爹娘说,先生去哪儿上任,我就去哪儿求学!”   楚辞哭笑不得,他之前就发觉这傅明安有些像小书呆,却不想在这种事情上,他也格外固执。   算了,现在先应下吧,反正他家里是不会同意的,到时候由他家里跟他说也来得及。   “好,你先请来,我收下你。多大的人了,可别哭了啊,小心你小舅舅他们笑话你。”楚辞将他拉至身前,耐心地哄着。   常晓坐在一旁,眼眶通红,头垂得低低的。他其实也是想跟着楚司业的,楚司业虽然没有收他为徒,可在对待他们二人时,态度却是一般无二的,甚至他的基础差一些,楚司业花在他身上的时间还要更多点。   当时在文化公园那,他就对楚司业十分敬仰,跟在楚司业身边读书写字的这段日子,是他过得最开心的一段时间。   只是他爷爷年纪大了,他不能离开…… 第257章 离别   “……以上,便是本旬流动红旗的获得者,请这几位学子上台来领取奖励。”楚辞站在台前,宣布流动红旗的得主,自从有了这个规矩,每次晨会大家最为期待的就是这个流程了。   台下,朱明越叹了口气,和其他几个对视一眼,看起来都有些沮丧。他们大名鼎鼎的国子监五虎将,竟然只有祝峰一个人得到过流动红旗,这太不像话了!   朱明越私底下把绣着流动红旗的衣裳都做好了,就等着他哪次得到这玩意后就换上。谁知每次都差一点。   发完了奖励之后,便是惩罚。台上的楚辞笑着说道:“昨日我翻阅了学生会交上来的扣分表,发现本次扣分最多的也只是六分,咱们国子监所有学子的分数都保持在九十分以上,这一点,很是值得表扬。所以,这次就不惩罚了。”   台下那几个被扣了分的又是庆幸又有点羞愧,毕竟如果不是他们几个,那这个应该全员满分才是。   “本月末就要进行第三次季考了,不知大家温习的怎么样?现如今整个京城的书院都在按照国子监的学习模式靠拢,所以提学道那边决定,从明年三月开始,一律采纳新式试卷,不再只以几道四书考验大家。到时候,京城学子之间的竞争会更加严峻,以分数来比较也会更清晰,听说到时候每一季都会贴出百名榜,我希望咱们国子监的学子都能榜上有名,大家可不要让我失望啊。”楚辞笑着说道,下面的学子立刻激动起来,大声喊到,“吾等绝不负司业所望!”   底下祝峰等人还凑热闹,朝上面叫道:“司业,到时候我要是进百名榜了,您给我什么奖励啊?”   “就是,司业,到时候您得给我们发流动红旗。”   “一人一面!”   楚辞哈哈大笑,看来这群人很有信心嘛!   “你们放心,到时候你们若真上了榜,我一定给大家送份大礼!”楚辞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他继续说,“不过,你们得写信告诉我才行。因为,我马上就要离开国子监了。”   此话一出,全场皆静。正嬉笑淘气的学子们不说话了,纷纷用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楚辞。   台上的楚辞表情维持着一贯的温和亲切,可他说出来的话却让大家如遭雷击。   “您为什么要走?”   “就是,您要去哪家书院,我也要去!”   “您是不是升官了?”   学子们叫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猜测着楚辞的去向。   “大家安静一下。”楚辞用温和的双眼朝大家看去,目光所及之处,大家都乖乖闭上了嘴巴。   “其实我也舍不得大家,但我此次离开,是因为身负皇命,即将启程去南闽省上任。分分合合乃是常事,还请大家不要太过介怀。这么长时间的相处,让我发现大家真的很不错。还记得我初来国子监之时,曾经让你们上来介绍自己的长处吗?当时大家都说了,只有一位学子,说自己没有长处,大家还记得是谁吗?”   “姜四郎!”原来外院的学子们齐声叫起来,然后一起看向姜显。   姜显不太习惯大家一起看着他,立刻用犀利的眼神试图把大家瞪回去。楚辞失笑,然后身子微微前倾,对着姜显招招手,让他上台来。   姜显僵了片刻,然后在脑子里疯狂回想大家当时是怎么说的,因为他认为,楚辞这会叫他上来,定是要让他再说一次长处的。   姜显来到台前,手一撑,便翻身上台,一副英姿勃发的少年郎样子,若此时有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在一旁,定然会被他潇洒的姿势迷倒。   楚辞走到他身边,手臂自然而然地搭在他的肩膀上。楚辞无视姜显瞬间僵硬的身子,朝着下面说道:“今日咱们不让姜显自己说,因为每个人在评价自己的时候,总会有些言过其实,别人的评价相对来说,会更加贴近真实一些。那么,谁来说一说,姜显的长处是什么呢?”   台下五虎将的其他四位立刻高高举起了手,其他人明显还在思考。   “赵清,你先说。”楚辞挑了位置最近的赵清。   “四郎很讲义气,说话一言九鼎!”   “吴光,你说。”   “四郎英俊潇洒,一手飞刀使得出神入化,就像话本里的大侠一样!”   “明越,你来说说。”   “四郎他爬树快,身体灵活得像猴一样。”   台下开始有了笑声。   “祝峰,你来。”   “四郎他很孝顺,前些天平昌公主生辰,他还亲自下厨煮面,虽然把厨房都烧了,但孝心可嘉啊!”   台下立时又是一片哄笑声,姜显脸瞬间涨得通红,很想用他出神入化的飞刀绝技把这家伙的嘴巴给削了。   “没错,有时候结果如何不是最重要的,你有没有这份心思才最重要。虽然这碗面味道可能不如厨子做的,但我想,那一定是平昌公主吃过最好吃的面。”   楚辞的话让台下的学子们若有所思,他们开始回忆自己以往的行为有没有尽到孝心。   “还有没有要说的?”楚辞看看下面的人,然后又有人举起了手。   姜显仔细地听着大家对他的评价,他一直认为自己性子孤僻难相处,在同窗的眼里,应该是个怪人,除了几个好兄弟之外,其他人应该是讨厌他或怕他的。却没想到,大家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喜欢他。甚至有些很小的事情帮了别人,小到他根本就没有印象的事他们都还记着,还说他为人热心讲义气。   特别是温然,姜显一直认为温然是很讨厌他们这种不学无术的人的,结果温然也说他很讲义气,还说他当时为他出头的事他一辈子都会记着。   听着听着,姜显看着大家的眼神似乎都有些不同了。   姜显下去之后,楚辞又点了几个人上来,让大家说他们的长处。他点人的方式看似随机,但实际上点上来的都是心里对自己不太认可,比较自卑的人。   “楚司业……是个好司业啊!”有人察觉到他的用心,如是感慨道。   这一天的晨会开了很久,这是楚辞在国子监的最后一次晨会,他依旧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引导这些学生。   ……   九月二十四日,天还未亮,楚辞和张虎一人背着一个包袱从院子里走出来。张虎习惯性地想给院子上锁,在落锁的那一瞬间他又想起以后这不是他们的住处了,心情顿时有些低落。   “大虎,怎么了?”楚辞走在前头,见张虎迟迟不跟上来,就回头唤了一声,他的声音不大,显然是不想吵醒其他人。   “老爷,我们以后还回来吗?”张虎脸皱成一团,国子监里不管是夫子还是学子都很好,他们也从来没骂过他傻,还经常叫他一起踢蹴鞠打排球,有好吃的东西也不会忘记他。   “应该不会了吧,就算再回来,我也不是司业了。”楚辞也有些叹息,多情自古伤离别啊。   张虎垂着脑袋不说话了,只背着包袱往外走。   行至山门处,张虎本想去敲门,谁知这门一推就开了,原本守在旁边的两个门房也不见踪影。   他们应该也是不想当面道别吧。楚辞这样想着,大步走了下去,再磨蹭天就要亮了,到时候大家一送心里更难过。   迈下最后一级台阶时,楚辞忍不住转过头看着国子监,他停了一会,在心里默默道了声珍重。在转过身份一霎那,楚辞被面前的情景惊呆了。   只见国子监六十多位夫子教员和三百多名学子从对面慢慢地走了出来,然后一起和他拱手道别。   “楚司业,祝你前程似锦,一帆风顺。此去山高水长,咱们后会有期!”   楚辞不知道他们在这站了多久,但从他们身上传来的凉意可知,应该是站了有一会的。   楚辞眼睛湿润了,他其实觉得自己并没有为国子监做什么,但是他们对他却如此敬重。   楚辞也拱着手,朝他们鞠了一躬,说道:“多谢各位特来送别,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还请日后各自珍重!天就快亮了,大家快回去吧。”   就在此时,山门下又冲下来几个人,嘴里喊着“楚司业等等”,楚辞回头一看,发现是国子监饭堂里的人,跑在最前面的是花婶子,她手上还拿着一个大大的包裹。待跑到楚辞他们面前后,花婶子就把包裹递给了张虎。   “楚司业,我们也不知道送你点什么好,这里面是我们蒸的馒头和晒得一些小菜。你们平日里好像挺喜欢吃的,这些就带着路上吃吧。”   “……多谢婶子了,多谢各位了。”楚辞朝她们拱了拱手,又朝着背后的那些人再次拱了拱手。   说完之后,他就头也不回地朝前走了,再不走的话,他怕自己会丢脸。张虎跟在他身后,已经在抹眼泪了。   他们刚走没多久,就见一辆马车停在他们面前。   “楚司业,让我何平再送您一程吧?”何平微红着眼睛,驾驶着马车。他家里还有老小,自然是不能跟着楚司业去的,但他始终会记得,跟在楚司业身边办事的日子。   “有劳了。”楚辞和张虎上了马车,他们坐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慢慢地离国子监越来越远…… 第258章 我回来了   绚丽的朝霞染红了海面,天边悬挂的一轮红日冉冉升起,随着船夫们的喧闹声响起,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梁大叔,这里离五常府还有多远?”张虎伺候完楚辞他们吃东西后,就蹲在甲板上,和船夫梁大叔说话。   梁大叔乐呵呵地说道:“就快到了,咱们已经走了二十多天了,按理说今天傍晚就能到。怎么,坐船坐烦了?”   张虎用力点头,他之前那段时间习惯每天跑跑跳跳,现在一连坐了这么久的船,屁股都要坐出茧子了。   “还是楚公子厉害,这几天他连透风都难得出来,这定力真叫小老儿佩服啊……”   两人的对话从外面传进船舱里,楚辞苦笑了一声,然后将握在手中摩挲的竹筒放进包袱里,他站起来伸了伸胳膊,走到窗边的桌子旁,拿起一张纸看了起来。   “请先生指教。”傅明安站起身,恭敬地给楚辞行了一礼,眼中满是期待。   “写的不错,特别是这'临沧海以小江河'堪为点题之句,虽是仿圣人笔触,但与下面所言结合起来,可以看出你的进步不小,能从沧海与江河的对比中发现自身渺小,从而树立远大志向。学而后能悟,已经不愧你这么多天的学习了。”   傅明安被楚辞夸奖了之后,脸红红地说道:“谢先生指教,弟子会更加刻苦学习的!”   “劳逸结合就行,你已经写完一篇了,可以出去走走了。”楚辞让他出去放个风。   傅明安乖巧地点了点头,收拾好东西,就出去找张虎了。   楚辞目送他离去,然后走到桌子的另一边。   “老爷,我还没写好。”常晓抬起头,心中羞愧难当,虽然傅明安比他还小几岁,但写文章的速度一向都比他快。   “没事,慢慢写,做学问不必追求速度。”楚辞安慰了他一句,事实上,二人之中常晓的进步会更大一些,毕竟之前他从未进过私塾,只是跟着常老爷子把三百千念完了。   楚辞在桌边坐下,拿出一支毛笔,自拟了一题,也开始做文章。他自考中状元之后,就鲜少有时间沉下心来做文章了,最多也就是看看书而已,他的大部分时间其实都花在了处理各种公务上面。   这次去南闽省上任,他之所以着急动身,除了皇上给的上任期限比较短之外,其实还存了一点私心,他想回西江省一趟,见见家人和两位先生还有诸多好友。那时候他家先生一定会考较他的学问,现在不练练,恐怕到时会丢脸。   楚辞本以为只有自己和张虎两个人上路,没想到傅明安和常晓二人竟然已经等在了海平府。   傅明安那天听楚辞说了那番话,连夜就回家去了。因为时间紧迫,祝大人一边让人送傅明安回去,一边飞鸽传书让远在海平府当差的女婿准备拜师礼,等楚辞一到,就让傅明安拜楚辞为师,然后跟着他进学。   常晓则是那天早上送了楚辞离开后,心中抑郁寡欢,去李大夫药铺时被他爷爷看出来了。常老爷子听了他的想法后,当场就骂了他一顿,说楚辞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们不能鞍前马后的侍候着已经是不知感恩了,现在楚辞要远离京城,自然是要随侍左右的。   骂完后,就要收拾东西,陪楚辞一起离开。李大夫赶紧拦着好一顿劝才打消了他的念头,最后只决定让常晓跟着去,让楚辞也多个人手可用,毕竟张虎只有武力那方面是合格的。   刚好这时候有人来给李大夫他们的医馆送药,李大夫就拜托他们回去时用船把常晓捎到海平府去,楚辞他们坐马车,应该会比水路更慢一些。   楚辞到了海平府之后,就被傅明安他爹派人请到了府中,一番商谈之后,楚辞感念傅家人的诚心,便同意正式收下傅明安为弟子,带他一起去南闽省游学。   拜师礼后,楚辞带着傅明安去出海口,在那里,他见到了已经在码头等了两天两夜熬出了熊猫眼的常晓。楚辞听他说清楚情况后,便也把他带上了。   ……   “前面就是五常府的太平县了,再有半个时辰,咱们就能靠岸了!楚公子,你们到时候和我们一起住店吧?”   “多谢杨老板,大虎他家就在太平县外,到时候下船,我们要先去大虎家中,就不再叨扰了。这一路承蒙照顾,楚某感激不尽,这点心意还请收下。”   楚辞一边和他道谢,一边递出锦囊,他给的比当初说好的多了不少,因为他这次回来和去的时候待遇完全不一样。住的船舱是最大最干净的,比来时的小房间不知道好了多少。吃的东西也是厨子专门准备的新鲜菜蔬,每次停靠的时候都会专门补给一些,根本不像赶考时,一天三顿都是那些泛着腥味的海产大杂烩。   “嗨,您还和我客气呢?我还要多谢楚公子你呢。这银子我可不能再收了。”杨老板笑着摆手。   “谢我?”楚辞十分纳闷,他好像没给船队做过什么贡献吧?   “对啊,那位公子给了杨某一桩大生意。要不是您上了我们这艘船,杨某哪能得到……唉呀,一时高兴叫我说漏嘴了!”杨老板看起来有些懊恼。   楚辞却捕捉到了关键,杨老板的意思是,因为有人给了杨老板的船队一笔大生意,所以杨老板才会格外照顾他们。   “你说的那位公子,可是高大英武,侧边脸颊上有一道疤的?”   “您知道啊?”杨老板有些惊讶,“他还让我别说,敢情已经告诉您了?那位公子身上有些煞气,刚开始我还以为他是来找茬的……”   杨老板还在说个不停,楚辞却想起了那天寇静在城门口送别时略显冷淡的模样,他当时还以为寇静是因为他不让他跟着而生气了。没想到他不仅给他安排了从京城到海平府的马车,甚至连船队都安排好了。   那个人啊,看起来一脸严肃,实际上最是心软了。楚辞觉得,自己又比刚才睹物思人时更想念他一些了。   ……   “船已靠岸,楚某就不耽误你们的时间了,改日有空,再由楚某做东,请各位喝酒。”   楚辞和杨老板他们告别之后,就牵着傅明安,带着常晓跟在张虎身后走了。   张虎回到了家乡,一改这段时间的颓丧,整个人都鲜活起来了。他背着包袱走在前面,边走还边介绍。   “老爷你看,这是陈家烧饼铺,他们家的烧饼最好吃,芝麻粒放得最多了!”   “老爷你看,这是卖羊肉汤的,天冷喝一点最舒服了!以前我在码头扛包时天天都闻着!”   楚辞跟在后面耐心听着,时不时的还要在张虎回头的瞬间点头以示回应。他能理解张虎这种心情,事实上,他在听到带着西江省口音的官话时,心情也是十分激动的。   他们朝着城门口走去,张虎的家在县城外面,若是不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出去,他们就要在城里找一间客栈住一宿了。   “大虎?!喂,前面的是大虎吗?”后面突然传来几声呼喊,张虎疑惑地回头,却在看清楚人之后高兴地叫了起来。   “二哥!”他朝着那人跑过去,“二哥你是来城里卖东西的吗?我回来了,我家老爷也回来了!爹呢?小柱子呢?”   张虎噼里啪啦一堆话从嘴里冒出来,问得他二哥有些发愣,他总觉得这个弟弟去京城不到一年时间,好像比以前要灵光一些了。   但目前最重要的不是这个,张豹拍了拍张虎的肩膀,然后走到楚辞面前,朝他拱手弯腰,说道:“恩公,你们回来啦,我家大虎从小愚笨,多亏了您不嫌弃他,还给他这么多钱。现在我们已经搬到城里来住了,若恩公不嫌弃的话,就让我们好好招待一下您和两位小公子。”   “张二哥不必多礼,大虎帮了我很多忙,我感谢你们还来不及呢。”楚辞也客套了两句。   “恩公——”   “哎呀,二哥你不要说了,快带我们回去吧,我家老爷还没吃饭,肯定饿了!”张虎打断了张豹想要继续恭维的话,催促他赶紧带路。   张豹也不恼,他弟弟比以前长进了他比谁都高兴。他在前面带路,七拐八拐之下,来到了一条巷子,停在了一座小院前面。   “爹,快开门啊,你快来看看谁回来了!”张豹用力敲门。   里面的人赶紧出来开门,张虎迫不及待地挤了进去,朝过来开门的老人扑过去然后一把抱住:“爹,我回来啦!” 第259章 许府   “爹,我们要走了,您多保重!”张虎依依不舍地和他爹告别。   张老汉老泪纵横,他这个儿子心智不全,幸好楚大人不嫌弃,把他当兄弟一般看待,让他们整个张家都沾了光。   他们张家的日子原来过的很是艰辛,一来是因为人多负担重,二来就是因为他们这里的吏治较差,苛捐杂税众多。自从去年楚辞状告莫府和县太爷后,他们县在知州派来的新知县的治理下,才真正符合了太平县这个名字。   “去吧,记得做事一定要小心一点,千万莫要给楚大人添麻烦!”张老汉叮嘱道,他原本以为楚辞这次来,是要把大虎送回家,谁知道他竟然狠狠地夸奖了大虎,并且表示如果他同意的话,他想让张虎继续跟在身边。   张老汉哪能不同意,何况他不同意也没用,他家大虎是一根筋的,心中认定了楚辞这位老爷,那旁人便是拿几匹马去拉他也是没用的。   “爹,您放心吧!我一定好好给老爷干活!”张虎拍着胸脯保证,说完,就上了马车,赶着车出了城门口,徒留张家一行人在后面挥手告别。   为了出行方便,楚辞让张虎买了一辆马车,虽然比不上寇洵改造的,但走在五常府去往阳信府的官道上时,倒也不算太颠簸。   阳信府距离五常府不算太远,赶了两天的路,他们于下午时分到达了阳信府内。这里依旧没什么变化,高大的城墙下方站着一排卫兵,正盯着每个进城的行人仔细看,偶尔还要上去盘查一番,神情十分严肃。楚辞从他们的表情中嗅到一丝不寻常,果然,进了城之后,他就发现墙上新贴了一张通缉榜文。   榜文上的画像还是和以往看见的差不多,都是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睛,一脸络腮胡的江湖草莽样,一点都看不出这个人的特点,更遑论是用它来抓捕逃犯了。   榜文上的这个人一夜之间灭了钟家十五口人,除了一个仆人因为拉肚子蹲在茅房逃过一劫外,其他人全都当场丧命。而这仆人茅房的缝隙里目睹了这一切,对于那贼人的模样,还是看得很清楚的,只不过描述不清,导致画像上的人很抽象。   这也算是一件大案了,怪不得城中的防守这么严,目前所有人都不允许出城,想必是那贼人还在城中之故。   “这位书生,你看得这般入神,可是知道什么隐情?”楚辞正盯着画像看得仔细,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他回头一看,一个看起来很是憨厚的男人正站在他身后。   “不,小生刚刚进城,还不了解前因后果。我也是看这墙上的榜文很新,所以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楚辞穿着一身半新的儒衫,脸上的表情充满了求知欲,将一个初出茅庐的单纯书生诠释的十分到位。   “哦,是这样啊。这贼人手段着实厉害,像你们这样的书生,还是少出门的好,要不然碰见了他,恐怕就凶多吉少了!”这男子说道,脸上的表情惊惧不已。可楚辞总觉得,这个人的表情有些不太对劲,可是到底哪里不对劲,他也说不上来,只能向他道谢,然后朝着张虎停靠马车的地方走去。   因为人太多了,所以楚辞没让傅明安和常晓下马车,他们见楚辞回来,赶紧问发生了什么事。   楚辞简略说了一下,便不再多谈,只是给张虎指点去往许府的方向。张虎其他方面也许不太行,但是认路还是可以的,楚辞只大致说了一下怎么走,竟然就让他找到了地方。   楚辞下了马车,亲自上前扣门,开门的人不等楚辞自报家门,便叫了起来:“楚少爷?您快请进来,小人这就去禀告夫人!”   楚辞一愣,而后心中泛起一股暖意,他没想到这么久过去了,许府的门房竟然还记得他的样子,一看就是用了心的。从这,足以看出许家对于楚辞的重视度。   楚辞带着三人跟随门房去到迎客的花厅,耐心地等待着。没过一会儿,门房就带着一个人过来了。   “怀秋姐,怎好劳动你亲自过来?师母她老人家还好吗?”楚辞先和来人打招呼。   “楚少爷说的哪里话,您是许府的贵客,未能去大门迎接已是失礼。夫人她现在秋爽院中,让我来请您过去呢。”怀秋淡淡地笑道,她还是那副素净的打扮,让人看上去很舒服。   “有劳姐姐了,不知师母介不介意我带他们几个过去?”   “带去吧,刚刚门房通报时已经说过了。”怀秋说道。   许府的风景还是一如往常,但也许是因为许乔南的离去,所以看起来好像比以往安静了许多。   秋爽院的摆设也没多大变化,只是随着季节的变换,增添了几株耐寒的花草,看上去倒让院子显得生机勃勃了。   许师母坐在院中,见楚辞等人进来,连忙起身相迎。楚辞紧走几步过去扶住她,她拍着楚辞的手,欣慰地说道:“阿辞啊,许久不见,看上去清瘦了许多,但还是那般俊俏。”   “多谢师母夸奖,您老人家风采依旧,还是那么精神。”楚辞扶着她坐下后,然后跪在蒲团上行礼。   许师母受了他的礼后立刻将他扶起,说道:“你这孩子就是这般多礼,下次再不许这样了。对了,这两个俊俏的小娃娃和这个大后生是?”许师母好奇地看着楚辞身后的几人。   “师母,这是我收到弟子,名叫傅明安,他娘是京城祝家的,不知您可认识?”许师母娘家是武将,这祝家老爷子也是武将,楚辞觉得她应该是认识的。   果然,许师母听后,便问:“祝家?是欣妍丫头的孩子?”   “家母正是,师祖母安好,徒孙傅明安有礼了。”傅明安在蒲团上跪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小脸紧紧地绷着,看上去十分紧张的样子。   “过来让我看看。”许师母笑着将他招过去,一顿揉搓之后,说道,“不必紧张,昔日我与你外祖母还是手帕交呢,当初你娘生下来时,我还抱过她呢。”   介绍了傅明安后,楚辞又介绍常晓和张虎,许师母听说他们二人对楚辞照顾良多,当下便赏了很多东西给他们以示褒奖。   几人落座之后,许师母又关切地问了楚辞好些问题,楚辞一一回答之后,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便主动说起了许乔南的事。许师母听说他比以前长进了许多,不由老怀安慰,这证明她当初的决定没有做错,一个人只有找到最适合自己的道路才能一往无前的走下去。   “时间也不早了,我之前已经安排了厨下备宴为你们接风洗尘,现在应该好了,我们过去吧。吃完后你们好生休息一下,这一路辛苦了。”许师母抬头望望天色,对楚辞他们说道。   “师母,先生他怎的还没回来?”楚辞问道。   “唉,城中近日发生大案,你先生乃是一府知州,哪里脱的了身?巡抚大人下了令,说让他们务必在半月之内结案,如今已是三天没回府了。”许师母说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   “那等吃完饭后,我去衙门里找先生,看有什么能帮忙的。”楚辞说道。   许师母刚想让他好好休息,又想到许征经常说楚辞聪明过人,说不定他真有办法呢,便也默许了。 第260章 画像   知州衙门里,许征正在和人商讨案情,突然门房过来禀报,说道:“许大人,外面有一书生自称是您的弟子,想要进来拜见,不知您意下如何?”   “弟子?老夫哪还有什么其他的弟子?不见!”许征这辈子就收了楚辞一人,现如今他正在国子监中任职,哪能到这来?   “啊?哦,那小的这就让那位楚公子走。”门房本来觉得楚辞通身的气派不像个骗子,没想到这会就被揭穿了。   “等等,你说他姓什么?”许征听见他说话,猛地回头问道。   “他说他姓楚。”门房战战兢兢地说道。   “楚?快,把人请进来。”许征吩咐道。   待门房走后,许征又继续和人商讨案情,只不过他的注意力不像刚才那样集中了,时不时地就要扭过头往外看一眼。   知州衙门不是寻常人可以进的,加上天色已晚,所以楚辞就只带了张虎一个人过来。此刻张虎在外面守着马车,所以楚辞就独自跟在门房后面往里走。   大魏朝的衙门都一个样子,只不过里面的摆设布局不一样,楚辞曾去过六部,他发现这阳信府的知州衙门和六部衙门比起来也差不了太多,甚至因为人少地广的原因,这知州衙门看起来还要更大一些。   楚辞一边走一边看,当他们走到一座院子外时,就隐约能听到里面有人正高声怒骂某人了。门房抖了抖,生怕殃及池鱼,便说道:“楚公子,小人外面还有事,就不送您进去了,您自个走两步吧?”说完,就从来路急匆匆地往回走,仿佛后面有人追赶。   楚辞十分无语,看来他家先生在衙门里很有威信呐,那人只是听见骂声便吓走了,想当初他还被用扫把赶过呢,还不是坚持下来了?   楚辞抬脚往里走去,原本还在骂人的许征看见了他的身影,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挥手让这些人下去。   楚辞站到一边,等这些人走了之后,他走进屋子,问候道:“先生在上,弟子楚辞有礼了。”   “起来吧。”许征将他扶起,“你此番回来,是因为什么?莫不是有皇命在身?”   “先生猜的不错,弟子被派往南闽省漳州府提学司任职,这才能够回来拜见您。”楚辞说道。   “怎么你好端端的会被派到南闽省去?你在国子监不是才当了半年的司业吗?得罪人了?”许征听他说了之后,眉头一皱,觉得有些蹊跷。   楚辞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地回答:“可不是吗?”他把自己与大皇子的纠葛和盘托出,许征听了后,突然笑了起来。   “我就说你还嫩点,竟然连一个草包皇子都斗不过。”许征性格直爽,加上这里又只有他与楚辞两人,所以他骂起大皇子来丝毫不留情面。   “先生,您说得倒轻巧,您也不看看他后面站着谁?而且我总觉得这事不太寻常,幕后之人的目的也很不简单。”楚辞有些哀怨,这什么先生啊,看他倒霉居然还能笑出来。   “这有什么不寻常的,不过是大位之争罢了,史书上见得还少吗?像嘉佑朝那般景象才叫怪。”许征不屑地说道,想要争权夺利自然得使阴谋诡计了,这点手段又能算得了什么。   “不过,你离开了也好,免得被卷进去白白遭罪。你说你任漳州府提学,能连升两级,说明圣上还是看重你的。”像他们这种官场老油条,自然是明白内里的潜规则的。   一般来说,京官下放地方,平级调动相当于前途无亮,升一级是为明升暗降,升两级的则说明此人简在帝心,但凡能在任上立一点点功劳的,回京之后都能再往上走。   楚辞点点头,他能看出圣上的心思,想必只要南闽省民风有所好转,便离他回京之日不远了。   “不愧是老夫教出来的,短短一年功夫,就和老夫隶属同级了。”许征有些感慨,他乃直隶府知州,位同普通知府,享的是五品待遇,而皇上钦点的一府提学,享得也是五品知府待遇。   “先生过誉了。您乃是一府知州,正儿八经的父母官,手下管辖之人数以万计。我就是挂了一个名头,手底下才几个人。对了,刚刚弟子未进院子时,听见里面有争吵声,也不知先生在生什么气?”楚辞将话题转移开。   “唉,你一提这事我就心烦!”许征脸色瞬间就变了,“这些人平日溜须拍马是一个比一个强,真正要用到他们了,是这也不妥那也不妥!你进城时应该看到了吧?阳信府发生大案,而且就发生在这府城之中,影响甚大。所以巡抚大人下令,命知州衙门主管此事,县衙协同办案。可是几天下来,这些人连案情都还说不明白,气煞我也!”   许征说完,袖子底下的手动的飞快,楚辞瞄了一眼,便知道他在用魔方平复心情。   “先生莫要生气,底下人想必也已经尽力了。在来之前,我也听师母说了一些,此案甚是错综复杂,好在他们报案及时,先生您又当机立断,吩咐严守城门,那贼人出不去,抓住也是迟早的事。”楚辞上前顺毛,以免许征气坏身子。   “唉,那人穷凶极恶,我是怕他逃脱之后再作恶。而且这封锁城门也非易事,一些人知道内情后,便闹着要离开这里,听说前几日已经联合起来去找巡抚大人施压了,这才有了半个月结案的命令。半个月后,无论案子是否告破,都要让他们出城了。届时,恐怕再难找到凶手。”许征长叹了一口气,大家各有各的难处,可是破案又岂是易事呢?君不见衙门里的案宗里多的是没有告破的陈年旧案。   楚辞想,怪不得呢。那些人给巡抚大人施压,巡抚大人便将压力转移到下面人身上。其实他家先生也可以糊弄一下,毕竟半个月破疑案对于古代的刑侦手段来说确实有些勉强了。可许征为人又岂会这般行事呢?   “先生,有什么事是弟子能帮上忙的您尽管吩咐。”   许征想了一会,摇了摇头说道:“你有心了,只是此案太过离奇,便是专门此案的都无半点头绪,你初入官场,又能做什么呢?”   楚辞想说自己看过狄仁杰和宋慈全集,同时也是名侦探柯南的影迷,不敢说能够破案,但线索还是能提供一点的吧?可是这话说不出口,楚辞想了想,说道:“先生,弟子画人像挺有一手的,你们贴在外头的缉捕公文上那人画的太模糊了,要想凭它捉拿凶手,恐怕是痴人说梦。”   许征白了他一眼,说道:“这已经是衙门最好的画师了,他说出来的就这模样。”   “先生,反正你们现在什么头绪也无,不妨让我试一试。”   许征想了想,说道:“也罢,那你就试一试吧。只不过,那侥幸逃脱的仆人因为看见了凶手行凶的过程,一直痛哭流涕不止,回话也是断断续续的,你待会问他时,可得小声一点。”   楚辞点点头。   许征便带着楚辞往那证人所在之处走。因为他是本案唯一的幸存者,所以就在官府严密的保护下被关起来了。   许征让衙差将门打开,然后带着楚辞往里走。果然,一走进去,他们就听见了哀切的痛哭声。   一个大约二十多岁的汉子,身上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衣服坐在凳子上,以手遮脸不断痛哭,看起来颇有几分悲痛欲绝的模样。   “草民……参见大人。”见许征过来,宋三努力抑制住哭声,跪在地上给许征行礼。   “起来吧,你也不要太伤心了。钟家老爷若是知道你如此忠心,想必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当务之急是要把杀害钟家上下十五口的凶手找出来,这位是新到的画师,你再回忆一下那凶手的模样,说与这位画师听一听。”   那宋三一听,立刻望向楚辞,脸色惊疑不定,叫人摸不清头脑。   “怎么了?”许征问道。   宋三赶紧摇头,然后试探着说道:“没…没怎么,我就是觉得这画师太年轻了。大人,当日草民就将那贼人的样貌说出来了,那位贾画师画的和贼人一模一样,是不是……有什么不妥啊?”   “不是,就是城中画像被损毁了大半,需要重新画,你再说一遍就行了。”   “哦,这样啊。”   在许征和宋三说话期间,楚辞一直在观察这个宋三,他发现,这个宋三刚刚好像松了口气的样子,是担心自己被人质疑吗?   “有劳你再回想一遍了。”楚辞将纸铺好,拿着笔等着他说话。   “呃,那贼人高六尺五寸,身体强壮有力,眼若铜铃,鼻似悬胆,嘴唇很厚,一脸的络腮胡子,看起来很凶的样子……”宋三将那人的样子脱口而出,想必是这些天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楚辞仔细听他说话,然后根据他的描述提笔将那人画了出来,他将画好的人拿给这宋三看,并且问他:“这画像上的,可与那凶手一模一样?”   宋三扫了这张纸一眼,发现是铜铃大眼和络腮胡,便肯定地说道:“这人就是那天的凶手!”   “你确定?不妨再仔细看看,以免出错。”楚辞将画纸又往他跟前递了递。   宋三只好又看了几眼,而后坚定点头:“此人就是凶手!”   楚辞嘴角微微扬起,说道:“那好,我们这就让人去刻印此人画像,你好生休息吧。”   许征跟着楚辞走出门,待走到一处没人的地方,楚辞突然开口说道:“先生,这个宋三有问题。”   “嗯?”许征一时没有理解他话中的意思。   “先生,这个宋三一定隐瞒了什么,弟子可否看一看这个宋三的口供?”楚辞表情很严肃。   “阿辞,你为何如此确定这个宋三有问题,他刚刚分明只说了几句话。”许征觉得有些莫名。   “先生,衙门里可还有那凶手的画像?”楚辞问道。   许征点头:“有是有,不过,你手上不也有一份吗?”他觉得楚辞画的和贾画师画的差不多。   “先生,你让人把那画像拿来一看便知。”楚辞有意卖关子,许征看他如此笃定,便让人去将之前刻印的画像拿过来。   楚辞将两幅画像摆在一起,说道:“您看。”   许征低头一看,脸上的神情立刻就由疑惑不解变为了惊讶。   这两幅画像单独看上去好像是一个人,摆在一起时却能很明显地看出他们的不同之处,可以说,这完全就是两个人! 第261章 案情   “这宋三之前一口咬定他将那贼人看得清清楚楚,而后又说贾画师画的人和那贼人一模一样,应该是把那贼人的模样记在心里了吧?但是,我画的和那人画的并不一样,对于不太熟悉的人来说,也许会觉得差不多,可这宋三亲眼目睹贼人行凶,他不该忘记才是。”   楚辞说道,这宋三当时将袖子从脸上放下来时他就觉得有些怪了。按理来说,若真是日夜啼哭不止,那么这人的眼睛应该是红肿不堪的才对,这宋三的眼角却连一滴眼泪都没有,很明显他之前是在干嚎。所以楚辞才会故意试探他。   “你的意思是,宋三在说谎?”许征脸上满是疑惑,“可是,他为什么要说谎呢?当初案子刚发生,他就来报案了。若他真隐瞒了什么,大可不必到衙门来报案呐。”   “是他报的案?”楚辞若有所思。   “对,就是他。当初那贼人刚走,这宋三就来衙门报案了,我们去的时候,钟家人的血还尚有余温。”许征又叹了一口气,当日是他轮值,一接到报案便带人上门了,然后就看见那副惨状。   “先生,我能看看案宗吗?”楚辞还是觉得他很可疑。   许征想了想,然后说道:“这东西本不该外传,你看了之后莫要作声。”   “是,先生。”楚辞一口答应下来,随后便和许征一起去到放案宗的库房内,找到本案所有的供词和物证。   这宗案子发生在五天之前,也就是十月廿七晚上大概九点多钟的样子。据报案人说,当时主家的人已经歇下了,他因为肚子不舒服,就去了茅厕,结果那贼人便潜进屋子里,开始杀害钟家人。凶器是一把大砍刀,当时那人没有带走,杀人之后就将凶器留下了。   楚辞又翻阅了一下现场的记录,上面说道这钟家人的死因确实刀伤,除了刀伤外身上再无其他伤口。死者分布在卧房和前后院落这三处。   “先生,你们有没有查清这凶手的杀人动机?是寻仇还是图财亦或是其他?”能干出灭人满门的恶行,若非血海深仇,还真说不过去。   “怎么没查啊,这几天我们的人四处打听,发现这钟家就是一般商贾,平时也不曾干过什么欺瞒诈骗之事,卖东西也不曾缺斤少两,听街坊邻居说,他们家人的性子还算平和,应该不至于与人结下仇怨。而且钟老爷虽算不得大善人,但每逢募捐,他都会慷慨解囊,也不知是怎样的人,才会对他们下手。”许征又叹了口气。   “那样说来,他们的目的应该是求财了?钟家的钱财有没有少?”杀人动机一定是存在的,总不至于说闲着无聊进来灭人家满门吧?   “因为钟家人全部死了,这宋三又只是个帮厨的,所以他也不清楚钟家的东西有没有少,不过就现场看来,他应该还没来得及拿走东西就逃走了。”   楚辞在案宗里一顿翻找,将宋三的供词找了出来。上面说他闹肚子蹲在茅房里,然后听到前院有人惨叫,他当下就提上裤子准备去看个究竟,谁料还没出去,就见一个猛汉拿着大砍刀朝人追去,然后一刀劈在了那人的头上,他吓得腿都软了,震惊之下没能出去营救,为此还痛苦不已。而后他听见周围无动静,才悄悄地从后院的小门逃出去报案,那凶手许是察觉了什么,在衙差们到时就已经跑了。   也就是说,那凶手杀了钟家上下十五口人,却什么也没拿就走了?楚辞将自己的疑问提出来,许征也解释不了,这也正是他们觉得疑惑的地方。   “先生,今天天色已晚,咱们回去吧,明日我陪您去案发现场看看还有什么蛛丝马迹没有被发现的。师母她也很担心您。”现在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楚辞便劝他家先生回去养精蓄锐。   许征点了点头,他已经两三天没回过家了。师徒二人回到许家,楚辞又陪着他吃了点东西,才各自回房。   这次照顾楚辞的还是杏子,她给楚辞打来水,却发现原本已经准备休息的人又坐到了书桌前,正写着什么东西。   “楚少爷,我把水打来了。”杏子叫道。   “有劳杏子姑娘了,放那里吧,我待会再洗漱。”楚辞一边写,一边应声。   杏子很想知道楚辞在写什么,但是她又怕自己打扰楚辞干正经事,何况她也不认字,只能悄悄退出了楚辞的房间,轻轻地把门带上。   楚辞写了很久才放下笔,他起身过去洗漱,却在触到水的那一刻愣了一下,这水不是楚辞想象中的冰冷刺骨,而是温热的。他笑了笑,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想必是她刚刚过来换了几次水。   洗漱之后,楚辞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还在慢慢梳理案情,他刚才已经将疑点全部写下来了,可他总觉得还有什么东西被他忽略了,但就是怎么也抓不住。如果这时寇静静在就好了,他心细如发,一定能发现更多的东西。   ……   “这就是钟家,他们家是十几年前搬过来的,在这阳信府内再无其他亲人。这几处就是发现他们的地方……”   楚辞随着许征的讲解仔细观察,那几处陈尸的地方满是黑红的血迹,几乎整个院子的地面上都是,可以想见当时的惨状。   “……钟家人的尸身就停放在大厅,你既然来了,便随我去上柱香吧。”   许征率先走进大厅,在设好的灵堂前抽了几支香点燃,肃着脸拜了拜。楚辞有些不适应,但也跟随先生的步伐,拿了几支香拜了拜,心里还默念了几句“有怪莫怪”。   这也不是他胆小,实在是十五个人躺在这大厅里,就算有衙差们在一旁守着,看着还是瘆人得很呐!   许征随口问道:“要不要看一下他们的伤口?”   楚辞很想摇头,但是他很想帮先生破案。虽然案宗里附有仵作的验尸手册,但到底不比自己亲眼所见来得更清晰一点,于是,楚辞点了点头。   许征看他这副样子心里暗笑一声,而后吩咐衙差将覆盖在上面的白布掀开。楚辞忍着不适看了几眼,而后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眼睛盯着某一处似乎在思考什么。   许征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了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这钟家大少左脚天生六趾,确实和旁人不太一样。不过也别一直盯着,对死者不敬。我们还是去外面看一看吧。”   楚辞刚想解释他盯得不是那六趾,而是其他地方,就见许征已经走了出去,他也连忙跟了出去,打断了那即将出口的解释。   走过前院,便是钟家人住的房间,楚辞随意走进一间,发现这间房里也有斑斑点点的血迹,被子上,挂着的幔帐上面也有。床铺看上去十分凌乱,应该是死者挣扎时弄乱的,但屋子整体还算干净整齐,并没有翻动的痕迹。   “先生,这间屋子是谁的?”   “这间是钟老爷和钟夫人的。当时他们二人的尸身一人在里一人在外,想来应该是钟老爷挡住了凶手想让钟夫人逃命吧,可惜呀。”许征惋惜地叹了口气。   楚辞皱着眉头看了看,总觉得有个地方看着很违和。他走到床边,上下打量了一会,突然问道:“先生,在报案后你们的人动过这些地方吗?”   许征摇了摇头:“那人一来报案,我就派人将这里看守起来,吩咐他们一处都不许动,只将尸体抬到了大厅里,尸身除了仵作之外,也没让人动过。”   “那么,这床帐是怎么回事呢?”楚辞指了指两边挂得好好的幔帐。   “床帐?”许征顺着他的手望过去,然后猛地瞪大眼睛,“你是说?”   “对,刚刚我们去大厅里看过了,这些人死时身着中衣,脚下也不着鞋袜,那么他们应该都是睡着之后被杀的才是。可是,床帐却是收着的。”楚辞抚了一下床帐,继续说道,“这有两种可能,一是,他们当时还没有睡着。二是,后面有人又将放下的床帐收起来了。”   “第一种是不可能的,若他们当时未睡着,那贼人来时他们便会高声呼喊,若都惊醒过来,四处逃窜,又怎会被灭满门呢?钟家虽离旁人家较远,邻居们听不见就算了,但自家人却不可能一个都听不见!”许征被楚辞提醒,原来觉得怪异但没想明白的事也慢慢聚于心中。   “那就是第二种,凶手杀人之前将床帐收起来了,所以这床帐只有几处地方沾染了血迹,其他地方则没有。”楚辞将钩子一放,床帐就下落将半边床遮挡的严严实实,上面果然只有几处沾了,其他地方根本没有。   “按理说凶手杀人,应该是掀开床帐直接挥刀便是,为何还会有闲情逸志慢慢将床帐收起来呢?难道他就不怕在收床帐时钟老爷突然醒过来吗?除非……”许征表情十分严肃。   “除非他当时已经确定,钟老爷和钟夫人不会醒过来!我当时看卷宗就觉得奇怪,只一个凶手,竟能连杀十五口人,并且是悄无声息作案。我觉得这钟家必有内贼。他先给其他人下了药,然后趁他们不省人事之时,再杀人灭口。”   “可是,有些人分明是在外面被杀的,若是他们也被下了药,如何能跑出去呢?”许征不太明白,他之前听宋三的口供,心中只觉得作案的是一个武功高强的草莽,猜想他许是穷途末路了,才会闯进钟家想要劫财,但不料却被人发现,便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钟家人全部杀死。但这会想想,却觉得处处都是漏洞。   “不对,如果他们能跑出去,为何不大声叫嚷以示警醒呢?看来老夫是被那宋三误导了!”许征懊恼不已,怎么他之前没想到这点呢?   “不过,这些人怎会跑到外面呢?难道是药力不足,他们听到动静后跌跌撞撞地往外跑,遇上了凶手后就被乱刀砍死了吗?”   “如果我说,他们不是跑出去,而是被抬出去的呢?”楚辞说道,这也是他怀疑不止一个人作案的原因,就算凶手能自己下药自己杀人,也绝不可能一个人将这看上去两百多斤的钟夫人和其他人抬到院子各处。   根据仵作的验尸手册上所书,楚辞判断此人应该是个力气不大的男人。因为尸体上的刀伤不算深,骨头上也只有浅浅的痕迹,而且每个人身上不止一处刀伤,显然是凶手怕一刀砍不死,这才多添几刀。   “你为何如此肯定他们是被抬出去的?”许征有些好奇。   “先生,方才在大厅内我们也看过那些死者了。不知道您注意到没有,他们的脚都十分干净,一点也不像是踩过泥地的人。”楚辞说道,他刚刚在大厅之中就是发现了这一点。他昨夜就觉得此案疑窦重重,只不过没有证据,他也不能一口咬定他判断出来的就是真的。现在有证据了,他可以确定,那宋三一定是在说谎。   他觉得,这宋三应该就是那个内贼,是他给钟家人下药使他们困乏之后早早休息,然后打开门招来贼人对他们痛下杀手,最后又贼喊捉贼,借着人们的刻板印象去引导他们的想法。毕竟大家从来都不会怀疑一个主动报案的人会是作案的凶手,再加上他又是此案唯一的目击证人,对于他的供词自然深信不疑。   如此一来,此案迟迟找不到凶手,就会变成一桩悬案,宋三他们也就能逃之夭夭了。   许征显然也想到了这点,没有了那片障目之叶,他自然就不会再误判了。 第262章 回家   宋三被提到公堂之上时,仍旧是一副痛哭流涕的模样。   许征对他却再无同情,而是将惊堂木猛地一拍,问道:“堂下所跪何人?”   “草…草民宋三,见过大人。”宋三心里一惊,连忙回答。   “宋三,十月廿七日晚钟家灭门一案是你报案的吗?”   “是,是小人,大人,小人已经把知道的全都说出来了,不知大人还想问什么?”宋三战战兢兢地问道。   “你把当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再说一遍。”许征没有露出半点情绪,就好像只是公事公办地把流程过一遍而已。   “当天夜里小人吃坏肚子,一直都在茅房里。不想突然听见前院传来惨叫声,小人正想去看看怎么回事,谁想一出门竟看见一个壮汉手持一把大砍刀追着小五过来,然后一刀劈在他的脑袋上。小人当时就吓得腿软,连滚带爬地躲进了茅房里面,再不敢出来。后来我听见没有其他动静了,这才从后院的小门偷偷去衙门报案。大人,小人说的话句句属实,不敢欺瞒大人呀!”宋三这些话已经说过好多遍了,已经说得滚瓜烂熟,完全不用过脑子。   “这壮汉是甚模样?”许征又问。   这些问题宋三都是回答过的,他不知道许征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问他,但在这威严的知州衙门里,两旁站满了手持杀威棒的衙差,他不敢多问,只能又说了一遍。   “这壮汉的模样你是否记得一清二楚?”   “是,当时小人躲在暗处,这壮汉的脸在月光下特别清晰,他行凶的恐怖样子小人一刻也不敢忘。”宋三说着,又忍不住哭了几声。   “肃静!”惊堂木“啪”的一声响起,宋三的哭声被吓得梗在了喉咙口。   “你说你把那人样子记得很清楚,那我问你,这是怎么回事?”许征让人呈上那两张画像,“这两幅画像都是根据你的说法画出来的,可是他们却长得完全不一样,你作何解释?那行凶的壮汉,到底又长得什么样子?”   宋三瞪大眼睛看着两张画,这上面的人特征差不多,可是长相却并不相同。   “小人……小人……昨天天色昏暗,小人在烛光下没看清楚,那行凶的壮汉是这个样子的!”宋三指向贾画师画的那一幅。   “你能够在月光下看清楚那壮汉的脸,昨天在烛光下却看不清这张画像?”许征质疑道。   “小人这几日痛哭不止,眼睛都哭得模糊了,昨夜那位画师画好之后,小人只看见这胡子,便以为是同一个人。今天小人看清楚了,这张画上的不是。”宋三苦着脸解释道。   许征一时之间倒被他这副不要脸的样子问住了。楚辞坐在旁边记录,他刚刚从这人的话里又听出了一丝破绽,只是现在无法告知他家先生。这会他见许先生没有说话,便走了出来。   “宋三,你刚刚说我画的不对是吗?”   宋三认出楚辞就是昨天画画的那一个,他点了点头,说:“昨天我没有看清楚,你画的和我说的不是一个人。”   “那天晚上你确实看清楚了吗?你之前好像是说透过灯笼看的,怎么今日变成月光了?”楚辞说着,还假装要从案宗里找口供出来。   宋三早已忘记自己当初说了什么,这会他听楚辞一说,又想起自己刚才说的在烛光下看不清东西,立刻紧张地说道:“我就是透过月光看的,那天晚上府里根本就没有点灯!”   “哦,那天的月亮很亮吧?”   “是的,那天晚上月亮很亮,什么东西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的。”宋三再次肯定。   “你确定吗?”楚辞确认道。   “我确定。”宋三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大人,他在说谎。”楚辞转过身,向坐在上首的许征行礼。   “你胡说什么,我没有说谎!”宋三气急败坏地说道,他回忆了一下自己说的话,觉得没什么地方是有问题的。   其他人也摸不着头脑,怎么这样几句话就可以判断他在说谎了呢?   “你有何证据说他说谎呢?”许征问道。   “人们常说,初三初四峨眉月,十五十六月团圆。这句俗语正好说明了天上的月亮是有变化的,并不是什么时候抬起头看见的月亮都是一样的,而且,月亮出现的时间也不相同。钟家被灭门那天,是十月廿七日,这段时间的月亮称为下弦月,一般是在后半夜才会升起的,前半夜根本就无法看见。敢问大家还记得宋三是何时来报案的吗?”楚辞问道。   “我记得,那日是我值夜,大约是亥时初,刚刚敲过二更锣。”一个衙差说道。   “那么宋三,你是如何在没有月光,又没有点灯的夜里看清楚那凶手的模样,并且十分肯定地描述出来的?”楚辞轻笑一声,转头看向宋三。   这样的笑看在宋三眼里却和催命符一般,他恨恨地看向楚辞,说道:“什么上弦月下弦月的,老子根本就没有听过,这都是你编造出来冤枉我的!如果我是凶手的话,为什么我要来报案呢?”   “首先,上弦月下弦月之说自古有之,我们的先辈根据月亮的盈亏变化,定下了晦,朔,弦,望,你没听过,只能说明你无知。第二,我只说了你在说谎,并没有说你是凶手,你又何必这么快就不打自招呢?最后,你来报案,这就是你的聪明之处了。一般来说,人们都会有刻板印象,何谓刻板印象呢?那就是人们会对某些事产生固定的看法,并且对此深信不疑。你是报案的人,人们自然不会把你和凶手联系起来,相反,他们还会十分相信你的供词。”   楚辞看着宋三,嘴角微微上扬,说出的话掷地有声,让公堂之上的其他人都暗自点头:“你就是利用这种手段,让人们认为,这只是一件临时起意的凶杀案,并且因为你报案及时,钟家的财产也没有损失。既然没有损失,那也就不用追回了,对吗?等这件案子成为一件悬案之后,你们就可以逍遥自在了。”   宋三听后,冷笑一声:“这只是你的猜测罢了,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是凶手?而且你只是一个画师,凭什么来审案?”   “不装了?这两天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后来我明白了,那就是你的表情。平常人说起钟家的案子,表情都是畏惧不已的,像这样的恶人隐藏在百姓中间,谁会不忌惮呢?可是你呢,你亲眼目睹这桩惨案,眼里却波澜不惊,提起凶手时,你也是十分平静的样子。试问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被吓得日夜痛哭不已呢?你只不过是想以此来扰乱大家的判断,让大家因为同情你而忽略其他的东西罢了。”   “这也只是你的猜测罢了,难道官府办案只是靠猜的吗?”   “你想要证据是吗?好,那我就一件件说与你听。你一直说你是听到前院的惨叫后出来看的,又说那贼人追着小五跑到后院被你看见。我们问过在这钟府的短工,他们说小五是负责后院洒扫的杂役,他的房间是在后院的下人房里,那时候大家都睡了,他又怎么会被人从前院追杀过来呢?”   “许是他听见声音跑到前院去看了。”宋三狡辩道。   “小五他们住的地方和前院有一段距离,如果他是听见动静去看的,那他必定会穿上鞋子披上衣裳,可是,他被发现之时,却是赤着脚穿着中衣的,他应该是被人抬到后院里杀死的才是。”楚辞紧盯着他,仿佛能看到他的心思,宋三不自觉地别过头,不敢再和他对视。   “除了他之外,院子里的其他人也是一样。很明显,你们想要营造一个他们四处逃窜却还被杀死的假象,才会让前后院里躺满尸体。可是你们却忽略了很多地方,以至于到处都是破绽!对了,钟家上下之所以没发出过声音,是因为你提前在吃的东西里下了安神药吧?你是钟府的帮厨,想要做到这点简直是轻而易举的。”   宋三额角肉眼可见的冒出了许多细密的汗珠,他不知道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历,难道是什么神探不是?不然的话,为何会说得这么准!   其实楚辞并不是什么神探,他只是从细节出发再逆向思维推理罢了,这一切都仰仗于他看过的那些电视剧,让他能够跳出刻板印象,进行大胆猜想。   “你……你没有证据!”宋三还是这句话。   “安神药虽非什么特殊的药,但是一次买这么多,想必药铺里的掌柜也会感到奇怪吧?只要将阳信府各家药铺里的掌柜唤来一认便知。到时候,看你还怎么狡辩!”   宋三浑身战栗,软倒在地。这个安神药确实是他去买的。当时那老掌柜还说安神药不能用这么多,一直问他买这么多干什么。要是把他叫过来,一定会被认出来!   大家一看他这个样子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衙差们怒瞪着宋三,这些天来他们都被这个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这个人欺骗了所有人,还利用他们的恻隐之心误导他们让他们迟迟破不了案!   “大人,这宋三是凶手的同伙,他一定知道凶手躲在哪里。”楚辞将自己想说的说完之后,便又退到了后面。他拿过一张纸开始写口供,写好之后要拿给宋三画押。   ……   宋三被揭发之后心灰意冷,便将赖二的行踪交代了。他与这赖二是结义兄弟,因为他们都是孤儿,所以两人感情很好。赖二六月时被人哄着去了一次赌坊之后便迷上了赌博,他不止自己去赌,还唆使宋三也一起赌。宋三本来不愿意,但耐不住赖二的诱哄,也跟着一起去了。初时,两人赢了很多钱,很是过了几天花天酒地的日子。   但好景不长,他们很快就输了。他们把这些钱全部输光后,又向赌坊的人借了利滚利,后来别人做局陷害他们,让他们不止把向赌坊借来的银子输光了,还欠了赌坊三千两。   这时宋三和赖二才知道害怕,可是已经晚了。赌坊里的人就像影子一样,无论他们躲到哪里都会被找到打一顿。   前些天,赌坊的人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他们再不还钱,就要把他们丢掉海里喂鱼。赖二害怕极了,找到宋三一起想办法。宋三也没有办法,于是就到处借钱想要填补这个空缺。   可是,三千多两并不是一笔小钱,眼看着时限越来越近,他们走投无路之下,便把主意打到了宋三干活的主家。这钟家是富商,三千多两对钟家人来说不算多,却可以救他们兄弟俩的命。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给钟家人下药,然后再去偷,到手之后赖二就离开,宋三则佯装中招继续留在那里。谁料宋三不知道安神药的药性,将它下在了一道补汤中,使药性减弱了不少。   待钟家人睡下之后,他们就偷偷摸摸进房寻找,找了一会之后,钟家老爷就醒了。未免他大呼小叫,二人就将他绑了起来,逼问他银子藏在哪里。钟家老爷活了大半辈子,自然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乖乖地就将藏在柜子后面的银箱给了他们,并保证自己绝对不会说出去。   赖二和宋三拿到钱后正想逃走,钟夫人却突然也醒过来了。她一见二人就大呼小叫,还嚷嚷着要去报官。   赖二和宋三一听,惊慌失措之下,直接将钟夫人捂在被子中捂死了。看着一旁脸色腊白的钟老爷惊恐的视线,二人一不做二不休,便将他也杀死了。   这时,其他房间里也隐隐有了动静,杀红了眼的二人提起大砍刀就过去了。待将钟家的人都杀光之后,二人开始后怕。为了掩饰罪行,他们开始伪造现场,弄成一副盗匪杀人的样子。弄好之后宋三去了衙门报案,声称看见有人闯入钟府杀人,让他们快去抓人。   ……   “大人,我们在左家巷没有找到那个赖二,而且周围的乡邻也不知道这赖二去哪里了。”   衙差们回来禀报,看来这个赖二是早有准备,早几天就离开了住处,也不知是去了哪里。   阳信府城很大,若这赖二执意躲藏在某处不出来,恐怕很难找到这个人。看来还是要在全城搜捕,及时抓住他,不然的话根本不知道这个赖二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楚辞再一次坐到了宋三的对面。宋三此时是真的悔不当初了,他用死气沉沉的眼神看了楚辞一眼,然后转过头去,一副不想合作的样子。   楚辞劝了他几句,他还是不说话。楚辞笑了,他把笔搁下,说道:“你既然已经说了他的名字和住处,为何不干脆把他的样子也说出来呢?你此时不会还在想什么兄弟义气吧?那赖二拿着银子此时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你却要在牢里等死,划得来吗?”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抓不到他是你们的事。要杀要剐你们只管动手。”宋三低着头,把玩着自己的手。   楚辞看着面前这人一脸的非暴力不合作,眼珠子一转,慢慢说道:“你要真能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但我们却不会轻易让你死去。抓不到赖二,我们就得问你,问不出来呢,自然是要上刑的。像什么枷锁夹棍烙铁的已经不算新鲜了。我们这有一种新的玩法,叫做贴纸,你听没听说过?”   宋三没有听过,但这贴纸比起夹棍和烙铁,听起来就要温柔得多。   楚辞看他不知道,就给他解释:“这贴纸啊,就是拿浸了水的黄纸,慢慢贴在你的脸上,将你的口鼻全部遮挡起来,让你没有办法透气。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就像离了水的鱼儿一样,只能不断挣扎,却没有丝毫用处。听说玩过这个的人,最多的贴了八张才死去,他的手指抓在木头上,指甲盖都磨翻了,看上去那叫一个惨呐……”   宋三听他细致的形容,浑身抖个不停,呼吸也有些急促,就仿佛他正受着楚辞说的那种刑罚。他说的太过仔细,就连旁边陪同的衙差看楚辞的眼神都有些不同了,这位大人看起来明明很温和,没想到整治人的手段比他们还毒一些!   ……   楚辞画完之后扫了一眼画像,顿时瞪大了眼睛。这人他见过,分明就和他进城当日那个在画像旁边的憨厚汉子有七八分像。想到他当日还煞有介事地警告自己,楚辞就觉得一阵恶寒。当时那人说话的神情他就觉得怪怪的,现在想来,应该也是因为那人平静的眼神吧,明明就是惊惧不已的表情,可眼神却十分淡定,这分明于理不合呀!   楚辞带着画像离开监牢,找到许征,将当日所见告诉了他。许征立刻猜到那人的用意,他是想在城门开放之日,就立刻离开阳信府,而且城门处消息灵通,有什么情况他立刻便能得知。   “马上派人拿着画像挨家挨户地去搜,特别是东城门附近——”   “且慢,先生。这样子搜未免太慢了,而且容易打草惊蛇。万一让赖二知道了,恐会对周围的百姓有什么举动。”楚辞阻止了他的命令。   “阿辞,你的意思是?”   “我们不妨顺着他,他不是想出城吗?咱们就成全他!”楚辞勾唇一笑,这人畜无害的样子让许征都有些发毛了。他这个弟子啊,春秋都要治成精了……   第二天早上,两边的城门贴出告示,说由于此案一直不能告破,封城也不是长久之计,故从今日起开始解禁,百姓们可以像以往那样,自由进出阳信府城。   在开放城门的那天傍晚,赖二就在城外三里亭处被缉拿归案。那时,他身上还有伪装,幸而那些衙差们都将他的长相记得清清楚楚,这才没让他逃脱了。   轰动一时的钟家灭门案就此告破,许征判了二人斩立决,案宗和口供等东西已备好,就等着送到刑部,再由刑部复审之后发文批示,同时任命监斩官,才可行刑。   许征在期限内破了大案,得到了巡抚大人的大肆赞扬。许征也没有贪功,他直言此案全有赖于楚辞的帮助,能告破此案,他功不可没。巡抚大人是知道楚辞的,恰好他在京城的靠山对楚辞印象不错,所以巡抚大人呈了一份折子上去,递交到刑部尚书的手上。在奏折中,他将楚辞夸了又夸,就差说他就是再世包青天了。   刑部尚书接到奏折时还以为只是普通的折子,没想到打开一看竟是一宗离奇大案。他将整个案子完整看下来后,对破案之人产生了很大的好奇心。再往下看,他发现了楚辞的名字,顿时心里有些惊讶。这楚司业年纪轻轻,不仅才智过人,善于育人,就连这破案方面,他也有涉猎,真是了不得啊!想到皇上对楚辞的重视,刑部尚书决定,明日早朝之时,他一定要把这个案子拿出来说一说,顺便夸一夸这位楚大人。   ……   第二日的大朝,朝中所有六品以上京官均要上朝听政。   当天和帝坐下后,六部大臣纷纷发言。   礼部尚书将今年国子监通过廷试殿试的名单列了出来呈给天和帝,天和帝接过一看,这上面有好几个就是当初三国文会的预选人,当时楚辞说他们品学兼优,日后一定会成为大魏朝的栋梁之才。天和帝想到楚辞,心里唏嘘不已,看过之后便让吏部尚书给他们分配好岗位。   礼部尚书和吏部尚书退下之后,户部尚书又站了出来,他将拟好的关于太常县开通港口的必要性与可行性计划书递了上去,这份计划书是褚英按照楚辞的设想写出来的,天和帝打开后,一眼就看见了署在下面众多名字之中楚辞的名字,他也没心情再看下去,抱着对楚辞莫名的信任感。天和帝点头批准了这份计划书,然后又命工部尚书上前,让他们配合户部行事。   这二部退下之后,刑部尚书又上前来了。他将发生在阳信府的大案说了一遍,其中又不免提到了楚辞的名字,他便将楚辞夸了又夸,其中好些词语,都是照搬西江巡抚折子上的。   天和帝在龙椅上面有些坐立不安,他突然觉得,把楚辞派到南闽省去治理学风,是一件十分愚蠢的事情,这样的人才不留在身边,反而打发的远远的,任谁也干不出这事啊!   距楚辞离开已有月余了,这一个月里,天和帝竟然觉得京城有些无聊了。再没有一个新鲜主意层出不穷,口舌又伶俐的臣子能让他在繁重的政务之余放松一下了。而且自他走后,朝堂之上又恢复到以往沉闷又无趣的样子。   楚辞这个人虽然只在京城当了大半年官,可是留给大家的东西却多不胜数,他用这些东西强势地在人们心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让人想忘记他都难。就像今天上朝一样,六部之中,有三部的折子都和楚辞有关。   待刑部尚书回到位子上,又一个声音响起。天和帝本以为这次总和楚辞没有关系了,但没想到,还是和他有关。不过,是和他被指派去的地方有关。   “臣,有本要奏!”兵部尚书跨了出来。   “准奏!”   “近日闽地水师在巡防周边海域之时,发现了一些没有大魏和周边列国标志的船只,这些船只俱是两头尖翘,行船时速度十分快,一看见我大魏军船便绕道,这么久了,竟一直不能查探清楚他们的底细。”   “竟有此事?”天和帝脸色凝重,“他们的衣着打扮也看不清吗?”   “这些人十分小心,在距离军船很远的地方就会掉头。军船也曾追过几次,可每次都会让他们逃脱了。”   “给祝威去信,让他这段时间加强巡逻,莫要让人趁虚而入。这群人来历不明,恐对我大魏不利啊。”   “是。圣上,还有一件事,恐怕也与他们有关。”   “何事?”   “近日闽地多个靠海的村子都有水匪的痕迹,被劫的村子轻则破财,重则被打成重伤。此事本该由当地县衙处置,可这事就发生在闽地水师发现这些船只之后。所以闽地水师元帅祝威怀疑,此事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真是岂有此理!朕没有吩咐将他们一网打尽,他们反而还欺负到朕身上来了!世间绝无这么凑巧的事,一定是那群人干的!给祝威去信,让他们务必在一个月之内,将这些水匪全部剿灭!”   “是,臣领旨!”   此事一出,接下来的奏折就都是一些无足轻重的了。大部分的臣子对兵部尚书的奏折没有多想,可有一个人,却不得不多想了一些。   寇静站在武将的这一列,自听到消息之后,他就变得有些担心。辞弟此次外放,去的地方就是闽地。他的任务是治理当地学风,依他的性格,必然是事必躬亲的。若他在巡视途中,碰到了水匪可怎么办?   那些刀口上舔血的人,绝对不会有任何慈悲之心,若是辞弟和他们遇见,必然凶多吉少。   寇静有些后悔,要知道闽地此时正在闹水匪,他就不该让楚辞一个人去那边。至少也不该只给几个暴雨梨花针,而应该给他一把手铳防身才是!不,手铳也不够,应该让他拉一门“天罗地网”在身边的!   一想到他的辞弟有可能遇到危险,寇静整个心都揪起来了。回到神机营之后,他立刻铺纸写信,准备寄给楚辞,让他一定小心为上,出门时多带几个护卫。可是,他身边算得上护卫的只有张虎一个人!   想到这里,寇静又抽出了一张纸,写给徐管家,让他从寇家的商队里抽一队好手过去保护楚辞。   ……   楚辞不知道自己即将接到一大队护卫,他此时坐在马车上,心情是无比激动的。因为,甘州府就近在眼前了!只要进了甘州府,再走一天,就能到达袁山县,那时,他就能见到阔别已久的亲朋好友了!   也不知道母亲和哥嫂身体好不好?珊珊长大了多少,会不会叫小叔了?不知道小远和钰儿跟在先生身边乖不乖,有没有给他惹麻烦?   他想知道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幸而,他马上就能知道了! 第263章 教坏小孩子   “先生,这就是您小时候进学的地方吗?”傅明安走在青石巷内,看着前方暗红色的大门,门上有一块匾,上书“袁山县学”四字。   “是啊,它和国子监比起来要小太多了,但是里面的夫子们和同窗都很好。”楚辞看向那熟悉的大门,眼里满是久别重逢的喜悦。   这个地方是承载着他的梦想启航的地方,若不是夫子们的悉心教导,哪有今日的楚辞呢?   “哇,老爷,这块石碑上写得是您吗?”常晓上前几步,看着竖立在大门左侧的那块和人差不多高的石碑,发出了“啧啧”的惊叹声。   傅明安和张虎两人也好奇上前,张虎不认字,便让常晓读出来。楚辞听后,羞耻心瞬间爆棚,天哪,这块石碑到底立在这多久了?!上面写的东西十句有九句是胡乱编造的,简直都要把他夸到天上去了。   不同于楚辞的羞耻,傅明安他人三人看了石碑上的介绍之后,倒是对楚辞更加崇敬了。   几个人在门口的动静被县学的门房发现了,他走出来问道:“敢问几位到这来有何贵干?如果是找人的话,不妨——你你,你是楚、楚……”   门房瞪大双眼,那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取悦了楚辞,他轻笑一声,说道:“我是楚辞,此次回县学是为了拜会孔山长和夫子们,不知小哥还记得我吗?”   “哎呀,当然记得了!”门房猛地一拍腿,就往里头冲去,嘴里还叫着,“状元郎回来啦!状元郎回来啦!”   楚辞哭笑不得,他朝那三人挥了挥手,然后抬脚往里走去。袁山县学中出了一位状元郎,早已今非昔比。不止是甘州府提学,就连西江省提举学事司都对这小小县学刮目相看,各方面的资源全部朝着这里倾斜,乐得孔山长做梦都能笑醒。   按理说,如今袁山县学根本就不缺钱,可是楚辞一路走来,却发现这里的环境还和当初他离开时没什么两样,想来这笔钱应该被用到了其他方面。   楚辞边走边和几人介绍,还没等走到教舍附近,就看见对面走过来一大群人。   “下官见过楚司业,不知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怠慢了贵客,实在是太失礼了。”孔山长在老远就要行礼,楚辞赶紧健步上前,在他弯腰之时扶住了他。   “山长,各位夫子,你们千万莫要如此!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你们的教导之恩,楚辞没齿难忘。若今日真受了你们的礼,恐日后会受世人唾弃。”楚辞赶紧说话,阻止他们弯腰行礼,毕竟他也不是蜘蛛精,没那么多只手去扶人。   夫子们先是面面相觑,而后有志一同地望向孔山长。孔山长笑吟吟地借着楚辞的手直起身子,说道:“楚司业不必客气,今时不同往日了,这一礼你是受得的。”   楚辞心里暗暗吐槽这个孔山长,这人分明就是想要试探一下他的态度有没有改变,瞧他直起身子的动作那么迅速,明摆着就是猜到楚辞会去扶他。   “孔山长,如今我已不是国子监司业了,月前我被派往南闽省改善当地学风,如今任的是漳州府提学。您只管像以往那样称呼我便是了,楚辞承蒙各位夫子悉心教导,若在你们面前都要托大的话,岂不是有如那欺师灭祖之人一般行事?还请各位千万莫要再和我客气了!”楚辞朝着他们拱了拱手,这样平易近人的态度无疑让这些人感动不已。   众人不再生疏,纷纷和楚辞打招呼,楚辞也微笑着一个个地喊过去,这些夫子他都是认识的。但是,这人群里却不见秦夫子。   孔山长似乎看出了楚辞的困惑,他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笑着说道:“你家先生和其他几位夫子如今正在讲学,我们不便打扰,待散学之后,自能相见。”   楚辞有些遗憾,还以为马上就能见到他呢。因为相比起许先生的直接了当,秦先生就要温柔得多。   前几天钟府灭门案破了之后,许先生就得了空。他先是接受了徒孙的拜见,而后便开始折磨楚辞,将这段时间收集的题一股脑地丢给楚辞做。要不是他在船上恶补了一下功课,恐怕真的要丢脸了。做完题后,许先生又给楚辞恶补了一下官场的潜规则。   虽然楚辞已经踏入官场,但说句实话,像国子监里的小打小闹放在官场上真不算什么。如果楚辞还是以在国子监任职的态度来对待这些人,那么一定是会吃亏的。   楚辞之所以能在京城混的风生水起,除了因为有靠山之外,主要还是那些人重面子,不轻易放下身段与他计较。现在楚辞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任职,如果行事还像以前那样不管不顾,就算他聪明过人,也绝对是要吃亏的。这个官场啊,有时候下面斗得要比上面更加厉害,手段更加阴损。   许征和楚辞一直有信件来往,对于他在京城的所作所为心中不免有些担忧,可一封短短的信写不了几个字,不可能将他的想法很好的表达出来。这次楚辞上任途中特意过来看他,刚好让他教一教楚辞遇到一些事情后该怎么应对。   ……   秦夫子散学之后便夹着自己的书往外走去,刚刚他也看见孔山长领着一群人从教舍门前走过。只不知又是什么人过来了。   自从阿辞中了状元,他又被赐了“师之典范”的匾额之后,县学就热闹起来了。每隔几天,便有当官的下来视察,再不然就是其他书院的人以取经之名来看他的匾额,真叫他不胜其烦。所幸没有打扰到学子们学习,不然秦夫子就是拼着得罪人,也是要制止这种行为的。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人来找秦夫子,想要让自家孩子拜入他门下学习。其中不乏一些权贵之家,甚至还有阳信府的人找过来。秦夫子收徒向来是很仔细的,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只收了楚辞一个。现在楚辞中了状元,秦夫子就比以前更加谨慎了,不然到时候带累了楚辞就不好了。   “先生!”   行至会贤馆前,秦夫子还在思考来者是谁,突然就听见好像有人在唤他。他茫然地抬起头,却见一个人从门里跑出来,在他面前扑通一声跪下。   “先生,阿辞回来了!”   对于楚辞来说,秦夫子于他亦师亦父,这一跪,他心甘情愿。   秦夫子先是不敢置信,在看清楚辞那张满是孺慕的脸后,双眼立刻湿润了。他哆嗦着手去搀起楚辞,浑然不顾平日里爱若珍宝的书已经从手上掉了下去。   “阿辞……阿辞啊,你回来啦!”秦夫子往日不太外露的情绪此时已经控制不住了,他用手捏了几下楚辞,似乎在试探真假,脸上笑得很是开心,偏偏双眼又冒着泪花,现场给大家演绎了什么叫做喜极而涕。   屋里坐着的夫子们有志一同地露出了羡慕嫉妒恨的表情。你说说吧,有时候人比人啊,真的会气死人!这秦夫子收个徒弟又贴心又孝顺又有本事,还能给自己先生挣来犒赏。再看看他们收的那些,手里的戒尺怎么突然就有点蠢蠢欲动了呢?   ……   “钰儿,待会儿你不许和师公他们说我和张胖打架的事,知道吗?”楚小远在进门之前,先拉过钟离钰嘱咐一句。   “可是……”钟离钰为难地看着楚小远那身脏兮兮的衣服,他不说,师公就不知道了吗?   “不许说!”楚小远眼睛一瞪,随后他又觉得自己态度好像太强硬了,于是又说,“钰儿,你别告诉他们,明天我去给你摘山长爷爷院子里的菊花,你不是想要一枝吗?”   钟离钰想了一会,然后点了点头,说道:“好吧,我不告诉他们。”   楚小远松了一口气,拉着钟离钰的手往里走去。   之前就等在门边想要迎接一下小侄子和小外甥的楚辞哭笑不得,楚小远这个毛孩子还学会威逼利诱了啊!   “咳嗯!”楚辞从门里走出来,故意清了清嗓子,想要引起两人的注意。   楚小远皱着眉头将钟离钰拉到身后,然后抬头去看这个挡他们路的大人是谁,这一看就不得了了。   楚辞看这小家伙一脸懵逼的表情,于是伸手在他小脸上轻轻捏了一下,坏笑道:“怎么,不认识我了?”   楚小远被这一捏瞬间回过神来,他猛地向前一扑,搂住楚辞的腿大哭了起来:“呜哇哇……小叔……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哇哇哇……”   楚辞被他哭得心里也酸酸的,他以为这孩子见到他会笑,却没想到小远比他想象得还要更想他。   楚辞将他抱起来,一只手擦了擦他的眼泪,温柔地哄道:“小叔这不就回来了吗?一年没见,你可长大了不少,小叔都要抱不动你了。快别哭鼻子了,小心钰儿笑你。”   钟离钰闻言,朝楚辞笑了笑,大大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脸上还有两个深深的小酒窝,和寇静看上去还是有几分相似的,不过他的五官要更加柔和一些,应该是像他娘多一点。   楚小远痛哭了一场后情绪发泄殆尽,回过神来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便擦擦眼泪挣扎着要下来。楚辞将楚小远放下,然后蹲下身,将钟离钰和楚小远一起揽在身前。   “小叔给你们带了很多礼物回来,就放在你们的房间里。但是你们需要回答几个问题,过关了才能得到礼物,有信心能答对吗?”   “有!”钟离钰很自信地叫道,楚小远的声音则是弱弱的。   楚辞了解过两人的学业水平,他挑了一些夫子讲过的内容让二人对句或者翻译。钟离钰很轻松的答了出来,楚小远也一样,他原本还以为会很难,没想到都是学过的。   楚辞见二人越答越投入,嘴角一勾,继续问道:“今天谁打架了?”   “我和张胖打架了!”楚小远脱口而出,一旁的钟离钰瞪大眼睛不解地看向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自己说出来。   楚小远也反应过来了,他马上捂住自己的嘴巴,想要掩饰自己刚刚说过的话。   “小远,你为什么要和同窗打架?”楚辞有些好奇。   楚小远低下头把玩着手指,看上去蔫蔫的,虽然小叔不像师公那样严肃,但他却觉得小叔应该也生气了。   钟离钰怕楚辞骂他,飞快地解释道:“今天散学后小远哥哥帮夫子把课业搬过去,回来后张明华就一直说小远哥哥是马屁精,小远哥哥让他别说他还一直说,然后他们就打起来了。”   “是这样吗?”楚辞转头看向楚小远。   楚小远点点头,那个张胖就是喜欢和他过不去!   “那就是他不对了,先生有事弟子服其劳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他不做便罢了,你做了他还要说你,太不应该了!”楚辞为小侄子打抱不平,一下子就收获了两人惊喜的眼神。他们还以为要被骂了呢。   “不过,这先动手打人还是不对的。你想啊,他说你,是他犯错,可是夫子若没有亲耳听到,他坚决不承认怎么办?你打人却实实在在留下了证据,到时候夫子责罚你怎么办呢?所以下次遇到这样的事情时,一定不要这么容易生气,到时候受了委屈还要吃亏,岂不是很划不来?”楚辞慢慢开导他,以免小侄子养成冲动易怒的性子。   楚小远点点头,问道:“那我该怎么做呢?”钟离钰也用疑问的眼神看着楚辞,似乎很想知道这个办法。   楚辞神秘地笑了笑,开始给他们传授“厚黑学”。两小听得一愣一愣的,楚小远还有些似懂非懂,钟离钰听了之后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秦先生站在不远处看楚辞“教坏”小孩子,只能笑着摇摇头,照这样下去,恐怕这两个的本经也和《诗经》无缘了。 第264章 要摆官架子   “先生,这道题——”傅明安起身,手上拿着楚辞今日布置给他的课业,刚一开口,就被一个略显稚嫩的童声打断了。   “小叔,你快点过来,我不会写这个字!”楚小远叫道,一边还朝楚辞的方向招手,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傅明安只好坐了回去。他有些无措,这种情况已经不止一次了,每次他想问先生问题或有事找先生时,这两个小弟弟总会过来把先生拉走。   他难得碰见比自己小的孩子,这会遇见两个小弟弟,一个虎头虎脑,一个玉雪玲珑,都是十分可爱的孩子,他心中也是十分欢喜的。可惜的是,两个小弟弟好像不太喜欢他。   常晓看见傅明安有些苦恼的样子,忍不住偷笑了一声。幸好他已经长大了,在小远和钰儿的眼里完全没有竞争力。可傅明安年纪与他们相仿,无形中给他们带来了一些压力,于是他们从昨天开始就暗暗地和傅明安争宠了。瞧傅明安这个样子,想必是还没想明白呢。   楚辞将那个字的写法教给楚小远后,顺手轻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下次再大嚷大叫,你就还去师公那里完成课业,看你挨不挨板子。”   楚小远低头不自觉地撅起了嘴巴,要不是小叔还带了这么多人回来,他才不会大声叫嚷呢!   昨日中午散学之时,他在门口看见小叔,还丢脸的哭了,没想到他哭的时候后面站了那么多个人,除了师公师奶之外,还有小叔信上说过的大虎叔叔。另外两个,一个看起来和秦哥哥差不多大,一个却和他还有钰儿差不多大。   楚小远当时就惊呆了,这个小哥哥无论发型还有衣着甚至行为举止都和他小叔很像,这分明,分明就是……跟屁虫嘛!他故意这样打扮,好让小叔喜欢他!   楚小远瞬间警惕起来,纵使傅明安对他友善的笑了,他也觉得那是示威的笑容。   一旁的钟离钰同样也有危机感,来了个好看的小哥哥,打扮的和楚叔叔一样,小远哥哥最喜欢和这样的人玩了。看吧,小远哥哥一见他就一直盯着!钟离钰走到楚小远旁边,用手拉了拉他的袖子。楚小远回过神来,见钟离钰一双猫样溜圆的眼睛也恨恨地看着傅明安,于是立刻放心了,他们有两个人,还怕抢不回小叔吗?   ……   楚辞之前还以为小远和钰儿是因为许久不见他才如此黏人,可这样的事发生过好几次之后,他就看明白了。   楚辞有些哭笑不得,这两个小屁孩子真是,小小年纪不学好,倒学会使手段争宠了。不过,因为他们的年纪太小,目的性太明显了,便也不会让人觉得讨厌,只觉得十分可爱。   不过,这个性子惯不得。小时候可爱,大了可就不讨人喜欢了。楚辞想了想,对傅明安说道:“明安,过来,先生给你一个任务。”   傅明安乖巧地走过去,先给楚辞行了一礼,而后说道:“先生只管吩咐便是。”   楚辞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小小年纪不用这么严肃,在先生面前可以放松点。”   傅明安悄悄红了耳朵,对着楚辞点了点头,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   “你觉得这两天在师公家看到的两个小弟弟怎么样?你们相处的好吗?”楚辞问道。   傅明安有些为难,良好的教养让他不太习惯在背后议论别人,但先生问起,他又不能不说,于是只道:“两个小弟弟都很可爱,我们相处还……好。”   说完,他低下头,总觉得先生看出来他在说谎了。   “相处得好就行了,那么先生想请你去接两个弟弟回来,你从这里往下直走,到先贤馆时再往右一直走,就能看见蒙童馆了。看看天色,现在也快要散学了,看见你他们一定很高兴。”   傅明安惊讶地抬头,看着楚辞带着温和笑意的脸,心里悄悄地松了口气,看来先生没看出他在说谎,可是……   “怎么了,有困难吗?”   “没有!”傅明安矢口否认,他绝不能让先生觉得他做不好事。   “那就去吧,对了,这里有一包米花糖记得带上。”楚辞拿起桌上的一个纸包递给他。   傅明安接过后,慢慢地往外走去,行至门口时他转身回头又看了看楚辞,希望先生能及时叫住他让他不要去了。   可是,直到他离开夫子们的住宅区都没等到。   这时候科举班的人都已经散学了,他们看着这个不认识的小孩在县学走来走去,都投来了疑问的眼神。傅明安沐浴在来往学子们好奇的眼神下,仍强装镇定,不肯露怯,只是提着米花糖的手越握越紧了。   他到蒙童馆之时,刚好听见蒙童馆散学的钟声敲响。慢慢的有孩子从里面出来了,他们是县学夫子的儿孙们,平日里也不住在里面,其他人都住在学舍里。   傅明安等了一会,都不见楚小远和钟离钰出来。他犹豫了一会,然后抬步往出口走去,还没进门就被门房拦住了。   “小公子,这里除了蒙童馆的夫子和学子外,其他人都不能进去。”门房看他衣着打扮不像是普通人,说话的口气便格外的温和。   傅明安说道:“大伯,我两个弟弟在里面读书,现在都散学了还不见出来,我心里有些担心,可否让我进去找一找他们?”   “两个弟弟?”门房打量了他一下,“可我以前都没见过你,你说你两个弟弟叫什么?是谁家的?”   “一个叫楚远,一个叫钟离钰,他们都住在秦夫子家中,我是楚先生的弟子,奉先生之命过来接他们的。”   现如今袁山县没有人不曾听过楚辞的名字,门房知道楚小远是状元郎的侄儿,也知道他的小叔也就是楚状元这次回来了。是以他听完傅明安的话,便立刻打开门让他进去。   傅明安谢过之后,才往里头走去。这蒙童馆比起县学来要小上许多,因里面基本上都是不满十岁的孩童,故而周围摆放的一应器物也比较小,就连花盆都比外头的小一圈,这些看在傅明安眼里不由有些好奇。   他边走边看,穿过了一条长廊,还没等走进院子,就听见里头传来孩童的吵嚷声。   傅明安紧走几步,刚进院子就看见一群人围在一起,从他们包围圈的缝隙里,傅明安认出了在地上打滚的那件衣服——正是早上先生亲手替楚小远换上的。   “你们在干什么?”傅明安再顾不得行止有度,连忙冲过去拨开人群。   人群里,楚小远和钟离钰正和两三个小孩撕滚在一起,两人衣服都弄脏了,脸上也是黑一道白一道的,活像只小花猫。   原本是楚小远一个人打三个,他仗着力气比常人大些又和秦钊学过一点功夫,便不把他们的挑衅放在眼里。结果那三人突然默契了起来,楚小远又没带弹弓,一时有些招架不住,钟离钰便也扑上去帮忙了。有人分散了敌方的战斗力,楚小远一对二倒是轻松了点,偶尔还能腾出手来帮一帮钟离钰。不过,他们刚刚看见傅明安过来都惊呆了,一时不察,便被那三人按在了地上。   “你们怎么能以多欺少呢?快放开他们!”傅明安过了年就要十一岁了,他是北方人,个子本来较同龄人就要高点,现在站在这群平均年龄七八岁的小孩子面前,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敌方三人警惕地看着傅明安,手不由自主地松开,还往后退了一小步,傅明安赶紧过去把楚小远和钟离钰拉起来,然后顺手帮他们拍了拍身上的灰。   面对这个在危难关头将他们救下来的小哥哥,楚小远和钟离钰也不好怒目相向了,俩人别扭地道了谢,脸也红红地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们为什么要欺负人?”傅明安板着脸看着对面那三个,他们长得壮壮的,中间那个最胖了,傅明安猜测,他就是楚小远昨天说过的张胖。   “哼,你是谁?”张胖瞪着他,昨天人都走了,他一个人和那个楚远打架才会输,今天眼看就能教训他们了,却又冒出一个人。   “我是他们的哥哥。”傅明安说完,还看了一眼两个小孩,生怕他们当场反驳。   “你骗人,他哪来的哥哥!他是乡下来的,我见过他爹,就是个泥腿子,怎么可能有你这样的哥哥!还有他,他没爹也没娘,更不可能有哥哥了!”张胖不相信,他也是偶尔之间见过楚远的爹,看过他满身泥土的样子。一个泥腿子的孩子,一个孤儿,凭什么这么得瑟!凭什么让大家都喜欢他们!   傅明安皱起眉头,在他遇见过的人里,还没有小孩会这么直白地显露出自己的恶意。而且听他口口声声的泥腿子,想必家里的规矩也不严明,说话专挑人痛处,八成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吧。   “我就是他的哥哥,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这都与我们不相干。不过,我以后不想再听到有人对我的弟弟们出口不逊,如若你们再犯,到时候我决不轻饶!”傅明安是个乖巧的,但他也曾见过他舅舅对人放狠话的样子,这样说起来很气派,也更能震慑别人。   “你……你能把我们怎么样?!”张胖听了,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脸上已有怯意,嘴巴里却还在逞强。   傅明安想,此时必要给他们看看自己的厉害才行,不然到时候他们还是会欺负人。   他左右看看,发现不远处的树下有一截枯枝,他先把米花糖递给钟离钰,然后走过去将那截枯枝捡了起来,再将上面的分杈折断,只留下中间一根棍子。弄好后,他提起这根棍子朝这边走来。   张胖三人往后退了一步,脸上满是惊惧,其他围观的孩子也都吓得跑走了。   “你们看好了!”傅明安回忆了一下外祖父教他的那几招剑法,慢慢舞了起来。   他年纪小,体内没有气劲,祝大人舞起来刚劲有力的剑法在他这里徒有其型,看起来漂亮,却是没什么用的花架子。不过,这样连贯的剑招在这群孩子眼里,却已经很不得了了。   楚小远一改昨日态度,眼里满是欣羡,自从秦哥哥不见了之后,就再也没人教他功夫了。钟离钰也差不多,看得小嘴微张,看来也是很喜欢这剑法的。   “哇……”   傅明安舞得正起劲,忽然旁边传来几声哭嚎,原来报团站在一起的三人已经四散奔逃,一边跑还一边叫。   “哈哈哈……”两个孩子看他们逃窜的样子开怀大笑,心头的闷气总算解了。   傅明安将枯枝放回树下,走到两个孩子面前,认真地说道:“以后他们还敢欺负你们,便说与我听。”   “嗯!傅哥哥,你好厉害啊,你能教我功夫吗?”楚小远用力点头,然后凑过去套近乎。   “是啊,傅哥哥,你能教小远哥哥功夫吗?”钟离钰也凑了过去,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他。   傅明安有些手足无措,这两个小弟弟突然这么亲近他,真让他有些受宠若惊了。他点了点头,然后两个孩子欢呼起来。傅明安看他们这么开心,心里也跟着涌上了一些欢喜。   他帮两个弟弟拍打干净,然后带到门房处借了点水洗干净脸和手,又将带来的米花糖打开,一人发了一块,才一手一个地将两个孩子领了回去。   可是,他们回到家后却不见楚辞的身影,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县太爷今日设宴邀请楚辞和县学的夫子们。他们此时想必已经在酒楼了。   ……   自那天到袁山县后,楚辞是先回了家里一趟的。那宅子是当初张家感念他辅导张文海成才特意送的,楚辞从之前的信上得知,楚家人都住了进来。   可是,他到了后,却发现大门紧闭,里头空无一人,让他一时还有些担心。问过街坊邻居后才知道,九月初秋收后楚家人就回去了,说是家中还有田地要盯着,之后就没过来了。   楚辞终于放下心来,然后又带人去了县学,那里有他家先生和小侄子们。再过几天就是朔望日,到时候带小侄子们一起回去。   不过,除了惦念先生之外,其实还有县衙的关系。   他在阳信府时,许先生和他讲了很多。他原本准备默默回来,见过先生和家人后待几天就去上任。可许先生说,这袁山县是他的根基所在。当初他中了状元,没能衣锦还乡,也让袁山县上下失了和他攀交情的机会。这会回乡后要是再将人拒之门外,就难免让人想多了,有高高在上之嫌。   楚辞虽不在袁山县生活了,可他的亲戚朋友都在这里。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和他们打好了交情,能省好多事情。   思及此,楚辞才没有急着回长溪村。果然,回来第一日他们没来打扰,第二日帖子就上门来了。   楚辞也没有推辞,欣然前往赴约。他本来准备和县学的夫子们一同前去,可秦夫子阻止了他,说让他们先去,楚辞晚一点再去,他现在是官身,太早去难免失了体面。   楚辞失笑,他家先生怎么也和许先生似的开始讲究这个了。秦夫子看出他的想法,瞪了他一眼,说道:“你那位好先生的信件里再三嘱咐要注意官场规则,老夫又岂敢不从?”好歹他也是当过官的!   楚辞不知道许先生给秦夫子的信里写了什么,但他觉得八成不是什么太好的话。幸好这两人不在一处,不然他可有得为难了。 第265章 开个讲座吧   “楚大人,下官们恭候多时,未曾远迎,有失礼数,还望大人不要见怪。”林县令带着一群人在幽草居门前等候,见楚辞来了,立刻上前行礼。   “林大人不用客气,你们公务繁忙,本官又岂会不明白呢?本官还要谢林大人盛情款待。”楚辞笑着说道。   他觉得这位林大人比起之前的杨县令要更加圆滑一些。去年因他之故,杨县令在吏部考核中得以评优,年关刚过,就升了官,调到了甘州府为官。这位林大人并非举子,他在均山县衙门当了大半辈子的县丞,知府大人偶尔问起,念在他兢兢业业,恪尽职守的份上,将他派来了袁山县任知县。   “大人说的哪里话,您本就是袁山县人,下官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多亏了大人以及县学夫子们的言传身教,才使我袁山县上下同心,民风较之别处也更加纯朴良善些。”林县令一边为楚辞带路,一边恭维。   “诶,林大人这样说就太谦虚了,你身为袁山县老父母,治理之功忽视不得。本官这两天听先生说起林大人上任之后颁布的条令,心中感悟顿生,若我大魏朝官员都能如林大人一般爱民如子,那何愁我大魏不兴?本官既为袁山县人,便替袁山百姓谢谢林大人了。”   花花轿子人抬人,那边努力示好,楚辞这边自然也不会掉链子。况且他之前确实打听过这林县令的为人处世,知道此人颇爱惜羽毛,看重官声,自然也不会做那些落人口舌之事。   若无意外的话,袁山县未来五年之内,都会在这位林县令治下。   林县令听后,立刻一脸感动的样子,他原以为这位楚大人年纪轻轻,必然是恃才傲物,眼高于顶的,相处起来必须小心哄着才能打好关系。却没想到他如此平易近人,十分上道。   说话间,一群人来到了幽草居的大厅。今日这整座楼都被县衙包下来了,里里外外摆了好多张桌子,除了县学的夫子外,县里有头有脸的人也基本都在这里了。   “诸位,楚大人到了。”   林县令话音刚落,下面的人便一同拱手行礼,向楚辞问好。楚辞微笑侧身,受了半礼后让大家起身。这一举动也让大家好感度刷刷上涨,认为楚辞不愧是袁山县出去的官,对他们这些父老乡亲就是和旁人不同。   人群中,楚辞看见了一个身影,他站得比较靠后,脸上表情有些犹豫,一副想上前又担心什么的样子。楚辞失笑,看来他这位姑父当了这么久的官了,也明白了一些潜规则,知道他那些上峰都还未作声,他这个下属不宜先冒头的道理。   不过,楚辞还是要给他一个体面的。亲戚一场,他好了姑姑也能受益。   楚辞穿过人群,走了过去,说道:“姑父,您老人家在这怎么也不打声招呼,若不是侄儿眼尖看见了你,今日就要失礼了。”   楚姑父略紧张地搓了搓手:“阿辞啊,我这不是……县太爷和其他大人们都在呢,哪有我说话的份啊。”   “姑父说的哪里话,你我本就是至亲,哪里用得着拘泥于这些东西?”   楚辞刚说完,林县令也开口了:“正是这个理,今日宴上就不要叫什么大人大人的了,咱们兄弟相称,我略长几岁,你就叫我林兄吧!”   安文才有些受宠若惊,自杨县令走后,他可就没有受过什么特殊待遇了。现在这位林大人竟然和他称兄道弟了。其实林县令早就知道安文才这个人了,他虽然没有给他特殊照顾,但他也早就吩咐了身边的人,不许找他的麻烦,毕竟这人所在的位置是一个肥差。   几人聊了一会天,中间有一个人过来在林县令的耳旁耳语了几句话,然后林县令就开始邀大家入座。   楚辞自然坐了上首,他乃是五品官,位同知府,在座没有人比他职位更高了。坐在他下首的分别是林县令和他的姑父,再就是县衙的其他人。   林县令本想让秦夫子与孔山长一同坐过来,却被二人婉拒了。与其坐在上面受拘束,还不如在下面痛快点。   酒席上,林县令一直不着痕迹地打听着京城的事。对于一个从没有出过省的官员来说,京城是个让他们无比向往的地方。   楚辞也不藏着,能说的东西他都会说,他也知道大家对什么感兴趣,说话的时候便也侧重说这几方面。   其他桌子上的人听得也很认真,毕竟除了个别人之外,其他人也是没有到过京城的。   楚辞知识渊博,口才又好,众人难免被他描述的京城所吸引,同时心中又想,怪道人家能够中状元呢!这样文采风流之人,谁不喜欢呢?   酒过三巡之后,筵席慢慢进入尾声,林县令此时也说出了今天宴请楚辞的目的。   “听闻楚大人在京城时任京都国子监司业一职,对于教书育人方面有许多独到新颖的想法,下官想,楚大人您能不能给袁山县的所有师者传经授宝,让我们袁山学子也能在夫子们的教导下更上一层楼。”   楚辞听罢,面上仍是一派温和笑意,心里却在犯嘀咕,这人的意思是不是让他开个讲座培训一下袁山县的夫子?   “哈哈,林大人太抬举我了。楚某何德何能在这些夫子面前班门弄斧呢?”   “楚大人何必谦虚呢?下官在朝廷下发的邸报上多次看见过楚大人的名字,听说当今圣上曾下令让您进宫去为皇子们讲学。我们袁山县的夫子们虽然不比京城之人聪慧,但只要楚大人您肯传授一点经验,想必他们也能获益匪浅。”林县令认为楚辞是看不起袁山县这个小地方了才会推辞。   楚辞苦笑,原来这个时候内部就有报纸了吗?看来今天他不答应是不行了。   “既然林大人如此信任本官,那本官就却之不恭了。今日是十一,两天后开讲吧。这几日就有劳林大人去请那些师者了。”   林县令见楚辞答应,顿时喜笑颜开,他连声说道:“大人放心吧,这事我会立刻安排下去,到那天我袁山县的师者一定齐聚一堂,洗耳恭听楚大人您的宝贵经验。”   整个袁山县书院众多,如果大家一起过来,恐怕到时候先贤馆里人多挤不下去。万一出点什么事情,好事变坏事就不好了。   楚辞将自己的顾虑告诉了林县令,林县令沉思了一会,对楚辞说:“就把试场打开来吧,那里十分宽敞,到时候绝对能容下这些人。”   楚辞点点头:“林县令安排好了便是,你行事妥帖,想必一定有万全之策。”   “大人过奖了。”林县令笑得很开心,心中已经开始筹谋两天之后的事了。   宴毕,林县令等人送别楚辞。安文才酒桌上没能说太多,这会拉着楚辞好一顿叮嘱,意思就是让楚辞过几天上他家坐坐去。楚辞点头答应下来,安文才才脚步踉跄地在其他人的搀扶下往回走去。   楚辞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登上一旁的马车。马车上,秦夫子和楚辞相对而坐。秦夫子那一桌没喝多少酒,是以他闻着楚辞满身的酒气便有些皱眉。楚辞一上马车就靠在了车厢上,合着眼睛红着脸,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   “阿辞,醒醒,先别睡,现在睡了易感风寒。”秦夫子见楚辞闭上了眼睛,担心他睡着,便忍不住想把他叫醒。   楚辞听见呼喊声,便将眼睛睁开,朝秦夫子笑了笑,说道:“先生放心,弟子今日没喝多少,就是酒味大了点。刚刚我也没有睡着,只是合目沉思罢了。”   “你可是在为两日之后的传经担忧?”秦夫子问道。   楚辞老实地点了点头:“正是如此。弟子实在没有想到,林县令竟然会提出这个请求。”   “你如今名声在外,他想借用一下也是合乎情理的。上一年因为你出的《辞海题集》一书,县里中了十多个秀才,杨县令也因此受益,调到了府城为官。今年的县试成绩却不太理想,林县令好名,他一心想在百姓心中留下个好名声,这才挖空心思想要提升夫子们的能力。”   楚辞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会这样要求,原来是以为他还藏了什么招数没有使出来呀。 第266章 要因材施教啊(一更)   “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党%小说在座都是为人师者,一定听过这句话,那么,可否有人能详加解释一下这句话。”   楚辞坐在上面,悠悠地将今天要讲得话题引出来。下面坐着的师者有些已是老态龙钟之像,有些唇上已覆有薄须,而立之年上下,放眼望去,偌大的试场里,年轻人屈指可数。   俗话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楚辞始终太年轻了,他们对楚辞其实是不太信服的,若他此时只是一个年轻的师者而非朝廷五品大员的话,那么这些先生一定会骂一句“竖子无知,休要装腔作势”,然后再拂袖而去。   楚辞看着下面沉默不语的众人,故意皱着眉头问道:“怎么,这个问题太难了,没人能回答吗?”   下面的人脸上隐隐有怒色显现,所有人都知道这位楚大人是在使激将法,但还是成功被他激怒了。   “所谓传道,即传播道理;授业,教授课业;解惑,解疑答惑者也。我等知道楚大人乃是新科状元,文采斐然更在众人之上,可你也不必这般羞辱于我等。”   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站了起来,一席话掷地有声,下面的人都对他投以赞许的目光。这番话可是说到了他们的心坎里。   “各位夫子们误会了,本官此言并无羞辱之意,只是想看看大家是否清楚自己肩上担负的责任。传道授业解惑是师者之职,其中以传道为重。但,本官却发现,现在咱们的学堂私塾里,却是以授业解惑为重,很少履行传道之职,是为何故?”   “大人怎知我等未履行传道之职?需知道理尽在书中,只要将书本读懂了,道理自然了然于胸,又何须赘言?”那年轻人又说。   “那么尽信书不如无书这句话你们可听过?若只看书便能明白事理,那是否我大魏只开设蒙学,学完三百千便可以了呢?若如此,为何朝廷还要耗费钱财,于全国上下设县学私塾,置学田用于教书育人上呢?”   “大人,只学字当然不够,我们在授业解惑时会帮助他们将书中的内容融会贯通,从而使他们明白为人处世的道理,非是只看书便能做到的。在下方才所言确有有不当之处,多谢大人指出。”他双手虚抱,给楚辞行了一礼。   楚辞眼里带笑,这倒是个能屈能伸的:“其实你刚刚说的,大概就是我大魏所有书院共通的育人之法。大家都是先读再背三默写,等学生们将内容熟记于心之时,再做讲解。这种方法不适用所有人,只适用于勤学苦读之人,若有人做不到,那科举之路无望矣。”   “大人,可是想要进学就得这样。古人云,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又言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可见这读书一途犹如险峰,非意志不坚之人可攀登。”   此言既出,台下无不点头称道者,他们都是这样想的,而且他们的先生以前也是这样教的,可以说这种方法是自古以来一脉相承的。   “确实如此,但你所言也并非必然。大家想一想,假设今天一只鸡和一只鹰一起学飞,鸡勤学苦练,废寝忘食,鹰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你们觉得,到最后谁能学会飞行?”楚辞随口举了一个例子。   “这,苍鹰天生便能翱翔于天际,遨游于四海之中,怎可将鸡与之相提并论呢?”有人提出质疑。   “那么,假设有两只鹰一起比,二者仍照我刚才所说的去做,那么谁能飞得更快更好呢?”   “自然是勤学苦练,废寝忘食者。欲成大器者,必须比旁人更能吃苦耐劳些。”这下大家无需争论了,答案十分明显。   “对,假设二者能力相当,才智相当,那么自然是勤学者更胜一筹。假如二者才智有云泥之别,那同一种方法是否适用于他们呢?就像将鸡与鹰置于一处对比一样。”   “禽兽焉能与人相比?”有人暗暗反驳了一句。   “好,既然大家觉得与禽兽相比不妥当,我们就说人吧。茂山县县学黄夫子之子,不知大家可有耳闻?”楚辞对黄英杰印象深刻,他那个能力真让所有人羡慕嫉妒恨。   甘州府几个县四通八达,这些夫子与相邻几个县也有姻亲关系,虽然黄英杰名声没有楚辞以前那么大,但大家还是听说过的。这不,马上就有人说了:“可是那能过目不忘的黄英杰?”   “正是他。大家都知道此子天资聪颖,有过目不忘之能,只要他翻过的书,不消片刻便能熟记于心。假设本官和他一起读书,我勤学苦读,他随便翻翻,大家试想一下,一日之内,谁能背下《离骚》?”这篇古文不算标点共有两千四百九十字左右,当时高中背节选都有人背哭了,何况是它的全文。   下面的夫子脸色各异,想来也是回忆起了当初背《离骚》时的艰辛。这么长的一篇文章,给他们一天时间,他们是绝对不可能背下来的。但,人家一个是状元郎,一个有神童之称,约莫是没有问题的吧?   这下再做不到众口一词了,有说状元郎能背下来的,有说黄英杰能背下来的。   之所以说楚辞能背下来,这其中难免有滤镜的作用在里面。对大魏朝的所有文人而言,金榜题名,打马游街就是他们一生之中所能享受到的最大的荣耀。能够在全国上下那么多人里取得第一的,必定不是寻常人。那黄英杰再厉害,他也中不了状元啊,就连去年乡试都没能考中。   说黄英杰的那更加毋庸置疑了,过目不忘的本事岂是所有人都能有的?他只略略翻动便能记下来,何况是翻看几遍?   “看来大家意见不太相同,那么现在,相信本官能在一日之内背下来的起身,相信黄兄能背下来的坐着。”楚辞说道。   场下逐渐有人站了起来,有些举棋不定之人,看见旁人站起来,他便也站了起来。细数下来,认为楚辞能背下来的竟占了大半。   “多谢各位的抬举,请坐吧。”楚辞轻笑一声,“不过,要在一日之内背下《离骚》,我也是做不到的。我还记得当初背《离骚》之时,我花了近一旬的功夫,才在先生的戒尺之下,结结巴巴地背完了全篇。当时解脱之感,犹胜死里逃生。假设真有人将我与黄兄放在一起读书,想必夫子是必要骂我愚钝不堪的。”   这是原主十二岁时用了十天背下来的,当时的惨状不提也罢。而楚辞自己,确实也是背过全文的。   当初他上高中时背了节选,大学时那位老教授讲到屈原时说只背节选怎么能够?要背当然是背全篇。说完之后,便给他们布置了作业,在一个星期里背完《离骚》。楚辞刚开始也是捧着书死背,几遍下来后,不只没背下来,反而将高中背过的地方也忘的差不多了。绝望之下,他开始努力翻资料琢磨这篇文章,大致理解之后,用了四天的时间,才将它背下来。然后老教授没有检查,简直让人忧桑。   场下哄笑起来,原本看起来高高在上的楚大人,因为这一席话走下了神坛,变得平易近人起来。他们中有些人,前半生被戒尺教训,后半生又用戒尺教训别人,此时听了他的话,心里满满都是亲切感。   “大人,我知道您是想用这个例子证明并非只有勤学苦练一途,可是又有几人能如那黄英杰一样,拥有这种才能呢?其他人一般相差不大。”有人说道,神童之所以为神童就是因为千万人之中才出那么几个,拿他当例子来比较这有意义吗?   楚辞闻言,正色道:“正因为相差不大,这才值得商榷。若果真是如黄英杰那般的人才,任凭哪一个夫子也不会把他们和寻常人放在一处教导,只会根据他的学习进度倾囊相授。可学生之间有差异但不大,就会造成这样的后果,两个学子一同学习,其中一人努力,另一人不那么勤奋,两人都在规定时间将书背出来,你们会更喜欢哪一个?”   旧知识学会了,新知识却迟迟不教授,那么那些提前学会了的,肯定就不会再花那么长的时间去学习了。最后看在先生们的眼里,就是两种不同的状态了。   夫子们皱眉沉思,努力回想自己有没有这样聪明却不用功的学生,结果还真有。往日在他们看来,便是这学生顽劣不堪,不听劝导,现在看来,似乎他们的处理也有不当之处。至少该分清楚什么是学有余力,什么是真正的贪玩厌学。   “可是,若他提前学会了可以告诉师长重新布置课业,又为何要虚度光阴呢?他既然才智比旁人更高,就更应该刻苦进学方是正道。”   “对,东坡先生也说过,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意思就是想要成就大事业,才智、意志和努力是分不开的。可是,咱们面对的学生,并非都是能够克制自己之人。而且诸位需明白,在学生心中,师者的地位是高高在上的,很少有学生会对师者提出质疑或主动向你求教。”这不仅仅是古代的现象,现代也依然是这样,楚辞已经足够接地气了,可来问问题的依旧只有班干们。   看着大家若有所思的样子,楚辞又说道:“我说这话,并非是想全盘否定你们的教书方法。能够从古一直延续至今,必然是有其存在的道理。但我希望,大家回去能够多想想,什么样的方法,才能适用于这小部分的学子。昔日孔老夫子在同一个问题上,对待子路和冉有却有不同说法,此等做法大家便可借鉴一二。”   因材施教,一个说起来无比简单,做起来却十分困难的要求。师者也是普通人,自然不可能以圣人的准则来要求自己。但是楚辞希望,他们听后可以稍稍改变一下自己原来的做法,说不定,也能改变某些人既定的命运。 第267章 把酒言欢(二更)   楚辞用一番话在大家面前刷新了自己年轻不靠谱的形象,赢得了大部分人的尊重, 也为他接下来想给大家讲得教学方法铺就了一条大道。#小说   这些教学方法都是当初他曾经在国子监和那些教授博士们商量出来的, 因为不一定现代的直接搬过去就都是好的,适合这个时代的, 才是最好的。   商量出来后他们在国子监试用过,效果虽不显著, 但确实是往好的方面发展的。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强心剂,能够一针见效。任何改变, 都要经历漫长岁月的考验,楚辞相信, 若能坚持下去, 一定会收获甜美的果实。   楚辞在上面讲, 下面一部分听得如痴如醉, 神色间隐隐有激动之感,似乎想马上在自己的课堂上试验一下,还有一部分人仍嗤之以鼻,不以为意。   他们的神色被楚辞尽收于眼底,他有些无奈, 但怎么说呢,想要说服所有人是不可能的。希望到时候做出改变的有收获之后,能带动一下这些人。   即将离场之时, 有人问道:“楚大人, 当初您一本《辞海题集》令晚生受益匪浅, 不知您还会不会再出这样的书应对县试甚至是乡试?”   “是啊, 那本题集我们也都看了,上面的内容确实很适合学子们做。可惜只有一本,不然的话,我们袁山县的学子肯定都能有所进益。”   楚辞想了想,觉得这也不是不可以,便说:“既然大家如此信任我,那么若得闲暇,本官就再出点题。”   他可以从童子试一直出到乡试,除了练习题还可以出考卷,这一套下来,估计他也能自称个楚后雄或楚金星了。   ……   讲座从辰时开到了申时,足足三个时辰端端正正地坐着让楚辞倍感不适,而且他嘴巴也快说干了。若不是衙门的人中途送了点茶水过来,估计楚辞就要像搁浅的鱼一样干死了。   待试场中人开始往外走时,楚辞也迫不及待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很想做点运动来舒缓一下紧张的肌肉,可试场最后坐着的两三个人却迟迟不起身离开,还在交头接耳说着什么。   楚辞有些不高兴,他想看看是谁这么讨厌,但因为距离较远,楚辞根本看不太清楚那里坐的是什么人。都怪古代夜里光线不足,他虽然已经尽量避免在晚上使用眼睛,但避无可避之时还是有的。为此,他的视力都不如以前那么好了。   想到这里,楚辞一惊,古代可没有近视眼镜,就算他知道原理也难找材料。为了让自己不至于苦哈哈地去找材料配眼镜戴,楚辞决定,以后晚上尽量不去看书,还要把眼保健操普及给身边的人,特别是他两个先生。   楚辞正走神,忽然听见踏踏的脚步声已近在咫尺了。他反射性地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笑脸,抬头看向对面的几个人。   “哈哈哈哈!”   对面的几个人同时大笑起来,他们都是熟知楚辞性格的,对于他的变脸自然也是意料之中的,毕竟楚辞特别注意形象这件事大家都有目共睹。   楚辞傻眼了,傻完之后一拳过去在其中笑得最大声的人肩上捶了一拳:“文海,哦不,阔之兄,你们怎么来了?!”   张文海哀怨地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对楚辞给他的见面礼极为不满。   “楚兄,你还是叫我文海吧,感觉叫我的字听起来反而不亲近。”   “那你也别叫我楚兄了,就叫……阿辞吧。”长辈们都这样叫他,他虽然取了字,但正儿八经叫他怀槿的好像也只有寇静静一人,还是留给他叫吧。   “行,合该这样,大家都这么叫。”张文海痛快地点了点头,大家关系那么好,何必拘泥于这些东西,当初不过听着新鲜罢了。   “对了,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楚辞看着对面的张文海,方晋阳,陈子方和江淮四人,此时见到几位好友,他才感慨时间流逝之快,明明感觉他们昨天才在一起吟诗作对,实际上已经过去一年了。   四人之中,张方陈三人变化不是太大,但江淮原本白净的脸上已覆有薄须,衣着打扮也和其他人不太相同,颇有些富家翁的样子。楚辞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江淮有些郁闷,他习惯性地捻了捻那一抹胡须,说道:“不就是蓄须吗?至于都这么惊讶吗?今日我从家里赶来,大家都要盯着我看一会。”   说着,他突然又高兴起来,问道:“你知道我为何要蓄须吗?”   楚辞本想摇头,他哪知道为什么要留胡须?但看其他三人眼中含笑,微带着点戏谑,他便说道:“必是阿淮你好事将近了,我说的可对?”   江淮大惊:“你怎么知道?”问完,又用犀利的眼神看看另外几个,想知道是谁透了他的底。   楚辞咳了一声,说道:“我在京城之时,和钦天监的一位朋友学了点相面之术。适才你一过来,我便看出你面色红润,有喜上眉梢之像,故此猜测。”   江淮被哄得一愣一愣的,张文海也来凑热闹,他一脸激动,说让楚辞也给他相个面。   陈子方和方晋阳忍不住笑出声来,江淮到底不如他们和楚辞有默契,看不出来他在说笑便也罢了,可这张文海真是记吃不记打,从来看不穿阿辞,偏偏喜欢凑上去。   这时其他人也意识到了楚辞方才只是开了个玩笑,顿时也都笑了。这一笑,但让几人之间细微的不自然消灭干净了。仿佛他们又回到了当初一同在县学求学时的景象。   笑过之后,江淮说道:“当初我在祖父逝世之前,将我妻子提前迎进门想着冲冲喜看能不能好转。孰料祖父他老人家还是去了。但在祖父去世之前,已得知我妻子有喜,也算是一个安慰吧。上个月我妻子生了个大胖小子,再过两天便是满月,到时候大家都来啊。”   他提起祖父时眉眼间还是有几分黯然,但后来提起儿子时又变得快乐了。生老病死终究是寻常之事,生的喜悦往往能冲散死亡所带来的悲伤。   楚辞笑着恭喜,而后又有些怅然:“当初在府学之中,你还说成亲之日要我和一众好友同去接亲,可谁知我这次回来,你已经当爹爹了。”   江淮也叹了口气,说道:“这世事多变,犹如白云苍狗,谁又能说的清呢?”   方晋阳见几人脸上都有黯然之色,连忙将话题转移:“阿辞,你之前不是问我们是如何知道你在这的吗?这其实还要感谢林县令,若不是他大张旗鼓地通知各地的师者,我们也不能知道闻名遐迩的状元郎回来了。”   “晋阳,你学坏了。”楚辞严肃着脸,让其他人有些发愣,“许久不见竟学会取笑我了?”   方晋阳笑着摇了摇头,说道:“阿辞你倒还是如往常一般风趣。我记得当初咱们在县学结社之时,你曾说过,今日我以袁山为荣,昔日袁山以我为荣。这话仿佛还在昨天,你却真的做到了这句话。不止袁山以你为荣,我们整个西江省都以你为荣。”   大家的思绪被拉回了翠微亭中的那个夜晚,心中难免有些怀念当时无忧无虑的时光。   “诶,今天正是我们几位好友再见的大好时光,怎能浪费在这里呢?文海啊,你不是说你订了席面吗?快说说在哪,大家中午可都没吃饭。”陈子方说道,脱离了那个令人难过的家庭之后,他整个人不负之前的忧郁,变得积极向上起来。这次他恰好陪他娘过来省亲,要不然还不能和大家相聚一堂,自然更加珍惜这个机会。   张文海连忙点头,说道:“是了,我忘了阿辞已经累了那么久了,咱们这就过去,马车就在外面等着呢。”   “容我去换件衣裳。”楚辞扯了扯身上的官服,为了今天开讲座,他特地把从吏部领过来的官服上了身,为的就是能够更有震慑力一点。   “去吧去吧。”大家朝他挥挥手,让他快去快回。   楚辞转进试场后堂,换下了官服,而后小心叠好放进包袱里,交到外面的衙差手上,让他帮他送回县学秦夫子那里去。手捧官服的衙差手都抖个不停,连连点头弯腰,行礼之后立刻冲了出去。   楚辞失笑,然后走回前堂,与四人汇合,出了试场,一路往张文海订好的酒楼过去。   这家酒楼许是新开的,无论装潢还是其他看起来都十分崭新,给人一种喜庆的感觉。   张文海一进门,小二就过来了,殷勤地把他们引到包厢之中,然后斟茶倒水,服务态度和某捞有的一拼。   “文海,这家店是你家开的吗?”陈子方有些好奇。   张文海有些纳闷地摇了摇头:“不是啊,我家从不涉足客栈酒楼,做的都是旁的生意。”   “子方八成是想问你,为何这小二对你这般热情?”楚辞也觉得有些好奇。   “哦,这个啊,不过是给了他一两银子的打赏罢了。”张文海不以为意。   其他几人都是以一种看待败家子的表情看向张文海,一两银子,要知道他们这里一般人家办酒的席面也不过五百文一桌,怪不得小二哥会这样,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张文海尴尬地笑了两声,他其实也不想给银子,但当时他身上一个铜板也没有,小橙子也不在他旁边,这一两的银子,就是最小的了。   因为出手大方,张文海点的席面很快就上来了。一群人把酒言欢,互相说些自己的事情。   在交谈中,楚辞得知陈子方已经和他师父学了很多东西,甚至还主持过几次大型的礼教活动了,在当地也算小有名声。   而方晋阳则一心苦读,听说今年年初,已经拜了府城一位德高望重的夫子为先生了。   江淮在家守孝,自然也在用功读书,时不时还能寄情于山水间,四处走走看看。   张文海却不像以往那般畅所欲言,他闭口不谈自己的事,只一直追问别人。楚辞看他,他也不敢和他对视,目光中似乎有些躲闪之意。   楚辞心中觉得蹊跷,可此时并非问他的最好时机,便也没有追问,而是说起了自己在京城的一些趣事。   这一顿饭撤了又撤,一行人直吃到酒楼快要打烊才作罢,就这,他们还觉得不够一诉离别之苦呢! 第268章 张二哈的心事(一更)   因为时间太晚了, 楚辞也就没回县学去, 之前他让那衙差带了话回去, 想必先生他们应该是知晓的。   陈方江三人的马车和家丁一直等在外头, 见几人醉醺醺地出门, 立刻上前搀扶, 将他们扶上马车,然后和楚辞及张文海两人告辞后离开了。   楚辞原本脑子也有些昏沉了, 此时出门被冷风一吹, 立刻清醒了许多。他转头看去,发现张文海的神色中布满了倦意与忧伤。   发觉了楚辞的视线后, 张文海搓了搓脸, 笑着邀请道:“阿辞,咱们上马车吧。这么晚了你就别回县学了, 去我家住, 我之前已经吩咐下人把房间打扫好了。”   “你不提我也得去你家住一宿。不过,你还要临时让人打扫干净房间, 你们不住在县城吗?可是回平安镇去了?”楚辞心中存疑,故而开始套话。   张文海摇了摇头:“没有, 我家的生意大部分在府城, 这会都搬到府城去了,我也是今天早上才到的。”   楚辞踏着小板凳上了马车, 然后掀开帘子坐了进去, 待二人坐定之后, 马儿嗒嗒地跑了起来, 在这寂静的夜里,听上去特别清晰。   “你也在府城之中,那你拜的先生和晋阳的可是同一个人?”他们二人关系那么好,理应会拜入同门。   张文海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说道:“没……我现在没有进学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头也转到了另一边。   楚辞眉头一皱:“文海,你当初明明说要与我们一同上进,一起去见识京城的繁华,怎么一年没见,你的进学之心就荡然无存了?”   他有些生气,他与张文海虽无师徒之名,但这人也算是他一手带上来的,他自然是比较关心的,明明两月之前二人通信时张文海还请教了他一些问题,怎么这会就不进学了?   张文海沉默了一会,然后叹了口气,说道:“阿辞,你别问了。我们好久没有见面,就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   “停车!”楚辞沉下脸,不等他说完,就掀开帘子朝外面的车夫叫道。   张文海一愣,然后马上拉住他:“阿辞,怎…怎么了?”   “你既然不能以诚相待,那这朋友做起来还有什么意思?我自家去,往后你我也不必再联系了。”   楚辞生气的样子和平时相差太大,张文海习惯了他温文尔雅的一面,这会见他暴怒的样子,不由有些胆颤。   “继续走!”车夫有些手足无措,他刚把马车停下,少爷又发话了,张文海冲着外面又说了一声,待马车再次上路后,张文海疲惫的抹了把脸。   “阿辞,不是我不以诚相待,实在是此事说出来只能徒添烦恼。我又何必说出来坏了大家的兴致呢?”他脸上的疲态不似作假,楚辞的怒气也消了一些。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如此烦恼?我们是朋友,若你有事我只冷眼旁观,那还算什么朋友?不管我能不能解决,总之多个人就多份力量。”楚辞自认不是心性凉薄之人。   “这……”   “你要是不说,明天我就去问晋阳,他怕是也知道不少吧?”楚辞淡淡地说道。   张文海还有些为难,犹豫再三,才将整件事慢慢道出:“事情是这样的……”   原来张父因为生意场上的关系,时常要和人一起喝酒。两个月前,他和生意场上结交的朋友一同饮酒时,酒过三巡之后,那人突然伏在桌上痛哭了起来。   张父也喝多了,大着舌头问他是因为何事?那人欲言又止,只说无事。   张父敬了他几杯酒,劝他看开点,结果那人黄汤入腹之后也不知想了什么,最后竟越想越气,借着酒劲问张父若抓到与人偷情的荡妇是怎么处理的。张父也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就说浸猪笼呗,旁人都是这样做的。那人说了句好,一拍桌子就出去了。张父醉醺醺的,对他这个行为百思不得其解,见他走了,便付了账,在下人的搀扶下离开了酒楼。   结果第二天,张家的大门就被人敲响了,开了门一看原来是一队衙差。因为张家生意还是比较大的,所以他们对他还是比较客气的,只说有个案子想要取证,需要他配合一下。   张父自然是要跟着去的,他昨天醉酒一宿都没睡好,这会儿被人叫醒了,心情不太美妙。张母还安慰他说,让他快去快回,她已经让厨下备了醒酒汤,回来就可以喝了。   可是,谁也没想到,他这一去,就是两个多月的时间。   当日在公堂之上,他那位生意上的朋友披头散发的跪在地上,县令威严地看着他,第一句话就是问的:“堂下所跪之人可是张炳旺?”   张父点点头,回答道:“小民正是,不知县太爷召小的来有什么事?”   县太爷惊堂木一拍,喝道:“张炳旺,你可知罪?”   张父大惊失色,连忙叫道:“冤枉啊,小民做生意从不弄虚作假,也不曾以次充好,小民不知自己犯了什么罪啊!”   “休要再狡辩,案犯刘明已经将你供认出来了。你昨天夜里可是和他一起在运来酒楼喝酒?”   “是。但是小民喝完酒后就回家了,有掌柜的和家仆可以作证!小民宿醉到刚刚才醒,真不知道这刘明是犯了什么事呀!”张父看着刘明穿着中衣,一副刚被从床上拉起来的样子,立刻想到一些不太好的东西,而后恨恨地瞪了那刘明一眼。   “把运来酒楼的掌柜和小二带上来。”县太爷一招手,那掌柜的和小二就被带了上来,他们亦是满脸惶恐的样子。   县太爷看人到齐了之后,才将案件说出来:“今天一大早,本官接到报案,说是院中大缸里发现一具女尸,本官立刻叫人去调查,一查之下才发现此人杀害他的妻子后竟然还睡在那个院子里,简直是丧心病狂!这刘明被抓后对他所犯之事供认不讳,甚至,他还将那个唆使他杀妻之人也供了出来。”   县太爷说话时视线一直在张父身上,张父听完之后看见他那种眼神,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县太爷口中唆使刘明杀妻的人指的是他。   “冤枉啊,大老爷!我和这刘明之妻素不相识,二人又无仇怨,怎会唆使他杀妻呢?请大人一定要明察啊!”   “刘明,你将之前说给本官听的话再说一遍。”   刘明战战兢兢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懊悔的神色,他说:“大老爷,昨日我与张老爷一起喝酒,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小人便想起了家中……家中妻室红杏出墙一事,为此痛哭了起来。而后我问张老爷,说若我抓到了荡妇该怎么办?他就让我将其浸猪笼。小人被他怂恿,这才鬼迷心窍,犯下了此案。”   张父立刻大呼冤枉,他说自己当时喝醉了,根本就没有唆使他杀人。   县太爷冷笑一声,问一旁的小二和掌柜的,让他们将昨日看到的情景说出来。   “小人昨夜正在大门外招揽客人,当时那位爷痛哭之时,整个大厅都听到了。小人心里好奇发生了什么事,便借着收拾碗筷,去了他们的隔壁一桌,想听听发生了什么事。小人一过去,便听见张老爷让他凡事看开点。而后那位爷又问他,若女子偷人该如何处置,张老爷就说浸猪笼。随后这位爷就一拍桌子走了。”   小二哥此时无比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要这么多事,不想竟卷入了这么一起凶杀案里,后悔都来不及了!   张父听他这么一说,不由愣住了,他似乎真说了这话,可他根本就不知道刘明他妻子偷人的事!   “大老爷,小民根本就不知道内情,只是他问起便随口一说,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啊!”张老爷后悔万分,很想打自己的嘴巴。   “你这随口一说却去了那刘李氏一条命,刘明杀人证据确凿,你唆使他杀妻亦有人证,容不得你们开脱!刘明杀人偿命,理应秋后处斩,待本官将案情呈交上去,再行发落。至于你,虽是无心,但后果已经造成,本官便判你三年牢狱,你在里面静思己过吧!”   县太爷就这样结了案,张家人四处奔走,却始终动摇不了县太爷的决定。到最后,就连张父都让他们不要管这件事了,谁让他黄汤入肚,嘴上也没个把门的呢?   张母因为此事病倒了,张文海只得接过担子,将自家的生意一肩挑起。可是由于张父入狱,他家的竞争对手便趁着这个机会大肆打压张家,张文海到底是个书生,虽有管事相帮,也被逼得焦头烂额,夜不能寐。   方晋阳同在府城,自然知晓此事,可他家的人脉在这案子上面也没有什么用。据说这县太爷已经将案子递交到府台衙门,府衙盖了印,准备发往刑部了。只要刑部大印再一盖,这事就再无翻身的可能,也就是说,张父的三年牢狱之灾蹲定了。   前两日张文海听说楚辞返乡,便打起精神邀方晋阳一同回袁山县。方晋阳让他求助楚辞,张文海不仅不同意,还让方晋阳不得透露半句。在他看来,楚辞此番回来必是有要事在身,到时候为他这事耽搁了怎么办?况且,最后的结局也无法改变,何必让他跟着担心呢?   楚辞听完他的一席话,沉默了半晌之后才一拳打在张文海的肩上。   “你真蠢!”   张文海有些黯然,他知道自己没用,不只救不出他爹,还连累好友为自己的事烦恼。   “往日有鸡毛蒜皮的小事都知道来信,偏偏这么重要的事情还想瞒着大家。你到底有没有当我们是你的朋友,难不成只许你为朋友两肋插刀,却不许我们帮你的忙?你这样是想陷我们于不义吗?今天太晚了,这事明日再说,你也该好好睡一觉了。”楚辞起身朝车厢外走去,掀开帘子后,他又补了一句,“万事,有我们在呢!”   说着,楚辞下了马车,信步往张家大宅走进去。他刚一进门,便听见车厢里传来那压抑许久的痛哭声。楚辞叹了口气,这个张二哈啊,也不知今日是怎么强装出一副开心的样子和大家把酒言欢的…… 第269章 解决之法(二更)   次日一早, 陈江方三人一同来到张家大宅, 然后由陈江二人对张文海进行了严肃的批评。张文海抱头求饶, 方才让大家躲过这群书生的唇枪舌剑。   “你们都已知晓了?”楚辞从外头走进来, 心里有些好奇, 他还想着待会让人去请他们呢。   “是啊, 晋阳一大早便来找我们了,在路上他把整件事都说清楚了, 大家这才知道, 文海瞒了我们什么事!”江淮说完,又瞪了一眼张文海。   “晋阳, 文海不是交代你别告诉别人吗?却原来, 就只不告诉我一人?”楚辞挑了挑眉毛,不善地看着方晋阳, 难不成他也觉得不应该打扰他?   “非也!”方晋阳赶紧摇头, “我知阿辞你一向心思细腻,你在吃饭时就发觉了文海的异状, 事后肯定会追问缘由,必能弄清楚前因后果。这不, 我便将大伙儿一起叫来, 商议此事。”   楚辞笑了,他就说以方晋阳的性格, 不像是会为张文海隐瞒这件事的, 原来是等着让他自己发现。   “现在大家已经弄清楚前因后果了, 大家说说, 这事该怎么办才好?”楚辞开会久了,习惯性地想先听别人的意见。   “我觉得,张伯父并不知内情,正所谓不知者不罪,那县太爷明摆着就是冤枉好人。”陈子方说道。   “可县太爷不会听这个理由,之前文海请来的讼师也曾说过此话,却被驳回了。”方晋阳摇摇头。   “是不是这县太爷他想?”江淮拇指和食指粘在一起捻了捻,暗示他们这县太爷的意图。   张文海苦笑一声:“虽然我也知道贿赂之举实在可耻,可为了救回我爹,我也试过了,县太爷是个清官,分文不取。”   “那他为何一心要给张伯父定罪呢?他只是随便说了句话,为何要入狱三年?那刘明定是早有预谋,后面不过是借着酒劲下手罢了,任谁随便说一句话,就要去杀人吗?”陈子方怎么也想不明白,乡舍田下开玩笑的人多了去了,难不成他们也该被治罪吗?   “听说,是那被杀的刘李氏的娘家不肯罢手。他们认为刘明平日里十分窝囊,那日会动手定是有人唆使他。刘李氏族中出了一个四品大员,他们便是以此让县太爷不得轻判,不然就要告他徇私枉法。”方晋阳家中关系全在衙门内部,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关节。   陈子方一脸愤愤不平,江淮到底年长些,早已见过不少这样的事,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楚辞将他们的话放在心里琢磨了一下,突然发觉这其中似乎有办法能脱身。他再次向张文海确认道:“张伯父除了说那句话外,再无做其他事了吧?”   张文海肯定地点点头:“我爹虽然有些喝醉,但他并不会忘记醉酒时发生过的事。他记得那刘明并未和他说他妻子的事,但也记得自己说过……浸猪笼的事。”   “如果是这样,我倒有一个法子可解除张伯父的困境。”楚辞勾唇,自信地说道。   那李氏家中分明就是胡搅蛮缠,真正的凶手不去怪罪,反而为他开脱,想帮他的行为找一个合理的解释,所以就把怨气撒在了随口一句的张伯父身上,暗地里给县太爷施压,让他不能轻判。偏偏张家人在这个案子上找了一群人,都无法找到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将张父救出来。   楚辞看他们一起围过来,便用手沾水,在桌子上写下了“沈同”二字。   “若要救张伯父,必须得利用此人。”   张文海很是激动:“这沈同如今在何处,我马上就去找他。”   其他人都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因为他们已经记起这个名字出自何处。   陈子方更是说道:“看来阿辞不在身边,你背书都懈怠了,这沈同出自何处,你竟不知?”   张文海刚才也是关心则乱,他静下心来仔细一想,立刻说道:“出自《孟子》一书的《公孙丑下》篇,沈同以其私问曰:“燕可伐与?”孟子曰:“可”……”   张文海在背书时,其他几人都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江淮更是以拳击掌,说:“我怎么没想到呢!不愧是楚辞,状元郎,我今天可算是服了你了!”   张文海看见大家的神色,心知他爹也许可以免去牢狱之灾,忍不住心生喜悦,但也许是太心急的原因,他离解决的办法总是隔着一道,有些似懂非懂的意思。   楚辞好心地为他解释:“你刚刚背的这一段,是齐国大臣沈同私下问孟子说,可不可以攻打燕国?孟子说可以,于是齐人伐燕,战争由此而起。于是有人便问孟子,听说你劝说齐国攻打燕国,有这回事吗?孟子摇头否认,他说,当时沈同问我燕国可不可以攻打,我说可以。但如果他再问一句,谁可以攻打。那么我一定会说,只有接周王命令者才可攻打。假设今天有人问我,人可以杀吗?我也会说可以。但是谁能杀人呢?自然是官吏将士们能杀。其中道理,与你所说刘明杀妻案,不是相同的吗?”   张伯父说妇人红杏出墙理应浸猪笼,这是律法所允许的,但若刘明说要将其妻浸猪笼,那张伯父一定会劝阻。因为只有人证物证俱在之时,才能视情节严重由官府判刑。   同样的事情,没道理孟子可以做,百姓却做不得。若县太爷要惩罚,那么就先惩罚最先做这件事的孟子吧。   张文海恍然大悟,他欣喜若狂,万没想到困扰他几个月的事情,竟会在书中找到答案。   “阿辞,多谢你了!我这就回府城去击鼓鸣冤!”张文海说完,就要往外跑。   “等等,你这样闯去万一说不明白怎么办?我为你写一张状纸,你再找个靠谱点的讼师,此案必结。”   其他几人连忙铺纸磨墨,楚辞提起笔在纸上龙飞凤舞,一篇锦绣文章一气呵成。   几人看过之后,都说字字珠玑,简直可入刑部做典藏册。看完之后,他们难免又要为楚辞打抱不平,说楚辞如果当初没有进国子监,而是入翰林院,那么此次外放必是一个手握实权的官位。以他的能力,日后进内阁拜相位也无不可。现在倒好,提学一职虽位同知府,可二者所掌权力却是天差地别。   楚辞微微一笑,说道:“我素来不爱掺和这些,与其汲汲营营一辈子,倒不如做个清流来的逍遥自在。”   其他人都为楚辞的心性而赞叹不已,却不知他心里也难受得紧。他心里安慰自己,算了,搞教育也没什么不好的,相位他坐不了,太傅之位还是可以努力一下的,要做就得做教育部长才行!   ……   张文海和方晋阳拿到状纸后匆匆赶去府城,陈子方依旧陪着他娘在袁山县省亲,江淮则回家去了,开始筹办他儿子的满月酒。   楚辞这时也包袱款款,带着几个孩子踏上了回家的路。   要不是为了等楚小远和钟离钰休假,楚辞也不用等上几天。他们十四日下午散学后立刻就上了马车,天擦黑了,才到长溪村口。   “是什么人要进村啊?”   马车被拦在了状元牌坊外,赶车的是张虎,村里人不认识他。   楚辞掀开帘子跳下车,看清楚拦在外头的正是村里的三大爷,便说:“三大爷,是我,楚家小二回来了。”   “楚家小二?”三大爷看着他的脸,忽然想起了什么,顿时腿一软,就要给楚辞下跪。   “三大爷,使不得啊!您这样可就折煞我了。”   三大爷嘴唇上下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看着楚辞的眼神又惊有喜,其中还夹杂着些许敬畏。   “三大爷,怎么了?”有回家晚的村人经过,见三大爷被一个大汉架着,立刻心生警惕,手上的砍菜刀也拿到身前架着。   楚辞回头看去,说道:“牛大伯,我是楚家小二。”   牛大伯瞪大眼睛看了他一会,然后将柴刀一丢,大叫着进了村子。每过一会儿,村口就聚集了好多村人。   “小二,你回来啦!”楚广刚刚正在吃饭,听人一叫丢下饭碗就冲了出来,楚母也想来,被沈秀娘劝住了,此时外头昏暗,若她婆母出门一不小心弄伤了,岂不是好事变坏事?   “大哥!”楚辞一把抱住眼前这个朴实憨厚的汉子,眼里微微泛着热气。   “小二啊,你身体可好……怎么突然回来了……快回家去吧……娘她等着你呢!”楚广语无伦次地说着,其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说什么,也可能是想说的太多了,以至于不知道从哪说起。   “哥,我好着呢!”楚辞笑着说道,他又转头看向村长和其他村民,朝他们拱了拱手,“各位,今日天色已晚,我就不耽搁大家回家休息了。明日中午还请大家一起上门吃个便饭,以便我酬谢大家对我的看重和对我家人的照顾。”   村长他们连声答应,不再围着楚辞,而是让出了一条路让他先回家去。   楚广激动不已,将楚辞一搂,说着“回家去”,然后抬脚便走。   楚小远懵逼地看着他爹圈着他叔往家走去,直接就无视了他们这一群人,要说无视别人也就罢了,他可是他亲儿子啊!楚小远心里发出哀嚎声,他觉得自己在家地位不保,他已经不是当初人人宠爱的小宝贝了。   “大家跟我来吧。”   无奈之下,他只好领着钰儿一起招呼其他几人,毕竟他们是第一次上门来,待客之道他还是懂得。 第270章 没什么两样   楚母搂着楚辞一顿哭, 她差点以为自己这辈子见不到楚辞了。京城和西江省相隔何止千里,一来一去动辄几个月的时间, 她这种寻常妇人, 平时就连村子都难得出,又怎么敢去京城?而且她也割舍不下这个地方。   楚辞自然是好言安慰, 但他眼眶也湿润了,这么厚重的母爱, 怎能让人不为之动容?   安慰好楚母后, 楚辞朝着楚广和沈秀娘行礼,感谢他们将他本应承担的责任一起揽去。沈秀娘和楚广受了他半礼,直言一家人不必那么客气。   正说话间,楚小远和钟离钰领着张虎, 傅明安和常晓三人过来了。楚辞给他们介绍了一下这三人,然后请他哥帮他收拾几间房出来好让三人住进去。   常晓连忙说道:“大老爷,我和大虎哥住一间房就行。”张虎也点头, 说之前在县学时他二人也是住在一起的。   楚广有些羞涩, 因为还从没人叫过他做老爷。   “没关系, 现在家里房间多。”   “大老爷,不碍事的,我们住一起就行了。”常晓知道他们也住不久,没必要一人一间。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旁人也就不再强求。结果不等楚广去抱被子铺床, 楚小远又说话了, 他说:“爹, 我的床大,我能和钰儿还有傅哥哥一起睡吗?”   他这几天全是尝到甜头了,跟着傅明安不仅能学到武功,拉出去还特别有面子,蒙童馆里的那些人再也不敢欺负他们了。   楚广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傅明安,询问他的意思。傅明安点点头,其实他也不太敢一个人睡,先生家虽然没有他们家大,可是他屋子里也没有以前睡在外间服侍的家丁。   两个小的见他点头立刻笑起来,拉着他的手就回自己房间去了,想必是想让他见识一下他们的“宝藏”。   常晓和张虎也跟着楚广过去认房间了,楚辞看看家人,总觉得还少了点什么。   “娘,大嫂,珊珊呢?”他那可爱的小侄女去哪儿了?   “在睡觉呢,今天下午贪玩没睡,刚吃饭的时候直打哈欠,饭还没吃完就睡着了。”楚母提起小孙女,满脸都是笑意,这个小宝儿,只要想起来心都是甜的。   楚辞有些遗憾,但他也不好说要进去看。小孩子觉轻,万一被他吓到就不好了。   “对了,说起吃饭你们还没吃吧?我去给你们张罗点吃的。唉,我也不知道你们这时回来,家里此时怕是没什么好菜了……”楚母叹了口气,很有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意思。   “娘,我们刚刚路上吃了点心,您随便弄点东西给我们吃就行了……有面条吗?”楚辞问,出门饺子回门面,虽然长溪村没这个习俗,但也不妨碍他想吃面。   “有有,之前杨家婶子给我们送了她娘家的须面来,说是吃起来爽滑可口,我们还没吃过,今天正好煮了。”楚母顿时又高兴起来,一个母亲的喜怒哀乐其实很简单,大半都维系在孩子的身上。   须面?楚辞有些好奇,跟着楚母进了厨房,然后见她用竹竿将吊在房梁中间的篮子取下来。里面放了一些白白的细细的面条,看上去有些像现代的挂面,但又比挂面要湿软些。   “娘,挂在这上面是为了防老鼠祸害吗?”   “可不是,那东西贼着呢!见缝就钻。东西要是不藏好,指定被它们祸害了。”庄户人家提起老鼠就没有不深恶痛绝的。   “怎么不养只猫儿?”楚辞还挺喜欢小动物的,只不过他发现现在的宠物还不像现代那样多,他们村里更是连狗都没见过就条。之前倒是听说祝峰那小子家里养了一只大狗,可惜也无缘得见。   “养猫?”楚母停顿了一下,“养一只也可以。以前人都没得吃,自然也没有余钱去供一只猫。现在家里粮食多,老鼠也多,养只猫那些东西就不敢再来了……”   楚母絮絮叨叨地说着有猫的好处,然后又从猫延伸到了别处。她嘴里说着,手上的动作却不慢,在这充满烟火气的厨房里,楚辞坐在灶旁的小板凳上,一边往里头添柴,一边听楚母说话,竟有一种小的时候在外婆家的感觉。这种感觉太过缥缈不太好形容,但如果要楚辞来说的话,那大概就是整个心满满的,就快要涨出来的那种感觉,是那种在异地他乡时偶尔想起都会鼻酸的那种感觉。   面条这东西好熟,楚母下了一大锅,用家里的粗瓷大碗盛出来放在桌上,细白的面条配着几粒嫩绿的葱花,再加上隐隐泛着油星的汤,看上去就十分美味。   楚辞往碗里放了点干辣椒,又倒了一点点醋下去,那酸味进入嘴巴之后立刻刺激了味蕾,让人忍不住想要大快朵颐。桌上的其他人也是这样想的,就连刚刚看着大碗有些烦恼的傅明安也认真地吃着。   饭毕,外头月光清冷,让人看着不免觉得有些寒意。室内却十分温暖,因为楚辞怕冷,所以楚母用灶膛里的炭火在堂屋置了一个大火盆。吃过饭后大家都坐在堂屋里,一边取暖一边聊天。   聊了一会后,楚广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连忙问楚辞,说:“小二啊,你不是在京城国子监当啥夫子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被外放了,放到南闽省下做提学,因为离得近,所以我就先回家一趟。对了哥,我请了村里人明天上咱们家来吃饭。”楚辞说道。   “是要请他们吃顿饭的。当初你考上状元郎,村里人都送了东西过来,现在你回来了,如果没有动静,会被人说嘴的。”楚母和楚广都十分赞同这一点,人情就是这样来来去去的,纵使楚辞现在已有官职在身,该还的人情还是得还的。   “嗯,明天一大早我就和张虎一起去镇上买东西,到时候还请娘和大嫂帮我请几个手脚麻利的婶子过来帮忙。另外大哥你帮我去村长家那里借碗筷和桌子过来。”楚辞说道,虽然比较麻烦,但该做的事情是逃不了的。   “不,明天还是我和张虎兄弟去买东西。”楚广很少反对楚辞的决定,他这一开口,大家立刻都看着他。   楚广很严肃地说道:“平安镇上那些人都喜欢抬价,见你这副样子,一定会多要一些。要是换你去,这钱肯定就花冤枉了。”   楚辞无言以对,想起了自己当初买东西回家后报价钱时,家里人那一副不可思议居然这么贵的表情深深留在他心里。   楚广见他点头,又说:“明日你去和村长他们借桌椅碗筷吧。搬的时候小心一点,可别打了。借到了就回来,别在路上耽搁了。”   楚辞失笑,恐怕在家人眼里,他和孩子也没什么两样,才会用这种叮嘱孩子的语气和他说话。   不过,只有幸福的人才有做孩子的权力,他还是挺喜欢这种感觉的。 第271章 风气很重要   天还没亮, 村民们就自发起来帮忙了,桌椅板凳, 碗盘筷勺, 还没等楚辞出门就已经搬了过来。天亮起来后,菜买回来了, 各家的婶子又开始撸袖子帮忙,洗菜切墩烧锅的, 一下子就把热烈的气氛营造起来了。   楚辞这个请客的人倒是没什么事要做了, 所以他一起床就开始逗自己的小侄女。   “珊珊,叫小叔,小叔这里有好吃的。”楚辞蹲在地上,对着脚步还有些蹒跚的楚珊珊诱哄道。   楚珊珊长得白白净净, 看上去既不像楚广,也不像沈秀娘,反而有几分像楚辞这个小叔, 所以特别得楚母的心。   此时她看着楚辞手中的糕点, 犹豫了一会, 还是没有叫出声,而是躲在了楚小远的后面,又偷偷拿眼睛去瞄这个自称她小叔的人,她没有见过呢。   楚小远把妹妹拉出去,捧着她的脸, 说道:“小笨蛋, 那个是咱们小叔, 最好最好的小叔,你快去叫小叔。”说完,轻轻推了一下她的背,让她往楚辞那里去。   楚辞脸上一直带着十分温柔的笑,等着楚珊珊走过来。楚珊珊在哥哥的鼓励下,挣扎再三,还是朝楚辞这边走来,小小声地叫了句小叔。她现在一岁零六个月,说话还有些含糊不清,楚辞听着倒是有些像小猪。   “乖。”楚辞将手上的糕点递给她,顺势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楚珊珊一惊,拿着糕点蹭蹭后退,又躲在了楚小远的后面。   楚辞想,不错,女孩儿的警惕性就要高一些,这样也免得以后被人轻易骗走。   楚小远看着妹妹,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头对楚辞说:“小叔,小妹她胆子小,不爱说话,您别怪她。”   楚辞看着楚小远一副好哥哥的样子,不由笑道:“怎么会呢?咱们珊珊那么可爱,她就是和小叔不太熟,等我们熟了,珊珊一定也像你一样喜欢小叔了。”   楚小远用力点头,是的,在这个世界,有谁会不喜欢小叔呢?天下第一好的小叔!   天下第一好的小叔没看出他的想法,因为时近中午,村里那些辈分高的老人这会已经到了,楚辞身为主人,自然是要去招待一下的。   那些老人一见楚辞过来立刻站起身想要行礼,被楚辞飞快托住。要是这个礼真行下去了,他不定得折寿几年呢。   一个小小的举动就让这些老人热泪盈眶,他们一直盼着村里能出一个能人,有这样一个人在,就没有人敢来欺负他们。无论走到哪里,别人都要高看一眼,就连他们村婚嫁结的亲家都要比之前好上一大截了。   如今他们的顶梁柱回来了,纵使已经成为了官身,但他还是像以往那样温文有礼,这真是他们长溪村的福气啊!   其中有个花白头发的老头儿一直盯着楚辞一声不吭,就只是默默地看着。楚辞察觉到他的视线之后回头一看,发现这人竟然是张老夫子。   这是这个倔老头第二次上他家的门,第一次是因为他给村里的私塾捐了钱,第二次自然就是今天了。鉴于他曾为原主开蒙,所以楚辞还是主动过去打了声招呼。   这老头没像以前那样用“哼”声回应,而是态度良好地点了点头。他看着楚辞欲言又止,嘴巴张开又闭上,闭上又打开。楚辞有些奇怪,便问他有什么事。   这老头说:“前几日县太爷突然遣人到各地,说是状元郎要给大家讲一讲教书育人的方法,可怜老朽前日身体不适,未能赶到县城,不免有些怅然……”   楚辞顿生敬意,这老头是真的热爱教书事业!要他说,为人师者其实不需要多么高深的文化,只要他懂得东西足以教给本阶段的学生就行,最重要的是他有一颗热爱教书事业的心。这张老夫子虽然性格古板,观念陈旧,为人也有些迂腐,但他对学生是真的挺好的。往日他自知教不了原主,便为他铺路,带他求学……   “如果您老饭后有空闲的话,晚辈可以与您探讨一番这教书育人之法。”楚辞说道。   老头眼睛亮了亮,答应了下来,但还不是不讨喜地说了句:“你我早无师徒之名,老朽当不得状元郎以晚辈自称。”   楚辞哑然失笑,说道:“我以晚辈自称,是因为您从教多年,不论是年龄还是资历都更胜我一筹,论及先后顺序,我自然是晚辈了。”   张老夫子哼了一声:“前人有云,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又说学无先后,达者为师。老朽只区区一个秀才,怎比得上状元郎?何况你曾任京都国子监的司业,按理说,我们都在你管辖之下,我倒要称一句大人才是。”   楚辞听罢,尴尬地笑了两声,看来他还是别想着和这老头套近乎了,人家摆明了不吃他这一套,还是心里敬着就行了。   其他老人在旁边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都露出了敬畏的神情,乖乖,读了书的人就是不一样,说话都让人听不太懂。   ……   中午时分,酒菜便逐渐上了,楚家的院子里摆了十几桌,堂厅里也摆了几桌。他们村的人口不算太多,就算把在外干活的一起算上,也不到两百口,是以,他们家能够摆下这些。   自楚辞中了状元之后,长溪村的村民们精神头都不一样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几座大牌坊竖立在村口的原因,还是因为有人日日念叨着,他们在外面的时候举止变得斯文有礼,就怕有人把他们粗鲁的行为和长溪村联系上,以至于害他们村脸上无光。   楚辞中状元后,长溪村也更得上面看重了,时不时地就会打发衙差们在周边巡视,看有没有人在状元郎的家乡放肆。那些官老爷觉得,长溪村能出一个状元郎,就是因为风水好,这么好的风水万一再出一个,他们这些当父母官的自然也能跟着沾点光,可不能让人把这么好的风水破坏了。   土豪恶霸,流氓地痞见此形状,再不敢在长溪村周围作恶。没有人压迫他们,税收也比以前要少,再加上楚辞置的族田还帮着他们养老人孩子,这一年来,长溪村的百姓们可算掉进了福窝里,家家户户都攒了不少银子在手上。   手头一宽松,对家人自然也就很大方了,吃的穿的都比以前要好,是以这次在楚家吃席面的时候,也不再像以前一样狼吞虎咽,生怕自己吃得比别人少了。   楚辞时隔一年才回来,自然是不知道大家的变化,这会儿看见了,心中还有些惊讶。   不过细想之后,他对去南闽省改善当地学风有了一些新的看法。之前他其实只把这差事当作可以逃避储位之争,朝堂倾轧的手段,但现在从长溪村的村民来看,一个良好的风气是会让人往好的方面发展的。他们村以前也有两三个混子,这次酒席上见到了,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再看不出当时那种无赖的感觉了。   只不知,南闽省的学风到底坏到了那种地步,让德高望重的温太傅回朝后仍念念不忘,让位高权重的左相亲自遣人去调查? 第272章 上任   “老爷, 前面再过去就是西江省的边界了,估计今天下午咱们就可以到南闽省了。格格$党%小说”   常晓去前面的茶寮买了一些包子, 顺便还和茶寮主人打听了一下路。   楚辞点了点头, 接过常晓递来的包子和水,道了声谢,然后说道:“嗯,今天下午到了之后好好休息一下。”   他们一连行了十几天的路,路上除了必要的休息外,几乎没有停留过。这都为了楚辞能赶在时限内上任。   ……   楚辞回长溪村后,待了差不多有小半个月的时间。除了去江淮家里喝满月酒, 看了他的大胖儿子之外,他就再没出过门。闲下来时,他便把家里的东西又再规划了一遍。   目前来说,他家有几百亩田地, 在平安镇和袁山县城内还有几间商铺用来收租子,一年的收入少说也有一千多两。放在一个小村子来说, 这是村民们想都不敢想的。但是如果放在江南或京都那些富庶之地,这一千多两压根惊不起一点水花,说出去可能还会得到一个清正廉洁之名。   但楚辞其实对银子这东西没多大的执念,要不是他来时家里太穷, 就连看个病都要他老娘抵押银戒指, 恐怕楚辞对钱的概念还是会停留在现代。   他翻看了账本之后, 卖了偏僻处的一间商铺, 又多掏了些钱给家里置了两百亩田地, 此外还多加了五十亩的祭田。这五十亩的祭田是专门给私塾里的孩子用的。楚辞和村长还有张老夫子商议过了,这五十亩祭田的产出,全部用来奖励学业突出的孩子,让他们不至于因为贫困而无法进学。   虽然他们村里的私塾已经免除了一半的学费,并且可以用柴火粮食来交换,但若是想要再往上读,就必须去镇上或是县里了。   之前原主因为学业出众,所以可以免除学费入学,但对于一个寒门子弟来说,书院里的花销也是不少的。很多学子因为这些原因无奈之下退学回家了。所以楚辞给的资助名额,是持续几年的。若是在这几年里,该学子有懒怠学业或其他不法的行为,那么就会直接取消对其的资助。这种也算是古代版的助学金了。   本来楚辞是想继续延用国子监的奖励方式,但他细想过后还是觉得不妥当。所处环境不一样,学子身份也不一样,国子监的学子家境十分不错,几乎没有缺钱的主,对他们进行精神上的奖励会比较好。而他们村的孩子需要的却并非这个。楚辞经常让别人多念叨几句因材施教,自己自然不会做这种傻事。   古话说的好,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楚辞有这个能力,自然要带携一下村人,加强村里人的教育水平,努力使量变引起质变,只要孩子们上进了,那么长溪村未来可期矣。   在这期间,张文海和张父张母也来了长溪村一趟。许是经历了几个月的牢狱之灾,所以张父看上去有些精神不振的样子,疲惫和憔悴写在了脸上,看上去好像老了十多岁。张母因为此事日夜忧心,状态比起张父也好不了多少。   他们对楚辞十分感激,原本在他们看来这个案子是板上钉钉,推翻不得的,但没想到楚辞仅凭一纸诉讼,便打赢了一场漂亮的翻身战,让张家得以逃脱囹圄。   楚辞好言劝诫了他们一番,让他们放宽心,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回想也无意义,还不如吸取这次的教训,让自己下次不要再犯。   张父连连点头,神色之间偶尔闪过几丝畏惧,想来是在牢房受了磋磨,他说道:“怪不得人家都说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往后这酒我可是半点也不敢碰了。”说完,他又有点后悔自己把话说得太满了,像他们这种人,哪能躲得开酒呢?   “古人也说,无酒不成礼仪,无色路断人稀。张伯父,您也不必如此小心,只需控制住饮酒之量,微醺即可,不要喝醉。”楚辞看出他的想法,便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阿辞说的正是,你最该改的,还是那个嘴上没个把门的毛病,什么话都敢胡咧咧出口。”张母怒道。   张父有些狼狈,但老妻说得很有道理。因为他一句话的过失,便给家里带来这么大的麻烦,妻子儿子个个都瘦了一大圈,他确实该改了!   楚辞看他们不自在,便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到别处去。   张文海看着楚辞,心中崇敬之意难以抑制。他心里做了个决定,回去之后他就要和他的父母说清楚!   ……   “今天是什么日子?”   原本安静的御书房突然冒出了一个声音,随侍的公公不经思考,便脱口而出:“启禀圣上,今天是十二月初十了,前两天刚过了腊八节。”   “初十了……”天和帝喃喃自语,他要求楚辞十二月十五之前去到南闽省巡抚衙门上任,估计也快到了吧。   天和帝身为一个兢兢业业的帝王,每天有做不完的事情,其实是没多少时间去想这些东西的。今天他又想起了楚辞,还是因为刑部尚书今天在早朝之上又提起了他,说下面人呈上了一份状元郎亲手书写的诉状,翻了一桩本已铁板钉钉的案子。   他之前一直以为这楚辞只有在教书育人这方面有些过人之处,却没想到他也精通刑事诉讼这一方面。短短月余,便插手了两个案子。这本不是他分内之事,有些大臣听说后不免有些微辞,说他越俎代庖,旁的,却也说不出什么了,因为他办的每个案子都有理有据。刑部尚书言辞之间似乎有些懊恼,说早知道楚辞这么厉害,当初他还在京城之时就应该与他结交,说不定他刑部还能再多一员大将呢。   天和帝苦笑了两声,这楚辞果非常人,即使人不在京城了,也能让大家忘不了他,时不时地便做点事出来。也不知,他在南闽省会掀出什么大浪?   这个问题,不仅是天和帝关心的,一力推荐楚辞去南闽省任职的左相也同样关心。   今日朝堂之后,他对自己做的决定再次感到无比正确。像楚辞这样的人,若不早早外放,削弱他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恐怕到时候朝堂之上,遍地都是他们新派的声音了。   “给林甫同去信了吗?”   “蒋公放心,信去了,我已将楚辞的来历以及在京城的所作所为皆陈列于信上,想必林甫同一看便知其意。”   “再去一封信,将那楚辞擅刑狱断案一事告知,让他小心防范,莫要让他在这方面又建奇功。刑部那个老匹夫,一贯喜欢和我们作对,若他再三进谗,恐怕皇上也会被他影响。”左相吩咐道。   “是……不过蒋公,这楚辞不过区区一提学官,用得着——”   “此人虽年少,有奇才。若不能为我所用,那就必然要限制住他的手脚。等他成长起来再去对付他,为时晚矣。”左相打断了他的话。   那人叹了口气,总感觉左相话里有话,借着楚辞的名义影射他人。他也曾听过传言,说右相似乎与左相师出同门,也不知是真是假?   “快去吧。”   “是。”   左相见他走了,靠在椅子上叹了口气,放任自己轻松了一会。而后,他站起身,吩咐道:“将门外之人请进来吧。”   “是。”   下人答应下来,不一会儿,便见一中年男子往这边走来,看他的模样,分明是承恩公身边的亲信。刚刚外出去信那人与他擦肩而过,心中不免存疑,左相此举,是准备站老大了吗? 第273章 驿馆投宿   西江和南闽是一对好邻居,踏出西江省的边界后,再往前走十来里路,就可以到达南闽省南安府下属的一个小县城。   因为离得不算远,所以风俗习惯都差不多,说的话也只有细微的差别。   因楚辞这次是来上任的,初来乍到的,他很想看看南闽省的地方官员是怎样办事的,也好在心里打个底,便没有去城里的客栈投宿,而是带着公文去了距县城还有四五里的驿馆。   那老驿丞将公文举起对着阳光眯缝着眼睛看了半晌,才将公文还给楚辞,一边给他请罪,一边往前带路。   “小老儿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大宗师今日路过此地,还请大人恕罪。”   “无碍,本官今日也是凑巧在此地停留的。”楚辞带着其他人跟在这老驿丞后面,心里更加坚定了要爱护眼睛这个决定。他一边走,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里的环境。   此地距离县城还有几里路,所以驿馆周围不算热闹,只有零星几间屋子分散在它周围。   进到里面后,楚辞发现这里看起来似乎年代很久远了,一些陈设看起来也破旧不堪,像是根本就没有修葺过的。按理说,身为一个县城用来招待过路官员们的住所,就像一座城市的门面一样,怎么会弄得如此不像样呢?莫非是县里的财政紧张不足支撑吗?   “大人请坐,我现在就去喊人给你们收拾屋子,请大人稍等一会。”老驿丞说完本来想走,却又似想起了什么,去了一趟厨房,过一会出来,手里还端着一个火盆。   “现在天冷,大人们可以烤烤火,这墙角有堆放的番薯,若大人不嫌弃,可以烤着吃。”老驿丞将火盆摆在中间,又往里头倒了一点木炭,让它烧的旺旺的。   “老先生,多谢了。”楚辞向他道谢,脸上挂着的感激的笑容,让这老驿丞有些惊讶,心想这位大人脾气倒好。   驿丞掀开帘子出门后,大家立刻朝中间的火盆围去。如今已是十二月了,虽然南方比起北边来说温度要高点,但这种湿冷却更加难熬。特别是前几天刚下过一场雨,驿站的木头都快朽了,湿气萦绕着整间房子,他们只在这坐了一会,就感觉骨子里都是冷的。现在在火盆边上一烤,浑身立刻暖融融的,甚至还有些想睡觉。   “先生……”傅明安期期艾艾地叫了楚辞一声,眼睛不自觉地朝着墙角看去,他们中午吃的包子现在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   楚辞会意,他问道:“你们谁会烤地瓜?”   “我会!”常晓说道,当年他和祖父没东西吃时,就是吃的这东西,管饱是管饱,就是吃多了烧心,肚子里还会冒酸水。   “那你去拿几个过来烤吧,现在天色不早了,大家先吃点这个。”楚辞说道。   常晓点头,然后跑到墙角拿了几个个头中等的地瓜,然后又去厨房里找了一个类似铁网一样的东西架在火盆上,之后便把这几个地瓜洗洗放了上去。   “为什么不直接放在火盆里烤呢?”楚辞看着这黑漆漆的铁网,上面泛着些许油光,看着心里有些隔应。   “老爷,要是直接放下去烤会焦掉,到时候就不好吃了。”常晓解释道。   楚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以前吃的铁桶里的地瓜,不是直接放进去的吗?不过想想也是,明火烤出来的东西,熟得不均匀。   几个人正围着火盆烤地瓜,突然门外传来了几声脚步声。有个抱怨的声音同时传来:“老叔,你是不是看错了?现在哪里还有大老爷住驿馆的,特别是我们这的驿馆,连耗子都不上门了。”   “你小子别胡咧咧了,公文我看得清清楚楚的,怎么就不是了?”老驿丞把声音压低了说道。   门帘被掀开了,老驿丞对着楚辞拱了拱手,说道:“劳大人久等了,我们这就为大人打扫房间,不知大人晚上想吃点什么,小老儿让我这侄儿去买。”   他身后的侄儿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张口就来。就算他可以跑县城买去,但也要能掏出银子不是?   楚辞将他们的行为看在眼里,便说:“老先生,不用了,我们吃几个地瓜便是,不用多跑一趟。”   地瓜?老驿丞初时有些不明白,而后想想便懂了,乐呵呵地道:“大人是从北边来的吧?听说那地儿的人管番薯叫地瓜。”   楚辞差点出冷汗,幸好他在京城待过,不然怎么解释他一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张口就是北地方言呢?也不知以前有没有出过这种岔子。楚辞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想不起来了。果然啊,有些东西已经刻在了骨子里,想忘掉可没那么容易。   “是啊,听说渝川地带还有叫红苕的,可见大家的称呼都不尽相同。不过,老先生能仅凭一句地瓜便猜出我们是从北地来的,也算是见识广博了。”   楚辞不动声色地恭维了他一句,老驿丞立刻高兴起来。   “不是小老儿夸口,我这见识确实比我们县大部分人都要多点。记得几十年前,咱们南闽读书人多,那时好多地方的书生都会来我们这里游学,这天南海北的达官贵人,小老儿也见识了不少,那时候驿馆里可真热闹。我的字啊,也是那时候和一位老先生学的,就因为我多识了几个字,才能当上驿丞的……”   老人一旦回忆起从前,那话就如黄河泛滥,滔滔不绝。特别楚辞是一个很好的听众,总能在适当的时候给予他想要的反馈,这老头儿就更停不下来了。   他那侄儿在一旁有些郁闷,不过他也没像以往那样打断他。因为据他看来,面前这几位可都是有钱的主,特别是那位小少爷。   “哎呀,叫大人见笑了,老头子一说起话来就容易多嘴。”待他和楚辞聊完,外间原还光亮的天空此刻已是漆黑一片,老驿丞见状,有些羞涩地说道。   “老先生说的哪里话,和您这样见识广博的人聊天很愉快,简直令人大开眼界。”楚辞笑着说道,他也没说谎,这老先生说话挺幽默的,而且不经意间就会透露出一点生活中的小智慧,怪不得人家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   老头儿被他夸得不好意思了,一转身看见背后微微撇嘴的侄子,立刻一巴掌拍在他背上,骂道:“你这个惯爱躲懒的,没见大人们的行礼都还没放呢吗?还不去收拾屋子!”   年轻人被他拍地跳起来,有心回两句嘴又怕下了他面子,只好赶紧去收拾房子。   这会儿常晓烤得地瓜也好了,捏上去软软的,闻起来香味扑鼻,让大家都有些忍耐不住了。   常晓将铁网上的地瓜全都倒在盘子里晾凉,然后又拿了几个上铁网烤,毕竟他这位张虎大哥,胃口是很大的。楚辞见他拿的时候那老驿丞一直盯着,便说道:“不知这地…番薯市价几何?我这位兄弟他胃口很大,这些番薯我跟老先生买了吧?”   老驿丞立刻摆手:“大人,可使不得。您来驿馆投宿,我们弄不出好酒好菜招呼也就罢了,若吃几个番薯都要您掏钱买,那就太说不过去了。小老儿是想说,这番薯吃多了烧心,恐您这位兄弟晚上不舒服。我这厨房里还有点米,不如熬点粥喝吧。”   楚辞想想,点头道谢:“那就有劳老先生了。”   老驿丞一边摆手说使不得,一边进厨房里淘米下锅。   傅明安见他走了,连忙下手去拿番薯,被烫了也不舍得放下,左手倒右手的,一副小馋猫的样子。   楚辞心里苦笑了一声,小远那家伙带动能力是真强,人好好一个斯文腼腆的孩子送过来,仅跟他相处了小半月的功夫,就变得活泼了不少。   傅明安察觉到楚辞的视线,立刻讪讪地放下手里的地瓜,呐呐地叫了一句“先生”。往日无论是在家还是在外祖家时,他都是不被允许这么失礼的。可是,先生家的两个弟弟却可以不受任何拘束,先生也对他们特别好。   楚辞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无事,吃吧。你以前应该没吃过吧?”   傅明安点点头,他没吃过这个样子的,其他做成点心样子的他应该吃过。   楚辞拿起一个,剥了上面的皮之后,递给了傅明安。傅明安接过后,乖巧地道了谢,然后捧着香甜软糯的番薯吃了起来。   一道艳羡的眼神射了过来,楚辞看过去时却又消失不见。楚辞有些无奈,他当初也曾提过收常晓为徒的事情,可常晓却摇头拒绝了,说他只想当他身边的侍从,不敢奢求能成为他的弟子。楚辞见他态度十分坚决,也不好勉强。   常晓低着头拨弄铁网上的地瓜,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情绪深藏。   “常晓。”   “啊?”常晓听楚辞喊他,疑惑地抬起头,却见一个剥了一半的地瓜放在他面前。   “老爷……这……这……”常晓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也不敢伸手去接。   “吃吧,你一直帮它们翻身也辛苦了。这是老爷奖励你的,快接着。”楚辞面带笑意,见他不接还故意蹙眉。   常晓连忙接了过去,他想说点什么,却见楚辞又帮张虎剥了一个送过去。在楚辞心里,人高马大的大虎内心其实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既然动手了,自然不能厚此薄彼。   在里间厨房里忙活的老驿丞看见这一幕,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一声,这位大人可真是平易近人,竟给自己的下人剥番薯吃。若全天下的官都是这样的,那该多好啊!可惜啊…… 第274章 下马威   一碗热粥下肚,大家觉得四肢都暖和了不少。老驿丞的侄子早已收拾出了一间屋子,如今也坐在这里喝粥。   楚辞有心打听点什么,便问道:“老先生,按理说每间驿馆里都有一名驿丞和四名驿卒再加上马夫和兽医等人,怎么今日到此,却不见其他人呢?”   老驿丞愣了一下,然后有些紧张地说道:“他们今日……有点事,明日马上就赶回来。”   楚辞挑了挑眉,要知道,驿馆除了是过路官差休息的地方,同时也需要传递公文,军情和朝廷下发的邸报,那些人都不在这里,万一遇到紧急军情,岂不是会延误时机?   面对楚辞有些质疑的神情,老驿丞的侄子帮他解围了,他说:“这位大人,您有所不知啊,其实我们这驿馆,早在两年前就差不多没什么人来了。要不是每个县必须有一个,恐怕这儿整个都要拆了。”   “就算没人,那也有朝廷邸报和公文要传递,如若遇到紧急军情,县令就不怕延误时机吗?”   驿丞侄子笑了起来:“大人,敢问您这一路过来碰见了多少人?”   楚辞被他问得有些莫名,他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数人呢?他想了想,说道:“人不多,但也并非屈指可数之数。不知小哥为何突然提到这个?”   那侄子又笑了:“小人就是在给大人解惑啊。咱们这条路是官道,修的四通八达的,往日来往客商很多,没走几步便可碰见一人,那叫一个热闹。但几年前隔壁县新开了一个码头出来,无论是客商还是其他人,都去走水路了。就连我们县太爷的公文都是遣人到邻县乘船去送的,自然就不需要这驿馆了。”   “县太爷对驿馆不重视,我老叔求了多少遍,递了多少条子上去,都不见上面拨银子下来修房子。那些过路的官差一见这房子就摇头,人家宁愿多走几里路去客栈投宿,也不愿上我们这来。除非是特别没钱的——我不是说几位爷,您几个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   楚辞微笑点头,表示不在意。通过这人的话,他明白了,在水路强大的竞争力之下,驿馆惨败了。   “那其他人不守着驿馆干什么去了?”   那人刚想开口,就被老驿丞拉了拉,那人便不说了,捧着碗喝了几口稀粥。   楚辞知道,这老驿丞是想帮他们打马虎眼呢。不过只要是明眼人,应该都看得出来,连打扫个房间出来都要老爷子去找自己的侄儿干,可见其他人根本就不住在这里,也许根本就不管这驿馆的事情了也说不定。   “老先生不必紧张,我只是一个过路之人,就是有点好奇罢了。至于其他的,正所谓各司其职嘛,我管的也不是这方面的事。”楚辞笑得云淡风轻,示意他们不必那么担心。   他这一席话让老驿丞稍稍放下心来,他说:“这事本不该对人说,不过大人既然想知道,那小老儿就说了。他们那些人,有本事的去县衙其他地方当差了,再差一点的就各谋生路去了,像那马夫,就去拉客人了。大家只每年府衙的人下来巡查之时,再一起聚几日。”   楚辞不知道说什么了,这县衙明摆着就是借着这些人吃空饷,好一招障眼法啊。仅仅一个驿馆,钱可能不算太多,但多来几个这样的,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啊。   “你们两县相邻,他们建了码头,你们怎么不也建一个呢?”   “官府哪有钱建这个呀?这是他们县的一位经商的大老爷出钱建的,听说他的生意做的很大,就连在省城的有钱人里都能排上名呢。”老驿丞摇了摇头,依他们县太爷的脾气,一文钱都别想他能掏出来。就他当这个驿丞,两三个月都没见着银子了。   “是呀,上次他出钱建码头的时候,我还到那干活呢!每天五十文钱,还包两顿饭,出手别提多大方了!我还听说,他是个孤儿,为了报答当年乡邻们对他的养育之恩,才出银子建码头的。这不,码头一建起来,他们县的生意就红火起来了!”老驿丞侄子话里透出一点酸意,明明当年他们两个县差不多,现在人家可比他们好一大截了。只可惜啊,那位大老爷没有生在他们村里。   楚辞听他们这样一形容,忍不住对那位大老爷产生了一点好奇心,事业有成后回馈乡人,听上去应该是个大善人。   “不知这位老爷姓甚名谁?他的所作所为实在令楚某佩服不已,他日若见着了,难免要上前叨扰几句的。”   老驿丞听他问起,皱着眉头想了半天都没想出来,最后还是他侄子想出来的:“好像是叫赵……赵宽!”   赵宽?楚辞口中默念了几句,而后记在了心里。说不定以后他也能从这人身上拉点赞助支援教育什么的。   翌日,楚辞几人收拾妥当后和老驿丞告别。马车上路后,傅明安坐在车厢里有些不太安分,身子总是不自觉地扭了扭去,脸上也有一些尴尬。   “明安,你怎么了?”楚辞问道。   傅明安眨了眨眼睛,透出点可怜巴巴的意思来,声音也带出了哭腔:“先生……我好痒。”说完,他就用背蹭了蹭车厢,可以身上的棉衣太厚了,没有蹭对位置,看上去还是有点难受的。   楚辞有些担心,让傅明安站起来给他看看。待傅明安起身后,楚辞掀开他的上衣一看,只见他背后长了好几个红色的疙瘩,摸起来烫烫的。   常晓仔细看了一会,说道:“可能是昨天的被褥好久没见太阳了,里面有小虫子爬了,才害明安发痒。”   楚辞一想到小虫子,突然觉得自己身上好像也有些发痒了,浑身都不自在。傅明安更是眼泪盈满了眼眶,挂在睫毛上要掉不掉的。   “李大夫给我准备的几瓶药膏在座位底下,常晓你去翻一翻,看里面有没有能止痒的?”楚辞一边说,一边用手轻轻帮傅明安捉痒。   常晓俯下身找了好一会,终于拿出了一个绿色的小瓷瓶,上面写着它的功用,其中就有止痒。   楚辞赶紧帮他把背上所有的红疙瘩都涂了一遍。这略带清凉的药膏一上身,傅明安就不再闹了,乖乖地趴在楚辞腿上等他涂药。   一天下来,楚辞帮他涂了三次,才让他背上的疙瘩止住了钻心的痒意。   待天色渐暗时,楚辞他们来到了南安府的府城附近,前面不远就当地的驿馆。张虎一拉缰绳,让马儿停住脚步,随后朝里头叫道:“老爷,我们还去驿馆睡觉吗?”   “继续往前走,到了府城再下车找个客栈。”楚辞不敢再睡驿馆了,他宁愿花点钱,也不想再住驿馆了。他们大人尚且好点,像傅明安这样娇生惯养大的小娃娃,很容易就会被那些细菌感染到。   不得不说,楚辞的决定是对的。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傅明安身上再没长过红疙瘩了。   楚辞他们也终于在午时之后赶到了南闽省的省城外边。今日,正是公文里写的最后一天的上任期限。   进了城之后,楚辞让张虎直接往巡抚衙门去。张虎打听好路线后,半点弯路都没走,直接就赶着马车去了巡抚衙门外。   楚辞整理了一下衣冠后下了马车,带着自己的公文、官印与官服走上前去,还没走到门前,便被拦住了。   “抚台衙门重地,寻常人等,不得入内!”   面对这些一脸敬业的衙差们,楚辞停下脚步,将自己的来意告知他们,并拿出公文给他们看,请他们帮忙通报一下。   这些人听楚辞说他是来上任的官员,特来巡抚衙门拜见,还有盖了吏部大印的公文,不敢耽搁,行了个礼后就去通报了。   没过一会儿,去通报的衙差就出来了。楚辞正要跟进去,谁料那人有些歉意地说道:“对不起,这位大人,您还不能进去。请您将身上携带的公文交给我,由我呈上去给抚台大人亲自过目才行。”   “……”楚辞有些不快,这亲自过目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还能是冒充的不成?而且就不能让他进去再看吗?   那人见楚辞脸色不愉,也没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楚辞的决断。楚辞最终还是掏出了公文递给那衙差,幸好他家许先生之前已经给他打过预防针了,不就是下马威嘛?受着便是了!   不过,令楚辞没有想到的是,这下马威的威力还不小。 第275章 传的是何道   公文交上去后,那人却迟迟不出来。楚辞在门口等了好久,便托门口的其他衙差进去看看,然后意料之中的被拒绝了。被拒绝之后,他反而静了下来,转身就朝外面走去。   “诶,等等,你不见抚台大人了吗?”门口守着的另一个衙差问道。   楚辞笑了笑,说道:“恐怕抚台大人贵人事忙,我在这门口干等着也不好。若有心人见着了,还以为抚台大人故意要给我一个下马威,岂不是有损抚台大人的清誉?我还是明日再来吧,上任也不急在这一两天。”   说罢,他走下台阶,朝停在对街的马车缓缓走去。   快走到马车附近时,后面突然有声音响起:“这位大人,巡抚大人有请!”   楚辞回头一看,之前帮他递公文的衙差正追在他后面叫。   “巡抚大人现在有空了?”   “是啊,巡抚大人刚和其他几位大人说完事,见小的递去公文,立刻便叫请大人进去,一刻也不能耽误。”说完,这衙差还装模作样地抹了一把不存在的汗水。   既然有了台阶,楚辞也不再多说什么,跟着这人往回走。   从衙门口一路走到大厅的拐角处,楚辞还没往前走,便听见一个声音响起:“这状元郎好大的气性啊。”   “诶,年轻人嘛,年少气盛也是有的。更何况,此事确实是老夫做的不妥当,公务一来,便把其他事抛之脑后。”另一个声音说道,对比前一句有些尖酸的话语,这人的话听上去便让人顿生好感。   楚辞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听到什么很有意思的话。在走过拐角之后,楚辞来到门前。里面的说话声在察觉了他的到来后便戛然而止,此刻,他们都看着外面,静静地等待着来人。   楚辞走进大厅,先朝主位的大人行了一礼,嘴上说道:“下官楚辞,拜见抚台大人。”   “状元郎请起。”抚台大人很和蔼地说道,等楚辞起身之后,他略带夸张地咦了一声。   其他人问原因时,抚台大人便笑道:“昔日曾听说新科状元郎面如冠玉,容貌出众,将探花郎的风头都抢走了,老夫还道是谣传。今日一见,忽而明白了什么叫做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的道理。”   其他人马上跟着称赞起楚辞的样貌,一时间恨不得把他比做潘安宋玉才肯罢休。   若是一般书生,听人这么肆意地谈论自己的容貌,心里都会有被冒犯之感,面上也会带出一点来。然而楚辞在他们说话之时,却能一直保持微笑,落落大方地站在厅中任人观赏,仿佛他根本不是别人讨论的主角一般。   那几个说的起劲的官员互相对视一眼,心中忍不住赞了一句,瞧人家这气度,难怪能被皇上亲自点为状元郎。   声音渐渐消失,抚台大人也似突然发现一样:“状元郎,怎么还不坐下?来人啊,快给状元郎上茶。”   楚辞谢过之后,也没推辞,直接在下首的一个位置上坐了下去。   “抚台大人客气了,您直接唤我的名字便是,莫要再唤下官状元郎了。下官这点浅薄学识,不敢在各位大人面前卖弄,您这样叫我,实在令下官羞愧难当。”   “呵呵,楚大人太谦虚了。谁不知道你是我大魏朝自开国以来第一位三元及第的状元郎,若你都只是浅薄学识,我们这些,岂不是微末了?”有一位官员笑着说道。   “大人说笑了。”   楚辞听出他话中的酸意,只淡淡一句话带过,不准备在这个问题上深入研究。   “楚大人,之前吏部那边传了信过来,你的公文我也看过了,老夫先代漳州府百姓道个谢,你这番雪中送炭,可算是解了老夫一个大麻烦。想必有了楚大人你在教书育人这一道上的那些手段,马上就可以令漳州府重新变得风清气正,书声琅琅了。至于抚台衙门这边,两三日的功夫,便可将仪仗给你布好,到时候,你就能走马上任了。”   “大人谬赞了。漳州府,乃至整个南闽省,都在各位大人的治理下一直以民风淳朴著称,就算称一句桃花源也不为过。下官来此是锦上添花才是,怎么敢说是雪中送炭呢?”楚辞认真地说道,这老家伙分明是挖了坑给他跳,如果他真承认下来,那不就代表他认定漳州府风气不正,为官者没有治理好吗?到时候,他人还没去那,仇恨就先拉满了。   “哈哈,楚大人就是太谦虚了。瞧瞧今天时辰也不早了,楚大人第一次来我们南闽省,便由本官做东,尽一尽这地主之谊,让楚大人尝一尝我们南闽的各色没事,还请楚大人千万赏脸才是。”抚台大人邀请道。   楚辞点头答应,嘴上说着“却之不恭”,然后跟着抚台及其他大人起身,恭敬地走在他们身后。   南闽省在大魏地图上呈长条形,州府沿着长长的海岸线往前延伸,几乎没有哪一处是不靠海而居的。省城虽不像其他地方一样就在海边上,但此处离最近的海湾也不过三五个时辰的路。   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住在这海边上,吃的自然与海有关。昔日楚辞自京城往返之时,也在船上度过不少时间,他曾见过水手们下网捕捞那些海味,可惜的是,当时他有些晕船,又不习惯他们最原滋原味的吃法,所以无福消受。   此刻,他望着桌上那些经过精心烹调的海鲜盛宴,忍不住有些食指大动。自从穿越以来,他就再没吃过这些东西了。   “楚大人,我们南闽省地处荒凉之境,也无甚好东西,只有这些海味用以招待,还请你不要觉得怠慢才是。”   “抚台大人客气了。世人皆知鲍参翅肚乃天下至味,今日下官有幸,得大人请了这么一顿地道的海味大餐,日后可算多了一个可回味的东西。”楚辞做出一副感激不尽的样子,这般捧场的姿态,让请客的主人很有面子。   “哦,看来楚大人对吃这一方面颇有研究,不如你来说一说,吃这海味,配什么酒最合适?”   楚辞沉吟了许久,说道:“听闻南闽省最有名的酒坊叫做大兴酒坊,里头有一种酒叫做“五月红”,配上这海味倒是不错。”   席上的大人们对视一眼,再次从各自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惊异。看来这楚辞不可小觑啊,他人还到南闽,便已将这里的东西打听得七七八八了。   “不错,楚大人果然是个会吃的。来人啊,上五月红……”   抚台大人的话音刚落,小二就端着盆子过来了。里面温着的五月红,随着小二的走动不时散发出香醇的味道,便是不怎么爱酒之人,肚子里的酒虫也要被勾起来了。   席间,楚辞吃东西的姿态,也让这些人再次觉得他城府颇深。一般来说,不靠海的人初次吃海味时都会有些不适应,然而这楚辞,不论是吃螃蟹还是其他的东西,都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想来是特意练过的。   当然,不止他们,楚辞在这一顿饭里,也大致摸清了这几位的性格。不过,抚台大人老谋深算,一省封疆大吏,岂是那么容易捉摸的?楚辞有理由认为,那副仁善和蔼的样子,是他故意做出来的。毕竟,他还没进门时的那顿下马威可不是白挨的。若他真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善良宽和,又怎么会来这么一招呢?   由于这是第一次见,所以两边都存了试探的心,为了方便交流,倒没有出现不断敬酒的场景。所以,散席之后,楚辞还能十分清醒地和他们告别,然后踏上张虎来接他的马车。   第二天,楚辞收拾好自己,依次去拜访了知府知州大人,然后又去了南闽省的正提学府上,毕竟这才是他以后的顶头上司。   南闽省的正提学,姓杜名玉,昔日也是一位非常有名的学者。如今他虽年纪老迈,却还是耳清目明,看起来神采奕奕,两眼炯炯有神,让人不敢小觑。   “下官楚辞,见过正提学大人。”   “坐吧。太傅大人给我来了信,说你在育人一道上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那么,今日我们就聊一聊,这方面的事情。”杜玉开门见山,一句废话都没有。   “承蒙温太傅青眼有加,只不过,下官算不得什么人才。”   “你也莫要太过谦虚,就是随便聊一聊罢了。”杜玉说道,“我日前曾听过你在袁山县内说的话,你说传道授业解惑三者之中,传道为其中之最,那么我想知道,师者传的到底是何道?学子们究竟要做到哪些,才能成为你心中的贤徒?” 第276章 赶路   传的是何道?   “既然提学大人有心讨论一二,那下官就说一说, 如有不当之处, 还请大人见谅。下官认为,这传道,传的自然是为人处世之道了。”   “那大丈夫立世, 应当如何呢?”   “下官认为, 首先第一点要做到的就是爱国。有国才有家, 若一个人连自己的国家都可以抛之脑后, 那么这人身上即使有再多优点, 也无济于事。”楚辞说道。   杜玉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虽然楚辞并未加上忠君二字。但其实, 忠于国比忠于君要来得更值得人尊敬一些。不过,这种大不敬的想法, 杜玉是不可能宣之于口的。   “第二点, 是为敬业。《韩非子》中曾说, 使鸡司夜,令狸执鼠,皆用其能, 上乃无事。若所有人都能在把各自要做的事情做好,各司其职, 互不干扰,那么咱们大魏朝一点会非常安定且繁荣。”   杜玉想了想, 然后又点头表示赞同。如果为君者能做到勤于治国, 爱民如子;为官者能够廉洁公正, 秉公办案;行商者可以做到兢兢业业,童叟无欺,那便可使天下众民安居乐业,大魏国运自然蒸蒸日上。   “第三点,诚信。孔老夫子说过,人而无信,不知其可?诚信乃立身之本。如果一个人无论做什么事都能够诚信待人的话,那么此人一定也能取得大家的信任。正所谓民无信不立。国如此,人亦如此。”楚辞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添了一句,“当然,如果是在战场行军布阵,面对凶残的敌人之时,倒不必这么做。”   杜玉也笑了,这年轻人说话挺有意思的。不过,显然都很有道理。   “还有吗?”   楚辞神秘地笑了笑,说出了最后一点:“第四点,友善。”   “友善?”杜玉跟着念了一遍,眉头微微皱起,而后恍然大悟,“孔夫子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你想说的是,只要一个人以善待人,那么自然能仁人无敌于天下?”   楚辞微笑颔首:“正是。毕竟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   楚辞走后,杜玉坐在厅中若有所思。方才这楚辞一番话,确实给他解释了何为道。他说的十分详细,想来心中早有章程。不过,世间真有人能做到楚辞说的这些吗?   他思考了良久之后,心中仍然没有答案。不过,这不妨碍他对今天听到的这八个字的喜爱,并且这就是他以后要为之努力奋斗的目标了。   杜玉铺开宣纸,以笔蘸墨,大手一挥,在纸上写下了“爱国,敬业,诚信,友善”这八个大字,并且于下方题上了十八居士几字。之前他询问楚辞时,楚辞就是这么告诉他的。   也不知这十八居士是何许人也?据说他说过的不止这八个字,而是二十四字箴言。若有机会,真想与其促膝长谈啊……   楚辞忽悠了一把杜玉就回客栈去了。他当初学这些的时候别提多卖力了,好东西自然是要拿来共享的不是?便宜那老头儿了,聆听了一波来自现代总结出的崭新理念。   不过,杜玉也帮他解了个疑惑。当初他明明听皇上说,南闽省正提学是个叫齐鲁直的昏庸官员,怎么到了才发现是杜玉?他问得委婉,杜玉却答得坦然。   原来这南闽省因为疆域辽远,两头相距就像隔着一个省,又因民风彪悍,管理起来十分不便,所以提学司当初是委派了两个人下来的,一人执掌一边。只不过,由于那齐鲁直较为擅长钻营,每逢述职之际,南闽省官员都只提到他,所以天和帝对此人印象也比较深。   不过,凡事有利也有弊。他在皇上面前刷了存在感得了好处不假,但一旦出现问题,他的责任也比较重。因为当初朝上左相的一番话,让天和帝一封密折将那齐鲁直骂得狗血淋头。他又气又怕之下,人就病倒了,此时还在家里将养,上不了衙门。   楚辞心里暗喜,那个齐鲁直一听就和他不是一路人,还是让他在家多休息一会吧,有这位杜大人在就行了。   拜访过南闽省的所有领头人物之后,楚辞的仪仗终于弄出来了。他想起当年提学大人来给他发那“贤良方正”匾时所享的仪仗,再对比眼前的,似乎他的要气派一点。   因为他乃一府提学,官职位同知府,虽无其他实权,却享同等待遇。除了什么回避肃静牌、尾枪、乌扇、黄伞等等随行仪仗之外,还要“鸣锣开道”。   知府仪仗出行鸣锣,需要打九棒锣,其意为“官吏军民人等齐回避”。除此之外,还要有人边喊着“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的口号一路前行,提醒他们要亲近百姓,爱护子民。   南闽省的省会在富州府,距离楚辞即将上任的漳州府大约有七天左右的路程。不过,这是坐马车的速度。像楚辞这样带着仪仗上路的,恐怕就要耽搁十天左右了。   现在已经是十二月十八了。耽搁十来天的话,恐怕到那就要过年了。   像他们大魏朝的皇帝们大多还是勤奋的,像过年这么重要的日子,他们也只休息七天。每年的除夕封笔,正月初七开笔。朝廷的官员们自然也是一样,每年除夕封印,一切事务暂时搁置不处理。待正月初七开印之后,再来处理公务。   按照楚辞的想法,自然是越快到漳州府越好的。他想赶在封印之前,了解一下漳州府的教育水平。   自被外放之后,他就搜集了很多关于漳州府的资料。经过再三验证之后他发现,这漳州府,应该是南闽省最穷的了。它地处偏僻,再往前便是茫茫大海,四周渺无人烟,商道开辟的水路也不在那儿,偌大的府竟然连一个码头都没有。   再加上此处田地贫瘠,除了府城之外,其他县城的大部分人都是以打渔为生的。偏偏那里的市场购买力也很小,到手的东西销不出去,只能砸在自己手上了。   经济状况如此糟糕,人民的温饱尚且满足不了,还谈何教育呢?   楚辞重重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马上也要成为海滩边的一条咸鱼了。   亏他当时和寇静静夸下海口,说他用不了一两年就能回京城。现在看来,难搞得很呐!万一他要在这里蹉跎数十年的时间,寇静静会等他吗?   楚辞脑海里浮现出了一副画面:他在漳州府风吹日晒,逐渐蜕变成了一个干巴黑瘦的模样,等他回京之后,寇静仍旧是那高大英俊的样子。到时候他肯定温香软玉,气质美男抱满怀了,还记得他楚某人是谁吗?   楚辞被自己的想象虐出了一滴眼泪,忍不住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停轿!”   轿子刚落地,不等楚辞询问为何突然停下,就有一个衙差打扮的中年人上前询问:“卑职听见大人频频叹气,可是这轿子不够舒服?大人要不要下轿休息一下,待到前面的镇子里,卑职马上为大人换几个妥帖的轿夫。”   “不用了,继续启程吧。”楚辞说道,心里囧了一下,这隔音咋这么差!   其实他不喜欢坐轿子,这种以人代畜的行为,早该被叫停了。可是他不得不坐,现在才刚离开城门不久,周围来往百姓众多,他穿着官服冒然下轿,只怕要被两边的百姓围个水泄不通了。   幸好他让大虎的马车停在前面的岔道口,到时候没人了,他还是坐马车吧。仪仗虽不能少,但抬空轿子可比抬人轻松多了。   至于楚辞为什么不先坐马车离开,其实是有原因的。因为他怕有人会拦路喊冤。   也许是受电视小说的影响吧,楚辞总觉得每当官员出巡或上任时,都会发生那种拦路喊冤的事情。万一到时候有人拦他的轿子,他又不在上面,耽误了案情可怎么办?   抱着这样的想法,楚辞坐着马车跟了仪仗队一路。但是,什么都没发生过。无论是喊冤的还是劫道的,一个都没有。   好在,一路虽然无聊,但总算有个好处。他们越往漳州府走,天气就越暖和。虽然棉服还要穿着,但至少不用受那凛冽寒风的“爱抚”了,也不至于捧一会书手就冻得僵硬。   手脚不冷了,楚辞动笔的时候就多了。除了给家人还有先生去信之外,楚辞最喜欢的就是给寇静静写信了。   自九月底他离开京城,已经给寇静去了七八封信了。算算时间,前几封怎样也应该到他手上了,可他就是没有收到一封回信!   也不知道是路上出了什么差错,还是……楚辞摇了摇头,把心里的不安甩开。也许是因为刚定情不久就被迫分开,所以他有些患得患失,心里总是会忍不住产生点自我怀疑。   他其实也知道,自己的怀疑是多余的。按照寇静静的性格,爱上了就是一辈子的事,他对他有多好,楚辞也明白。那么久的单相思都熬过来了,怎么会在这时候撒手呢?   唉,总得来说还是一句话,异地恋真是个折磨人的东西啊!   饱受折磨的当然不止楚辞,寇静也深受其害。他的心愿刚刚达成,眼看着就要迈入夫夫没有孩子热炕头的美好生活,一道圣旨便似那王母头上的金钗一般,刷的在两个有情人中间划下一道比银河还宽的大海,怎能不叫他扼腕叹息不已呢?   而且,那地方还存在危险。寇静每天完成神机营的任务之后,最喜欢的就是看海图了。南闽省那片海域的海图,已经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中,一闭上眼睛,就能在他的心里呈现出来。   他越看越觉得心慌,漳州府一带岛屿众多,最适合水匪藏匿其中,万一他们哪天上岸去作恶,百姓们就要遭殃了。按照辞弟的性格,他能龟缩于城中吗?   寇静叹了口气,生出了一种无力感。也不知道徐叔那边有没有派人过去保护辞弟,他寄出的那些信至今仍未得到回音,真叫人担心呐!   ……   与此同时,刚刚出关谈成了一笔大生意的徐管家志得意满地回了大魏。这次出来这么久,也不知道小少爷想没想他?这次谈成了生意,以后他这把老骨头就再不用到处走了。   “徐爷,您出关的这段时间,家主来信了!这些信小的们也不敢拆开,就等着您回来看呢!”   徐管家胡子一翘:“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不早点说?快,拿出来我看看!”   “这不是不清楚您老人家到哪了吗?”   下属一边赔笑,一边赶紧拿出寇静寄来的一大袋包裹,徐管家拿出信一看,立刻吩咐道:“连夜赶路,去最近的码头,然后咱们乘船去南闽省。”   “啊?”   “啊什么啊?!快吩咐下去!要是赶不及,你小子可就闯了大祸了!” 第277章 名册   十二月二十七日, 下午。   在距离漳州府还有五里的地方,楚辞下了马车, 重新坐回了轿子里。原本走的有些松散的仪仗队伍一下子就精神起来了。   楚辞体谅他们的嗓子和身体, 让他们有人时念几句, 没人时就少说话, 以免喉咙吃不消。今天一早上, 他们都没有在途中碰到一个人,休息了很久。这会儿叫起来, 那叫一个中气十足!   没过一会,就到了城门外边。   因为一路的敲敲打打, 所以城内的人早知道他们马上就到。漳州知府陈知信接到消息后, 安排了一队人马等在城门口迎接他。   楚辞到了之后,刚下轿子,那头就来人了。那衙差朝楚辞行了个礼,然后表明来意, 说是知府大人得知楚提学今日上任,故遣人在此守候。   楚辞先道谢,然后又上了轿子,跟在他们后面去了知府衙门。   楚辞与这知府位属同级, 所以陆知信见到楚辞, 只是朝他拱了拱手, 楚辞也一样, 还了他一记拱手礼。   “楚大人, 这是上任提学交接时留下的印章。本府代为保管了良久, 如今总算又交出去了。本府还以为楚大人会年后再过来,没想到楚大人也是个心急的,这提学司又跑不了。”陆知府自以为幽默地说道。   “唉,并非是我心急。只是之前因为种种原因,在路上逗留了好几天。本来就算晚了,自然不敢再耽搁下去。”楚辞假装没听出他的话意,叹了口气解释道。   “原来如此。那想必楚大人这一路奔波定然已经筋疲力尽了,那本官就不多说了,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待明日本官再一尽地主之谊,顺便让楚大人也熟悉熟悉咱们漳州府的人员,以后才好调动些。”   “那就多谢陆大人了,楚某就不打扰了。”楚辞起身告辞,离开了知府衙门,去往提学司。   此时仪仗队已经跟随知府派来的人去了驿馆休息,他们明日一早就要回省城去。往后楚辞再要用仪仗,便直接用漳州府的了。   提学衙门和知府衙门隔着一条街的距离,没一会就能走到。提学司衙门的后宅一贯都住了人,上一任的提学也是住在这里的。他搬走之后,房子便空着了。知道楚辞不日便到,衙门里的人便将这房子打扫干净,等着新上任的提学大人住进来。   楚辞一行人来到提学司衙门时,外面早已有人等着了。这人是提学司的一位属官,名叫周青。周青目前的官职是从七品,在这提学衙门里负责接待主持事宜,相当于后勤部门。   他对楚辞十分热情,自楚辞进门后嘴巴便没有停下来过,言辞之间带着些许讨好,不过,倒也不会让人厌恶就是了。他也很会看脸色,楚辞这边的事一弄妥当,他便立刻找了个借口告辞了。   楚辞打量着这个院子,比起他在国子监时的住处尚有不及,但比起秦夫子他们住的地方又要大上一些。目前来说,住他们这几人绰绰有余。   安顿好傅明安后,楚辞又让张虎赶紧休息。他们两个一个赶马车,一个有些不舒服,精力自然是比不上他和常晓的。他们去休息后,楚辞和常晓归置了一下他们带来的东西,也各自去休息了。   第二日一早,周青又上门来了。楚辞交了一个任务给他。接到任务的周青匆匆离去,生怕时间不够完不成任务。   ……   “提学大人,这些就是咱们漳州府从府学到各村私塾的名册,上面一共载有一百四十二间学堂。”周青命人将名册全部搬到了这位新上任提学大人的桌子上供他查看。   人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果然不假。这位楚大人昨天下午刚到漳州府,今天就开始了。眼看着就要过年了,今儿已经是二十八了,他怎么就不能再晚两天到呢?周青一边在心里抱怨,一边将桌子上的名册排好,让楚辞看得方便一点。   楚辞对他点点头,示意他去忙自己的。周青顺从地行了个礼,然后退出门外。   楚辞目送他的背影离去,才拿起一本名册看了起来。这第一本就是漳州府府学的册子,上面详细地介绍了从山长到夫子一共二十五位教员的身份信息。这身份信息包含了年龄籍贯及进学的程度等内容。   楚辞将这本名册看完,发现府学山长进学程度最高,他是嘉佑二十四年的从进士出身。接下来的大部分都是举人,其中也有几个秀才。这些人的年纪大约都在四十岁以上,想来是因为屡试不第,所以才来做夫子的。   府学除了这二十五位教员之外,还有两百多名学生。师生配比很宽松,和京都的国子监有的一拼了。   最后还附了几张学生名单,楚辞只看了几眼,便合上这一本放在一旁,接着从放在案上的那一叠名册中又抽了一本出来。   一个上午,楚辞都保持着捧书的姿势坐在那里。原本书案上高高的一大叠名册,如今已下去大半,被分列在楚辞的两侧。   他放下册子,闭了闭酸涩的眼睛,身体微微放松,想要在椅背上靠一会。僵直的背部刚接触到椅子,外面就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   “进来。”楚辞睁开眼睛,身子坐直,冲外面叫了一声。   “提学大人,知府衙门有人上门来递帖子,下官给您送过来了。”说话的这人有些胖,笑起来很是喜庆的样子。   “有劳了。”楚辞和他道谢,然后又说,“本官初来乍到,不知……”   “大人,下官姓王,叫王明。”王明很高兴的介绍自己,他也是提学衙门的属官,负责记录造册等事宜。   之前周青命人过来搬册子,他就感觉有些不妙,莫非这新上任的提学大人是想杀鸡儆猴,先拿他下手?   王明越想越觉得心慌,这才借着递帖子的事过来探探口风。   “哦,你是说这些册子是你和下面的人负责登记的,对吗?那这上面的东西,你可记清楚了?”楚辞问道。   “是的,大人!这里所有的册子都是下官亲手登记造册的。每一条下官都记得很清楚。”王明连忙说道。   “那好,你来说一说长平县的县学和县城里的其他书院的情况吧。”楚辞逮着个活名册,自然不肯放过,这正好可以让他的眼睛休息一下。   王明先是一愣,随后心里又一松,好在他刚刚没有夸大其词,上面的内容他确实记下来了。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就在王明嘴里滔滔不绝中过去了…… 第278章 新官上任三把火   楚辞坐在椅子上,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桌子上有节奏地敲击着,脸上的表情有些玩味,叫人看不清他的真实想法。   王明口干舌燥地坐在楚辞对面,眼睛时不时地瞄向一边的茶壶,但他还没摸清这位大人的性子,不敢轻举妄动。   “也就是说,这里面虽有一百多间学堂,但其实一部分已经是名存实亡了?”楚辞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听他说了那么久,楚辞得出了这样一个总结。   “这,大人,也不能算吧。也还有几个学生的……”王明听他这样问,心里便有些紧张了,他在造册时也觉得不太像话,可百姓不来上学,他们能有什么法子?   “几个学生?”楚辞轻哼了一声,“你说的周家村,一共六十三户,共三百零八口人,怎么也算得上一个大村了,可村塾里却只有三四个孩童,这样,也能算得上一间学堂?”   王明低下头,喏喏地说:“可,可能是这周家村日子艰辛,百姓生计难以维持,故而不能送孩子入私塾读书——”   “啪”的一声响,将王明的话堵在了喉咙口里,他偷偷抬眼看了一下楚辞的表情,缩了缩脖子不再开口。   楚辞将册子扔在桌子上后,心里也有点后悔,他有些失态了。不过,面对这人的满嘴胡话,很难叫人不生气。   周家村距离府城不算太远,是江县下属的一个小村庄。不过庄子虽小,可百姓生活却十分富庶,原因就在他们那里生长着一种竹子,用来做油纸伞再好不过了。当地的村民伐竹剖片,制成伞架,再让人糊上伞面,一把油纸伞可卖到四五十文。   他们那里的伞精美耐用,还特地有人将其收录于一本名为《广义杂记》的书中,写书上是个喜欢四处游荡的富家子弟,他杂记中的每一篇,都是原地考据过的。楚辞当时看了,还很羡慕这种有钱又有闲的生活。   “你负责登记造册,那么你可曾亲自去到这些学堂里看过?”   王明摇了摇头:“大人,下官只做造册一事,另有别的学官去看。”   事实上,他们这里还有劝学官,对于那些家境良好却不肯将孩子送进私塾的,那些劝学官也曾亲自登门拜访,只是收效甚微。几次下来,他们也不愿再去,只是随意糊弄了事,证明他们做了这个工作。   “你去把他们叫过来——罢了,先不叫了。时间也不早了,你去吧,待午食过后,把衙门上下全部叫到我院子里来。”楚辞看了看天色,马上就要吃午饭了,他要是现在喊人过来,午饭肯定得耽误了。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不近人情,楚辞决定先放他们去吃饭再说。   不过,虽然楚辞觉得自己还算体贴,但那些人却不这样觉得。   王明回到班房里后,狠狠地给自己灌了一大口茶水下去,干巴巴的嗓子得到了缓解之后,方才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王大人,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这位新上任的大人比老孟大人还要吝啬,竟连一口茶水都舍不得给你喝?”一个叫李硕的调侃道,他之前见王明去了提学厅中,还以为他是去套近乎的。   “想知道啊?想知道自己去看看呗。”王明没好气地说道,明明这一房都是造册的,偏就他一人挨了骂,回来还要被说风凉话,什么世道啊?!   “哎哟,看你这副样子,可见咱们这位新上任的大人还真是个了不得的。你们听说了吗?当初这位楚大人在京城时,就连一位王爷也被指着鼻子骂过呢!”另一个叫赵振地说道,他老丈人在省城当差,人脉比他更广一些。   “嗨哟,快说来听听!我昨个有幸看了那位大人一眼,看着分明是个面嫩的,竟有这么厉害?”孙阳有些怀疑,人都说面由心生,他怎么觉得这楚大人看上去是个性情温和的?   王明和李硕也好奇地看着赵振,想听听他的说法。有人捧场,赵振便志得意满地将昨天老丈人信里的内容告诉了大家,都是有关于楚辞在京城时的“壮举”。其中不乏有些夸大之处,毕竟传言都是越传越玄乎的。   于是,当他们几人听完楚辞的故事后,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复杂呀。他们现在对楚辞是又敬又怕。   敬的是,这位楚大人是个刚正不阿,一心为公之人,怕的是他那些雷霆手段和那张义正言辞的嘴。   “你们说,他那根金戒尺,带来了吗?”王明突然问道。   这谁知道呢?大家互相看看,然后四散开来,让杂役去伙房取他们热好的饭菜。赶紧吃饭吧,吃完后,还不知那位楚大人要对他们说什么呢!   ……   午食过后,提学司的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往提学厅走去。他们边走边议论,对象自然是那个传说中的楚大人了。他们这些人里,不乏有像赵振一样提前得到信息的人,这会就把他们的信息拿出来共享了。   楚辞这会儿正坐在房里喝茶。他中午的饭是大虎直接从后堂送过来的。后堂距离前厅大概有十几分钟的路程,中间以一道小门相隔,还有一个看守的人,以防有人会从前堂闯进去。   饭吃完后,大虎又提着篮子走了。他们住的地方还没归置好,老爷说尽量把房里摆设的位置都换一换,这样心里舒服点。因为他们以前也是这么做的,所以张虎毫无异议。傅明安和常晓倒是有些奇怪,但楚辞一大早就走了,他们也没地方问去,只能跟在张虎身后帮忙。   再说楚辞这边,他刚把一盏茶喝下去不久,门口的随从就来禀报了,说大人们求见。   楚辞一愣,这么快?   “小四,你去把人请进来。小五,你去沏壶茶过来。”楚辞说道,说完之后,又看了看全身上下,发现没有不妥后,他端正了一下坐姿,不论何时,楚大人的偶像包袱都不能丢。   “下官们见过大人。”乌压压一群人,身着不同颜色花纹的官服,站在下面向楚辞拱手行礼。   “各位同僚请起,大家不必如此拘束。”楚辞说道,他刚用眼睛数了数,发现这衙门里够资格来开会的其实也只有二十多个,其他更多的是连官职都没有的吏员和衙役,他们虽服务于官府,却不入编制,简称临时工。   “多谢大人。”   提学厅此时已重新布置过,楚辞让人在两边的座位后面又摆了一排,堪堪坐下了这一大群人。   楚辞作为新上任的官员,自然是要先介绍一下自己。他虽然知道大家可能已经把他的祖宗十八代都扒拉出来了,但该走的流程还是不能少。   “各位同僚好,本官姓楚,单名一个辞字。初来乍到贵地,有幸结识各位,望咱们以后能互通有无,将事情做好。”   简短的介绍后,楚辞开始提问:“现在,请各房的人按照顺序坐好,然后再派个人说一说各房的工作和人数。”   下面的人赶紧按照楚辞说的去做。不一会儿,位置就重新编排好了。   “下官周青,隶属外事房,房中共三人。外事房主接待事宜,但凡有外人来提学司,便由我们招待之后,再行议事……”   “下官王明,隶属笔墨房,房中共四人。笔墨房主纸笔功夫,凡是抄录登记或张榜之事,皆由我们去做……”   “下官……”   不一会儿,这些人就说完了。一共五房,人数三到六人不等,每房负责的东西都不一样,职责分配尚算合理明确。   楚辞主要看着那几个劝学官,想要了解一下他们是怎么做事的。但单独问他们感觉不太好,楚辞便干脆将所有人都问了一遍。   “好了,今日是楚某上任的第一天,虽已近年尾,但还是想把大家叫过来聊一聊。商议一下过年之后咱们提学司要做的事情。”   底下人个个心里喊苦,今天都大年二十八了,搁在以往,他们早就告假回家去了。提学司差事本就清闲,谁大过年的还耗在这里?可今年却不一样了,这位楚大人看着面善,实则是个不好相与的,以他大公无私之名,要是他们有人被抓了小辫子,以后的日子绝对不好过。   楚辞看出他们心里存在的怨气,可他也管不了那么多。要是他们像以前一样舒服了,不舒服的可就轮到他了。   “因为今日是第一次集会,本官便把要求说给大家听一听,请大家认真记住,下次集会若不按要求胡乱行事,就别怪本官不近人情了。”   “谨遵大人吩咐。”   “第一,往后集会,请各位携带纸笔墨,将每次的内容记下来,以免有疏漏。第二,请大家按时点卯上下衙门,每迟到早退一次扣半日月钱,若有特殊情况,需向各房领事请假,领事批复之后留档存放,不容遗失。”   关系到月钱了,有人面色不愉,他们以前根本就不用点卯!楚辞扫了几眼,又补充了一句:“每月按时点卯的,除月钱之后,额外再发放一笔奖励金,谓之全勤。”   其实按时上下班是他们的职责,但鉴于提学司不同于其他衙门,管理要更宽松一些,所以楚辞便把全勤奖搞了出来,以免他们因为改变太大触底反弹。   果然,此话一出,原本还不怎么服气的人,立刻就淡定下来了。   “第三,本官已经吩咐人在伙房附近开了一个房间出来供大家用餐,故以后大家不可在班房内吃饭,以免污损公文。”   楚辞之前就想说了,他今日看名册之时,发现上面多处沾染油点,细闻上去还夹杂着一股饭菜的味道,让人十分不适。   底下的官员有些讶异,但大部分人都没什么意见。在哪吃饭不是吃呢?   不过,这楚大人看上去不食人间烟火,没想到烟火气还蛮重的,首先想到的竟然是用餐的问题。这新官上任三把火,居然还有一把炉灶火。 第279章 封印   楚辞就提学司明年要做的事情有哪些开了一个讨论会,虽然细节还没出来,但目的很明确,那就是增加入学率,提高进学率,让漳州府的学风得以改善。   开完会后,楚辞看了看天,大致估算了一下时间,觉得应该是四点钟左右。冬天日短夜长,估计再过不久天就要黑了。   楚辞拿出之前知府派人送来的帖子,在手里摩挲了两下,然后回后堂换了一身便服,乘着马车前去赴宴。   宴席上,楚辞和漳州府的几把手都认识了一下。他们的态度十分热情,没说几句便开始称兄道弟,不断地给楚辞敬酒。   楚辞来者不拒,但凡对方说出一个理由,他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豪爽的性情让桌上的其他人大声叫好,恭维之中又给楚辞添酒。   楚辞每醉一点,他们便旁敲侧击地问几个问题,楚辞回答之后,又开始新一轮地敬酒。   几圈下来,楚辞的脑袋彻底发昏了,他站起来想要告辞,却因不胜酒力而跌坐在凳子上,随后往桌子上一趴,呼呼大睡起来。   其他几人见状,脸上露出了微笑。他们虽然一直陪着喝,但四个人喝一个人,还不至于也喝醉。   “唉,你进来一下,楚大人醉酒了,你快带他回去好生歇息一下。”酒桌上地位最低的知县打开门出去,叫来了在外间吃席的张虎。   张虎一听老爷醉倒了,立刻就往里头冲去,然后身子半蹲,将楚辞扒拉到自己背上就走了。   这些大人还没见过这么耿直且不会来事的下人,目送他离开后,忍不住都笑了笑。能有这样的仆从,想必主人也不是个聪明的。   “我看,林大人是多虑了。这位楚大人不像是心计很深的人。”瞧他在酒桌上的样子,哪像是常年混迹于官场的人,分明就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   “此子不可小觑。他能够被林大人忌惮,就说明本事远不止这么一点。”   “有本事又怎么样?他既然来了漳州府,就要守我们的规矩。哪怕他是条龙,来了我们这里也得盘着。”   说话的人很自得,在他心里,别说一个楚辞,就是再来几个这样的,他也不怕。   “还是多注意着点。”陆知府发话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那楚辞不是这么简单的人。   不简单的楚辞靠在马车里,脸被酒气熏得十分红润,但眼神却不像刚才一样茫然。防人之心不可无,楚辞能一杯接一杯地喝酒,自然是有所倚仗的。他在酒席中途,借着袖子的遮挡服用了一枚解酒丸,所以整场下来,他都能保持清醒。   虽然楚辞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时刻保持警醒和适当的怀疑才能在官场上屹立不倒。   ……   转眼就到了除夕日,一大早,提学司的官员们便来到提学厅中,将自己的印章放在盒子里,交到楚辞的手上。   楚辞将它们连同自己的官印一起,放在了一个大木箱中,而后小四点燃了一束香,将其分发到每一位的手上。   楚辞拈着香站在主位上,对着箱子三鞠躬,其他官员也跟着一起做。行礼之后,小五拿来封条,由楚辞将箱子上锁,然后再贴上封条,封印仪式到此结束。   仪式一结束,刚才严肃的氛围便转为轻松活泼,官员们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一般,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聊些俗事。   楚辞心里也有些高兴,官印一封,就和他以前发完最后一份成绩单时一样,身心都轻松了不少。   “封印仪式已完成,诸位大人可以回家去了,待正月初七再来开印。”楚辞话音一落,大家便纷纷拱手和楚辞道别,想来就等着这一句了。   楚辞等他们离开后,带着小四和小五巡视了整个提学司,检查了每一处的门窗,又将过年期间负责在此守夜的人叫过来,嘱咐他们一有异常便去后堂报告。做好了这些之后,小四小五也回家了。   楚辞转身朝后堂走去,到了住处,他将身上的官服一脱,人便往床上躺去。这些天为了赶路,他一直都没有好好休息过。此时心里一放松,倦意立刻袭来,楚辞也不顾现在还是上午,放任自己沉入梦乡之中。   “常晓哥,先生这是怎么了?”傅明安见他一回来就紧闭房门,心里不由有些担心。   常晓想了想,说:“老爷应该是累了,我昨晚起夜时,已经过了三更,老爷还坐在案前写什么东西。好像这几天都是如此。”   “那我们小声一点,让先生好好休息。”傅明安懂事地说道,虽然他有些问题想要请教先生,可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   常晓点了点头,说道:“大虎哥在厨房里做菜,咱们过去帮忙吧。等会先生醒了,就能直接吃饭了。”   “嗯!”   两个小的放轻脚步从楚辞屋子前离开,朝厨房去了……   楚辞醒过来时,傅明安正好过来敲门。他只敲了两下门就开了,抬头一看,他家先生披着衣裳,发丝微微有些凌乱地站在里面不解地看着他,似乎在询问他的来意。   “先生,现在已经是申时了。家家户户都要开始吃饭了。”   楚辞一愣,抬头看了看天色,果然已经是傍晚了。   “你先过去吧,我稍后就来。”   “先生,你先去洗澡吧。今天每个人都要先洗澡,换上新衣裳才算过年。”傅明安摇了摇头,以前他在家里也是一样的。   楚辞失笑,果然是小孩子。但看着他眼里那认真的模样,楚辞还是照样子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楚辞对这个年还真产生了一点期待感。   这是他在大魏过的第三个年了。第一次过年是和家人一起。那时候他还只是一个秀才,靠着插画赚到的钱,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了一个年。   第二次过年,是在京城的时候。那时只有他和大虎两个人。因为大考在即,楚辞根本就没什么心思过年,和大虎简简单单吃了一顿饭便罢了,期间还让大虎号啕大哭了一场。   第三次就是现在了。楚辞决定今年要避开那个敏感的话题,不然这次三个人一起哭,他可哄不过来。   不过,有些事是避不开的。席间,有人回忆了一下以前在家中过年的场景,还没仔细描述。傅明安就已经哭了起来。   他低着头默默流眼泪,看起来可怜又无助。楚辞心里一软,到底还是个十一岁的孩子,独自离开家人,跟着他这个先生远赴异地他乡求学,能忍到现在才哭,已经算是很坚强了。   楚辞将他搂到身边,展开双臂紧紧罩着他,想要给他一点安全感。   傅明安依偎在这不算宽大的怀抱中,鼻子忍不住又酸了起来,今天就让他再软弱一次吧。   他明天就十二岁了,是个大人了,以后不能再哭了! 第280章 祭海神   大年初一,漳州府的百姓们家家户户都要去祭海。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南闽省的百姓们依赖大海而生,自然对它也是万分敬重的。   他们手上提着篮子,篮子里面放着香烛纸钱和一些用叶子包好的饭团类的东西。百姓们用这些东西祭祀海神,祈求渔人们在新的一年里能够平安顺遂,也祈求大海能够赐给他们更多的东西。   在距离府城大概四十里地的果县郊外,有一座海神庙,据说那里的海神十分灵验,只要你诚心祈祷,愿望一定能够得以实现。有了这样的名声,其他地方的百姓们大多数也都来这座神庙上香,所以一年四季供奉不断,香火十分旺盛。   “老爷,我们也去看看吧!”张虎在外面逛了一圈,脸上满是兴奋不已的神情。   楚辞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高兴,细想了一会后,笑道:“是了,你家也是在海边的。你们那儿也祭海神吗?”   张虎摇了摇头:“老爷,我们那不祭海神,不过年初一也是要去庙里上香的,而且每年都有庙会看!”   提起庙会,常晓和傅明安顿时也来劲了。三人期待地看着楚辞,等着大家长发话。   楚辞这才明白,原来这家伙是打着看庙会的主意才有此提议,他还以为大虎也有心事了,想要求神拜佛得以实现。看着三人期待的目光,楚辞故意做为难状,眼看三人眼神越来越黯淡,楚辞才大发慈悲开口说道:   “行,咱们也去看看。刚好我也想了解一下漳州的风土人情,那就从这庙会开始吧。”   几人收拾妥当后,架着马车出了门。从北城门出去又行了大约一个时辰左右,四人才来到果县。   这果县自然是以盛产水果而出名的,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种着几颗果树,其中以芒果,木瓜和龙眼树最为常见。   楚辞略有些遗憾地盯着这些树,心里感叹他来的不是时候,要是夏天到这来,就能把这里的果子一网打尽了。   说起来他在京城待了那么久,好像还真没吃到什么水果。除了饭堂偶尔买一些时兴的果子给学子们吃之外,其他的几乎就没有了。   楚辞正胡思乱想着,忽听张虎朝里面叫道:“老爷,前面过不去了。”   楚辞掀开门帘一看,果然,前面不宽的街道如今已是车水马龙,大大小小的马车牛车将这里挤的水泄不通,只有行人能勉强从车与车之间的缝隙里走过去。   “大虎哥,你看能不能调头走另一条路?”常晓提议道。   楚辞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往后看。常晓回过头去,立刻懵了,后面堵得更严实!   正在进退两难之时,突然有人叫了一声“楚大人”。楚辞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路边这个中年人有些面善,似乎在哪见过,只是一时根本想不起来。   那人可能也知道楚辞不认识他,便说:“小人何远,乃果县人士,是提学司的一个吏员。前几天大人进府时小人有幸见过大人一面,不知大人到此,可是为了去祭海神?”   “正是,只可惜楚某初来乍到,不知竟有这么多人同去,现在被堵在路上,让何兄见笑了。”   “这条路是去海神庙的必经之路,年年都是如此,大人不必介怀。若大人不嫌弃,就下来喝杯热茶吧,县太爷会派人过来疏通道路的。只不过人太多,疏通恐怕还要一段时间。”   何远非常热情,楚辞也不好推拒。问过之后,他便带着傅明安一起下了车,因为常晓说要和张虎一起留在这里看车子。   何远家不远,就在这条街边的小巷子里。他家是一进的院子,大约有三间正房两间耳房,院子不是特别大,但也栽种了好几棵果树,树下还摆了石桌石凳,布置的十分温馨。   “他娘,家里来客人了,快端茶点上来!”何远刚一进门,就冲里面喊道。   “又是什么客人?成天见人就往家里拉,茶点是去了不少,好话都听不到一句。”何远的妻子一边和女儿抱怨,一边手脚利落地装盘,装好后还不忘冲外头叫一句,“哎,就来了!”   正在绣花的小女孩笑了笑,她娘总是这样,嘴巴上抱怨两句,招待得却比谁都用心。   “楚大人您快请坐,寒舍简陋,不堪入目,还望大人不要嫌弃。”何远有些忐忑,他听别人说起过这位大人,似乎是个不好相与的。   “哪里的话,楚某亦是寒门子弟出身,当日家宅不及贵府远矣,何来嫌弃之说。只要家和人安,其他的都是身外之物罢了。”楚辞在外人面前一直都是温文尔雅的,此时的一番话更是让何远颇为感动。   “这位兄弟倒是会说话。人长得俊,说的话也中听,可比巷子里那些小子好多了!”何氏端着茶点从外头进来,刚好听见楚辞的话,脸上的笑意顿时真诚了几分。   “这位是大嫂吧,贸然上门,打扰了。”楚辞站起来笑着打了个招呼。   “嗨,打扰什么,上门都是客。看你们不像是本地人,也是为了祭海神来的吧?”何氏将茶点摆在桌子上,一边和这两位长得好看的小公子寒暄。何远在一旁看得着急,生怕他娘子不小心得罪了这位大人。   何氏看也没看何远,兀自倒了两杯茶递给楚辞和傅明安。   “谢大嫂。大嫂好眼力,我们确实刚来此地不久,还没见过别人祭海神,听说这果县的海神庙最灵验了,特地来看一看。”楚辞起身双手接过茶以示尊重,傅明安有样学样,认真地道了谢。   何氏笑了起来,心想这两人可真有礼,她说:“没错,要说我们这南闽省的海神庙哪座最灵验,那一定就是我们果县的了。就我娘家那的一个小媳妇,嫁过去多年都没生育,听人说咱们这的海神灵验,特地过来上香,回去没多久就怀上了!还有啊,住在上街的那个李老板,每次出海前都要去拜一拜,这么多年就没遇过一次海龙王……”   何氏一说起这些就停不下来,尤其是那两位小公子还用一副求知若渴的表情看着她,更加助长了她的倾诉欲。   何远碍着楚辞在场不好直接打断他娘子的话,只能一个劲地给她挤眉弄眼,暗示她少说点。在他看来,大人怎会对这些俗事感兴趣。   可偏偏,楚辞还真挺感兴趣的。在他以前看来,求神拜佛就是百姓们在自欺欺人,欲借鬼神之力达成心中的愿望。可是一遭穿越,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信前世今生这种说法了,毕竟他的遭遇是科学无法解释的。   楚辞曾听过,“科学的尽头是哲学,哲学的尽头是神学”这一说法,虽然这种说法也没有科学依据,但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楚辞并不准备纠结自己到底是怎么来的,他相信,在未来世界一定会有科学家研究出穿梭时空的办法,并且用科学的手段解释这一切。   何氏的话还在继续:“……我看这位兄弟你也到婚配的年纪了,不知婚配否?若是没有啊,就去拜一拜,海神保准赐你一门好亲事——”   何远见她由站改坐,越说越起劲,心里一着急,便打断她说:“楚大人,你尝一尝这个糖果子吧,是我们自家做的。”   他在楚大人这三个字上用力咬字,何氏也终于听懂了他的暗示,立刻从椅子上弹跳起来,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大…大人?民妇不…不知道啊…太失礼了…”何氏一脸尴尬地说道,不论这是哪位大人,她都得罪不起。听说提学司的大人们最是讲规矩的。   “大嫂不必如此拘束。现在又不是在衙门里,还分什么大人不大人的?我要感谢大嫂和何兄盛情款待才是!”楚辞也站起身,灿烂的笑容打消了何氏心中的忐忑不安。不过,她到底还是心有顾忌的,没一会就推说还要干活,转身朝步履匆匆地往外走去。   在何家坐了一会后,外面有人说街道那里已经疏通了。楚辞听见后,便带着傅明安与何家夫妻告别。何远将楚辞送出巷口后,回家便见何氏等在门口。   “相公,你说那位楚大人会不会生气啊?”何氏小心翼翼地问道。   “现在知道怕了?平时让你少说几句你偏不,今天还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说给楚大人听。你可知道这位楚大人是谁?”   何氏摇摇头,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知道这楚大人是谁?   “他可是去年皇上钦点的,咱们大魏第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之后更是官拜六品司业,是个敢和王爷呛声,敢指着御史台鼻子骂的狠人!现在更是我们提学司的头!”何远前日听他们说起时,内心的震撼简直无法言说,这等人物竟真来了他们这的提学司?   “嗬!”何氏被他唬得一愣,虽然她不太明白他的厉害,但只最后一点就够呛了。   “你说,他以后不会给你穿小鞋吧?我这就去给他赔礼道歉行不?往后我再也不乱说话了!”何氏一脸悔不当初的表情。   何远心中暗笑,表面却说:“罢了,话已说出口,倒也不必太担心。我观这位楚大人也不是那等不讲理之人,他定不会与你计较的。只是,往后你也要改一改这喜欢乱说话的毛病。”   “是是是……”何氏自知理亏,再不像以往那样反驳,而是连声答应。   ……   楚辞不知道自己被当成了别人训妻的由头,他此时已经到了果县外郊。   果县的县太爷还是很会谋算的,他知道这一年一度的海神祭一定会引来许多人,于是便在海神庙附近开了一片地用来停放马车,之后又将海神庙前面的空位划出来让老百姓摆摊子。只要交了钱,便能自由停马车和摆摊子卖东西,这两处都有专人看守,那些鸡鸣狗盗,横行乡里之人别想过来捣乱。   此法虽然耗费人力物力较多,但是站在长远发展的角度来看,还是很有必要的。治安好了,人才会多起来,只要人多了,什么赚钱的路子都能实现。   张虎过去交了钱,然后提着他们买的东西过去海神庙。   这海神庙一共有一座主殿,六座副殿,主殿供奉的自然是海神像。楚辞持着香跟着熙熙攘攘的人往前走,很快就看见了那座海神像。   楚辞观察了一会,发现这海神长着一颗龙头,脸上神情不怒自威,身上十分结实有力,两只似爪非爪的干枯手指放在腿上,眼睛炯炯有神地目视前方。这神像和楚辞以前看过的几乎没有相似之处,应该是闽地百姓们自己想象出来的。   既然已经来到了佛殿,自然是老老实实地跟着祭拜。他心底其实也有一些愿望,此刻身处这样的环境,他也不能免俗的默默将自己的愿望和盘托出。   一愿,河清海晏天下平。   二愿,家人朋友常康健。   三愿,与君厮守共白头。 第281章 花生瓜子换泥丸   “喂,是你输了,快把丸子交出来!”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瞪着面前矮半个头的小孩,凶狠地说道。   “你耍赖,明明是小点赢,怎么大点也是赢?”这孩子紧紧捂着自己的口袋,不肯把丸子交出去。   “我是庄家,我说了算!”   “才不是这样……”   楚辞饶有兴趣地边喝茶,边听着这两个孩子的争吵。他们刚从海神庙出来,大虎便迫不及待地想往庙会里头去,楚辞见常晓和傅明安也很想去,便给了银子让他们三个人去逛一逛。   三人见楚辞不去,一时有些踟蹰。楚辞便推说有些累,让他们进去玩,他在附近的小茶馆等着。   楚辞点了一壶茶,又点了一叠盐水花生和一盘瓜子。这庙会很大,他得做好长期抗战的准备。本以为坐在这会有些无聊,没想到却看见两个七八岁的小童守在一个破碗旁,里面还放着三颗不知从哪捡来的老旧骰子,竟是在以泥丸为赌注玩赌博的游戏,而后还因为规则不明而争吵起来。   楚辞笑了笑,招来茶馆主人结了账,然后拿了油纸,将盐水花生和瓜子一起包了,朝他们走去。   两个小童察觉到有人靠近,立刻心生警惕,往后退了几步。待看见是一个穿得好长得也好看的公子时,戒备心顿时就消除了。   “两位小友在玩些什么,可否让我也加入?”楚辞屈膝半蹲着身子,和他们商量着。   还从没一个大人会这样和他们说话,两个孩子觉得有些奇怪,又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大点的孩子审视了一下楚辞,然后问道:“你有丸子吗?没有就不能和我们一起玩。”   “我没有,你们可以先借我几颗吗?”   “不行!无本的买卖可做不得!”大孩子断然拒绝,别以为他们小就好骗。   还挺精?楚辞心里笑了一声,他装作苦恼的样子想了想,而后眉头一舒:“我买了花生和瓜子,我用它们和你们玩怎么样?”说着,便把油纸打开,一大包的盐水花生和五香瓜子便出现在两个孩子眼前,小点的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大点的也移不开视线了。   “你不许耍赖!”大孩子说道,“输了你得给我们。”   “就是,不许耍赖!”小点的也来助阵。   “我绝对不耍赖,要是耍赖,我就把这一包都赔给你们。”楚辞大方地说道。   “你要是骗人就是小狗。”大孩子将信将疑,希望得到楚辞的保证。   “行,谁骗人谁就是小狗。不过,我们怎么换呢?如果我一个瓜子换一颗丸子,那你们就吃亏了。如果我用一把瓜子换一颗丸子,我就吃亏了。怎么办呢?”   这确实是个问题,大孩子皱着眉头,又拉过小点的商量了好一会,最后决定,两颗花生,十个瓜子换一个丸子。   楚辞同意了,然后就由他做庄家,玩起了游戏。时下赌坊里一般玩的是猜大小,这两个孩子学的自然也是。楚辞用他们捡来的破瓦盖在碗上一顿摇晃,然后让他们二人下注。   大孩子想了想,压了一颗泥丸在大的那边,小点的也想跟着,却被大孩子瞪了一眼,他只能不甘不愿地放在了小的一边。   “好,买定离手,开咯!”楚辞略夸张地学着赌坊的人叫了一声,然后揭开瓦片,“三三五,大!”   楚辞拿出两颗花生和十颗瓜子给了大孩子,然后又把小孩子面前的泥丸拿走了。   “吃一赔一,不亏。”楚辞笑着说道,余光发现那小点的孩子嘴巴已经扁了。   “再来!”楚辞又摇起了骰子,这次小点的怎么也要和大孩子下同一注,果然这次又出了大。   小点的孩子拿到楚辞赔的花生和瓜子,喜得眉开眼笑,学着大孩子的样,把它们放进了自己的小挎包里。   “哎呀,这次运气不好,再来!”楚辞佯装恼怒。   一连几把,他都输掉了。油纸包里的花生瓜子只剩下一半了,楚辞叹了口气,说道:“唉,看来今天运气太差了,再来最后一把,我就要走了。”   两个孩子一听,都露出不舍的表情,往常他们可碰不到这样的冤大头。泥丸随处都能搓出来,可花生瓜子却是真金白银买来的!看着楚辞还剩了一半的油纸包,两人不约而同地做了决定。   “嗬,下这么多,确定吗?”楚辞看着他们将身上的泥丸都掏了出来押了小,便故作惊讶地问了一句。   “你是不是玩不起,不敢玩就算了,胆小鬼!”   嗬,激将法?楚辞看着那大孩子强装镇定的样子,忍不住乐了,这小子心眼可真不少。   “谁说不敢了,玩就是!”他拿起碗上下摇晃,这次晃的时间格外长,两个孩子紧张地盯着碗看,眼睛都快看花了。   “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要不要换别的注?”   小点的孩子刚想摇头,大孩子突然拉着他跑到一边小声说着什么,边说还边往这边看。   过了片刻,两个孩子跑回来,将泥丸分成两半,一半押了大,一半押了小。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楚辞心里一乐,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买定离手,开!”楚辞叫道,“六六六,豹子通杀!”   楚辞哈哈笑着,将他们的泥丸扒拉到自己这边,全然不顾两个孩子一脸懵逼的表情。   “哎呀,赢了这么多。看来今天运气还可以,怎么样,你们还来不来?”楚辞一边数着泥丸,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再来!”两个孩子不服气了,明明他们刚刚赢了那么多次。   “可是你们没有泥丸了。”   “你借几个给我们?”大孩子试探着问道。   楚辞眼睛一瞪:“无本的买卖我可不做!”   “那…那我把这些瓜子花生押你那里,你借给我几颗,赢了我再还你。”大孩子眼睛盯着楚辞,只要再赢一次,就能全部拿回来。   小点的孩子有些不舍,但他也想要更多的,便学着大孩子的样,把自己的花生瓜子拿了出来。   就是现在了!   楚辞很勉强地同意了,然后又和他们玩了一把,这次一把三个一再次通杀,小点的望着比自己脸还干净的挎包,又望了望楚辞那堆成小山的花生瓜子和泥丸,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大点的虎目含泪,一副想哭又不好意思的样子。   楚辞很理解他们,没得到过就算了,得到了又失去什么的最讨厌了!   “诶诶,愿赌服输啊,哭什么?是不是男子汉?”   可是男子汉没有花生瓜子也是照样伤心的啊!小点的孩子哭声更大了一些。   “行了行了,别哭了。这样吧,我请你们吃东西,你们回答我几个问题行不行?”楚辞安抚道。   片刻后,两个孩子洗干净了手,坐在茶馆后的石头上剥起了花生。   “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叫二柱,他叫小胖。”   “你们今年几岁了?”   “我八岁,小胖六岁。”   “这么小?那你们怎么会玩这个游戏?”   “跟我爹学的,他老是玩。这骰子也是他们不要我捡来的。”二柱吃得开心,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小胖低着头猛吃,根本不管楚辞问了什么。   “你爹经常去赌坊吗?”   “什么是赌坊?他们都在桥洞下面玩,我爹每天干完活后就去玩。”他们这里的都这样,现在是过年,更是没日没夜地玩。   楚辞心里摇了摇头,朝廷禁止民间私设赌坊,而且对于那些正规赌坊的要求也十分严格,敲了一更锣后便要关门闭户,就是为了避免有人沉溺其中不可自拔,这里倒好,不止大人上瘾,就连孩子也被影响了。果然是民风彪悍啊!   “那你们平时做什么呢?”   二柱想了想,回答道:“帮我娘晒鱼干,玩,没了。”   “你不读书吗?你们那儿有没有私塾?”   “私塾?有啊。我听他们说,那里的夫子很凶的,用这么厚的竹片打手掌。”二柱说道,“反正读书也没什么用,不管吃也不管穿,还要交钱。我才不去读书。”   楚辞皱眉,因为他看得出来,这孩子说这话是真心的。看来闽地某些百姓对读书这事确实不抱好感。读书非一日之功,也许是因为长久付出没有回报,所以干脆就将这条路舍弃了。   “你们还想不想吃这些东西?”楚辞问道。   二柱和小胖点了点头,小胖还探头朝楚辞腰间的荷包看了一眼,似乎他的东西就藏在里面。   “可是,我有一个条件,如果你们能做到的话,我才会把东西给你们。”   二柱说:“我回去就搓丸子,保证个个都又大又圆。”   “我也搓!”小胖涨红着脸,大声说道。其实这孩子只脸上有些肉,白瞎了这个名字。   “不不,我不想要泥丸了。我的东西,要给聪明的小孩吃,谁聪明,就给谁吃。”   二柱和小胖露出疑惑的表情,怎样才算聪明呢?   “这样吧,我教你们背几句话,谁背会了谁就是聪明的,怎么样?”   二柱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小胖也点了点头。   “听好了,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二柱听了一会,觉得好像有点耳熟,可他想不起在哪听过了。小胖听得很认真,因为他还想吃花生瓜子。   楚辞念到“贵以专”就不再教了,贪多嚼不烂,急于求成没有任何意义。他给两个孩子大致解释了一下,然后又领着他们读了几遍,确认他们都记下来后,楚辞和他们约定,明天这时候,他要来验收成果,如果忘记了,那吃的就没了。   “先生,他们是谁呀?”傅明安和常晓他们早就逛好了,他们见楚辞有事便没有上前打扰,只在茶馆里静静地坐着。此刻他见两个小孩跑远了才发问。   “两个贪吃的小毛孩子。”楚辞笑了笑,“对了,咱们这几天在果县过,待会咱们去找间客栈休息一下。”   “好啊,听说明天还有舞龙舞狮看,老爷,您是不是早就知道才选择留下来的?”张虎好奇地问道。   “是啊,”楚辞说道,“我还真要留下来看看热闹。咱们先去县里找客栈,然后再去县衙一趟。”   由于县衙的职责较其他地方重的多,所以即使是这样的日子,他们也是在干活的。   “去县衙?”   “对,去报官。”要想肃清风气,就要从根源上解决,不把这根源问题解决掉,想再多的办法也无济于事。 第282章 去学习吧   提学司和县衙分属两个系统,按理说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真要论起来,楚辞的权力还没知县大。但楚辞是一府提学,又是外放的京官,果县县令怎么样也要给他几分面子。   是以,张县令一看到楚辞的名贴,就马上命人把他请了进来。   “下官张中见过提学大人。”张县令亲自到房门口相迎,在看见楚辞时,心里不免有些唏嘘,这么年轻呢!   “张大人不用多礼。楚某此次上门,是为一事而来。”   “大人请上座。不知大人是为何事而来?”   “朝廷有令,普通百姓不许私设赌坊,只有拿到官府开具的文书方可,是也不是?”楚辞没有直言,反而问起了问题。   张县令点了点头:“是,我们果县不大,县城内只有一家赌坊,里头所有物件都是齐全的。难道是这赌坊出了问题吗?”   年前才收了他们上供的银子,这会儿就出问题了?张县令有些纠结,等会该怎么处置会比较妥当?   “不是这家赌坊出了问题,而且楚某今日逛庙会之时,发现有众多村民聚赌于桥洞之下,听说他们日日复如此,不知县令大人可曾听说过?”楚辞面带微笑,眼里却透出一丝审视,让张县令倍感压力。   他连忙否认:“楚大人,下官以前从未听说有此事!村民愚昧,不知其中缘由,下官马上派人将他们驱散,必定不让此事再次发生。”   “张大人且慢。”楚辞拦住了他,“驱散村民只能作用一时,待官府没有注意的时候,村民们便会故态复萌,长此以往,不利于村民们养成良好的风气。”   “那,依大人的意思,是想让下官将他们抓起来惩戒,以免他们再次犯错?这,是否太过严苛……”张大人斟酌用词,其实就是觉得太麻烦了。在他看来,做的这些都没太大的意义。   楚辞看出他神色间的轻忽,便贫困:“适当的惩戒是很必要的。当日皇上派我南下,为的就是清风正气,以免上梁不正下梁歪,影响到那些幼童们。若如此反复下去,漳州府的风气永远都不可能好了。”   张县令听他搬出了皇上,顿时冷汗直流。他怕万一这楚辞在递折子时胡乱说几句话,便害了他的官途,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楚辞见他不再嫌麻烦,话锋一转,说道:“不过,这些村民都是家中的顶梁柱,若用刑不甚伤了身子,倒带累了一家老小。不如这样,待将这些村民抓到后,由本官对他们晓以大义,使他们日后不再犯,可好?”   张县令面上捎带着惶恐点了点头,心里却嗤笑一声,还真是个书呆子。如果道理讲得通,还要衙差干什么?不过,既然他想揽过此事,就由他去吧,横竖最后也怪不了他。   “楚大人愿意插手此事,教化百姓,下官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待会下官便让人去各个桥洞底下找那些赌徒。”   “眼看天色不早,待衙差们到那里时,恐怕天都黑了。黑灯瞎火的,那些村民随便往哪个草垛里一钻,人就找不见了。不如等明天再去。”楚辞提议道。   张县令点点头表示同意。   第二天一早,县衙的衙差们便蜂拥而出,不到半个时辰,就将人全部抓住了。除了人之外,他们还缴获了一些工具,什么骰子牌九的,应有尽有,样式繁多,和赌坊也差不了太多。   衙差们之所以能够立刻抓住这些人,还是因为他们早有耳闻,甚至有人在闲暇时自己也去过。在他们看来,小赌怡情,不过是玩玩罢了,又不是真的去赌。他们县太爷也不知是抽什么风,原本一直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今日却较起真来,还下令一个都不许放过。   这些村民被抓时是很、懵的,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官府为什么要抓他们,还以为是供奉不够,让他们变着法的过来要钱。   彼时楚辞刚从客栈过来,见衙门里蹲着这么多人,便明白是衙差们将人抓回来了。   “楚大人,赌徒们皆已在此,还请大人教化他们,让他们能够早日改过。”张县令一听门外有位楚先生来访,便立刻将人请了进来,如是说道。   楚辞点了点头,来到最前方,他看着下面的村民们,说道:“本官知道你们心里一定有些委屈,认为官府不该抓你们过来。”   村民们怒视着楚辞,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派人抓他们呢?   “但是,朝廷早就明令禁止民间私设赌局,违者罚银十两,杖五大板。你们为什么要明知故犯呢?”楚辞义正言辞地批评道。   “大人冤枉啊,我们根本就不知道这事。往常也是这样玩的,怎么不见官府来抓我们?”有人壮着胆子回了一句,他们确实没听过。   “每当朝廷有新的政令发布,便会于城门处张贴榜文,便于来往行人观看。难道你们之中,就没人出过城门吗?”楚辞问道。   “出过城门又怎么样?我们又不认识字,哪知道榜文上写的是什么?不是有句话叫什么……不知道就没错吗?”有村民理直气壮地说道。   “那叫不知者无罪。你大字不识一个,倒知道这句话。不过你不识字便罢了,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真叫人大开眼界。”楚辞冷笑一声。   “这位大人你也别笑,咱们闽地自古以来就是个穷地方,能混口饭吃就算不错了,哪里还认得了什么字?咱们平头百姓也不用考科举,只消会捕鱼种地便成了。”有村民不服气了,又不是人人生来都是有钱人。   “你的意思是,只有有钱人才能读书?”楚辞提炼出他话的意思,反问道。   村民们没有说话,心里却都是这样想的,穷人填饱肚子都难,哪来的余钱读书?   “钱财只是你们麻痹自己的借口罢了,肯学习的人,无论身处怎样的环境,都不会放过任何学习的机会。昔日有囊萤映雪,凿壁偷光的感人故事在前,故事里的人无一不是穷人,你们有余钱拿去赌博,他们却连一盏油灯都买不起。为何他们能坚持向学之心,你们却不能呢?”   底下的村民听了之后表情各异,有人小声嘟囔:“他们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楚辞听见,再次冷笑:“你们刚刚不是借口有钱才能读书吗?本官便举个例子来反驳你们,证明读书一事发自于内心,和外物并无多大关系,端看你们愿不愿意罢了。”   “站着说话不腰疼,您有钱,自然这么说了。”遮羞布被人扯了,有村民心中不忿,便嘀咕起来。   楚辞扫了他一眼,然后说道:“本官现在的一切,都是靠读书换来的。我并非出自高门大户,而是和你们一样的农家子弟,家境甚至称得上贫寒,连你们都不如。我认识的第一个字,学的第一句文章,都是趴在私塾的窗子上学会的。正因为我和你们出身一样,所以才更加明白读书的重要性。你们今日所犯之错,便是因为看不懂榜文上的内容所引起的。幸而这并非什么大事,过而改之便可。但,要是朝廷下次张贴榜文,你们又因不识字看不懂而犯了忌讳,岂不是太冤枉了?”   很少有人能坦然地承认自己家境不好,更何况是当官的楚辞。他这一番话言辞恳切,不是高高在上的批判,而是设身处地为他们着想,一些原本对他心有抵触的村民,态度开始软化。   楚辞见状,趁热打铁地说道:“当然,学习非一日之功,我也并非是想让大家都投身于科举一途,只是希望大家能够不要再将余钱花在赌博上。赌博一事害人害己,大家还是早日抽身为妙。将这余钱拿出来充实自己,岂不更好?虽然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做别的事情也照样能出人头地。可是,识字的人总比不识字的人要容易出头得多,这个大家不能否认。”   “但,我们年纪大了,还能学得会吗?”   “怎么学不会?楚某昔日曾听一老翁如是感慨,他说他五十岁时想学作画,可思及自己年纪老迈,不知何日就一命呜呼了,便没有去学。如今他已八十余岁,每次想起这事,他都懊悔不已。若当初他去学了作画,那么如今已学了三十多年了,就算不能成为名家,至少也能给自己留下点东西存于世上。所以,想做什么便去做吧,年纪,也从来不是阻碍我们学习的借口。假如你们从今天开始,一天学习一个字,那么一个月便是三十个字,一年便是三百多个字。到时候通读榜文根本就不是问题,出门在外,家书也能自己写了。而这些,只需花费你们一点点的时间和金钱罢了。”   楚辞给他们绘制了一片蓝图,村民们听了个个激动不已,恨不得马上就能开始学字,往后站在榜文下,不必当个睁眼瞎。   楚辞自然是乐见其成的,虽然这些人可能只是一时冲动,但也说明了他们并非是一块不可融化的坚冰。只要他够努力,就一定能完成来此地之前立下的目标。 第283章 行万里路   “……香九龄,能温席,孝于亲,所当执。融四岁,能让梨,弟于长,宜先知。”   “背的不错,过来领糖葫芦。”楚辞温和地笑着,将一旁架子上插着的糖葫芦一根一根递给那些小朋友们。   最开始一两天除了二柱和小胖之外,就没有其他人了。但当其他人发现只要背几句书就能换些零嘴,他们便都跑来了。   二柱本还有些担心,但他发现楚辞不会因为人多就减少给他们的吃食,反而变得很高兴,东西也买的更多,心就放回去了。   楚辞确实很高兴,几天的功夫就引来了十几个小朋友,虽然他们是因为吃的东西来的,但嘴上背着的书却不假。   “好了,背书的奖励已经发了。现在我这里有几块白糖糕,谁能解释一下刚才背的意思,我就奖励他一块白糖糕。”   楚辞打开油纸包,包里放着几块雪白的糕点,上面均匀的撒了一层糖粉,还没凑近便能闻到上面的香味。楚辞把它拿出来晃了晃,然后又盖了回去。这几块白糖糕对于这些孩子来说,诱惑无疑是非常大的。   其实楚辞昨天已经讲过一次意思了,只不过他那时候没有特别提点,所以孩子们也没认真去记。楚辞此时提起,就是为了培养他们随时记忆的习惯,让他们在听课时能更加专心。   “唉,没人记得吗?看来这些白糖糕,我要带回去一个人吃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完?”楚辞捧着白糖糕自言自语,眼神却放在那些小朋友身上,看他们因为想不起意思而懊恼,心里就在偷偷地笑。   “我……我记得……”   一个很小的声音传过来,这声音细细嫩嫩的,听上去像是个小闺女。楚辞扫视了一眼站在他面前的这些小子,好像没姑娘啊,难道看走眼了?   楚辞正疑惑间,就见一个小子跑过去,在一棵树后面拉出了一个小姑娘。   “丑丫!你为什么偷偷跟着我们?”   那小姑娘看上去七八岁大,身上穿着一件浆洗得发白的破袄,腿上穿着一条单裤,看上去十分单薄。脚上则是一双破了洞的布鞋,一个小拇指从里头悄悄挤了出来,冻得红红的。   这显然是一个很穷的小姑娘。楚辞起初不知道为什么大家要叫她丑丫,当她怯怯地抬起头时,才发现,这小女孩的左眼角处,有一块铜钱大小的红色胎记。然而除了这胎记外,分明还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小女孩。   这小姑娘被那个叫做强子的男孩抓住后,显然很害怕,她指了指旁边放着的背篓说道:“我是来拾柴的。”   “你昨天也来了,你分明就是故意跟来的对不对?”强子却不信,他昨天就看见她了,不过那时刚看见她,她就跑了。没想到今天还敢来。   “不……不是的……”丑丫连连摇头,可眼神却有些瑟缩。   “强子,先放手。”楚辞站不住了,朝着他们走过去,其他的小朋友也跟着围了过去。丑丫看见楚辞过来,忍不住退了一步。   楚辞屈膝蹲下,问道:“刚刚,你是不是说你记得那段话的意思?那你会背那一段吗?”他的声音放得很轻,神态比对着那些小子的时候也更加柔和。   丑丫低下头,紧咬着嘴唇不肯出声,刚刚的勇气在被强子抓住时已经烟消云散了。   楚辞没有不耐烦,柔着声音又问了一遍。   丑丫慢慢抬起头,没有急着回答,而是不确定地问道:“背了,就能得到白糖糕吗?”   “嗯,背了可以得到糖葫芦,解释意思能得到白糖糕。”   “女孩儿也可以吗?”小姑娘又问道,   楚辞默然,这无形的枷锁现在就给她们套上了吗?   “当然可以,在我这里,女孩儿和男孩儿是一样的。我只看你们能不能背出书。”楚辞说道,他发现,在他说出这句话后,小姑娘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一些。   “玉不琢,不成器……”小姑娘的声音很轻,但吐字流畅清晰,而且还学了楚辞教时的腔调,几句背下来,让楚辞忍不住对着她竖了竖大拇指。   小姑娘有些疑惑,旁边的强子臭着脸给她解惑:“楚叔说你背得好。”可恶,他今天都没有得到!   小姑娘眼角一弯,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楚辞遵守诺言,去拿了一根糖葫芦递给她。   “你还记得意思吗?”   “嗯!”小姑娘握着糖葫芦,眼睛亮亮的,“意思是,玉不经打磨,就不能成为有用的器具,人不学习,就不知道礼仪……孔融四岁就知道让梨,这种尊敬友爱兄长的道理,小的时候就应该明白。”   小姑娘只听了一遍,就能记得这般清楚,楚辞再次对着她竖了竖大拇指。昔日的黄英杰过目不忘,今天这小姑娘称得上是过耳不忘了。   “唉,可惜是个丫头。”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小姑娘本来高高兴兴的,被他这么一说,立刻低下了头,一副做错事的样子。   楚辞脸色一冷,站起身看向对面那个书生打扮的男子。不得不说,在这漳州府,楚辞还是很难得碰到学子的。本来碰到读书人楚辞还可以和他互相探讨几句,这会儿却没那个心情了。   “兄台何出此言?”楚辞问道。   “难道不是吗?女儿家的,自然是要以德言容功为先,这背书做文章的事情,自古都是由男人来做的。偏偏这过耳不忘的天赋,让一个女孩得了,可不就是可惜吗?”那书生边说边摇头。   “兄台这话说的好笑,谁规定女孩子不能拥有这样的天赋?”   “可以有,但到底还是不如男子有这种天赋的好。若男子有这样的天赋,便能金榜题名,建功立业,成为我大魏的栋梁之才。一个女孩得了,能有什么用呢?不过就是用来与她的夫婿取乐罢了。”这书生看上去只是陈述事实,可话中的轻视却不少。   楚辞无语:“盛唐之时,女子亦可为官。这说明女子并非不能胜任官职,只是她们长期被置于幕后罢了。我想,如果当今圣上一声令下,允许女子和男子一同参加科举,恐怕兄台不一定能赢得过女子。”   文科,自古以来都是女孩子的天下好吗!当时楚辞就读的班级,班里只有包括他在内的“六朵金花”,其余的都是女孩子。   虽然这科举并非只是单纯的文科,但现代社会现状早已表明,男女只有分工不同,并不存在哪方胜哪方一筹。所以,如果真的机会均等,结果还真不好说。   楚辞也是在陈述事实,那书生却仿佛被侮辱了一般:“哼,女子怎可与男子同朝为官?小生看你也是读书人的样子,却喜欢异想天开,怪不得你只能在这茶馆与小儿嬉戏!”   说完,他便袖子一甩,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别管他,女孩子更要多读书明理,以后才不会受人欺负。”楚辞说道,然后又蹲下身,将油纸包着的白糖糕一起给了小姑娘,“拿着吧,今日只有你一个人答出来了,叔叔把这一包全都奖励给你。希望你明天还能来。”   丑丫眼里有泪光闪烁,虽然她还小,但也知道面前这个叔叔为了她和别人争执,又对她说了那些别人永远也不会说的话,最后还把一包白糖糕都给了她!   丑丫接过白糖糕后,那些男孩子眼神都有些不善。他们不知道楚辞刚才说的那些话的意思,他们只知道又有人来和他们抢东西吃了,还是个很聪明的!   “看什么看,叔早就说过了,我的东西只给聪明的孩子吃。要想多吃,你就得努力,别想干什么歪门邪道的事啊!要是让我知道谁干了,以后就不让他来了,知道吗?”   楚辞怕他们去欺负小姑娘,于是给他们提前打个招呼。   这些小子恨恨地答应了,可见他们之前是真有那种心思的。   “好了,今天咱们要学的是,首孝悌,次见闻……跟着我念一遍。”   楚辞念着,一群孩子或坐或站,跟着念了一遍又一遍。他们虽然不在学堂之中,但是学起来认真劲儿却不比他们少。   ……   “娘,我回来了!咦,爹,你也回来啦?”二柱学完今天的内容,举着糖葫芦高兴地跑回了家。他娘不在家里,他爹倒是在。   “又得了吃食?你小子天天去也不害臊。”二柱他爹蹲在院子里,手上拿着一根手指粗的削尖的树枝正在地上写着什么。   “我是靠自己背书换的,又不是偷来的!”二柱有些不高兴,但转眼他又亲亲密密地蹲在了他爹旁边。   “爹,今天你学了什么字啊?快教教我写。”二柱知道,他爹早上出门是去学字了,自从那天被衙差带走后,他爹和其他叔叔伯伯就每天都要去衙门学字,一天十个,会写了才能回来。他爹前两天都弄得很晚才回家,今天居然这么早!   “今天学了……”两父子蹲在一起,各拿一根树枝,在泥地里一笔一划地写着。二柱娘回来了,看见这一幕,忍不住弯唇笑了笑,一身的疲惫顿时消散了不少。早知道官府不让赌,她早就去报官。   “娘,你回来啦!”二柱看见他娘,便将手上的树枝一扔,冲进了他娘的怀里。而后又想起什么似的,跑进房里将糖葫芦拿了出来。   “娘,你先吃一个,然后爹吃一下,我最后吃。”他把手上的糖葫芦举的高高的,伸到他娘的嘴边。   “你自己吃吧,娘和你爹不爱吃。”二柱娘有些惊讶,惊讶过后却是欣慰。她家家境也不算好,他爹还总是把家里的钱拿去赌,温饱都快成问题了,更别说买这些零嘴。   “娘,吃嘛!楚叔说黄香九岁帮爹爹温席,他很孝顺,是个好孩子。我也要像他一样孝顺!”二柱执拗地举着手,神色间满是稚嫩的认真。   不知二柱娘愣住了,二柱爹同样也停下了手中的字,片刻后,二柱娘蹲下身将儿子搂进怀里,泪水不断往外涌。   她一直觉得自己命苦,嫁了个不负责的汉子,大过年的别人都在家休息,她却要去别人家帮工赚钱糊口。可是现在,她心里的怨愤却少了一些,儿子这样孝顺,她便是苦一点又怎样呢?   二柱爹看着抱在一起的母子俩,心里不由生出了许多的愧疚。儿子小小年纪便懂得了何为孝,他一把年纪,却是半点都不如他。那位大人让他们学五天的字,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待明天过后,他也得去找个正经事做了。   ……   “先生,咱们明天是不是要回去了?”傅明安在信纸上写下最后一个字,突然开口问道。   楚辞一愣,然后笑了:“怎么了?在这呆烦了?”   傅明安摇了摇头:“此地虽小,可玩之处却不少。我在信中写了四五处,却仍觉得没有将此地的风景写完。只是,后天便是初七了,先生,初七解印,您忘了吗?”   “当然没有,”楚辞摸了摸他的脑袋,开玩笑道,“你给你爹的信中写的全是去哪玩了吗?你爹看了,恐怕要说先生我误人子弟了。”   “才不是!”傅明安急忙反驳,“先生这是寓教于乐,每次玩了回来,都要与我说上很多道理,我学会了很多东西!而且,这封信不是给爹爹的,是给小舅舅的。”   说着,他把纸张一一拿起来,说道:“这是给爹的,这是给娘的,这封是给外祖父的。”   楚辞接过,一一看完,忍不住用奇异的眼神打量着傅明安,嘿,小小年纪,心思真不少,还知道看人下菜碟了。不,应该说随机应变才是。   “行吧,你把这里写得这么好玩,你小舅舅看了,一定心痒难耐。”   楚辞想起祝峰和其他几个小子,心中难免生出淡淡的忧愁。这一届学生都没带毕业就走了,总觉得有些遗憾呢。   楚辞还只是觉得有点遗憾,国子监的那些人已经觉得没劲透了。   当初楚司业走了,他们心里是很不舍得。虽然他管的事情很多,但同样的,给他们的自由也不少,博士助教们也不像以前那样只知道念“一无是处”,“竖子无礼”了。   他们在国子监开设的课程里学到了很多的东西,楚司业还时不时地想些新鲜的花样教他们玩,因为楚司业说,人不论做什么都应该专心,学要认认真真地学,玩就要痛痛快快地玩!   自从楚司业离开了,国子监里便少了很多乐趣。每逢二的晨会上,再没有楚司业简短而激励人心的发言了,每次都是顾司业那又长又臭的讲话。   你说他讲就讲吧,偏偏喜欢捧一踩一,说到高兴时,每每都喜欢将高年级的拿出来和他们对比,祝峰几个因为为人高调,几乎每次晨会都会被竖典型,挨批评。   幸好顾司业不像楚司业那样,和他们的爹关系搞得很好,不然的话,上门一告状,他们铁定惨了。   今年最后一次季考,京城已经改成了分数制。一张卷子一百分,他们国子监平均分是八十三,在京城排了个第四,按理说还不错了。偏偏顾司业却将此事视为奇耻大辱,不止对他们更加严格,占用了无数堂体育和其他课程,还总把那些没考到平均分的学子抓过去盯着学。   而祝峰,吴光,姜显和朱明越这几个总游离于及格分边缘的,基本上就是司业厅的常客了。赵清身为五虎将的狗头军师,成绩倒是不错,可是一拖四也太难了,经常教着教着就被扯到其他地方去。   好不容易等到放假,这几个就像逃离鸟笼的小鸟一样,可劲儿的出来浪,就像是要把这一辈子的精力都使出来一样。   玩了几天后,他们便觉得无趣了,此时就坐在街口的客栈二楼,百无聊赖地看着下面的行人。   “不如,去文化公园吧?听说那常老头又说新书了,咱去听说书吧?”吴光提议道。   “前儿不是去了吗?哪里又来的新书。”朱明越兴致缺缺。   “可惜后面的什么游乐场还没建好,不然的话就可以去玩了。听说那图纸还是咱楚司业给画的,真不知道户部和工部是怎么办事的!”祝峰抱怨道,当时户部贴出所谓的俯瞰图时,他们都满心期待着,希望能早日完工。   可眼下几个月过去了,那里恐怕连一半都还没建好,倒是旁边的客栈,已经全部建好了。   “听说他们去铺路了,要把南郊和太常县连起来,让过往客商能在京城歇歇脚。”赵清的消息来源比较广,他有一个族叔就在户部。   “唉,这京城越发无趣了!四郎你说是不是?早知道我也拜楚司业做先生,跟着他一块去南闽上任了,我小外甥跟在他身边,别提多快活了,再也不像之前小老头似的了。”祝峰趴在桌子上叹了口气。   “你要拜先生,还得看楚司业收不收你才是。不过……嘿嘿。”朱明越突然眉头一挑,一张越发清瘦的脸上露出一个有些猥琐的笑容。   “你嘿嘿什么?快说!”姜显眉头一皱,看不惯他这副无赖样。   “急什么!咱楚司业以前不是说过吗?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咱们学了这么多年了,是时候走一走这万里路了吧?”   “……”   “都不说话干什么?一句话,去不去?!”   “去!” 第284章 工作布置   初七解印, 楚辞起了个大早,带着傅明安和常晓打了一套五禽戏方才去吃早饭。   早饭是张虎打完拳之后做的,这些年来他已经十分熟练了。张虎爱吃,做的东西也好吃。楚辞几个吃着还是觉得很不错的。   吃完之后,楚辞给傅明安和常晓布置了今天的课业,然后又拿了钱给张虎, 让他去集市上买菜回来。而他自己,则顺着后院通往前院的小路慢慢踱步前行。   提学司里, 各处的院门都已经打开,院落里也已经洒扫干净了,一堆一堆的杂草和落叶被堆积在树底下,像小山包一样,看着有些可爱。   许是楚辞的目光停留得有些久了, 负责打扫的小厮怕楚辞以为他是因为偷懒才不把这些东西运走的,便解释说这些是等着沤烂之后给树添肥用的。楚辞笑着点点头, 说道:“我知道,'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嘛!”   “好诗啊, 提学大人好雅兴, 到底与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不太相同,便是看见这样一堆枯枝烂叶, 也能张口成诗, 真叫我等佩服啊!”   几个身着官服的男子从院子的另一道门走来, 嘴里还不停地发出啧啧称赞声。楚辞表面淡定, 内心却囧得不行,看来他这个“出口成诗”的毛病是应该改一改了,怪只怪他当初背的太多,一遇到合适的场合便脱口而出了。背出已有的倒不要紧,背出这样还未现世的,就要尴尬多了。楚辞自认自己脸皮还没厚到能直接将他人的知识产权据为己有,只能慢慢改掉自己的习惯了。   “几位大人谬赞了,刚才楚某吟的这句诗非是我所做,只是因心中偶有所感故而情不自禁吟诵出声,叫几位大人见笑了。”楚辞说道。   “楚大人,是我们见识浅薄,竟没听过这样脍炙人口的诗句,想必是大人您在京城时听到的吧?”一个大人有些羡慕地说道,他当年赴京赶考,只在那里待了几个月的时间便来到这南闽省了,自是无缘结交京城的名流学士,更不能和他们互通有无。   “呵呵,”楚辞尴尬地笑了一声,随后将话题转移,“几位大人来的早啊。”   “我等就住在这提学司附近不远处,眼看时辰快到了,便相邀一起来衙门,不知楚大人有没有要吩咐我们去做的事。”一个长相斯文的男子说道。   楚辞想了想,说道:“时辰不早了,你们去看看解印用的器具准备好了没有,顺便再将其他大人一并叫过来吧。”   “是!”   送走这几位之后,楚辞又到其他院子里看了看,发现各处都没有损坏,一切都井井有条之后,便来到了提学司的正厅之中。   此刻其他大人都等在了这里,见楚辞来了便一齐鞠躬问候,楚辞让他们起身,打了个招呼后,便接过小四递上来的香,对着锁着官印的箱子念了一篇祷文,大意就是新的一年一定认真刻苦工作云云。   念完了祷文,上好了香之后,楚辞拿出钥匙,打开箱子,将自己的官印先请了出来,而后他拿到一方印章,便点一个人的名字,待官印全部发放之后,大家惊讶的发现,这位楚大人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弄错。   虽说提学司正经的官员不过二十多人,但他们也就开会和封印那天聚在一起过,这么短的时间竟然就把每个人的官职、名字和长相都对上了,看来这位大人果然不同寻常。   楚辞没有在意大家的表情,发完了官印之后,便直接让大家移步到一旁的会议室中,将开年的工作做一个布置。   这些大人有些懵,按惯例解印这天也是不用工作的,但楚辞不清楚这事,在他看来,解印明明就是开工的意思。   “各位大人,眼下已是正月初七,待十五之后,提学司便要张榜给各县衙,让他们开始为县试报名做准备,不知以往这项工作是由哪位大人负责的?”   笔墨房的王明起身拱手:“楚大人,凡名册录入或张榜下文之事,均由下官负责。”   楚辞点头,说道:“王大人,那你来说说,昔日你做这项工作时,是怎么做的?时间又是如何安排的?”   由于整个大魏的情况都有所不同,南北方差异也比较大,所以这县试时间也有所不同,大部分都是各省根据自身的情况制定的。   像楚辞所在的西江省,便是一月二十报名,二月十二考头场。而京城,却是二月初一报名,二月底开考。   “大人容禀,往年县试的时间都是二月十二考头场,今年应也是没有例外的。所以我们会按照往常的时间写好榜文,下发到各个县衙之中。在一月十八报名开始后,一月二十二日复取,过关者可进县试……”   王明洋洋洒洒地汇报工作,楚辞也没有闲着,在他汇报之时,手上就拿着一根细炭条和一个装订好的笔记本边记录要点。   其他人看着楚辞的样子,猛然想起楚辞第一次开会说的话,一时都有些如坐针毡,谁叫他们没有带东西来呢?眼下顶头上司在认真记录,他们却无所事事,这差距也太明显了。   幸好楚辞也猜到他们对于今天就工作有些不适应,便贴心地没有说什么,而是认真地表明自己的疑惑。   “这二十二日复取,是什么意思?”   王明回答完刚想坐下,这会听见楚辞提问,便又站了起来:“大人您有所不知,咱们南闽省取仕的规则便是如此,由于童生数目众多,每年的县试都会涌入一大批人,故而在县试前便先要由各县县衙先筛选一批人,以免人数太多,这校士馆位置不够。”   楚辞听了,心中更加疑惑,圣上派他来南闽省,为的是学风不正。既然此地有诸多童生,不正说明这里学子众多吗?为何还说学风不正呢?   “一县参试学子每年大概多少人?”楚辞想想,又加了一句,“就拿果县来说吧。”   王明刚坐下,正准备喝杯茶润润嗓子,就又听见了楚辞的声音,他心中哀叹一声,但还是站了起来:“大人,果县不算特别大,每年参试的学子大约一百五六十人,这些人里,复取之后应还会剩下一百人左右。”   三分之一的刷下几率?楚辞皱眉,这概率也太高了,这里的校士馆到底是有多小?平白无故刷下这么多人,难道那些学子都没有意见的吗?   楚辞觉得有些蹊跷,便说:“待十八日报名后,便将各地的名册拿来与我看看。”   “是,大人。”王明应了之后,瞧楚辞不再询问,立刻坐下灌了一杯茶,不知怎么的,每回和这位楚大人说过话后,都特别渴。   “张榜一事便先说到这里,再说说这县试与府试的试题及各地的监考官吧。”   院试试题由省提学司直接出具,府试和县试试题则有府提学司出具,监考官也是如此。   “楚大人,这出题与选拔一事都是由下官江大海负责的。县试和府试出题一般都是按照往常惯例所出,而县试主考官则是由各县分巡道互相担任,比如说果县监考源县,则源县便监考果县,再由当地县衙找县学的山长及各位夫子担任巡考。府试则是由提学司的同仁担任主考,再由各分巡道辅助。院试时,由省提学司的大人担任主考,各府提学司派人前往辅助。”   看来这规矩果然有所不同,楚辞记得,当日张文海他们县府院三试都是放在同一地方的,而这南闽省,县试和府、院二试考试的地点分明是分开的,监考也和他们有所不同。不过,楚辞也听出了点问题。   他沉吟了一会之后,说道:“今年县试和府试的规矩改一改。”   “楚大人,这贸然改动,似乎有些不妥吧?”江大海立刻说了。   楚辞向来都是十分民主的,听见有人质疑,便说:“江大人有何顾虑,不妨直言。”   “大人,眼下县试在即,若是突然将规矩改了,恐怕对学子们的成绩会有很大的影响,若我们漳州府的秀才人数再排在末尾,恐怕对大人也会有影响。”江大海一副我在为你着想的样子。   楚辞朗声笑道:“江大人多虑了,本官说的改动,并不是将学子们考试的流程或其他的东西改动了,而是要将这出题及监考的规矩变一变,对学子们影响甚微。”   江大海讪讪地说道:“大人说的事,下官多虑了。不知大人准备怎么改动这个规矩呢?”   他的语气有些急切,似乎很想知道变动后的规矩。   楚辞一想,是了,规矩一改他们这个部门事情就要比之前更多了,心里难得有些愧疚,便说:“此事事关重大,本官心里虽有章程,但还没有具体的实施方案,我们明日再谈。这期间,大家也可以再想一想,怎样改变规矩才最好。”   下方一齐说道:“是,下官们谨遵大人吩咐。”   楚辞道:“不必如此拘束。本官看各位大人今日都有些累了,便各自回去休息吧。明日再按照正常的时间点卯退衙。”   “谢大人体谅,下官们告辞了。”   楚辞坐在主位上,目送这些大人离去。江大海迟迟未动,等人走的差不多了,他才上前。   “大人,下官斗胆问一句,不知大人到底想怎样改动这个规矩啊?是不是下官们哪里没做好,您这样,下官心里乱的慌啊!”   江大海看起来年过不惑,身形不复之前的清瘦,此时已有些大腹便便,一张脸看起来白白胖胖的,分明像是个富家翁,说话时带着点莫名的喜感。   “江大人不必太过烦心,本官自然不会叫你们太难做的。你还是先回去想想,有哪些地方需要改动的吧。”楚辞自然不会提前泄露,他只是拍了拍这人的肩膀,笑着离开此地,他还要赶去果县见那些小朋友呢。 第285章 改变   这天背了书之后,楚辞没有给他们发东西吃,面对着一群孩子疑惑的眼神,楚辞从荷包里掏出了几张小纸片。   “大家都过来看。”楚辞蹲下身把大家招呼过来,“这纸片分两种,上面分别写的是优秀券和及格券。想必大家这几天吃糖果糕点也腻了吧,想不想换别的?”   “楚叔,不腻,我喜欢吃糖。”小胖耿直地说道,眼睛还在楚辞身上逡巡,似乎想找出他到底把糖塞在什么地方。   “就只喜欢吃糖?鸡腿不喜欢,烧肉不喜欢?”楚辞诱惑道。   “喜欢!”小胖叫起来,其他的孩子也用热切的眼神盯着楚辞,将渴望二字表现的淋漓尽致。   果县外郊就在海边上,几乎人人都靠捕鱼为生。捕上来的鱼,好的就卖给县城客栈酒楼来采购的商人,不好的自然就只能自家吃了。   这些孩子一年到头吃的都有鱼,唯有逢年过节时才能吃上点鸡和猪肉。碰到年成不太好的时候,过年也是只有鱼吃的。所以,他们对于鸡腿和猪肉的热情才会这么高。   “既然喜欢,那楚叔就要和你们说道说道了。你们平时吃的零嘴,价格都比较便宜,每块大概在一到三文钱之间。就比如说糖葫芦,一串就是两文钱,我们这有十三个小朋友,一天要花多少钱?”楚辞的问题一出口,孩子们立刻皱着眉头开始掰手指了。   二柱对于数字十分敏感,他第一个算了出来:“要二十六文钱!”   “真聪明!”楚辞立刻夸奖了他,“一天差不多就在这个钱之间浮动。那你们知道鸡和猪肉大概要多少钱一斤吗?”   “我知道!”强子叫起来,“一只两斤重的鸡要四五十文钱,越大的就越贵。白肉一斤是十八文钱,红肉一斤十六文!”   “你也很聪明,怎么你知道的这么清楚呢?”难不成经常吃?   “他家旁边住的就是张屠户!”有人揭开了谜底。   “怪不得了,”楚辞点点头,“你们看,鸡和肉这么贵,楚叔能天天都买吗?”   大家摇头,哪能天天都吃肉啊,又不是地主老爷。   “所以啊,楚叔想了个办法,咱们这样,以六天为限。在这六天里,楚叔会让人过来教你们背书释意,你们会了,他就给你们一张纸片。优秀券就是书背得又快又好,意思解释得很清楚,并能有所感悟的孩子能得的。及格券呢,给的是完成了但不太好的孩子。告诉楚叔,你们想得哪一种?”   “优秀!”   “好,有志气!六天之后,楚叔过来,拿到四张以上优秀券的孩子,可以吃到两种,其他孩子只能选择一种。如果连及格券都没有全部得到的孩子,就只能看着别人吃了。或者,你们也可以拒绝这种奖励方法,依旧每天一块糕点或糖葫芦,你们选择哪一种?”   楚辞抛出了两种选择,孩子们一时都陷入了两难之中,皱着或浅淡或浓黑的眉毛苦思冥想。   “楚叔,我想好了,我选第一种!”二柱第一个做出了选择,其他孩子也都决定跟着他。因为二柱年纪虽然不是最大,但却是大家公认最聪明的。   “行,都选第一种是吧?那就从今天开始了。鉴于大家的表现,我决定,今天给大家的都是优秀券!”   孩子们一愣,然后“啊啊啊”地大叫起来,满脸都是兴高采烈。他们小心翼翼地领走了属于自己的那张优秀券,然后揣在怀里,回家找地方藏起来。   楚辞目送他们离去,转身往外走去,待上了马车之后,他对坐在里头的常晓说道:“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就看你的了。”   常晓有些激动又有些忐忑:“老爷,您觉得我能做好吗?”   “当然能了,你这半年跟在我身边学习,这些基本的东西你都学的差不多了。我本打算让你今年下场一试,可你还未参加童生试,只能明年再下场试一试了。”楚辞说道。   常晓刚开始和他爷爷学了一些,已然是七窍通了四五窍了。后来又得名师指点,学业自然进步得非常快。除了天资聪颖之外,这小子比旁人更加勤奋也是真的。   他对自己的定位一直是楚辞身边的得力助手,所以在楚辞寻找代替讲课的人手时,他就上去毛遂自荐了。   楚辞见他愿意,再加上这时间最多也不过十几天,对他的学业应该是没什么影响的,便答应让他试一试。   常晓到底还是十四岁的少年人,虽然他觉得自己应该能胜任,但难免会有些不安,此时听见楚辞的安慰后,终于放心了不少。   ……   初八日,辰时初。   负责点卯的官员拿着名册一个院子一个院子地去划人,他边走,还边传达楚辞的命令,让大家辰时正到达提学厅旁边的会议室开会。这些官员一听,立刻起身做准备。   “哎,孔大人,你怎么拿着砚台和毛笔?”   孔大人听见冷哼一声:“提学大人不是吩咐了吗?每次会议需准备笔和本子将内容记下来。”   “哎哟,差点忘了,多谢提醒,我这就回去拿……”   会议室里,楚辞坐在上首看着大家,片刻后嘴角露出几分满意的微笑,东西大家都带了,虽然样式多变,但至少证明他们对于他的话,还是很服从的。   “关于昨天会议上提出的问题,大家想好了吗?有什么意见尽管畅所欲言便是。”楚辞喜欢先听别人的想法,这样就可以及时补充自己在制定方案时的不足了。   下面的官员们面面相觑,还真叫他们想,不是心中已有章程吗?他们大多数人回去都没有想过也不明白为什么楚辞执意要改变规矩。   正当大家静默时,江大海站了起来,说道:“大人,下官认为这规矩还是不变的好。”   哦豁,大家一听江大海的话,立刻就来劲了。这可是当面下脸啊,也不知这厉害的楚提学会怎么应对,会不会直接掏出金戒尺呢?   楚辞却不像他们以为的那样黑着脸暴跳如雷,而是非常淡然地说道:“说说你的理由。”   “现在离县试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贸然改动规矩恐怕引起学子躁动。虽然大人说需要改动的是监考方式和出题方式,但如若有人传出去,胡思乱想之下,必然还是会让学子们无心温习。这是其一。”   “其二,一个规矩得到长久的使用,必然有它存在的理由。若改动后的规矩出现纰漏,影响了县试成绩,那么这个责任由谁来担当呢?大人到时候一句新官上任,未知其根由便可搪塞了,我们可怎么逃过上面的责问呢?”   江大海将话题引到所有人身上,希望能从其中得到一些认同感。他的计策很快奏效了,很多人开始觉得楚辞这个想法是没有必要的,好端端的规矩,改什么呀?   楚辞看着这个与昨天的人设毫不相同的江大海,心知不是他昨日伪装了,就是向高人“取经”了。   “首先,第一个问题很好解决。只要大家不传出去便行了。到时候采取倒查问责制,一旦有人故意发布不实的消息煽动人心,使学子们不能安心温习功课,一经查实,本官便会向皇上进言,将查出来的那人革职查办,家产全部充公。想必,这个方法应该可以杜绝消息走漏出去。各位大人觉得呢?”   楚辞温和的笑此时在大家看来无疑是很恐怖的了,这话一出,有点想法的人也立刻偃旗息鼓了。   “第二,江大人说的话确实不假。但是一个规矩之所以存在,除了有它存在的必然性之外,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没有另一个更好的办法来代替它。”   “大家可能不明白本官为何执意要改变这个规矩,那是因为,昨日江大人在说明情况时,本官便发现了一个弊端。”   “县试时由分巡道员交叉监考,由各县山长和夫子们巡考,乍听上去,似乎很合理。可大家却忽视了一点,这样做,极易造成舞弊现象的发生。”   舞弊这两个字一出,所有人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但凡经历过科举考试的人,就没有不害怕和这两个字扯上关系的。朝廷对于舞弊一直都是讳莫如深的,一旦捉住就绝不姑息。   江大海腾得站起来,脸都涨红了。“大人何出此言?下官们兢兢业业在此地数年,从未发生过什么舞弊之事!大人此言,是不相信我们吗?”   楚辞对他摆摆手,说道:“先坐下。本官说的是容易出现,不是已经出现。大家都是参加过科举考试的人,自然该知道主考官对于学子们的意义,他是决定着我们能不能更进一步的关键人物。所以每逢公布主考之时,都有无数人想要上前去攀关系探口风,抑或是模仿主考官的文风答题,这样录取的几率就能大大增加了。”   “只不过,由于主考官们身份贵重,普通学子根本无法接触到他们,所以只能各凭运气了。假如有一天,你的叔伯亲戚,你的先生成为了你这次科举的主考官,你的第一个想法是什么?”楚辞看着大家讪讪的表情,笑着说道,“大家也不用说出口,这都是人之常情。”   “然而,”他话锋一转,“正因为这种心态太过平常,所以根本无法避免。假如我们还像之前一样,很容易就会让人找到空子钻进去。因为这并非大规模的泄题或是怎么样,普通学子轻易发现不了其中奥秘,便只以为是技不如人之故,也不会想到那方面去。假如真有不学无术之人以这种方法挤掉有真才实学的学子,那么科举的公正性便荡然无存了。”   “听大人此言,是否您想出来的方法能够完全杜绝此类事件的发生的?”有人提出质疑,官场的潜规则是没办法消除的,既然无法消除,又何必执着其中,平白去得罪人呢?   “大家不妨先听本官将方法说出来,然后再行判断。若大家听完之后,仍然觉得原来的办法更好,那本官就少数服从多数,按大家的意见来办,如何?”   底下的众人又互相看看,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们不同意倒显得奇怪了,听就听吧,他们也想看看,楚辞到底能想出什么好办法。 第286章 故人来访   “本官的办法其实很简单, 将和县试有关的所有人员都请过来,然后抽签决定谁去哪个地方。比如说,咱们漳州府一共有七个县城,那就是七位分巡道。再加上各地县学的山长,就是十四位。然后这十四位一同抽签,纸上写着要去的地方,抓到哪就去哪。不过, 这抽签的结果暂时先不公布,等到县试前一天才能公之于众。”楚辞说道。   众人不太明白,人还是这些人, 单只是换一换位置就能够杜绝舞弊现象的发生吗?   有人提出质疑,楚辞听完之后,说道:“若还是两县交叉监考, 那么一定会有人使那些歪门邪道的手段想要贿赂主考官。按我说的办法行事,除非他能把这些人全部收买,不然的话,谁都可能成为他们县的主考。”   “既然大人有此妥帖之法, 下官们也就放心了。今年县试, 就按大人说的去办吧。”内心有想法的人自然有, 但大部分人都不反对, 他们贸然出头,一定会惹来猜忌, 故而也不作声了。   ……   转眼便已是正月十五, 一场热热闹闹的花灯会后, 清闲的日子便过去了。无论是官府还是普通百姓,都恢复了往常忙碌的生活状态。   提学司的关于本次县试的榜文也通过驿站送到了各个县衙,让他们于城门口和闹市张贴,并且派人在旁讲解。   各地的榜文张贴半个时辰后,那些书生就都聚在了榜文前,仔细查看今年县试报名时间和所需物件等。   突然有人叫起来:“你们看最下面,今年的规矩据说和往年有所不同了!”   大家顺着他的眼神往下看,发现果真如此。不过上面写的很明白,他们看完后,觉得这次改动其实和学子们没有太大的关系,改动的地方是监考和出题方式。大家仔细看完,发现这种方法比之以往更加公允了,一时间,大街上几家欢喜几家愁。欢喜的,自然一般都是有真材实料害怕被人横插一档的。发愁的则是没什么本事动了不好的心思的。   楚辞完全不在乎大家是怎么说的,他现在正做着马车四处巡视。   之前他去了果县,将那里的大致情况都摸清了。但是这漳州府一共七个县,他都得走一遍才行。   现在他来的这个地方叫做湾县,是距漳州府城最远的一个县,和南闽省延州府的一个县相接。不过,延州府那边因为有一个大码头,所以百姓们的生活比较富足。   湾县百姓一般做生意都会去延州府,那里商人很多,东西都能卖上价钱,不像在他们这里,东西再好也没用。一般去那做生意的人,赚到钱后都干脆在延州府买房置地了,一年到头也难得回来几次。家里有钱的,就算不搬过去,也会把自家孩子送到那边的私塾里。   楚辞从村民口中了解到这些消息后,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看来,要想狠抓教育,还真是难啊。经济水平跟不上去,老百姓们根本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更何况,他们根本就无心入学。   楚辞带着些许郁卒的心情回到了提学司,刚一进门,便有人上前禀报,说有人来找过他,还说是他的故人,那人得知他不在府上,便留下了一个地址,让楚辞回来后再遣人上门唤他。   楚辞很疑惑,故人?难道是张文海那几个?总不可能是京城来的吧?!   想到这个可能,楚辞心中有些莫名的喜悦,虽然他知道几乎是不可能的,但还是用充满希望地语气问道:“这人说过他姓什么,从哪里来的吗?”   门口的衙差回忆了一下,然后说道:“他说他姓徐,从边城来的。”   楚辞先是失望,而后又是一愣,边城来的姓徐的人?   “他长得什么样子?”   “呃……瘦瘦高高的一个老头儿,留着点胡须,总是一副笑模样,看起来像是哪家的老爷。”   楚辞心里有了底,他从衙差那里要过地址,便又出了门。   那人住在云来客栈里,这是府城最好的一间客栈。楚辞上门之后,便询问小二有无一位姓徐的客人住店。这小二许是被吩咐过了,一听有人问起,便立刻给他指了方向,让他上二楼去天字三号房。   楚辞上了楼,然后根据小二的说法找到了天字三号房。   “扣扣扣!”   “来了!”门里传来一声回应,而后门便吱得一声打开了。   “楚大人?!”门里站着的徐管家惊呼一声,“您怎么亲自过来了?快请里面坐。”   楚辞坐定后,问道:“徐伯,您是往这边来做生意的吗?”他乡遇故知的喜悦让楚辞脸上的笑容格外灿烂。   徐管家摇摇头:“楚大人,老朽是特地来这里找你的。”   “徐伯与我不必如此生分,你还唤我阿辞便可。”楚辞说道,他家静哥说过,徐管家就和他们的家人是一样的,“不知徐伯找我有什么事?”   “是我家少爷,他让我找几个好手过来保护你。我年前接到消息就一直往这边赶,可惜中途遇到点事,耽搁了几天,要不然的话,早几天就该到了。”徐管家说道,为了早点到这里,他在路过西江省的时候都没有回去看看他家小少爷。   “保护我?”楚辞失笑,“我是来当提学的,哪里会有人对我不利。”嘴上这么说,他心里实则很高兴。   “阿辞,你还不知道吗?南闽这边闹水匪,我家少爷怕你遇上他们,便叫我挑几个好手给你,这样万一碰上了,也好及时脱身。”   “水匪?”楚辞有些惊讶,“为何我从来不曾听说过呢?”   “你没有接到少爷的信吗?”徐管家也很奇怪,“他信上说得十分清楚,还说已给你去了好几封信,可是从未收到回信。”   “许是途中出了岔子吧?我也给他去了信,但是他寄来的信,我也一封都没收到过。”楚辞很郁闷,这就是古代的不便利啊,两千多里的路程靠各地驿使接力一般传送,但凡中途出点差错,这信就送不到对方手上。   “老朽这里还留着少爷当时送来的信件,你先看看吧。”徐管家说着,从包袱里翻出了那封被保存得很好的信。   楚辞接过,展开看去,越看眉头皱的越紧。   这些水匪的所作所为和前世的倭寇十分相似,都是抢完了便跑,行动十分迅速。他们以大海中的岛屿为据点,官府一追去,便四散逃离,等风声一过,又潜行作案,简直就像打不死的小强一样可恨。   “我来南闽省也有一段时间了,但却从未听过这个消息,想必是官府那边有意压下消息,以免造成百姓恐慌。”另一方面,也许是因为不太重视,毕竟他们现在只劫掠了几处,而且并没有伤及性命。   徐管家说道:“确实,要是百姓们知道这周围海域藏着一大群水匪,恐怕就连出海都不敢。”   “希望能早日将他们一网打尽。”   “闽地水师似乎很重视这件事,自进了闽地海域,我们的船隔一两天就会被拦住盘查一次,想来他们也是怕有水匪伪装成普通客商的样子混进来吧。”   这么严?楚辞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若只是普通水匪,何至于此?这其中肯定有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只可惜寇静信里没怎么交代清楚,连篇累牍都是如何挑选人手保护他,看得楚辞都不好意思了。也不知道徐管家知不知道他和寇静的关系?楚辞猜他应该不知道,不然的话不可能这么淡定。   徐管家确实不知道,但他已经习惯他家少爷对楚辞好了。两人聊了一阵之后,徐管家便把事情拉到正题上。   “我有一队人马,常年跟着我到处跑商,也算是见过些世面,人很忠心,武功也是个顶个的好,还请阿辞你不要嫌弃,赏他们一口饭吃。”徐管家笑眯眯地说道,他正愁自己以后不跑商了这些兄弟们的去处。这群人个个都是闲不下来的,要是将他们安进各个铺子里,恐怕有的折腾了。   楚辞连忙说道:“徐伯你说的哪里话,这些好汉肯来保护我,我感激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嫌弃呢?就是我那里小了点,不知一共有几位好汉,我也好给他们安排住处。”   “不多,一共八个。阿铁,带兄弟们上来拜见新东家。”   徐管家扯着嗓子喊了一句,话音才落下,就有人推开门进来了。带头的就是那个叫阿铁的人,他身量不算太高,长相平平,要是扔进人海里瞬间就找不着了。之后进来的几位也是如此,都是不太显眼的样子。   楚辞心里有些嘀咕,虽然他知道人不可貌相的道理,但是这些人看上去实在不像什么高人,就连旁边的张虎,似乎都比他们要凶悍点。   咦,不对!楚辞发现,自他们进来之后,张虎就有些奇怪,他紧紧地盯着那几个人,浑身肌肉紧绷,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大虎,你怎么了?”楚辞问道,张虎天生神力,有跟着寇静他们练了一段时间,平日里鲜少出现这副样子。   徐管家笑呵呵地说道:“应该是有些紧张了。阿铁,让弟兄们收敛点,别吓坏了这位小兄弟。”   “是,徐爷。”阿铁刚回答完,一群人的存在感似乎变得更弱了,楚辞身边的张虎,也稍微放松了一些。   楚辞有些尴尬,难道是他太弱了,所以根本察觉不到这几个人释放出来的气势吗?   徐管家皱了皱眉头,说道:“阿铁,还不带着兄弟们行礼?”   说完又转头对着楚辞说道:“他们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过木讷,算盘珠子似的,拨一下动一下,往后还请你多多包涵。”   楚辞摇摇头表示不介意,木讷点也好,没有那些花花肠子,不然的话他可制不住他们。 第287章 上梁不正下梁歪   徐管家没有在此处多做停留,只歇了两天, 便带着人马从隔壁府乘船离开了。他心里念着他家小少爷, 从他去边城经商之日起算,大约也有四五个月没见过他了。   不知小少爷在秦先生家里好不好, 长高没有,这次回来了,以后就再也不用去了。人老了, 就该在家含饴弄孙。   送走了徐管家,转眼就到了十九日。昨天是科举报名之日,楚辞记得,他当日曾经让人将报好名的信息表拿过来给他看。恰好他还没召见过各地分巡道, 今天正好一起见了。   楚辞早上到了提学厅后, 就把公务拿出来处理。他吩咐门口的小四小五, 让他们有人来了便立刻通报, 而后就一心扑在了公务上面。   这公务是有关于提学司拨放给各书院教育经费的评定书。大魏朝重视教育, 给各州府置了学田, 这学田里的产出直接送至提学司,再由提学司按评好的等级发放到各个学堂。   一般来说, 只要是在衙门登记了的学堂,无论是官学还是私塾,都有参加评选的资格。若无登记, 那么就不算在内。   楚辞上任时便已经了解过了, 登记过的私塾一共有一百四十多间, 其中生源不足十人的十五间, 不足二十人的四十间,不足三十人的五十七间,除了府学和各地县学之外,只有几所学堂生源数过了百人。这样算下来,恐怕整个漳州府的学子加起来不超过五千人。   遥想义务教育普及的现代,光是他任职的那所高中里,学生数就不止五千人,而在这里,却是偌大一个府的生源总数。楚辞不知道其他地方的情况怎么样,但只拿甘州府的生源数和这里对比,便可看出差距。   楚辞微微叹了口气,继续往下看去。他觉得按照自己最近的情绪波动来看,他很可能有早衰的风险。   这漳州府的等级评定一共分四级。甲级书院一年拨粮一百石,乙级书院一年拨粮八十石,丙级书院一年拨粮六十石,丁级书院一年拨粮四十石。   其中,一府之中可评甲级书院七所,乙级书院十二所,丙级书院十八所,丁级书院二十三所。   楚辞拨动算盘大约算了一下,这些书院加起来,一年需耗费大约三千六百多石粮食。按照现在的市价,一石粮食大约需要六百文左右,也就是说,每年的经费支出大概在两千多两左右。   多倒是不算多,毕竟这里的学杂费什么的都是由各家书院自己管理,而且官办的书院初始就拨了学田给他们,官学里的先生,俸禄也是由各县财政支出的。提学司还有额外的银子划拨给他们用以修缮自家书院,但这就需要先请示再由专人查看,经由提学盖章后方可发放了。   除了这些之外,就是奖励金了。但凡书院里出了秀才或举人,就能得到一笔奖励金,名次越往上,得到的就越多。   像楚辞去年考上状元,袁山县学得到的奖励金就超过了县学一整年的收入,乐的山长给所有夫子都包了厚厚的红包,学子们也得到了一个月的饭钱补贴,可谓是皆大欢喜。   这评定数的最后一页便是去年的评定结果了。楚辞看了一眼这张评定表,发现除了溪县以外的其他六县和府学都属于甲级书院。   而乙级书院和丙级书院,则以私人承办的书院为多,丁级的则官、私对半分。按照这里面的比例来看,楚辞有理由相信,在评定甲级书院时,提学司的人一定给开了后门,用以维护漳州府官学的面子。   楚辞看完之后,便在前面盖上了印。去年的情况他并不了解,所以一切还是按旧制来。但是明年再评定,就要列个章程出来了。   “大人,各县分巡道员都来了。”小四说道。   “请进来。”楚辞将手边的公务放下,起身往外厅走去。   “下官们拜见提学大人!”   原本空旷的大厅里挤进了七八个人,瞬间就显得满满当当的。楚辞刚一出来,他们便同时向楚辞行礼。   “各位大人不必多礼,请坐吧。”楚辞率先坐下,待那些人也跟着坐下之后,楚辞说道,“楚某上任时间较晚,一直都没有寻到空当见见各位,今日总算是见到了。只是,我还不知道各位大人怎么称呼?”   “楚大人,下官是附郭府城江县的分巡道员,名冯末,前几日来提学司办事时曾有幸见过大人一面。”坐在楚辞下属的一个人站了起来,他看起来年纪不算太大,长相温和俊秀,和其他道员比起来,简直年轻太多了。   “原来是冯大人,我往日也曾听人提起,说咱们府有一位年少有为的分巡道员,想必就是你了。咱们同处这府城之中,往后可以多走动走动了。”楚辞笑着说道。   冯末也笑着答应下来。   “楚大人,下官是果县的分巡道员,余海。”   “……”   “楚大人,下官是平县的分巡道员,马金宝。”   “……”   “楚大人,下官是湾县的分巡道员,刘易山。”   最后一个人站起来时,楚辞没有立刻招呼,而是多看了他几眼,才说道:“刘大人请坐吧。前两日楚某也到湾县走了一趟,听说了很多事情,可真有意思。”   刘易山一惊,总觉得楚辞话里有话。可没等他问起,楚辞又将话题引到了别处。   “楚某祖籍西江,与你们原是邻居。只是这各地风俗习惯与规矩都不尽相同,一时之间难免诸多不适应。就拿这县试来说吧,往常在西江的时候也不曾听说过有复取一事,而且据说这复取落榜的人数似乎比县试刷下的还要多,叫本官着实好奇。不知各位道员可去县衙取了名册过来了?也好为本官解解惑。”   楚辞虽然是笑着说的,但有几位大人脸色却不太好看了。他们确实带了名册过来,但是其中隐情一翻便知,他们怕这位楚大人看后,会勃然大怒。毕竟他们之前已经从各种渠道了解过这位大人的性情了,据说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   “怎么了?没有带过来吗?”楚辞见他们没有动作,问话时便提了提声音,眉头也皱了起来。   这些道员一看,心里立刻更加忐忑了。   “大人,我们带来了……”   “带来了就拿出来吧。小五,去把各位大人手上的名册一起收过来。”楚辞话里带着几分强硬,纵使他们不太愿意,但还是拿了出来。   很快,一摞名册就被搬到了楚辞的桌旁。楚辞道:“还劳烦几位大人先在一旁喝点茶,小四,去沏一壶茶过来,顺便再端点茶点过来给几位大人品尝品尝。”   说完,他就拿起了名册,一页页地翻看起来。   这名册上登记着考生的姓名,生辰年月和籍贯等东西。楚辞初看了几个,发觉并无甚异常之处,也不知他们为何这般紧张。   但是越往后翻,他的状态就越不对劲,眉头紧紧皱着,表情也越发冷峻了。   湾县道员刘易山此时十分紧张,因为楚辞拿着的正是他们县的名册。他抖着手端起茶杯,想要缓解一下紧绷的心情,却一个不慎失手将杯盖打碎了。   “哐啷”一声脆响,将大家的视线都引了过来。刘易山见楚辞也正看着这边,立刻膝盖一软,几欲跪下。   “刘大人不必介怀,一个杯子算不得什么。”楚辞淡淡说道,说完又埋下头去,继续看这名册。   换了往日,他可能会好言安慰几句。但今天,他能控制住不骂人已经算是相当有涵养了。他很想将那根金戒尺拿出来教他们做人,可是他不能。   这湾县的名册上记着,来报名考县试的童生一共有二百三十人多,但这里头,却有七八十人年逾六十,更有甚者,已经是七八十岁了。   朝廷有明文规定,凡年逾五十五而未过县试头场者,不予参加科举考试。   怪不得他们要进行复取了,不将这批人刷下去,他们怎么敢放人去参加县试呢?   楚辞取来炭条,将湾县名册中不符合规定的人数记下,然后又打开了下一本名册。他看的速度非常慢,和平时看那些志怪小说时的速度完全不同。   那几位大人如坐针毡,楚辞每记上一笔,便如同在他们心上划了一道,叫人实在难受。他们来时才辰时正,现在日上当空,午时将至,他们已在这提学厅中不声不响地坐了一两个时辰了。   茶水添了好几次了,每个人的肚子都喝得胀胀的了。有人想上茅房,可是当他们看见楚辞的脸色后,却把这句话憋了回去。现在分明就是谁先开口谁倒霉的时候,他们才不肯做那出头之鸟。   楚辞看完最后一本后,将名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用手指点了点他记下的数字,问道:“谁能告诉我,本次漳州府内参加县试的一千九百多人,为何有七八百人都是不合规矩的?”   下面鸦雀无声,大家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肯将视线和楚辞对上。   “说!”楚辞“啪”得一声拍在桌子上,让桌上的杯子都跟着往上跳了跳。下面的官员齐齐抖了抖,显然被楚辞的怒火吓了一跳。   “大人,这……其实不止咱们漳州府,南闽省各州府,都是这样做的。”终于有人说话了,但一开口就是推托,反而让楚辞更加生气了。   “你的意思是说,法不责众?只要做的人多了,那么即使这是一件错事,也没有关系?”楚辞冷笑一声,看向那说话之人。   “大人,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但这也是无奈之举,咱们府的童生数量少之又少,若是不这样做,恐怕就完不成上面的命令了。”   “上面的命令?”楚辞问道。他想,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也不知这上面之人,是不是他想的那一位? 第288章 来者不善   这上面之人,自然就是齐鲁直了。   他身为一省正提学, 底下人做的事情, 怎么可能瞒过他呢?   将那些老童生纳入名册之中,再利用复取的手段将他们除名, 最后报上去的就是两份名册。第一份名册, 让人觉得南闽省读书人还是很多的。第二份名册, 让人感受到南闽取仕手段之严谨, 在县试关便如此严厉, 怎么能不让人佩服呢?   怪不得温太傅并不太了解闽地的情况,想必他们就是用这种手段欺骗了提学道的官员们, 让闽地的情况维持在虚假繁荣的状态中。   再往坏处想一想,恐怕这齐鲁直还贿赂了京城的官员,让他们在核对各地上报的材料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楚辞怀疑,他们报上去的名册, 应该压根就不包含年纪这一项。   底下大部分的官员们对于楚辞蓬勃的怒气感到有些不太理解,唯有年纪较轻的冯末感同身受。   他当初任职时,知道这种情况后,也是十分生气的,根本就不想将这份虚假的材料报上去。可是,在他拒绝同流合污之后, 他的日子就难过起来了。   提学司的人巡视的时间变长了, 而且一旦揪住他的丁点错误, 便当着下属将他骂得狗血淋头。除此之外, 他的家人也受到了连累, 无论是衙门任职的还是做生意的,也跟着吃了亏。冯末这才明白,他的恩师当年那句“官官相护”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到底不是什么硬骨头,只坚持了一段时间,便屈服在这充满了恶意的刁难之中,逐渐泯然与众人矣。   今时今日,他再看到这位楚大人因为此事而勃然大怒时,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但他认为,这位楚大人应该也是逃不出这种潜在的规则的。现在,不过是年轻人意气用事罢了。   冯末正陷在自己的想法当中,没听见楚辞说了什么,旁边的人赶紧推了推他,让他找回神志。   “大家恐怕还不知道我为什么而来吧?我的调令是皇上亲自开口给的,为的就是将这南闽散漫的学风治理好。你们自以为有效的手段,早就暴露在人前了。之所以他们不说,是因为想要给你们一个机会,若是你们还想着糊弄他们,就早日自求多福吧!”   楚辞板着脸,将情况告知他们。下面的人都有些惊慌失措了,因为他们没想到问题会这么严重。他们甚至怀疑,皇上还给了楚辞别的密令,而这楚辞的话应该能够直达天听。   楚辞见状,又加了一句:“你可知是是谁向皇上进言,钦点我吗?”   这些人立刻投来渴求的目光,楚辞亲启薄唇,三个字从他口中出现。   “温太傅。”   其实不是。暗自来调查的人是左相,力排众议一力和皇上举荐他的也是左相。楚辞其实不明白这个从未与他打过交道的左相为何如此相信他,不过事已成定局,他也没办法。姑且就当左相是被他穿越者的王霸之气征服了吧。   之所以会说是温太傅,主要是因为,在这些文人的眼里,温太傅才是超级巨星一般的存在,是所有读书人敬仰的所在,也是他们渴望到达却难以触摸的彼岸。而且,温太傅条件也符合,谁让他去年到了这南闽省一趟呢。   此时,坐在下方的人也回忆起了当初温太傅来闽地时的盛况。他们还曾想过去拜访一下他老人家,只可惜温太傅说时间紧,并无接待之意,才让他们遗憾离场。   现在想来,莫不是温太傅当初已经察觉到了什么?若不是这个原因,他又怎么会亲自到这苦寒之地来呢?   楚辞眼看着下面那些分巡道的脸色都变了,心里不禁感叹温太傅果然不负盛名,单只一个名字便有提神醒脑的作用,不愧是他将来努力的方向!   ……   几位分巡道失魂落魄地携带着各县的名册走了,他们脑子里满是楚辞临走前的吩咐。   “将名册上所有不合规矩的人全部划掉,并要求各县父母官出具告示,通知学子们复取作废,并将县试名单公之于众。”   他们当时心里有许多顾虑,楚大人却说,一旦出了问题,他一力承担下来,让他们放心去做。   不管到时候出了问题是不是如楚辞承诺过的那样,反正他们现在要是不按照楚大人的吩咐去做,就会提前享受难过的日子,谁叫楚大人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呢?   楚辞抬头看了看天色,发现吃午饭的时间快到了,于是他搁下笔,慢慢踱着步子迈出了内厅,心里还在默默数数。在数到三十的时候,钟声突然响起,楚辞弯了弯嘴唇,露出一个略欢快的笑容。这是楚大人给自己减压的一个方法,只要他测算的时间误差在六十秒之内,他就会觉得很开心。一般来说,他对的次数要比失误的次数多得多。   ……   午饭过后,楚辞往提学厅的方向走去。他这提学厅分为内厅和外厅,小四小五这两个分给他的下仆一般守在外厅门口。内厅里有一张小榻,有了它,楚辞中午就摆脱了用浓茶醒神的苦逼日子,可以欢快的小憩一会了。   带着这种愉悦而满足的心情回到提学厅的楚辞,在看见厅外的情况时,眉头不由得紧紧皱起来,眼里满是探究的神色。   这几个人中午不去吃饭,围在他外面干什么?   “嗯咳!”楚辞清了清嗓子,吸引他们的注意。   围在外头的几人还没反应过来,倒是小四和小五率先发现了楚辞。   “大人,您可回来了!这几位大人一心要求见大人您,任小的怎么说您不在都没用,就是要往里头闯进去!”小四急出了一脑门子的汗,他和小五刚想到一旁吃饭,这几人就来了,来了后不由分说就要往里头闯,实在让人头大。   楚辞用眼神安抚了他们,而后转向堵在门口的几人。   “几位大人这会儿来找楚某有何贵干?据我所知,现在还是午歇时间,有什么公务,大可用过饭之后再来找我。”楚辞说的话虽然温和,但眼里却没有什么温度。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些人脸上的神情满是怨愤之色,一看就不是来和他闲话家常的。 第289章 坐山观虎斗   “所以,你们是为了复取作废一事, 到这来同本官抗议的?各位消息倒是灵通, 我前脚才说完,你们后脚便来了。”   楚辞坐在上方, 用略带嘲讽的眼神看着以江大海为首的这几人,嘴里做出了总结。   这群人饭都不吃, 就跑他这来堵门, 他还以为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待他把人放进来之后, 一听才知道, 原来是为了他今日上午布置给分巡道的任务来的。   这些人口口声声说着什么, “其他府也是如此,单只漳州府变了,是不是太过打眼”,又说“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当前最为重要的是将那些人拦回来”。三言两语之间,就要把他早上做好的决定推翻了。   是以, 楚辞才有了上面的说法。   ……   “大人言重了,下官们不是想和大人对着干, 不但不想,咱们还想帮大人一把。”江大海假装没听懂楚辞的讽刺, 一张圆胖的大脸上满是讨好的神色, 只是眼神中偶尔不经意地流露些许嘲弄。   楚辞十分上道, 他皱起眉头问道:“此话何解?”   “大人您初来上任, 还有所不知啊。这复取一事, 可是齐大人提出来的。当初咱们南闽省百姓生活贫苦,再无余钱供孩子上学,以至于咱们这里的学子数量要远远少过其他省。那段时间,提学道给我们的评级都是下,每一年拨至南闽省的钱粮,也都是最少的。”江大海叹了口气,似乎想起了那段艰苦的岁月。   楚辞心里冷笑一声,日子再难,也是难为老百姓。他一个官员,再艰苦能艰苦到哪里去?   “后来啊,齐大人上任了。他一上任,那情况就大有好转。他想了很多方法出来,这复取便是其中一个。有了这些办法,我们在提学道送来的评级中也稳步上升。您这突然之间将复取一事作废,看在齐大人眼里,会是什么感受?明白的,自然是知道楚大人您年轻气盛,想要做成一番事业。不明白的,还以为您是故意和齐大人过不去的,这又是何苦来哉?”   江大海做了这么久的铺垫,为的就是告诉楚辞,这复取乃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让他不要想着破坏了。而且还内涵了一下楚辞,把他说成了年少气盛,好大喜功之人。   楚辞没有生气,反而还有些兴奋。他就知道此事一定和齐鲁直有关系,但不知道,这个办法居然就是他亲自想出来的。而且听这家伙的口吻,那位齐大人远不止做了这些事情。   “多谢江大人好心提点。本官初来赴任之时,除了去巡抚大人那里之外,也曾去了一次提学司。见到了提学大人。不过……”楚辞慢悠悠地说道,故意吊他胃口。   江大海果然有些心急:“不过什么?楚大人有话直说便是,何必吞吞吐吐的呢?”   “唉,江大人还只是急性子。不过,本官见到的提学大人,却不是齐大人,而是杜大人。本官有幸与杜大人交谈过几句,发现此人实乃正直端方的君子一个,最不屑的,便是那弄虚作假的。”楚辞意味深长地说道。   江大海脸一僵,刚刚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了,想必他是听明白这弄虚作假形容的是谁了。   “我本想与齐大人也交流一番,却没想到杜大人告诉我,齐大人因为身体不适正告假在家修养。要不是因为赴任时间紧,本官必上门探望一二。”楚辞似乎有点可惜的样子。   江大海的脸已经完全沉下去了,他冷笑一声,说道:“齐大人身体虽没有大好,但他老人家兢兢业业,一心为公,此时已经返回衙门了。无论是论资历还是论能力,齐大人都要远胜于杜大人,巡抚大人对齐大人,一直也是爱重有加的。”   楚辞也笑起来,问道:“江大人,不知你清不清楚齐大人为何突然犯病?“   江大海皱着眉头看楚辞,神色间似有些提防:“你知道?”   “本官自是知道的。若江大人想知道,便自己去查一查,其中隐情一探便知。”楚辞露出一个满是深意的笑。   江大海有些不好的预感,这姓楚的信誓旦旦齐大人生病另有隐情,难不成是真的?若是真的,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这隐情,到底是什么呢?   江大海越想心里越乱,一时差点忘掉了他来此的目的。其他几人为他马首是瞻,见他不说话,便也将嘴巴闭紧。   “江大人,时辰也不早了,本官还有公务要忙,就不留你们了。”楚辞端茶送客,他悄悄算了算,这群人已经耽误他一刻钟的睡眠时间了。   江大海有些魂不守舍,他听楚辞送客,便站起来向他告辞,而后领着那几个朝门外走去。   他们前脚离开院子,楚辞后脚便起身进到内厅,现在去睡,还可以休息两刻钟的时间!   ……   夜里,刘大海来到了陆知府家里,向他汇报今天发生的事情。   “……陆大人,事情就是这样。那楚辞已在榜文上盖了大印,想必不日各地县衙就会贴出复取作废一事的公告。”   “你们没有拦住他吗?怎么由着他如此荒唐行事?!”陆知府大怒,他一直让他们好好盯着那个楚辞,却没想到如此严防死守之下,还是让他干了点事出来。   江大海苦着脸说道:“怎么没拦着!是这楚大人太狡猾了,谁能料到仅一个早上的功夫,他便能下此命令?而且这件事他一点也没在开会的时候提出来过。”   “这厮果然狡诈!传我的命令下去,各地县衙不许张贴榜文,复取之事一切照旧!”巡抚林大人三令五申让他要盯好这个楚辞,不要让他做什么引人注目的事情。现在事已至此,他只能想办法挽救了。   “大人,不妥啊!”一旁的师爷立刻叫道,“林大人的意思是,大人您是要在暗地里盯住楚辞,表面上还是得与他交好,让他卸下心防的。您这道命令一下,那就直接撕破脸了,那楚辞行事一定会变得更加小心,万一他再搞出更大的事情,那就后悔也来不及了。”   陆知府听完,沉默了一会:“难道就任由他这般行事?”   师爷眼睛一眯,笑道:“大人莫急,此事有人比你更急。”   陆知府灵关一闪:“你是说?”   “正是!这复取一事,到底和咱们衙门没多大的关系,咱们也就是个从旁协助的。但是,他们提学司却不一样了。楚辞没有上折请示便自作主张取消了复取一事,分明就是在用力打齐大人的脸。大人你想,若是你,你能愿意吗?”师爷一副老奸巨猾的样子,尖尖的脸上那窃喜的表情很有几分黄鼠狼偷着鸡的既视感。   陆知府被他这么一劝,心情好了很多。是啊,他只需隔山观虎斗便是,何必自找麻烦呢? 第290章 再出两套   “今年的复取作废了?”   一月二十日上午, 自衙门贴出长长的告示之后, 大街小巷里的书生嘴里就一直念着这句话。   复取一事已有好几年了, 当初第一次施行, 大家也同样是议论纷纷的。只不过, 那时候的心情是愤慨, 而这次却是高兴不已。   复取听上去似乎只是一张考卷而已, 但这其中,还包含了学子们的精力。县试在即,他们恨不得将所有的时间都扑在书本之上, 偏偏还要花时间在准备复取一事上。   复取考的内容和县试不尽相同,划出来的书目也有偏差。如果想要在复取中取得一个好成绩的话,就意味着他们必须将多出来的那两本书也记下来。   考前要努力看书, 考后还要提心吊胆的等待成绩公布。为了不授人以柄,这复取打掉的学子里, 偶尔也会有几个年轻人, 无故能力, 纯属运气。   但学子们并不知道这件事, 他们花一到两个月的时间来准备复取, 待成绩发下之后,又要马不停蹄地准备县试, 可以说是十分麻烦了。   今年他们照样准备了, 但是朝廷一纸公文下来, 他们就白准备了。然而, 没有人会为了白白准备一场复取而抱怨什么, 因为,经历了这次之后,往后可能就不用再进行复取了!   他们不敢打包票自己能一次就考上,万一考不上,明年重来又要将时间花在复取上,那多亏呀!   所以,将复取一事作废这种有利无害还能惠及子孙的事情,一定要好好庆祝一下才是。   这些书生们呼朋引伴,找了一间酒馆坐下。席间,他们又聊起了这事,聊着聊着,便跳到了楚辞身上。   这些书生们对于新来的大宗师还是很有好感的,此人上任时间虽短,但一连做的两件事都深入人心。   第二件自然是将复取作废,第一件却是让县试和府试变得更加公正无私。对于他们这些没有靠山的穷书生来说,提学大人这一举措,给了他们更多出人头地的机会。而且,这提学大人农家子的出身,使他们又多了一种亲切感。   楚辞不知道自己因为两张榜文的事情收买到了一部分人心。他这几天忙于公务之中,根本就无暇顾及其他。若不是张虎在他旁边念叨了几句“二月二,龙抬头”,他尚且没注意到已步入二月之中了。   ……   这段时间的公务说来也不算什么,大概就是齐大人对于楚辞私自作废复取一事的报复。   当时,这个消息传到省城时,齐鲁直差点又被气出病来。他和京都提学道的一位大人相熟,当日皇上那封充满了斥责的信件到来之前,他就已经知道皇上想说什么了。   所幸,皇上除了申饬几句之外,倒也没什么实际的举动。不过,这已经够让人丢脸的了。齐鲁直当时便借着这事,回家休沐,因此错过了与楚辞相见的第一面。   他大概打听了一下楚辞这个人,对于楚辞在京城的所在所为,他在心里嗤之以鼻。这姓楚的不就是仗着皇上的恩宠,才如此行事的吗?而今他被贬下来,自然就说明皇上已经不喜欢这个人了。那么,无论他想把楚辞怎么样,应该都可以的。   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对付楚辞,那人的消息却先一步传过来,听得他差点没有被气死。   他正想对楚辞动手之时,却被人提醒,楚辞从京城离开不算太久,万一他有三两个好友在京中,到时候一上折子,引起皇上的惋惜就糟糕了。故而,现在不宜直接动手。   齐鲁直听了,重新冷静下来。既然不能明着下手,那他就换一种方法。软刀子杀人的办法,他也会用不少。   是以,楚辞于前几日得到了一个消息,那就是关于今年的教育经费恐怕一时无法拨出。   刚开始看时楚辞没有想那么多,拨不出就拨不出,晚点发也没关系,没有哪间书院是靠着那些补贴吃饭的。然后越往下看,楚辞就越觉得不对劲。   果然,公文的最后写着,众多州府之中,只有楚辞已经盖印发回各处,故他需自行想办法,在五日之内将各书院所需钱粮凑齐然后发放下去,待提学司将去年盈余结算清楚之后,再行补发。   楚辞当时就笑了,他还一直在想那个齐大人会用什么手段对付他,原来是这个!   楚辞不得不说,这个方法其实挺有用的。想来这些人已经打听过他的底细了,知道他只是一个普通农家子,去年又一直在以清贫著称的衙门中任职,一定不可能在五天之内掏出两千两多两银子。   一旦他掏不出来这钱,后续等待他的应该就是渎职或者其他处置了。若是他想完成任务,就要在五天之内疯狂敛财,到时候任务虽完成了,可背后任人抓的小辫子却一抓一大把了。   无论是那种设想,他都是要吃亏的。但是,这题偏偏还有第三种解法。上次徐管家到来之时,给楚辞送来了几张银票,理由是他家少爷说穷家富路,官场之上要花销的地方太多,就算用不到,留在身边也更有底气一些。   楚辞感受到了寇静的心意,便收下了这些银票,他原本没打算用,只准备放在荷包里睹物思人。没想到,这几张不起眼的银票,在关键时刻却解了楚辞的燃眉之急。   五天之内,楚辞核对了各家书院递上来的资料,无误后盖印存档发钱,这些穿着衙差衣服在旁帮忙的小哥表情虽算不上友善,但动作却很快。整个流程简单明了,比以往的速度要快上许多。   五天之后,省城派来监督楚辞的官员带着一箱子盖了印的条子,悻悻地回了省城。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楚辞很是忙了几天。待松散下来后,才发现时间流逝得这么快。   ……   “距离县试还有十天,各地县衙的校士馆没有检查过?若遇老损的物件,记得及时修缮,以免干扰学子们考试。”   “大人放心吧,各县的分巡道都盯着此事。县试乃是大事,他们不敢轻忽。”王明回答道。   “那就好。”楚辞点了点头,然后转向江大海,“江大人,县试题出得怎么样了?”   江大海回答道:“题目已经出完了,一共两套题,下官待会就让人送过来给大人看。”江大海不知打听到什么,近来对待楚辞的态度越发好了。   “两套?”楚辞有些不太满意。   江大海以为他不知道,便连忙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这也是为了保证县试的公正,两套题的话,泄题的可能性就更低一点。”   楚辞说道:“我的意思是,才两套?据我所知,你收下包括吏员在内,一共十个人吧?”   “这……大人,县试非同小可,为了不与以前的试题重复,我们选一道题都需要翻阅往年试题,斟酌很长时间。故人手虽多,时间虽足,却也没有办法多准备几套。”江大海为自己叫屈,往年他们准备的两套试题都是差不多的,今年因为要给楚辞看,绞尽脑汁准备了两套完全不一样的,竟然还被嫌弃了,真是没天理啊!   楚辞摇了摇头,说道:“不需要完全不相同,甚至可以出几道和以前一样的题。大家都清楚的事,我们反其道而行之,也许会有不一样的收获。所以,请江大人和其他大人在三天之内,至少再出两套试题出来。”   “这……”   “做不到吗?”楚辞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   江大海感受着其他人投来的视线,咬着牙问道:“大人,三天时间实在太少了,能否再宽限几日?”   楚辞表示不同意:“时间已经很紧了,我必须留出印发试题的时间来,若江大人做不到——”   “下官一定按时完成!”江大海打断了楚辞的话,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那就好。”楚辞露出满意的笑容,他转向王明,吩咐道,“通知各县分巡道和县学山长,让他们明日辰时正到提学厅来抽签。” 第291章 舞弊风波   二月十一, 县试前夕, 各地县衙张榜, 将各县主考与副主考的名单公布出来了。   和往常不同的是, 今年的县试并非两县交叉监考,而是打乱顺序编排的。   果县县衙, 江县分巡道冯末和平县县学山长正面对面地坐着, 上首的是果县县令张中。三足鼎立的场面看上去实在有点尴尬, 他们其实互相之间都不太熟悉,这次因为监考一事被分在了一起,一开始根本就找不到什么话题聊天, 好在当官的都不至于太沉默, 没一会倒也聊了起来。   其他县的情况和这里差不多,他们都是昨日才接到消息,今天一早匆忙赶往各地的。   当日去提学厅抽签, 他们还以为分组当场便会公布出来, 谁知道他们每人抽到一张纸之时, 还没等打开看看, 就被楚辞叫人收了上去。   收之前还在那些纸团之上用一根通体红色的东西写了一些字上去, 看上去写得似乎是他们的名字。楚辞也没有当场拆开看,待人把纸条收好后, 便拿出一小木盒将他们放了进去,当着他们的面将木盒上锁。   “为保证公平, 本官现在也不会打开看, 待到初十日, 本官再将它打开,取出签子,到时候便知大家分别与谁结伴,去往何地了。”   台上说话的楚大人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他这一招,让原本心里还有些念想的人彻底没了。   他们回到家后,便有当地乡绅富豪上门打听消息,名贵的礼物一盒接着一盒送来。但他们却只有忍痛退掉礼物,礼貌地请他们出去。毕竟,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   “……县试开考,上试题。”   经过验身入场,唱名分号,县太爷及主考官训话后,天和三年的县试终于开考了。   各县的衙役们各自抬着一竹筐卷好的试题进入。然后从考号里的开口投递进去,送到学子们的手上。   此时,提学厅中,各房人员也正对着那一份试题研究。其他人都以为这份试题是江大海他们出的四套里的其中一套,他们看完试题后忍不住称赞起来,都说今年的题目出得好,既有深意又不会太难,通过这份试题,他们能够了解到学子们对这些事最真实的看法。   但江大海此时却脸色铁青,一副十分生气且震惊的样子。他手底下的众人互相抬眼瞧瞧对方,都默契的没有说话。他们自然知道江大海为什么会这副表情,因为他们十多个不眠不休的日日夜夜里出的四套题里,没有一套被用上,甚至就连一题都没有,怎么能不叫人生气呢?   他们生气,气得是自己的心血被浪费了,可江大海的怒气,却似乎掺杂了一些其他的东西在内。   如果这时有一个微表情分析师过来观察一下,他会发现,江大海的怒气里其实藏着一些恐惧。他在害怕!   怕什么呢?他怕的自然是那种被窥伺内心的感觉。他在看到题目的那一刻,突然觉得,这位楚大人果然擅于揣测人心,是不是他发现了什么,才突然将试题改掉的?   不,不应该。这套试题要用于一府学子,书坊里刻印出来起码也要三五天的时间,也就是说,这楚辞从一开始就存了心思不用他出的题,却偏偏还让他们再出两套?   江大海脑子里一片混乱,他想了很多种可能,但都解释不清。他越想不通就越想知道是因为什么,以至于某个官员偶尔碰触他询问意见时,江大海脱口而出的便是“为什么”这三个字。   问他话的官员一脸懵逼,问他想吃什么还要被问为什么吗?难道要他说想拍拍上司的马屁?   江大海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了,他努力平静下来,将试题抛到一边,转头和这些人闲聊起来。   ……   县试只考一天,考完后三日内出成绩。楚辞没有插手各地县试的成绩,只在名单呈交上来时,在每个县里抽了几份试题查看,发现名次和他们作答的内容相匹配时,便大方地盖上了官印,然后让各地县衙放榜。   放榜当日,不大的榜墙下方人头攒动。一场县试一两百人参加,中者却仅仅五十余人。中了的欣喜若狂,连忙奔回家中准备第二场,未中的则当场放声大哭,为又浪费了一年光阴而哀痛不已。   突然,人群之中有人叫起来:“不公啊,实在是不公,杨生若能中了,为何我等却偏偏落榜了!”   这一声实在突兀,一下子就把众人的视线都吸引过去了。他话中的杨生,是果县榜文上被录的最后一名,叫做杨宝。听这名字便能知晓其家人对他的宠爱之情。   这杨宝家境颇丰,也拥有一个合格的纨绔子弟应有的所有毛病,包括贪玩,懒惰等等。   往常他在书院读书时,每逢考试都是排在最后那一批的,这次县试,那些排在他前头的人没中,竟让他闯过了,怎能不叫人怀疑呢?   原本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会被那书生一叫,大家都开始议论这件事了。这时候,突然又有一个人说道,县试前几天,他发现杨宝行事诡异,便悄悄跟了上去,跟至书院后门时,他发现杨宝递了一袋银子出去,然后拿回一个竹筒模样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揣进了怀里。当时他不知道是什么,现在一想,八成就是他买来的试题。   有人人证,物证似乎也存在,大家一时群情激愤起来,更有那手快的,直接敲响了县衙旁的登闻鼓,说是要状告那舞弊之人。   果县县令张中听说后脑瓜子轰得一下就大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造了什么孽,才会在县试之后闹出舞弊案。众目睽睽之下,他即使想要推脱也不成,只得捏着鼻子升了堂。   问清前因后果之后,张县令便让人去将此次的被告之人带过来。不一会儿,正在勾栏院饮酒作乐的杨宝就被带了过来。   杨宝整个人都是懵的,他得知了县试成绩之后,高兴得不行,便准备去勾栏院里逍遥一天。谁知刚点了一个姑娘,叫了一壶酒,还没摸到小手,便有一队衙差进来,将他带走了,实在让人不解。   “堂下所跪何人?”   因为他还没有过府试和院试,未取得秀才身份,此时见官只能跪着。   “小生杨宝,不知老父母命差官大人唤小生前来是因为何事,还望大人不吝赐教。”   杨宝这人虽然纨绔,但却不是那种心比天高的。他十分会看脸色,此时见大堂之上气氛很是严肃,便收起了嬉皮笑脸的表情,很正经地回答道,那副模样看上去还挺能哄人的。   “有人状告你于本次县试中弄虚作假,欺瞒考官,有舞弊之嫌,你怎么说?”张县令语气还是比较温和的,他也希望只是一个误会。   “哪个王八蛋刚污蔑我?!”杨宝眼睛一瞪,实在不知自己被叫来县衙的原因竟是因为舞弊。   “啪!”   张中拍了拍惊堂木,提醒他注意言行。   杨宝讪讪地闭了嘴,但眼里还是有一些恼怒。要是让他知道是谁冤枉了他,他一定要好好揍他一顿! 第292章 自证清白   “来人啊, 把击鼓之人带上来!”张县令说道, 以他十几年为官的经验来看, 这个杨宝虽有些油滑, 但眼神中并没有闪躲之意,反而是一脸的困惑与恼怒。   “小生常孟拜见大人。”那个击鼓的书生被带了上来, 他在经过杨宝时狠狠瞪了他一眼, 似乎不耻与这种人为伍。   “姓常的?好啊, 原来就是你这个书呆子冤枉我!”杨宝抬头一看,立刻气不打一处来。   常孟转头看他, 冷哼一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若你没有作弊,怎么可能考中?你往日在书院时是怎样的大家都清楚!”   杨宝被气得差点在公堂之上爆了粗口,他说:“放你娘的……我考中了就是舞弊?考中的人多了去了, 你凭什么说我作弊?何况以前是以前, 现在是现在,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懂不懂?”   而且,他以前只是不想学而已, 又不是因为笨!   常孟听完之后,又扯出一个略带嘲讽的笑:“你无需再做解释。我说过,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那日去送试题时, 阴差阳错之下, 被一个人瞧见了。这也许就是天网恢恢, 疏而不漏吧!”   “是谁, 有种让他自己过来说!”杨宝恨恨地说道,他倒是想看看那个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敢说他舞弊。   张县令一直都在听二人说话,很快,那个之前提了一嗓子说看见杨宝舞弊的人被带了上来。   “就是你说曾看见这杨宝行为鬼祟,有舞弊之嫌,对吗?”   “回老父母的话,我我……小生确实看见这杨宝与一人在书院后门处鬼鬼祟祟的不知在干什么?那时小生还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今日听常兄一言,才知道他是在舞弊。”跪在地上那人有些紧张,他只是跟着喊了一嗓子罢了,根本就没有想过还会吃官司。   张大人听了他这一番话,立刻从中提取到关键:“你是说,其实你也不能十分确定这杨宝确实舞弊了,你只是觉得他行为鬼祟,对吗?”   跪着的那人立刻解释道:“大人,虽我当时不能确定,但这县试成绩一出,就再无疑问了。正如常兄所言,县试不易,我等均已落榜。若是技不如人倒也罢了,可偏偏这杨宝用了最让人看不起的招数,小生一时气愤,才脱口而出。”   杨宝傻了眼,这些书呆子嘴皮子个顶个的厉害。被他这么一说,自己倒真像作了弊一样。   “杨宝,你怎么说?”话题又回到杨宝身上。   “大人,他们就是在冤枉我!我知道我原来可能有些不思进取,但这几个月来,我确实很用功,县试得中我也惊喜异常,可是,却并非他们说的舞弊!”杨宝说不出什么很好听的话,他就是觉得委屈。   张县令听完之后,点了点头。他看向常孟和跪在地上的丁晨,提了一个问题:“据本官所知,这杨宝排在榜上的末尾,如果他真作了弊,为何不直接拿个头名?要知道县试头名,府试必取。”   常孟恭敬地拱了拱手:“大人,这大概就是此人的聪明之处了。县试头名实在太过惹眼,他若是中了,一定会有更多人在暗中观察他,到时候更为容易露出马脚来。”   张中听罢也点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么现在,只要弄清楚一点就可以了。那就是,杨宝当天到底与那人在干什么,二人秘密交易的东西在何处,顺便,再将杨宝的答卷找出来,若他真作了弊,那么就一定会在答卷上透露出来。”   常丁二人一齐拱手说道:“大人英明!”   张中看向杨宝,让他回忆一下当日情形。   杨宝支支吾吾的,想要顾左右而言他,在得到张中的指示之后,他老实交代了。   原来,他当日确实向人购买了考题,只是按他的话说“考题每年都有人卖,我也知道不可能会泄题,但凡事不都有万一吗?就是求个心安罢了。”   他说出来后,人反而坦荡了一些:“上面的题没有一道和本次县试所考内容相同,我买了后,只粗粗看了一遍,看完后又塞回竹筒中了,那东西现在还放在我的书房里。大人可派人取来,一看便知。”   他这种投机取巧的心思让大家都很看不起,不过如果真如他所言的话,那这杨宝就确实没有作弊。张中派了两个衙差去杨宝家中取证物,取回来的这段时间,便暂时休息。   张中回到后堂,冯末和平县县学山长赵礼便迎了上去。他们身为外县官员,不太好去前堂看,但这事涉及县试舞弊,万一确有其实,他们都要遭殃。   张中也知道他们着急,便将整件事和盘托出。冯赵二人听后心里放松了一点,这大概就是一件乌龙事,不过这杨宝的心思确实上不了台面,还是得小惩大诫一番,来个杀鸡儆猴,以免其他学子也跟他一样尽想些歪门邪道。   大概两刻钟后,那些取证之人回来了。张中接过这截竹筒,将上面的盖子弄开,然后掏出里面的纸条,眯缝着眼睛仔细看了看。   过了一会儿,他放下纸条说道:“这上面的内容确实与县试试题不一样,这杨宝,确实没有——”   “等等,大人,这还不能证明杨宝没有作弊。要是他之前就将证物销毁,偷龙转凤换了这份无关紧要的试题怎么抱?杨宝他根本证明不了,他一开始买的就是这个。”常孟听张中即将下结论,立刻不顾尊卑打断了他的话。   张中一顿,心里有些恼怒,但他知道这人说的有道理,与其判错了案名声扫地,还不如像现在这样。   “杨宝,这份试题你是从谁手上买来的?你可能证明,这些试题就是你之前买的?”   杨宝很郁闷,他以为这样已经能够证明自己的清白了,可是这个书呆子却不肯放过他!   “大人,这份试题是从一个叫尖头的人买的,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名字,可是我知道,这人行踪不定,要想抓住他恐怕很难。”杨宝据实相告。   “这样说来,你根本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大人,我能证明!就是……”杨宝脸上闪过许多挣扎,可见他内心正在剧烈斗争,不一会儿,他露出一个有些尴尬的笑,说道:“大人,当初并非我一个人买了这份试题,只要将他们买的拿过来一对比便知。”   说完,他在心里对那些人说了声抱歉。大家都买了,可偏偏只有他考中了不说,现在还要将那些人说出来,实在是不好意思。但是,这是证明他清白的唯一方法了。 第293章 泄题   那几个人买来的试卷被衙差们带了回来, 经过对比之后, 他们发现这些人手中的试题和杨宝的一模一样,于是杨宝总算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了。   但是,由于他购买试题,意图作弊的行为影响不好, 所以张县令便打了他五大板以儆效尤。   至于常孟和那丁晨, 也被好一顿说教后放回了家。   张县令判案之后总算松了口气, 幸好不是真的试题泄露, 不然的话,他这县令恐怕要做到头了。   “时间也不早了, 我和谢兄就先告辞了。”冯末听完了案子,心里总算放下了, 此时便提出了告别。   “不忙, 冯道员若无要紧之事, 不妨再多歇一会。待会我派人送二位回去。只是, 我想请冯道员帮个忙。”   “什么忙?”冯末有些好奇。   “今日之事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本官要递折子将此事交代清楚, 以免上峰从别人口中听说, 到时候恐怕不太好。我想请冯道员在回府城之后, 帮我把折子递到知府衙门。”张中说道,也免得他的人吃闭门羹。上次他派人去递折子, 被知府衙门的人好一通刁难。这冯末官职虽不高, 但他是在府城当差的, 和他们相比, 自然多了一份脸面。   冯末听后,大方地表示此乃举手之劳,满口将此事答应了下来。不过,他想借书房一用,给他的上峰也递个折子。他不仅在折子里将事情全部交代清楚,还附了一张那些人用来作弊的试题。   冯末看了这些试题,他觉得这些出题人虽然奸诈,但题都出得还行。他听闻楚大人似乎对出题一事挺感兴趣的。若能劝这些人改邪归正,也算好事一件。   半个时辰后,冯末揣着两封折子,踏上了回府城的路。果县离府城不算太远,申时左右的时间,冯末回到了府城。   此时他因为坐了许久马车,人看起来不太精神,为了不让知府和提学大人对他的印象变差,冯末便决定明天一早再去送。   马车走到一半之时,冯末又突然吩咐马夫掉头。他觉得这出题之人无比奸诈,提学大人早知道就能早打算。而且,精神头不好也有好处,这就是他认真的代名词啊。希望提学大人能因为他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回来给他送折子而对他印象深刻。   楚辞今天依旧在处理公务,虽然都是一些琐碎的事情,但他必须亲自过目,才能提防有人在这上面给他找漏子,毕竟他可是得罪了正提学的人。   “提学大人,江县分巡道冯道员求见。”小四突然在门口禀报。   冯末?楚辞有些奇怪,他现在来找他,是因为什么事呢?   “请进来。”他朗声说道,而后便起身出了内厅。冯末也刚好在这时进来,待他行礼之后,楚辞笑着对他说道:“冯道员请起,一路辛苦了。你们这几天又是监考又是阅卷的,必然耗费了不少心思吧?”   “多谢大人关心,这些都是下官份内之事,又何提辛苦二字呢?大人一定很奇怪,下官现在过来找大人是为何事吧?”冯末见楚辞待人态度温和,便小小的卖了个关子。   楚辞点点头:“确实有一点,冯道员一路奔波,本该好好在家休息一下才是,却偏偏此时过来找我,难不成是为了县试一事?”   冯末有些惊讶:“大人怎么知道?下官就是为了果县县试一事特来禀报。”说完,他就将今天上午放榜发生后的事情一字不落地复述了出来,其中还添加了一些他的主观看法使内容更加生动,特别是一些表情动作的形容,清晰地就像他亲眼看见了一样。   楚辞听完之后,只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他这位分巡道可以去说书了,这嘴皮子利索得。   “你是说,你还将那些题也夹带了过来?”   “是啊,大人。那些题出得很是巧妙,这背后之人必定也有几分功夫,怪不得能哄得那些学子以每份五十两银子的价钱去买。”冯末边说,边将夹在折子里的那张试题取了出来,“大人您看,就是这些题。”   楚辞饶有兴趣地接过,展开之后,瞳孔剧烈收缩,脸上的神色也变得十分不好。然后这些情绪只是一闪而过,片刻之后,楚辞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   “冯道员,你们调查过这尖头的下落吗?”   “还没来得及,据那杨宝说,此人行踪不定,很难找到。”冯末说道。   楚辞沉吟了一会,说道:“你说你还帮果县县令也带了一封折子是吗?恰好本官明日要去知府衙门,便由我替你带去吧。”   冯末高兴地答应了,觉得自己似乎成功得到了楚辞的青眼,这不,上峰为了让他好好休息,主动提出帮他办事了!   他把张中和自己的那封折子一起交给楚辞,然后带着愉悦的心情往回走去。   楚辞在他跨出门的那一刻,笑容便消失不聊了。他又将那套试题打开看了看,眸中冷意倾泻而出,充满了肃杀之气。   因为这份试题,和刘大海交上来的那几份试题中的某些题目一模一样!若不是他临时变动了题目,恐怕今天的舞弊案就要坐实了!   说起来,楚辞改动题目也是有原因的。不是他信不过那群人,而是那几套题有些偏难了。若是按照这样的难度来考,恐怕在这县试关上,他们连五十多个人都凑不齐。   他也不知道刘大海等人是怎么想的,明知道县试大部分都应该是四书五经的内容,他们出的内容却更加深入,若无一定阅历之人,是不可能写好的。   按楚辞的想法,这几套题应该拿给江南等地的学子们考,而不是拿给教育水平本就落后的漳州府学子们考试。   基于这个原因,楚辞将自己之前拟的题拿出来作为县试试题。却没想到,会阴差阳错逃过一劫。   只不知,这次试题泄露的背后,针对地到底是谁?是为了赚钱,还是为了将漳州府这一池清水搅混?   不知为什么,楚辞总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觉得这事就是针对他的。 第294章 玩个游戏   楚辞心中记挂着试题一事, 见天色也不早了,便直接翘班回家了。门口的小四和小五都有些惊讶,往日这楚大人敲钟过后还会再留一会,今日竟然提前走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楚辞回到了后院之中,让张虎套马车, 他要去找阿铁他们。   当时徐管家将人给他时,楚辞是想着让他们住在提学司里的。但阿铁这几个有别的想法, 说是住在提学司里太过引人注意,恐怕会让不怀好意之人早做防范, 不如他们在外头住, 然后每日暗中保护他。   楚辞一听, 当下就同意了。这可是暗卫啊,没想到他居然也能有暗卫护体的一天。此后他每次出门, 心里都是满满的安全感, 虽然他从来没看过那几个人, 但他相信他们一定在暗中保护他。只因为, 他们是寇静命人送来的。   马车很快到了离提学司不远的桐木巷中, 在一座二进的院子门前停下来。   张虎下马车有节奏地叩了叩门, 门里的人听出来这个声音,很快就把门打开了,张虎驾着马车从门口进去。待他们进去之后, 门房似乎不经意地看了看左右, 发现没有“耗子”之后, 方才将门紧闭。   “公子。”   阿铁和其他几人原来四散在院子各处,听说楚辞来了,立刻在大厅集合,等着楚辞给他们布置任务。   楚辞不好直接开口,东拉西扯地问了他们好多东西。直到阿铁几个的目光越来越疑惑,他才咳了一声,将自己的来意告知他们。   “……我知道此事有些难做,但我在这漳州府中,再无其他可以信赖之人。若是其他事情,我还可以吩咐衙差。可此事非同小可,若是泄露出去,恐怕会打草惊蛇。”   楚辞解释完,才去打量兄弟几人的脸色,结果发现他们满脸都是兴奋,全无一丝为难之色,心里不由有些奇怪。   他不知道的是,这几兄弟往日在徐管家手上除了护卫之外,还兼任着打手,刺客和探子等职务,可以说是非常合格的一块砖,哪里要用都可以搬了。   自来到漳州府,接了保护楚辞这个任务后,他们的生活就由紧张刺激变成了无所事事。除了楚辞外出之时,需要派两个兄弟随行在周围保护外,其他时候根本就不知道该干什么。   还是阿铁出了个主意,给他们指了条明路。凡是轮到保护的人,自然是以楚辞安危为重,没轮到保护任务的人,就在这漳州府内走动,力求将这漳州府每一寸土地都记在心里。   然而,漳州府并不大,这些天他们早将漳州府逛了个遍,眼瞅着只能每日在府中磨刀擦剑,就来了个任务,怎能不叫他们开心呢?   楚辞听完他们的说法,心里有些哭笑不得。说好的江湖人士厌倦了刀口舔血的生活会甘于平凡呢?他们分明是在享受这种惊心动魄的日子。   不过,看他们如此配合,楚辞也算是松了口气。想必那个尖头再古怪,也不可能立刻离开漳州府范围吧?毕竟他们恐怕还不知道试题的事被人揭发出来了。   楚辞想,他们的计划应该是这样的:在各县将试题高价卖给那些家里有钱却不会读书的公子哥,待他们记下之后,上了考场一定能考出个好名次。这次试题偏难,大部分书生考的应该都不会太好,偏偏此时,那些纨绔子弟却一个赛一个得好,怎能叫其他学子心中不起疑呢?   这个年纪的书生大部分都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胆气,到时候被人一煽动,说不定会干出什么事。到时候事情闹大了,省城必定派人下来调查清楚,之后,发现一点蛛丝马迹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届时,楚辞做为定下试题的、新上任的提学,无论泄题之事是不是他做的,必然都难辞其咎。这样一顶帽子扣下,他一辈子也别想再回京城了。   可现在,由于楚辞的不按套路出牌,导致他们设计好的路走不下去了,他们自然是要放弃这个计划的。楚辞猜想,果县之事应该是一个意外。现在只求他们慢点知道消息,来不及收拾,好让他将狐狸尾巴一一揪出来。   交代好事情之后,楚辞回了提学司。傅明安和常晓也已经回来了。原本只有常晓一个人去教果县那些孩子读书,后来傅明安觉得一个人待着无聊,也就每天跟着一起去了。常晓教他们三百千,傅明安就教他们九章,一下子就让孩子们的时间充实起来。   楚辞问过他们那些孩子的情况之后,心下大感安慰,觉得果然教育要从娃娃抓起,小学生才是祖国的希望。   等忙完了县试之后,他就要想办法提高孩子们的入学率了,以及,取消掉一些名不副实的私塾。   ……   阿铁他们办事效率很快,因为他们不止是将漳州府各县跑了个遍,还将每个县的势力以及情报来源都弄清楚了。只消用好了那些乞丐,县城里有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更何况是个大活人呢?   所以,在府试开考的那一天,尖头被抓住了。被抓住时他还在赌馆里叫得面红耳赤,那副狂热的模样让人实在生不出好感。   尖头被一个汉子拿住时还以为是自己以前得罪的人,但他将银子全部掏出他们也一声不吭时,尖头才知道害怕。   他没敢大喊大叫,以他的判断来看,这人手上沾过的血恐怕比他吃过的鸡还多,万一惹毛了他,恐怕脖子都会被扭断了。   “好汉,不知小人哪里得罪了您,要是我有做得不好的,我给你赔礼道歉了,只求您千万不要杀我……”   阿铁扭头看了他一眼,被他叽叽歪歪烦得不行,直接一手刀砍在他的后颈上,方才得了安宁。   ……   白天,楚辞巡视了一下府城试场的情况,推算了一下整府大致情形。晚上,他来到了桐木巷的地下室中,开始了问讯工作。   这尖头是个油滑的,一听楚辞是为了这事,当下便开始东拉西扯,嘴里一句真话都没有。问了半个时辰,楚辞连他二大爷家的狗叫什么都一清二楚了。   尖头心里有些得意,这些当官的,尤其是刚上任不久的,最是好糊弄。但他看清楚辞脸上的表情后,却又有些紧张了。因为眼前这个俊秀的官员没有一点赞动气的现象,他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表情放松得就像在茶馆听说书一样。尖头不由警惕起来。   这时,楚辞开口了。   “不知道你知不知道衙门里有多少种折磨人的方法?”   尖头心里一突,来了他想。   “大爷,您想知道的我都告诉您了,求您大发慈悲放小的走吧,我上有八十——”   “再扯这些就没意思了,这话你刚刚就说过了。容我提醒你,你之前说你父母双亡。你装不知道也罢,我今天不会用那些手段来对付你。”   不等尖头心头暗喜,楚辞又开口了:“我和你玩个游戏,只要你撑过去了,我就放你走。反之,你得把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部说出来。”   尖头想,既然不用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其他无非就是打骂几句,他怕什么呢?于是一口答应下楚辞提出的游戏。   “行,阿铁,开始吧。”楚辞挂着温和的笑,连语气都没有半分波动。   尖头见那阿铁出去一会,端着一个装了水的盆子和一沓黄表纸走了进来,心里还有些莫名其妙,他不知道,几分钟后,他会对这东西产生那么强烈的恐惧…… 第295章 指使   阿铁将奄奄一息的尖头拖了下去, 楚辞没有看他,他现在正看着桌上的这份口供沉思。   这尖头只贴了三张纸,人就受不了了,纸刚被掀开, 他就痛哭流涕地将幕后之人招了出来。   只是楚辞不明白, 那江大海为什么要这样做。诚然,若试题泄露, 他身为一府提学难辞其咎。可是,这江大海身为出题的人,难道就没有半点嫌疑,恐怕到时候第一个被查的就是他们吧?   楚辞不知道那江大海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 竟值得他用这种伤敌一千, 自损八百的手段来对付他。   楚辞自问自己没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那一切只能归根于江大海身上了, 或许, 还有他背后之人。   现在, 尖头的口供以及人证俱在, 只要将和他接头之人抓起来,就能治这江大海的罪了。   ……   府试结束后,考生们从校士馆里陆陆续续地往外走。按照规矩来说,府试最难,县试次之, 院试最末, 所以这场考完了之后, 大部分人脸上都挂着些许沮丧,只有小部分人面含喜色,看起来应该是胸有成竹的。   校士馆内,各县分巡道将所有考卷一一整理好后,放入了箱子里,等仆役过来抬进判卷处,给提学司的大人们阅卷。   这次提学司派了四人过来监考,其中江大海职位最高,所以当仁不让地做了主考官。他正老神在在地给大家安排任务,忽然有一队衙差闯了进来。   这衙差的衣服上绣着一个“学”字,证明他们是提学司里的衙差。在座的大人哪一个不比他们厉害,见他们这样冒冒失失地闯进来,当下便怒了,指着他们便说:“放肆,此乃考场重地,哪里是你们能进来的?还不速速退下!”   放在往日,这群衙差早就哈着腰出去了。可是今天,他们却充耳不闻,只是盯着江大海,脸上似乎有些嘲弄的神色。   这些官员立刻意识到不对劲了,他们见领头的那个衙差上前一步,朝江大海拱了拱手。   “江大海,请跟咱们兄弟走一趟吧。”   江大海沉下脸来,说道:“我有任务在身,若是耽误了科举进程,你们担当得起吗?”   领头的衙差笑了起来:“哈哈哈,江大人不必忧心此事,王大人正在过来的路上,马上就要到了,断不会耽搁判卷的。”   江大海心里暗叫不好,这些人是有备而来的,八成手里还握着他什么证据!他没有再争辩,只说了句“容我将主考大印放回去”,便朝屋里走去。片刻后,又走了出来,趁着衙差们没有注意的时候,将手上握着的东西朝角落猛地一抛。   他的动作被衣袖遮挡着,场中只有一人看见了。等江大海跟着这群人离开后,那人趁着大家不注意,悄悄捡起东西,塞进了衣袖里。   路上,江大海想要和这些人套套话,可是这群人却根本不理他,只说到了便知。   当他被押进提学司时,楚辞已经等候多时了。   “下官江大海参见大人,不知大人将我从试场上急拉回来,不知是何缘故?”   楚辞微笑着说道:“你真的不知道吗?那么,看了他之后你应该就能明白了吧?”   楚辞说完,张虎就押着一个人从大厅外走了进来。此人身量不高,面貌丑陋,此时眼里还含着泪水,一副被弄怕了的样子,看起来更加诡异了。   他见到江大海后,突然激动起来,嘴里喊着:“江大人,快救救我!”说着,还开始挣扎起来。   张虎的力气向来都是很大的,这人扑腾了两下便被制住了手脚。江大海一脸阴郁,脑中飞快地分析着这人被抓的原因,心底还保存着最后一点侥幸。   “看来这人果真与你是旧相识了,所以见到江大人你时他才会那么激动,江大人,不会不认识他吧?”   “楚大人,此人我确实有点印象,但平时交往不深。我听说此人懒惰成性,不思进取,还因偷盗被人赶出去过。我虽不知他犯了什么事,但大人拿住他必定是有原因的,不论他犯了什么错,都请大人狠狠惩罚,以儆效尤!”   江大海三言两语就想把关系撇清,但楚辞不会如他所愿。   “江大人真不知他犯了什么事?”楚辞皱起眉头,一脸怀疑,“这人犯下的事说出来恐怕江大人要吓一跳。”   江大海后背冒出了冷汗,他极力克制着自己想要发抖的冲动,强装镇定道:“下官这些日子一直忙于公务,无瑕顾及府上之事,发生了什么我一概不知,还请大人示下。”   “此人与一起舞弊案有关。本官得知,在我漳州府境内七县,均有人于县试之前秘密兜售考题给学子,意图扰乱考场纪律,破坏科举的公正性。本官听后,立刻着手调查此事,将那兜售考题之人缉拿归案后,又查出了此事泄题的源头竟是此人。他被抓后,说与江大人你关系匪浅,本官又问了几句后,他竟说是你指使他这么做的,不知江大人如何解释?”   江大海哭丧着脸道:“大人,泄题之事我一概不知,更没有指使他去做这件事,此人风评一直不好,八成是他偷了我房内的考题去卖!下官实在是冤枉呐!”   江大海为自己叫屈,那人也觉得冤枉:“江大人,您可不能翻脸不认人啊!小的为您做了那么多的事,您现在拍拍屁股就撇清了,想把罪责推到我一个人身上,未免想得太美了吧?”   江大海一副被侮辱的模样叫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到底是谁派你来冤枉我的?!楚大人,下官是负责出题一事的,倘若试题泄露,第一个清算的就是我了,我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呢?”   楚辞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说道:“江大人说得有道理。不过,他为什么会冤枉你呢?之前江大人说你与他交往不深,他与你又没有深仇大恨,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地将你也扯进来呢?”   “这,下官就不知道了。八成是下官不知时候得罪了他,他才会在被抓时攀咬本官,还请大人明察,还下官一个公道!”江大海说得情真意切,难免让人心生恻隐之心。   眼看楚辞的表情似乎有所动容,马上就要相信江大海的话了,那人挣扎开张虎的钳制,叫道:“这位大人,我有证据证明此事就是江大人指使我做的!” 第296章 无事不登三宝殿   “你有什么证据?”楚辞问道, 之前审问的时候他根本就没问出来, 果然狗咬狗的时候才最激烈。   江大海倒是不怕,因为他回忆了一下自己做过的事情后,觉得自己压根就没有露出过破绽。   “证据就在这里!”那人从身上某处掏出一个钱袋, 里头鼓鼓囊囊的,倒出来是几锭白花花的银子,让人忍不住往那边看去。   江大海哼笑一声, 说道:“银子人人都能有。王狗子,如果这些银子就是证据的话, 那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们楚大人了, 他是不会相信你的。”   “那官府制式的银子也是人人都能有的吗?”王狗子反问道。   楚辞听见他的话,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锭银子, 查看过后果然发现了官银的印记。不过,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尤其是这种发给官员们的, 谁能说自己不会把银子往外发呢?   他想到了, 江大海自然不会想不到,他笑着说道:“哈哈哈, 官府制式的银子随处可见,你便是去翻一下邻街那老乞丐的碗,说不定也能从里头翻出两粒官银来。”   “哼,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王狗子露出一个冷笑, 似乎早已料到他的行为。他转身朝着楚辞拜了拜, 说道:“大人, 当日这江大海乔装打扮来找我,说是有一笔生意想和我谈一谈。我王狗子向来什么生意都接,自然也不会拒绝他。他说完之后,便付了我一点定金,说是事成之后再给其他的。”   江大海阴沉着脸:“你继续往下编造,这种没有发生的事情,任由你嘴皮子说破了天也没用。”   王狗子顿了顿,继续往下说道:“拿到钱后,我立刻就去找人了。那果县被抓的尖头,就是其中一个。我把江大人给我的东西分成几份然后给他们,让他们去找那些富家的纨绔子弟卖,卖出的钱分一半回来。”   “你倒是会做生意。”楚辞有些无语,这时候的人竟然也会把自己的事情外包给别人,还采取这种奖励方式激励员工。怪不得那一份答案能卖五十两,也不知那尖头的嘴皮子有没有被磨破了。   “可是,我不知道这位江大人竟然这样言而无信!自从县试过后,就有许多人骂我,说我哄他们,因为那题目和考的东西完全不沾边。我不知道江大人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但我明白,我多年积累的好名声都被他拖累了。而且,当我再去找江大人的时候,他却再不赴约,只是扔了一个钱袋在那里打发我。”   楚辞对他口中的好名声表示怀疑,但看到王狗子气到扭曲的表情,心里不禁有些庆幸,幸好这个人是个比较冲动的。   “满口胡言,清者自清,本官根本就没做那些事,也不知你与本官有什么深仇大恨,竟然昧着良心编造这样的话来诬陷我!如果你还说你的证据就是地上这些银子的话,那本官就不奉陪了。”说完,江大海就向外走去。   “拦住他。”楚辞说道,“既来之则安之,江大人若是真被冤枉的,何不听完王狗子说的话再来发作,横竖府试本官已经重新派人过去了,你再赶回去也无济于事。”   江大海被衙差们拦住了,他转过对着楚辞怒目而视:“楚大人,下官不知哪里得罪您了,竟让您挖空心思地对付我!”   楚辞没有被他哄住,直接把他刚刚的话又还了回去:“既然江大人说过清者自清,何不留到最后为自己洗涮冤屈呢?莫不是怕了?”   江大海表情变幻了好一会,他再次努力回想自己接触王狗子所有的事情,发现毫无破绽时,便朝着楚辞冷笑一声。   “留就留,不过楚大人,若江某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后,也请大人给我一个说话!”   “江大人放心,若是这人真的冤枉了你,那么本官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   王狗子跪在大堂中间,被人紧紧盯着,他忍不住浑身战栗。自他被抓不过一天的功夫,可恐惧已经刻进了他的灵魂里。他没想过,一张普普通通的黄纸,吸了水之后竟然会变成要人命的利器。回想起那种无力回天的窒息感,王狗子浑身发抖。那位大人似乎深谙此道,每次都在他濒临死亡之际将纸揭开。那种重获生机的感觉让人忍不住想哭的冲动。王狗子为了不再受罪,只能交代了自己的罪行。   楚辞和江大海从外面进来了。王狗子虽不知道楚大人是如何劝回江大海的,但这不影响他拿出证据。   “楚大人,小人所说的证据并非地上的白银,而是那个装银子的钱袋。”   王狗子一言既出,满堂皆惊。大家都认为证据是银子,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钱袋。   楚辞拿起钱袋,这是一个暗红色绣着云纹的钱袋。制作钱袋的布料是很普通的布料,制作的人手工活也并非顶尖,至少楚辞自己就看见了两三处断开的线条。   这钱袋有些旧了,想必已经使用了挺久。楚辞翻来覆去地看着,却并没有发现半点证据。这时,王狗子张了张嘴巴,想要出言提醒,楚辞却灵光一闪,将那钱袋的绳结拉开,打开钱袋摸了进去。片刻后,他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笑容,怪不得,那王狗子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原来,这钱袋还真就是证据。   江大海看着楚辞的动作心里有些发虚,本来垂在身体一侧的手忍不住摸上了腰间的那个钱袋。   “江大人,你腰间那个钱袋,看上去似乎有些眼熟啊。”楚辞笑得意味深长,同时还扬了扬自己手中的那个钱袋。   江大海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难道楚大人想说,我的钱袋和那个钱袋长得很像,所以就可以判定那个钱袋是我的?你大可四处看一看,然后就会发现,大家的钱袋长得都差不多了。”   “可我就相中了江大人你那个怎么办呢?还请江大人将腰间的钱袋解下来让本官看看。”楚辞朝他伸出手。   江大海心里也开始忐忑,难不成这钱袋上面真有什么问题?他迟迟不解下钱袋,楚辞的眼神就从一开始的随和变成了严厉。   “江大人这是为何?难不成是不打自招了?”   “别含血喷人!”江大海色厉内荏地吼道,他用手解下腰间的钱袋,打算扔给楚辞,谁料到突然有人闯进来通传,说是知府大人突然上门造访。   楚辞第一个念头就是来者不善。他看着江大海,眼里有些探究,难道这知府大人也是齐鲁直的人?没想到这齐鲁直势力竟有这么大?   他吩咐属下看好江大海,又给在梁上趴着的阿铁递了一个眼神,而后便匆匆去到门口迎接知府大人。   虽说他俩位属同级,但人家毕竟是这漳州府的一把手。楚辞如果想要开展政策,那么一定少不了他的配合。在确定他是齐鲁直的人之前,楚辞不想得罪他,反而态度还要热络些。   控制好自己的表情后,楚辞命人打开了门。知府大人出行没有安排仪仗,只有一顶普通的青色小轿停在提学司的大门口。   “知府大人上门,楚某有失远迎,失敬失敬。”楚辞朝他拱了拱手。   知府大人没有回礼,他黑着脸说道:“楚大人,我也就不卖关子了,本官听说你命人将江大海从校士馆中抓出来了,可有此事?难道你不知外面已经传得形形色色了?做出如此不理智的事情,还请楚大人解释一下。” 第297章 闲不住   面对知府大人的质问, 楚辞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直起了腰,用略带疑问地口吻问道:   “不知知府大人是如何得知此事的?我确实派了人去校士馆请江大人过来,可我命他们不要声张, 来时马车遮掩得严严实实的,又怎会传得风风雨雨呢?”   陆知府冷笑一声:“怎么,你做了这事还怕被人知道?本官自然有消息来源。我先问你, 你为何无故缉拿朝廷命官?本朝例律,提学官不参与地方刑法命案之中, 你只管好学业就是, 其他的不劳你操心了。”   楚辞听后, 心里想:看来这陆知府还不知道江大海犯了什么事, 不然的话, 也不会来淌这趟浑水了。   当初果县县令递的折子被楚辞拦住了, 所以陆知府完全不知道果县差点闹出舞弊案。他之所以今天会过来,完全是因为有人上门求助。当时他正在府里批公文,突然有人求见, 说是提学司楚大人突然把江大海抓走了,请他前去帮个忙说和说和。   陆知府本不想过来, 但他又想起, 巡抚大人曾吩咐过要盯紧这个楚辞,不要让他有任何出头的机会。而且江大海这个人的秉性他也有所耳闻, 虽不算什么人物, 但也颇懂得钻营, 认识的人也不少。保住他给那个楚辞添点麻烦也挺不错的。   “你怎么不说话?”陆知府不高兴了,“若无其他的问题,你现在就把人交给我,本官会亲自审他。”   楚辞笑了笑,没有按他说的去做,反而问道:“不知道陆大人清不清楚那江大海犯了什么事?”   陆知府有些不耐烦,甩了甩衣袖:“犯了什么事到时候本官自会审问清楚,楚大人你还是去忙府试的事情吧。”   “我倒是建议大人听一听再决定要不要自己审理。”楚辞十分“真诚”地劝道。   陆知府看着楚辞,眼中存疑:“你到底想说什么直说便是,不要在这里给我绕弯子了。”   楚辞好脾气地笑了笑,无视他对自己的不善:“事情还得从之前说起……”楚辞组织了一下语言后,三两句话便将这件事情概括了出来。   陆知府大为震惊:“竟真有此事?”   “千真万确,现在本官正在里面审问他,并且已经找到了证据。若是陆知府不忙,可以一同观看。”   楚辞边说边往里头走去,在这种事情上,楚辞相信这位陆知府不会糊涂。果然,很快,他带着将信将疑的表情跟了上来。   屋里头还和之前是一样的,楚辞装作不经意间抬头望向房梁,得到了阿铁的肯定后,心里才放松下来。   “江大人,此事已惊动了陆知府。你若是不想被带到公堂之上,当着漳州府的老百姓被审问,就请你把身上的荷包解下来让本官好好看看。”   之前屋里盯着他的人很多,江大海自然不可能把荷包解下来仔细查看,只能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余光望着腰间,不知道在想什么。这会儿听楚辞这样说了之后,便解下了荷包,朝楚辞抛了过去。   楚辞接过后,当着众人的面将荷包打开,倒出里头的银子,用手进去探了探,露出一个了然地笑容,随后脸上的表情一变,厉声问道:“江大海,你可知罪?!”   陆知府和其他人都被楚辞吓了一跳,明明刚刚还是温声细语的,怎么现在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难道仅仅是这样一个动作,便能证明江大海有罪吗?   楚辞似是知道大家的疑惑,他拿着两个荷包来到陆知府的面前,示意他接过去。陆知府一头雾水,但还是接过了他手中的荷包,查看起来。   这两个荷包一个新一个旧,颜色也不相同,上面的云纹但是挺像的,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突然,他想起了楚辞刚才的动作,便也把新的荷包解开,用手进去探了探。里头空空如也,陆知府没摸到其他的。正当他准备拿出来时,手却突然碰到了一侧的什么东西。他眼睛一亮,用手在上面慢慢摸索着。   过了许久,他将手拿了出来,意味深长地看了江大海一眼,而后又将旧的荷包解开,再次用手下去摸索。   待确定了之后,他面色一变,勾起了一抹冷笑,将荷包往江大海身上用力砸去:“你还有什么好说的?!简直糊涂透顶!”   最可恶的是,他干了这种事之后,竟然还敢让人找到他来出头。若是那楚辞无所顾忌,刚刚直接将事情闹大,那么他绝对会多一个识人不清,昏庸无能的骂名。要知道那些书生对于舞弊深恶痛绝,嘴上是从来不肯饶人的。他们手中的笔,便是一把尖刀,杀人从来不见血。   刚刚楚辞说这话后,江大海还没有什么感觉,认为是他在诈他。可是,当陆知府也这样说了之后,事情就不太妙了。他哆嗦着手,捡起地上的两个荷包,先是用手探了探,而后便将其撕开,在荷包的内壁上,赫然出现了一个海字。他将另一个人荷包如法炮制,果然也得到了一个海字。   怪不得他们这样笃定!江大海的脸上就像打翻了填色盘里一样,他还想争辩两句,可话到了嘴边愣是出不来了。因为,他再想像之前那样掩人耳目,根本就开不了口了。   他开不了口,自然有人替他开,楚辞说道:“之前你还多番狡辩,说你与这荷包无关,拒不承认罪行。如今你自己也看见了,那你倒是说说看,为何这两个荷包上绣着一模一样的海字?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泄露的考题唯有几个人知道,江大海被人指认不说,还证据确凿,他是怎么也逃不了了。   江大海也清楚这个结果,他叹了口气,觉得从楚辞闷不吭声换了考题开始,他就已经输了。但他没想到,他机关算尽,却败在了这么一处小小的细节上。如果他当时能仔细一些,提前发现荷包里的玄机,是不是还能有开脱的机会呢?   这个荷包,是他的妻子所绣。他们年少之时便已成婚,也曾蜜里调油好过一段时间。后来,江大海当上了官,应酬变多了,女人也是一个又一个地往家里带,两人便生了嫌隙,感情就如同一块破成了两半的镜子,再也没有重圆的那天。他的妻子开始吃斋念佛,不问外事,但每隔两三个月,便会让丫鬟送一个荷包出来让他佩戴在身上,说是在佛前供奉过了,可以保他平安。   江大海心里对妻子还是有些许内疚的,对于她的这一点要求,自然也不会不答应。没想到,她竟然会暗暗在里头绣上他的名字,隐晦地表达着自己的爱意。更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会因为这个名字而再无翻身的机会。也许,这就是他负了她的报应吧……   既然陆知府自己送上门来了,楚辞干脆就抓了壮丁,恭维了几句后便将这事推给了他去调查,想来陆知府为了撇清和这江大海的关系,一定会非常认真地调查。   江大海被官府秘密收监,考题泄露之事可大可小,如果直接捅出去,难免会被有心人利用。而且,江大海为什么这么做的原因还没有调查清楚,楚辞虽然有了猜测,但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他不会轻易下任何定论。   府试就这样平静的过去了,接下去又是院试。院试时省提学司派了人下来担任主考官,考题也随同带来了。楚辞带着人好生招待了他们,又派人从旁协助,总算将院试也安稳地熬过了。   县试告一段落,楚辞总算松了口气。身为一府提学,职务其实不重,只需熬过每年的县试,基本就可以过着赏花逗鸟的清闲日子了。   但楚辞,却是个闲不住的人。 第298章 听讲座发鸡蛋   湾县。   “老姐姐, 你好了没有?快些!”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站在一间茅屋外大声叫着, 她时不时地还踮起脚朝远处看去, 脸上满是急切的表情。   “好了好了,我就是想把那几个碗洗了。”被催促的兰大娘一边说话, 一边解下围在身上深褐色的围裙。   “还洗什么碗?去晚了可就没位置了, 到时候鸡蛋也别想了!”张大娘刚又看见几个老人朝那边去了。   “急什么,还早着呢!”兰大娘虽这么说, 但是明显可以看出她的动作还是快了许多。   “你不急,那么一会就能领两个鸡蛋呢!昨天我拿回去给我家小孙孙煮了,吃得可香了……”   “可不是嘛!我家孙孙也爱吃呢,还硬要给我也吃一口……”   她们边聊边往前走,两人脸上还挂着幸福的笑,让后面跟着的两个外乡人有些奇怪。   “少爷,你听见她们说的了吗?”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有些好奇地问道。   “废话, 你家少爷我又不聋!”少爷打扮的男子用手上的折扇敲了一下那小厮的头,“去问问,她们是要去哪?咱们也去凑凑热闹。”   那小厮哀怨地捂着额头:“少爷,咱们不是要去找楚公子吗?”   “我说小橙子, 你是越来越厉害了,我叫你去问就去问,哪来那么多话。”张文海白了他一眼, 找楚兄确实重要, 可是眼下这些人行迹可疑, 那么多人都朝着同一处聚集, 也不知道是要干什么,他不得替楚兄打探一下消息吗?   “哦。”小橙子应了一声,将肩上的包袱往肩上推了推,然后小跑着上去打听情况。他的脸圆圆的很显小,那些老妇人就喜欢这样的年轻人,听他问起便丝毫不隐瞒地把原因说了。   小橙子认真记下,谢过她们后便往回跑:“少爷,我打听到了。她们是要去前面一个村子,据说那里有人搭了台子搞什么讲座的?谁都能去听,而且每次从头听到尾的人都能领两个鸡蛋回去。”   “讲座?”张文海疑惑地念了一遍,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闽地戏曲的另一种说法。在他看来,搭台子不就是为了唱戏吗?   “是啊,就是讲座。少爷,咱们也去吧,听完就能领四个鸡蛋了。”小橙子有些小激动,虽然他天天都能吃到鸡蛋,可自己掏钱买的和白送的能一样吗?   张文海执起扇子又敲了他一下:“能不能有点出息,少爷我可是短了你的吃喝?”   小橙子看他瞪眼做那副凶恶的样子,立刻惴惴地问道:“那,咱们还去吗?”   “当然去。”张文海抬步往前,“不过少爷我可不是为了那几个鸡蛋去的。”   小橙子挠挠头:有区别吗?那等会发鸡蛋到底拿不拿?   “唉,少爷你等等我啊!”   张文海回头瞪了他一眼,但速度还是稍微放慢了一些。等他们两个到时,前面已经坐满了人。   此处应该是这个村子里的晒谷场,位置很大,最前方搭了一个高高的台子,下面摆放了很多或长或短的凳子,还有人搬了自家的草垛子来坐,有的人干脆直接坐在路旁的石头上面听。   此时台子上还没有人,只摆放了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远远看去,那桌子上放了一个物件,前头大而圆,后头细窄,看起来像是黄铜做的,模样甚是怪异。   张文海脑子里瞬间浮现了很多想法,心里总觉得这个地方不太对劲,就像是什么邪教组织,上头还有一个“圣物”之类的。他决定静观其变,若是待会台上的人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他一定要记下来。到时候告诉楚兄,也是大功一件。   小橙子站在张文海身边,看着他脸上那副暗含激动的样子,不明白是因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他们两个大男人在一群老头老太中间站着太突兀了,有人拽了拽他们,给他们递了一条板凳过来。   张文海和小橙子道谢之后便坐下了,其他人看他们还挺随和的,忍不住就开始搭讪。因为他们想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公子哥打扮的人也要和他们挤在一处领鸡蛋。   张文海抱着打探消息的想法和他们聊了起来,通过聊天,他知道了,开这劳什子“讲座”的,是一个长得俊秀无比,风度翩翩的年轻人。据说那人说起话来也很有意思,而且知道很多东西。   看来这人道行不浅!张文海脸上笑着,心里却更加警惕了。这些村民看样子都被那人哄得一愣一愣的了,也不知道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怎么可能会有人免费发鸡蛋给别人?他爹常说,天上不会掉馅饼。此人必是有所图谋的!   “咳咳!”   张文海正聊得起劲,晒谷场上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这声音就仿佛在他们的耳边响起,听上去十分真切。他心里极为震撼,可抬头一看,除了他和小橙子张着嘴做出一副蠢相外,其他人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大爷大娘们好,今天各位来得早啊。”空中又传来一句话,仍旧十分清晰,甚至连那话中带着的笑意都听得一清二楚。   张文海觉得,这声音听上去好像有些耳熟。他下意识站起来朝台上看去,可他坐的位置离那台子太远,台上那人又被那黄铜物件遮挡住了,所以他根本看不清楚那人是谁。   由于他站得久了,后面的人开始抗议,张文海只好坐下来认真听那人说得话。   “……昨天咱们说到了怎么看天时,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太阳早起笑。”   “大雨淋破庙!”台下的大爷大娘一起叫道,这些他们记得清楚呢。   “日落乌云涨。”台上又传来一句。   “半夜听雨响!”台下马上接道。   张文海听着他们一唱一和,刚开始或许还不明白,后面倒是都听清楚了。这人是把看天时的方法编成了通俗易懂的谚语传给这些老百姓们,让他们可以通过这些方法来分辨天时。   “看来大家都记得很清楚,那么咱们今天要讲的,是怎么肥地。庄稼人都知道,要想庄稼长得好,最重要的是什么?自然就是地要肥了。咱们闽地,大部分人都以打鱼为生。除了咱们这里靠海而居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咱们的地不肥,庄稼长不好。庄稼产出一少,老百姓就吃不饱,自然就得去打鱼了。可是,并非家家户户都有可以出海的壮汉,而且天天吃鱼也不是个事,甚至有时候连鱼都吃不上。要想不饿肚子,我们只能想办法让地变肥,让收成变好。”   “可是那些好田地都在富贵老爷们手上,我们的薄地瘦田连草都长不好。”有人说道。   “是啊,地越种越瘦,往年能收两担粮的地,去年就只收了一担半。”   村里不分男女都是要下田的,故而提起生计这个话题,大部分老百姓都愤愤不平,有感而发。张文海身为富贵老爷的一员,坐在其中瑟瑟发抖。   “看来大家都有此困扰。地的好坏虽不是我们可以选择的,但是我们可以想办法把坏地变成好地。那么我们今天,就来说说如何肥地。首先,咱们要知道哪些庄稼养地,哪些庄稼伤地……”   台上的人侃侃而谈,时不时还会说两句俏皮话哄大家开心。因为涉及百姓生计,所以大家听得非常认真。有些老庄稼汉边听还边点头,这其中有些内容他们曾经试过,只不过他们无法像这样概括出来,也说不清楚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张文海原有些不以为意,后来也听得入神了。他们家虽然也是以做生意为重的,但田地也不少,其中良田劣田都有。若是按照台上人的说法去做,说不定他家的劣田也能变成良田,多收不少粮食。   转眼一个时辰就过去了,大家伙还有些意犹未尽。眼下马上便是春耕了,他们想多学一点东西,回头用上,秋天也能多打几斤粮食回家。   台上的人似乎也看出来了,他先安抚了大家几句,然后说道:“今天我就讲到这里,如果大家还想听,明天还可以再来。当然,明天不能来的也没关系,若家中有读书人的,可以去翻翻《齐民要术》《农桑辑要》《农书》等,我今日所讲,大部分都是上面的。”   “书上还管咱老百姓种田的事?”有人惊讶地问道,他们以为读书只教人做官,却没想到还有种田的书。   “当然了。”台上的人又笑了,“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只要会读书写字,便能将自身经验传承下去,让子孙后代有法可依,不用担心无人口口相传而将手法遗失了。”   老百姓们都点头,如果人人都能认字的话,那这法子确实不错。   那人又说了几句,而后便让大家明日再来,不过,明天就没有鸡蛋领了。   老百姓们纷纷表示没有鸡蛋也没关系,就算今天的不发,他们也不在乎,毕竟学到的东西可比两个鸡蛋值钱多了。   台上人表示他说的一定做到,今天的鸡蛋无论如何都会发下去。说着,便让大家排着队去前头领鸡蛋。   “诶,真好呀!不愧是读过书的,懂的就是多呀!”   “可不是嘛!没想到还有教人种地的书,你说有教人打鱼的书吗?”   “说不定有呢!可你家又没人识字,有你也学不了!”   “谁说没人呢?我家小孙孙都会写自己名了……”   张文海排在后头,听着前面的人兴致勃勃地讨论着。他很想反驳说,根本就没有什么教人打鱼的书,而且读书根本就不是为了打鱼,怎能将如此高雅之事和这些俗事相提并论呢?   可是他也知道,这话一出绝对讨不了好,更重要的是,他刚刚才得了农书上的好处,又怎能立刻倒打一耙呢?   小橙子不明白自家少爷纠结的点,他只奇怪,明明之前说不是为了鸡蛋,可怎么一提发鸡蛋了,他家少爷就立刻窜到前头去了呢?   他伸着脖子踮着脚拼命往前看,待看清楚站在台子角落的那人时,嘴立刻张得能吞下一个鸡蛋。   “少爷少爷!”小橙子激动地跑到了队伍前头,将张文海拉了出来。   “干什么?!”张文海很不悦,他还想去前头看看那人的真面目呢。   “楚……楚公子!我看见楚公子了!”他们此次来闽地,就是为了找楚辞,没想到居然一落地就碰见了! 第299章 潜移默化   “哈哈哈……”   楚辞笑得前仰后合, 小酒馆的木桌子被他拍得啪啪响,路过的人忍不住探头,想看看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你小子以为这里在搞邪教组织呢?还留下来侦察敌情, 可笑死我了。”楚辞仗着坐在包厢里,身上没有丝毫的偶像包袱,他已经嘲笑张文海许久了, 直把人笑得面红耳赤方才作罢。   “谁叫你搞得这什么讲座太怪异了……话说楚兄你你堂堂一府提学, 又不是农官, 怎么在这搭台讲什么肥地?”张文海哀怨地说道。   “我不讲肥地,难不成讲吟诗作对吗?”楚辞反问他。   “对啊,提学大人自然得讲学业,你得让老百姓们知道读书之人多高雅,他们才会敬重咱们。”张文海就从没看过一个读书人会给庄稼汉讲什么种田肥地的,这不是有辱斯文吗?但眼前的人不一样,张文海即使要劝, 也要委婉些。   “敬重咱们?你还想天下的老百姓们把读书人供起来不成?”楚辞笑笑, 他清楚大家都是这样想的。   张文海摇摇头:“供起来倒也不必, 但是楚兄, 我记得你曾说过, 你此来漳州府的目的,为的是改良当地学风, 让闽地百姓知道读书习文的重要性, 还此地一片朗朗书声。可是当你教会了他们肥田之术后,百姓们便会一心求谋生计,哪里还会进学,你这不是南辕北辙了吗?”   他为楚辞感到十分担忧,要知道事做不好, 楚辞就不能回京城去,他可不愿楚兄这等天姿在这穷乡僻壤蹉跎一生。   “这你可说错了。”楚辞反驳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若百姓生计都无法维持,那又谈何读书?当日太傅大人曾游历此地,心中对此地民风颇为担忧。我原也以为,此地百姓不愿受教化。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观察,我发现,不是百姓不愿读书,而是他们打从心底觉得,读书无用。”   “读书无用?读书怎会无用呢?要想光宗耀祖,除了科举再无他途。”张文海说道,要不然的话,他爹当年怎么会捐近半数家产,只为给他求一个名额呢?   “那你觉得,这里的老百姓,需要的是光宗耀祖,还是吃饱喝足呢?”楚辞反问道。   张文海想了想一路走来看到的情景,然后说道:“他们要的,应该是后者吧。”   “然也,在生计无法维持的情况下,他们是想不到其他东西的。而且,就算想到了又如何呢?一个学子纵使十年寒窗苦读,也不一定能读出头,反而拖累家里一起吃苦,百姓们想要靠读书出人头地,难啊。”楚辞叹了口气,寒门出贵子的几率太小了。   张文海也沉默了,想起了当年刚碰见楚辞时他的模样了。   “所以,要想让闽地百姓读书识礼,是一件很难的事,对吗?”张文海心里不太好受,他想,若楚兄生在豪门世家之中,定然不会被人逼迫着接下这样的任务。   楚辞不太清楚他心中的想法,但见他眉头紧蹙的样子,依稀可以猜出来。他说:“说难也不难,说不难也难,这世间之事无关难易,只看用心与否。百姓们并非冥顽不灵之辈,多花点功夫,他们迟早也会明白的。”   楚辞顿了顿,又说:“你不是奇怪我为何要讲农桑之事吗?因为这是老百姓们都感兴趣的事。总有人觉得,书生都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之人,这种观念未免太过狭隘了。所以,我便从他们感兴趣的话题入手,让老百姓们对于读书人这个群体有新的看法,让老百姓们明白读书的好处。到时候再施行条令,便可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张文海看着他自信满满的样子,心里倒是松快了些。他抬起杯子,和楚辞碰了碰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楚辞也是一样,他仰头将酒喝了,夹起一粒花生米送进嘴里,转头问起了张文海的事。   “文海,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会到漳州府来?你爹的生意做到这边来了?”   张文海摇摇头:“去年经了那事之后,我爹娘很是受了点罪,心里对于生意也就看淡了些,不再往外头扩张了。反正现在的钱,也够我用几辈子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楚辞却流下了贫穷的泪水。不说上次垫付的银子还没报销到,单就说这么久开讲座的鸡蛋钱就花了他不少了。寇静上回让徐管家送来的钱还有不少,但楚辞总不能指着那些钱过,往后他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寇静静恐怕拖累不起啊。看来,要想办法搞点钱了……   张文海疑惑地看着陷入沉思的楚辞,他回忆了一下自己刚刚说的话,有什么特别发人深省的吗?   “发什么呆啊,你还没说你来这干什么呢。”楚辞回过神来,不忘倒打一耙。   “楚兄,当日一别,我便暗暗下了决心。似我这等天姿不足之人,妄想靠科举出人头地是行不通的,能中秀才,全靠楚兄你的指点。按理说,我应该回去接手家里的生意,可我不愿踏入商道,过那尔虞我诈的日子。所以我想跟在你身边办事,一来,可以提早见识到官场的真正模样,万一我哪天开了窍考上了,也能有个准备。二来,楚兄你身边也需要有人为你办事,以你我的交情,你不用担心我会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你……琢磨了那么长时间就琢磨出这个?”   楚辞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张文海,他放着好端端一个公子哥不做,书也不读,跑来给他做幕僚?   “正是!”张文海不知想到了什么,看着楚辞的眼神十分热切。   楚辞嘴角抽了抽,无奈地说道:“二老也同意你这样做?”   张文海点了点头,他这段时间都在说服他的父母答应这事,他难得为一件事坚持这么久,张父张母没有办法,只得答应了他。   楚辞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罢了,就当张文海也是来求学的好了,他总不能真把人当幕僚用。   张文海见他没有拒绝,当下便开心起来,他一直都认为楚辞就是一盏明灯,只有追随着他才不会失去方向。每次他遇到事情的时候,总会想若是楚兄在就好了。   楚辞则是觉得,一头羊也是赶,两头羊也是放,多一个也没关系。而且,文海这人情商高,在交际方面很是不错,说不定,还真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楚辞在湾县又待了两天,他将自己知道的关于怎么伺弄田地的知识教了一些之后,还留下了一本书。   这本书是楚辞翻译过后的。之前留下的那些农书在行文上未免太过晦涩,若无一定基础的人根本读不懂,更别提只些许认识几个字的老百姓了。楚辞翻译过后,就变简单了很多,只要认识这些字的人看几遍,就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当地老百姓试了楚辞最开始说的肥地方法,很快就看见了效果。他们得知楚辞还留了一本农书,都很想看看里面的内容。识字的自然得意洋洋,不识字的也有了如果识字就好了的想法。   一个小小的想法也许不起眼,但当它越积越多,逐渐扎根于心底之时,人们便会不自觉地付出努力去实现它。这就是潜移默化的作用。 第300章 民告官   “官府出告示了!你们看了没有?”   “看了, 怎么会突然下这个通知,这下叫那些老秀才可怎么办呐?”   三月初,街头巷尾此时都在聊着同一个话题, 这个话题的内容来源于官府发布的一张公文。这张公文是提学司的人贴出来的,上面说,要将漳州府一百余所书院缩减名额, 关闭所有十人以下的学堂, 下面还附着名单。   这张公文就像一滴冷水溅进了热油锅里, 将漳州府百姓平静的生活全部打乱了。他们原以为,新官上任三把火,烧着烧着就会灭了。没想到,这位新上任的提学大人,火还越烧越旺了。   上次他发公文若取消复取,又更改了县试府试的规矩,当时大家就议论纷纷了。但因为这些规矩对他们都有好处, 所以大家自然是赞同的。可这次, 大家的态度就不一样了。   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些被关掉私塾的夫子们, 他们读了一辈子书, 什么生计都不会做, 只有这一肚子的学问可以给他们带来一些收益。如今生计被迫做不下去了,这不是逼着他们去死吗?   事不关己才能高高挂起, 如今火烧到自己头上了, 他们就再也忍不下去了。有人想要上衙门找楚辞理论,却被劝了回去,这出头鸟也是当得的吗?而且一个人的力量,怎么可能让那位楚大人打消念头呢?   漳州府的私塾先生们大多都认识,这次榜上有名的私塾多达数十家, 不到两天的功夫,这些人就齐聚府城,准备一起去为自己讨个公道了。   正当他们在讨论到时在公堂之上怎么说时,院子的门就被敲响了。   ……   “咚咚咚!”   知府衙门外万年没动静的登闻鼓被人敲响了,听见鼓声的老百姓们迅速从四面八方赶来,聚在知府衙门外,等着看热闹。   敲鼓的是一个儒生打扮的中年人,他身材清瘦,面容因为艰苦的生活显得格外苍老些。他两手握着鼓槌,使劲往登闻鼓上敲着,手背上爆出的青筋让人能想象到他敲鼓时的决心是多么坚定。   除他之外,还有数十个衣着打扮差不多的人围在一旁,看样子应该是一起的。   鼓声响了七八下后,府衙的衙差们出来了。   “去去去!敲鼓之前想清楚了吗?朝廷有规定,凡无故敲响登闻鼓之人,需先受杖刑,方可陈冤。”衙差们表情不是很好看,身为府衙的官差,他们办案的日子其实不算多,下面还有知州,知县衙门,除非大案,否则他们根本就不用出动。   “我们已经想好了,不管受多大的罪,一定要将那人告上衙门。如果连知府大人都不能为我们做主的话,那我等就只能一死了之了。”敲鼓之人斩钉截铁地说道。   周围的百姓们一听,立刻更有兴致了。这绝对是什么千古奇冤啊,而且那被告之人一定很有权势,竟然除了知府衙门外就求告无门了。   衙差们听了面面相觑,又看看他们身上穿着的秀才衫,竟不敢再像之前一样先用杖刑再通报了,而是飞快地往里跑去通报。   知府大人此时坐在书房办公,他之前也听见了鼓声,但这声音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所以他也就没有多加重视了。   结果这会来人告诉他说是外面有一群读书人敲了登闻鼓,这就不得不让他重视一点了。   “你们上刑了吗?”陆知府急切地问道。   衙差摇摇头:“还没有,小人见他们穿着和普通百姓不太相同,一时不敢裁断,特来请教大人。”   陆知府沉吟了一会,然后说:“人还是先别动,你们先去升堂,我待会就过去。最好将他们的底细打听清楚了。”   “是,大人!”   衙差得到指示,立刻又朝门口跑了回去。他对着领头的衙差耳语了几句话,将陆知府的要求传达清楚。   “领头的书生,你姓甚名谁,要状告的又是何人?”   “在下名叫王立松,乃是果县下连村私塾的夫子。此次要状告之人姓楚名辞。”王立松拱了拱手说道。   楚辞?最前头的衙差在心里默念了一句,这名字听起来甚是耳熟啊。不待他想通,后面就有人上前,小声说道:“钱哥,这名字好像是一位大人的名字。我记得,上次咱们大人还去找过他。”   经他一提醒,那衙差立刻想起了,可不是吗?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去年新来的提学司的那位大人就叫这个名字。   “你状告之人,可是提学司楚大人?”衙差不敢置信地确认道,提学乃是五品官,和他们大人平起平坐。   王立松用力点头:“正是此人。”   那衙差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他,竟然是民告官?!怪不得要来知府衙门,各地县衙就算知道了,也根本不敢接下。   他匆匆往里头去,将这个消息告诉知府大人。他原以为知府大人会让他将那些胆大包天之人赶走,可结果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陆知府听完消息后,嘴角微微上扬,说道:“既是如此,便让他们将诉状呈上。他们会敲登闻鼓,定是做了万全准备的。另外,再带一队人马,去提学司知会楚大人一声,前他明日前来过堂。”   “这……”那衙差惊得说不出话来。   陆知府见他迟疑,立刻皱眉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是!”   陆知府目送那衙差的背影远去,笑容又挂在嘴边。前不久那楚辞使计拿了江大海不说,还将他也牵连在内,这次楚辞自己行差踏错,他又怎能不助他一臂之力呢?   此时外头的气氛很是热烈,在场的百姓们也知道王立松等人要告官的事,一部分人认为他们是异想天开,从来都是官官相护,知府衙门怎么可能接下这份诉状。   另一部分人则觉得,登闻鼓都敲了,事情已经闹大了,若是知府大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行那包庇之事,无疑是自毁前程,所以知府衙门一定会接下这个案子。   两边各执己见,正闹哄哄地争辩着,突然见那衙差回来了,场上众人立时安静下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想听他怎么说。   “知府大人问你们可有状纸?若已准备好了,就立刻呈上,明日便可开堂审理此案。若无准备,便待呈上状纸后再择日开堂。”   王立松等人十分激动,他们说:“这位大人,状纸我们已经备好了,现在便可呈上。只不知,明日那位楚大人是否会出现在公堂之上?”   这衙差在衙门多年了,对于朝廷律法自然是熟悉的,他说:“朝廷律法有言,若状告之人有功名在身,便可请人代为上堂,不必自己出面。除非证据确凿,上报上级官员批准后,方可逮捕归案。”   他这话虽然没有直言,但其实已经很明白了。被告上公堂又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一般人避之唯恐不及,又怎会和他们对簿公堂呢?   在场的老百姓都有些唏嘘,他们刚刚才为知府大人不徇私枉法而赞叹不已,转眼便又被这个消息打击到了。看来民若想告官,还真是困难重重啊! 第301章 过堂   楚辞接到消息时, 正在和张文海讲解黑板和粉笔的用法。   这些东西是昨天从隔壁府用马车运送过来的, 一共二十块可折叠铁皮黑板, 另有各色粉笔若干盒。因为在海上漂了很长的时间,所以粉笔有些受潮。此刻它们被全部拆开后, 放在席子上晒。   楚辞自然是很高兴的, 当初工部弄出黑板和粉笔没多长时间,他就被迫外放了。现在有了这个,发通知也能更加便利些了。   和这些东西差不多同时到的, 还有寇静寄来的信。信放在一个大包袱里,是当地驿丞亲自送过来的。楚辞数了数, 一共有十二封。寇静大概是以半月一封的频率给他写了信, 但不知因为什么缘故,信件一直未送到,这次总算寄过来了。   楚辞将信按照时间排好位置,而后一封一封地拆开看。他原本以为寇静会在信里表达一下自己的感情,说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亦或是“山有木兮木有枝”之类的情话,结果这些信言辞都特别平淡,看上去甚至不如当年他们还是纯纯的兄弟情时。   楚辞心里有些奇怪, 难不成寇静是怕这信会在途中被人拆开看, 然后发现他们的感情, 所以才如此内敛的吗?而且这些信看起来总有些别扭, 感觉前言不搭后语, 就像中间被截取了一些内容似的。以寇静平日的行文方式来看, 似乎不太应该。可某些隐晦之处又表明,这确实是寇静说话的习惯没错,真叫人矛盾呐。   虽然心中有些疑虑,可他仔仔细细地检查过,这信外头的火封完好无损,没有半点被拆过的痕迹,字迹也是寇静本人的。   楚辞想了半天没想通,便把这一切概括在寇静为人谨慎上了。不过,谨慎点还是没错的。楚辞寄给他的信,言辞间也都有注意,就算别人拆开看了,也只会以为他们是知己好友,最多比旁人更加亲近点就是了。   楚辞看完这些信后,将它们妥善地藏进了床头的暗格里,然后回到桌前铺纸磨墨,一封一封地写回信。   写好后他拿出信封,将它们装了起来,然后滴蜡封好口,放在包裹里,拿出去让人帮他跑个腿送到驿馆里寄出。   楚辞目送那人出门后,回头就看见张文海围着一面黑板转来转去,时不时地还用手或扇子上去敲一敲,似乎很想弄清楚这些不知涂了什么东西的黑皮铁片的用处。   “我让你写的那篇策论写好了吗?”楚辞突然发问,吓了张文海一大跳。他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说道:“楚兄,人吓人吓死人啊!还有,区区一篇策论,我早就写好了。”说完,还对楚辞挑了挑眉。   他得意的样子很美,但楚辞更喜欢看他赶作业时那种狼狈。楚辞觉得他的问题主要还是出在课业太少的原因上,当下便又出了两道题让张文海记下回去写。   张文海的表情犹如五雷轰顶般灿烂,他嘴角抽了几下,到底没敢反抗楚辞。临走之前,他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请求,那就是希望楚辞能告诉他面前这个铁片的作用。   楚辞大方地同意了,他从旁边的席子上拿出了一根粉笔,刷刷刷地在黑板上写了一句诗,然后又用简笔画的画法勾勒出诗中的内容。   简笔画和其他的都有些不同,画风简洁不失其形,张文海一下子就入了坑,捏着一根粉笔试验起来。楚辞站在一旁指点江山,教他握笔的姿势和下笔的力度。   这时,门外突然有人来通传,说是知府衙门派了一队人过来,喊着要求见他呢。   “嗯?”楚辞声音略微上扬,似乎有些疑惑,“请他们进来吧。”   确实,知府衙门和他没什么牵连,若说有,那就是最近的江大海了,可此事牵连甚广,他们不可能这么明目张胆地过来。   “楚大人,卑职奉知府大人之命,前来通知您一件事:有几位书生敲响登闻鼓,联名状告楚大人您。此事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纵使知府大人百般不愿,也只能接了诉状,定于明日辰时正开堂,届时还请大人遣人过去对簿公堂。”   楚辞听完,忽然笑了,知府大人听见这个消息后估计高兴得不行,哪里还会百般不愿?他也当了这么久的官了,闲暇时间早已将大魏律法熟记于心,自然知道有功名者可免对簿公堂这一条。   可,他自认问心无愧,不就是对簿公堂吗?他还就得做这大魏朝第一人,亲自上公堂为自己辩一辩才行!   ……   第二日,辰时刚到,知府衙门外就已经围得水泄不通了。自古民告官的案子就少之又少,他们当然不能错过这个到场观看的机会了。   辰时正一到,知府衙门就开了,一群衙差手持水火棍,有节奏地敲击着地板,嘴里念着“威……武……”   知府大人穿着正红色的官服从旁边慢慢走出来,他表情严肃,十分有威仪的样子。他坐在公堂之上,用力一拍惊堂木,全场立刻静得一点声音都没了。   “带原告之人上堂。”   命令一级一级地往下传,过了一会时间,王立松和其他几位夫子就被带了上来。   其中王立松和另外两个夫子有秀才红名在身,特许见官不跪,所以他们只是长长地拱手作揖,而其他几人则老老实实地下跪了。   “堂下之人,本官昨日已经看过你们递上来的状纸了。你们说漳州府提学楚辞罔顾圣意,行事随心,三言两语便将得到朝廷批准的私塾关闭,肆意剥夺下辖夫子生计,导致当地孩童求学无门,此言当真?”   陆知府昨天将他们递上来的诉状看了好几遍,心里不得不承认他们确实有两把刷子,不止用词精准,让人产生共鸣,状告的这些点也很关键,看得出来,写状纸的人对于某些事很是了解。   “回禀大人,此事千真万确,有提学司近日发布的公文为证,上面红纸黑字写得一清二楚,在下抄录了一份,还请大人过目。”王立松从怀中掏出一卷纸,双手托着呈给身旁的衙差,由他递交上去。   陆知府展开这卷纸,上面确实和这王立松说的一模一样。   “既是如此,那本官就将楚大人请过来问一问,到底是因何故发布此公文,弄得下面怨声载道。若他行事当真有偏差,本官自会给巡抚大人去折子将此事道明。”陆知府一副大公无私的样子,似乎很为他们着想。   “多谢大人!”王立松等人连忙道谢。   “提学司可派了人过来?”陆知府大声问道。   “启禀大人,目前还没有来。”   陆知府勃然大怒:“真是岂有此理,就算他眼中没有本官,也不该目无法纪,这公堂岂是他想不来就不来的?”   衙门外的百姓们也议论纷纷,心里对于楚辞这个人的评价立刻变得很低了,同时也为他们的知府大人叫屈。   “再去请,若他执意不派人前来,便——”   “便要如何?”一个声音从后头响起,门口的百姓们自觉退到两边,在中间留下来可供二人并行的通道。   楚辞从通道中走进去,随意朝着陆知府拱了拱手,说道:“知府大人耐心也太差了,楚某只是因意外之事耽搁了一下,端看我亲自前来过堂,便知我并非是那目无法纪,藐视公堂之人,还请大人不要多心。”   百姓们又开始议论了,觉得这位楚大人倒也算有担当之人,竟然自己亲自过堂,而不是派人过来周旋。   陆知府露出一个虚伪的笑容:“本官还以为楚大人不来了,既是有事耽搁那便罢了。楚大人亲自来了也好,毕竟那公文是你要人发布的,你若肯当面解释清楚用意,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楚辞也笑:“本官只知有人状告于我,还不知前因后果,现在听大人所言,似乎是因为前几日的公文一事?此事具体如何,还请大人示下。” 第302章 机会   “……事情就是这样。如今这群夫子都在这里, 还请楚大人说清楚这样做的原因, 不要寒了下面人的心呐!”陆知府意味深长地说道。   楚辞点点头,说道:“该解释清楚的,本官自然会说明白。只是本官有一事不明,不知各位可否为我解惑?”   被楚辞看着的几人都有些紧张,这位提学大人他们还未曾见过,没想到这么年轻。就是这浑身的气势,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是年轻人。   楚辞见他们都不做声,便直说了:“官府张贴了公文,若你们看后心里有其他想法, 正确的步骤应该是你们先去向县学山长反应情况, 再由县学山长告知分巡道员,最后再反应到我这边来。届时我便会根据大家的意见给出最好的解决办法。可是,各位似乎从没想过要找楚某理论,反而是直接将此事告至官府,望官府裁决。”   那些人听了都没有做声, 楚辞环顾四周,将众人表情收入眼底, 继续说道:   “本官想知道, 为何你们不直接过来找我呢?你们又知不知道,这种行为叫做越讼?大魏律法有言, 越讼之人杖五十。而且听说你们是敲了登闻鼓的, 按律法规定, 敲鼓之人不问缘由先杖三十, 那就是八十大板。眼下看你们完好无损,想必是知府大人没有按规矩办事吧。”   楚辞话音刚落,公堂之上的那些人表情都不太好看了。知府大人尴尬地笑了两声,那些告状之人脸上的表情则是又惊又怒。一个跪在地上的夫子说话了:“若是当时我们去找你,此刻恐怕已经遭了毒手了,又哪来的机会陈述冤情呢?知府大人免了我们的板子,他是慈悲心肠,和你自然不一样!”   知府大人一听,很想感谢他八辈祖宗。这话乍听上去是夸他,实则却是给他拖后腿的。这说的好听叫慈悲心肠,说的难听点就是妇人之仁,为官者应果决刚勇,一切按律法行事,哪能轻易被其他东西左右呢?   陆知府悄悄抬眼看了看楚辞,果然发现他唇角上扬,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   殊不知楚辞想得其实不是这个。刚刚说话的人是满脸悲愤,听的人却一脸莫名。楚辞嘴角抽搐,若不是他亲耳听见,恐怕一辈子也听不见这么荒诞可笑的事情,居然有人以为他会干杀人灭口的勾当。看来是他的形象管理还不够好!楚辞深刻地反省了一下。   “不知这位夫子是以什么为依据得出这种结论的?楚某自认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自为官那天起,也不曾利用官职仗势欺人。你如今张口就来,可知污蔑他人也是一种罪呢?让我想想,诬告之人罪加三等。”   楚辞义正言辞,丝毫没有迟疑。这种伤及名誉的话,当然是越早反驳越好,不能让这种流言在百姓之中传开来。今天他还是有意害人,明天可能就是直接杀人了。真是传谣一时爽,辟谣跑断腿。   那人被问得张口结舌,本来这话也就是大家的猜测罢了。那时王立松本想去提学司问个明白,拦住他劝说的那个人就是这样说的。   “知府大人,现在并不是追究我们为何不按规矩行事的时候,目前最为重要的,是请楚大人解释一下,为何要私自关闭村塾,使孩童求学无门?”其他人见场面似乎被楚辞掌控了,连忙出来说话,将大家拉回到最初的问题上来。   陆知府咳嗽一声,点头同意,他说:“咳咳,是极,楚大人,你还是先将状纸上所告之事解释清楚吧。至于他们越讼之事,容后再议吧。”   楚辞轻笑一声:“既然大人都这样说了,那楚某就按大人说的,先解释清楚关闭那十余所村塾之事。”   王立松等人直勾勾地看着楚辞,想听听他是如何解释的。   楚辞说道:“咱们漳州府之中,共有学署一百四十二间,其中就包括被关闭的这十二间村塾。这些村塾都取得了官府颁发的文书,无论盖房修缮或是夫子们的月钱,都是由当地县衙拨银的。这是圣上对于学子们的优待,为的是使我大魏百姓人人都有读书识字的机会,这是一件大好事。”   楚辞话锋一转:“但是,如今这些村塾已然名存实亡,每年收进去的学子数目都不足十人。若还是像以前一样放任不管,那么这些村塾就会变成县衙财政的负担,付出的和收获的差距越拉越大。长此以往下去,对漳州府的发展极为不利——”   王立松涨红了脸,激动地打断了楚辞的话:“大人,这教书育人之事不比做生意,哪能用这些世俗的东西去衡量它的价值呢?您随口一句关闭村塾,便让这七八个孩童求学无门,您也是农家子出身,难道也不知贫苦之家进学的艰辛吗?”   公堂之上和外面的百姓都静悄悄的,这王秀才当面揭短,大家都想看看楚辞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楚辞定定地看着王立松,王立松丝毫不畏惧地和他对视,良久之后,楚辞说道:“你倒是不怕事。”   王立松说:“怕事我也不来敲鼓了。”   “原来敲鼓的就是你?你难道不怕我怪罪吗?”   “怕。但有些事,必须要做。如果今日我不来,那下连村村塾必关无疑,届时村塾里那八个孩童就再也不能进学了。无论如何,我都要为他们跑这一趟,这是我为人师的职责。”王立松熟读大魏律,自然知道敲响登闻鼓,站上公堂意味着什么,可他必须这样做。   楚辞心中很是欣赏这样的人,但他面上却依旧很冷酷:“就算你这样说,也不能改变那所村塾已是县衙财政负担的事实,若对你格外开恩,那本官又如何取信于其他人?”   不等王立松露出失望的表情,楚辞又说:“如今有一个办法,端看你愿不愿意尝试了。如果你还想将那所村塾继续办下去,本官就做主将那所村塾划归私有,从此以后,村塾的修缮及其他还有你的月钱,都得你自己负责,县衙不再拨一分银。同时,你不得随意多收学子们的束脩,以前多少,以后还是多少。只要你同意,那本官就不关闭那所村塾,你看如何?还有你们也是一样,只要答应下来,村塾照开无误。”   王立松一听,便答应了下来,但其他人却满脸不愿。他们本来就是为了县衙拨下的银子来的,每年修缮村塾和其他补贴的银子到他们手里转了一圈再出去就所剩无几了。在他们看来,成为一个夫子只不过是一种谋生的手段罢了。   如今他们不仅不能赚更多的银子,反而有可能倒贴钱,他们就不干了。   王立松看他们的反应,试图说服他们为当地的孩童着想,可他们却以各种原因拒绝了。   “看吧,本官给了你们机会,是你们自己不要的。”   关闭这些村塾之前,楚辞是经过了慎重的思考的。这十二所村塾,年年考绩都是排在最末的,他亲自到这些村子探访,发现他们在百姓眼中风评都很差,再加上这些村子附近还有其他学署,即使关闭这些地方,学子们也不至于没有书读,楚辞这才决定让他们成为第一批被关闭的村塾。   至于这些夫子,他原本的打算是考验一番再并入其他地方的,现在看来,除了一个王立松之外,其他人都没有留下的必要了,想必他们这么多年的经营下来,也贪污了不少钱了。   不过,这王立松和他探访来的结果不太一样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第303章 还有下次?   眼看王立松已被说服, 其他夫子都急了。有人鼓起勇气说道“先祖重视学业, 曾下令广办学堂,我们村的村塾便是那时搭建的。当今圣上也对此十分重视, 今年又置了许多学田用以厚待读书人。你一张告示,便要关闭十余所村塾,你对得起圣上吗?”   楚辞笑了起来,这一笑倒使对面的人消除了一些紧张的情绪, 变得愤怒起来。   “你笑什么?身为一府提学,你来这里不过三个多月,便使漳州府少了十余所村塾,你这分明是玩忽职守,故意要来败坏我漳州府学风!”   “若是某处的学风是以村塾多少来判定的, 那么有人大肆兴建学堂,每隔几里便建一所, 是不是就说明此地有良好的学风了呢?你们这些村塾之中, 没有一处超过十人的。其中除了这位王夫子有些疑虑之外,其他地方我都已调查的一清二楚了。刚刚那位说话的,你可是江县下属广兴镇周家村村塾的杜夫子?”   杜夫子一脸惊疑不定, 不知自己是怎么让这楚辞认出来的。   “觉得奇怪?周家村的村老们都说,杜夫子脸上长着一颗富贵痣, 一眼就能让人认出来。”   这杜夫子的左脸靠近嘴角的地方有一颗豆大的痣,这痣很是圆润, 上面还长着一根毛, 让人十分难忘。   “你所在的周家村塾, 一共只有四名学生,身为一个有着几百口人的大村子,学生却这么少,是什么原因呢?我曾问过当地的老百姓,周家村人皆以制伞为生,伞价不低,大家家中都尚有富余,为何不送孩子去读书认字?他们都说,宁可不读书,也不愿让自己的孩子去你那间村塾。不止每个月的束脩交的比别处都多,而且逢年过节四礼一样不能少。除此之外,每天下午还要在你家里干一个时辰粘伞面的活计才行。你这哪是教学生,分明是收学徒吧?怪不得人人都说你那是富贵痣,以区区一童生之力,积攒下这些财富,杜夫子可真了不得啊!”   楚辞用调侃的语气说出这话,但脸上的表情却很冷酷。杜夫子有些心虚,不敢和楚辞对视。   “你,是湾县下属竹节村的周夫子吧?我听说——”楚辞将视线移向另外一个人,慢悠悠地说道。   那人连忙摆手“我不告了我不告了!”说完,还想往外头冲去,立刻就被衙差拦住了。   陆知府坐在上头,心里很是惊奇。这楚辞果然有两把刷子,他来时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能如数家珍般将这些人犯过的错说出来,想来是记在了心里。从这点可见他关闭这十余所村塾的决定并非是无的放矢。   其他人看楚辞的视线移过来,也立刻摆手或以袖遮脸,一副羞惭不已的样子。   陆知府见此状,哪还能不明白这些人恐怕都有短处拿在楚辞手上。他知今日的热闹恐怕是看不成了,当即下了判词,以诬告罪进行处罚,除王立松外每人杖十下,并处罚银五十两。   一场轰轰烈烈的“民告官”便在楚辞的三言两语之中轻易解决,其实本来这事他们就不占理,要不是陆知府想给楚辞添点堵,他也不会开堂审案。   之前楚辞提出越讼杖刑时,陆知府已然有些后悔,他一时意气,竟然差点让人抓住把柄,幸好楚辞没有再提及此事,他一说结案,楚辞便带着王立松走了。   其他的夫子受完处罚后也走了,他们皆以袖遮脸,哪里还敢说其他的。事已至此,他们该想个法子为自己再谋一条出路了,哪里还有什么闲心关注王立松为什么会被带走。   不过,在场的大部分都认为,楚辞带走王立松应该是为了教训他,此人出言不逊,以下犯上,八成是要吃点苦头的。知府大人没判,一定是想留给提学大人亲自处理。   王立松本人倒是不太在意,自楚辞答应他不关闭村塾之后,他的心就放下了。至于楚辞要带他去干什么,他也想过了,这次行事确实欠妥帖,提学大人要惩罚,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孰料提学大人带他到提学司后,并没有对他干什么,只是将他平时所做所为细致地问了又问,还一边用细炭条在一叠纸上记着什么东西。   问完后,提学大人又让仆从带他去饭堂用饭,还说要派马车送他回村。王立松被楚辞这么一弄,心中更是十分愧疚,他原本觉得不应该泄露给他出主意的人的消息,可现在看来,提学大人根本就不是他所说的那个样子。那么,他撺掇着他们这群人去知府衙门告官就不知是何居心了。   这样的人潜伏于暗处不知还会做什么恶事,王立松想,他一定得把这事告诉提学大人才行。   ……   楚辞从衙门回来后,问了王立松很多问题。通过问话他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这人果然迂腐又正直,还有点滥好人的倾向。   他当时去到那下连村暗访时,村民们对他的评价都不太好,提起他时总是摇头叹气。但楚辞问及缘由时,他们却不像其他村子一样直言不讳,而是遮遮掩掩,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   楚辞当时以为他们是想给王立松留点面子,不愿把他做的事宣之于口。现在看来,估计是实在说不出他什么坏话了。   这王立松是五年前来到下连村的,据说他因乡试失利乘船回乡,途中遇到海龙王导致翻船,他被一块木板击中头部昏厥过去,醒来就发现自己在岸边。当时是村塾里一位年迈的夫子将他救起来的,因为下水救他,这老夫子不幸染上风寒,弥留之际还在为下连村这些孩童的学业担心,王立松感念他的救命之恩,自然接下了担子,代替他支撑起这间村塾,一待就是五年。   这五年来,他兢兢业业地教书育人,将当地县衙所拨款项全部用于村塾中,自己不贪分毫。此外,还经常自掏腰包给孩子们买纸笔,中午吃饭时还会掏钱补贴肉菜给他们。就楚辞看来,他做的已经很好了。当然了,前提是他没有说谎。   在双方各持己见的情况下,楚辞决定再派人去调查一下再做定论。但他心底的天平还是向那王立松倾斜过去了,只因他刚刚在公堂上做的那个决定。   所以,楚辞不仅没有因为他越级上访而生气,反而对他礼遇有加。在楚辞看来,这样的人就算有点无伤大雅的小毛病也没关系,只要肯坚守原则,就还是一个好同志。   “大人,那位王夫子说想见您。”小四说道。   “见我?”楚辞从公文里抬起头,“那你把他带过来吧。”说完,又埋下头去处理。   “晚生拜见提学大人。”王立松很是恭敬,虽然他年纪比楚辞大得多,但他只是个秀才,在大宗师面前自然要以晚生自称。   “免礼。他们说你想见我,是还有什么事吗?”楚辞抬头起,温和地问道。   “大人,晚生有一事埋藏于心,思虑良久,终觉不吐不快。”王立松脸上仍有些为难之色。   楚辞来了兴趣,说道“那你说吧,本官洗耳恭听。”   “大人,是这样的……”   王立松走后,楚辞陷入了沉思。据这个王立松说,当时听说了公文的内容后,他们原本是想一起上提学司衙门闹一闹的,结果有一位自称江林的人找上门来,说是可以给他们出个主意。   他说“各位若是想让提学大人打消主意,在下倒有个办法。我知道你们是想直接去提学衙门找楚提学,可你们不知道此人刚愎自用,行事诡谲,从不听劝解。若你们贸然上门,很可能会让他恼羞成怒,到时候不止不能让他打消念头,更有甚者你们的功名都会被他取消。”   众夫子大惊,忙问他是谁。   他说“小生江林,在下的叔父曾任提学司察题佥事,因与这提学大人政见不和,无端受了连累……”   “你说的可是提学司江大人?”有人问道。   “正是。你认识家叔?”   “当年江大人随同王提学下乡巡视时,老夫曾有幸陪过席,依稀记得这位江大人很是和善,待下面的人也很好。”   既然有人认识,大家对这江林说得话又认可了几分。   “没想到楚提学竟然是这样的人,那我等如何是好?看来这村塾是关定了。”众夫子叹息摇头不已。   “各位切莫如此灰心丧气,在下刚刚不是说了吗?办法有,只看大家愿不愿意去做了。”江林笑了笑,声音轻缓,带着些许诱惑。   “自古以来人人都说民不与官斗,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只能认命了。”   “不,办法还是有的。只要你们一起去知府衙门告状,就一定能让那楚提学妥协。”   “可是官官相护,知府大人会接这个案子吗?万一直接将我们打出来,不是得不偿失?”   “所以你们得去敲登闻鼓才行。鼓声一响,全城的老百姓都会过来看热闹,到时候知府大人一定会接下此案,秉公办理。你们要想村塾不被关,将此事闹大让他们有所忌惮就是最好的办法。”   众人低头沉默不语,他说的确有道理,可是,击鼓者杖三十,他们这些人里谁去击鼓呢?   良久之后,一个声音响起“我去敲吧。”   “王兄,你……唉!”大家心里松了一口气,面上却呈现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   “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们今日可以商议一下诉状怎么去写,我对律法也有一定的了解,你们想不明白的,现在大可问我。”江林说道,嘴角划过一丝冷笑。   ……   “阿铁,你让兄弟们分头行事,一部分现在赶去下连村,调查一下王立松和村民之间有何瓜葛。另外一部分去查一下,江大海的侄儿江林,若能抓住的话就直接带回来。”   “是!”   阿铁走后,楚辞也无心公务了。他将书卷一合,独自走出了提学厅。他刚出门,便看见张文海带着傅明安和常晓二人往这边过来。   见他没事,三人松了口气。   “楚兄,这等大事怎好瞒着我们?要不是外面都在传这民告官,我们还不知你今天上了公堂。”   昨天来人时,张文海已经回房了。两个小的楚辞更加不会告诉他们。还是张文海今天去外面办事时听人说起,才知道楚辞一大早就去了知府衙门。   楚辞见张文海脸带薄怒,傅明安和常晓也蹙着眉头不赞同地看着他,只好乖乖认错。   “是我错了,这次就先算了。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我一定不瞒着你们。”楚辞眨着眼睛很是无辜。   下次?难不成民告官这种事,还会再发生一次?三人傻了眼,不明白楚辞为什么能把这种事看得这么平常? 第304章 劝学工作的推进   “……大人, 下连村村民之所以不喜欢王立松,是因为一个叫夏白的小孩。此人父母双亡, 家中只有一个行动不便的祖父, 日子过得十分艰难。王立松怜惜他年少便历经坎坷,便给他免了束脩,中午吃饭的钱也从来不收,还经常给他买纸笔墨块。当地某些村民因此心生怨怼,认为他行事不公, 太偏心眼了。而且王立松为人耿直,遇不平之事从来直言不讳, 村民们认为他有点不近人情。”   阿铁一老一实地给楚辞汇报着从他的兄弟那得到的信息。楚辞听着听着, 不由扶额。   这分明就是升米恩, 斗米仇的故事。王立松对他们太好, 以至于让他们产生了一种这是理所当然的感觉。当他行事稍有不妥之时, 村民们便会群起而攻之。   其实有时候人还是“恶”一点的好。没看见佛经故事里写的吗?好人成佛用要经历千辛万苦, 修百世善果方可得道。可坏人成佛只需一秒, 因为放下屠刀, 立地成佛。   当然, 这种“恶”并非是真的做坏事, 而是行事需要有原则, 不可一味地顺从他人。当一个顺从惯了的人偶尔一次拒绝别人时,他感受到的恶意绝对会比经常拒绝他人的要多得多。   王立松就是典型的例子。他一心为了下连村着想, 甚至不怕受到惩罚。楚辞想, 他应该是不知道那里的村民们对他的评价的。   “下连村不用再去了。那江林呢?抓到了吗?”楚辞现在对这件事很是关心。试问如果有一个人总是躲在暗处筹划着害你, 那你能高兴起来吗?世上有千日害人的,却没千日防人的。面对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击败他,让他没有机会再生事。   阿铁点点头,如果楚辞不问他他也是要说的。   “大人,那江林已经拿下了,现在可要带上来问话?”   “带上来吧。”楚辞想看看,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不一会儿,阿铁就押着一个身材略肥美的男人走了进来。那人一脸惊惶,似乎很害怕。在看到楚辞的第一眼时,他立刻跪了下来。   “大人饶命啊,小的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我和江大海虽是叔侄,但我们根本就不亲,他犯的事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楚辞一听便知,这人应该是把他们当成知府衙门的人了。自江大海被抓住后,他的家人便老是被带去问话。这江林身为他嫡亲的侄子,自然也是逃不了的。   楚辞将错就错,也没否认他的话,只是问“四日前你在中南巷做了什么?一老一实地说出来,不许有半点隐瞒。”   “四日前?”江林苦思冥想了许久,而后眼睛一亮,“四日前小人没去什么中南巷,而是去了城西那边。那日城西新开了一间赌坊,我想过去碰碰运气,便邀了几个人一同前去。我们在那里待了一天才出来。”   楚辞心中生疑,脸上的表情却不变,他说“你确定是四日前去的?你莫不是故意诓我?需知我只要找人出去调查一下便能知道真相。”   江林急了“大人,我说的千真万确。我记得很清楚,就是那一天。那日是上巳节,我祖母还命人采了很多兰草,说是要用兰汤沐浴以祛邪。”   楚辞在他说话的时候仔细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和动作,在发现他确实没有撒谎之后,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你家里还有和你年岁差不多的男人吗?”   江林摇了摇头“没有了,我是江家三房中唯一的男子,其余全是女儿家。”   “那你叔父身边可曾结交过什么年轻男子吗?”   江林一听他叔父,立刻急了“大人,我是真不知道他的事啊。他素来看不上我,从不肯带携一下我,又怎么会把他的事告诉我呢?”   楚辞见他脑袋上都要急出汗来了,心知确实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了,只得让阿铁将他送走。   送走了这个江林之后,楚辞让阿铁赶去下连村,问问王立松那人的相貌特征,一个细节的都不能放过。   阿铁也没问楚辞为什么刚刚说了不用去转眼又要过去是什么原因。他就像是徐管家说的那样,只管执行命令,其他一概不论。   晚上,楚辞正坐在窗前看书,突然之间,阿铁从房顶上翻身跳了下来,吓了楚辞一大跳。   “大人,问清楚了。那江林大约二十五六上下,身高五尺七寸,身材偏瘦……”   “等等!”楚辞连忙打断他的话,“你说得太快了,让我记下来!”说着,他从笔架上抽出了一直毛笔沾了沾墨,而后将阿铁刚才所说记在了纸上。   阿铁等他记好了,才接着往下说“此人容长脸,面白无须,眉长而细,眉峰向下,狭长眼,塌鼻梁,上唇薄下唇厚……他左脚似乎受过伤,走路时有点高低脚,穿的是一双皂色短靴,上面还绣着云纹。”   他絮絮叨叨地说完这一长串后,皱着眉想了想,然后说“没了。”   楚辞哭笑不得,看着纸上的一大串话,知道这是自己之前吩咐的“一处细节都不能放过”惹出来的。   不过也好,这些细致的描述,可以让他画出来的人更加贴近真实。横竖晚上也睡不着了,楚辞干脆拿出画纸,按照阿铁刚才描述的样子作起画来。   夜深人静之时,特别有利于作画。不到一个时辰,楚辞便将这人画了出来。他拿着画仔细端详,最终失望的发现,自己好像根本就没见过这个人。   他想过广贴告示寻找此人,可无凭无据的,贴出去反而打草惊蛇。算了,至少他大概知道此人长得什么样了,以后若是再出现类似的事情,他就有了一个首要的怀疑对象。   只要对方还想害他,就不会一直蛰伏于暗处的。他的动作越多,露出马脚的可能性就越大。   楚辞将画收了起来,起身走动了几下,然后便熄灯休息了。   ……   三月初十日,楚辞召集漳州府教育系统的所有人员开了个会,会议的内容在于怎么劝解那些孩童入学。   他们之前已经到各个村镇进行宣传,前期工作准备得很到位了。现在,也该是正式出动的时候了。   参加会议的众人四目相对之时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不愿意,但是也没办法,楚大人已经将整个漳州府划成了几个区域,每个区域都会派一些人负责此事。十日之后看效果,哪个区域的人劝说入学的数量最多,他们得到的赏赐就会越丰厚,而且年底考核时,直接给评甲级。这个东西,对于想要往上爬一爬的人来说是很重要的。   当然,有奖励自然也有惩戒。若是哪个区域的人入学率达不到楚辞的最低标准,届时这群人明年都得下放到各村镇定点督学,直至那里的孩童通过提学司的试卷考核为止。   因此,部分人就算不冲着奖励去,也要因为避免自己不受惩罚而变得卖力起来。   这里面最积极的大概要属提学司和分巡道下属的吏员们了。他们身为没有编制的临时工,待遇一直低人一等不说,做的事反而要比别人更多些。但谁叫他们没有功名在身,只能认命了。   可现在,楚辞给了他们承诺,只要他们在此次劝学工作中表现突出,那么就可以考虑直接转正。为了成为一个正式工,他们将会卯足了力去做。 第305章 转正的诱惑   “大姑, 您看您家孙子长得眉清目秀一副机灵样,说话时口齿也很伶俐,一看就是读书的好料子。若是送去书院学个几年, 说不定以后还能考状元当大官呢, 到时候叫您老当个老封君也说不定。”   某临时工坐在自家亲戚家中, 眼神不住地往她家小孙子身上瞟, 看上去就像一只想要偷鸡的黄鼠狼一样。   但这黄鼠狼嘴上抹了蜜,所以王大姑不仅没察觉,反而笑开了花。   “哪里就有这么厉害了?我听说状元郎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来的。”   那临时工一拍大腿:“哎呀, 这文曲星啊,就喜欢投在您这样慈眉善目的人家, 大宝他从小学什么都快,指不定就是文曲星转世呢!”   王大姑又笑开了:“就你小子会说话,不过我家大宝学东西确实比旁人要快些。”她眼中闪过些许得色,在她心中,这四邻八乡哪家的小孩能有她家大宝聪明?   那临时工见气氛搞起来了,便进入正题:“只可惜啊……”   王大姑立刻看了过来:“可惜什么?”   “咱们大宝这般聪明,只可惜我那钟弟怎么不送他去村塾呢?据说七八岁时学东西最好不过了,年纪越大, 学的越慢。我原本还以为咱们家可以出个小秀才,到时候大家都称您秀才祖母,我这个做伯父的,也能跟着沾点光。可惜啊……”说着,那临时工露出一副惋惜不已的样子, 叫王大姑看了,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她瞅了瞅自家虎头虎脑的小孙子,又将侄儿说的话细想了想,忍不住开始幻想自己当上秀才祖母时那风光的样子,可想象是美好的,现实却并不那么容易。   “这,要是送去村塾,家里就少了个人干活了,往日大宝还能帮他爹晒晒网,帮他娘翻翻鱼呢。再说了,这上村塾每月还得交束脩,听说束脩可贵了,咱们家好不容易有点起色……”   她话中的犹豫不决任谁都能听出来,临时工听了后,便将杀手锏拿了出来。   “这束脩不贵!往年村塾里只收钱粮不错,但今年提学大人下了令,可以用鱼虾来代替,这鱼虾按每月市价来算,到时候让钟弟背上半篓子鱼过去就行了。”   王大姑瞪大了眼睛:“果真?”鱼虾在他们这地可不值钱,交鱼不就相当于免费入学?   “啧,您侄儿还会骗您不成?若到时候村塾不收鱼,我自己掏银子供大宝上村塾行了吧?”   王大姑笑了:“有你这话我可就放心了。不过到时候真不收鱼,我也不能叫你出钱。横竖叫他先上两个月看看,若不成,还是让他回来跟他爹爹学打渔。”   “您老就放心吧,我大宝侄儿这般聪明,哪能不成?听说提学大人还置办了什么奖学金,到时候每月考试拿前几的都有银子拿,说不定咱们大宝还能往回拿钱呢!”   王大姑被他说得笑个不停,看着自家大孙子的表情不知不觉也变成了黄鼠狼般。只有还蹲在外面玩虫子的大宝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被送上学堂了。   临时工帮自家大姑的孙子登记了之后,婉拒了留下吃饭的邀请,再次踏上游说之路。   王大姑送走侄子之后,正准备回屋,便听邻居老太太叫住了她。   “钟儿娘,刚才走的是你家那个当官的侄子吧?他给你说什么好消息了,我一上午尽听你笑了。”   村里人都喜欢打听,王大姑自己就是,自然也没觉得反感,听人问起,便直接说了,正好她也想找人炫耀炫耀。   “嘿,没什么,就是说让我家大宝去读书的事。听说今年村塾里可以不交钱粮,只需要交鱼便能去读书了……”   两个老太太讲得唾沫横飞,没留意身边的人越聚越多了。   ……   楚辞看着下面递上来的消息,他发现漳州府七个县城第一天就登记了一百多个有入学意向的孩童,心中大为满意。   按照这个趋势下去,今年的新生入学人数一定会成为历史新高,看来这些官员不是没能力,只是缺少鞭策他们的动力罢了。   不过他也知道,这第一天登记上的,估计都是这些官员家中的亲属。历来那些搞传销的,发展的第一个下线基本上都是亲朋好友。他们这个劝学工作虽然不是传销,但大家还是会下意识的先找自家人。特别是那些吏员,为了能够转正,嘴皮子说起泡了也不在意,还发动自己的家里人一起去劝说。   有像他们这样努力的,当然也有借着出任务混水摸鱼的人。靠近城西的某间别院的马吊房里,就有四位官员正“忙里偷闲”,他们都是提学司中掌管库房的。   他们一边悠闲地搓着马吊,一边聊天。   “你们说,那姓楚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怎么总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二条。”一个人问道。   “碰。这谁知道,状元郎的脑子能和咱们普通人一样吗?”坐他下首的人阴阳怪气地说道,一边伸手去捡马吊,然后扔出一张三饼。   “胡了!我看他这次是够呛。昨天开会时我都替他捏了一把汗,也不知道他怎么敢那样保证?反正我那里是拨不出那些银子的。”坐他对面的人眉开眼笑地将牌摊在桌上,催促着其他人拿银子。   “我也胡了。”最后一个人慢条斯理地将牌摊开,“咱们这位提学大人家底十分丰厚,听说上次那笔补贴银子到现在都还没发下来,这可都是楚大人自己掏的腰包。”   “这次可不是两三千两就能解决问题的。那姓楚的承诺可以用鱼虾交束脩,底下那些山长、夫子可会同意?咱们漳州府除了人,就属鱼虾最贱了,你们等着到时候看好戏吧。”点了炮的那人不甘不愿地付了银子,推了牌局,让旁边的丫鬟们洗牌。   几人互相看看,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期待。自从这姓楚的来了后,他们悠闲的日子便一去不复返了。最可恨的是他还总喜欢在提学司衙门里逛荡,虽说他们不怕,但他毕竟是上峰,行事太过了也不好。这些天日日早起点卯,按时放衙的规律作息让他们懒惯了的身体叫苦不迭。要不是他昨日吩咐大家做这事,恐怕他们还得苦哈哈地坐在衙门里数着时辰过呢!   ……   他们能想到的事情,楚辞自然不会想不到。他敢放话出去,当然是因为想到了解决的方法。   “大虎,这东西可做出门道来了?”楚辞来到厨房里,看着张虎用拳头大的木杵猛锤木盆里白白的浆糊一样的东西。   大虎用身上的围裙抹了一把汗,然后说道:“老爷,差不多成了,这几天我试了好多次了,这几次做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像您说的那个了!”   楚辞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声“我看好你”后,忙不迭地出了厨房,走到院子里时还用手在鼻子前猛扇了几下。这满屋子的鱼腥味实在叫人难以忍受,得亏大虎就是海边出生的,不然的话他还真得费脑筋找人过来帮忙。   张文海从窗户里看见楚辞的举动,笑得前仰后合。一旁正埋头看书的傅明安皱了皱眉头,转过身子说道:“师弟,写文章时应要静心,不得为外物干扰。”   张文海顿感无力:“你能不能别叫我师弟了?”   “可是先生说,我是入门大弟子,往后入门的不论年龄大小均可称呼师弟。师弟你这样说,是不想拜入先生门下吗?”傅明安一本正经地问道。   张文海脑壳都疼了,也不知楚兄这般风趣的人是怎么教出这样一个“小古板”的。   一旁的常晓正在写字,他的嘴唇抿得紧紧得,看上去十分严肃,实则是因为他正在抑制自己即将破口而出的笑声。   这个傅明安,年纪虽然小,但在某些方面却似得到了老爷的真传,这位张公子不过刚见面时说了句“男孩怎生得如此标致?莫不是个姑娘家”,便让他气到现在,每次都一本正经地捉弄张公子,偏偏理由十分充足,让人说不出什么。   “啧,这么热闹?看样子今天的课业布置少了。”楚辞推门进屋,里面顿时一片静默。在一旁给张文海磨墨的小橙子肃然起敬,这位楚公子估计就是生来治他家少爷的,每次他家少爷在这位面前都像老鼠见到猫似的,从来硬气不起来。   傅明安站起来恭敬地行了一礼,说道:“先生,您布置给我的一道四书题,一首七言诗,五道九章题和五张字我已经写好了,先生可要检查我的课业?”傅明安眨巴着大眼睛,悄悄地将正在看的书放在了身后挡住。   楚辞眼带笑意,似乎看穿了他的一举一动,只随手一捞,便将傅明安藏在身后的书拿了出来。他看了看书的封皮,然后随手翻了翻。   “你在看《世说新语》?看得懂吗?”   傅明安见书被先生拿在手中翻看,心里难免有些小紧张,但见楚辞还和平时一样温和,又松了一口气。   “看得懂,里面讲了很多故事都很有趣。”傅明安说话时脸上洋溢着喜悦,看上去确实是很喜欢看这本书。   “我也这么觉得,这本书可以让我们一窥魏晋名士风采,在逗趣的同时,其实还蕴藏着很多道理,等你长大之后再回味时,也许就能懂了。”楚辞本以为他是在看什么话本或图册之类的东西,心里还感叹了两句,没想到是这本。   “先生,您不反对我看这本书吗?”傅明安有些惊讶,他的父亲和先生对于他看这些和科举无关的杂书时,所持的态度完全不同。   “为什么要反对?”楚辞反问道。   “我父亲说,这种书和科举无关,看多了会移了性情,他平时不让我看这些。”   楚辞了然地点点头,傅明安的父亲为人正直端方,克己复礼,自然看不惯这些“真名士自风流”的样子,怕傅明安看也是正常的。不过在他看来,只要不是看那些少儿不宜的书籍,多看些其他书总是有好处的。   “有人说过,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在做到行万里路来增长自己的见识之前,我们不妨通过读万卷书来拓宽自己的知识面。但读书时也并非什么都要学,需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才能学有所获。就如你爹爹怕你看了此书会移了性情一般,我们要从中学习的,并非古人醉酒佯狂,裸奔于市或其他不合常理的做法,而是他们面对生活的自信坦荡,不滞于物的态度和他们在为人处世上的一些独到之处。”   傅明安认真地点了点头,他觉得先生说得很有道理,虽然其中有些他现在还不太明白,但假以时日,他一定能够成为像先生这样的人。   张文海和常晓不知什么时候也停下了手中的笔,竖起耳朵认真倾听,脸上还时不时浮现出正在思索的表情。   楚辞没再多说什么,将手上的书放下后,开始检查他们的课业。每当发现不妥当之处时,他便俯下身子耐心讲解,直到他们弄明白为止。   “老爷,鱼丸煮好了,可以吃了!”张虎高呼一声,端着热腾腾的鱼丸来到饭厅。   这冒着热气的鱼丸看上去白生生,嫩乎乎的,上面还点缀着几粒葱花,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舒心,更别提还未走近便能闻到的那缕鲜香之气了。   张虎心中满是得意,这东西终究还是叫他做出来了。他家老爷说了,若是做出来了便算他大功一件,到时候少不了他的好处! 第306章 转正   距离楚辞下达命令已有十日了。这一天, 若有人都回到了提学司衙门里,等着楚辞宣布结果。   当时他说了,表现突出的人有奖励, 不过关的人要受惩罚。这些天大家每天都要上交楚辞当初发给他们的登记表, 一张纸上可登记十名孩童。   现在, 他们站在下面, 最上面那张桌子上摆着的一摞摞的纸张,那就是他们上交的登记表。看着这些纸张,他们心里都不自觉地生出些许期待与忐忑。   “人都到齐了吗?”楚辞笑着走进来, 跟在他身后的小四和小五抬着一张大铁片,正艰难地想往里挪。   挡在门口的几位官员愣了愣, 慢半拍地往后退了退,而后又反应过来,上前搭了一把手,将那铁片抬了进去。   楚辞让他们将铁片抬到了桌子旁边,斜斜地放着,用黑的那一面对着他们。   众官员看着这大大的铁疙瘩,不知道这是用来做什么的。难不成这也是惩罚的一部分?有些人开始发散思维。   然后他们看着提学大人在下面摸索了一下,这东西突然就展开了, 变成了长长的一片,下面还多了三条腿支撑着。   “这……莫不就是黑板?”有人看了良久,然后恍然大悟般叫了起来。   “黑板?”其他人议论纷纷,这黑板又是个什么东西?“董大人,你认识这个?”   “我也是偶然听说的, 我有一个表弟前两个月刚从京城回来,听他说京城有很多这东西,不止是各家书院,就连四大城门口和各街巷张贴告示的地方都有了。不过,那些地方的都有人看守,一到天黑就搬回去,看得可紧了。”   他表弟说起这个时遗憾地叹了口气,也正是这口气让董大人明白,为什么他们要看得这么紧了。   “这……黑板对吧,它又是怎么用的呢?”   董大人说:“听说这上头可以写字,写完后还可以擦掉。往日京城张贴告示时,由于街道繁多,每次都要抄很多份。现在只需让人拿着告示怕几趟,抄在这黑板上,便可让大家都知晓,书院里也用这个东西教书,效果好着呢,京都国子监都在用!我表弟还听说朝廷有意将这东西在各州府推广开来,特意挑了江南几个省派了工部的人去造。不过……倒没听说咱们南闽省也有。”他不自觉地看向楚辞,也不知道这提学大人的黑板是哪里来的。   “写字?”有人质疑,“墨是黑的,再写在这黑板上还能看得清吗?而且很难擦干净吧?”   “不不,这东西可不是用毛笔写的,听说是用什么……粉笔,对粉笔!”   大家脑海中瞬间浮现出粉色的毛笔,实在想象不出这粉笔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啧,我说大家也别乱猜了。咱们提学大人既然能弄来黑板,自然也会有那粉笔。大人,不知您可否让我等开开眼界,看看这粉笔是如何写字的?”王明讨好地说道,他是笔墨房的,自然比别人都更关心这黑板。   楚辞刚刚一直在听他们说话,不过他也还不知道京城那些人已经将黑板开发出其他作用了。事实上,京城现在已经有了两种黑板,一种是书院用的嵌入式黑板,一种就是楚辞这里的折叠式。不过也是,古人的想法和动手能力从来不会差,只要稍微点拨一下,他们必定能还你一个惊喜。   “行啊,你们看好了。”楚辞打开下面的暗格从里抽出一根白色的粉笔,想了想,然后在上面写了漳州府提学司这六个字。   粉笔敲击着黑板发出“哒哒哒”的声音,下面的官员们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上面醒目的白字。   人人都说白纸黑字,现在看来,黑纸白字写出来反而更加清晰。   “不是粉笔吗?怎么是白色的?”有人小声问道。   楚辞解释说:“这粉笔并不是粉色的笔,而是它写的时候会有粉末落下来,故称做粉笔。而且,它不止是一种颜色,各位请看,这一盒彩色粉笔里一共有七种颜色。”   他将每一种都拿出来重重画了一道,七种不同的色彩印在黑板上,看起来有些花哨。最绝的是楚辞拿出粉笔刷在上面轻轻刷了一下,上面就立刻出现了一道彩虹。   “这,还可以用来作画?”有人惊喜地叫道,他用毛笔作画时,可画不出这么像的飞虹。   “当然。”楚辞边说,便抽出几支粉笔在上面刷刷地画了起来,没过一会,一个撑着把红伞的背影出现在大家眼前。画上那个裙带飘飘的身影看上去神圣而轻盈,仿佛下一刻她就会羽化登仙去。   “大人画的真好,这么硬的笔,居然也能使得这般顺手。”   “多练练就会了。”楚辞笑着将粉笔放回盒子里,然后拿黑板刷将上面的字和画一同擦去了。“之后我会放一块黑板在门口,以后大家每次点卯都不点名,只需在自己名字那栏下面签上同样的名字即可。往日,本官有什么消息要告知大家,也会派人在上面写上。不过今天,咱们还有其他的事要做。”   楚辞将手随意地放在桌子上点了点,示意大家别忘记他们今天开会的目的。   众人顺着他的手看去,才回过神来,他们今天的目的,是想看看大家一共劝说了几个孩童入学。   “那,大人……”   还不等那人问出口,楚辞率先说道:“这些登记表都是你们交上来的,由于数量比较多,本官只记下了每日的数字,不曾记下这是何人所交的,故而每人劝了多少孩童入学,我这里还不太清楚。”   楚辞话音刚落,下面的人脸色就变了。有人皱眉头,有人则狂喜不止。皱眉头的人基本上都是完成了不少的,这会听说楚辞没计数,担心自己会吃亏。   而狂喜的人自然就是摩拳擦掌准备让其他人吃亏的了。他们没去劝说,这会楚辞要算账了,他们还以为要完了,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   不过,他们显然高兴地太早了。因为楚辞又说:“不过大家也别急,我虽然没有登记名字,但是你们领走的登记表上我编了号,待会可以按照编号来认。”   “……”正准备厚着脸认几张的人,当时可没说这个啊,心思怎么那么坏呢?   “既然大家都知道,那么现在就开始吧。”楚辞说着,掏出一根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一到三十九之间的所有数字。   “周大人,请你过来帮个忙,将这上面的编号一一念出来吧。”   被点名的周青忙不迭地往上走,他不奇怪楚辞会找他,因为他本来就负责接待主持事宜。   “大人,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楚辞点了点头。   周青拿起一张纸,看向登记表左下角的字,念道:“编号一者十人。”   楚辞在一号的名字下方划了一横,同时说道:“接下来是几就报几号一份就行。”   周青会意地点点头,拿起下一张,念道:“三号一份。”   楚辞又在他名字下画了一横。   “一号一份。”   “五号一份。”   “……”   “二十六号一份。”   随着桌上的纸张一张纸减少,楚辞在上面写得字也变成了一个个正字。官员们虽不明白写正字是何用意,但这不妨碍他们进行对比。   目前看来一号劝说入学的孩童最多,足足写了一个半正字了,某些数字下方,却连一横都没有。只可惜上面只有编号,他们也不知道那人是谁。甚至有可能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因为发登记表的时候,楚辞可没让他们注意这个。   一百多张纸,用了半刻钟便念完了。看着上面的战绩,大家很清楚的知道,这次奖励的三人绝对是一号,十号和二十五号,被惩罚的可就多了,分别是六七八九外加十三十六这几个数,因为这些数字连一横都没有。   楚辞用小四递过来的湿布巾细致地将手指擦干净,而后他说:“有没有人知道自己是几号的,若有就站出来。”   有八个人站了出来,等他们说完,大家才发现,最多的一号,十号和二十五号都在其中。   “不错,都对了,你们观察得很仔细,每人奖励鱼丸一斤。待会散会后我让人送过去。”   虽然不知道鱼丸是什么,但上峰的赏赐岂有不喜欢的道理,所以八人立刻谢赏,态度一个比一个真诚。   “好了,现在我便将编号与名字对上号,待会点到谁,谁就上来。一号谢石安,二号……”念完后,楚辞将手中的条子一收,脸上的表情也由刚刚的平和变得严肃起来。   “想必上次参加会议时,大家都听得很清楚了。得奖励者除了之前说好的条件之外,还有年底考评甲级,包括吏员升为正式官身,本官都会做到。但本官一向赏罚分明,既然奖励允诺了,那么说好的惩罚方式也一定会做到。现在请六七八九十三十六这几位大人上来。”   六七八九就是那天的麻将四人组,他们都是仗着自己背后有人做主,所以根本就没将楚辞的话放在心上,把这十天的时候都花在了游戏人间上。包括现在他们也认为楚辞将他们叫上去只会自取其辱,便大大方方地上去了。而十三十六则仗着自己是提学司的老人了,嘴上不停地和楚辞诉苦,脚却连挪都不挪一下。   “本官惭愧啊!”楚辞忽然叹了口气,“身为上峰却没想到张大人和李大人家中竟有这么多的家事要处理,还布置了差事给二位,实在是不应该啊!不过,自古以来大家都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二位大人若是连家事都处理不好,又谈何治国平天下呢?这样吧,我给两位大人一天时间,若两位大人处理好了家事,便去处理差事,三天之内交过来。若两位大人处理不好家事,那么本官只能先放二位几天假了,什么时候做好了,什么时候再回衙门去。”   他是笑着说道,语气轻柔,面容可亲,可听上去却让人心中一寒,这分明就是威胁他们。   张李两位大人面对楚辞的威胁,最终还是决定识时务者为俊杰,言明回去便将家事处理干净,而后便开始劝学工作。   楚辞满意地点了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接着,他转向那几个人,挑了挑眉。   然而不等他开口,那几个就先说话了:“楚大人是否也想让我等回去处理家事?”   “不,几位看上去不像在为家事烦扰的样子,自然也就不必处理家事了。不过我想知道,你们为何一个人都没有劝说成功呢?”   台上其中一人笑了两声,说道:“我们劝了,百姓愚昧无知,坚持不同意,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百姓们并非不想读书,只是他们还不习惯,我们要做的,就是尽量说服他们,改变他们的观念。你们做到了吗?”   “哎呀大人,请恕我等嘴皮子不太利落,没有大人那么厉害。不如这次就先算了吧,以后我等必苦练舌计,努力成为一个像大人一样舌颤莲花之人。”   他说话时脸上还挂着灿烂的笑容,可话中的嘲讽之意任谁都能听出来。   “算了?要是这样都算了,那我以后该如何服人?我不管各位有什么难言之隐,总之没有完成任务就是没有完成。按照规定,你们几人需要从四月起去到我规划的那个地方督学。”   “大人这是一定要为难我们了?”其中一个眼神一利,斜睨着楚辞。   “如果你认为,那便就是吧。规矩是我定的,你们当日未反对我便默认你们同意了,现在结果已出,你们却不守规矩,反而认为这是为难,我也没有办法。”楚辞说道。   “楚大人,你确定要这样做吗?”有人又问了一遍。   “本官十分确定,不需要一遍又一遍地问。”   “那行,既然大人如此不通情理,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这样吧,我们才疏学浅,难担大任,大人另请高明吧,我们不奉陪了。”说完,头也没回,便将腰间挂着的钥匙“啪”地一声扔在了桌子上。   其他三人有样学样,走出去时脸上都带着些许嘲讽和不屑。   其他官员略带尴尬地看着楚辞,他们不知道上峰被人下了脸应该如何应对。楚辞自己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似乎根本不把这事放在心里,转头便开始吩咐其他。   惩罚虽然没能成功进行,但是奖励却到了。这次得到奖励的三人里有一人看向楚辞的眼神特别热烈,楚辞略想了想,便记起这人了。   这人是提学司的吏员何远,楚辞刚来时去果县祭海时路堵了,就是这何远将他带回去坐了坐。他还记得何远家的大嫂是个直爽脾气,二话不说便要给他做媒的事。   “是何大哥呀。”   “不敢当大人如此称呼!”何远立刻说道。   “何必如此拘束,当日在果县多谢何大哥招待了,今日散会后去我那里坐坐吧,也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楚辞说道。   其他人也注意到了这一幕,他们顿时对何远这个一副看起来就老实相的人产生了不同的看法。还以为真老实呢,没想到私底下竟然早就交好了上峰,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不过大家心里虽然在骂他,但脸上却十分友好,甚至还有几分小心,何远见到这一幕,心里忍不住有点得意,但很快,这种情绪就被他压了下去,反而变得更加小心翼翼了。   “大人请客,下官求之不得。”   “那就这么说定了。对了,何大哥这次排在第三,按我之前说的规矩,便是将你转为正职。这样吧,一时也没什么好去处,容我仔细想想,再做决定吧。”   何远心中激动万分,一想到自己即将拥有正式的官身,心里就无比激动。像他们这些吏员,虽然在衙门办事,但要外面的人看来,他们其实算不得什么。   可有了官身却不一样,即使只是最末的九品官,族谱上也能留下辉煌的一笔了,死后也可以以官职来刻墓碑,旁人经过时也会肃然起敬。   他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没有机会了,毕竟他出身不算太好,又不擅长钻营,虽然做事兢兢业业,可官场上的事,又岂是只需兢兢业业便可达成目的的?   没想到,只做这么一件事,就真的能够转为朝廷正式的官员。他当初以为提学大人是给他们画了一张大饼,到时候他随便推托了,旁人又敢说什么呢?可即使是这样,他也不敢松懈,这十天里,他跑坏了两双鞋,还求爷爷告奶奶的,托着自家的亲戚也帮着劝说,人情欠下了一大堆。   幸好啊,功夫不负有心人,即便再难,也总算让他做成了。听到楚辞说这句话时,何远忍不住激动地双眼含泪,总算让他等到了呀!   楚辞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在他看来这明明都是应当的。只可惜官场就是这么残酷,如果不能适应的话,就只能被抛弃。他也只能最大限度的帮他一下了,只希望,官场上永远也不要少了这些人。 第307章 省城   提学司的鱼丸火了。   当日领到赏赐的那几位大人回到家后便同家人一起分享了这所谓的鱼丸。白白嫩嫩的丸子按提学大人说的那样烹调好, 吃进嘴里软滑鲜香,别有一番滋味。   吃过的人无不啧啧称赞,有人问起之时毫不掩饰那份得意之情,将此物说得天上有地下无,引得旁人欣羡不已。   在他们看来,南闽省上上下下是找不出这样的东西的。而他们那位提学大人能弄来黑板, 想来弄几颗鱼丸也不在话下,这必然就是从京城那弄来的!   董大人听说后, 立刻去问他的表弟。那表弟听董大人形容之后,心里一阵突突, 因为他在京城之时并未听说过此物。但若是承认了,岂不是说明他见识浅薄吗?于是,他含含糊糊地说了句“许是有的,好似见人吃过。”   此言一出, 让那些人更加确信这东西就是京城来的了。还有人说这其实是贡品,没听董大人的表弟说他只见人吃过吗?他们做生意的, 有新鲜的玩意哪能不尝一尝,连砸钱都吃不上的,必然就是专供王公大臣们吃的贡品了。听说这提学大人是皇上钦点的状元,深得帝心,如今那三元及第匾就挂在楚家祠堂里,一般人哪能劳皇上遣人不远万里送这东西来?   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 人只要怀疑一件事情之后, 就自然而然会找证据去证实, 在找的过程中他们会不断说服自己,从而越来越相信自己认定的就是事实。   于是,楚提学得到了皇上赏赐的贡品“玉融丸”,还将它分享给下属们的事情,就像长了腿似的立刻传遍了整个南闽省。待楚辞从省城回来后再想解释已经解释不清了。   至于楚辞为什么会去省城,自然是那天惩罚麻将四人组时惹得祸。那几人不想受惩罚,当场扔下钥匙走了。事后楚辞调查了一下这几个人,发现他们的工作态度很是敷衍,恶习良多,便是这次不走下次他也是要让他们走的,于是直接大笔一挥,官印一盖,将这几人从漳州府提学衙门里开除了。空下来的位置很快便根据其他人在此次劝学工作中的表现安排了下去,而此次得以转正的三人也成功升为了正八品的教谕,主管府学和几所县学的教学工作。   麻将四人组那天给楚辞下了脸,事后还等着楚辞查清他们的背景之后过来说好话请他们回去,谁知那姓楚的果真将他们辞了,甚至手快得已经安排好人了。   这让他们很是愤怒,于是书信雪花似的送到了省城的各级衙门之中,旨在让所有人都得知楚辞的恶行,而后为他们主持公道。   ……   省城距离府城如果走陆路的话需要好几天的时候,但走水路不过一天的功夫。楚辞接到公文的时候,就启程去玩延州府坐船了。   延州府有一个大码头,楚辞来到这里时,才发现此地繁华之景不输海平府,甚至因此地与番邦海域相连,所以来往船只更多一些。码头上非常热闹,上货卸货的,扛包拉车的,担着架子贩卖小食的,附近酒馆前来采购的,勾画出一副市井之中忙碌的众生态。   楚辞欣赏着这副情景,脑海中联想着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想必当初他作画时心中满溢的必定是一种生于太平盛世的自豪感吧。   离开船还有一段时间,楚辞在码头附近逛了逛,买了两个小杂鱼煎饼,他一个常晓一个。张虎和张文海留在漳州府操持着鱼丸生意,目前进度还停留在选址上面。傅明安也想跟着,被楚辞拒绝了,他这回应该停留不了几天,何必让他一个孩子跟着舟车劳顿,就连常晓他也不想让他跟着,但这孩子不放心他一个人前去,楚辞只好同意了。   辰时将近,楚辞他们回到了船上,掌舵的是一个矮壮的男人,笑起来有几分腼腆,收钱的则是一个女人,头上扎着布巾,脸上挂着爽利的笑,脸黑黑的,想来是长年累月在这海上漂泊所致。   他们坐的是一艘小型客船,除了楚辞和常晓之外,还坐了一对带着孙子的老夫妻和四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正在排队登船。船资一人两百文,算不上多贵,但对普通百姓来说还是有点不划算,所以他们更喜欢搭那些捕鱼的船,一个人只需五十文钱,但环境相对来说就差了很多。   因为这船明早就能到省城,所以此处是没有客舱的,只有一个大舱,摆着两条宽木板容客人坐。那对带孙子的老夫妻最先进船,选了左侧最靠里的位置坐着。   楚辞随后进舱,常晓却抢前一步,用随身携带的布巾仔仔细细地擦拭着右侧中间的木板,力求做到一尘不染。   楚辞知道说不动他,这孩子心里有负担,总觉得他们欠了他很多,所以平常总是竭尽全力表现自己。对于他这种心思,楚辞不止找他聊了一次,但这孩子面上答应得好好的,之后还是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他擦好之后,便热情地招呼楚辞过去坐,谁知道楚辞还没迈开步子,后头的一个书生就大喇喇地坐了下去。他坐下后还招呼自己的同伴,另外两个也走了过去,三人将常晓刚刚擦好的那块区域坐了个严严实实。   “你们……这是给我家老爷坐的!”常晓气得涨红了脸。   “二位对不住了,我们来的匆忙也未带布巾,有劳小兄弟将那布巾借给我用一用,我帮你们二人也擦一擦。”最后进来的一个书生眼看常晓要发怒,于是便立刻上前向楚辞二人请罪。   楚辞见他态度不错,心中也不愿多生事端,便同意了。常晓不太高兴地将布巾递了过去,见那书生擦得干净,心里也舒服了不少,只是对那几个占座还不道歉的仍然觉得十分讨厌,隐蔽地送了几个白眼给他们。   待二人坐下后,右侧的那几个书生已经开始高谈阔论了,楚辞听了两耳朵,发现他们聊的不是诗词歌赋或是道理文章,而是国家大事,心里陡然生出了点兴趣。   想当初他当学子时,也喜欢和同窗们一起聊些政事,现在想起来,当时的观点和一些政见着实有些天真,但年轻人的思维新颖听起来也并非全无道理。   楚辞听得认真,对面有一个人却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了句“土包子,听得懂吗?”   土包子?楚辞四处看了看,然后遗憾的发现,那人说得好像就是他。不就是穿了身灰袍,看起来真的很土吗?好吧,没做到非礼勿听是他的错,楚辞不愿和他计较,便闭上眼睛做假寐状,不再去听他们说话。那人见楚辞识相,也没再说话,继续和他的同窗讨论政事。   楚辞放空了脑子后在心里背书,正迷迷糊糊将睡未睡之际,忽听一声大喝“船家,怎的还不开船?”   楚辞瞬间睡意全无,他睁开眼睛,看着刚刚占他座骂他土包子的那书生正朝外大喊。   常晓眉眼弯弯,小声说了句“老爷,他刚刚争输了。”   哦,楚辞恍然大悟,恼羞成怒啊!只不过将火发到无关人等的身上是不是不太好呢?   船娘子很快进来了,她对这书生说“这位相公,咱们船上还有一个人没来,恐怕还得耽搁一点时间,这……”   那书生哼了声,说道“那就别等了,不就两百文吗?我给了,赶紧开船!”   他那颐指气使的样子看得人拳头痒痒,两百文硬是表现出了二百两的气势,船娘子也没惯着他,只说“若客人实在等不住便下船吧。”   “你!”那书生眼睛一瞪就要发作。   旁边刚刚擦木板的书生拉了拉他,低声说了句什么,那人不甘不愿地坐下来,气哼哼地开窗看向外头。   船娘子见他不再说话,便赔了两声罪,然后便出舱去了。楚辞打开窗子透气,发现那船娘子往岸上走去,不一会儿便带回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货郎,想来这就是最后一个客人了。   果然,他们上船之后,那货郎和船老大打了声招呼,便往船舱里头走。他左右看了看后,便朝着右侧的木板走去,因为左侧已经坐了五个人了。   孰料他刚走过去,那书生就用袖子掩了口鼻,瓮声瓮气地叫道“这是什么味?这么臭!”   那货郎顿住脚,脸上有几分不知所措。他闻了闻自己身上,发现有一股淡淡的鱼腥味,大概是刚才卖东西时在鱼摊上沾来的。   他又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那书生腾得一下站了起来,怒道“下船,不坐这船了,要我和这等臭不可闻之人坐在一起,还不如杀了我!”   他的声音很大,脸上满是怒气。那货郎大约是怕了他,退后几步准备坐在地上。   楚辞说道“若兄台不介意的话,便过来和我们挤一挤吧。”说着,让常晓和他贴近了些,空出了一点位置。那对老夫妻也往里挪了挪,位置又大了一些。   那货郎感激地看了他们一眼,将自己的东西随意地堆放在一旁,然后过来坐下。楚辞在他凑近之后闻了闻,发现这人身上确实有点味道,但不算重,说实话就和开着窗闻到海风带来的腥味差不多。刚刚那书生泄愤无疑了。   人满之后,船老大就开船了。船身轻轻一振,而后便有节奏地晃来晃去。楚辞难得坐这样的小船,他之前坐的都是大客船,晃动的幅度偏小,几乎和平地差不多了。   摇来晃去之下,楚辞便觉得有些晕晕乎乎的,他用手指按住太阳穴揉了两下,发现不太管用。常晓心里也着急,帮着按了几下,却让楚辞更加晕乎了。那货郎见状,便从刚刚放东西的地方抱过来一个坛子,揭开之后是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这位公子,里面的是醋姜,嘴里含上一块就会好多了。如果您不嫌弃的话,我夹一块给您吧?”   常晓正想替他们老爷婉拒,因为经过这么长时间相处,他也发现自家老爷有些爱干净了。这坛子黑乎乎的,里头看不清是什么,他家老爷八成不会要。   谁知楚辞却点了点头,说了句多谢之后,便取了一块醋姜放进嘴里。他刚刚闻的时候就发现脑袋舒服了些,说不定还真有点用。 第308章 不要上船   船行至中午时分, 楚辞已经将船上几人的来历搞清楚了。   带孙子的老夫妻姓周, 这次是带孙子去省城看女儿的, 因为他女儿又生了一个孩子。小货郎姓黄, 家就在省城附近的一个小渔村里, 经常来往两地做些小生意。楚辞问他为什么不直接卖到省城,这黄货郎笑笑说“本地东西多了卖不上价, 延州府外地人多,卖价也能高些。”楚辞点头, 他刚刚只考虑可市场规模,但没想到物以稀为贵这个道理。   对面的四个书生分别姓韩李王沈, 骂他的那个姓韩, 听说也是十五六岁就中了秀才。   而那个擦木板的姓沈,年纪是书生里最大的, 也是个秀才。其他二人年纪不算大,听说去年只过了县试,府试还未能取中, 但两人还是挺骄傲的, 毕竟在南闽省这个地方,年纪轻轻能过县试的人也不多。   楚辞想,怪不得那韩秀才如此眼高于顶, 十几岁就中了秀才,也可以称一句天纵奇才了。不过, 他觉得此人要不是时运不济就是因为太过骄傲导致学业止步不前, 要不然的话, 怎么会三次乡试还未能中举呢?虽然沈秀才没有提这个,但是楚辞能根据他的年纪算出来。   这场对话全程都是沈秀才在说话,那三人一直都是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仿佛跟他们这些人说话是在自降身价一样。   楚辞不觉得有什么,他认为年轻人中二一点虽然不讨人喜欢,但也算不上什么罪过。反正到时候接受社会毒打的是他们。   “客人,饭菜煮好了,你们要出来用点吗?”船娘子掀开船帘朝里头问道。   “出去吃点吧,这里的饭食都不收钱,他们煮的小鱼粥吃起来很是不错。”黄货郎应该是常客了,这会儿就殷勤地给楚辞他们推荐。   那对老夫妻听说不收钱,率先响应起来,带着小孙子就出去了。楚辞倒不是很想吃东西,但他知道,他不出去的话,常晓肯定也不会出去,而且坐久了腿脚麻痹,出去透透气也是好的,于是便和黄货郎一起出去了。   船娘子在外面拿铁勺给他们打粥,粗瓷大碗装的满满的,看着就分量十足。里头的小杂鱼去了脑袋和内脏,看起来像是先用油煎过的,闻上去有一点焦香味,最让楚辞疑惑的是,这粥闻起来一点都不腥,想来应该是有特殊的处理手法吧。   此处距离延州府已经很远了,只不过这船不大,没入深海,站在船头远远能看见一条海岸线。   “老爷,这粥好好喝啊!”常晓捧着碗站在楚辞身边,一脸惊喜地说道,“如果大虎哥也在就好了,他这么聪明一定能学会怎么煮。”   楚辞点点头,在关于吃的方面,大虎确实是最聪明的一个,他这个技能点已经快点满了。   “老爷你看……”常晓悄声说道,冲船上某处扬了扬下巴。楚辞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那沈书生用个托盘装了四碗粥往船舱里走。   “那三人真是的,怎么什么都要别人伺候?”常晓见惯了楚辞凡事亲力亲为的样子,特别不喜欢这种人,人家又不是你买来的奴才!   “背后莫议他人是非。”但腹诽可以。   常晓立刻闭上嘴巴,会意地点了点头,祸从口出嘛。老爷经常教他们,有事放在心里说,以免给人抓住把柄。   吃完粥后,他们又站了一会。时近四月,南闽省的天气已经不算冷了,不过这腥涩的海风吹多了也不舒服,所以他们没站一会就进去了。   里头那些书生也吃完了,楚辞进去时正好和端碗出去的沈秀才擦肩而过,对方看见他时,脸上的表情看似有点难堪。   许是吃饱喝足了,那些书生的精力便又回来了。他们没有延续上午的政事话题,而是开始联诗,限了“十三元”。   楚辞在心中跟着他们一起联,对面每说一句,他便接出下一句。想当初他在县学时,也曾和文海、晋阳、子方等人一起联诗,文海最是烂漫,晋阳最是端方,子方喜欢出奇制胜,唯有他,每每都是抓住韵脚硬凑上去的。   楚辞那时不喜欢玩联诗,但是他们几人比较热衷,特别是张文海,说只有在这方面才能胜过他,不能让他剥夺了这份快乐。   楚辞在京城时也和寇静联过诗,他之前觉得寇静八成和他一样,只在文章数术方面是强项,但人家一开口,那意境就不一样了。也许是在军营待久了,他的诗除了豪迈大气之外,偶尔还会透露出些许苍凉之感,让人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楚辞想,还好这不是正史,还好寇静也不是名人,要不然后代必背古诗中又要加进一位边塞诗人的大作了。   常晓看着楚辞的表情从一开始的饶有趣味变成会心一笑而后又变得倾佩不已,心中百思不解。他仔细听了听这几人的诗,发现也不算太好啊,为什么老爷会是这种表情呢?   再一看,楚辞脸上的倾佩已经变成了浓浓的思念与惆怅,看起来……看起来就像女子在思念情郎似的。常晓被自己的联想吓了一跳,他拍了拍自己脑子,让自己清醒过来。他家老爷怎么可能有思慕之人,他明明说过,公务才是他的伴侣。   傍晚,他们又是吃的小鱼粥。随着夜幕慢慢降临,船老大行船的速度也越来越慢,等天完全黑下来后,他们的船也不走了。   今晚他们只能坐在船舱里休息了,常晓从包袱里取出两件厚披风,递给楚辞一件,自己往身上盖了一件,这是他们早上出门带着的,没想到歪打正着刚好得用。那对老夫妻则拿出了一条薄棉被裹住三人,准备得十分充分。小货郎去放东西的地方翻了翻,拿着东西准备出去,他想了想后又返回来,小声对常晓和楚辞说了句话,然后就拿着东西走了。   楚辞对他的话感到不解,他打开窗子往外看了看,还没看见什么东西,便听对面那蒋书生叫起来“快快,关上,关上!”   他们四人都没带御寒的衣物,被海风一吹冷得瑟瑟发抖。   楚辞说了声抱歉,而后将窗子关上,靠在船上睡了起来。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左右,楚辞猛地惊醒过来,发现自己耳边听到的丝竹之声居然是真的。他看看其他人,他们的表情也和他差不多。黑暗之中,唯有那老太太低声说了句什么“不知廉耻”之类的话,楚辞没听太清楚。   过了一会,那声音越来越近,似乎就停靠在他们的船附近了。接着船一晃,似乎那边扔了一块板子过来。   楚辞等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没听见船老大的预警,便知道无甚么大事。   “哎哟,船上竟然有几位如此俊俏的公子,不枉小女子特意下船一趟。”两个俏生生的姑娘站在船舱口,一人提着灯笼,一人掀着帘子。俗话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销魂”,在这暖黄灯笼的印照下,原本只有四五分漂亮的姑娘立刻就貌比天仙了,尤其是她们那魅人的眼神,仿佛带着钩子似的看着那些人。   “怎么,看呆了?咯咯,各位公子,请随小女子上船去吧,我家老爷在上面设宴请大家做客呢。”掀帘的女子捂唇一笑,声音娇滴滴的,不像南闽口音,反倒有几份吴侬软语之感。   那姓韩的理了理衣裳站起来,执扇行了一礼“不知是哪位老爷如此慷慨,姑娘可否告知小生?”   “我家老爷姓杜,生平最是好客,每天夜里,都要摆上几桌酒席请客。除你们外,其他船的客人也去了。不信你们来看。”   她将帘子完全掀开,几人将信将疑地跟了出去,发现一艘张灯结彩,几丈高的船正停在中间,周围围绕着很多艘小客船,有一些书生商人打扮的正跟着引路的姑娘徐徐前行。   “看吧,我家老爷为人豪爽这片海域无人不知,几位要不要跟小女子上船饮酒作乐一番,里面无论酒水还是吃食都可以尽情享受。”那姑娘俏皮地眨了眨眼,顿时俘获了那几个书生的小心脏。   人都有从众心理,他们看见那么多人都上去,便觉得吃不了什么亏,就想也不想得跟着走了。那提灯笼的姑娘走了几步之后,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楚辞和常晓,问道“两位公子不跟着吗?”   常晓一脸警惕,偷偷扯了扯楚辞的衣角,说道“老爷,刚刚那黄货郎不是让咱们别上船吗?咱们不要上去。”   “哦?有东西免费吃你也不愿去吗?”楚辞笑着问道。   常晓疑惑地看了楚辞一眼,说道“老爷,你不是经常和我们说天上不会掉馅饼吗?怎么这会又……”   “老爷今天改主意了,咱们上去看看怎么样?”此处正是南闽省水师衙门巡视之处,离海岸线很近,这群人不敢做什么。而且,楚辞摸了摸胸口放着的“暴雨梨花针”,顿时安全感倍增。   常晓还想劝劝他,但他又想,他家老爷从来不做会让自己陷入危险的事情,去便去吧。   “公子?”那女子见他们只窃窃私语,迟迟不动身,便又叫了一句。   “就来了,劳姑娘久等。”楚辞抬头朝那女子笑了笑,顿时让那女子红了脸,她刚刚没看清,现在猛然看清,她发现这位清俊的公子可真好看呀!   “姑娘?”楚辞又唤了一句,这次轮到他来提醒了。   “啊……两位公子请。”那女子脸更红了,提着灯笼匆匆往船上去,很有几分羞恼的样子。 第309章 船上见闻   这艘船和楚辞他们当初回西江省时所乘的客船一般大小, 布置的十分花哨。船四周都挂着大灯笼, 将这原本静谧黑暗的海面瞬间变成了灯火通明的欢乐场。   这船的构造是回字形的,最中间的是大厅, 周围的全都是客房。楚辞跟着那女子一路向前, 绕过了几间客房之后,就到达了大厅。   大厅中间摆放着一张大圆桌, 桌子上面的菜色十分丰富。盘子里天上飞的, 地上走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对于喝了一天粥的人们来说, 吸引力空前强大。除此之外,还有上好的酒水和糕点果子,粗粗看下来, 这一桌没有几锭白花花的银子应该下不来,这还是因为本地市场上的海味卖的比较便宜的原因,若是放在京城, 恐怕还不止。   桌子旁边站着好几个美貌的婢女,她们脸上都挂着温柔的笑, 一双剪水秋瞳含情脉脉地看着宾客们的方向。楚辞看着周围的人眼睛都看直了, 心中顿生警惕之心。   天上不会掉馅饼下来,特别是当这馅饼又香又甜时, 你就该想一想这里面是不是藏了什么致命的毒。   幸好并不是所有人都沉迷其中的, 楚辞发现那姓沈的书生眼里也藏着些许警惕, 视线也没有定格在这些美貌的侍女身上。   “敢问姑娘, 我等已经上来了,为何不见主人家?”有人问道。   “各位公子莫急,我家老爷稍后就到。大家可以先坐下吃点东西。”一个侍女说道。   “这怎么好呢?主人家还未到,我等不可冒犯。”大家都拒绝了,看来也是怕这里头有诈。   那侍女也没有勉强,她向大家福了一礼后便朝外头走去。不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哈哈哈,贵客上门,小老儿有事耽搁了,待会我自罚三杯。”人还未进门,便传来了一阵爽朗的笑声,随着声音的靠近,一个胖乎乎好似弥勒佛的老人走了进来,他满脸红光,身着昂贵锦袍,帽子上镶着一块红宝石,右手的大拇指上戴了一个翡翠绿扳指,身上系着一块羊脂玉佩,这一身价值不菲的装扮,让在场之人肃然起敬,觉得面前这位恐怕来头不小。   “大家都坐吧,小老儿姓杜,平生最喜结交朋友。能在这茫茫大海之中与各位相识,也是缘分一场,我先干为敬!”他说完,捧着酒杯往前送了送,然后仰脖灌了一杯酒下肚,最后反手将杯口朝下,示意他已经喝完了。   这一举措让大家忍不住鼓掌叫好,气氛瞬间热烈起来。大家各自找了位置坐下,开始和那杜老爷搭讪。   在他们看来,一个身家百万的富家老爷是不可能图谋他们什么东西的。而且这张桌子上又不只是他们,人那么多,他便是想图谋什么,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楚辞随大流地跟着坐下,他没有急着和那杜老爷搭讪,而是先吃东西。暂且不提这杜老爷心里打得是什么算盘,他这里的东西倒是挺好吃的。   常晓见他家老爷一口又一口地吃着东西,心里有些挫败之感。他还以为老爷是来调查什么的……   “吃啊,愣着干什么?”楚辞给常晓夹了一只鸡腿,小孩子想那么多干什么?   常晓埋头吃起鸡腿来,错过了主位杜老爷探究的眼神。   这杜老爷刚进来时就发现了,场中那么多人,唯有这个灰袍公子眼中没有艳羡之意,仿佛这样的东西已经司空见惯了。他心里对楚辞产生了一些好奇,于是便举起杯子冲楚辞说道“刚刚杜某已经认识了其他的客人,只还不知这两位公子的名讳,敢问阁下是?”   因为他的动作,场上所有人都将目光转了过来,见楚辞和常晓还在低头吃东西,忍不住都有些鄙夷。在这种场合不想着和主人家打好关系,反而还一个劲儿地吃东西,难不成是饿死鬼投胎吗?   楚辞迟钝地感觉到了大家的目光,掏出随身携带的帕子擦了擦嘴,笑着说道“杜老爷见笑了,在下腹鸣如鼓,见到这些珍馐美味后便孟浪了,还请莫要见怪。”   杜老爷笑道“阁下乃是真性情,杜某就喜欢和真性情的人做朋友。”   有几个想讨好杜老爷的愣了愣,杜老爷喜欢这样的?他们原本还压抑自己进食的冲动,这会便也学楚辞和常晓的样子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多谢杜老爷不见怪,在下姓寇,名清征,在家行二,这是我的书童,名叫阿小。”楚辞面不改色地说谎,一旁的常晓在心里点了点头,认为楚辞隐瞒身份行事的举动十分妥帖,只不过,为什么要叫清征呢?   杜老爷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发现在这南闽省之中,他好像没听过有姓寇的名人,看来眼前之人只是个平民百姓罢了。   “哦,原是寇兄弟,幸会幸会。”杜老爷刚才的热情稍微冷淡了些,他寒暄了几声后便又转去招呼其他人。楚辞发现,他在得知韩沈二人是秀才之后,对他们的兴趣一下就变得高涨了。   酒过三巡之后,众人都吃饱喝足了。这时,那杜老爷神秘地笑了笑,冲着外头拍了拍手。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一阵香风便从外头飘进来,刚刚那些美貌的侍女都换了一身清凉的衣裳鱼贯而入,在桌子正前方的空地上舞动起来。   之前楚辞听到的丝竹之声又响了起来,缠缠绵绵的声音使场中的气氛一时变得有些暧昧起来。跳着跳着,这些女子的动作逐渐变得大胆起来,时不时挥袖旋转弯腰,白嫩嫩的腰身在大家眼前晃来晃去,楚辞发誓自己听见了咽口水的声音。   其实他也觉得挺好看的,只是他已经是个有主的基佬了,心里自然不会对这些姑娘家起什么绮念。而且说实在的,这种程度的舞,也就糊弄一下古代人。   楚辞看得兴致缺缺,里头的空气也因为浓浓的脂粉味变得浑浊了,便悄悄走了出去。他没有叫常晓,因为他觉得,这孩子也那么大了,是该接受一点抗拒诱惑训练了。   从大厅出来转过了一道弯之后,空气渐渐清新,楚辞才用力地呼吸了一口气。他继续往前走去,想要到甲板上去吹吹风。   只可惜,他好像迷路了,这周围都是客房,上面也没什么明确的路标,再往里走就是死角了,楚辞叹了口气,准备原路返回。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他停下了步子,眼里难得地出现了一丝迷茫。   他刚刚,好像听见了一声“八嘎”?   按理说他不应该偷听别人说话,但楚辞很想搞清楚刚才到底是幻听还是什么,便轻手轻脚地靠近了说话的房间,蹲下身贴在门上听了起来。   里头有两个人,其中一个人不停地解释着什么,还保证下次不会再失手了。另一个人哼了一声,嘴里冒出了一句话“次はないです,死ね。”   楚辞眼睛猛地瞪大,日语他虽然涉猎不多,但这句话的意思他还是听明白了,这人说的是“没有下一次了,去死吧”!   果然,在那人说完之后,里头就传来一声闷哼,而后是什么东西倒在地上的声音。   他好像撞见了什么凶杀现场!楚辞的心脏剧烈跳动,手心发汗,腿也有些发软。他摸了摸胸口放着的“暴雨梨花针”,计算着被发现后一击致命的可能性。   当然,这是最坏的一种设想了。若是发展到那一步,恐怕这船上的人都要失了性命。楚辞深呼吸了一口气,慢慢挪动着离开了这里。他很小心地控制着不要发出动静,生怕碰到什么。幸好上天眷顾,离开的过程中他并没有引起注意,很顺利地回到了大厅外。   楚辞给自己做好了思想工作,待脸色和心跳恢复正常后,便准备迈入大厅,他想了想,又往另一头走去,还故意弄出声响……   大厅里歌舞还在继续,气氛较楚辞离开时更热烈了些,有些书生还矜持地和那些姑娘眉来眼去之时,商人们已经上手去拉了。常晓没有看上面,反而频频看向门口,见楚辞从门外走进来,方才松了口气。   楚辞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和常晓说一句话,那边杜老爷就笑着问道“寇公子这是去哪了?你要再不回来,杜某都要派人去找你了。”   楚辞心里咯噔一下,看来这杜老爷一直关注着他。若是解释不好,恐怕会引起怀疑。   “唉,在下喝多了点,想要如厕。只是杜老爷的船太大了,我找来找去都没找到,幸好后来碰见一位小哥告诉了我,要不然可真要贻笑大方了。”楚辞摇了摇头,脸上做苦笑状。   “哦?是吗?寇公子不早说,不然的话我就派人引你过去了。”   “不可!这些姑娘国色天香,怎能去那污秽之所!”楚辞义正言辞地说道。   杜老爷眼中划过一丝笑意,转头继续欣赏舞姿。但是,他的手却放在暗处做了一个手势。过了一会,有人进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杜老爷才真正放下心来。   转眼便是二更天了,楚辞见常晓头一垂一垂的想睡觉了,便和杜老爷提出告辞。杜老爷听后,说道“时间确实也不早了,今天这席就散了吧。”   他这话一出,场上的某些人便怒瞪楚辞,认为是他扫了大家的兴。不过随后杜老爷的话又让大家兴奋起来,因为他说“我这船上客房很多,诸位若不嫌弃便在这里休息吧。红鸾翠萍,带姐妹们一起送诸位客人回房去。”   姑娘们齐齐应声,似一只翩跹的彩蝶般飞到众人身旁为他们引路。   楚辞最终还是婉拒了,他以头晕晕沉沉为由让常晓带他回去休息,负责给他引路的侍女有些失望,但还是帮他们引路下船。走到一半时沈秀才突然跑了过来,他衣裳散乱,一脸惊惶,一句话不说就冲了下去,就像是被流氓非礼了一样。   楚辞回到小客船后,便和常晓盖着披风靠在船板上休息起来。楚辞脑中虽还有许多疑惑,但他知道此事需从长计较,一时半会是想不明白的,还不如先休息好。   他合上眼睛,催促自己开始入睡。如果不是他夜里几次被噩梦惊醒,这一晚还算休息得好了。   天刚蒙蒙亮时,外头突然传来争执的声音。楚辞和常晓还有那沈秀才往外头去看究竟,才发现是那位杜老爷正怒骂着昨天那些客人。   他们身上只穿着中衣,这会都一脸惊恐地站在甲板上,被晨起的冷风吹得瑟瑟发抖。昨天和楚辞同船的那三个书生站在最中间,此时都低着头以袖遮脸,一副不堪其辱的样子。 第310章 花船   “……我好心好意请你们上船休息, 你们竟是如此回报我的?一个个看着都是正人君子的模样,行事却如此没有分寸!现如今这群姑娘被你们糟蹋了, 你们说, 怎么办?!”   杜老爷一改昨天笑面弥勒的样子, 这会儿阴沉着脸, 莫名多出了一股让人恐惧的味道。他边说话,边转动手上的扳指,眼神在面前这群人身上扫来扫去,似乎在挑选下手的对象。   “杜老爷,你不是说这里的东西都是不用钱的吗?”有人终于忍不住了,如果现在他们还看不出这是个套的话, 那他们也白活这么久了。   “呵呵, 我说了酒水吃食不收钱, 可谁想你们竟做出如此龌蹉的事情来?我可没说过, 睡我的姑娘也是不用钱的!现在我这里的姑娘们被你们这群人糟蹋了,要是你们不给我个说法的话, 今天这船你们就别想下去了!”   杜老爷冷笑一声, 身后的打手便齐齐往前一步, 给人一种无声的压迫感。   “你……你就直说怎么解决吧?”   韩秀才说道,他的视线绕过杜老爷, 看着后面的沈秀才和楚辞,眼中划过一丝恼怒。他心里认为沈秀才他们是想看他出丑所以故意瞒着他的, 要不然他们怎么知道要下船去呢?   杜老爷捻了捻胡须, 沉吟一会说道“这样吧, 一人掏二十两出来,今天这事就算完了,要是掏不出这钱,就别怪我把你们告上衙门了。”说完,他还叹了口气,似乎自己已经让了很大一步了。   二十两?!众人瞪大眼睛,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表情。他们这里娶媳妇最多也不过十几两银子,这杜老爷一开口竟然要二十两银子,便是去省城最大的妓馆也用不了这么多呀!   杜老爷眼睛一眯,冷笑一声喝道“就二十两!你们要是付不出,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可是,这一时半会让我们上哪去找这些钱呀?”船上的几乎都是书生和商贩,毕竟能出得起二百文船费的,家境都不算特别差。但是,会随身携带这么多钱的却不多。   “那就留东西做抵押吧,可用贵重物品,亦可用路引户籍一类的。你们放心,银子一到,这些东西立刻还给你们。我杜某人别的暂且不提,说话一言九鼎是众所周知的。”杜老爷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俨然是一只成了精的胖黄鼠狼。   ……   楚辞目睹了整个过程,心想怪不得昨天黄货郎让他们不要上船,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不过他也不同情这些人就是了。他们自己被酒色迷了眼,如今被坑也只能自认倒霉。但凡他们在做那事之前想一想家中的父母妻儿,也不至于被骗。   沈秀才脸上倒满是羞愧,他昨天被一女子引进客房后,那人就来脱他的衣裳,吓得他直接逃下了船,没想到要叫其他三人一起,如今害他们当众出了丑,真是罪过。   他的心情太过外露,楚辞一眼就看穿了。他想了想,对他说“即便你昨天叫他们也没用,他们只会觉得你坏了他们的好事。”   沈秀才惊讶地转过头,似乎不明白为什么楚辞能一眼看穿他的想法。   “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揽多了不累吗?”楚辞看了他一眼,转身往船舱里走去。   沈秀才脸色复杂地站在原处,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船舱里,黄货郎正在和楚辞说话,他昨天见这两位客人也跟着上了船,心里还急了一下。但二更后他们又回来了,黄货郎可算松了口气。   “多谢黄兄弟提点。只不知,你又是如何得知不要上船的?若不是黄兄弟说了那句话,恐怕我俩也要跟着中计了。”楚辞一脸庆幸地说道。   黄货郎嗫嚅了两下,想扯点谎,又见楚辞一脸真诚,实在不好意思,便豁出去了“因为这船是我大姐和姐夫的,我常年跟着他们往返两地做生意,这艘花船几年前便是这样做的。”他脸上有些羞愧,因为从某一方面来说,他们也算是那花船的帮凶了。   楚辞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居然是姐弟,怪不得船娘子宁愿得罪客人也要等这黄货郎一起回去。   “花船是什么船?”   “我们都这样叫。”黄货郎说道,“那艘船每隔几天便会出海一趟,船上的姑娘都是做皮肉生意的,就和花楼里的差不多。”   “这,难道他昨天是故意哄骗我等上船的?”楚辞瞪大了眼睛,表情十分浮夸。   “嗯!”黄货郎点了点头,“我们这些做行船生意的,每天晚上都得停靠在此处等他们过来,若是谁违背了他们的命令,就不让我们在码头上混了。大家都是吃这口饭的,不敢得罪了他们,只能暗暗提醒客人。可有的客人,即便提醒了也没用。除此之外,每个月上码头还得交五两银子的停船税,若遇上风浪多的月份,客人少了,还得倒贴钱给他们。”   “他们行事竟如此猖狂吗?难道他们不怕官府吗?”楚辞不解地问道。   “官府有什么用啊,也不是没有人去说过,可官府说这海上的事情不归他们管,让人去水师衙门。水师衙门的人又说他们只管巡海,码头上的事情不归他们管。一来二去的,告状没告上,反而被那些人得了消息,一群人都被打断了腿,现如今就连船也开不了了。”   黄货郎眼睛微红,除了对官府不作为的愤怒之外,还有兔死狐悲的感伤。在这些强权的面前,普通老百姓哪有反抗的能力呢?   楚辞沉默了,他心中很是愤怒,没想到这些恶霸能量竟然这么大!最让他生气的,还是官府的不作为。南闽省的吏治竟这般污浊,官员如此昏聩,若当时皇上派他的官是巡察御史该多好,他必定将这些庸碌无为的官员全都踢下马!   船舱内气氛低沉,不久之后船身晃动了一下,船又开了起来。舱外,韩秀才和其他两个书生正和船娘子争执,说这是一艘黑船,待上岸后必定要去官府告他们,沈秀才在一旁说了几句话,便被韩秀才一起骂了。   黄货郎掀开帘子跑了出去,叫道“若你们自己行的端坐的正又怎么会被讹诈?昨日楚公子和沈公子他们也上船了,只你们留在船上休息,还睡了姑娘,自己贪花好色又能怪谁呢?”   韩秀才被堵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地指着黄货郎,半天才开口“无耻小人,等着上官府吧!”骂完,便气冲冲地进了船舱。   其余两人跟着进去了,沈秀才朝船娘子等人拱了拱手,也进了船舱。   他一进来,韩秀才的怒气就有发泄的地方了,他一口一个“卑鄙小人”,“伪君子”地骂着沈秀才,好像昨天是沈秀才将他按在那花船上休息的一样。   沈秀才低着头任他辱骂,心里却不断响起楚辞之前对他说的话。难道他一直以来以诚待人真的做错了吗?   没有人能帮他答疑解惑,一直到下船,他也没想明白。   楚辞下了船后,准备直接叫了一辆马车载他们去提学司,他得先解决来时的目的,才能去做别的。   上次来省城交接时,他曾到过提学司,并且和正提学杜玉大人交谈过,他认为杜大人还是不错的,只不知这次这么急着叫他是因为什么事?   这里的码头距离省城还有三个时辰,恐怕他们到时便已经中午了,楚辞他们早上没有吃东西,常晓在等马车过来的时候便去买了几个烧饼。   马夫过来后,殷勤地帮他们提包袱,顺便将脚踏放下来,让他们能轻松爬上去。   马车慢慢地跑了起来,初时周围喧嚣不断,过了大约一刻钟之后,四周渐渐安静了下来。   常晓将一个烧饼递给楚辞,自己也拿了一个慢慢撕扯着吃了起来。楚辞食不知味地吃了两口,然后便将剩下的放回油纸里。   面对常晓有些担忧的眼神,楚辞笑了笑说“我有些晕,靠着休息一会就好了。待会进了城,我若是还没醒,你再将我叫起来。”   说完,他便合上了眼睛,心中不断想着对策。有些事,他没遇上也就罢了,但一旦遇上了,他就不能不管……   “老爷,咱们进了省城了,再过两条街便是提学司衙门了。”常晓小心地推了推楚辞。   楚辞睁开眼睛,双目清明完全不像是刚刚睡醒的人。实际上,他确实没有休息,这几个时辰他一直在脑中不断地预测事情的发展和推翻自己的想法,在这个过程中,他的脑子越来越清醒,完全没有一丝睡意。   下了车,过了街,眼前便是提学司衙门,楚辞上前一步,对着门房有礼地说道“本官乃是漳州府提学楚辞,特来拜见杜大人,劳请小哥进去通报一声,不胜感激。”   “杜大人?”那门房皱了皱眉,“杜大人回乡丁忧已经月余了,你竟不知此事?”   楚辞一愣,现今为了不耽误朝廷大事丁忧之期已由月代年了,往常需守满三年,如今官员只需守三个月便能重返岗位了,也就是说,杜大人还要两个月才能回来。   难不成他要在此处等两个月吗?楚辞仔细一想,不对,这南闽省的正提学根本不止一位,所以下文让他即刻上省城的另有其人,八成就是那位齐鲁直大人了。   “既然杜大人丁忧在家,那小哥便帮我向齐大人通报一声吧,就说漳州府楚辞前来拜见。”   那门房和另外一个面面相觑,然后说道“齐大人此刻不在衙门里,你改天再来吧。”   “今天并非休沐,齐大人若不在衙门里又会在何处呢?”楚辞压抑着怒火,这些当官的怎么都这么不靠谱啊!   “大人行踪岂容我等窥探?你要是不相信,便在这里等,看齐大人什么时候能出来行不行?”门房也有些无奈。   两边气氛正僵,忽然从里头传来一声问话“这是怎么了?”   说话的是个模样端方的中年人,身材清瘦,蓄着点点胡须。   “孟大人,漳州府楚提学前来拜见齐大人,可齐大人不在衙门里,我们也没有办法啊。”   那位孟大人眼里闪过一丝热切,闻言便说“那也不能将人拦在外面啊!楚大人和下官进去等吧,齐大人待会应该会回衙门一趟。”   楚辞看着这位孟大人眼中的热情,心中很是疑惑,他不记得自己上次来这里时结交过一位孟大人,这人的善意来得莫名,还是小心提防的好。   孟大人似乎察觉到楚辞的心思,在靠过来时轻声说了句“楚大人,拙荆姓方,乃西江省人士。” 第311章 内幕   姓方?   楚辞瞬间了然, 看来这人与晋阳应该有些关系。他不得不感叹方家的关系真是盘根错节,竟然连这里都有他们家的人。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楚辞虽跟着进去了, 心里还是有些提防的。   “楚大人, 刚刚那里不好说的太明白,还请莫要见怪。”孟大人笑着说道, “之所以请你进来, 是因为几月之前老夫那晋阳侄儿曾经来信, 说他的一位至交好友不日便会来到南闽省漳州府任提学一职, 恰好我也在提学司, 便让我到时候好生招待一下你。”   “只可惜,在你来之前的几天,我接到命令, 去青州府跑了一趟, 谁知回来时你已经去漳州府任职了,可真叫老夫扼腕啊!”孟大人一脸可惜的模样。   “原来孟大人竟是晋阳的姑父?我与晋阳情同手足,若早知此事,当日我必厚着脸皮上门拜访。”   “诶,说什么厚着脸皮?楚大人可是贵客, 当日我陪拙荆回家省亲,泰山大人可是把你夸了又夸。他说若不是你仗义执言, 恐怕方家长房的命数就断在那两个恶妇手里了。如此大恩大德, 是我们怎么都报答不了的。”   孟大人对方老太爷十分敬重, 想他当年只是一落魄书生, 遇旱灾逃至西江省,因身无长物又无谋生本领,差点饿死街头。是方老太爷将他救了回去,不图报答养了他一个月的时间,而后还仗义疏财助他科举,在他中了秀才之后,又将自己最小的女儿嫁给他,为他操持家业,生儿育女。   因此,孟大人对方老太爷的敬重之情堪比亲生父母,对他说的话更是言听计从,比方家小姑还像贴心小棉袄。   他这话说得十分诚恳,倒叫楚辞不好意思了。他当日只是举手之劳,不想人家竟这般放在心上。   “孟大人不必客气,我与晋阳乃是同辈,若您不嫌弃,我便厚颜称一句姑父,您叫我阿辞就行了。”楚辞说着,起身拱手行了个晚辈礼。   孟大人慌忙拦住,说道:“贤侄快快请起。”楚辞顺着他的力道起身,又在位置上坐了下来。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孟大人便将话头扯入正题,他问楚辞:“贤侄可知齐大人为何会急召你前来吗?”   楚辞摇了摇头:“这也是我所不解之处。当日我来这里,只和杜大人见了面,并不曾见过这位齐大人,按理说我们并无瓜葛。”   孟大人意味深长地笑了:“这话贤侄说得不对。你可知在你上任之前,京中曾传来一道圣旨,当众将齐大人骂得狗血淋头。齐大人因此大病了一场,病好之后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圣上为何突然降罪。后来也不知他从哪里得了消息,说圣上这是在为你铺路,故意打压他,好让这整个南闽省都由你指挥。”   楚辞回想了一下,他说得好像也没错,当初在京城之时,皇上确实说要为他扫清改革路上的障碍。当初他刚到漳州府时,就一直都在以小动作试探省提学的态度,上面一直不给反应,他才大刀阔斧地开干。   “后面你来之时,他因摸不清你的底细,便称病在家,让杜提学出面与你周旋,毕竟这漳州府本该是他管辖的地方。这次他下公文唤你前来,是因为漳州府那边来信告你滥用职权,任人唯亲,随意罢免底下官员,在加上你之前随意取消复选和擅自更改县试规矩一事,他恐怕会数罪并罚。若你不能为自己洗清冤屈,一旦被他定了罪,恐怕就……”   孟大人没有直说,但楚辞明白,若这事他处理不好,恐怕官途就止步于此了,到时候,就算皇上想继续用他,也说服不了其他大臣们。   “多谢孟姑父提点,想必您今日是特意在这门口等我的吧?”楚辞清楚后果,但他并不后悔自己的举动,最糟糕也不过就是摘了官帽回家种田,再说,不是还可以自辩吗?在这方面,他自认还没有怕过谁。   孟大人笑了笑,没有直接承认,而是说道:“我之前就想写信给你,可一来你当初并不认识我,恐怕不会轻易相信此事,二来这寄信之时一有不慎便会打草惊蛇,反倒不好。”   “这南闽省的信函是否都不再由驿丞们送发了,我初来此地之时,曾在一处驿馆歇息,那里破败不堪,一年到头也接不到几个差官。”楚辞将上次在驿馆的见闻说给了这位孟大人听。   “他说的没错,自从南闽省多处兴建了码头之后,这驿馆就人丁寥落,风光不再了。因为走陆路花的时间长,道路崎岖,一天到晚都只能窝在马车里,还有可能遇上劫道的贼人,哪比得上水路又快又稳还安全。你当初若是乘船过来,恐怕能节省一半的时间。”   楚辞更奇怪了:“按理来说,南闽省应该只有三处码头,分别建在四阳府,株洲府和长宁府。但我打听了一下,发现近些年来,南闽省一共多出了数十个码头,多的仅一个府便有两个码头。我来之前还听人说南闽省不太富裕,眼下来看,简直堪比江南富庶之地。”   要建成一个码头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周全,像什么吞吐能力,泊位水深都要提前经过计算,除此之外还要拓宽码头所在之处的水域面积,其中就包括内水域、外水域和连接水域这几处。还要规避可能出现的风险,如海底的礁石和暗处的漩涡。   直白一点来说,一个小型码头没有上万两银子是建不起来的,更别提建大码头了,需要的银子完全是呈几何倍数上涨的。   据说南闽省每年的各项税收都交不齐,已经被手动列入户部欠债的黑名单中了,没想到他们竟然还有余钱建这么多的码头,为百姓们打开水上交通。   孟大人摆摆手:“不不不,这些码头可不是官府出银子建成的。这些码头都是一位姓赵的老爷出银子建的。据说此人家财万贯,富可敌国,更难得的是发家后不忘回馈乡里,造福百姓。”   “赵老爷?可是赵宽?”楚辞问道,他记得当初那老驿丞说的就是这个名字。   “你认识他?”孟大人一脸惊讶。   楚辞摇了摇头:“不认识,不过我听说过此人的名字。”   “怪不得了,但凡是他出银子的码头都有一块石碑,上面记下了他的生平和善举,还有人专门坐在旁边念呢!”   “看来此人果然难得。对了,这省城五十里外的那个码头也是他出银子建的吗?”楚辞突然想起黄货郎说过的话,便问道。   “是啊,除了原本的三个之外,其余的全都是赵老爷出钱的。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听说来往的客船停靠在那码头时每月都要交租子。除此之外,还要停在海里等一艘花船,不知孟姑父你可曾遇到过?”   孟大人诧异级了:“什么租子,我倒是不曾听说过有这一回事?还有花船,我也不曾听说过。”   楚辞心中瞬间闪过很多念头,看来那里面水深得很呢!不管怎样,他都是要去探个究竟的。 第312章 猫抓老鼠   “叔父, 您回来了!”   门房一脸谄媚地冲到门口,小心地扶着齐鲁直下了马车。   齐鲁直慢悠悠地点了点头,转头瞧了那门房一眼,说道:“那姓楚的到了没有?”   “到了,他是正午时分来的,来时一脸风尘仆仆的样子,应该是一下船就赶来了。”   齐鲁直看了看四周, 皱眉问道:“人呢?怎么不见人?你们让他进去了?”   门房赶紧叫屈:“叔父,您吩咐下来的事小人哪敢不听?我照您的吩咐让他在门口等着, 可是孟大人不知从哪突然冒出来,问清情况后就带着那姓楚的进衙门了。您不是让我们不要做的太明显吗?我们怕孟大人和那姓楚的看出来, 不敢拦着,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进去了。”   齐鲁直面色一冷,哼了一口气道:“又是孟繁这厮,他是杜老头身边的人, 惯会坏人好事!”   “叔父, 如今杜大人回乡丁忧,正是咱们下手的好时机啊!先把这孟繁和那姓楚的一网打尽,等杜老头回来了也只能干瞪眼了。”门房道。   齐鲁直哼笑一声, 说道:“你啊, 就是眼皮子太浅了!你还是先好好守你的门,别的活计暂且不提。”孟繁虽不算什么大角色, 但他背后弯弯绕绕的关系却很多, 要能拿他开刀, 早八百年前他就做了,还容得了他在这放肆!   门房齐三挂着笑目送齐鲁直进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气哼哼地呸了一口,小声嘟囔道:“看不起谁呢?”   他与齐鲁直确实有点亲戚关系,不过已经是一表三千里了,人家的正经侄儿如今在巡抚衙门顶了一个肥差,日子逍遥自在,哪像他在这风吹雨淋,做些低头哈腰的事。   齐鲁直进去之后,便直接吩咐人去叫楚辞过来见他。彼时楚辞正在孟大人那里吃糕点,闻言他立刻起身,整理好衣冠之后就跟着来人去找那齐鲁直。   齐鲁直端坐在书房里,手上拿着一本书,听见禀报声后,便咳了一声,示意他们进来。   为楚辞引路的那人进来后就告辞了,偌大的书房里就只有楚辞和齐鲁直两个了。   “楚大人,你知道本官为何让你此时过来吗?”齐鲁直打量着站在下方的楚辞,眼里滑过一丝嘲弄,看着不像是笨人,偏偏如此不识时务,他还以为这里是京城,有皇上护着他吗?   “下官略有耳闻。”楚辞回答道。他也在打量齐鲁直,俗话说相由心生,这齐鲁直虽长得还算端方,但眼神里却透露出一股邪气,让人觉得莫名不舒服。   “既然你知道了,那你便说说这样做的理由吧。就先说,你为何取消漳州府复取一事?”   楚辞拱了拱手,说道:“依下官所见,复取一事本就属无稽之谈。只要将报名县试的众人里超出了年岁的考生一一剔除即可,根本就不必多此一举。”   齐鲁直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   “还请大人明示。”   “复取一事对你们下面人来说事关重要,年底上面会派人下来考核,漳州府与其他府之间差距太大,那时你要如何解释?”   “实话实说便是了。一切是非曲直自有公道在人心,如果没有做错事,自然问心无愧。”楚辞不是没想过枪打出头鸟的事,但想要改革的话必然就需要一部分做出牺牲,而且他分明是拨乱反正。目前他们虽然还能瞒着上面行事,但纸包不住火,与其等着事情败露后被降职查办,还不如及时回头,反正要他和他们一起同流合污,恕他难以从命。   齐鲁直笑着拍了拍手,说道:“好一个问心无愧啊。楚大人,你且记住自己今天说得话。你再说说你擅自更改县试和府试的规矩是因为什么?”   “想必大人应该懂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的道理,历朝历代县试舞弊者层出不穷,皆是因为规矩陈旧让他们钻了空子。提学司的职责是监督一方学业,为朝廷择优取士,若在这第一关上面就松懈了,放任那些诡计多端,不思进取只会走旁门左道的人入了士林,岂不是我等的失职?所以,下官稍稍改动了县试的规矩,尽力规避可能会发生的舞弊现象。而本次考试之中,漳州府没有查出一起舞弊现象便是此法最好的证明。”   楚辞说话条理清晰,一看就是早有准备来应对这些问题的。   齐鲁直听后,似笑非笑道:“照你这么说,你不但无过,反而有功了?”   “下官不敢居功,这些都是下官应该做的。”楚辞谦虚地低了低头。   齐鲁直被气笑了,他说:“那滥用职权,任人唯亲,随意罢免手下官职也是你应该做的?”   楚辞惊讶地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大人何出此言?下官自问从未滥用私权为身边人谋好处,更加没有随意罢免过下属,还请大人明察。”   “你还敢不承认?苦主的书信之中早将此事说了个明明白白。你是想说他们冤枉你了吗?”   楚辞点了点头:“这其中必然有误会。想必这信应该是姓何的那几位寄过来的吧?在说为何要将他们革职之前,先请大人告诉我,玩忽职守应当如何处置?”   “视情况而定,重者抄家发配,轻者罚一个月的俸禄。”齐鲁直回答道。   “正如大人所说的,那几人在完成公务之时偷闲躲懒,导致一事无成,如此玩忽职守的行为,相信大人也看不过去吧?下官在惩罚他们之前,也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将他们革职处理。但下官也考虑到他们乃是初犯,便从轻处罚,一年之后,他们还有机会再次补官。希望他们到时候已经改过了。”   “你可知他们的身份来历?”齐鲁直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对着楚辞,这几人是南闽省几个世族里出来的,他们在族中虽算不得什么重要的人,但打狗还需看主人,楚辞此举无疑是在打他们的脸,这叫他们颜面何存?   “下官无需了解他们的身份来历。下官只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们便是来头再大,想必也是比不上皇子们的。皇上尚且遵守规矩,相信他们的家人也不会不体谅吧?”   齐鲁直听罢,冷笑道:“早就听闻楚大人你巧舌如簧,能言善辩,现在一看果然如此。桩桩件件罪状都摆在眼前了,还能被你说成反的。”   “还请大人慎言,这罪状二字楚某万万不敢苟同。下官行事向来都是按照朝廷律令办的,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逾矩。若大人能以朝廷律令为我定罪,以理服人,下官才会心甘情愿认罪。”   “莫要再巧言诡辩,一切都等你去牢房里再做交代吧!来人呀,将他拿下!”齐鲁直原本便打算如此,只不过他这人有些恶趣味,喜欢猫抓老鼠似的一点一点折磨人,看着别人在一层又一层的恐惧之中逐渐失态,是他最高兴的事。   可是今天,这小老鼠亮出了尖爪子,差点将猫脸抓伤,这就让他不太痛快了。所以他决定直接动手,等他进了牢房之后,一切就都由不得他了。   楚辞嘴角微微上扬,齐鲁直还有些奇怪,待他看见推门而入的并非他想象的那些衙差之后,脸色瞬间就变了。   “孟繁,谁准你们不经通传便擅自进门的?你们眼里还有没有上下尊卑了?!”面前这一大群人都是提学司的官员,众目睽睽之下,他哪还能直接让人将楚辞抓起来! 第313章 倭人   “齐大人, 咱们南闽省历来都有两位提学, 遇见大事也都是由两位提学共同裁决的。而今杜大人虽丁忧在家, 但他老人家心怀政事, 临走之前将官印交给下官暂时保管, 还嘱咐我等遇事一定不要自作主张, 要多与齐大人您商讨才是。下官们见齐大人这边似乎有事要办, 就不请自来了, 还请大人见谅。”   孟繁看似恭敬实则绵里藏针, 暗讽齐鲁直做事不按规矩来,齐鲁直被他一通话堵的眼神越发不善。   “此乃本官辖下之事, 就不劳杜大人和尔等操心了。”   “齐大人此言差矣, 大人体谅下臣之心吾等感激不尽, 但往日杜大人在衙门时, 尚且要为大人分忧, 我等又怎敢偷闲躲懒,视而不见呢?”孟繁老神在在地立在门口, 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样子。   “既然你们执意留下来,那就进来吧!”齐鲁直奈何他们不得, 只得放他们进来。   “多谢大人。”孟繁和其他官员们一起进入齐鲁直的书房里,坐下后,孟繁道:“适才在门外听见大人唤人进来,不知道大人是想干什么?”   齐鲁直道:“此人不守规矩, 滥用私权, 经本官核实后发现确实如此, 遂欲遣人先将其看守起来,待调查清楚之后再行发落。”   孟繁一脸疑惑:“不知大人可否说说他是如何不守规矩,滥用私权,大人又是怎样核实的?此案人证物证在何处,苦主又在何方?”   齐鲁直被他的连环发问弄得有些语塞,只得将之前和楚辞的对话挑了一部分说出来。   孟繁听后,假意和其他几位大人耳语了几句,然后正色道:“大人,为官者最忌偏听偏信,楚大人做为被检举之人,我们也应该听听他是怎么说的。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齐鲁直沉着脸:“若本官不让你问,岂不是也变成了偏听偏信之人,你问就是了。”   孟繁微笑点头,目光转向楚辞:“楚大人,刚刚齐大人说得话你可听见了?不知你想说点什么?”   “齐大人所说恕本官不敢苟同。”楚辞道,而后将自己之前反驳齐鲁直的话又说了一遍,而且还重新润色修饰,使自己的辩解听上去更合乎情理了一些。   几位大人听了都点头表示赞同,他们耳语了一阵后,孟繁便起身说话了:“齐大人,下官等人商议之后,觉得楚大人实属无辜,他行事虽有不当之处,但初衷还是为了漳州府的学子们嘛。而且此次县试,漳州府无论哪个方面都做的很好,咱们派去监察之人回来后也是赞不绝口。功过相抵之下,下官们认为不应降罪于楚大人。”   齐鲁直腾得站起身来:“你们的意思是,本官判错了?若本官依旧认为楚辞有错,并且要降罪于他呢?你们又待如何?”   “齐大人,您是一省提学,在咱们这里您的话就有如金科玉律,旁人自当遵守。可是,咱们南闽省不同于其他省,在您以外,还有杜大人。下官暂管官印,代表的就是杜大人。您应该清楚,若您二人之间无法达成共识的话,便要上折请京城那边做决断。下官认为,未免到时候事情闹大无法收场,还不如双方各退一步,息事宁人来得干净,您又意下如何呢?”孟繁说道,比起齐鲁直一直虎着的脸,还是他面带微笑看起来更可亲些。   齐鲁直心中生出些忌惮,往日杜老头在时,这孟繁只会依令行事,他还以为他只是一只忠心的狗。哪里知道杜老头一走狗就变成了狼,张着满是利齿的嘴嘶吼着要咬人。   他脸色变了变,笑容重新回到脸上:“自然,此事乃南闽省之事,又何劳京城的大人们操心呢?你们刚刚说得也在理,那这事就这样算了吧!”   孟繁笑道:“大人能明辨是非,秉公办理,实乃我南闽省百姓之福啊!”   “哼,送客!”   随着齐鲁直一声送客响起,楚辞和孟繁便齐步走出书房,待周围无人之后,他们四目相对各自脸上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多谢孟姑父替我周旋一二,要不然我今天恐怕不得全身而退了。”   孟繁上前扶起即将下拜的楚辞,嘴里道:“贤侄何必客气,你与晋阳情同手足,便也如同我们家的子侄一般。既是子侄,又谈何感谢呢?”   楚辞感激地笑了笑,对方施恩不图报,他却不能不记在心上。往后方家有事,他必定也要出手相助的。   楚辞待在孟繁的办公之所和他聊了一下午,待下衙钟声敲响之后,楚辞便邀孟繁一起去吃饭,想着要好好宴请于他。   谁知孟繁说道:“之前我已将你来的事告诉了夫人,夫人命我一定要带你回府去。她的命令我不敢不听,还请贤侄莫要让我为难啊。”   他一副惧内的样子让楚辞失笑不已,只得答应了。   方家姑姑在方晋阳考中秀才之时亲自回家祝贺了,心里自然对当时被邀坐在主家席面的楚辞相当好奇。待问过嫂子之后,她对楚辞充满了好感,原还想亲自道个谢,可她去时楚辞已经离开了,只能遗憾返回。   今日遂了心愿,她对楚辞便十分热情,便是孟大人看了都有些吃味。他心中想到,也就是现在方家并没有适婚年龄的女子,不然绝对逃不过一场说亲。   饭毕,一群人坐在一起聊天。楚辞解决了自己的事情后,便又想起了花船上见到的事,就把此事说了出来。   孟繁脸色一变,问道:“贤侄,你当日真的听见那花船上有倭人说话,还杀了人?”   楚辞点头道:“千真万确,我还记得他似乎是因为某件谋划好的事下属没有做成而动怒的。恐怕他们有不轨之心。”   “我大魏与倭人河水不犯井水,百年间并无任何龌蹉,我还记得新皇登基那年,倭人还派人送了贺礼过来,途经我们南闽省海域之时,还特意宴请了巡抚大人。因我粗通倭语之故,有幸陪席,席间宾主尽欢,看不出有任何纠葛。”孟繁叹了口气,只希望事态不要往不好的地方发展。   楚辞听后,心中肃然起敬,怪不得孟大人能够成为杜提学的左膀右臂,相当于现代教育厅副厅长了。他竟然连日语都会说,在这个时代,算是很了不起了!   “孟姑父,你可曾听说南闽沿海的村庄遭人打劫一事?”楚辞突然想起这件事。   孟繁点头:“有所耳闻,听说水师的人到现在还没抓到人,水师提督范大人在元帅面前都吃了瓜落。”   “那您想一想,这事有没有可能是那些倭人做的?” 第314章 只管打人的官   “你是说, 那些倭人伪装成水匪在我南闽省内抢掠?贤侄, 你说这话可有证据?两国邦交已久,虽不比兄弟,也算睦邻,这实在叫人难以置信啊……”   孟繁十分惊讶, 他们大魏一直以来在列国之中都算强国, 虽近年来天灾不断,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怎敢轻易动手呢?   楚辞摇头说道:“此事只是我的猜测罢了,据说那抢掠的船只两头尖细, 行船速度十分快,并非我大魏船只制式, 想来一定是外邦所造。每每水师追上前去,他们都会绕到海中礁石群隐匿起来,让追捕的水军束手无策。细想之下, 唯有倭国与南闽省距离最近, 想来, 他们对这些礁石群的地形分布,也一定十分清楚吧?”   “你说的, 也有几分道理……”孟繁听他分析之后, 觉得他并非无的放矢, 对楚辞也更加欣赏了。   “最重要的一点是, 我听说倭国在嘉佑朝时岁岁纳贡, 而如今已是天和三年, 他们却只在新帝登基时遣人来过,就连去年在京城举行的文会,他们都没有来。周边各国可都派遣使者上京了。如此行径,难免惹人怀疑。”   孟繁脸色凝重起来:“你说得对,倭人身居弹丸之地,狼子野心,必是想乘我大魏势弱之时故意作乱。待会我便去信,让他们多加提防!”   楚辞点点头,此事最好能引起大家的重视,不要把他们当普通的水匪去办案。他相信以孟繁和方家的人脉,一定在巡抚衙门和水师衙门这两处都有说得上话的人。   既已示警,楚辞就起身告辞了。方姑姑本想留他,可楚辞已在驿馆记了名,若不过去住,恐怕惹人猜忌,留下把柄。   方姑姑无奈,只好放他走了。   是夜,楚辞和常晓一起住在驿馆的客房里。常晓人小,将今天在外面打听到的事情交代清楚后立刻就睡着了。楚辞琢磨了一会明天的事,设想了一下如何应对,也闭上了眼开始养精蓄锐。   次日一大早,楚辞和常晓便出了驿馆。他们来到一间偏僻的客栈,在后院的一间通铺里找到了一个人。   这人正是黄货郎。他被找到时正合衣躺在床上,布满了红丝的眼睛直勾勾望着天花板,脸上青一块肿一块,像是被人毒打过一样。   “黄兄弟,你可还记得我们?”   黄货郎闻言,缓缓转过头,看清来人时,他眼里瞬间盈满泪水,却又硬是收了回去。   “原是寇兄弟啊,让你们见笑了,坐吧。”他翻身起来时动作迟缓,想来除了脸上,别处的伤也不少。   “黄兄弟,你怎会独自在此处,你姐姐姐夫呢?”楚辞关切地问道。   “他……他们……”说到他们,黄货郎哽咽了,“他们被吴县令抓起来了!”   原来,那姓韩的秀才一上岸便去了当地县衙,也不知他如何说的,船老大的船还没开出码头,便来了一群衙差将他们带走了。   黄货郎跟在后面,看他们上了公堂,县太爷和那书生云里雾里地说了些什么,就下了判决,要船老大赔偿三个书生共一百两银子。   天老爷,他们只怕是这辈子都见不着一百两,更别提有了。可是县太爷说了,筹不出钱就等着被打板子发配,到时候家产充公,这钱估计也能凑出来。   黄货郎心中不服,想要上前理论,却被一同来的人劝住了。他们说为今之计只有去知府衙门告状才能让县太爷收回判决。黄货郎一听,连忙赶来省城内,还没等他敲响登闻鼓,就被守在门口的衙差以扰乱公务打了一顿后丢了出来。   “岂有此理!”楚辞怒道,“他们竟连申冤的机会都不给你!走,我跟你上衙门讲理去。”   敲响登闻鼓的代价是被打三十大板,可是打完之后无论如何也能得到申冤的机会。现在他们打了人却不让申冤又是何道理?   “寇兄弟,多谢你的好意。”黄货郎抹了把脸,“可我不能连累你。待会我自己再去一次,若是他们不让我进去,我就……”   他眼里满是怒火,其中还有一部分决绝,楚辞心里一惊,这人怕是要做什么傻事了!   “别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我有办法让你告状成功,只是可能还会再挨一次打,你敢不敢?”楚辞说道。   黄货郎眼里升起些希望:“寇兄弟,如果你真能让我去告状,我便是被打去半条命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他自小没了爹娘,是大姐将他拉扯大的,如今姐姐姐夫遭罪,他拼死也要救他们出来。   “那你就这样……”   楚辞细细地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黄货郎越听眼睛越亮,刚刚还围绕在身旁的绝望气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   ……   “回避!”   水师提督范举从衙门乘仪仗出去巡察,官兵们举着回避牌在前头开路。两边的百姓们不敢往这边靠近,只在路旁看着,留出中间一条大道让范大人的仪仗过去。   “大人!”黄货郎突地从人群中冲出来,拦在了仪仗前面跪下。   举牌的一惊,便停了下来,后面的跟着停下,由于动作太急,导致抬人的轿子晃了几晃。   “出什么事了!”范举怒道,他正为水匪一事烦心着,现在连过个街都不省心了!当初皇上金口一开,勒令他们在一个月内把人抓住,可剿匪哪有那么简单,这不,几个月过去自然毫无收获。他这个当提督的天天挨骂,下面的人也憋着一股火气。   “回大人,前面有人闯进了仪仗里头。”前面的官兵小跑着过来禀报。   范举道:“乡野小民,不懂规矩,打他两板子赶出去便是了。”   官兵听了,便去前头准备让人执行,顺便也让其他人看看惊扰仪仗的后果。谁料他一宣布结果,那人就扯着嗓子大声嚷嚷道:“大人,你不能打我!你不能打我!”   大家都惊了,你以为你是天王老子的儿子吗?还不能打他!   范举远远听见了,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当下便示意放下轿子,走了出来。待他看清来人只是一个普通百姓后,便冷笑一声说道:“本官如何打不得你,你倒是说一说?”   黄货郎说道:“我知道你是海上的官,专管海上的事。这是地上,不归你管,就算要打,也该让我去县衙挨打!”   范举被他逗笑了:“我本觉得你是个升斗小民,不知礼仪也是常事,你倒是不识好歹。今日我便叫你知道,什么叫做海陆共管。来人啊,打他五大板!”   路旁的百姓听见“啪啪啪”的板子声表情都一抽一抽的,大家认为这黄货郎真是管不住嘴,明明是两板子的事,最后竟变成了五板子。这尺宽的板子可是实心的,打五下管叫他皮开肉绽。   这黄货郎也硬气,挨板子时一声也不吭,就咬着牙任他们打。   打完后,范举转身准备回轿,后面又传来声音:“大人,草民有冤情要诉!”   范举眉头紧皱:“本官只管巡海,不管断案,有冤情还是去县衙吧。”说完,便又要走。   “范大人,且慢。”身后一人说道,“大人刚刚打人时明明说的是海陆共管,这会儿申冤怎么又变成只管海务了?难不成大人只管打人?”   周围百姓听了开始窃窃私语,议论声传进了范举的耳朵里,让他一阵懊恼。原来那人竟是打的这个主意!   若他一开始便说是要告状,他绝对让他离开不趟这趟浑水,现在倒好,大庭广众之下人也打了,反而骑虎难下了。   他看看跪在地上的黄货郎,又看看一旁的俊书生,最终还是不甘不愿地接过了状子。   一看之下,他倒是来了精神,这诉状写得不俗,不旦条理清晰,而且辞藻华丽优美,让人读完之后不禁拍案叫绝。这一篇诉状看下来,他对这件事也改观了。   若只是一个普通百姓这事也就罢了,但他背后之人却不可小觑。能写出这样文章的,就算现在还寂寂无名,往后也必定大放异彩。他又看看刚刚说话的书生,想来这人就是他背后之人吧。   “既然此事与海务也有涉及,你们就跟我回衙门把事说清楚吧。回府!”   黄货郎激动不已,不顾自己身上的疼痛,爬起来便在仪仗后头一步不停地跟着,生怕范大人改了主意。 第315章 靠山   “……大人,案情就是如此, 小人半句谎话也不敢说。”黄货郎跪在地上, 语气急切地将这件事的首尾交代清楚。   “照你所说, 你的姐姐姐夫本就是罪有应得, 若不是他们勾结花船上的人,将客人送上去,也不会惹来这场官司。”范举耷拉着眼皮,得出了这个结论, 他本来就不想蹚这趟浑水, 听他说完前因后果, 就更加不想掺和进去了。   黄货郎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他没想到范大人竟和吴县令说的话一样, 顿时一股巨大的绝望涌上心头, 难不成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官府去抄家了?   “可是大人——”黄货郎叫道, 话还未出口, 便被人打断。   “无需多言,此案是你姐姐姐夫有错在先, 那韩秀才等人所诉罪状合情合理,吴县令的判决亦没有半分差错。本官念在你是救姐心切,不与你计较, 你自回去便是。”范举说完后, 端起了手边的茶盏揭开盖子吹了吹, 摆明是要送客。   “大人, 在下有句话想说, 还请大人听完之后再做结论。”一直安安静静做壁上观的楚辞出声了,他站到大厅中间,对上面的范举拱了拱手。   范举审视着他,良久之后心内稍安,因为他好像并没有在任何场合见过这个书生,想来并非什么家境殷实或才高八斗的人,只是写得一手好文章罢了。但,在这个地界,光会写文章是没什么用的。   “你既非苦主,就不要胡乱掺和进来了,还是快快回去读书,早日考取功名,再思为百姓出头之事。”范举对他的态度还是很和蔼的。   楚辞笑笑,对他意味深长的话显然不是很认可:“多谢大人,不过在下今日是以讼师的身份过来的,大人手中的那份诉状正出自我手。”   “这也不是公堂之上,要什么讼师?”范举脸沉下来,这人既然不识好歹,那他也不必惜才。   楚辞道:“大人此言差矣,自大人拿到诉状开始,就代表着大人已经接下此案,既已问话,那就算开堂了。在下的苦主因为此案心绪震荡,有很多的地方没有交代清楚,自然得由我代劳,再将此案的疑点全部理清。”   范举压根不吃他这套,杯子重重一放,嘴里喊到:“来人啊,送——”   “大人难道不想剿灭水匪吗?据我所知,朝廷原来限定一个月内将水匪悉数缉拿归案,可现在已过去三四个月了,大人还毫无头绪,难道就不怕朝廷怪罪吗?”   楚辞紧紧盯着范举,他原本还想试探一下范举的为人再透露这个消息,但目前来看,还是直接把范举最感兴趣的事说出来为妙,不然恐怕会被直接赶出去。   唉,武官就是比文官更不讲道理些,楚辞在心底感叹着。   范举此时脸黑的可怕,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朝廷机密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大人不必多心,在下自有渠道知悉此事。现在有一个可以剿灭水匪的机会,就看大人信不信任在下了。”楚辞说道。   范举见他面不改色,心里更加怀疑:“你只随口一说,叫本官如何相信?”   “大人若不相信的话,可随在下去内堂一叙,届时便知真假。”   范举思忖片刻,说道:“你随本官进来。”   楚辞给地上的黄货郎递了一个安抚的眼神,而后便跟着范举进入内堂。黄货郎茫然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帘子后面,心里不禁充满了疑问,这位寇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内堂里,范举也有同样的疑问:“你到底是何人,莫在此处装神弄鬼了!朝廷机密你又是如何得知的,你可知道窥探军情是要砍头的!”   “下官漳州府提学楚辞,见过范大人。”水师提督乃是从二品的武官官职,位同巡抚。上头虽还有元帅,但在这南闽省内,也算是一等一的大官的。虽说武官和文官的从二品向来不是一个等级的,但是楚辞这样的五品官到了他面前,还是得以下属自居的。   “你说什么?你就是楚辞?!你有何证据?”范举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奇怪,打量楚辞的眼神有怀疑有惊讶还有一丝丝的忌惮。   这回轮到楚辞摸不着头脑了,他区区一个五品官,这位从二品大员至于这么惊讶吗?   “大人认识下官?”楚辞问道,一边又从胸口掏出证明身份的鱼符,待范举查看过后立刻小心地收回胸口。   “楚大人三元及第的名声在外,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不过楚大人身为一方学政,不去整顿学风,反倒管起这事来了,你不觉得自己手伸得太长了吗?”短暂的惊讶过后,范举恢复了之前的神态,说话的语气还有些嘲弄。   楚辞没有在意,镇定自若地说道:“天下官管天下事,百姓尚知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下官身为南闽省官员,路遇不平之事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让百姓蒙受不白之冤,更不能让作恶之人逍遥法外。”   “楚大人倒是讲义气。”范举轻哼一声,“只是你为何要隐姓埋名,若你在吴县令处亮明身份,想必他也会卖你一个面子,放了那船夫。你又何必让人来找本官?”   这楚辞为人狡诈,一番苦心设计于他,必定不只是为了申冤。   “大人不是知道了吗?下官此来还为了水匪一事。那韩秀才遭人蒙骗当夜,下官也在船上,机缘巧合之下,下官听到了一点东西,这才将他们与水匪联系上。”楚辞将当夜的所见所闻详细地告知了范举,见他脸色凝重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至少这位范大人对水匪的事还是关心的。   “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些水匪确实是倭人所扮?”范举心都提起来了,如果这是真的,恐怕南闽省将会掀起一场战火。   楚辞摇摇头:“这一切都是下官的猜测,并非证据确凿。所以也不能直接以这个名目将那杜老爷抓起来审问,若走漏了风声,反而打草惊蛇,让他们有所防备。”   “所以你便让那人来找本官,假借讹诈之事抓住那杜老爷,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范举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说。   楚辞拱了拱手,适时地拍了一下马屁:“大人英明,下官正是这样想的。恰好此事发生在我海域之中,大人掌管水师,自然有理由插手此事。”   范大人笑了笑,神色之中难掩得意:“既如此,那便启程吧。”   两人走出内堂,在黄货郎渴望的眼神中,范大人咳了咳,正色道:“此案既已让本官知晓了,就免不了要为你走这一遭。只是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本官断案一向秉公办理,决不会徇私。”   黄货郎一听,立刻喜出望外,他猛的朝范大人磕了几个头,连声喊谢谢青天大老爷做主,极大地满足了范大人的自尊心,也让他这趟出行由不甘不愿变成了不怎么情愿。   因为此地距离码头所在的罗潭县有些路程,所以范大人没有乘轿子,而是选择坐马车。   官府养的马儿精壮些,一路疾驰,不到三个时辰,便来到了罗潭县县衙外面。   一个身穿甲胄的士兵从马车上跳下来,叫道:“闽地水师提督范大人到,快快进去通报一声。”   县衙的门房本就看到几辆官府制式的马车朝县衙奔来,又听那士兵一说,立刻连滚带爬地跑进去通报了。   没一会吴县令就出来了,他边走边用手整理衣冠,显然刚刚穿的是便服,听到通报后才急忙换上出来相迎。   “下官吴尽忠见过提督大人,不知提督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大人莫要怪罪。”吴县令身体弯成九十度,毕恭毕敬地给他行礼。俗话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位提督大人百忙之中到这里来,定是有什么事要找他。   范大人慢条斯理地从马车上下来,嘴角扯出一抹微笑:“本官来的不巧,扰了吴大人清修,吴大人别怪罪我才是。”   此言一出,吴大人背后立刻冒了冷汗,刚刚还有点不确定,现在可以确定了,这位提督大人就是来找茬的。   他的身子弯的更低了,抖着声音道:“提督大人言重了,大人肯莅临罗潭县,真使我们这小小县衙蓬荜生辉,还请大人先随下官去内堂休息片刻,以解舟车劳顿之苦。”   范大人嘴勾了勾,笑意不达眼底。   “免了,本官此行有要务在身,不便多待。你即将升堂,重审花船一案。”范举说道。   花船一案?吴县令愣了半晌,好久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大概是昨日接的韩秀才状告船夫一案。   想到这里,他不免有些紧张。能让提督大人亲自出面解决的,必是有来头的人,只不知他到底是为了韩秀才还是为了那船夫。   虽然他心里觉得那船夫家应该没有这么大能耐的靠山,但说是为了韩秀才又有些牵强,毕竟他断案的时候分明是向着他的。   果然,随后从马车上下来的黄货郎让他确定了刚刚一直有的不好的预感是什么,这提督大人竟真的是为了船夫来的!   “提督大人,这……下官有眼不识泰山,不知这位小兄弟竟是大人亲眷,昨日多有得罪,还望大人恕罪。”他的声音很小,细听上去还有点颤抖。   范大人怒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本官与他素昧蒙面,又何谈什么亲眷?是他拦街告状,本官不忍百姓蒙受冤屈,才决定走这一趟。难道在你眼里,本官就是这样公私不分的人吗?”   他说话时胡子一颤一颤的,仿佛被吴县令气狠了。   吴县令眼前一黑,直呼“天要亡我”! 第316章 对质   韩秀才等人被衙差从客栈带出来时脑子还发懵, 怎么短短一天时间, 这些人的态度就变了呢?   “放手, 本秀才自己会走!”他猛的一甩手, 将衙差们推开, “待见了吴大人,我定要让他治你们的罪不可!”   领头的高个衙差冷笑一声,低声斥了句“秋后的蚂蚱”,韩秀才和另外两人没听清,跟在他们身后的沈秀才倒听了个一清二楚,只不过他与那三人早已闹翻, 即使心里觉得不太对劲, 也没什么立场去提醒他们了。   昨日他们下船之时韩秀才就叫嚣着要让船老大吃不了兜着走, 他只劝了几句,说设计害他们的不是船老大而是那杜老爷,他们便立刻翻了脸,说他与人合伙陷害他们, 为的就是看他们出丑, 以后好在先生跟前告状。   沈秀才自觉年纪大些,自入学起就对旁人十分照顾, 平日在县学之时什么杂活累活他都会帮着他们做, 没想到仅仅只是一次没如他们所愿,便被人说成这样。   他心里顿时浮现出在船上时那位寇公子说过的话, 愈加觉得心寒, 便争辩了几句。这些人顿时更加生气, 直言道不同不相为谋,要与他割袍断义。   沈秀才苦笑着想,割袍断义首先得有义,他们这样的,顶多算是一拍两散。   而后那三人便去了县衙,待他们回到客栈之后,便叫了一大桌酒席,脸上满是得色,一见便知是他们占了上风。沈秀才不愿看这种小人得志之状,便直接回了房。谁知今天中午就见一队衙差闯进客栈,直接将韩秀才三人抓了要送去官府。   沈秀才本不愿管,但想起临行时夫子让他们谨记守望相助的循循教诲,这才跟了上去。   公堂之上,范大人端坐一旁,眼睛死死地盯着吴县令的一举一动。吴县令忍不住擦了擦额上冒出的汗珠,而后一拍惊堂木,勒令开堂并带人犯上堂。   船老大和船娘子被带上来时,满眼都是绝望。他们昨日不止被判了赔偿一百两银子,进牢房后还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打。他们本以为这是县令大人的命令,后来听牢头和人聊天时才知道,是有人使了银子,说不让他们在里面好过。   “姐姐,姐夫!”黄货郎一见到人,立刻一瘸一拐地往前冲去。   “小弟!”船娘子抬头一看,眼泪立刻涌了出来,面前的黄货郎满脸都是伤,看着竟比他们还严重些。   台下三人哭成一团,范大人见了,冷冷哼了一声,叫吴县令心里一紧,忍不住想哀嚎出声。   吴县令硬是扯出一抹笑,对范大人说道:“大人放心,此事下官必定秉公办理,绝不叫老百姓受了委屈。”   “吴大人办事本官自然是放心的,只是你的人动作着实慢了些,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怎的还没把那几人叫过来?”   “下官御下不严,还请大人原谅则个。待此案结了,下官自当好好调教他们!”吴县令赔着笑,心里懊恼不已,对让他惹上官司的韩秀才等人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吴县令话音刚落,门口便传来一阵脚步声,抬头一看是韩秀才他们来了。   “韩某见过吴大人,不知大人传唤所为何事?”韩秀才弯了弯腰,笑着和吴县令打了个招呼。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场上可还有一位大人!水师提督范大人在此,还不向大人行礼?”吴县令大声骂道。   韩秀才一愣,然后立刻拱手弯腰,朝旁席的范大人恭敬地行了一礼。   “学生拜见提督大人,不知大人驾到,有失礼数,还望大人莫要见怪。”   “免礼。既是个读书人,行事还是要更加周全些的。”范大人抬了抬眼,淡淡地说道。   “学生谨遵大人教诲。”韩秀才嘴里答道,心里却有些疑惑,他怎么觉得这位提督大人话里有话呢?   “既然人来齐了,便开始吧。”范大人一声令下,吴县令自然不敢不从。他一拍惊堂木,按照规矩让原告先陈述案情。   韩秀才到底是个秀才,口才十分了得,一席话下来,将船老大和船娘子说成了那种手黑心狠之人,为了得到更多的利益,故意和花船合作坑害客人,而后一起分赃。他在讲述中把自己放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痛斥船老大这种害人行为可能带来的影响,并且表明自己上当不足挂齿,只要能防止更多人走入陷阱之中,能够让他们受惩罚,纵使他牺牲色相以身饲虎也无怨无悔。   他讲得大义凛然,满口之乎者也,一旁的船老大等人根本听不懂他说了什么东西,待吴县令问起韩秀才所言是否属实时,他们就愣愣地点头。   吴县令一脸为难地看向范大人,被告之人都直接认罪了,此案哪还有什么冤情?   不等范大人有所反应,一直站在外面的楚辞出声了,他脸上还有残余的笑意,是被刚刚韩秀才恬不知耻的话逗笑的。   “县令大人,在下有话要说。”   大家的目光都投向门口的楚辞,吴县令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头:“你又是何人?因何故扰乱公堂?”   “在下乃黄货郎为他姐姐和姐夫二人请来的讼师,我这里有诉状一份,还请大人过目。”他从怀里掏出状纸,递给了拦在门口的衙差。   吴县令看了一眼范大人,见他没有说话,便知这是默许,便让人将状纸呈了上来。   看完后,他对拦着楚辞的衙差挥了挥手,示意他将人放进来。   “多谢大人。”   韩秀才待他走近后才认出他来,指着他说:“你……你不是那个姓寇的吗?你怎么又变成讼师了?”   “我与你只是一面之缘,你不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很正常。”楚辞微笑着说完,转向吴县令说道,“大人,在下的状纸上写的很清楚了,此案大部分责任不在船老大身上,韩秀才本人和那位杜老爷也应承担一部分。”   “你在胡说些什么!”韩秀才脸都涨红了,“莫要因你与他们关系好便信口雌黄,大人公正严明,定不会听信你片面之词。”   楚辞摇了摇头:“刚刚只有你一个人说时才叫片面之词,审案自然是两边的话都要听的。你要说的大家刚刚都听见了,我现在便代我这两位苦主问阁下几个问题。一,你说船老大和花船老板合起伙来设计你,那你上花船可是他们绑你上去的?”   “是那花船上的丫头出言蛊惑,若不然我怎么会上去?”韩秀才冷声道。   “那么船老大和船娘子可有出言劝你上船?”楚辞又问。   众目睽睽之下,韩秀才自然不能说谎:“并无,但他们将船停靠在此处任由他们架起木板便已是默许了此事。”   “好,第二个问题,你说船老大和花船老板得了钱财之后分赃,你可是亲眼所见?”   “不曾,但这是明摆着的事情。若不是有利可图,他们怎会任由那些人将船搭靠过来?”韩秀才反问道。   楚辞没有回答,直接问下一个问题:“第三个问题,你上了花船后是如何被坑害的?”不等韩秀才回避,他又说道:“这个问题很重要,还请韩秀才你不要有所隐瞒,在下当日也在场中。”   韩秀才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当日上花船之时,那杜老爷称船上的一应花销全部不收银子,我们便随意吃喝了些……”   “哦,是吃喝后来又收了银子吗?”楚辞明知故问。   韩秀才一脸难以启齿,但还是说了:“不,是后来夜深时,那杜老爷让侍女送我们回房,她勾引了我,我一时情不自禁,便……第二天早上时,那杜老爷以此为要挟,要我们每人赔偿二十两银子,还扣押了我的文书!说是银子到了才还给我!”   “既然是那位花船上的杜老爷要挟你们,你们为何不状告他呢?”   “我……毕竟是我们有错在先。但,如果不是船老大故意将船停在那里,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他们才是罪魁祸首!”韩秀才恨道。   “你认为自己睡了姑娘有错,所以甘愿赔偿杜老爷二十两银子。但你又觉得,如果不是船老大将船停在那里,你就不会犯错,故对他们记恨在心,你觉得是他们和杜老爷合伙坑害了你,并且之后还会一起分赃,是也不是?”楚辞总结了一下他的话。   韩秀才仔细想了一下,没发现什么问题,便点了点头。   楚辞道:“刚刚我问了你许多问题,你都一一作答了。现在你有什么想问他们的吗?”   韩秀才摇了摇头。   “既然你不问,我便代替你问几个问题。”楚辞转向船老大,问道,“船老大,你在这海上行船几年了?”   “五年了,自我父亲死后,便由我撑船出海捕鱼,后来码头建成了,我才开始做接送的生意。”   “那这花船是何时出现的?”   “大概是……三年之前,那时新的码头刚刚建好没多久,水路好走了不少。我们还没高兴太久,突然有一日,海上就多了那艘大船。他让我们必须停在一处等他们,如果不从,就不让我们在两边码头做生意。有人不肯,被他们派人打断了腿,我们也是怕了,才会听他们的话。”   “你的意思是你们也是受人胁迫的?那么你可有拿花船老板的好处?”   船老大连连摆手:“不不,我们可没有拿他们的好处,这种昧良心的钱,拿了要遭报应的!”   “你既知此事不妥,为何要眼睁睁地看着客人上那花船?”楚辞表情严肃地问道。   船老大吓了一跳,说道:“我们没有,每次客人上船之前,我们都悄悄提醒了的,只是有些客人不会听,我们也不敢说的太明显。就这位客人,他当日上花船时我也说过的!”   他指着韩秀才叫起来,韩秀才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片刻后又镇定下来。   原来那天黄货郎出去后,船娘子就问起了此事,得知黄货郎因与韩秀才等人有矛盾,只把这事告诉了楚辞二人,还训斥了他一顿。   待那些丫鬟引着四个书生出来时,船娘子就找了个借口引走她们,船老大便趁机拦住让他们不要上船去。只可惜韩秀才那时已经被美貌侍女引诱了,只以为船老大要坏他的好事,推开人便走了上去。   如今再提起这事,韩秀才也有理由反驳:“看你遮遮掩掩的,谁知道你是不是欲擒故纵?若你当时将真相说出来,我们哪还会上当?”   楚辞听后,心里想,果然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他本以为只有他和常晓二人得到提醒了,想着他们还算情有可原,却没想到这些书生被人提醒之后还不心生警惕,真是色迷心窍! 第317章 抓捕   “大人, 现在孰是孰非已经很明显了,韩秀才等人不听劝告,执意上船, 后又因抗拒不了那些女子的诱惑做下丑事导致被人讹诈。在下认为,这其中种种都是他们咎由自取,与船老大夫妇并无干系。”   韩秀才还想争辩, 被吴县令一眼瞪了回去。他说:“既然此案已经水落石出, 那本官便撤回昨日的判决, 放船老大他们归家去。来人啊,解开他们的枷锁,放他们走。”   船老大三人自然感激涕零,刚想跪下谢恩,却又被楚辞打断了。   “大人且慢,此案还未结呢!”   吴县令眼神不善:“此案未结?怎么个未结法?”难不成还想让他给这几个刁民赔不是不成?   “自然是因为人还没到齐了,此案涉及三方, 可过堂的却始终只有两方人马, 那花船上的杜老爷, 可现在都还没现身呢。”   “可是, 并无人状告那杜老爷啊。”吴县令不愿多生事端。   “怎么会无人呢?韩秀才不就是状告之人吗?他的供词中, 可一直都在说船老大和花船老板讹诈了他。现在船老大已经洗清了嫌疑,那么讹诈之人, 就必定是花船老板了。”   “可是韩秀才辱了那里的姑娘……”   楚辞摇了摇头:“大人, 这明显就是那杜老爷的阴谋。哪个正经人家,会在深夜带着一船的貌美女子游海?又有哪个正经人家,会特意让侍女送陌生男子进房间?据韩秀才所说,当时那女子引他进房之后便言语轻佻,举手投足之间故意卖弄风情, 分明就是引诱。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郎有情妾有意,发生点什么十分正常。若他当时是强迫的,那女子只消叫两句,外面的人便能听到,他又怎能得逞呢?”   众人听了不由点头,那船确实透着怪异。就连韩秀才听了,都觉得自己委屈坏了。   “所以在下认为,那杜老爷有私营娼寮,出海接客的嫌疑。按大魏律令规定,凡妓寮赌馆一类无益民生的行当,是不许百姓私自经营的。他们必须拿到朝廷的文书,按月缴纳税款,定时经营才能开设。也就是说,这杜老爷不止涉嫌讹诈百姓,还违背了大魏律令的规定。大人您想,这三年之间,他们讹诈了多少人,敛了多少不义之财?他们可一文钱的税也没交过啊!”   楚辞一番言论听得众人是一愣一愣的,他不分析,这杜老爷还只是讹诈,他一分析,大家就觉得杜老爷简直十恶不赦了。特别是吴县令,他已经陷入了楚辞的设想之中,讹诈一人二十两,一次十几人不等,那是多少银子啊!   朝廷对于妓寮赌馆管控十分严格,收取的税款也远高于其他生意,几乎达到了十税五,也就是他们一半的收益。这表明了朝廷是不支持民间开设这类行当的,可因为来钱快,还是有不少人想通过打点衙门获得经营文书的。   “看来此人很有问题,必须带回县衙严加审问才是!”吴县令十分严肃,“万捕头,带人去……对了,那花船停靠在何处?”   底下人纷纷摇头,就连船老大这长年跑海的人都不清楚。他从没在码头见过这艘花船,它就像海上的幽魂一样,总是突然的出现,又莫名其妙的消失。   “万捕头,带兄弟们去码头查一下那花船的来历,一旦有消息,就将他们抓拿归案!”吴县令说道,之前那船老大也提到花船与码头的人是有些关系的,去码头问定能知道结果。   “不可!”范大人说话了,“若动作过大,可能会打草惊蛇,让他有所防范。不如安排人手潜伏在码头之中,扮做船夫,明日和船老大一起出海,待那艘花船来了,再将他们一举擒获。”   楚辞表示赞同,这就是文官和武官的差别啊,在抓拿人犯这方面,还得专业的人来。其实刚刚就算范大人不出声,他也是要阻止的,此事关系重大,绝不是普通的讹诈案,逃了也就逃了。不过他今日说的话已经够多了,能少说两句就少说两句。   次日,罗潭县的几十个衙差分布在三艘征用来的船上,分别扮演船夫和客人。他们按照规矩傍晚行船,然后跟着船老大的那艘客船一路前行。   大约走了两个时辰左右,天渐渐暗了下来,船老大将船停了下来,并示意其他的船和他保持一个船身的距离分散开来,中间留一个位置等待那艘花船的到来。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这几艘船的人瞪大眼睛死死等了一个晚上,都不见那艘花船的踪迹。他们只好打道回府,第二日傍晚又重振旗鼓,跟着船老大出了海。   “头儿,你说那船今天会不会来?”衙差小贾等得太无聊了,看着兄弟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睡死了,便压低声音问万捕头。   万捕头有些郁闷,粗声道:“老子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开花船。”   “就问问嘛。”小贾讪讪地说道,片刻之后他又问,“头儿,你说花船上的女人是不是真那么漂亮,就连秀才公都上了套?”   “等会她们来了,你小子自己上船看看呗。”万捕头翻了个白眼,他家有个母老虎,这些旁的女人再漂亮也不干他的事,他只希望早点抓住人,也免得每天都来这走一遭。   “我不去!”小贾猛摇头,“我可出不起二十两银子。再说了,她们还不见得有万花楼的姑娘好看呢!”   “你小子还去过万花楼?”万捕头震惊了,这可是个烧钱的地方。   “没有,我就是路过,顺便往里看了看。”小贾傻笑着。   “没出息。你小子年纪也不小了,还是趁早说门好亲事,不要总是想什么青楼女子,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可沾她们不得。”万捕头苦口婆心地劝道,这些年他也办了不少案,深知色字头上一把刀的道理。   两人在这船里说话,忽觉船身一震,便立刻警惕起来。   “大鱼来了,兄弟们别睡了!”万捕头将人都喊醒,按照安排好的身份行事。其他船上的捕快也是如此,大家都严阵以待,等着花船将板子搭上来。   片刻后,船身又一晃,万捕头掀开帘子走了出去,就见一块半丈宽的木板连接了小船和那艘张灯结彩,装扮华丽的大船。两个袅袅娜娜的姑娘提着灯笼顺着板子慢慢走下来,她们正要打招呼,却突然眉头一皱,将灯笼提起放在了万捕头的脸旁仔细观察。万捕头等人已经做了伪装,但他恐怕看久了露出马脚,便将头移开,问她为什么要照他。   “这艘不是刘老三的船吗?你是何人?”这姑娘的声音犹如出谷黄莺,脸上的表情却十分凶悍。   万捕头做憨厚状,解释道:“三叔今天不舒服,便让我替他出海。”   “你和他长得倒不像。”这姑娘还有几分狐疑。   “叔侄长得不像也是有的,更何况我三叔驼着背,看起来就更不像了。”万捕头镇定地回答。   这姑娘见他神态自若,又说出了刘老三的特点,便也不再多问,转而问起了船舱里的客人。   之后,她们便用上次的借口,将那些客人引上了船。万捕头装作不知也想跟上去,却被一个壮汉拦住了。   “你是新来的吗,怎么不懂规矩?这船只有客人才能上去,你们这些穷鬼老实待在下面。”那汉子凶神恶煞的,万捕头佯装被吓到了,手足无措地往下跑,惹来那汉子哈哈大笑,又被骂了一句穷鬼。   待这几艘船的客人都上去后,守在木板边上的壮汉就松懈了许多,纷纷坐在甲板上胡乱聊着天。   万捕头和其余扮作船夫的人将兵器绑在身上,借着夜色躲在木板附近,准备一有信号就冲上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花船里突然传来了碗盘碎裂的声音,那些壮汉起身往里冲的同时,几艘小船上的捕快也几个纵身跳上了花船。   惊叫,打砸声不断传来,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楚辞、范大人和吴县令等人此时都在码头。昨夜有人点了几发烟火上天,绚丽的色彩表明他们已经得手了。故而一大早他们就侯在了这里。   “来了,老爷,船开过来了!”常晓眼神很好,远远就看见了海平面上有个黑点正朝这边驶来。   花船经历了惊魂一夜,上面的器物皆有损坏,整艘船看起来有些破败,再找不到当夜那种华丽的感觉。   船靠岸后,大家上了船,他们发现甲板上蹲着十几个壮汉,他们的手被绳子缚在身后,嘴堵的严严实实的,脸上的伤十分明显。   “大人,属下幸不辱命,将这花船上下四十余人悉数逮捕归案。”万捕头单膝跪地,脸上难掩激动。   吴县令也是满脸喜色:“干得好,回去重重有赏!对了,有兄弟受伤吗?有的话,先送去济仁堂看看。”   楚辞有些诧异地转头看他,看来这吴县令对下属还挺好的,怪不得出任务时大家都没什么异议。   范大人看着船上捆着的人,脸色稍霁,他给楚辞递了个眼神,楚辞瞬间会意,在被绑的人里转了一圈,每人问了几句话,而后眉头紧锁,对着范大人摇了摇头。   “人可都在这里了?”   “回大人话,打手都在这里了,里面还有数十个女眷外加那位杜老爷。”万捕头答道。   “再无旁人?莫不是中途有人跳船逃了?”范大人质疑道,那楚辞明明说船上还有一个倭人。   万捕头连连摇头:“大人,那处海域距离岸上很远,周围也没什么可以藏人的小岛,寻常人若是跳海,恐怕还没游到岸上就淹死了。”   更何况,他们也没必要这样做,又不是砍头的大事,犯得着用生命做赌注吗?又不是傻!万捕头虽不解,但这句话他也没敢说出来。   一行人回到县衙,吴县令早已摩拳擦掌,准备和那杜老爷算一算他这些应该缴纳的税款和应受的惩处了。   而范大人则和楚辞进了内堂,商议关于水匪的事。   范大人问他:“当日你躲在窗户下,并未见到那倭人相貌,怎得你刚刚却能直接断定倭人不在那群人中呢?”   “大人,乡音难改呀。要想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哪儿来的,只要听他说话时不经意透露出来的口音便可得知。就像大人您,约莫应是蜀地来的吧?”楚辞解释道,他自己说话时经常也会带点北方口音出来,若是不特别注意难免就会露馅。自上次被那驿丞一语道破后,楚辞就有意识地去避免了。   范大人有些惊讶:“真叫你说中了,不过据我上次离开已有七八年未曾回去了,本官的乡音竟这般重吗?”   “不,大人官话说的很标准,只是偶尔会带出一两个字,需细心观察才行。”楚辞不欲再与他探讨此事,话锋一转,说起了刚刚试探那些打手的事。   “下官略懂倭人之语,刚刚便让他们一人学了一声,从他们的反应来看,应是不知道此事的,也不曾见过那些倭人。我觉得,重点还是在那个杜老爷身上,这艘花船是他的,船上有什么人他一定不会不知道。”   范大人点头:“本官也是这样想的,现在咱们便去牢房审审那位杜老爷,看他怎么说。”   “是,可吴县令那里……”   “本官着人和他说一声便是,难不成他还敢拦着?”范大人哼了一声,抬脚便往外走去。   楚辞很无奈,他倒是不怕吴县令拦着,只是怕吴县令误会他们是去“劫财”的,他能那么积极办案,还不是为了套出杜老爷的银子吗?   不过现在也不由他做主,有事范大人扛着就行。楚辞耸耸肩,跟着走了出去。   范大人穿的官服在这县衙就是通行证,衙门上下没人不认识,从内堂到大牢,他们一路畅通无阻。   “他就是杜老爷?”范大人隔着牢门眼神不善地盯着牢房里的那个胖子,朝一旁的牢头问道。   牢头立刻点头哈腰:“是是是,他就是那个杜老爷,万头儿把他送来时,吩咐我们一定要小心看管。”   楚辞也打量着杜老爷,第一次见时他就像笑面弥勒一样,这次再见,看起来邋遢了不少。他身上带着枷锁,眼下是浓浓的黑眼圈,一看昨天就没休息好。   “你下去吧,本官有几个问题想问他。”范大人挥了挥手,示意牢头退下。牢头迟疑片刻,还是顺从地出去了。   “杜老爷,你可还记得我?”楚辞上前一步,脸上还挂着微笑。然而这笑看在杜老爷眼中却十分刺眼。   “你是……?”杜老爷记得自己看过这张脸,可他叫什么却不太清楚了。   “看来杜老爷是贵人多忘事了,我前几天还和你一同饮酒,你这会就忘得一干二净了。”楚辞笑着说道,“不过不要紧,今天过后,想必杜老爷一定会牢牢记住在下。” 第318章 时运不济   楚辞不怀好意的笑给了杜老爷莫大的压力, 在这种压力之下, 他的脑子飞速运转,终于记起了楚辞的身份。   “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寇公子!”杜老爷惊慌失措, 刚刚压下的恐惧又涌上心头,“所以你那一夜是故意来试探我的?”   “正是, 朝廷听说你私设妓寮用以敛财,便派了我暗地调查, 现在我已经拿到证据,你还不从实招来?若你能配合我们,什么滚钉板,抽皮鞭之类的刑罚就能免了。”楚辞顺着他的话胡诌道, 惹得范大人用奇怪的眼神审视着这传说中风姿绰约,温润如玉的状元郎。   楚辞原本想着, 如果问话时这位杜老爷不肯配合的话, 就上点小手段吓一吓他。谁知这人胆小如鼠,楚辞只随口说了一下他所犯的事和即将产生的处罚,他就跟倒豆子似的把所有事都交代了。   原来此人名叫杜齐,是南闽省舟山府人, 今年五十有二。他原来是个跑商的, 经常运了货物到处跑,船上的那些打手, 就是当初帮他押货的弟兄们。   三年前, 他接了一宗大生意, 如果这生意成了,他后半辈子就不用愁了。杜齐被设想中唾手可得的利益迷惑了,回到家中将房子押了,砸锅卖铁地凑出了一大笔钱,运了一船的货物出海。   可谁知道,在半途中这船遇上了风浪,被掀了个底朝天。一船人就像下饺子似的在水里扑腾着,眼看就要不行了。在此危难关头,有几艘货船开了过来。这船吃水很深,每两艘船之间都用铁链连着,纵使风浪很大,也奈何不了它们。   杜齐等人脱离了危险后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那艘倾注了他们所有心血的船已经带着满船的货物沉入了海底,这意味着他们不仅已经倾家荡产,还有可能会被生意伙伴告到衙门蹲大牢。   杜齐当时就想跳回海里一了百了,与其后半辈子痛苦的活着,还不如就这样死了。   在他灰心丧气,几欲寻死之际,船主走了出来。了解了他的情况之后,船主深表同情,当即表示要借钱给他还债。杜齐没想到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心里万分感激,扑通一声跪下来咚咚咚给杜齐磕了三个大响头,直言他以后就是他的再生父母。   杜齐拿了银票,本来还想求生意伙伴给他宽限几天时间,让他有机会去补货,可那人一听他落了难,当场就变脸了。那人拿出他们谈生意时签订的契约,上面写着,若不能在时限内上交货物,便要他们以双倍的货款赔偿,反之亦然。这生意伙伴倒也没有太落井下石,双倍赔偿也不必,只将货款和当时给的定金赔偿给他就算了。   杜齐签下契约时,可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倒霉,现在事已至此,除了自认倒霉外再无其他办法,他只能将刚刚到手还没放热乎的银票双手奉上。   眼看又要走投无路,船主人又出现了,他见杜齐实在可怜,便给了他一个营生,让他做工抵债。而这营生,便是那艘花船……   楚辞听他回忆往昔,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刚开始还不明白,后来终于懂了。   “你是想说,这艘花船并非由你掌管,主家另有其人?”   杜老爷一脸赞同:“是啊,大人英明!我就是个掌柜的,这么多年赚来的钱也没进我手里,你们就放了我吧!”   “等等,”楚辞质疑道,“我们怎能确定这不是你为了脱罪而想出来的借口呢?毕竟照你所说,那船主是你的大恩人,你为什么要恩将仇报,把他们供出来呢?再者,你背信弃义,知恩不报,这样的人品很难让我们相信你啊。”   杜老爷脸色一变,往地上呸了一口:“什么恩人?我对他感恩戴德,兢兢业业地帮他照看生意,可他又是怎么对我的?上次我出海之前,原想找他说一声,谁知刚好就让我听见真相了!”   “真相?”   “对,原来当初与我做生意的那个人就是他的人,而他那夜能救我于海上,也并非偶然!在他原来的计划里,是准备扮成水匪将我洗劫一空,再出手相助的!”   楚辞听完傻了眼,居然还有这样的事,可真让人叹为观止啊!也难怪杜老爷没有任何挣扎的就将他供了出来。   “那船主到底是谁?只要你协助官府将他缉拿归案,我们便可从轻发落与你。”   “你说话算话?”杜老爷眼睛一亮,期待地看着楚辞。而后他又反应过来,道:“你只是一个普通百姓,充其量就是个师爷,你哪能给我从轻发落!除非你身边这位大老爷说了我才信!”   范大人面色黑沉,他还没见过如此胆大包天的犯人,要不是这艘船可能与水匪有关联,他才懒得插手。就在他要说话之际,大牢的门突然被打开了,吴县令风风火火地走了过来,脸上的表情有些难看。   “二位审犯人怎么不叫上本官一起?!说起来,本官才是这罗潭县的父母官罢,再加上此案又发生在我管辖的范围之内,怎能劳大人亲自审问!”   场中气氛瞬间发生变化,战火一触即燃,楚辞心里叹了口气,眼看就要问出点什么了,偏偏这时让他找来,唉,真是时运不济。 第319章 接头之人   利益当头, 吴县令勇猛地冲了出来维护自己的利益。范大人被他这么一问, 当下黑了脸。   “吴县令这是什么意思?本官身为上峰,做什么还要事先请教一下你不成?”   吴县令被他周身萦绕的官威一震, 瞬间清醒过来,连忙拱手认错:“还望大人见谅, 下官也是一时情急, 毕竟此乃下官分内之事,理因亲自审问。若知府大人知道下官将此事推给大人, 恐怕会怪罪下来。”   他态度虽然恭敬,可说出口的话却是分毫不让, 仍不愿意放弃那笔唾手可得的银子, 毕竟这么多银子,一旦到手了,县衙的财政一两年内都不会吃紧了。   范大人冷哼一声:“吴县令也不用拿知府大人说事,你大可放心,本官要审的和你想要的完全是两码事,待本官审完之后,自会让你再审一次。现在你先出去吧,本官所问之事不宜声张。”   他话中之意十分明白, 吴大人听罢,也只能讪讪地退到牢房外, 他心里想着, 若水师衙门的人执意要动那笔钱, 那他拼着得罪人, 也是要去讨个公道的!   范大人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将视线重新移向跪在牢里的杜老爷身上。   “你方才说,只要本官开口允许将你从轻发落,你便告知我们花船船主的下落?”   杜老爷用力点了点头,一脸谄媚:“其实小人也是一时糊涂受人蒙骗才替人办事的,只要大人答应,小人是绝不敢欺瞒大人的!”   楚辞瞧他那大腹便便的样子,便知此人所说不尽详实,替人办事是真,受人蒙骗倒不一定。   “你说吧。”范大人对这种小鱼小虾自然是不会太在意的,何况,就算他允诺会从轻发落又怎样?他可没有保证别人也会对他从轻发落。   杜老爷自是不知范大人心中所想,他得到保证后心中一喜,便将船主的身份交代了。   “你是说,他就在省城之中?”范大人问道。   “对,每过两月,他们都会派人来取银子和抵押品,我也是偶然之间听他们谈话才知道的。”杜老爷想起那次偷听到的东西,心里还是十分愤怒的。   “这么说,你不知道他具体是在何处的?”   杜老爷摇了摇头:“每次交银子都是他们定的地方,次次都不一样。”   “你可有办法找到他们?”   “没有,不过再过两日便是他们取银子的日子,届时他们肯定会定下地方,大人只需提前埋伏人手,肯定能抓住他。”杜老爷想必是恨极了他们,不止将所有事和盘托出,还出了个主意抓他们。   范大人点点头,看来这伙人果然是有问题的,接头方式如此隐蔽,一看就不是正经生意人。   楚辞见范大人似乎想走了,连忙暗示他还有一件事。范大人经他提醒,也想起了,便问:“前几日在船上客房里的人是谁?”   “啊?”杜老爷一脸懵,完全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楚辞说道:“就是那日你宴请我们之时,住在东边第三间客舱的那位。”   杜老爷思索片刻,恍然大悟:“你说他啊,他姓古,是那边送来的客人,上过好几次船了。”说完,他又猥琐一笑,“此人有些怪癖,看起来个子矮小,花样还不少呢,姑娘们被他——”   “咳咳,”范大人咳嗽两声,打断了杜老爷逐渐发散的思维,“此人是什么来历你可清楚?”   杜老爷愣了愣:“这我就不知道了,那边让我们不要问那么多。”他又想了想,说道:“不过,那人怪怪的,不像是本地人,说话也有点别扭。”   “你可知他现在去了哪里?”   “当日船一靠岸,他就走了。那人是犯了什么事吗?”杜老爷小心地问道。   “不该问的别问。你且好生在这里待着,两日后本官会派人过来找你。”范大人见问不出什么东西了,冷哼一声便往牢房外走去。   楚辞跟着他一起往外走去,吴县令见他们出来,忙上前问候,被范大人奚落了两句,也不着恼,转身就进了牢房。   ……   两日后,杜老爷设的一处暗桩接到了这次取银的地点,便马不停蹄地前来报告。水师衙门的人提前埋伏在那里,将前来取银的几人拿了个正着。   被抓的其中一个大约四十岁上下,个子很高,身材消瘦,脸颊蜡黄凹陷,仿佛重病的人一样,他就是每次与这杜老爷接头的人,名叫杨水生。   此人和墙头草杜老爷相比,明显是个硬骨头。被抓之后,无论别人问什么,他都一声不吭,即使上刑也硬咬着牙齿强忍过去。   不过,跟在他身边的人却没他这般有骨气,只一顿鞭子下来,就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透露的干干净净。只是他们本来就是小喽啰,即使说了也没说到点上,唯一有用的消息,就是杨水生的住处。   范大人知道这一消息后,立刻派人去抓拿他的家人,谁料水师的人刚一出门,便看见罗潭县的万捕头也带了一队人马在外头等着。   “你们这是干什么!”水师这边领头的是范大人的亲卫许明,他见万捕头等人拦在前面,立刻斥道。   论职位,自然是许明更胜一筹,所以万捕头很有礼地答道:“卑职是奉吴大人之令前来助阵的。”   “此事与你们不相干,限你们速速离开此地,若耽误了提督大人的事,我要你们好看!”许明怒道。   “许亲卫不要生气,卑职也是奉命行事,如果完不成,回去吴大人也是要怪罪我们的。若许亲卫不嫌弃,万某这些兄弟就听您使唤了,待事情办成,我等定不打扰。”万捕头心里发愁,他不知道吴大人为什么要让他们在驿馆门口侯着,还说一定要跟着水师的人办事,但是他们做属下的,自然是要听命行事的。   “军情紧急,若在干扰,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许明看着面前这些不听劝解的人,眼中凶光一闪而过。他的那些手下听了这话,立刻拔出随身兵器指向下面的人。   万捕头等人见状,立刻肌肉紧绷,往后退了几步,手也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挎着的大刀上面。   眼看战火就要一触即发,驿馆里又出来个人。   “两位莫要互相置气,提督大人交代的事情很重要,多派点人手也未尝不可。只是,须以水师为主,县衙为辅,不可擅自行动,明白了吗?”楚辞说道。   水师的人知道楚辞这几日一直跟在提督大人身边,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他的话还是很管用的,当下便放下了手中的兵器。而县衙的人见他们都乖乖放下了,便也跟着放了。   两队人马沉默着各自上了马,一行人朝着省城外不远的凤来镇奔去…… 第320章 箱子里的宝贝   凤来镇, 之所以以此为名, 是因为传说中曾有凤凰栖息于此地。传说并不可考,但家家户户院子里种的都有能招来凤凰的梧桐木, 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据那些人交代,杨水生的家就在一条名为桐木里的巷子中, 可他们到时, 却发现这杨家的门大开着,屋子被翻得杂乱不堪, 早已人去楼空。   楚辞四处观察了一下,发现屋里虽凌乱不堪, 但桌上摆着的碗盘里还有饭菜,用手一触尚有余温, 可见人刚走不久。   这边许明早已怒目圆瞪, 在他看来,如果不是县衙的这些人不识好歹, 硬要插上一手,他们定不会耽误时间让贼人逃脱的。   万捕头同样也委屈, 他认为,如果水师的人能早点同意让他们跟着, 就不会在驿馆门口僵持那么久, 以至于走漏了风声,让这些人有可乘之机。   楚辞叹了口气, 说道:“二位先不要置气, 这些人应该还没走远, 不如遣人先去周围的邻居那里打探消息,问出杨水生家人的样貌特征及其他,之后也好将他们抓捕归案。”   许明和万捕头也过了意气用事的年纪,此时听了楚辞给的办法,当下就各自带人马分头去找杨家的左邻右舍问话了,只留楚辞一人在这院子里寻找线索。   以楚辞的判断,杨家人应该只比他们早离开一会,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们八成不会带着大件的物品离开,所以这杨水生家,必定有他们想找的东西。   杨家是一进的院子,共有三间正房四间耳房。因为去的匆忙,这些屋子都没来得及上锁,倒是便宜了楚辞可以直接进去。   杨水生父亲早逝,身边唯有一位老母,他是个孝顺的人,所以最大的那间房,给了他娘住。楚辞在房里绕了一圈,仔细地敲击了每面墙和地板,不过很遗憾,并没有找到任何地道或密室之类的地方。   他又往其他的房间去,里面也只有最基本的那些摆设,并没有疑似账本或证据的东西存在。光从屋子的摆设来看,这杨水生家里倒是清贫,桌上摆的,床上放的都是一般老百姓能用得起的,粗略看上去,绝不会让任何人起疑。   楚辞将他家的屋子全都找了一遍后,外面打听事的两队人马也回来了。据邻居们说,大概三刻钟之前,曾经有人敲响了杨家的大门,不一会儿,杨家人就背着包袱匆匆出来了。   邻居问起时,她们就说娘家突然有事催得急,马车就等在外面,不好多说。之后就出了巷子口不知去向了。   万捕头看了看一直待在这里的楚辞,问道:“这位兄弟,你可在杨家找出了什么可疑之物吗?”   楚辞道:“我只略翻了翻,不曾找到什么可疑之物。许亲卫和万捕头查案多年,想来对于搜查罪证一事必有独到之处,还请万捕头和许亲卫再派人查一查。”   万捕头嘴上说着“你既然翻了那应是没有的”,可招呼手下人的速度却一点都不慢。许明见他这般行事,便也派了人跟着一起搜查。   一大伙人翻箱倒柜地找了一会,和案件有关的一律没找到,杨家人各自藏着的私房钱倒找出了不少。   眼看就要无功而返,楚辞四处张望着,视线突然定格在院子里的某处。   “那是什么东西?”   只见院子里的一棵梧桐树下,有一处两三寸高的凸起,上面覆着石板,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万捕头顺着他的视线去看,解释道:“哦,这是咱们这儿的水井,家里有孩子的,一般都会拿石板盖上,以免孩童失足落井。”   “原来如此,可从方才你们打探来的消息里看,这杨家好似并无孩童。”   “有些人家比较讲究,用石板来遮挡灰尘也是有的。”万捕头说道,他觉得这人真是少见多怪,难不成其他地方的人不用水井吗?   楚辞恍然大悟状点头,可还是忍不住走近打量,他发现这井似乎有些蹊跷。这井周围十分干燥,没有一点水渍,石板也是如此。按理来说,井边的石头上应该有青苔才对。   许明见楚辞观察得十分仔细,便也扫视着井周边的环境,突然,他眼中精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接着大步向前,走到树旁,蹲下将井盖用力一揭,果然——这里面一滴水都没有!   这井里面黑洞洞的,借着光线可以看出它是一直向下延伸的,这分明是个地道!   “来人,拿些粗绳过来,我要下去看看!”许明吩咐道。   “许亲卫,再让他们拿一根火把过来吧。”楚辞道,万一这里是个废弃的洞穴,走着走着缺氧就不好了。   许明听从了他的建议,片刻之后,他和几个手下就绑着绳子拿着火把下去了。   楚辞等人在上面等了一会儿,就见井口的绳子动了动。这是回撤的信号,众人连忙合力将他们拉上来。   东西快到井口时,他们才发现,原来拉上来的不是人,而是两口大箱子。箱子上挂着一把重重的铜锁,看着得有两三斤重,也不知里面锁的是什么宝贝?   水师的人又将绳子放了下去,这次上来的就是许明等人了。许明拍了拍身上沾到的泥土,说:“这地道里除了有一间宽敞的石室外,还有一个出口。可是那出口上面也挂了大锁,我们用尽了办法也打不开,暂时只能作罢了。”   说完后,他又看着这两口大箱子,说道:“这就是在那石室里发现的,除了这个之外,里面还有桌椅和一盏油灯,桌上还摆着笔墨纸砚等物。”   万捕头眼神热切地看着这两口大箱子,县令大人要他们找的就是这东西。之前他们审问那杜老爷时,还想着能把银子要到手,哪想那姓杜的也只是个替人办事的,无奈之下他们只好跟着水师的人。皇天不负有心人,他们总算是找到了!   “在场之人可有精通这功夫的?”万捕头说着,手还一边做了个开锁的动作,看上去有些滑稽。众人都摇摇头,毕竟除了锁匠之外,就只有窃贼懂这玩意了,而他们两者皆不是。   万捕头摇摇头,吩咐身边人去找个锁匠过来开锁。还没等那衙差迈出门,就被人拦住了。   “此物事关重大,我等不该擅自打开,应运回去交给提督大人做主方为上策!”许明说道,水师的人拦在罗潭县衙差面前不让分毫。   万捕头扯了扯嘴角拉出一个假笑:“您说错了吧?吴大人身为此地父母官,任何案子都应该交由县衙审理才是!”   “你的意思是,提督大人没有资格审理此案?”许明语气危险。   万捕头假装恭敬:“卑职不敢,但我还是认为各司其职比较好。”   两边又僵持上了,论官位,自然是提督大人更胜一筹,但论职能,却是吴县令更加占理些的。两方本就认为自己说的有理,现下又多了两口箱子,自然更不会退一步了。   “两位与其在这里争执不休,还不如尽快赶回罗潭县,将此事报告给两位大人,由他们自己裁决便是。现在犯人家属还未抓到,应及早报告大人再做布置,以免夜长梦多才是正理!”楚辞再一次劝道,他发誓,下次绝不再和这两人一起出门了。   最终,那两人还是听从了楚辞的提议,将箱子运回了罗潭县,同时还派了人在这看守院子。   箱子运回去后,范大人便直接做主让人来开箱,吴县令扯着难看的笑容站在一旁,眼里满是恼怒,想来应是直接被官威镇压了。   范大人没有理会他的想法,他的眼睛紧地盯着锁匠的一举一动,妄图以意念迫使锁匠的动作加快。被大官盯着的锁匠浑身冒汗,开锁的速度反而更慢了些。范大人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便假借口渴出去喝茶。没有了精神压迫,锁匠的思维和速度都变快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就将这两个沉重的大箱子都打开了。   范大人听说了消息后,不顾风度地从后面大步走了出来,并且正好撞见吴县令脸上来不及收回的笑意。   原来,这箱子里装的并非是他们设想中的银子,而是一张张看起来有些陈旧的纸。   范大人随手拿起一张,只见上面写着“陈嘉,南闽省古县人士,今抵押祖传玉佩一块,待还清欠款后可赎回此玉,如若期限内不能还清欠款,愿以此物相赠以做利是。如若食言,任凭处置,绝无二话,天和元年七月初三立”。   范大人眉头微皱,官府明令禁止不允许民间出现印子钱这种东西,这人竟然明目张胆的扣押别人的物件并以此要挟,实在可恨极了。   他又随手拿起几张,却发现,这几张和前面的那张除了姓名籍贯和抵押物不同外,其他部分都大同小异。但令人震惊的是这些人抵押的物品除了首饰玉器之外,还有很多田地房产。甚至,这里面的抵押物还有几张秀才文书。   这些契约所属时间都不尽相同。最远的在嘉佑年间,最近的则在三月初。若不是他们抓住了杜老爷,恐怕这里面还要加上前几天花船被坑的那些客人的。   只是,按杜老爷所说,这些人立了契抵押了东西,只要银子送到,他们便会将东西全部归还,为何这里还会有那么多呢?难不成他们没有赎回东西?可若是没有赎回,那么这些契约上写的玉佩,房产地契之类的东西又去了哪里? 第321章 私盐   一个个未解的谜团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这里面不包括吴县令, 因为在他发现箱子里的不是银子后,就失了兴趣, 打道回府了。   他要再去问问那姓杜的,这么多年靠手段得来的银子到底去了哪里?   “楚大人, 听闻你向来才思敏捷,不知你有什么看法?”范大人问道,最开始就是这楚辞说花船上的人与水匪有关,现在倒好, 水匪没抓着, 问题倒是一个接一个的出现, 实在让人烦心。   “大人, 我认为此事应该从两方面着手处理, 第一, 要先派人去将杨水生院子里那条地道中的锁解开, 看看这条地道最终会通向何处。第二, 将箱子里的契约做个整理,将上面涉及的人悉数登记在案,一个一个去查, 看看那幕后之人扣押这些物品到底有何用意。”楚辞没有卖关子, 直接就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范大人有些奇怪:“你说的第一条我也很赞同,可这第二条有何作用呢?幕后之人扣押这些物品的用意十分明显, 不就是为了银子吗?”   楚辞摇头:“大人您想想, 若只是要银子, 他们为何不干脆点直接将这些东西卖了便是, 这里面的东西只要卖了,就比他们各自欠的钱要多些。故下官认为,他们真正的目的其实不在于要钱,而是想利用这种手段去控制他们,以此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范大人一惊:“你是说……”   “对,下官怀疑那些人想利用他人来打探消息。下官自从听见倭人杀人那天起,就不自觉地将倭人与横行我南闽沿海的水匪连在了一起。”楚辞神情严肃,将自己推断的结果慢慢说了出来。   “然后我打听了一下水师派人抓捕水匪的过程,这么长时间以来,水师一共出动过数十次的抓捕行动,他们每次接到情报时出兵都十分迅速,可无一例外都被水匪逃掉了,就好像,他们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一般。”   楚辞说起未卜先知这四个字时颇有点意味深长的意思在上面。   范大人听了,表情也逐渐严肃起来:“你是说,水师之中有人告密?”他的脸上满是不快,也不知是因为楚辞的怀疑还是因为什么。   楚辞摇摇头:“不,下官的意思并非如此。能入军营的都是好汉,他们舍生忘死报效国家,自然不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而出卖消息。”   范大人脸色稍霁:“你继续说。”   “是。”楚辞接着说道,“大人有没有想过,水师出海,大多时候是从码头出发,那里人多眼杂,说不定就有什么有心之人潜伏在其中,一有动静,就立刻去禀报。”   范大人立刻质疑道:“如果是码头上的人走漏消息,那么本官也曾秘密组织水师的兄弟从别处出海,可仍然会被水匪们逃脱,这又是为何呢?”   “这就有可能是不经意之间透露的了。人们对亲近之人一般都不会设防,这些人隐藏在众人身边,有时候仅凭不经意的一句话,便可猜出来。举个例子,若大人决定当夜出海抓捕水匪,夫人问起去处,您会怎么说?”   范大人哼了一声:“本官自会说有要事在身,妇道人家莫要多问!”   “您这样说,夫人便会郁郁寡欢。她的丫鬟见状就会询问缘由,夫人定会说,大人彻夜不归,说是有要事在身,还不知是去哪个温柔乡里了。”楚辞学完,见范大人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心中不禁暗笑,看来是被他说中了。   “丫鬟们大多都会互通有无,想必不需片刻,全府上下就都会知道大人晚上不回家要去办事的消息了。那些水匪本就做贼心虚,一旦他们知道这个消息后,就会变得更加谨慎,一有风吹草动,就会脱身离去,不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本官府上纪律严明,从不收容那些多嘴多舌的丫头!”范大人被他这么一说,竟觉得之所以抓不住水匪,责任全在他府上,便忍不住辩解一句。   楚辞失笑道:“下官也只是举个例子罢了。不过,每次水师出任务的何止百人,只要一个人身边有那有心之人,这场抓捕就不可能成功。”   “照你这么说,那水匪根本就不可能抓到!”范大人被他说得有些心灰意冷了。   “所以啊,大人才需要命人将这契约上的人悉数统计出来,将可能成为有心之人的人全都找出来,就可避免此类情况的发生。要知道,我朝律法严明,若不是被人逼迫,普通百姓怎敢做这种出卖消息的事情呢?”   范大人思忖片刻,决定还是按照楚辞的说法去做。他现在已经骑虎难下了,如果半途而废的话,不仅抓不水匪,还有可能被秋后算账。   水师的人得到消息后立刻兵分两路,一路人马带着锁匠去开地道的门,另一边则一张张地登记这契约上的姓名和籍贯。   驿馆里灯火彻夜通明,但凡认得几个字的都留在这里登记,天明时分,个个脸上都挂上大黑眼圈了。待他们将名册上交之时,另一群人也回来了。   他们脸上虽有疲意,却难掩兴奋之情。   “大人,那密道被打开了!我们顺着密道往里走,走了大约四五里路,方才走到尽头。密道的尽头还有一扇大铁门,幸好我们逼着锁匠一路跟着,要不然就出不去了!”说话的人语气轻快,很是得意,看来他就是那个逼锁匠一起走的人。   “解开铁锁之后,我们发现这是一个废弃的码头边上,那里还搭了几座茅草屋,里头有人生活过的痕迹。除此之外,我们还发现,这个码头也有用过的痕迹,想来他们运东西都是从这边运过去的。后来我们在四处搜查了一会儿,在某处找到了这个东西。”   说着,这人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将其慢慢打开,只见一堆黑漆漆的土中间,时不时地冒出几颗白白的小点,看上去十分醒目。   “这是?!”范大人脱口而出的话难掩其惊讶,“他们竟然还敢偷运私盐!”   南闽省共有三个采盐场,每年晒出的盐足以供给大半个魏朝使用。因为百姓们的生活离不开柴米油盐,所以朝廷对于私盐的管控力度非常大,一般抓到就是抄家流放。   这三个采盐场每年都有定例,定例之外多了的,可由当地县衙支配,定额卖给周边的小商贩。定例之中的则以谈好的价格卖给那些大盐商。因着这个缘故,南闽省的财政好了不少,除了上交国库的那些之外,还有不少盈余。   可是这几年来,采盐场不断传来出盐量吃紧的消息,定例一年比一年要少,到了这两年,就连需要上交国库的,都要省里的财政额外补贴。   每年巡抚大人都要念叨几遍,却原来,他们还有私盐可卖! 第322章 失踪之人   事情涉及到了私盐案, 楚辞立刻变得敏感起来,他觉得此事不宜再插手了。自古私盐案都牵扯众多,若没有上面的人撑腰,下面的人也不会冒着被砍头抄家的风险来做这件事。再贸然插手, 万一被卷进去, 恐怕会连累自身。   没想到只是在船上的偶然发现,竟然会带出这么多的风波,难不成自己是事故体质不成?楚辞忍不住开始怀疑。   但当楚辞向提督大人提出告辞后, 却遭到了他的再三挽留。提督大人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但所有的证据都是靠着楚辞推断出来的, 要让他把楚辞放走,显然是不可能的。   范大人在闽地水师提督这一职位上也干了十几年了,碍于种种原因,一直寻不到升迁的办法。他是个武官, 眼看渐渐上了年纪, 若是再干不成一件大事, 恐怕仕途就要止步于此了。   眼下之事虽然有风险, 但同样存在许多机遇, 若能办好,那加官进爵指日可待!若办不好嘛,范大人看了一眼楚辞, 届时也可想办法推脱一番……   楚辞被他盯着, 哪还能不知道他的心思。但这事是他自己搞出来的, 现在对方又拦着不让离开, 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留下来解决掉这事再走。   ……   之前楚辞给范大人出的两个主意,一个是找到密道的源头,这事已经办妥了。但楚辞猜测贼人的通道一定不止这一条,俗话说“狡兔三窟”,别处一定还有通往此处的密道。所以范大人派了一队好手日夜在那废弃码头周围盯梢,一有动静便来报告消息。   第二件事,就是找出这些欠条上的人了。此事较为繁杂,需要大量人手,所以范大人回了一趟府城,将提督衙门的人都派了出去,能找多少,就找多少个。找到了之后便带回来按照楚辞设置的几个问题发问,再根据他们的回答录下口供以做证据用。   待上面的人找得差不多之时,一来二去便又耽搁了十几天。期间张文海来过一次,道那鱼丸生意已走上正轨,在漳州府卖得很不错,又道楚辞那些手下趁着楚辞不在的这段日子变得惫懒了些,原来楚辞定下的每月巡视各地县学考较学问一事也只有少数人去做了。还说现在漳州府流言遍地,有人说……   楚辞瞧见张文海脸上似有难色,不禁勾唇一笑,问道:“怎的这般难以启齿?他们说的话无非就是我八成被罢官回不去了吧?”   张文海点头:“楚兄真乃神人也,他们如今在传,说你被上峰招去已过月余音信全无,估计是自身难保了。更有甚者,已经在打听下一任漳州府提学会是何人了。”   “看来他们对这套程序很了解啊。”其实不止是漳州府,闽地其他州府的提学都换的比较勤,最长的也不过待了三年时间,最短的待了月余就忙不迭地走人了。   张文海脸上有些愤色,在他看来,有楚辞这样肯做有担当的官员来治理这一方学政,那些人不感恩戴德就算了,竟然还有那样的心思,简直是不可理喻。   “他们可有为难你们?”楚辞问道。   张文海摇了摇头:“目前倒是还没有,估计也是看在那些鱼丸的份上吧。”如今漳州府那些人很是追捧鱼丸,还道它们是京中的贡品,把它们的来源编的头头是道。这般言之凿凿,就连张文海都忍不住要相信,这东西确实是京里来的了。   “那就好,再过几日我应也可回去了,到时候再来收拾他们。你们先帮我盯着,看谁的动作最大。”楚辞笑了笑,看在张文海眼中似有几分不怀好意。   “对了,还有这东西,帮我送出去吧。”楚辞进屋取出一卷纸,递给了张文海。   张文海展开一看,竟又是一份题集。遥想当年那本《辞海题集》初问世之时,可在周边几个县引起了轰动,当时那抢购的场面至今都还似在眼前。   如今楚辞的身份和以前大不相同了,恐怕许多人还未翻阅过,单单是看着上面的署名,就已经心甘情愿掏银子了。   张文海心下感慨,手上的动作也不停下,他拿到时便觉这卷纸的厚度不太一般,翻开看才知,原来这是一套题集,分为几册,内容从童子试一直出到了会试,上面不仅有各种题目,还有很多答题技巧,甚至还贴心地附了许多考场规则,不管哪场考试,上面都应有尽有。对一些初入考场之人来说,帮助非常大。   “楚兄,这物你是什么时候准备的?内容如此详尽,对我等学子来说,可谓是一大助力啊!”张文海很激动,他回去一定要仔细看看会试和殿试的规则及试题,虽然他目前还未过乡试,但他此刻信心极度膨胀,觉得那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楚辞回忆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道:“约莫是在那次讲座之后吧,我一直带在身边,想到就写一些上去,也没刻意去出,所以慢了点。此物你帮我寄回县学去,劳夫子帮我校对一二,到时候再去找陆掌柜,商议一下出版事由。”   张文海点了点头,他已经听楚辞说过闽地水路和陆路的弊端了,想来也是很不放心这花费了很多心血的东西落在贼人手中。   张文海手里握着张家的一支商队,届时就让他们帮着带回去便是了。   将题集交给张文海后,楚辞松了一口气,既然当初答应了那些人有空就会出些题,不做就是失信于人。一个好名声也是需要经营的。   ……   “楚大人,这两箱欠条上的除了几个失踪人口之外,其他人的口供已悉数在此。本官一一看了,发现此事正如你所说,这些人恐怕都在无意间泄露过秘密,甚至连他们自己并不知情。”   范大人表情十分严肃,在他管辖范围内可能出现了别国的奸细,这对一个将士来说,是很大的耻辱。虽然目前还不能万分肯定这是倭人的计谋,但他们确实在其中扮演着某些角色。   楚辞想了想,对范大人说道:“这些失踪之人是何身份,家人有没有来报过案?”   “有几个据说是报了案的,只不过本官到底武官,不好干涉县衙太多,故不便去查他们留在当地衙门的案底了。”范大人说道,这罗潭县他还是因着花船一案才勉强插手的,按理说,地方军事和政事应是互不干涉的才对。   “下官也知道大人的难处,这样吧,还请大人派手下将那几个失踪者的家人找过来,下官有话想问问他们。”   “行,本官这就遣人去办。”范大人往外走去,忽然又停了下来,他顿了片刻,说道,“楚大人,本官最近动作太大,已经引起了许多人的打探,若长久没有进展,恐怕会功亏一篑,还望楚大人你不要辜负本官的信任才是。”   他的话有些意味深长,楚辞道:“下官一定尽力而为,不负大人所托!”他的声音虽不大,但却十分坚定。   范大人听后,心中倍感安慰。   水师的动作很快,不过半天时间,这欠条上面失踪人口的家属便已经全部带来了。   失踪者一共有七人,被带来的家属中,可能有他们的父母兄弟,也可能是妻儿。一群人惶惶不安地站在厅堂里,看上去有几分可怜。   楚辞没有立刻出去,而是仔细观察了一下在场的每个人。观察了一会之后,他让一个士兵去发话,待知道他们被带来的原因是因为那失踪之人时,场中众人面色各异。   有几人一听到名字便已经泣不成声,好好的人出去,怎会几年时间毫无音讯呢?他们日也等,夜也盼,盼着能再见他们一面,可是只能一次又一次地以失望收场。   有两人脸上虽强装出悲伤的样子,但眼中却并无伤痛,甚至还有些不耐。楚辞回忆了一下,发现这两人分别是那失踪地周庆和贾坤二人的家属。   “各位,官府找大人来问话,目的就是想帮大家把亲人找回来,还请大家能够知无不言,不要有所隐瞒,以免遗漏了重要消息。”楚辞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嘴里劝道。在说话时,他的余光一直看着那几个人,发现他们在听到要把亲人找回来时,脸上偶然流露出几分不以为意的表情,就像是不相信官府能做到一样。   其他老百姓却很激动,一时间恨不得将失踪者的生平都告诉官府的人,他们迫切希望官府能帮他们找回亲人,就算……就算只找回一捧白骨也没关系……   楚辞问了他们一些问题,例如人是何时,因何事,和何人一起去往何地?家人又是何时发现他们失踪的?失踪的这些年来有没有莫名其妙的人上门打听他的下落?   大家回答的都差不多,楚辞特别关注的那几个也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回答的中规中矩的。   问过话后,楚辞就让他们排着队将那些失踪者的外貌特征报上,他会当场作画将他们画出来,而后贴在城门口重金悬赏,寻找他们的下落。   百姓们不疑有他,一听他这样说,立刻就把外貌特征说了出来。楚辞根据他们的描述一一作画,直到他们说有七八分像了才画下一个。   “轮到你了,速将周庆的外貌报上来。”楚辞难掩疲倦地捶了捶手,这一下午画下来,别说还真有几分难受。   周庆父亲立刻上前,也像其他人一样,把他的外貌特征说了出来,只是在说话时,他总是忍不住看右上方,手也不自觉地捻着衣角,似乎有些紧张。   “是长这样吗?”楚辞按照他的说法把人画了出来。   这人佯装仔细端详,但实则眼睛停留在画上的时间却很少。过了一会儿,他说:“没错,老爷,这就是我儿周庆,您画得像极了!”   “是吗?”楚辞勾唇一笑,然后挥手让他出去,又问了起了那贾坤的家属。   “许亲卫,劳您派几个人暗中跟着周庆和贾坤二人的家属,看看他们会做些什么,说些什么。”楚辞经过长时间的观察,已经能断定这两人应该是在撒谎了。人撒谎时表情动作都会有细微的变化,一般人不会特意观察,但若有对此比较了解的,是一眼就能看出其中不同的。   而之所以这两人行为反常,楚辞觉得,应该是他们其实见到过失踪后的两人,并且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才会帮着掩饰。   楚辞没有当场揭穿他们,为的是不想打草惊蛇,他确信,人只有在自己确认安全的环境中,才会放松下来,不经意地暴露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第323章 同一个人   是夜,水师的人抓了好几个人回衙门。定睛一看,正是今日楚辞怀疑的周庆和贾坤二人的家属。   “老爷子,这么着急是要去哪里啊?”楚辞看着地上的包袱,朝他们笑笑。   周庆他爹脑门子上都是汗,他本来已经出城,想着等会连夜赶路把消息传出去。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近来官府似乎察觉出什么一样,三番两次到他家问话,还经常有陌生的面孔在附近转悠。   他当时就觉得不妙,谁想今天一早竟然又被带去衙门问话了。他虽然托辞敷衍了过去,可是一旦衙门发现他报上去的样貌特征不是他儿周庆的,恐怕到时更难以收场。所以他就想着,先一步把消息递出去,让周庆做好准备,这段时间千万不要露面,以免被人发现。   他虽然不知道周庆假借失踪是去做了什么事,但是从他每年回来时带着的大笔银子也可以猜出来,他做的,恐怕不是什么正经生意。不然的话,为何每次入夜才回,身上还做了多处伪装?   贾坤家里也是一样的情况,只不过他家做事更是直接,干脆一家人都卷了包袱准备离开此处。   见他们不说话,楚辞又道:“实话说吧,其实周庆和贾坤二人根本就没有失踪对不对?”   这话仿若一个炸雷从天空劈下来,立时惊得两家人面色如纸。这人莫非有神通,明明除了他们自己,旁人是绝无可能发现的,他怎如此笃定那二人还活着呢?   “你们也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只要你们能如实的把他二人的样貌特征说出来,今日的隐瞒不报便既往不咎。”楚辞说道。   “我儿就是失踪了!你们当官的不给人活路啊!我儿失踪了这么久都没把人找回来,反过来还要为难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天老爷,开开眼吧!”贾坤他娘突然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哭了起来,她这一哭,厅堂里的小孩子也跟着哭了起来,一时屋里闹哄哄的,让人无比头大。   楚辞冷眼看着面前的老妇人哭天抢地,脸上没有丝毫的动容。原本因为这妇人吵闹不休而有些为难的官差,也平静了下来,学着楚辞的样子冷冷地盯着他们。   许是他们的目光太过不善,这老妇哭着哭着声音便小了下去。   “哭够了吗?”楚辞问道,他的声音很轻,但传达出来的阴冷之意却不容忽视。那老妇讪讪地抹了一把没几滴泪痕的脸,从地上爬了起来,躲到了后面,依稀还说了句“真狠心”之类的话。   楚辞不愿和她计较,只和周贾两位当家的老爷说话:“说与不说全在你们,若你们还是不想说,我们也不能拿你们怎么样。”   有人偷偷舒了口气,但还没等他把心放回肚子里,楚辞又开口了:“我瞧你们的样子,似乎还不知道此事牵连有多广,那我便与你们说说。”   他转过身坐下,看了看下面站着的人,继续道:“之所以能找到你们两家,为的是一张欠条。这持有欠条的老板和伙计如今因为一桩大案已被朝廷缉捕归案了。”   “这和我儿有什么关系?”贾坤他娘壮着胆子又说了一句。   “官府寻了其他在欠条上署名的百姓问话,发现他们均有不同程度的协同犯罪行为,也就是俗话说的共犯。既然他们是共犯,那在欠条上署有名字的周庆和贾坤二人自然也不可能那般清白无辜,甚至嫌疑更大也说不定。”   楚辞瞧见他们似乎有反驳之意,紧接着又说:“当然,他们失踪不见,也可能是已经遭人暗害了。不过,从两位今天在厅堂上的表现和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个可能微乎其微。你们也许不太清楚他们具体是在做什么,但你们其实已经发现了不寻常之处,只是故作不知,有意包庇,甚至不惜欺骗隐瞒官府,论理也该被称一句共犯,与他二人同罪论处才是!”   他故意将事情说的很严重,目的就是动摇他们的内心,让他们能主动将二人供出。目前来看,收效不错,这几人脸上已然布满惊惧和些微的挣扎。   楚辞趁热打铁,将《大魏律》搬了出来,逐条给他们讲解包庇罪可能会受到的刑罚。他描绘的栩栩如生,刚刚还有些蛮横的贾母此时都已经抖如筛糠,其他人的脸色也由红转白,显然被带进了楚辞刚刚描述的场景中,或许还将主角换成了自己。   接下去的事就轻松多了,毕竟一方是他们日夜朝夕相对的家人,一方是失踪在外行踪不定的儿子,该怎么选本就无需考虑。再一个,周庆贾坤的样貌特征除了他们之外,乡邻们也是一清二楚的,与其到最后落个共犯的下场,还不如好好配合官府。   画好了周庆与贾坤的画像后,士兵们押着这些人下去了,只留楚辞还坐在那里拿着贾坤的画像端详。   楚辞越看这人越觉得面熟,他敢断定自己一定见过这人,可是在哪见过呢?楚辞越去想,就越是想不出,想到最后头都痛了,只能收好画像回房洗漱休息。   常晓做完楚辞布置的功课后早已睡下,正当他好梦正酣时,突然听见里间的床铺上突然传来一声“我想起来了”,吓得他差点滚下床。   “老爷,您怎么了?”常晓吹亮火折子点燃了蜡烛,然后拿着蜡烛进了里屋。   “来得正好,”楚辞已经披衣起床了,“你还记得我那一幅画放在哪里了吗?就是我之前一直带着的那一幅!”   常晓愣了一会,而后眼睛一亮:“老爷,您说的是那幅人像吧?我记得应是带来了的。您等等,我这就给您找出来。”常晓说完,便去他们带着的包袱里翻找,果然就找到了。   楚辞接过后,借着不甚明亮的烛光将画展开。他是为了确定一件事,而眼前的这幅画告诉他,他想的没错——那贾坤就是当初在漳州府唆使夫子们前去状告楚辞之人!   当初他化名江林扰乱了一方秩序后便悄然离去,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与花船一案有瓜葛。   楚辞越想越觉得恐怖,看来幕后之人早已织了一张很大的网,这网笼罩在闽地上空,也不知他们的势力到底有多大,更不知他们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 第324章 交代   贾坤, 周庆并之前的那几个失踪之人的画像立刻被拿去大量复刻,很快,官府的告示就贴满了周边的几个地区。   因为赏金给的足, 所以很快就有人上衙门来报告消息了, 那人是个货郎, 声称曾在某个偏僻的小村子里见过画像上的人,还说那个村子特别排外, 他误入其中只一刻钟的功夫就急着把人赶走。   当地县令立刻反驳,按货郎的形容的内容来看, 那个村子根本就不存在, 本地县志从未有记载, 也从没有衙差在那里收过赋税。但货郎一口咬定那处是有的, 还说如果不信的话可以由他带路。   楚辞和范大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发现了一丝不寻常。两人立刻制定计划部署兵力,力求直接抓住周庆和贾坤二人。   水师衙门的人连夜摸过去, 等到了地方才发现,此处入口极窄,是两座大山之间的一道夹缝, 大概一次只能通过一两个人,也不知道那货郎是怎么找到这地方来的。   水师衙门的人依次穿过夹缝进入山道, 他们发现也就是刚进的那处比较狭窄罢了, 越往里就越宽, 但不像是天然形成的,而是人为拓宽的。   许亲卫顿生警惕, 嘱咐手下的兄弟们小心行事,而后步子放轻,往更里头走去。   也不知是谁碰到了什么, 洞内突然响起了“叮铃叮铃”的铃铛声,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无比渗人,许亲卫心中暗叫不好,果然,下一刻,不远处的出口就亮起了火把。   “什么人?!”一个粗鲁的声音厉声问道,随着声音逼近,人影也慢慢出现在大家眼前,只见一个身穿布衣的黑脸瘦猴满脸警惕地看着众人,待看清他们的衣着打扮后,便倏地将火把朝他们一扔,撒腿向外跑去,敲响了立在山洞外的一面锣。   “哐哐”几声震天响,许亲卫心道不好,立刻抽出腰间的刀向前一挥,喊道:“冲啊,不要放跑了他们!”   亲卫队的人见他跑了出去,也立刻抽出腰间的刀跟上去。   这显然不是一个普通的村子,内里必定藏了很多见不得人的勾当,说不定就是那些人的老巢,要是能够抓住他们,升官发财必定不在话下!   待众人来到外面,发现先前敲锣的那个黑脸汉子已经被许亲卫压跪在地上了。有人从衣服里掏出了一根绳子,三下五除二的功夫就把他捆住了。   “继续往里边去,一个也别放过,是好是歹自有老爷们分辨,我们只管抓人!”一声令起,人群四散开来,从各个角落向村中心围过去,宛如一群闻到血腥味的狮子一般……   “禀告大人,昨夜一共抓住了四十三人,其中青壮三十六人,那个周庆和贾坤似乎不在其中,让他们逃了。”许亲卫有些懊恼,昨夜纵然他们很小心了,但还是提前暴露,让那些贼人得了信逃走了。那个货郎明明没有说山洞之中还布有铃铛!   “很好,把那些人带上来!”范大人倒不那么介意,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个村子一看就有问题,待会问出来后还跑那两个人跑了不成?   不一会儿,一大串“粽子”就被带到了大堂之上,那群人一见身穿官服的范大人便大呼冤枉,声称这群官兵不知为何过来抓他们,他们只是普通的老百姓。   “若你们都是普通百姓,那世间恐无良民了。”范大人冷笑道。   “大人既说我们不是普通百姓,那么你有何证据呢?即便你是当官的,也不能红口白牙污蔑别人!”一个汉子叫道,声音从大堂传到了门外老百姓的耳朵里,倒有一些人听见后点了点头,看似很认可他说的话。   “许亲卫,昨日抓捕这些人时,可有搜到什么东西?”范大人低声问道,一旁的许亲卫为难地摇了摇头,昨日抓了人后,他们也到处搜查了一下,可是屋子里外都没搜查出什么东西,也没发现任何地道。   “……”范大人一时无语,虽说他们行为诡异,但捉贼拿赃,没有证据确实不好办事,只能拿赋税一事开刀,“你们怕也不是什么良民吧,这些年的赋税你们一文钱未交,这可是死罪。”   “大人冤枉啊!我们哪敢逃税?若有官爷来收税,我们便是砸锅卖铁也是要交上的,只是等了一年又一年,却根本无官爷上门来。”那汉子一脸苦相,门外的老百姓们看了难免有些同情,确实啊,又不是人家不交。一旁的县令有些坐不住了,再说下去恐怕要得一个失察之罪了。   范大人看懂他的暗示,深吸了一口气,将话题转移:“普通百姓会在村子入口暗设机关吗?昨日本官的亲卫去时,为何你要鸣锣警示?若不是暗地里有不法勾当,何必这般警惕?”   “大人冤枉呐,我们村位置偏僻,时不时会有猛兽下山,再不就是山后边靠海那处的水匪过来游荡,若是不警惕一些,恐怕连窝都让人端了。我们做梦都盼着官府能把那些水匪除了。”那人说得声泪涕下,这回轮到范大人不自然了,毕竟清除水匪是他们的工作。   “你们村的人都在这了吗?”坐在下首一直没做声的楚辞突然问道。   刚刚一直回话的那个汉子狐疑地看了几眼,似是觉得这个俊秀书生没什么本事,便只敷衍的一点头。   “这就奇怪了。”楚辞笑笑,待把众人的视线都吸引过来后,他说,“若人都在这里了,那么为何你们村子只有男人,不见一个女子?难不成你们村的男人会生子不成?”   众人恍然大悟,怪不得之前看他们一直觉得有些古怪呢,原来如此啊!   那人脸上一僵,回道:“自然不是,我们恐怕那些妇孺遭险,早就让她们藏在一处安全的地方了。”   “哦?自小生活的村子不安全,反而别处更安全?你说怕她们遭险,那险从何来,莫非你们提前得到消息,昨天会有人去抓捕你们?我倒不知,现在百姓们的消息竟如此灵通了。”楚辞又笑笑。   “对,你快说说,这其中是何缘由?” 范大人来了劲,这些刁民擅长狡辩,差点就让他们蒙混过去了。   “这……”那人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眼珠子转来转去,似是在想对策。   “别想了,周庆,在这公堂之上还敢花言巧语,真当我们看不出来吗?”楚辞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似一声闷雷响彻晴空,那黑脸汉子顿时僵住了,眼中写满了不可置信,他不明白楚辞是怎么认出他的,明明现在的他和画像上的完全判若两人。   范大人和许亲卫也一脸懵地看着楚辞,不知他为何如此笃定,底下的官差还将告示拿了出来,认真地对比着黑脸汉子和周庆的区别。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周庆沉声道,一时间神情就有老实变得阴沉狠厉。   被揭穿了竟然都不再狡辩一下,直接就承认了?这种心理素质,竟也能当奸细?楚辞摇了摇头,看来这批奸细能力堪忧啊。   “第一,一群从没见过世面的普通百姓来了大堂见了官差早就吓得说不出话来了,你却丝毫不见惊慌,眼中也无敬畏,说话时对答如流,似乎早已想好答案。这说明你这人心性坚定,必是见过一些场面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平民百姓。”   “第二,你的脸和手都是黑黢黢的,可你转头对着我时,耳后发间露出来的肤色却是白皙的,这两部分看起来截然不同,所以我猜你将这些显露于外的身体涂了锅灰或其他染料,并对自己的五官做了点伪装。一般人根本就用不着这样,除非此人已在官府留了案底,生怕被人揭穿才会这样做。”   “最近十里八乡都在找周庆和贾坤二人,你出行打探消息应该受到了很多阻碍,才会易容现身。昨夜骗过了官差们你应该很得意吧,所以今天公堂之上你才会自己出面作答。”楚辞刚刚在他答话之时仔细观察了他许久,发现他的眼中时不时地会冒出几丝快意的神色,颇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样子。   周庆瞳孔一缩,颓然倒地,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露的馅。但他还是不死心,问道:“那你为何不认为我是贾坤呢?”   楚辞道:“当然也有可能,只不过你四肢完好,与贾家人的供词不太相同。而你的家人说你是个左撇子,我刚刚也注意到,你左手上的茧子要比右手多得多,说明你惯常喜欢使用左手。综上所述,你不是贾坤又能是谁呢?”   其他人暂时被押了下去,大堂上只留了周庆一个人。衙差打来一盆水,想要把他的脸和手搓洗干净,可这黑东西怎么也搓不下来。   周庆事迹败露,也不想再隐藏,他从袖中拿出一瓶药粉倒了些许下去,然后再用手掬了一捧水往脸上一冲,一张黑脸瞬间就变成白色的了。   楚辞的神情也终于有些惊奇了,看来这黑色的东西不是锅灰,而是一种类似于不脱妆化妆品的好东西,只有用那药粉做的卸妆水才能洗掉。   “周庆,你多年来隐姓埋名藏在暗地里到底在做什么?那个村子又是怎么回事?本官命你速速道来,切莫有半句隐瞒!”范大人眼神不善地看着跪在底下的周庆,为自己差点被这刁民愚弄而生气不已。   周庆只低着头跪在地上一声不吭,一副认命伏法的表情。这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气的范大人差点七窍生烟。   “好哇,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本官不客气了!”范大人手一挥,底下就有人拿了一副刑具过来,麻利地将那物套在了周庆的手指上。   眼看就要上刑,周庆突然大喊:“大人,我说,我说!”   “早些识趣不是更好?”范大人示意衙差停下。   周庆看看他又看看四周,然后压低声音说道:“大人,小人不敢有任何隐瞒,但这里人多口杂,有些事说出来恐怕……”   听他话中之意,此事恐怕牵连甚广,范大人略一想,便直接道:“此案案情复杂,官府还需仔细审理,暂且退堂!”   到了后堂之后,周庆交代了自上花船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包括那花船船主是如何逼迫他们妥协,又是怎样让他们打探消息的。其中有些消息事关重大,一旦泄露出去必会引起民生动荡。   范大人越听表情越惊骇,他万万没想到,在他治下,看似平静的南闽省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第325章 身份   “大人, 小人知道的东西就是这些了,不敢有半句隐瞒。”周庆道。   “你交代的是挺痛快的,但本官却有一个问题, 你说的到底是真还是假呢?”范大人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的, 犯人变节太快, 难免让人怀疑。   周庆苦笑一声:“大人不必担心这些,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其实我这些年来心里一直有被抓住的准备,我也过够了这样隐姓埋名苟且偷生的日子。现在身份已被揭穿, 我横竖难逃一死, 又何必再添点伤痛呢?”再者, 他最近发现了一个骇人听闻的秘密, 他实在不想继续下去了。   楚辞道:“听你谈吐,也是读过书的,为何甘愿沦为他人走狗, 一点风骨也无?”   “色字头上一把刀。”周庆没有多谈,只摇头念了这一句,便神情落寞地低下了头。楚辞也叹了口气, 根本之前的调查可知,这周庆原本也是有着大好前途的书生, 只可惜一步错, 步步错, 如今落得此等地步也怪罪不了旁人。   “即便你说得这般恳切,但本官还是有所怀疑, 你交代出的这些人在南闽省也是有头有脸之人,若因你之故误伤无辜,本官如何向朝廷交代?”范大人开口了, 他始终不太相信周庆。   “小人发誓,我说的这些千真万确,如有虚假,天打雷劈。”周庆猛的抬头,发下毒誓。   “何必发此毒誓呢?与其这样做,还不如交上一份投名状,如果对案情帮助较大,说不定官府能看在你坦白的份上不为难你的家人。比如说,与你同在告示上的那一个人如今藏身何处?”楚辞就差明示他了。   周庆低头思索了一下,然后道:“大人是想知道贾坤的下落吗?此人行踪诡异,不常和我们往来,我只大致知道几个地方,若还是寻不到他,就没办法了。”   说完,他在纸上将那几处地方写了下来。   趁着周庆还没被押下去,楚辞走过去蹲在他身边耳语几句,周庆有些诧异,但还是从身上掏出了什么递给他。   范大人此时正低头看周庆写出来的地点,没有注到他们之间的交谈。他遣人把周庆带下去后,然后便将楚辞招至身前。   “楚大人,你说我们先去哪儿找人?”范大人问道。   “依下官之见,应同时派遣衙差前去各处,此人十分狡诈,应会设置暗桩在他的落脚点,若第一次派人前去没有抓住他,后面抓住他的机会就小了。而且据周庆说,那用来易容的药粉就是贾坤给他的,我建议衙差捉人时,不要放过任何一个,需带回来细细辨认后方可释放。”楚辞道。   “就按你说的去办。”范大人点点头,心中对楚辞的能力十分认可。“不过,他刚刚说的那些人……”   范大人有些纠结,周庆供出来的,都是南闽省有头有脸的人,甚至还有官府中人。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里面涉及到的官员至多不过七品,且不是担当要职的,不然若真如楚辞预测的那样,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一切还未明朗,不可轻信他的话。再者,抓贼拿赃,大人可以派人暗中搜查证据,待有结果之后再抓人也不迟。”   范大人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在案情未明之前,这份名单不能泄露出去。”   “大人大可放心,楚某必会守口如瓶,绝不泄露半点消息。”楚辞向他保证道。   向范大人告辞之后,楚辞来到自己的卧房。常晓正坐在桌边做功课,见楚辞回来了,立刻上前帮他倒了一杯茶。   “老爷,您怎么现在就回来了?是不是我们能回漳州了?”常晓的眼神充满了期待,自从跟着老爷来省城,算算已有大半个月了,他很想明安和大虎哥,很想他们以前在一起的日子。   “再等几日吧,应该快了。”楚辞端起杯子一饮而尽。“今日你出门找阿铁他们,四处去打听一下那贾坤以前的事,不论什么信息都不要放过。”   “老爷,我明白,这就是细节处见真章吧?”   “孺子可教也!”楚辞满意地比了个大拇指。   下午时分,驿馆内。   “老爷,打听清楚了。那贾坤其人……对了,据说他还很怕小鸡。”常晓捂着嘴直乐。   “怕小鸡?”楚辞挑了挑眉,怕什么的都不难理解,怎么会怕小鸡呢?   “对,就是怕小鸡。这是他以前的一个玩伴说的,好像是这贾坤往日捉小鸡被啄过,导致他后来一看见毛茸茸的小鸡就直冒冷汗,就是长大成人后也不敢去碰触。”常晓还是觉得好笑。   “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楚辞念到,眼中若有所思。   ……   周庆和贾坤到底共事多年,果然十分了解他,水师派了人马兵分几路,果然在周庆划出来的其中一处抓到了他。   贾坤被抓后,一直沉默不语,就算范大人对他上刑,也没有撬开他的嘴巴。据周庆交代,这贾坤十分得上面信任,他负责联络的人,比周庆负责的人地位要高上不少,如果问不出他的话,线索就断了。若是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就会打草惊蛇,以后恐怕就再也抓不到他们了。   “贾坤,本官再问最后一遍,你到底是说还是不说?如果你再不开口,就别怪本官心狠手辣了!”范大人脸色阴沉,这案子牵连越来越广,早已不是普通的水匪案那么简单了,他半月前已经上折给元帅了,请他斟酌一二。听说元帅已呈急件上京,想必钦差大人不日便能到,他必须加快动作了。   “狗官,要杀便杀!”贾坤轻蔑地看了范大人一眼,那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模样激怒了范大人,他手指哆嗦着指向外面,“快,快,把刑具都给我搬上来,本官倒要看看,他的嘴到底有多硬!”   不等人出去,另一个人便从门口进来了,“大人,楚提学请见,您看?”   “快请进来!”   范大人顿时如获至宝,楚辞此人能言善辩,定能使贼人开口交代清楚。   “见过范大人,下官听闻贾坤已经抓到了,特来观案。”楚辞上前行了一礼,而后便把视线移到跪在地下的贾坤身上。   “来的正好,此人十分嘴硬,一看便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那种,本官正欲对他上刑,也好叫他知道知情不报是什么下场。”   “范大人,下官也是为这事来的,不如让我先劝劝他,也免得上刑弄脏大人的地,污了大人的眼睛。”   “既然你如此说了,本官姑且让你试一试,给你一盏茶的时间,若本官回来之后他还是这般嘴硬,那任谁来说也没用了!”   范大人走后,贾坤还是一言不发。楚辞笑了笑,从身后的常晓手中接过一物,突然蹲下身,将其放在贾坤面前,那贾坤猛的往后一仰,看清后又是一怔,表情显得有些古怪。   “你这是何意?”   眼前是一只嫩黄的毛绒小鸡崽,它立在楚辞掌心之中“啾啾”叫着,豆大的小眼中满是惊慌失措。   楚辞仔细观察了一番他的表情之后,若无其事地将手收回:“无甚,只是想告诉你,若你还是冥顽不灵,往后这么好吃的鸡肉你就吃不着了。”   贾坤勾着唇,歪头看着楚辞:“你以为你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我就会说了?”   楚辞没有答话,反而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看着他,视线不停地在贾坤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面逡巡。   贾坤被他看得发毛,色厉内荏地问道:“你看着我做什么?早就听说楚提学克妻,难不成你改为喜好男子了?”   “……你想多了。”静哥不香吗?看上你,什么眼神?   不过,这人倒是挺了解他的,竟连“克妻”传闻都听说过。“你知道的倒挺多,怪不得能在南闽兴风作浪。之前漳州府舞弊案,是你在背后指使的吧,江大海是你们的人?”   “大人在说什么,在下一概不知。”贾坤一脸迷茫,似乎不知道楚辞在说什么。   “之后你又化名江林,唆使那些私塾先生去知府衙门告我,对不对?”   贾坤听后,还是一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楚辞不以为意,拿出一副画卷,在贾坤面前展开。   “不承认也不要紧,这一副,是你爹娘供出来的长相,本官画的像不像?”   贾坤随意看了一眼,道:“大人妙手丹青,自然是像的。”   “那这一副呢?”楚辞微微一笑,将第二幅画卷打开,而后成功地看见贾坤瞳孔猛的收缩一下,比起上一幅画来说,显然这幅画更令他动容。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这幅画更像你呢?或者说,更像你原本的模样,对不对?”   贾坤背上冒出了细细的冷汗,干笑道:“什么原本不原本的,我一直都是长得这个模样。”   “哦,不见得吧?”楚辞将视线移到他的左脚上,“你的脚受过伤,怎么不见你的父母告诉我们呢?”   “我的脚……”贾坤愣了一下,然后掩饰道,“自然是因为我报喜不报忧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本就在外颠簸,又怎敢让他们更加为我担心呢?”   “你倒是有孝心,只是不知道,原来倭国也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一说法吗?”楚辞用调笑的语气不经意地问出这句话,眼睛却紧紧盯着贾坤的一举一动,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贾坤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嗫嚅着嘴唇,半晌,他强笑道:“大人说的什么意思,我一句也听不懂。” 第326章 奸细   “听不懂啊, 没关系。那这样问,你应该能听懂吧?”楚辞笑了笑,用倭语问了一句, “あなたは誰ですか?”   “你怎么会说倭语?”贾坤瞪大了眼睛看着楚辞。   “果然听懂了。我为什么会说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假扮成贾坤的模样?真正的贾坤又去了哪里?”楚辞一连抛出几个问题。   “我就是贾坤, 你问的这些根本就没有意义!”贾坤咬牙切齿道,心中对于楚辞这个人已然生出许多忌惮, 再不敢和初见面时一样放松。   “来人啊,把他带下去好好刷洗一番。”楚辞递给常晓一个小瓷瓶, 让他待会在贾坤洗澡的水里放一些进去。   范大人刚从内堂出来, 就见贾坤被押下去的背影, 忙问:“等等, 楚提学,这是怎么一回事?”   “大人莫急,且听我细细道来……”楚辞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知了范大人, 又把自己为什么会怀疑这个贾坤不是原来的那个的理由说了出来。   “之前审问他父母时,我还不知道贾坤就是在漳州府唆使那些夫子的人,故没有太在意。可当我发现他们两人可能是同一个人后, 我就发现了一个破绽,那就是他们二人的腿脚似乎不太一样。根据他父母的说法, 贾坤身体健全, 腿脚利索, 并无不便,可我之前遣人调查江林时, 得到的信息却是此人跛足,左脚不便。”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中途受了伤, 之后又好了。但到底是一个破绽,所以我发现这个问题后,便遣人再去打听了一下。贾家父母证实,上一个月见到贾坤时,他双腿并无不便,家里的其他人也能证实。这就奇怪了,一个人的脚怎么会时好时坏呢?而且我的人还打听到,此人惧鸡,方才我以小鸡试探,可他除了有些好奇之外,并无别的情绪,我便可以认定,此人并非是真正的贾坤。现在我已命人将他带下去洗刷干净了,是或不是,待会就清楚了。”   楚辞说完后,范大人沉默了良久之后说道:“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楚提学观察的如此仔细,老夫惭愧呀。”   “大人谬赞,我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发现的。”   “等此案过后,老夫必上折将你所做的贡献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届时说不定圣上会考虑将你调回京城。依老夫之见,你屈居一府提学之位实在是可惜了。”   范大人与楚辞相处了这大半个月,心里对于这个年轻人确实有几分佩服,既有手段又不至于锋芒太过,审案之时观察入微,巧言善辩,若处于别的官位,恐怕不足三年便能青云直上,扶摇万里。怎的皇上却偏偏派了这人去做提学呢?做到头,也不过区区一个京城正提学,主管全国的酸腐书生,虽说是清流,却无半点实权。   楚辞一脸惊恐,摆手推辞道:“范大人,您可别,楚某一心学道,别无他念。而且这次协助办案,乃是因为楚某无意涉及,并非故意插足地方刑狱,还请大人千万要为我隐瞒一二,以免被上峰抓到把柄,再参我一本就不美了。”   范大人心念一动,问道:“楚提学真愿将这功劳尽数送给我?要知道此案事关重大,朝廷必定十分重视,只要皇上认可,即便是那齐鲁直也不能有半点为难。”   “大人不必再劝,我心意已决,还请大人到时一定不要署我之名。”楚辞拒绝了,这事牵连甚大,按他的想法最好就是藏身暗处不暴露自己,不然哪天被人报复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范大人不知道楚辞小小年纪就已经和那些官场老油条一样懂得明哲保身了,只以为他书生意气,不肯居功,当下大为感动。   “那本官就承了你的情,你有何心愿想要达成的,大可告诉我。”范大人许下了承诺,在他能力范围内的,他都会为楚辞办到。   楚辞哈哈一笑,道:“既然大人这样说,我也就厚颜说了。听闻闽地水师的船乃是最新式的,行船速度是普通客船的两倍还要多,若能搭上水师的船,一定能节省不少时间。”   范大人对他好感更甚,这算什么心愿呢?分明是不愿挟恩随便说了一个罢了,这样进退有度的人才,真是世间少有啊!   “这个好说,待会本官就去写一封手信给你,日后但凡是闽地的船只,你都可以直接上船,不问根由。”   面对范大人欣赏的眼神,楚辞心里也美滋滋的,闽地水师管辖范围极广,坐上他们的船,无论是回西江省还是去别处都能快多了。而且同为水师,想必拿这张通行证去别处,也能搭一搭官船吧?   就在他们说话时,贾坤那里也洗刷干净了。常晓将那小瓷瓶中的药粉倒了一些下去,贾坤洗好后,身上原来的伪装便都蜕了下来。   现在的他,与那贾坤大概七八分像,走起路来,一脚深一脚浅,立刻就能分辨出两者的不同。   常晓捏着鼻子拎起贾坤的鞋子,探头往里看了一眼,而后被熏得脸色苍白,立刻将鞋一丢,跑去外面连呼了几口气。   “老爷,看清楚了,果然如您所料,那贾坤就是个高低脚,他左脚的鞋子里垫着厚厚的底。”常晓小声道。   楚辞点点头,他之前就猜贾坤的脚八成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时好时坏的。在没有熟人的地方,他肯定就不愿意垫厚垫子,看起来就像跛了一样,而在熟人面前,他必须和原来的贾坤一模一样才能不受怀疑。   看来原本的贾坤凶多吉少了。   “范大人,人犯已经洗好了,要带上来吗?”楚辞询问道。   “带上来吧!”   不一会儿,贾坤就被带至堂上。   “堂下所跪何人?你伪造身份入我大魏境内有何阴谋?速速道来,不要有任何隐瞒。”   假贾坤跪在地上,表情如丧考妣,依旧一声不吭。   “你身为倭国奸细,只身潜入我大魏,是不是想探听我大魏机密,试图挑起两国战争?范大人,不如咱们修书一封,递上朝廷,让圣上选派各地水师精英,再去神机营弄点新式武器,打到他们倭国去,那等弹丸小国,大魏水师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将其灭国,想必那时应该就能水落石出了吧?”楚辞看向范大人,随意地出了个主意,这主意却让贾坤目眦尽裂。   范大人本想摇头,两国邦交岂可轻易破坏,朝中有三公和左右相坐镇,他们这种微末小官,便是说话的份都没有。可余光扫到贾坤的表情后,他顿时明白了楚辞的意思,瞬间接过戏份,说道:“确实,本官已上折奏请钦差大人前来处理此事,想必很快就会有决断。我大魏兵强马壮,无论是水师还是其他,都远超于倭国,到时候灭了国,我要请旨镇守边关,让倭国人永世不得翻生。”   贾坤表面还能维持虚假的镇定,实则心里已经慌得一批,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倒霉的暴露了真实身份,可如果因为他的原因,导致倭国被灭,那他就是罪无可赦之人,切腹一百遍也弥补不了过错。   楚辞不经意地转头看了贾坤一眼,继续说道:“听闻倭国的京都大阪风景优美,到了春季,满街满院都是樱花,到时候打下了倭国,也可组织我大魏子民前去赏花游玩。”   “哦?楚提学可真是见多识广啊,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呢?”范大人有些好奇。   “知己知彼,则百战不殆。”楚辞神秘地笑了笑。   一时间,不止贾坤坚定的认为大魏真有灭倭国之心,就连范大人都觉得,是不是楚辞在京城听说了什么,或许朝廷真的想要开战了?   贾坤此时浑身发抖,刚洗刷过的身体又像浸在了水里一样全都是冷汗。   “你想好了没有,是供出你的同伙呢,还是决心做倭国的罪人,等灭国那天再切腹自尽?”   这两个选择贾坤都不愿面对,可他深知倭国此时国力尚弱,还没有和大魏正面对抗的能力,只能选择前者了。   “我说……”贾坤开始交代事情的始末和自己的真实身份。   据他说,他本名叫做渡边次郎,于嘉佑四十一年来到此地,当时只是来做生意的。而后他偶然发现自己和贾坤长相相似,又因为他没有本地户籍,无论干什么都受限制,便起了歪心思,趁着无人之际杀人抛尸于海内,然后借助易容药粉伪装成贾坤的样子。   但他又怕被贾家人识破,便很少回去,即使回去也是入夜之后。他这些年来只是利用大魏人的身份做点见不得光的生意,并没有打探大魏机密的意思。关于这一点,他强调了一遍又一遍,生怕楚辞和范大人会误会,以至于让他做了倭国的罪人。   待贾坤画好押被带下去后,范大人问楚辞:“楚提学,你觉得他说的话有几成是真的?”   “半真半假吧。名字和来意可能是真的,但碰到贾坤并伪造身份后的事,就不太确定了。”楚辞斟酌了一下他刚才说的话,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范大人点点头,表情有些忧虑:“我也是这样想的。没想到倭国真的派了奸细来此,而且一待就是好几年,也不知道他们暗地的势力发展的怎么样了。”   “范大人也无需多虑,我大魏儿郎不会轻易就被奸细收买的,像周庆,他大概就是知道了些什么,才会这么痛快地把事情交代清楚。假如贾坤等人的身份暴露,想来第一个要他们命的,就是与他们合作的那些人了。”楚辞叹了口气,一般人就算敢豁出自己的性命,也绝对不会用祖宗十八代的性命来试探国法森严的。大魏律有言:通敌叛国者,诛九族。 第327章 是故意的   几日后, 闽地水师元帅祝威和钦差大人便到了。他们一来,就接过了所有人犯和物证开始着手调查,一旦核实, 便直接派人手去捉拿。   此次的案件包含了水匪和走私私盐两个大案, 朝廷尤为重视。所以皇上的圣旨里, 是任命他们二人共同审理此案的。   只是钦差大人和水师元帅没有想到,这案子竟然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复杂的多, 因为这里面还涉及到了别国奸细和两国邦交的问题,让他们实在棘手。   且不论他们如何苦恼, 这案子反正是拔出萝卜带出泥, 被越拉越大, 越扯越多, 粗略估计之下,都恐怕有几百人会因此而丧命,说不定, 还不止这些。   ……   楚辞是赶在这两位到来的前两天,带着常晓向范大人辞行的,准备明天回漳州府。   范大人劝了两句, 见他去意已决,便也不再多留了。事实上, 他负责的案件也结的差不多了, 贩卖私盐的名单周庆已经供出, 协同渡边次郎探听机密的人大部分也已经问了出来,只等钦差大人前来结案便是。   虽然楚辞觉得渡边次郎背后还有大鱼, 名单也绝对不止他交代出的这些,可他不宜再露面,反正以他倭国奸细的特殊身份来看, 钦差到了之后也还是要再三审问他的,便决意不再停留。   此时距离他前去省城已有二十多天,也不知府里情况怎么样。上次张文海来时倒是说了一些给他听,但他到底不是提学司内部官员,只能看到一些外在的东西,内里的门道却是不清楚的。   这次他乘的是官船,上午五点左右开船,到了下午两三点便已经到达延州府。楚辞没做停留,直接雇了车,马不停蹄地赶往漳州府,终于在关城门之前赶到了。   此时天色已晚,楚辞便没有让人再开前衙大门,而是准备直接敲开后门,回到了住处。守后门的老头一见楚辞便想下跪,楚辞将他拦起之后,还嘱咐了他一句话,命他千万不能透露自己已经回来的事。   守门老头忙不迭地点头,而后的时间就像自己是个哑巴一样,无论谁和他搭话,他都一声不吭。   楚辞和常晓二人径直往院子里走去,刚绕过一个弯,迎面便跑来一个人,那人也不知急着干什么,只随意说了声对不住了,便又向前跑去。   楚辞皱了皱眉头,他这一去二十多天,看来衙门里的人都变得冒失了不少,往日也不见他们在衙门里横冲直撞呀。   常晓没有这么多想法,人说近乡情怯,他是一点也没有,刚靠近院子便不停地敲门,嘴里还小声地喊着:“大虎哥,明安,张公子,我们回来了!”   正在屋里写功课的傅明安突然耳朵一竖,眼睛腾地亮了起来,纸笔一推就要往外走。比他更快的是张虎,他从厨房里三步并做两步跳了出来,猛的拉开门栓,就朝门外等候的人扑了过去。   可怜的常晓因为站在前面被他扑了个满怀,差点呼吸不过来昏厥过去。   楚辞感受到他赤裸裸的热情,笑着拍了拍他的背,然后绕过门口的两个往里走。慢了一拍的傅明安捡了个便宜,得以扑到他先生的怀里蹭蹭撒娇。   小少年想先生想出了眼泪,怕人笑话便偷偷摸摸地抹在了先生的袖子上。那边的大个儿想老爷却毫不掩饰,放开常晓之后便去抱楚辞,哭得哇哇的,一点也不畏惧他人眼光,赤子之心,不外如是。   楚辞心中也有些酸楚,若不是他惹事上身导致这么长时间不得归家,也不会让这些人好像失了慈母怀抱的稚儿一般无助。   最慢的张文海很是无语,至于这样吗?他二十多天为这两个当牛做马的,竟抵不上他家老爷先生分毫?以前小钰儿和小远是这样,现在的这两个也这样。不过,楚兄回来了,他的主心骨也回来了,一瞬间仿佛干什么都有了底气一般。   “大虎,行了行了,你家老爷舟车劳顿,还不让他进去歇息一会,弄点吃的给他?”对付大虎,张文海已经有一套了。   果然,听了张文海的话,大虎就把眼泪一抹,冲进了厨房里,把橱柜里原来留着慢慢吃的上好食材一股脑地搬了出来,铆足了劲地想给他家老爷搞一顿满汉全席。   “小明安,你家先生回来了,还不去把你这些天的功课拿出来给他检查一下?”   傅明安脸上还有泪痕,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先生累了,不能检查功课,我和常晓哥一起把东西拿进去吧。”   说完,就奔向常晓,接了一个包袱过来,歪着头和他边说边往里头走。   把这两个打发走之后,张文海伸手想将楚辞搂过去表达思念之情,却见楚辞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他的手,还嫌弃地说了一句:“别动手动脚的。”   张文海表示很受伤,想谴责一下楚辞,明明他以前不这样的。但,他幻想中的温情场面并不存在,楚辞从来都是这样横眉冷对所有想要靠近他的成年男子的。   “楚兄,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这提学司就要乱了。”张文海道,这些天他也打听到了很多东西,发现这些人真挺不像话的。   “乱才好啊,自我来后,他们一直处在高压政策之下,还没来得及释放本性,这段时间应该足够他们现出原形了吧?”楚辞嘲讽地笑了笑。   张文海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不写手信任命一个官员暂代提学之职,原来是想让他们麻痹大意之下露出破绽来啊。”   “不破不立嘛。”楚辞微微一笑,看起来老谋深算的样子,看得张文海忍不住抖了抖。   “老爷,饭好了,这些都是您最喜欢吃的!”大虎和常晓还有傅明安三人将厨房里的饭菜全部端了上来,楚辞定睛一看,果然都是他喜欢的菜式。   “大虎,还是你做的饭菜最合老爷的口味。”楚辞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口中,忍不住赞了一句。   大虎笑得心满意足,仿佛能得到楚辞的一句称赞就是他人生最大的追求了,即使他这段时间制作的鱼丸被无数人争相追捧,也比不上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吃过饭后,楚辞又指点了一下傅明安的功课,对他这段时间的自觉学习行为给予了高度评价。傅明安也高兴地笑眯了双眼,神态之间倒有几分像祝峰这个舅舅了。   此时,提学司衙门的后宅里,有一小官正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他的妻子被他烦的不行,便捶了他一下。   “三更半夜的不睡觉,又是哪个狐狸精把你迷的神魂颠倒的?”   “莫要乱说!我刚刚回来时,好像在后院撞到人了。”   “撞到人又怎样,你的胆子怎这般小?大不了买点东西上门看看便是,只是身体碰撞难不成还会受重伤不成?”他的妻子觉得他实在是太没用了,就碰了一下人值得吓成这样?   “你懂什么啊?我方才撞见的,好像是……楚提学?不过,我也不太确定,只隐约觉得那人体态很像他。”   “我看你是喝酒喝的昏了头,任谁也知道那楚提学还在省城,又怎会夜里赶回来,我看你就是看错了。安心睡下吧,要实在不放心,你明天就早点上前衙看看去……”   这官员的妻子因为困顿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这人却还在纠结,难道真的看错了?   ……   “吴大人,你这么早干什么去?”   次日一大早,那官员就收拾妥当,准备去前衙点卯了。他在经过另一官员门口时,却被正在逗鸟的对方叫住了。   “我去衙门点卯。”   “哈哈哈,吴大人也太小心了吧?那黑板在那儿又不会跑,你要实在怕,不如我遣个小厮去将名签了?你就来我家坐坐,我这新养的八哥会说话了,来,说句‘大人吉祥’,唉,吴大人,你别走啊……”   吴文眼皮子今天总是跳不停,也没什么心思和江大人打趣了,他匆匆往前衙赶去,也不知自己是在着急什么。在路过楚辞住所时,他往那边看了一眼,发现它大门紧闭,一如这十几天楚大人不在的日子。   当他踏进前衙时,站在黑板前时,忍不住松了一口气,朝门房里面叫道:“来啊,给本官拿一支粉笔过来。”   一只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掌伸到他面前,上面赫然放着一只粉笔。   吴大人看也未看,接过粉笔便转身在黑板上自己的名字下方签上了大名,因许久未用粉笔,字写出来还有点丑。   吴大人刚想擦掉重写,那只手又递上了一个黑板擦。吴大人擦着擦着觉得不对劲了,转过头一看,魂差点没被吓飞了。   “大大大……大人!您……您回来了?”   楚辞眉眼弯弯,笑得一脸和气:“怎的大半个月未见,吴大人也结巴了呢?莫不是提学司风水出了问题,今天见到我的,十个有九个都结巴了?”   吴大人冷汗掉了下来,硬扯了个笑容出来:“大人……大人说笑了,呵呵。”   “呵呵,”楚辞也笑,“吴大人赶紧签上名吧,本官新写了一则通知,你看后便拿上东西去会议室等我,对了,等我的时候记得写上这段时间的工作内容汇报。”   吴大人急忙点头,签好名后就去了另一边看通知。看完后又急急忙忙地往自己的科房走去,在路过门房的时候,他隐约看见几个粽子般被捆了手脚的人倒在里面,那些人嘴巴也被堵住了,一脸绝望地看向外面…… 第328章 不敢造次   “阿才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未回来?”江大人逗着鸟, 嘴里却念着前去签名的仆人。他也是见吴大人今日着实反常,想着是不是待会有人巡查,便让仆人提前去点卯, 谁知道过了两刻钟也不见他回来, 心里实在疑惑。   “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他娘子从外面走进来, “一天到晚就迷着只鸟,干脆纳这鸟做妾算了!”   “妇道人家……”江大人小声嘟囔了一句, 转头又去逗那只八哥。   “我是说真的,你还是看看去吧?适才我路过其他几位大人门前时, 发现他们匆匆穿上官服往前衙去了,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娘子将一边收拾刚刚买来的东西, 一边把自己刚刚的发现讲了出来。   听到这里, 江大人也坐不住了,丢下一句“不早说”,便也匆匆换好官服, 朝着前衙奔去。   他到时黑板上的名字已经签了大半,看字迹并非是那些仆役代签的。而他的名字下面空空如也,半点书写过的痕迹也无。   黑板下方的粉笔盒空着, 江大人四处看了看,没找到一支粉笔, 却看见了一则书写的端端正正的通知。   通知上书:烦请各位大人于今日辰时正带上纸笔去会议室集合并写出近期工作总结, 以备检查。   江大人再一看, 下方的署名果不其然就是楚辞。顿时犹如天打五雷轰,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匆匆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朝会议室奔去, 身上的肥肉跑得一颤一颤的。等终于到了会议室之后,他一进门,便看见阿才倒在地上, 手脚都被绑着,嘴巴上也贴了封条,一见他就“呜呜”出声。阿才旁边还倒着七八个人,也是一样的打扮,看起来简直就像大型人口贩卖现场。江大人大骇,站在门口不知该如何是好。   “江大人让我们好等呀,这儿可就缺你一个了。怎么,许久不见不认识本官了?进来了也不打声招呼?”这时,一声陌生又熟悉的调笑从前方传来,江大人猛的一抬头,霎时腿就软了。   “大大大大……大人!”   又是熟悉的结巴声,楚辞微微一笑,很满意自己余威尚存。   “江大人何时也添了这个毛病?看来今日得这毛病的人很多呀。”楚辞“温和”地扫视了一圈坐在下首奋笔疾书的各位大人,登时将众人吓得头更低了。楚辞又转头望向江大人道:“对了,底下这胆大包天之人可是你的家仆?”   江大人不敢撒谎,忙低头行礼:“回大人,正是。也不知他做错了什么事,惹恼了大人。总而言之,一切都是下官管教无方,还请大人恕罪。”   “错处嘛,说大也不大,就是本官不知这些仆人为何这般胆大包天,朝中官员所用点卯之物,他们也敢在上面随意涂画,这分明是狼子野心,想要取而代之啊。江大人,哦,还有其他几位大人,你们放心,今日前来涂画的恶仆我已全数缉拿,就等下午闲暇时送去衙门审查了。”楚辞说完,轻轻吹了吹手中的茶水,低头抿了一口。   江大人却无这般闲情逸致了,“楚大人手下留情,下官一时糊涂,生了倦怠之心,这才……还请大人看在下官一直兢兢业业的份上,饶了下官这一次。”   之前来的那几位见江大人求情,也立刻放下手中的笔站起来向楚辞求情。他们之前也不敢这样做,每日点卯都是按照时辰来的,可楚辞久久不回来,他们就松懈了。   先是一日比一日迟,后来就干脆让仆役代签了,他们还心存侥幸,认为楚辞要是回衙门,必定有人能看到并通风报信,谁知道楚辞会在夜里偷偷回衙门呢?   楚辞站了起来,一脸不可置信:“我本道是奴大欺主,却原来都是受人指派吗?各位大人应该知道,我朝官员务必做到‘清,慎,勤’这三点。清乃清正廉洁,慎乃行事谨慎,勤乃勤勉政务,鞠躬尽瘁。各位若连点卯都不愿亲自前往,本官现在很怀疑你们于公务上是否尽心尽力了?要知道,圣上平生最恨的,就是那庸碌懒散,尸位素餐之人了!如果本官递上一封奏折,将此事来龙去脉一一道明,你们想想,圣上可还会饶了你们?”   江大人和其他几人慌了,连声说道:“下官们也是一时糊涂,再不敢有下次了,只求大人网开一面,下官们愿意受罚,绝无怨言。”   楚辞挑了挑眉,很是怀疑:“无论什么惩罚都甘愿?”   “下官们不敢置喙。”说话的官员们弯着腰,行着礼,至少面上看起来都是心悦诚服的。   既然他们都这样说了,楚辞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叫张虎把抓来的仆役们都放了出去,给这几位留下最后一点面子。然后他又让张虎去书房取一样东西。   这次逃过一劫,正挖空心思写工作总结报告的吴大人悄悄抬眼看了看江大人等人,心里满是劫后余生之感,幸好他昨夜没有喝糊涂,要不然的话,估计今天站在这里受罚的也有他一份了。   张虎回来的很快,大家都注意到,他手里比去时多了一根长条的东西,那东西用上好的锦缎包裹着,也不知里头是什么。   楚辞接过这物后放在手里掂了掂,然后道:“律令有云,为官者无故不上,笞二十。鉴于各位大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若是送到衙门里在大庭广众之下受刑,恐各位面子上过不去,所以本官决定了,就在此处略施小惩。现在请所有大人都将手中的笔放下,一同见证这受刑的过程,以免有人觉得本官挟私报复。”   等所有人都看过来后,楚辞慢条斯理地将包裹着手中之物的锦缎解开,里头是一柄一尺三寸长的戒尺,它通体金黄,上刻“无规矩不以成方圆”几个大字。   漳州府的官员们都听说过“金戒尺”的故事,只是楚辞一向行事低调,从不肯将它在人前显露,大家才没能见到它的庐山真面目。所有人都没想到,他们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御赐的金戒尺。   “啪啪啪”的声音不绝于耳,楚辞动手时毫不留情,每一次都是高高举起,重重落在这些官员的左手上。虽然像个顽童一样被打手心让这些人很没面子,但执刑的是上峰,刑具是御赐之物,他们也只能受着了。   其他观刑的人也明白这是楚辞给他们的下马威,警告他们如果犯错的下场,故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上面,心脏随着戒尺的声音上下起伏着。   等这七八个人都受了刑之后,楚辞回到了主位上。那几人则捂着高了几寸的手掌狼狈地坐在了最下方。   “各位大人,本官去省城之前,曾布置下本月提学司应完成的任务,不知各位大人可还记得?”   楚辞一发问,底下立刻就是一片“哗哗”地翻页声,在这一片翻页声中,那唯一举起手的人就显得难能可贵的多。   “周大人,你来说说。”楚辞看向周青,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   “是。下官记得,楚大人在离开之前,曾让我等于本月内结对前往府下各县县学督查学子学业并出题考较,行事需隐蔽,务必做到先暗访再明察,这样才能不被下面人蒙蔽,试探出他们的真才实学。”   楚辞点点头,赞道:“周大人办事一向认真细致,堪为我提学司典范。不错,本官布置下的任务就是如此,并且我要求本月完成,如今已到月底,不知各位大人完成的怎么样了?”   下面只有寥寥几人举手表示自己已经完成了楚辞月初定下的任务,其他人噤若寒蝉,就连呼吸声都变得微乎其微,恨不得自己就此隐形。   这样的结果楚辞早已料到,虽心中毫无波澜,但他表面上还是一副很生气,很失望的样子看着众人。   “你们要本官怎么说你们才好?”   “大人恕罪,之前是我等惫懒,辜负了大人一片苦心。还请大人宽限几日,我等必然会交给大人一个令您满意的答复。”有人当了代表,替众人许下承诺。   楚辞装作犹豫的样子再三面露怀疑之色,直到所有人都表示一定完成任务,楚辞才松了口风,给出了三天的时间让他们去做。   场下的官员们听后,无不感恩戴德,说尽了好话。经此一役,楚辞在漳州府的地位彻底稳固下来,官员们都怕了他神出鬼没的行踪和变幻多端的手段。   想来,下次别说是楚辞只是离开大半个月,就算他离开两三个月,这些人也不敢造次了。 第329章 生意   四月三十日辰时初刻, 提学司衙门。   “哎哟,你们听说了没有?”王明一大早从家中出发,排着队点完卯之后, 立刻就想分享大消息了。   “当然听说了!真没想到啊, 那些人竟然会和水匪扯上关系, 他们可都是省城的大户啊,个个家财万贯, 竟还贪心不足。”吴大人昨日虽逃过一劫,但整个人还是有如惊弓之鸟, 说话的声音都较旁人都格外小些。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无商不奸, 这些奸商为了利益暗地里给水匪通点消息也不是不可能的。若不是有确凿证据, 钦差大人怎么敢把他们推到菜市口斩首示众呢?那可是活生生七十多条人命啊!”另一位凑了上来, 分明是前几天挨了打的江大人。   “瞧你这话说的,商户怎么了?斩首的那些人里也不尽是商户吧,听说里头还有衙门里的人。再说, 咱们提学司要不是捞了个玉融丸的买卖做,底下那些夫子早就留不住了。到时候你就在这提学司挂个空职吧。”王明家有从商的亲戚,自然不喜江大人把商户说的这般难听。   “说到这玉融丸啊, 听说已经卖到各个地方了。最贵的地方,一钱银子才得一枚, 就这还有价无市呢!”吴大人怕两人吵起来, 便开始转移话题。他官职不高, 一个月才几十两银子,除去每个月的开销及各种应酬外, 偶尔还要砸钱在他喜爱的字画上,根本就留不下什么钱,是以听到这个价格时难免有些咋舌。   “吃着倒也不错, 但之所以能卖这么贵,却不是因为它好吃,而是因为这东西难以运输。咱们漳州府没有码头,得先用车马运到延州府,才能通过各家商船运到各地,中间的车船费就将成本提高了不少。再一个,这东西天热了易变味,所以从这东西变冷后起,就要用冰镇着,寻常百姓几个这时候还能见着冰的?单就这些冰,恐怕也得花上好多钱。”   江大人将这里头的门道一说,另外两人便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怪道这东西运出去后卖这么贵,果然贵也有贵的道理。   “只是,江大人你怎么如此熟悉,莫非?”王明猜测,是不是江大人暗地里安插了人手进那玉融丸作坊,不然怎会如此了解呢?   “我娘子说是听那张氏商行里的人说的,有外地行商听说玉融丸吃起来滋味鲜美,入口即化,便也想来分一杯羹,谁知道价钱一报,他们就吓坏了。为了不让这些人破坏他们的口碑,掌柜的才会把这里头的缘由解释清楚。”江大人道,这是他娘子出去买东西时听见回来学给他听的,当时她还庆幸她们一直生活在漳州府,只需花上少少的钱,便能买到一斤,但每人也只限一斤。   “你们说,这张氏商行的少东和咱们楚提学是什么关系?我觉得应是楚提学亲信,所以才能将这玉融丸的生意交给他们做……”   他们这边聊的如火如荼,只听外面一声咳嗽,几人立刻分散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待那一抹身着青色官服的背影从门外经过,听不到一点脚步声后,方才抹掉额头沁出来的汗珠,开始一天的工作。   至于八卦,那是再不敢了,谁知道那楚大人会不会中途折返再回来看?他们也不知道,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到底哪来那么多心眼和大家斗智斗勇,反正这几天下来,一头栽下去被他批评的人还不少。   ……   楚辞巡视了整个提学司衙门一圈后,发现大家都在兢兢业业地工作,顿时觉得有些老怀安慰。   他回到提学厅里,开始处理公务。除了提学司内部递上来需要他斟酌盖章的公文外,还有下面各县分巡道呈上来的关于各县优质学子摸底的评估表。这也是他之前布置下的任务,下面人完成的就是要比提学司内部的这些人要认真一些。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的过去,等楚辞扔下笔回过神来之时,已是午时正了,   楚辞向看守他院子的两个小哥打了声招呼,然后才往后衙走过去。在回去期间,他看见很多官员凑在一起说着什么,隐约能听见什么“私盐”,“水匪”,“勾结”这一类的词语。楚辞有心上前听一听,谁料到那些人一见他靠近就噤声,随后恭敬地问声好,再迅速离开。   刚开始楚辞还以为他们真有急事,但一个二个都这样,楚辞自然明白自己已经被排挤了。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看来这几天的雷霆手段确实有效果,估计他在众人心里,和那追魂索命的阎罗也没什么两样了。   楚辞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家,一进家门,常晓就迎了上来:“老爷,您回来啦,是谁惹您不高兴了吗?”   “没有的事,就是许久不曾端坐一上午,有些疲累罢了,不碍事的。”楚辞挤出一个笑容,证明自己很好。   “那我等会给您按按吧?”常晓有些担心,“要不我再让大虎哥给您炖只鸡补一补?”   楚辞连忙摇头,这次回来不过五六天,鸡倒是吃了三四只了。也不知道张虎眼里的他家主子到底是什么样的弱质书生。为了转移话题,楚辞转头四处看了看,然后问道:“张公子呢?他怎么又不在?”   常晓摇摇头:“张公子出去谈生意了,早前他还让小橙子哥哥带话回来,说今儿个在外头吃。”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文海他已经连续四日在外头酒楼吃了吧?昨天晚上还回来的很晚,是也不是?”   楚辞的脸色有些凝重,也不知是这桩生意却是举足轻重还是有人故意为难,往日都是张氏商行的掌柜的去谈生意的,这次却带累了张文海这些天一直在外面抛头露面。   如果他只是一般商户出身,处理生意本就是他的职责。但文海他已经是个秀才,日后还要继续求学,实在不宜这样行事。   吃完了午饭也不见张文海回来,楚辞去到前衙又坐了一下午,放衙后边匆匆往回赶了。   “老爷,张公子已经回来了,此刻正在他的房间里睡觉,因为他回来时喝得醉醺醺的。”常晓说道。   楚辞皱眉,道:“你把小橙子叫过来,我问问他是怎么回事?”   小橙子在张文海卧房的外间守着,听常晓唤便走了出来,再一听是楚辞找他有事,立刻小跑着出去了。   “楚公子,您找小的有什么事吗?”   “小橙子,你家公子最近几天是在谈什么生意吗?我见他每日早出晚归的,学业也懈怠了,人也憔悴了不少,就想问问是怎么回事?”   小橙子想了想,说道:“楚公子,我家少爷这几天确实在谈一桩生意,是一个购买了大量玉融丸的船主人介绍的。本来该何掌柜去招呼的,谁知道那边说这次生意很大,只派一个掌柜的和他们谈是看不起他们,我家少爷没办法,这才自己上了。”   “生意很大?”   “是啊,听说对方来头不小呢!好像是什么有名的人。不过我瞧着那人倒挺平常的。”小橙子有些奇怪,哪有富商不是穿着绫罗绸缎,浑身穿金戴银的?和他家公子坐一起的那人,看起来真的很普通。   楚辞心念一动,问道:“你可知道这人叫什么吗?”   小橙子迟疑了片刻,答道:“好像是姓赵的吧?至于他的名讳,我确实不知道。”   楚辞想了想,姓赵的?他总觉得,这个姓他好像在哪里听过,而且不止一次…… 第330章 目的   “哎哟, ”张文海捂着因为醉酒而疼痛不已的脑袋,“小橙子,人呢?快给少爷端杯茶过来!”   外间的小橙子正打瞌睡, 这会儿听见叫唤, 立刻一股脑爬起来, 在桌上倒了一杯茶送过去。   “少爷,您可醒啦!”   张文海接过茶一饮而尽, 一手按在太阳穴上揉搓,看来今天中午他确实喝得太多了。   小橙子把杯子放回桌子上, 然后小心地帮张文海按着穴位, 缓解他的头痛。   张文海舒服地叹了口气, 然后问道:“刚你说我可醒了, 怎么,我睡了很久吗?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现在大概申时末了,您睡了近两个时辰了。”小橙子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手继续不轻不重地按捏着。   张文海无语了:“不过两个时辰罢了,我还道睡了多久!你这咋咋呼呼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啊?”   小橙子表示很委屈,要不是楚公子嘱咐他少爷醒了后就让他去书房, 他才不管少爷睡多久呢!   对了!   “少爷,我刚才差点忘了, 楚公子让你醒了之后就去他的书房找他。”   他话音刚落, 张文海就已经扒下他的手开始穿鞋了, 嘴里还念着:“你怎么不早说?事有轻重缓急,以后给我记住, 楚兄的事就是最重要的事,听明白没?!”   说完,他就朝书房奔去。   楚辞这会儿正在书房里批改傅明安的功课, 他指着功课上的一句话,问道:“此句可有出处?”   “这句话出自《论语·雍也》,子曰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故学生写心有所向,纵陋巷箪瓢,无所惧也。”   “不错,学以致用,才是我们学习知识的目的。你这句话化用的很好,唯心性高洁,宠辱不惊之人,才不会为外物所影响,唐人刘梦得也曾著《陋室铭》以诉其志。这篇文章很不错了,继续努力。”楚辞夸奖道,小小年纪就能明白这个道理,自然比那些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要强得多。   傅明安得先生夸奖,一下子就开心起来,只不过他的情绪不太外露,只肃着小脸道:“多谢先生夸奖,徒儿一定戒骄戒躁,奋发图强,争取写出更好的文章。”   楚辞笑了笑,然后摸摸他的头,说道:“骐骥千里,非一日之功。今日的课业既已完成,就出去和你常晓哥玩一会儿吧。对了,你出去时让张虎哥将温着的醒酒汤端过来。”   傅明安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便步出门外,临走之时还和驻足在门口举步不前的张文海打了个招呼。   张文海见他突然出来,浑身一僵,扯了扯嘴角回了一个假笑,接着忐忑地敲了敲门。   “文海兄,进来吧。”楚辞朗声道。   “诶,来了。”张文海就像一个跑堂小哥,连声叫着就进来了,“嘿嘿,楚兄,你找我什么事啊?这几天事务繁忙,课业有些耽搁了,不过你放心,我今天就算不睡也一定补上!”   张文海就差赌咒发誓了,他知道楚辞对课业这方面一向抓得很严,要是不早点坦白从宽的话,等着他的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惩罚呢。   楚辞失笑:“你话既出口,那便努力做到。不过,我让你来书房,倒不是为了课业的事。”   听完,张文海就有些懊恼,早知道就不抖落出来了,唉!   “那是因为什么事?”   “不急,你先把醒酒汤喝了吧。”楚辞已经看见张虎的身影了。   桌上并无醒酒汤,张文海顺着他的视线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立刻涨红了脸,因为他发现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门外的东西。怪不得楚兄不用看就知道他来了,刚才他那副蠢相相信楚兄早已尽收眼底了。   楚辞眼底又浮现出几丝笑意,待张文海喝完醒酒汤后,他才道:“我听小橙子说,这些日子你的应酬都是为了一桩生意,到底是什么生意一定需要你出面呢?你有秀才功名,本一脚踏入仕途之中,若因为操持买卖,被人举报就不好了。”   其实朝中大臣人人家中都有产业,但他们却从不亲自插手其中,这样就算查到他们头上,他们也有千百种方法能够摆脱。   张文海听了十分感动,他说:“多谢楚兄为我着想了,不过我也只是偶尔一次,以前的生意都是何掌柜出面谈的。这次要和我们做生意的人来头比较大,听说他是南闽省首富呢!而且我们的鱼丸想要运出去都得经过他的手,所以我才陪着应酬了几次。”   “来头竟这么大?”楚辞皱眉,这样的人,也看得上鱼丸生意吗?   “是啊,我和他几次应酬下来,发现此人学识渊博,眼界开阔,谈吐也很风趣,最重要的是无一点架子,让人难免心生好感。”张文海以前总觉得生意场上只有他爹那种性子豪放直爽的,再不就是狡诈虚伪的,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种文质彬彬的。   “这样说来,他还是个儒商。”楚辞自语道,那这样的人,更该明白玉融丸的谎言才是啊。现在玉融丸的市场虽还很大,但这物要大量贩卖的话成本太高,赚也赚不了太多。   “对对,就是儒商,我刚才还想到底怎么形容他才最贴切呢。”张文海一拍大腿,觉得楚辞可真会形容。   楚辞微微一笑,问道:“ 听小橙子说,这人姓赵?”   “对,他姓赵,名为赵宽。”张文海说出他的名字。   赵宽?似乎在哪儿听过,楚辞回忆了一下,然后突然记起,自己应该不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了。   他记得第一次是在来时的驿馆里,那位大爷告诉说,这位赵宽从小便是孤儿,为报答县里的百姓对他的恩情,所以便为县里建了一座码头,当年就将县里的经济提升了一倍。   第二次则是在省城外的码头上,他听说来往客船商船都要缴费陷入了疑问之中,因为他之前听说的是,凡是赵宽出资建造的码头,都不收一文钱,供老百姓们免费使用,所以他才能得闽地百姓之心。   楚辞想着就出了神,直到身边的张文海担忧地问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了。   “楚兄,这赵宽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张文海是个很敏锐的人,他马上意识到楚辞刚刚的反应就是因为赵宽这个人,心里之前对赵宽升起的好感度也慢慢减少了。   “我也不能确定,只不过,此事确实有些蹊跷。文海,你们的生意已经谈好了吗?”   张文海闷闷地摇了摇头:“还没有。这人看起来虽和善,但在生意上却滴水不漏。每次都是满足他一个要求之后就提出另一个要求。要不是看在此次谈的数额确实很大的份上,我都要觉得他是不是故意逗着我玩了。”   楚辞沉吟了一会,道:“我心中对这个赵宽也很好奇,文海兄,若他下次再邀约,你就叫上我一起吧。”   张文海有些惊讶:“楚兄,你也想来谈生意的场合?”   楚辞笑了笑:“有何不可,谈生意的也都是正经生意人,朝廷只规定朝中官员不可行商与百姓争利,可它没规定我不许旁听。”   张文海也笑:“早知道楚兄愿往,我第二天就把你带上了。那赵宽也曾询问过我玉融丸是谁想出来的,问我可否一见,都被我推拒了。”   “哦?他问了几次?”   “好几次吧,”张文海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下,然后大叫出声,“不对,楚兄你不能去!”   “为何,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楚辞也跟着紧张起来。   “我总算知道那赵宽的险恶用心了,他一直都不肯松口的原因,就是想见你一面,然后得到玉融丸的制作方法,之后抢走我们的生意!”张文海说得义愤填膺。   “……倒也没那么险恶。”楚辞很是无语,他就不应该对张文海的谋略头脑抱有什么期待。   “知人知面不知心呐!楚兄,要不你还是别去了,以免被他套出话来。”张文海仍然保持怀疑。   “对我多点信任,放心吧。我绝不会被套话的。”   张文海还要再劝,却见小橙子“噔噔噔”跑过来,说道:“少爷,刚刚午间谈生意的人送了一封帖子过来。”   楚辞和张文海一起看了,发现这帖子是邀张文海明天去吉祥楼谈生意的,言辞中又再次提到了想见一见玉融丸的创造者。   楚辞大笔一挥,仿着张文海的字迹写下回帖,让小橙子送了出去。   不管赵宽他有什么目的,过了明天便都一清二楚了! 第331章 瑕疵   赵宽的邀约是在下午, 楚辞打听了一下吉祥楼的位置,发现它离提学司有一段距离,反而离漳州府府学比较近, 当下便决定明日要去府学调研, 听听课什么的。不过楚辞是不会承认自己假公济私的, 本来去府学就在他的计划之中,只不过提前了几天而已。   第二天一大早, 楚辞点过卯后就出门了。张虎赶着马车将他送到府学附近,约定好接他回去的时间后, 就调转马头回提学司去了。   楚辞今天没穿官服, 身上穿的是一件普通的长袍, 粗略看去, 除了比旁人俊俏几分外,也看不出什么。   楚辞当然是故意这样做的,要想知道府学平日的教学日常和学生们的学习状况, 就必须悄悄的进行。   他刚上任之初,也曾来过府学一次。那次是提前七天就打了招呼,什么仪仗啊制式的, 一应俱全。陪同的人数光提学司便去了四五个,再加上分巡道和府学山长及德高望重的夫子们, 还没进山门便已有近二十多人了。   当日他在府学转了一圈, 基本上什么有效的信息都没得到, 好容易才把人认全了,留下的印象少之又少, 唯一记忆深刻一点的,就是大家都很会说话,众星拱月般围绕着他, 让他也不免有些飘飘然了。   再说今天,楚辞这种打扮上了山,被看守的门房好一阵阻拦,差点连门都不让他进。好说歹说之后,楚辞搬出了府学一位夫子,声称是他的亲戚才得以进门,进门后还被逼着登记了姓名和来访原因。   虽然有些狼狈,但楚辞并没有着恼,反而很是欣赏这个门房的作风。如果人人都可以随意进出府学的话,那么学子的安危如何保证呢?只有从严管理,才能保最大限度的保护学子和夫子们。   漳州府府学和楚辞以前去过的府学布局差不多。但总体看上去要小一些,人也没有西江省的学子多。   楚辞拿着个本子和炭笔在一间教舍外头转悠了一圈,很快便被里头的夫子发现了。那夫子示意学生继续读书,而后便走了出来。   “敢问这位兄台,我方才见你在外头停留了一会,可是有什么事吗?”这位说话的夫子年纪较轻,待人倒是温文尔雅。   楚辞笑着说:“在下乃下面村学的一名夫子,听闻府学夫子们于教学一道上颇有建树,想来求经问道,学些经验回去。”   这位夫子一听,脸就有些红了。他初出茅庐,还没什么经验,自然也分辨不出楚辞的话是否有误。他也不想想,村学中的夫子,敢贸然上府学来求取经验吗?   “兄台快别说了,简直羞煞我也。我们府学其他的夫子们于教学一途上确实颇有建树,我等平常与其交流也是获益良多。只是,我乃愚钝之人,踏入教学一道不过一两年,实在不敢称有什么建树,更不敢传经授道了。”这夫子十分谦虚,他说完之后,见楚辞似乎面露遗憾之色,又道,“这样吧,我带兄台你去杨夫子那里听听课吧,他老人家最为德高望重,想来能给你些许帮助吧。”   楚辞一听,心想:上次巡视府学之时,山长挑了一些夫子跟随,那杨启便在其中。这会儿若是过去,恐怕就要被认出来了,不妥不妥。   “兄台可是嫌我打扰到你了?”楚辞垂眸,一副受到伤害的样子,“我初从乡下出来,还什么都不太明白,若是贸然去杨夫子那里,恐叫他老人家笑话。不如我先在你这里听一听,也叫我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怎么样?”   楚辞眼中期望的神色太盛,导致这位夫子一时不忍拒绝,便同意了。   楚辞得到允许,便从后面进入,坐在教舍的最后面,认真听了起来,一边听还一边记录着什么。   府学的学子一般都有功名在身,这位夫子的班级便是一个秀才班,里头的学子大多十八九岁便中了秀才,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前途无量了。能够教这样一个班,看来这位还挺受府学看重的。   这里的学子们学习状态还不错,虽然班里多了一个人,也不影响他们背书的热情,一个个摇头晃脑背的十分入神。   放在往常,不等学子们背的滚瓜烂熟了,齐夫子是不会讲解其意的,但今天多了一个人来听课,他就有些犹豫了。   若是一直让学生背书,对方会不会觉得府学夫子徒有虚名呢?想到这里,齐夫子便让学生停下了:“大家先停一下,适才让大家背的《荀子》劝学篇一,大家背好了吗?”   学子们虽不知他为何提前问了,但还是老实地回答道:“请夫子考较!”   齐夫子没有像往前一样挨个挑起来背诵,而是根据他们平时的表现,挑了几个记忆力最好的学生来背,他们一站起来便满脸自信地张口,流畅无误地将这篇文章背背诵下来。   待他们背完之后,齐夫子就开始解释了。他没有照本宣科,直接释义,而是先让学生们自己理解一下,再挑人站起来试着解读每一句。他挑选的学生也是那种平常就很出众的,每一句话都解读的十分精彩,甚至能够引经据典,侃侃而谈。   一堂课下来,学生表现得十分精彩,夫子点拨的也很到位,乍看下来,这算是一堂很不错的公开课了。   但是,按楚辞的要求来看,这堂公开课还是有瑕疵的。   许是看出楚辞的表情有些不满意,课后,齐夫子带着楚辞去了他办公的地方。这时房里还没有几个人,齐夫子带着楚辞进去时,那聚在一起说话的几人便过来了。   楚辞本有些尴尬,觉得自己快要掉马了。谁知这几人也属年轻之流,那日楚辞巡查时只远远看了他一眼便是,根本不知道他是谁,就立刻放下心来。   “齐夫子,这位是?”有个夫子好奇地问道。   齐夫子想要出声,却忽然想起眼前这人根本就没和他说自己的姓名,一时有些尴尬。楚辞敏感地察觉到他的停顿,笑着接过了话题:“在下乃是村学的一名夫子,我姓楚。”   “楚夫子?敢问你来府学是为何事?”   “哦,我是来取经求道的,方才我听了齐夫子一堂课,感觉受益良多啊。”   “哦,怎么个受益法?”那人又问,脸上有些好奇的神色。   “齐夫子讲学时耐心十足,能给予学子独立思考的空间,而不是填鸭式的塞入,这一点最值得人称道。”楚辞说道。   这是他在古代听课时比较难看到的一幕,这时候还不太讲究什么师生互动,把“课堂还给学生”之类的理念更是闻所未闻,于是基本上都是一个教一个学,课堂上提问的次数少之又少,学生有问题也不会当堂提出,而是课后求教。   在场的几人都有些发懵,就连上课的齐夫子都很奇怪,现在村学的人说话都这么难懂了吗?   有人提出疑问,楚辞便毫不犹豫地回答了:“独立思考指的是让学子在夫子讲解之前便自己理解其意,有了自己的想法,夫子讲解起来时才更容易听懂。而填鸭式教学,就好像夫子是农人,学子是鸭子一般,农人不断地将草料塞进鸭子的嘴里,也不管它到底能不能吃下去,有没有吸收进去。这样一来,鸭子看着是大了,可实际上它根本就不明其意,只是表面光鲜而已。”   这些夫子有些不快,因为他们不喜欢楚辞的比喻。可不喜欢归不喜欢,他们也不得不承认楚辞说的似乎有点道理。   “看来齐兄的课果然很好,不然怎么让楚夫子如此推崇,改天我等也去听一听,学上几招,免得误人子弟?”   齐夫子见话题转到了身上,马上就摇手了:“各位于教学一途可是我辈楷模,小弟班门弄斧,也不过是学了个皮毛而已。”   这强烈的求生欲让刚刚还有点不服气的夫子瞬间消了气。他见楚辞立在一旁但笑不语,又把话题转回了楚辞身上。   “齐夫子的一点皮毛就让你受益良多了,若你听了旁人的课,岂不是要佩服的五体投地了?”   “那倒也没有。只不过听得越多,肯定越好了。我们听课时要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将好的东西融会贯通,应用于自己的行动之中,才是最好的。”   “哦,你的意思是说,纵使齐兄刚刚的课让你受益良多,你也认为其中有糟粕需要去除?”一人笑着道,这话有些看好戏的心思在其中。   “正是。不过称不上糟粕,只是有些瑕疵罢了。”楚辞没有否认,反而直接点头了。   这下,大家都惊讶起来,特别是刚刚上了课又被楚辞好一顿夸的齐夫子,更是抓心挠肺,想要知道楚辞口中的瑕疵是什么了。 第332章 调研   关于瑕疵是什么东西, 楚辞并没有直接解答,而是问了他们一个问题。   “各位夫子平常教授课业时,更喜欢怎么样的学子?”   “自然是聪慧过人, 识文懂礼的, 最好还能举一反三, 闻一知十,此为最佳。”刚刚一直在和楚辞呛声的董夫子说道, 其他夫子也跟着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   “那, 最为不喜的呢?”楚辞又问。   “应当是顽劣不堪, 愚不可及的了。”董夫子又说, 边说还边皱眉, 仿佛已经看到了这样的学子站在他面前。对于这一类的学生,董夫子其实也不能说是不喜,应该说是无奈才更对, 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深深萦绕心头,无法疏解。   “然而这两种类型的学子, 在一间教舍里都只是少数。大多数学子,都是默默无闻, 学业不算太好, 但尚算努力的。方才齐夫子的那堂课, 学子回话时都能对答如流,乍一看, 好像所有人都学得很好,实际上,我发现有一部分学子始终面露疑惑, 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楚辞说道,他听课时除了会观察老师的课堂表现之外,更关注的其实是学子们的学习反馈。   在现代时,楚辞作为学校骨干教师,也曾参加过很多活动,听过很多的公开课。他发现,有些老师上课,乍一看平平无奇,没有任何技巧,但他对于知识点的捕捉特别敏锐,学生们在他这一节课上,能够很简单的把知识学会。   而有的老师上课却不一样,整个人激情饱满,课堂花样十足,学生们也是热情洋溢地参与其中,看起来十分和谐。可是课后检查反馈却能发现,其实他们根本就没听懂多少。   楚辞以往听课时,最讨厌的就是这样的展示课了,若用一句话来形容这样的课程,大概就是一顿操作猛如虎,一看战绩二点五了。对学生帮助大的,还得是那些平平无奇的常态课。   刚刚齐夫子的那堂课,在楚辞看来就是一节展示课,目的是为了展示先生的授课能力,而非是为了学子的学习,表演性终究太强了一些。这话体现在那个班大概二十多个学子,每次回答问题的却都是固定的几个人。   齐夫子听了楚辞的话之后,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之后,他问道:“那楚兄你觉得,我应该怎样才能让所有学子都听懂呢?还请楚兄不吝赐教。”   楚辞摇了摇头:“所有人都在课堂上听懂是不可能的,但是你要确保,大部分人能听懂。”楚辞说着,顺手从旁边的笔架上拿下一支笔,接着在空白的宣纸上画了一个两头尖的椭圆形,之后又用笔封住上下两头。   “你看,这上头的就是聪慧过人的那些,下头的是愚不可及的那种,这中间最多的,就是普通学子了。刚刚你讲学时提出的问题比较深奥,只适合这上头一部分的学子,所以下面这两部分就会显得无所适从,不能参与到其中。”楚辞用毛笔将上头圈画出来。   “所以我提出的问题,应该要简单才行。”齐夫子若有所思。   “太简单的话,又会使最上面的这部分丧失求知欲,从而不积极思考。所以设计问题时应该要难易适中,这样的话,大部分人都能参与进来,不至于让他们游离于课堂之外。”楚辞又在外面画了个大圈,将所有人都圈在其中。   “当然,刚刚那些都是我的个人看法,有失礼之处,还望齐兄海涵。”   齐夫子摇摇头,说道:“谄媚讨好的话大家都会说,有理有据的建议却很少,楚兄肯点拨我,在下感激都来不及,又谈何怪罪呢?”   董夫子那些人在他们你来我往的讨论时早已消声,思绪都沉浸在楚辞画的图和他说出的新式理念中了。这时听那二人开始客套,他们也回过神来了。   董夫子用疑惑的眼神打量了楚辞许久,突然说道:“敢问兄台到底是谁?你也莫要再说是什么村学夫子了,若村学中的夫子人人都有如此见识了,那我们府学的这些人合该一头碰死了。”   听他这一说,齐夫子几人也意识到了一些不寻常。方才这人明明是说来取经求道的,现在看来,他分明是来传经授道的才是!   楚辞讪笑了一声,知道自己的马甲可能保不住了,刚想开口介绍自己,就被随后进来的人揭穿了。   “这这这,这不是大宗师吗?大宗师莅临府学,怎么也不通知一声,让我等怠慢了!”进来的人是山长身边的周教员,他的身份相当于现代的办公室主任,负责传达山长的指令,并协助山长开展督察工作。上次接待新上任的楚提学时,一应行程都是由他带路的。   楚辞一看,回忆了一下,笑着说道:“周教员,好久不见啊。我也是顺道经过此地,便想来看看府学夫子和学子们。为免打扰学子正常进学,这才没有打招呼就来了。”   “大宗师哪里话,只要您肯来,府学上下只有感恩戴德,哪里会觉得被打扰。”周教员满脸陪笑,这段时间的风风雨雨他也听说了一些,他们这位提学大人啊,是真的了不得,就算一省提学齐鲁直大人,也拿他没有办法。要是他们府学得罪了他,说不定人家大笔一挥,就将府学下半年用度削减了。   “您怎么站着,茶水也不见他们上一杯?齐夫子,你赶紧让人去烧点水泡壶茶来。董夫子,快去请山长等人过来拜见楚提学。杨夫子,你去——”周教员正吩咐得开心,突然被楚辞打断了。   楚辞道:“不必了,今日我来本意就是不打扰正常教学,若按你的吩咐来,岂不有违本官初心?这样吧,我现在想了解一些东西,需要这几位夫子配合一二,周教员还有事忙,我就不多留了。”   他是笑着说的,可脸上的神情却给人一种不了违逆之感,周教员心头一骇,只能讪讪地笑着退了出去,而后便转身快步往山长的书房走去。   这时屋里的气氛可以说是异常尴尬了,那几个夫子目瞪口呆地看着楚辞,始终不敢相信,刚刚和他们聊的热火朝天,积极探讨如何给学子们讲课的村学夫子,竟会是漳州府史上最年轻的大宗师,大魏朝第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   其中董夫子是最害怕的那一个,他嘴巴嗫嚅着,几次想要说话却不敢开口,毕竟他刚刚的话总是不太客气,也不知道这位提学大人会不会怪罪他?   齐夫子神情也很复杂,他和楚辞除了这一堂课之外,其实还有点瓜葛。他是个举人,去年的会试其实他也参加了,只不过落榜了。当时他望着皇榜上那些名字时,心里十分痛苦,所以他并没有等到殿试结果出来就离开了京城,而是回到了漳州府,成为了一个普通的夫子。而当时皇榜上名列首位的楚辞,竟已官拜提学,位同五品,升迁速度之快令人折服。   楚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诸位夫子,方才本官有所隐瞒,实乃无计可施之法,还望各位原谅则个。”   齐夫子等人忙鞠躬行礼,连声称“不敢”。他们心里其实蛮佩服楚辞的,为了不打扰府学众人,竟能伪装身份,丝毫不在意体面,也不摆官架子。   “诸位请坐吧,适才我与周教员说的话你们也听到了,现在我会提一点问题,希望大家能配合我,尽量真实回答。不过,大家也可以放心,今日谈话的内容本官不会外传的。”   见大家都答应了,楚辞打开本子,握住炭笔,开始提问。他问的一些问题是有关于福利待遇和工作时长等几方面的,问完后,楚辞还虚心地邀请他们提出宝贵建议,无论是面对府学或是提学司的都行。   被问话的几人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变的神态自若,他们发现,这位提学大人真的很平易近人,待在他身边,就有如沐浴着春日细雨和冬日暖阳一般,这种感觉,会让人不自觉地放松精神。   楚辞问完话后,外面传来了府学山长的声音。楚辞拒绝了他外出赴宴的提议,而是去到府学饭厅,自己买了份饭菜坐着吃,方才肯放下心来。   这二次上门调查,他还是挺满意的,不管他们是因为什么原因改变的,这都不重要。只要结果导向是好的就行了。   吃完饭后,楚辞和府学山长聊了一会天,就学生的现状和他们的学习状态展开了深入交谈。期间,他对于齐夫子大加赞叹,府学山长先是一愣,而后便会过意来,表示会注意这个年轻人,适当地提高他的福利待遇等等。楚辞满意点头,等今日之事传出去,想必这事对于夫子们有一定的勉励作用,至少他们明白了,提学大人是喜欢那种拥有创新精神夫子的人的。而且对于其他书院来说,他们也会提高警惕,用心教学了。   毕竟,谁也说不好,楚提学会在什么时候悄悄过来调查。   ……   与赵宽约定好的时间马上就到了,楚辞婉拒了山长的送行,独自离开府学。在经过山门时,还记得去把自己的出入记录完善好。   张虎已经在下面等着了,除他之外,车厢里还有一同赴约的张文海。他的样子看上去有些疲惫,眼下有着青黑印记,看起来特别像是蜀地生活的猫熊一族。   楚辞看见后难免嘲笑两声,张文海哀怨地想到:看来课业还是得及时完成才行啊,通宵补课业的滋味,他这辈子也不想再尝试了。 第333章 谈生意   吉祥楼是漳州府一座比较出名的酒楼, 但楚辞从没有来过。所以在看到这座二层酒楼时,楚辞也难免觉得有些新奇。   这酒楼占地面积很大,里面的装饰看起来很是风雅, 随处都可见一些名人字画被挂在上面。店里的小二哥身材和个子都差不多, 样貌也俊俏, 举手投足间可以看出是经过了专业的培训的。光是这一点,便叫其他酒楼望尘莫及了。   “这地儿有点意思。”楚辞边往里走边说道。   张文海一脸懵逼, 他四处看了看,却不明白楚辞说的有意思是什么意思。在他眼里, 这就是一家普通的酒楼而已。   “两位客官里面请, 您是想坐大堂还是楼上的雅座?”他们一进去, 一个笑容满面的小哥就迎了上来, 热情地询问他们的需求。   张文海上前一步,说道:“有劳小哥了,我们和赵老爷约好了, 不知道他有没有说过这事?”   “原来是赵老爷的客人,两位楼上请,赵老爷此刻正在二楼雅厢。两位上去后自有人带路。”   他们顺着楼梯上了楼, 果真有人上前引路。这引路人穿着打扮不像是酒楼里的,楚辞猜测, 这应该是那位赵老爷身边服侍的人。这人走在前面, 脚步轻盈, 踏地无声,八成是练家子。   “两位客人里面请。”这人带着他二人左弯右拐后, 在一间题着“惠风和畅”的厢房门口停了下来,而后轻扣了两下门,得到里面的回应后用手轻轻推开, 示意二人往里走。   张文海走在前面,楚辞跟在后面,进门后,便看见了一扇精美的屏风。这屏风上用金丝银线绣着一副猫戏蝶,无论是猫和蝶都纤毫毕现,可见其绣工之精湛,寻常绣娘难以与其媲美。这一看便知是老人喜欢的风格。因为猫蝶谐音耄耋,有长寿之意。   屏风两侧摆着两个大青花瓷瓶,上面插着富贵竹,时不时地能看见一缕白气顺着瓶口向上升,想是里头放了降温用的冰块。   时至五月,天气渐热,但也没有到需要冰块降温的程度。冰块造价不菲,酒楼就算要用,也得入了伏后,眼下这些东西,应该是那位赵老爷命人布置的。   绕过屏风,楚辞最先注意到的是坐在主人位上的赵宽。他身上穿的是一件乍看起来不太起眼的衣服,但若是有光线照射其上,就可见流光溢彩之像,很有一股低调奢华的意味。他身上的其他装饰无需多言,自然都是配得起这身衣裳的。   楚辞在打量赵宽,赵宽自然也在打量楚辞。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一身衣饰都属平常,但他周身萦绕的气派和自信沉稳的模样都让人不敢小觑。虽然大家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可真正好看的人,即使披着一块破布,看上去也像谪仙下凡,根本就不需要用衣裳去装饰他。   “张公子来了?二位请上座,这位就是楚提学吧?幸会幸会。老朽早就想和你见一面了。”赵宽起身相迎,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楚辞也朝他拱了拱手:“赵老爷不必客气,本官平日事务繁忙,实在是不得空。听文海兄说赵老爷已邀约多次,本官前思后想,还是挤出了时间前来赴约,不然的话实在失礼。”   “楚提学对于漳州府的贡献,老朽也早已耳闻。自你来后,百姓们无论学风还是其他的行事作风都有了很大的改善。老朽作为南闽省百姓,对楚提学是佩服万分呀!”   “呵呵,哪里的话。”楚辞笑着回应他的彩虹屁。俗话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楚辞已经可以确定,这个赵宽应该是想来坑他的了。   张文海坐在一旁看他们互相吹捧,心里暗暗想着:这厮果然会说话,只求待会楚兄千万不要被他套了话去。这几日他自己就糊里糊涂地被套去了不少话。   吹捧暂时告一段落,赵宽让人给他们上了一壶茶和许多点心,而后便细细观察楚辞的反应。楚辞察觉到他的视线后有些不明所以。他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忍不住赞叹出声:“好茶啊!”   这茶茶汤清浅,茶芽呈金黄色,入口时丝滑柔顺,醇香浓郁,可以说是茶中极品了。   楚辞对茶了解不是太多,只觉得好喝,心里想着这茶应该不便宜。一旁的张文海却已叫出声音:“赵老爷,这茶莫非是金瓜贡茶?”   赵宽目露得色,微笑着点了点头。适才楚辞喝茶时,脸上除了欣赏再别无情绪,害得赵宽以为楚辞见多识广,看不上这金瓜贡茶。这会儿张文海一脸惊诧羡慕的表情让他很是快慰。   金瓜贡茶?楚辞没听说过,但这里面涉及到贡字,贡乃皇家专享,这就已经不寻常了。   “赵老爷果真财力雄厚,随便一出手就是贡茶,真叫我等羡慕啊。”楚辞恭维道。   “这倒也不算什么,难得楚提学喜欢,待会走时我让人给你们包两包带回去慢慢品尝便是。”   这一副壕无人性的样子让张文海想要尖叫出声,他佯装抬杯喝茶,暗地里却悄悄和楚辞透气:“这金瓜贡茶五百两银子才得一两,就这还难买得很。”   楚辞也忍不住惊讶了,五百两银子一两,按他现在的工资水平,差不多六个月才能买到一两,而这赵宽却随口送出去两包。这该死的贫富差距!   “哈哈,赵老爷太客气了。这茶确实好喝,不过送就算了。我们二人对于茶道都一知半解的,饮茶时有如牛嚼牡丹,再好的东西给了我们也是浪费,赵老爷还是将它们送给懂茶之人吧。”   拿人手短,要是今天拿了他这五百两一两的茶叶,明天肯定会为他付出五千两的代价。楚辞深知,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他们当官的人,更是不能行差踏错一步。   赵宽还要再劝,楚辞就把话题转移了:“我听文海说,这玉融丸的生意已经谈了好几天了。不知赵老爷心里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现在可以说出来让我们听一听。这买卖不成仁义在,无论如何,能结识到赵老爷,我们也算不虚此行了。”   “楚提学言重了,贵司的玉融丸入口即化,滋味鲜美非常,叫人垂涎欲滴。这样的东西,老朽又怎会那般不识货呢?只是老朽心中还有疑虑,这玉融丸乃是熟食,如果我们要运去很远的地方,又怎么保证它能不变味呢?”赵宽提出质疑。   张文海道:“赵老爷有所不知,这个问题其实我们之前已经和贵府管家商讨过了。玉融丸虽是熟食,但做工繁复,不易变质。运输时只需要用冰块镇着,便能保持新鲜味美。”   “可是冰块造价不菲,若是全程都用冰块镇着,到最后岂不是运输的价钱都超过卖出的了?再说,漳州府并未出头,要想运出去,还要再乘马车去延州府,这不是又多了一道程序吗?老朽是个生意人,这明知要亏本的买卖还去做,实在是……”   听他话中之意,竟是打起了退堂鼓。这生意谈了这么多天了,张文海心里一急,就要开口,却被楚辞拉了一下衣角,示意他不要冲动。   “赵老爷此言差矣,须知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新奇。这玉融丸除了漳州府提学司外,再无其他有了。周边的商贾买去,不过在南闽省境内售卖,市场还大的很呢!依赵老爷的实力,想要运去别处,也是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若赵老爷诚心想要,那本官可以保证,在南闽省以外的地界,这生意是独家的。独家的买卖有多赚钱,就不用本官说了吧?”   “这……”赵老爷犹豫了。   楚辞接着说道:“至于赵老爷担心运输时没有冰块的问题,本官这里倒有一个法子可以解决。不知赵老爷可听说过一种制冰之法?”楚辞抛出一个饵,想引赵老爷上钩。   赵宽一听,果然来了兴趣。若有办法解决冰块的问题,那这生意绝对做得。   楚辞说的这种就是“硝石制冰”法,唐末其实就已出现了,只不过掌握了此法的各大家族是不可能将它公之于众的,所以民间并不太清楚。楚辞微微一笑,声明若赵宽肯与他们合作的话,待签下契书之后,便会把这法子告诉他。   赵宽还有些犹豫的样子,然后又提到了漳州府没有码头这个问题。听他话中之意,这生意应该十拿九稳了,现在提出这个问题,不过是想要压价罢了。   楚辞怎会让他得逞,当下苦笑一声道:“若是能够建造码头的话,漳州府又怎会不予百姓便利呢?实在是财政收入不多,用于温饱便已是艰难,哪里来的多余的钱去造码头呢?听闻南闽省有好几座码头都是赵老爷出资筹建的,只可惜我们漳州府没有那个福分……”   楚辞的意思很明显了,政府没钱,想要码头自己建去。   赵老爷皱起眉头沉思了一会,然后说道:“这码头也不是不能建。只是赵某往日建码头时,也并非以一人之力将码头建好的。若楚提学能达到在下的要求,我们不日便能动工修建。”   楚辞听了他的话,这下是真的惊讶了。无论之前赵老爷怎样炫富,楚辞都不觉得有什么,但这会一座码头说建就建,可就不是一般的人能做到的了。   他按捺下激动的心情,说道:“赵老爷不妨将要求先提出来。只不过本官乃是学官,以玉融丸维持官衙生意已是无奈至极,一旦涉及到此等民生大事,本官还是得去找知府大人商议一二的。”   赵宽点点头,似乎已经习惯了。他拍了拍掌,从屏风后进来一个人,手里拿着几张纸,递给了楚辞。   楚辞刚想细看,便听赵宽说道:“楚提学不妨回去再细看,这菜已备齐,老朽这便让人慢慢端上来……” 第334章 老谋深算   吃了一顿精致的大餐后, 楚辞和张文海便向赵宽告辞。两人出了酒楼的门后,就看见张虎靠坐在马车上,正盯着一旁画糖人的老头儿傻乐。   见二人过来, 他立刻跳下车, 拿出脚凳让他们上马车。   “大虎, 你吃过了吗?”方才楚辞给了张虎一些碎银,让他自己在附近点几个菜吃。   张虎点点头:“吃了, 不过老爷,我不是自己买的, 是那楼子里的人拿出来给我的, 里面的菜可真好吃!”他憨憨地笑着, 脸上只为吃到了好吃的东西而高兴, 一点儿也不了解这内里的复杂性。   楚辞也没说他,毕竟吃都吃了,但他还是认真教育了张虎, 不要吃陌生人送给他的东西。张虎乖乖点头后,楚辞才放下心来。这不能怪大虎,只能说明赵宽笼络人心的手段高超, 就连一个看似不起眼的马夫,也要施以恩惠。只可惜, 他碰见的是张虎, 他向来都是只管吃, 好处却是记在他家老爷身上的。   待二人上了马车,马儿便“嘚嘚”地跑了起来。这吉祥楼离提学司有一段距离, 未免路上的时间浪费了,楚辞决定将那赵宽给的条件拿出来看一看,若条件能够达成, 他再去找知府。虽然知府大人对他态度暧昧,但在这种民生大事上,他还不敢掉链子。   马车里光线有些昏暗,张文海将一边的帘子揭了挂在一旁,透过落日余晖,才将纸上的内容看清。   这一看就不得了了,张文海只看完第一条,就很生气了,他怒道:“这个要求也太过分了吧?他干脆去抢得了!”   楚辞安抚道:“文海啊,稍安勿躁。我们不妨接着往下看。”   张文海一看,顿觉羞愧,楚兄这般宠辱不惊,才是读书人本色,他太不应该了。想到这里,他按耐下性子继续往下看。   然而后面的条款也不是什么好的,他越看越生气,眼睛也越瞪越圆,就在发作之际,楚辞对他说道:“好了,你现在可以生气了。”   原本气涨如河豚的张文海,在听到这句话后哭笑不得,浑身的气性就像被针戳了个口子,莫名其妙就消失不见了。   他道:“楚兄,这赵宽老儿欺人太甚!我们不要答应他的要求,那玉融丸的生意也不与他合作了!”   楚辞笑了笑:“那你与他谈了这么多天,不是浪费时间了吗?”   “如果浪费一点时间能看清他的真面目的话,那也无妨。你看看他写的要求,第一条就是码头一旦建好,官府必须免除他在漳州府内所有店铺三年的税收。朝廷对于税务这一块管控严格,像他这样的巨商,店铺之多非比寻常,若所有由他出资筹建码头的州府都给他免税的话,他岂不是占了朝廷的大便宜?”张文海就像那些从未涉足官场的书生一样,心里还是非黑即白的,对于赵宽这种明着“薅社会主义羊毛”的行为,立刻就表现出了十足的不赞同。   当然,楚辞的想法和他差不多,但却也没那么生气。而且他分析了一下,如果这个条件呈到知府大人的桌面上时,他十有八九的概率会同意。   为什么呢?道理很简单。   一来,码头就是明晃晃的政绩。知府任期三年一动,陆知府在这漳州府已有两年,能在这位任期内给他送上这么一份有利于民生的大礼,就相当于升官近在眼前了,他能不心动吗?   二来,码头建好之后将会带来飞跃式的经济发展,到时候免除的税收大可以从这些新商人的身上收回来,两相一抵,数目不会差上太多。至于新码头效应冷却之后该怎么办,那就留待下一任知府操心了。   张文海见楚辞不说话,心里有些着急,他说:“楚兄,他下面的这些要求也很无礼,比方说什么玉融丸必须全都卖给他,除官府自用外,不许卖出一颗。他这样做,在漳州府境内靠差价卖货的小商贾怎么生存下去呢?还有啊,建码头的银子他只出三分之一,其余的必须由官府出资或于本地纳捐。这样一来,好处被他占尽了不说,还要得好名声,怎么不说他只提议其他都由我们来办呢?”   楚辞从张文海不间断地吐槽中明白了他对赵宽的怨念。再说下去,恐怕他就要爆炸了。楚辞及时打断他的话,问道:“文海,你刚刚看了这么久,真就没发现点什么吗?”   张文海一脸疑惑,又把那几张纸拿出来看了看,在看第三遍时,他突然面露讶然之色,好像发现了什么。   楚辞道:“看来你也发现了。这份契约早在我们赴约之前,赵宽就已经命人拟好了。明明之前你和他谈的只是玉融丸的生意而已。”   “这老狐狸,他把我们想说的话都算计到了!”张文海又惊又怒,再想起赵宽那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竟有些不寒而栗。   “是啊,他料到我会赴约,也料到我可能说的话,甚至我们现在的反应,他可能也料到了。”楚辞扯了扯嘴角,看来这赵宽果然不简单。   “楚兄,我们不要和他合作了,玉融丸生意那么好做,卖给谁都是一样的!”张文海不想让他得意下去。   “唉,现在恐怕非合作不可了。”楚辞轻笑了一声,可眼里却冷厉如冰,没有一丝笑意。   “为什么?”   “他之所以让我们发现他的心计,为的不过是想让我们忌惮罢了。如果我们不同意,恐怕这份契约就会直接呈到知府大人的书案上了。到时候,陆知府一定会同意他的要求,我们就陷入被动了。”   张文海还是有些不明白,纵使陆知府能同意建码头和免税,也不可能插手他们的生意啊。   楚辞看他还是不太明白,便好心解释道:“这玉融丸生意明面上是交给你们张家的人手了,但实际上,无论是食材还是运作都逃不开提学司的关系。我们都知道,提学司只管当地学政,不涉民生政务和刑狱,更不能行商贾之事。陆知府之所以没有上折弹劾我,只不过是我答应他提学司每年的财政拨款可削减三成,多出来的银子由官府支配罢了。”   “这本就是利益交换,我和他的那些细微嫌隙在银子面前便无足轻重了。但是如果有更好的选择了,陆知府肯定会撕破脸皮,上折弹劾我提学司不务正业,与民争利,到时候这玉融丸的生意,我们还有插手的机会吗?没有足够的银两支撑漳州府下辖夫子们的温饱,到时候他们肯定又会向学子收取高额的学费,缴纳不起学费的学子必然会退学。这样一来,漳州府学风倒退,我几个月的时间就白费了。”   “你想,一个没有政绩也没有背景的提学官,是不是谁都可以轻易耍弄呢?”楚辞自嘲地笑了笑,他确实把这官场想的太简单了。   张文海讷讷地叫了一句“楚兄”,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他想象中的官场,应该是人人清风正气,为民请命的那种,而不是这种险象环生,处处尔虞我诈的。若当上官后,面对的都是这样的场面,那当官还有什么意思?   眼看张文海就要怀疑人生了,楚辞一番话及时敲醒他。   “世道黑暗,官场艰险又如何,只要心存正气,就一定能战胜他们。你忘了吗?当初我们几个一起在县学读书时立下的志向了吗?我们说好要守望相助,互相扶持的,这漫漫官途,我还等你们来助我一臂之力呢!”   张文海胸前震荡不已,他想起当初一群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对着那清凉如水的月光许下的誓言了。如今无论是身处官场的楚辞,还是在家苦读的方晋阳,陈子方等人,他们都没有畏缩退却,自己又怎么心生畏惧,偏安一隅呢?   看着张文海渐渐亮起来的眼神,楚辞松了一口气。可不能就这么轻易地被那老狐狸吓到了。   因为心情难以平复,回到提学司后,他们二人又摆了酒,痛痛快快畅饮了一番,直到三更锣敲过,才各自回房去了。   第二天清晨,楚辞被张虎敲门声唤醒。他揉着宿醉的额头,看着一屋子散落的宣纸和上面各种“中二”的宣言,忍不住囧了。看来他昨天也是被刺激到了,他已经好久没干过这种事了。   他穿好衣裳,皱着眉头步出门外。常晓听见后,立刻就去帮他打水了。原本在院子里蹲马步的傅明安也停下动作,小跑着到厨房,捧出了一碗醒酒汤。   楚辞老怀安慰,有这些贴心的人和远方的良师益友存在,他还怕什么呢?!   喝了醒酒汤,用过早饭后,楚辞又精神抖擞地去到前衙,在签到板上一笔一划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提学大人,您今天又这么早啊?”门房早已熟悉楚辞品性,知道他平易近人,所以每天都要和他搭两句话。   “是啊,习惯了。”楚辞笑着说,“对了,昨天我不在官衙,没发生什么事吧?”   门房左右瞧瞧没人,这才压低声音道:“没呢,现在那些大人们都听话的很,想来是被您吓怕了。”   楚辞失笑,然后故意板着脸道:“这说的哪里话,分明是我们提学司的大人人人爱岗敬业,不需督促便能自觉到岗工作才是。”   门房虽然不太明白楚辞说的是什么意思,但也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不由得也跟着笑起来。   有了这么一件事打岔,楚辞心里就更平和些了。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就连一个门房都知道提学司众人之前的行为是不好的,更遑论其他人了。   到自己的办公之所时,楚辞先是将桌案上堆积的公务处理了,而后又掏出了昨天的那几张纸。   他昨天只是粗略地看了两遍,今天必须看仔细了。他认为百密必有一疏,说不定这里面就有什么漏洞可钻呢,他就不相信了,古代的这些人对于商业条款,还能比得过现代的律师? 第335章 小坑一笔   “老爷, 刚刚有人送东西过来。我一直说不收的,但他一定要塞给我,说是什么赵老爷送给您和张公子的。”   张虎有些委屈, 他昨天才被老爷说了不许吃人家的东西, 今天这人又硬把东西塞给他, 肯定是想害他挨骂!   楚辞这会儿刚刚放衙,身上的官服还未及脱下, 就看见张虎守在门口,捧着一个盒子走了过来。这盒子通体漆红, 不是很大, 看着像是用黄花梨木打造而成的, 上面还雕刻着花鸟虫鱼, 看上去都栩栩如生的。想来光是这个盒子本身,就很值得赏玩了。   楚辞自然不是那买椟还珠之人,盒子金贵, 里头的东西只会更好。其实他已经隐隐猜到是什么了,等他接过盒子一打开,果不其然在里头发现两个圆形的纸包, 隐隐透出一股茶香,应该就是昨天文海说的“金瓜贡茶”吧?   他打眼一看, 这一包差不多就有二两左右, 也就是说, 这个盒子里的东西大概值两千两银子。   “没事,这次拿便拿了。不过, 以后若收到东西,也要像今天一样问清楚谁人送的,送的东西也要做个登记, 写上时间和里头的物什。”楚辞说道,这样做是为了避免他人故意陷害,到时候想要退回去,也有个方向。   张虎挠挠头,让他问谁送的倒简单,这登记可怎么登,他在楚辞的监督下好歹认识了一些字,写确实太难为他了。   楚辞见他不回答,一抬眼看见他有些为难的表情就笑了:“那你就问清楚是谁送的就可以,把名字记下来报给常晓,让他记起来,就从今天的这个记起。”   张虎嘿嘿笑着抱起盒子就跑,嘴里还叫唤着常晓,显然是为了摆脱写字而高兴无比。   用过饭后,楚辞把张文海叫到书房里,把这事告诉了他。张文海听后,立刻一脸嫌恶道:“我现在一想起那人就恶心,他的东西我是碰也不会碰一下的。”   楚辞挑眉,张文海这厮平日里挺会附庸风雅的,对于茶的研究也颇有心得,昨天喝这金瓜贡的时候,明明还是一脸垂涎,小心翼翼品尝的。   “哦?那这两包就都归我了?”   张文海眼睛一瞪,全然没有平时对楚辞的敬畏之心了:“楚兄,难不成你真要收这茶?难道你不觉得膈应吗?”   “膈应什么,这又不是银子,只不过是朋友送的小礼物罢了。只要咱们礼尚往来,还怕会落人口实不成?这样吧,你让玉融坊的伙计弄几斤鱼丸送到赵宽在漳州府的别院中,也算是回礼了。”楚辞笑得温文尔雅,仿佛鱼丸的价值和这金瓜贡茶就是等同的。   “这,有点不好吧?”张文海龇牙咧嘴地笑着,偏偏说出的话还带着点虚伪的犹豫。   “难不成要让人说我们不知礼数不成?去吧,礼轻情意重,我想赵老爷他不会在意的。若路上有人问起,只需照实回答即可。”楚辞佯装正经,说完后,两人相视一笑,坑人尽在不言中。   ……   最近这段时间玉融丸的生意节节攀升,几乎每天锅里煮好的刚倒出来,下一刻就被人抢空了。随之而出名的,还有张家商行的掌柜和伙计们。   这天一早,一锅雪白的玉融丸刚刚煮好,门口闻到香味的众人就已经蓄势待发准备好抢购了。可眼睛都望直了,也不见他们把东西倒出来。   “朱小哥,这怎么回事啊?里头不是摔了吧,怎的还不拿出来?”   “是啊,要不你进去看看吧?”   众人叽叽喳喳说着,他们其实不太关心里头的伙计摔没摔,他们关心的是今日零售份额的玉融丸有没有摔了。   要说这闽地吃东西,最喜色美味鲜长的食物,这玉融丸一个个白白嫩嫩地浮在汤里,上面点缀着几粒葱花,看上去一副“点点星斗布空稀”的美景,还没吃便已被它的颜值征服了。再舀上一粒丸子放进嘴里,顿时鲜香满溢,又软嫩又弹牙。也不知他们是怎么做的,做这道菜时完全不需要用高汤吊着,只需放点清水,煮出来就好吃的不得了。   朱小哥摇摇头:“里头的还没好呢,诸位行行好,就再等等吧。”   “你骗谁呢?出锅的香味早就出来了,大伙儿可都闻到了。你实话说,是不是那些商贾又加塞来买了?这两锅可都说好了是卖给我们这些老百姓的。”有位大爷不乐意的,他一大早就来等了,家里的小孙孙可还等着吃呢,哪能说没就没了。   其他人也出声助阵,这可是说好了的。玉融丸每人一天只能买到一斤,这下子去了一锅,排在后面的人还能买到?   朱小哥这会儿也没什么事,见群情激奋,就和他们掰扯起来了:“我们兄弟哪能叫商贾们睫了这边的。实在是主家要的急,没办法。不过大家也不用担心,待会儿这锅煮好了,还有一锅呢。今儿还卖两锅。”   听他这么一说,大家放心了。闲暇之余,有人好奇起来,主家要想吃每天都有,怎么会突然又急着要?   朱小哥说:“这不是没办法吗?那位赵老爷喜欢吃,昨天一大早就巴巴让人送了一盒茶叶过来,我们少爷得回礼不是,所以就叫送一些玉融丸过去。”   “哪位赵老爷啊?可是城北的赵举人?”   “不是那位,大家也应该认识他才对,是赵宽赵老爷,就是诨号赵码头的那位。”   “原来是他啊。”   大家顿时明白了,赵码头的大名大家都听说过,听说别府的老百姓对他很是推崇。只是对于漳州府百姓来说,他们对赵宽的印象除了有钱就没别的了。   “他怎么来了?难不成他也想来咱们漳州府造码头?”有一位大叔满眼期待,那些有码头的州府什么样他可是见识过的。   “想得美,咱们漳州穷乡僻壤的,他能来这儿建码头?”旁边一位大爷开始泼冷水。   “咱们这儿不是有玉融丸了吗?”大叔不太服气了。   “玉融丸卖给商人是什么价你也不是没听说过,值得大老远来这儿建个码头卖?”正因为卖给老百姓的价钱太良心了,他们才会争着来买。一想到卖给外地商人的价钱,他们心中就会升起一股暗爽。   “谁知道呢?”大叔还是觉得有可能,但他也不愿和个老头儿争,就主动移开话题,“反正不管他建不建码头,新鲜的玉融丸他总是吃到了。也不知道是什么茶叶,这一大锅玉融丸要是卖给外面的人可不便宜。”   “总不能是母树大红袍。这些行商的可真会做生意,一点茶叶就骗走了一锅玉融丸。”大爷愤愤不平地说道,至于朱小哥说的这茶叶挺贵的话,他根本就没听进去。   等两锅玉融丸卖完后,外面已是太阳高照了。这些买东西的人回去晚了旁人总是要多问一句的,不久之后,大半个漳州府的人都知道了,那位赵码头用一盒茶叶就换了一大锅玉融丸。大家言辞之间都是羡慕嫉妒恨,这么一大锅用冰镇着,得吃多久啊!   消息传到赵宽耳朵里时,他阴沉着脸砸了一个汝窑的兰花杯,让这几百两一套的茶杯立刻就不值什么钱了。   他之所以会把金瓜贡送过去,为的就是留一个把柄,顺便还能试探一下这位楚提学,看看他是否如传说中那般清正廉洁。结果呢,把柄没留下,反而让全城都听说了他用茶叶换玉融丸的事情。如今外面都在说他以财势压人,强买强卖。赵宽听后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他几百两一两的金瓜贡,就换来这么一篓玉融丸,偏那些人言辞之中还透露出一种他赚到了的感觉。   ……   张文海坐在桌旁和楚辞学外面人的话,学完一句就捧腹大笑一声,表情极其浮夸。   “得了,不过是小小坑了他一次就高兴成这样,想想他是怎么给我们下套的。”楚辞不得不给他泼点凉水,让他收敛一些。   张文海不管那么多,他说:“他下套归他下套,反正我现在很高兴。他那个老狐狸,没想到自己也会被人坑吧,我一想到他的表情,就止不住想笑,哈哈哈……”   “既然这么高兴,那明天回复他的时候,你就一个人去吧。”楚辞语带威胁,眼神不善地看着张文海。   张文海立刻消声,讨好道:“别啊楚兄,你也知道我笨嘴拙舌的,哪里是那老狐狸的对手。咱们还是一起去吧。”   楚辞哼笑一声,不继续为难他,而是问起了茶叶的去向。他是不会要这东西的,但送上来的经费不要白不要,所以他就让张文海将茶叶拿去卖了,换的钱刚好可以用来资助漳州府的贫困学子们,楚辞最近正在写一个关于“助学金”的计划。张文海表示安排妥当后,楚辞点头表示满意,随后他掏出两张纸递给张文海。   张文海展开一看,眼睛啪的一声就亮了。他说道:“楚兄,你还真找到办法对付他了?”   “哪有什么办法,只不过是据理力争罢了。”楚辞苦笑一声,便是他找出合约里的漏洞又怎样,那些人还不是会按照上面的约定来看。   “纵使不成也要尽力而为不是,再不然,就让他闹到知府衙门去告状呗。”张文海说的底气十足,但还是忍不住地打听,“楚兄,你说说这赵宽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还有啊,他真的只是一介商人吗?”   楚辞被他问得一愣,赵宽真的只是一介商人吗?他想起当初那个驿氶透露的关于赵宽的事,说他本来是一个孤儿,而后出去闯荡多年,等衣锦还乡之时再回来报答乡亲们,这中间他是怎么奋斗的却无人知晓。   “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张文海摇摇头:“我就是觉得他不太像一个商人。你看我爹,行商二三十年了,面对官府的人时,仍然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无论多大官都差不多。你看那赵宽,他就不会这样,反而我还觉得他似乎根本看不起官员们。我之前和他应酬时,但凡提起官员,他就会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你说,他是不是被哪个当官的坑害过啊?”   张文海突然生出的八卦之心让楚辞很是无语。不过他也提醒到了一点就是,这个赵宽敢如此高调行事,背后一定有人。   就像曾经的京城首富一样,他背靠的是京城里的勋贵之家,所以根本就不把三品以下的官员看在眼里。也不知,这赵宽的靠山,官列利几品? 第336章 忍无可忍   一大早, 楚辞点过卯,就回到后衙换了常服出门。张文海正在外面等着他,今日他们和赵宽约好了, 再去吉祥楼碰面商谈生意的事情。   半个时辰后, 马车在吉祥楼前停下。会来事的小二哥早已上前帮着牵马了, 还有人从店里搬了个脚墩子过来,让楚辞他们可以踩着下车。   楚辞和张文海对视一眼, 被他们这个阵仗吓了一跳。等下马车之后,他们才发现, 更令人惊讶的还在后头, 偌大的酒楼此刻竟然一个人也没有。   “小二哥, 今日这酒楼不开张吗?”张文海问道。   小二哥笑容可掬地回答道:“哪能啊, 是赵老爷他说今日有贵客要来商谈重要的事,未免人多嘈杂,所以特将整间酒楼包了下来。”   楚辞和张文海有些咋舌, 他们就说怪不得呢,上次来的时候也没见有这等待遇啊。不过,这赵老爷口中的贵客又是谁呢?除了他们之外, 这赵宽还请了谁?   怀着这样的疑问,两人跟着小二哥进了酒楼, 然后直奔二楼。包间还是之前的那一间, 可是肉眼可见的大了一倍, 旁边还有拆除的痕迹,想来是把两个包间拆了合成一个。   包间大了里头的摆设就更贵重了, 原来的那副猫戏蝶换成了猛虎出山图,再从侧面仔细一看,能发现这屏风竟然是双面绣, 另一面绣着喜鹊登枝。楚辞看了好几眼这暗示意味十足的屏风,才绕过屏风,朝里面坐着的人拱手道:“赵老爷好啊,几日不见,楚某今日来晚了,待会儿自罚三杯谢罪,多多见谅。”   赵宽笑道:“俗话说好客来迟,楚提学和张公子都是赵某的贵客,能给面子赴约已是难得,迟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再者,还有一位贵客尚未到来,烦请两位再耐心等等才是。”这赵宽说话时依旧是那么热情,似乎一点也没有被金瓜贡换鱼丸的事所影响。   楚辞和张文海坐下后,赵宽又让人上了茶,这次倒不是昂贵的金瓜贡了,而是普通的铁观音。   几人一边饮茶一边聊天,谁都没有将话题往买卖上扯。这做生意啊,就是看谁沉得住气,先露怯的人,一定是要吃亏的人。   张文海坐在一旁,耳朵里听着楚辞和赵宽绕弯子,两人你来我往,针锋相对,可偏偏却一点火气味都没有,甚至脸上都还挂着恰到好处的笑,仿佛他们就是多年不见的友人在闲聊一般。   他默默饮了一口茶,心里对楚辞的佩服又上升了几个度。似楚兄这般人才,文章做得好,官也当得好,为人处世好,就连做生意竟然也懂。恐怕除了不会生孩子,他什么都会了吧?   想到生孩子,张文海心念一动,楚兄如今年岁渐大,是时候考虑成家的事了。不过他认识的人中,似乎没有哪家小姐是无论身份和才情都能与之相匹配的。或许他该让人打听打听了……   楚辞正假笑着和赵宽说话,突然全身一寒,也不知是不是有人在算计他。楚辞当然不会知道他的好兄弟自己尚未成家就已经在为他的终身大事考虑了。   尴尬的气氛持续了一刻钟左右,当下面传来声音的时候,楚辞知道,赵宽请的那位贵客来了。   脚步声渐渐近了,楚辞他们回过头去看,那人正好从屏风后绕了出来,楚辞一看清来人,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知府大人请上座,您百忙之中能抽空前来,真叫小老儿感动不已啊!”赵宽起身相迎,态度热情到有些谄媚了。   楚辞心里恨得牙痒痒的,他知道赵宽这番作态是故意寒碜自己的,但他脸上还是得露出讶异的表情,起身拱了拱手:“陆知府,真是太巧了,楚某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适才赵老爷说待会有贵客到来,我还在猜呢,现在一见果然是贵客。”   陆知府不像楚辞这般惊讶中又带着些许惊喜,他轻扯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说道:“楚提学客气了,陆某哪算得上是什么贵客啊。这吉祥楼陆某可没来过几次,倒是楚提学,应该是这里的常客吧?”   听到陆知府夹枪带棒的一席话,楚辞就知道不好了。看来赵宽并非不计较算计之事,而是来了一招釜底抽薪,提前将契约内容告诉了陆知府,陷他于被动之中。现在陆知府这个态度,分明是觉得楚辞想要抢占修码头的功劳了。   “常客当不上,楚某也只是来了两次罢了。早知道陆知府您能抽出空来,上次商谈玉融丸买卖的事时,就该叫上您一起来的。”楚辞暗示他,上次主要是为了谈玉融丸买卖的事,而不是为了修建码头。   “同样掌管一个衙门,没道理楚提学你出的了门,而我却要整日困守衙门之中吧?莫非是楚提学觉得我处理公务的能力不如你?”陆知府半点都没有被安抚到,开口仍然是一副老阴阳人的语气。   楚辞用余光扫了一下那赵宽,果然发现他那双老狐狸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得色,他的挑拨离间果然灵验的很。   等到几人终于坐定,一旁的背景板张文海才反应过来,想着上次楚辞和他分析的那些,他心里一下就紧张起来了。这陆知府会不会弹劾楚兄呢?   楚辞在桌底下拍了拍他示意他稍安勿躁。赵宽在那边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后,话题终于转到了建码头这件事上。   “楚提学,你上次说要将这修建码头之事先与陆知府说了才行,也不知二位商议的怎么样?赵某想着干脆就让二位一起当面商谈,以免遇到问题时楚提学你做不了主,又平白耽搁两天,二位不会怪罪我吧?”赵宽笑着说道。   陆知府也笑着说:“赵老爷多虑了,恐怕在楚提学心中,本官并不是决断之人。这商议不商议的,又有什么关系,还是请楚提学做主吧。”   “……”,楚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劝自己一定要忍住,“陆知府说笑了,您是一府长官,这修建码头之事不与您商议又和谁说去呢?只是楚某觉得赵老爷提的条件有些……想着商谈好了再将这事上报给您罢了。您今日能来,楚某亦欣喜不已,不如您先看看赵老爷提出来的要求再说?”   楚辞尽力表达自己的善意,他没料到赵宽那老狐狸真会来这一招。现在只希望陆知府能以大局为重,不要意气用事才好。   所幸,陆知府还没有全然失去理智。他斜了楚辞一眼,然后接过楚辞递过来的纸张。看清楚第一条后,他眉头一皱,然后抬眼看了看赵宽和楚辞,片刻之后又低下头去看。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陆知府终于将那薄薄的两张纸研究完了。   “赵老爷,你这些要求,确实有些……令人为难了。”陆知府委婉地说道,面前这人的豪富他亦有耳闻,还是尽量不得罪的好。   赵宽表现出一副诧异的样子,说道:“这要求竟有些令人为难吗?可是赵某在别的州府条件更甚于此,他们也答应了。赵某原来想着漳州府一直以来都属贫困之地,还特意将条件放松了些呢!”   陆知府听了有些难堪,他虽然时常也埋怨漳州不如其他州府富裕,可是当面叫人指出来,终归还是不太愉快的。他咳了一声,然后道:“漳州土地贫瘠,百姓大多以打渔为生,所以地方财政上有些紧张。赵老爷你看看,能否将这条件再放宽松些?”   赵宽听后,脸色阴沉:“陆知府莫不是觉得赵某有意占便宜来了?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好谈的了,今日这宴席就全当为赵某践行了。”   陆知府见他一言不合就要走,立刻慌了:“赵老爷,有话好好说嘛,你既诚心来我漳州府做生意,又何必急着走呢?”   赵宽冷笑一声:“陆知府既然知道我是诚心来的,又何必说那不诚心的话呢?一个码头能带来多大的好处,陆知府身为一府当家,自然不会不清楚。赵某一向喜欢行善,但我终究还是个做生意的,后头有一大批人等着嚼用,只亏一点倒也没什么,就当交个朋友了,但完全亏本的生意,请恕赵某办不到了。”   陆知府的脸被说的涨红,他心里很是恼火,却不能开口反驳。以赵宽的财力和他在南闽省的影响力来说,要是得罪了他,估计下半年的商税收上来会是一个很难看的数字。   他陪着笑脸说道:“赵老爷善举整个南闽无人不知,本官也知道你做生意不易,现在想来,其实那些条件也不算——”   “陆知府,喝杯茶吧。时临夏日,天气炎热,您脸都热红了。”眼看陆知府就要妥协,楚辞不管那么多,就出口打断了。   陆知府虽然不喜楚辞,但也清楚他的能力,这会儿打断他一定是有话要说,便也没急着斥责,而是端起杯子,开始装模做样地饮茶。   “楚提学,你不是说这修建码头之事要陆知府做主的吗?怎么你又突然插嘴,是不是对知府大人有所不满呢?”赵宽的脸又阴了下来,心中暗恨楚辞狡诈,也恨这陆知府意志不坚定,明明刚才就要成功了!   楚辞呵呵一笑:“非也,本官并非故意打断,只是有些事尚未说清楚,现在下定论还言之过早了。不如咱们将您提的条件一条一条掰扯清楚,再来做决定如何?”   “呵呵,楚提学想说什么?”   “先说您这第一条吧,上面写着若码头建成官府必须免除您名下店铺三年税收,这一条明显就与大魏律相斥了。大魏律有云:凡行商之人必须每年缴纳所得利之十五,以儆其尤。所纳税款交由当地官府,再上呈户部入国库之中。除非大赦,否则任何人不得拒缴或少缴税款,违法之人一经发现,便以绞刑处置。”   楚辞如数家珍,当场将律法扯了出来,看着赵宽有些呆滞的表情,楚辞继续说道:“赵老爷您要求官府必须为您免税,这就触犯了国法了,罪名可不小呢!听说您在别的府亦是这般行为,若是严查下来,这……唉!”他叹了口气,仿佛赵宽已经是个死人了。   片刻之后,赵宽挤出一个笑容:“楚提学说笑了,赵某每年课税都是按照律法办事的,至于那条款,不过是下人不懂规矩胡乱写上去的,我原本想说的是,码头建成之后,我名下店铺的税收可否适当拖延一两年,毕竟建码头所需银两不少。”   “哦!”楚辞恍然大悟般,“原是如此啊!也不知赵老爷那下人是蠢还是毒,我差点以为他是想要害您呢!既然是延迟那便没有关系,朝廷商税三年一清算,只要您在规定的时间内缴清就没关系了。张兄,快去拿笔墨过来,将这条款改了,以免害赵老爷担罪。”   张文海愣了愣,然后咧开嘴,大声应到:“唉,我这就去。”说完,便噔噔噔跑出门外,向小二要来纸笔,将赵宽的第一条按刚才所说的内容改掉。   赵宽看着白纸上的墨痕渐渐干透,心里却像被划了一刀一样汩汩流出鲜血,那楚辞竟敢以这事威胁他,真是让人忍无可忍! 第337章 契书   “楚提学, 关于下面的这些,可还有要说的?”赵宽扯了扯嘴角,之前第一点要求被这厮以律法推脱掉了, 如果这第二点他还不同意, 那这个生意也别想做了!   “哦, 关于这第二点嘛……”楚辞顿了顿,赵宽眼睛一暗, 问道,“如何?”   “第二点, 您要求玉融坊的生意除官府自用外不可卖出一颗, 本官其实是没有意见的。但是, 这恐怕会有碍赵老爷您的名声。”楚辞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很认真地在为他考虑似的。   “此话何解?”赵宽眉头一皱,心里顿时出现不好的预感。   “是这样的,这玉融丸到底是漳州府之物, 除了卖给周边来进货的行商之外,咱们每天还会留两大锅出来低价卖给附近的百姓们,让他们也能够尝尝鲜。可是您此话一出, 老百姓们就没有这两锅的福利了。若是明白事理的,可能不会说什么, 但百姓大多愚昧, 本官恐怕他们会视赵老爷为奸商。这样一来, 一传十,十传百的, 可不是会对赵老爷您的声誉不利?”   赵宽压了压脾气,说道:“只两锅倒也碍不了什么事,以后照旧便罢了, 其他的却不能再给旁人了。”   楚辞笑着点点头,示意张文海将第二条写上,然后把这个条件补充在后面。   赵宽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说道:“这第三点又有什么要求你不妨一并说了!”   “这第三点嘛……”楚辞又停顿了一下,对面的赵宽此时脸已黑的能滴下墨来。真是欺人太甚,他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楚辞竟还真有别的想法?!   陆知府在楚辞谈判时一直默默饮着茶水,他与楚辞虽有不穆,但利益当前,能谈下来的话他的好处明显更多,他也就不说什么了。可现在眼看楚辞马上就要把他的大钱袋得罪了,他不由咳嗽了两声,示意楚辞见好就收。   “第三点就按赵老爷您说的那样,建立码头由三方来出银子。只是,您心里有没有预算,这样我们也好去筹银子。”楚辞问道,张口就是赵宽不太能听懂的话。   “预算?这是什么?”赵宽脸上露出一丝疑惑。   “也就是说,您在心里有没有想好这造码头该花多少银两?就像前期勘探地形,以及后期购置材料和随之产生的人工费用等等,您应该先列个单子将一应物品全部写下来,并且在后面写上您预计花费的钱数。这样等大家看完了之后,也能知道该花多少银子,而这些银子又花在何处了。”   要是现在,一个地级市的政府工程要招标,想投标的人个个都得挤尽脑汁写标书。现在赵宽省去投标这一步了,连个计划书也没有就太过分了。   因为楚辞的表情太过理所当然,所以赵宽忍不住回忆了几息自己以往到底有没有做过这个东西。答案当然是显而易见的,他不止没做过,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   “请恕赵某孤陋寡闻了,在这之前,赵某可从来都没听说什么预算,也不曾做过这个东西。莫非楚提学是有意为难?”赵宽脸色不善地盯着楚辞。   楚辞镇定自若,半点也不露怯:“赵老爷之所以以前不曾做过,只不过是因为您从未要求三方出资建造码头。现在涉及到三方,陆知府除了要向官府的差官们解释银子去哪了,还要对慷慨解囊的漳州府商户们负责。若没有预算书,往后这银子可怎么分,总不能随着赵老爷您怎么说便怎么是吧?”   瞧着赵宽的神色有些犹豫,楚辞趁热打铁:“不知各位可听说过京城南郊的文化公园?”   赵宽心里一动:“略有耳闻。”   “这文化公园可是去年京城里的大工程,由户部和礼部官员共同主持,工部在旁协建。当时建文化公园的是京城商会里的人,似这等利国利民之事,他们都是很积极主动参与的。当时报名的人太多,户部便要求他们上交了预算书,选出了工期最短,造价最便宜的几位,然后将这文化公园的几个院子承包给了那几位。所以,这并非楚某胡编乱造出来的,而是京城的人都在做。”   楚辞说的煞有介事,不止赵宽,就连陆知府和张文海听他这样一讲都相信了。他们根本没有想到,楚辞会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可是这预算书……赵某也没做过啊。”赵宽有些为难,可京城商圈的大佬们都这样做,他不照着做,岂不显得他太不合群了?   楚辞一脸温和地笑道:“如果赵老爷放心的话,可以派几个手下去提学司衙门,到时候楚某会和他们一起将这预算书做出来。”   赵宽思来想去,竟觉得这办法还挺合算的,便一口答应下来。   楚辞友好地冲他笑了笑,赵宽也回了一个笑容,在这笑容之下的,是那怎么藏也藏不住的大狐狸尾巴。   接下来的几条内容就无关紧要了,楚辞想着给他留几分余地,便没有提出意见,而是让张文海直接往纸上誊。誊好这一份后,楚辞拿起纸,先递给了陆知府,让他仔细看过并表示没有意见后,才将纸又递给了赵宽。   赵宽几眼扫过,便称无误。楚辞拿回纸,交给张文海,让他另外誊写两张纸。张文海写字速度不慢,很快,三份内容一模一样的纸张便在桌上出现了。   “两位若无意见,便在这下方签字盖印吧。”   陆知府生怕赵宽会反悔,拿过纸就在上面签了大名,然后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印章,在上面连盖了三下。之后,他把纸推给了赵宽,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动作,无声催促他快点签名。赵宽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签名盖章了。最后楚辞也在下方签好了名,掏出印章啪的一声盖上了。   “这契书一式三份,一方保管一份,若有违契约内容,可上诉至官府处决。”这个大家都明白,楚辞却还是再提醒了一遍,这个提醒主要针对的就是赵宽,意在告诉他不要有违约的想法。   纠结了几天的事情终于完美解决,楚辞心里也是一松。接下来的酒宴你来我往,觥筹交错,待酒足饭饱之后,陆知府便揣着新出炉的契书提前告辞了。   而后赵宽命人撤了酒席,端上清茶,开始与张文海详谈玉融丸生意的事情。张文海这几日也像何掌柜取了经,知道怎样才能替己方争取更大的利益,于是赵宽斗完了楚辞又要斗张文海,心力很是交瘁。   终于,两方谈妥了条件,写好了契书。赵宽以送瘟神的模样目送楚辞二人离去后,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叹。   “老爷,您怎么了?”一旁的管家问道。   “人啊,真是不服老不行啊。”赵宽自嘲地笑了笑。   “老爷您分明宝刀未老,又何苦这样说呢?”管家吹捧道。   赵宽只笑笑,他能不服老吗?那两个年轻人只两三天的功夫便发生了蜕变,遭受言语攻击的他简直毫无反抗能力。他仗着那点可怜的经验站在原地时,别人早就将他甩的远远的了。   楚辞自然不知道有人因为他开始思考人生了,他这会儿正领着一院子的人喝酒聊天,不亦乐乎。   ……   “少爷,若按契书上要求来看,初时咱们每月必须交一万五千斤玉融丸给那赵老爷送去,算下来就是每日五百余斤。听上去似乎不多,可实际上却难以办到。”   何掌柜看着张文海递过来的契书有些为难,张家商行在这漳州府不过二十余人,每日光是运鱼剖鱼去刺捶打就要去掉不少人手。虽说也请了一些人过来帮忙,但未免泄密,大部分的事情还是要他们自己做的。   “这点倒不用担心。楚兄已经从知府大人那里要来了一块地,往后你们就在那里做事。人手方面,粗活只需大量招收本地百姓即可,涉及到用料以及制作手法的问题,还是劳烦何掌柜你在旁边看着了。”   何掌柜点点头,又提出另一个问题:“那不知做玉融丸的食材方面,少爷可有解决的办法?咱们目前的食材,都是靠那些夫子收上来做抵束脩的鱼,有时候多些,有时候少些,若想每天做够五百斤的玉融丸,至少需要一千斤的鱼才行,就这还不能是太小的或是骨头多的。”   往日运过来的鱼,大小不一,甚至还有很小的杂鱼,那种鱼刺很多,要是挑刺吧,浪费时间,不挑刺吧,又很影响口感,这种鱼一般都是剖了之后胡乱剁碎用来煮汤提鲜的。   张文海对于这个问题显然也有答案了:“这个也不是问题,只需要去到某个渔村,将他们村子每日打上来的大鱼都定下,价钱可以比外头多一两文,这样一来,食材的问题就能解决了。”   何掌柜听完,捋了捋胡子,一脸欣慰地道:“少爷真是长大了。不过少爷最好还是多花点心思在读书上面,老爷和夫人前两天来信问了,还等着您回信呢。”   何掌柜是张家的老人了,可以说张文海就是他看着长大的,所以他说这些话,张文海一点儿也不会觉得被冒犯。他只是苦恼该怎么回复他爹娘的信。   说起来,他之所以会来长途跋涉来到漳州府投靠楚辞,除了想要跟着他做文章、学经验之外,还是想躲了家里的逼婚。   之前他还未考上秀才之时,家里已经想为他说亲了。他当时觉得娶妻也挺好的,就由着他们四处帮着相看了。可当他考上秀才,在书院和大家一起交流学问之时,他突然发现,男儿应先立业再成家,不应把儿女私情放在第一位。就连楚兄以前都发下誓言,不考上举人绝不成亲。渐渐的,他的心思就淡了。   前年科举入场,他很情理之中的落第了。这时候家里为他相看妻房的动作就越加频繁了。那段时间害得他只敢躲在县学里,朔望日都不敢回家去。   晋阳比起他来,就要幸福得多,他对家里人说,因为小翠的关系他现在根本无心儿女情长,而且他身体因为多年的磨难还有些虚弱,暂时就不谈亲事了。方家人很支持他,纵使别人上门来说和,也都委婉推拒了。   熬了一年,晋阳从县学离开了,张文海不愿意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那里,便也离开县学回家读书。这下可算是遂了张家父母的心愿,三天两头就要带着张文海去相一次亲,口口声声都是抱孙子抱孙子的,仿佛他们的儿子就是制造孙子的工具。   张文海那段时间简直生不如死,后来因为张父不慎失言吃了官司才算消停下来。等楚辞回来后,张文海便下定决心,一定要跟在楚辞身边,这样才能摆脱被催婚的噩梦。   不过,张文海自己虽然不想成亲,但是操心起楚辞的终身大事来,却丝毫不含糊。等生意上的事交代清楚之后,他就开始四处打听了。只可惜,漳州府有底蕴的人家很少,能配得上楚辞的更是一个也没有,张文海只能挫败的暂时放弃了。   幸好,正忙着写预算的楚辞还丝毫不知道,这一场逼婚危机因为缺少合适的对象而消弭于无形。若是他知道了,恐怕会跳起来锤爆张文海的狗头。什么叫皇帝不急太监急,而且,他分明是有对象的! 第338章 入了个假社   自从接下预算书的任务, 楚辞这几天就忙的昏天黑地的。他以前虽然没有写过这玩意,但好歹实习的时候跟了一个工程,看过预算书是怎么写的。现在要他依葫芦画瓢倒也不难, 主要是这事做起来太繁琐了。   幸好赵宽派来的几个手下都挺有能力的, 以往在别的府建码头时, 他们也曾参与其中,知道该做哪些事情。就这样白天晚上不停讨论, 他们终于在第三天把预算书写出来了。   楚辞打发走赵宽的手下后,又命人将其中一份预算书送到知府衙门给陆知府过目。这里头除了财政拨款外, 还需要向本地富商化化缘。这银子都有定数, 要是陆知府要不来这么多钱, 府里的财政就要多出一些了。   楚辞是不准备去趟这一池浑水的, 没道理陆知府什么活都不干就能坐享其成。若是他一个父母官都要不来银子,那这两三年也算白经营了。   把所有事都处理好后,楚辞伸手拿了个粽子剥了吃。前几天过端午, 楚辞都还是忙得昏天黑地回去,发现他们在吃粽子时才发现的。他还道最近衙门为什么总是那么香呢,原来是其他大人身上都佩戴着香囊。   由于楚辞是长官, 家里又没有女人,所以过节前, 提学司的其他大人们都给楚辞家送了一篮子粽子, 吃的那几个这几日闻见粽味就生理性不适。   不过这里面不包括张虎和楚辞, 张虎是因为他什么都爱吃,只要是吃的就来者不拒。而楚辞却是因为方便, 这几天赶预算赶的他吃饭的时间都没了,直接摆了几篮粽子在旁边,饿了就剥一个, 其他几人也是如此。楚辞猜想,这些人走的如此迅速,应该也是吃粽子吃伤了。   吃完东西后,楚辞坐在椅子上伸了伸懒腰,他只稍微动了动,浑身的骨头就咔咔作响。这个动静把楚辞吓了一跳,看来这几天他真是坐狠了。   一想到缺乏运动可能会导致骨质疏松等多种疾病,还想多活很多年的楚辞就猛的跳了起来,开始在房间内小跑转圈,同时双手不断交叉扩张,很有几分晨练老人的味道。   你别说,跑了几分钟还真挺见效。至少楚辞是这样觉得的,他身上那些肌肉僵硬酸痛的部位这会儿就好多了,身体也比刚刚轻松了一些。   不等楚辞继续锻炼事业,他的门就被敲响了。外面的小厮喊到:“提学大人,果县分巡道叶齐请见,不知您现在有没有空?”   楚辞一愣,然后一边平复呼吸一边整理身上的衣物,待呼吸平顺后,他坐回椅子上,一本正经地喊到:“请进来吧。”   话音刚落,那叶齐就推开门进了屋。   “下官见过楚大人。”叶齐恭敬地行礼,他今年四十多年,是上次考核时楚辞提上来的,也算得上是楚辞的亲信了。   楚辞抬抬手,请他坐下:“叶大人,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叶齐点点头,说道:“启禀大人,自您颁下百姓可用鱼虾代替束脩后,咱们果县的学堂里,就多了许多孩童,这些孩童读书刻苦用功,日后必定成为国家栋梁之才,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   楚辞轻笑一声,道:“叶大人难不成是专为夸奖楚某而来的?”   叶齐窘迫地摇了摇头,他只不过是想先说点好话,再将事情和盘托出,也许能减少楚辞的愤怒。现在楚辞明显不太喜欢绕弯子,他还是直言的好。   “是这样的,以前老百姓送给夫子们的鱼虾,都会运到玉融坊中制成玉融丸去卖。然后再将卖来的钱存着,每个月初下发到夫子们的手中。可是近两日,有几所村塾的夫子反应,老百姓不愿意再以鱼虾充当束脩,而是想要直接交钱。”   “下官为此感到疑惑万分,便询问了一番,这才发现,原来是因为近期有人包下了他们村子所有的鱼,以比市场价高两文的价格收了。百姓们觉得……这样一来,再交鱼就不划算了,所以便想着把鱼卖了,换了钱再缴纳每月的束脩。”   当初规定一下,大部分的百姓都十分高兴并准备交鱼代替束脩。楚辞怕一天之内交上来弄不完发臭,便让各地的分巡道员去制定日程表,然后不同的地方按不同的日期交鱼。这样一来,玉融丸的生意就能持续下去了。   现在鱼价一上涨,百姓们就想着要毁约,叶齐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了。他担心失了果县上交的鱼会害玉融坊的生意难做,便想着先过来禀报一番,让楚辞心里有个数,提前想好对策。   楚辞听完之后,对叶齐工作细致给予了赞同,对他担心的那个问题,也做出了解释,他神秘兮兮地说:“叶大人,你觉得,做什么生意的才需要如此多的鱼虾?”   叶齐只略一思考,便明白了。原来是楚大人自己推动了鱼价上涨啊,怪不得他一点儿都不紧张呢。   因为果县的先例,楚辞给其他县的分巡道也去了信,把情况说明了一下,告诉他们百姓不论想交什么都可以。只要收上来的东西估价抵得上束脩的都收过来,由当地提学衙门处置,只需记好账,便可到提学司兑换相应钱款。切不可因为一点点私利而断送了农家子弟的求学之路。   但凡接到信的,都忍不住感叹一声,他们这位农家子出身的提学大人可真是不忘本,对同属于农家子的百姓竟如此照顾。想必十几年后,漳州府要多一批寒门出身的贵子了。   楚辞本人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他这会儿正在接待赵宽的一位手下。这手下做儒生打扮,说起话也是之乎也者,弯弯绕绕特别多,让楚辞听着有些不适。他写文章虽然也会用上这些,但是书面语和口头语没有区分开着实让人难受极了。   特别是,这手下说的话里,总有一股楚辞好像欠了他什么东西的意思在内,举的几个例子不是言而无信遭人唾弃,就是欠债不还死于非命的。楚辞不耐烦地听着他说话时,突然灵光一闪,大概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了。   他当即拿过纸笔,刷刷刷在纸上写上了几行大字,待晾干后折起封入信封内。他将信递给这人,然后说道:“先生将这封信拿回去转交赵老即可,就说本官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   那手下道谢之后就忙不迭地离开了,楚辞简直瀑布汗,想要制冰的法子就直接说呗,用得着拐弯抹角地暗示他吗?还特地编些故事指桑骂槐,简直不是人干事!   ……   赵宽拿到制冰的法子后消停了下来,已经在组织人手探测海域了。陆知府去和当地富商纳捐的事也很顺利,听说当日那些富商出衙门时眼含热泪,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不过楚辞也明白,这些人心疼是有,但不至于这样,陆知府只要还想继续做下去,就一定要恩威并施才行。他们眼下损失了一笔财产,但等码头建起来,他们必能收获相应的报酬。   建码头和玉融丸生意的事不用楚辞管了,而提学司因为他归来时的雷霆手段也没人敢作妖了。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利,顺利到楚辞都觉得有些无聊了。每日点卯上衙处理简单的公务,再日常巡视放衙,刻板的生活简直让人毫无斗志。   差点对生活失去热情的楚辞开始折腾他的三个学生了。每天布置的课业都是一大堆,涉及到的内容也很广泛,甚至因为张文海治的本经与他不同,他都开始研究另一门学问了。   张文海身为皮糙肉厚的成年人被虐得最狠,他现在的学习状态堪比当初考秀才试的前几天,稍不留神就会被累脱一层皮的那种!   对于这种精神压迫极大的学习,张文海只敢在心里抗议,他私心里觉得,这是楚兄因为那件事在故意折磨他!   说起那件事,张文海就觉得奇怪。那天他只不过是旁敲侧击地询问了一下楚辞喜欢哪种类型的姑娘,楚辞就似笑非笑地盯了他许久,最后抛下一句,“我喜欢高大俊朗,文武双全,智谋出众,性格沉稳的那种。”   张文海一想,当即对楚辞佩服的五体投地投地。这样的女中豪杰,估计全大魏也找不出一个吧!不愧是楚兄,就连爱好都与常人不同。   可是楚辞一点也不感动,对他的敬佩之心报以一个关爱智障的眼神后就离开了,接下来就开始疯狂折磨他。   持续了几天之后,张文海终于受不了了。他在饭桌上对楚辞提出了请假一天的要求。   另外两个难兄难弟不约而同地看向他,眼里写满了“你太不够朋友”了这几个字。张文海撇了撇嘴,这两个小屁孩子懂什么,他受的罪分明更多好不好?   楚辞不置可否,只挑了挑细长的眉毛,示意张文海说明理由。   张文海道:“是这样的,我来漳州府多日,也结识了不少人。其中就有一个学子,说要介绍我入这漳州府的一个学社,社里经常会举行一些活动,就如我们当初一样。我想着做学问嘛,还是要多多交流的,便同意了。他今儿早上递了帖子过来,说是明日起社,刚好带我去认识一下他们。楚兄,你看?”   楚辞心想,不愧是袁山有名的“交友达人”,只短短时日,便能结交起一大堆朋友。他点头同意了张文海的要求,大方的放了他一假。但同时他有个要求,那就是要张文海将这间学社明天起社时做的诗词文章记下带回来给他看看。   这个要求很简单,张文海一口答应下来。本来这些起社的就会将诗词文章写下来一起交流,遇到好的更是人手誊录一份带回去慢慢欣赏的。   自从离开袁山,他好久都没有参加过类似的活动了,每天都奔波忙碌于生意场与学业之中,真叫人悲伤啊!   楚辞见他这幅四十五度角望天的明媚忧伤样,忍不住叹了一句中二青年欢乐多。傅明安和常晓听见了,好奇地看过来,想要得到解释。楚辞就指了指张文海,示意他们面前这个就是纯正的中二青年,弄得傅明安和常晓一脸懵逼,所以中二青年到底指的是傻还是呆呢?   次日一大早,张文海就打扮得像一只骚包的孔雀一样出门了。出门时他还兴致勃勃地说一定要在众人面前大放异彩,可傍晚时分他回来时,却像一只被阉了的公鸡一样,满眼的疲惫。   当楚辞问起他缘由时,张文海道:“楚兄,我总算明白有时你为什么会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们了!”   楚辞一头雾水:“什么眼神啊?”   张文海叹了口气,用一种又气又无奈的眼神望向院子里的一棵树,嘴里还说着:“恨!铁!不!成!钢!啊!”   楚辞失笑,怎么一天下来,他就有了如此深刻的体验呢?他现在很好奇,张文海今天到底经历了什么。   张文海痴呆状摇摇头,表示他现在只想静静。随后便走进房躺在床上动也不动地思考人生。   楚辞问小橙子:“你家少爷到底怎么了?”   小橙子捂着嘴乐了:“楚少爷,少爷带了几首诗回来,您先看看就知道了。”   楚辞将信将疑地接过小橙子递来的纸张,展开一看,立刻喷饭,只见上面写了好几首时,可没有一首能让人赞叹的。怎么说呢,大概都是“大明湖,明湖大。大明湖里有荷花,荷花上面有尖角,一戳一蹦达”的水平吧。   楚辞觉得,他怕是入了个假社! 第339章 教育报雏形   “……我昨天一去, 就先交了二两银子入社费。他们收了银子后,还抓着我问了好几个问题。我当时觉着,哎呀, 还不错嘛, 规矩挺严的,估计里头氛围也很好。就算没有楚兄你们这般天资的读书人, 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吧?”张文海睡了一晚, 精神总算回来了一些,此刻他正绘声绘色地给大家讲解他昨天的奇葩经历。   “我刚一进去,嚯,里面就有一个鼻孔朝天的书生瞪了我一眼, 立刻我就愣了, 好像我也不认识他啊, 怎么会有过节呢?未免有误会, 我就好声好气和他打了声招呼, 然后问他, 兄台,我不是哪儿冒犯你了?那人哼了一声,然后斜着眼睛看着我, 说什么, 他们桃园学社是谈论文章的清净之地, 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去的。”张文海头昂的高高的, 模仿那书生的表情时特别有神韵,叫在座的几个都笑了起来。   张文海一看, 更来劲了。   “我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这不明摆着讽刺我吗?于是我就说,阿猫阿狗说谁呢?那人说, 说你呢!我就笑了,原你是阿猫阿狗,没想到这桃园学社竟连非人之物也能收。那人被我气的,只哆嗦着用手指指着我,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哈哈哈哈……”他笑得恣意,一点也不怕被人看见这般放浪的样子。换做以前的他被人这样说,恐怕得气个半死。可他追随楚兄多日,早已明白与其自己生气不如让别人生气的道理。   “张大哥,然后呢?”常晓兴致勃勃,傅明安也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看着他,这两个孩子正处在较中二的时期,很喜欢这种打脸流。   “然后就有人来劝架了呗,说什么初次相见不要闹僵了之类的。我一想也是这个理,我爹以前教我要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就没和他计较了。可那个人气性小的很,一甩袖就要往外走。我好心留他一起切磋学问,谁知他听了更生气,走得更快了!”张文海一脸纳闷,他是真不明白这人为何这般小肚鸡肠。   楚辞看了他一眼,心道文海还学会扮猪吃老虎了。   张文海继续道:“他一走,领我入社的人就过来了,他说已经和社长讲好了,现在社长要见我一见。那社长在亭子里,我刚开始见到他,还以为是谁把自己爹叫来了,看着就显老。领我入社那人说,这位就是柳社长。我原本以为这学社都是年轻人,没想到还有这么老的,不过我很快就想起楚兄说过的话,学到老,活到老嘛。想通之后我就和柳社长问好了,那人还挺好说话的,也没为难我,就是说了一下这入社的规矩和每月要交的会费是多少,每次开社的会费是多少之类的。”   楚辞也有点惊讶,没想到一社之长竟如此接地气,开口闭口都是谈钱的。   “聊了好一会之后,人终于到齐了。然后他们就说先做诗,还道此时正值夏日,便以“暑”为题做诗。他说完后,其他人就苦思冥想去了,只我留在原地不动。你们知道我为何不去想吗?”   张虎灵光一闪,说道:“张公子,因为你想好了对不对?”   张文海扑哧一笑:“我当时可还没想好,就是觉着奇怪,你说他一不限格律,二不限韵脚,三不限时间,待会评比的时候,可怎么算呢?我想了一会,看其他人都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便也觉着大概他们就是不拘小节吧。然后我就也想了一首。”   楚辞本来对于张文海做诗的水平还是很认可的,但他回忆了一下昨天看见的那几首诗后,脸色立刻就不好看了,这水平下降得有点快啊!   “昨天你拿回来的那几首,还有你的诗在里头?”   张文海忙摆手:“可没有。我拿回来的都是场上评出来说好的诗,我写的诗啊,他们看不上,说写的狗屁不通。”他说完,兀自又笑了起来。   傅明安不明白他在笑什么,听他说了后就很生气:“他们怎能这般无礼,便是真写的不好,也不应直言。而且张大哥写的诗我也看过,比先生做的还好些呢!”   他说完,立刻用手捂住了嘴巴,眼睛湿漉漉的,怯怯地看向楚辞。楚辞摸摸他的头,说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你家先生我于做诗上无甚天分,文海写的确实要比我好一些。我也不怕别人说,因为这本来就是事实。”   傅明安放下心来,暗自下定决心,以后也要做一个像他家先生这般坦荡的人。   张文海一会被两个人夸了,心里高兴的不行,被人说狗屁不通的怒气也消失不见了。   “那天一直到中午,柳社长才招呼我等去将自己想出来的诗誊写下来,就这还有人说自己还未想好的。我当时就惊了,两三个时辰都想不出一首诗,那他县试到底是怎么考的?后来我才知道,人家压根就没考上县试……”张文海撇撇嘴,他之前以为学社里都是饱学之士,谁知道那里除了几个秀才外,其余都是些童生,还是些喜欢不懂装懂的。   这一点,在下午的清谈中体现尤为深刻。一个个高谈阔论的,仿佛天下大事尽在他们掌握之中,可张文海却发现,他们的见识无比浅薄,不要说和普通学子比,就是和还未入试的明安小子比,都要差上许多。他被荼毒了一下午,一句话就没有说。最可恨的是,临走前他还听见柳社长对那个领他进来的人说了一句,这个新来的除了有点钱之外简直一无是处。他心累不已,就连争辩都懒得了,只想早点回家睡觉。   听完张文海的悲惨遭遇后,屋里的人都笑了起来。楚辞笑完之后,心里却有了想法。   ……   到前衙点卯后,楚辞命人去敲钟,准备将大家召集起来,开个会。   听到钟声的官员动作迅速的来到会议室,一个个的都先抢后面的位置坐下,生怕待会被楚辞点起来批评。在门外的楚辞看见里头一团乱,就咳了两声,而后里头立刻静了下来,老老实实地在各自的位置上坐好。   “各位来的正好。上次让大家去各地县学调研的事大家已经都完成了。你们递上来的东西我也都看了,写的很是详细,出现的某些问题也做了分析,这点很不错。”楚辞先对他们的工作提出了褒奖,然而已经习惯楚辞作风的众人却不敢放松,因为他们知道,红枣之后就是大棒了。   果然,楚辞又开口了:“不过大家也明白,光是做到这些并不能解决目前的问题。从大家递交上来的东西可以看出,我们漳州府出众学子数目并不多。但这并不是说明学子们学习不刻苦,而是供他们学习讨论的机会还是少了。有些东西在课堂之上能够学到,可是有些东西却不能。”   底下的人此时议论纷纷,不知道楚辞又想说什么了。不在课堂之内,难不成要他们去外边吗?   “大家也都是经历过乡试的了,自然清楚乡试时的考题和县试不同,里面除了四书五经之外,更多的还是有关于时事的。若是乡试时还像以往一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话,恐怕根本考不上。”楚辞说的话虽有些刺耳但却是事实。他们之中很大一部分都是到后面才认识到一点的。如果他们能早点明白这个道理,恐怕中举的时间都会缩短一些。   “那依大人之见呢?”   “楚某记得,当年在西江省县学求学之时,县学附近开了一家茶馆,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说书先生过来讲大魏最近发生的比较重要的事情。我们这些学子平日出不去,但是都会花钱买上一份抄录下来的内容,之后与学社友人互相讨论,交流想法。正因为这样,楚某才不至于做个睁眼的瞎子。旁的不说,单说最近省城传来的消息,除了官府之中,还有哪些人关注了?这本是朝廷大事,然而我们本地的学子却也一问三不知,这说得过去吗?”   楚辞提出的问题非常现实,他也是在张文海入假社这件事上得到的提醒。这些人能够成立学社,其实是一件好事,但是他们得不到正确的引导,只是夜郎自大罢了。而大部分有能力考上秀才举人的学子都在书院里读书,除了朔望日外,他们根本不可能出来参加什么学社。这就导致了,坐在一起交流的都是似懂非懂的,能听懂的又没机会坐一起交流。   王明想了想,说道:“那依提学大人您的意思,是要他们在学堂内起个社,平日里多讨论一些国家大事?”   “这也无不可。但无人监督引领,恐怕会流于形式。”这是楚辞担心的问题,当初他们袁山学社是因为陈子方有经验才能组织好,不像其他人起的社,只谈一些附庸风雅的东西,反倒让一些学子无心学习了。   “那,每个学社都派一名夫子镇着,这样一来,就不怕他们胡乱行事了。”有人提议道。   楚辞又摇头了:“学社都是下学之时开展的,凭什么让人家夫子下学之后还围着学生打转?若本官让齐大人你每日下衙之后留下来办差,你可愿意?”   可不能因为自己是上级部门就随意给下级部门增加难听,有一句说得好,上面动动嘴,下面跑断腿。你给夫子额外增加工作,人家万一情绪不好无心教学了怎么办?到最后被害的还是学子,反倒与初衷相违背了。   “那怎么办呢?”坐在下首的官员们一个个愁眉苦脸,似乎都在很认真地想办法。其实大部分人根本不在意这些学子能不能学到东西,横竖他们漳州府学子乡试也没考好过,他们不认为只是结个学社就能让他们上进了。   但这其中也有小部分人是在认真想办法的,他们觉得能拥有像楚辞这样勤于公务,用心良苦的上司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   过了一会之后,周青说话了:“提学大人,下官这些天了解了一下漳州府各家学堂的习惯,他们一般都是上午读书背书,下午讲解其意的。讲完之后就做课业直到散学。我们可不可以这样,就把这些要探讨的东西放到课堂之上来处理。这样既不用耽误夫子们的时间,学子们讨论之时也有人引领了。”   楚辞用赞许的眼神看了一眼周青,然后道:“周大人的想法非常不错,这样两方面都能兼顾了。望其他大人也能像周大人一样,遇到问题努力思考,才能有解决之法。那么现在这个问题解决了,还有下一个。那就是相对于学子来说,夫子们的阅历是要更多一些,可是对于一些涉及朝政的事来说,他们的消息并不畅通。这样一来,课堂上说的全都是皮毛,对学子又有何益?”   刚刚周青得到夸奖的事情激励了大家,在楚辞提完问题后不久,就有人说了办法。可是一连几个办法都被楚辞否决了,这下就没人再说了。   楚辞有些无奈,正想自己提想法,就见下方有一只手举了起来,这举手之人似乎不太自信,举了一下又放下了。   楚辞看清人后,就说了:“江大人,本官适才见你举手又放下了,可是有什么高见?不妨说出来让大家听听,说错了也无妨。”   江大人上次被楚辞施了刑,这导致他一见楚辞就有些尴尬,如今因为没有控制住自己而被当场点名了,他都恨不得打自己一下。   可是打归打,上司叫起,哪有不回之理,于是他站起来说道:“回提学大人,这高见谈不上,下官也只是胡乱想了一个,又恐上不得台面,叫大家见笑了。”   “但说无妨。”   “那下官就说了。适才大人提出消息来源的问题,下官就想起了,要说关于朝廷大事,哪里的消息最灵通,当属各地衙门了。每当朝廷上下有大事发生,他们都会立刻飞鸽传书将消息传至各地府衙,而且府衙里每隔几日都会有朝廷邸报下发,一应事务都在其中。咱们能不能将其借来抄录,然后下发至各间学堂,让他们看看?”   江大人的小舅子在知府衙门当差,他是有权限接触到这些东西的人,所以江大人的消息每次都比别人更加灵通些。   楚辞听他说完,心中赞叹不已,果然啊,古人的智慧是无穷的,只要稍微给点压力,就能产生很多新奇的想法。这不,教育报的雏形就出来了! 第340章 版面设计   因为江大人已经提出了构想, 楚辞再夸奖了他几句后,就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说了。   “适才江大人说到了朝廷邸报,若是以这种形式将天下大事告知学子们固然不错, 可是, 邸报乃是公文,除了一些大事小情之外,还有朝廷传达下来的政务。其中有一些不太适合给学子们看的东西,若直接抄录下来, 恐怕不太妥当。”   邸报这东西就属于朝廷内部报纸,里面除了记载近期发生的大事外, 还会有皇上新颁布的政令, 朝堂上大臣们提出的意见等等,可以说这里面涉及到的都是权力中心的那些人。这些话,是不能给学子们看的。   其他大人们也点点头, 这事一个不慎就会被人抓住把柄, 告他们一个泄露朝廷机密之罪,实在犯不着为了学子们干出这种有碍官途之事。   可他们也知道,看楚大人的样子,并不是想要让他们否决掉这个提议, 而是想让他们发表一下建议, 提出解决的办法。于是, 有人就说了:“提学大人,这里面虽有朝廷公文在内,但我们也不必太过于紧张, 每次抄录时只需将不可泄露的内容剔除出去就可以了。”   又有人说:“吴大人说的对,我们在抄录时多抄一些朝政内外的大事即可,特别还应多加一些咱们南闽省本地的事情。”   这些大人一个个的脑子突然都机灵了很多似的, 提出了一个又一个可行的建议。楚辞听了,一边动笔狂记,一边毫不吝惜自己的赞美之词,吹起彩虹屁来,是一套又一套,直把这些人捧到天上去了。他们却半点不觉得楚辞是在刻意讨好,内心只觉得,这位提学大人什么都好,就连说话都比旁人中听得多了。   等大家的意见全部发表完毕之后,楚辞道:“大家想说的我这边都记上了。现在大家先去忙自己的事,等下午我将内容整理好之后,再来商讨一下如何施行下去。各位大人回去之后也可以再想一想,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对了,今天的会议比较多,等晚上就由楚某做东,犒劳一下大家。”   楚辞又准备请人吃饭了,他从前在国子监时,就喜欢请博士助教们吃饭。国人的感情是在饭桌上培养出来的,再没一个场合能比饭桌更适合交流了。   底下坐着的大人们不论心里是怎么想的,反正他们面上都是开开心心的,上司要请吃饭,谁还敢不去?   等这些人慢慢离开之后,楚辞叫住了周青,让他留下来协助自己一同整理。周青自然答应了。   楚辞把他叫到身边的位置坐下,然后把自己记得笔记往中间推。周青就看见这用针线订好的本子上,用炭笔写满了细小的字。这里有些字他认识,但有些字却是似曾相识,好像认得,又好像比他认识得字少上一些笔画。   “楚大人,这些字?”周青和楚辞相处了这么久,自然知道他们提学大人是个爽快的,便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就提出疑问。   楚辞一看,坏事了。繁体字的笔画太多,他在用炭笔速记笔记之时,总习惯用简体字来代替。以前他也没给人看过这东西,所以今天写的时候也没有太在意了。   “这些字啊,我叫它们简体字。记笔记时速度要快,有些字笔画太多来不及写上,便用一些简单的笔画代替它们,自己能看懂就成了。”楚辞装作淡定的样子解释道。   周青一琢磨,确实也是。他们往日并没有什么记笔记的习惯,自楚提学来了后,便也把这个规矩定了下去。他们有些人不太习惯用炭条,就还用毛笔记,每次速度一快人就乱了,笔记也记得乱七八糟,不像楚辞这份一样美观。他记了会议的议题,所用的时间,而且他除了把会议的重要发言记录下来,还在前面标注了是谁说的这句话。这份笔记看起来一目了然,简直不要让人太舒服。   “等会我把这上面的内容念一遍,你就负责将它誊录在另一张纸上面。可能有些内容会有所改动,没问题吧?”楚辞不知道他脑补了什么,反正能配合就行了。   周青连忙点头,表示自己能够胜任。于是接下来的时间,楚辞就一点一点将内容说给他听。有时还会在后面补上一大段话用来解释。周青越听越惊讶,他有时候手头动作难免停一下,楚辞看见后并没有责备他,而是贴心地放慢了速度。   周青惊讶的原因在于,他之前以为这次会议是楚大人临时想出来的,因为心里没有思绪,这才让他们畅所欲言。这会儿听了他有条有理的讲解之后,周青发现,其实人家早已成竹在胸,甚至有了更好的想法,只不过是想让他们也参与其中,才特意提问的。   这样一想,他开始打心眼儿里佩服楚辞了。怪不得他年轻轻轻,就能得皇上信任,来担此重任。   楚辞不知道自己这么快就让一个人佩服得五体投地了,他只是看着周青的表情越来越严肃,还以为是自己报的速度太快了,不得已一次次地放慢了语速,心里累极了。   到了下午,楚辞趁着大家还没来,又铺了一张宣纸,在上面涂涂画画起来。   进来的人见他在作画,都是先一愣,然后脚步放轻走到位置上,生怕打扰了他们提学大人的雅兴。   等到人齐了,楚辞的画也画好了。他将那画搁置在一旁,开始主持会议。   上午的是发言会,下午的就是楚辞一个人的主场了。   他说:“首先,根据大家上午的发言,我决定了,在我们所管辖的范围内,也制定一份邸报。只不过我们不能叫这个名,所以我想了几个新的名字,分别是教育报,学习报和新闻报,大家更认同哪一个名字,现在举手表决。”   底下的大人议论纷纷,有认为教育报好的,因为孟子他老人家说过“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在他们眼里,教育就是培养英才,刚好符合他们最初的目的,叫教育报再妥帖不过了。   而有些人则认为学习报更加亲民,这样别人一听就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极少数人觉得新闻报很有新意。   一番表决下来,教育报以两票的优势取得了胜利了,于是他们提学司的第一份报纸,便以此命名了。   “好,现在我来说说咱们教育报上需要哪些内容。根据大家的意思,我制定了几个版块。第一个就是时政要闻,顾名思义,里面就是记录朝廷上下发生的大事和最新发布出来的政令的。由于这部分的内容有些需要避讳,所以在报纸出来之前,需要专人审核通过才能印刷。这部分的内容就先由我来做,待大家熟悉流程之后,再交给你们。”   这一点很合理,而且这东西刚出来,他们也怕一个不好犯了忌讳,还是先由提学大人去试探一下为好。   楚辞点点头,接着说道:“接下来第二个是例文赏析。这里面的内容,就刊登我朝历代科举中流传下来的好文章,上面附录作者以及他们的考试的名次和担任的官职。文章就先从南闽省收录的例文开始登记,但要注意一点,就是在官场上作奸犯科者的文章不可刊登在上,这一点也需要专人审核。这一方面就交由周大人负责,可否?”   周青受宠若惊,当即站起来表示自己一定会做好。   楚辞勉励了他一番,然后又道:“第三个版块叫做评文点阅,这一部分的内容需从学子入手,让他们写好之后自行投稿,而后由他们的师长整理好,推一篇最优的上交到山长处,山长又在里面选一篇最优的交到分巡道员手上,每个县整理好的交上来,由本官和众位大人亲自亲自批阅点评,再将原文和批注一同刊登在上。这一块内容多一点,版面也会大一点。”   底下有人忍不住叫了句好,此举一公布,将大大激发学子们的积极性,若是他们读书时也有这个,恐怕会为了竞争上报绞尽脑汁地写文章。   “第四个版块,就叫案例分析。学子们读书是为当官,当官就要懂得破案,咱们要搜集在大魏朝发生的经典案例,将里头的姓名地点一并以化名处置,再将案情铺设其中,点出办案之人的手段和所用到的律法条例,让他们在学习办案手段的同时,也能更加熟悉我朝的律法。在案例分析之后,还要出一道题,上面写上一人所犯之罪,让学子们猜测着量刑。然后下一期再公布上一期正确的量刑方式。在座的大人里,有没有特别熟悉我朝律法的?”   楚辞问完,就有一位官员举起了手,表示自己还行。楚辞道:“好,那这方面的事就先交由赵大人你负责了。”   其实楚辞是想多弄一些版面的,可是考虑到现在的印刷问题,这报纸最好还是别弄那么大那么复杂,他准备就弄个普通四开的报纸,也就是a2纸大小的。他将自己刚刚画好的东西拿出来,展示给众人看。大家这才知道,原来楚辞刚刚不是在画画,而是在设计报纸的版面。这样乍一看上去,确实挺像那么回事的,教育报三个大字写在上面特别的醒目。   “说完了版面设计,咱们再来说一说别的。这报纸我准备一月出两刊,分别在每月初二和每月十六发行。这样学子们朔望休假回来后,就能得到最新的消息了。各位大人觉得呢?”   “提学大人,下官决定,这是不是有点紧了?这四个版面的内容编排就要花去大半时间,而后印刷排版又要花时间上去,半月一期,能按时出来吗?”王明做的事和这个有关,所以他对于印刷过程所占用的时间产生了怀疑,按照提学大人说的,恐怕会让时间很紧,他们恐怕无法再做别的事了。   楚辞听后,点了点头,他一眼望去,提学司来开会的大概有二十多人,除此之外还有几个编外人员,加起来一共不超过三十个。按原来的工作内容来说,这些人干活绰绰有余,甚至还能忙里偷闲,聊聊八卦什么的。   但如果他们多了出版的任务之后,还要再处理原来的事情,这就紧张多了。看来务必再招一些人过来,专门负责校对排版印刷等事宜了。按照他们要出的报纸份数来看,恐怕至少得再招五个人。   想好之后,楚辞说道:“刚刚王大人提出的这个问题确实值得思考,不过这也好解决。我们只需再招几个人进来专门负责此事即可。招进来的人需要识字,口风紧,手脚又利落的,一应待遇比照着那些人来。这招人的事,不如就由王大人你负责吧?”   王明心中暗喜,这招人一事可操作性大人。进衙门办差,是大部分人都梦寐以求的日子,现在这个机会就摆在他们面前,他们能不动心吗?   楚辞见他答应得痛快,便也笑了笑。这事无论谁去做都能得些好处,所以谁干都一样。他不用管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他只需要王明给他找到合适的人手就可以了。身为上司,偶尔放点权下去,也能大大激励下属工作的积极性。   软件方面没问题,硬件方面问题也不大。关于印刷设备,他们提学司本就有一套活字模板。只是一张报纸上要印的部分比较多,楚辞希望一张一下就印出来,而不是印好一部分再晒干印另外一部分。所以他让管理财政的周大人支银子再去买几套活字模板过来。   管理财政的一般都是会叫苦的,这周大人一被点到,马上就想诉诉苦,说些什么没钱的话,推搪一下后再接下,让上司记住他的功劳。可他到了嘴边的话在接触到楚辞似笑非笑的眼神后,便麻溜地吞了回去。这个霉头还是别去触得好啊!   开完会后,趁着各位大人回家换官服的时间,楚辞瘫在椅子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有事做的时候是比较快乐的,特别是这件事还挺有挑战性的时候。可是累却一样还是有些累的。   下属只需要出谋划策,他却要统筹全局,还要全面部署下去,楚辞觉得他今天的脑力劳动量堪比打了一战,现在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觉。   可是他之前已经承诺了晚上的大餐了,要是出尔反尔的话,难免惹人诟病。官场上就是如此,一件小事在这个地方,都会被放到无限大。有时候你遭了祸,可能仅仅只是失言说错了一句话或者某个动作让人不悦了。   楚辞觉得,这样活着很累。可是世上之人做哪件事又不累呢?要想实现自己的愿望,再累也必须要克服。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然后坐起灌了一杯冷茶下肚醒神。当他再站起来的时候,又是那个精神奕奕,光彩照人的楚提学了。 第341章 关于报纸的讨论   正所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当第一期教育报做出来时,时间已经进入五月底。   因为这教育报内容比较有深度,比较适合县试班以上的学子, 所以楚辞决定,这报纸县试班以下的一班一份,县试班学子则每人一份,他让各个学校都登记好了人数, 以后报纸就按人数发下去,以免造成浪费。   楚辞还给知府衙门的人也送了几份报纸过去,这次教育报能够成功发行,知府大人的支持也是很重要的,毕竟朝廷邸报只发到各地知府衙门,若他以此为难, 楚辞也没有办法。但自从上次码头那件事后, 陆知府对楚辞的态度就好上许多了。听他亲自上门讨要, 陆知府二话不说便答应了,并让提学司的人每五天过来抄一次。   六月初二这天, 当陆知府得知提学司的人上门送报纸的时候还愣了一下, 心想着还真叫他们弄出来了。可他心里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 当时楚辞向他介绍时, 他也没认真去听。他本想让他们处理了便是, 但又觉得,这会儿既送来了, 那就看看也无妨,于是便让人留了一份下来。   陆知府让人将留下的那份报纸放在一边,等他处理完公务再看。这一处理就是一上午的时间,陆知府已经完全将那张报纸抛到了脑后。等他出去吃饭时, 却发现手下的官员们似乎在议论着什么。仔细一听,似乎和什么案子有关。   陆知府为官虽达不到什么在世青天的程度,但也不算昏庸。他心想着,能让这些人在饭桌上讨论的案子,必是大案无疑。他又回忆了一下这几次处理的公务,发现好像并无什么大案报上来,心里不禁有些生气。   “诸位在谈什么案子?是哪个县发生的?县官何人,判决为何,为何不上报?”   一连串的发问让讨论正欢的几位大人脑子发懵,待明白过来是上峰发问时,他们马上解释道:“并非是漳州府之案,这是杜撰的。”   陆知府一听,感到十分奇怪,一个杜撰的案子也值得他们在吃饭时还要讨论吗?   “把那杜撰的案子也说与本官听一听?”陆知府在桌子上坐下,示意下人将饭摆上。   “是,大人。这案子说有一人名叫张三,夜间熟睡之际突闻异响,原是一贼人李四入院想要偷窃。张三起身,在柴房拿了一根木棒出门准备与其搏斗,谁知那李四胆小,撒腿就往外跑。张三提棒追去,那李四慌不择路,掉入路旁深坑,折颈而死。次日,李四家人以杀人罪将张三告上公堂,试问若你是县官,将如何判案?”那位大人口齿伶俐,抢先将这案子说了出来。   “诸位以为如何?”陆知府就着故事下饭,感觉还挺有意思的。   有一掌管礼房的大人就说了:“这李四虽有意盗窃,但他罪不至死,张三未免太凶悍了些。依下官之意,应该将其收监,徒三年。”   “此举不妥,”户房大人就摇头了,“虽然李四之死确与张三有关,可这乃李四盗窃在前,依下官看,只需让张三赔付银子若干即可。”   “可李四并未偷得任何财物,他既然跑了,证明其有悔过之心,不该得饶人处且饶人吗?张三这般穷追猛打,以至李四性命不保,他家中亦有妻儿老小,生者何辜?岂是区区几两银子就能了事的?”礼房下一典吏说道。   “不曾偷得,就不算偷盗了吗?那李四会摔死也是因为做贼心虚,怎么能怪张三呢?”   这几位大人讨论着讨论着,竟然饭也不吃了。一边认为张三虽然有罪但因其追赶的是贼人,只需赔偿即可。另一边却觉得李四无大过乃张三逼迫而死,需要依法处置。   知府大人坐在旁边一边吃,一边想:好在这几位都不涉及刑狱案件,要不然的话,还不知有多少冤假错案发生。古人言,术业有专攻,此言果然不虚啊!   “大人,您怎么看?”下面的人吵了一会,觉得好像忽视了陆知府,便来问他的意见,两边都希望自己的想法能得到陆知府的支持。   陆知府慢条斯理地放下碗筷,悠悠说道:“此案应判张三无罪,李四入院盗窃在前,失足在后,与他人何干?李四家人告的无理,但念其乃死者家属,已然痛心疾首,故不治罪。”   此话一出,两边都傻眼了。因为他们无论怎么争论,都认为张三是有责任的,只是责任多少而已。不曾想,他竟然无罪吗?   看着各位大人小小的眼睛里透露出大大的疑惑,陆知府笑了笑,说道:“若众位不明白,可去向刑房游大人请教一下,他专精律法条文,一定能给大家解释清楚。对了,这案子是何人杜撰,还颇有趣味的。”   “这就是今日送来的报纸上出的题,大人公务繁忙,应还未看吧?”   陆知府听了,便将剩下的饭几口吃了,借口处理公务回到办公之所,将搁置在一旁的报纸打开看了起来。   被留下的官员们见陆知府走了,便也飞快地吃完饭,而后又一起去了刑房,想要弄清楚陆知府判案的根据是什么。   刑房游大人刚刚处理了一桩案件,此刻正坐在刑房办事处吃东西。他是个北方人,此刻正拿着煎饼大葱蘸酱,吃得津津有味的。   “几位大人怎么过来了?”游大人见几位平常不太见面的同僚今天一起过来了,心中疑惑非常。   这几人被大葱的味道熏了一下,很想立刻出去,可是思及案子,还是坚强的留了下来。“游大人,咱们有一个案子想让你帮忙解解惑,不知你现在可有空?”   “但说无妨。”   “是这样的……”礼部典吏将案件和判决都说了一遍,还小心机地将这判决是知府下的隐瞒下来,生怕他因为这个原因影响了公正。   游大人听完笑了笑,说道:“我还说是甚的疑难杂案,这不明摆着吗?大魏律有云,夜闯民宅者,可就地诛杀。别说张三只是追出去,便是他直接乱棒将李四打死,也无需偿命。毕竟谁知道那李四夜闯民宅是想盗窃还是杀人呢?”   “……”大人们听后,都沉默了。游大人能理解他们对于律法条文不熟悉的原因,因为职责不同,他们无需深入了解。但这几位大人还是受到了刺激,一个个都决定回家后就看看大律令,以免再像今天一样丢人。   不止知府衙门在讨论这张报纸,漳州府内所有拿到报纸的学子们也都在议论。   ……   当天,府学山长在接到用油纸包裹好的报纸时,就忙不迭地用裁纸的小刀将其划开了。   包装一拆,“教育报”这三个字就出现在眼前。这是楚辞亲自书写让人刻出来的,大写加粗的字迹看上去无比鲜明,令人印象深刻。   府学山长小心地扯出一张报纸,先看了第一个版面。这上面写着时政要闻,然后下面分列了几个数字,第一条消息就是关于最近南闽省城破获水匪一案的事。大标题的下面用简洁的语言介绍了破案的过程及最后的处理方法,看得府学山长是心惊肉跳的。他原本只隐隐听说了这件事,没想到内里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一想到贼人杀害当地百姓,利用他们的身份潜伏其中他就毛骨悚然。   看完了第一条后,他又接着看下面几条。这里面都是朝廷内外的大事和最新发布的政令,看完后,府学山长陡然有了一种“不出于户,以知天下”的感觉。   看完第一版面后,他又翻到第二个版面,上面是一篇史论——《刑赏至论》。这是淳德五年,南闽考生林志远在殿试时所做的一篇文章,就是这篇文章,让他得以成为南闽省第一位状元郎,后又入内阁,死时官拜正一品。   府学山长乃林家后人分支,当他看完这篇文章后,难免热泪盈眶。他没想到,除了林家人之外,竟还有人能记得这篇文章,并且刊登在报纸上任众人品鉴。他一直相信,林家的没落只是暂时的,因为他们的祖上曾经证明过,只要肯发愤读书,一定就能出人头地!   林山长急于让所有人都能看见林家先祖的这篇文章,于是他便唤来教员,让他赶紧去到每个班,把报纸发下去。   和山长不同的事,所有的夫子和学子在拿到报纸的那一刻,都率先翻找第三个版面的内容。   前段时间山长去提学司开会,回来就介绍了一下报纸的事情,还让学子们都写了文章交上去,说要投稿什么的。被选上的文章能刊登出来,据说还有什么稿费,最重要的是,还有可能会被提学大人亲自评点,这可是一件极其荣耀的事情!   “快看快看!这里面有府学学子的文章,第一篇就是!”只见一个学子大声喊到,就好像上面是他的名字一样。   大家顺着他的指点找到了第一篇,只见上面第一行印着《何谓学也》四个大字,第二行字略小些,上面写着漳州府学乡试甲班陈毓之,指导夫子孟道远。这果然就是他们府学的学子写的!   大家认真地看完了这位叫陈毓之的学子写的文章,心里忍不住叹服,怪不得人家能上报纸呢,这无论是文笔还是对书籍的理解能力都是一等一的好。   赞叹过后,他们又接着往下。下面是点评,点评人那里赫然写着漳州府提学楚辞几个大字,原来他们说提学大人有可能会亲自点评竟是真的!   这点评上面首先肯定了陈毓之的文章,说他“文笔流畅,条理清晰”,除此之外,大人还说他“深得魏晋遗风,以古写今,令人赞叹”。当然,夸奖过后,楚大人点出了这文章里的几处毛病并加以修改,又教了他几句遣词造句的方法,还给他推荐了几本书去看。   这点评看得众人羡慕不已,要知道楚提学可是今科的状元郎,还是大魏有史以来第一个三元及第,有他指导,还愁乡试不过?   当然,这种评价只是大家带着滤镜看世界的结果。只是对于被点评的学子本人来说,确实有种醍醐灌顶的效果。他因为自己是府学甲班的学子,难免就有些自视甚高了,他总认为自己写的文章已趋完美,没有一处需要改正的,殊不知看在博学之士的眼里,他的文章其实破绽百出。这里面有一些他和夫子没有注意到的东西被提出来了,若他没有及时发现改正遣词用句上的坏习惯,日后必定会影响考试的成绩,到时再来找原因就为时已晚了。   陈毓之想到这里,便拿出纸笔,将楚提学给他修改过后的文章誊抄下来。抄完后再一读,果然与之前有许多不同了!   他把这张纸折好放了起来,又抽出了一张纸,开始写下一期报纸投稿想要发表的文章。像他这样做的还有好些人,虽然这一次他们没有上榜,但难保下一次不会轮到他们。 第342章 指定购买   第一期的教育报在刚出版时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因为这都是在校园内部发行的。可等学子们朔望日回去,将那报纸与其家人分享后,知道的人就多了起来。   报纸是个新鲜玩意儿, 文人对其自然爱不释手。家中有长辈念书但不在学堂之中的, 拿起这报纸就不愿意放下了。如今街头巷尾, 无论读不读书的, 都在讨论这教育报。   有那会做生意的人听说了这件事后, 脑子灵光一闪,就找到提学司来了。提学司的吏员接待了他之后, 觉得此事事关重大,就报了上去。一番辗转之后,终于来到了楚辞的面前。楚辞初听闻有生意人上门时,还有些疑惑,毕竟玉融丸的生意也不是他在做,难不成是走后门来了?   他摆摆手示意不见,那吏员却有些迟疑。楚辞久不闻他退去, 便放下笔,抬眼一看他的表情, 笑了, “王典吏,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竟让你如此为难?难不成是你的亲朋好友?”   王典吏尴尬地摇了摇头, 说道:“大人, 此人乃是一书肆掌柜的,并非是下官的亲友。只是,他所求之事与教育报相关,下官觉着……大人可以听上一听。”   楚辞听他说完, 顿时来了兴趣。他原以为那人是为玉融丸之事来的,没想到竟然是为了教育报。只是,一个书肆掌柜和教育报又有何关联,难不成是想要批发一些去卖?   抱着这样的疑问,楚辞让人将那掌柜请了进来。那人诚惶诚恐地进了屋子,一进门就给楚辞行了个大礼,害得楚辞想要免礼也来不及,只得立刻将他叫起。   这人介绍自己是城东兴荣书肆的刘掌柜,此次前来,是想和提学司谈一笔生意的。   楚辞问道:“刘掌柜,你恐怕是弄错了,提学司现在并无生意可谈。”   刘掌柜道:“楚提学,小老儿哪敢拿您开玩笑?若不是真有生意求上门,小老儿是决计不敢来叨扰您的。”   “哦?那你说说,你想谈的到底是什么生意?”   “那小老儿就直言了。从来便听人说,楚提学心怀学子,为肃清咱们漳州府的不良学风做了很多好事,我们当地百姓都对您感激不已。就像这次令学子们获益非凡的教育报,也是您一手创办的吧?想来提学司印刷这教育报应是分文不收的。”   刘掌柜拍了拍马屁,又接着说道:“小老儿是做生意的,这闲暇时候就帮你们算了一笔账。每份报纸光是纸张和油墨这两项就要花去至少五文钱了。咱们漳州府学子不算太多,但两千余人还是有的,也就是说,提学司每发一期报纸,就要去掉十两银子。若算上人工以及每一期发出去的稿费,恐怕至少得三十两往上。”   楚辞有些惊讶,没想到这老头打听的这样清楚,如果说提学司里没人泄密,他是不相信的。不过说到底这也不算什么秘密就是了,钱在公账上支,稍注意一点的人都能知道。   刘掌柜还在继续往下说:“这还只是一期,听闻提学司每月要出两期,那就是六十两银子。一年算下来,少说也得七百多两。提学司家大业大,贴补起来倒也不难,可大人有没有想过,从别的地方将这笔钱找补回来?”   楚辞心中意动,似乎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你是说?”   “小老儿此来,就是想和楚提学谈这生意的,小老儿想在教育报上为自家书肆扬扬名。小人家中做书肆生意已有几十年,从我父亲起,就一直在和漳州府的文人墨客们打交道。整个漳州府,大部分的小书肆都是从小老儿这里进货的。”   这刘掌柜说起这事时,脸上莫名有些骄傲。楚辞听了这才明白,原来他是想投放广告来了!不过听他话中之意,他分明已经是漳州府最大的书店老板了,并且还是全府书店的供货商,为何还要扬名呢?   ……   说到供货商,就不得不提一提这书坊了。一般来说,每个县城都应有书坊,这书坊就相当于现代的印刷厂,里面印制的书籍就是周边书肆的货源。只是这漳州府由于历史原因,导致周边的几个县城书坊都因连年亏钱,以至官府不再投入资金而倒闭了,只府城还有一座较大的书坊。   楚辞刚上任时也曾去参观过,听说那里一年至多出厂五六千册书籍,大部分还都是四书五经类的科举必考书目,其余的占比很少。原因归咎于要不是写了书但书号没有批下来,再不就是批了书号但发行出来并不畅销,导致印了一两百册就不再刊印了的。   当下除了从启蒙到会试所用的科举书籍每年都会增印之外,其余的书都需要县里批下书号才能刊印成册然后投放到各地书肆贩卖。若有人在私人印刷厂刊印出来没有书号的,那就相当于盗版图书,只能私下传阅,一旦数目过多,有人举报,官府就会过来查抄。   因为这种原因,导致很多书都只有手抄本却无刻印本,这也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孤本存在的原因。   可能有人会觉得,既然想要发行,那就去批个书号呗。可是书号岂是那么好批的?官府在这方面考察的很严,未免犯了忌讳,所以想要出版前,就必须花钱请文员校对,校对成功后才能呈上去排队。这一排队,日子就说不清了,如果没有打点,可能三五年也批不下一个书号。就算打点好,批下书号了,到书坊刻印这一步,也还要再等。   刻印需要专人从活字中挑出书里的内容再放入木框中排版好,这一过程费时费力,如果不是紧急情况,那书坊的工作人员是不会急着去弄的。这里又需要一笔银子打点。   如果你很幸运的把这几步都完成了,书也可以发行了,那你又要纠结印刷多少出来了。印多了卖不出去,亏钱!印少了则连打点上下的钱都挣不回来。似乎无论怎么算,这刊印书籍都是一件亏本的买卖。所以除了有些身家和名声在外的人,其他人一般不会考虑。当然,有些富商专以出售话本卖钱,他们就会低价从书生手里取得版权后再大肆刊印。这之后的利益,自然就与原作者无关了。   楚辞在了解到这些之后,才知道当日他能发行那份题集是占了多大的便宜。若是没有人在背后帮衬着,仅靠他一个普通学子,是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让那题集面世的。   这漳州府一年刊印四五千册,对于一府学子来说,平均每人每年才得两册书,这实在是有些少了。所以这刘掌柜不止在书坊进了货,还会去外地采购一些时兴的书籍回来。像前几年西江省发行的《辞海题集》,他当年也是暗地里采购了不少回来的。   ……   面对楚辞的质疑,刘掌柜是这样说的。   “他们本来都是在小老儿这里买书的。可是近两年来,各地船运发达,从江南一带的书坊里流出的很多书籍,就辗转来到了南闽省。像周边的延州府,因为建有码头,所以得了不少方便。本地的学子,有不少人都去外地买书了,导致咱们本地的书肆生意一落千丈。”   楚辞失笑,原来是生意竞争不过别人来告状了。   “刘掌柜,你的忧虑本官也能明白,只是这做生意盈亏自负,你又怎能将这怪罪到外地书肆上去呢?学子们之所以竞相去外地买书,说不定是外地售价较低的原因,若不然你们也适当降价,说不定能挽回一部分学子。”   做生意货比三家自然是无从批判的。楚辞在现代时,买书一贯都只买典藏版,但这是因为他家境良好,所以才能额外在意包装和手感。那时他们班上也有其他学生,同样内容的书价钱甚至能和楚辞的相差数十倍。但古代学子,大多家境不富裕,自然能省则省,有便宜的当然不买贵的了。   楚辞本以为这么说了,刘掌柜就不好说什么了。谁知他一听这话,更加生气。   “大人有所不知,其实就价钱上来说,他们那边的比咱们本地的还要贵上些许。除此之外,那边有些书籍印刷十分模糊,分明是外地来的残品。读这样的书,岂不坑害了我漳州府的学子们?大人不信的话,请看这本书。”刘掌柜讲到这件事时,脸都气红了。他除了生气有人恶意竞争之外,还气他们弄虚作假。   楚辞接过刘掌柜的递过来的书,这是一本《增广贤文》。就封面来看,和他们本地的也差不多。翻至内页时,可以看出,这是一本江浙地带出版的书。再翻看里面的内容,楚辞不禁皱起了眉头,这里面的字密密麻麻,上面墨点很多,时不时地就会覆盖一两个字,对于启蒙期的儿童来说,这书确实有些误导人了。   但只凭这一本书,楚辞觉得还是不足以证明什么。说不定这是刘掌柜特意挑出来最差的一本,抑或是他自己弄得。   “若每本书都是如此,学子们又怎会去买呢?难不成他们连好坏也分不清?”楚辞质疑道,如果这书价钱高,印刷差,又怎么会让大家趋之若鹜呢?   刘掌柜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吞了回去,一副有苦难言的样子。   “刘掌柜有话不妨直说,这里就你我二人,无需遮遮掩掩。”楚辞意识到其中的不寻常,脑子里顿时划过万千思绪。   刘掌柜又张了张口,好一会儿之后才开口:“楚提学,按理说小老儿不应该在背后说人是非,只是此事太让人难以释怀了!当时我也奇怪学子们为何会舍近求远,于是就多方调查。刚开始,他们没人告诉我,只说是自愿的,但后来,我一个侄儿也去读书了,才知道,这竟是……竟是夫子们指定的!” 第343章 处置方法   指定购买书籍?   关于这一点, 楚辞其实并不陌生。因为他在现代时,教育局三天两头就会下发文件,除了不许违规补课之外, 发的最多的就是不许向学生推销或指定学生购买课外书籍, 一点查到,轻则扣除绩效工资, 重则调离岗位。   他家境良好,生活优渥, 自然不会去碰触这根道德红线。他在高中教书时, 凡是碰到要拓展的书籍,他都是直接开书单发在家长群里, 让他们自由购买的。   他在教育局发出来的处分通知上看过这种情况, 可他没想到,在古代也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刘掌柜, 你此言非虚?要知道若无证据, 便属诬告。”楚辞提醒他,每个人都要为自己说的话负责。   刘掌柜一脸慎重, 他点点头道:“若小老儿撒谎, 必遭天打五雷轰!这事是我侄儿亲耳听见夫子说的, 又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你侄儿今年多大?”一个刚读书的小朋友,会不会有哪里传达错了, 以至引起误会?   刘掌柜听出楚辞话中之意,便将这件事完完整整地说了出来。   “我这侄儿乃是我亲弟的老来子,今年刚满七岁, 是去年春天入的学堂。我那弟弟住在果县,他老丈人是做蜡烛生意的,因家中无子, 我弟弟就继承了他的衣钵。他们家境颇丰,就把我侄儿送去了县学下的蒙学求学。因我是开书肆的,便取了整套的启蒙书物和笔墨纸砚等东西送至他家中。”   “我那弟弟弟妹二人都高兴不已,言说我送的正是时候,因为夫子已经叫他们买书了,就是这些书目。我当时也挺高兴的,还在他家喝了几杯。可等我回家之后,没过两天,我那弟弟带我侄儿也来府城了。”   “我问他是否去外面进货,只不过为甚还带着小侄儿?他却苦笑一声,称他们是去延州府买书的。当时他这一说,我就纳闷了,该用到的书我都给他送去了,还要什么书呢?再说,即使我有没送周全的,也应到我书肆里来取,何必要累死累活跑去延州府呢?”   “我那弟弟听我问话,刚想说,就被我侄儿扯着衣角闹腾,说是不准告诉别人。我再三哄他,这才问出,原是他那天带了书去蒙学时,就被夫子一顿斥责,说他为何要自作主张,不听夫子吩咐?我那侄儿胆小,回家就哭了许久,说夫子告诉他,若是书和同窗用的不一样,以后就别来了。我弟弟本去了县学想要问清根由,可那夫子一见他便冷嘲热讽,还说什么若是不想上县学可以另外找间书院云云。能在这里报上名属实不易,自然不能因为几本书就放弃了,故那日他就带着我侄儿一起,去夫子说的那家书肆,找一样的书买回去用。”   楚辞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经翻江倒海,蓬勃的怒气只等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便会喷涌而出。   “后来呢?书买回去了夫子还说了什么吗?”   “他还能说什么?当日他们从延州府买书回来是在我家歇的,我一看他们大包小包的,里面除了书还有笔墨纸砚等东西,这些都是那书肆掌柜让他们买的。小老儿就奇怪了,怎么我那间书肆里的东西,竟一件也用不得吗?”刘掌柜提起这件事时,满脸都是讽刺,想必在他心中,那位原本应该受人尊敬的师者形象已经荡然无存了。   楚辞眉头紧皱,他想了一会,然后对刘掌柜说道:“当时这件事情,你有没有告知官府?”   刘掌柜摇了摇头,去年春天还是原来的那个连姓什么都不知道的提学大人在,整个漳州府学界的风气都差得不行,他就是想要反映,也不知向谁说去。现在的这位楚提学,他也是默默观察打听了好久他的为人,才借着这教育报的由头,悄悄过来告状的。   “刘掌柜,你所说之事本官记在心里,只是一时半会之间,这事还不能声张出去。至于你想在教育报上为你家书肆扬名,这事本官也应允了。只是你需保证,待客源回来之后,一应科举所用物品,不得随意涨价。毕竟学子中贫苦出身的不在少数。”楚辞嘱咐道,有些事他还要调查一下才行。   刘掌柜大喜过望,嘴唇哆嗦了几下,起身想要跪下,这个消息对他来说简直太好了。说实话,但凡他还能撑住,今天都不会过来告状。今年,已经有几家小书肆陆续关门了。   楚辞立刻拦住他,生怕他又扑通一下跪在自己面前:“刘掌柜你先回去吧,暂且耐心等待消息。”   “楚提学,咱们漳州府书肆,就全靠您了!”临走前,刘掌柜对楚辞拱了拱手,殷殷期盼之情,压的楚辞心头一阵难受。他以为自己已经做的够好了,可事实上却并不是。   ……   阿铁兄弟几人自被徐管家送来,就一直兢兢业业保护着楚辞。之前他在省城待的那大半个月,这几人也就在那里保护着他。   回到漳州府后,几人顿时清闲了下来,因为楚辞几乎终日坐镇衙门,根本就不需要人保护。他们整日里无所事事,除了吃喝拉撒外,只能以练功打发时间。这次常晓上门,哥几个立刻兴奋起来,待听清任务要求之后,就马上朝着四周散去。   第三日傍晚,楚辞接到了厚厚一叠调查结果。他打开后,越看越愤怒。原来他们是这样操作的,稍微好点的学堂,夫子就让家长自己去买,买书的同时还能推销其他的东西。稍微差点的学堂,就多收一项书费,由夫子代购之后发给孩子们。   涉及在其中的学堂有四五十所,要知道,漳州府总共才一百多所学堂,这一查竟有近半数与那间书肆有牵扯。怎能不让人觉得心惊呢?   除了调查这些外,阿铁还找了个小乞丐一起伪装成父子前去购书。那书肆的伙计听闻他们是某夫子叫来的,竟然还有几分警惕。经过再三确定之后,他们才买到几本书。期间阿铁翻阅了一下这几本书,发现其中少数有被墨点覆盖的痕迹。他装作疑惑不解地发问,却被伙计以一句不耐烦的“不买就走”顶了回去。他识趣地不再说话,那伙计却抱怨开了,好像在责怪他只舍得掏钱这几本书而不买别的。   有了这些证据,漳州府某些学堂和那间翰园书肆勾结在一起,指定贩卖书籍,抽取高额回扣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该怎么处理呢?楚辞陷入了沉思。   如果说将他们都开除,显然是很不现实的。一百多位夫子的空缺,他从哪里找去?而且这些夫子之中,也未必个个都是唯利是图之人。   如果是通报批评,罚他们的款呢?恐怕会引起他们的逆反心理,从而迁怒到学生头上也说不定。   难不成要放过他们?可他们这个行为确实是错误的,不应该被认可的。若是什么手段也没有的话,恐怕这些人过不久又会故态复萌。   楚辞做事一向赏罚分明,这会儿也终于陷入了矛盾之中。两种截然不同的做法哪种他都不能轻易实施,因为他必须去考虑实施之后会带来哪些后果。   什么叫做“法不责众”,他总算是明白了。像这种无明显违法行为,只在道德层面上行为不妥的,是没办法按照常理去处置的。毕竟他现在所处的环境是古代,而古代并没有太多关于教育方面的律法条文。   楚辞想了很久很久,终于还是动笔写下了处置方法。写完之后,他在纸上盖上官印,然后又命人拿到王明的笔墨房去印制榜文。   榜文一共七张,由周青的外事房派发到各位分巡道手中,然后由分巡道召集县里所有的山长宣读榜文,最后再由山长传达到每位夫子的耳中。   榜文上明确声明,经调查发现,在本府内发现了一些损害学子利益的事情,但考虑到大家都是触犯,便以警告为主,望各人回去后自省,切莫再犯。并且今后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借口向学子推销并指定书肆购买教学所用的书籍,一旦查出,后果自负。   除此之外,他还要求各县分巡道员在衙门外都要置放匿名举报箱,每五日清点一次,认真对待大家的诉求,在维护师者利益与尊严的同时,也不能损害学子们的切身利益。   这一通告发出,有些人就想要抗议了。在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古代,竟有人挑唆学生举报自己的老师,这简直是违背伦理纲常的行为。   议论声越来越大,甚至有人叫嚣着要上提学司来讨个说法。楚辞冷笑一声,他还巴不得他们过来闹事呢!因为法不责众,他心中分明还有怒意未消,现如今马上就要来一只出头鸟了,他不杀鸡儆猴一番,实在难消他心头之恨。   但最后,这些人到底是没有过来。因为楚辞在提学司说的话被传出去了。面对提学司某些官员的质疑,楚辞道:   “徒告师,子告父,虽有忤逆之嫌,但律法上也有大义灭亲的说法。何况这箱子挂着,除了学生之外,其他百姓也可上告。若是不犯错,自然不用怕人举报。至于担心被诬告的,也不用太害怕,官府行事讲究证据,提学司自然也是一样。若无切实证据,绝不会动手拿人!只要自身行得端坐得正,自然无所畏惧。至于那些成天叫嚣之人,怕是本来就有问题,谁要是过来反对,衙门就调查谁。”   这番话一出,那些心里有鬼之人便偃旗息鼓了。而一些卫道士因为支持的人不多,终究也只敢在嘴上逞能。   六月十六,第二期报纸发行。   除了大家都想知道的上期答案之外,就属报纸中间夹缝处尺宽的一栏最引人注目了。那上面写着硕大的广告二字,有人很疑惑,却也有人一眼看出,这二字分明是由广而告之化写而来的。   这上面写了漳州府的一家书肆,里面详细地从它开创的年头再到它的服务信念开始介绍,朴实的文字里透出这一家老店对于漳州府学子们情真意切的期望,令他们读来十分感动,甚至觉得不去支持一下都对不起他们。   再一看,下面的长条里还给他们推荐了一本题集,听说是从西江省那边新进的,众人一下就来了兴趣。   等他们去买之时,发现这题集分为几册,而且从童子试到会试都应有尽有,随手一翻了发现里面的题目十分新颖且构思巧妙,便都选择购买一整册回去看。   书肆刘掌柜面对着这许久未见的盛景,笑得牙花子都出来了。 第344章 邀约   楚辞最近烦不胜烦, 除了因为酷暑难耐之外,还因为那些见天上门声称要来拜访他的人。   自从第二期报纸给刘掌柜家的书肆打了广告之后,商人们趋之若鹜, 都想把广告投放到教育报里,为自家的店铺招揽客源。   楚辞自然是不会同意的。他这叫教育报, 自然得是和教育相关的东西, 书肆勉强算得上,但什么粮油布铺,南北杂货的也要上这来打广告, 不是说笑呢吗?   而且刘掌柜给的广告费对提学司来说十分实用。他家长年开书肆的,除了贩卖各种书籍以外,还兼顾着文房四宝。他认识几家造纸坊和墨坊的掌柜, 从他们手上拿货, 比官府直接去买要便宜得多。除此之外,刘掌柜还赞助了一笔银子,用于印刷更多的教育报。除了发放给县试班以下的学子外, 每期还会多印几百份放在他那间书肆里代为出售,让因种种原因未入学却仍在读书的学子们也可以分享这上面的信息。   再加上楚辞发了公文下去,后果自负四个字实在是太让人浮想联翩了,所以近期没有哪个夫子敢越过这条线, 让学生去指定的地方买书。一来二去, 刘家书肆的地位在众多学子的心中就更稳固了。   ……   时至七月, 漳州府内有一处湖泊, 那里荷花开的正艳, 是个避暑赏景的好去处。楚辞多次听人提起后,忍不住心向往之。   终于,在第三期报纸出炉后, 楚辞假借着验收成果之名,下帖邀请了这三期在教育报上发表过文章的学子们于七月初五日相会于丽湖,共同探讨文章诗赋。   接到帖子的学子们诚惶诚恐,立刻便去向各自的夫子请教礼仪,对于这位未曾谋面的大宗师,他们心里还是很敬重的。这份敬重不仅仅因为他是一府提学,还因为他三元及第状元郎的身份。   楚辞下过帖子之后,心情十分舒畅,想着过两日就能欣赏到美景,忍不住哼着歌,脚步轻盈地回到了后衙。   这般喜形于外的样子,立刻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老爷,您在外头捡着银子了吗?”张虎猜测道,他当时弄出玉融丸,得了好大一笔奖赏时就是这么高兴的。   “你这个俗人,楚兄岂能因为捡到区区几两银子便如此高兴?我猜应该是得到上头嘉奖了吧?”张文海笑着说道。   常晓和傅明安不敢拿长辈打趣,只能在写课业的间隙偶尔抬头看一看,他们也很好奇呢。   楚辞面对他们的猜测,无语地摇了摇头,捡到银子俗气,被上头嘉奖就不俗了吗?而且现在他顶头上司还是那位齐鲁直,那人不挑他毛病治罪就算好了,哪还能嘉奖他?   楚辞生怕他们继续给出不靠谱的猜测,当下便把自己下帖子的事情告诉了他们。   张文海一听,便满脸控诉地叫道:“楚兄你太不厚道了!有这么热闹的事情,竟然也不叫我一起?能够和饱学之士交流,这么好的机会我怎么能放过呢?”   说完后,他又像想起了什么,苦着脸问道:“对了,你邀的这些人……是有真才实学的吧?”   楚辞失笑,这张文海上次被那个不靠谱的学社骗了二两银子后还受了一天的荼毒,这会儿都有些草木皆兵了,生怕自己又陷入到那种尴尬不已的场景中去。   他告诉张文海,自己下帖子的对象他应该也认识,还道张文海之前曾经看过人家的文章了。张文海稍一思忖便明白了,只用哀怨的眼神看着不太厚道的楚辞。众人看见他这样子都笑了起来。但是张文海有一点说的不错,这漳州府热闹的事情确实不算多,好不容易碰上一件,他们也想去呢。   终究是抵挡不住众人渴望的目光,楚辞用力清了清嗓子,等到所有人的视线聚集过来后,他才慢条斯理地说道:“等到了那天,你们也与我同去见识见识。”   大家都高兴起来,就连平常总是一副淡定模样的傅明安都坐在那小声地和常晓讨论着什么。   ……   七月初五日,天气晴朗。   未免晚出门天气愈加炎热,楚辞他们在天未大亮时就出门了。一路上行人很少,马车跑的十分跑,没用一个时辰,便到了丽湖。   这丽湖不愧以丽为名,端得十分秀丽,岸边垂柳依依,湖里碧绿的荷叶连成一片,中间穿插着无数朵荷花,有的含苞欲放呈现娇羞少女之姿,有的欣然怒放,硕大的花盘迎着朝阳,尽情地展现自己的美。   此情此景,让人仿佛瞬间融入了“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诗情画意之中,人人皆为此沉醉不已,流连而忘返。   “老爷,你看,那朵花真大!哇,那里结莲蓬了!诶,还有那,还有两朵花开在一块的!”张虎不像他身边的这些文化人一样默默陶醉,他一般遇到好看的都要分享一下。   众人本来已经自动屏蔽了他的声音,可是在听见两朵开在一处的花后,还是忍不住被他的话吸引了。   楚辞顺着张虎的视线看过去,发现果真有一支并蒂莲。两朵花开在同一支茎上,仿佛复刻的一般,左右毫无差别。   大家正看得入神,只一错眼,便见张虎走了过去,站在靠近那并蒂莲的岸边伸出手跃跃欲试,想去把它够下来。   “大虎,住手!你给我回来!”楚辞及时制止了他辣手摧花的行为。   张虎有些疑惑,但还是乖乖走了回来。“老爷,您为啥不让我把它摘下来,这花多好看呐。”   “既然好看,就应该让它立在枝头让更多的人能欣赏到它的美。”楚辞说道,“咱们不止要爱花,还要做惜花之人才行。”   张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哦,明白了,就是不让摘呗。   在楚辞教育张虎之时,从湖中心处驶来了一条船。这是一艘画舫,外面的装饰看上去很是华丽,内里大概能容纳三十多人在上面一同赏景。   待船撑至岸边,从上头跳下来一个人,定睛一看这人竟是那个阿铁。   “公子,这船上物什一应俱全,您现在可以上去休息了。”   “辛苦你们了。”楚辞说道,有个得力帮手真挺不错的,他只出了个主意,阿铁便将所有的东西都置办好了,也不知这样的人才,徐管家是如何调教出来的。   他们上了船后,发现阿铁说的一应俱全果然并非假话,除了待客的基本需求外,这上面还有琴架、棋盘、书桌等等,它们都摆放在合适的位置,使坐在中间之人可一览无遗又不会互相妨碍,除此之外,还有方便煮茶谈话的炉子在上,很适合他们这些风雅的文人使用。   几人在船上小坐了一会,便陆续有人来了。他们将帖子递交给阿铁之后,便顺着梯子上了船。   “学生见过大宗师,承蒙大宗师不弃,邀我等一同赏景,真乃三生有幸。”说话的是府学的陈毓之,他一见楚辞就激动不已,直到旁人提醒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嘴里还边恭维着。   其他学子也纷纷向楚辞见礼,楚辞微笑着让他们起身:“各位请坐,大家不必拘束。本官今日邀大家前来只为交流学问,旁的礼节大可先放在一边。”   饶是楚辞这般说了,学子们也是再三拜了,才敢坐下。这时人还未到齐,楚辞一边和他们闲话家常,一边在心中感慨。   想他做学生时,第一次见到祝提学,心中也是忐忑不安,所幸他两世为人,还不至于被他气势所慑,吓得说不出话来。   比起祝提学官威赫赫,楚辞自觉是平易近人一派的,因为他从来都不在大家面前摆官架子,自然就没什么官威了。不过,影响他官威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楚辞看起来太年轻了。古人平日里总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实在是太过年轻的面容就会给人一种不靠谱的感觉。   就像现在,他坐在这群书生中间,看起来比他们还面嫩些,若不是他身着官服,倒真不好认谁是官员谁是学生了。 第345章 传经送道   丽湖之上, 一艘画舫正慢慢地向湖中心驶去。上头人声鼎沸,似乎在谈论着什么。   此时天已大亮,周围的一切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清晰。时不时有一阵清风拂过, 将人们身上的燥热尽皆带去,楚辞坐在这青山碧水之中,遥遥望着远处的风景, 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脸上露出一个惬意的微笑。   船上除了张文海等人之外, 便都是他邀请来的学子了。在最初的拘束过去后, 这些人也逐渐放松了些。楚辞仔细地观察了一下,他发现这些人虽性格不同,但对于读书这件事,他们的态度是相同的。最难得的是,这里面没有什么只会掉书袋的书呆子,个个思维敏捷,实属可造之材。   适才船刚开时, 楚辞就出了一个上联给他们对, 这些人无论好坏, 都在一盏茶的时间对出来了, 抛却立意来看, 对仗都是极为工整的。由此可见他们的基础知识还是学的很扎实的。   待船行至荷花旁时, 楚辞又让他们以“荷”为题, 做一首五言绝句,韵脚不限,时间为一炷香之内。   在楚辞出题后,立刻就有一翠衣侍女捧了一樽香炉上前,上面正插着一支刚刚点燃的香。   是的, 这侍女也包括在阿铁的那句一应俱全之中。刚开始楚辞还有些不适应,说句老实话,他自来到这古代后,和年轻女孩子的接触是真的少。从来到这漳州府后,身边更是只有汉子相伴了。   楚辞有空时也琢磨了一下,觉得自己会变弯实属正常。谁让他青春萌动期时,身边只有男人的存在?再加上以他慢热的性子,想找个情投意合的姑娘简直太难了!   不过他家寇静静也是很不错的,人长得英武不凡,做事又沉稳可靠,就楚辞不在的这大半年里,人家已经连升两级了。   楚辞前几天接到他的信件时,心里很是惊讶。因为京城那样的地方虽然靠近权利中心,可立功的机会却不多。像他们武将更甚,一般都是靠打仗或剿匪才能建立军功的,也不知寇静静这官位到底是怎么升上去的。   寇静信里除了告诉楚辞他又升官了的这件事外,还隐晦地表达了自己的相思之情。不是他不想直白,而是在这官场之上,做任何事都得小心谨慎些,万一有人中途拦截信件,将内容公开,对楚辞未来的发展是很不利的。寇静明白他的抱负,自然不会让他因流言而身败名裂。   其实寇静本身是个淡泊名利之人,在他看来,无论身处高位还是居于人下都一样可以为国尽忠,所以入军营几年,他都是只默默做事,从不争功弄权。还是军营里搞权术的人少,他的功劳才不至于完全被抢走。   可是,自楚辞被明升暗降,贬到这距离京城千里之外的漳州府任一小小提学官,而他只能目送他离去后,寇静突然意识到,他往常的想法是不可取的。   他的辞弟聪慧过人,心怀天下,所做之事虽有利于国民,可在这党派林立,党争迭起的朝政之上,却很容易沦为随时可以被抛弃的棋子。   在这种时候,他的淡泊名利就是个笑话。若不能护他周全,那他拼死为国尽忠又有何用?   楚辞并不知道寇静静因为他的原因正在黑化的边缘来回试探着,他只知道,自己也是很想他的。他平日里虽不显,可夜深人静之时,总会想起以前和寇静抵足而眠,彻夜长谈的那些日子。寇静很尊重他,两人相处时完全是“发乎情,止乎礼”,从不逾矩。楚辞明白,这个看起来总是沉默的男人,其实心里还梦想着他们能有成亲的一天。到那时,他才会敢将全部热情倾注下来,不用担心亵渎了他的心上人。   楚辞有时懊恼,早知道自己会来漳州府那么久,以前就不该那么矜持,早点成其好事,也能给他留个念想,免得寇静静久等他不回,移情别恋了。可他又一想,这男人嘛,不开荤时还能克制住,一开荤后就不得了了。这档子事,还是等两人在一块时再办为好。   其实楚辞是多虑了,寇静那种性格的人,就算楚辞不答应他,他都能守着这份感情孤独终老,又怎么会在楚辞答应了他之后,反而移情别恋呢?   不过恋爱嘛,就是这样酸中带甜的。被迫异地的两个人,只要心意相通,终有守得云开见月明之日。   就在楚辞陷入明媚而忧伤的幻想之时,张文海突然走到他身边碰了他一下,提醒楚辞那一炷香就快灭了。   楚辞回过神来,脸上难得有些羞赧。他拍了拍张文海的肩膀表示感谢,而后便朝着放置书桌的位置走去。这桌上的一炷香在楚辞走过来时已经燃尽,而排在最末的书生正好也在此时落下最后一笔。   楚辞顺手拿起他做的这首诗看了起来,只见上面写着“万柄悲芜梗,催得见日出。霞苞冲雪早,德浅晚光舒”。楚辞一看便有些惊讶,这诗意境有些悲苦,但好在并无颓丧之意,整首诗充斥着奋发向上的毅力。也不知道作诗之人是遇到什么事,才会年纪轻轻有这种体会。   “这诗做的不错,虽身处逆境却能坚强不屈,有此心性者必能成大事。”楚辞评道,他又看了一眼,然后发现,“字也写的不错。你练颜体多少年了?”   被点评的书生名叫秦安,他刚见楚辞拿起他的诗,心里一阵忐忑,生怕自己写的不好会被楚提学斥责,没想到楚提学竟会夸奖于他。他激动地说道:“学生练颜体已有十年了,我父亲当年最喜颜鲁公的字,学生的字便是和他学的。”   “你父亲也是位读书人?能写这样一手好字的,必然不同寻常,不知令尊现在何处当差?”楚辞随口一问,却发现面前这个清秀的书生听了他的问题后,眼中那抹不去的哀痛。   “我父亲他,两年之前赴京赶考,中途遇到大风翻了船,一船的人……无一幸免。他生前对我的学问抓的最紧,还说若考中进士便将我们一家都接去京城。”秦安眼睛一红,又想起当时初闻噩耗时痛不欲生之感。   “抱歉,本官无意提及了你的伤心事。原来你的父亲是位孝廉老爷,怪不得能写一手好字。你也莫要太过伤怀,只要你肯认真读书,终有一日能达成你父亲的愿望。”楚辞宽慰道。   秦安抹了把脸,露出一个笑容,他的眼睛亮亮的:“嗯!我一定会达成父亲的愿望!”   周围的人对秦安很是同情,“子欲养而亲不待”,多么令人遗憾呐!同时,他们也为楚辞的歉意而惊诧不已,没想到这位提学大人竟能如此通情达理。   这事揭过之后,楚辞又逐一点评了一下桌上其他十几张诗作。他虽不擅长做诗,但品鉴起来却头头是道。他评出这些诗的魁首后,大家都是点头赞同,并未有一丝异议。   “这首诗是哪位高才所做?还请上前一步。”竟是比试,自然得有彩头,楚辞准备了一支宣笔,这笔很有些名气,唐时曾是贡品,需“岁贡青毫六两,紫毫二两”,白乐天曾为其诗云:每岁宣城进笔时,紫毫之价如金贵。现如今它在大魏朝虽不复唐时得意,但仍不是普通的学子能用得起的。   魁首听罢,上前一步,恭敬地朝着楚辞行了一礼。楚辞对这学子有点印象,便问道:“你可是府学陈毓之?”   “回大宗师的话,学生正是陈毓之!”陈毓之激动地满脸通红,他没想到只一会儿楚提学就记住了他的名字。   “很好,本官对你写的那篇《何谓学也》印象很深,没想到你的诗也做得这样好。这支笔是彩头,你既为魁首,便拿着吧。”   陈毓之小心翼翼地接过这支宣笔,眼中满是欣喜。他决定了,待他参加乡试那天,一定要把这支笔带去,沾了状元之气的笔,一定能助他取得一个好成绩!   其他学子艳羡地看着陈毓之手上的毛笔,看来不止他一个人,大家都是那样想的。   随后,楚辞便让大家自由活动。这些学子一听,便开始像开屏的孔雀一样,尽情地抖落着自己华丽的羽毛。有的站在船头吹箫,婉转悠扬的箫声配着这一副如画的景致,简直让人陶醉其中。有的坐在一起下棋,修长白净的手执着一个个黑白棋子,在谈笑间进行着一场没有硝烟的厮杀。还有的在铺纸作画,毛笔一起一落间,一副盛夏赏荷图便于纸上勾勒而出,看一看景,再看一看画,真不知是人在画中,还在画在景中了。   楚辞在这群学子中间走走停停,心中无比宽慰。这群学子多才多艺,一点儿也不比其他地方的差。明年的乡试场上,漳州府未必不能占据一席之地。   中午的饭食是一艘小船送来的,几个大大的食盒里装着清淡雅致的美食,再佐以一壶青梅酒,便是上好的待客之物了。   酒足饭饱之后,楚辞提出了一个问题,让大家开始讨论。这个问题结合了南闽省水匪案中的倭人一事,问的是“一个大国应有怎样的外交之策”?若敞开怀抱,未免引来豺狼,可闭关锁国,又会与外界脱轨。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既不损害国家利益,又能知己知彼呢?   这群学子先是一愣,他们在书院里时还从未谈起过这些事?无论是先生提问还是学子间互相探讨,都是以四书五经中的内容为主的。等他们反应过来时,内心又满是激动,能与朝廷大员探讨国事,不正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事吗?   于是,一场激烈的辩论便由此开始了。刚发言时,大家还有些抓不住重点,说起观点来一会一句,让听的人很是不解。而后,楚辞根据他们的意见不同,给他们分了两方,每方各持一种不同的观点来讨论。他们要做的,就是说服对方认同他们的观点。   这下子,他们算是找到了正确的路,开始争锋相对,提出的问题也是一个比一个刁钻,举出的例子一个比一个更能打动人心。楚辞领着张文海几个看得津津有味的,辩论赛的风采就在于,不止说的人投入其中,看的人也能热血沸腾,恨不得自己也加入进去。楚辞看常晓和傅明安都有些跃跃欲试,便将他们也送进了辩论的队伍之中,开始接纳己方观点驳斥对方。   这场辩论赛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才结束。参与其中的学子们被叫停之后仍意犹未尽,看向另一方的眼神都带着杀气。他们此时脑子里满是灵感,如果给他们一张纸的话,恐怕立时就能做出一篇锦绣文章了。   楚辞不负众望,给他们布置下这个作业,让他们到时候呈交给各自的夫子,他会亲自批阅。   在学子们无比激动之时,楚辞又说:“尔等在书院之时,也可广邀好友结个学社,再以此种形式一同探讨时事。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学问这个东西,不去与人交流,只在家闭门造车,是不可能进步的。望尔等不要辜负本官的期望,回去后继续努力学习。”   学子们齐齐拱手作答:“我等必不负大宗师期望!”   他们这时才明白,今天并不只是过来讨论诗词文章的,这位提学大人是在以这种方式传授他们学习的经验,然后再让他们回到各自的学堂继续将其传授给他人。   他心里系着的。是整个漳州府的学子! 第346章 模拟考   夏去秋来, 时光荏苒,仿佛昨日还听见了蝉儿的鸣叫声,可今天却发现树叶已经悄悄变黄了。浑身的燥热一扫而空, 留下的尽是清晨起床时淡淡的凉意。   再过几日便是中秋,楚辞早已备好节礼,托了人送回西江省袁山县去, 除了给家人的,还有给他家先生的。节礼里头有南闽的特产还有他搜罗的许多当地的书籍,他不能在他们跟前尽孝, 只能多送些东西回去聊表心意了。当然, 阳信府许先生那里, 他也是托人送了东西过去的。   中秋当天, 他和张文海几人在院子里整了一桌。除了傅明安年纪太小不能饮酒之外,其他人都喝了不少。他们和楚辞一起, 背井离乡来到了这里, 平日里不觉得有什么, 可此时衙门因过节休沐三天,整个后衙里除了他们便没有旁人了, 到处都安安静静的,怎能不叫人心生淡淡愁绪。   幸好这种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在楚辞第二日带着他们去果县郊外赶海后,一群人就忘了昨日哭的稀里哗啦的事了。   这里头除了张虎住在海边上,对赶海还有些经验外,其他人都是第一次参与这样的活动。他们提着桶,拿着钳子笨拙地跟在渔民们身后,捡上来的都是人家嫌小的螃蟹贝类。就这,他们还觉得挺了不起的。   又一个大浪席卷而来, 待潮水退去后,海滩上顿时又多了许多的鱼虾。常晓和傅明安欢呼一声,冲到了最前头,拿着钳子拼命地夹着沙滩上的小动物。张文海和他的书童小橙子不甘示弱地冲上前去,把钳子挥舞地虎虎生风。再看张虎,人家根本不屑和他们争抢这点儿东西,早已去到一个礁石群中,淌着水寻找藏在礁石底下的大家伙们。   楚辞拎着个小木桶,随意地走着,半天也不见桶里多出一点东西。比起抓鱼虾,他更喜欢和百姓们攀谈。除了聊收成之外,他还会问些关于学堂的事情。这果县有县学一座,各地村学若干。因此地靠近府城,所以百姓们日子过得还行。自从楚辞宣布鱼虾可抵学费之后,果县的入学率,就远远超过了漳州府其他几个县。   现如今果县渔民成为了玉融坊的供应商,赚到的钱就更加多了。手头上一大方起来,他们对待孩子上学也是喜闻乐见的,平日里还会叫人帮他们记账。   对于这一切改变楚辞自然是喜闻乐见的。虽说这读书并不是人人都能读上去的,但多认几个字总归是有好处的。自从孩童们去读书之后,他们的家里人也能跟着受益,别的不说,至少自己的名字大概都能写上了。   当然,一个地方的教育水平其实是和当地的经济实力挂钩的。一般来说,经济实力越强的地方,教育水平就越好。这漳州府之所以会在全省排最末,还不是因为这里比其他地方更穷一些。   幸好,这种境况马上就要得到很大的改善了,因为历时三个多月,漳州府码头就要建成了。   这码头建在漳州府最西边的泉县,距离府城大概有两个多时辰的路程。它的航行线路是经过专人勘探测试的,绕过无数礁石群和暗流涌动处,途经多座无名小岛,然后直达省城。   这条路线比之延州府到省城的路线来说,距离更加短,若是不遇极端天气,大概能快上半天左右。这样一来,就大大节省了运送时间,待以后路线成熟起来,估计很多海外商人会直接从外海域进入漳州府再去往省城。   有人气的地方就有商机,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只要漳州府百姓肯勤奋一些,就一定能获取比以往更多的报酬。等经济实力跟上来之后,还愁教育水平不能提高吗?   楚辞对这座码头抱有很大的期望,在建设过程中,他也多次和陆知府结伴同行,一起去参观工程。陆知府显然比楚辞还要上心一些,因为无论是筹款还是请示上级领导批复工程,都是由他亲力亲为完成的。   这个过程不算容易,首先是巡抚大人对待漳州府建设码头的工程并不看好,在他看来,漳州府隔壁的延州府已经有码头了,不过几个时辰的路程,何必再大费周章重新建一座码头呢?   然后,是府内财政拨款的问题。漳州府的税收一直是个问题,此地农田甚少,大部分百姓都是以捕鱼为业。虽然捕鱼也要收渔税,可是和整府庞大的支出相比,无异于杯水车薪,以至于寅吃卯粮的事时有发生。   这些问题没有解决之前,码头是建不起来的。陆知府那段时间应酬无数,天天都为此奔走打点,好容易才得到上头批复允许建设码头,之后又对财政规划再规划,才从齿缝中省出了这一笔建设码头的银两。   陆知府为此瘦了七八斤,头顶上本就不算多的头发也更显稀疏了。然而作为此次招揽工程的另一个参与者楚辞却依旧神采奕奕,这不得不让陆知府觉得心头堵塞。但他也知道,这码头一旦建成,所有功劳和好处都是他的,人家确实没有必要和他一起东奔西走。   楚辞自然不会在意陆知府那微妙的小心思,只要事情没有摊开铺在明面上说,这就都不算事。只不过是言语尖酸些罢了,若事事都无比在意,放在心上,那人生还有什么趣味可言?   ……   待时间进入九月,人们发现,在最新一期的教育报上赫然出现了一个重磅消息,上面用粗黑的字体写着一条关于乡试模拟考的通知。   人尽皆知,乡试和县试并不相同,两者无论是考试时长和难易程度都不在一条水平线上。一般来说,第一次入场就能取得举人功名的人少之又少,大部分人第一次下场都是以失败告终的。   而这失败的原因,有时候并不是因为他们学的不够扎实,而是因为没有经验。九天六夜的考试时间,对于学子们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都是一项极大的挑战。大部分的学子没有经历过这样的考验,头次入场根本就不能集中精力投入作答,落榜也是意料之中的。有些人心性坚定,第一次落榜第二次还能重振旗鼓再战,可有些天资聪颖的学子却会因为这次打击而摔落神坛。   这部分学子因天资聪颖,时常会被人吹捧。长时间下来,心态难免飘飘然,在跨入乡试场中时,一般都是抱着成为解元去的,再不济也要得个经魁才行。可是现实的打击是巨大的,他们不止不能成为最出众的那一个,甚至有可能落榜。   年轻气盛且骄傲的学子们一夕之间学霸光环全部掉落,之前接受了多少吹捧,之后就得承受多少诽谤。有些人会因此陷入自我怀疑,此后读书时总不能心无旁骛,旁人一句闲话就会触动他们敏感脆弱的神经,让他们日日夜夜都经受折磨。再下一次入场时,他们可能会对考场心生畏惧,导致再一次发挥失常。最终一个天之骄子,终会因再三的打击而泯然于众人矣,再找不出一丝灵气。   可能有人会觉得,他们落榜是因为自己的心态问题,这根本就怨不了别人。事实也没有错,乡试三场就像不断涌向岸边的海水一样,将入场的学子一遍又一遍的淘洗,留到最后的,都是意志坚定之人了。   对于天才的陨落,大部分人都是感慨一声便罢,更有甚者还会像看好戏一般,于街头巷尾散布一些浅知拙见。   曾经身为一名老师,如今身为教育局长的楚辞,却为此十分遗憾又心酸。师者父母心,对于天才的陨落,这类人一般比陨落者自身还要伤怀。就像袁山县学的孔山长一样,他至今都还在为得意门生寇静因毁容不能参加会试而介怀不已。   而且,因为此类大浪淘沙般的考法,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榜上有名的都是一些中年人,意气风发的少年学子少之又少。   这些中年人经过了社会的打击磨炼,处事一个比一个圆滑,大部分人都期望安定平稳的生活,把当官变成一种谋生的手段,平日里行事只追求不功不过,把年少时的雄心壮志全部都抛之脑后了。   少年人纵有千百种不好,可他们追求理想时的热情却比所有人都要高,而且他们未经世事,可塑性也比中年人要强得多。一个王朝,如果没有及时注射进这些新鲜血液,迟早有一天是会走向灭亡的。   身为长辈,身为师者,对这些年轻人应该多一些包容,少一些责怪,给他们多一些的机会,引领他们走向正确的道路。   因此,楚辞在距离乡试还有一年的时间里,提出了模拟考试的想法。   这个想法刚刚提出来时,就立刻遭到了反对。反对的声音大多都是因为此举会耗费无数的人力物力。要知道,每个省在乡试开始前的半年内就要开始做准备了。每次乡试时都是举全城之力确保乡试能够正常进行。他们小小一个府城,哪能办到这些?   然而楚辞早已料到他们会反对的原因,并且对此做好了规划。其实他们只需要提供一个场所和一套试卷,再加上少数的人力即可。模拟考之所以称为模拟,就是因为它有别于正式的考试却又与其相似。   不需要一模一样的规章制度,只需要创造出合理的环境,让他们有身临其境之感便可以了。 第347章 考前布置   九月初五日, 模拟考开始报名。   “李兄,你也是去报名的吗?”   溪县街头, 一个书生小跑几步追上前面的人,待两边互相问好之后,他便随口问道。   被称为李兄的人应到:“是啊,朱兄应该也是去报名的吧?不如咱们同去?”   “小生也正有此意,咱们这就过去吧!”   这两个书生结伴走了一段时间后,总算来到了县里的分巡道衙门前。这衙门的大门敞开着,门口处立了一块牌子,上面贴了一张红纸。红纸最上面写着报名处这三个大字,下面则用稍小一点的字写着欲报名的考生需携带秀才文书到本县的分巡道衙门, 报名后再缴纳二两银子,方可领取准考证一张。   两位书生只略扫了一眼, 便抬腿往里头走去, 因为这上面的内容,教育报上早已刊登了。他们今日前来报名时,已经再三检查过了。   进入衙门后,正对着大门的那个大厅便是报名处了。不同于以往的小窗口,这次整个大厅都作为报名的场所来使用。大厅里摆放着三张桌子, 桌子用屏风相隔,每一张桌子后都坐着一位吏员。立刻整个大厅已是人头济济, 朱姓书生走过去后,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向谁报名。坐在第一张桌子后头正在写字的吏员似乎发现了他,态度温和地问道:“你是来报名参加模拟考的吗?秀才文书带了没有?”   朱姓书生立刻答道:“带了带了,小生带了!”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用帕子包好的秀才文书,将其递给了那位吏员。   那吏员接过后, 将其放在了最下方,然后说道:“你先在旁边等一等,等叫到你了再过来。”   “是,多谢大人!”朱姓书生感激地道谢后,连忙让李姓书生也将他的秀才文书交过去。   而后两人就站在角落里等,没等一会儿,就听见那吏员叫道:“朱宗文在吗?”   “在,大人,小生在这!”朱姓书生激动地跑过去,然后发现那人打开秀才文书后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一边写还一边和他核对上面的信息。待重要信息填好之后,那人将纸推过来,示意他在两处空白的位置签名。   朱宗文接过纸看了一眼,心里很是疑惑,不知他同样的内容为何要写两次。但他不敢问,只是紧张地拿起毛笔,在上面工整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写完后他看了一眼,发现纸头处写着六十八。朱宗文十分惊讶,只一个时辰,就已经报了六十多个人了吗?   “朱公子,你拿着这张纸去后面交钱吧。下一个,李泽阳在不在?”吏员将秀才文书和刚刚那张纸撕下一半递给他,然后便打开下一份文书点名。   朱宗文连忙退至一旁,他这才明白,为何同一个内容要写两份了,想来是为了留底。他拿着文书和那半张纸绕过屏风,来到第二张桌子处。   第二张桌子后人比较少,很快就轮到了朱宗文。这吏员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看起来不若第一位平易近人。   朱宗文先将手里的文书和那半张纸递过去,然后又从荷包里摸出那二两银子递过去。那位吏员接过银子后熟练地拿出一杆小秤称重,发现足秤后他将银子往下一倒,落入脚下的银箱当中。收好银子后,那人拿起旁边的印章,在朱宗文的那半张纸上盖了一个大印,印上刻着已缴纳这三个字。   “把文书收好,拿着这纸去后面领准考证吧。”突然听见那吏员说了一句话,朱宗文竟感觉有些受宠若惊了。他连连道谢,然后收好文书,拿着那张盖了章的纸往第三张桌子处走去。   这里人比较多,朱宗文排在后头踮脚往前看,发现他们交了纸后,就领到了一张略硬的巴掌大的小纸片。因为排在前头的都是不认识的,所以朱宗文也没好意思向他们打听上面写了什么,只内心有些焦灼的等待着。   终于,前头的人都走光了。朱宗文迫不及待向前一步,将那纸递了过去:“大人请看。”   最后这位吏员点点头,接过纸看了一眼,然后随手拿出一张纸片,在上面的空白处填上了朱宗文的名字,然后看了一下旁边的一张纸,将什么记在了上面。写完后,他先是把另一张纸上的某处用笔涂了,而后在小纸片上又盖了一个章上去,这章印的却是“准考证”这三个字。   “这两张都收好,最好分开放。若是准考证不甚遗失,可凭这张纸过来补办。”这位吏员年约五十上下,说话时很是慈祥。   “多谢大人提点!”朱宗文再三谢过后,拿着这两样出了大厅。他站在院子里等待李泽阳时,便将刚刚的纸片拿出来端详。这上面写着的考试时间为九月十八日起九月廿六日止。还写了考场地点为第一考场第二排左上。   朱宗文正琢磨着第一考场到底是什么意思时,李泽阳也出来了。朱宗文看见他连忙问道:“李兄,你是在哪个考场?”   李泽阳一愣,经过提示后他拿起小纸片念道:“第五考场第六排中下。”   朱宗文有些遗憾:“看来我们不在一个考场了。只是这上面的第几考场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不是在贡院里考试吗?”   李泽阳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咱们只需静观其变。提学司的大人们一定会说清楚的,我想咱们只需要看到下一期的教育报,便能知晓答案了。”   朱宗文很是认同他的说法。两人将准考证等物小心地贴身放好,一起迈出了分巡道衙。自从前两天看见教育报上的通知后,他们一直都是很激动的。那报纸上说模拟考会尽量还原考场环境,并且会按照乡试出题的模式给他们一个完整的乡试体验,让他们提前适应考试,以求能在乡试中取得好成绩。为了这个目标,他们是一定要参加这一次模拟考的!   ……   报名一共三天时间,这也是为了方便地处偏僻的学子们不要错失机会。初七傍晚,报名正式截止。漳州府七个县的分巡道员将报名表和收上来的银子一同锁进箱子里,这是明天要带去府城上交的。   初八一早,楚辞便来到大会议室,命人烧好水,准备泡茶的工具,一旦有人来了,便泡上一杯热茶相迎。   辰时正,所有分巡道员和提学司的其他官员都到齐了。楚辞看着打开放在他面前的七口箱子,眼里露出满意的光芒。并非他见钱眼开,而是这银子代表的是漳州府学子们的上进心。   楚辞刚刚有这个想法时,还为要不要收银子纠结了一番。这个钱嘛,提学司也不是出不起,只是这模拟考需耗费很多人力物力,若是不打点到位,底下人恐生怨怼,偶尔一次两次补贴得起,可要想长期发展的话就很不利了。   经过再三考虑之后,楚辞决定收费。二两银子对于已取得秀才功名的人来说并不算多,可是这钱收上来后,作用就大了。   先不说布置各地考场需要人手,就说出卷,印刷,再到监考,改卷这些流程,那一项不需要银子?对于原本清闲的提学司上下来说,这些都属于额外的工作,若是不给予他们和工作强度匹配的加班工资,下回要想他们做事,可就没那么容易了。而就算勉强他们去做了,也只能得到一个敷衍的结果。   楚辞命周青和王明等人一同算账,王明带着人数出报名人数,周青则和手下一起给收上来的银子称重。最后的结果为,整个漳州府内报名参加模拟考的一共有八百六十五人,共计收取报名费一千七百三十两整。   底下坐着的分巡道员里,有几个看着上面的举动,心里感到十分庆幸,庆幸他们没有朝这里伸手,要不然当场算出他们少了多少银子,岂不是颜面尽失?他们这位提学大人啊,做事可真仔细哟!   “各位大人,这银子先存放在这里,待会本官会和周大人一起,将各项工作所需花用的银两算出来。到时候你们便过来支取,取完后签个名字即可。”   下面的分巡道员们面面相觑,这楚大人的意思是,每项花用都有固定的银子数目,他们必须用这些数目的银子将事情办好?对于心里有小算盘的官员来说,这算不得什么好消息,但有些心思活络的,却发现,楚大人是想将银子过了明路给他们。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如果让他们先贴钱再报账的话,一旦查出就属贪污公款。可是每项花费规定了数目的话,就等于过了明路,只要他们能用最少的钱把事办好,这剩下的银子不就是他们的了吗?   楚辞确实也是这样想的,水至清则无鱼,在这官场之中,就没有谁的手是完全干净的。但只要他们贪墨的银子在可容忍的范围内,楚辞就不会拿他们怎么样。换种说法,其实这也是对他们办事能力的一种考验,谁的手段越好,谁能得到的就越多。当然前提是,他们不会损害老百姓的利益,不然的话,门口的投诉箱一定会教他们做人,那玩意的钥匙可在楚辞那儿。   将银子的事推后处理后,楚辞又开始说考场的问题。他一共设置了七个考场,其实就是各县城的校士馆,那里有和乡试一样的考号房,只有坐在那里面,才能真正的体会到身临考场之上的紧迫感。   他写了一到七这七个考场数,然后让各县分巡道员抽签,抽到几号,他们县的校士馆就是几号考场。抽完了这个之后,楚辞又将乡试所需的题型编了号让他们抽签,谁抽到什么题型就负责出几道这样的题目。出题时可与当地学堂的山长和夫子们商量着来,也可以自行解决。两天之后需呈上来,一经采用,出题之人就能得到一笔奖励金。但最重要的一点是,不允许有泄题之事发生。   楚辞怕有些人听不进去,便强调了一遍:“模拟考的成绩并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作为考察之用,让学子们对于自我有个清晰的认识。就算学子们因为泄题而考好了,对于他自身也没有任何帮助。望各位千万不要做这害人害己之事,一旦查出,本官绝不轻饶!”他语气低沉且强硬,下面的分巡道员听了,个个都保证“下官谨记大人所托”。   说完了目前最迫在眉睫的事情,楚辞让他们先在此地歇息一会,还派人送上茶点,让他们可以先填点肚子。楚辞和管理财政的周大人一起,就要花用的每笔银子进行了讨论和分配。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已经休息够了的分巡道们便看见他们的提学大人过来依次点名分发银两。   沉甸甸的钱袋拿在手上,纵使官员们知道这里面的钱可能和他们没有关系,但心情依旧都是飞扬的。毕竟银子这种东西,光是看着,就能让人心生愉悦。 第348章 适应和改变   九月十六, 最新一期的教育报又被快马加鞭送到了各间学堂。   在家休息了一天的学子们接到教育报时,就立刻将其打开看。报纸最上方原本刊登时政要闻的地方被往下移了一些,空出来的位置刊登的就是一到七号考场的位置。   其中附郭府城的江县为第二考场, 果县为第五考场, 溪县为第三考场,长平县为第六考场,源县为第一考场,湾县为第七考场,泉县为第四考场。   除了介绍考场位置之外,下面还写了要求学子们携带的东西。在正规的考场上, 炭和蜡烛是官府下发的。但他们是模拟考,不需要出这笔额外的花费, 于是便让他们自己携带了。除了这些必备的东西外, 楚辞还将自己当日上考场准备的东西一一列出,让他们可以参考一下。   考试通知出来后,接下来就是准备时间。有的考场离得近的, 就在家里读书。考场离得远些的, 就要提前一天去住店, 以免到时候赶不上趟。   九月十八日清晨,各县校士馆正式大开正门。此次参加模拟考的学子一共八百多人, 平均分配下来, 一个考场差不多要容纳一百二十多个考生。   入场时除了查看准考证外还要搜身, 只不过这搜身不比乡试那样严苛,只是检查了一下有无夹带便放进去了。   学子们都很淡定, 毕竟大家也明白,就算这次作弊得到了第一名又怎么样呢?这成绩和乡试的结果又不挂钩。而且报纸上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若有人在这种平常的考试中还要作弊, 情节严重者将被革除秀才功名。   因为学子人数较少,检查的过程只花了一个时辰便结束了。从未入过乡试场的学子们坐在狭小的考号中,心里都有些忐忑。纵使他们知道这次的成绩不能作数,可是身临其境之感太强,他们现在已经开始慌了。   不同于这些学子,另一伙已经入过场的学子此时老神在在的拿出篮子里携带的抹布,开始慢悠悠地打扫卫生。他们要在这里待上九天的时间,不打扫干净些怎么待得下去?   按以往乡试规矩,因为人数太多,所以第一天入场都是用来核对检查学子身份的,直到第二天早上才会发下试题。楚辞觉得与其枯坐一天,不如将考试时间提前,便吩咐他们辰时正封考场,然后发题作答。这些改动在教育报上已经通知过大家了,所以也没有学子因此感到诧异。   一到辰时正,考场中每间考号的挡板便升了上去,外面加了一把锁,以防有人随意走动。   各县主考官们将未开封条的试题箱子命人抬了在考场走了一圈,以示公正。随后便开始投放考题。   “提学大人来了!”江县考场的主考官刚刚发完考题,便听有人过来通报,说上司来巡查了。他连忙带着一众监考官准备到考场大门处相迎。   “诸位不必多礼,本官只是过来看看,你们各司其职便可,不用管我。”楚辞没等他们出来迎接就自己进去了。   监考官们得到命令,当下表情一肃,开始在考场之中走动。他们的眼神严厉地扫过每一位考生,似乎维护考试的公平正义就是他们毕生的追求,和刚刚楚辞没来时略显懒散的状态完全不一样。   楚辞轻笑一声,顾自往里走去。经过每间考号时,他都会往里看看。以前他自己当考生时,只一心做题,根本无暇顾及其他。现在他当了考官,却发现这小小考场之中,也能呈现出那众生百态之景。   有人埋着头努力做题,有人举着试题一脸茫然,还有的干脆闭着眼睛趴在挡板上,也不知是不是觉得题目太难直接放弃了。楚辞经过他身边时用手指叩了叩挡板,示意他起来做题。那人睁眼一看,吓得一激灵坐了起来,末了还用手抹了抹嘴角,似乎是在擦拭口水,看得楚辞一脸无语。   他快巡视完整个考场后,竟发现有一发须皆白的老生端坐于某一考号之中,双手拿着试题神态有些癫狂,嘴里还在喃喃自语着什么,楚辞猜测他应是通过书坊代售的教育报得到消息前来报名的。报名模拟考的无非是想多一次机会让自己提前适应,可这位考生看上去没考过七八场,至少也考过五六场了。场场皆不中,除非运气实在太差,否则一般都是因为自身实力不济的原因。   楚辞微微叹了口气,对于这种一心科举,活到老考到老的,只能报以深深的同情与祝愿了,希望他明年科举时能得偿所愿吧。   从江县考场出来后,楚辞又奔赴下一个考场,上行下效,只有他表现出自己的重视,其他的官员们才会更加负责。   一连九天下来,不止参加考试的考生们累得筋疲力尽,就连负责监考的官员们也是心力交瘁。待所有卷子都收上来后,楚辞立刻召集人手,一同批卷。   这次他们批卷无需糊名誊抄等步骤,楚辞的要求是直接阅卷,阅卷时需要找出盖了“屎戳子”和上“登蓝榜”的答卷放置一旁,至于其他的答卷,直接将分数打在上面就行了。   关于这个分数问题,楚辞也找负责改卷的夫子们开了个会。往常乡试阅卷时,只写取字和画圈,这样改卷虽然节省了时间,但却看不出其中的差距。所以此次改卷,楚辞根据经验制定了判分标准。比如说,每篇文章按十分算的话,那破题两分,语言表达清晰流畅两分,论述能引经据典打动人心三分,文章立意言之有物发人深省三分。   夫子们只需按照这个标准给出恰当的分数,并且改完之后,同组人还要复查一遍,对于偏高和偏低的分数都要再改一遍,以免发生偏颇不公的情况。   因为召集的夫子人数众多,所以一人只需判二十几份卷子。不过一份卷子包括了四书题三道,五经题五道,诏判表诰共四篇,策论五篇,五言八韵诗一首,合在一起十八篇,也够让人吃不消的了。综上原因,即使学生数比较少,这场模拟考还是改了五天的时间才改完。   改完之后就是登分,夫子们需要先将他们每一场的分数算出来登记在上,而后再将总分记在最后。算出总分后还要排名,等名次出来了,才可以放榜。   这道工序做起来也是很复杂的,一来二去便又过了两三天。楚辞身为上司也没闲着,他要把这次考试的总花费算出来,然后给这些人结账。   比如说监考费按每人每天二钱银子算,七个考场一天的总花费就是十六两八钱银子,九天下来就是一百五十一两二钱。改卷费每人每天一钱半,五天下来就是三十二两三钱。两项合计一百八十三两五钱银。   再加上出题费三十六两,印刷试卷加上答题专用的“文闱卷纸”八百多份,加起来一共两百六十两左右。再加上之前给他们布置考场的,还有这些天官员们的吃喝用度,零零碎碎算下来,之前收取的报名费已经所剩无几了。   楚辞算完这一笔账后,心里直呼庆幸,还好没有托大让提学司出这笔钱,要是多来几次,恐怕提学司就要破产了。剩下的那几十两银子,楚辞也没有充公的意思,他将这银子作为奖金,去刘掌柜的书坊采购了一大批文具,用来奖励这次前一百的学子。   十月初十这一天,府城提学司衙门口的榜墙上足足贴了十六张纸,才将县里参加模拟考学子的分数全部公布出来。   这一天府城的乡试班全部休息一天,让这些学子得以前去查看自己的成绩。   府城学子陈毓之一直以来都是天之骄子,当他的文章出现在第一期教育报上,被楚辞亲自点评称赞之后,他的名声就更加响亮了。身处无数人的恭维吹捧之中,陈毓之即使表面仍然谦虚,但内心还是有那么一丝丝骄傲的。此次模拟考,他本觉得以自己的实力,最差也要排在前三。可谁知,前十名竟都没他的份。   陈毓之强自按捺住心中的恐慌,继续往下找,这才在第十六名的地方,看见了自己。他仔细一看,第一场六十三分,第二场五十一分,第三场四十二分,总分一百五十六分。   他不明白这个分数代表的是什么意思,但他对比了一下,本次考试第一的那个家伙,总分为一百七十四。他竟和那人相差十八分!面对同窗们疑惑打量的目光,陈毓之脸上火辣辣的,简直快要无地自容了。   就在学子们因为看不懂排名上面的分数而议论不休时,提学司大门打开了。   身着官服的楚辞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学子们的面前。台阶之下的学子们立刻弯腰行礼,口中齐呼“学生们见过大宗师和各位大人”。   “各位不必拘礼,起身吧。”楚辞朗声说道,学子们又拜了拜,才直起身子,安静地听他说话。   “本官知道各位恐怕对这上面的分数有些疑问,故特来解答。大家三场考试一共作文十八篇,每篇文章按十分算,总分合一百八十分。每场考试的分数都登记在上了,大家尽可以查看,如需更加详细的查阅,之后可稍作停留,提学司有一名册,上面登记了尔等每一篇文章的扣分情况。尔等可通过这次考试的分数来查漏补缺,扬长避短。”   说完了分数后,楚辞又分析了一下此次考试的结果。   “本次考试最高分为长平县学学子祝泽一,合一百七十四分,他只在韵诗和公文方面扣了些分数,其他的都被夫子们评以满分。祝泽一可在?”楚辞问完,祝泽一便从人群挤至最前,激动地向楚辞拱手作答:“大宗师在上,学生便是祝泽一。”   楚辞点点头,夸奖道:“你做的文章本官也都一一看过,写得很不错。如无意外的话,下一年乡试你必然榜上有名。”不等他高兴,楚辞又道,“但凡事不可言之过早,等真正到了乡试时,会有各种因素影响同考官们及主考的判断,到时候结果怎样犹未可知。所以,祝泽一,你不可因此骄傲自满,还需多加努力,才能确保乡试时万无一失。”   祝泽一原本兴高采烈的表情稍微冷却了一些,听完楚辞的话后,他也意识到了自己此时确实有些得意忘形了,他说道:“多谢大宗师提点,学生必会加倍努力,以求乡试榜上有名,不负大宗师和夫子们厚望。”   “很好,胜不骄败不馁,才应是我等读书人的气度。所以,此次没有考好的学子,也不要太过介怀,你只需自省其由,然后改过向上便是,切莫不要因为一两次的失败就丧失了信心,荀子有云: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望各位学子谨记在心,日后更加努力读书,切莫辜负夫子们一番辛苦栽培之恩和你家中老小殷殷期盼之情。”   楚辞趁机开解了一下没考好的学子们,以免他们一蹶不振。   听罢楚辞的话,刚刚还有些闷闷不乐的陈毓之等人,立刻精神振奋起来。是极,这模拟考的目的原本就是为了让他们提前适应考场并认清自我的,在此处受挫,总好过一年后在乡试场上受挫。   楚辞看着他们重燃希望,总算放下心来。他又说了几句鼓舞人心的话,顺便通知前一百名待会留下领取奖励后,便准备散场。谁知这时突然有一个声音问道:“提学大人,我的分数明明有一百四十,怎么会排在最后面的几张纸上?”   此言一出,许多和他有同样遭遇的人便似受到鼓舞一般,也叫了起来。   “肃静!肃静!大庭广众之下,岂容尔等放肆!”周青身为外事房总领,见此情景立刻开始控场,以免他们因喧哗而触怒楚辞。   楚辞回过头来,一言不发地看着刚刚说话的那位学子。他板着脸的时候,有种莫名的威慑,刚刚还叫的起劲的那群人,慢慢安静下来。   “本官原以为你们心知肚明,便没想在大家面前点出。既然你现在问了,本官便给你解释清楚。这最后三张纸上的考生,本官对你们是很失望的。这失望之处不在于你们考的好坏,而在于你们对待此次考试的态度。”   楚辞扫过眼前的这群学子,继续说道:“你们心中恐怕在想,不过是一次模拟考罢了,值得如此认真对待吗?于是你们肆意污损答卷,甚至连作答都敷衍了事。刚才说话的那个,是叫李文博吧?本官对你印象深刻,你的行书写得不错啊,笔走龙蛇,游刃有余,若放在其他任何地方,都值得本官细细欣赏。”   李文博的表情瞬间变得苍白无力,楚辞摇头叹了一口气:“少年人有个性是一件好事,可是这不代表你在任何地方都能如此。科举规定考生必须用馆阁体作答,哪怕是错了一个字,也会变成登蓝榜,从而蹉跎三年时光。你该庆幸自己不是在乡试考场上写出这样一笔字,不然别的考官恐怕要治你一个蔑视考场之罪了!”   楚辞说完,李文博便羞愧地哭了出来,楚辞见他认错,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转向其他有异议的学子,对他们说:“这最后三张纸上,盖了屎戳子的有三十三人,污损考卷的四十二人,作答时出现三个以上错字的更是多达七八十人。你们可知,这样的考卷,在乡试时根本就不会出现在考官面前。到了那时,无论你的文章写的有多好,都只能得一个落第不举的下场。”   “本官奉劝你们一句,若是以后考试时还要报着这样的态度去参加,白白浪费那三年又三年的时间,不如从今日起便放下学业,另谋生计去吧!”   “读书本就是一件刻苦的事,若不能吃苦中苦,又谈何做人上人?科举制度自古以来便是如此,在它改变之前,你们就只能适应它!”   “因为……只有适应它,以后才有机会改变它!” 第349章 衣冠不整   最近漳州府学子们学习劲头十足, 不止因为他们参加了乡试模拟考,还因为楚大人在提学司门口训他们时说的话。   读书辛苦,成才不易, 若是他们不上进,自有别人比他们更上进。每三年一届的乡试, 录取的举人都是有定数的, 要想成为那千百分之一,就必须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楚辞对此表示很欣慰, 借着大家热情未消,又举办了几次集会, 将最近周围发生的大事小情全都分析了一遍。学子们获益匪浅,回到学堂后,又各自组织学社里的成员一同探讨, 将提学大人的思想传达下去。   十月底,历时四五个月的泉县码头终于正式通船了。开港那天,漳州府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到捧场。身为漳州府一把手的陆知府更是亲自乘船体验了一番。   楚辞在那里又见到了赵宽,这还是那天坑了他之后两人第一次碰面。赵宽见到楚辞时,立刻带人朝这边急走几步将楚辞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他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 嘴里连声称“稀客”, 还道什么“屈尊前往, 蓬荜生辉”之类的话,就好像楚辞是什么了不得的贵客一般。   楚辞心知这赵宽不怀好意,他这般举动分明就是想挑起陆知府和他之间的矛盾,让两人心生嫌隙,最好能因此闹翻了就更好。可楚辞偏偏不如他的意,口中四两拨千斤的就把话题重新拉回陆知府身上, 言是因为有他的英明指导,漳州府才能拥有一座码头,并号召大家一起向陆知府致敬,感谢他的付出。   原本有些不快的陆知府此时笑眯了眼,心中对于楚辞的印象已经完全改变了。试问对于这样一个有能力不争功,说话做事得体的同僚,谁能不对他心生好感呢?   至于楚辞刚来时巡抚林甫同大人的吩咐,陆知府已经完全抛之脑后了。当日他们说楚辞这人好大喜功,善断刑狱案件,让他务必拦着,不要让他插手这些事。可这近一年时光,他发现楚辞这人根本就没有插手过漳州府的内务,一心只扑在提学司中,为改良漳州府学风想办法。现在一切已经小有成效,而这,对于他这个知府也是有好处的。   赵宽见他的计谋没有得逞,便也不再故意追捧,只笑盈盈地说了几句客套话后,就去另一边了。楚辞不以为意,带着手下人自己逛自己的。   这码头上今日人头济济,除了来观礼的官员乡绅们,更多的却是闻风而来,在此处摆摊设点的老百姓们。官府允诺老百姓们,码头开放的前三天里,官府不会征收一点摊位税,所以只要是家中有多余物品用不完的,都带过来摆摊了。   楚辞边逛边走,看到有意思的就买下来,回去给那几个小朋友玩,不知不觉间就买了好些东西。   时至中午,他吩咐随从先将东西拿到马车上,而后自己转身往另一边走,去到赵宽包下的那间酒楼和其他人汇合。   宴席上,赵宽有意讨好众人,拿着杯子穿梭于其中。在场的也没不给他面子的,毕竟谁都不能和钱过不去不是。   酒足饭饱后,一群人来到酒楼最高的那一层。此处面朝大海,可以很清楚地看见码头上的人和事。眼看着一艘艘船只停靠在码头卸货进货,众人心里就说不出的满足,这不只是普通的买卖,还是漳州府经济腾飞的前奏。   码头正式通行一事成为了漳州府百姓心中的年度大事,不管在什么场合聊天,话题最终都会绕到这上面来。然而再大的事情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热度逐渐被其他的事情所代替。   刚进十二月,各县就紧锣密鼓的,开始筹办童子试了。   这童子试不同于其他考试,参加的大多是几岁到十几岁不等的孩童。由于今年年初入学的孩童人数突然增多,所以今年报名参加童子试的孩童也多了不少。   童子试考察的东西简单多了,除了孩童必读的《三百千》外,还会考察《弟子规》、《幼学琼林》和《增广贤文》上的内容,考察的形式也以贴经墨义为主,难度相当于小升初。一般来说,只要是认真学习的孩童,都能顺利通过童子试。   楚辞身为一府提学,这样小的事情他根本不必在意,只需要等每个县的分巡道将今年取得童生资格的孩童上报即可。但是楚辞不仅十分在意,而且非常紧张,原因在于,除了他身边的学生常晓和傅明安,还有远在西江省的小侄子楚远和小外甥钟离钰,今年都要下场参加童子试了。   楚辞本来没有替常晓和傅明安报名的,临近年底,他要处理的公务比平时多得多,根本就无暇顾及其他。   可是十一月中旬时,他接到了秦夫子的来信,信上说楚小远和钟离钰二人入学已有两年时间,秦夫子出题考验了一番,发现他们该学的东西已经学得滚瓜烂熟了,便给他们报了名,参加十二月初的童子试。楚辞身为长辈,在面对两个孩子人生中第一件大事时,应该稍作表态,鼓励一下他们。   信中还问,他那两个徒孙明年二月是否要入县试场一试深浅?因为他观楚辞之前寄回来的二人所做的文章,发现他们学识不比县学县试班的学子们差。   楚辞接到信后羞惭不已,他立刻搜罗了一堆好东西,附带着几封信一同送往西江省去。而后他又亲自带着傅明安和常晓去到江县分巡道衙,帮二人报名参加童子试。   朝廷规定,除乡试外,学子可根据自身情况在所居住地参加考试,不受户籍限制。但要去当地县衙开个证明,并要有廪生作保方可。   楚辞带人前来报名,本不需要诸多限制,只消他说一句话,负责此事的吏员就会忙不迭地将他们二人的姓名记录在上。但楚辞没有搞特殊化,他老老实实地带着他们在县衙开了证明才过来的,作保人倒不需要额外的什么人,那一项他填的是自己的名字。   他如此公事公办,让江县的吏员们都很佩服,私底下难免要说上几句,一传十,十传百,楚辞公正严明的形象便树立起来了。   报过名之后,楚辞又抽出时间给他们复习。常晓还好一些,因为他这些功课去年才学过,只要稍一复习,便又想起来了。   可傅明安是开蒙时学的这些,当时他才六岁。纵使当时记得再清楚,现在要逐字逐句默出来还是有点困难的。记忆这个东西就是这样,学完了就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隐藏起来。但好在它不会消失,只要肯花功夫复习,封存的记忆就会再次出现。   经过了半个多月的复习,当他们踏入考场之时,楚辞已经完全不担心了。这两个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学习,若是连童子试都过不了,那他这么多年的老师也算白当了。他现在紧张的是楚小远和钟离钰,虽然这两年二人写信来时再不像以前一样涂改画圈了,但他们毕竟不在身边,学成什么样子楚辞也不十分清楚。不过,有秦夫子在一旁看着他们,想来也是万无一失的。   果然,十二月初成绩出来,先是傅明安和常晓二人取得童生资格,明年二月可入县试。而后楚辞又接到了秦夫子的来信,称两小考试时名列前茅,都取得了童生资格,明年可以离开蒙童馆,去县试少年班学习了,可谓是皆大欢喜。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让楚辞很是高兴,那就是全府这次取得童生的人数比往年多出了一倍不止。虽然比起其他州府仍有差异,但这也证明了漳州府的学风在楚辞等人的努力下,慢慢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了。   童子试后,不等楚辞放松两天,就接到省里下发的公文,道是让各府提学一同前往省城议事。   楚辞接到通知后就浑身一寒,心说不会是齐鲁直那老匹夫又使计骗他吧?他把公文又拿起来仔细看了看,突然发现那上面盖的印好像是杜大人的。   是了,南闽省的提学有两位。当时那位杜大人回乡丁忧,现在已经过了这么久,他也该回来处理公务了。   想通之后楚辞很是放心,第二天一早就踏上马车,来到他们漳州府自己的码头。码头处停放着很多船只,楚辞眼睛很尖,一眼就看见了南闽水师的巡逻船。   楚辞想起上次水师提督范大人给他的承诺,现在已经到了兑现的时候了。若是兑现不了,他今日去了省城,一定是要去拜会一下范大人的。   兑现承诺的过程比楚辞想的要顺利,他刚刚亮出身份,船上的统领就很热情地邀请他上船,之后还特地从岸上买了些点心上来招待他。   楚辞坐着速度非同一般的巡逻船,于当日下午申时正到达了省城郊外的码头,比之寻常的客船来说,起码要快两个时辰以上。   楚辞乘着马车赶在关城门之前到达了省城驿馆投宿。第二天早上,他收拾好自己,便招了辆马车,前去提学司衙门。   刚下马车,楚辞就碰到了孟大人。孟繁见到楚辞十分高兴,但同时也嗔怪地埋怨了几句楚辞的外道,还说让他下次再来时一定要去孟府住。楚辞被他搞得有些不好意思,当下便表示下次有机会一定去。   两人边走边聊,没一会儿就来到了议事厅。此时南闽其他州府的提学们大多都在这里了,大家互相见礼后,都随意地聊着天。楚辞在和孟大人聊天时,敏感地察觉到不时在他身上停留的视线,待他回头去看时,那种视线却又立刻消失了,心中很是费解。   怎么大家都看他呢?难不成他今日衣冠不整的就出门了?楚辞忍不住拂了拂自己的衣角,很想去照一照镜子。 第350章 刺头   其实楚辞是多虑了, 这些大人之所以看他,并不是因为他穿戴有什么不妥当,而是因为大伙儿觉得他太特立独行,心里对他充满了好奇。   一般来说, 身为同一省的提学官, 他们私底下来往都挺密切的。在省里下达公文时, 也会彼此通个气,商量着去做。这样一来, 大家都一样,就算做错了也是大家一起承担,不用怕被当成出头鸟处理了。这种俗称“抱团”的行为,在官场之上特别流行。   当初楚辞来时, 这些人以为他必定会到处拜码头。他虽是状元郎,可到底新官上任, 对于此地的情形一无所知, 可不就得求助他们吗?可是谁想,这人不仅从来没有过来拜会他们, 还一来就取消了县试复取一事。这一下子大家就像炸了锅似的, 都说楚辞是个愣头青, 上官一定会给他点颜色瞧瞧。   可是他们等了又等,也没听说楚辞被责罚的事。因此, 大家心中对于此人的来头都充满了好奇,打听他来历的信件雪花似的洒落在西江和京城两地。由于询问的对象不同,所以他们得到的结果也都不尽相同。待众人坐在一起后,把他们打听来的东西一一进行对比,这才总结出了楚辞的具体形象。认为楚辞好的,觉得他“天资聪颖, 伶牙俐齿,不畏强权”,认为他不好的,觉得他“阴险狡诈,油嘴滑舌,目中无人”。这评价呈现出两极化的状态,可见大家都是带着强烈的个人色彩来看待他的。但不可否认的一点是,此人确实极为聪明。   这一年来,他们一直在暗中观察着楚辞和漳州府的变化。在他刚开始承诺可用鱼虾代替束脩时,大家都觉得他疯了,鱼虾价贱,根本卖不出去,难不成提学司衙门以后顿顿吃鱼虾不成?可谁能料到,他们竟弄出了什么“玉融丸”来,那东西他们也吃过,色白如玉,味道鲜美,是一道不可多得的美味佳肴。这东西售价昂贵,转眼间便将提学司亏损的账目补上了。   不止如此,楚辞那厮还用这玩意儿勾了赵码头前去漳州府撒银子。有了码头,百姓们生活就会更加富足,到时候当地孩童的入学率一定会节节攀升。这时候他们才发现,那楚辞分明是走了一步好棋啊!   而后,他又弄出了什么教育报,还免费印刷下发给漳州府的学子们。他们也曾遣人偷偷买过,看了之后觉得确实还不错。可是若让他们按照楚辞的做法去做,他们又有些不愿意。因为他们府的学子可比漳州府的要多,这银子一贴进去,衙门的财政就得吃紧,毕竟不是哪个府都有玉融丸这样的买卖做的。   前几个月,这楚辞又搞出来一个模拟考,听说报名费得每人二两银子。他们私底下算了一笔账后,觉得楚辞这人到底露出了马脚,都说千里当官只为财,这不,他就搂钱来了!在众人都等着看他会不会因敛财被处置时,却又再一次被打脸了。人家这模拟考的规格都抵得上正式的乡试了,这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再一算他之前收取的报名费,不贴钱就好了,哪来的银子赚?   因以上种种原因所致,这些大人对楚辞个人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们都想看一看,这人到底是什么样的?   楚辞自然不会知道他们的想法,他此时正被这暗搓搓打量的目光弄得很不自在。所幸没过一会,两位正提学大人总算是来了。   楚辞等人向他们行礼之后,便坐到了各自的位置上,等候他们将此行的目的道出。楚辞来得较晚,位置安排在后,他前头那位官员个子高,将他挡的严严实实的。   齐鲁直一贯喜欢在人前出风头,所以此刻他就说了:“本官之所以请各位前来省城,是有一件大事相商,恐公文上说不清楚,耽误了大事。不知下面人可来齐了?”   “齐大人,还有一人未到。”坐在最前头的人答道,南闽省一共十三个州府,此时却只来了十二人。   齐鲁直听后,本想说那就不等了,可当他随意看了一眼下面,发现没来的那位好像是楚辞后,就立刻来了精神,故意皱着眉头道:“是哪位大人还未到?事态紧急,其行事竟还如此散漫,若耽误了大事,他担当得起吗?”   杜大人听了他的话,眉头也微微皱起,但他却不是因为齐大人口中迟到的那个。这南闽省地域辽阔,这次时间又催的紧,有些官员一时未到也是常有的事,何必要咄咄逼人呢?   正想着,齐鲁直又说话了:“没来的那位是谁?可是那新上任的楚大人?本官一直就听说他行事乱无章法,本还以为是谣传,可谁知他明知今日有大事相商,却仍迟迟未到。杜大人,你说此等目无法纪的官员,该如何处置才好?”   他上次被楚辞下了面子,心里一直都挺窝火的,这会儿他自认寻到了楚辞的错处,便在大庭广众之下向杜玉施压。他心里还想着若杜玉要包庇他该如何反击,却听下面忽然有人笑了一声。   “是谁?”齐鲁直不悦地问道。   他话音刚落,从下方的座位上便站起来一个人,那人说道:“早听人说齐大人似有眼疾,却不想您竟已病重至此,下官这么大个人坐在下面,您都看不见了,也不知您平日的公文是怎样批复的?若齐大人您实在无法胜任了,不若便以身体为重,致仕还乡,想必朝廷也不会强人所难的。”   楚辞这话一出,下面便传来几声扑哧声,有几位大人正以袖捂嘴,心里乐呵着。他们想,这位楚大人果然促狭,面对上官竟丝毫不让,难道他不怕上司怪罪吗?   楚辞看着齐鲁直被他气红了脸,心里一阵快意。他二人梁子早已结下,纵使他此刻委曲求全,也不见得这人会收敛脾气,反而可能更觉得他软弱可欺。   “你你你……”齐鲁直腾的站起来,指着楚辞却想不到要骂什么。   “齐大人也别生气,楚大人年轻气盛,说话可能不太好听,但这也是齐大人你不慎冤枉他在前所致。咱们做长辈的,就不要同他们小辈计较了。”杜玉说完,又转向楚辞,“楚大人,齐大人也是一时老眼昏花,不是故意冤枉你的,他到底是你的上峰,你就向他认个错吧。老夫相信,齐大人定会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的。”   楚辞听后,微微一笑,麻利地朝齐鲁直拱了拱手,嘴里道:“下官一时情急,出言无状,还请大人不要见怪。”   好话坏话都让他们说了,齐鲁直只感觉喉间一阵腥甜,差点喷出一口老血。他努力运了几口气,而后扯了扯嘴角,生硬地说道:“楚大人年轻气盛,本官自然不会与你一般计较。坐下吧!”   “谢齐大人。”楚辞坐下后,朝上面的杜玉笑了笑。他没想到这位杜大人竟然会为他出头,看来是他刚来时分享给他的东西起了效果,也不知“爱国敬业诚信友善”这四个词,杜大人参悟了几个?   因为刚刚那个小插曲,齐鲁直后面说话时一直都板着个脸,就像别人欠了他的银子一样。   楚辞虽然不喜欢他这个人,但对于他所说的事情还是听得很清楚的。原来这次两人急召他们前来,是因为刚刚才得到消息,说是朝廷今年抽中了南闽省,据可靠消息,此刻京城派来的那位督学还有七八日就要到了,所以他们才召集大家共同商议该如何准备好要检查的资料。   听到这个消息,大家的第一反应都是叹气。平时面对省里的检查已是心力交瘁,如今又来一个京城的督学,这次不累脱一层皮恐怕都难以交差。   楚辞也跟着大家一起叹气。要说他以前在教育部门最怕的事,那就莫过于各种大小检查了。他以前任教的那所高中是个老牌重点,平常教育局就是三日一小检,五日一大检的。遇到上面来人时,更是要加班加点地准备各项检查资料,什么“教育教学工作督导”,什么“校园文化建设评估”,什么“双创文明城市指导”等等,做出来的资料都能堆成一座小山。   楚辞是学校青年骨干教师,每次遇到这种检查,都会被推上去担任解说,负责回答他们的问题。这也就造成了,每次检查他都有做不完的资料,背不完的数据。可是那些人检查时根本就不会细看,每本都随意地翻几下就算检查过了,此举不仅消耗人力物力,更是极大地浪费了纸资源。   后来国家开始搞减负,才让楚辞暂时摆脱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检查。可他没想到,来到古代以后,他竟然还要面对这样的检查。   “……这次朝廷派督学下来,检查的结果事关我南闽省提学司的声誉,还请各位一定要尽力完成本官刚才所说的内容,不得有丝毫错漏,尔等可听明白了?”   “下官等听明白了!”   “那就好。本官希望大家能够齐心协力,也希望某些性格乖张,喜欢自作主张的大人不要拖大家的后腿。若是因你之故损害了提学司的声誉,那任何人来也保不了你,到时本官决不轻饶!”齐鲁直吩咐事情时,还不忘警告某些刺头。   楚刺头辞在心底嗤笑一声,他自然知道齐鲁直嘴里说的是谁。不过,想抓他的把柄,那也得抓得住才行!论起做资料,他就没怕过谁! 第351章 恩威并施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可当楚辞看见公文上列出来的条条框框之后,心里还是忍不住叹气。   这上面说了,朝廷检查三年一次, 一次就要检查这三年的内容。自去年十二月他上任以来, 漳州府所有的工作资料都保存完好, 要检查的话只需拿出来便是。可前两年换了三四个提学,无论是资料还是什么的都零零碎碎的, 想到回去要补上这些东西,楚辞就感觉眼前一片黑暗。   不过,就算日子再艰难,该吃饭的时候也得去吃饭。楚辞跟在孟繁身后来到了一间酒楼里。当楚辞进入包厢时,却发现里面已经有人了。   “见过杜大人, 下官不知您老也在此处, 就贸然推门进来了, 还望您能原谅则个。”楚辞先是一愣,待回过神来之后立刻拱手向杜玉行礼。   杜玉捋了一把胡子, 笑呵呵地说道:“楚大人不必客气,是老夫听说元复要请你吃饭,才厚着脸皮加入的, 楚大人,你不会介意吧?”   楚辞也跟着笑了两声:“能和大人一起吃饭是下官的荣幸, 又谈何介意呢?”   两边客套着坐下后, 孟繁拍手叫来了小二, 吩咐他可以上菜了。小二大声吆喝了一声,便有其他人托着木盘鱼贯而入,将一道道美味佳肴摆在桌子上。   楚辞本以为这菜八成还是海鲜,谁知盖子揭开后一看, 里头竟是一些地道的北方菜。好久没有吃过的楚辞忍不住食指大动,肚里更觉饥饿。   杜玉察觉到楚辞的变化,笑着说道:“看来楚大人也喜欢吃这些。老夫自从外放之后,就很少吃到正宗的家乡菜了。这间酒楼的厨子是迄今为止老夫吃过最好吃的。”   出门在外,最难以克服的便是饮食习惯。杜玉是北方人,可这些年来都在南方当官。他虽然已经习惯了南方略显清淡的美食,可对于家乡的味道,心中还是久久难以忘怀的。   楚辞这辈子是个南方人,可饮食习惯还是偏向北方一点的。他们一老一小面对面吃的喷香,把做东的孟繁都抛在了脑后,仿佛他们今日来的目的,就只是单纯的聚个餐。   酒足饭饱之后,杜玉捧着酒楼送来的清茶,满足地喟叹了一声,而后才慢悠悠地转入正题。   “老夫前段时间丁忧了三个多月,回来后听元复说了这么久以来发生的事情,这其中就有好些是与你有关的。楚大人,你的胆子真的很大呐!”杜玉说道,这话听上去似乎是打趣,可可其中却还藏着几分认真。   楚辞正色道:“凡事不破不立,破而后立。有些观念已经陈腐,若还一味的依葫芦画瓢,恐怕对于漳州府的发展会是个阻碍。”   “你竟称这些观念已经陈腐?没想到楚大人还是个擅长推陈出新的,你搞这些东西,就不怕得罪上级吗?”杜玉眼带笑意,脸却还是装模做样的板着。楚辞不好直视他,只低着头琢磨他话里的意思。   杜大人话里楚辞得罪的上级定不是他自己。那必然就另有其人。这个人非常明显,就是那齐鲁直了。再联想刚刚开会时杜玉为他说话时的态度,楚辞立刻就明白了,杜玉这是在试探他,试探他的站位。   没想到党派之争竟连身处京城之外的官员也难以避免。楚辞心想,怪不得齐鲁直等人刚见到他时态度就不好,想必他们已经在心里将他归属于新党之一了。再联系一下他一直以来的作风,也难怪他们这样认为了。   “事有可为而为之,则成功易。若做每件事情时都要害怕他可能会带来的结果,那一辈子也做不成什么事了。下官只会考虑我所做的事对漳州府百姓有没有利益,至于其他的,就顾不了那么多了。”楚辞说道,如果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他是不会轻易表态加入哪一方的。   但对于杜玉他们来说,只要不是旧党,那就都值得交往,特别是像楚辞这样行事作风和他们无限靠拢的有能力的年轻人。旧党的人心胸狭窄,他们但凡看见行事不循规蹈矩的,就会给对方扣上新党的帽子,然后进行针对,意图将新党未来的中坚力量消失在萌芽状态。有很多官员,都是这样被逼着朝新党靠拢的。   新党官员当然乐见其成,有人帮他们招揽人手,焉能有拒之门外之理?   所以杜玉听完楚辞的话后,立刻赞叹了一句:“好,楚大人能如此为百姓着想,真是我南闽之福。听说此次朝廷派下来的是御史台的人马,还请楚大人小心应付,若实在不行,也可遣人知会本官一声,本官必不会做壁上观的。”   杜玉试探完毕,给了楚辞一枚深水炸弹,直将他炸的七荤八素。他一直以为这督学八成是京城提学司派下来的人手,却没想到,皇上不止没有任命提学司的人马,还挑了个楚辞最不想面对的部门。   当初在京城之时,要说哪些人最恨他,必然要属御史台的大人们了。他们原本在朝堂制霸一方的局面被楚辞强势撕开,朝野上下人人都知道有一六品小官在金殿上舌战群儒,以一己之力辩驳的整个御史台无话可说。那时,只要是有楚辞在的大朝,御史台的人都是尽量安静如鸡的。   可是,当时有多风光,现在听说他们来就有多尴尬。楚辞只期盼这次来的不是和他正面刚过的人,不然对方肯定会借题发挥。   楚辞的顾虑实在很有道理,在得知此次朝廷抽中检查的省有南闽省之时,御史台的大人们就高兴的好像过年一样。无他,实在是因为楚辞带给他们的心理阴影实在是太大了。   他们一直都很关注楚辞,自然知道楚辞此时正在漳州府任提学官。此次担任督学的那一位临行前已经被再三暗示一定要去漳州府检查一下他们的工作成果了。   ……   回到漳州府后,楚辞便彻夜未眠,将公文上吩咐要准备的东西分为几个区域让下面的人去完成。   要检查的内容多而细,楚辞看着自己整理出的东西,只想趴在桌子上死一死。精神放空了几分钟后,楚辞终于接受了现实。他吩咐随从去后面敲钟,自己则带着公文纸笔先行去到会议室。楚辞想了想,又吩咐他们泡了一壶浓茶,毕竟待会的会议时间比较持久,未免有人听睡了,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如楚辞所料,底下的官员们一听有上级前来检查工作,立刻都露出一副惊恐的表情。再一听楚辞说出要做哪些工作后,每个人的周身都溢出满满的拒绝。要在七天之内将这些东西做好岂是一件易事?光是找出前两年的信息这一步,就足够让人头疼的了。   这时,有人在下面嘟囔了一声:“咱们南闽省十几个州府,也不一定就会来咱们漳州府吧?”   此话一出,立刻得到了大家的附和,毕竟谁也不想去做那些资料。   面对众人的抗议,楚辞只是坐在原地默不吭声地用眼睛静静地看着他们,就令场中意见最多的几人安静下来。其他人家见状也跟着消停下来,他们提学治人的手段多着呢,万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得罪了他。   楚辞见大家都不说话了,自己便趁机开始说话。他叹了一口气,俊秀的脸上满是忧愁。   “诸位大人的心情楚某也能理解。各位平日里为漳州府办事已经够辛苦的了,这会儿又要给大家添麻烦,楚某也是于心不忍呐!但凡这个任务可以推托掉,楚某也不会拿回来为难大家。实在是上官已经给楚某透了底,本次漳州府为必检之地。”   楚辞先打出一张感情牌,让大家明白此事并非是他有意为难,实在是情非得已。然后,他又打出一张警告牌。   “大家也清楚,这三年一次的督查结果是会直接呈现在皇上面前的,检查的结果将直接影响明年南闽省能得到的户部拨款。若是因为我们准备的不充分导致整个南闽省被评了差等,到时候上官一定会迁怒我们。可想而知,明年提学司能得到的银子一定会大大缩水。到时候,恐怕就连月俸都不一定能按时发放了。”   最后,他又打出一张安抚牌。   “本官也知道此次事务繁多,所以昨日本官不眠不休,将所有要做的事情分成了几个部分。到时候你们每组人只需负责其中的一部分即可。只要做好规定的那一部分,本官保证绝不再给你们增添负担。待会大家注意听一听,然后由五房掌事上来抽签,抽到哪一部分就做哪些内容,不懂的尽可以来问。若需要额外的人手,也可以从分巡道衙调遣上来。总而言之,希望大家能够尽力克服这几天的困难。等他们一走,本官就给大家三天时间休沐,同时,这几日的俸禄每日按双倍之数计算。”   既然上司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他们也不能不给面子,而且楚大人自己要做的更多。再说了,他们现在要做的和之前说的要做的那些事相比,已经要少上许多了。再累也不过就是六七天的功夫,咬咬牙就过去了!   楚辞见大家再无意见,心里也跟着松了一口气。他本可以直接以上司的身份将这些事压下去给大家做,可是他也明白,自愿去做和带着不甘愿的心思去做的事情,结果是大不相同的。   能说几句软话达成目的,又何必要硬碰硬搞得大家都不开心呢?做上官的,要懂得恩威并施,太凶恶的不得人心,太善良的又指挥不动别人。只有严宽相济,偶尔再扮扮可怜服个软,保证下面的人对你言听计从。   当然,该给的报酬一定要给足,光会画大饼的,再会说的人也没用。 第352章 老阴阳人   十二月十二, 大雾。天还未亮,便有一队马车排着队从提学司门口出发去往泉县。楚辞耷拉着一张睡眠不足的暴躁脸,带着提学司上上下下的人马, 一同去迎接那位从京城来的督学。   这几天, 他们为了做资料简直就快把身子熬干了。只这公文上要求的一张小小的全府书院分布图,就足以让他们跑断了腿。除此之外,他们要找出这三年府中考中县、乡、会试的人员名单并造出档案;要统计出这三年来官学和私学的入学情况并写一篇策论总结原因;要将三年以来府中所得教育拨款的每一笔去处造出表格,写清缘由……   官员们不是奔波在调查取证的路上, 就是在伏案拼命写报告。楚辞负责坐镇衙门大堂, 带着几个人将他们做好的资料分门别类的整理好,缺少的东西则按照今年的例子补上。   每天夜里,他们还得点上蜡烛统计今日的工作进程,然后制定好明天需要达到的目标。做完之后, 临时人员和分巡道的下属可以回去睡, 但提学司里各房的主事和吏员们还得留下来背诵资料,以防那督学随机提问答不上来导致露馅。   几天下来,大家的眼睛下面都挂着浓浓的黑眼圈,若是将他们放到蜀地,估计能和当地特产大猫熊相媲美了。饶是楚辞这种一直以来都相当注意形象的人,也不可避免出现这种情况。   在从提学司去泉县的路上, 楚辞一直都在想办法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他拿着张虎煮好的鸡蛋放在眼圈四周滚动, 等消耗了六个鸡蛋后, 他的眼睛看上去总算没那么肿了。   下车之后,其他大人们看见他时, 都是一脸震惊的模样。明明楚大人上车时还和他们一样憔悴,可怎么一下子就变得精神了?震惊过后,就有人过来求法了。这年头能当上官的, 就没有几个丑人,大部分的官员,也都是很爱护自己的脸的,平日里不慎长个包也能郁闷上小半天。同时,他们也很在乎自己的外在形象,尤其不想在京城来的官员面前丢脸。   楚辞大方地分享了自己的秘诀给他们,并贴心地命人买了一盆煮好的蛋过来。而后,码头上便出现了一排官员齐刷刷“滚蛋”的场景。幸好因为今日有大官来,码头暂时封闭一早上,要不然给那些百姓看见,可就贻笑大方了。   不过,这样做的效果还是很明显的。鸡蛋热敷了一会儿后,大部分官员都摆脱了浓黑的眼圈,使自己看上去不那么颓废。待到京城那位督学来时,他们还是可以展现出良好的精神风貌来迎接他的。   那位督学是两日前到达南闽省的,他在省城休息了一天后,便直接乘船前往漳州府。因他乘的不是水师的巡检船,而是那种精致华丽的大船,这种船航行速度不是很快,所以昨天便没能赶到,只能在海上休息一晚。   有人传信来说他们今天一早就能到,让楚辞立刻带人前去迎接,所以才有了之前那一幕。可是他们从雾起等到雾散,从黎明等到日头高起,都没见到那艘船的踪迹。   此时正值寒冬腊月,若放在别处,现在应该已是大棉袄二棉裤的装备上了。但幸好南闽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冬天不算太冷,他们内里套着棉衣,外面裹着官服,倒也能支撑下去。只是,此处乃是码头,咸咸的海风吹在脸上,时间久了也让人觉得不舒服。   “吴大人,你说那位京城来的督学是今儿早上来吗?怎么等了这么久,一点影子都看不见?”有的官员耐不住了,悄声询问身边的人。   被问的人叹了口气,说道:“孙大人,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要不你问问楚大人?”   孙大人立刻做了一个惊恐的表情:“我可不敢去问,你没见楚大人今天一直都板着脸吗?我可不敢去捋虎须。”   他们楚大人平时一直都是见人三分笑的,叫人看着就觉可亲。可今天他半点笑意也无,盯着远处海面的眼神幽深,难免叫人望而生畏。   楚辞这会儿是很生气的,从之前接到的消息来看,他们停船休息的地方是在落日崖附近,距离码头不过四五十里,纵使是那艘速度极慢的大船,有一个时辰也早该到了。可现在两个时辰都快过去了,海面上竟连船的影子也不曾出现。要不是楚辞机智,在等了十几分钟后就让人去附近借凳子,他们恐怕要在这里站几个小时了。   如果说不是那位督学故意为难,那一定就是船行至中途时穿越到不明空间里了。楚辞在心里黑色幽默了一把后,继续不耐地盯着海面上。   终于,十几分钟后,一艘华丽的大船从远处缓缓驶来,它的速度简直慢到令人发指,也难怪会开这么久才到了。   从看见船开始,楚辞就让人把凳子撤掉了,此时他们一群人都笔直地站在岸边,等着迎接船上的那位督学。他在等待时还分神想了想,不知这次派来的御史,会不会是他认识的那几个。   有人在船和岸之间搭了几块板子暂代通道,当楚辞见到那位正下船的督学的第一面时,脸上原本挂着的礼貌微笑就消失不见了。他这时候很想问候一下派官之人的老母亲,可良好的教养却让他将这种冲动压制了下去,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会儿正在下船的那位分明就是他的老冤家秦顺了。这秦顺是左右佥都御史,官居四品,不过这督学乃是替天子巡查各地学务,在他巡查期间,手中的权利是要远超过普通的四品官的。   可是这对楚辞来说就不是一个好消息了。想当初他和这秦顺在朝堂上斗得乌眼鸡一般,两人相看两相厌是众所周知的。楚辞得以在秦顺每一次锲而不舍的弹劾中大获全胜,都要归功于他先天自带的嘴炮技能。往日他官位较小,可身负皇宠,两边也算势均力敌了。可楚辞如今被外放至此,秦顺却以督学的身份出现,两人立刻呈现出极大的不平等。可现在想想,当时能够斗赢老是给他泼脏水的御史台,楚辞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但这会,楚辞叹了口气,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出来混迟早都是要还的”后,但扬起一个大大的灿烂的假笑向前走去。   “秦大人,好久不见,下官甚是想念呐!没想到这次朝廷竟派你任督学前来南闽省,可真叫人欢喜呀。”   楚辞行了一礼,而后以最热忱的态度和秦顺打招呼。这一下唬的漳州府本土官员都一愣一愣的,听这意思,这位姓秦的督学分明是他们提学在京城时的好朋友嘛。看来这次检查评优有望了!   可不等他们高兴,就见秦顺“咦”了一声,然后退后一步,用看怪物的眼神围着楚大人绕了一圈,嘴里还不住地发出“啧啧”感叹。   “啧啧啧啧,若是你方才不开口,我还认不出你来呢!瞧瞧你如今这副饱经风霜的样子,还是那位名动京城的玉面状元郎吗?依本官看,你如今和那些贩夫走卒也没什么不同了。本官开个玩笑而已,大家不要介意啊,哈哈哈。”秦顺肆意地笑着,随他一同前往的那些人也跟着笑出声,虽然他们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漳州府的官员们没有笑,他们已经听出来这位秦督学话里的嘲讽之意了。   楚辞心里骂了一句“老阴阳人”,面上却仍然是笑着的:“秦大人说笑了,下官在这漳州府过的很是快活,哪里会饱经风霜呢?许是这几日没睡好,精神有些不振,叫秦大人你见笑了。”   “楚司业,哦不,楚提学,”秦顺重重强调了一声,“本官还以为你在京城一年变得养尊处优些了,没想到还是不改农家子出身的秉性,在这穷乡僻壤之中吃尽苦头,竟也会觉得快活。此等心性,真是令本官佩服呀!”   此话一出,楚辞还没怎样,南闽省地方官员就不开心了。他们南闽穷是穷,但也轮不到这人来贬低,这几日好吃好喝招待着,敢情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楚辞将周围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心里骂了秦顺一声蠢货,然后继续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回答道:“老祖宗教过我们做人不能忘本,下官农家子出身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自然也不会忘记曾经吃过的苦头。不过我们南闽地大物博,资源丰富,其中海产更是多不胜数,倒真算不上什么穷乡僻壤。待会秦大人去了府城后,就让下官一尽地主之谊,请秦大人吃一顿地道的海鲜大餐。”   南闽省官员们听了都很感动,这位提学大人虽然没待多久,但维护起南闽省时就像他们一样。   秦顺的笑容逐渐消失,他哼了一声,道:“果然楚提学还是那个楚司业,口齿依旧这般伶俐,三言两语便能扯出一大堆歪理来,让人说不出话来反驳。”   楚辞低眉敛目,做恭敬状:“秦大人谬赞了,下官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大人海涵。这海边风大,吹多了难免让人头疼,秦大人你刚来此地,应该会不太适应,不如咱们先移步府城,再行商谈如何?”   秦顺又哼了一声,他虽也觉得这海风吹得人很不舒服,但嘴上仍然逞强:“本官又岂是那等娇弱之人?罢了罢了,你既说要走,那便走吧,免得待会儿又说本官不识时务。”   楚辞苦笑一声,说道:“秦大人言重了,下官万不敢不敬大人。还请大人往这边走,马车就停在不远处。”   秦顺看着楚辞恭敬的样子,得意地扬起嘴角,抬腿朝着停放马车的那处走去…… 第353章 烂摊子   楚辞他们天未亮就从提学司出发, 直到近午时才把人接回府城。   毕竟秦顺是京城派下来的督学,往大了说就是朝廷派往地方的钦差大臣,于情于理, 当地知府也是要出面接待一下的。   所以,楚辞还未下车,就听人来报,说陆知府在聚仙楼摆了一桌, 说是要为督学大人接风洗尘。   有人请客, 楚辞焉有拒绝之理?他平日里虽大方,但也不想为讨厌的人花钱。于是楚辞和颜悦色地对来通报之人说道:“知府大人好意,吾等却之不恭。烦请小哥回去转告一声, 说楚某待会就和督学大人一同前来。”   那小哥应了,转身便回去通报。楚辞目送他的背影远去,然后就直接下车, 来到后面一辆马车旁。   正好秦顺也想问问为何突然停住了, 他刚一掀开帘子,就看见楚辞笑盈盈地看着他。   “楚提学, 怎么突然不走了?难不成是你的马车突然坏在半路了?还是你那匹老马已经拉不动车了?”秦顺习惯性地挖苦楚辞,自从御史台在和楚辞的争斗中次次败北后, 御史台的威信就降到了历史新低,他们弹劾别的官员时, 那些官员也不如以往好性了。最让他们难过的,是皇上对他们的态度也不比从前了。   这一切, 都是面前这个笑里藏刀的小子造成的。秦顺好不容易争取到这个机会,自然不会轻易放弃任何一个可以嘲讽楚辞的点。   楚辞呵呵笑了一声,说道:“秦大人说笑了,我的马和马车都是官府配发的, 您是想说户部的大人们中饱私囊,故意采买一些劣质的东西给下面的衙门吗?”   秦顺冷哼一声,这个狡猾的楚辞,又想给他挖坑,户部的那些人是可以轻易得罪的吗?他这次出行所花用的银两回去还得报账呢!   “不过开个玩笑而已,楚提学你何必这样认真。既不是车马出问题了,那又何故在这大街上突然停下?”   楚辞说道:“秦大人,是这样的,我们陆知府身为东道主,听说您今日莅临漳州府检查学务,便想尽一尽地主之谊,请秦大人您尝一尝咱们漳州府的特产,不知您可愿赏脸前往?”   秦顺心中得意,但脸上却是一副勉强的样子:“既然知府大人如此客气,那本官也不好拒绝,便去坐一坐吧。”   楚辞见他答应,便吩咐其余下属们先回提学司去做好前期工作,以备检查。聚仙楼离东街不算远,马车拐进一条巷子走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到了。   秦顺下了马车之后,看着面前的聚仙楼,做作地叹了一口气。楚辞听了,觉得他恐怕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了,便假装没听见,只一心招呼他往里走。   秦顺见状,又叹了一口气,道:“唉,楚提学啊,本官实在是替你可惜,原本在京城待的好好的,偏偏就外放来了这么一个地方。别的不说,就这酒楼看上去,都比咱们京城的要小上许多,看着就小家子气,楚提学,你说是不是?”   楚辞见迎过来的店家听见此话后脸上表情有些不太欢喜,便道:“秦大人此言差矣,漳州府地处南方,咱们南方的建筑讲究的是小巧精致,而北方则讲究大气豪放,两者各有各的好处,无甚可比较的。”   店家听见他这么说,脸上又带了笑意,他这聚仙楼一直以来招待的都是非富即贵之人,背后自然是有些背景的,刚刚突然被人说小家子气,难免有些不快。   “楚大人,您里边请,知府大人他们已经在里头了。”秦顺原本还想说点什么,店家却已经引着他们往楼上的包间走了。   刚一入包间,就看见知府大人带着衙门里的几位官员等候在门口,一见秦顺,便向他行礼。   秦顺端着架子,冷淡而矜持地朝他们点了点头:“各位不必客气,起来吧。”   “谢大人,秦大人百忙之中,能够拨冗莅临,真叫蓬荜生辉啊。下官公务繁忙,不曾远迎,还请大人见谅。”陆知府对于京城来的大官,一直以来都是很尊敬的。   “这倒也无妨,毕竟本官此次前来不是为了考察政务,有楚提学他们相迎就可以了。本官还没多谢知府大人的款待呢。”秦顺见他这般恭敬,心里也很舒服。   秦顺稍微露出一点善意,陆知府就觉得受宠若惊,立刻摆手称这只是区区小事,根本不足挂齿。说着,便将秦顺让到了主位上坐好。   待所有人都落座之后,陆知府拍了拍手,便有人端着盘子过来上菜。来到沿海地区,吃的自然是以海鲜为主的了。楚辞看着这满桌的美食,心下猜测这一顿一定花了陆知府不少银两。瞧瞧这种品相的鲍鱼和海参,个顶个的都是极品。   秦顺见到这一桌心里也是比较满意的,这一大桌子放在京城的酒楼里,没有几百两银子根本下不来,甚至有些还是贡品,寻常人根本吃不到。   他拿起筷子每个尝了点,待夹到中间汤盆里那白生生的小圆球时,却突然犯了难,怎么也夹不上来。一旁的陆知府很有眼色,立刻殷勤地拿着汤匙亲自给他舀了一颗放进碗里,嘴里还热情地说道:“听说这玉融丸是京城的贵人们才能吃的东西,咱们漳州府也学着弄了一些,秦大人您尝尝这味道,和京城吃的可有不同?”   秦顺心里犯疑,因为他在京城之时根本就没吃过这物。可眼下桌上的几人都笃定地看着他,他也不好露怯,只能将这玉融丸舀起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嗯,你们这玉融丸吃起来软嫩弹牙,滋味鲜美,堪称上品。”秦顺也觉得这东西好吃,但他还是说道,“可是和京城的一比,却还是有些不足之处。京城的玉融丸入口即化,味道无与伦比。”   陆知府脸上有些遗憾,他本觉得这东西已经很好吃了,没想到京城的竟然更好一些,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味道,只可惜他这辈子怕是没机会尝试了。   楚辞在一旁憋笑憋的脸都红了,这秦顺一本正经地装逼,是欺负他们没去过京城吗?楚辞坏心眼一动,惊讶状问道:“秦大人,京城竟也有玉融丸?下官以前在京城时从未吃过,莫非,这是御赐给您的贡品?”   秦顺一时忘了楚辞是从京城外放的,闻言脸上便有些不自然了,他斥道:“那当然,此等美味,岂是区区六品官就能吃到的东西?现在这里既有了,楚提学便多吃几颗吧!”   他话中意思很明显,有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楚辞心里偷笑,脸上却一副惋惜的样子:“秦大人说的是,御赐的下官既然无福消受,那这里的一定要多吃几颗了。”说罢,便埋头吃了起来。   陆知府不知楚辞是在打趣,心里对这秦大人难免又高看了几眼,能得皇上御赐菜品的,一定是他的心腹了。若关系打好些,说不定也能去京城当个官呢!   于是,他更加做小伏低,话里话外都是追捧之意,秦顺也有意冷落楚辞,席间就只跟陆知府说话。一个有心,一个有意,只一顿饭的功夫,两人竟已称兄道弟起来,仿佛他们不是初次见面,而是故友重逢。   待散席之后,两人相执醉眼朦胧,约定好来日再聚之后,便被手下分开了。楚辞带着醉醺醺的秦顺他们去了驿馆安置,安置好秦顺之后,楚辞又叫了一桌席面给秦顺的随从们。   “诸位一路辛苦了,过来用些饭食吧。”楚辞热情地招待着他们。   这些随从们先是推拒,在楚辞的再三劝说下,他们便推推挤挤地坐下了。他们这些人平日里地位较低,突然有个当官的对他们态度温和,他们反而变得拘束了。   不过楚辞是谁啊?他一向都很会来事,只一会儿功夫,他便和这些人相谈甚欢了。等时机成熟之后,楚辞就开始拐弯抹角地打听起秦顺平日里的工作习惯来,由于他话术高明,这些人只觉得这位大人好奇心比较重,根本就没意识到什么不妥当。   席间,有人提到了,说前天晚上在省城之时,秦大人看了一宿案卷,还说什么要把里头有功名的找出来。他们字认得不太多,跟着找了一宿。   楚辞心里一惊,在这种时候,秦顺的每种行为必然都是有原因的,找出有功名的人是因为什么呢?他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到这个上面,某个随从回忆了一下,说道秦大人说这个很重要,还特别念了一个名字,叫什么“李林华”的,说那个人因杀人被革除了功名流放之类的。说完,这随从还感慨了一句官老爷就是好,杀人不用偿命云云。   楚辞听他说时,心里就已经明白了。他立刻推说衙门里还有要事处理,先行告辞了。临走时,还又给他们添了几个菜,让这些随从们连声称赞他的大气。   提学司里,大家正坐在堆满各项资料的大厅里紧张等候。当听说提学大人回来了,他们便都坐不住了。   “楚大人,这,督学大人没有和您一同前往吗?”官员们发现只有楚辞一个人回来了,心下很是不解。   “督学大人和知府大人一见如故,而后两人便多饮了几杯,此刻已经在驿馆里歇着了。”楚辞说完,就步履匆匆地走进大厅里,在一堆资料里不断翻找。   “楚大人,您在找什么?”   “快,一起帮着找一找,三年前乡试中举的人里,有没有一个叫做李林华的。”楚辞边说边翻。   负责做这个资料的周青回忆了一下,然后说道:“大人,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怎么了吗?”   楚辞停下动作,回头看他催促道:“此事稍后再议,你先将那人找出来。”   周青看他脸色觉得似乎应该有大事发生,便立刻去自己整理的那些资料里面翻找,不一会儿就找出了这个人。   楚辞接过来后,仔细查看关于此人的介绍,上面说他是溪县李家村人士,于天和二年乡试中取第七十九名,授举人功名。   “将此人文书上的信息改一改,他的举人功名已经被革除了。然后再去知府衙门将近三年罪犯的簿书借阅出来,看一看这里面有多少人功名已被革除的,文书上全都要做修改,并且每人还要再出一张告示底稿。大家动作快些,明日之前,一定要做好。”   他的表情很是严肃,其他人也不敢怠慢,立刻四散动作起来。   楚辞松了一口气,幸好他去打听了一下,要不然真要被秦顺那厮揪住把柄了。可恨之前的那些提学都是不办正事的,留下一堆烂摊子却要他背锅! 第354章 督查   次日, 楚辞带着人在提学司衙门门口迎接秦大人。   秦顺昨日醉酒睡了一天,待早上起来时才发觉不妥。他心中暗骂楚辞这厮阴险,知道那酒醉人还让他喝, 害他差点延误大事。所以此时他见到楚辞, 脸色很是不好, 听他和自己行礼,嘴里也只淡淡地说了声“起吧”。   楚辞对此不以为意, 什么时候这秦大人愿意给他好脸了, 他才要怀疑一下是不是有阴谋在等着他。   “秦大人昨日休息的可好?”楚辞一边带着他们往存放资料的大厅走去, 一边随口问道。   秦顺一听脸色更沉:“劳楚提学记挂, 本官昨夜休息的很好。不知楚提学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没有, 本官领旨前来督查, 凡事都是要公事公办。”   楚辞说道:“秦大人放心吧,我们漳州府提学司办事一惯仔细, 所有的东西都留有底稿, 大人只管查便是。倘若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的, 也请大人费心提点一二,让我等能改过一二。”   秦大人看他这幅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就不舒服,对他说的话也只是回以一声冷哼,便不再说话了。   楚辞见状, 步伐加快了一些, 几人没走一会,便来到了大厅里。   这大厅的摆设和昨天已然不太相同, 偌大的厅子分成了几块, 每一块的桌子上都陈列着一大摞资料,上面还分别写了字样说明,让人一目了然。每张桌子的旁边都站着一位官员, 如果秦大人检查时有什么疑问的话,他们就会马上解答。   纵使秦顺很不喜欢楚辞这个人,在面对这样摆放的大厅时,心里也不得不叹一句,这人确实和旁人不太相同。在来南闽省之前,他先在西江省抽了几个府检查,那几个府的资料都是拿箱子抬上来的,一大摞堆放在一起,真叫人看得头痛。   秦顺因检查完回去还要呈上奏折总结一二,所以必须要看仔细一些。那几天可苦了他,一双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若每个府都能似这般分门别类地归置好,那可省了他们不少事。   “秦大人,漳州府这三年来的资料已经都在这里了,您看您想从哪方面开始查看?若有疑问,我们提学司这几位大人都会予以解答。”楚辞见他突然沉默,便主动将话题带过来。   秦顺看了一眼旁边桌子的官员,忽然问道:“他颈上带着的是什么?”那物方方正正的,用一根蓝色绳子吊在胸前,上面好似还写了字。   “哦,这是我们提学司的工作牌。上面写有每位大人的姓名和官职,便于大人认识。”楚辞原本不知道是秦顺过来,只想着他们提学司的人兢兢业业工作,没道理连个名都露不了。这样直接挂在胸口,说不定能让督学印象深刻些,回去再顺口提一句,也能在上面挂个名。   可是现在只能当个工作牌使了,因为楚辞知道,秦顺能不贬低他就算好了,又怎么可能会提携他的手下。   秦顺听后眉头一皱,心想这人就是喜欢搞些怪模怪样的东西出来,他要认人不会去问吗,还需写在他眼皮子底下看着?   可心里这么想,秦顺还是没忍住去看了。原来他面前这人叫周青,是外事房的主事。而他面前放着的,则是漳州府大大小小所有学堂的地形图。   他拿起一张仔细看了看,却发现这上头有些是用线画的,有些则是用断续不相连的线画的。有的用黑线画,有的却用蓝绿的线画。有的学堂上头标了红圈,有的上头则是黄圈。由于色彩繁多,以至于这东西他看上去更像是一副画,哪里像是地形图。   他正想批评楚辞乱搞,可一想此人之狡诈无人能及,是绝不会将把柄递到他手上的,于是便暂时按捺不动。当他把视线往下移时,果然发现,原来这地形图底端的几行小字已经对上头的东西做了标注。   原来线画的,是现在还存在的学堂,断续线画出的,则已被关闭。黑线画的,是三年前就有的,蓝绿二色则分别对应这两年的。标了红圈的,是官府开办的,包括府学县学和村学,而标了黄圈的,则是私人开办的私塾。   秦顺恍然大悟,再根据这上头的标注去看这幅地形图,就要简单多了。旁的府一般会制三份地图以对应这三年的变化。只不过每年的变化都不太大,要想根据这地图看,无异于大海捞针,稍一疏忽便发现不了上头的不同。   而这幅地图就不一样了,三年合为一年,每一年的变化都能一目了然。就像现在,秦顺一下子就发现了,自从楚辞上任之后,这漳州府的学堂较之往年竟还少了几十所!   秦顺因为这个发现高兴不已,他知道楚辞是圣上钦点下来整治学风的,现下漳州府反而被他整治的还不如往常了。只要把这消息一递上去,想来这楚辞恐怕回京无望了。   可他又一想,这地图明明白白画在上头,难道这楚辞会不知道它的重要性?偏偏他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摆出来了,其中一定有诈!万一他像以前一样递上去了,待问责折子下来后,这厮又是一顿歪理邪说辩驳回来了,岂不又成了他的不是?   这样一想,秦顺心里倒吸了一口气,直骂这楚辞太过阴险,让他险些就上了他的当!   楚辞站在一旁,见这秦顺的表情就像打翻了调料盘一样精彩,心里暗暗猜想,莫非这人太蠢,备注了还不能看懂?   他刚想开口问一问,就见秦顺将这地图往桌上一拍,顺便还瞪了他一眼。   “……”楚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表情略显委屈。   看在秦顺眼里却是他奸计败露之后的失落,为此心里总算舒服了一些。   “楚大人,想当初圣上之所以钦点你来漳州府整治学风,是因为你办事能力强。可现在你才来这里一年,府中学堂却不增反降。你这样可对得起圣上?还是说,这里头有什么隐情?”秦顺试探道,想着若楚辞做不出解释,他就立刻上折禀报。   “秦大人明察,这里头确有隐情。这些关闭的都是入学人数极少,夫子人品堪忧的学堂。这些学堂既耗费官府物资,又会误导蒙童。下官再三考察之后,才决定关闭这十余所学堂。”楚辞说道。   其实楚辞对这大魏朝的教育制度一直有些疑问。从这些史料来看,大魏开国皇帝很重视教育,能够于每一个户籍数过百的村子设立学堂就能看出来。除此之外,他也很重视算学,还将算学一道并入科举之中,颇有些全面发展的势头。   可是从发展观上看,这样的操作其实挺不合理的。学堂过多,可是夫子太少,孩童入学全靠自愿,以至于很多村子设立的村学都是空置的。看得出来,这位开国皇帝对于教育这一块是有点一知半解的,他只知道满足硬件需求,对于教育的本质却视而不见,步子迈的太大,反而难以收场。   有时候,楚辞会怀疑,这位开国皇帝是不是某位老乡。可除了这些方面,其他还是挺正常的。楚辞觉得,要是他穿成了皇帝,那他一定会把科技树点亮,直接带领大魏朝改革开放奔小康。不过,这也仅是臆想而已。试问哪个男人没有做过这种改天换地,富国强民的穿越梦呢?   “那你关闭这几所学堂之后,那儿的孩童去何处求学?”秦顺问道。   “下官关闭的这几所学堂附近都有其他村学,虽说他们要多走几步,但是无论对学业还是对学习为人处世之道来说,都要比以前好一些。”楚辞说道。年后他还想再关闭一些只有十几二十人的学堂,而后在几个村子中间建设学堂,将资源整合在一起,这样一来,人力方面得到了缓解,学子们学到的东西也能更多些。   秦顺听了,松了一口气,好在他刚刚已经预料到此人必有借口,没有贸然行事,不然恐怕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些学堂如今共有多少人在?”秦顺开始提问。   楚辞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暗示周青作答。周青面对朝廷委派下来的督学还有些紧张,他看了楚辞一眼,得到了一个鼓励的眼神后道:“本府从蒙童到生员,一共有3556人,其中今年共新增387人……”   时间就在秦顺和周青的一问一答间悄然而逝。无论秦顺问哪个问题,周青都能迅速回答,鲜有错漏。对于周青的回答,楚辞在一旁听着是很满意的,这说明他工作到位。年底的考核表上,一个优等是必不可少的。   似乎是这上面实在问不出东西了,秦顺离开了这里,转向下一个位置。而其他位置的人员也如周青一般,对于秦顺提出地问题都能及时给予令人满意的答复。   越问,秦顺就越无奈,因为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这漳州府提学司的工作做的都是很到位的。别的州府出现过的毛病,在这里都不曾有。而且专人答复使他只需要对一对资料就可以,少了那些翻阅的过程,检查速度比以前快多了。   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最后一项。当秦顺问起近三年考中的举人和生员的簿书何在时,楚辞心想,果然来了!他将资料取出给秦顺查看,秦顺接过后随意地翻阅了几张,然后就放下了,开始例行提问。   他这举动反而让楚辞有些疑惑了,秦顺查看了一晚上的案卷不就是为了此时发难吗?何以到了这一步时他却如此敷衍了事,莫非他已经知道自己套话的事了?楚辞心中顿时警惕起来,觉得这秦顺恐怕还有后招。   其实秦顺没有忘记,只是在经历了前面这么多的刺激后,他已经打从心底觉得楚辞这人做事实在小心缜密了。他之前预想的那个问题如此明显,他肯定是不会出错的,何必又浪费精力,自讨没趣呢? 第355章 回京复命   那日检查完漳州府的资料后, 秦顺又带着人去府学县学还有几间村塾实地考察。   为了求真,他每日都不告知去处,早出晚归的, 伪装身份去到各间学堂。当他问起楚辞时, 这些人都是赞不绝口的。秦顺能感觉到,说话的人都是发自内心的。他们称赞楚辞颁布的各项政策,直夸朝廷终于派了个好官来他们漳州府。   了解的越多, 秦顺就变得越沉默, 他不像之前那样总是挑刺,更多的是对楚辞的观察。他发现这个楚辞虽然牙尖嘴利的, 但从不主动出口伤人, 若你好声好气与他说话, 他的答复也总是让人愉快的。秦顺自认之前对他百般挑剔,换别的人早就横眉竖目了,可他仍然笑语盈盈, 礼数周全。   秦顺的心情变得有些复杂,离开了漳州府, 他在别的州府又逗留了五天之后, 就带着几张报纸回京复命了。   一路波折自然不必说,从南闽省出来, 越往北天气越冷,很多水道都封了不让通行。秦顺半途弃船走了官道, 紧赶慢赶,还是在外头过了年。直到正月初十, 他才赶回京城。   他一路上都在琢磨,自己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才会自告奋勇在这时去南闽省找楚辞的麻烦?若是他没有这种愚蠢的念头, 也不至于受此折磨。   回到京城之后,他一刻也不敢耽误,直接去了皇宫复命。可巧今日常朝刚刚放掉,天和帝一听说秦顺回京了,就直接宣他去了御书房。   秦顺早晨赶了几十里路,此刻看起来有些狼狈,他一进御书房,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   “秦爱卿请起,这一去三、四个月,路上受苦了,爱卿看起来消瘦了不少啊!”天和帝看着他这幅样子,心中很是感慨。   秦顺逼出了点眼泪花,以表示对皇上的体贴十分感动。   君臣例行寒暄了几句之后,就把话题转到了正事上面。   天和帝道:“此次秦爱卿代朕巡查南三省学务,不知各省情况如何?”   秦顺道:“回禀圣上,此次南三省的情况臣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所有的都在这折子上面,臣这就呈上来。”秦顺掏出厚厚地奏折,递交给一个小公公,然后由他再往上呈。   天和帝接过折子认真地看了起来,这一看就是大半个时辰。秦顺站在下面一动不动,多年的上朝经验让他早已练出了一双金刚不坏之腿。   天和帝看完之后,用手揉了揉眉心,放下折子喝了一口茶,然后说道:“秦爱卿此行观察得十分细致,对于这几省出现的问题也都及时发现了,不愧是御史台的人,生就一双厉眼,任何事情都逃不过你的眼睛,朕必大大有赏。”   “多谢圣上隆恩。臣不过是恪尽职守罢了,相信无论圣上派出的是哪位大人,大家都会尽心为圣上为朝廷办事的。”秦顺心里高兴,这一趟总算没白跑。他能在御史台那么久,靠的自然不是胡乱攀咬,要是没有证据,他也不敢报上去,要不然圣上早容不得他了。   天和帝咳了两声,笑道:“若天下臣子都如秦爱卿一般行事,那朕还有何愁?对了,朕看你这上面提到了什么教育报,这是什么东西,和朝廷邸报有何不同?”   秦顺心中一惊,感觉圣上实在敏锐,他也就提了几句,在这厚厚的折子里不过是沧海一粟,偏就被他拎出来单独提问了。   “回禀圣上,依臣所见,这教育报大抵是仿着朝廷邸报开办的,只不过这内容有所不同,大部分都是和学业有关的。”秦顺据实说道。   天和帝顿时来了兴趣,这朝廷邸报他每期都会看,民间流传的各种小报他也喊人收集过,只不过那种小报大抵讲的都是民间的风流韵事,内容太过流俗,平白叫人污了眼睛。也不知这教育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   “你可将其带回来了?朕方才批阅奏折时未曾细看,不知这教育报是何人创办?”天和帝问道,刚刚那份奏折之上提到人全都已官职代替,他实在是无暇去分清谁是谁。   秦顺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回圣上,创办此报的正是漳州府提学楚辞。”   “楚辞?”好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天和帝不由恍惚了一下,等他回忆起楚辞之后,不由笑道,“原来是他,这也难怪了。他本就喜欢出些新点子,朕犹记他当年在京城任司业时,可搞出不少新花样。”   说完,他看了看竖在御书房左侧,上面还画了一副地形图的黑板,好像这物,也是楚辞想出来的。   自从前年十一月,楚辞协助西江省知州许征破案后,南闽省巡抚上奏折之时,就有意将所有有关于楚辞的内容全都拦了下来。目的嘛,自然是为了不让楚辞在皇上面前刷存在感。   其他与之交好的大人偶尔私下会说几句,可是到底没什么大事,也不能突然在上朝的时间就提起他,只能任由楚辞慢慢在这大殿之上销声匿迹。至于温太傅等人,则在默默观察,现在不声张不过是怕他风头太劲易折损。一旦楚辞小有成就之后,他们就会进言调楚辞回京。温太傅对于楚辞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感,他总觉得,这楚辞才是教导皇子们的不二人选。   秦顺听天和帝这般说,心里惊讶不已,一年多没消息的人,皇上此刻提起居然记忆犹新,可见当初这楚辞带给大家的感觉是多么深刻。   “是啊,楚提学在漳州府任职,当地官员和百姓都对其赞不绝口……”既然皇上想听,秦顺自然不会扫兴,捡着几件从百姓那里听来的事情说了,逗得天和帝直乐呵。   不过天和帝在乐呵过后,突然用怀疑的眼神看着秦顺,说道:“朕记得,秦爱卿和楚辞往日在朝堂上总是针锋相对,斗得乌眼鸡似的。怎么你才去了漳州府一次,就说起他的好话来了?”   天和帝嘴角还噙着笑,秦顺却已经跪下了,“圣上明察,微臣往日与楚提学确实有些龌龊,不过微臣向来对事不对人,只是身为御史的职责所在罢了,非是对楚提学有什么偏见。这次微臣替圣上您巡查南三省,一路巡查了很多的州府,可是论起功绩来说,漳州府确实要胜他们一筹。微臣不敢隐瞒,皆是据实以报,不敢有半句谎言,更不曾……更不曾收受好处。”   天和帝笑得很亲切:“秦爱卿不必如此紧张,快起来吧。来人啊,赐座。朕不过随口一问罢了。你们二人都是正直不阿,眼里掺不得沙子的人,又怎会有那见不得人的勾当呢?朕只是感慨,昔有祁黄羊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今又有秦爱卿放下心中嫌隙为昔日政敌说话,朕心甚慰。”   秦顺谢恩起身,颤颤巍巍地坐了一小角凳子,心里疯狂吐槽天和帝突然吓人。幸好他都是实话实说的,没有想过要诬陷他人,要不然的话就遭了。   “对了,刚才说的教育报你到底带了没带?朕刚听你说,漳州府的学子们对此物十分推崇,朕也想看一看,这教育报,到底好不好。”   秦顺忙道:“回圣上,臣想着此等新鲜物品圣上一定喜欢,故而将他们出的每一期报纸都要了几份带回来,此刻正放在臣的马车上,臣出去后立刻遣人送来。”   “不用了,你只说在哪便是,朕这就命人去取。”天和帝等不及想看到,自然不愿等他慢吞吞走出去。   秦顺说了位置后,宫人立刻赶去那里,取回报纸后一刻也不敢耽误。从南门到御书房,竟只用了一盏茶的时间。   这教育报自从六月出了第一期后,至十二月已经出到第十四期了,它的版面也从原来的四个,变得越来越多,内容也变得愈加丰富了,甚至还有人投了稿子在上面连载话本。当然,这话本的内容是经过严格审查的,符合学子们看得积极向上的东西。   秦顺拿到的这几份是装订好了的,展开后大大的一叠。天和帝才看到第一期后,眼睛就移不开了。秦顺苦哈哈地坐在下面,心里有些绝望,也不知皇上要看多久才能发现他还在这里。他之前拿到这些报纸时,也是废寝忘食地看了好久。   不得不说,报纸这物确实是打发时间的好帮手。民间时常流传着一句话,叫做:一杯茶一包烟,一张报纸看一天。话虽有些讽刺,但也说明了报纸这东西的重要性,在没有手机电脑的从前,大部分都是从报纸上获取有效信息的。   ……   “诸位爱卿,朕前两日听说了几起有意思的案子,心里一时不知该如何宣判,不知各位可有论断?”   早朝时,天和帝笑眯眯地对众位大臣们说道。   朝堂上的大人们第一时间将头转向了刑部尚书,有趣的案子?他们最近可没听说什么案子比较有趣。   刑部的各位大人也是一脸懵逼,最近只在城郊发生了一起杀人案,凶手作案手段极其残忍,这总不能说是有趣的案子吧?刑部尚书望向大理寺卿,莫非是他们审判之后还未上报的案子?大理寺卿摇了摇头,最近除了城郊案外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根本就不值得大理寺出手,当地的县衙就解决了。   面对众脸懵逼的大人们,天和帝暗自开怀不已,唯一知道真相的秦顺因为官职不高,不能跻身于常朝之中而错过了这难得一见的场景。   “还请皇上为吾等解惑。”温太傅作为皇上的师傅,这会儿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打破这尴尬的气氛。   天和帝爽朗一笑,将张三和李四的盗窃案说了出来,他让大人们独立思考,并且不允许向大理寺和刑部的人讨教。   大人们思考过后,各执一词,朝堂一时无比热闹。天和帝坐在龙椅之上,悠哉悠哉地看着下方斗鸡似的大人们,没道理漳州的学子都开始修习律法了,他的大人们却还不知。 第356章 京报   近日京城里开始流行起学习律法, 基本人人嘴里都能说出那么一两条来。   这风气最开始就是朝堂上那些大人带出来的。听说那日常朝之后,这些大人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去采买大魏律。待他们看了律书后, 才终于恍然大悟。   说来也是汗颜, 他们当年大多都是通过科举取仕进入朝堂之中的,科举试这官府判词也是一项重要的考点。只是后来他们入的衙门大抵和判案没什么关系,这项技能也就荒废了。   大概,刚考上科举那会儿,就是他们的学习巅峰了。那时候无论诗词歌赋,策论文章还是天文地理,琴棋书画等, 他们都能信手拈来。现在当官久了, 反而只知道做官了。   这些大人生出感慨后,为了不让子孙受蒙蔽,便也把朝堂之上出的题出给他们,让他们修习律书, 从中找出答案。   国子监中,祝峰拿着他爹托人送进来的纸条眉头紧皱。其他几人见状也凑上来看,看完之后便跟着他一起发懵。   “伯父, 为何送这东西来给你?”赵清表示疑惑,这判案不是官府的事情吗?为何要让祝峰试着判案呢?   祝峰摇了摇头:“害我白高兴一场,我还以为我爹给我送了什么好东西呢!”抱怨完, 他把纸条随手一扔,抱着个球就招呼其他几人一起去玩了。   等他们挥洒了汗水之后,去到饭堂打饭,却发现饭堂里很多学子都坐在一起激烈地讨论着什么东西。   “最近国子监里有什么大事吗?”朱明越眯着眼看向讨论得正激烈的学子们,怀疑他们背着大家搞事。   吴光和姜显都摇头, 祝峰仔细看了那边几眼,转头问赵清:“他们那几个好像都是你们班的,是不是你们班搞出来的?”   赵清摇头:“我们班都是些书呆子,哪有那么多心思,你们先去打饭,我过去问问。对了,你们得记得帮我打一份!”   “去吧去吧,落不下你那份。”朱明越挥了挥手,示意他快走。   过了一会,赵清过来坐下。祝峰将餐盘往他面前推了推,问道:“怎么样,打听清楚了吗?”   赵清的表情有些怪异:“打听是打听清楚了。不过,他们好像是在讨论什么案子。对了,好像就是你爹今天托人给你送来的那张纸上的案子。”   什么?几人对视一眼,突然兴奋起来。祝峰贼头贼脑地压低声音问道:“你们说,这是不是像话本里一样,朝廷发生了一起大案,张榜请人解答。谁解答出来了,就封谁做大官!”   “难说啊,要不然怎么大家都在讲这事。我看,咱们回去后也认真看看,说不定就给我们想出来了呢!到时候,哼哼,看谁还敢瞧不起咱们!”朱明越愤愤地道,他越想越觉得这事靠谱,恨不得立刻跑回去研究。   姜显瞥了傻乐呵的几人一眼,完全不想参与到这个话题中去。   几人回屋之后,找了好一会才在床底下找到那张纸条,然后大家聚在一起认真思考,许久之后,才将答案写下来遣人送回去。   没过多久,祝家的下人就带回了祝峰他爹的回复,上面写道:小兔崽子,判案需遵循律法,岂容你信口雌黄,胡编乱造些罪名安上去?为父遣人给你带来一套大魏律和另外几个案子,你好生看完之后再做解答,切莫胡言乱语!   祝峰和其他几人看完后,都很不服气。他们的判决分明就很合理,没想到却得到这样一个评价。当下他们便将大魏律打开查找关于这方面的条文,然后终于找到了关于夜闯民宅的规定。   “呃……”几人对视一眼,都有些尴尬。   姜显对于其他的东西不太在意,对这判案倒是挺感兴趣的。他说:“你爹不是说还有另外几个案子吗?快拿出来瞧瞧。”   祝峰连忙将信封里夹带的纸条拿出来,才看一眼,便叫道:”李四不是堕坑折颈而死了吗?怎么这里又有个李四?”   “兴许别人也叫李四呢。”吴光不以为意地说道。   “可是这苦主也叫张三……”   “……”   一阵沉默过后,姜显抢过祝峰手里的纸条,一张张翻看起来,他发现这些案子里面的人全部都叫“张三、李四、王五”之类的名字,可见他们拿到的根本就不是真实的案子,这些人名都是代称。   赵清沉吟了一会,问道:“你们觉不觉得,这起名的方式,有些像……”   “楚司业!”五人异口同声说出了这个名字,同时想起的,还有九章上面无处不在的小明。   “难道楚司业回来了?”朱明越兴奋极了,去年有段时间他们很想一起去南闽省游学,顺便找楚司业玩。可惜还没逃出京城,就被逮了回去,每人都被关了好几天才放出来。   “怎么可能呢?地方官员无调令不可擅自离开,我可没听说圣上将楚司业调回来了。”赵清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唉!”祝峰叹了一口气,“害我白高兴了,我还以为真是他出的题呢。”   姜显突然插了一句话:“这题未必不是他出的。”   “可他又没回来……你是说,这题是别人带回来的?对了,我明白了!”吴光猛的在朱明越的大腿上拍了一下,“我爹说前不久秦御史巡视南三省回来了,那南闽省不正在其中吗?一定是他带回来的。”   不止是他们发现了这些问题的出处,其他人在讨论这些案子的同时,也顺便猜测了一下来源。他们只需顺着时间往前一推,便推算出这些案子应该出自楚辞之手。因为旁人怕是想不出这些刁钻的题目。   天和帝在考了大臣们几天之后,终于过足了瘾,大方地将秦顺带回来的那几张教育报发到各位大人的手里,让他们权衡利弊。   看完了报纸的官员们自然都清楚地知道这东西的价值。上面的信息量十足,对于启发民智,宣发政令有很大的帮助。而且,户部的大人在看见上面投放的广告之后,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源源不断的广告费在朝他飞过来。   “诸位爱卿以为如何?”天和帝问道。   “圣上,臣等认为,此物可行。”右相代表他们那边给出了答案,这报纸不仅是个新鲜玩意,而且影响力十足。要是能让他们承办,对于革新一派来说是件好事。   左相听后,却站出来摇了摇头:“皇上,臣等认为,此物若要发行于民间,还需慎重考虑才是。”   天和帝有些不悦,但他面上没有露出痕迹,只是问道:“哦,听左相所言,此物似乎有些不足之处,不知左相你有何看法?”   “圣上,此物虽好,但却没必要发行于民间。百姓们之所以一直以来能够勤勤恳恳地劳动,就是因为民智未开,故才能对朝廷政令言听计从。圣人也曾说过,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千年以来一直如此。故臣认为,此物就算要发行,也只限于仕族之中流通即可,不可使此物流传于民间。”左相这边认为,百姓知道的越多就越难以管束,所以这东西不应该在民间发行。   然而他话音刚落,右相就站出来了。   “圣上,臣不认可左相的看法。圣人说的,分明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如今天下大定,左相还当我大魏百姓人人皆愚昧无知之徒吗?正因为百姓们的思想杂乱,咱们才要发行报纸,以正确的想法去引导百姓,使他们明理,这样,才能天下归心。”   一时间,保守派和革新派就掐上了,两方进行了一场激烈的唇枪舌战,双方都认为对面不可理喻。然而他们争论的重点只在于,应不应该把报纸发行到民间,想来对于发行报纸一事,他们并无意见。   眼见两边争论不休,天和帝只好出来主持大局。在双方各持己见,互相都说服不了对方的情况下,天和帝一般的处理方法都是让所有官员表决。哪方争取到中立派的认可更多,哪方就能取得胜利,今日当然也不例外。   表决结果出来,现场却一片寂静,因为这次的结果竟然是两边人数相同。大伙儿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转移到天和帝的身上,看他如何处理。   天和帝没有直接表示赞同哪一方的看法,而是幽幽叹了一口气,说道:“当日朕还是孩童之时,曾跟在文皇帝身边一段时间。文皇帝待下宽和有礼,常对百姓报以怜悯之心,道世间之苦有十,平民百姓便独尝八、九。他在位期间,多次减免赋税,以求百姓们日子能好过一些。他常常对朕说,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只有把全天下的老百姓都当做自己的子侄对待,百姓们才会认可你。”   “当然,各位担心的问题我亦知晓,只不过这报纸都已造出,便是朝廷不发行到民间,难道还能拦得住底下人私下传阅?既然结果都一样,何不大大方方发行于市,躲躲藏藏反而惹人笑话。只不过,这里面的内容还需谨慎选择,报纸的版面也可多元化,无需像这教育报前几期一样都是百姓们看不懂的文章,也弄些大家喜闻乐见的东西上去。”   天和帝拍了板,其他人再有意见也没用了。此次战役,由右相一方大获全胜,当场拿下了京报的承办权。   左相心里恨极了外放千里之外还不安分的楚辞,更恼极了将这教育报带回京城的秦御史。可楚辞远在他乡,他鞭长莫及,而对于秦御史,他也不好多说什么。这些酸儒动不动就以撞墙自尽威胁别人,若他话说重了,赶明儿他真血溅金銮殿,那他就是长三张嘴,也洗不清身上的冤屈了。 第357章 担忧   “阿静, 又在想你家的楚司业呢?”寇洵不请自来,一进门就看见寇静坐在书桌前,望着手里拿的那块墨玉出神。他一时兴起, 想乘寇静不备,将那玉抢过来。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并没有让寇静感到惊讶,事实上, 在寇洵还在外面时, 他就已经听到他的脚步声了。他心中早有防备,自然不会让寇洵得逞。   只见他胳膊一弯一抬, 灵活地避过寇洵伸过来抢玉的手, 将它小心地揣进了怀里。藏好玉佩后,寇静抬眼淡淡地说道:“辞弟如今已是一府提学,切莫再唤什么司业。你来有什么事?”   寇洵撇了撇嘴,他这辈子怕是等不到他这堂弟热情地招呼他的那一天。他在寇静对面坐下, 顺便歪头朝门口喊了声“沏壶茶来”, 然后就悠哉悠哉地用一种诡异的表情打量着寇静。   寇静在他的视线骚扰下不为所动, 并拿出了刚刚未看完的公文看了起来, 神情十分专注。   寇洵没好气地问道:“你就真对我的来意一点儿都不好奇?”   寇静眼都不抬,将公文又翻过了一页,对他说的话充耳不闻, 假装自己完全没听见。他这位堂哥三天两头便来府里一次,每次都用很神秘的语气和他说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次数多了, 他也懒得搭理他了。   “行行行,”寇洵气笑了,起身佯装要走,“唉, 我本来还想问问你,要不要搭点东西送去漳州府给你家楚提学。如今看来,是我想多了。说起来你家楚提学还真厉害,外放千里之外,竟还能让皇上如此看重。”   他抬腿还没迈出一步,寇静就已经放下公文起身了,他表情有些激动,再不复刚刚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你要去漳州府?!”   寇洵眼睛四处乱转,嘴里道:“你你你的叫谁呢?谁在说话?”   寇静知他想要干什么,当下便亲热地说了一句“洵哥请坐”,然后又走了几步亲手接过下人送上来的茶盘,端到了寇洵的手边。   寇洵满意极了。他返身坐下,无视了寇静此时急切的心情,慢悠悠地端起茶碗,放到嘴边抿了一口。   等他欣赏够寇静的窘态之后,又在寇静即将皱眉前夕开了口:“我不去。”说完,寇洵浑身皮肉一紧,就见寇静不善的眼神正盯着他。想起上次他被寇静“操练”过后的惨状,寇洵立刻又说:“是圣上感念楚提学治学有功,特让工部给漳州府送去黑板两百块,粉笔五百箱等学具。除此之外,他本人还另有奖赏。”   “不过我估摸着,你家楚提学这回得的奖赏应该不是因为治学有功,而是因为那教育报。”寇洵看着寇静波澜不惊的表情,试探着问道,“教育报,你知道是什么吧?”   寇静点点头:“此物未出之前,辞弟就已经和我提过了。后面每一期的报纸,他都收好给我寄了一份送来。”   寇洵听出他语气里隐隐的自豪感,不由撇了撇嘴,阴阳怪气地说道:“你俩信件往来挺勤的啊?一个月寄几封信过去啊?”   寇静回忆了一下:“勤时八九封,平时一月只寄五六封。”他微微蹙了蹙眉头,以往不觉得,如今说起来,他才发现自己寄少了。   寇洵完全和他持不同观点:“你疯了吗?每个月寄这些?那他离京一年岂不是收到了好几十封信?”光是每个月的寄信所花的银两,就去了他月俸的一半了吧。   “信是有些少了,只是腹中虽有千言万语,落到纸上却只剩寥寥几字了。”寇静叹了口气,心中满是遗憾。   寇洵翻了个白眼:“我是说你寄的太多了……你们神机营事情不多,可那一府提学却公务繁忙,人家哪有那么多时间绞尽脑汁给你回信!”寇洵觉得自己有必要给他这愚蠢的堂弟讲一讲情人相处之道了。   寇静却不这么认为:“辞弟必然是如我想他一般的想我,写信是情之所至,里面皆是肺腑之言,为何还需绞尽脑汁想话搪塞?你从未有过心意相通之人,自然不知个中滋味。”   “哈?!你说我从未有过心意相通之人?不是哥哥爱自夸,好叫你知道,我的红粉知己怕是能从你家排到工部衙门那么远,你竟然说我不知个中滋味?”寇洵又被气笑了,他这么一个风流场中的浪子,竟被一个童子鸡看不起?   “你有那么多红粉知己又如何,你不过想着纵情欢乐罢了,可有一分真心在内?我和辞弟却是彼此的唯一,每一分感情都是真心真意的。”寇静嘴角上扬,他没想到这辈子竟能达成夙愿。两人互相爱慕的滋味,比想象中还要美好一些。   寇洵脸都黑了,若不是寇静所言句句在理,他又怎会无从辩驳呢?但心里终归是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寇洵很毒舌地说道:“楚提学也是一样每个月给你来这么多信吗?你怕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吧?他如今远在千里之外,若待个几年,说不定孩子都有了。”   说完,他就等着寇静的报复,谁知寇静听完,竟默默将头低下了,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辞弟寄给我的是不如我给他寄的那么多,但他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情感却无比真挚。我也担心过,我两人若是常年劳燕分飞,他对我的感情会不会变淡,会不会后悔曾经对我的许诺,而我自认为的对他好,会不会变成束缚他的道道枷锁,让他无法逃离又不忍拒绝,只能平白蹉跎了岁月。”   寇静想起自己曾在信中几次暗示想要调入闽地水师中,却都被楚辞严词拒绝了,心里更是难过。   寇洵立刻愧疚起来,看着寇静黯然神伤的样子,一时有些无措。他只是胡言乱语刺激他罢了,却不想这些话竟然触动了他内心最为担忧的部分。   “阿静,哥哥刚才不是有意的……大家都清楚,楚提学为人正直坦荡,爱便是爱,不爱便是不爱,必不会因为某些原因而委曲求全的。他既然与你互诉情衷,你就该自信一点。我相信,时间不会冲淡你们之间的感情的。”寇洵见他似有触动,连忙又说,“而且楚提学他聪慧过人,定能屡立奇功,回京之机指日可待。你只需耐心等待便可。”   寇静也不知听进去没有,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时,脸上一片平静,似乎刚才脸上外放的痛楚都是大家的幻觉。   “你刚才说辞弟能获奖赏不是因为治学有功,而是因为教育报。你是否打听到了什么,才如此笃定?”寇静将话题带回之前聊到的部分。   寇洵不敢再惹他,正色道:“嗯,我听说皇上常朝时已经和众位大人通过气了,说是要成立一个报坊,在京城上下及周边发行一份报纸,名字就叫《京报》,里面的排版及内容,应是效仿教育报所设。我觉得,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皇上才想着要给他奖赏,要不然平白无故用了别人的东西似乎有些不好。”   寇静点了点头:“辞弟他才去一年,不可能因为治学有功获此殊荣,应该是为了掩人耳目,才以此为由的。”   寇洵道:“听说朝堂之上,左相和右相为这事吵起来了,两方争论不休,还是圣上亲自拍板,才有定论。你可要提醒他小心一点,我怕左相如今,已经认定楚提学是革新派的人了。”   寇静的表情立刻变了,他知道寇洵交友广泛,各个衙门都有好友,平日里无论什么消息,他都能及时听到。这会儿正儿八经地告诉他,一定是听到了风声。   “我待会立刻修书一封,让人快马加鞭送过去。”   “嗯,你最好能再派点人手过去,我怕他们明的不行来暗的。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楚提学到底是朝廷命官,他们也不敢太过分的。”寇洵见他表情严肃极了,出言宽慰道。   “洵哥,多谢你了。”寇静起身抱拳行礼,一脸感激不尽的表情。   寇洵被他这么一谢,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摸了摸鼻子,瓮声瓮气地说道:“一家人说什么谢字,显得外道了。”   他们寇家人丁单薄,寇静虽然和他们隔了一层,但也是正经的寇家子弟,自然要同气连枝,相互扶持。而且按寇静升迁的速度来看,以后指不定谁扶持谁呢!   寇静听他说一家人,心中顿生感触。再想到前两天入寇府的钟离情,脸色就兀得沉了下来。   那人口口声声说什么:时间一晃,就快到柔儿的三年忌辰了。当日为着柔儿遗言,他才让钰儿为母扶灵前往西江省。如今三年之期将近,是时候把他接回来了,也免得耽误他的学业。他还问是他派人去接,还是寇静派人过去。   寇静当场拒绝了,那人便笑了,仿佛他还是当年那个不懂事的孩童一般。他说:“我知道阿静你舍不得钰儿,只是钰儿到底姓钟离。他母亲早亡,我这个当爹的要把他接回来是再合情理不过的了。即便是岳父大人还在世,也阻止不了父子人伦。你最好早做打算,要不然三年之期一过,我便会派人去把他接回来。”   寇静心中十分愤怒,但又无可奈何。但他绝不可能将钰儿交给他们的,那县主未育男丁,怎容得下钰儿这个眼中钉呢?钟离情又是个负心薄幸之人,当年能抛下妻儿与他人结亲,现在就不会为钰儿与她翻脸。   对钟离情这种人来说,只有他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其余的都无关紧要。 第358章 新式学堂   “楚兄, 你是不知道啊,这次回去我爹娘天天都在我耳边念叨成亲的事,还找了几个媒婆来劝我, 搞得我心烦意乱,偏偏还不能跟他们顶嘴,简直是心力交瘁啊。”   张文海一回来,就和楚辞不停地抱怨。他去年十二月初回袁山县岁试, 而后就在家过了年,直到元宵过后,才回到漳州府。   他这次回家可有面子了, 漳州府玉融丸的生意都是他在做,一年下来, 赚取的银两已经达到了张家商铺一年利润的半数之多。张家老爷乐的牙不见眼,若不是还抱着让他考科举改换门庭的期望,他都恨不得现在就把张家的生意悉数交给张文海,自己则退居二线,坐享天伦之乐。   “有如花美眷相伴岂不美哉?我记得文海你曾经还羡慕过晋阳有美貌丫头红袖添香, 怎么如今一提起亲事就犯愁?”楚辞打趣道, 幸好他娘和兄长只来信时提了一句, 倒也没太替他操心。   张文海叹了一口气,哀怨地说道:“楚兄你就别说我了,你自己又何尝不是谈亲色变?我往日那是不懂事, 现在我想通了,什么风花雪月, 和事业比起来简直一文不值。”   楚辞很不赞同,他拍了拍张文海的肩膀,以一种过来人的姿态告诉他:“那是因为你还没碰见心悦之人, 当你碰见那个人的时候,你会发现整个世界都变得和往常不一样了。我们的目标必须是事业和爱情二者兼得啊。”   张文海小声吐槽道:“说得好像你经历过似的,还不是纸上谈兵。”   “你说什么?”楚辞狐疑地看着张文海,他刚刚好像听到了什么兵。   张文海连忙傻笑着摆手:“没什么,我是想说楚兄你说得太多了,等我今年先入乡试场中得个举人功名,待功成名就之时,再思情情爱爱之事。”   楚辞点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看着张文海。张文海被他看得后背发麻,他有时总觉得,这楚兄不像他的同辈,倒像是他的长辈一样。   正想着,楚辞就招手让他过去,张文海走到书桌旁,看见上面有一张纸,纸上画了表格,上面还写着很多字。   “这是什么?”张文海拿起纸,看着上面的字念了起来,“卯时正起床,习五禽戏一刻钟。休息片刻后洗漱,再诵读前人佳作一篇,而后食用早饭。辰时初开始做四书、本经题各一道,五言八韵诗一首,韵脚不限,诏判表诰各一,及至午时一刻止……”   还未读完,张文海就惊喜地叫了起来:“楚兄,这是你给我制定的计划吗?我明日就按照你写的内容去做!楚兄待我恩重如山,请受文海一拜!”说完,便拱手弯腰准备行礼。   楚辞连忙拿手架住,微微使力让他起身:“若你还拿我当朋友,往后就别说这种话了。你背井离乡过来帮我,我只是投桃报李罢了,原不值当什么。”   楚辞清楚,玉融丸的生意能在漳州府打开市场,靠的都是张文海的付出。他当初只出了一个主意,张文海才是这生意成功背后最要感谢的人。若不是因为信任敬重他,张文海原不必这般尽心尽力,张家赚的钱,已经足够他挥霍几辈子了。有友如此,夫复何求?楚辞只是用自己最擅长的那方面来帮助他,略尽一点绵薄之力罢了。   张文海感动地无以复加,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做的最成功的一件事,就是能交到这一帮好朋友。   此后,他就按照楚辞给他制定的计划严格要求自己。刚开始时,他十分不适,因为这计划从他睁眼开始安排到他闭眼为止,除了短暂的休息时间外,其余的时间全都利用上了,并且因为题目安排的很紧,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思考,不容有丝毫松懈。   可是渐渐的,他觉得自己的思考能力好像提高了不少,除了高强度的学习安排之外,还有赖于楚辞每天批改完他的作业之后都会给他细心地讲解不足之处。察觉到自己的改变之后,张文海学习更加用心了。这种劲头不止让楚辞高兴,还深深地感染了常晓和傅明安,让他们的学习积极性也大幅提高了。   楚辞自然乐见其成,他除了关心这几人的学业之外,还一如既往,勤勤恳恳地工作。   今年大年初七解印之后,他就带了几位官员在全府走动,勘察地形。从督学巡查之日起,楚辞就一直都有个想法,他想兴建新式学堂,关闭一些村塾,以最少的资源做最多的事情。   经过十几日的考察,楚辞圈出了一些地方用来兴建新式学堂。这图是他自己画的,看起来有些像是四合院的样式。这样一间学堂大概有四间教室,一间夫子们的办公室,一间厨房和一间饭厅。饭厅分为内外两间,外间是学子们吃饭的地方,内间则用石头搭一些床铺,供路途遥远的学子中午休息。   这样的配置已经足够几个村子的孩童就读了,待它们建好之后,楚辞就要张榜公布合并之事了。楚辞去知府衙门亲自批了地,然后就开始招工动土了。   因为此事,他规划地点的周边村子的夫子们,都有些人心惶惶。在未得到提学司的公告之时,也不知哪里来的人到处散播消息,说楚辞之所以会在这些地方大兴土木,目的就是想将漳州府的村塾一起关闭,再安插自己的人手进入,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流言越传越远,就是楚辞没有安排施工的地方,那些夫子都惊慌失措了,总觉得下一刻楚辞就要来处置他们了。   因此事涉及到了自身切实利益,那些夫子们竟联合起来,煽动了一些当地村民,一起去阻止新式学堂的施工。   楚辞一天之内连续不断地接到工程被阻的消息,他立刻就知会了各地的分巡道,让他们通知涉及到合并一事的夫子们,无论闹没闹事的,都一起过来府城,由楚辞亲自向他们解释。   且不说各县的分巡道是如何连哄带骗劝说他们的,总之,在楚辞规定的日子里,涉及到合并村塾的几十名夫子就一起聚在了提学司衙门外要求楚辞给他们一个解释。   去年楚辞关闭那些村塾时,是以它学子太少,夫子不尽心为理由的,此时站在这里的夫子,都觉得自己不属于上述条件,所以楚辞还要关闭他们的村塾,属实无理。   多了这样一份底气,又倚仗着人多势众,这些夫子竟然拒不进入提学司,就要楚辞出来。   楚辞明白他们心中所想,不就是怕他们进了衙门之后会遭到他的打击报复。然而楚辞心中坦荡,他们要求出去解释,那便出去就是。   那些夫子见一群身着官服的大人们朝这边走来,立刻认出了最中间眉眼俊秀的那一位就是楚提学。他们有些不甘愿地行了个礼,待楚辞叫起之后,立刻质问道:“楚提学,吾等一直对您敬佩有加,为何你却要断吾等生计呢?”   楚辞问道:“敢问你们是从何处得到的消息,说我要断你们的生计?”   “大家都这么说,而且我们也亲眼看见了您派去的人正在几村相邻的地界挖土,那些干活的人都说了,这是您吩咐修建的新式学堂。新式一出,咱们老式的自然就无容身之地了。可怜吾等一生都在为孩童启蒙谋划生计,临到老时却连自己的饭碗都保不住了。”说话的老夫子忍不住热泪盈眶。   他们这一生不上不下,但好歹也靠着读过的几本书为自己谋了个生计,要是这生计保不住了,他们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干点什么。   “老先生何出此言?楚某何时说过要将你们从学堂驱逐出去?”楚辞对这些当了一辈子夫子的老人还是很有好感的,先不管他们是因为哪种目的成为夫子的,就说他们能够数十年如一日的为村里的孩子播撒文化的种子,启迪他们幼小的心灵,教授他们做人的道理,就值得他尊重。   楚辞说道:“本官本打算在新式学堂建好之后再召集各位宣布这合并一事的,但是现在你们已经来了,那我就先解释给你们听。这新式学堂确实是楚某让人修建的,合并村塾一事也是势在必行的。可合并的含义分明是除了学子,夫子们也一同并入其中,并非是你们想象的那样会将你们驱逐出去。楚某这样做的目的,既是为了让大家更加的轻松,也为了你们的学子能够学到更多的东西。”   这些夫子们有些不理解,全都用一种疑惑的眼神看着楚辞。   “各位夫子所在的村学之中多则二十三人,少则十几人。这些人你们要从早坐到晚守在旁边监督他们读书练字,长期下来,各位的肩颈应该都出现了一些问题吧?若是继续下去,恐对身体造成极大负担。进入新式学堂后,你们坐班的时间都会减少,多出来的时间可以走走看看,缓解身体疲劳。”   “再者,孔子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孩童们是最易被影响的,他们若只跟着一位夫子学习,其思想必然受到限制,时间一久,难免眼界变窄,犹如井底之蛙,再听不进旁的想法。进入新式学堂之后,他们可以博采众长,接受到不同的思想,有助于他们更快的成长。”   “最重要的是,各位的束脩不会因为新式学堂的成立而降低分毫,可见成立新式学堂有百利而无一害。本官实在想不通,各位不同意的理由是什么?” 第359章 急件   夫子们闹事的事, 就这么不了了之了。楚辞也没有责罚他们,只批评了几句便让他们回去了,法不责众是一个原因, 不想让背后乱传谣言的人有机可乘又是另一个原因。   不管他们是因为什么目的造谣, 楚辞都不会让他们得逞。有招数尽管使出来便是, 接不住算他输。为了震慑他们, 楚辞调动了一些衙差下县走访, 查找流言的出处。   背后的乱传谣言的人不知是不是被楚辞的雷霆手段吓了一跳, 全都龟缩起来,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出来作祟。   新式学堂因为人力物力的投放渐渐有了雏形,楚辞巡查几次之后,通知下级各处的官员可以开始春季招生了。   刚开始楚辞还想过要不要效仿现代来个秋季招新生, 可是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按照古代的方法去做。百姓们讲究有始有终,在他们看来,年初入学才是正常的。   有了去年的招生实践, 今年底下官员们都积极了许多,他们也认识到了学子增多的好处, 这也是他们业绩的一部分。   一月下旬, 招生工作结束。除了一部分家里实在说不通的, 其余适龄孩童大部分都报名入学了。原本因家庭贫困无法入学的,因为楚辞的政策都有了上学的机会。在束脩这方面,楚辞给的界限十分宽松,家里有钱的就交钱, 打渔的就交鱼,种地的就交粮食,都没有的交柴火也可以。   所有东西都收集起来由提学司统一支配, 官办学校的束脩由官府一力承担,不够的都由提学司出钱补上。   有了这么一笔庞大的开支,各方面分薄之后的玉融丸的利益便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目前来说,还是漳州府的玉融丸最为正宗,但它做工到底简单了些,几个月的功夫,市面上就已经出现了仿品,虽不能喧宾夺主,但到底也影响了一些玉融丸的生意。   楚辞了解到这个消息之后,心里也有些着急。他现在的政策能够成功实施都建立在银子的支持上,省提学司已经连续两年找借口缩减漳州府的教育经费了,其目的就是想让楚辞待不下去灰溜溜地滚蛋。若是玉融丸生意做不下去,这一大笔银子的出处还真是个问题。   因为心中思绪万千,楚辞吃不好睡不好,短短两三天时间,人就消瘦了。张文海很是着急,承诺到时候会出银子给楚辞渡过难关。楚辞笑着拒绝了,这笔开支要是想不到办法解决的话,就是倾张家全部家产,又能支撑多久呢?   为了让楚辞放松些,常晓他们硬是拉着楚辞去海边散心。楚辞坐在礁石上,被这咸涩的海风吹了一会,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有了一个想法。   张虎看见他家老爷突然从礁石上下来朝着海边冲去,心里大骇,还以为他是想不开了要投海自尽。   楚辞被他抱住时一脸懵逼,待听见他带着哭音让老爷别死时,心里顿时又感动又好笑。   当他向众人解释清楚他只是想要捡着贝壳和海螺时,张虎才将信将疑地放开他。为了就近观察楚辞,大家决定帮助他一起捡。   海滩上的贝壳很多,这东西没什么肉,附近的渔民们不爱吃,只有他们的孩子会挑几个漂亮的捡回去比美。因为这个原因,他们不到半个时辰,就捡了两大桶。   捡回去后,楚辞命人将里面的肉尽数取出,然后用食醋浸泡后清洗放置阴凉处两三天,里头的腥味就去除了。   在等待贝壳去腥的时间里,楚辞让人去玉融坊收集鱼内脏里的鱼鳔。这鱼鳔可以用来制胶,这种胶有很好的粘合效果,比一些动物胶粘性更强。   制胶的办法《本草纲目》上就有,这种东西常常作为滋补品存在,只不过普通百姓难以接触。   这两样东西都弄好之后,楚辞便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开门。张文海等人一同去看,竟发现他桌上多了一个花盆,盆里有一株金光闪闪的什么东西。   细看上去,他们才发现里面这株东西是用铜丝制成的,枝干盘虬卧龙,延伸出一种无可比拟的气势。这树枝叶扶疏,看上去显得尤为生机勃勃。只不过,这树叶竟是用贝壳制成的。这些贝壳大小都差不多,背面被涂成了金灿灿的颜色,用一些很细的线粘在铜丝的一端,风一吹,还能听到沙沙的响声。树干底下也是一片金黄,楚辞将他们粘成了元宝的样子零散地堆积在下面。   “这这,这也是摇钱树吗?”张文海不可置信地看着它,没想到竟有这么漂亮的摇钱树,比起用铜钱做的,这物显得更加美观,寓意也更好了。这可是“摇金树”!   楚辞点点头,伸手将旁边他们因为摇钱树而忽视的东西展示给他们看,里头有贝壳做的风铃,有贝壳做的项链和手串等等东西。这些东西看上去都十分精美别致,便是他们这些男儿看了都想要,更遑论闺阁之中的女孩子看见此物会有怎么样的反应了。   “楚兄,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张文海捧着那株摇钱树爱不释手,他想买下来送给他爹。   “文海,你家要不要做这个生意?”楚辞看向张文海,略显疲惫的眼里绽放着不服输的   光芒。   十几天后,一批用贝壳制作的精美摆件和饰品被运到了南江省。此地乃是有名的富庶之地,无论什么东西运到这边都能卖出个好价钱。此地不靠海,这些精美的贝壳和当地黑黑小小的完全不一样。正所谓物以稀为贵,这批饰品运过来只几天的时间,就被周围的富户购买殆尽了。   越难买的东西越想买,一时之间,此地竟以拥有一件贝壳制品而自豪不已。没有买到的则日日期盼,希望自己能早日买到。   至此,关于银子带来的烦心事就这样被解决了。当地百姓也多了一种谋生手段,便是孱弱妇孺,也能靠着这个赚到糊口的铜板。   ……   及至二月中旬,这天楚辞召集衙门里五房主事又开了个会,会议的内容是关于三月份的模拟考。   这模拟考去年办过一次,效果十分显著,那些参加过的学子有些认清现实,已经放弃学业了,但留下来的却更多,而且他们变得比以前更加努力了。   距离上次考试已有半年,学子们也想测试一下自己的学业有没有进步,便联名上书要求再办一次。身为一府提学,府中的学子如此上进,楚辞又怎能不答应他们呢?于是他征询了一下其他官员的意见,因大部分人都是赞同的,所以这“二模”的事便定下来了。他今日开会,就是为了传达考试安排。这次的安排吸取了上一次不足之处的教训,变得更加合理了。   开完会后,楚辞回到了提学厅内,还没等他好好喝上几口茶,就见小厮阿四进门来传道:“提学大人,驿站的人给您送信来了!”   “请进来吧。对了,吩咐下面备些茶点。”楚辞眼睛一亮,想着这信八成又是寇静寄来了。只不过怎么会有两封呢?难道内容太多,一封装不下?   正胡思乱想间,阿四已经领着驿丞过来了。这江县驿站在城外十多里,每次进城来,就算骑马也要好一会才到。   “小的拜见提学大人。今日有您的两封信发到了驿站里,小的一看见,便快马加鞭给您送来了!”江县驿丞站在下方,脸上有些拘束的讨好之意。对于发给各个衙门长官的信件,这位驿丞从不肯假手于人,每一次都是亲自送过来的。   楚辞笑了,他说:“有劳王驿丞了,本官已命人备好茶点,你大老远的过来,吃点东西再走吧。”   王驿丞闻言笑了,黑黑的脸上露出一排有些发黄的牙齿,看上去十分朴实。干他们这一行的,风吹日晒都是常事,有时候给人送信还要翻山越岭,又怎么白的起来呢?   “那小的就不客气了。”王驿丞最喜欢给楚辞送信了,他暗自觉得,这漳州府的大人里,就属楚提学最厚道亲切了。   等他们一走,楚辞就迫不及待将信拿了起来。第一封就是寇静寄来的,他的字遒劲有力,字迹里透着一股沉稳可靠的感觉,楚辞每次拆封时,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把信封破坏了。在他的床底下放着一个箱子,箱子里满满都是寇静寄来的书信。楚辞想着,等他们老了之后,可以坐在院子里,一边品茶,一边拿出这些信,聊一聊年轻时发生的事。   楚辞没有急着拆封,放下之后又拿起第二封。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封信并非是寇静寄来的,而是他的先生秦夫子寄来的。   上个月中他们刚通过信,按道理说,秦夫子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又寄信过来。   一定有事发生!楚辞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脸上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连忙将信封撕开,迫不及待地看起来。   看着看着,他的表情由惊转喜,只因为发生的事并不是坏事,而是一件大好事。袁山县学的孔山长因年岁渐大,故辞去山长之职,回家荣养了。在他离开之前,已经向本县分巡道递了推荐信,上面推荐秦夫子担任县学山长。   事实上,即使他不推荐,上面也是这样考虑的,谁叫秦夫子是圣上亲赐的“师之典范”,别说县学了,只要他愿意,府学山长也得给他让位。只不过秦夫子有言在先,不愿意离开袁山县学,上面这才作罢。   因怕秦夫子推辞,上头这次来了个先斩后奏,孔山长前脚刚走,提学司的公文后脚就来了,完全不给别人幻想的空间。   秦夫子被山长了,即使心里还有些不太愿意,但到底还是接下了这个重任,于一月底走马上任,正式成为了县学的山长。   因有御赐匾额和状元之师双重称号在身,袁山周边的学子听说他当了山长,县学报名的人数立刻呈几何倍数上涨了。他也是忙了一段时间,才有空给他的得意门生去一封信,说一说这件事。   楚辞看完之后,马上从桌上扯出一张纸,极尽彩虹屁之能事,把秦夫子描述成了天底下最好的夫子,说在他的领导下,袁山县学一定会再创辉煌。而后,他又劝秦夫子尽量少应酬,逼不得已,就少喝一点酒,要以身体为重。最后,他让秦夫子将楚小远和钟离钰送到学舍里和同窗一起住,以免为公务伤神之后还要担心他们。   写完给夫子的回信后,楚辞将其摊开放到一边晾干字迹,然后便将寇静的信拿起来,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抽出里头的信纸,慢慢看了起来。   他的嘴角原本一直噙着一抹笑,在看信时这笑就已经消失不见了。寇静信上将他姐夫威胁他的事情告诉了楚辞,字里行间透露出一丝委屈无奈,让楚辞很是心疼。   他知道寇静对于他爹和姐姐的死心里一直都有疙瘩,认为是他自己刑克六亲,才害他们英年早逝。他对钟离钰也十分看重,可是又不敢太过亲近,生怕靠太近了会对小外甥有所不利。   如今这负心薄幸的钟离情不止说要接回钟离钰,言辞之间还暗示了他的命数害人,可以说是很不要脸了。   楚辞义愤填膺,对于信开头说的朝廷用了教育报模板马上就要对他进行赏赐一事完全抛之脑后,一心只想着该怎么样才能阻止钟离情接回小钰儿。   可是,他再怎么努力想办法,始终也没有想出。这世间就没有亲爹在世反而跟着舅舅过日子的道理。像姜显能够跟着母亲生活,是因为他母亲尚在人间又身份贵重,即使如此,他的身上还是得顶着王府四少的头衔,不能完全与他撇清关系。   为今之计,只有拖字决了。楚辞心思一定,便将刚刚写给秦夫子的那封信又拿了过来,另起一张空白信纸,将上面的内容誊抄了下来,对于两小的安排,却重新写了。   写完后,他又拿过一张纸给徐管家写了一封信,将这事的前因后果告知他,并让他早做准备。   之后,他又回了一封信给寇静,将自己的打算告知他,并且让他再深入挖掘他当年上京赶考时发生的事背后的真相,只要查出一点蛛丝马迹,都能令钟离情投鼠忌器,自动放弃将小钰儿带回京城的想法。   写好后,他立刻派人交给还未离开的驿丞,让他回去后就将信件寄出,最好放在急件里,以免耽误时间。   王驿丞被他严肃的样子吓到,再三保证回去就发。说完,就骑着马赶了回去。   楚辞目送他的身影离开,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希望能赶得上。 第360章 意气用事   秦夫子初任山长, 不止要管理县学各方面的问题,还要出去和本地乡绅父老应酬,可以说是十分忙碌了。   这天, 他饮酒回来已近戌时, 月亮早已挂在半空之中,散发着银白清辉。秦夫子被下人搀扶进院子里后,秦师母赶紧上前一步接住他。   “怎么又喝得这般醉?要我说啊,你这山长还不如不当!”秦师母一边将他扶进屋子,打了水给他擦脸,一边不停地埋怨。   自从她相公当了山长后, 县学里夫子的家眷们,就对她比以往更加亲切了,有什么好的, 总想着叫她一起。秦师母刚开始还有些高兴,可后来发现,这样一来,她基本就没有什么闲暇了。   以往她干完家务后,还能缝补点东西给两个小的, 倦了就到院子里看看花草,给它们浇浇水,顺便再逗逗猫, 日子虽有些平淡,却十分舒适。可现在呢,一大早就有人喊她出门, 不近中午不放她走,害得两个小的吃了好几顿饭堂了。至于她相公,已经近半个月没有回家吃过饭了。   她也想过拒绝, 可是那些人太热情了,弄得她不去还有些不好意思。她们带她去的地方也都是既便宜又实惠的地方,还有很多打折的店铺,都是她往日不曾发现的好地方。   秦夫子闭着眼睛,眉眼间有些淡淡的疲惫:“今天请吃饭的是县里的书办,每年县学发放的书都是他批复下来的,人家诚心相邀,焉有不去之礼?”   “唉,往日怎么没听孔夫人说起过,当山长的竟有如此多的应酬。”秦师母有些心疼,今年他的课少了,但是要处理的东西反而变多了,中午晚上又要应酬,一刻也不得闲。   秦夫子睁开眼,看见她满脸担忧的样子,不由笑了笑,又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孔夫人应是习惯了。不过这也是因为我初任职的原因,过一段时间大家都熟悉了,这些应酬会慢慢减少的。”   秦师母这才放下心来,与他说了几件趣事。突然,她“哎哟”一声,拍了拍脑门,然后急匆匆地往书房里走去,嘴里还念着“差点忘了”。   秦夫子失笑,也不知她忘了什么事。许是这两年与孩童相处久了,他娘子也越发孩子气了。   “今天傍晚门房送了一封信过来,说是没找到你,就交给我了。我看信封上的字迹,似是阿辞写的。”秦师母将信递给他,对于寄给秦夫子的书信,她从来都不会乱拆,反正秦夫子每次看完后,都会和她讲一讲。   秦夫子打起精神,连忙接过信:“这次竟这么快?”看到信封后他明白了,封面上一个火红的戳子,原来这信走的是加急信。一般来说,只有公文才能加急,但是为官者都是有些特权的,大部分官员寄家书时,走的都是加急。秦夫子表情变得凝重,他了解他的弟子,若不是事出突然,他是绝对不会公器私用的。   拆开后一看,果然,这里头一共两张信纸,一张是给他的,另一张却是给钰儿家的徐管家的。楚辞给他的信上简单说明了一下这事的前因后果,让他看到信后,配合一下徐管家,千万不能让人把钰儿带走。   给徐管家的那封信秦夫子没看,他将信揣进怀里,然后去到两小的房间。楚小远和小钰儿还没睡,此时正在房间里一人持一根木剑你捅我戳,玩得不亦乐乎,连开门声都听不见了。   直到秦夫子一声咳嗽,两人才僵着身子回头,犯了错的表情和家里那只大黄猫偷鱼被抓时一模一样,看起来可怜又可爱。看着两人束手站在一旁,秦夫子这次没有批评他们,只是说晚上不可大动就轻易放过他们了。   楚小远和钟离钰不可置信地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庆幸。可还没等他们高兴,便听秦夫子说:“钰儿,你快穿好衣服出来,师公带你去一个地方。”   钟离钰看看他,又看看楚小远,眨着懵懂的眼睛问道:“小远哥哥不去吗?”   “他不去,你一人和我去就是了。”秦夫子有些着急,他怕迟则生变,还是早些见到徐管家的好。   钟离钰听说楚小远不去,顿时低下了头,嘴巴抿得紧紧的,站在原地玩手指头。楚小远这两年来几乎没和他分开过,见他这个举动,立刻就知道他不开心了。他怕钰儿待会惹师公生气,便附到他耳边悄声说:“钰儿你去吧,待会师公就带你回来了,我先不睡,等你回来再一起睡。”   钟离钰悄悄抬眼瞅了瞅秦夫子的表情,然后小声说道:“小远哥哥,说话算话,不然我要生气的。”   楚小远将他叠放在凳子上的衣服抱过来,郑重承诺道:“大丈夫一言九鼎,你快穿衣服吧!”   钟离钰不情不愿地穿好衣服,跟着秦夫子走了出去。   秦夫子已经命人安排好了马车,他把钟离钰先抱上车子,然后自己也翻身上了车。   马车一路行驶,很快便到了寇府门前。车夫下去叩响大门,不一会儿,就有人过来开门了。   “大晚上的,是何人在此敲门?”门房有些不悦,哪里有人晚上上门拜访的?   “快去和主人通报一声,就说秦山长上门来了。”   门房听了十分重视,他知道他家小少爷此刻正寄养在秦山长家中,他往里冲了几步,回头叫道:“快请进来,小的这就去通报。”   徐管家来的很快,他见秦夫子牵着他家小少爷的手站在门前,立刻过去迎接。   “徐爷爷!”钟离钰叫了一声,放开秦夫子的手奔向他的怀抱,他虽不知道为什么师公晚上要送他回来,但能见到很疼爱他的徐爷爷,他还是很开心的。   “哎,小少爷比上月又长高了,也重了一些。”徐管家抱起钟离钰掂了掂,一张老脸笑开了花。“秦山长快请里面坐,您此时前来,必是有要事相商吧?”   秦夫子跟着他往里头走去,嘴里只说:“是小钰儿突然想家了,秦某便带他回来看看。”   徐管家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他家小少爷有楚小远陪着无论在哪都是乐不思蜀的,怎会半夜吵着要回来,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吵架了。再说,就算他吵着回来,秦夫子也不是那般溺宠孩子的人,不合理的要求从不答应。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想说的这件事不足为外人道。他立刻吩咐跟在身后的侍女和随从把钟离钰带下去吃点东西,没有吩咐一律不准打扰。   等他们都退下后,徐管家带人来到书房里,把门窗都关上了。   “秦山长,您有何要事,不妨直言。”   “今日阿辞送来了一封信,你看完便知。”秦夫子从怀里掏出那封信,递给徐管家。   徐管家疑惑地打开信,看完后整个人都气的发抖,他双目充血,牙关紧咬,恨不得能从钟离情身上咬一块肉下来。   “这……这……钟离情这个小人!简直是欺人太甚!这个畜生,要是他敢派人来,老夫一定要他生不如死!”徐管家想起含恨而逝的老爷,想起被折磨的形槁心灰的小姐,想起当年接过来时瘦弱胆怯的小少爷,一团怒火顿时涌上心头。   “徐管家莫要生气,为今之计,最重要的是,怎么才能阻止那厮将小钰儿接走。”秦夫子劝他莫要被怒气冲昏了头脑。   徐管家稍稍冷静了一些,他说:“老朽有几处园子十分隐蔽,等我把小少爷带过去藏个三五年,看他还能不能把小少爷接过去!”   “此举不妥,万一那钟离情将寇静告上官府就不好了。”钟离情作为父亲的这个身份,为他带来了很多便利。   “他敢,狼心狗肺的小人,当年若不是老爷一口饭,他早就死在路边了!”徐管家破口大骂,寇家人一辈子行善积德,却被这畜生害得家破人亡,老天爷不开眼啊!   秦夫子皱起了眉头,说道:“徐管家,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你也说他卑鄙无耻,那我们就要把所有的问题都考虑到,绝不能给他留下丝毫把柄。”   徐管家沉默良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老朽有些鲁莽了,秦山长切莫见怪。多谢您给我送信,让我能够早做准备。老朽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畜生派人把小少爷接走。”   秦夫子摇了摇头:“你若是和他拼命,才会使钰儿陷入孤立无援之境。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你家少爷给阿辞去了信,你们却没收到呢?”   徐管家一惊,他刚刚还没注意到,现在想来,确实不应该。   “难道那个畜生派人监视我家少爷,将他寄来的信中途拦截了?”   “很有可能,我怀疑,他们应该已经派人过来了。好在京城距离西江省路途遥远,他们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到。徐管家这段时间最好派人盯住各条官道,以免他们突然到来,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秦山长说的有理,明天一早我就派人去盯着,一有消息,立刻通报。”徐管家此刻忧心忡忡,偏偏这时外面还传来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更是让他心烦意乱。   “我不是说过,无事不许打扰吗?!”   门外的侍女被吓了一跳,带着哭腔说道:“徐管家,小少爷现在正哭闹不休,我们也没有办法了。”   徐管家几步上前拉开门骂道:“叫你们干这点小事也做不好,还愣着干嘛,快去将小少爷抱过来!”   侍女呆愣片刻,立刻转身去花厅那边把钟离钰带了过来。一进门,钟离钰眼泪倒是止住了,只嗓音还有些嘶哑,他期盼地看着秦夫子:“师公,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呀?小远哥哥还在等我呢……” 第361章 先下手为强   徐管家见他这样, 心都疼了,他蹲下身帮钟离钰擦了擦眼泪:“小少爷,这几天家里有点事, 就先不要去学堂了,等会师公回去时, 请他帮忙带句话给小远哥哥吧?”   他不放心让钟离钰回到县学, 万一那钟离情派人过去抢人就糟糕了。   钟离钰一听, 嘴巴又扁了:“可是我都和小远哥哥说好了,他会一直等我的……”   “钰儿听话,徐爷爷也是为你好。”秦夫子发声了,在他看来, 也觉得暂时还是让钟离钰待在家里的好, 寇府的仆从脚步稳健, 看起来都是练家子一般,有他们的保护, 相信钟离情应该没那么容易将小钰儿带走。   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怎么样,才能让那些人打消念头呢?钰儿也不能一辈子都藏在某处, 何况,只要钟离情去官府告状,官府也会审问寇静他们的下落。   除非, 带走小钰儿的另有其人……想到这里, 秦夫子脑中灵光一闪, 想出了一个办法。   这边, 钟离钰见两位长辈都不想让他回去,再想起刚刚和他约定好的小远哥哥,大大的眼睛里很快就蓄了一包泪。   不过他到底还是懂事的, 知道自己不能任性不乖,他抬起头对秦夫子说:“师公,我要给小远哥哥写一封信,劳烦您等一等,我马上就写好了。”   说完,他就要朝着书桌跑去。   “不用了,今晚我带你回去。不过你不可再哭闹了,现在跟着下人出去吃点东西。”   钟离钰傻呆呆地看着秦夫子,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师公改变主意。想明白后,他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和两人告别后,主动朝等在外面的仆人那里跑去。   “秦山长,您可是想到办法了?”徐管家走过去关上门,充满期待地问道。   “正是,我们如此这般……”秦夫子放低声音,把自己的计划完完整整地告诉了徐管家。   徐管家听完,眼睛顿时亮了,精神仿佛也更加好了。   回去的马车上,钟离钰时不时地就伸出手摸一摸胸口,那里放着用手帕包好的几块糕点,这是他给师奶和小远哥哥带的点心。   ……   两天后,徐管家的人来报,说是目标已经进入甘州府境内了,他们一路快马加鞭,不日便能到达袁山县。   徐管家接到消息后,立刻开始布置人手,为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做准备。   县学此时正值中午时分,刚刚散学,一群饥肠辘辘的学子们如同刚放出门的猎犬一般,直接朝着饭堂奔去。   忽然,从县学门口方向进来几个人,他们浑身肌肉紧实有力,一看就是练家子。看守县学的瘦弱门房跟在他们后边跑,一路都叫着“你们是什么人?快给我出去!”   原本急忙赶去饭堂的学子们停了下来,拦在了这几人跟前。站在最前方的一位学子拱了拱手,问道:“敢问这几位好汉来我县学内干什么?县学虽允许外人进入,但前提时你们必须按照规矩行事,而不是直接硬闯!”   袁山县学已和以往大不相同,州府过来的学子比比皆是,人人都有身份,当然不会怕事。   “吾等奉县主府的命令,前来接回小少爷,尔等还是不要阻拦为好。”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男人冷着脸,厉声呵斥道。   县主府?这个难得听闻的称呼从这个口中说出,倒真叫一些人为难起来。   “你说是便是了?万一你们假借着县主的名义四处招摇撞骗,我们又如何得知?”有人质疑道。   为首那人轻蔑地笑了笑,掏出一块令牌晃了晃:“好叫你们知道,我们确实是县主派来的人。识相的话,就不要阻拦了。”   “县主又怎么样?县学乃是官立,朝廷早有规定,寻常人无故不得擅闯其中。你如今不止擅闯还振振有词,怕是县主知道了也不会容你吧?”为首的学子却是个不怕事的,听了那些人的威胁,便立刻以朝廷规定为由斥责他们,使他们投鼠忌器。   “放肆!我们县主府的人也敢拦,我看你们是活的不耐烦了,把那书生抓起来!”冷厉汉子身后一个显得有些轻浮的男人叫道,立刻,便有两人上前抓住那位学子。   此举实在太过无礼,县学的学子们义愤填膺,围成圈将他们团团围住。也有那些机灵的,早就去寻县学的夫子们了。   “放开他!”   “对,放开他!”   学子们叫道,越来越多的人朝这边围过来,起初不知道何事的,也听先来的人说过了。似乎是什么县主府的人,硬闯进来想要带走他家的小少爷,也不知他家小少爷到底是谁。   声称来自县主府的那几人见群情激奋,终究也不敢对那学子做什么,一番对峙后,他们只得将人推了回去。   县试少年班的两个孩子就是在此时路过的,他们出来的较晚一些,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其中那个玉雪可爱的小童正扬着脸对身边一个浓眉大眼的小子说着什么,丝毫没注意这边已有人注意到他了。   “小少爷!”那轻浮的汉子夸张地叫了一句,然后迫不及待地朝这边奔来,一把抱起钟离钰。   楚远愣了一下,然后立刻回过神来,捏着拳头朝那人砸去:“你快放钰儿下来!”那人手上的钟离钰也吓懵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被人举了起来,待他反应过来后,忍不住剧烈挣扎起来。   那人没给众人围堵的机会,任务目标既然已经到手,自然不会在此停留。他给几人一个眼神,那些人立刻会意,他们拦在众人跟前,让众人眼睁睁地看着他抢走了一个孩子。   楚小远急了,低下头从那人臂下钻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凄厉地喊着钟离钰的名字。而钟离钰也哭叫踹打着挟持他的那人,希望他能够把他放下来。   光天化日之下,竟会发生这种事!面对这样的场景,在场的学子们都急疯了,大家不再顾忌其他,直接出手攻击那几人。   可是文弱的书生又岂是这些练家子的对手,不一会儿,这些人就突破重围,朝着门口逃窜而去。   等到他们追出去时,才看见趴倒在门口哇哇大哭的楚小远,哭声之哀痛实在令人动容。   县学的夫子们之所以不在,是因为他们一大早就接到山长消息,让他们中午散学后去他书房一趟。待有学子来报信,他们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已经晚了。   秦夫子一边抱着楚小远安慰,一边吩咐人去报案,同时安排好夫子们四人一组,开始在县学巡查。   楚小远哭的眼睛都肿了,他抽噎着问秦夫子:“师……师公,你说他们……会把钰儿带到哪里去?我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已经听人说了,这些人是钰儿父亲派来的人手,这次来是想把他接回京城去的。他对京城的印象并不好,他小叔去了京城后,过了好久才回来,在家没待几天就走了。现在钰儿被接去京城了,又要多久才能回来呢?   秦夫子既心疼又无奈,只能温言安抚,再三保证两人日后必有再见之时,让楚小远放心。   此时县衙也来人了,报案的是县学的人,他们自然无比重视。在询问了几个学子得到了贼人的相貌后,他们立刻回去画出画像,封城搜查。   搜查自然是没有结果的,那些人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既没人看见他们出城,城中百姓也道从未在城中看过这些人。眼看此事就要陷入僵局,知县大人都已经在起草海捕文书准备送到知府大人那里批复了,这时突然有人来报,说是贼人已经抓到时,大家都是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实在不太明白,为何这贼人竟这么轻易就被抓住了。   说来那群人也实在是张狂,竟然还敢大模大样地回到袁山县,以至他们在城门口时就被抓了起来。   那群人还试图激烈反抗,幸而守在城门口的差役很多,要不然真就被他们逃脱了。   待那些人被五花大绑押上大堂之后,知县吩咐他们去把昨日看清贼人相貌的那几个学子找来辨认。他们方才也用画像辨认过了,大概只有五六分像。不过,根据脑中回想画出来的人肯定是有差异的,一般来说,只要有五六分像,基本上就是了。而且这些人无论是穿着打扮和人数都和他们说的对上了。   不料县学的学子过来之后仔细打量了一番,却摇头说道:“启禀大人,这些人虽然长得像昨日在光天化日之下抢孩子的那几人,但他们并非是同一批人。”   知县皱眉:“你确定?你们是不是慌乱之中记错了贼人的长相,你不妨再看几眼,他们的样貌特征和你们说的一模一样。”   县学学子说:“大人,学生们看得一清二楚,这几人确实不是昨日那几个贼人。不过……”   “不过什么?”知县大人连忙追问。   “不过学生怀疑他们是昨日那些贼人的同党,要不然穿着打扮怎会如此相似?大人不如派人搜一搜他们的身,看看他们身上有没有线索。”   知县点头,这确实是个办法,他命人上前在这几个被五花大绑的粽子身上仔细翻找,把能拿出来的东西全部拿出来。这几人嘴巴也被堵着,见他们这样眼睛瞪得十分大,看起来着实凶悍。   他们也是倒霉,在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被偷袭,待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差役们抓住,捆小鸡似的丢上了马车。   “大人,这些东西就是从他们身上搜到的!”   衙差们将从这些人身上搜查到的东西全都呈到了知县大人的桌前,其中里面有荷包六个,两种颜色的小瓷瓶若干,印着孩童画像的图纸一张,刻着县主府的令牌一块等等。   有个眼尖的学子一眼就看见上面的令牌了,他指着令牌叫道:“就是这个,他们就是同党,昨日那几人也曾掏出令牌给我们看,我记得,那块和上面这块一模一样!”   跪在下首的几个人眼神一凛,究竟是谁,竟敢冒充他们行事? 第362章 猜测   “和贼人的一模一样?”   林县令喃喃自语, 他拿起令牌,发现这令牌无论制式还是材料都和官府寻常发放的不一样,也不知是真是假。这令牌的正面写着“县主府”, 背面则刻着“佳慧”二字,若是真的,那么这应该是那位县主的封号,只不知这位是哪位王爷的女儿?他好像从没听过啊……   林县令心有疑虑,他放下令牌, 又拿起一旁的瓷瓶, 他拔下塞子看了看, 又闻了闻,发现这里头不过是一般的治跌打损伤的药罢了。   桌上还有荷包和一幅画卷,荷包没什么好查的, 只是画卷上有一六七岁的稚童, 端的玉雪可爱,惹人怜惜。林县令想起报上来的被掳走的那个孩童, 他倒是要大一点,应该是九、十岁的模样。   “这画像上的是谁?”林县令问道,他怀疑这是那些人下一个目标。良久不见人回答,他才发现那几人的嘴还是堵着的,便又命人将他们嘴里的东西取出来。   “这上面的是我家小少爷, 今日来此, 就是奉主人之命将小少爷接回去。我等还未进城, 便被人偷袭后五花大绑地捉了来, 也不知我等是犯了什么事,竟遭遇如此对待?”为首之人厉声问道。   “你们来的实在不巧,近日我县刚好发生了一起抢人案, 据报案人口述,那群嫌犯的穿着打扮与你们几乎一模一样,恰巧也是六个人。而且他们口里也称是县主府来的。世间哪有如此多的巧合?本官劝你们最好不要耍心眼,速速将同党招出来,说不定本官还能从轻发落!”   “胡说!我们只有六人,俱都在此了,哪来的什么同党不同党的!”   “那这令牌又怎么解释?你们若不是一起的,怎会有一模一样的令牌?”林县令觉得他们在说谎,便将视线转向刚刚在说话的那个学子,“你适才是不是说,昨日那些贼人的令牌,和他们的一模一样?”   那学子点点头,十分肯定:“我当时站得近,这令牌我看得一清二楚,和上面这块一模一样!”   “定是有人冒充我等,败坏县主府的名声!我们是来接小少爷的,就算有两方人马,又怎会去胡乱抢人呢?敢问那被掳走的小童是何来历,为何会被他们盯上?”跪在下面的那人十分委屈,他本以为接个孩子是件轻松的差事,却不想还没动手就卷进了一起官司,当真是流年不利。   “大人,昨日那群人闯入县学,口口声声也是来接小少爷的!”   林县令哼笑一声:“竟连说辞都一样,本官现在不得不怀疑,你们这些人其实并不是什么县主府来的,而是一群流窜的人贩子,打着县主府的招牌,到处强掳孩童。你们要是不招出同党,本官必拿你们试试大刑的滋味。”   昨日秦山长已到县衙内,他说这名被掳走的孩童有大来头,据说是京城的从三品大员。要是这孩子迟迟追不回来,恐怕……   林县令一惊,心里已经明了他话中未尽之意,在他管辖之地,竟有孩童于光天化日之内被人强行掳走,要是被人捅上去,估计他这个县令也做到头了。幸好今日抓到了他们的同党,就算一时找不到那个孩子,火也应该烧不到他身上。   “我身上还有一份信函,它可以证明我的身份!”这是他家姑爷写的,为的是以防万一,没想到真的派上用场了。   林县令将信将疑命人给他松绑,然后看他从自己的衣服夹层里,取出了一张纸。林县令命人呈上,摊开一看,信上写着他是生父,因私事与这孩子的舅舅有些嫌隙,怕他们藏着人不给,便想求助地方官员仗义出手,让他们父子团聚,到时定感激不尽。   这信看上去没什么问题,写的情真意切的。发人深思的却是这信下面盖的印,印上并没有标明官职或其他,只一个篆体“稷”字在上面,字周围的花纹看上去像是一条蟠龙环绕在上,整个印章都透着一股霸气。   蟠龙,蛰伏在地而未升天之龙,再加上这个“稷”字……林县令手抖了一下,莫非,这画中孩子的父亲是当今大皇子??   不不不,林县令在心里摇头。现在宫里还没有一位皇孙出生,若这孩子是大皇子的儿子,那么他就是皇长孙,又怎会流落在外呢?唯一的解释就是,此人乃是大皇子的心腹,怕下面人不给县主府面子,故用大皇子私印来压人。   林县令现在感觉有些棘手,这几人竟然真是来找孩子的。只是找便找罢,却又与另外一起案子有所牵连,让他放也不是,审也不是!现在一边是大皇子心腹,一边是从三品大员。根据他多年的为官经验来看,这事就是一趟浑水,谁趟下去谁倒霉。   要不是这些人行事太过嚣张,又怎会闹上公堂呢?一时间,林县令心里无比烦闷,理所当然地埋怨起了跪在地上的这些人。   然而埋怨归埋怨,林县令到底不敢得罪大皇子的人。毕竟按照自古以来的嫡长制,大皇子很有可能会是未来的皇帝。他的人,开罪不起呀!   “来人,给他们松绑。”林县令瞬间换了一副表情,“原来这是一场误会,只是各位恰巧与那一起抢人案件的嫌犯穿着打扮相同,县中的衙差又太过小心,这才得罪了几位。现在本官知道几位是清白的了,还请几位见谅。”   这人并不认识小篆,所以他也没看出来,那印章里头的字是大皇子的名讳。他见林县令态度变了,只以为是他在忌惮县主府的实力。   “谅你们也不敢和县主府作对。”那人冷哼一声,“只是我们兄弟几人都受了惊吓,我倒是无所谓,但我这几个兄弟却是眼里不揉沙的,恐怕回去之后,会有什么说什么。”   林县令听懂了这几人的暗示:“本官的手下害得几位受惊,本官必会代他们谢罪的。几位不妨现在先去后堂休息一下,如何?”   为首的那人满意地笑了笑,觉得这亏吃得也算有价值了。他转身欲朝后堂走去,却又忽然想起他们要办的事情,现在既然什么都说清楚了,干脆就让这县令帮他们把事情办好便是,当年那个老头还是挺难缠的。   “你们县学里可有一名叫钟离钰的学子?他正是我家小少爷,县令大人有空,派几个人过去将他带过来吧。”   那人说完,却见大家都用一种难解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林县令看他表情,断定他是真不知道:“这位好汉有所不知,昨日被掳走的那个小童就叫钟离钰。不过他大概有十岁了,你们画像上的却是六七岁孩童,应该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那人听后,很是震惊:“你说被掳走的是谁?!这幅画是几年之前画的,算上去,小少爷今年正应该是这个年纪!”   他疾走几步上前将画卷拿了下来,然后走到那几个亲眼目睹此案的书生面前,“你们看一看,昨日被掳走的,可是这般模样的孩童?”   作证的学子皱着眉头把这幅画看了又看,然后笃定地说道:“对,这就是昨天那个孩子,他那双眼睛我记得很清楚。”   那人得到肯定的回答,心中开始翻腾,难不成姑爷还另外派了人手来接人?可是不应该啊,临行之前他明明说了此事一定要做的隐秘些。   难道是小姐知道了?这想法一出,他就已经信了七八分。想到他家小姐平日那副样子,那人登时打了个激灵,也不知她是怎么知道这件事,动作竟比他们还要快。   他正胡思乱想间,突然有人来报,说是什么秦山长和苦主家人听说抓到了贼人,特来听审。   林县令这边也暗叫糟糕,但是人都到门口了,他又不能将人拦在外面。   二人刚一进门,徐管家就哭着叫道:“县令大人,可是抓到那贼人了?我家小少爷找回来没有?”   林县令也认识徐管家,知道他是本地乡绅,好做善事,在百姓中很有名望,但没想到,他竟然是那丢失孩童的家人。昨日官府接到报案后便直接派人去县学办案,他只知那孩童是养在秦山长跟前的。   眼下这位平时穿着得体,待人和气的老人衣裳凌乱,不修边幅,两只眼睛都肿成桃子了。林县令叹了一口气,换做是他的儿子被人掳走,他必定也是这般模样。   “徐老爷,这,贼人其实并未抓到。”林县令迟疑了一下,又安慰道,“不过请你们相信官府,本官已派人马四处搜查,那些人必定插翅难飞。”   秦夫子沉着脸看着一旁的那几人:“林大人,难道这几位不是昨日的贼人吗?我们一路过来,周边百姓都在谈论这事,他们分明亲眼目睹了衙差抓捕贼人的经过。”   林县令笑得有些难看:“秦山长,这几位并非贼人,是衙差们搞错了,他们与此案并无关系。你们县学的学子也可作证,他们并非昨日之人。”   “是吗?祝文,你确定他不是昨日的贼人?”秦山长转头问站在一旁作证的那个学子。   “回山长话,学生可以证明,这几人并非昨日当众抢人的贼人,”祝文恭敬地说道,“只是……”   他这只是一出,林县令就心道不好,果然,“学生怀疑,这几人是那贼人的同党。他们衣着打扮十分相似,又都有县主府的令牌,说辞也都一样。”   秦夫子腾地转身:“林大人,你可听见了?你为何要说他们与此案无关?”   林县令作为一县父母官,本不应该被一县学山长所慑,无奈这人有圣上钦赐匾额,教出来的学生又有本事,他不忌惮都不行。   林县令示意秦夫子到他近前,而后小声道出刚刚那封信的事情,并把自己的猜测也告诉了秦夫子。   之后他又说:“秦兄,非是本官不想继续查问,可这毕竟是他们的家事,两者又都是位高权重之人,本官便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开罪任何一方啊!劳烦你劝劝那位徐老爷,让他给孩子的舅舅去封信,来接人的到底是孩子亲爹,便是有多大的嫌隙,也不该阻止别人父子团聚啊!”   秦夫子听完心中一凛,想着得尽快把这件事告知阿辞才是,让他提醒一下寇静,他那姐夫背后竟有大皇子的手笔。   “林大人说的是。既然如此,此案便结了吧,劳烦你找个安静的地方给我们谈一谈。就算孩子是他父亲带走的,至少也要让他们告个别吧?”   林县令见他如此深明大义,心中十分感动,想着怪不得能得皇上赐匾,就这份心性就不是旁人能比得上的。   他当场宣布退堂,然后把两边人马带到后院,自己又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等到屋里只剩他们时,徐管家突然抬头,瞪着为首那人:“马顺,是钟离情那个畜生派你们来的吧?你们到底把小少爷藏到哪里去了?”   马顺被他瞪的心里有些发毛,当年这老头来京城接小少爷时,可是当着全府的面打了他们姑爷一顿,临走时更是放话寇家和他们一刀两断,说他们害死二夫人之事必会让血债血偿!那阴森森的语气和带着杀气的眼神让他毕生难忘。   “徐管家,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小少爷不是我们的人带走的。”马顺本想隐瞒,可他交不出人,再怎么扯谎也没用。   “胡说!若不是你们,还会有谁会掳走小少爷?你们若是不把人交出来,就别想走出这袁山县!”   马顺被他话中之意吓出了一身白毛汗,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只能说:“徐管家,我所说若有半句假话,就叫我马顺不得好死。我们确实是姑爷派来接回小少爷的,可是我们今日才到,就听说小少爷已经被人掳走了。更何况,姑爷之前再三交代,让我们得到您的首肯,才能把小少爷接回来,我们定不会使那种下作的手段的!”   徐管家大怒:“那他们怎么会口口声声说是县主府派来的人,还有县主府的令牌?”   “这……”马顺有些犹豫,要不要把他的猜测说出来。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徐管家猛的上前,一手用力锁住马顺的喉咙,“快说,小少爷去哪了?”   马顺被他的速度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时喉咙已被掐住,他感觉徐管家的手劲越来越大,慌乱之下厉声叫道:“是小姐,是小姐把小少爷接走的!”   “什么?竟是那个毒妇!”徐管家被他的话惊呆了,马顺趁机从他手下逃开,滚到一旁咳嗽起来。 第363章 最厉害的   “咳咳……之前姑爷放出风声要接小少爷回京之时, 小姐就和他大闹过一场,差点把房子都掀了。后来姑爷安抚好小姐,说不接小少爷回京了。可私底下却命我们兄弟暗自行动。我想, 应该是这事被小姐知道了, 所以她就先派人将小少爷接走了。”   马顺捂着自己被掐得生痛的喉咙, 一咬牙干脆把所有事都和盘托出。要是他不说的话, 恐怕连袁山县都走不出,说出来的话, 还有一条活路。反正回京之后他说的话也没人能揭穿。   “毒妇啊!她把小少爷接走干什么?你们有没有联络他们的办法?”徐管家心有余悸, 若是楚公子不曾写信通知,让这些人悄悄地把小少爷接走了, 去京城面对那畜生和毒妇,还不知要被磋磨成什么样呢!   马顺摇了摇头, 他也不知道被派来的是哪些人, 听他们的形容, 倒像是赵忠那伙人。他们两边素来不睦, 自然不会留下什么暗信让对方察觉。马顺心里已经开始痛骂他们了,顺便也想好了回去之后该怎么复命。   “为今之计, 马顺,你们尽快赶回京城, 把此事告诉你家姑爷,让他早日问出小少爷的下落。我也会派人在官道码头等回京必经之地打听, 希望能得到小少爷的下落。”   徐管家哀痛不已但又强打精神应对的样子即便是马顺等人看了都有些动容, 所有人都清楚, 对于钟离钰丢失的这件事上,没有人会比他更难过了。   事实上,像他这样难过的还有一个人。   因为楚小远和钟离钰年纪还小, 秦夫子怕他们受不住秘密漏了馅,所以并没有把这个计划告诉他们。   昨天钟离钰被抢走时,楚小远边追边喊,那撕心裂肺地叫声简直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后来他趴在门口大哭时泄露出的悲伤情绪,更是让大家坚信,钟离钰就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抢走了。   他被秦夫子带回去时,还一直想要挣脱他的手出去找钟离钰,跑了几步被追回来后就一直哭,嘴里不断恳求着:“师公,师公你让我去找钰儿吧……钰儿他胆子很小的,一个人他会害怕的……我答应过他会保护他的……”   “师公,求求你了,你给我小叔写信,我小叔一定会有办法救回钰儿的……”   秦夫子被他哭得心酸极了,一路上的夫子和学子们看见了,都忍不住在心里咒骂那些人几声。   待回到住处时,秦夫子将楚小远带到书房里,然后将门窗紧闭,微蹲下身,眼神紧紧盯着楚小远:“小远,接下来师公要对你说一件很重要的事,你能保证不将这个秘密透露给其他人吗?是和钰儿有关的。”   楚小远深吸一口气,紧紧憋住眼泪,重重地点了点头:“师公,您说吧,我保证不和别人说!”   “好,那么师公告诉你,其实钰儿并没有被人掳走,那天的人是徐爷爷的手下,他们带走钰儿后,就将他送到你小叔那里去了。师公之前没有告诉你们,是怕你们守不住秘密,被人看出破绽来,到时候钰儿就真的要被人抢走了。”   楚小远嘴巴大张,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钰儿没事?”   “钰儿没事,他现在应该已经快要出甘州府了。”为了以防万一,徐管家命他们一定要快马加鞭赶路。   “钰儿没事就好,不过他应该也被吓坏了……”楚小远舒了一口气,想了想,嘴巴又扁了,“那些坏人是他爹爹派来的吗?他爹爹真坏,钰儿和我说过,他爹爹一点儿也不疼他。”   “所以我们不能让他们接走钰儿。小远,你会怪师公之前没和你说这件事吗?”秦夫子问道。   楚小远一脸疑惑:“为什么要怪师公?”   秦夫子一愣,他以为这孩子总归还是有几分抱怨的,“如果师公早点告诉你们,你们就不用担惊受怕了。”   “可是师公是为了我们好,要是我早就知道钰儿不是真的被抢走,可能我就不会太伤心了,就会……就会被坏人看出来。”楚小远不知该怎么形容穿帮,急得抓耳挠腮的。   秦夫子听他这样讲,心中很是欣慰,他本已经做好楚小远会闹脾气的准备了,看来这两个孩子比他了解到的还要懂事一些。   “等过一段时间,师公也送你去漳州府跟着你小叔求学怎么样?这样你既能和钰儿在一起,又能天天看到你小叔了。”秦夫子忽然起了这个念头。   楚小远刚听见时还很开心,可是过了一会儿,他脸上又浮现出一丝犹疑。   秦夫子了然地问:“怎么,是舍不得家里吗?”   楚小远点点头,“嗯嗯”两声表示赞同,然后数道:“我舍不得祖母,舍不得爹爹和娘亲,也舍不得妹妹……还有师公和师奶我也很舍不得。”   秦夫子又是一愣:“还舍不得我们?”   “当然了,”楚小远奇怪地看着他,似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我和钰儿本来一直陪着你们的,可现在钰儿去小叔那里了,要是我也走了的话,师公和师奶不会觉得孤单吗?”   秦夫子一时语塞,他忽然想起这两年来的生活,虽然有时会因为他们调皮捣蛋而生气,但大部分时候,他都是感到快乐而充实的。可以说,这两个孩子才让他真正明白了何谓天伦之乐。   楚小远不清楚他的想法,还在细数他们两个人的贡献:“我们走了之后,就没人帮师奶浇花和穿针了,也没人帮大黄梳毛和抓小鱼了,师公累的时候也没人给你捶背了……”   秦夫子失笑,看来他们是真的帮了很多忙:“那么,你自己想不想去漳州府呢?”   楚小远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呃,我只有一点点想去……”   秦夫子被他口是心非的懂事样逗笑了,他温和地说:“想去便去吧,不要想那么多,在你小叔身边,你们能学到更多的东西。古人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见多识广之人,日后才能有大作为……”   楚小远听着师公讲各地的风俗,忍不住听得入了神,心中对于漳州府之行,也免不了生出许多期待。   ……   县主府派来的马顺等人是在第四天的时候离开袁山县的。之所以会多逗留几日,是因为他们想要打探清楚之前那批人的底细。对于官府和徐管家等人的说辞,他们始终还是有几分疑虑的。   但当他们在县学打听到当日之事后,他们心中的疑虑就完全消失了。总不可能所有人都合起伙来骗他们,看来小少爷被掳走的事情,真是小姐派人做的,那些人嚣张的气焰,和小姐简直一模一样。   他们前脚离开袁山县,后脚就有人报给徐管家了。徐管家害怕他们会突然回头,一直到他们离开甘州府时,才召回人手,安排好所有生意,准备乘船去漳州府找他们家小少爷。   楚小远背着个小包袱,跟着他一起踏上了船。上船之后,他闷闷不乐地坐在一边,耳边还回荡着他爹爹娘亲的叮嘱,要他到那里一定听话,不许给小叔添麻烦。关于楚小远心里设想的舍不得什么的话,他爹一句也没有说。   其实他不知道,在他转身离开县里时,他爹娘的眼圈就已经红了。俗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为人父母者对于即将远离的孩子,又怎能舍得呢?可他们也明白,把小远送到他小叔那里去,才是更好的选择。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若一时的分离能为他换来更好的将来,那他们一定会选择暂时放手。   ……   “小远,要不要看钓鱼?”   去往南闽省的大船上,站着一老一小。徐管家见楚小远又开始情绪低落,便想以钓鱼这事来逗他开心。   只可惜,楚小远已经钓腻了。他不懂徐爷爷为什么这么喜欢钓鱼,坐在那不能动又不能说话,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徐管家见他兴致缺缺,心里不禁有些犯愁,他家小少爷喜静,当年把他从京城接来时,只要给本书,便能安安静静看一天。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哄楚小远这种孩子。   “小远,那你想做什么吗?”   楚小远本想摇头,忽然间想起了什么,抬起头眼睛亮亮地看着徐管家:“徐爷爷,船上的叔叔们是不是会武功?我想跟着他们学武功。”   楚小远想起他今天早上看见那几个叔叔比划拳脚时的样子,心里就一阵喜欢。   徐管家刚想反对,就听楚小远又开口了,“学好了武功就可以保护大家,这样以后再有坏人来时,我就可以打跑坏人了!特别是钰儿,我以后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他了。”   徐管家登时心软了,多好的孩子啊,对他家小少爷更是情深义重。   “可是习武非常辛苦,需要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才有可能出成效。若是坚持不了,就会前功尽弃,小远,你还想学武功吗?”   楚小远丝毫没有被他的话吓住,他眼神坚定地向徐管家保证:“徐爷爷,我想学武功。您能不能让最厉害的那个叔叔教我?”   楚小远不知道,因为他的一句话,竟引得船上的人开始“互殴”,因为谁也不想承认,别人是最厉害的那个。   第二天清晨,楚小远来到甲班上等待最厉害的叔叔到来,很快,一个被打的鼻青脸肿的汉子过来了。他昨日在互殴中取得了最后的胜利,心里正得意着,却听楚小远用略带质疑的语气说道:   “叔叔,您真的是……最厉害的那个吗?”   楚小远有些郁闷,话本里从没说过,英雄也有被人打得鼻青脸肿的时候。 第364章 带了只猴?   在楚小远努力学功夫保护家人的时候, 钟离钰已经到达漳州府了。   自被抢走那天起,他就没有哭过一次。这般表现让这些之前听说他胆小爱哭的手下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抢错了人。   在出城后,这些人就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告诉了钟离钰, 又把徐管家的信拿给他看。钟离钰看完信后沉默不语, 他小时候就和父亲不亲, 现在自然是不愿意跟着他回京城的。他明白徐爷爷派人演这出戏是为了让他不带走, 可是……钟离钰想起刚刚一直追在后面的小远哥哥,心里就一阵难过。他被抱上马时,似乎看见小远哥哥摔跤了……   这些人不懂他的难过,见他明白了之后,便带着他一起换了装扮,然后快马加鞭赶往五常府乘船去漳州府。   期间, 钟离钰一直都十分听话, 让吃就吃, 让睡就睡,除了跟他们要了几本书和纸笔之后,就再没有要求过其他,乖的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   只可惜,这群大老粗都是没带过孩子的, 更加没接触过钟离钰这样内敛的孩子, 对他的不正常只解读为听话,除了照顾吃穿之外, 根本就没人想到其他的。   这十几天的功夫, 钟离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停地看书, 遇到不理解的文章就抄下来背诵,一遍不够就十遍,直到能一字不漏默背下来为止。   他想要快点长大, 长大了,他就不用受父亲管束了,不用让舅舅和徐爷爷为他操心了,更不用让师公师奶和小远哥哥他们担心了。   ……   在钟离钰记忆还不太深刻的时候,他的世界里好像只有娘亲,她从不让其他人接近他,好像对谁都带着防备。娘亲对他很好,但却从不亲亲抱抱他,有时候娘亲看他的眼神会让他觉得,他好像做错了什么。   后来娘亲和父亲大吵了一架,再后来娘亲就生病了。娘生病后,反而对他比以前更加好了。那时候他想,如果娘病好后也能像现在这样对他就好了,可是没过多久,别人就说他娘亲去世了。   他不明白什么叫去世,他只知道他娘说好累想回家了,然后就一直在睡,可是他们的家不是在这里吗?娘睡着后,他们把娘放进一个奇怪的床里,抬进了一间奇怪的屋子,他也跟着一起去了。那些人见他娘睡着后就欺负他,不给他东西吃,也不给他水喝,只让他一个人跪在屋子里。屋子里放着好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他娘躺在里面不出声也不睁眼,让他有些害怕。   夜里,他父亲悄悄进来,还给他拿了一些吃的东西。他求父亲让娘醒过来,跟父亲说他想回院子里,不想待在这儿。父亲本来都答应了,可后面又出来一个很凶的女人,她还让他喊她做娘。   钟离钰不愿意,他有娘,他娘就躺在里头。那女人见他不肯叫,就让他父亲放下他,还把他锁在屋子里,不让他出来,每天只从窗子里丢东西给他吃。   也不知道是哪一天,一个爷爷突然来了,他听见那个爷爷在骂父亲,还打了父亲一顿。后来他听见开门声,就吓得躲到了娘躺的床下面。那个爷爷进来后就趴在上面哭了好久,嘴里还喊着小姐,他来迟了。   钟离钰很奇怪,小姐是谁呢?这里只有他的娘亲啊。后来那个爷爷发现了他,又抱着他哭了起来,还喊他小少爷,又把他和娘一起带回西江省。   他这才知道,原来这人是徐爷爷。徐爷爷把他娘葬到了寇家的祖坟,说绝不让她留在那等污浊之地。钟离钰知道,徐爷爷口里的污浊之地说的是他和娘住的府里。他也知道了,娘去世的意思就是以后再也看不见了……   可是有一天,他在一本书里看见了娘亲,虽然有一点点不像,可还是让他视若珍宝,天天捧在手里。徐爷爷发现这本书后很生气,铁青着脸,问他这本书哪来的?   钟离钰扁扁嘴,他也不知道是哪来的,但他想娘亲了,他想看这本书。徐爷爷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几天之后,他居然带回了一副很大的画,画上的人和他娘亲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就只有画上的娘会笑,而住在府里的娘却不会。   后来,舅舅回来了,舅舅也对他很好,可是舅舅也不抱他。再后来舅舅又走了,走之前,舅舅说,让他去蒙童馆上学。   他不想上学,他可以在家里读书认字,以前在府里时,父亲也带过他去一个叫家学的地方,那里的人都是坏蛋,把墨泼在他身上,还叫他小杂种。他回去告诉娘亲后,娘亲就不让他去了。   可是徐爷爷和他保证,蒙童馆里不会有人欺负他,还说,那里有一个小哥哥会和他一起上学。   小哥哥吗?钟离钰内心充满了期待。   后来,他就见到了小远哥哥。小远哥哥,表面上对他很凶,常常趁着楚叔叔看不见的时候瞪他,做鬼脸吓唬他。可是,当别人欺负他时,小远哥哥总是第一个站出来保护他,有好吃的也会大方地分给他,他走不动时会停下来一边瞪他,一边等他,从不会一个人先走。   他想,有个哥哥,真好呀!如果以前他也有哥哥的话,一定就不会被那些坏人欺负了。   ……   秦夫子的信比钟离钰更先到达,所以当他们的船到达漳州府后,一下船就看见了楚辞。楚辞在听说了小侄子和小外甥都要过来的消息后,便亲手布置了一个房间出来,给他们两个人住。   “这位便是杜三兄弟吧?有劳你们一路看顾护送钰儿过来,我已命人备好了薄酒小菜,望各位能赏脸光临。”   楚辞上前道谢,一开口便让这些人犹如春风拂面般的舒服。   “楚大人,您客气了。我们兄弟一直跟着徐爷走南闯北的,如今徐爷有令,我们兄弟自当尽力,哪称的上有劳呢?”杜三朝楚辞拱了拱手,脸上笑呵呵的。   “话虽如此,但钰儿能够脱离苦海,还是要感谢几位帮忙。大家上马车吧,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有什么话咱们饭桌上再说。”楚辞看向跟在几人后面有些发蔫的钟离钰,心里担心他是饿着了。   “那就多谢楚大人盛情了!”   等杜三他们踏上马车之后,楚辞也牵着钟离钰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   “钰儿,是不是饿着了?待会想吃什么就和楚叔叔说,我让人给你做。”   钟离钰看向楚辞,这位从来都是温和亲切的叔叔,忍不住眼圈一红,流下泪来。从被抢走时就一直积蓄着的恐慌,以及这么久以来的一直积聚在心中的自卑自弃,在他见到亲人时终于得到了释放。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楚辞有些慌乱,忙伸手去试探他额头的温度,想看看他是不是发烧了。   钟离钰摇了摇头,近半个月来都没怎么和人交流,以至他的喉咙有些干涩,说话时声音听起来很是怪异。   “楚叔叔,我没有不舒服……我只是很高兴能见到您……”钟离钰还带着点小鼻音,挂着眼泪的双眼明亮澄澈,他看着楚辞时,眼里确实满满都是欢喜。   楚辞笑了,小钰儿就是嘴甜,要换了他家楚小远绝对不会这么直白,那小子一直觉得,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这么矫情。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距离咱们上一次见面,已经过了一年多了。虽然一直在和你们写信,但到底不如见面。小钰儿长高了些,快变成大孩子了。”   钟离钰弯唇微微一笑,他现在就喜欢别人说他长大了。   “也不知道小远高没高,等他到了,我一定要亲手给你们都量一量。”   钟离钰闻言,嘴巴立刻张大,猫儿似的眼珠里满是不可置信:“楚叔叔,您刚刚说什么?”   见他如此反应,楚辞不得不回忆了一下,他刚刚说的那句话,难道是很奇怪的话?   “我说给你们量一量身高,做个记录,以后每年都量一次,就知道长高了多少。”   “不是!你刚刚说,等他来了?”   “对啊,你徐爷爷和小远也要过来,现在八成在路上了。师公今年当了山长,事务繁多,便准备把小远也送来学习,免得没人看着这只皮猴不认真学。”   从楚辞的嘴巴里得到了确定,钟离钰嘴巴咧得大大的,终于发自内心笑出了声,一路上隐隐的担忧也终于消失殆尽,原来小远哥哥也要来!   楚辞不知道他在开心些什么,但这孩子周身萦绕着的阴郁感终于消失了确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于是他也笑了起来。   ……   九天后,楚辞和钟离钰站在码头边上,等着徐管家和楚小远乘的那艘船。   船上,扎完马步,又打完一套拳法的楚小远接过徐管家递来的粗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然后又接过他手里的一大碗茶一饮而尽,才咧着嘴道了声谢。   “徐爷爷,我们是不是快到了?”最近两日,他总能看见一些海岸,不像前几日似的,只有一片茫茫大海。   “快了,咱们一个时辰之前过了延州府,这里就是漳州府了,想必再有半个时辰,就能到码头了。”   楚小远听完,便不肯下去船舱了,一定要站在船头等着。   时间在他们焦急的等待着慢慢逝去,终于,船已经快要靠近码头。楚小远眼睛很尖,一眼就看见了等在那里的楚辞和钟离钰。   他兴奋地脚一蹬手一按,就跳上了船头,一手虚扶着栏杆,一手用力地挥动,嘴里还喊着:“小叔!钰儿!我在这!你们看见我了吗?”   楚辞眼神没那么好,他听见模糊的声音后眯着眼远远望去,只见一个小黑点在那上蹿下跳的。他心中疑惑,莫不是有人带了只猴上船? 第365章 外挂也带不动   “小叔!钰儿!”楚小远等船一靠岸, 立刻就踩着搭板跑下来船,然后纵身一跃,跳进了大张双臂的楚辞怀里。   他的力气太大, 楚辞丢脸地踉跄了两步才站稳。   “大侄子,高了也重了, 看来师公和师奶把你养的很好呀。”楚辞掂了掂楚小远, 他觉得以这个孩子的成长速度来看,再过一两年估计他就要抱不动他了。   楚小远乐呵了一会, 然后主动从楚辞身上跳下来:“小叔, 这次我来奶奶和我爹娘都给你带了东西, 他们都可想你了。”   “是吗?小叔也很想他们还有你。”楚辞摸了摸他的头, “那你想不想小叔?”   楚小远不自在地看向远处, 脸上出现了一抹红晕:“当, 当然了。谁叫你总是不回来?”说到这里, 楚小远有些哀怨,“早知道小叔当了官就总在外头,当初我就不叫小叔去当官了。”说完还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   “那小叔辞官回家怎么样?”楚辞故意逗他。   “啊?”楚小远果然懵了,“还,还是算了吧,您要是辞官回家, 我爹不得打死我?小叔, 您不会真想辞官吧?”   钟离钰捂嘴乐:“小远哥哥,楚叔叔逗你玩呢。”   “吓死我了!”楚小远夸张地拍了拍胸脯, 然后一转身熊抱住钟离钰,“钰儿,还是你对我好,那天你被抓走后我都要吓死了, 幸好不是真的。我已经学了功夫了,以后再有坏人过来,我一定打的他满地找牙。”   钟离钰笑出了小酒窝,也伸手抱着楚小远,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好了,”楚辞打断这对叙旧的小兄弟,“有什么话咱们回去再说吧,你们俩还住在一起,晚上想说多久就说多久。”   徐管家这时也交代好事情下了船,闻言笑眯眯地站在一旁,慈爱地看着两个小家伙。   ……   把徐管家和楚小远安置好后,楚辞才惊觉这个院子已经住了很多人了。幸好当初他们分给他的是最大的那个院子,要不然住上这么多人还真有些挤。   待到无人之时,徐管家立刻要跪下向楚辞道谢,一要谢他的提醒之义,二要谢他的收留之恩。楚辞震惊之下,忙将他扶起来:“徐管家不必如此,楚某只是帮了点小忙而已,哪能厚颜居功?更当不得您行此大礼!”   “要不是您来信提醒,恐怕小少爷此时已经被那个畜生的人带走了,大恩大德,老朽无以为报,只能献上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请楚公子你笑纳。”   徐管家想着,现在楚辞已是五品官了,权势地位有了之后,钱财也得跟上。于是这次来,他准备了甘州府城的一间旺铺作为谢礼。这间铺子做的是糕点生意,一年少说也能赚到一千多两,实实在在一只生金蛋的母鸡。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楚辞有家主令在手,只要他想,寇家的家业是任他予取予求的。   所以当楚辞严词拒绝了这份谢礼之后,徐管家心里很是感动,虽然他知道他家少爷和楚公子是朋友,但一般的朋友能如此掏心掏肺地对待他人吗?尤其他如今还分文不收,可见其品性高洁。徐管家此时已经暗暗地在心里把楚辞从他家少爷的朋友升级到了至交好友。   不过虽然楚辞不要他的谢礼,但徐管家也不可能完全没有表示。他在漳州府扎下根后,直接就以楚辞的名义,捐赠了一大批的笔墨纸砚送给当地的贫困学子们,好让老百姓能感念楚辞的恩德,为他的良好官声做铺垫。   此时的楚辞还不知道徐管家的打算,他只想问问这件事的一些细节问题。虽然楚辞在他们来之前已经接到了秦夫子的信,但毕竟一张纸上能交代出的东西不多,其中有许多不太明白的地方,还是得问问徐管家才能知道。   徐管家自然言无不尽,楚辞将整件事弄清楚后,马上又写了一封信给寇静,信中除了实情外。还有他的诸多猜测。至于这猜测是不是真的,那就要靠寇静去验证了。   ……   他们来时是三月中旬,那时候正值漳州府二模考试,这次考试的规模比上次还要大一些,源源不断地考生一同涌入漳州府,让这座原本平静的小城一下子显得热闹非凡了。   这些考生,其实不是他们本漳州府的学子,有很大一部分人,是南闽省其他州府的学子。他们在听说了上一次的模拟考试之后,这次一接到报名的消息,就匆匆赶来碰运气了。   之前楚辞并没有考虑到这个情况,等各报名点涌入了大量外府考生之后,那些分巡道立刻组团来上报了。   楚辞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该不该同意让他们也报名参加考试。当然,他心里是想要同意的,因为他的抱负从不局限在这一府学子之中。但提学司毕竟不是他的一言堂,未免其他人心生怨言,楚辞还是将提学司的官员们集中起来开了个会。   有人持反对意见,表示这模拟考试的本意是为了提高本府学子的应变能力,怎能为他们大开方便之门呢?到时候那些学子考好了,其他州府的提学就白得了便宜,这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吗?   也有人表示赞同,因为这些来报名的学子归根结底也是他们本省的学子,既然此刻他们都怀揣着期望来到了漳州府,何不彰显仁德,广传美名,想必来年再招新生时,就能吸纳不少别府学子了。而且,此举也有利于他们本府的学子真正认清自己的实力,毕竟这乡试,可不止他们一府人参加。让他们提前有竞争压力,才能使他们更加上进。   最后举手表决时,赞同方以微弱的优势取得了胜利,反对方也无可置喙,只提出了,外府学子若报名的话,报名费必须比本府学子多一两,不然怎么体现出他们对本府学子的优待呢?   楚辞采纳了这个建议,能大老远赶来考试的,二两或三两的区别对他们来说并不大。当然,他也考虑到了有些学识出众但家境困难的学子,于是楚辞提出,排名前一百的学子退还所有报名费,外府学子也可享受这个待遇,算是结个善缘。   其他人自然无异议,散会之后就各自忙碌了起来。   这次的考试由于人变多了,检查时也更加慢了,于是楚辞没再宣布提前考试,而是按照正规的乡试,让他们足足等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早上才拿到考题。这时候就能看出差距来了,有了等了一天之后心性开始浮躁,拿到考题后也不能认真思考。而有的人却一直镇定自若,差距由此而生。   四月初,提学司开始放榜。这次的一千两百名学子当中,前百名之中的外府考生竟然占了半数之多。本府学子深受打击,意志不坚者心生退意,意志坚定者却更有拼劲,努力寻找自身不足之处,意欲通过刻苦学习来弥补。   看着榜墙外的众生相,楚辞叹了口气,科举制度本就是残忍的,无异于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希望这些人能够早日明白。   二模之后,楚辞发现院子里的这些人学习劲头也都要比以往更刻苦些了。张文海今年就要下场,他也参加了此次考试,虽名列前十,但他依旧感到压力很大。因为西江省的教育比之南闽省来说要更好些,而且考试的这些人中,只是南闽省部分学子。   他的上进影响到了其他人,其中傅明安和常晓是想明年参加县试的,而楚小远和钟离钰发现同样是今年刚过童生试的哥哥们学识上竟然超出他们一大截,心中很是不安,也想快点追上。   楚辞为他们的学习态度欣慰不已,但又担心他们身体吃不消,所以经常让张虎给他们炖些好吃又补身的东西,并且在楚小远习武之时让其他人也跟着锻炼,不让他们总是窝在书房里闷头学习。   ……   时至五月,骄阳似火,又到了一年一度的端午节。从去年有码头以来,漳州府的财政收入就大幅度攀升了,再加上十分畅销的玉融丸和新起的工艺品生意的税收,陆知府春风得意,连走路都带风了。   有钱了,原来想举办的一些活动也就不用再三考虑了。距离端午节还有一个月时,陆知府就张贴了公文,说是今年漳州府中要举办龙舟赛。在赛事中夺得前三甲的队伍将赢得高额的奖金,其余参赛队伍,也能够根据各自表现获得奖励。除此之外,官府还会在海滩上举办端午赛诗会,两项活动同时举行。这样一来,无论什么样的人都可以参与其中了。   楚辞了解到,陆知府还命人包了很多的粽子,到时候只要去看热闹的,人人都能领到一个。   作为本府学政,这样热闹的事情自然不会少了楚辞的参与,五月初四这天一早,他就收到了隔壁知府衙门送来的请柬,邀请他明日一早随知府一起去果县郊外观看龙舟赛,并为端午赛诗会题词讲话,顺便在最后选出一些优秀诗作,陆知府想发行一本诗集。   楚辞自然要给他这个面子了,第二天一早,他就把其他人都叫了起来,让大家一同去果县看热闹。   当然,他就算不说。其他人也是要去的。因为这次参赛选手中,他们有两名代表。一位是即将参加赛诗会的张文海,另一位则是加入了提学司龙舟代表队的张虎。   众所周知,提学司里的大人们大多都是文弱书生,让他们吟诗作对倒是没问题,但是参加龙舟赛未免有些为难了。   可是这是本府第一次举办这样的赛事,陆知府早已经暗示了,漳州府内所有衙门都必须出一支队伍捧捧场,参赛人员虽没规定的那么死,但是正式官员一定要超过半数。   提学司里,楚辞挑挑拣拣了好半天,才在官员中选出了十五人,其余十人都是从吏员中挑选的。好巧不巧的,四月底有一个吏员骑马回家突然摔伤了胳膊,不能参加训练了。   由于当时选人时已经是尽可能都上了,剩下的大多都是四十五以上的了,如果实在找不到替补,楚辞只能自己上了。   这时张虎扭扭捏捏地找到楚辞,表示他想要参加龙舟赛。楚辞看着张虎健壮的体格心中一动,心说怎么自己忘了还有这么一个大杀器?就张虎的力气,一个都能抵三四个吏员了。   于是他大笔一挥,就将张虎报了上去,填的职位则是提学大人贴身护卫。虽说他不是提学司内部人员,但至少也和提学司挂钩了。楚辞想,这大概就相当于开了个外挂吧。   不过,他看看了那些身无二两肉的大人们,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队友太菜了,即便是外挂又能怎么样呢?完全带不动啊! 第366章 药方   “端午佳节, 粽叶飘香;艾叶菖蒲,屈志从俗;龙舟竞渡,百舸争流……”   楚辞站在高台之上, 用清朗悦耳的声音,缓缓揭开龙舟赛和赛诗会的序幕。   陆知府一边听,一边侧身和旁边的官员说悄悄话:“这楚提学果然有点东西, 他虽然年纪轻轻, 但行事作风看上去却十分老道。他才来了一年多,我竟觉得漳州府像换了一片天。”   他看着楚辞的眼神带着些许赞赏, 一旁听他说话的官员心里暗暗撇嘴,不知是谁在人家刚来时就给了下马威, 现在倒是换了一套说辞,还不是看在这楚提学带来的好处的份上。   心里虽然这样想,但他嘴里却不这样说:“下官觉得,还是知府大人您领导有方,楚提学刚来时也没见有这些手段,定是他跟在知府大人身边久了,耳濡目染学了些去。”   知府大人喜欢听好话, 闻言嘴角忍不住上扬,偏还正色道:“刘大人快别这样说了, 本官可没这么大本事。”   那刘大人又在心里哼了一声,刚想说点什么,就听台上已经在请知府大人致辞了,连忙出言提醒。   陆知府整理了一下衣冠,昂首阔步走上高台,接过楚辞的棒子,开始自己冗长的发言。他浑厚的声音透过身前的东西向外扩出, 整片海滩上的老百姓基本都听到了他的声音。   陆知府自己也有些惊讶,方才他听楚辞说话时只觉得清晰,倒不曾想过竟是这东西帮的忙。他虽然对此物很好奇,但也知道现在不是时候,便收敛心神,继续自己的讲话。   此时楚辞完成任务已经下台来了,他抹了抹额上的汗滴,想着五月不愧是毒月,就连阳光也比平时更加毒辣些。   方才在台上讲了那么多话,即便有那扩音喇叭的帮助,他也是用尽了力气发声的,归根结底,还是这喇叭太过简陋,传音效果比不上现代的,但总得来说,还是比扯着嗓子干吼来得好些。   一旁的常晓见他清了清嗓子,便立刻从旁边要来一杯茶递给他家老爷喝。楚辞接过茶道了声谢,然后便将这杯半温的茶一饮而尽。连续饮了两三杯后,他才觉得喉咙舒服些。   楚辞还真有些想念在京城时无限供应的陈皮丸、山楂丸和青梅丸了,那东西放了润喉止咳的药草,只消服一丸下去,喉咙干哑的问题便能解决。这丸子有些像现代的西瓜霜,金嗓子和胖大海等教师伴侣,但比起这些东西来,这些丸子明显要更好吃一些。   楚辞越想越觉得嗓子干,他决定了,等回去之后,就问问徐管家手底下有没有药店,等这东西做出来后,他就买上一些作为福利发给战斗在一线的夫子们,也保护保护他们脆弱的喉咙。   就在他的思绪乱飘之时,陆知府终于结束了自己的发言,他好久没有这么意气风发过了,讲了小半个时辰才意犹未尽地停下。幸好百姓们对这种和知府大人近距离接触的感觉还挺新鲜的,虽然大部分人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还是很给面子的听着。   楚辞听他讲完,手比心快,不自觉地鼓起掌来,其他人见状,也跟着鼓起掌来。一时间海滩上掌声雷动,气氛变得十分热烈。陆知府听着台下的掌声,激动地脸都红了,走下台时晕晕乎乎差点摔倒。   报名参加此次龙舟赛的大概有近百支队伍,其中大部分的队伍都是民间自行组织的,为了讨彩头,他们还取了很多霸气的名字,像什么“猛虎队”、“苍狼队”之类的,还有人取了个“飞鱼队”,估计是想像鱼一样快速航行。这些写了名字的彩旗插在船尾,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的区别。   楚辞他们衙门的取得名字很普通,就叫“提学司队”。那些大人其实想要取个花哨点的名字,但楚辞说了,名字越花哨,输得时候就会被嘲得越狠。他们想了想,决定还是低调点为好。   此时,大家看见了民间队伍那些肌肉纠结的大汉时,深感他们提学大人有先见之明。这些人明显就是冲着奖金来的,别说提学司了,恐怕连衙门的衙役都不一定能划得过他们,这些人一看就是常年在水里窜来窜去的。   随着第一声冲天炮响起,海里蓄势待发的龙舟队员们,人人都低伏着身子,手紧握住木桨,等着三声炮响后开始冲刺。站在船头的鼓手们也已经准备好了要为自家队伍鼓舞士气。   岸上,参加赛诗会的人也已经拿到了考题,这次比试的是绝句,五言七言都可,内容要和端午有关,限上平四支韵,以一炷香时间为限。   这一炷香的时候,差不多够龙舟从起点到终点打个来回了。   这边的才子们正绞尽脑汁的写诗,那边的龙舟已在三声炮响后驶离了起点。   “大虎叔叔加油!”   “大虎哥加油!”   楚辞左侧的楚小远和钟离钰,右侧的傅明安和常晓都被周围的气氛带动,开始大声叫嚷,为张虎打着气。尤其是两个小的为了声音大点还把手扩成喇叭形圈在脸上叫,看上去贼像两朵小喇叭花。   楚辞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顿时引来旁边四道不满的视线,什么嘛,不帮着加油就算了,竟然还笑他们!   楚辞怕犯众怒,不得已也跟着喊了两声,当然他可不能只喊大虎,这样也太厚此薄彼了,于是他喊的是“提学司加油”。   其他的大人们听见了,也跟着呐喊起来,集体荣誉感这种东西,自古以来都是很强烈的。   别的衙门的官员本来还矜持地站在一边,这会见风头都被提学司抢走了,立刻心生不悦,便也开始组织人手摇旗呐喊。   岸上的声音鼓舞了水里的队员们,他们的桨划得更加卖力了,一艘艘龙舟真像一条条巨龙在天空翻腾穿梭着,洁白的浪花就像天空中的云彩,任这些巨龙在其中腾云驾雾。   岸上写诗的学子们看见这一幕,也难免眼睛一亮,来了灵感,本就应该是即兴创作的东西,当然是亲眼所见才能写出真情实感的诗作。   赛道一共两里,也就是一千米,这考验的不止是他们的身体状况,还有他们的耐力和爆发力。最终,前三甲都被民间队伍包揽了,这几支队伍的人要不是跟船的水手,就是码头搬运货物的工人,他们无论哪一方面,都比衙门里的人更强。   提学司队出乎意料地排在了中下游位置,楚辞知道结果后很欣慰,他的想法是别得倒数就行了。   等龙舟队员们慢慢划回来的过程中,这边赛诗会的人也开始慢慢上交作品了。由于楚辞是主评委,他不得不率先坐在台子上,一一批阅其他人筛选后的诗作。未免有人徇私,这诗上面不写名字,只写编号,待最后评出结果时,再来宣布名单。   当龙舟队员们回来后,这些人的诗也全部交上来了,楚辞经过再三选择后,选出了三十首文采飞扬,应情应景的端午佳作。   陆知府命人将官府准备的奖励搬上台,然后开始点名颁发,其中龙舟赛的头名奖励二百两银子,第二名奖励一百五十两,第三名奖励一百两。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物品若干,都是漳州府的商家为了此次活动“友情捐赠”的。赛诗会的也一样,只不过他们的奖品大多是文具类的,而龙舟赛的基本都是食品和器具。   一场轰轰烈烈的比赛办下来,漳州府百姓在未来的几个月时间内,茶余饭后恐怕都离不开这个话题。   楚辞遵造自己的想法,果然在比完赛回住处时,就去找徐管家问了药店的事情。徐管家刚开始听他要找药店还有些慌张,以为是谁不舒服了。待后面得知他只是想要做点丸子出来,不由松了口气。   “药店我手下倒是有几家,只不过大多都是在西江省内,唯一跟来的是其中最小一间的大夫和他的几个学徒。前不久老朽在前街盘下了一间铺子给他们,若楚大人着急的话,我这就让人喊他们过来。”   “徐叔,我不是说了吗,你只叫我阿辞便是,无需这么客气。”楚辞先纠正他的称呼问题,然后又说,“倒不必让他们过来,我们直接去药店就行了,那里东西多,大夫看了方子当场就能找齐药材,也免得麻烦。”   徐管家见楚辞坚持,也就没再叫楚大人了,他说:“阿辞如此体恤下属,真乃他们之福。既然如此,咱们现在就过去了,再晚恐怕就要打烊了。”   楚辞点点头,出门和徐管家一起坐马车来到前街的福安堂。福安堂的掌柜一见主人过来,立刻就出门迎接了。   “徐爷,您老怎么这时候来了?莫不是身体抱恙?正好,杨大夫在后院整理草药,我现在就去叫他!”   “老赵不忙,老夫此行前来并非是为了看病,而是这位楚大人有事吩咐,你快去把杨大夫和他的徒弟都请过来。”   赵掌柜立刻转身往后院走去,不一会儿,就带了一位五十多岁上下的大夫过来,后面还跟着几个大约十七八的年轻人。   “赵大夫好,本官贸然前来,多有打扰,还请莫要见怪。”楚辞对大夫的态度一贯很好,“我这里有一张药方,想请赵大夫帮我制成药丸,不知可否?”   赵大夫有些紧张,他一边客套着说什么“大人不需多礼,草民定当尽心竭力,为大人做事”,一边接过药方,认真地看了起来。   “此方甚妙,无论是药物搭配还是用量都恰到好处,还能将其功效发挥到最大限度,妙啊!”赵大夫如获至宝,原本的紧张也变成了狂热,“楚大人,草民斗胆问一句,此方是何人所开?”   楚辞道:“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此药方原是京城的一位大夫开的,后经由太医院掌院之手,方得到最后的成果。”   赵大夫惊得嘴巴半天闭不上,这,竟是御用的药方!他顿时觉得手里捧着的东西似有千斤重,他好像快要拿不住了! 第367章 迟来的圣旨   时至五月中旬, 天气已经十分炎热了,府学内的石榴花,此时开的正艳。一簇簇火红的花朵在枝叶间冒出来,叫人看了就觉得热闹。住在后山的女眷们喜欢这花的颜色, 有时候也会采上几朵簪在发间做装饰, 真不知是花比人美, 还是人比花娇。   在这般燥热的天气里,坐堂的夫子们更觉难熬, 即便是说几句话就喝杯茶, 一天下来喉咙还是干哑的难受。   他们的妻子见状,便会熬些凉茶送过来, 让他们喝了能缓解一下那种痛苦。可凉茶喝多了也有不好, 虽然喉咙没那么干哑了, 但是跑茅房的次数却变多了, 叫别人看了总觉得不雅。   往年也是这样过,但是今年天气特别热,如今还是五月就这样了, 待到酷暑天, 叫人怎么吃得消呢?   这天, 林山长接到消息,让府学和县学山长们明日去到提学司衙门开个会。对于开会这件事, 林山长已经很习惯了, 自楚提学上任后,漳州府的学官们三五不时地就会听到这个词。给了几文钱酬谢了来报信的人之后,林山长命人请来助教,开始安排明日的工作。   第二日一早,他就乘着马车出发, 府学离提学司不算太近,要是他不早点出门,恐怕就会落在后头,没道理下面县学的山长们都到了,他这个本府城的山长还迟到,没得让人说他摆架子。   他到时,提学司的会议室里已经坐了几个人了,林山长拱手和众人打招呼后,便找到自己的友人,与他坐在一起。   “林兄,你说今日楚提学找我们来是什么事啊?你就在府城,可曾听见什么风声?”林山长一坐定,果县县学山长就出声打听了。他们提学挺喜欢推陈出新的,要是能早点知道他的意图,待会也好说话些。   “闵兄,你这可就难为我了,我今天来也是一头雾水,按理说现在也没什么事,怎会突然要开会呢?”林山长皱着眉头一副想不通的样子。   按照以往开会的经验,楚提学召集他们开会一般都是有什么工作要安排下来,又怕告示里说不清楚,便把他们喊到这里来一同聆听。听起来好像没什么好事,但实际上,每次开会后,大家都能得到相应的报酬。可以说,自楚提学来了之后,他们虽比以前要忙碌些,但荷包却比以前更鼓了。   基于这种想法,楚辞每次召集人开会时,托辞不来的人还是极少数的。而且楚提学这边还弄了甚“会议记录”,每次开会都会拿出来给他们签名,三次缺席者必须到提学司来解释清楚原因,不然的话就直接罢免了他的山长头衔,降为普通夫子。   这些山长正胡乱揣测,忽然从门外来了一个人,他们原以为是楚辞,不想却是王明捧着会议记录让他们签名来了。   “王大人,咱们提学大人呢?”有人问道,往常开会,楚提学可没迟到过。   王明微笑着回答:“诸位莫急,稍安勿躁。提学大人他现在正在外面清点物什,过一会儿就会过来。”   他这句话不止没让大家安静下来,反而更加疑惑:“清点物什?什么东西竟要提学大人自己清点?”   “反正是好事,大家过一会就知道了。现在快来签名吧。”王明没有直接告诉他们,只是神秘地笑了笑。   几位山长的好奇心被吊得高高的,直到外面有人搬着箱子过来,他们才明白,原来又要发东西啊。大家一时有些激动,他们提学大人是个厚道人,他给大家的东西就没有不好的。想到去年年底他发给所有夫子的年礼,里头大部分东西,都是他们平日不太舍得买的。   楚辞在外清点好所有润喉丸后,迤迤然来到了会议室里,他见大家的余光都注视着前面的那几口箱子,也无意再故弄玄虚。   他打开了箱子的其中一个,露出了里头码的整整齐齐的油纸包,这油纸包上还印着“福安堂”三个字,看起来有点像药店抓的药。总不会想送药给他们吗?   楚辞看大家一脸问号,刚想开口,却见门外闯进来一个人。   “提学大人,请您赶紧做好迎接圣旨的准备,京城来的大人们已经下船了,正朝着这边过来!”   来人是知府衙门的秦捕头,他这会一脸焦急,脑门上豆大的汗珠正随着他的动作往下滴落。   “什么?”楚辞一时没听清他说了什么,“秦捕头请起,你刚刚说谁正朝这边赶过来?”   秦捕头快要急哭了:“提学大人,是京城过来宣旨的大人们已经下船了,正往府城赶过来,您快点准备接旨吧!”   接旨?楚辞愣了愣,然后突然想起之前寇静给他的信中说皇上因为借鉴了教育报的模式而奖赏他的事情。   没想到从京城运点东西过来,竟用了近四个月的时间?他都快忘了,没想到这会儿竟送过来了。   “原来如此,必是知府大人请你过来通知本官的吧?还请秦捕头回去代我谢过知府大人,就说本官过几天再摆宴向他道谢。”   众人被楚辞云淡风轻的样子惊住了,这可是领圣旨啊,他怎么能如此淡然呢?寻常官员接到消息恐怕已经高兴地昏过去了,这位竟然还能有礼地道谢?   “怎么了吗?”楚辞想了想,然后恍然大悟,“哦对,来人啊,命周大人大开正门,并在院中设香案,准备接旨。本官要回去换官服了,先失陪一下。”   说完,他就不慌不忙地朝着门外走去。   接旨就这么简单吗?在场众人眼中透出深深的疑惑,不得焚香沐浴一番,也无需诚惶诚恐地命人整理理衙门,只是设个香案开个门,换件衣裳过来就行了吗?   事实上,接旨就是这么简单。当初楚辞在京城时,总是会接到各种各样的圣旨,无论手谕还是口谕,从来都只需下跪接旨即可,他还从未被人弹劾过。   不过在京城时守京城的规矩,到了地方自然也要入乡随俗。地方官员一辈子可能接不到一封圣旨,自然以此为殊荣,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楚辞换上官服之后,便命提学司里的所有官员在各房待命,等到外头街上传来声音时再到院中集合,一同迎旨。   这一等,便是一个时辰。   楚辞快被厚重的官服热死的时候,外头街上终于传来了锣响,众人连忙按照官职等级,分立楚辞两侧。   “圣旨到!漳州府提举学事司楚辞接旨!”一声略尖利的声音响起,传旨太监已经捧着圣旨踏进了提学的大门。   “微臣接旨!”楚辞率领众人在香案后跪下领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漳州府楚辞自担任提学一职后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为我大魏选拔栋梁之才,其情可表。故赏赐新式黑板二百扇,粉笔五百箱……以彰其德,钦此!”   宣旨太监肃着脸宣读完这封圣旨后,笑眯眯地说道:“楚大人,快领旨谢恩吧。”   “微臣领旨,叩谢圣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楚辞领旨后磕了个头谢恩,然后便站起身来招呼这个太监。   “公公里头请,本官已命人备下一些茶点,若公公不嫌弃的话,便进去用一些吧。”   这位公公二十多岁,脸圆圆的,笑起来有些福像,看着很是可亲。   “楚大人不用多礼,咱家来之前,福公公已经让人带过话了,他说楚大人您最是善解人意,让咱家要敬着您些才是。”   楚辞笑了:“原来公公竟是跟着福公公办差的,那本官也就无需客套了。不知公公怎么称呼?”   “你叫咱家小喜子便是……”   还站在原地的提学司众人看着他们的提学大人一路和京城来的传旨太监相谈甚欢,心里已经疲惫地惊不起波澜了。   亏他们之前还担心了一下呢,以为向京城有人告黑状,这圣旨是来申饬楚提学的,却没想到,这竟是圣上给他的赏赐。   漳州府听说了此事的官员们这下是打定主意不再与楚辞作对了,人家远在千里之外做的事情都能传到京城引来赏赐,要办他们还不是小菜一碟?   他们以后便安心地窝着,有什么想法也得等楚提学三年之后调任再说吧。   屋内,楚辞通过和小喜子公公的攀谈才知道,原来是这批黑板出货太晚,中途又在路上耽搁时间,才导致这次的赏赐迟迟未到。   楚辞觉得奇怪,两百面黑板按理来说并不多啊,偌大一个工部竟花了近两月的时间才交工?   小喜子看了看楚辞的神色,说道:“原是有的,可是先前做出的那些被拦到江南一带去了。后来再开工时,又因材料不足迟迟造不出来。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工部造出了新式黑板,较之前用铁做的更加轻便和便宜,书写起来也更加清晰。”   这事甚至还上了新京报,顿时成为了京城百姓茶余饭后议论的焦点。从此事上,大家也看出皇上对此事的态度是很不满的,要是没有圣上的允许,这件事根本就不能登报。也不知是何人胆子这么大,竟敢在老虎背上拔毛?   楚辞在检查这批黑板时,发现它是木头做的,表面十分光滑细腻,粉笔书写在上面时不易发出噪音,字迹也确实很清晰,比起现代的黑板来说,也不遑多让。   他将这些黑板和粉笔分给了下面的各间学堂,其中府学和几座县学分得比较多,其他的则是一校一块。就这,也足够他们将其视若珍宝了。   因为黑板和粉笔的关系,楚辞在同日发下去的润喉丸直到几天之后,才被各位山长发到辖区的各个夫子手中。   大家原本不以为意,将它搁置一旁懒得处理,直到有人在喉咙嘶哑干痛时服用了一粒,才知晓它的真正实力。从那天起,这位夫子便化身“自来水”,逢人便安利这丸子,称它为解热毒的神药。   待越来越多的夫子变成润喉丸的粉丝时,福安堂已经赚了个盆满钵满了,不枉他们当初以三折的价钱卖给了提学司一大批药丸,不然的话,怎会知道什么叫“吃亏是福”呢? 第368章 县主府   漳州府的日子过得是风平浪静的,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京城的县主府前段时间却闹成了一团。   原因还得从马顺等人回京后说起。   他们那日在袁山县听说钟离钰已被接走后,只稍稍停留了几日就快马加鞭往京城赶去。按理说他们平常办完差事后,总是会提前写信回去邀功。但这次事情办差了, 他们就一个字也不敢提了。   如果他们写信回去告诉主子这次的事情办砸了, 那么主子必将大怒, 到时候他们又不能在一旁解释, 很容易就会被小人钻了空子,借机在一旁煽风点火。   等马顺等人回到京城时,屁股还没坐热, 钟离情就到别院来了。马顺听见外面的人通报的声音时, 心一紧, 急匆匆地便往外走。   “属下参见姑爷。”马顺单膝跪地, 抱拳行礼。   “回来了?小少爷呢?”钟离情脸上含着笑意,温声问道。   “这……”马顺有些紧张, 钟离情来的太突然, 他打好的腹稿此时已经全忘了。   钟离情见他迟疑, 有些不快,眉头轻蹙:“怎么了, 说啊。”   “姑爷,小少爷……小少爷他……”   钟离情想了想,轻哼了一声,道:“是不是那老家伙不让你们把小少爷接过来?”   “倒也不是……”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钟离情总算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他的眼神顿时变得凌厉起来, 鹰隼般的视线像紧紧定格在马顺身上。   “姑爷,不,主子!”马顺被他吓了一跳,身子变得紧绷, 不自觉地改了口,“不是徐……不是那老家伙不让,是……是小少爷已经被小姐的人接走了!”   “你说什么?”钟离情猛的起身,用惊愕的表情看着他,显然这个回答出乎了他的意料。   “主子,属下不敢撒谎,小少爷就是被小姐的人带走了。那天……”马顺战战兢兢地将那几天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末了,他还补了一句,“根据那些人的行事作风,属下猜测,应是赵忠那伙人。”   “赵忠?”钟离情低头默念了一句,脑海中浮现出此人的形象,“你确定是他们?”   “属下虽不敢断言,但八成就是他们了,除了他们还有谁敢行事这么猖狂!”马顺暗暗上了点眼药,他此时只想将钟离情的注意力从他身上引开。别看他们这位姑爷长得玉树临风,像个温柔多情的书生,给人一种无害的感觉,但实际上他的手段却是极为狠辣,真真应了那句“人不可貌相”。   钟离情看着马顺脸上惶恐不安却又十分笃定的神情,料定他不敢说谎。可是,若他所言非虚,那么如意又是怎么知道他要派人去接钰儿呢?莫非——想到可能有内奸,钟离情的表情又阴鸷了几分。   “你们暂时先别回府,听我命令行事。”钟离情注视了马顺良久之后,终于开了口,说完后,他就往外走去。   “是!”马顺不知钟离情为何看了他那么久,在目送钟离情的背影离开后,他的身子猛的放松下来,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从地上爬起来时,才觉得背后凉凉的,再一摸,原来他背上的衣服早就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钟离情离开别院后,便乘着马车回了县主府。   “小桃,夫人呢?”钟离情在院子里找了一圈,都没看见苏如意,便随口叫住一个丫头问道。   “姑爷,小姐随县主去了康郡王府。”   “郡王府?她们去那里干什么?”钟离情听她的称呼有些不快,但面上却仍是一派斯文。   “奴婢不知道,不过奴婢听说好像是郡王妃今日有些不舒服。”   钟离情听罢,扬起招牌笑脸,谢道:“多谢小桃姑娘,你自去忙吧。”   小桃悄悄红了脸,走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钟离情,心想姑爷长得可真好看,怪不得小姐不让别人看他一眼。想到这里,她脸色变得煞白,左右看看发现无人后悄悄松了口气,快步离开了。   钟离情见她离开,脸上的笑意立刻收敛了。他来到书房,开始想怎样才能从如意口中问出钰儿的下落。   是夜,苏如意跟着她娘回到了县主府。她的表情恹恹,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佳慧县主斜了她一眼:“当初让你嫁给承儿你不肯,现在摆出这幅样子来做什么?”   苏如意不高兴了:“娘,您又说这个干什么啊!”   “是我想说吗?你今天见到你表嫂时,就差把嫉妒写在脸上了。”佳慧县主也有些不高兴,虽然她也不喜欢那个白氏,但她更恨女儿差点丢了她的脸。不就是一套红宝石首饰吗?想当初她还未嫁时,这种东西根本就入不了她的眼。   “我才没嫉妒她呢!那个白清婉就是个破落户,原本她一件裘衣都要穿三年,现在得了势,就开始炫耀了,恨不得把所有首饰都戴在身上。娘,您是没看见她那个猖狂样,竟还问我头上的钗子是不是春日的旧款,简直要气死我了!”苏如意眼中含泪,一张俏脸因为嫉妒变得狰狞。   佳慧县主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她一个破落户,也值得你与她计较?娘早说过,当初你要是不铁了心一定要嫁给姑爷,现在世子妃就是你当了,还由得她在你面前显摆?”   苏如意不做声了,她心底有些埋怨她娘,既然早就猜到了,当初为何不强硬些让她嫁给表哥,她一个女儿家,难不成还会忤逆爹娘不成?   因为心里不爽快,苏如意一回房便开始摔摔打打,后来不解气,又借故打了替她梳头的丫鬟几巴掌,心里这才好过些。   还没等她完全消失,钟离情就走了进来。苏如意一见他,立刻又气上心来:“你一天到晚跑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又去外头勾搭那些狐媚子了?”   钟离情眼中闪过一丝恼怒,片刻后又恢复如常。他走到苏如意身后,又让屋子里的丫头全部退下,待她们关上门后,便亲自拿起梳子,帮苏如意梳发。   “娘子,是谁又惹你生气了?为夫怎么会放着你这样的绝色美人在家,去外面勾搭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呢?”他的动作和语气都很温柔,苏如意透过镜子看见他俊朗的模样,心头的怒火总算消了一些。   “还不是白清婉那个贱人,一想起她我就生气。仗着自己嫁给表哥变成世子妃了,就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不过是个继妻,有什么了不起的?”苏如意见他不搭话又来了气,挖苦道,“她那个轻狂样倒有几分像寇柔那个贱人……啊,你弄痛我了!”   苏如意的一缕头发被扯痛了,她转身猛的一推:“怎么?听我提起那个贱人,你就神思不属了?你是不是还想着她?”   钟离情压抑住心里的怒火,强笑着解释:“如意,我怎么会还想着她呢?有你在我面前,我谁都想不起来了。”   “哼,”苏如意得意一笑,“算你识相。不过也是,那个贱人可是你害死的,你又怎么敢去想她呢?”   钟离情眼神幽暗地看着镜中的苏如意,视线在她脆弱的脖子上徘徊,又在她抬起头的那一瞬间恢复如常。   苏如意没有察觉到他的变化,兀自说道:“若是被你那小杂种知道了,你看他还会不会认你做爹。”   钟离情心里本就有些怀疑苏如意带走了钟离钰,再一听她突然提起,心中已是信了一大半。   “如意说笑了,寇柔乃是病逝,与我有什么关系。对了,既然你说起钰儿,那你看看什么时间我去派人将他接回来吧,三年时间已经到了。”钟离情试探道。   苏如意不快地哼了一声,:“你尽管派人去接就是,和我说什么。”   上次她和钟离情因为这个事大吵了一顿,弄得整府的人都知道了,她娘狠狠地说了她一顿让她不准拦着钟离情接回那小杂种。   她问为什么,钟离情分明就是想拿那小杂种戳她的眼,他不就是想告诉自己,她还未曾为他生得一儿半女吗?   可她娘却给她分析了一下接回钟离钰的好处。首先,接回钟离钰后,是为了堵住旁人的嘴巴,姑爷有后,他们就不会一天到晚盯着苏如意的肚皮了。其次,是因为那钟离钰的舅舅因救驾和改良了新式兵器有功,连升了两级,在这京城好歹也有了一席之地,不宜得罪太狠。最后,也是为了她们夫妻和睦,毕竟她十年来都膝下无子,按七出之条,钟离情是可以休妻的,而且县主府不能有半句怨言。   苏如意嘴上说着“他敢休妻”,实则心里已经接受了她娘的劝解,想着下次钟离情再提起时,她一定不能反对了。   钟离情不知道还有这一出,他只知道上次他提出要接回钟离钰时,苏如意那副暴跳如雷的样子,分明是反对的。怎么这回她如此轻描淡写的就答应了,莫非是笃定他接不回钰儿才这样说的?   他强忍着怒气,暗示苏如意:“那你说派谁去接钰儿回来呢?派赵忠怎么样?”他在赵忠二字上重重强调了一下,希望苏如意能和他说实话。   谁知苏如意半点声色不露,反而疑惑道:“为什么派赵忠去?你不是喜欢派马顺为你办事吗?”   钟离情沉声道:“你不让我派赵忠去,是不是心虚了?”   苏如意心里一乱,难不成他知道自己派赵忠去求生子药的事了?想起钟离情对这种神鬼之说的排斥,苏如意只能假装镇定:“我心虚什么?我只是另外派了个差使给他,府里又不是没人了,你非要盯着赵忠干什么?”   钟离情在她身边坐下,然后伸手将她的身子扭过来,盯着她的眼睛说道:“如意,我已经知道了,你最好不要再瞒着我。”   苏如意心跳得飞快,正欲开口解释,却又听他说:“你把钰儿藏到哪里去了?我已经知道你的人将钰儿带走了。”   苏如意一时反应不过来,她沉默半晌,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我说,你赶紧把钰儿送回来,他的作用很大。” 第369章 寇家往事   见钟离情这般咄咄逼人, 苏如意自然不干了,她自小娇生惯养,又岂是个好性的?   “我看你是疯了!”她高声骂道, 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做什么要去接你那个小杂种回来?”她恨不得那小杂种一辈子都不要回来。   钟离情只以为她是做贼心虚,上前一步逼问道:“那你说, 你派赵忠他们干什么去了?”   苏如意冷哼一声:“我要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管,倒是你, 为何一口咬定是我派人把他接走了……难道是那小杂种不见了?”   说到这, 她突然恍然大悟, 气的柳眉倒竖,指着钟离情骂起来:“好啊你, 刚刚你说的那些,是故意想要套我的话是吗?你竟敢怀疑我?”   “要想人不知, 除非己莫为。那些接走钰儿的人手持县主府的令牌, 无论衣着打扮皆与府中的人一样,若不是你派去的人,又会是谁呢?”钟离情也不再伪装, 脸上的神情冰冷。   “那我怎么知道, 你自己看不住人倒怪到我头上来了?别说我没派人将他接走, 就算是我做的,你又能怎么样?我就是看他不顺眼, 想要弄死他,你满意了吧?”苏如意昂着头,脸上满是挑衅。   “真的不是你?”见她这幅样子,钟离情反而冷静下来了。他也看出来了,苏如意说话时只有愤怒和嘲讽, 至于心虚,倒是一点都没有。   “哈,我还想问你呢?你为什么总觉得是我?是不是有谁在你面前说了什么?”苏如意觉得莫名其妙的,她本就一肚子火气回来,现在被人胡乱冤枉了一通,更是火上心头。   钟离情有些狼狈,便把马顺和他说的话重复了一遍。他现在也发现自己刚刚有些冲动了,实际上,这件事还是有很多疑点的。其中最大的疑点就是,徐管家这个人的反应。   马顺他们与他不熟悉,见他那副作态便以为他已经伤心欲绝了。但钟离情跟他相处了几年,可以说对他的脾气已经很熟悉了,他在马顺面前的那副样子,分明就是在做戏。   他之前一时情急,没有注意到这些,现在想来,他们应该是被那老家伙摆了一道,如果钰儿真是如意派人接走的,那老家伙绝对已经过来大闹县主府了,他向来都把寇家的事放在首位的。   苏如意听完他说的话,咬牙怒骂:“只不过是一个下人的猜测罢了,半点证据也无,就能让你这般逼问于我?我算是看出来了,平日你虽对我说了那么多的花言巧语,但实际上,在你心里,我根本就比不上那个贱人生的小杂种对不对?”   钟离情立刻摇头:“你才是最重要的,我若是最看重他,又怎么会这三年都对他不闻不问呢?我接他来,其实是另有目的。”   苏如意闻言回忆了一下,这三年他好像是没怎么提过那小杂种,自然更不可能去看他,好像他也从没有派人送东西过去。   以前不觉有什么,再结合今日发生的事情来看,她竟觉得有些齿冷,忍不住再一次怀疑起当初的决定来。这样一个男人,一个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顾及的男人,会是真心对她的吗?   苏如意愣愣地盯着钟离情,她已经想不起来,当初她为何一定要嫁给钟离情了。她只记得,钟离情从来没告诉过她,他来京城前已有妻室,还是成亲当天,那个女人闹过来她才知晓。这样的一个人,他说的话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呢?   钟离情不知道苏如意心中所想,还在一旁解释他为什么要把钟离钰接回来。   他说,他接回钟离钰只是为了交好寇静,因为寇静对他一直以来都有很深的误会。要是钟离钰被他接来了,那么无论是寇静还是徐管家都要忌惮他几分。   ……   钟离情之所以会这样,还要从县主府将寇柔贬妻为妾开始。   那时候他是一名上京赶考的举子,只因为不幸落榜而去了寺庙散心。在那里,他遇到了佳慧县主的女儿苏如意。苏如意为他所救之后便对他一见倾心,这大大满足了钟离情的虚荣心。   不过他已有妻儿,即使美人倾心,他也无福消受。但他一个友人却劝他说,他日后是要出将入相,成为人上之人的,男人三妻四妾本是正常的事,何况还是这等贵女主动要嫁给他。   要知道,这位姑娘的母亲是佳慧县主,而佳慧县主是康郡王的嫡女,康郡王是当今的堂弟,妥妥的皇亲国戚。只要能与他家结亲,何愁没有飞黄腾达之日?   钟离情被劝说的动了心,无甚挣扎的就接受了苏如意的示好,两人很快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令钟离情没想到的是,在他和苏如意举办婚宴当晚,他的妻子寇柔竟找上门来了。寇柔当场揭穿了他早已成婚的事实后,便在众人面前与他一刀两断,声称岁岁年年,永不相见。   眼见好好的一桩亲事就要被破坏,佳慧县主自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县主府沦为笑柄,便在寇柔往外走时派人捉住了她押在柴房中,待客人散去后,又把她带到了大厅。   为了挽回县主府的声誉,他们想让寇柔承认自己是无名无分跟着钟离情的。寇柔自然不会愿意抹黑寇家的名誉,若寇家出了个淫奔之女,恐怕整个宗族的女孩都抬不起头了,她当场便拒绝了。她还说若是县主府敢逼她,她就一头撞死在这里,到时候自会有人为她讨回公道。   看她这幅刚烈的样子,县主府的人恨得牙痒痒的,一时竟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是好。后来还是钟离情以钟离钰威胁,说寇柔若是不答应他们的要求,那他就把钟离钰带走,此后母子永无相见之日,才让寇柔同意自降为妾的说法,以保全县主府的声誉。   寇老爷痛心女儿的遭遇,于是生出报复之心,一封信递上去,将钟离情伪造户籍异地参加乡试的事情抖落出来了。钟离情本以为自己这件事做的天衣无缝,却没想到会被寇老爷查出来,还将证据递上了甘州府提学司。   因为证据确凿,即使县主以康郡王府权势施压,也只能免除钟离情的牢狱之灾,他的举人功名还是无可避免的被革除了,并且十年之内不得再入考场。   这一举动,相当于直接毁了钟离情的仕途,也为寇静之后进京赶考埋下了隐患。当年寇静进京赶考之时被人毁容的消息一传回袁山县,寇老爷就大病了一场。他心里明白寇静之所以会遭此劫难,应该和钟离情脱不了干系。可是京城远在千里之外,没有证据他根本就拿他没有办法。寇老爷自认一生从没造过孽,偏偏一双儿女如此命苦,心思郁结之下,便去世了。   钟离情得到消息后,虽欣喜大仇得报,可他的仕途之路却已然断绝。因为他只是一介平民,县主府的人根本就不尊重他,就连原本对他矢志不渝的苏如意,也因此越来越看不起他。   后来钟离情投了某王府公子门下当了一名谋士,因为他出了很多心狠手辣的主意为那位公子铲除了不少心腹大患而得到了重用。皇天不负有心人,那位公子最终变成了皇子,距离至尊之位只有一步之遥,钟离情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只等他的主子登上皇位之日,让他也享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无限风光。   然而要图谋大位,只靠一些阴谋诡计是没有用的,还需兵力和财力的支撑。眼下寇静因为猎场秋围救驾一事入了皇上的眼,若不趁他羽翼未丰之时修补好关系,恐怕会后患无穷。   而且钟离情还知道,寇家的财力也非同小可。寇柔在县主府五六年的时间,从未花过他们一分一毫。除此之外,她手上还有几间日进斗金的铺子,毫不夸张地说,便是佳慧县主娘俩的私房加在一起,恐怕也不如她的多。   一个外嫁女都有如此身家,寇家的财力可想而知,虽不至于富可敌国,但也算是一方豪富了。要不是钟离情偶然翻过徐管家的账本,恐怕也不会相信一贯低调的寇家竟然有这么多银子。   钟离情在寇家待了数年,自然知道寇静的刑克六亲的命数,他觉得以寇静的性格,这辈子应该不会娶妻生子了。那也就是说,这些东西到最后,应该都是属于钟离钰的。   未免钟离钰离开太久以后不与他同心,钟离情才在三年之约一到,便急着将钟离钰接回来。   ……   次日,钟离情来到了神机营外,声称自己是他们指挥同知寇静的姐夫,想让他们代为通传一声。   他其实更想去寇静府上谈,只是寇静自他提出要接走钟离钰后,就吩咐下人无论他说什么,都不许放他进去。他想,在这些同僚的面前,寇静至少应该出来见他一面。   可谁知,神机营外的这些衙差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并不答话也不进去通报。他想再说点什么,这些人就直接用兵器架在他跟前,说什么“军营重地,闲杂人等不准入内”。   钟离情有些羞恼,可他不敢得罪这些人,只能悻悻地离开了。   离开之后,他又回到了寇静府上,让门房转告寇静,若再不与他相见,就要去公堂之上状告寇静匿藏他的儿子,让寇静好自为之。   当晚,寇静从衙门回到府中,听见门房通报之后冷笑一声,让他明日找到钟离情,邀他过府一叙。   钟离情以为寇静怕了,可等他到了寇府之后,面对着寇静扔出来的东西傻了眼。   寇静之前已经接到了徐管家和楚辞的来信,两人都告诉了他钟离情似乎在为大皇子办事。不同的是,楚辞觉得这事有蹊跷,他觉得钟离情应该不会追随大皇子,让他去调查调查。   寇静很相信楚辞,当即便命人日夜跟踪调查钟离情。根据调查的结果来看,钟离情虽然表面上是在为大皇子出谋划策,可实际上,这人暗中却和二皇子有勾结。若这是真的,那么钟离情就是一枚暗子。   暗子之所以称为暗子,就是不可铺陈于阳光之下,若此事泄露出去,钟离情恐怕性命难保,那位大皇子,从来都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 第370章 出任副主考   钟离情最终还是放弃了钟离钰, 作为回报的则是寇静赌咒发誓,绝不会将钟离情的事情透露给外人知晓。   即使钟离情得到这样的保证,但他依旧对寇静小心提防, 还派了人注意他的动向,一旦他有泄密的可能, 就回来禀报。   他也想过是否要将这件事告诉二皇子, 但当他那张脸浮现在眼前时,钟离情便自动打消了这个念头。这次的事情是他没有办妥, 一旦告知二皇子殿下,就算寇静会得到惩罚, 但他也会自身难保。   寇静其实是很守信用的,他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外人, 只告诉了内人。他写了封信寄给楚辞, 由于上次寄给徐管家的信件中途被人拦截,寇静变得更加警惕了, 信件也是通过秘密渠道, 从京城外直接发往漳州府。   “内人”楚辞接到信件后,表示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就凭大皇子那副样子,要不是长嫡都让他占了,他还真没什么竞争力。而钟离情那个人他虽然接触不多,但从众人口中拼凑出的形象表明,这个人分明应该和二皇子是同一属性的, 都是那种脸上笑眯眯, 其实手黑心狠的货色。   得知寇静直接将此事挑明,楚辞立刻回信,让他要小心提防着二皇子那伙人陷害他, 因为他这次出手,很可能会引起那边的注意。寇静表示,自二皇子设计陷害楚辞起,他们本就是不共戴天了,目前二皇子的斗争一般放在后宫和朝堂之上比较多,军营这边他还插不了手。这也是为什么钟离情想帮着二皇子笼络寇静的原因。   寇静还说,钟离情这个人天性多疑,除了自己之外,他不会完全信任任何人,对二皇子那边自然也不会报以全部的信任。所以他不会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他们,只可能暗地里挑拨是非。这些小手段完全不足为惧。   楚辞又回信问他,当初他被毁容一事有没有找到确切的证据。寇静告诉楚辞,这件事隐隐有些眉目,但他查出来的重要证人都在这几年之内“意外”死亡了,可见下手之人行事十分谨慎凶残。他认为,单凭钟离情,是做不到这些的,恐怕这事县主府和郡王府都插了手。残害举子是重罪,他们必定会更加小心。   楚辞让他稍安勿躁,表示只要他们做了这件事,那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坏人一定会得到应有的报应,还她一个公道。寇静表示受到了安慰好开心。   好吧,最后一句是楚辞自己总结的,像寇静这种内敛的人情绪一般不太外露,但从他写给楚辞的信中可以发现,他的字里行间都充斥着满满的喜悦。   时间就在他们你来我往的飞书传情中悄然而逝。   六月底,漳州府的三模成绩贴在了榜墙之上,张文海这次进入了前三甲,在看到成绩之后,他就激动不已。若是正式乡试时他能得到这样的成绩,那么举人功名就唾手可得了。有在此地结交的朋友前来祝贺,张文海想着只是一日应该没有关系的,便随他们去了酒楼。可一日复一日,张文海已经四天时间没有读书了。   眼看张文海有些飘了,楚辞立刻给他泼冷水。   “行百里者半九十,你现在虽小有成就,但一日未到真正的乡试场上,一日就不能放松。学如逆水行舟的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吧?”   张文海闻言热情褪去,知道自己有些骄傲了。是啊,便是楚兄这样的神童,在考试之前也都是每日挑灯夜读,从不放松一日,他又怎能因为取得小小成就就自满呢?   “多谢楚兄提点,我这几日是有些散漫了。你放心,我现在就去读书。”张文海半是愧疚半是感动,能拥有楚辞这位良师益友,应该是他这辈子最好的运气了。   “哎,不用急着去,现在已是深夜,熬夜看书没有意义。还记得我给你的那张时间安排表吗?你只需按照上面的做便是了。”楚辞拉住他,让他现在去洗漱,好好休息,明日再来读书。   此时距离乡试不足四十天的时间,按照规定,张文海是要回到西江省去考试的。未免因时间太匆忙导致发挥失常,七月十日一到,楚辞就开始赶人了。   张文海也没有婆婆妈妈的,乡试有多重要他是知道的。他背上行囊,带着小橙子告别了楚辞等人后,就乘船去往西江省五常府,而后再由五常府赶往阳信府与方晋阳汇合。   前脚刚送走张文海,后脚楚辞的任务就来了。乡试是全国范围内的大事,他乃一府提学,自然逃脱不了。   按照往年的规定,乡试的主考官会由皇上亲自从翰林院中指派下来,副考官则由京城提学司从各省提学官中拟派。一般来说,科举强省的提学官都会被任命为副主考,而弱省的话,只有正提学才能成为副主考,其余人等一般只能做同考官。   像南闽省,一贯都是科举弱省,纵使是正提学去到外面,也经常会被强省的官员看不起。这条鄙视链一直以来都是存在的,然而今年,京城拟好下发的名单却有些不同了。   他们南闽省任副主考的人中,除了齐鲁直和杜玉分别去西江省和南河省任副主考外,竟还指派了楚辞去到南江省任副主考,这实在出乎了大家的意料。   要知道,南江省自古以来都是科举强省,能去那里任副主考的,一般来说都是各省的正提学。南江省土地肥沃,乃是远近闻名的鱼米之乡,此间百姓比起别处的要富裕的多。正所谓衣食足而知荣辱,所以他们这里讨论文章诗词之风盛行,基本上每家每户都有读书人,便是一贯自得的鲁东学子,也不得不承认南江省的学风比他们的还要好。   其实京城那边拟监考官的人选时是要按章程走的。就拿楚辞来说吧,首先他是西江省人士,担任的又是漳州府提学,那么为了避嫌,西江和南闽首先是要排除的。   再一个,楚辞当初乡试的副主考,有两个鲁东省官员,一个南河省,一个双湖省,一个皖安省的,未免私下有互通有无的情况,这几个省最好也能排除。   那么比较好的选择也就只有七个省了,再去掉距离南闽省太过遥远的几个,最终他们便为楚辞定下了南江省。   当然,除了上面的原因以外,还有其他因素,那就是提学司官员认为楚辞的学识能够达到要求,不至于因为判断失误而产生有争议的落卷。   楚辞在接到消息时有些懵,但还是得认命地收拾行李,准备赶去南江省与主考官汇合,一同制定监考与判卷的标准和方案。   由于行程要保密,所以楚辞在开会安排他不在期间的工作时,也只说他要去监考了,并未泄露其他信息。   底下的官员自然是乖乖听从安排的,他们让楚辞放心,在他出门的这段时间,一定会保证所有工作照常进行,绝不会违反规定。   安排好外面的事之后,楚辞又开始安排家里的事。他这次监考准备带张虎一起去,其他人就要劳烦徐管家帮忙照顾了。徐管家自然不会推辞,他这个年纪正是最稀罕孩子的时候,现在有四个不同年纪,不同性格的小孩摆在面前,他只有高兴的份了。   未免在他离开期间几个小的学业退步,楚辞花了几天时间出了许多题目,让徐管家按照时间发给他们,并且按时把课业收上来,他到时候回来再改。   等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时间便来到了七月十五。此时距离八月初九的考试只有二十多天了,楚辞赶路要花十几天时间,剩下的时间就全部用来工作了。   楚辞带着张虎日夜兼程,水路陆路不停,终于在七月底赶到了南江省。此时京城的主考官已经在南江省了,待楚辞找到信上的那处别院时,见到了主考官的真容,才知道何谓碰巧。   原来这届皇上指派来南江省监考的主考官,竟是楚辞当日乡试时的座师——张松年大人。   当初楚辞还只是秀才时,张松年出任西江省的主考。时过境迁,如今楚辞也任副主考了,张松年却出任南江省的主考了。   南江省地位不同于其他地方,张松年监考完这次之后,恐怕便要入内阁了。看来这几年里,大家都在进步呀。   楚辞心中翻腾过无数想法,待情绪稍微平定之后,他抬步走进了张松年的书房,以一个恭敬的学生礼缓缓下拜,口中称:“学生楚辞,见过座师大人,许久不见,座师一切安好?”   书房里的其他人皆惊讶地看着他,张松年微微一愣,而后朗声大笑起来:“请起请起,如今你我二人是同僚,实在不必行如此大礼。”   话虽如此,但他还是很高兴的,这说明楚辞是个懂得感恩的人,这世上谁不喜欢有情有义的人呢?   他在看到名单时,其实一眼就认出楚辞了。这人实在太让人印象深刻了,当初在西江省取中他时,张松年就有预感,觉得此子必非池中之物,他日一定功成名就,前途无量。   可他没想到,这一日竟来的如此之快,楚辞竟被皇上钦点为状元郎,还是这大魏朝首位三元及第之人。这样的运气,就连张松年都羡慕不已。   说来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要不然他一个好上古文风的人,又怎会取一个满篇近古文风之人为解元呢?要是没在他这里取得解元之位,那三元及第便也不存在了。   原来,他那日的神来之笔,是为了给大魏朝科举史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想来后人在回忆这位三元及第之时,也定会顺带提及他当日所为吧? 第371章 互通有无   “座师言重了, 只是礼不可废,恕学生不能听令,还是得称您一句座师了。”   张松年客气, 楚辞可不能打蛇随棍上,跟着也客气。这时候有点小小的坚持才是正确的做法。果然,楚辞这样一说, 张松年虽然用无奈地语气指着他叹了口气,但脸上的笑意却掺不得假。   见张松年心情好, 书房里其他人也纷纷说话了。言辞之间都是羡慕楚辞能有这般好的座师,微酸的语气配合上他们恭敬的表情, 一个比一个显得真诚。   “这位就是开恩科那年的状元郎吗?万万没想到这位天子门生竟与张兄你有此渊源, 三元及第可是由你开始的。现如今你二人同处一室,为朝廷选取良才, 可真是一件风雅的事啊。”   双湖省提学陶旭看见眼前这一幕,也不禁打趣道,他与张松年乃是同年,昔日在京城时交情不浅, 所以他面对张松年时,并不像其他人一样略显拘谨。   张松年笑了笑:“这回确实是凑巧, 可见有缘何处不相逢?好了, 既然人已经齐了,咱们便言归正传。此次乡试是继天和元年恩科后的第一场乡试,圣上尤为重视,特许今年取中的名额可较往年多一些。所以今年各位判卷时, 可要手下留情一些啊。”   其他大人们也笑起来,唯有楚辞是今年加入的,尚不知缘由, 但他也跟着扬起一个微笑,不让自己成为不和谐的那一个。   天和帝之所以更重视这一场,主要是因为,开恩科那年的学子还是他父皇治下取得的成就,而这一场,考验的则是他治国安邦的能力,他自然是要更看重些的。   张松年又道:“此次乡试,负责巡查贡院的是本地知州何大人,若各位在考场之上发现不妥当之处,直接告诉他就行了。另外,按以往规矩,考前三天才能公布主考名单,望各位外出时谨慎一些,不要叫人觉察出来泄了底,到时候上面降罪,本官绝对会严查到底。”   他边说,边用那双厉眼一一扫视过在场之人,众人顿感一股无形的压力环绕周身,一时间竟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大家保证一定遵守规矩后,张松年笑了起来,说道:“诸位也别太紧张,只要不闹出事,本官一切好说。其实本官也能理解各位的难处,谁家又没有三两个亲朋好友呢?本官还是那句话,不要让人觉察出来泄了底。”   这句话和上句话一样,但听在众人耳朵里却又不一样了。张大人这分明是告诉大家,若遇上无法拒绝的亲朋好友,那说也就说了,只是千万不要闹大,不然的话他也只能公事公办了。   在场的都是人精,谁不明白这个事呢?故都含笑不语,一切尽在不言中。楚辞身为这群人中唯一的毛头小子,自然受到了大家的关注。   有人想看看初入茅庐的楚大人会不会因为这件事闹腾起来,毕竟一般这种刚入官场的愣头青们,眼里都是容不得一粒沙子的。   让他失望的是,楚辞在一干人等中间稳如老狗,脸上一丝犹疑也无,在别人看过来时还无辜地看了回去。   楚辞其实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想看愣头青怒怼这个黑暗的现实社会,给他们的茶余饭后添点趣味罢了。   但首先,这个主考官是楚辞的座师,弟子怼师父是大逆不道,虽然张松年只是取中他,但官场之上,若没有这一步却是万万不能的,他就相当于一个引路人一般,将楚辞引上仕途。于情于理,楚辞都该敬着他。   楚辞曾听说有主考官担心考生年龄小入不得朝堂而故意让他落榜的,落榜考生不仅不能埋怨,还要提着礼物上门道谢的,可见尊师重道一词,不是平白说说便是的。   其次,楚辞自己也曾享受过这样的特权阶级待遇,当初他乡试之时,他的许征先生,也曾暗自为他打听主考官,好让他投其所好。那时候他告诉了好友,好友又告诉了自己的亲友,一传十,十传百,其实这也不算什么秘密了。只要不是孤家寡人,又没有一个友人相伴的考生,基本上都能提前打听到主考官是谁。结果无伤大雅,又何必纠结这些东西呢?   再一个,真正有才华的人,根本不需要为了迎合主考官的喜好而委曲求全。就像楚辞当年,纵使到了最后张松年还是不喜欢近古文风,但有二重举荐,五人同取做保,主考官就算再不喜,也得捏着鼻子取中,不然众怒难平,官途也止步于此了。   当然,若张大人明目张胆地说要给他们的亲人做标,破坏考试的公平性,那么楚辞即便冒着丢官被害的危险,也是要将这事公之于众的。   做标这种手法是楚辞以前翻看某本史书看来的,此法比起夹带,替考,换卷等舞弊手段来说,风险要更加小。考生只需在卷中留下商量好的那句话,便都能取中。使用此法之人数量本应少些,避免被看出破绽。谁料那贪官爱财心切,竟一口气答应了几十人,到最后因为这句话露出马脚,落得个秋后问斩,家眷流放的结局。   张松年见大家都明白了他的意思,便继续说道:“按照往例,初五设宴,初六入闱封门,到时候内帘官和外帘官切不可私下联系,互通有无,实在有事,只能通过中人传达,不可自作主张。若肆意妄为,一经查处,便关进监牢,待考后再行审理,诸位可明白?”   这封门封的是副主考以下,楚辞等五人不再封闭范围内,自然无需应声。各省抽调来的同考官及监考官们皆恭敬回答,张松年听罢,满意地点了点头。   “还有,一日考毕,诸位回到驿馆之时,不许赴宴饮酒,当然,自行饮酒也不可。若要出门,必须征得本官许可,若贸然外出,考后必然追究其责,你们可明白?”这句话,张松年是交代副主考们的,因为其他人在考试结束前都必须待在贡院里,只有他们五人可以外出。   楚辞等人拱手称是,只要不是脑子有坑的,一般也不会拿自己的仕途来试探主考官的忍耐度。   之后,张松年又交代了很多规矩,纵使其中大部分都有当考官的经验,但大家还是不敢含糊,竖着耳朵听得认认真真的。楚辞就不一样了,他一边听还一把掏出炭笔在小本本上做记录准备回去复习,以免因为不熟悉犯了忌讳。   张松年在京城时听过他在国子监的定的规矩,是以知道他在记笔记。而其他大人就算有疑惑也只能藏在心里,只是时不时地会瞟两眼。   这个会一直开到下午才结束,张大人说自有人将饭菜送上,让他们先各自回房休息,待晚上的时候再为大家接风洗尘。   和张松年告辞之后,大家陆陆续续离开了书房,楚辞见张松年脸上略显疲态,就也没有上前打扰,跟着大家一起往外走去。   “楚大人好啊。”楚辞正走着,突然有一位官员上前来和他打招呼。   楚辞一愣,随后也拱手道:“你好,敢问这位大人怎么称呼?”   那官员看起来大概二十五六,长得眉目清朗,斯文俊秀,笑起来让人顿生好感:“在下是南河省定安府提学徐逸州,此次乡试有幸被选为同考官,有幸得遇楚大人,不上前来打个招呼,总觉得有些不好。”   楚辞有些尴尬,听他话中之意,好像是认识他?可任他想破了脑子,也想不出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位徐大人,只能应两声“幸会”以示礼貌。   徐逸州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尴尬,便主动揭晓答案:“楚大人应是不认识我的,只是我却早已认识你了,只不过都是从书信上。我祖籍南闽省漳州府,知府衙门里的徐文书,便是我爹。因我也任提学之故,所以他写了很多信给我介绍你的政令,还让我效仿一二。”   楚辞听他这样说,立刻恍然大悟,原来是徐文书,他记得这老头最喜欢看报了,因为知府衙门就在提学司不远,他无事时总会坐到里面蹭报纸看,有时候还让他们把筛选下去的也给他看。原来是想“偷师”啊。   看着楚辞打趣的眼神,徐逸州有些窘迫,连忙解释:“家父并非有意泄露,是我问了他才告诉我的,我也没有故意效仿,还请楚大人不要多心。”   楚辞摇摇头:“不,我没有多心,更不会多心。学问一途本就应该与有识之士互通有无才能共同进步,这管理一方学政也是如此?。有些州府学风优良,百姓们乐学向上,必然有其缘由,而有些府学风懒散,一定也是有原因的。我们若能取长补短,终有一日,也能使全府上下百姓变得乐学勤学。”   徐逸州有些激动:“那也就是说,楚大人你同意我效仿你们漳州府行事?我们也可以在学堂内部开办教育报了?我们也可以组织学子们进行辩论赛了?”   连辩论赛都知道了?楚辞挑了挑眉,看来那老头对儿子还真是尽心尽力啊。“当然,若徐大人你觉得好的,尽都学去便是。楚辞先是大魏官员,其次才是漳州府提学,若此法能为大魏培养更多的人才,那才是楚辞之幸。”   一番大义凛然的发言让徐逸州和其他佯装凑热闹的官员们都陷入了沉思。如此大公无私,也不怕别人学了后超过他,这位楚大人才是真正有学者风范之人。在他身上只能看见智慧和包容,这怎能不叫大家感动呢? 第372章 考场之上   因为楚辞和张松年有旧, 为人又豪爽大方,所以他并没有因为是漳州府这种小地方来的就受到大家的孤立,晚宴上,甚至如一尾入水的活鱼般自在。   因在场的都是饱读诗书之人, 他们在饮酒的同时, 也免不了要行个酒令助助兴。一开始各位大人都还藏拙, 说出来的句子不是平平无奇就是直接化用古人的, 但玩到了后面,文人的胜负欲上了头, 就顾不得这些了。   楚辞向来不擅诗词, 就只乐呵呵地坐着听他们说,张松年见状,借着酒热去外面吹风的由头,悄悄以手势示意楚辞跟他出去。   楚辞会意,趁着众人情高酒酣之际, 跟着默默退席。   张松年今晚多饮了一些酒,此时精神有些亢奋, 他见楚辞果然跟着出来了,心下十分满意。   “楚大人,你可知老夫叫你出来作甚?”   “座师可以唤我阿辞,学生担不得座师这般称呼。至于座师为何要唤我出来, 学生不得而知,也不敢妄自揣测。”   “哈哈, 你也不必如此拘束。其实无甚大事, 老夫只不过是见你似乎也不太喜欢行酒令,才叫了你出来一同走走。”   楚辞注意到了这个也:“座师也不喜欢行酒令吗?”   “非是不喜,却是不精, 也无兴趣。老夫记得。阿辞也不擅长做诗写词吧?”张松年突然笑了,“当年你乡试的答卷可以说是哪哪都好,但唯有一败笔,那就是你做的那首诗,真真叫人不知如何评价。”   楚辞尴尬地笑了笑,他当初那首诗就是生搬硬套上去的,幸好乡试不重视诗词,要不然他这解元之位,恐怕要拱手让人了。   张松年见状,到底给他留了几分面子:“既然我们都不擅诗词,那咱们就只谈文章,不谈诗词。本官喜好上古文风之事,恐怕没人不知道了吧?”   张松年很是无奈,他自当了乡试主考官,就逃脱不了被人揣摩的命运。那些人将他家底都要翻烂了,还喜欢在里面添油加醋,他最喜欢的那几篇,更是被人逐字逐句的解读。恕他直言,那些解读的言论简直可笑至极。   “您喜好上古文风一事,确实人所周知。不过。恐怕他们现在也不是那么确定了。”楚辞想到他们纠结神伤的样子,不怀好意地笑了,因为他就是那让人举棋不定的根由。   人们在了解张松年时,除了看他的文章,应该还要知道他的事迹。等他们知道当年张大人取中的解元郎考卷上的文章里无一篇仿上古文风时,恐怕笑都笑不出来了。恐怕时至今日,张松年还是西江省考生首要吐槽对象之一。   张松年这时也想起当年复卷时那群人惊讶愕然的神情了:“老夫岂能这么容易便让他们猜中?要想取得功名,只会投机取巧可不成。这样庸碌的人即使入了朝堂,怕也只是酒囊饭袋一个。”   楚辞不好多做评价,只能将话题引开:“比起上古文风,学生倒是更喜欢近古之散文。不过无论哪种文章,只要能表情达意,抒发见解,便都是好文章。”   张松年听了这话,微微有些叹气:“你这话,当初我一位友人也曾说过。只可惜那时候我与陆为学都年轻气盛,总是日夜争论不休,根本听不进去他的劝告。直到陆为学告老还乡之时,老夫才后悔莫及,若是当初早日明白这个道理,也能多交点朋友,多了解些近古散文的好处,将它与我所学融会贯通,说不定还能悟出更多的道理。”   “做师不必遗憾,昔日学生曾听老人言,活到老,学到老。只要有心学习,那么再晚也不算晚。相反,那些人在学堂之中也不过是虚度光阴罢了。”楚辞劝慰道。   “好,不说这些了。老夫邀你出来,除了一同走走外,也想再考考你的学问,听好了……”   两人边走边答,直到敲过三更锣,前面的酒席快散了后,才回到了大厅里。这大半晚的时间,足够张松年探底了,他越问就越是兴趣盎然,问的问题也从四书五经跨越到了其他东西上面。他觉得楚辞的回答总能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与他探讨的时间久了,连他对一些东西都有了新的看法。   而楚辞也觉得,张松年果然不愧为博读诗书的翰林学士,他对文章的理解从不浮于表面,而是深入挖掘其内里想要表达的意思,与他交流一番,有些他原先不太明白的东西,也都能迎刃而解了。   接下来的几日,张松年在工作之余,时常将楚辞叫过去交流学问,有时候也把大家一同召集起来讨论问题。大家各持观点,都想尽力说服对方,于是就像八仙过海一样,各显神通本事,这些人随口说出来的话,若誊抄于纸上流传出去,立刻就能成为一篇脍炙人口的佳作。   楚辞也是这时候才意识到,这些朝廷取仕的优胜者,到底是怎样一群人。别看他们生活中或谄媚或刚正,或狡诈或木讷,但他们的业务能力都不是盖的,学问个顶个的好。楚辞忍不住想象,如果这些人一同参加科举,会是怎样一副神仙打架的盛况。   时间就此流逝,很快,便到了八月初五。这天一早,南江省的巡抚衙门外就张贴了告示通知各位考生此次乡试的主考官和随行队伍。张松年等人也终于换上官府,出了别院,被人迎到了驿馆里头。   此时南江省选派出来参与本次乡试的人手也都络绎不绝地来拜访主考官了。这些选出来的人手都是经过重重调查的,能入选的人,六亲之中必须无有当年参加乡试的学子,有的都以避嫌为由剔除出去了。   初五晚设了入闱上马宴,初六就入闱封门了。初八日天还未亮,考生们就已经等候在各府圈出的区域中等待检查。   三声锣响之后,天和四年南江省乡试正式拉开帷幕……   再说另一边的南闽省,此时也有条不紊地开始检查入场。考场中,有人发现某些学子似乎格外淡定,他们进入考号之中,第一件事便是打扫考号的卫生,打扫好后便坐在里头闭上眼睛养精蓄锐,脸上的表情分外平静,似乎他们此时并不是处于决定命运的关键场所,而是随便一个地方。   其中年纪大,经了事的考生这幅样子便也罢了,有些年纪轻轻看似第一次入场的却也能如此淡定,此等心性不得不让人叹服。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事,这些人根本就不是头次入场了。漳州府的三次模拟考,早已将他们变成了考场“老油条”,此时的他们熟知每一项流程,就连外面看守的衙差什么时间会来送水,他们也猜得很准确。人之所以会紧张不安,无非是对于未知事物的恐惧。一旦未知变成了已知,那些紧张不安的情绪就会慢慢逝去。   这些学子此刻十分感激楚辞,要不是他们提学力排众议办了三次模拟考,他们此刻恐怕也会如其他首次入场的考生一样惶惶然,心态也会和往常大不相同。一旦变得心浮气躁起来,就一定会影响答卷的心情,到时候会考成什么样可想而知。   想到府中官员们的付出及关爱,漳州府学子的决心就更加坚定了,接下来他们一定要认真考试,就以取得功名来报答那些对他们充满期待的人吧。   ……   初八日傍晚时分,南江省所有州府的考生才堪堪检查完毕。楚辞翻阅了一下名单,惊讶地发现南江省的考生竟比他们西江省要多出一半,足足有六七千人参加了此次乡试。   按照往常取仕的人数来看,取中率大概在九十五比一左右,这次皇上允许多取一些人,所以最后张松年和南江巡抚商量出来的取中率大概在八十比一。也就是说,在场的学子中,最后能取得举人功名的,至多不过九十余人。   楚辞在算清楚之后,再看这些脸上充满了期待的考生们,不禁有一些难受。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应是清楚自己没有机会再进一步的,可他们还是来了,抱着心中那微微的期望来了。   这些人有的鬓发已饱经风霜,有的尚稚气未脱。这里面有师徒同场的,有父子同场的,甚至还有祖孙三代一同来参加考试的。楚辞难以想象,当他们得知自己落榜时,会是怎样的心情。   怪不得人们听说某人乃是南江省考上来的时,总会露出佩服之色,实在是他们的竞争压力比之别省要大得多。   “楚大人,在下瞧你脸上的神色,是否有些不忍呢?”与他一同巡查的正是徐逸州,楚辞之前看他时觉得他才二十五六的年纪,谁知后来一问,才知道他居然三十多岁了,他的孩子竟也有楚小远那么大了,实在叫人惊讶极了。   楚辞点点头:“一想到他们怀揣希望而来,却只能裹挟失望而去,我就忍不住为他们难受。若朝廷能多取些人就好了。”   徐逸州也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他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考个举人回去光耀门楣。虽然这个愿望在他身上实现了,但看着他爹每次站在他的举人匾额前那副落寞的样子,徐逸州就恨不得把自己的功名给他爹。   楚辞见他的情绪也变差了,心中有些愧疚:“徐大人莫要介怀,在下也不过是随意感叹几句罢了。反正无论朝廷再多取多少人,总是有人要为此遗憾伤心的。希望他们能早日认清现实,寻一份事业养家糊口,也好过一年又一年在这乡试场上磋磨时间。”   毕竟,范进中举的例子,还是少之又少的。 第373章 鸡汤   有人说, 考试是件很枯燥的事情,几天的时间坐在那样一个狭小的房间里,吃不好睡不好,除了要面对源源不断的考题, 还要为自己的未来忐忑不安。   楚辞本来也是这样觉得的, 但他现在却觉得, 如果世界上有比考试还枯燥的事,那就是监考了。考试至少还能动脑筋做题, 监考官就像拉磨的驴子一样,在各自划分好的区域转来转去, 一点意思也没有。   楚辞在现代时一场考试最多不过两个半小时,而现在呢,一考就是三天。虽说副主考以上可以每天晚上都可以回驿馆休息,可是主考官张松年就住在这贡院之中,上行下效, 他们自然也是要待在这里的。   张大人十分敬业, 一天至少要巡视考场两次,他走便走吧, 每次还都要带着几个副主考一起,楚辞他们也是被迫跟着走了许多路。第一天走下来, 有位副主考的脚都磨起了泡,夜间洗脚时疼得龇牙咧嘴的, 直到涂了药才好些。楚辞没他那么脆弱, 但确实也挺累的, 这南江贡院的面积是大魏朝第一,差不多相当于一个国子监的面积,每天绕国子监两圈, 体力一般的人就只有喘气的份了。   好在张大人自己也有些累了,便把考场分成五大块,每位副主考带两个监考官负责其中一块就可以了。这样一来,就大大减轻了他们的工作量。   楚辞运气不算太好,他负责的这块区域靠近茅房,只要一阵风吹来,就能隐隐约约闻到那股尿骚味和臭味,熏得人脸色苍白,只想时时刻刻捂着鼻子不让这股味道侵袭进脆弱的鼻腔中。   监考官都如此,学子们更加觉得难受。考试也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地利指的就是考场上的考号,考号有很多间,人们最怕分到的。就是雨号和厕号。   今年阳光正好,分到雨号的考生是无后顾之忧了,但是分到厕号的却更加难熬了。有些考生一入场,见到自己位置旁边的茅房,就已经万念俱灰了,根本提不起一点精神考试。   楚辞见此状况也没什么办法,这考号都是随机分配的,分到这种地方的,也只能自认倒霉了。不过楚辞还是吩咐他们一定要勤倒恭桶,倒掉后再用草木灰刷洗一遍,最大限度避免臭上加臭。   时间就在这难以忍受的臭味中匆匆而逝,三天一到,考卷收回,楚辞核对过自己区域的考卷数量之后,便将它们塞进了箱子,贴上封条,命人送去内帘,让他们可以尽快分卷誊抄,以免影响后续的阅卷工作。   第二场,楚辞得以换岗,远离了厕号之后,他的心情也变好了一些。在巡考时也能分心看看考生的试卷了。也不知是特别优秀的考生没坐在这里的还是怎么回事,楚辞一连看了几张,都觉得不太满意。有的文章文笔拙劣不说,就连题目有时候都审不明白,和正确的意思相隔十万八千里远。   说实话,这次的考题在楚辞看来并不算太难,题目出的中规中矩,截取的部分都是四书五经中较为出名的篇章,让人一眼就能看破出处。也许是因为常听人说南江学子多么多么厉害,楚辞心中难免对他们有些期望过高了,现在一看完全不如他期盼的那样,难免要大失所望。   第三场考试,楚辞又换到了别处。这次他在巡考之时终于看见了一些答得很不错的考卷,虽然只有露在外面的寥寥数语,但足以可见这些考生的学问学得有多扎实了。其余两位监考官与楚辞有同样的感受,只可惜他们不好在一处停留太久,只能抱憾离开了。   九天的考试时间转瞬而逝,当最后一场考试的收卷锣敲响的时候,就意味着这次乡试已经落幕。   待考卷全部收上来后,贡院的大门打开了,出去的人满身疲惫,他们的亲人早就守候在一旁,随时准备扶他们一把。   楚辞看着他们,就想起了自己当初的样子。不知不觉,他来到这里已经快要五年了。刚来时他还经常在午夜梦回时回到现代,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已经越来越少回忆过去了。有时候他会想,前世的一切是否都是南柯一梦?其实他本来就是这大魏朝土生土长的少年郎,只不过误入了他人的梦境之中,以这样玄幻的方式过完了一生,梦醒后一切又回归了正常……   “楚大人,张大人有事要说,快过来吧!”   楚辞难得的悲春伤秋被远处的几声呼喊打断了,他听后立刻朝着后面走去。乡试之后,考生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他们的工作,却刚刚才开始。   ……   经过了十几天魔鬼般的阅卷生活,楚辞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原本就不怎么贴身的官服更显空荡,走路时偶尔被风吹动,竟让他看上去有一种弱柳扶风的美感了。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南江省考生人数多的缘故,他们的工作量差不多是其他省的一倍有余。为了按时改完考卷,在规定的时间上报举人名单,他们这些人基本上都是没日没夜地在工作,实在熬不住了,才会去休息一会。然后繁重的工作压在身上,便是休息时也不得安宁,常常是没睡到两三个时辰便惊醒过来,然后又爬起床来到书房开始阅卷。   楚辞原本也不至于这么拼命,但谁叫这五个副主考里头,他是最年轻的那一个。他要不多做一点,那些人就得多受罪。他还年轻,累一会不算什么,那些人就不同了,万一累出个好歹来,可就不妙了。   其他人也感受到了楚辞的良苦用心,心下难免感觉有些复杂。按理说,尊老爱幼一直是中华传统美德,可在官场之上,却没有人会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当大家都习惯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生活后,面对纯粹的善意,反而有些不太适应了。   不过,投桃报李他们还是会的,在只剩收尾工作后,他们就有志一同地让楚辞先回家休息。楚辞还有些不愿意,但当他们命下人搬来铜镜,让楚辞看一看自己后,他就同意了。此时楚辞已经完全了解肾虚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了,镜子中的自己两眼青黑,双颊凹陷,脸色惨白无力,活脱脱一个痨病鬼的形象。   幸好考卷已经改完,也幸好考卷中一些错漏之处已经被找出来了,要不然阅卷只会变得更加艰难。思及此,楚辞深深地为基层工作人员掬了一把泪,他们的工作比起自己的,显然要更加繁琐一些。   回到房间后,张虎连忙迎了上来,将一直温在炉子上的鸡汤端了下来,一脸心疼地送到楚辞面前。   “老爷,您快点喝了吧,这里面放了参片和枸杞,大夫说用来补身体最好了。”   楚辞接过鸡汤喝了一口:“大虎,谢了,要不是你在,估计你家老爷我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的口无遮拦换来了张虎不赞同的眼神,楚辞见他要说话,立刻改口道:“不不不,老爷我长命百岁,定能活的好好的。”   张虎这才点了点头,又催促着楚辞把鸡汤全部喝完才罢休。喝完了鸡汤,楚辞随便擦洗了一下身子,就往床上一倒,睡了个昏天黑地,那样子比他当初乡试时还要累得多。   他这一觉从前一天的中午,一直睡到第二天傍晚才起来。一觉醒来后,楚辞伸了伸懒腰,又展开手臂动了动,惊喜地发现自己的精神已经恢复了大半。除了睡眠充足的原因外,楚辞想,大虎那几天的鸡汤也是功不可没的。   因楚辞已经与大虎说过他要好好休息,所以即使大虎心里担心他睡得太久会不会饿了,也没有去敲门打扰他的睡眠。   此时他正一脸忧心忡忡地坐在楚辞门口,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当他听见楚辞起床的声音后,立刻就奔了过去,一边敲门一边喊“老爷”。   楚辞连忙打开门,一眼望见张虎懵懂的眼里溢满了担心,顿时心中一暖。   “大虎,老爷没事,你别担心。”   张虎咧开嘴巴笑了:“我就知道老爷喝了鸡汤就能好,所以我又熬了一锅,放在灶台上温着,我这就去给老爷你端过来。”   “先不忙,老爷还没洗漱,待会再吃。”楚辞拉住张虎,“你自己有没有用饭?如果没有的话,就赶紧先去吃一点。”   张虎本想说不饿,可是他的肚子已经咕咕叫了起来。张虎皱着眉头摸了摸肚子,最后决定还是听老爷的话先去吃东西了。   楚辞将自己收拾妥当后来到厨房,刚一进门便发现张虎正坐在桌前啃着馒头就咸菜。从那馒头的硬度看,这应该是昨天蒸好的。此时馒头上没有一点热气,而灶台上的那锅鸡汤却小声咕嘟着冒着烟。   “大虎。”楚辞刚一出声,就见张虎急忙将手里的馒头一口塞进嘴里,含糊地应了一声。   楚辞叹了口气,从桌上的茶壶里给他倒了一杯水,张虎感激地接过,一大口喝下去,总算是将馒头咽了下去。   “大虎,这馒头吃了几顿了?”楚辞说完,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不许骗我。”   张虎见楚辞板着脸,心里有些害怕:“四,四顿。”   楚辞无奈,看来从昨天下午他睡着后,张虎就没正经吃过一顿饭了。明明鸡汤都熬好放在那里了,却想不起来自己先喝一碗。面对张虎有些忐忑的表情,楚辞又叹了口气,这样的赤子之心,真叫人忍心责怪?   他一言不发地起身,害得张虎心里咯噔一下,以为老爷被他气死了,已经不想和他说话了,他刚想跟上去,却发现楚辞回来了,他又连忙坐好。   空荡荡的桌面上多了两碗鸡汤,楚辞将一把勺子递给了张虎,张虎刚想摆手,就听楚辞说道:“大虎,你想不想一直跟着老爷?”   张虎用力点了点头,眼中满是渴望:“我想一直照顾老爷!”   “那好,那你从现在开始,一定要记得对自己好起来,你好了,老爷才能好。你的身体要是垮了,就没人能照顾老爷了,那时候老爷就不要你了,明白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老爷的语气明明很凶,张虎却觉得自己心头涨涨的,有些想哭又有些想笑。 第374章 歉意   “座师大人在上, 学生杜俊,乃今科乡试解元郎,感念各位恩师青眼有加取中我等, 特携诸位同年前来拜见……”   南江省本次乡试的解元郎带着新科举人们一同来拜见座师, 他们在门槛外拜了一次, 而后进来又拜了一次。礼数如此周全,其他几个省的副主考都满意地点了点头, 唯有张松年在他们拜时转头看了看楚辞, 眼里满是调侃之意。楚辞目不斜视, 努力表现出一副很正经的样子。   张松年笑了,他转头问道:“尔等为何要拜两次?”当年他就是这么问楚辞的。   为首的杜俊有些茫然, 待反应过来之后立刻说道:“此举乃是为了表达对众位恩师的敬意, 各位大人远道而来, 吾等合该一尽地主之谊, 表达谢意。”   这个规矩是他们先生告诉他们的, 说是第一拜是以平民之身迎接考官, 第二拜则是以举人身份拜谢恩师, 但凡讲究些的人,都应该按这个规矩行礼。   张松年笑道:“原是如此, 本官还以为有什么缘由呢。”说罢,他便又转头看了一眼楚辞。   当初明明是有人触了这小子的霉头,这小子才见招拆招,反让那人下不来台, 丢了个大人。最妙的是他的理由冠冕堂皇, 让人无从反驳。当时他就觉得,这个看起来斯文俊秀的小子,肯定不是什么善茬。只是没想到, 这件事没传出去,这个规矩倒是弄得人尽皆知了。   拜完座师后,便是赏析五经魁文章的时候了,这几篇楚辞都认真看过,发现他们除了在谈论时事时想法有些幼稚之外,其他的都还不错。而且因为他们对张松年的文风没有把握,所以这次大部分人都选择写自己擅长的那种,不用看千篇一律的行文方式,真是太幸运了!   赏析之后,便是落榜考生质询的环节。有些自认学识过人的考生对于自己落榜的事实接受不了,便取了卷子过来询问落榜理由。这里头有些是楚辞判落的,在考生们过来质询之时,他便将每人落榜的理由一一相告,顺便还就考试作答提点了他们几句。   每个过来问的考生,都是心有不甘地来,心甘情愿地走。   待质询的人全部离开之后,楚辞端起一旁的茶水一饮而尽,缓解喉间的干渴。刚才有几篇不是他判落的也过来询问原因,楚辞只好看完他们的试卷再给出建议,这一来二去就耽误了好久。此时其他几位大人早已完事,正坐在一旁小声聊着什么,聊几句还要看一眼楚辞。   “座师,诸位大人久等了。方才看各位大人聊的尽兴,不知大家聊的是什么,可否让我也加入一个?”楚辞直觉他们似乎在说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便也想听一听。   谁知他刚一说完,几位大人就默契地笑了起来,双湖省提学陶旭道:“楚大人,方才张兄正给我们讲那规矩的由来呢,没想到楚大人也是性情中人啊,哈哈。”   其他几个又笑了,楚辞窘了一下,怪不得总看他呢,搁这儿分享他的黑历史呢。   “当时年少气盛,让各位见笑了。”楚辞拱了拱手,“此时也已不早了,若各位不嫌弃的话,待会便由我做东请大家尝一尝这南江的特色美食如何?”   “善,既然你都开口了,我们就却之不恭了。”张松年代替众人答应下来,几个人去驿馆换了常服,然后便坐上马车,来到了楚辞定好的那间酒楼。   因晚上还有鹿鸣宴,所以楚辞只叫了两壶清酒。他们几人因乡试而聚首,在这短短月余时间内相处极为融洽,眼下即将分离,难免生出些依依不舍之情。酒桌上,大家举杯畅饮,互道珍重,相约若有重聚之日,便再次把酒言欢。   不过这话也只能是憧憬了,大家都知道,这一别后,再见之日将遥遥无期……   夜晚的鹿鸣宴,主角是主考官和新科举子们。楚辞说了几句场面话后,便坐在一旁看众人拿出看家本领争奇斗艳。这些人不愧是南江才子,无论诗词歌赋还是琴棋书画,就没有一样他们不会的。   楚辞看着看着,就想到了当初自己参加鹿鸣宴时的情景,那时候他就如这杜俊一般,是这场上的焦点所在。当然,比起成为众人的焦点,楚辞其实更愿意和他的好友一起坐在角落里喝点小酒。   那年他们几个玩得好的人里,只有他、子方还有江淮中了举,文海和晋阳却落了榜。如今又是一年乡试,他在看完所有题目后,虽觉得以他们的实力应该并不难,但还是忍不住替他们二人紧张了一会。题目虽然不是特别偏,但正因如此,想要脱颖而出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乡试场上瞬息万变,一个不慎卷子便有可能被判为落卷。   楚辞叹了口气,也不知文海和晋阳有没有考中?不知他们是否也如他此时这般,正在参加鹿鸣宴。   就像楚辞思念自己的好友一样,他的好友此时也正在想念他。   西江省阳信府,鹿鸣宴上。   新科解元郎方晋阳正众星拱月般地站在人群的最中央,他在写一首诗,每落下一笔,都能引起周围人的赞叹声。   方晋阳有些不自在,他之前身体不好时,少与他人接触,唯一的好友就是张文海了。后来经由文海引荐,他又认识了楚辞——这位救他于泥沼中的知己好友。   要不是有楚辞,他恐怕现在还病歪歪地躺在院子里,眼看着别人一个又一个地走上仕途,而他只能在这逼仄的小院落里,空有满腹才华却施展不开,枯燥而绝望地度过这一眼就能望到头的人生。说不定还会如那毒妇所期盼的一样娶她为妻,一辈子与豺狼共舞却不自知。   想到这里,方晋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幸好有楚辞的帮助,才没让他跌进那不堪的境遇之中去。因为有他,自己才能像现在一样,于众星中熠熠生辉,闪耀着属于他的精彩。   也许是因为年少之时经历了那样的背叛,所以方晋阳不太容易和别人成为朋友。他的冷漠隐藏在他温和有礼的外表下,与他相处的人只能窥见冰山一角。闲暇时,方晋阳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坐着,所以他不太习惯现在这种场合,也不太喜欢成为众人的焦点。   张文海大概看出了方晋阳内心的疲惫,于是便上去解围。他一贯长袖善舞,只几句话便将视线吸引了过去,给方晋阳营造出一个无人打扰的安静环境。   是的,张文海也中了举。他的名次排在四十多,虽不算靠前,但也算是很不错了。张老爷和张夫人一直陪在他身边,今天上午考官唱名唱到了张文海后,两夫妻简直要乐疯了。不枉他们当初花了大价钱给张家弄了一个科举名额。现在张文海已经正式踏入仕途,再不是谁都能轻贱的商户了。改换门庭的愿望,眼见就要在他儿子身上实现了,他们怎能不为之欣喜若狂?   张文海本人却很淡定,虽不排除他是在故作镇定,但他确实没有如众人想象中一样惊喜,因为他觉得自己能够考中,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他有楚兄的专人辅导,还有他为他定制的专项复习计划,这一年来,张文海的努力不下于任何人。他本性自由散漫,在学习中总是不能竭尽全力,很容易为外界事物影响。但为了能够与自己的友人们站在同一高度,他压抑了自己的天性日夜苦读,皇天不负有心人,他总算是考上了!   张文海觉得自己最应该感谢的人就是楚辞,若没有他的悉心指导,别说是举人了,就是秀才,他恐怕也考不上。   如果这个鹿鸣宴上,能多加一个人就好了。张文海与方晋阳对视了一眼,瞬间明了他们想到一块去了。短暂的对视后,两人默契的移开了眼睛,心中下了一个决定,在去京城赶考之前,他们一定要去南闽省看一看楚辞。   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几天之后,楚辞竟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一问才知道,原来楚辞是去南江省做副主考了,此次回南闽省,他并没有走当初的那条水路,反而是乘着马车绕了一段,先到西江省,而后再由五常府去往漳州府。   楚辞回来的目的有二,一是为了看看他二人有没有中举,若中举了就庆祝,没中的话就开解劝慰一番。二来,则是想要回去看看他娘和哥嫂,还有珊珊小侄女。   在他的设想中,最好的结果就是两人都中了。可他没想到,方晋阳竟得了头名,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啊。   给二人送上贺礼,又痛痛快快地畅饮了一夜之后,楚辞又踏上了回家的马车。楚母和楚广等人看见他回去自是无比高兴的,他们将他喜欢的菜摆了一大桌子,然后一个劲地夹进他的碗里。楚珊珊大了些,心里对楚辞这位小叔十分好奇,楚辞逗弄了她一会,她便肯亲近楚辞了,这会儿坐在楚辞身边,眨巴着大大的眼睛打量这位好看的小叔。   楚辞被她萌化了,这世上还有比小闺女更惹人疼爱的东西吗?他将自己买来的小首饰一股脑地堆放在楚珊珊面前,满足地看见楚珊珊欢呼一声,趴进他的怀里叫着小叔真好!   楚辞十分高兴,然而更让他高兴的还在后头,那就是他的嫂子又怀上了。楚辞知道自己这辈子是不会有小孩了,现在他兄嫂愿意多生几个,他心里的歉意也能减少几分。 第375章 缺粮   在西江省短暂逗留之后, 楚辞准备启程回漳州府。他和张虎二人带着许多袁山特产,一路颠簸赶到了五常府的太平县。   太平县身为一个港口城市,虽规模较小, 但因其四通八达, 所以客流量比较多,每日人来车往的很是热闹, 楚辞每次经过这里时,都会驻足感受一下。   但这次他却发现, 这里好像有些不一样了。虽还是人来车往,但总感觉空气中多了一丝焦虑不安的气氛, 大概是那些背着行囊的客人们神色太过匆匆的原因吧?   楚辞没有把这当一回事,直接拦了一辆马车去张虎家。他想着,既然路过了, 那就没有不上门看看的道理,让张虎一解思乡之愁的同时, 也可以让张家人放心, 看看张虎在他这里是不是过得挺好的。   马车在巷子口就停住了,里头太窄进不去。楚辞和张虎正欲拎着东西往里走,还没走两步, 便已经看见张老爹了。   张老爹的脸上本来布满了忧虑, 此刻见到久未归家的儿子,兴奋之情倒将忧虑之色全部冲掉了。   “大虎啊!”张老爹往前赶了两步,哆嗦着嘴唇叫了声, 他试探性地摸了摸张虎的手臂,然后又拍了拍他的背,“可算回来了,叫我担心坏了!看着比以前壮了!”   张虎咧着嘴, 眼中满是欣喜:“爹,我回来了,这是我家老爷买的东西,他说都给你们。”说罢,便将手往前举,示意他看自己手上提着的东西。   “怎劳楚大人您如此破费呢!您肯收留大虎,给他一口饭吃,小老儿就已经感激不尽了,这东西万万收不得!大虎,爹是怎么教你的?”张父脸一肃,他觉得大概是张虎闹腾了,楚辞才买的。以前可从没听过,主子上奴才家还拎着礼物上门的。   张虎被他爹一训,顿时愣住了,片刻后他脸上渐渐浮现出委屈之色,这东西,真的是老爷说要买给他们的!   楚辞忙出来解围:“老丈快别这么说,大虎在我身边给我帮了不少忙,是我该感激您才对。区区薄礼,老丈要是不收的话,那一定是嫌我拿少了。”   张父听他这样说,连忙摇头:“小老儿怎么敢嫌您?大虎是您的仆人,他给您帮忙都是应该的,您不必为了这事还特意买东西给我们,这叫我们怎么好意思收呢?”   楚辞闻言笑道:“收下吧,我从来没有把大虎看做是我的仆人,我们之间也没立契约。老丈放心,若是哪天大虎想回家了,那他就还是良籍。”   张父还没说话,一旁的张虎已经慌了:“老爷我不走,我要跟着你!”   他虽心智不全,但也知道谁对他好,他在老爷身边这些年,他家老爷从没因为什么事教训过他。就算他偶尔贪吃贪玩,老爷也从没有骂过他,反而还经常买些东西回来,明安他们有的,也会给他发一份。   往日他在家时,爹对他也好,可是嫂子弟妹们却不喜欢他,嫌他笨,嫌他吃得多。虽然他不说,但他也是会难过的。   楚辞见他急了,出言安抚道:“放心吧,老爷没叫你走,你想留就留,没人能赶你走。”   张虎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确定他不是在说谎,立刻松了一口气。他心里暗下决定,回去一定要问问阿晓,立契约是什么意思?   张父原想开口说什么,被他这么一打岔,话绕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改口道:“快别站在这说话了,楚大人,进去坐坐吧,家里有人,小老儿出去拿点东西马上就回来了。”   说罢,便让张虎在前引路,他自己则匆匆往外头赶去。   张虎乐颠颠地带着楚辞回到新家,刚一敲门,就听一妇人问道:“爹,您这么快就回来了?”   “大嫂,是我!我带我家老爷回来了!”张虎叫道,待妇人把门打开,他就将手里的东西全都递了过去,然后又去拿楚辞手里的。   那妇人惊愕之下接了满手的东西,瞧清楚后脸上满溢喜悦之情,朝屋里叫道:“当家的,快出来,大虎回来了,还带了位贵客……”   院子里立刻热闹起来,一番兵荒马乱之后,楚辞终于坐下了。他的脑袋里嗡嗡的,说实话,他还从没感受过一群人围在他身边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的情况。   往日他也来过,那时候怎不见他们这般热情呢?难道是他以前不曾买这么多东西的原因?   解救他的是张父,他扛着半袋子米回来的时候,见他家大虎的老爷正手足无措地站在一群妇孺中间,立刻开口把他们赶了进去。   “楚大人您别见怪,乡下人没见过世面,眼皮子浅,这个月粮食比较难买,他们见到这么多吃的,就忘形了。”张父一张老脸有些发红,觉得他们刚才太丢份了。   楚辞先摇头表示不介意,而后又有些好奇:“您说这个月粮食比较难买是怎么回事?”楚辞平日里也难得关注粮食的问题,不太明白为什么太平县会缺粮,他好像没听人说起西江省遭灾的事情。   “您不知道?”张父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似是想到了什么,他突然住了口。   “以为什么?”楚辞更加好奇,他应该知道吗?   张父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说道:“您不是从南闽那边逃回来的吗?听说那边正闹水匪呢,好些村子都遭了灾,有几个打渔的还被他们杀了扔在水里,血水把海都染红了。”   他的表情惊悚得有些夸张,楚辞却像在听天书。   “老丈,我这次出来,是因为去了外省监考乡试,不是逃回来的。而且这水匪之说乃是无稽之谈,去岁闽地水师已经抓住他们了,哪里又来了一群呢?而且就算南闽真的闹水匪,和太平县的粮食又有什么关系呢?”   楚辞认为这是有人以讹传讹,去年抓到的那些水匪,主使是个倭人,这倭人运送上京之后,听说皇上还亲自审问了,待问清之后便去了公文给那倭国。倭国乃是弹丸小国,哪敢与大魏正面对抗,当场就表示是这人自作主张,与倭国没有半点干系。而后还纳了贡,表示要与大魏重修旧好,此事方才作罢。没道理又会来呀。   张父听他这么一说,心里还有几分犹疑,“可是大家都这么说,传的有鼻子有眼的,前几日一位下船的客人,还道自己亲眼目睹水匪劫掠的过程。闽地有水师,可西江省没有,说不定那些水匪什么时候就过来了呢!正因为此事,附近百姓这一个多月都不敢出海打渔了。再加上今年天气炎热,许久未下过雨,虽不至于说是旱灾,但粮食今年的收成一定是大不如前的。县里的几家粮店听说了此事,都开始涨价了,这几天,就算有钱都难买。我这半袋米,还是他们一起去邻县买时给我搭回来的,听说邻县也准备涨价了。”   楚辞神情逐渐严肃起来,若这是一则流言,那传播之人到底安的是什么心?若这不是流言,那么闽地的水匪又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真是那群倭人又卷土重来了?他突然想起了在港口看到的那副情景,难不成……   楚辞脑中闪过思绪万千,但此时他身在西江省,对于南闽省的一切根本就无法知悉。不过目前最重要的,还是看看官府是否注意到了这一消息。粮店老板的所作所为听上去明摆着就是故意哄抬物价,制造紧张气氛,   先不说南闽有没有水匪这件事,说一千道一万,就算那儿有水匪,暂时也和西江省不相干,别人那里都还没乱,这边倒是先乱起来了,简直太不像话了!   楚辞立刻写了一封信,信上将他听到的情况告知了知县大人。信末他署上了自己的名字,还盖了提学印上去。   张虎将信递到了太平县的衙役手里,那衙役之前还有几分爱答不理的,当他听张虎说这是他家老爷送的时,便随口问了一句他家老爷是谁?   张虎挺起胸膛,大声道:“我家老爷是提学大人。”他不太了解楚辞的管辖范围到底有多大,他只知道他家老爷是个很厉害的官。   这衙役一听,果然诚惶诚恐地接过信函,拿了便往里冲。   县令大人此时正在批阅公文,听衙役说有提学大人的信函,也是马上就接过去了。等他看完这封信,才发现此提学非彼提学。   他是提学大人没错,但他却是隔壁省的提学。虽说官大一级压死人,但他们又不属于同一个省,就算以后上面怪罪下来,他也可以以此为借口推说过去。   正当县令大人准备将这信随意一丢时,忽然一旁的师爷地犹犹豫豫地开口了。   “大人刚刚看的信,可是那楚辞写来的?”   “是啊,你说他身为一府提学,自己那些事都忙不过来,竟还有空管到我们这里来了。”县令笑笑,脸上满是不以为意。   师爷却不同,他对县令大人说道:“陈大人,您可知道在您上面一任,那位老爷是怎么下去的吗?”   这位县令有些莫名,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但还是说道:“听说是办案不利,知州大人巡查到此时刚好发现了,便革了他的职。此事与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大人有所不知,当年那个案子,这是这位楚辞进京赶考时途经太平县发现的,知州大人似乎与他认识……”师爷点到即止,未尽之语留给县令大人无限猜想。 第376章 挖墙脚   天刚蒙蒙亮, 张家院子里的大公鸡却已经叫了好几遍了。张父从床上爬起来,披上外衣就出了门。   门口已经站了个老头了,看他那姿势似是正要敲门, 这是对门老李头, 他是来邀张父一起去街上打听今日的粮价的。   自从南闽有水匪杀人的消息传过来,他们这里的粮价就一天比一天贵,而且去晚了有可能还买不到。粮食是一家之本,没有吃的干什么都白搭。他们这些老的已经没两年好活的人, 若是一直这样下去, 就先把他们的口粮断了吧。趁着现在还有力气, 他们得去瞧瞧,说不定还能买到点米回来呢。   几个老头沉默地向前走着,谁也没有开腔,待他们走到盛丰米行门前时, 却发现米行门口聚了好多人,吵吵嚷嚷的也不知道是在干什么。   他们站在远处踮脚去看, 发现有几个衙差打扮的人正抓着米行的吴掌柜说着什么,吴掌柜一脸惊怒的表情望着他们, 也在争论着什么。   张父赶紧上前,可那里已经挤了很多人了, 一时挤不进去。   “里头怎么了?”他问站在前面那个伸着脖子朝里看得津津有味的汉子。   那汉子听见声音回过头,带着些许幸灾乐祸的表情说道:“嘿, 你还不知道啊, 刚刚官府来抓人, 说是米行的吴掌柜散播谣言,哄抬米价,居心叵测, 要捆了他去公堂呢!”   张父一惊,想起了昨日楚辞说的话,又想起他让大虎去送信的事,难不成这事和他有关?   在他思考时,前头的衙差们已经带着人往县衙去了,老百姓们爱看热闹,一窝蜂似的跟着去了。张父和老李头几个,也忙不迭地跟在后面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了县衙门口,他们发现,不止盛丰米行的吴掌柜,还有兴旺粮铺的李掌柜,五谷粮店的江掌柜,县城里卖粮食的这几家人,都被抓了过来。   开堂之后,县太爷黑着个脸,将这几个人骂了个狗血淋头,说他们散播谣言,不知居心何在?又骂他们哄抬物价,是黑心奸商。总而言之,便是将昨日的怒气倾泄在他们的头上。   待县令大人痛痛快快发过脾气之后,就把惊堂木一拍,宣布了判决。县令大人责令他们将这段时间收受的罪银交出来,由官府采买粮食,然后低价卖予本地百姓。除此之外,他们每人还要打十大板以儆效尤。   百姓看得自然是兴高采烈的,这一个多月他们饱受饥饿之苦。要知道,太平县是靠海的港口城市,县内良田并不多,大部分还都掌握在官绅地主的手上。所以当地老百姓一般都是靠出海打渔换钱,再用换得的钱去购买粮食,因此地交通便利,所以百姓不愁粮食运不进来,再加上此地气候潮湿,所以百姓们平日里买粮都是几斤几斤的买,生怕买多了放在家里会潮掉。现在一下子失了供给,所以百姓们都慌了。   他们道听途说了一点消息,就放出风声,百姓们人人自危,打渔的也不敢出海了。平日里靠食鱼虾度日的百姓,也是深受其害。   现在官府出面将他们一网打尽,又承诺会购买低价粮来卖给他们,百姓们听完能不高兴吗?   然而这些奸商就没那么高兴了。他们在做这件事之前,早就给县令大人上供了。只是没想到县令大人会突然翻脸不认人,一大早便派了衙差在门口守着,就等着将他们抓上公堂。   县令大人其实也憋着火气,他在来这里之前,是一个富裕地方的县丞,多年官途走下来,已经熟谙官场之道,深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能将日子过得红火,于是便默许了他们的行为。他想,海里鱼虾众多,田地旁也有野菜,只要百姓们勤快点别饿死了,饿瘦一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谁知道他们竟然会将事情闹得这么大?谁又能想到那楚辞和知州许大人有旧,偏偏他又是个爱管闲事的性格呢?那信上说了,这太平县商人欺上瞒下,犯下大错,官府被蒙蔽其中,必是因为县令大人忙于公事,无暇顾及这些小事。他观这太平县县丞之外有空缺,不若禀明上峰,早日派下县丞,也好多个人手帮县令大人分忧解难。   他初看时是报以嗤之以鼻的态度的,但师爷分析之后,他才知道这个楚辞是真有这样的能力。他这封信分明就是威胁他!偏偏他还不能不受威胁,因为许大人虽是阳信府知州,但他深得巡抚大人信任,平日里总是派他代为出巡。听说这位许大人是个刚正不阿的性子,即使官员穿戴不整,也会被他以有失官体的罪名喷个体无完肤。   现在,太平县县令只希望楚辞能看在他已经弥补错误的份上,不要将这件事捅上去。   楚辞会如他所愿吗?答案当然是不会。   他派张虎去送信时,给的是两封。一封送给太平县县令,让他及时辟谣,早日还百姓一个清净。另一封则是写给许先生的,实名举报太平县县令官商勾结以致百姓惶惶度日,希望官府能够彻查。   当官的,哪个能受的住彻查呢?身在这个位置上,除非真的没有一点私心,不然的话都是一查一个准的。   此时,恐怕信已离开五常府,正在去阳信府的路上了。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楚辞,此时正坐在船上前往漳州府。   昨日他在太平县滞留了一会后,就听说了那件事。他自是不太相信的,可当他在港口等船时,发现不断有闽地口音的人背着包裹匆匆下船离开,而这些人里男女老少都有时,他不得不承认,也许南闽省确实发生了什么事。   会是水匪吗?楚辞心里有些怀疑——他已经把水匪和倭寇挂上了等号——如果是水匪的话,那么是什么样的原因,才会让倭寇们明知大魏已有提防的前提下,还要来不断进犯大魏水境呢?   楚辞这几日时常坐在船头思考,这艘船是中型客船,按照以往的标准,至少应该可以容纳四五十人同乘。但是现在,这艘船上才十几个客人。   楚辞也问过船老大这件事,当时船老大的说法和张虎他爹说的差不多,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当楚辞问他是否亲眼所见时,船老大却摇头了。   楚辞又问他此事发生在何时何地,是何日发生的,船老大也是支支吾吾的,根本就说不出个所以然。楚辞基本上可以确定船老大只是道听途说的。可是他描绘的水匪,形象和倭人十分相似,就连一些独有的特征,都描述的一模一样。   因此楚辞又陷入了怀疑中。思来想去之后,他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也许确实有人看见了水匪,只不过他有些夸大其词,才使得这些话在百姓们口口相传时变了味。楚辞听说的最夸张的一个说法就是,其实南闽省已经落入水匪之手了,他们在城中肆意烧杀抢掠,很快就要打到西江省来了。   楚辞当时听了,简直哭笑不得。南闽有几万水军驻扎,怎么可能在他离开月余的时间内沦陷并且没有一点消息走漏?   怀着疑惑的心情,楚辞终于到达了南闽与西江省交界之处,他让张虎结清账目后,就带着行李去了南闽水师营地。   因他有水师提督的亲笔信,所以楚辞成功地进去了营地临时驻扎点,等待他们发船。在等待时,楚辞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些军人的表情。他发现大部分人的状态确实不如以往放松了。他们大多肃着脸,警觉地站在船的四周。一旦有船靠岸,他们便会用眼神盯着这些船上下来的人不放。楚辞几次发现了他们还下船去搜了几个人的包袱。   这种种情形都显示着不寻常,楚辞心情变得沉重了不少。   船很快就开了,楚辞被安排在巡航船的一个客舱里。他们对待楚辞还算客气,但神色之间难免会有些轻视。楚辞安慰自己,大魏朝的文武官之间一贯都有一条鄙视链,他们绝对不是看不起自己的身材样貌,只是单纯的不喜欢文官罢了。   可是他们对待张虎的截然不同的态度,却让楚辞难以再欺骗自己。这些人面对身体强壮,力大无穷的张虎时态度特别亲切,当他们得知张虎还和京城军营里的人学过拳法之后,更是兴高采烈地拉着张虎去切磋武艺。   张虎爱好和平,本不想和他们打来打去的。可是他们态度实在热情,让面软的张虎根本无法拒绝,只能勉强同意和他们切磋几场。   刚开始时张虎还不太熟悉,面对这些把打架当成家常便饭的人,他在对打时还有些手足无措,吃了好些闷亏。楚辞看着有点心急,生怕张虎会受伤。   可是几场过后,张虎渐渐来了手感,他的力气本来就大,熟悉套路之后基本上就再没输过了。   男人的友谊就是如此简单,几场架过后,他们便和张虎称兄道弟了。甚至还有人为张虎打抱不平,认为他这样的英雄竟然在一个孱弱文官的手下当书童,这分明就是屈才!他们妄图说服张虎琵琶别抱,投入到南闽水师的怀抱中,届时他们一定会好好对待张虎的。到时候如果有了任务,他们还会带着张虎一起去完成,到时候分得了军功和财产,如何不比当一个书童来得更快活呢?   楚辞很是无语,这些人当着他的面挖墙脚,难道就不会感到羞愧吗? 第377章 可能   张虎和他们关系打好了也有一个好处, 那就是打听消息变得更方便了。   楚辞先是旁敲侧击问了一些其他东西,当他觉得时机成熟之时,他便开始打听关于水匪的事情。   被问到的人神情立刻变得十分警惕:“你问这个干什么?”   楚辞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我们从西江省过来时, 听太平县的人说起过,听说是从南闽那边传过来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谣言?”   这人皱起眉头:“西江省也知道了?”   楚辞一听, 立刻追问道:“你的意思是,水匪传言是确有其事了?”   这人神情有些狼狈,他没想到只是随口一问, 立刻就被这人察觉到话中隐情了。他有些犹豫, 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将这事情告诉他。   楚辞看清了他脸上的挣扎, 于是凑近一步悄声道:“水匪一事如今已经传开了,非是官府想要隐瞒便能瞒得住的。与其任流言蜚语满天乱飞, 还不如干脆把真相告诉大家,也免得百姓惶恐之下失去主张。据我所知, 现在已有一些南闽百姓离开此地了,你们终日在这片海域巡逻,难道还没察觉到百姓的异动吗?”   这人一愣,他发现楚辞说的话好像很对,最近他们巡海时也观察到最近离开南闽省的船只很多。但是他们只以为这些百姓是去西江省做生意的, 未曾想到他们竟然是去逃难的!   他脸上的松动让楚辞看到了希望,于是他再接再厉, 继续劝道:“对于你们水师的人来说,这些水匪可能不足为惧,甚至你们还可以靠剿灭水匪获得军功。可是对于这些百姓来说,水匪之于他们无异于山里的大虫,他们怎么可能不害怕呢?更何况现在事情扑朔迷离, 众说纷纭,百姓们听到的东西可能比现实要可怕得多。在这种情况下,你们还不愿意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大家吗?”   这人的坚持越发松动,没一会,他就在楚辞鄙视愤慨的眼神中投降了。   “其实这些水匪就是倭人,但他们并没有杀我大魏百姓,他们杀的是异邦来做生意的客商。”   “什么?”楚辞大惊,看来百姓传言中看见水匪杀人抛尸竟然是真的!   “那日我们巡查海域边境时,远远便看见一艘商船朝这边驶来。这艘船后面还跟着一艘尖头船,航行速度十分快,没一会儿就拦在了那艘商船的前头,开始朝船上放箭。后来更是以铁钩勾住船身向上攀爬,再用一种薄而长的刀将他们杀死。”   这人脸上的神情变得沉重了:“我们本打算上前营救,可……可是统领说,那些人打斗的范围在我国海域之外,按照规定,我们不能插手别国斗争。”   楚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你的意思是,你们就眼睁睁地看着那艘商船上的人被那群倭人杀死?”   “我们也不想的!”这个人直觉地为自己辩解,可楚辞说的话却不容反驳,他们那天,确实是眼睁睁地看着那艘商船在他们面前被洗劫一空。纵使他们后来忍受不了前去营救,也救不回那些已经被杀死的商人了。   不仅如此,当日无论开船的还是他们这群同意前去营救的,都被统领大人以违抗军令的理由打了十板子,之后便将他们发配到这里来当个压船小兵,不许再去外海巡逻了。   楚辞听完了全程,心里对于那些冷眼旁观之人十分不齿。若大魏海域之外真的两国交战,那么他们做壁上观是无可厚非的,因为两方是势均力敌的,开战也是两国共同的决定,不容他人置喙。   但是事实是什么呢?事实是那些不远万里来到大魏做生意的人在大魏水师的面前,被那些倭人以残忍的手段杀害了。   若幸存下来的人回去宣传一下大魏水师的所作所为,恐怕今后那个国家的人再也不会到大魏来通商了。   恐怕那些倭人的目的就在于此,他们故意将这些商人杀死,然后伪造成是水匪杀人的假象,让大家以为大魏境内处处危机环伺,更有甚至恐怕还会怀疑这些水匪是受大魏朝廷指使的,以此来挑拨大魏与别国之间的关系。   想到这里,楚辞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真希望是自己想多了。他无意责怪这些士兵,毕竟他们也是受制于人。军营里第一条需要遵守的规矩便是服从,军令如山这四个大字可不是开玩笑的。而且,这些人算是有点血性的了,不然也不会落到今天的下场。   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楚辞问他:“当初你们目睹倭人杀人之时,周围可有渔船在旁目睹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这人回忆了一下,然后笃定地摇了摇头:“那天之事发生在外海域,距离岸边十分遥远,打渔的船是不可能到这边来的。我们那时为了防止倭人有埋伏,还特意在四周巡视了一圈,根本就没有看见任何一艘渔船在附近。”   楚辞低头思索了一会,突然问道:“那你们有没有想过,外界传的沸沸扬扬的谣言到底是怎么传出来的?既然无人看见,那为何这些人还传的有鼻子有眼的,就好似亲眼目睹了一样?”   这人被他这么一问也反应过来了,事实上,不是楚辞说起这件事,他们根本就不清楚外头是怎么传这件事的。   楚辞又问:“是否在这之后,还发生过此类事情,又恰好被在打渔的老百姓们看见了?”   这人听罢,半点思索也无直接摇了摇头:“不可能,自从那件事之后我们加强了海巡,虽然我等现在并不在巡逻队中,可营中却有好些兄弟,他们都说,自那日起,就再也没见过那艘尖头船了。更不曾再发现有商船被袭击的痕迹遗留在哪处。”   “那就是说,不可能有除了水师之外的人知道那件事情的经过,可外面的流言却传的如此生动,是否说明,传出这种流言的,正是那日在船上目睹了全程的某个人呢?可是,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这有些说不过去呀。”楚辞低头沉思,自言自语道。他还不知自己的想法已经被他人听见了。   听见的这个人就是他面前的士兵,他听见楚辞的话之后,当时就做出了一副被冤枉的表情。   “我们水师的兄弟们虽然称不上什么英雄好汉,可也不是这么阴险的人。这件事说出来明明对我们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他们怎么可能对别人说出这件事!”   “你先莫要激动,听我把话说完。”楚辞道,“我刚才所说也只是一个推测,这推测只是把所有的可能性一一列举出来,并非真的怀疑水师的人。”   “那你说说,还有什么可能?”这人的语气依旧有些不快,他觉得楚辞分明就是在顾左右而言他。   “当时在海上的一共有三群人。一群是水师营的人,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泄露了消息。另外的两种可能分别是,船上幸存的商人和实施抢掠的水匪们。”楚辞把自己的推测一一列举了出来,可他的说法并未说服眼前这人,反而让对方嗤之以鼻。   “你这分明就是胡乱猜测,当时在的人都被你猜了个遍,这算是什么可能性?”   楚辞叹了口气:“还请小哥继续听我说完。如果是第二种可能的话,那就说明这些商人对大魏水师的不作为怀恨在心,所以故意散播这些言论来制造混乱给水师添麻烦。可听你刚刚说的,这些人来经商靠的是船上一个精通两国语言的人,而这个人已经被杀死了。那么这个可能性就可以暂时排除了,因为他们不可能在短短几天之内,就学会大魏语言并且达到能够散播谣言的水平。”   这人原本不屑,可现在听他分析的头头是道,脸上的不屑也变成了感兴趣。   “那么最后一种呢?”   “最后一种可能若是真的,那咱们大魏一定要小心了。”楚辞神色凝重,“如果这谣言是倭人那边传播开的,就说明去年剿匪时,他们布下的钉子并未被我们拔除干净。还有一群人打着大魏百姓的招牌,暗地里其实是在为倭人办事。这群人居心叵测,其心可诛,他们的目的一定不是简单的制造恐慌,一定还留有后手。单看距离那事已经过了半月之久了,可流言不仅没有消除,甚至还甚嚣尘上便可以窥见一斑。”   这人惊讶于楚辞竟然对去年剿匪的事情了若指掌,他仔细盯着楚辞看了许久,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叫道:“你就是那个帮助水师衙门查找线索的神秘人吧?怪不得你手上有提督大人的亲笔信!”   楚辞先是愕然,待明白后不仅失笑:“我可称不上什么神秘人,只不过那天恰逢其会听到了一点东西。”   “果真是你。”那人叹了一口气,“既然是你说的,那么此事应该和你说的差不了太多。没想到那群倭人竟然死性不改,又打起了大魏的主意。我一定要禀明上峰,早做提防。”   楚辞对于自己的影响力这么大感到有些受宠若惊,但这样的好处也很明显,这人显然已经开始信任他,并且对他说的话深信不疑。   “禀明上峰一事事不宜迟,但我建议兄台最好不要先给你们那位统领去信,若能直接给提督大人去信那就再好不过了。”   “为何?”军营的制度和官衙相差不大,越级上书也是大忌。   “我总觉得,你们那位统领有些不简单……”楚辞言尽于此,听不听的,还是要看他自己了。 第378章 做生意   在水师提督接到信件之时, 楚辞已经回到了漳州府。   漳州府的码头上也尽是行色匆匆的人,他们背着包袱翘首以望,希望客船能够赶紧开来。楚辞叹了口气, 看来流言并不只是存在于靠近西江省的那几个州府。   这次他到达的时间是早上,也就没想着要考验那些人,直接就从大门进去了。门房见到楚辞时, 先是惊喜地叫了一句,然后紧走几步上前想要接过楚辞和张虎手上提着的东西。   这些东西是西江府的特产, 本就是要分给他们的, 既然门房来接了,楚辞就干脆吩咐他们说:“这里头是我家乡的一些吃食,提学司人人都有份, 你拿去外事房给周大人, 让他分发下去。顺便告诉他一声,让他做好后到提学厅来一下。也通知一下其他几房的管事,让他们带上需要我处理的公务过来找我。”   “哎!哎!”门房连连点头, 一脸激动的样子,好像楚辞不是在吩咐他做事情, 而是赏赐了他什么东西一样。   不一会儿,那几房的大人就都到了。他们一见到楚辞, 就先拱手向他道喜。   “楚大人,恭喜恭喜呀!”   楚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敢问各位,喜从何来?”   王明一脸讶异:“原来大人竟还不知道吗?我们还以为大人一路走来, 总该有人会说起的。”   这下楚辞更加好奇了, 他一路走来唯一听说的事情就是水匪又来了,难不成这还算什么好消息?   王明等人见他真的不知道,当下便替他解惑。原来是本次乡试的成绩前段时间出来了, 省提学司通报了各府各县的名单之后,他们发现,漳州府的考中人数在整个南闽省竟然名列前茅,而且虽然乡试的解元不在他们府,但是五经魁中却有两人都是漳州府考生。   相对比前两年乡试时排在倒数的成绩,这次他们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按照以往的惯例,省提学司不日便会派人下来嘉奖,是以他们一见到楚辞,就先来和他道喜。   “原来如此,诸位怎么能够只向我道喜呢?应该是同喜才对。如果没有诸位和府中夫子们的一同努力,只本官一人,也无法取得这样好的成绩。待省里来了人,本官定会如实告知他们大家为府中学子做出的贡献。”楚辞笑着向他们拱手,一番话说出来,让这几个管事心里都很熨帖,能遇到一个不贪功的上司,任谁都会多几分干劲。   同样是做事情,为别人做和为自己做是有很大的区别的。为别人做时,他们就算有十分力,也只会使五分出来,为自己做时,他们有十分力,便会使出十分,甚至十一、二分来。   众人客套了一会,楚辞又问:“新科举子们可回到漳州府了?知府大人设过宴了吗?提学司可有设宴请他们?”   周青站出来摇了摇头:“大人,您没有回来,我们不好自作主张。知府大人那边倒是已经设过宴了。”   一说到此事,那几个管事的脸上就浮现出些许鄙夷加愤愤不平的神色。本次学子们能取得这样好的成绩,分明就是提学司的功劳。他们知府衙门做过一点事吗?哪怕是一点银两资助也好!   可偏偏没干活的人享尽了荣耀,在迎新科举子回府的时候,他拿了个大喇叭在那里叽叽歪歪地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话,恐怕现在大部分百姓都认为,举子们学业有成都是因为知府大人治下有方了。   他们怒气冲冲地告着状,楚辞却笑着安抚他们:“是非公道自在人心,非是他人随便说几句话便可扭曲的。而且虽然提学司并不直接受知府衙门管束,但他到底是本地父母官,我们又何必在这点小事上和他过不去呢?再说了,他既然如此重视教育,对我们也是有好处的。下次再有什么事,我们也可以去知府衙门化化缘,想来知府大人应是不会拒绝的吧?”   楚辞眯着眼睛笑得像只狐狸,吃点亏怕什么呢?他分分钟便能想到办法找补回来。   这些管事听明白他的意思后,心里总算舒服了些,现在他们已经开始摩拳擦掌,期待着楚辞早日颁下新的政令了,到时候他们定要上知府衙门去说道说道。   心气顺了之后,他们便依次向楚辞汇报这一个多月来他不在时发生的事情。对于做得好的,楚辞予以表扬,对于有些问题的,他倒没有批评,只是委婉地给出了更好的解决办法。在他看来,这些人在他出门时兢兢业业地做完了属于他的工作,如果他不但不鼓励,反而还批评他们,那下回他再出门时,就别想他们能够努力工作了。   对于下属,楚辞要的是他们的工作态度,能力弱点倒没有什么关系,他自信自己能够补上。   忙完了公务,楚辞才有时间回到后衙。张虎比他更早回去,现在正坐在书房里给几个小的讲一路上发生的趣事。几个小的听得津津有味,看得出来,他们对外面的世界还是很向往的。   楚辞想,等他们再大一点时,可以安排他们去游学,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到外面开拓了眼界之后,就会发现自己的心态也会发生变化。   楚辞当初高中毕业时就一个人踏遍了祖国的大好河山,大学毕业后更是把足迹遍布了世界各地。他希望这群孩子们也能像他一样到处走走看看。   楚辞见他们听得入神,就没去打扰。他径直走到了徐管家的门前,手指弯曲向前伸去,正欲敲门时,却发现门已经被人拉开了。   楚辞惊讶于徐管家开门的速度,他的手都还保持着敲门的姿势,刚刚差点就敲在了徐管家的脑门上。   “徐叔,你是想要出门吗?”楚辞尴尬地收回手,还往身后藏了藏。   徐管家摇摇头,呵呵一笑:“你走近时我就听见脚步声了,料到你会过来找我,这才提前开了门。楚大人,你里面坐。”他侧身相让时,楚辞一眼就看见了桌上的账本和拨乱了的算盘。   他有些歉意,觉得自己似乎打扰到徐管家清账了。徐管家看出了他的想法,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介意。   楚辞坐下后,先是向徐管家表达了谢意,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几个小的全靠徐管家照顾了。徐管家佯装不快,照顾这些孩子他乐意至极,哪用得着什么感谢啊。   楚辞又询问了几个小的这段时间的表现,然后才将自己的来意道出。   “徐叔,您经商多年,可与异邦人做过生意?”   “做过的,我年轻时带着商队去了很多地方,与大魏相邻的国家我基本都去过了。阿辞,你这样问,是不是想知道些什么?”   和聪明人说话不需要藏着掖着,楚辞直接把自己在船上的所见所闻告诉了徐管家。   徐管家的表情并不意外,想来应是早就听说过了。可他接下说的话却让楚辞发现,他对徐管家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徐管家说道,倭国人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其实是有原因的。   原来,倭国今年遭遇了严重的旱灾。   这也不是没有预兆的,南闽省今年的天气异常炎热,最近两三个月只下了几场打不湿地面的小雨。倭国那边就更惨了,已近六七个月都没下过一滴雨了。要知道,这庄稼想要长得好,条件有几个,其中一个就是要有雨水灌溉。现在光晒太阳不浇水,田里别说庄稼了,就连杂草都没剩几根了。   倭国虽四面环海,可海水咸涩,根本就不能用来灌溉,眼看着田里的庄稼一天天枯死,倭国天皇的头发都要愁白了。因倭国国土面积不大,而这次的旱灾范围太大,几乎把全国都包含在内了,所以粮食根本就无法调动,只能花钱向别国购入然后再卖给百姓们。   往年倭国会和大魏通商,但是因为去年倭国派往大魏的细作被发现了,所以天和帝下令不许倭国以任何名义进入大魏境内,除非是过来纳贡或征得大魏同意。否则一经查实,将以奸细罪论处,就地正法,不问缘由。失了大魏的粮食,倭国只能派船去棒国采买,可是棒国也只是个弹丸小国,即使倭国再三威胁,购回的粮食也是寥寥无几。   在实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倭国的一群人选择高价从大魏走私粮食。大魏商人在面对这些人时,那叫一个手黑心狠,直接把粮价提高了数倍。   倭国人当然不乐意了,可是现在情况紧急,他们多耽误一会,就会有更多的人被饿死,只能咬着牙接受了这贵了几倍的粮食。   可是这些粮食投入一整个国家无异于杯水车薪,他们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花大价钱和大魏商人做生意。   可是这样长久下去也不是个事,今年遭遇了旱灾,民众几乎一无所获,别说税收收不上来,就连温饱都成问题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倭国国内因为抢粮爆发了几次动乱,次次都搞得血流成河,那些饿红了眼的浪人,根本就不怕官府。   天皇急召大臣们想办法,许久之后,有个人献上计策,就是去劫掠别国商船。能劫到粮食最好,劫不到时,便用船上的货物和大魏商人交易。   以往他们都在远离大魏的海域作案,可是最近那些商人也变得更加谨慎了,竟故意绕道想要进入大魏海域。他们围堵了那艘船后,才发现大魏水师的船队就在不远处。   他们有些害怕,没想到水师的船竟然一动不动。当他们就快抢完时,第一艘船突然动了起来,倭人折损了几个兄弟后,仓惶逃离现场。   因暗恨水师的人坏了他们的事,倭人在离开后,便悄悄联系了还没被识破的暗子,故意散播谣言,意图扰乱民心。   楚辞惊讶于徐管家竟然知道这么多,正疑惑时突然看见他意味深长的笑,楚辞顿时就明白了。和倭人做生意,恐怕就是徐管家的人了。 第379章 担保   且不说徐管家到底赚了倭人多少银两, 单就说几日之后,南闽省突然进行了一场大清洗,官府派人将这些传谣的全都抓了起来。这还要从水师提督接到信后说起。   水师提督看完信后, 立刻就将这事反应给了元帅祝威,祝威看完他的信函后,脸立刻黑的能滴下墨来。接二连三的奸细事件简直让人烦不胜烦,他们明知道还有奸细潜伏在南闽省, 却因为找不到目标而让他们得以逍遥法外, 这实在是让人难以忍受!   更加令人着恼的是, 这些奸细把流言传出了南闽省, 若是让别地驻军听说了这个消息, 那岂不是给他们闽地水师抹黑吗?想到他们有可能躲在暗处嘲笑南闽水师, 祝威就恨得牙痒痒的, 恨不得直接开船到倭国, 将他们大卸八块。   为了不让这些奸细继续作祟, 祝威连夜赶到巡抚衙门, 和当地巡抚大人制定了一个计划,那就是借着审查户籍的名义,挨家挨户去查找流言的根源在哪里,然后将那些身份可疑的人全都揪出来。   你别说, 这个办法还真的挺有用的。不到十天的功夫,他们就找出了二十几个传谣的人。这些人在这段时间内频繁出入茶楼酒肆,每回与别人聊天的内容基本上都是水匪如何杀人, 如何残暴,他们说的有模有样的,其他人听了无不胆战心惊,甚至觉得也许过一会水匪就要上岸来了。   除了广传谣言之外, 有些人的身份也很可疑。官府查户籍时,有些人是说户籍文书丢失了,有的则与文书上登记的不太相符。这些人都被关进了大牢里,等官府调查清楚,确定他们是清白的,才会将他们放走。这里面确实也有清白的,不过,就算最后官府能放他走,他们也免不了皮肉受苦,谁叫他们没事就喜欢胡说八道,在不知不觉之中,就做了倭人传谣的推手。   因是巡抚下令,所以此次漳州府衙门也接到了这个命令,知府和水师驻地的马统领各派了许多人手,开始审查老百姓的户籍文书,顺便调查流言源头。   这天下午,水师的人突然上门来。楚辞不知缘由,但也热情接待了。得知他们是为了调查而来,楚辞自然不能反对,毕竟又不是只查他们府。楚辞乃是官身,自然不在审查的范围内,有他作保,他院中的那几也无需被调查。   水师的人分散开来去各个院子调查,很快,又回到了正厅中,都说没有问题。不等楚辞歇口气,就见最后一队人马押着提学司里一个负责在前院洒扫的下人过来了。   “楚大人,这个人叫什么?据我们的人说,方才他们只看了他一眼,他便神色惊慌地往外冲,刚刚被他们抓到时,问他的话他也一句都不回答,依本官看,此人的嫌疑很大呀!”提学司衙门是马统领亲自带人来查的,面对一府学政,他还是很客气的。   楚辞仔细看了几眼这个人,只觉得面熟,但他到底叫什么,却也不太清楚。楚辞命人将负责人事的典籍官叫过来辨认,那位老大人眯着眼睛看了看他,迟疑地说:“这是刘三吧?我记得他是一年前招进来的,一直负责打扫前衙的几处院落。”   “您那里还有他的契书吗?水师的马统领想看看他的底细。”   “有,自楚大人您上任初要求我们做事一定要留底后,所有外招之人的契书便都好好地保存在那里。您要的话,老朽现在就让人把它找出来。”   “有劳了。”   在等待胡典籍取契书的过程中,楚辞开始仔细观察这个刘三。这人身量不是很高,体型也是偏瘦弱的那种。此刻他被押跪在此处,脸上满是惶惶不安的情绪,在这凉爽的秋天里,他还一脑门都是汗,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很不对劲。   这时,胡典籍也把这人的契书拿了过来。契书上写着,他就是本地人,家住城南鲤鱼巷中,家中还有个瞎眼的娘。   光看契书,他好像并没有什么问题,家世也是清清白白的,只是他行迹到底可疑。楚辞半蹲下身问他:“刘三,你为何见到官差就跑?你把实话告诉我,我还能替你说说情,要不然的话,我就只能让你被水师的人抓走了。”   刘三嘴皮子哆嗦着,用乞求的眼神看着楚辞,似是想说什么,又有些顾忌,不知他想到了什么,眼神突然坚定起来,嘴巴也抿得更紧了。   “你应当知道水师的人是为什么而来吧?你见官就跑,定是因为心虚,你说实话,外面流传的轰轰烈烈的谣言,有没有你的参与?”   刘三把头低下了,眼中有些愧疚的情绪。但他还是没有说话。   楚辞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是不开口,便失望地摇了摇头。他对水师的人说道:“带走吧,顺便再去鲤鱼巷问问情况。”   衙门里出了一个疑似奸细的人,楚辞心里还挺有挫败感的。他们这些搞教育的,一天到晚对别人晓以大义,没想到竟然连自己衙门里的人都教育不好,说起来也是好笑。   刘三原本拒不开口,这会儿听见他们要去鲤鱼巷,顿时就慌了:“你们别去找我娘!”   “这会儿愿意开口了?”楚辞看着他一脸紧张的模样不似作伪,“没想到你还是个孝子。只不过,你当初决心做这样的事情,就不怕给你娘脸上抹黑吗?”   刘三胸口极速起伏,双目含泪,但始终没透露什么,只是说:“……别告诉我娘!”   “不告诉她,她便不会知道了吗?我敢肯定,你前脚被水师的人带走,后脚就会有人上你家去告诉你娘了。如果你不想她老人家老无所依的话,最好就把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说不定还能戴罪立功。”楚辞对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希望他能够把真相说出来。   刘三的胆子本就不算大,不然也不至于心虚的见官就跑,这会听楚辞这么一说,心态立刻就崩了,哭叫着说自己不是故意的。   说着,他便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原来,他娘月前生了一场重病,大夫看了之后给她开了些好药吊着一条命。刘三在提学司衙门做事,福利比别处好一些,可月俸终究无法支撑如此昂贵的医药费,走投无路之下,他决定去当采珠人。   元稹在采珠人一诗中曾说起过这份工作需要“万人判死得一珠”,可见这一职业的危险性。这份工作需要水性很好的人潜入海底下采集珍珠,在没有防护措施的古代,这就是九死一生的行当。与之相应的,是采珠人的高收入。但是,除非是迫不得已的情况,一般家庭是不会允许自己的亲人去做采珠人的。   刘三到了海边,看着深不见底的海水,终究还是因为畏惧没能下海。生活的压力击垮了刘三,他跪在海边大声哭嚎为何上天如此不公,就在这时,有一个人向他走来……   “他承诺过,只要我肯帮他传话,他就会给银子替我娘看病。我想着,只是传几句话……没想到官府会如此重视……”刘三哭得一脸鼻涕眼泪,他的遭遇令人同情,可他的无知也让人忍不住叹气。   “你可看清那人长得什么样了?”楚辞准备替他弥补一下过失,毕竟他还有一个娘需要照料,这人虽无知了点,到底孝心可嘉。   刘三用力点了点头,他原来一直把那个人当恩人,自然会将他的样貌铭记于心。   楚辞让人奉上茶点招待马统领一行人,然后领着刘三进了书房,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楚辞拿着一幅画出来了。   画上是个身材清瘦的中年男子,下巴上蓄了薄须,一脸温文慈和,半点也看不出来他会干这样的事情。   “马统领,这便是当日让刘三传谣之人,还请各位看在他将功赎罪的份上,暂时不要将他带走,让他得以回去侍奉汤药,待他娘的病好了,再治他的罪。”   刘三听了,浑身一震,立刻跪了下来:“求各位官老爷让我回去照顾我娘,等我娘的病一好,你们要杀要剐都可以。”   马统领有些为难,毕竟他们的任务是抓人,这会明知他有罪,却不将人带回去,恐怕有些不好。   楚辞看出他的为难,便说:“这样吧,此人便由我作保,若是他回去后逃了,罪责便由我一力承担。如果马统领还不放心,那么我就再给提督大人修书一封,道明此事,如何?”   马统领拱了拱手:“既然楚大人都这样说了,下官还有什么不同意的。只是他这样的人,值得大人用前途为他担保吗?”   “只是推己及人罢了,我家中也有老母,怎忍心让她一个人孤苦伶仃躺在床上无人照料呢?”他观察了很久,这刘三对他娘的孝心确实没有半分掺假,他相信刘三不会抛下他娘逃跑的。   “大人高义,不愧为一方学政,在下佩服。”马统领发自内心地朝他行了一礼,别人都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现在看来,也不尽是如此嘛!   楚辞被他弄得有些不太好意思,其实他也没这么高尚。他是准备让阿铁派个人过去盯着的,若是万一的万一,这刘三真有逃跑的想法,那么就立刻将人抓捕归案。他只做力所能及之事,滥好心是不可能的。因为他背后也站着许多他想要保护的人,若是他倒下了,他们又该何去何从呢? 第380章 突发   南闽省的清查活动持续了月余。   在十一月中旬时, 各地官府突然贴出告示,告示上宣布秋后问斩的共有三十多个名字,这些人都是奸细罪论处的。   此时大部分老百姓都已经知道前段时间的水匪事件是怎么一回事了, 现在看见官府将这些祸害人的奸细抓了出来, 心里都忍不住一阵快意。   他们聚在告示旁, 等着认字的人将告示上的内容读出来,当他们听完名单上的名字后, 气氛却有些不一样了。因为这份名单上的人,有些就是他们认识的, 比如说在省城开了一家油铺的李老板, 他怎么会是奸细呢?   住在南水街附近的老百姓都知道, 油铺的李老板是个厚道人,他家的油香醇透亮,从来不像那些黑心人一样掺其他东西下去, 卖价也很公道, 十几年来基本上就没涨过价钱。   面对议论纷纷的人群,有个人就说了:“听说官府这次抓了八九十人,没问题的都已经放出来了。这些人没能放出来反而还定了罪, 那么一定是有原因的,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谁又能保证这李老板他就真是的好人呢?”   他这么一说也有道理,其他人听后也就不在多说什么了,横竖他们也只是认识这个人, 就算他真是冤枉的,自有其家人为其申冤。说来说去,和他们的关系也不大。   各府基本上都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而这些定了秋后问斩的犯人的家属,有些沉默不语,有些却不断地在为这件事情奔走,希望能为他们申冤。   漳州府也有一个人上了告示名单,是水师的马统领亲自带人将他押送到省城去的。他家里是做香烛纸钱生意的,在漳州府城小有名气,人们无论办红事白事还是祭祖,都要上他们家走一遭。   此人和李老板一样,给人的印象都是厚道实在。他身量不高,可脾气很好,见谁都是笑脸相迎的,十分有礼貌。   他在漳州府开铺子也有十几年了,一双儿女也都成了家。眼下就要准备回家含饴弄孙,却因为几句流言被官府抓了去判处死刑,这要他们怎么能够接受呢?于是这位宋老板的家人就上府衙申冤去了。   因为涉及到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所以官府这次没有公开审案。想了解内情的老百姓们挤在衙门口等待,嘴里还不断地议论着,大家都认为,这件事有点猫腻,要不然的话为何官府不开堂呢?   大约一炷香时间后,宋老板的儿女出来了,他们惨白着一张脸,眼神直愣愣的,里头满是不可置信。人群分开两边同情地看着他们,他们毫无察觉,跌跌撞撞朝外头走了。   “唉,真可怜啊!”   “谁说不是呢?只不过多了几句嘴便落个这样的下场,真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啊。”   “你们说官府还会不会抓人?”   “哎哟,这可说不好……”   事件的主角走了,看热闹的人没过一会也四散开了,张虎提着个菜篮子看了看天色,也急急忙忙地往回赶。   中午时,大家聚在一起吃饭,张虎就把今天看来的消息告诉了其他人。这里面只有徐管家和楚辞觉得此事不简单,其他人则有些同情他们。   后来官府那日开堂的内容不知怎么传了出去,大家才能知道内情,真相果如徐管家和楚辞想象的一样,一点儿也不简单。   原来这宋老板并非是大魏百姓,他原名松岛纯一郎,早在嘉佑年间,他就随商船来到大魏,然后便想法设法潜伏了下来,一直在默默地为倭国传达消息。这些年来,南闽也没什么好说的事情,倭人上层也没联系过他们,只让他们尽快融入到大魏百姓中去。   这位宋老板为了伪装自己,不但在行为举止上尽力模仿,还娶了大魏的姑娘,彻底让自己和大魏的关系更进了一步。   前不久官府抓人,这位宋老板其实没出去聊水匪的事,却还是被官府找上门来。他们手里拿着画像,仔细地和宋老板的样子对比,对比了好一会儿才动手抓人。   宋老板刚开始还叫冤枉,后来面对如山铁证也不得不认了,然后将自己所犯下的罪行交代了。除了出卖消息以外,官府还意外得知了一件事,这件事便是使宋家儿女放弃申冤的原因。   原来一年之前,南闽省曾经以剿匪的名义抓了一大批人。宋老板做贼心虚,那段时间一直神思不属,让宋夫人看出些端倪来了。她怕自己的丈夫和杀人不眨眼的水匪搭上关系,夜里一直担忧地睡不着觉。这下大事不妙了,她半夜里竟然听见了叽里呱啦的说话声。这语言不属于大魏的任何一种语言,宋夫人调查之后才发现,他说的竟是倭人语言。   猛然得知每日同床共枕的丈夫竟然是个倭人,宋夫人即使再泼辣,也不由得神思恍惚,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叫宋老板听见了。   一边是国,一边是家,宋老板百般纠结之后,选择了国。他亲手杀死了宋夫人,保住了自己的秘密。丧礼上,他哀痛欲绝,哭得撕心裂肺,前来吊唁之人无不为他们之间的深情而动容不已。   宋家儿女猛然间得知了这个残酷的现实,脑海中一片空白,根本就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   楚辞在听说了这件事后,忍不住也有些唏嘘,人性之复杂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的?他觉得,宋老板在牢狱之中将自己杀妻的事情公之于众,大概是因为他也后悔了吧?听说他当初来时一穷二白,是宋夫人一直陪在他身边,这么多年的夫妻之情,就是块石头,现在也该融化了。   奸细事件之后,南闽水域外的倭人安分了许多,平日里巡航的船只好长时间没看见那些尖头船,异邦来的客商们,也侥幸逃过一劫。   就在大家认为事情已经平息之时,一个消息的到来,彻底将南闽省原来的和谐平静打破了。   一艘载有四十多名水师的巡航船突然在外海域失踪了,两日之后,搜查的人发现了停靠在一处无人小岛的船只,船身已经损毁,船上血迹斑斑,水师军的遗体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经过核实,他们发现,船上之人无一幸免! 第381章 凑钱难   这起骇人听闻的案子很快在南闽省传开了, 水师元帅祝威亲自到现场勘查,根据他们遇害的位置和身上的刀伤以及现场的激烈程度来看,他们得出结论, 这起案子应该就是倭人所做。据他们猜测, 这些倭人之所以这样做应该是为了对他们施行报复。   只不过,去年他们才被大魏打压,年初才纳了贡, 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呢?这样分明就相当于直接和大魏宣战了,难不成他们觉得以倭国的战力可以直接对抗大魏水师吗?   祝威很想直接对倭国宣战, 但是两国交战, 非是他一个水师元帅可以做主的。他回去之后, 就发了一封八百里加急上京, 希望圣上能早做裁决。   然而京城现在也乱得很。   原因就在西南边境守军魏大同送来的一封急报, 上面说九铢和浪穹两国联合起来纠结了十万大军,如今正在进攻越析国。   越析自建国以来一直都是大魏的属国,他们的国家面积虽不算大, 但是水草丰茂,各种资源都挺丰富的。他们的国家建立在大魏的西南边境外, 距离边城大概有一百多里远。   如今九铢和浪穹两国围攻越析, 他们大魏自是无法独善其身的, 他们每年都享受越析送来的供奉,这时候要是袖手旁观一定会让天下人耻笑。   更何况,越析有两座高山形成的天堑, 他的地理位置决定了越析和大魏就是唇亡齿寒的关系,有越析在前,就等于给西南边境增添了一道天然的保护屏障,让那些宵小无法轻易进犯。   若是他们被打败了, 那么接下来大魏要面对的就是这两个国家纠结的联军,失去了越析的大魏西南边境,就像是没有铠甲的刺猬一般,被打下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天和帝自然了解其中凶险,所以在接到这封密折后,就立刻召集左右相和三公以及六部尚书等人前来商议解决办法。   关太保和兵部尚书一听,马上就意识到九铢和浪穹的目的分明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不然一个小小的越析怎能劳动数十万大军一起去攻打?这一战,就是两国在试探大魏的底线,如果不保越析,那么下一次被围攻的就会是大魏了,这一战,大魏必须参加!   听完他们的分析,大部分的官员都神色凝重。西南边境本来就不太平,那地方山林众多,草木茂盛,时常有山贼强人出没,民风也是很彪悍的。要是被敌国攻破了,想要收复更是难上加难了。   天和帝心里已有成算,他觉得自己虽不算什么圣明君主,但是老祖宗留下的基业不能在他手上丢了。他从父皇那里继承了哪些,在交到下一个帝王的手上时,就还得有哪些!   大臣们也是主战的,这些人欺人大甚,他们泱泱大国,怎可容忍他们上门打脸?   天和帝心中顿感安慰,虽然这些人在朝中偶尔勾心斗角,让人烦不胜烦,但是面对国家利益相关的事情时,他们还是能分清轻重缓急的。   待天和帝拍板决定出兵援助越析后,他们就要开始讨论调哪路兵马过去,在这些大臣们讨论得正激烈时,一位愁眉苦脸的官员引起了天和帝的注意。   “周大人,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适?”   “谢圣上关心,臣并无不适。”户部尚书周大人拱手谢恩,脸上的愁绪也缓解了些。   天和帝点点头:“那就好,我还以为爱卿不舒服。不过,既然没有不适,那你为何一脸烦闷?”   周大人犹豫了片刻,决定还是据实以告:“回圣上的话,臣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心中正因军费的问题而忧虑不已。此次九铢和浪穹两国来势汹汹,我们大魏不得不战。但西南守军才两万余人,想要对抗那两国,咱们起码还要再派四五万人才行。”   “这四五万人一动起来,就算按每人每天五文钱的伙食计算,每天也起码要消耗二百多两银子。除此之外,还有运送兵器战马等需要消耗的银两,估计一天花用就要近千两。这几年天灾不断,国库里的银子基本上都是还未入库便要往外拨的状态,如今战事一起,恐怕国库无力支撑啊。”这两年要不是京城文化公园那边一直进账不断,恐怕这周大人早就来哭穷了。   天和帝闻言,皱起眉来,国库的情况他不是不知道,可眼下这笔钱却是非出不可的。他想了想,对周大人说道:“朕记得上次朕吩咐过你帮大皇子和二皇子丈量土地,出宫建府的事,你办好了吗?”   周大人不知皇上为何突然问这个,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请皇上恕罪,臣虽已看好了两块地方,但还未带人前去丈量。”   “那就好,既然如此,这买地修府的事情就暂且搁置,你把这笔钱充做军费吧。另外,朕今年的寿诞也从简,不要耗费人力物力去操办了。省下来的银子也充作军费。”天和帝道,目前来说,没有一件事比这个情况更紧急了。   “是,臣遵旨。”周大人和其他几位大人俱都一脸复杂的神色,他们没想到皇上竟然会这样安排。   “另外的军费支出,就要靠周大人你想办法了。其他爱卿若有好的建议,也可说出来共同商议……”   这一商议就商议到了下午,事情差不多都确定了之后,几人才感觉到腹中饥饿,天和帝见状,便赐了廊下食,让他们吃饱了再回去。此时御膳房里的菜已经热过好几次了,吃到嘴里也早就失了原本的鲜美。他们本来是想重新做的,只是皇上一向主张勤俭,他们也不敢擅自决定。   天和帝独自坐在桌前用饭,还没吃完,就听见外面的脚步声和太监拦人的声音了。随着一声闷哼,一个身影走了进来,嘴里还骂着“狗奴才”三个字。   “父皇,儿臣听说你让户部的人暂时不要去丈量土地了,这是为什么?不尽快建府,那等儿臣封王的时候,我应该住在哪?”   大皇子虞稷一进来就大剌剌地问,丝毫没有注意到此时的天和帝已然脸黑如墨。   “你的消息倒是快,朕才说完,便叫你知道了。”   虞稷没听明白他话中之意,还是那副表情:“父皇,您还没告诉我为什么呢?”   天和帝心中涌现出一股无力之感,他现在根本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对待这个大儿子了。这般年纪还没有长进,这片江山真的能交到他的手上吗?   天和帝心中所想无人知晓,大家只知道大皇子被皇上厉声斥责了几句,然后黑着脸从御书房冲了出去。   二皇子虞秩听说后,唇边勾起一抹冷笑,不枉他用了一个暗子将此事透露给老大。他就知道,这人根本就是个榆木脑袋。   宫中之事周宗海并不知晓,他在用完廊下食时,就从宫里出去了。   一回到户部衙门,周宗海便命人去叫褚英。褚英正在计算这个月文化公园以及游乐场的纯收入,自从文化公园兴建开始,便是由他一手负责的,这两年来,也算是为国库增添了许多积蓄。   周宗海见到褚英后,就把今天的事告诉了他,并且让他赶紧将能收回来的银子赶紧收回来,事态紧急,军队这几日内就要开拨了,粮草什么的要先动身,他们这几日有的忙了。   褚英大惊,他对前两年来京的各国使团都还有些印象,想不到当初大家言笑晏晏,现在就要兵戎相对了。震惊之余,褚英还在脑内疯狂计算了手头上可供支配的银两有多少,待算出那个数字后,他不禁有些迟疑。   “怎么了?”   “大人,下官刚刚算了一下,发现手头上可供支配的银两……不足五万两。”   “怎么会只有这点了?”周宗海也很惊讶,但他也知道褚英办事一向靠谱,只剩这点银子,必然是有原因的。   待听完他说的原因后,周宗海一阵无语,原来竟是因为那《新京报》。   当初有这报纸时,户部的人就曾提过想要往上面投放广告赚钱的事。只可惜那些老古板疯狂摇头表示不同意,他们认为报纸是文化人的东西,不可让它被铜臭味沾染上。周大人据理力争,可惜势单力薄,再加上那会儿国库还挺充足,这个建议就被否决了。   除此之外,那些官员还觉得,《新京报》的意义重大,他们既然要发行,不如干脆就把大魏上下各个衙门里全部发到,这样一来,也可以让底下人更好了解官府下达的政令。   他们说的也有道理,于是天和帝大笔一挥,就挥出去一大笔银子,除了官府之外,还在全大魏县学及以上的学堂免费发放报纸。因这银子不是一次性的花销,所以每出版一期,户部就要亏损一次。   虽然成本已经无限压缩,可是靠卖报挣的钱,根本就填补不上亏空,以至于褚英手上文化公园和游乐场这几个地方赚来的银子,基本上都花用在这上面了。   《新京报》每月一期,距离下一期还有十几天的功夫,若是不攒些银子,恐怕下一次再出版,户部就要捉襟见肘了。   周宗海感觉自己的头发又白了些,他恨不得把自己也变成银子花用掉。   就在他们焦头烂额之际,南闽水师被倭人杀害的消息又传来了。   天和帝自然是无比震怒的,一个小小的倭国竟然也敢来拔虎须?他思来想去,都觉得这是一场阴谋,是倭国和其他两国共同缔造的阴谋,要不然的话,怎么会这么巧,两件事会挤在一块发生呢?这倭国,必须得教训一下了!   眼看一项军费未凑齐,另一边又有这种苗头,周宗海眼前一黑,差点就要晕过去了。 第382章 留名   然而周大人就算晕过去也无济于事, 因为天和帝是不可能放任倭人肆意横行的。他唯一能做的事,就只有努力筹钱了。   为了筹集军费,周宗海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直接在朝堂上,就把想要在报纸上登广告的事情说了出来。   今日恰好是大朝, 周宗海此言一出, 立刻就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对, 有说“侮辱斯文”的, 有说“与民争利”的,总而言之,大部分人都是以高高在上的角度批判周宗海的想法的。   周宗海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讥讽反对声, 不由满嘴苦涩,明明眼前就有一个赚钱的机会,这些人偏偏为了面子不肯答应,实在叫人无可奈何!这些人站着说话不腰疼,反正没钱他们只管责问户部就是,哪管他人筹钱之艰!   反对的浪潮声越来越多,周宗海暗暗在心里记下了反对声最大的那几位, 以后要是他们衙门里的人再到户部来报账, 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等声音渐渐小了,周宗海站了出来,说道:“现在大敌当前,朝廷需要调动兵马前去救援, 俗话说三军未动, 粮草先行,这几万人所需花用着实不少。然而连年灾害不断,国库空虚, 如果大家还要固执己见,那么本官想问问大家,这军费应从何处来?”   马上就有人反驳道:“筹集军费乃是户部职责,周大人自己想不出办法,怎反倒来问我们?”   “周某的办法就在那里,只是各位不同意罢了。方才大家的顾虑我都听清了,可是在报纸上刊登广告早已有人这样做了,怎么没听说他在民间得了骂名呢?反而是官府和商家得了好处,学生得了实惠,这分明就是互惠互利的事情,为何在各位的嘴里却变得如此难听?”周宗海身为户部首脑,也不是任人欺负的那种。   “你说的可是状元郎楚辞?他行事向来乖张,不管不顾,难不成周大人你还要像他学习?”说话的人对楚辞嗤之以鼻,像这种凡事喜欢出头的人,还不是上面一句话他们便乖乖听话?   “圣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如果是好的,那像他学习又有何不可?若没有推陈出新的人,这世道岂不无趣?”温太傅悠悠说道,他在文官之中地位崇高,便是有些不赞同的,也没有出言反驳。   周宗海朝温太傅感激一笑,然后说道:“太傅大人说的极是。本官刚刚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还记得十几年前,大魏也是灾祸不断,那时候先帝就下了命令,凡事商户愿意捐献银两赈济灾民的,均可获得一个科举名额。若在报纸上投放广告便是有辱斯文,那么这些商户赎买科举名额一事,又该作何解释呢?”   这一问,让那些反对的大人们哑口无言,以前先帝这样办事时,他们也不是没有反对的。但是先帝却很光棍,他说:“既然大家不同意这个办法,那么赈灾银就从各位家中出吧。”   涉及到了自己的利益,这些人不再做声,只得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商户送来银两和物资,然后拿着新鲜出炉的名额花欢天喜地地跑回家中。   话都到了这个份上,天和帝便出来打圆场了。他同意了打广告的要求,但也声明不准以此牟利,待解决危机之后,报纸上就不得再次刊登任何一条广告条文。   周大人高兴极了,立刻就想回去广发请帖让那些不差钱的家伙过来……   京城这边的动荡楚辞一概不知,他只听说了最近海防戒严的事,官府还贴出告示,声明所有商船暂停出海做生意,所有渔人打渔时也不得越过海防线。   这一通知对提学司并无半点影响,他如今正计划着编制新教材的事情。现在已是十二月,距离新学年开学还有三个月的功夫,楚辞想在三个月内完成选材,编写,审查及印制等程序,让新生一开学就可以用上新教材。   这个想法是他一直以来都存在心底的,只是以前时机还不成熟,所以他也就没有透露出来。现在漳州府的一切都走上了正轨,再加上今年乡试漳州府的成绩出众,他就顺势把这件事情提了出来。   如今漳州府提学司的上上下下对楚辞是一百个服气,自他来了,漳州府可以说是换了一片新天地。现在他无论想要做什么,他们都是一百个支持,再没有反对的声音。   只不过这一次,毕竟事关重大,他们虽然对楚辞很信任,但心里还是有些迟疑的。楚辞看着他们的表情,心里也明白这事有些难度。   说好听点是革新,说难听点就是篡改圣人之书,放在一些卫道士眼里,这是十恶不赦的事情。   “大家有什么意见可以畅所欲言,大家都赞同的意见,楚某也不会反对。”毕竟这个编写组还得由这些人来当,如果他们不同意的话,那楚辞也不会固执己见。   “楚大人,这……那些书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非要重新编写什么教科书呢?”有一位老大人站了起来,他姓年,自当官以来,一直都在漳州府任职,这两年年岁渐大,便来了提学司做些整理书籍的工作,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但这老头的影响力还是有一些的,他这会一说话,大家就不自觉地安静下来,想看看楚辞会怎么回复他。   “年大人,楚某想要重新编写教科书的原因有几条,一是,去芜存菁。想必大家也都明白,古人编纂的书籍虽好,但里面也不乏一些糟粕。初入蒙学的幼童还不能明辨是非,让他们学习这种东西有害无益,还不如就此删去。再者,不合时宜。古人之书,针对的自然是他们那时候的人,咱们现在无论法理人情,都与古时有很大的差异,学生们学了里面的一些东西,反落个不伦不类,又有何意义呢?”   “第三,目前光是蒙学除了《三百千》外,还有《弟子规》、《增广贤文》、《幼学琼林》、《渔翁对韵》等十余本书,其中大部分的内容都有重合,不若将他们整合放在一处,学子们学习起来也更加方便,记忆也能更加深刻。”   楚辞的辩才无人能及,便是刚刚还觉得有些不妥当的听到他这席话,也觉得确实挺有道理的。   楚辞见众人态度有所松动,便抛下了最有说服力的一个理由:“难道众位不想在史书上留名吗?”   大家的视线一下子就聚焦在了楚辞身上,由此可见,大部分文人都逃不开名声的束缚。自古政客争权,商人逐利,对于他们这些文人来说,钱权虽也好,但并非他们最想要的,比起权霸一方,他们更喜欢青史留名。这也是为什么,御史台那些人总是以撞柱威胁帝王。 第383章 算学   青史留名的诱惑实在太大, 提学司的官员们在认真思考之后,举手表决了这件事。结果很喜人,除了两个顾虑太多弃权的, 几乎算是全票通过的。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了,时间又不等人,所以楚辞就开始着手安排这件事。当然, 他在安排工作之前,还写了一份公牍往上递。他毕竟只是一府提学, 上面还有两位顶头上司, 不事先通知他们一声还真不太好。如果以后让他们在别人口中得知了, 楚辞就要落个目中无人的名声了。   齐鲁直一如既往地不喜欢楚辞,对于他呈上来的公牍只粗粗看了几眼,然后评论了一句“异想天开”,便丢在一边不理会了。杜玉却不同,他仔细地看过公牍后, 便直接简装出行,来到了漳州府。   他到时, 楚辞正在给大家开会, 听到门房报说门口有一老者请见, 不由心生疑惑。再听完他的形容后,楚辞心中大概了解了来人的身份, 便暂停会议, 亲自到门口相迎。   提学司大门外,杜玉正负手抬头, 目不转睛地盯着提学司大门两旁贴着的对联,上面用一种笔法犀利,形态瘦长的字体书着“书山有路唯勤是径, 学海无涯以苦作舟”这两句话。这两句话化用了诗词,由学子自勉变成了苦口婆心的劝慰,贴在提学司门口倒也适用。   当然,杜玉观察的并不是内容,而是这种独特的字体,早就听人说楚辞写得一手好字,如今看来他人倒没有夸大。   “杜大人,您来了怎么不先知会一声?倒显得我们怠慢了,还请大人不要见怪。”楚辞和杜玉志趣相投,如今那“爱国敬业诚信友善”八字箴言还挂在杜玉的书房里呢,所以楚辞和他说话时,也不会太拘束。   杜玉笑了:“本就无事,何苦劳动地方官员来回奔波呢?”如果把他的职位和现代做对比,那就相当于省教育厅厅长到市里巡查,地方官员是要亲自接待陪席的。   楚辞也笑了笑,这老头就带了一个下人过来,看来是真没打算惊动别人。而且他一来就直奔提学司衙门了,想必是冲着前几日他呈上的公牍来的。   果然不出楚辞所料,还没等走到他的书房里,杜玉就开门见山,表示想要听一听楚辞为编写教科书制定的具体的章程。   这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再加上会议室里还有一群人,所以楚辞干脆就没进书房,带着杜玉拐了个弯,直接来到了会议室里。   这些官员们本还在讨论,突然看见他们提学带着一个老头走了进来。等他们看清楚这个老头的长相,立刻就慌了,怎么正提学大人会突然莅临漳州府,难不成是想明察暗访,看看他们有没有认真办差?   大家心中思绪万千,但行礼的动作却仿佛事先说好了一样,看起来特别整齐划一。   杜玉笑呵呵地让他们免礼,然后又说,他今日到来是为了求教的,大家不必如此拘束,就当没他这个人就行了。说着,便在前排找了个位置坐下,等着听楚辞说话。   其他人见状,也一个个的都正襟危坐,把会议室的气氛弄得十分严肃。楚辞于众目睽睽之下独自站在上方,心里竟突然生出了点压力来。   他刚想说话,却见杜玉突然举起手:“楚大人,可否让他们也给老夫拿个空白本子过来?”他见众人桌前都有厚厚的一本,本子翻到了中间,看样子前面没少下功夫。   他的诉求自然不能忽视,所以楚辞立刻示意外头的小厮去拿一套纸笔过来。杜玉看看自己的毛笔,又看看他们手上明显细小坚硬的木炭,脸上划过了一丝不解。   这木炭其实就是炭笔,因为普通的木炭较脆,稍一用力便会弄断,所以楚辞找了很多会烧炭的人想办法,才用一种叫做铁木的树,烧制出了这种质地坚硬,不易折断的炭笔。平时用时未免弄脏手,只需在外面卷上一条草纸便可,模样和现代的铅笔看起来也差不多了。   这东西只在提学司内部使用,楚辞也没有往外推广。原因在于现在的试卷都还是用毛笔作答的,若是那些刚入学的孩童使惯了铅笔,毛笔字肯定就不好看了。不过市面上已经有人学着用了,像那些整日计算的账房先生们,就觉得炭笔比毛笔更方便点。   楚辞没有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因为刚刚已经耽误了时间,所以他上台之后,便继续开始安排任务。   “……刚刚我们说到了算学一书的编纂,我想问问大家,对大食人使用的数字有什么看法?”   楚辞话音刚落,马上就有人举手了:“大人说的可以那些弯弯曲曲的字?下官当初曾在官驿待过一段时间,对这东西倒是有些了解。”   “既然如此,就请黄大人上来在黑板上将其书写出来。”楚辞本以为他们只是听说过,但这会儿有会写的,立刻就抓了壮丁上来。   黄大人回忆了一下那些数字,然后拿起粉笔,略显生涩地在黑板上写下零到九这十个数,而后还在他们的旁边写上了大写的数字。   在没有接触过的人眼里,这些数字看起来就像条条蚯蚓,但在楚辞看来,却是满满的熟悉。为了逼迫自己适应古代社会,楚辞几乎就没有使用过这些数字,但凡需要计算的,都是用算盘或者码子,这两种也是现在比较流行的方法。可是,比起他从小学习的计算方法来看,这两种又有些难了。   “楚大人,您是想在算学书中使用这种数字吗?”有人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他们提学从不说废话,那么他当众介绍这些东西的目的就很明确了。   楚辞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他们提学司现在闻弦歌而知雅意的人太多了,开起会来简直棒极了。   “没错,我想说的就是这种数字。黄大人,你既然会写这种数字,那会不会他们的计算方法呢?”   黄大人摇了摇头,道:“这些大食人将其视为秘法,轻易不肯传人,我也只知道写法。”   楚辞点点头,那些生意人自然不是打着传经送道的目的来的,不肯透露也是情理之中。不过他透不透露也没关系,反正他都会。   “本官机缘巧合之下,曾学到些解题的方法,如果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看一看。”楚辞说完,先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简单写了四个符号,然后用这些大人熟悉的语言给解释何为加减乘除。   这些大人长期和楚辞共事,早已熟悉他的说话方式,所以没用一点时间,他们就明白了这几个符号的含义。杜玉看看众人,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其实还有些疑惑。曾记得当年自己在学堂念书时也是名列前茅的,现如今竟也落后于人了,真是岁月催人老啊!   解释清楚符号后,楚辞就在黑板上刷刷地写下了四道算数题,加减乘除各一。然后他说:“大家不妨一起算一算,看看谁用的时间更短。”   这些都是简单的两位数计算,这些大人一边对照数字,一边在脑中计算,很快就得出了答案。古代计算乘法用的也是口诀,只不过他们的口诀是小九九表,也就是倒过来背诵的那份。计算除法时,他们大多用的是试商法,此法较为深奥,一般人难以熟练运用,所以在秀才试时,如果哪一年出现了三位数以上的除法问题,那么就可以说,这一年的试题是有些偏难的。   楚辞在他们算完之后,也不假思索的写出了答案。   对了答案后,楚辞擦去了上面的内容,然后出了几道三位数的加减乘除,这下子乘除法计算起来就有些难度了。底下的大人们过了一会儿,才逐渐有人算出来。   楚辞再一次毫不费力地写出了答案,等他想要出四位数的题时,有一位官员举起了手,问能不能让他出题。   楚辞只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他的想法,便点头同意了。这人上来后也没停顿,拿着粉笔就出了题。   “楚大人,您还能像刚才一样直接写出答案吗?”他觉得,楚辞应该是知道答案的。   楚辞如他所愿,为难地摇了摇头,不等这人说话,他先开了口:“直接写出来有点困难,不过我可以和你们比一比,下面选出四位大人来,一人做一道,我做四道,然后咱们比一比速度,看谁更快些,怎么样?”   “既然大人这样说了,那咱们便比一比。”底下很快选出了四个人,其中有一个是提学司的账房,提学司里一应支出都要经过他的手,可以说,他是司里和数字打交道最多的人。于是,大家直接把除法题给了他。   杜玉乐呵呵地做了裁判,他一声令下后,四人开始作答。分到加减法的官员很快就算出了自己的那道题,等他们抬头看时,却发现楚辞的答案已经工整地写在上面了,与他们算出来的分毫不差。   分到乘法的那位官员有些着急了,四位数相乘的题他根本就没有做过。虽有迹可循,但速度却很慢。他忍不住抬头看去,却发现楚辞已经在计算除法了。   比赛的结果不言而喻,楚辞几乎是压倒性的胜利,不过楚辞也没什么高兴的,从现代随便拎一个三四年级的小学生,就可以轻易算出答案。古人只是没有掌握方法罢了,等他们掌握了方法,说不定他还算不过他们呢。   看着众人变得求知若渴的神情,楚辞也不藏私,直接开始授课,把列竖式计算的方法毫无保留地教给他们。   底下无论老少,无论官职大小,俱都拿着笔认真写写算算。楚辞透过他们,仿佛看到了日后拿到新教材的幼童们。算数学好了,就算日后不能靠科举发家,也能靠这个聊以糊口。 第384章 险象环生   经历了一堆习题的摧残, 这些大人们就初步制定算学教科书的讨论总算告一段落。相比较他们国家的字,还是这些简单的数字更易学些。想到楚大人教给他们的一些计算方法,这些大人就不由得心潮澎湃, 虽然算学对他们来说, 地位和诗词文章不可同日而语, 但能够将其掌握, 也不失为一件让人快乐的事。   当然, 这种数字也不可能完全取代他们的字, 一来并非所有人都会使用这种字,二来,提学大人在教授他们时也说过了, 这些数字因为简单易写,所以很容易被改动, 若是在做生意时使用, 很容易会被人钻空子。   说完, 还给他们举了一个例子。   这让原本觉得楚辞更加推崇异邦算学的官员们心里舒服了一些, 就说嘛, 那些弯弯曲曲的数字,哪有他们的好用!   半天的会议结束后, 楚辞让他们先去吃饭, 然后自己领着杜玉回到了后衙。此时张虎已经备了一桌酒菜,其中有好几个, 都是他去附近酒楼买来的。因为他听说这个人是他家老爷的上司, 他怕这位吃不惯他做的饭, 会生气怪罪他家老爷。   然而杜玉对他点的菜根本就没怎么动筷子,反而更喜欢他亲手做的那几样,特别是一道用柚子皮腌制的小菜, 更是深得他心。   在吃饭时,楚辞了解到,这些杜提学也是外地人,他的家乡因气候原因,吃的口味都比较重。这闽地沿海,大家吃东西时更喜欢清淡鲜美的,这就导致了杜提学每次在外面吃东西时,总是胃口缺缺。楚辞见他是真的喜欢,当下便承诺在他走时送一罐给他,这东西厨房放了几坛子,都是张虎和外面的大娘那里学来,再根据他们的口味调的。   饭毕,杜提学来到了书房,开始考较那几个小家伙的学问。刚刚在饭桌上时他见这几个小的谈吐不俗,就已经动了心思。   几个小的见他亲切慈祥,心里也不害怕,他问什么便答什么,遇到比较难的也没有不懂装懂,认真思考过后仍不会的便虚心请教。杜玉的夫人孩子都在老家,像这种儿孙绕膝的感觉他难得体会,而且还是这些聪慧灵秀的孩子,一个多时辰下来,他的笑意就没从脸上下去过,一身儒雅端庄的气质早已从身上褪去。   午休过后,他又拿着本子和笔跟着楚辞来到会议室,继续听他们开会。上午讨论的是关于算学的教科书,下午讨论的自然就是诗词文章类的了。对于这一内容来说,显然底下这些官员们更有发言权。   楚辞直接拿着本子坐到了下面,让提学司的官员们轮流上台发言。在楚辞来之前,提学司里的人都不太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他们害怕自己说的东西一个不慎就会变成他人攻讦的对象,一般情况下都是以沉默为金的。   后来楚辞来了,他很不习惯这样的会议,便开始着手改变,每次会议都会让人起来发言,毕竟还制定了奖励机制,只要发言的内容是正当合理的,便记一笔,奖励待月末再予以发放。   杜玉一边听一边记,时不时还转头看一眼楚辞的笔记,他年纪大了,写字的速度根本比不上他们说的速度,而楚辞拿着根炭笔笔走龙蛇,笔尖摩擦着纸面不断发出“沙沙”的响声,似一根小羽毛搔动着杜玉的心,他也想试一试这炭笔写字是什么样的感觉了,字写得快,字迹还小,他记一面的内容,楚辞只需半页,而且反面也能写。对于一些穷苦的读书人来说,这也能节省不少的开支了。   下午的会议结束后,他们暂时为新教材定下了几本书的某些章节,接下来就是如何把它们巧妙的融合到一起去了。除这两本书之外,楚辞还考虑过要不要编写其他教科书,如思想品德、科学之类的。这个念头一起,瞬间就被他自己否决了,现在还是封建社会,他最好不要做太多挑战皇权的事,否则谁也救不了他。   分好编写组的人员后,楚辞很诚心地请杜玉担任总编辑。杜玉推辞,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出力,哪能抢功呢?   他原本对于这个新式教科书还是有点质疑的,但今天一天下来,他发现这些人并非是想一出是一出,针对可能有的问题他们都做好了应对的准备,方方面面考虑的极为周全。   杜玉不是那种老古板,见不得一点改变,他是看好楚辞他们的想法的。   楚辞知他顾虑,劝道:“提学大人,您德高望重,深受闽地官员和夫子学生们的爱戴,此书的总编辑,非得由您当不可。到时候初版书出来了,还得靠您老审核和作序呢!事实上,我原本就想请您和齐大人一同担任的,但……”   楚辞笑了笑,下面的话不言而喻了。杜玉点点头,齐鲁直这人既迂腐又胆小,心胸也很狭窄,这些年和他一起共事,杜玉着实也生过不少气。   “话已如此,老夫再推托反倒不好了。总编辑一职,老夫就接下了。这样吧,老夫有一好友在仕林中名气很大,待书出好后,我再请他题个词吧。”杜玉道,官场之上自然是他名气更大,可是在读书人中间,还是他那位好友更广为人知,不知闽地百姓,就连外省的许多学者也曾为见他一面而奔波不断。   还有这么个人?能得一省提学如此推崇,此人定当不凡,是谁呢?楚辞突然回想起在京城时,温太傅曾来过南闽一段时间,并且回去后还给季考贡献了一道考题。当时他来这……好像是为了和什么居野山人一同讨论“人之本性”?   想到这里,楚辞忙问:“提学大人,您说的可是居野山人?”除此之外,他再不知道闽地其他有名望的人了。   杜玉有些讶异,很快又似了然般点点头:“也是,闽地学子不知道他的人还真不多。既然你已经猜出来了,那我就不卖关子了,明日你便随我一同去拜访他吧。”   可是……楚辞有些犹豫,这新编教科书还有很多工作没有落实到位,他突然离开,也不知要去多久,会不会耽误事呢?   杜玉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老夫又岂是那种不知轻重缓急之人,这居野山人如今就在你们漳州府。”   “什么?!”楚辞瞪大了眼睛,难道他一直以来都错失了和大学者交流的机会?   杜玉见他终于不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淡然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也不必觉得遗憾,前几年他和太傅大人辩论之后,就闭关了,说是心有所感,不允许外人去打扰他,实则他是到处去游学了,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这段时间他又回来了,不过,就算你知道他的住所,也是见不到他的人的。他有些怪癖,寻常人难入他的眼。”   楚辞了然地点点头,但凡隐士高人总是有些超然物外的。   “明日前去拜访他,需要下官做什么吗?”楚辞问道,总不好空手前去,但买东西更遭,说不定还会被连人带物扔出去,杜提学是他的朋友,自己可不是。   杜玉沉吟了一会,然后摇头道:“他什么都不缺,就是喜欢与人讨论,早就听说你善辩,明日去了你就好好表现就行了。”   楚辞这下为难了,以往他用言语说服别人之时,总是会让别人不快,明天要是辩论到高兴之处,他口出狂言怎么办?这位影响力不同凡响,对于推动新教材有很大的帮助。   这样想着,第二天楚辞还是提了点张虎做的小菜过去,这东西吃起来很不错,他既是杜提学的朋友,应该也不会太讨厌吧?   这位居野山人的家离府城大概四五十里路,经过溪县还要再往里些,入口是山路,背后靠的却是大海。   一路上,杜玉都在给楚辞介绍那里的情况,说那里就像是陶公笔下的桃花源,把那处描绘的天上有地下无,让楚辞忍不住心向往之。他说那里居住的人不是很多,家家户户的房子离得也挺远的,当地百姓虽然也耕作,但常年都是神态轻松的,眉宇间不似外面的百姓那般因忧虑而布满沟壑。   杜玉解释说,那里是居野山人的老家,这一片山谷都是他的。当地百姓在此居住耕种,不需要给他交税,产出全是自己的,再加上还可以下海打鱼,生活一富足,百姓自然就开心了。   一路聊着天就要到了,可还未到山口,楚辞便嗅到了空气中传来一丝血腥味。赶车的是张虎,他也闻到了那个问题,拉车的马似乎也有些受惊,停在原地不安地喷着气。   “掉头!”楚辞当机立断,血腥味这么浓,想来一定死伤很多,而且时间应该也没过去多久,凶手说不定还在现场。   车上除了他和杜玉外,便只有张虎和杜玉的小厮了。这里头除了张虎厉害些,其他人都是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根本就无一战之力。为今之计,就是趁他们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赶紧离开报案,才能尽早抓到凶手。   张虎的反应也很快,听到命令后就一拉缰绳让马儿回头。马儿拉着车往回赶,还不忘高声嘶鸣。   这一声,让楚辞心中一紧,完了,怕是要坏事了!果不其然,他们还没有多远,背后就传来了声音。楚辞紧张地掀开帘子,发现最坏的情况已经出现了,马车后不远处正有几人骑着马追赶过来了! 第385章 暴雨梨花针   后面是“踏踏”的马蹄声, 前方则是一条只容一辆马车通行的羊肠小道,小道一旁是峭壁,另一旁则是几十米深的悬崖, 稍有不慎, 便可能翻下去。   来时, 楚辞他们面对这样的小道, 还有闲心吟两句“曲径通幽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现在面对这样危机四伏的场景, 他们却恨不得在马车两侧插上双翼,直接飞离此处。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后面的追兵也有些畏惧这样的地形, 跑马的速度也不非常快。但是, 他们追上来也只是时间问题。按照这样的速度下去, 不超过五分钟, 他们便会被追上。而五分钟以后, 前面的地形就不一样了, 届时, 他们恐怕难逃一死。   想到这里, 楚辞的额头沁出了一些汗珠。他不是圣人,自然也是贪生怕死的, 特别是死的这样窝囊。   坐在他旁边的杜玉也是一脸苦笑:“楚提学,这次是老夫连累你了,要不是我突发奇想, 你也不必遭此横祸。老夫对不住你呀!”他一把年纪,死便死了,只恨自己还连累了其他三人。也不知他那位好友情况如何, 希望他能逃过一劫!   楚辞摇了摇头:“杜大人,您不必这样说,今日这事,谁也料想不到,要怪也只能怪我们命里合该走这么一遭。”楚辞虽然害怕,但也做不出迁怒之举,而且杜大人自己也陷入了危险之中。   楚辞又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后面的追兵,最前头的那人一脸凶相,身上还有几处未干的血迹,看上去就像是煞神一般,令人胆寒。   后面的几个也差不多如此,单单只看面相,其实楚辞分辨不出这些到底是什么人,但联想到近日戒严的水师和民间沸沸扬扬的传闻,这些人的身份又有些呼之欲出了。   楚辞只希望阿铁他们兄弟能尽快察觉到不妥,然后前来营救。但他也知道自己大概是妄想了,只剩几分钟的时间,除非是天神下凡,否则谁也救不了他们。   难道自己就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吗?楚辞心有不甘,一朝穿越,他还没活够,怎么能就这样死去呢?那时,他的家人朋友该多难受啊!还有寇静静,他能容忍这几年的分离,不就是为了楚辞当初的承诺吗?他当初说自己一年之内便会想办法回京,这才骗住了他,要不然,他早就跟着一起来了。   楚辞心里一阵难受,他原本还想着,这五年他努力工作做出成绩,到调任时好回到京城与他同度余生,现在成绩是有了,可他却要死了。   不!不一定!   楚辞眼睛一亮,突然起身,吓了杜玉一跳。杜玉拉住他道:“天无绝人之路,楚提学,你不要冲动啊!”他以为楚辞是想跳车了。   楚辞哭笑不得,只能飞快地解释:“杜大人,你快帮着我一起找找一个竹筒状的东西,要是能找到它,咱们也许就不用死了!”   他刚刚被死亡的阴影所笼罩,脑海内竟提前走马灯似的放起了他穿越以来的回忆,然后他突然想起了,当初外放时,寇静曾送给他的一样东西——那个盗版的暴雨梨花针!   刚来时他每日随身携带,可是这东西有些重量,一次在马车里换衣裳时,他就把它搁到了某处座椅下,然后就没有放在身上了。张虎一般不会动他放的东西,所以此物大概率还在马车里!   绝处逢生的感觉让楚辞变得十分激动,杜玉也差不多,听他说完就立刻起身,然后将自己坐的左侧的那块挡板掀开。里头放了一件披风并一些琐碎的小物品,杜玉翻找了许久,也不见那个传说中可以救命的竹筒。   楚辞也是一样,中间的座椅下面并不见竹筒的影子。最后的希望就在右侧挡板了,楚辞深吸了一口气,猛的掀开挡板,在看清静静躺在底部的那个东西后,才松了一口气。   这竹筒的颜色还是青色的,就如同刚从山上砍下来的一般,虽然过了两三年,但也并没有干裂,想必是神机营里的一种秘法吧。   记得寇静静说过,这暴雨梨花针虽不能一击致命,但里头有麻沸散,也可以使敌人暂时失去行动能力,并且打开之后能使用三次。   如今时间过去了几年,里头的麻沸散药性恐怕已经过了,但里头的针却还是在的。在这种狭窄的小道上,后头那人突然受到袭击一定会自乱阵脚,楚辞不需要他受多重的伤,只要他受惊后控制不好马匹就可以了。   杜玉看着楚辞脸上的惊喜和他手上的竹筒,实在想不出这东西到底该怎样救他们的命。   楚辞来不及解释了,再过一会这条小道就要到头了,现在不动手就没有机会了。他掀开后面的帘子,发现那人距离马车只有七八米了,那人也发现了楚辞,脸上顿时扬起了一个狰狞的笑。   楚辞找到竹筒上的暗绳,将发射的那端直接对准那人的脸,然后用力一拉,霎时,几十根银白的针就如同暴雨一般张开密网往那人的脸上射去。   那人瞳孔猛的一缩,下意识地偏头去躲,他扯着缰绳的手也往右一甩,控制着马儿便往右拐去,瞬间便连人带马摔下了悬崖。   楚辞大口喘着气,身体却没有放松,因为后面的人见状,突然加速冲了上来。那人不知道楚辞使了什么诡计,直到那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针朝他射来时,他才意识到前面那个为什么会掉下去。   前车之鉴,他不敢剧烈闪躲,只能抬手挡脸,任由那些细小的针射过来。可手能挡住的地方又有多大?那人除了眼睛之外,其他的地方都被这些无孔不入的细针刺进去了,痛的他大骂了一声“八嘎”,也让楚辞更加确认了他们的身份。   眼见这人还没有失去行动能力,楚辞不免有些着急,再次抬起竹筒对准他的脸。许是刚刚被刺中的感觉太过痛苦,这人一见竹筒对准了他,就不免有些胆寒,速度也不自觉地放慢了。   楚辞一看,这不行。就算他此时放慢了,待会要追上来也很容易,而且跟在这人后面的那人也快要与他并驾齐驱了。眼看前面就是空地,楚辞决定孤注一掷,拉动暗绳,放出了最后一波银针,只不过,他这次对准的,是那两匹马。   马儿不比人有忍耐力,特别是当它们的眼睛受了伤时,两匹马顿时如疯癫一般,嘶鸣着疯狂甩动,一匹失足也落下了山崖,另一匹则被后来的人当机立断斩杀了,挡在了那条小道中间。后面跟着的人一时住脚不及,差点闹个人仰马翻。   楚辞他们的马车就趁此机会与他们拉开了距离,自踏上了坦途后,速度更是加快了不少。   楚辞一直紧紧地注视着后方,直到经过一处弯道时再听不见一丁点声音才颓然坐倒在地。杜玉刚刚也是屏住了呼吸,此时也终于放松下来。两人劫后余生,相视一笑,脸上满是庆幸。   上了官道之后,二人确保自己已经安全了,心态终于恢复了正常。杜玉瞅着楚辞手里紧握的东西,满眼都是渴望。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利器呢!   楚辞对准外面拉了拉绳,确保了不会再出针,才将这竹筒给杜玉递过去。杜玉小心翼翼地接过,将它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   “此物如此神异,以往从未听说过,可是楚提学你自己制作的?”杜玉将它还给楚辞,心中对楚辞更加佩服了。   楚辞摇了摇头,脸上出现了一抹笑,似得意,又似自豪:“这是我的一位兄长做出来的,他在京城的神机营任职,前两年那天罗地网也是他研制的。”   说起天罗地网,杜玉了然地点了点头,当初朝廷派送这两门大炮下来时,可给南闽省的武将们高兴坏了,一个个看着那东西的眼神,比看见美娇娘还热情。   “怪不得了,不知你那兄长那里还有没有此物?若有,不论花费几何,老夫都要买几个来防身用。”杜玉想到刚刚的情形,难免心有余悸。   楚辞有些遗憾:“此物于战场之上用处不大,当初制了一批后便没再做了。不过,若是杜大人想要,我倒是可以问问他。”   杜玉也有些遗憾,也是,此物乃是暗器,战场之上都是真刀真枪,根本找不到机会使用,还是平日用来防身最好。   “那就有劳楚大人了。对了,咱们要赶紧报案,也不知那里到底有多少匪徒。”杜玉忧心忡忡,他那位好友的宅院里有些门道,一时半会恐怕那些人奈何不了他。但时间一长,可就说不好了。只可惜了当地百姓,也不知那些人怎么会突然找上门。   “那些人不是寻常的山贼水匪,他们是倭人!”楚辞突然说道,一句话让杜玉震惊不已。   “可是,水师已经在海域边境布下了防线,这些倭人到底是怎么进入我大魏国境的?”   “我也不知道,我想,也许是海域宽广无垠,单是一条防线,恐怕拦不住他们。”楚辞猜测道。   杜玉点点头:“大概是吧。”   此后,两人不再言语,马车一路向前,终于进入了溪县县城,然后直接朝着衙门奔去。   “何人敢在县衙前纵马狂奔,速速停车!”   张虎拉住缰绳,刚想解释,就听身后传来楚辞的声音:“事况紧急,你马上通知王大人,让他赶紧带上人马随本官前去剿匪,并且派人通知水师驻军一声!快!”   那衙差正待发作,突然看清马车上的似乎是不久前县令大人亲自陪席的对象,便不敢延误,立刻小跑着进去通知。 第386章 孰轻孰重?   溪县县令王四海听了禀报之后, 一点儿也不敢耽误,直接召集人手到外听令。不久之后,水师的人也齐聚了。   大家都知道在这种紧张时候, “匪”代表了什么, 如今在溪县境内出现了这些杀人劫掠的匪徒,要是上峰怪罪下来, 不光是县令, 就连水师统领都要跟着吃瓜落。   楚辞示意他们二人上车边讲边说,然后又让人搀扶着杜玉下马车, 这一路惊险刺激, 心情跌宕起伏, 对一个老人家来说, 是很不友好的。   马车上, 楚辞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详细地告诉了那两个人。这二人听后,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毛,显然十分困扰的样子, 尤其是王县令, 表情如丧考妣, 仿佛死的是他的亲人。   楚辞大致能猜出他的想法,盖因这山谷是居野山人住的地方,若是这样一位全国有名的大学者死在了他管辖之地,恐怕会引起全国上下的注意,到时候难免要治他一个玩忽职守之罪了。   这事谁也不想发生, 若是真严查, 那王县令也只能自认倒霉了。楚辞有些同情他,但也没有办法,或许严格来说, 还是他自己比较倒霉,至少王县令没有遭遇杀身之祸。   一路紧张前行,很快便到了刚刚那条小道上,地上的斑斑血迹清晰可见,倒在那里的马匹摸上去甚至还带点温热。站在悬崖边往下望去,依稀可见刚刚摔下去的两匹马和人。   王县令和水师统领关云各派了点人手下去搜查,而其他人则继续顺着这条小道向前走。   一路血腥味越来越浓,等到了山谷门口时,一副令人胆寒的情景就出现在大家面前——只见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些尸体,鲜红的血液已经变得浓稠暗沉,这些人睁大的双眼里布满了惊恐,脸上的神情充满了痛苦。   这幅犹如地狱般的惨状忍不住让人觉得,大概地府第十八层也只能如此了吧?   胆小的人已经到一旁作呕了,其他人脸上也是沉重和悲悯,这些百姓周围还散落着锄头和镰刀,想来是刚准备下田去的。可他们没想到,这一出门竟就是永别了……   楚辞眼中含泪,在这一刻,对那些倭人的仇恨之心升到了最高点。两世的国仇家恨,深深烙印在他的心中,这些倭人必须付出血的代价!   衙差和水师的人自发地将这些遗体搬起摆放在路边,他们想帮这些人合上眼,却只是徒劳无功——他们死不瞑目啊!   王县令看着这些似熟悉又陌生的脸,忍不住痛哭出声,喊道:“乡亲们呐,安息吧!我王四海在此立誓,一定尽快抓到凶手,让他们血债血偿,还你们一个公道!”   话音刚落,衙差们手下的遗体齐齐合上了双眼,脸上的痛苦似乎也舒缓了些。楚辞见状明白了,在这些百姓心里,王大人应该是个好官,只有好官才能拥有让人信服的力量。   再往里走,他们还发现了一些尸体,不同于村口几乎都是男人,这里面有老有小,有男有女,人人脸上都布满了惊惧与惶恐。王大人的哭声基本没有停下过,他一遍又一遍地立誓,为的就是让这些人能够瞑目。   居野山人的院子在最里头,他们到时,院子的大门敞开着,地上脚步凌乱,显然刚刚有很多人在上面走过。奇怪的是,这院子里半点血迹也没有,只是到处都空荡荡的。   众人不由生出点期盼,盼着这里的人能躲过那场残忍的屠杀。然而期望越高,失望越大,他们将整个院子都看过了,虽然没有尸体,但每间房都是杂乱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这一情况表明,那些倭人的目的大概就是想要居野山人了,他们意图掳走他,然后顺便劫掠杀害了整个村子的人!   就在大家无能为力之时,一声轻呼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墙边一个杂草掩映的狗洞里,突然冒出了一个黑乎乎的小脑袋。   楚辞看清她脸上铜钱大小的红色胎记时,忍不住惊呼了一声:“丑丫,你怎么会在这里?”   丑丫双眼含泪,朝楚辞冲过来:“楚叔叔,您快让人救救爷爷和大家吧!”她亲眼看见所有人都被那些坏人带走,心里十分害怕,想出去救人,却看见爷爷对她比手势,让她躲好不要出来。   她虽然八岁了,但身体一直都很小,缩在这个狗洞里,又有杂草遮掩,所以坏人就没有发现她。等所有人都走了后,她刚想出去找人,却又听见了脚步声,便又急忙钻了回去。   这些人打扮虽和那些人不太相同,可丑丫还是不敢出去,她怕自己也被抓了,就没人可以求救了。就在这时,她看见了一个人,这位楚叔叔当初教过她读书,虽只有两三天,但她获得的却是自出生以来就不曾有的善意和尊重。   楚辞也有很多想问的,但是现在情况紧急,他只能问道:“丑丫,爷爷他们被坏人带到哪里去了,你知道吗?”   丑丫用力点点头:“他们带着爷爷往后山走了,爷爷问他们是不是想带他们乘船离开大魏,有个人点头了!”   是了,此地前山后海,这些倭人要带人走,一定会从海里走。关云闻言,立刻从身上拿出了一个细竹筒,点燃后朝天一放,瞬间就有红色的烟雾腾空而起,升到高处后缓缓下落。   放完后,他便带着水师的人匆忙往后山的海岸处赶去。衙门的人在海上作用不大,他们大部分人留下来安置遗体,小部分人跟了上去做帮手。   楚辞也跟着水师的人往后山赶,他身后紧紧跟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楚辞一愣,刚想对她说让她留在这里,却看见了那双满是坚毅与执着的眼神,好像在说,即使留下她,她自己也会去的。楚辞理解她的想法,于是俯身想抱起她,却被张虎横插了一档,小姑娘知道自己体力不行,没有抗议,很乖地坐在张虎身上,任由他带着自己匆匆赶路。   后山离海岸并不很远,居野山人当初也是为了方便观海,才将住处建在了这里。一路上脚印很多,楚辞问了丑丫,知道被带走的一共六人,除了居野山人外,还有管做饭和针线的老刘一家三口,负责赶车和处理院中杂事的小三子和小六子。对一个盛名在外的大学者来说,着实简朴了些。   除了这六个人之外,初步估计还有十七八人,把落崖的那两个算上,大概有二十来个人。他们这里人手充足,若是遇上了,应该可以将他们救回来。楚辞心里松了一口气,希望他们千万别走得那么快。   可是岂能事事都尽如人意呢?他们到时,只见距离海岸一百多米处,一艘倭人惯用的尖头船正快速地向前行驶。海岸上躺着五个被绑着的人,他们连忙过去查看,然后惊喜地发现他们只是昏迷过去了。   “爷爷呢?!”丑丫突然叫道,众人才反应过来,居野山人他老人家,已经被倭人带走了。   眼看着船越行越远,大家不由扼腕,难道就让他们这样逃了吗?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了号角声,一艘挂有大魏旗帜的军船正挡在了那艘尖头船前方,并且船上弓箭手正举弓对着那艘船上的人,只待一声令下,便要放箭。   在这艘船的后头,还有两艘小一点的,其中一艘拐了个弯,朝这边来接人。楚辞这才想起,刚刚那位关统领似乎发射了一枚信号烟。   一行人坐上船朝着尖头船过去,在那两艘船的围追堵截中,尖头船终于不甘地停了下来。倭人把尖细的长刀横在居野山人脖子前叫道:“大魏人,赶紧离开,不然,杀了这老头!”   他的发音有几分怪异,嗜血的眼神注视着船上的人。   “你们这些倭人,老子劝你们速速投降,释放百姓,要不然便叫你们尝尝爷爷们的厉害!”想起死在倭人手里的那一船兄弟,这些水师的人怒火更盛。   “我要和你们的大官说话!”挟持着居野山人的那个倭人又道。   这几艘船中,武官中官职最大的应该就是驻扎在溪县的关统领了,可是现场除了他之外,还有两位文官。王县令掌管一县生计,楚辞却负责一府学政,论官职楚辞更大,论实权却是王县令更大。   一时无人答话,那人便把刀往居野山人的脖子前又送了送。楚辞是第一次见那位居野山人,但见他鹤发白须,相貌普通,可他脸上十分平静,即使处在这样危险的情况下,眼神中也没有半分惊慌,反而满是看透世事的超然。   “阁下一身武士打扮,想必也是信奉武士道的吧?拿普通百姓开刀,这就是你的武士道精神吗?”情急之下,楚辞开口说道。   那个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你怎么会知道,武士道精神!”提到这个,他的神情变得有些痛苦,但很快又转为坚定,“为了天皇,为了幕府,无论做什么都可以,这便是我的道!”   楚辞心中大骂,但嘴上却不敢逼太紧:“你的道本身就违背了武士道精神,有本事真刀真枪地和同为武者的人比一比,拿普通百姓做要挟算什么本事?”   那人一愣,然后冷笑一声:“狡猾的大魏人,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放了他。你们,不想他死的话,就赶紧让开!”   局面僵持不下,水师和衙门的人不可能放他们走,但也不能让他们杀了居野山人,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深受大魏学子的爱戴,若是他们不顾他的性命执意下手,那么即便抓获了这些人,恐怕也要担上一辈子的骂名。   楚辞同样不能开口,死去的百姓们何其无辜,可是船上的居野山人又何错之有呢?错的分明是那些心狠手辣的倭人,他们作恶多端,便是死上一百次也难脱其责!   就在这时,居野山人突然开口了:“你们动手吧,卢某一辈子做人光明磊落,即便是死,也要死的光明正大,绝不在倭人的手中苟且偷生。待我死后,还请各位将我房中的田产拿出来,均分给我谷中百姓,千万莫要为难他们。”   船上的人一愣,居野山人竟然还不知道,谷中的百姓已经全部丧生了吗?   居野山人看出了众人的表情很不对劲,他是多么聪明的一个人,顿时哀恸不已,脸上淡然的神情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他之所以淡然处之,无非是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可是那些百姓的生命,他却看得比谁都要重! 第387章 丑丫   谁也没有料到刚刚还哀痛不已的居野山人会突然朝那倭人发难, 他压根不顾横在颈上的那把尖刀,直接伸手锁住了那人的喉咙,然后带着他一起往水下倒去。   “放箭!”关云一声令下, 船上的弓箭手便迫不及待地朝着仍在船上的倭人放起了箭,箭矢如流星般朝他们射去, 站在外面的那些倭人猝不及防被射中, 俱都带着惊诧的神情死去。   这个机会是居野山人给他们争取的, 若不是因为有他在,这些人也不会投鼠忌器。现在他落海了, 这些人自然要抓紧时机。   另一边,水师的几个水性很好的士兵已经跟着跳下了海, 希望能把居野山人救下来。水中的居野山人和倭人还在缠斗, 说是缠斗, 其实只是单方面的挣扎。居野山人年纪虽老迈,但他因村民被杀一事情绪激动,手上也莫名生出无穷的力气, 只希望能和这个倭人同归于尽, 便牢牢掐住他的脖子往水下拖,任他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   倭人无奈之下,凶性一起,握着刀便往他身上捅去, 丝毫不顾及此次的任务是抓活口回去。   流动的血液吸引了水师的注意力, 他们顺着血液流动的方向寻找, 终于在一块礁石后面发现了二人。经过一番救援,二人都被拉上了船,此时无论倭人还是居野山人,胸口都已经不再起伏了。   不等众人咬牙, 楚辞已经奔过来一把推开挡在老爷子身前的人,然后开始救援。他的救援手法是跟着专业的救援人员学的,看上去怪异却庄重。大家屏住呼吸看着楚辞沉着脸在居野山人的胸口按压,不敢发出一声,唯恐打扰了他救人。   大约过了两三分钟的时间,居野山人突然一咳,嘴里不断呕出水来,大家一看,顿时惊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军医早就守在一旁,见他醒了立刻前去检查他的伤势。除了溺水之外,他还受了刀伤,伤口都在腹部,附近的衣物早就被血染红了,看上去有些吓人。   旁边的倭人没人去管,但也许他命不该绝,旁边的人一不小心从他身上踩过,竟也让他吐出几口水来,然后悠悠转醒。   一旁的士兵见状立刻上前将他绑了,与此同时,那艘尖头船上的倭人也都被箭矢射中,有的当场死去,有的还苟延残喘,被水兵们用绳子五花大绑,扔在船舱里。   丑丫一直紧紧地跟在老爷子身边,她双眸含泪,却一声也不敢出,害怕自己会打扰到大夫救人。老爷子撑开眼皮,艰难地看了她一眼,泛白的嘴唇嗫嚅着,似乎想要安慰她几句,然而最终他还是晕了过去。   倭人和居野山人一起被带到了溪县,倭人入了大牢,居野山人则被送进了县衙救治。这十七八个倭人中,伤重不治的有七八个,那七八个都被带到了山谷中,用来祭奠那些无辜的百姓们。   杜玉听说后,虽身体还有不适,但依然执意等在房间外面。在经历了那一场围追堵截以后,他心中是有些悲观的,在他看来,这位老友处境十分危险,活下来的几率很小。现在他能活下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虽然身体受了伤,但没有什么比保住性命更加重要的了。   大夫出来后,大家都围过去,只见这位老大夫面色难看地摇了摇头:“他的腹部有五处刀伤,已经伤了肺腑,再加上他心怀死志,就算大罗神仙来了也难救。”   杜玉听后脸色苍白,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一旁的楚辞手疾地扶住他,脸上也满是凝重。世上最令人难过的,无非是给了希望又收回,明明人已经救回来了,却又要眼睁睁地看着他逝去。   ……   漫天的纸钱在风中飞舞着,给这偌大的寂静无声的山谷平添了一丝寂寥孤苦的意味。一个瘦小的身影一身白麻跪在中间最大的那座新坟前,肩膀不断地耸动,即使哭得满脸是泪,也不愿意发出一点声音。   “静姝,走吧。”楚辞轻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爷爷定不愿意看你再这样难过下去。”   “楚叔叔,我明白的,我只是想再陪爷爷一会。”卢静姝红肿着双眼,看了看这座坟墓,又想起了那位慈祥的老人,泪珠儿便不由自主地往下掉。   “以后就叫义父吧,我已经答应了卢老爷子,收你为义女。”楚辞想起那位老人临终托孤的样子,就忍不住一阵酸楚。   居野山人本来想把丑丫托付给他的好友杜玉的,可是当他听说楚辞就是之前教丑丫读书习字的楚叔叔时,便又改了想法。   在他看来,能够这样对一个女孩子的人,必然是不拘泥于形式的,也不会被那些古板陈旧的思想所局限。居野山人之所以会认识丑丫,还要从几个月前说起。   ……   那时候他刚出游回来,途经码头,却发现有一个小姑娘头上插着草标蹲在地上,一旁是个皱着眉头的中年汉子,自称是她的伯父。那小姑娘知道要被卖,却不像其他孩子一样哭嚎或大叫,而是蹲在地上用树枝划着什么。   居野山人走近一看,发现她正在默写三字经,字虽是用树枝写的,但看起来却很工整。他不由生出些许疑惑,这家人一看就很穷困,竟还会让女孩子识字,难道她家是中途遭了灾没落的不成?又或者,这小姑娘是好人家的女儿,是被拐子拐来的?   想到这里,居野山人,也就是卢崧皱起了眉头,他一直都是个心软又有正义感的人,见此情状,他便上前试探,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男人看了看小姑娘,把卢崧带到了一旁解释,原来这男人确实是她的伯父,只是家中近日因房屋倒塌压死了她的奶奶,家中无钱安葬,便想将这姑娘卖给别人做奴婢,换一笔钱让她的奶奶能够安息。可是这小姑娘太丑陋,根本就没人买她。   这男人遗憾地叹了口气,卢崧心中只觉怒火中烧——多么可笑的借口,这样换来的钱,便是再有多大的排场,恐怕老人也难以瞑目。   小姑娘这时也抬起了头,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他,他也是这时候才瞧见,小姑娘的脸上竟有这么大一块胎记,怪不得这汉子会这样说。只是,其实这小姑娘长得并不丑。   卢崧心中一动,走过去蹲下身,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有些迟疑:“……爷爷,我叫丑丫。”   “你写的这些是什么,你会读吗?可解其意?”   “嗯,我会读,这是……”丑丫将她写的字读了出来,然后又解释了一遍意思。   “这些,是你的爹娘教你的吗?”   丑丫低下了头,有些难过地说道:“我没有爹娘,这些是楚叔叔、晓哥哥和明安哥哥教我们的。”   “那你学了多久了?”   丑丫脸上浮现出一丝丝遗憾:“三字经还没学完,后来就……”她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男人,意思不言而喻。   他的大伯马上谄笑着解释:“平日里让她去捡柴,她偏要去学什么字,一个女孩家家的,学这些干什么?还不如多干点活计,您说对不对?”   “女子中有才者世间繁多,并无什么奇怪的。我看这小姑娘有些天分,你将她带回去好生对待,说不定以后会有福报。”他觉得这小姑娘性情坚韧,说话条理分明,并不似平日里见到的那些怯懦羞涩的女儿家,心中不免对她生出些好感来。   中年汉子讪讪地道:“家中都快要揭不开锅了,哪里能供个读书人,还是个女孩儿……”他的言外之意,就是今天一定要把丑丫卖掉。   卢崧摇了摇头,从身上解下一个荷包:“你家中既有丧事,便赶紧去办吧,这钱你拿着,应该也够了。小姑娘你带回去,不要再把她卖掉了。”   那个中年汉子脸上满是喜色,他一边说着不好意思,一边搓着手准备接过荷包。   一只细瘦的手劈手夺过荷包,然后塞回给卢崧:“爷爷,您别给他钱,我家并没有丧事,是大伯赌骰子输了钱——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刚刚还面色温和的中年人此时横眉竖目,活像个吃人的海夜叉:“乱说什么,小兔崽子你找死啊!”   丑丫似乎已经被打习惯了,她捂着脸默默流泪,脸上却无半点后悔。一旁看热闹的人开始对着中年汉子指指点点,那人似乎也觉出自己今天的“生意”恐怕做不了了,粗鲁地拖着丑丫的手就往外走。   “等等!”卢崧开口留人,他方才瞧见了那人眼里的凶相,今天到手的钱被丑丫搞砸了,他回去必定会毒打她一顿,看这小姑娘瘦弱的样子,若不拦着,恐怕凶多吉少。   “你要干什么!”男子一脸戒备,不再伪装憨厚朴实的样子。   “丑丫多少钱,我买了。”   男子眼睛转了转,试探着比了一个八:“一口价,八两银子。”   “啐!”一旁看不过眼地跳了出来,“就算是一个高大的健仆也只要五两,你家这个小姑娘顶天一两银子,你竟也好意思开口?”   “干你什么事?买卖买卖,讲究的是你情我愿,反正今天没有八两,我是不会卖的。”他刚刚目测了一下,那老头的荷包里,大概就是八两银子。   这两人在丑丫面前一口一个买卖,话语间似乎根本就没有把丑丫当成人来看待,卢崧叹了口气,道:“这小姑娘本无价,但你到底养了她,我便给你五两银子,也算帮她偿了养恩。”   其实这样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姑娘,哪里就花得了这五两银子?但那男人还不满意,“今天没有八两银子,我是绝对不肯卖的!”   卢崧沉着脸盯着他:“你莫要得寸进尺,不然的话,恐怕五两银子你也拿不到手。”   “你个老头还敢威胁我?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唉,你别走啊!”那男人看见卢崧转身走了,顿时又后悔起来,其实他原本是打算卖一两二钱的,若别人讲讲价,一两也不是不可以卖的。只是人心不足,坐地起价这种事,谁碰上了不想这么做呢? 第388章 请战   最终丑丫还是被卢崧买走了, 他直接请了官府的人过来,那中年汉子一看心就虚了。不敢再恶意抬价,直接以二两银子将丑丫卖掉了。   卢崧这一辈子, 也曾娶妻, 只是妻子在生育的时候难产了, 大的小的都没保住。卢崧一夜之间白了一半头,后来再不敢涉及儿女情长之事,只一心钻研学问。   现在他对这个小姑娘突然生出了些亲近感, 又因她的聪慧起了爱才之心,他想着, 若是当年他那孩儿活着, 估计现在孙女也应有这么大了, 于是,他便收丑丫做了孙女, 又给她改了姓名, 叫做静姝。   丑丫这辈子也没享过什么福, 她一出生爹就去了, 娘在她三个月时也改嫁了,她奶奶很不待见她, 却碍于她是二子的独苗不得不养着,但心底总是不平,于是每天对她非打即骂, 长大一些后, 就日日使唤她做事, 没得一刻休息。   这一老一小突然都有了归宿,两人的感情好得不行,只几个月的时间, 竟比那些嫡亲的祖孙感情还要深厚几分。   现在卢老爷子去了,静姝伤心欲绝,想多陪伴他一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楚辞不再打扰她,只默默地给卢老爷子斟了一杯酒,告诉他自己一定会照顾好静姝,不让他老人家带着遗憾离开……   “楚叔……不,义父,您能带我回家一趟吗?”静姝站了起来,膝盖因为跪得太久有些无力,幸好大虎及时拎住她,才没让她摔了。   楚辞蹲下身替她揉了揉膝盖,道:“你我以后就如父女一般相处即可,不必那么客气。”说完,便牵着她的手,往卢老爷子家走去。   这座不大的院子还是当初他们走时的模样,寒风裹挟着落叶,吹来了无限的哀思,卢静姝只看了一眼,立刻就红了眼。短短几日功夫,竟已物是人非,难道她真如旁人说的那样,是克亲的灾星?   楚辞察觉到她的神色,立刻俯身摸了摸她的头:“这不是你的错,错的是那些倭人。”当时卢老爷子临终前,和他说了卢静姝的“克亲”命,问他介不介意。楚辞自然摇头,他家寇静静也被批了这个命,他还不是活的好好的?   卢静姝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的情绪镇定下来,对他说:“义父,您跟我进来,爷爷让我把东西交给你。”   楚辞一头雾水,什么东西?   他跟着卢静姝往里走去,来到了书房里。当日这里就被那些倭人搜查过,里头的东西被撒得到处都是,楚辞看见了几本市面上已经不再流传的古书,立刻心疼起来,自发地去将它们拾起整理好。   卢静姝抿唇一笑,也跟着整理起来。大虎手脚粗笨些,他怕弄坏那些书,便将里头的桌椅板凳都扶起来摆好。三人一起动手,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把书房收拾一新。   “爷爷要你给我的是这些书吗?”楚辞有些眼馋地看着这一大架子书,都是市面上不再流通的书目,好些他都没有看过,这下可以大饱眼福了!   卢静姝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还有。”   “还有?”楚辞很奇怪。   “嗯!”卢静姝点头,然后上前几步踮着脚在书架后头寻摸着,也不知她碰到了什么东西,只听“咔”的一声,书桌后头的一副山水画突然动了动,似乎里头有什么蹊跷。   楚辞走近将那副画小心地揭开,后面俨然出现了一个暗格,格子不算大,里头放着一些纸张一样的东西。   最上头的是一封书信,封皮上的字有些许潦草,应该是匆忙之间写出来的,上面写着:居野老农绝笔——这是卢老爷子对自己的称呼。   楚辞心头一震,“静姝,这封信是什么时候写的?”   卢静姝道:“应该是那些坏人来的时候,几位叔叔在外头抵挡,爷爷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过了一会儿就出来了。”   楚辞面色沉重,原来卢老爷子那时候就猜到自己恐怕凶多吉少了,故留下一封绝笔信在此,交代后事。   “爷爷说,让我自己决定把这个交给谁。义父,您是个好人,也是个好官,我才放心把爷爷的东西交给您。”卢静姝认真地看着楚辞,眉眼间有些与年龄不符的早慧,她从小就受尽世间冷眼,经历得多了,懂的自然也多了。   她这样一说,楚辞心里不免生出些感动,感动于这个只和他相处了几日的小姑娘能将这宝贵的信任送给他,同时,他也对暗格里的东西产生了些许好奇,是什么东西这么重要呢?   他先将那封信打开,信里卢老爷子说,他知道自己此去凶多吉少,故将自己平生所学之手稿留在此处,若后人拿了,可将其整理成书发行出去。此外,他之所以遭祸,恐怕与他偶尔得到的一张海图有关,倭人对此图特别在意,恐日后有大用,如今这海图也存放于此,只待时机成熟,便可将其献上,以解南闽之危。   看见那副海图之后,楚辞终于明了,为何这山谷会被倭人洗劫,又为什么卢老爷子得知村民都被倭人杀害时那般自责,原来“罪魁祸首”就是这幅海图。   海图上虽然没有明显的标识,但楚辞一眼就看出了,这恐怕与倭人的军事布防有些关系,图上的这些岛屿就分布在南闽海域附近,若是他们埋伏于此……楚辞感觉这件事情简直细思极恐,他将海图叠放贴身放好,然后将卢老爷子的手稿拿起来翻看。   这一看就入了神,直到大虎的肚子开始咕噜作响,楚辞才意犹未尽地移开眼睛。这些手稿里除了他老人家做学问的心得外,还有与其他名人大家探讨的东西以及各方言论,这本书对每一个读书人来说不亚于一场饕餮盛宴,恨不得将其细细品尝,一字一句都放入肚中方觉安心。   根据卢老爷子遗言,待他死后,家里的仆从全部放归自由身,并允他们世代居住于此,另每人额外分配田地十亩,也算全了一场缘分。另外的田产地契则交由楚辞暂管,待卢静姝长大成人后充作嫁妆让她带走。   楚辞原本不明白为什么卢老爷子这般信任他,难道只因为他教那群孩子读了几天书吗?后来还是杜玉替他解了惑,原来之前在和杜玉书信往来时,卢老爷子就曾提过楚辞了,只是那时候他人在外面。这次杜玉会带楚辞去找他,也有他的授意。   杜玉痛失老友,整个人看着也苍老了几分,他本想收养老友的孙女,可惜他那个家族污糟事太多,他怕怠慢了这孩子。老友对他家的情况也知道一些,贴心的没有开口提出要求,只问了他一句话,此子如何?杜玉不假思索,道,乃可托付之人。他那老友笑笑,似乎精神都好了一些。   楚辞听完,默默点头,他既有幸能给人留下可以信任的印象,那他就不能辜负别人的信任。等回提学司后,他就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寇静,想来,寇静应也是会高兴的吧?   居野山人之死很快传扬开来,很多百姓都自发的来到山谷外祭奠他,书生们则摆了长长的台子,在此撰写祭文,痛斥倭人,以慰居野山人和枉死的那数十个百姓在天之灵。   还有人写了万民书请战,挨家挨户的号召当地百姓签名或按手印。楚辞这才知道,原来居野山人之所以为人敬重,并不只是因为他的学问好,更因为他广结善缘,在饥荒年的时候散尽家财,救了无数的百姓。   自此,大儒的意义在楚辞心中有了不同的诠释。所谓大儒者,不止是他的诗词文章能打动人心,也不止是他的思想能给人以启发和指导,还要有一颗悲悯之心和容纳万物的博大的胸怀。   ……   居野山人的死因和万民请战书被快马加鞭递了上去,天和帝看完奏折和那厚厚的印满手印的请战书后勃然大怒!   区区倭国,弹丸之地,竟然一再犯边,也不知是谁给他们的胆子!这次更甚,竟然敢屠村,他们犯下的罪行简直罄竹难书!官员们对待这件事的态度也不同于上一次刚听说倭国犯边之时,这次民情激愤,官员们慷慨陈词,一副要与国家荣誉共存亡的样子,若是老百姓看见了,必然是要欣慰不已的。   此时远赴越析的军队已经到达了西南边境,那里的守备军联合越析国已经同九铢和浪穹联军打过几回了。因他们是有备而来,再加上越析的军事力量一贯薄弱,所以接连吃了几回败战,越析国已有五座城池被他们攻破了。要是再攻破一座,联军就可以直取越析王城了。   援军到来的消息犹如一剂救命的汤药灌入众人心房,一时间所有人的斗志都被燃起来了,竟罕见地打了一场胜战,狠狠地挫了自进攻以来没有输过的联军们的锐气。   负责增援的是正二品的威武大将军,另遣了神机营的士兵协同出征,负责炮火支援,带队的就是寇静。   武人想要军功,就得出来打战,就算他在猎场救驾升了两级,那也是空衔,领不了兵的将士,根本就不被人放在眼里。寇静想要护住自己在意的那些人,所以他必须出来。刚好神机营因地位特殊,里头的军士们如今更像是技术兵,一听要上战场,个个心里都担忧不已,面上也流露出几分惧色。   这时寇静自动请缨出征,很是刷了一把神机营统领的好感,毫不犹豫地就把他的名字报了上去,还特批了几把火铳给他防身。   当时寇静只想着立功,圣旨一下,便收拾好东西,跟着先行部队去了。其中秦钊和许乔南也在随行队列中,他们两个表现得比寇静还要兴奋几分,因为在他们看来,能上真正的战场打战的,才能被称为男子汉。   可是,在行了十几天路程之后,他们突然接到消息,说是后续援军的数量有可能会减少,原因是南闽边境的倭人也在蠢蠢欲动,朝廷必须保存力量,以免腹背受敌。   其他人仅仅只是遗憾没能去到南闽教训倭人,可是寇静此时却犹如五雷轰顶,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了。   秦钊和许乔南担心地看着他,他们知道,寇静应该是在担心楚辞的安危,他们二人之间情谊之深大家有目共睹,再加上,听说寇静的小外甥此时也在南闽省,他会担心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了。   只不过,南闽国力强盛,应是不用太担心的,小小倭国,应该不用费多少功夫就能将其制服的吧? 第389章 出兵   自从接到南闽急报的信息, 寇静就开始密切关注这件事情,他和留在京城的探子频繁飞鸽传书,一封封的信件看得他眉头紧皱。当他看到倭人屠村的消息后, 更是心急如焚, 恨不得立刻更改方向, 亲自到南闽去保护他们。   可是接到信时,他距离西南边境已经只有数百里的距离了,不出意外的话, 估计明天傍晚就能到达。这时候他若说要折返,且不说那如山的军令允不允许, 单说他单枪匹马赶路就不现实。行军的一路上, 到处都是密林深壑, 山贼土匪们掩藏其中,他们不敢劫掠军队, 可却不会放过独自行路的旅人。就算寇静再厉害, 要想一个人走过这段距离, 恐怕也得付出点代价。   当然, 寇静并不是意气用事的人,他心里虽然躁动不安, 但面上还是十分沉稳地和西南守军魏大同交谈,交谈中还不忘一一介绍他们带来的重武器。   由于技术能力的限制,除了几座大营配有炮车和火铳之外, 其他地方根本肖想不了。这次之所以会派神机营的人护送炮火过来, 为的主要是给九铢和浪穹一个深刻的教训, 好好扬一扬大魏国威,顺便震慑其他几个国家,也免得他们心心念念的都是如何在大魏身上咬一口。   魏大同眼神热切地盯着这些大炮和火铳, 就好像饥肠辘辘的狐狸看到了肥美的公鸡一般,就差把口水滴下来了。   “魏大人……魏大人!”寇静一直叫了三遍,才把魏大同的注意力拉回来,“我们何时可以上战场支援?”   魏大同思索了一会,然后道:“你们乃是先行军,后头的援军大概有三五天的功夫也能到了,不如等李将军来了,我们再行商议?”   魏大同是个谨慎小心的人,他最怕的就是给自己惹麻烦,他想着反正朝廷派了主事的人过来,他只要守好西南边境就行了,打战的事他还是莫要插手,以免得个越权之罪。   这个回答在寇静意料之中,可还是让他十分难受。他想早点把联军打退,然后立刻赶往南闽支援,现如今多耽搁一天,那边就更危险一分。   又焦急地等待了几日,李质等人终于到了。但他来了之后,只一心享受这边的供奉,只是饮酒作乐,一连三天都不曾商议出兵援助之事。寇静和其他人请了两三回战,都被他四两拨千斤地拨了回去,嘴里还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来推脱。   “这老匹夫,到底是不是来打战的!昨个又收到一封打了败战的战报,他难道想等越析国破了,再去救援吗?”许乔南愤忿不平,眼看就要上战场了,却硬留着他们不让去是什么意思?   寇静心一沉,恐怕真叫许乔南说中了,城破了救援和未破之时救援是不同的,一个只能算锦上添花,另一个却是雪中送炭,力挽狂澜,到时候回京之后的封赏必定不少。这李质打的恐怕就是这个主意,才一直拦着他们不让去的。   可怜的守备军和越析军还在苦兮兮地等着援军的到来,他们也就是在援军发消息刚传来时打了一场胜战,可随着援军日复一日地停留在原地,战士们的士气也一日比一日更低了,打起战来也没那么卖力了,大家都有些退缩,希望能等到援军再上战场,以免白白送了性命。   士气低迷,就打败战,打了败战,士气就更加低迷,眼见援军迟迟不到,这边已经陷入了死循环。寇静情急之下,直接闯了守备府,找到李质。   “大胆!”李质怒斥道,眼前的这位他也知道,去年在猎场上因救驾有功而连升二级的寇静。   “李将军,还请听我一言。”寇静抱拳行礼,姿势虽然恭敬,但态度中却带着一丝强硬,李质自觉受到了威胁,心中不喜,可又有些忌惮他和圣上的关系,万一,这人是暗中带着圣谕来的呢?   他沉着脸屏退了舞女和下人们,然后示意寇静有话快说。   寇静道:“如今前线战况大人俱已知悉,再不施以援手,恐怕越析皇城都要被打下了,届时再出兵,恐怕为时已晚。”   “呵,”李质冷笑一声,“我还道寇副将你想说些什么,原来是这个。你放心吧,越析皇城他们打不下来,最多兵临城下而已。到时我们再出手,便能将其一举歼灭,如此一来,既不耗费兵力,又能解了越析困局,岂不是一举两得?”   寇静心中有些失望,这李质能升到正二品将军,靠的应该不是头脑吧,怪不得迟迟不出兵。听说他身边以前有位厉害的军师,后来两人闹翻了,这李质也就没能往上走了。   “将军的想法是好的,只是有几点不妥当之处。一来,现在越析还有两座城池在自己手上,他们苦苦支撑,为的自然是援军来后能将敌人赶出家门,若援军到后迟迟不至,让他们再丢失一座城池直至兵临皇城之下,越析王恐怕会由喜转怒,将遭受这奇耻大辱的怨愤转嫁到援军头上。他若在递交国书时提及此事,恐怕我们走这一趟不仅无功反而有过。”   援军到来他们是瞒不了的,来了却迟迟不动兵,致使他们皇城被围,在越析王眼中估计会觉得是大魏有意看笑话,到时候两国发生龌龊,一顶救援不利的帽子绝对会扣在他们头上。   李质到底不是真正的蠢材,听他这么一说,脸色立刻变得正经起来。   “二来呢?”   “二来,不耗费兵力也是不可能的。将军征战多年,应该知道士气的重要性,倘若越析皇城被围,越析军士气必然陷入低谷。到时候收复城池之战,便只能靠大魏军。纵观历史战役,向来守城容易攻城难,我们此行的目的是帮他们击退敌人,扬我国威,若在此处耗费无数时间精力和人,传到京城,恐怕对将军名声也有碍。”   寇静这些年来早已习惯沉默,今天难得说上这么多话,效果是很显著的。看座上的李质,脸色已经由之前的漫不经心变得黑沉如墨了。   寇静告辞之后,他越想越心惊,到最后竟然出了一身冷汗,把背后的衣服都浸湿了。是呀,就如寇静所说,原本是一场必胜的战役,偏偏因为延迟出兵导致损失惨重,回京之后封赏是别想了,恐怕到时能保住脑袋已是庆幸了。   他越想越生气,直接命人将出主意的那个军师提进来严刑拷问,结果居然发现,此人竟是别国奸细。虽不是敌方的人,但也是希望搅混水,让几国之战一时不得停息的。   李质面对这样的结果,庆幸之感油然而生。他心里甚至感激起寇静来,要不是他的提点,这次回去恐怕就要丢大人了。他年纪已经老迈,也许这次就是生平最后一次带兵打仗了,若是真中了小人奸计,恐怕一世英名就要毁于一旦了!   那军师被秘密处决了,当天晚上,李质就召集了所有将领议会,第二天一早,大部队就拔营动身,朝着越析国而去。所至之处,百姓无不欢欣鼓舞,他们就盼着大魏军队能够帮他们驱走敌虏,恢复以往的安定祥和。   此时,皇城外最后一座城池——明城,已经将破未破,每出城迎战一次,就要牺牲数百将士。几次之后,越析军首领不得不高挂免战牌以求暂时的喘息之机。   城墙外是嘲讽声不断的敌人,两国联军已经发出最后通牒,明日一早便要全面发起进攻,届时再不开门投降,进去之后便一个活口也不留。   这通牒并非以书信的形式投递过来的,敌方直接派了一队人马,守在城墙外不远处高声叫喊。除了守城的将士们之外,附近的老百姓也是听得真真切切的。   接着短短几个时辰内,敌军的声明就传遍了整座城。城内人心惶惶,不止百姓,将士们也是一样,只不过两方担心的东西不太相同。百姓们担心城破了敌军屠城,将士们则担心,城会从里面开始破。   此举乃是攻心之计,为的就是煽动老百姓们的情绪。多日的战争让越析百姓们明白了,他们国家的军队根本就无力抗敌。这样的话,明日一战必输,到时候屠城之祸就会降临在每一个人的身上。不是所有人都有宁可以身殉国,也不做亡国奴的决心的。这也是将士们担心的事情。   这一晚,大家几乎都没有合眼,明城守军加大了巡逻的队伍,特别是两座城门前面戒备森严,就连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过去。   可这依旧拦不住想要活命的老百姓们的决心,在破晓之前,他们纠结了很多人,准备冒死打开城门,给城内的人留一条活路。   面对拿着镐头扁担对着自己的亲人们,将士们的军心难免动摇,眼下援军迟迟不至,估计已经放弃他们了。这时候,他们还要为了忠诚而置他们亲人的性命于不顾吗?   大魏守备军副统领马天祥冷眼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暗地里下了命令,一旦越析有开门投敌的举动,立刻就地击杀。   就在情势越来越紧张的时候,一声疾驰的马蹄声响彻了明城的大街小巷,将这紧张冷寂的气氛冲淡了些许。   “报!大魏援军已经在五十里以外了!天明即可到达!”骑在马上的斥候高声喊叫着,脸上是清晰可见的兴奋之情。   “当真!”   “千真万确!还请各位守好城门,天亮之前绝不能让敌军破了城!”   一时之间,群情激动,老百姓们欢呼雀跃的同时,难免对自己刚刚的行为感到羞愧不已。只是,若再给他们一个机会,恐怕他们还是会这样做。越析军没有计较他们之前的逼迫行为,只让他们回家躲好,以免刀枪无眼,伤及无辜。   大魏将士不赞同他们的做法,却十分理解。当忠义和孝道难两全之时,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选择才是。万幸,他们也不需要做这个决断。   ……   九铢和浪穹军不明白这次的计谋为何会失效,他们的探子分明探查到城内有异动,难道他们已经被击杀了?   九铢首领嘴边浮起一抹冷笑,既然他们如此固执,就别怪他们心狠了!待这明城攻下来,他就会下令屠城,届时城中鸡犬不留,也叫这些越析人知道,他的话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   天边渐渐露出鱼肚白,九铢首领看了看天色,手一扬,进攻的号角声立刻响起。他脸上带着嗜血的杀意,在他看来,这场战斗他们是必胜无疑的。   只是,原本听见号角声便战战兢兢的越析军正因为援军的到来而士气高涨。他们不理城外的挑衅声,只默默地按照李质部署好的战术不断调整好自己的位置。   九铢人的军号已经响了几道,首领阿托那见越析人依旧关闭城门不应战,便直接下令攻击。   九铢国在草原上,他们兵强马壮,骑兵一出,便叫人两股战战。只可惜,城墙上的大炮早已架好,随着寇静的命令,轰炸声立刻四起,面前的平地瞬间变得坑坑洼洼,炮弹的碎片和小石子飞溅起来的小石子如雨点般打向敌人。   到了这时,他们自豪无比的骏马反而变成了祸害。   被炮火声惊扰的战马开始不受控制,城墙底下被战马踩伤的士兵哀嚎声四起,再不复之前的意气风发。   待时机成熟后,李质战旗一挥,蓄势待发已久的战士们便从大开的城门处往前冲去…… 第390章 战火   西南边境打得热火朝天, 援军和越析军一起忙着收复被抢走的城池。寇静带着神机营的士兵操纵炮台,一轮炮轰后就亲自上战场杀敌。因心头一直萦绕着一股焦躁之感,所以在上战场时他便以杀敌来发泄, 几次下来, 他在敌军那里竟也留下了赫赫威名, 每次出战,他身边围着的敌军总是最少的。   但这也不妨碍他杀敌。当初出征,统领给他配了几支火铳, 此物放在一般人手里大概只能眼馋地看着却不敢轻易使用,无他, 弹药不足耳。   但寇静领着神机营的差使, 弹药充足, 使起火铳来简直就是如臂使指,能于百步之内杀敌于无形。往往只听得一声响, 敌军那里就会倒下一个人, 额头上老大的冒着烟的黑洞, 脑袋瓜子都差点打崩了。   敌军将领一度不敢出战, 就怕自己被他瞄准了“碰”的一声毙命。   李质因为他的提醒早就不介意他之前冒失的行为了,此时见他骁勇善战, 心中更是起了惜才之心,在呈上战报时,每次都会提及寇静的功劳, 让他在皇上和大臣那里狠狠刷了一波关注度。   他的名声传扬开来, 一时有人欢喜有人愁。但不管怎么说, 西南边境问题都正逐步走向胜利,可南闽这边,形势却算不上太好。   自去年十二月时一群倭人上岸屠了村, 又杀害了名满天下的居野山人后,他们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可能再和大魏重修旧好,于是行事越发猖狂起来,有时候在近海都能看见倭人的尖头船,惶恐之下,这个年大家都不好过。   封锁整个海域当然是做不到的,水师在此驻营的不过五六千人,战船只有四十八艘,其中还有十九艘是巡航船。在没有敌情的时候,这些是够用的。但是如今起了战事,这些就不够看了。   朝廷的援军一时还没到,主要是因为在人手的选拔上犹豫了很久。要说派西江大营的人来也行,西江与南闽是老邻居,从那派兵能来的迅速。可西江省大营前几年刚换防,来的都是北地和中部的旱鸭子,他们在陆上自然骁勇善战,可一上那摇摇晃晃的船,立刻就吐得七荤八素,别说杀敌了,就连保命也难。   大魏的水师不算多,除了南闽水师外,还有两广水师,海平水师,鲁地水师等等。天和帝算过来拨过去,最后还是派了两广水师前去支援,可两地相距甚远,暂时还是要南闽水师独自支撑的。   人手不足的坏处很快就出现了,经常是倭人劫掠了船只或村庄后,水师的人才能接到消息,待赶去后,倭人的影子也见不到了。这样巡回作战的方式让水师的人苦恼不已,可见老祖宗说的,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这句老话有多准。倭人在海中就像是一只嗜血的鲨鱼一样,要想防住这些无孔不入的倭人是不可能的,他们只能日夜在这些海域巡逻,以防倭人做出更加丧心病狂之事。   战争的紧张局势也影响到了整个南闽省的衙门,这些天里人心惶惶,就怕到时候战火一起,他们先被抓住祭了天。有靠山的如今都在写信想办法调动,没有靠山的只能苦着脸守在这里,平日里出行大家也都变得更加谨慎了,但凡身边的护卫少于五六人,他们都是不出门的。   楚辞所在的漳州府在外围,若从地图上看过去,就像是南闽省的一只伸出去的脚一样,若说危险,他们这里便是首当其冲的危险之地。   自从去年差点遇到风险,徐管家便很不放心楚辞的安危,阿铁兄弟几个,也由暗中护卫变成了明面上的护卫,他们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保护好楚辞。   其实楚辞出门的次数也不多,在年初正式接到朝廷和倭国宣战的消息后,一切与战事无关的事就不再开展了,包括今年的县试都取消了,以免人员流动过多,给倭人可乘之机。楚辞怀疑,如果两边的战线再拉长些,恐怕今年的会试都会取消。原因在于,大魏的国库恐怕负担不了如此庞大的开支了。   楚辞除了在提学司衙门办公,撰写一下新教材外,就是在后院辅导几个孩子读书。这些孩子都熟悉他的性子了,读书时也经常会与他讨价还价,最认真的那一个,反而是后头加入的卢静姝。   她当初被接回来之前,楚辞就召集家里的孩子开了个会,目的就是警告他们千万不能欺负妹妹。当初傅明安就曾经被两小敌视过,当然,他是个男孩,楚辞乐于看他们斗智斗勇。但是卢静姝不一样,她是个女孩子,更是个心思敏感的人,如果让她察觉到这几个小子的恶意,估计会很伤心。   两小表情显得有些委屈,他们长大了,再不是以前那个七八岁的毛孩子了,又怎么会再因为嫉妒做出那种事情呢?小叔也太看不起他们了!   楚辞忍俊不禁,温和地摸了摸他们的头,说道:“是小叔错怪你们了,看来你们已经能够当一个好哥哥,照顾好妹妹了。对了,你们几个也要记得不要随意进出静姝的卧房,现在咱们院子里只有一个女孩子,这些都是要注意的。”   几个人纷纷点头,男女七岁不同席的道理他们明白,就算是妹妹,也要遵守男女大防,不能让外人知晓后看轻妹妹。   楚辞很是欣慰,看来他家应该是不会出那种喜欢钻姑娘卧房的宝玉了。只不过,刚刚那句话也提醒了他,院子里只有一个女孩儿到底是不方便的。   他正寻思着怎么找一个年纪大点的姑娘来和她作伴,徐管家就帮他解决了这个问题。看着面前这个不苟言笑的小姑娘,楚辞心里有些发怵,她自己瞧着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能照顾好静姝吗?   徐管家呵呵笑着保证,这丫头不止会照顾人,而且还有足以自保的武艺在身,有她陪着卢静姝,楚辞一点儿也不用担心。   楚辞略带怀疑地看了这个名唤阿青的姑一眼,然后就得到了一个不太友善的眼神。楚辞尴尬地笑了笑,他其实就是想看看这个足以自保的武艺是什么样的,真没冒犯她的意思。   阿青被派去帮静姝收拾房间之后,徐管家便将阿青的来历告知了楚辞,听完这段令人唏嘘不已的经历,楚辞叹了口气,怪不得他总觉得这姑娘身上带刺,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不带刺能行吗?恐怕早就被那群豺狼吞吃了。   在叹息之余,楚辞又有些好奇,徐管家手底下到底收揽了怎样一群人呢?前有阿铁兄弟这样武艺高强,善于隐匿的汉子,后又有阿青这样的女子,更别说那些各自拥有不同能力的手下们了。   同时,他也对他的“泰山大人”——寇老爷子产生了一丝丝的好奇,这位又到底是怎样的人,才能将徐管家这样的人收入麾下呢?还缔造了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并且半点不张扬。总觉得他和那些富贵闲人田家翁有很大的区别啊。   卢静姝来了后,看见友善的众人和专门为她收拾出来的卧房,心里的忐忑总算全都消除掉了。她不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一来就自发的去给张虎打下手,要帮他择菜洗菜。   张虎连忙拒绝,在他看来,小姑娘家家的,就应该和莺儿姐姐一样,快快乐乐的就行。   被拒绝的卢静姝有些沮丧,直到楚辞将她带到书房说和大家一起做学问,她才似被一个巨大的惊喜砸中了一般,晶亮的双眼闪烁着快乐的光芒,问道:“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楚辞小心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女孩子也要多学一点知识,才不会被人欺骗。”   卢静姝激动地点头,她以前在居野山人那里,也是一样读书写字的。爷爷曾经告诉过她,说外面对于女儿家是比较苛责的,让她且不可以此为炫耀,免得引来旁人口舌。   来到这里之后,卢静姝发现旁边住了好多人。她原本以为义父会因为他人的眼神不再教她,没想到他竟然会让她和这些考科举的哥哥一起做学问。学的也不再是那些对联诗词,而是四书五经这一类的科举用书。她像一颗干瘪的海螺一样拼命吸收知识养分来充实自己。   其实,她原本对自己的命运是没有什么看法的,乡下人,谁家的女孩儿又是金贵的呢?她只不过比别人更辛苦一点而已。在她逐渐会读书写字后,她才明白她所处的环境是有多么的不公,就像被那无形的镣铐桎梏住一样,所有的教条礼仪,似乎都是为了女孩子设立的。   现在,楚辞的一视同仁,让她感觉到,那镣铐似乎松动了一些。   ……   白天,楚辞办公教学,有时候还会去各地的县学上几节课,现在公务少了,他和学子们交流的机会就更多了。每逢他去上课,当地县学的师生就开心了,因为楚辞每次讲的都是课本上学不到的东西,他说的话也总是发人深省,无论是未经世事的学生还是涉世已久的先生,都能得到不同的启发。   操起老本行的楚辞也乐在其中,因为条件的限制,能读到县学的学子基本上都是自发的想要学习的人,很少有那种不愿读书的出现。每次楚辞提问,下面的手都是举成一片的,争先恐后回答问题的场景让那些先生心酸不已,怎么在他们的课上不这样呢?   夜里,楚辞就开始整理居野山人的手稿,因这些手稿太过杂乱,很多都是随笔之类的东西,故而字迹也比较潦草,很是要花些功夫去辨认。经过这么长的时间,他差不多已经把东西整理出一半了,待全部整理好后,还要将篇目及内容编纂删改,这一步,他恐怕还要求助一下杜玉和他的先生们。   居野山人留下的东西除了手稿之外,就是那副海图了。上面除了地形和一些符号外,一个字也没有,楚辞曾经判断这应该是倭人的军事布防图。所以当时一办完居野山人的后事,楚辞就找到了水师的人,想要求见他们的元帅祝威或者水师提督范举。   这两个人一个地位最高,一个和楚辞最熟,除了他们之外,楚辞不敢将这东西轻易交给其他人。在他看来,倭人每次都能逃出生天,这里头必然有蹊跷,若是海图被泄露出去打草惊蛇,下次再想有这样的机会,恐怕就难上加难了。   可是,这两个人都没有传消息说要和楚辞见面,也不知是下面人的消息没有递上去还是真的太过忙碌了。楚辞询问了三次之后,就不再寄希望于他们身上,而是准备另想办法见这两人。   就在他准备另辟蹊径之时,范举突然伪装身份悄悄来到提学司衙门。 第391章 遗失的信   “范大人?”楚辞看着被仆从带过来的人惊讶不已, 立刻起身相迎,没想到水师提督竟然会亲至提学司,并且还是这样一副打扮。   “楚提学, 好久不见。”范举硬扯出一个微笑,眉眼之间布满愁绪,脸上也消瘦了许多, 显然是这段时间倭寇扰边之事让他大伤脑筋。   “范大人请坐, 敢问您今天前来, 可是听说了楚某递上去的消息?”楚辞有些疑惑,他询问了三次都没有回应,怎的人突然就来了?   范举脸上出现了一丝诧异,待听楚辞说明前因后果, 这诧异立刻转为怒火:“范某根本不曾听人禀报消息, 要是知道楚提学有事相商,范某绝对一刻也不会耽搁。”   那年楚辞帮他缉拿水匪, 顺便牵扯出倭人的阴谋后,他很是得了一番嘉奖, 年度考评时政绩全是上上。他早已经把楚辞当成了一个优秀的谋士,也知道他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会让人传话找他, 必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   “那范大人今日找楚某,是为何而来呢?”既然不是听到消息过来找他, 那自然是因为别的事情了。   一说到正事,范举立刻严肃起来:“是这样的,之前屠村的那伙倭人大多已经死了,但领头的那个还有之前摔下山崖的两个也侥幸活着。这次来,是因为我们在审问时遇到了麻烦, 这些倭人开始拒不配合,后来我们动了大刑,被逼急了后,这些倭人才终于开口了,可没说上几句,就变成叽里咕噜的倭人话了。”   说到这里时,范大人有些狼狈:“你也知道,我们水师衙门都是一群大老粗,有些人官话都说不好,哪懂什么倭人话。现在这种情形下,我们也不好张榜请会说倭人话的到衙门来,万一那是个奸细,再和被抓的倭人来个里应外合就不好了。”   楚辞点点头,他们的顾虑很有道理。   范大人见他没有鄙视之意,心里宽松了不少:“所以啊,万般无奈之下,老夫就想起了楚提学你,上次你帮我们抓水匪时,老夫也曾听你说过倭人话。还请楚提学你帮个忙,去听一听那个倭人到底招了些什么,可否?”   楚辞也有些尴尬了,他早该预料到的。他是很想一口答应下来,可他的倭语也只是半吊子,最基本的日常用语他是懂的,可倭人招供总不能说些“你好”、“再见”、“吃了吗”之类的话吧,他要答应了却听不懂,这才丢脸。   可是人家大老远跑过来,若是拒绝了又怕别人想多,官场之上就是这么麻烦。楚辞一边吐槽,一边想怎么委婉开口才不让人觉得他在敷衍。   范大人见他一时不说话,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楚提学,可是有什么……不方便的?”   楚辞刚想点头把自己想好的推辞说出口,可是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范大人,不是楚某不想帮忙,实在是难堪大任,不过……”   范大人原本心都提起来了,以为楚辞要拒绝,但听他话锋一转,便知他大概另有打算。   “不过什么?”   “不过我这里有个人大概能解范大人之忧。他对倭人之语有些了解,必定能听出倭人到底说了什么东西。”   范大人将信将疑:“那么,此人现在何处呢?”   楚辞笑道:“范大人应也知道他,就是省提学司的孟繁孟大人。”楚辞记得上次去时,孟繁曾说过,因他粗通倭人之语,还在倭人宴请巡抚时陪过席。读书人大多谦虚,和别人说一窍不通时,必定有所了解,和别人说粗通时,一定就是精通了,要不然那样的场面,提学司普通官员可没资格上席。   “是他?”范大人道,“我们水师虽和那些文官不算熟络,但也是见过面的,原来他还有这本事。只不过,范某与他并无交集,这贸然上门,恐怕……”   楚辞闻弦歌而知雅意,无需他多言,直接就铺纸磨墨,写了一封信给孟大人。他估摸着孟大人的作用应不止一次,恐怕两军作战时,也需要他在旁翻译。有了这个功绩,说不定孟大人的位置可以动一动了,就楚辞所知,他任现在的职位已有五年之久了。   范大人将信收好,脸上的烦恼已经消失不见,他乐呵呵地拍了拍楚辞的肩,说了几句好话,表达亲近之意。说完,他便准备离开。   楚辞微微一笑,刚想起身送客,突然又想起了他最开始想找范大人说的那件事。   “范大人先别走,楚某之前托人给你带了话,为的是一件很重要的事,还请大人稍作停留。”   范举又坐了回去,他看见楚辞在书架里翻找了一会,然后拿出一卷图纸朝他递过来,范举接过后开始翻看,脸上的表情也由最初的漫不经心变得严肃起来。就连楚辞都知道这幅海图的代表了什么,在南闽周边巡海数年的范举又岂会不知道这个东西的重要性。   “楚提学,这东西是哪来的?”范举将海图小心地贴身放好,恨不得立刻飞回衙门,马上领兵过去将倭人一网打尽。   楚辞往门外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在附近后,这才压低声音说道:“这是在居野山人的遗物中发现的,这很可能也是他遭遇杀身之祸的缘由。”   范举眼里闪过一丝狠意:“楚提学,你之前是让谁传递信息过来的。”他原本还不当一回事,但一想到这么重要的消息竟然延误了好些天,他心里头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倒没想到要责怪楚辞,因为对倭人宣战后,巡抚大人早就下了命令,所有官员必须严守阵地,无令不得随意出府,违者重罚。此举也是怕人心惶惶之下,会有官员提前卷包袱走人。   相应的,地方百姓也不得随意走动,就算要离开县里,也必须拿着村正或里正出具的书信去县衙盖章才能离开。这般戒备之下,虽然给人带来了一定的麻烦,但是那些别有用心之人也举步维艰了。   在这种高压政策下,也有人是比较自由的,一是水师的士兵和被征用的衙差,二是码头撑船摆渡的船夫,这些人也被征用船只运送军备粮草及各地衙门需要呈送的公文,大家如今都习惯用船只运送而不是利用驿站走那些既慢又险的山岭小道。   楚辞拜托的就是溪县驻营统领关云,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没有将信息递上去。   “这个关云!”范大人怒气冲冲地拍了桌子,“枉我平常看他一副忠厚样,没想到也是个偷懒耍滑的!这次耽误了大事,看我怎么收拾他!”   楚辞没想到自己一句话竟会惹得范举震怒,连忙替他说了几句话,就他的观察来看,这位关统领其实也不像是喜欢偷懒耍滑的那种人。这次恐怕真有什么原因。   “楚提学,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会调查清楚的,不过军令如山,若真是他延误军情,那也怨不得老夫心狠手辣!”这些日子水师被倭人玩弄的团团转,若是早点将这海图拿到手,一定能好好教训一下这些王八犊子!思及此,范大人更加生气了。   楚辞点点头,不直接定罪就行了,按查出的结果来处罚是正当合理的。   目送范举乘车远去,楚辞也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不然这个海图一直存放在他这里,真是让人伤脑筋,还要提心吊胆,生怕被人知道秘密,现在总算无事一生轻了。   过了几日,楚辞接到了范大人的来信,信是一个水师的士兵送来的。信上将信息未传达一事的来龙去脉一一道来,原来,并不是关云偷懒耍滑,而是在传递中途出了差错。   那日楚辞找到关云后,就告诉他事关重大,需要立刻通知范大人或祝元帅。以关云的职位来说,刚好可以将书信递交到他们的手上又不被人怀疑。   关云一直驻扎在漳州府,自然是知道楚辞的,听他这样说后,立刻就书信一封,让人送到被征用的渔船上去,因为他营地里的两艘战船和一艘巡航船轻易都不得离开,每日里还要去周围的海域巡逻。   这渔船一去,信息就断绝了。关云只以为上面太忙没空见楚辞,所以才没有消息传下来,只能在楚辞来时婉言将他劝回去,说些上面太过忙碌的话来搪塞。   范大人查明他没有说谎后,便又去彻查那艘渔船的消息,结果这一查之下,立刻震怒了。原来那艘渔船根本就没将书信送出去,还称是不小心遗失了。   范大人心头火起,怎么其他的都不遗失,偏偏这一封会遗失呢?他又派人去搜查他的家,结果在他家里,发现了一些线索,他家的灶前堆了一些引火用的纸张,通过上面的字迹可以判断,这里大部分是老百姓的家信,其中还夹杂着几封官府的书信,估计是弄错了夹带来的。书信里有些甚至都是很久之前寄的,可见此人匿藏已久。   这人这才慌了,连忙跪下求饶。范大人问他为何将这些书信藏起来,这人才支支吾吾道出真相,说这些东西有的引火用了,有的用来糊墙了。官差们听了抬头一看,果见周围的土墙上糊着一层层的纸张。   看到这里,楚辞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竟有人能愚昧至此?要不是这次范大人彻查,恐怕大家至死都不知道,这个帮忙捎带书信的船夫竟会偷偷将这些信带回来。   这些书信里,藏着老百姓们的喜怒哀乐,原本该被送达到亲人手上的,偏偏在这里化作了墙纸和烟灰。   楚辞继续再往下看时,这人的一句话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说,曾经看过别人也是这样做的,只不过他们是把信丢了。他就想,这么好的纸丢了多可惜,回去糊墙糊窗户不是更好吗……   别人也是这样做的?楚辞沉吟了一会,将阿铁叫进来,吩咐他去做一件事。他心里一直以来都有个疑问,也不知道能不能解开。 第392章 角度   楚辞捧着阿铁拿回来的调查结果沉默不语, 看来他的猜想是正确的,问题果然出现在这些码头上。   他一直都怀疑,不管是之前的水匪, 还是后来的倭人, 能够每次都逃脱水师的追捕, 一定大有问题。现在看来,果然是这样的。   阿铁的调查结果上显示,这些码头除了原来的三四座外, 都是在这四五年间建起来的。而码头建好后, 水匪们也就闻风而来了。这些水匪时而上岸骚扰海边的渔民,时而在海中劫掠商船,搞得人心惶惶, 百姓苦不堪言。   可是他们却很少被抓住过, 往往是水师刚接到消息,他们就已经逃之夭夭了。现在同样的事情在倭人身上也上演了, 纵使水师的人布下天罗地网,在各条海道上严防死守,他们也能抓住机会逃脱掉,这很难说没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   调查上还显示,无论是官府还是老百姓, 这些年里的公文和书信都有遗失的情况, 不过官府的公文遗失的少, 百姓遗失的比较多。也有人表示, 自己接到的信偶尔会有被人打开过的感觉, 但无论开口还是蜡封又都是完好的, 实在叫人难以捉摸。   楚辞不由想起了某次寇静的来信, 中间也总感觉有少了的痕迹。而且上次运送朝廷嘉奖的某工部侍从曾经给他带了一封寇洵的信, 信上杂七杂八的扯了很多话,最后才开玩笑的加了句,说什么阿静一月四五封信是多了点,但念在他情真意切的份上,还请楚提学多多回信之类的。当时他看了只觉得好笑,他何曾一个月收到过那么多信?这寇洵就是爱夸张。   现在回想起来,恐怕并非是他夸张了,而是自己根本就没收到过这些。那么这些遗失的信件去哪里了呢?   楚辞不禁有了个大胆的猜想,他估计在这海上运输的公文和书信其实都泄露过,那些倭人就依靠这里头给出的信息制定出行计划,再加上码头的人和他们里应外合,如此他们才能轻易脱身。   可是,码头里的人有那么大的能量吗?光是他们,就能轻易碰触到公文了吗?据楚辞所知,虽然从三四年前公文就由陆路改为了海路运送,但朝廷也并非直接就将公文堆积在船就不管的,每个衙门也都会派人押船,到了下一个地方就再交由其他衙门的人一级一级递送上去。若是严查下去,恐怕会牵扯出许多东西。   楚辞想到这里,立刻铺纸给范大人去了一封信,将自己的猜测一一道来,希望范大人能沿着这条线索一直往下查,别再让那些人有可乘之机了。   自从出了船夫事件后,范大人就派了专人往来省城与漳州府,楚辞的信只需递到他手上,不用再害怕中途失了消息。   ……   范大人那边还不知楚辞又准备给他送来一条重要的线索,他此刻正坐在水师大营里,和祝元帅等人面对面地讨论那张海图。   自从拿到海图后,他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水师大营里,找到了正在调兵遣将的元帅祝威。他将海图拿出来的一刹那,祝威的眼睛也直了,回过神后就立刻问他这图是哪里来的?   范举将内情一一道出,祝威不禁扼腕不已,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个愚蠢的东西,害得他们差点错失好时机。幸好这段时间海上巡防比较严,倭人不敢大动,恐怕他们现在还没机会转移,要不然这张用性命换来的海图恐怕就没有用了。不过,倭人此刻应也不知道海图已经落入了闽地水师的手里,距离居野山人离世已过半月之久,水师的人却半点动静也无,这难免助长了他们的侥幸心理,认为海图也许随着居野山人离世而变成了一个秘密。   “祝大人,现在最重要的,是先将这幅海图上的各座岛屿和我们的比对一下,避免倭人使诡计,弄一副假的出来引君入瓮。这事就请祝大人您辛苦一二,下官还要去提学司借个人。”范举说道,他这个水师提督的职责是处理朝廷下发的命令和筹集士兵们的饷银之类的事,真正带兵打仗,还是要靠元帅祝威的。   祝威点点头,复又疑惑:“去提学司借人?怎么,那姓楚的不肯来?”他的表情很明显,言下之意就是要不要他派几个人去把他绑过来。   范举连忙摇头:“非也非也,楚提学已经给我介绍了一个人,就是提学司的孟繁,不知祝大人您可有印象?”   祝威思忖了一会儿,然后眼睛一亮,叫道:“着呀!我怎么忘了他!前两年倭人使者从这边登岸宴请巡抚时,我还曾与他同桌吃过饭!此人倭语说的极好,就连倭人都赞叹不已呢!”   范举笑得有些尴尬,心里暗暗吐槽,您老就不能早些想起来吗?现在做那事后诸葛亮又有何用,还连累他白跑了一趟。   稍后,他就带着楚辞的信函去了提学司找孟繁,孟繁一听,便知楚辞是何意,一时心里感激不尽。面对范大人的请求,他也只是谦虚了几句,便一口答应下来。   那几个倭人被单独关在提督府上,在没有审问清楚之前,他们十分重要,要是一个不慎被人救了或杀了,都会使局势更加迷惑。   范举本想命人将倭人提审,却被孟繁劝住了,道这些倭人诡计多端,要提防他们说假话。范举点点头,这些倭人很喜欢剖腹自尽,这次只动了刑他们就说要招供,确实有些可疑。   二人一番商议之后,孟繁就伪装成了看守,每日里守着这些倭人,三餐给他们送饭。他刚去时,倭人有些警惕,但几次试探之后,他们就打消了疑虑,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百姓,说起话来肆无忌惮,甚至有时还当着他的面商议等大魏人找到会说倭语的人后如何糊弄大家。   孟繁听后心内冷笑不已,表面上还是装作一个庸庸碌碌的牢头,暗地里却已经把倭人说的话都记录在案了。   原来这些倭人之所以绑走居野山人,为的是两个目的。一来,他们怀疑前不久遗失的海图与居野山人有关。这幅海图他们放在一个大人物的身上,却在宴会上不见踪影,当时参加宴会的所有人他们都彻查了一遍,发现居野山人的嫌疑最大。   二来,他们听说居野山人学识渊博,其言行能够教化人心,故而想将他绑到倭国去,为倭国幕府出谋划策。   他们没想到大魏人会这么快发现,他们既没有问出海图的下落,也没有达成第二个目标,便想下狠手杀了他,让海图的下落随他一起葬身鱼腹。   “大人物?”范举一听,立刻警惕起来,“在这大魏还有他们的大人物在?”   “是的,他们多次提起过这个大人物,只不过他们似乎很小心,一次也不曾提起过他的身份样貌和年龄,每次都是以大人相称。”孟繁说道,这几日看守牢房,他的状态难免憔悴了些,只不过两只眼睛时不时闪过一道精光,看来他是挺乐意做这件事的。   “这些倭寇真是该千刀万剐!”范举一想到还有一只大老鼠潜伏在这里,心里就恨得牙痒痒的,“孟大人,劳烦你这几天再盯紧一点,有任何蛛丝马迹,就立刻派人禀报本官。”   知道这是真的海图,并且那群倭人也只是怀疑海图的遗失与居野山人有关后,范大人立刻就来了精神,是真的就好,是真的,他们就能够派兵去将他们一网打尽了!   范举又立刻准备启程去大营,找祝威商议出兵之事。就在他刚刚准备出门之时,手下通报外面有人来访,范大人只得出面接待。   ……   祝威这边,才刚刚将这些地形确定好,原因在于他们刚拿到那边的军事布防图和这边的对比时,竟然发现一处也对不上。   上面画的岛屿和他们地图上记录的位置完全不相同,地图上的东西相差毫厘谬之千里,更何况这些完全不相同的!当下就有一个统领高叫上当了。   “嚷什么嚷?”祝威瞪了他一眼,光是这幅图送来前曲折离奇的经历就足以证明它是货真价实的了,如果这是一副假图,值得他们费这么大功夫吗?   只是,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了?祝威盯着这幅图看了许久,也没有头绪。就在这时,营帐外头突然传来几声喧哗,祝威思绪被打扰了,顿时气急,快走几步掀开营帐就将这群惹事的兔崽子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并且吩咐将他们带下去每人打五军棍。   骂完人后他的心气稍平,便准备回去继续看图,就在他掀开营帐的同时,他往桌上瞥了一眼。片刻后,营帐内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声。   然后他们的元帅又将头伸出营帐外,告诉他们免了这几个小兔崽子的刑罚,除此之外,晚上额外再给他们每人赏一只鸡腿。   负责执行的士兵一脸懵的松了手,不知他们元帅为何出尔反尔。刚刚那几个发生口角的小子也一脸惊恐,彼此面面相觑。   不会吧?!难道他们刚刚把元帅都气疯了?不然为何不罚还要赏?这不会是他们在军营吃的最后一顿饭吧?   其实他们元帅只是很高兴,就刚刚那一眼,令祝威的精神大涨,因为他意识到了,原来他们一直都“看”错了!倭人和闽地隔海相对,他们的军事布防图,也是按照他们的角度画的。而闽地水师的海防图,却是站在与他们相对的视角画出来的,这才导致了,两幅海图叠放在一起,竟无一处对应的上的情况发生。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们刚刚却只在倭人惯会弄虚作假这件事上来回猜测,要不是他突然倒过来看了一眼,恐怕大家还要在这上面浪费许多时间。 第393章 海禁   “……那么, 明天一早,点齐人手,由秦云南领兵作为先锋进攻榆关岛——”   “不行!明天不能出兵!”   倭人的军事布防图已经和水师的比对过了, 对于上面的一些符号, 这边也大致能够猜测出来,所以祝威已经准备分派任务了,谁料他还没说完,范举便步履匆匆走进来, 直接打断了他。   “范大人, ”祝威脸色有些难看, “你此言是何意啊?”   范举脸色也很严肃:“祝元帅, 下官有急事要和您商量。”他的神色凝重不似作伪, 看来是真的有急事,祝威念及过往,脸色稍霁, 挥了挥手让这里的副将们先离开, 然后坐等范举把要说的事情告知他。   范举从袖中掏出了一封信, 上面正是楚辞的字迹,写着“范大人亲启”几个大字。   “大人, 您先看看。这是下官刚刚得到的。”   祝威接过信封,抽出信纸,拿到眼前展开,初看时他还有些漫不经心,但越看他的眉头皱的越紧,待看完后, 他问道:“他上面说的话可当真?”   楚辞的信里说道, 他怀疑闽地各地的码头里还有倭人的奸细混杂其中, 水师这些年来之所以难以抓捕他们,就是因为一直有人通风报信。甚至,他觉得一些商船也有问题,就好似当年那艘花船上的掌柜一样,在偷偷为倭人办事,抑或是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当了倭人的帮凶。   “楚提学一贯明察秋毫,下官相信他的判断,事实上,之前的花船一案,也有他的手笔。若是没有他,恐怕那群人的阴谋一时不得拆穿。其实细想一下,这事确实可疑,除了那年顺藤摸瓜抓到几个倭人之外,其他的线索一点没有,想必当年他们被运送上京时,京里的那些人也没有问出个所以然来,要不然的话,怕是早两年我大魏就与倭国开战了。”   祝威也点头,从当年水匪一事起,他们闽地水师就一直是大家嘲笑的对象。其他地方的人说他们无能,堂堂水师竟然连区区水匪都抓不住。后来证实是倭人犯案,他们又说,堂堂水师竟然连倭人与大魏百姓都分不清楚,实在枉费圣上一番心血。   总而言之,他们承受了许多的嘲讽,但这不代表他们没有努力。只是倭人太过狡诈,就像长了千里眼和顺风耳一样,他们这些年看过最多的,就是他们逃走时尖头船全速前进的背影。   现在,这一切的源头马上就要被找出来了。如果真是大魏商人引狼入室,出卖国家,祸害百姓,那他一定要亲手杀死他们。   在一切未明的情况下,出兵计划便暂时搁浅,祝威写了一封信给巡抚大人,让他加大力度封锁海境,同时水师也要加大巡逻力度,绝不让那些潜伏于岛上的倭人有转移的机会。那姓楚的信上写了,如果真是大魏商人与倭人相勾结的话,那他们一定会急于摆脱现状的,因为倭国距离此地有一定的距离,那些隐藏在周边海岛的倭人,靠的一定是大魏的补给。   单从军事布防图上来看,倭人的兵力不下于五千人。这么多人的吃喝光靠海里捕捉的鱼虾是不够的,而且在这种关头,他们根本不敢派那么多人出海。所以,他们只要设下陷阱,坐等这些人露出马脚,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   巡抚接到祝威的信后,立刻就下了命令,宣布倭人一日不除,海域封锁一日不放开,这段时间如有擅自出海者,均按奸细罪论处。   告示张贴出去不到半日,省城的百姓们就都知道了。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这并没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们平日也不怎么出海。渔民们则去了各处的海制品作坊里,虽赚不了什么大钱,但一家几口的一日三餐却是能保证的。   所以,对这条告示反应最大的,当属商人们了,特别是要出海与外邦做生意的人。告示出来的当晚,他们就秘密聚集在一起商量对策。   “胡掌柜,你那批货还能放多久?”   “胡某做的是绸缎生意,包裹严实是能多放几天,可是这批货再出不了手的话,胡某与那些蚕农不好交代啊!”   兴达绸缎庄的胡掌柜愁眉苦脸,他们做生意的向来是轻易不肯拿出真金白银的,这批货只付了一半定金,他与那些蚕农约定好一拿到货款就付清欠款的,现在已经过去月余了,这批货还压在他们手上,买家那边也不好交代啊!   “你还算好,吴某做的却是那香料生意,最近南风天易潮湿,再不能将它们出手,恐怕这几万两银子的货就要砸在手上了。”刚刚问话吴掌柜说起自己的生意来简直是声泪俱下,本来好好的世道,就是这些该死的倭人造孽。   “唉,你说这怎么办呢?”厅里的掌柜聊的都是这几句,现在大家最关心的,就是这海禁什么时候能开?   “还是等会首来了再说吧。”有人这样说道,他说的会首就是赵宽——在这南闽有“赵码头”之称的赵大商人。   “是啊,等会首来了,听听他是怎么说的,想必他一定会有办法。”其他人立刻附和,在他们心里,赵宽就是一个传奇。   在座的做生意的人里面,哪个不是靠着传下来的祖宗家业才能有幸坐在这里?在赵宽发迹之前,他们一直认为,拥有一个大家族才是生意长盛不衰的不二法门。但是赵宽,区区一个孤儿,却成为了南闽的首富。这个事实就如一记响亮的耳光一般打在这些人脸上。   偏偏此人品德高尚,当初帮助过他的村民都得到了回报,甚至他还在他们那个小小的县城外修了个码头,使他们那个县城一跃成为南闽最有钱的县城之一。众人站在他面前时,都忍不住有些自惭形秽。   不多时,赵宽便在众人的期待中走了进来。和往常不一样的,是他的脸上没有带着以往那标志性的笑容。   “会首好。”厅里的众人齐齐朝他拱手,脸上都带着几分希冀,希望能从他这里听到点好消息。   “各位好呀。”赵宽也拱了拱手。   “会首,朝廷如今不开放海禁,我们的生意是不是要想个办法往内发展?若战事持续下去,恐怕我们的生意会一落千丈呀!”刚寒暄了几句,便有人忧心忡忡地说道。   他们南闽靠海,与外邦几个国家都相邻。大魏地大物博,那几个小国对于大魏的绸缎,瓷器和香料等都追捧不已,他们也是仗着地利狠狠发了几年财,国内的商道反而疏忽了。此时再想往里卖,恐怕没那么容易啊。   果然,赵宽听了他的想法后摇了摇头:“不妥,此时往内发展,恐怕会被狠狠压价,我们闽商一贯难得与外地商人来往,他们看我们必定不会顺眼的。”   众人面有惭色,想起前些年有外地商人来此,想借着南闽的码头和外邦通商,却被他们设计狠狠栽了跟头,只能灰溜溜地离开。他们现在过去,怕是也会落得如此下场。怪不得老人总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古话诚不我欺。   难道他们真的无路可走了吗?   赵宽观察了众人的神色后,突然说道:“难道大家没有想过,去官府找巡抚大人商量一下吗?”   “赵会首,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做香料生意的吴掌柜率先开口询问,他的那些香料都是重金购买的,要是砸在手里,吴家必是要伤筋动骨一番的。   “想必诸位今天都看了告示,上面写得明明白白,如有擅自出海者,一律按奸细罪论处,是否?”   “是啊。”吴掌柜等人点头,写得确实明白,不就是不让出海吗?   一些心思细腻的,想的却比他们要多些,如有擅自出海者,什么叫擅自出海呢?他们的表情变得有些玩味。   赵宽神秘一笑:“看来已经有人明白赵某的意思了。”   吴掌柜急了,在场的恐怕就属他的损失最大,偏偏这个人还在这装神弄鬼,要此人不是会首,他早就开骂了。   赵宽看见他的表情,又笑了笑:“吴兄稍安勿躁。听赵某细细道来。大家都知道,自下了封禁令后,这闽地简直是寸步难行。对旁人或许影响不大,可对我们这些行商的人来说,却是大大的不利。原以为海禁会尽快打开,没想到朝廷不仅没有开放,反而无限延长了时间。致使我等境遇更加雪上加霜了。”   他这一席话简直说到了大家的心坎里,原来封海时他们还叫好,毕竟他们常年在海上行走,也怕被倭人劫杀。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认识到,与其困在这里眼睁睁看着货物腐坏,还不如去海上搏一搏,大不了他们一起组个商队,反正这么多年都没碰过倭人,这次又岂会这么倒霉?   “其实这海禁一事,巡抚大人也是有顾虑的。只是水师的人固执己见,一心只想和上面邀功,丝毫不顾及民生福祉。只要我们团结一致,去巡抚大人那里表态,要来出行令,那么这也就不算是擅自出海了。有了巡抚大人的命令,那些水师的人也不敢不放行,说不定还能护着我等离开那段危险海域呢。诸位以为如何?”   “妙啊!”吴掌柜首先出口称赞,他两眼放光,已经在设想出海后能为自己带来多少利益了。   其他人也十分心动,这样一来,就不怕耽误生意了!但也有几个较为谨慎些的,说道:“如果万一有奸细混入船中可怎么办?又或者,出了大魏海域就碰见倭人又怎么办?形式这般严峻,我们去巡抚大人那里,会不会惹祸上身?”   不等赵宽开口,吴掌柜就先鄙夷道:“做生意哪能不冒风险,现在分明是朝廷不顾我等死活,哪里还需要考虑那么多?也是,郑掌柜你是做瓷器生意的,多久都等的住,怪不得不敢冒险了。”   “你!”郑掌柜气的胡子一翘,就要发飙。赵宽赶紧做和事佬,道:“二位先不要做口舌之争,这样吧,大家先想一想,考虑好了再决定要不要去巡抚大人那里商议。”   他看了看低头思索的众人,又补了一句:“反正,赵某是要去的,而且我已经约了巡抚大人明天中午过府一叙了。”   他话音刚落,吴掌柜就下了决定,随后,厅里的大部分人都表示,他们也一并前往。方才说话的郑掌柜几个,最终还是没能下定决心,在众人略带鄙夷的视线下灰溜溜地离开了。 第394章 线索   “见过巡抚大人!”   一群商人侯在赵家的大厅里, 见到那个穿着常服的老人进来后,立刻拱手行礼。   林巡抚一愣,然后笑道:“看来赵会首今天约的不只是我一人呐, 这儿竟这么热闹。”   一旁的赵宽陪着笑脸:“这几位掌柜的也是听说巡抚大人您肯屈尊光临寒舍,这才相约一起过来拜见的。还请大人您多多海涵。”   林巡抚笑笑:“这么客气做什么, 这儿是你府上,你同意了就行, 老夫本就是客,难道还能让其他客人不要上门不成?”   其他人也配合地笑了笑, 好像林巡抚的这番话说的多么幽默一样。   等大伙都落座后, 赵宽命人上了茶。林巡抚托起茶杯, 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然后才抬眼道:“赵会首今天请老夫上门,应不是为了来品茶的吧?”   “叫大人说中了, ”赵宽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今天,是我们大家一同请您过来的,想和您讨句话。”   “哦?”林巡抚面露疑惑之色,“本官也不通买卖之事,你们找我有什么用呢?”   赵宽没有再说, 而是递了个眼神给吴掌柜, 吴掌柜有些发怵, 但想到自己那一仓库香料出不了手, 顿时也管不了其他的了。   “巡抚大人, 大家是没有办法了才来找您的。自从开了海禁, 我们的生意就做不下去了。还请巡抚大人能允许我等继续出海做生意。”   林巡抚听后, 立刻变了脸色:“大胆, 国难当头,尔等却只想着一己私利,老夫是不会答应你们的!”说着,就要起身离开。   告示是他出的,难道他还能打自己的脸不成?这些人也太没有分寸了!   “林大人留步!”赵宽连忙开口,“吴掌柜他性子比较急,您千万不要生他的气。”   吴掌柜也连忙起身行礼,说自己刚刚冒犯了。   林巡抚又推了两次,这才重新回到座位上。因为他刚刚的举动,其他人也不敢开口了,生怕惹恼了他,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赵宽亲手给他斟了一杯茶,然后说道:“大人息怒,其实吾等并非只为了一己私利,这也是为了您呀。”   “为了我?”林巡抚嗤笑一声,在这个关头让他放开海禁,居然还敢说是为了他。   “对呀,”赵宽笃定地说道,“不知大人想过没有,海禁时间过长,会造成什么影响?”   他问道,但不等林巡抚想出个所以然来,他又道:“海禁时间一长,对整个南闽的税收会有严重的影响。众所周知,我们南闽地处偏僻,除了大海,其他什么都没有。大家靠海吃饭,海禁一起,百姓们无以为生,又拿什么来交税呢?再者,咱们南闽前几年的赋税之所以能及时上交,靠的还是众多商贾。我们出去做了生意,才能有钱交税呀。”   “如若碰上灾荒年,朝廷还会给免税。可是起战事的地方,从没听过有免税的。要是和倭国的战事一直持续下去,我们可就无力缴纳如此多的税目了。到时候朝廷怪罪下来,那祝元帅有战功保着,责任不就是大人您一个人担了吗?”   “另外,会海禁是因为要防奸细,可我们这些人父母身家都在南闽,又怎么会是奸细呢?如果大人还不放心,在我等出海期间,您可以派人看着我们的家,只要我们的妻儿老小在您手上,您还怕我们会与倭人相勾结吗……”   随着赵宽的不断劝说,林巡抚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因为他发现,也许就像赵宽所说的一样,封锁海域一事对他来说完全是弊大于利的。到时候就算打败了倭人,功劳也是水师那些人的,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赵宽发现他的态度逐渐有些松动,当下便暗示其他人也和他一起加入劝说队伍。   最后林巡抚走时,虽还没有同意,但大家都知道,这事一定十拿九稳了。他们对视了一眼,都哈哈大笑起来,转身回去开始筹备出海事宜。   林巡抚刚一回到家,他的管家就上前禀报,说是刚刚赵府托人送了一盒茶叶过来,还说是要由林巡抚亲手打开的。   林巡抚愣了愣,然后吩咐管家将茶叶放到他的书房里去。片刻后,他走进书房关上门,揭开了茶叶盒的盖子,一张轻飘飘的纸叠放在茶叶包下面,露出了头上的票样——汇通钱庄宝钞。   林巡抚将它拿起,刚打开看见一个十字,他又把它塞回了茶叶盒里,仿佛手上拿的是一块烫手山芋。   他盯着茶叶盒子,良久后,微微叹了口气,将这盒子放进了书桌的暗格里。   ……   “你们是来干什么的?!大人有令,任何人未经允许不得擅自出海。”码头上,一群穿着短打扛着包的汉子被一群水师士兵拦住了。   汉子们有些害怕,视线不由得向后移,看着一个管家打扮的人。   “几位军爷,我们是赵老爷家的。我家老爷他有一批货物着急出手,特去求了巡抚大人开恩,特赦他出海做生意。这是巡抚大人手令,还请过目。”管家态度很好,举着手令放在他们面前给他们看。   为首的士兵认不得几个字,但巡抚大印他还是认识的。他接过这封手令,粗声粗气地说了声等着,便走向稍远处询问正在巡逻的一队人。   那几人边说着,还边往这边看,过了一会,刚刚的士兵回来了,又将手令递回给他,说道:“既是巡抚大人手令,那你们就过去吧。”   管家笑了,一边说着多谢军爷,一边趁着接过手令的时机,将一硬物塞入为首之人的手上。那士兵变了变脸,然后态度温和地让他们赶紧过去,别耽误了事。   这群人走后,一个士兵悄声问道:“头儿,咱们要不要把这事报上去?”   为首的闻言瞪了他一眼:“你没看见人家有巡抚大人的手信吗?报什么报,继续巡逻!”   那士兵被他这么一吼,立刻不敢再多说什么。   同样的事情在其他码头也上演了,凭着巡抚大人的手信,他们也都成功的把货物搬上了船,就等着明日启航了。但放他们过去的人里,也并非人人都收受了贿赂,这件事,最终还是叫祝威和范举知道了。   “林大人是怎么回事?!”祝威猛的一拍桌子,两眼瞪得老大,看那气势似乎想生吞了林巡抚似的。   范举眉头紧皱,这也是他不明白的地方,明明之前都贴了告示出去,怎么只两三天的功夫,就变卦了呢?   “老夫要亲自去问一问他,都说了这些奸商可能与倭人相勾结,他这样做难不成是想放虎归山吗?”祝威拿起一旁的配剑,说着便要出营去找林巡抚问个究竟。   范举赶紧拦住他,可不能让南闽省的两大势力起内讧了,到时候打架事小,让倭人有机可乘是真。   幸好祝威只是一时被怒火冲昏了头脑,范举劝了几句后,他就扔下剑,气冲冲地坐在那里。   “这里面必有缘由,不如祝大人你给巡抚大人去信一封,问问他是怎么回事?”范举说道,只要有正当的理由,就能使祝大人的怒火平息。   祝威不甘不愿地接受了他的建议,写信时力道大的恨不得将纸戳破。   待范举将信封好命人送出去后,他终于不那么生气,转而问起了范举那几个倭人有没有招出其他的东西。   范举先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也算是有些不寻常之处吧。孟大人还是没暴露身份,但他这两天时常会不经意地透露一些信息给倭人,这几个倭人又说出点他们以前干过的坏事。但是,那个大人物,现在还是没有一点头绪,只隐约得知,海图遗失大概在去年十一月份左右。”   顿了顿,范举又道:“下官已经把这个消息告示了楚提学,看他能不能发现点什么,毕竟居野山人收养的孙女,如今似乎在他那儿。”   祝威看了过来,他发觉这位提督大人是真的挺信任那个楚提学的,搞得他都对此人有些好奇了。   “说了便说了吧,只一些紧急军情不得泄露,这些说与他听应该无事。”   范举点了点头:“楚提学是个有分寸知进退的人,就算他知道些不该知道的,他也不会泄露出去。”   这份信任再次让祝威对楚辞再次产生好奇,他沉默了一会,突然说道:“你说,我把那个楚提学,请过来帮忙可好?也省的路上浪费时间。”   范举被他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忙道:“大人不可,他乃是一府提学,公务繁忙,能抽空帮点小忙就算好了,切不可去信请他过来。万一落在有心人眼里就不好了。”   祝威随意地点点头,他本也就是随口一说,其实在他心里,这些文官也就只有在耍嘴皮子和使阴谋诡计的时候比别人在行些。   ……   楚-嘴皮子厉害-擅使阴谋诡计-辞:“阿嚏!“   他不知道别人是怎么形容他的,他现在正在给范举回信,前两天收到信后,他立刻就去询问了卢静姝居野山人在十一月的动向。可谁知卢静姝却说那个人她留在山谷里,没有陪在爷爷身边,但是,有人一直陪着他。   楚辞在找到那人后,问了一些话,发现了一些不得了的东西,他得尽快告诉范大人才是。 第395章 审案   “老爷, 东西都已经搬上去了,咱们明天就能出海了。”赵府管家说道,这么久没有出海了, 他家老爷囤积在仓库里的货物都快发霉了,幸好巡抚大人特许他们出海,要不然就亏大了。   赵宽看着天上的月亮,心情却不像管家那么开心。俗话说, 月晕而风, 础润而雨。今晚的月色朦胧, 周围就像被晕染过似的那般昏黄,明天恐怕不是个出海的好天气呀。   果然,下半夜时,窗外就刮起了大风, 树枝被吹得在树上吱呀呀的叫着, 赵宽突然从梦中惊醒,不由一阵心悸。   他好久, 都没有梦见过家乡了, 也没有梦见过那一树漂亮的樱花。樱花下, 是他的父母, 他们向他招手, 说要带他回家。他正要走过去, 可突然,一个大浪袭来, 将他卷入冰冷的海水中……   赵宽起身走向窗边, 看着窗户外的树影张牙舞爪地摇晃着, 他的心一沉, 看来明天不能出海了。   “老爷?”赵夫人也醒了, 睡眼惺忪地望向窗边站着的人,不解地问道,“你起身干嘛?也不穿件衣裳,小心染上风寒。”   赵宽回过神来,走到床边按住要起身给他披衣裳的赵夫人:“你身子弱,不要起来了。”   “那你也快上来吧,外头起风了,冷着呢。”赵夫人往里躺了躺,掀开被子的一角让他赶紧上来。   赵宽看着赵夫人爬满岁月痕迹的脸上那依然温柔的表情,心中突然涌上了一股懊悔不已的感觉。   “夫人,明日你和巧儿、云儿去昌儿那里吧。”赵宽突然说道,他口中的昌儿是他的儿子,如今正在外省管理生意。   赵夫人以为他在开玩笑:“说什么呢?你这两天就要出海了,要是我走了,谁来打理这一大家子?你放心吧,昌儿有他媳妇照顾着,根本就用不着我们操心。”   “我没有开玩笑,”赵宽紧握着她的双臂,“明天一早你们就走!走得越快越好!”   月光照在赵宽晦暗不明的脸上,显得他此时的神色无端有几分恐怖,赵夫人此时也终于意识到了不寻常,僵着身子点了点头,不敢再多问什么。   ……   天还未大亮,一辆马车就悄悄从赵府的后门离开。马车不复之前出行时的富丽堂皇,甚至比起那些小门小户的亦有所不足。放在往日,便是赵府的大丫头,出门也不会乘这样的车。   “老爷,属下已经按您的吩咐安排好了,您看,咱们什么时候出发?”管家问道,他的脸上有一丝苦闷,因为外面的风还刮的猛烈,一副山雨欲来的样子,这时候若要出海,只怕会有危险。   赵宽本来定定地望着窗外,听他这么一问,顿时回过神来:“吩咐下去,马上出发。”   “……是。”管家退下传达命令去了,赵宽也起身朝外走,刚要踏出门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最终只是叹息一声,亲手将门关上。   赵宽坐着马车来到省城外的码头上,感受着比城里更加大的风,看着停泊在海上的那些船被吹得东倒西歪,心里忍不住有些退缩。他在海上多年,怎能不知这样的天气最好不要出海呢?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   就在一群里即将到达船边时,异变突生,一群水师的士兵突然围过来,将他们拦住了。   “各位军爷,我们有巡抚大人的手信,特许我等出海做生意,还请各位行个方便,让我们过去。”管家陪着笑脸,一边还从袖中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递了过去。   为首的士兵冷哼一声打掉他手上的荷包,“元帅大人有令,即刻将赵宽带入军营候审。赵老爷,还等什么,跟弟兄们走一趟吧。”   赵宽握在袖子底下的手微微颤抖,脸上却依旧十分镇定。   “不知赵某犯了什么罪?恳请几位告知一二,日后必有重谢。”   “问那么多干什么?跟我们去就是了。”   赵宽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发现面前除了这队士兵外,其他人都在远处,心里忍不住动了夺船逃跑的念头。   好在,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要不然,官府根本就连审查都不用,直接动手抓人就是了。   “赵某这就和你们过去,只是,我那边的生意比较急,可否让他们先行一步?”   为首的那人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毕竟上面只叫他们将赵宽带过去就是,没说要拿其他人。只是……   他看了看天,道:“何必急于一时,海上的风浪这般大,即便是开出码头,恐怕也出不了内海。还是等见了元帅和提督大人再说吧。”   赵宽叹了口气,心知今日无论如何是出不了海了,便主动跟着这群士兵走了。临走前,他拉过管家耳语了几句,管家点点头,在他们走后便去办了。   到了军营外,赵宽发现,不止他一个,还有许多商人也被带了过来。猜测得到了证实,他心中陡然一松,果然是为了出海一事。   “会首,您也被带过来了?”吴掌柜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乍见赵宽也被带过来,心中更是慌乱,不知为何水师的人要对他们下手,可他们不是拿到了巡抚大人的手令吗?水师这是要和地方官府扯破脸了?   然而这还不是最令他费解的,最令他费解的,是没有拿到手信的郑掌柜也被带了过来,还有几个书生,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赵宽来的比较晚,没有看见那些人,他只以为是出海一事两位大官杠上了,心里还有些窃喜自己这一石二鸟使得妙。   军营内,范举正在挨个审问几个书生,问他们去年十一月时是不是参加了赵宽举行的赏梅宴。这几个书生十分坦然,说自己是参加了,并且还把当日的事情大概回忆了一下。这几人的说辞都差不多,如果没有串供的话,那他们大概是没有说假话了。   等他们被送到另外一个营帐时,范举转头问道:“小六子,他们当日可在院子里?”   小六子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他当日虽一直在院子外站着,但因为忧心自家老爷喝多,所以一直都看着里面,当日参加宴会的那些人的脸,他记得一清二楚。   “几人没有离开过一步?”范举又问。   小六子回忆了一下,笃定地点了点头:“他们几人一直在写诗作画,没有离开过院子。”   “行,让下一个进来。”范举叫道。   ……   进去的人越来越多,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被送出来。眼看这帐外等候的人越来越少,吴掌柜就越来越紧张了。他甚至怀疑,那些人已经被水师的人杀死了,告示上说的都是真的,擅自出海者皆以奸细罪论处!   赵宽气定神闲地看着吴掌柜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走来走去,在他又一次崩溃时,赵宽低声安抚道:“别急,巡抚大人马上就要来了。”   吴掌柜眼睛一亮:“真的吗?”   他的声音很大,守在帐外的士兵立刻瞪了过来,吓得他马上噤声。   赵宽刚想说千真万确,就有另一道声音替他回答了。   “巡抚大人到!”   林巡抚面沉如水,得知赵宽等人被水师带走的消息后,他顿时就坐不住了,丝毫没有耽搁地赶到了营地。   “祝威人呢?把他给老夫叫出来!”林巡抚气急,竟顾不得体面直呼其名。   “巡抚大人,元帅大人料到您会来,早就在帐中等候了,还请大人随属下前往。”一个士兵走过来,不卑不亢地说道。他的态度太过沉稳,林巡抚心里竟然有些发虚,但他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气冲冲地跟着走了。   赵宽目睹了这一切,心里冷笑,看来马上就有好戏看了。   然而他期望的好戏却没有上演。林巡抚一进营帐,祝威就起身相迎了。   “林大人来了,快坐。”祝威道,“你来的目的老夫也明白,但今日老夫将这些人抓过来,却不是为了出海一事,而是为了查清海图的来历。”   林巡抚一听,心下暂定,便起了好奇心:“他们只不过是一介商人,和海图的事有什么相关?”   他也听说了海图的事,但心中却不以为意,认为那被送来的海图必然是无用的。要不然为什么这么多天了,水师的人都不出兵,还任由那群倭人在边境挑衅呢?   “林大人应该还记得居野山人被刺杀一事吧?”说到这个,林巡抚的表情有些僵硬,当初这事一传开,圣上震怒,就连他都挨了一番训斥。   祝威看他表情,心里嗤笑了一声:“那群倭人之所以会找上门来,目的就是为了那幅海图。当时还有侥幸未死的几个倭人,这些天范提督一直在审。他们透露了两个秘密。一个是,倭人里还有一位大人物潜伏在我大魏。二是,海图是在省城十一月的一次宴会中丢失的。”   林巡抚立刻明白了:“你是说,那个大人物就是参加宴会的其中一位?”   “是的,昨日得到消息,去年十一月举办了宴会的只一家,那就是赵码头办的梅花宴。本官立刻派人连夜探访,终于拿到了当日宴请宾客的名单,今日被请来的,就是名单上的这些人。”   林巡抚不知在想什么,祝威也懒得去猜,他道:“在查清楚事情的真相之前,所有人都有嫌疑,不得离开军营一步。”   “要是你一直都没查出来呢?”林巡抚问道。   “不可能。昨日除了接到消息外,他还送了个人过来,相信只要问完了,立刻就可以排除大部分人的嫌疑让他们离开。至于被指认出来的,难免还要多留几天了。”祝威道,他的神情很是得意,林巡抚看着难免有几分刺眼了。   他很快意识到了一点,那就是这个送来消息和人的到底是谁?   祝威笑了:“此人大人也认识,就是那漳州府提学楚辞。此人心思缜密,多亏了他,本官才能有些头绪。”   竟然是他?!林巡抚瞳孔猛得一缩,想起当日上面来的书信,说让他要多提防此人,他怎么忘了呢! 第396章 请求?   审问的速度不慢, 很快就轮到了赵宽。他走进军营里,发现只有水师提督范举和一个普通百姓打扮的男子站在那里。   “下面可是赵宽?”范举抬眼看了看他,“知道本官今日请你过来是因为什么吗?”   “大人明察,出海一事是巡抚大人准许的。”赵宽说道。   “本官问的不是出海一事, 我是想问你, 去年十一月, 在沈园梅庄举办梅花宴的,是不是你?”范举审视着赵宽,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赵宽瞳孔一缩, 在袖子里的手使劲攥拳,这才让自己没有暴露其他情绪。   “确实是赵某办的,大人, 怎么了吗?”   范举看着他的眼睛说道:“那你说一说,当天你都干了什么吧?”   赵宽勉强一笑:“这,大人,现在距离那天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赵某恐怕记不太清楚了。”   “记不清楚?”范举嗤笑一声,“旁人可都还记得, 要不要本官帮你回忆一下?”   他的表情不善, 赵宽开始有些警惕了。官府怎么会突然提到那天的事呢?难不成……不不,不会的, 这事压根没人知道,而且,就算知道了,应该也猜不到他头上才是。   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苦笑着道:“既然大人一定想知道, 那么就请大人宽松些时间, 让我回忆一下。”   此言一出,范举看他的眼神更加怀疑。虽说时间远了些,但也不至于像他这样完全想不起来才是。其他人的记忆虽然比较模糊,但好歹一问就说了。他的逃避在范举看来就是有嫌疑。   过了一会,赵宽开口说道:“那天赵某很早就到了沈园梅庄,因为我是主家,要提前去布置一下。大约辰时左右,客人逐渐上门来,赵某就一直陪着大家喝酒赏花,吟诗作对。大约申时正的时候,赵某又把他们送了出去,然后便吩咐下人打扫干净,之后就回家了。”   “刚刚不是说记不得了吗?以本官看来,记得还是挺清楚的嘛,连什么时辰都想起来了。”范举虽然笑了,可笑意不达眼底,他继续问道,“那天就没发生点别的事情?”   “大人言下之意是什么?赵某根本就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事,还请大人明示。”   “听说你在宴会上丢了点东西?可有此事?”   “大人是听谁说的?赵某虽说不算富可敌国,但也算小有成就,丢了东西这么小的事情,赵某一贯不放在眼里,自然也不可能记在心上了。”赵宽笑了笑,神态自若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坦荡。   “不愧是我南闽首富啊。丢了东西竟也能轻描淡写地带过,不过,若是这东西很重要,有钱也买不着呢?”范举继续试探。   “哦?还有用钱也买不着的东西,大人不妨明说,好让我也见识见识。”赵宽笑道。   “……”   两人打机锋许久,赵宽却始终不露痕迹,虽说他是范举心中头号可疑对象,但是没凭没据的,他也不能一直审下去。   “小六子,他出过院子吗?”借着喝茶的间隙,范举小声问道。   小六子刚刚也一直在看赵宽,闻言他点了点头:“出去过的,而且不止一次。小人记得,他第二次出去时急匆匆的,回来后还撞了一小人。没过多久,我家老爷就说要走了。”   范举对这赵宽更加怀疑了。当日参加宴会的人里,只有五六个出过院子,这几人中,就属赵宽嫌疑最大。可他是主家,出去也合情合理,只可惜居野山人他老人家没能活下来,要不然的话,这事立刻就能水落石出了。   这边,林巡抚和祝威也还在讨论这件事。范举那边已经把有嫌疑的名单送了过来,看清这纸上名单时,林巡抚就有些紧张了。   “名单是何人指认的?这纸上之人全是我南闽有名的商贾,他们世代居住于此,怎么可能会和倭人勾结呢?我看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知人知面不知心,不调查清楚,谁知道他们有没有问题呢?此乃国家大事,本官是宁可杀错,也不肯放过的。”祝威态度很坚定。   “好一个宁可杀错,也不肯放过。祝元帅用这个借口草菅过多少人命?他们行商纳税,那算是与国有功,那赵宽更是铺设码头,为我南闽做了多少好事,要是因为祝元帅这一句话,使他成为刀下冤鬼,那本官岂不是枉为这父母官一场了?还请祝元帅尽快把人放了,不然的话,老夫便要上折了。”   林巡抚别的不怕,就怕前两天的事被查出来,他现在与那赵宽就像一根绳上的蚂蚱,哪能让他落到水师的手里。   祝威恨得牙痒痒的,这些文官善于口舌之争,他的意思竟然被曲解殆尽,可一时却想不出怎么反驳。   “总之,没调查清楚就是不行。”最后,他只能咬定这句话不松口。   “好,既然祝元帅认定他们有嫌疑,想必三天之内一定能查出结果吧?三天之后,没有证据,本官是一定要带人走的,不然的话,今年军费开支,就请祝元帅自己想办法了。”林巡抚扔下这句话,气冲冲地离开了。   祝威把林甫同气跑之后,心里也是烦闷不已。虽说军饷是由户部拨下来的,可他们平时的花销却要地方衙门承担一部分。现在这厮拿这个威胁他,他该怎么办呢?   他正在发愁的时候,士兵禀报说范举求见,他立刻准了。   “怎么样,有没有问出什么破绽?”祝威急不可耐,想着只要有了证据,看那老匹夫还有什么好说的。   范举摇了摇头:“现在距离那时已经太久了,什么东西也没有问出来。小六子指认的那几个人虽然出过院子,但每人都有说法,我们也无法查证他们说的是真是假。”   祝威用力一捶桌子:“去他娘的,审个案怎么这么麻烦?!还是真刀真枪去杀敌算了,要不别调查奸细的事了,干脆直接出去进攻,我就不相信这些矬子能跑的掉!”   “元帅,不可呀!只要奸细还在,我们有任何动向都会被他们察觉的,万一他提前泄露了消息,我们这海图就白得了。近期将军不也派斥候在那几座岛附近探查过了吗?上头确有人迹。”范举苦口婆心地劝道,他也知道这种阴谋诡计的事他们元帅这个大老粗不懂,但已经开始查了,怎能功亏一篑呢?   祝威无奈,只能将林巡抚刚刚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对了,去年的军饷有消息了吗?”祝威突然问道。   范举一愣,摇了摇头:“兵部来信说,去年的军费开支一半都拨给了西南边境的援军,其他的则拨给了几个戍边大营,我们这里恐怕还要再晚一点。”   祝威瞬间无力了:“三天时间,你有没有把握找出证据?如果没有的话,干脆就别查了。”   今年的军饷又拖延了,现在他们都是靠着巡抚衙门施舍过日子的,命脉被人掐在手上,他们还挣扎什么。   “三天时间,下官恐怕有些为难……”范举也是无奈,过了今年,他在此地任职就满五年了。他打听过,以他的功绩,今年就该升官了。可现在偏偏遇上了战事,要不能尽快解决,让战局拉长的话,恐怕他这几年升迁无望了。   “你说,”祝威突发奇想,“咱们把那楚提学请过来如何?你不是很推崇此人吗?干脆就让他过来想想办法,若是他三天之内都找不到证据的话,那我们干脆就当没发生过这回事,怎么样?”   范举左思右想,竟然也觉得他的想法很不错。这种事情,他们武官还是抵不上文官心思细腻的,如果有他帮忙,说不定真能发现点蛛丝马迹呢?   “大人说的是,那下官马上就派人去请楚提学。”   “等等,拿本帅的手令过去。”祝威递了一块牌子过去,避免楚辞推脱。   范举接过牌子,大步迈出了门。   ……   楚辞正在和大家一同审稿。新教科书的初级方案制定好后,他们利用这段时间,将教科书的初版赶了出来。   “几位大人辛苦了,一旦稿子定下来,先前允诺的奖金马上就发。”楚辞看着衣带渐宽,眼下青黑的这几位,心中很是感动。在没有电脑手机的现代,他们需要耗费很多功夫,才能筛选出最适合的进行编辑。   “大人说的哪里话,单单是我们的名字可以流传千古一事便值了,还谈什么奖金不奖金的?”一人朗声笑道。当然这也和楚提学为人一诺千金有关,换个人他可不敢这么客气。   果然,楚辞笑道:“这是一回事,该给的奖金又是另一回事。派个人去敲钟,让所有人都过来看看。”   “当当”几声之后,提学司的官员便一同聚首会议室中,翻看着这些稿件,有什么问题立刻提出,编写者则拿着炭笔和纸在一旁记录,两边态度都很严谨。   楚辞也在一边提意见,只是刚没说几句,就有人来报,说是外面有水师的士兵求见。   楚辞眉头一皱,心想莫不是那些倭人嘴里又透露些东西出来了?他一边想着一边往外走,同时命人将那士兵请到书房里。   “楚大人,这是祝元帅的令牌和范大人的信函,他们说您一看就明白了。”   楚辞有些好奇,祝元帅把令牌拿过来干什么,他又不会调兵遣将。怀着这样的心情,他抽出了范举的信,谁知展开一看,竟然是要他去到省城,还让他最好今日出发。   楚辞:“……”   怪不得拿令牌来,这是威胁他呢。意思很明确,要不自己主动过去,或者他们过来请他过去。   算了,走就走一趟吧,必然是事态发展脱离了他们的控制,他既然已经踏入了这摊浑水,就不该期待能袖手旁观。   顺便,还可以把这初版拿给杜提学审审,看他有没有其他意见。 第397章 暗号   楚辞靠坐在太师椅上, 手放在桌上,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他眉头深锁,似乎有什么事让他为难了。   “楚提学?楚兄弟, 你有什么头绪了吗?”范举本来坐着, 后来直接站了起来, 不停地踱步。眼见楚辞听了他说的情况后,一直保持着现在这个状态, 不由有些心急了, 好歹说句话不是?   楚辞抬眼看他, 缓缓摇了摇头, 他才刚来好吗?就只听了几句话而已,他哪能想到什么办法?   范举叹了一口气, 表情沮丧极了。三日之约,第一天就快过去了, 他们还什么头绪都没有呢。   “范大人, 别急呀, 虽说时间比较紧,但楚某相信, 只要是狐狸, 就会露出尾巴。我们只要等他露出狐狸尾巴时, 再一把揪住就可以了。”楚辞安慰道。   范举又叹了一口气:“我知道这事不能急,可我这里心里呀, 实在没底。我现在都怀疑那几个倭人说的话到底是真还是假了, 他们是不是察觉出什么来了,故意混淆视听?”   楚辞摸了摸下巴:“也有可能, 不如我们现在过去看看, 顺便问几句话。”要观察一个人是不是说了谎, 实在太简单了,古人就算故意掩藏,那些小动作也会出卖他们。   “那就去吧。”范举没抱多大的期望,孟繁的身份不能泄露,他们这几天提倭人出来问话时,也只是例行公事,那些倭人一口咬定说不好大魏话,他们也不能直接将人杀了。   到了提督衙门,范举让人把那三个倭人带过来。那几个倭人一抬头看见楚辞,顿时就激动起来了,特别是那个被他射伤后没有死的倭人,更是恨不得咬死他的样子。   “几位,好久不见啊。”楚辞笑着和他们打招呼,“都还活着呢?”   几个倭人一同怒视着他,却都不回嘴。   “被抓这么久了,各位还不愿意交代来我大魏的目的吗?还有,你们为什么要绑架居野山人,是不是有什么秘密?”这话几乎每天都要问一遍,为首的倭人眼里闪过一丝得意,在他看来,这些大魏人真是愚蠢。   “不愿说是吧?来人,上桚(zǎn)刑吧。”楚辞直接下令了。   几个倭人还有些茫然,不知哪一步出了错,怎么突然就要上刑了?后头的衙差上前架住他们,把夹手指的桚夹套在他们的手上。   “现在给你们一个机会,只要你们愿意把真相说出来,就不用受罪了,怎么样?”楚辞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眼神像狼一样紧紧盯着他们。他一想起山谷中那几十口人命,就恨不得杀了他们。   “我们招!”倭人赶紧叫出声,可是没说上两句,他们就换成了倭语。楚辞大致听懂了一些,都是骂人的话,看来这人不老实啊。   “既然你们不诚心招供,就别怪本官了。用刑吧。”   “啊————”几个倭人顿时惨叫,声音比尖叫鸡还要凄厉,听得人鸡皮疙瘩都要起了。十指连心之痛,谁能忍得住呢?这刑罚一般都是对女囚用的,楚辞想让他们长长记性,便给他们安排了。   “怎么样?招不招?”   “招,我们招!”为首的倭人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用了刑,已经是痛哭流涕了。   “不再耍心眼了?”楚辞又问道。   那倭人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一看就在打坏主意,楚辞作势又要上刑,他才慌张地用大魏语夹杂着倭语把他们来这的目的说了出来。   孟繁站在后厅边听边翻译给范举听,那倭人说他的目的是想请教居野山人做学问一事,顺便将他请去倭国做客。   “一派胡言,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还要杀那一山谷的人呢?这群死矬子,真是胆大包天!”范举气愤不已。   前头的楚辞也在冷笑:“虽然我只粗通倭语,但也听明白你在讲什么了。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继续用刑。”   衙差们扯动绳子,又是几声惊天动地的哭嚎,但楚辞没有叫停,任凭他们说什么,手上的剧痛都没有停止过。   直到他们痛的奄奄一息了,楚辞才下令停手。   “现在说不说?或许,你们还可以尝尝绑在脚上的。”楚辞笑着说道。这笑看在倭人眼里已经与恶魔无异了。   “说……我们说!”   倭人很快交代了很多事情,包括他们的姓名以及在倭国的地位等,他们这次来大魏的目的也很明确,似乎是为了从大魏搞钱粮回去,因为倭国发生了严重的旱灾,偏偏大魏与倭国又禁止通商了,他们才会想办法过来。   这事楚辞是信的,因为徐管家因为这事坑了倭人一笔。不过,“既是求粮,那你们为什么找上居野山人,还在山谷作恶?”   几个倭人互相看看,似乎还想扯谎隐瞒。他们刚要开口,楚辞就说话了:“别骗人,要是你们说的有半句假话,待会本官就把那十几种刑罚一起用上,不信的话可以试试。”   倭人噤声,过了半晌,才说:“我们是受大人所托,去取回一样东西的。”   重点来了!楚辞和待在后面的范举立刻竖起了耳朵认真倾听。   “那东西很重要,大人说一定要取回。可是大人也不是很确定,便派了我们四处打听。好不容易打听到那里,那里的百姓却要把我们赶出去,于是就……”倭人说道,脸上一点愧疚都没有。他这段话又是用倭语说的,楚辞没怎么听明白,只能等后头传纸条过来了。   他坐在台上面沉如水,倭人越看越胆寒,还以为他对他们说的不太满意,不知不觉之中,透露了更多东西出来。   后头的孟繁恨不得多长两只手出来,才能将这倭人说的东西全部抄下来。   纸条传来后,楚辞一目十行地看完,然后又问道:“你的意思是,那个大人是谁你们也不太清楚?平时都是靠暗号沟通的?”   那倭人听了,连连点头称是。   “暗号是什么样的?”   倭人听了,身子一僵,抬起头刚想扯谎,就看见楚辞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那眼神似乎要把他看透了一样。他不敢说谎,只得老实交代了。   “现在,大魏与倭国打的怎么样了?”为首的倭人突然问道。   楚辞眉头一皱,刚想反驳,又于电光火石之间明白了这些倭人今日这么听话的原因。原来,这几个倭人是以为,大魏和倭国已然交战了。。   要是真刀真枪的开打的话,那他们的供词确实不影响什么了。他们只求保命,大概还寄希望于会有人救援这上面来。这大概是孟大人使的手段,他日夜看守他们,要透露点流言简直太简单了   楚辞扬起一个恶意的笑,说道:“目前倭国不敌大魏水师,恐怕马上就要战败了,你们马上就要变成亡国奴了。”   他看着几个倭人瞬间瘫倒在地,冷哼一声,带着些许快意走了出去。   ……   水师的人立刻动作起来,他们一整夜都在城中查找线索,最后发现,好几处地方都刻有这些倭人的暗号,暗号大多被破坏了,但痕迹却还留存着。其中暗号最密集的地方,他们都在地图上标了出来。   天亮之后,范举看着这份地图上标注的地方,不由感叹一声倭人的狡猾,原来他们会面的地方十分分散,而且都是一些大型的酒楼客栈,就算去查客人的信息也查不出什么东西。   “不一定。”楚辞掏出炭笔,在地图上连线,“他们此举,恰恰是帮助我们缩小了地方。你们看,把这几处连起来,最中间的地界,必然就是那位大人住的地方了。”他用笔尖用力点了点地图中间的位置。   范大人想问楚辞原因,但看他如此笃定,也失了刨根问底的热情,毕竟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奸细查出来。   “被小六子指认的人中,哪些人住在这附近,着重调查他们的家。”楚辞又帮他们缩小了调查范围。   “听见了吗?快吩咐下去!”范举对几个统领吼道,几个统领立刻夺门而出,不敢耽搁。   “楚兄弟啊,这一夜应该没睡好吧?要不你去休息一会,等他们调查回来,我再叫你起来?”范举此时对楚辞的能力已经无比推崇了,谁叫人家一来就能让事件的进度向前猛推一段呢?   楚辞摇头:“不用了,我已经睡得挺久了。范大人,你自己去休息一下吧?”   范举苦笑了一声:“我哪里还睡得着,这已经是第二天了,耗费了这么多的心血,要是还不能将那奸细抓住,恐怕老夫从此会多上一段心病啊。”   楚辞同情地看着他,这就是他不想当其他官的原因,太伤身了。哪像提学司那些他前世已经上手的工作,基本上没什么压力。现在他只需要偶尔客串援助一下就行,就算到最后失败了,责任也不在他身上。   接下去两人不在说话,楚辞便把稿子又拿出来看。他这几天还要给他们排一排顺序装订起来,要不然送到杜玉面前太磕碜了也不好。 第398章 碰壁   “大人, 没有发现线索!”   士兵回来报告,一句话就让范举力气全消,这个意思是, 他们刚刚调查出来的东西又白费了?   “你先说说, 那附近住着哪几家人?”楚辞对这个结果也有些意外,可也算不上太意外, 以奸细的狡猾程度来看,不在自己家附近留下线索很正常。   士兵看了看他, 又看看范举,见范举没反对,便道:“有嫌疑的那几个人中, 只有吴掌柜、郑掌柜和那赵码头住在此处。三人住处附近都查过了,一个暗号也没有留下。”   “进去他们三人的家中搜查了吗?”楚辞问道。   士兵摇头:“没有大人的命令,我们不能轻易闯入百姓家中搜查, 只能在附近打听打听。”   “那你们打听出什么东西了吗?”   士兵正要摇头,忽然又想起什么:“今日去打听时, 有人说昨天一大早, 那赵码头的夫人带着女儿从后门坐马车走了。当时风大,吹开帘子时叫他看见了。”   楚辞一听,便看向范举, 范举同时也在看他, 两人都有些怀疑,昨日那种天气根本就不适宜出行,为何他会让夫人和女儿离开呢?再者,出行是需要当地官府批准的, 这批条他又是什么时候拿到的呢?   这一条, 就足够让原本就是嫌疑对象的赵宽更令人怀疑了。不需要楚辞下令, 范举就道:“继续去那赵府附近调查,最好能派几个好手进到府里去,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线索。”   那士兵正要去执行,楚辞又补上一句:“那赵宽的老家也派人去调查一下。”   范举回过头,若有所思地问道:“楚兄弟,你是怀疑……”他想起了当时的水匪暗中那个伪装成他人的倭人了。   “没错,我怀疑赵宽被人调包了。”楚辞道,除了被调包,他很难想象出到底怎样的条件才会让一省首富出卖自己的国家去帮助敌国,成为奸细。不过,这一推论需要建立在赵宽确实就是倭国奸细上。   “你们快去办,多派些人手过去!”范举吩咐道。   又是一夜过去,在赵宽府中搜查的这些人已经回来许久了。他们翻遍了赵宽的书房和卧室,除了书和账本之外,其他的东西一概没有。他的房间里也没有发现暗格,只不知是真的没有还是太过隐蔽所以别人没有发现罢了。   调查赵宽老家的那些人却还没有回来,范举从早上就开始等,一直等到傍晚时分才见着人。   “怎么样?”范举几步跨过去,“有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被他揪住的士兵满头大汗,一副很累的样子,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以摇头来回复他。   “什么都没有吗?”范举抓过另一个人急切地问道。   “大人,我们仔细调查过了,这个赵宽确实和他们从小看到大的人,无论是形容还是声音,甚至是一些细微地动作表情都没有变化。”   范举有些泄气,还没说什么,后面突然传来一句话:“我听说,这个赵宽是孤儿,他是靠周围的老百姓一人一口养大的?”   这还是楚辞当日在那个驿馆里听说的,当时他听说心里还有几分感慨,现在说出来,总感觉有些莫名的讽刺。   那士兵一愣,然后点了点头:“确实,这赵宽就是个孤儿,靠的是他们村的村民一起养他长大。所以后来赵宽发财了,便直接在他们那个县造了个码头,凡是他们村的村民,都可以随意在码头上摆设摊点,也没人会收他们的钱。”   “那他的父母呢?是村子里的人呢?”   士兵摇摇头:“他的父母不是本村的,是当年一场海难把他带到了村子里,那时他才十岁不到。听说他父母是做生意的,全都死在了那场灾难了,他个子小,待在一块浮木上侥幸活了下来。”   一个十岁的孩子,自己漂到了村子附近?   “那,没有父母帮衬,他是怎么变成首富的?”楚辞觉得他的经历太过离奇了。   “这一点,大概是因为他足够幸运吧。”士兵将打听来的事情一一道出,“据说这赵宽十五岁起,便做了一名船工,跟着别人出海做生意。有一次,他们的商船被人拦劫,是赵宽冒着生命危险救了商船的主人,自己却被劫匪砍了一刀险些送命。”   “那主人感念他的救命之恩,便一路提拔他,在他二十岁时,已经是掌管着三家商铺的掌柜了。他的表现一直被高家看在眼里,那位老爷很看好他,就把家里的小姐嫁给了他。此后,赵宽更加拼命,每次出海做生意总是能赚回许多银两,人也越来越受信任。”   “但是,真正让赵宽地位变高的却是一件惨事。那高家的两位少爷在海上遇到了暴风雨,全部葬身鱼腹。高老爷一夕之间失去了两个儿子痛不欲生,缠绵病榻数日后郁郁而终,临死前只来得及把高家的产业全部交给赵宽处置,便撒手人寰了。”   听到这里,楚辞越发觉得自己好像在听说书先生讲的故事,故事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巧合,巧得就像是事先安排好的剧本一样。   “由于赵宽每次出海总是能带回许多稀奇玩意,所以赵家的生意节节攀升,几年后,终于一跃成为了南闽首富……当地老百姓提起他时都满是推崇,没人不说他好的。”言下之意,就是觉得从调查结果来看,赵宽这个人的身份似乎一点可疑之处也没有。   但他的身份越是没有破绽,楚辞就觉得他可疑。范举不明白他心中的想法,这下是真的疲惫了。   此时,水师大营传来消息,说方才林巡抚到提人,祝元帅见他们一直没有消息回报,料到他们没有找到证据说明他们与海图有关,便直接挥手放了人。   “楚兄弟,算了,别问了。”范举挥挥手让那两个士兵一起出去,“那些人已经被带走了。”   “三日之期不是还没到吗?”   “差那几个时辰又有什么用,我们根本就查不出来。明天那些人就要出海去了,再回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说不定那时候大魏和倭国已经打完了。”范举有些颓然,但他马上就振作了起来,那副海图还在他们手上,既然奸细的下落调查不出来,他们的行动就更隐蔽下,希望能把岛上的倭人一网打尽。   楚辞听说他们明天就要出海了,脑海里顿时闪过些什么,他努力思考,然后捕捉到了刚刚一闪而逝的念头。   “范大人,您可知道他们做的是什么生意?”   范大人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然后道:“差不多吧,吴掌柜做的是香料生意,胡掌柜卖的是绸缎生意……赵码头,原来做了玉融丸生意,现在做的,似乎是皮货生意。据说海的那一边有一个地方很冷,当地的人特别喜欢那些。哦,他还有一些珠宝首饰的生意。”   楚辞问道:“现在已经不允许运送粮食出去了,他们船上的货物你们可仔细检查过了?”   “当天搬上去之后就查验过了,没发现什么问题。”   楚辞还是有些疑问,他说:“能让我去码头看一看吗?”   范举不明白他想干什么,现在尘埃落定,他已经不想再管这件事了。但是楚辞是他请过来的,人家还一心想帮忙,他总不好泼人家的冷水,便让人备好车,亲自带楚辞去了码头。   此时赵家的几艘船都停靠在码头上,这些船比旁边停着的其他船只都要大上许多,楚辞盯着这些船许久,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船上站了一些人,都戒备的盯着附近来往的船夫等人,生怕他们动了船上价值连城的货物。   范举表明身份后,赵府管家就出来了,他先是看向范举,而后视线便落在了楚辞身上。   “你是?楚提学?”管家试探着问道,他只在谈玉融丸生意时见过楚辞几次,后头都没见过了,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认错人。   楚辞朝他笑笑:“赵管家,好久不见,你家老爷可还好?”   赵管家也笑了:“我家老爷一切都好,他如今就在船上,还请容小的禀报一声,请老爷下来一见。”   “不用了,我们上去就可以了,省得麻烦他走一趟。”说着,楚辞就要上去。   “这……还请容小的通禀一声。”赵管家拦住他,不容拒绝地说道。   “大胆,你是什么身份,竟敢阻拦朝廷命官?”范举骂到,他身后的士兵们也立刻拔刀相对,气氛一时紧张起来。   “东来,让他们上来吧。”赵宽的声音突然从上面传来,赵管家一听,便把手放下做谦卑状请他们上船。范举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和楚辞一起踩着踏板往船上走。   “不知二位大人是为何事而来?莫非还是为了那梅花宴上丢失的东西,怎么,大人还没找到吗?”赵宽看见楚辞时眼里闪过一丝警惕,但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转而以言语刺激起范举来。   范举的脸登时阴了下来,直接就把来意说了。   “不是检查过了吗?不过,既然二位大人不放心,那就再搜一遍吧,赵某做事向来问心无愧,自然不惧任何检查。”赵宽坦荡荡的,倒好像是他们小人之心了。   “给我搜,仔仔细细地搜!”   “是!”   士兵们搜查时,赵宽也不闲着,刺激完范举,他又盯上了楚辞。   “赵某记得大人是提学官吧,怎么,提学也要查案的吗?改天赵某回来,一定去提学司请教一下齐大人,问问他是不是这样。”   “国难当头,自然不分什么官,只要是涉及国家安危的,便是普通老百姓也可怒而举之,我提学司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赵老爷虽是商人,但忠义之心应也是有的吧,不知能不能理解楚某的想法?”   楚辞话中有话,赵宽碰了壁,终于闭上了嘴巴。 第399章 粮草   “大人, 没有发现。”   负责搜查的士兵把这几艘船又查了一遍,发现里头和他上报的货物相比一般无二。范大人脸青了又白,最后只能在赵宽打趣的眼神中带人走了。   身后, 赵宽还道:“范大人,楚提学, 不多留一会儿吗?要不明天再来看一看?”   “哼!一介商户, 竟然如此嚣张!”范大人愤愤不平, 可是却拿他没有办法。他见旁边的楚辞一直没有做声, 便道:“楚兄弟, 你也不必太过介意, 这厮狡诈狡猾, 自然没那么容易戳穿他的真面目。不过只要他在南闽一天, 本官就会让人好好盯着他。”   他以为楚辞刚才判断失误被落了脸,心里不痛快了。   楚辞笑了笑表示不介意, 心里却还在想之前的违和之处,他总觉得,这几艘船和其他的船不太一样,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   晚饭是范大人请客的,吃过饭后,楚辞就回房了。这次他是自己一个人来的,有疑问也只能自己苦思冥想,不能和别人讨论了。   可是,那几艘船到底哪里不对劲呢?   楚辞睡前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直到身体因为疲惫而沉沉睡去之前, 他都没有想出什么所以然来。   日有所思, 夜有所梦, 楚辞自然而然地做了梦。梦中, 他好像仍然在码头观察这几艘船,可是这些船的形制和普通船只没有不同。梦中的楚辞轻飘飘的,他绕着码头边的这些船飞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发现了不同之处。如果实在要说有不一样的,就是这几艘船吃水量比其他船要多些,以至于船身比起旁边的船要更矮一些。只不过海水一直涌动,会让人产生视觉差异。   是了,就是这点不同!   楚辞猛得睁开眼睛,看着黑沉沉地屋顶。他看过赵宽的货单,上面写的是皮货和珠宝,这些东西都不重,怎么会把船压成那个样子呢?所以,这船上一定有比这些东西更重的货物才对。   楚辞不知道他是怎么把东西藏起来的,但是他知道,赵宽这个人一定有猫腻。   ……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范大人的房外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他心头恼怒,沉着脸下床开门,看见的却是楚辞。   “楚兄弟,怎么了?有什么急事吗?”范举压下心头的不满,关切地问道。   “范大人,你现在赶紧起来带一队人马和我一同去码头拦住那赵宽,去晚了就来不及了。”楚辞直截了当地说道。要不是之前院门没开,他就想过来了。   范举听他语气,半点也不敢耽搁,立刻回房披上衣裳,然后召集人马,朝着码头冲去。   到码头上,赵宽的船队正要。   “住手!上面的人即刻从船上下来!”   “范大人这是何意?”赵宽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谷底,脸上的神情也变得阴鸷。   “本官怀疑你船上携带了其他东西出海,本官要再查一次。”范大人道,楚辞在路上时已经和他说过了。   “笑话,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搜查,是不是对巡抚大人有所不满?赵某出海行商是巡抚大人特许的,你们凭什么阻挠?”赵宽厉声问道。   楚辞仰头看着船上不断叫嚣的赵宽,笑得温文尔雅:“不是赵老爷你让我们今天再来看看的吗?怎么我们来了,你反而不高兴了呢?难不成……赵老爷心里有鬼?”   “胡说什么!”赵宽色厉内荏地回道,“赵某只怕误了吉时。凡是我们出海的,都会算着吉时出发,能保一路平安,不遭风浪。你们这般阻挠,万一我们在海上遭了风浪,一船人的性命,楚提学你担待得起吗?”   他好像拿到了什么法宝一样,语气渐渐强硬起来。   楚辞却大笑出声:“哈哈哈,赵老爷,你这也太危言耸听了。海上起风浪乃是天象,这岂是选定什么吉时便可避过的?你身为船主,不想着怎么添加工具降低危险却把希望寄托在求神问道得来的吉时上面,我看,你才是将这一船人的性命当做儿戏了!”   一番话说得赵宽脸黑如墨,要是眼神能杀人的话,楚辞早已被凌迟了。这种眼神,楚辞是相当熟悉的,自从他穿越过来,就经常被人这样看着,心里早已不起半分波澜了。   “赵宽,你要是再不下来,就别怪本官来硬的了。”两边对峙了一会,船上的人没有丝毫要下来的痕迹,于是范举威胁道。   “范大人好大的官威啊。”后面传来了阴阳怪气的声音,“你想怎么来硬的?”   “巡抚大人?”   来者正是林巡抚,他的步子迈得很开,一看就是急匆匆赶过来的,他后面还跟着赵府的管家,是谁将他请来的也一目了然了。   “正是本官。”林巡抚沉着脸,“昨日祝元帅将人放归,本官还以为就此打住了。却不想范大人这边还三番两次过来闹事,是不是有点没把本官放在眼里了?”   范举笑得尴尬,连忙说道:“怎么会呢?本官并无看轻巡抚大人之意,只是这赵宽嫌疑重大,本官不得不查。”   算起来,他的品级其实和林巡抚差不多,但文官和武官的地位从来就不是对等的,就算是祝元帅,也要卖林巡抚这位父母官一个面子。   “哼,赵宽出海的批条是我给的,范大人这意思是说,本官是他的同党了?”林巡抚冷声道,“还有你,楚辞是吧?”   他抬眼看向楚辞:“你身为一府提学,不在漳州管理一方学政,跑这来凑什么热闹?本官记得,皇上当初派你过来,不是为了让你查案的吧?”   “巡抚大人明察,楚辞这番前来省城,是为了将新教科书送来给杜大人审查的,只不过恰逢其会,偏巧就遇上了这事,非是故意而为。”楚辞不卑不亢地回答,刚刚看见林巡抚过来时,他心里就已经想好了措辞。   “既如此,你现在就去提学司吧,这里用不着你了。”林巡抚挥挥手,半点儿都没把他当回事。   楚辞一动不动地站着,显然也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林巡抚冷笑一声:“你这是打定主意要和本官作对了?”   楚辞摇了摇头:“巡抚大人,下官并无和大人作对之意,只是这赵宽要出海,就必须严查。”   “如果本官之前没记错的话,你们昨日就已经来查了不是吗?小小的一艘船,你们到底要查几次,是不是还想把它拆开了查?”林巡抚用不耐的语气说道。   楚辞就像是故意要气他一样,一板一眼地说:“没错,这船得拆开来查!”   “你!”林巡抚被他一堵,差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见自己说不过楚辞,就看向范举:“范大人,你也一定要查吗?”   他语带威胁,范举不禁有些矛盾了,他看看眼神不善的林巡抚,又看了看一脸笃定的楚辞,最后一咬牙道:“查!”   “好好好!”林巡抚怒极生笑,眼底却一片冰冷,“你们既然要查,就给我仔仔细细地查。不过,要是没有查出任何东西,就别怪本官不客气了!”   船上的赵宽听他答应了,脸色不由有些发白。但他还是强自镇定下来,安慰自己他们应该找不到的,毕竟之前两次搜查,他们都没找到任何东西。   范举让水师的人分成几个小队分别上船,楚辞这次也不准备干站着了,跟着范举到了刚刚赵宽待的那艘船下面。   “范大人,你常年和船打交道,你能看出这艘船大概多高吗?”   范举皱着眉头打量了这条船一会儿,然后说道:“从吃水量来看,这是一艘两千料大船,深度大约在两丈左右。”   一丈在这时候大约是3.11米左右,那么两丈就是6.22米了。楚辞在心里飞快地计算着。范大人说的深度应该是从船舱到甲板的高度,如果算上甲板上的建筑,这艘船的高度应该在十米左右。   他踏上搭板,朝着船上走去,甲板上有什么东西一览无遗,楚辞只是短暂停留后,便往船舱里走。这船舱分为两层,一层在甲板上面,另一层则在甲板下面。   上层是主家和管事护卫们住的,房门都被之前进来的水师打开了,里面都挺空旷的,不像能藏东西的样子。楚辞顺着梯子往下,然后发现这下层比上层要矮和狭窄一些,他目测了一下,房间顶部和底部的距离不超过两米,就是他这样的都觉得太过逼仄了,要是寇静来了,必然会觉得更加难受。   这底下的船舱是个卖苦力的船员们住的地方,一个房间大概要住到七八个人,都是通铺,环境可以说是很差了。走过了好几个这样的房间,再往里走就是放置货物的仓库了。   士兵们还在这里面,放眼过去一地都是打开的箱子,箱子里放得是各色皮料,摸上去质地柔软,一试就知很昂贵。   “所有箱子都检查过了吗?”   “查过了,每个箱子我们都打开搜查过了,除了皮货其他的都没有。”   “还有没有哪里没下去过?”   “没有了,这船舱只有上下两层,再无其他地方可以往下走了。”   “嗯。”楚辞一边点头,一边突然用脚用力跺底下的板子。   士兵们和范举都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楚辞,在他们看来,楚辞这是恼羞成怒了。   范举刚想劝几句,表情却突然严肃起来。刚刚楚辞用力一踩,他忽然听见了几声空心的“通通”声,这底下分明还有很大的空间才是。范举想起楚辞刚问的那个深度,心里忍不住肃然起敬,这分明是神童啊,就连这个都被他料到了。   一群人开始用脚踩地板,找了一圈后,终于发现了这个仓库的最薄弱处。他们掏出大刀将上面的板子撬开,还没等下去,一股新鲜的粮食味道便冲了上来。再一看,底下堆得满满都是用布袋装好的粮食…… 第400章 揭露身份   “哈哈哈哈!”范举拍着桌子,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是没看见啊,那个林甫同那张青筋暴涨的嘴脸, 他之前一口咬定那个姓赵的没问题,这下被我们拿个正着了!”   祝元帅也笑:“那老匹夫之前还拿粮草威胁我们, 这下子看他怎么有脸再说这事, 要是一个不高兴,本帅就把他做的这有眼无珠的事捅上去,看上面怎么治他。”   范大人突然神色迟疑:“这姓林的,好像是……左边的。”   “哼!”祝元帅眼神一厉, “什么左边右边,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大魏的江山就是被他们败坏的, 要不然,区区倭国这样的弹丸小国, 怎敢来犯我大魏疆土?”   “话虽如此, 可如今上面不太平,咱们还是不要和他们起争端才是。他们是天子近臣, 人家说一句, 抵得上我们说一百句了。”范大人自嘲地笑了。   祝元帅先是叹气, 然后恨恨地道:“不捅上去便罢了, 但这粮草本帅是决计不会还给那奸商的,就放在军营里, 也够我们一两个月的嚼用了!”   想到那几艘大船的船舱底部全都是去年秋天打上来的新粮, 祝元帅就气得慌, 他们吃得还是前面的陈粮呢!这无良奸商, 竟然宁愿里通外国, 也不愿意给水师,他就不配做个大魏人!   “也许,他真的不是大魏人呢?”楚辞方才只是静静地听两人说话,这会他突然开口,祝元帅和范举立刻就看了过来。   经历了这件事,祝威对楚辞也有了一点好感,他温和地说道:“楚提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那赵宽的来历不是查清楚了吗?他怎么就不是一个大魏人了?”   楚辞道:“这两天,我翻了一下南闽的海志,发现凡是有大型海难事故发生,都会被记录在册。这记录包括好几项,比如说事故发生的年月日,导致事故发生的原因,生者和死者的人数等等。”   “没错,这海志和县志差不多,只不过是专门记录海上发生的事情的。本官来时也曾翻阅过几本,发现每年夏天,几乎都有因暴风雨而沉没的船只。”范举说道,当时楚辞问他要时,他还不知道对方想干什么,现在看来,应该是这位楚提学发现了什么线索。   “大人还记得赵宽今年多少岁吗?”楚辞突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啊?”范举先是疑惑,然后回忆了一下,“好像今年五十有四了吧?”   “没错,这也就是说,距离他从海上飘来此地的时间已经过去四十四年了。”楚辞道,“今年是天和五年,那么发生事故那年,应该是嘉佑三年对吧?”   “没错,可是这和他是不是倭人又有什么关系?”祝元帅一脸懵。   “您看这海志上写了,嘉佑三年一共发生了五次海难。其中死伤最多的,是八月份那次的,也就是赵宽从海上飘过来的那一次。据士兵们打探来的消息,是说有村民在一块浮木上发现了这个小孩,然后救他进村的。他交代自己名叫赵宽,其父叫赵顺。”   祝元帅接过楚辞递来的海志,找到他说的这起事故,在遇难者名单里,很快找到了赵顺。   “没错呀,他说的哪里有问题吗?”祝元帅还是不太明白。   楚辞笑着摇摇头:“这人从身份上看确实没问题,他死时三十五岁,也是个孤儿。赵宽被救几天后,他们的遗体才被打捞上来,当时船上的其他人都被亲朋好友认走了,唯有他们无依无靠。赵顺下葬后,赵宽被好心的村人们抚养长大,之后投桃报李,帮助村人做了许多好事。”   楚辞把他这两天从士兵口中问来的东西做了个总结。   “啧,听你这么一说,这倒像个有情有义的人啊。”祝元帅说,范举也一同附和。   “若我说,他不是赵顺的儿子呢?”楚辞微微一笑,放出了重磅新闻。   “那他是谁的儿子?难道老爹都会认错?”两人登时来了兴趣,脑中胡乱补了些红杏出墙之类的风流韵事。   楚辞失笑:“不是的,是这赵顺根本就不可能有儿子——他是个阉人。”   “什么?!”   两人惊讶地叫出声音,“你是如何得知的?”   “我是看海志的时候看到这件事,便仔细查看了当时负责打捞的是哪些人,想要详细了解赵宽的身份。找到人之后,我就去拜访了一下,谁知我一问,那人竟也还有记忆。他们打捞尸体多年,能记住的一定是非同寻常之事,而后他们说的,果然非同一般。”   这些捞尸之人的活计太过晦气,而且时间一久,泡涨了的尸体会呈现出巨人观,实在叫人恶心至极。所以官府为了安抚人心,在捞尸时允许他们做一点“小动作”。这个“小动作”就是扒衣赏,若死者身上有值钱的东西,就尽归他们所有。亲人若问起来,便只说沉入海底了。   因有这不菲的收入加成,所以他们才能将这活计一直干下去。而他们之所以记得嘉佑三年的事情,是因为他们在打捞到的其中一具尸体上摸钱时,竟意外发现对方是一个下面残缺不全的阉人,这个发现顿时让他们皱眉不已。   “那,他们怎么能确定,这阉人就是赵顺呢?”祝元帅问道,没想到小小的一本海志上,竟然会有如此稀奇古怪之事发生。   范举也是一脸恍惚地看着楚辞,这什么人啊?看得和他是同一本海志吗?   “朝廷有个惯例,但凡是遣回原籍的阉人,官府必须登记在册,以备不时之需。当时我听说有阉人之后,就心生怀疑,于是假借了范大人的名义,去府衙调取了嘉佑年间的册子,然后便在上面发现了赵顺的名字,他在宫中时叫小顺子,是先帝登基之时大赦后宫,他才得以出宫的。”   “原来如此!这样说来,就是有人故意假借赵顺的身份伪装成大魏百姓,然后得以成功潜入我大魏境内套取情报对吗?”祝元帅恍然大悟,“这赵宽,就是他们选中的奸细!因为一般别人只会提防大人,谁又会提防小孩子呢?”   范举也道:“倭人心计竟然如此之深,蛰伏了数十年才暴露本性,可见其很早之前就已经存有狼子野心了。”   祝元帅表情凝重:“这事,我一定要上报给陛下知晓才行。只有陛下重视,那些援军才能尽快赶到这里。”   “大人,奏折之中……”楚辞说了一半,就被祝威打断了。   “楚提学,你放心,这奏折之中老夫一定不会隐瞒你的功劳,听说之前的奸细案也有你的手笔在内,老夫这次一并记上去。”祝威起身用大掌拍了拍楚辞的肩膀,然后大步流星往外走去,丝毫不给楚辞解释的机会。   楚辞欲哭无泪,他是想说能不能别提他呀!   范举了解他的想法,但并不支持:“楚提学,你是有大才之人,当一个提学官,实在是埋没了你。当初你从京城出来,难道不想早点调回去吗?”   说完,也拍拍他的肩膀走了。   ——难道不想早点调回去吗?   楚辞愣愣地站在屋里,脑子里不断回荡着范大人说的这句话。   他不想吗?   想的呀!   他的爱人和朋友大多在那里,晋阳和文海也上京赶考去了,虽然今年的会试推迟了,但他们大概也都会留在京城读书的吧?   还有寇静静。   他一直都在等他,一年,两年,到如今已是第三年了。他的心会一直坚定下去吗?说实话,从去年十二月份起,楚辞就没再收到寇静寄来的信了。   楚辞倒是寄了几封过去,可是信件递交到驿站的人手里后,就有如石牛入海一般,不知踪迹了。   初时他安慰自己,寇静一定是有要事耽搁了,因为徐管家和小钰儿,也同样没有收到过信了。他再怎么样,也不会不要自己的小侄儿的,这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后来他终于得到消息,原来寇静主动请缨去支援西南边境了!   得知消息的那一刻,楚辞是有些慌乱的,沉下心来思考后,他明白了寇静的想法。他是想赶快攒满功绩,好升官,等到有话语权后,再想办法把自己弄回去。   这几年虽不在一起,但他们通信十分频繁。楚辞也发现原本淡泊名利,与世无争的寇静变得“贪功”了。而这一切的开始,就是因为他被“发配”到这里来了。楚辞了解他的为人,这样一心追逐功名的他,一定不快乐。但为了自己,他还是去做了。   如果他能早点回去的话,寇静应该会更快乐一点吧?也不用为了他虚与委蛇,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了。   想通之后,楚辞便决定以后再也不韬光养晦了,他要赶紧做出成绩来,重新回到上面的视线里,然后调回京城去!   “元帅大人,等等!”楚辞小跑着追上了祝元帅,范举心里暗暗替他着急,难不成楚辞还希望能帮他掩藏身份吗?   “楚提学,什么事?”   “我觉得我们现在可以考虑进攻榆关岛以及其他海岛的事了。”   “你是说?”祝元帅眼睛瞪得老大。   “现在最大的奸细已经抓捕,就算还有漏网之鱼,也没有他的能力强,暂时应该掀不起什么风浪。并且,赵宽急于运送粮食过去,一定是因为那些倭人已经快要弹尽粮绝了。这时候攻其不备的话,必能出奇制胜,打那群倭人一个措手不及!”   楚辞侃侃而谈,在祝、范二人眼里,他浑身都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第401章 伪装   榆关岛和其他几座岛屿面积都不算太大, 但岛上草木众多,倭人躲藏起来倒也方便,是个易守难攻的位置。   按照祝元帅之前的想法, 他是想直接派兵包围这几座岛屿,然后不断收缩包围圈,再将他们一网打尽的。   只是这样一来, 恐怕就得牺牲许多士兵的性命了。倭人驻扎在那里已久, 占据了地利的优势, 哪里是轻易就能打下来的?   可是, 凡是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不把这些倭人赶回他们的老家,死伤的人只会更多。   楚辞也明白这个道理, 但他觉得, 如果能不耗费那么多的兵力解决问题, 岂不是更好?   祝威苦笑道:“说得容易,做起来却难,这样的位置, 除非我们只包围不进攻, 等到倭人弹尽粮绝了再自投罗网。可是那几座岛上虽然没有粮食, 但鸟兽虫鱼之类的东西却不少。素闻倭人喜生食, 吃这些亦可饱腹,围困这一招恐不太好用。”   楚辞摇着头:“我们哪能眼睁睁地看着倭人食这些东西呢?只有亲自送上粮食,才能显出我大魏泱泱大国的气度。”   范举一听, 心道不好,怎的这楚辞竟也染上了迂腐酸儒的脾气, 说出这等助长敌人气焰的话呢?可当他抬眼看见楚辞脸上那带着些许算计的笑容后, 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又被他咽了回去。   一旁的祝威也察觉他话中之意, 可是对于他具体的想法还是有些捉摸不透,他略显热切地问道:“楚提学有何高见?不妨直言便是,咱们自己人说话,就不要搞那些弯弯绕绕的了。我和老范脑子直,弯子绕得太多了容易打结。”   楚辞失笑,他在古代打交道多的还是文官,都是爱面子皮薄的,乍一听祝威这样的滚刀肉说话,还有些不太适应呢。   范举也帮腔:“是啊,楚兄弟,你是怎么想的,说出来听听。我还以为文官只会念之乎者也呢,若每个文官都似你这般,我们这帮大老粗也就都服气啦。”   一顶又一顶的高帽戴得楚辞有些飘飘然,他沉溺了一会儿,然后清醒过来,认真地说:“赵宽被抓一事,估计倭人们应该还不清楚,只要我们让人易容成赵宽的样子,将粮草送给他们,再暗中下药,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将这些倭人擒住。”   祝威先是一喜,然后就皱眉了:“这个办法好是好,就是有点难办啊,先不说能不能成功下药,单是让人易容成赵宽的样子,就不太可能。那些倭人必然对他很熟悉,一旦露馅的话,反而打草惊蛇,让他们有所防备。”   “不一定,这些倭人不见得与赵宽十分熟悉。”   “此话何解呢?”   “还记得牢里的那几个倭人吗?他们的任务就是负责传递信息。要是赵宽每件事都亲力亲为的话,估计早就让人觉察出不妥来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可不熟归不熟,见总是见过的吧,不能连长得都不一样啊。”   楚辞神秘地笑了笑:“这个倒不难。之前审查水匪时,我曾发现有个倭人随身携带着一种用来易容的药粉。因为心里好奇,我便把这个东西要过来了。只要涂抹上这东西,便能易容成赵宽的样子。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和赵宽身形差不多的人,要不然脸一模一样,身形却大相径庭,照样会惹人怀疑。还有,此人必须精通倭语,他与倭人交易的时候,必定是用倭语说话的,到时候张嘴说不出来,就不好了。”   祝威紧紧皱着眉头,条件这样苛刻,他该去哪里找这样的人呢?   范举刚开始也是愁眉苦脸的,过了一会儿他却笑出了声:“楚兄弟呀楚兄弟,你们文人说话怎么就是这样不坦诚呢?明明你心里都有人选了,偏还要让我们猜来猜去作甚?”   楚辞但笑不语,祝威却一脸疑惑:“你们说的这到底是什么,我怎么就听不懂呢?”   范举对上祝威,也学着楚辞笑得一脸神秘:“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祝威:“……??!”   ……   “贤侄啊,你这次可坑惨了我,唉!”出海的大船上,孟繁站在甲板上向远处眺望,只见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嘴巴却在不停地说话。   一旁黑黄小脸的侍从露出一个违和的笑:“孟叔这是哪里话,我自己不也来了吗?”   孟大人看着稍稍突然改动的楚辞和整张脸被糊满的自己,忍不住艰难地翻了个白眼。   但是面上闹归闹,他心里对楚辞的感激却一点儿也不少,要是这事能成,他年底的调动就十拿九稳了。杜提学为人虽然明理,在他手底下干活也没什么不好,但是有个姓齐的盘踞在上头,总是让人心里不快的。尤其那姓齐的还和巡抚大人沆瀣一气,有事总是他们干,好处却都是那边的。   这几年,孟繁空有一腔热血,却苦无施展的机会,实在有些苦恼。   眼看着离海岛越来越近,孟繁又有些胆怯了,他小声问道:“贤侄啊,咱们不会被人发现吧?”   “应该不会,只要您老人家腿别抖就成。”   “那赵宽真就什么都没说?”孟繁又问。   楚辞摇头:“没说,他一口咬定这些粮草不是送给倭人,而是卖给外海邦国的。现在除了私运粮草的罪状外,还没有切实的证据能证明他确实里通外国,只能将他收监,一时还不能对他怎么样。”   “他家里没有线索吗?”   “没有,此人行事十分谨慎,他家已经搜遍了,什么证据都没找到。范大人已经命人去拦截他的妻女了,希望能从她们身上找到答案。另外,若是今天的行动能够成功的话,倭人那边应该也会有证据留存下来。”   孟繁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说来,我与这赵老爷也曾同桌吃过几次饭,当时我还觉得他是难得一见的仁商,却不料他居然是奸细。你说,他为什么要花钱给南闽建这么多码头呀?”   楚辞想了一会儿,道:“只有码头握在他的手里,他想要运送物资出去,才不会那么容易被人发现。官造码头上,每次出货都会有官府的人去盘查是否携带了盐铁茶等违禁之物。他出资建造码头后,当地官府对他只会捧着,他想运送什么东西,官府肯定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唉!”孟繁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船再走五六里,便会到达榆关岛,这里已经是内海与外海的分隔线所在地了。大魏官船送到这里,便打着旗语往回走了。   而赵宽的几艘船,却一直往前,越过榆关岛也没停下来,而是又往前走了一二里。过了一会儿,船夫调转船头回到了榆关岛,在岛上的海涛附近停了下来。   楚辞心里暗叹这赵宽果然心思缜密,船会往前开再掉头,必然是因为他的命令。虽然他如今身陷囹圄,但他的船夫却仍然忠诚地执行他的命令,顺便也帮助了船上的水师士兵取信于这些倭人。   到了之后,船夫自动地回到第二层船舱待着,水师的人则伪装成赵宽信任的手下,搬着装满粮食的麻袋走下船来。待岛上的麻袋堆成了一座小山,原本看起来荒无人烟的海岛上,突然出现了几个人影。   那人对着伪装成赵宽的孟繁叽里呱啦地说着话,楚辞站在一旁只听懂了几句,大意好像是问他,这次为什么来得这么晚?   孟繁压低了嗓音,说大魏人管得太严了,他们也是好不容易才出来的。   那人突然问道:“藤原君,你的声音怎么了?”   孟繁指了指嗓子,无奈地说:“前几天刮大风,因为担心不能出海,彻夜难眠,染上了风寒,嗓子疼得厉害。”说完,还柔弱地咳嗽了几声。   楚辞低着头,就着话里拼凑起来的意思,心里闪过了戏精二字,刚刚是谁一脸紧张地问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那倭人听后,大为感动,心中也不再疑惑,事实上,他其实也就听过两三次赵宽说话,以前有一群人专门为他们传递消息,只是上次这些人被抓住了,赵宽才不得不亲自前来。   “藤原君,进去休息一下吧,那些大魏人刚刚巡逻过一次了,下一次应该在下午。”说话的人一脸得意,他们潜藏在这里数个月的时间,还从未被大魏人发现过,原因就是他们已经掌握了大魏人的习惯。而且这几座岛在外海,大魏人差不多一个月才会出来巡海一次。   这一个多月他们巡逻的虽然很频繁,但还是没能发现他们的踪迹。   赵宽谢了一句,然后就领着大家跟在他们的身后往海岛里头走。   这海岛的面积远比他们看上去要大一些,一行人走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才到达倭人的营地。到了这里之后,楚辞微微抬头小心地观察着四周,这才明白为什么他们能一直不被发现——他们的营帐居然从头到尾都用草木覆盖着,远远看上去只有一片青绿,谁能想到在这样的环境下,居然生活着一群倭人。   孟繁拜日夜和牢里那几个倭人相处所赐,平时总是密切地关注着他们,所以了解到了许多倭人的喜好和禁忌以及他们习惯性会做出的小动作,这才让他一路上和那个倭人聊天没有露出一点儿破绽。   在营帐内坐了一会儿之后,孟繁推说累了想要歇一下,倭人便带着他去了一座空的营帐让他好好休息,说完之后便走了。   “呼……”孟繁的心情放松下来,刚才他一直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就怕自己一个不慎露出破绽害得一船人丢了性命。 第402章 潜伏   也不知是不信任他们还是怎么样, 孟繁和楚辞跟着他们进去后,倭人突然将所有船夫都赶回了船上,然后命一部分人看守, 其他人则开始把粮草搬下来。   傍晚时分, 倭人已将所有粮草悉数扛下了船。有了这些粮草的支撑, 倭人还可以在此地盘踞大半个月之久,等大魏人的防守不那么严实了,他们又可以开着那些尖头船在沿海渔村打劫,以此来补贴大海对岸那个贫瘠之地。   卸下粮草之后, 驻守在榆关岛上的倭人首领派人来到了楚辞他们休息的营帐外, 十分热情地邀请他们去喝酒。   孟繁答应了, 说待会就过去。那倭人离开后, 孟繁有些心急地看向营帐外, 方才楚辞说他要出去打探一下消息, 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了都还没回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 此时船员们都在船上, 水师的人也被拦住不让进来, 身陷敌营的只有他和楚辞二人,若是楚辞露了破绽,他也跑不了。所以现在没有消息,恰恰说明楚辞现在还没有被人发现。   楚辞去哪儿了?他去探路了。当初那副军事布防图他也看过, 榆关岛的地形被他很清楚地记在了脑子里, 现在他就要去确认一下倭人的哨岗在哪里。   倭人还是防得挺严实的, 楚辞一出营帐,就被人注意到了。那倭人考虑到他是大魏人,操着一口蹩脚的大魏话问道:“你, 出来,做什么?”   楚辞边说边做手势:“大人让我去船上取东西。”   那倭人不知听没听懂,他摇着脑袋道:“将军说,不可以乱走。”他的态度很坚决,还伸手拦住楚辞的去路。   楚辞没想到这群矬子对他们还挺提防的,从这群的人样子看来,他们应该没有暴露才对。唯一的解释是,他们提防的是赵宽,这群人并不如赵宽所想的那样信任他。   也是,赵宽被送过来时才十岁,这四十几年的时间,与他同吃同睡守望相助的都是大魏人,他们会怀疑赵宽变节再合理不过了。楚辞怀疑,他们与赵宽进行交易时,一定会留下一下证据好拿捏着他。万一赵宽心向着大魏的话,他们就会拿出证据,到时候大魏官府就会替他们解决赵宽。   那倭人见楚辞还不离开,眼神慢慢变得凶狠起来,楚辞无奈地举了举手,退回到营帐附近。倭人见状,便背过身去,继续站岗。   楚辞往四周瞄了瞄,突然发现,营帐靠后的灌木丛里有一个不大的窟窿,瞧着像是什么小动物钻出来的痕迹。楚辞侧着身子朝那边移过去,然后避开了倭人的视线,蹲在了窟窿旁边。   他做了好几次心理建设,劝自己这是为了打败倭人,偶尔钻一次没关系的,反正也没人看见,不会影响他的一世清名,况且,他现在顶着的是别人的脸。这样一想,他心里就舒服多了,也不为接下来要钻狗洞的事而感到为难了。   他身子一矮,两手扒开窟窿,头向前钻去,两条腿缩着跟在后头,穿过了一小片林子后,不一会儿,就从另一个窟窿里走了出来。   这个窟窿在另一个营帐之后,造型与之前的有些相似,但与之不同的是,这里并没有他们住的营帐前的那些倭国人的士兵防守着。   楚辞抖落了身上的灰尘草叶,余光扫向四周,发现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这边之后,他就昂首阔步朝前走去。   偶尔遇到一些站岗的士兵朝他望过来时,他也大方的对视回去,眼里没有一丝躲闪,直到对方将视线移开为止。正因为他的坦荡,所以即使他的穿着打扮和他们并不一样,也没有人上前拦住他询问什么的。   一方面,他们也听说了今天海上来人的事情,另一方面,在军营之中,不允许走动的人都会有人看守着,如果这人是不被允许自由行走的,那么一定是会有人拦住他们的。而能够自由行走的,那么一定是得到过允许的,也轮不到他们来拦。   楚辞在附近绕了一圈之后,放下心来,开始朝别的方向走去。这海岛面积还挺大的,四周草木茂盛,这一大群人隐蔽其中,竟一直都没被人察觉。楚辞也不得不感叹一下,倭人这变态的忍耐力。   走了一大圈后,楚辞发现他们的营帐大概是按圆的形状一圈一圈往里缩的。最外两圈都是普通士兵的营帐,现在大概是他们用饭的时间,一群倭人三个一堆五个一群的坐在一起小声说话,偶尔啃一口手中包着萝卜的饭团,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看上去条件还是挺艰苦的。但楚辞听见他们的话里有时候会冒出几个他曾听过的代表着美味意思的词,这大概是因为,在他们送粮草过来之前,这群人吃的东西比这还要更难吃些。   再往里两圈大概是一些队长之类的人住的地方,看着就没有那么拥挤了,他们也不会毫无形象地席地而坐,营帐外难得看见几个人。   再往内一圈,大概就是副将们的营帐了,这些营帐被围在一处,四周偶尔会有士兵巡逻,保护着他们的安全,防止外人靠近。倭人们给赵宽安排的营帐就离这里不远。   再往内楚辞就过不去了,他还没靠近那边,立刻就感受到了几道凌厉的视线。楚辞毫不怀疑,他要是再进一步,就会被人当场拿下。   在走动的这段时间里,楚辞最大的收获就是差不多摸清了驻扎在这座海岛上的倭人大概的数目,如果是按大魏营帐的制式来算,这里至少驻扎了一千五百人。倭国一顶营帐住多少人楚辞不知道,但从形状大小来看,误差也不会超过两百人。   楚辞松了一口气,其他几个岛都比榆关岛要小,看来他们驻扎在这里的总人数不会超过六千人。   除了摸清人数以外,楚辞还发现了他们的岗哨的位置以及外围士兵巡逻的时间。他们一般都是半个时辰巡逻一次,三队人马交替着来。中间交班的时间间隔最多半盏茶,要是想利用这个时间潜伏进来,怕是有些难。   不过好在他们可能对自己很有信心,士兵巡逻的时候并不那么仔细。而且这几个小队似乎有些龌龊,两队士兵交接的时候,别说对暗号什么的,甚至连话也不会多说一句。   楚辞驻足看着他们的时候,其中一队领头的似乎对他有些怀疑,但另一个人撇着嘴说了几句什么后,那领队就黑着脸离开了。   楚辞看看时间觉得不早了,便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到那个营帐附近,趁着周围巡逻的人不注意,又一矮身钻进了窟窿里,回到了他们的营帐内。   一进门孟繁就大声呵斥道:“就放个水,怎么去了这么久!”   楚辞脑中一激灵,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先跪下了,他颤抖着身体半趴在地上告罪,说自己肚子有些不舒服,这才多耽误了一会。   孟繁没好气地又骂了他几句,然后才转身对着又来催促的倭人说道:“大魏的仆人蠢钝,远不及倭国的人伶俐。”   倭国的那个人看了看跪在地上形容猥琐的楚辞,眼底的怀疑慢慢散去,笑着说:“既然他回来了,那便和我过去吧,将军大人已经等在那里了。”   他上前带路,孟繁在后面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总算是回来了!刚刚那个倭人突然闯进来,看见营帐内只有一个人时,脸上的表情可不太好看。   “还跪着做什么?还不跟上!”孟繁走了几步,回头厉声喝道。跪在地上的楚辞立刻爬起来点头哈腰,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带路的倭人用余光看见了这一幕,心底的怀疑才完全散去。   将军的营帐在最里面,和周围的其他营帐相比几乎没有什么差别,既不大也不豪华,甚至外表看上去更加陈旧一些。楚辞并不认为这是他们的将军在发扬艰苦朴素的精神,他觉得这大概是那些想使用障眼法,万一有人突然袭击,他们也搞不清楚主帅的营帐是哪一顶,这样子就能够迷惑对手,为他们争取时间。   一进门,那位将军就对送来粮草的赵宽表示了感谢,在没有粮草度日的这段时间内,他们除了在大魏水师巡逻的间隙捕鱼充饥,就是靠打劫商船上的粮食度日。刚开始还有许多商船经过这里,但是被打劫的多了,信息就传开了,他们宁愿绕远路,也不从这边经过了。   物资少的时候,他们甚至想过直接打进南闽省,先占一块地再说。可是近期大魏的水师警惕性很高,若是贸然出手,恐怕会偷鸡不成蚀把米。种种考虑之下,他们只得耐下性子等待了。   伪装成赵宽的孟繁朗声一笑,表示这都是为倭国办事,不足挂齿。倭国将军又问,最近大魏不让商船出海,他们是怎么躲过的呢?   这个问题暗藏深意,一个不慎可能就会露出马脚。但孟繁却一点都不慌,悠悠地捻了捻唇上覆着的胡须,轻描淡写地说了一个字,钱。倭国将军立刻了然地笑了笑,身为当官的其中一员,他怎会不懂这底下的弯弯绕绕呢?当下便绕过了这个话题,请孟繁入座。   在来之前,孟繁他经过了严格的训练,通过一天一夜的时间,恶补了关于赵宽这些年来众所周知的经历和他本人的一些小习惯。所有的资料加在一起,再加上他自己本身就了解过一些关于倭国的知识,所以接下来这位将军又问其他问题时,他简直是如鱼得水,轻易就能答出来。对于有些不太熟悉的事情,他也能一边倾听一边提取里面的有效信息,避重就轻地将问题扯到他擅长的方面。   楚辞是一个仆人,并没有资格坐正席,他此刻就坐在孟繁的后侧,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这个将军。他大概四十上下的年纪,说话时并不像国内的武将一样,神态间更像是某些政客。   楚辞对他们的谈话不是特别感兴趣,因为大部分的内容他是听不懂的。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孟繁很值得信赖,和聪明人一起共事就是这个样子,不需要自己费太大的劲儿,因为他方方面面考虑到的说不定比你还周全。   除了这位将军外,下面还有几个陪席的,他们看上去要更像武将一些,个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正拿着大块的肉撕咬着。   就在这座营帐里的人觥筹交错之时,停靠在海岛附近的几艘商船上也有了一些细小的声音。他们来到了商船的尾部,顺着垂在上面的绳子往下滑,然后顺着船往上游到一处偏僻的位置,叼着茅草杆子潜在水中,准备寻找时机上岸…… 第403章 计划   营帐里的交谈声不断传出来, 没过一会,还响起了丝竹之声。两个穿着倭服的女人走进营帐,朝着将军九十度鞠躬行礼后, 便开始跳起舞来。   那化的惨白的脸和鲜红的嘴唇, 看得楚辞一阵摇头, 他怎么都欣赏不来这样的打扮,也不知道其他人为什么这么喜欢,瞧这一个个看得目不转睛的样子,就差把眼珠子粘上去了。孟繁倒没有楚辞那么排斥, 为了不露馅, 他也装出看得兴致勃勃的样子。   一群人就这样一边饮酒一边取乐, 直到月上中天, 才终于歇了。孟繁醉醺醺的和将军告辞, 然后便在楚辞的搀扶下跟在一个倭人身后往他们的营帐走去。   那几个倭人也没好上多少, 酒气上头将脸熏得通红,眼神也飘忽不定, 营帐里伺候的人马上上前来扶。楚辞用余光看见了这一幕, 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 第一步完成。   孟繁一路上都是跌跌撞撞的,那倭人回头看了好几次,最终还是被迫和楚辞一起搀着他往前走去。孟繁走着走着,突然呕了几声, 然后便以迅雷之势朝着那倭人的身上吐去。那倭人猝不及防, 只得瞪着身上这些秽物, 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楚辞心里暗笑孟繁使坏,脸上却一副愧疚担忧的表情。那倭人脸黑沉沉的,忍着性子将他们送到住的地方, 不等楚辞开口便飞也似地走了。他这一走,孟繁就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眼神清明,除了身上的衣服有些凌乱之外,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喝醉了的人。   楚辞对此一点也不惊讶,因为他知道孟繁没有醉。刚开始楚辞就看见孟繁在喝酒的时候,每次都假装很豪爽地一欣而尽,实际上所有的酒都被吐在他的袖子和领口处,他喝进去的部分极少。不是他酒量太差,而是因为今天喝的酒不同于一般的酒。   今晚喝的这酒是船上搬下来的一种烈酒,名字叫做梨花醉。初听上去很是文雅,入口也很绵柔,不了解的人只会一杯又一杯的往嘴里送。可是,这酒实际上后劲极强,一旦喝醉了,那么不好好睡上一觉,是绝对醒不过来的。   孟繁常年在官场之上打交道,自然有得是这种小手段,因为在和倭人打交道时,一定要多方面都很小心才行。不然的话绝对会露出马脚来,到时候害的就不止是他们两个了,还有潜伏在船上的那么多士兵们也难逃一劫。   孟繁将酒桌上倭人说过的话全都和楚辞重复了一遍,这里头大部分都是倭人在试探他。只有到最后快散场的时候,倭人脑子已经不甚清晰了,才隐隐约约透露出一个讯息,那就是倭国的远征军已经在路上了。   他们这些人都是先锋,主要目的就是配合大魏的奸细掠夺财产后送回倭国,所以他们除了偶尔探听消息和抢劫外,并不准备和大魏水师硬碰硬。远征军就不一样了,他们是过来开战的。   其实在榆关岛首领井下纯一郎看来,天皇和幕府做出这个决定是非常愚蠢的。贸然开战根本讨不了什么好,还是不动声色地掠夺更符合他们的本性。但是他们只是将领,除了服从命令之外别无选择。   刚一出口,那倭人就意识到了不妥,生硬地扯开了话题,希望下面坐着的赵宽能够忘记这回事。毕竟,下面坐着的是“赵宽”,不仅仅是倭国的“藤原浩一”。   孟繁如他所愿的假装自己没有注意到,实际上大脑里头已经开始琢磨回去之后如何防备了。   “看来我们必须在他们的军队到来之前占了这些岛屿了,要不然等他们上来了,我们的胜算会更小。”楚辞说道,他原本以为将这些人抓住之后其他的人会因为投鼠忌器从而放弃进攻大魏这个愚蠢的想法。   孟繁也赞同他的想法,不过现在那倭人主要的将领虽然都喝醉了,可是其他人还很清醒,单凭船上的几百士兵,能战胜岛上的一千多个倭人吗?   “这您不用担心,一切只需按计划行事。”楚辞看上去挺有自信的。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了一种声音,这声音清亮悦耳,时断时续,有点像是虫鸣,又有点像鸟叫。实际上,这种声音不是以上任何一种东西发出来的,而是通过一种特殊的哨子发声。   “您瞧,他们来了。”说着,楚辞便吹熄了桌上的蜡烛,做出一副他们已经睡觉的假象。过了一会,外面的士兵不再关注里面的情况时,一只手悄悄掀开了帐门,溜到了后头又从窟窿里钻了出去。   下午楚辞出来时在一处隐蔽的地方留下了记号,并且撒上了一点特殊的香料。这种香料人闻不见,但是专门吃这种香料长大的虫子却会循着味道找来。到了他们约定好的地方,已经有人等在了那里。他们头上顶着灌木,身上披着草皮,正一动不动地趴在草丛中,别说黑漆漆的夜晚了,就是白天不刻意去寻找,也难以发现他们。   等在这里的是阿铁他们几个人,他们经过了专门的训练,特别善于隐藏自己的气息,做这些任务时比士兵要简单的多。士兵们大多习惯正面对敌,就算是军队中的斥候,也一般都是隔得比较远观察敌情的,不能像阿铁他们这样如鱼得水般混迹在敌营之中。   因为时间紧迫,也没有空寒暄了,楚辞便开门见山,直接把自己下午时打探到的情报告诉了他们,尤其是岗哨的位置和倭人巡逻的时间间隔。除此之外,楚辞还知道这里有暗哨,特别叮嘱他们一定要小心行事,万一的万一,他们露了破绽被发现了,就让他们一定以保命为先,他已经做好了两手准备,到时候自然有办法脱身。   “主子放心,我们一定会小心行事的。”阿铁他们非常的镇定。这些年来,他们跟着徐管家东奔西走做生意,有时候难免也会碰到那种阴险小人。江湖上的手段比起军营来说要恶劣得多,所以他们每次做任务都会更加警惕。   这些倭人因为今天补充到了粮食,心态上会有一定程度的放松。毕竟在倭人看来,大魏的人根本就还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   楚辞见他们这般沉着冷静,便也放下心来,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可以行动了。他自己则又回到了营帐内,把衣服脱下躺在床上假寐。   没过一会儿,外面传来了异动。有人用倭语喊了一句“大魏人打来了”,而后倭人们便迅速起身,朝着有响声的方向奔过去。   远远看去,一堆倭国士兵正在和一队黑衣打扮的人打架,倭国士兵十分神勇,没几下便将大部分黑衣人杀死了。可惜,有几个比较机灵的趁他们不备朝着一处方向潜逃了。等后面的人追过来时,只能看见他们的影子。   “八嘎!”后面追来的人骂了一句,转头看向刚刚立了大功的那队倭人,这一转头吓了他一跳,原来为首的那个士兵因为刚才的打斗满脸都是血污,根本看不清楚表情。   后头夸赞了他几句,然后就安排他们把这些尸体抬到某处去,等天亮将军们醒了再由他们处置。其他人则跟着他去搜查另外的几个黑衣人,以免他们坏事。   几队人马立刻动了起来,他们搜查了很久,闹得整个军营除了醉酒的那几位外其他人都被吵醒了。皇天不负有心人,他们终于发现了这几个黑衣人的下落。此时这几个黑衣人已经被逼到了山崖边上,有眼尖的已经发现下面的海滩上似乎有一艘小船,于是便立刻大喊一声,让人先去控制那艘船,以免这几个黑衣人有机会逃走。   发现有人去动船后,这几个黑衣人就和疯了似地朝他们攻过来,从他们的身形可以判断出这几个都是好手,只可惜寡不敌众,他们最终被逼到了崖顶上。   “大魏人……投降……不杀!”领头的人得意洋洋地操着一口蹩脚的大魏语说道,希望能让他们主动投降。奸细这东西,活着的总是比死了的更有价值。   那几个黑衣人却坚贞不屈,只回头狠狠啐了一口,便直接从崖顶跳了下去。这山崖几十米高,掉下去必死无疑,那倭人狠狠骂了一句,但也无济于事。   得知逃走的黑衣人死了之后,倭人军营里先是沸腾了一会便又重归平静,在这不早不晚的时候,正是人最犯困的时候。紧绷了一夜的身体放松后,疲劳的感觉也随之上升。在这打哈欠的声音此起彼伏响彻军营时,有几个人正默默地从崖顶爬上来。   他们早在下面布了一张网,目的就是为了在这群倭人面前演一场戏,放松他们的警惕。   ……   慌乱的一夜即将过去,天空已露出一点鱼肚白。再过不久就是早上了,一夜没休息好的伙头兵们无精打采地进了伙房准备开始做饭了。   可就在他准备淘米的时候,却发现水缸里的水已经所剩无几,根本就不足以让他把早饭做好。   他走出伙房,朝外面看了一下,这里距离取水的地方还挺远的,他想要找个人帮忙挑水过来。这时有两个士兵刚好路过,便被他们抓了壮丁去挑水。这两个士兵不情不愿地接到东西,朝着取水的地方走去。   这座岛虽然不大,但是上面还是有淡水资源的,但那只是一处山泉,由于很珍贵,所以那里还派了人看守着,以防水源被污染。   取水的士兵很快就打到了水,挑水回来的时候他们在树下歇了一会,才又继续往前走,没人注意到,刚刚从树叶上掉下来一些粉末,很快地溶于水中不见了。 第404章 巴豆   挑水的士兵很快就回来了, 他们把水放在伙房门口,让伙头兵把水提进去。刚喊完,便有一个伙头兵走了过来, 沉默着弯下腰, 布满青筋的粗糙双手毫不费力地将两桶水提起往里走去。   士兵挠挠头, 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此时他们还有其他任务,需要赶紧集合,他也就不再多想, 径直离开了。而他的伙伴, 从头到尾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伙头兵进去后, 将水倒进几口锅里, 和淘洗好的大米一起搅拌着, 不一会儿喷香的早饭就煮好了。他敲了敲挂在墙上的一面鼓, 很快就有士兵拿着桶过来提了,他们是以队为单位分配食物的。   今天负责分发食物的伙头兵格外沉默, 士兵们一夜没休息好, 也失了寒暄的心, 匆匆地提着属于自己小队的食物走了。   分到食物的士兵们拿着碗席地而坐,开始用餐。长久的军旅生涯,让他们吃饭的速度变得很快,也幸好伙房和营地隔了一段距离, 食物提过来时已经不那么烫了。   约摸一刻钟后, 有人捂着肚子冲到了一处灌木丛中, 飞快地解开腰带释放自己。没等他露出舒适的表情,下一场腹痛又侵袭而来。钻进灌木丛中的倭人越来越多,到处都弥漫着臭味, 时不时地还传来几声“八嘎”、“八嘎”之类的话。   这一情况很快就被上面的将领们注意到了,由于他们吃的东西都是由另外一个伙房单独配送的,所以这些人很荣幸的没有尝试到巴豆粉的滋味。这种作用强效的药粉,就算是生产队便秘的驴子也不敢一次性吃这么多下去。   “有人在食物里下毒!”   “赶紧通知将军。”   他们朝着将军的营帐奔去,却被外面的士兵拦住,表示将军没有起来之前,任何人不得擅入。这两个倭人一再表示有很重要的事情通报,那人才动身去里头。刚掀开帐门,一声如闷雷般的鼾声便从屏风后面传了出来。他们的将军大人,还沉浸在美梦之中,即便是过去推他,也没能将他唤醒。   除了将军外,昨晚陪席的几个也睡得昏昏沉沉,被冷水一激勉强睁开了眼睛后,没过几息又会粘在一起。   “八嘎!将军一定也被欺骗了,那两个大魏人在哪?这一定是他们的阴谋!”一个面目狰狞地大队长拔出了腰间的长刀,咬牙切齿地说道。   “田间君,藤原君不是大魏人。”另一位大队长提醒道。   “谁知道呢!”那个人坚持自己的看法,提着刀就朝那边冲过去。可到了那儿后,他却听见防守的士兵说,营帐里的两个人从昨天起一直在睡,没有出来过。刚刚还有人去掀开看了,他们还是躺在床上安睡着。   握着刀的倭人不甘不愿地把刀送回腰间。   “如果不是他们,那下毒的会是什么人呢?”   他们意识到这件事情伙房一定有问题,便又带了几个人马朝着伙房奔去。伙房的门大敞着,里头凌乱一片,不见人影。最后,还是一个士兵看见柴堆里夹着一根布条,这才好奇地将柴堆打开——几个只穿着中衣的人正被捆着双手双脚丢在里头,嘴里也塞满了抹布,一见他们便满脸喜悦的“呜呜”出声。   “他们去哪里了?”山间粗暴地扯出抹布,眼里满是愤恨。   “不知道。”那人摇头,“我们只知道他们有四个人,一大早便已经潜伏在这里,我们刚把米淘好,就被人攻击了。”   线索就此中断,山间带着人又回到了营地附近。军营里的军医已经在那了,他们很幸运地还没有吃早饭,所以逃过了一劫。不幸的是,这些士兵根本不是中毒,而是吃了强效泻药,除了等药效过去,他们别无办法。   看着满地脑子昏昏沉沉的士兵们,照在阳光底下的山间突然感觉遍体生寒,这种失控的感觉,就像一直有个看不见的对手一直在他们的身边注视着一样。   ……   与此同时,海滩上看守着几艘大船的士兵们远远看见有人提着木桶走过来。桶里散发着一股香味,让站了一夜岗的士兵们顿时觉得饥肠辘辘。   一双布满青筋的大手沉默着给大家分着食物,分到食物的都坐在地上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没分到食物的焦急地等待着,视线偶尔在沉默的伙头兵身上扫过,没看两眼又移到木桶上。   在一群焦急等待食物的人群中,有个倭人的表现却十分奇怪。他一直都盯着几个伙头兵,既不去排队,也不去吃东西。那探究的神情好像在看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样。   就在分发食物的伙头兵直起身子的那一刹那,那倭人突然惊叫出声:“他们不是伙头兵!”   听见声音的倭人茫然地转过头看着他,给他们送食物来的不是伙头兵?那是谁?   有聪明的也反应过来了,这几个人确实不是伙头兵!他们的军营,一直都是按照实力分配位置的,伙头兵因为不受重视且几乎没有立功的可能,所以一般都是由身材最矮小,力气也最小的人担任。眼前这几个人,身材高大不说,光看他们的手,就能看出这是几个练家子。   被叫破身份后,这几个人表情一变,周身的气势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倭人们丢下手中的食物,手把着腰间的长刀,缓慢朝他们围了过来…… 第405章 天网恢恢   “这些倭人怎么办?”一个高大的男人挠挠头, 看着地上捆着的“粽子”问道。   在一刻钟前,这队倭人围向几个伪装成伙头兵的男人,一刻钟后, 这队倭人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被他们们解下腰带捆绑起来。   “要不全杀了?”有人建议道, 这群倭人常年伪装成水匪到沿海的渔村烧杀抢掠,干出来的事简直是人神共愤,正好杀了以平众怒。他们本是绿林中人,干的也不是多好的事, 但再怎么样, 也比这些没人性的东西好多了。虽然他们后来跟了徐爷, 已经不做那些勾当了, 但身上的匪气却并未完全消磨掉。   “不行, 杀了太明显了, 还是留着给主子发落吧。咱们先把那些士兵放出来,再把他们关进舱底, 到时候和其他倭人一并带回去。”   大家对他说的话没有什么异议, 便扒了他们的衣服, 把这群看守的倭人全部关进了大船放置粮食的舱底,并且还把上面的木板封好了。原本躲在舱底的士兵们则换上了倭人的衣服,他们刚刚也是藏在这里,里面黑漆漆的一片, 什么也看不见。   ……   “贤侄?楚贤侄?”孟繁小声唤道, “你竟真的睡过去了?”刚刚那两人提着刀闯进来时, 孟繁吓得差点打摆子,他只是区区一介文官,为何要遭受这样的折磨?这也是日常为自己头脑发热擅闯虎穴而后悔的一天。   “并未。”楚辞睁开眼, 眼底一片清明,显然也是醒着的。   孟繁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睡着了。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楚辞道:“咱们先别轻举妄动,根据刚刚那几个倭人的反应来看,阿铁他们应该已经将药下进去了,这种烈性巴豆一吃下去,身体就会变得十分虚弱,纵然不会便溺而亡,也需要不少时日才能康复。”   孟繁点点头,巴豆这种东西他也“有幸”吃过一会,一条老命拉得几近虚脱才得以消停,看来这些倭人有的受了。他正欲扬唇,却又转念想到这些“不拘小节”的倭人恐怕会四处便溺,脸色立刻又变得难以言状,噫,太恶心了!   他们静静地待在营帐里,外面不时传来许多脚步声与拼杀声,倭人虽卖力地叫骂着,但即使是楚辞这样不擅长倭语之人,也可以从他们的声音中听出倭人此时的色厉内荏。   约半个时辰后,营帐的门突得被掀开,楚辞和孟繁屏住呼吸,静待来者出声,直到听见来人轻声唤了一句“主子”后,他们才松了一口气。   阿铁等人一身倭人服,脸上溅了血,看上去十分凶悍,他们便是之前伪装成倭人去处理尸体的那一队。处理好那些尸体后,他们混进了倭人的队伍之中。因为刚刚的敌袭,这群倭人的注意力都高度集中,根本无暇去发现同伴的不同,他们便借着这个便利,不断地将倭人分散然后逐个击破。   不多时,海边那群人和船上的士兵们也赶了过来,他们原先也想伪装成倭人混进来,但是因为巴豆的秘密已经泄露,他们只眨眼功夫就被识破了。战事一触即发,直接打了起来。   岛上大部分的士兵都吃了东西,只有少部分的人还有战斗力。原本他们不会这么快战败,但无奈他们的队伍之前就混入了“奸细”,在战斗正酣之际,突然腹背受敌,一把冷刀子捅下来,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   几个队长被捅死后,其他的倭人也逐渐失去了信心,很快便全军覆没了。而那些失去战斗力还捂着肚子的倭人,则被缴了兵器,赶到了靠海的一处密林之中看管起来。   “做得好!”楚辞感叹道,“要不是有诸位相助,恐怕不能这般轻易的将那些倭人除掉。楚某替南闽百姓谢谢各位了。”   阿铁等人虽是徐管家派来保护楚辞的,但其实他们并没有契约在身。对阿铁等人有救命之恩的也只是徐管家,并非楚辞,他们大可不必跟来执行这样危险的任务。因此,楚辞是真心实意想要感谢他们的。   阿铁等人却觉得楚辞太过见外,他们这群闯荡江湖的,最重要的就是义字当先,既然已经决定要做的,那么结局如何他们都是心甘情愿的。   楚辞也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做计较,反正回去之后他一定会好好犒劳他们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出倭人与赵宽通信的证据,以及搜集其他两座小岛的情报。   他们在那位将军的营帐内搜查了很久,终于发现了一处地板下有个暗道,暗道直通一个密室,里头除了与赵宽来往的信函外,还有倭国发过来的信函,孟繁粗粗看了几眼后,便已经气的不行,直呼“狼子野心,其心可诛”!   除此之外,楚辞他们还在密室里发现了几口大箱子,打开一看,里面竟都是一些金银珠宝,最后一箱堪称奇珍异宝,每一样单独拿出来,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这得是劫掠了多少商船,才能得到这样一箱子宝贝啊!   然而在场的两个人注意力却不在这些东西上,他们随便叫了几个士兵将这些东西登记造册,便拿着那些信函出去翻译了。   孟繁倭语讲的很好,认字却没那么快,在他翻译信函之时,楚辞来到了关押首领井下纯一郎的地方。梨花醉的酒劲太厉害,这人虽然被冷水泼醒了,但看上去还是蔫蔫的。   他一见楚辞,便叽里咕噜地骂了起来,眼神愤恨不已,似乎想要射出利箭将楚辞射死一般。   楚辞淡然自若地坐在一旁,听他口吐芬芳,直到那人骂声渐落才开口,   “你是能讲大魏官话的对吧?”这虽是个问句,但却满是笃定。   那人一顿,又不管不顾地接着骂。   “赵宽,哦不,藤原浩一已经把一切都交代清楚了,你也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我们大魏有句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想必阁下应该听过吧?”   “大魏的奸细,不配冠我伟大扶桑国之姓名!大和民族的勇士,永远不会背弃自己的国家!”相比较大魏人,井下纯一郎明显更加憎恶赵宽,被自家养的狗咬了一口,痛苦的感觉更甚被其他狗咬。   “区区倭国,还称不上什么伟大,看来将军的大魏话说的并不好。”楚辞笑了笑,“你现在已经是俘虏了,是想带着你对倭国的忠心悲惨的死去,还是活下来,由你自己选择。不过影响也不大,你的那些信件我们都找到了,该说的它都会替你说了。”   井下纯一郎眼里闪过一丝恼怒,没想到大魏人这么厉害,竟然能找到那么隐蔽的东西。但他并没有出声,而且将头扭了过去,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样子。   楚辞也不强求他,他不愿说那就算了,反正铁证如山,也不是他扭个头就可以抵消的。   孟繁很快便翻译出了几篇信函,其中就有和赵宽往来的,虽然这是用倭语写的,但是从某些字上,还是能够辨认出他的笔记,到时候只要将这些信递上去交由专人鉴定,那赵宽就跑不了了。   另外的,还有井下纯一郎和另外两座小岛上的首领田间土原和河内东三的信函,上面将他们沟通的方式写的很清楚,而最近的一次往来,就在十天之前。两天后,便会是下一个沟通日,另外两座岛上的人会趁夜过来运送物资回去。   孟繁和楚辞对视一眼,心里有了主意……   两天后,登岛之人在毫无防备之下被埋伏在榆关岛上的大魏将士们悉数抓获,除了极个别鲁莽之人受了点伤,其他人全都安然无恙。   为首的三个倭人已被秘密运往水师营,其他的则关押起来,听候朝廷发落。   这一场战役大魏士兵死伤极少,可谓是一场经典的,充满了智慧与勇气的里应外合之战。不过此战复制度基本为零,所以大家只能感叹一声,并不会去钻研学习。   楚辞和孟繁登上战船,卸下伪装之后,脸上的皮肤都被药粉染了其他颜色,看上去有些像是墙上未脱落的斑驳墙纸,一时看上去竟有些滑稽了。   不过在场的却没人笑话他们,这两个文官,五六天的时间都和他们混迹在一起,吃住都是最简陋的,他们也毫无怨言,可以说是刷新了他们对文官那根深蒂固的事逼印象。   傍晚时分,船停靠在了码头,祝元帅和范举都亲自到码头迎接功臣们归来。在酒楼吃饱喝足,洗去风尘后,孟繁随祝元帅去了军营,他擅长倭语,还有一些事需要他的配合。而楚辞则去了驿馆,痛痛快快的开始休息。   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的午时才起,楚辞用过饭后,便见两个士兵等在他的房间外头。   “楚提学,元帅有请。”士兵们的态度恭敬而钦佩,想来是听说了榆关岛上的事。   楚辞跟着他们走,一路来到了水师大营的牢房里,里头关押的正是赵宽。几日不见,他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半,神色之间布满悲怆,看起来沧桑又凄凉。   祝元帅从另一边走过来,道:“楚提学,祝某本想让你多休息几天,可这赵宽要见你一面才肯招。”   “无碍的。”楚辞说完,转头看向赵宽,“赵老板想见楚某?”   赵宽轻嗤一声,神色间满是自嘲:“还叫什么赵老板,赵某已是阶下囚,不敢担啊。”   “也对,应该叫你藤原浩一才是。”楚辞盯着他,想看看他的反应。   赵宽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激动,他听见这个名字先是一愣,而后满是怀念,目光也似乎穿透了时间的界限,回到了那个渔村里,回到了樱花树下。   “好久没听过别人这么喊我了……” 他喟叹一声。   “怎么,不隐瞒了?”楚辞看着他。   “瞒不住了……”他轻声说道,语气竟带着几分放松,似乎将陈年包袱卸下了一般。“你是怎么猜出我的真实身份的?我自认这么多年已经完全融入了大魏,你是怎么看出破绽的?”   他的脸上只有纯然的好奇,这也是他苦思冥想不得而知的东西,他几乎瞒过了所有人,却没想到会在楚辞这里出了问题。   楚辞轻轻一笑,附在他耳边说了句话,赵宽听后,只得苦笑。   原来是这样,原来他们当初在源头上,就已经是百密一疏。谁能想到无亲无故,最好利用的赵顺,竟会是一个阉人!   这大概就是大魏人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第406章 安利   赵宽招了, 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得一清二楚。从他被选中参加这个潜伏计划开始,到他怎么利用倭人抢来的东西造势,进而取得高家人的信任, 并以此为契机害死了高老爷子的两个儿子, 然后私底下贩卖私盐, 以及其他一些见不得人的事,他全都说了出来。   在他交代的事情中,大家还了解到,原来那些倭人五年前就已经逐渐朝着大魏靠拢了, 一部分从海上乘船来南闽省, 另一部分则借道鲜国去了东北地区的吉青省, 只不过那里地域广阔, 民风彪悍, 那些人只眼馋着, 到底不能像在南闽省这边那般自在。   这一消息立刻被祝元帅遣人快马加鞭送往京城,万一这边的消息提前走漏, 那群潜伏在大魏的倭人可能会就此消失不见, 所以必须赶在他们前头让朝廷先做决断。   楚辞看了这厚厚的一叠口供, 心里十分好奇,这些东西他们到底是怎么从赵宽的口里挖出来的。   范举没有瞒他,说道:“赵宽这人生性谨慎,在他准备出海之前, 就已经将他的妻子和孩子送出了省, 并且暗中还安排了人手保护她们, 甚至弄了几处障眼法,目的就是想等他自己东窗事发之时,好让他的妻儿能够逃过一劫。”   楚辞了然, 范大人对他的计划这般了解,那赵宽的家人一定在他掌握之中了。   范举点点头,道:“也怪赵宽这些年行事太过高调,并且他应该没有将实情告知他的妻儿,所以她们一路上即使没有透露身份,也因出手阔绰而引起了旁人的注意。我们顺着这条线索一路去查,没费什么力气就抓住了赵宽的妻子一干人。可笑的事,被抓住时,他的女儿还大声叫嚣着她的父亲与林巡抚关系甚密,让我的人小心一点。”   范大人脸上满是愉悦的笑容,这下子,要对付那个林甫同就更加简单了。   对于这种事,楚辞不好多问,他将话题转回了赵宽身上:“没想到此人还算有情有义,我还以为他会不顾妻儿性命,一心保守秘密。”   范大人神情复杂:“我这几天与他谈了很多次,他大概,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倭人还是大魏人了……”   赵宽十岁漂洋过海来到大魏,几十年都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所结交的也都是大魏百姓,他的欢喜与哀愁也尽付这片土地,倭国,只是午夜梦回时那个模糊的影子而已。即使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他是一个倭国人,但大魏的一切也已刻进了他的骨血,与他所有的一切都紧密联系在一起。   有时候,他真希望自己就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大魏人,不用在身上背负那么多的秘密与责任。可是他的成就实在太高了,高出了倭国派来的所有人,他根本没有办法摆脱这个身份。   在范大人用他妻儿的性命相威胁时,他甚至是有几分放松的,深藏多年的秘密终于可以吐露出来了。只是对于自己身份暴露的原因他还有几分不甘,所以他才要求必须见到揭穿自己身份的人。   赵宽本欲以招供换得他妻儿活命的机会,但是,赵夫人高氏在看完他的供词后不久就自尽而亡了。高氏没有想到,当年她的一念之差,竟会害得高家家破人亡,她没有想到,自己相伴几十年的丈夫,竟会是别国的奸细。   赵宽的儿女也难以接受这样的现实,可他们也只能接受。朝廷虽然饶了他们一命,可死罪能免,活罪难逃,他们这一辈子,都必须痛苦的活着以偿还他们的父亲所造的罪孽。   ……   范大人拿着赵宽的口供去找那三个倭人,他们听到后叽里呱啦怒骂不已,孟繁在一旁翻译都感觉有些不堪入耳,可见他们骂的有多难听了。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孟繁那几天在他们面前时一直都伪装成赵宽,从头到尾都没让他们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所以这些倭人心里一直认为,里通外国,害他们锒铛入狱的人是赵宽。现在看到口供后他们更加深信不疑,认为“藤原浩一”不仅背叛了倭国,还沦为了大魏人的走狗。   他们叫嚣着要杀死赵宽,可从他们被反缚住的双手来看,这只能是个不切实际的期望了。   不过说实在的,他们确实是输在了“赵宽”手上,假设那天来的人不是赵宽的话,根本就不可能这么轻易达成目的。他的身份让这些倭人毫不设防,他们谁也没想到,“赵宽”一个倭国人,竟会联合大魏的人来个里应外合。   如山的铁证压下来,这几个倭人再也无法狡辩,只得乖乖的写了信函回去。信函刚送到半路,便碰见了这群倭人信中的远征军,得知大魏已经识破了他们的奸计,这群人也就没再前进,灰溜溜地调转船头回去了。   这个时代的大魏海军并不算弱势,而且倭国去年遭受了严重的旱灾,若是不能突袭成功,打持久战的话他们的粮草根本就耗不起。   得知这个消息后,祝元帅长舒了一口气。原因在于,如果他们执意前行,在援军还未到达的前提下,南闽水师就算勉强守住了,也一定会损失惨重。他心里不禁对两广水师元帅周行产生了怨念。   若是他们能够早点到达的话,根本就不用怕什么远征军,说不定还能反向拦截,布置一番,瓮中捉鳖。这个设想如果成功了,以倭国的作战实力,起码十年之内可保海境安宁。   现在倭国已经退兵,自然就不用他们来了。祝元帅想象着朝廷让他们打道回府时,周行那老匹夫的脸色,心里不禁一阵快意。但他没想到的是,周行不止没不高兴,反而还表现得颇为得意,就像白捡了许多便宜似的。   后来祝元帅才知道,原来这周行确实得了便宜。朝廷下拨的作战物资,本应由周行带过来共同使用,结果回程的命令一下,这人直接就把物资全吞了,相当于他带着军队慢悠悠游玩了一圈,结果还得了个大便宜。   且说现在,祝元帅还是挺高兴的。他大摆宴席,庆祝一场战事消弭于无形。大功臣孟繁和楚辞,被邀为了座上宾,享受大家的彩虹屁。   祝元帅陈诉战情的奏折已经在路上了,这次不费一兵一卒,俘获了倭国一千多的战俘,抓住了一位近卫中将和左右近卫少将,功勋卓著,朝廷自然会大加赏赐。对有突出贡献的二人,祝元帅也是耗费了很多笔墨去描述的,想来升官发财应是不在话下的。   楚辞喝得醉醺醺的回去,躺了一天才算缓过劲来。待第三天好一些后,他立刻前往提学司拜访杜玉。   虽说他不太待见那齐鲁直,但毕竟这也是直属领导,所以楚辞还是递了话想要拜见。可谁知门房竟说齐大人称病已有七八天的时间了,不在提学司。   楚辞心中一动,待见到杜玉后,他立刻问了出来:“杜大人,听说齐大人称病在家,不知大人可否到探望?”   杜玉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道:“他这病不用人探望,心病还须心药医。”   楚辞问:“敢问大人,齐大人的病,是否和近日南闽动荡……有些关系?”   杜玉又笑了笑:“他的事暂且不提了,就说你拿过来给我看的那几本样书吧,老夫已经全部看完了。”   楚辞胃口被吊,原本挺好奇的,但杜玉一提他的本职工作,他便把那些八卦的心思抛掉了。   他有些紧张地问:“依您老之见,这几本书编得怎么样?”   杜玉道:“这几本书,可以说是涵盖了大部分童生试的内容,对于孩童启蒙来说,较之前的众多书目确实更好一些。”   “不愧是您,一眼就看出了关键。”楚辞小小拍了下马屁,“这几本书就是启蒙用的,分为上中下三册,初学者先学上册,待基础稳固之后再习中下册。每一册都是三本书,也分上下册,到时候将学生按照学习进度分配班级,快者一路高歌前行,慢者则厚积薄发,待基础扎实后,再往上升。”   杜玉听后,沉吟片刻:“其他的倒也罢了,只是这算学……加起来也有六册了。老夫看了一下,根据上面的内容来看,学完中册后,就足以应付秀才试了。我朝乡试时不考算学,这下册的算学是否可以免了,增加一点四书中的内容?”   楚辞一愣,拿起书翻看了一下,然后他发现,这算学于他而言,自然是小学生水平的,但对于大部分的大魏读书人来说,下册的难度系数确实比较大。如果想要学好,自然就要花更多的时间去学习,会挤占他们背书做题的时间。   可是,数学是一切科学的基础,想要点亮科技树,不重视数学是万万不行的。可是在现在,甚至未来几百年来看,算学都是一门十分弱势的学科。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学文章能让人当官,学算学却不能。想要改变大众的思想,看来还是得先改变当权者的看法……   楚辞想到了很多东西,一时竟忘记答复杜玉了。   幸得杜玉宽宏大量,他看出楚辞似乎有难言之隐,便静立一旁,耐心等着他回神。   “杜老莫要见怪,晚辈一时迷了心窍,怠慢了。”楚辞回过神后,立刻请罪。   “无碍的,只是老夫似乎从未见过楚提学你走神,怎么,是老夫刚才说的话有什么不妥之处吗?”杜玉问道,他印象中的楚辞聪慧果敢,做事从来不拖泥带水,有一说一,这次竟因一句话怔愣了这么久,真是奇也怪也。   楚辞苦笑了一声,要他怎么说。谁能想到他一个语文老师,在古代竟准备向人安利数学了呢? 第407章 步子迈大了   “这算学……不能删。”楚辞沉思了一会, 坚定地说道。   杜玉皱了皱眉头:“愿闻其详。”   “听闻在我大魏建朝之前,算学还未被取进科举之中,后来为何又会设立这一科呢?”楚辞没有直接回答, 反而向他提问。   杜玉道:“这个原因, 是因为大魏建国初期, 百废待兴,高祖命令官员们要开源节流,可偏偏在这种时候,某县出了一位糊涂官, 看不懂账本, 也不精于计算, 被师爷哄骗着以高价购进了几个奸商贩卖的木材, 导致那一年的税收都打了水漂, 就连屯粮都卖了还债。第二年又恰逢大涝, 百姓颗粒无收,官府又放不出粮, 最终此地饿殍遍地, 百姓流离失所。”   “高祖震怒, 直接处死了这些人,而后又道父母官若不精通庶物,又怎能治理一方,使民富国强?所以他下了一道圣旨, 言日后科举考试必要将算学并入其中, 只有这样, 才不会让悲剧重演。”   “但算学一道……太过晦涩。”杜玉有些不好意思,看来在数学方面,应该是个学渣了, “精于此道者作文不精,精通文章诗词者,不擅长此道。两者皆长者却不精通。是以,后面三年之间,朝廷选拔出的人才,远远不够填补朝廷空缺。高祖无奈之下,只好降低了难度,科举考试中,除童生试以及县府院三场外,再不涉及算学。如此,选拔出来的人才填补上空当。”   楚辞听得津津有味的,他原本只知道算学是本朝才取入的,却不知这中间还有这么一个缘由。   “所以,算学之所以到院试这一场止,其实并不是算学不重要,而是因为太难了?”   楚辞一语中的,杜玉一愣,竟然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他刚刚讲得那件事,不正是这个意思吗?   只不过……“可是,这么多年来,也不见算学起到什么作用,学到第四册 ,就足以让大家读懂账本,再不会受奸商蒙蔽了。”   楚辞摇摇头,喃喃自语:“算学的作用很大,只是人们尚未发掘出它深层次的作用,一旦发掘出了,整个世界都会因此改变。”   杜玉在一旁听着,虽某些地方听不太懂,但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觉得楚辞有些夸大了,算学的作用不就是让他们不上那些奸商的当吗?行商贾之事的人算学一般不错,可士农工商,他们却是处于末流的。   楚辞观察到他的神情,知道一时半会也不可能改变他的观念,正想改日想个法子证明一下时,却突然想到了一个故事,于是他问杜玉说:“杜老,若今日有一健仆投于您的田庄之中,您一日需给他多少文钱?一个月呢?”   杜玉以为楚辞想考考他,便笑道:“老夫查看账本时,上面写着一个健仆一日所得大约在三十文左右,一个月三十天,那就是九百文左右了。”   “若那健仆提出另一种方法给钱,不知大人可应允?”   “什么方法?”   “他第一日所得,只需一文钱,第二日两文,第三日四文,以此类推下去,大人可应允?”   杜玉初一听,先是想笑话怎么会有这般傻的人,这样下去一月所得岂不是少了许多?可当他随意算了算后,才惊出一身冷汗。每日取前一天的一倍,到了第十天,他的钱就比原来一个月还要多了,再往下数的话,恐怕一个月不到,他就要倾家荡产去给那个仆人发月俸了。   他的笑僵在了脸上,过了好一会,他才幽幽地道:“幸而阿辞你不曾为他人做工,不然的话,便是赵码头那样的豪富,也支撑不了多久啊。”   楚辞知道这是他在埋怨自己不地道,尴尬地笑了笑,然后道:“请杜老不要见怪,晚辈与您开个玩笑。只是,这在某一程度上也说明了算学其实是一门博大精深的学问。我们不应该在学完了科举试的程度后就将它摒弃在一边,易经中的六爻,钦天监能熟知天文地理,与算学都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当然,晚辈也并非是想让所有人都精通算学,但精通算学之人,必不可少。晚辈身为漳州府提学,很是自己所管辖的区域内,能够拥有各方面的人才。”   杜玉微叹了一口气:“我亦知晓算学之博大精深,老夫自认聪慧,也无法参透其中。也正是因为它的博大精深,所以,即便学会了又如何呢?正所谓曲高和寡,外人根本理解不了……而且,要想参透一门学问,若不付诸时间与精力,是万万做不到的。抛却诗词文章,将全部精力投于算学之中,若干年后,他们何以为生?面对芸芸众生的质疑,这群人又该如何自处?”   楚辞突然发现自己有些无言以对,确实啊,在说服上位者重视数学之前,他又怎么能让那些学子赌上自己的前途未来去钻研数学呢?   这一切,还是他想的太简单了。于他而言,数学是所有科学的基础,到一定的时机便可以产生质的变化,他希望有朝一日,能看见了科技之花开遍大魏国土,这是精神上的需求,会让他充满成就感与自豪感。可是对那些学子来说,读书不过是他们的一种求生手段罢了——写文章是,算学亦是。如果明知道得到的回报一定会小于投入,那么谁还会去做呢?   就像现代的那些科研人员一样,支撑着他们日复一日投入研究的,除了理想,还有面包。若是面包不够,那么他们哪来的精力研究?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现代时,顶级人才不断流入外国,不正是他们追求高回报的一种表现吗?   杜玉看他表情灰败,心中有些许不忍。他知道,自己打破了一个年轻人对未来的憧憬。谁也不能说楚辞的想法不好,可是对于现在这个时代来说,有些太超前,以至于显得有些不切实际了。   他很怕楚辞这样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遭受挫折之后会一蹶不振,刚想上前劝慰一番之时,就见楚辞朝他行了一个大礼。   “杜老一言惊醒梦中人,晚辈要多谢大人提点。”楚辞真心实意的感谢着杜玉,新旧两种思想的碰撞让他意识到自己的步子或许是迈得太大了一些。来到古代之后,他的思想意识领先于这个时代太多太多了,往日读书时有两位先生拉缰绳,而后他与寇静书信往来之时,寇静也会不着痕迹地提点他一些东西,让他能够更好地适应这个时代。   这几个月由于海患不止,他与他们联络得少了,周围人又都十分推崇信任他,也让他变得“急功近利”起来,妄想着能一口吃成个胖子,急切地想把脑海中所有的先进思想全部照搬过来,却忘了,凡事都得徐徐图之。   杜玉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起来:“看来是老夫多心了,你能想通就好。以你的本事,说不定日后还是有机会将那两册书推行于大魏上下的。”   “这也是晚辈为之奋斗的目标。”楚辞也笑了起来,“现在,还请大人不吝赐教,帮助晚辈删去前几册书中不妥当之处。”   “既然阿辞你这样说,那老夫也不推辞了,你看这里……”杜玉翻开其中一册书,指着上面开始道。   楚辞凑近一步,仔细地听着,手也不自觉地抓起桌上的纸笔一边听一边记录。   ……   十日后   “捷报!捷报!”   一个士兵手持信函,一路奔向皇宫。   此时正值大朝,天和帝听宫人通传之后,龙颜大悦,直接让那士兵上了大殿。   “可是西南那边来的捷报?”天和帝首先想到西南边境,那边已经传过几次了,越析国的城池也快全部收回了。   士兵摇头道:“启禀圣上,这封捷报是从南闽省传过来的。”   “南闽省?”天和帝一愣,“南闽省那边正式开战了吗?兵部的人呢?朕怎么没听说这件事?”   天和帝眉头紧皱,身为一个皇帝,他很不喜欢事情不在掌控之中的感觉。   兵部尚书马上站出来了:“启禀圣上,冤枉啊!南闽水师元帅祝威并未递交请战书,臣也不知道他们何时开战了。更何况,派去增援的两广水师也还未抵达南闽,臣实在不知道他们的捷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或许,是祝元帅剿灭了一些贼寇,他一时高兴,便没忍住传了捷报?”   兵部尚书声泪俱下地痛诉着自己的无辜,还悄悄地上了点眼药,意在说明祝威那厮小题大做,想要争功故意而为。在他看来,南闽水师不过一千五百多人,真要上了战场,怎么可能传回捷报?不全军覆没,已经算他厉害了。   果然,天和帝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了。若是祝威真因为一点小事动用捷报,如此好大喜功之人,那他定是不能容忍的。   “将那捷报传上来。”威严的声音从上方响起,士兵跪在地上将信函双手高举,头几乎都要埋到地底下了。   宫人将信函拆开摸了摸,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便呈了上去。   天和帝初时还板着个脸,片刻之后脸上已由阴转晴,而后甚至大笑出声,让在场的臣子们都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   莫非,南闽捷报是真的?祝威率领一千五百多名水师力抗倭人,战事大捷?难道他是战神转世不成?兵部尚书脑门上沁出了一点汗,这些猜想简直让他坐立难安。   这封信函很厚,天和帝看了很久才放下。他愉悦地看着底下臣子们懵逼的脸,说道:“南闽水师这次可算是替朕争了一口气,他们竟然以很小的损伤,生擒了倭国大将,还俘虏了一千五百多个倭人,破坏了倭国远征军东渡的计划,替我大魏免去了一场无妄之灾啊,哈哈!”   “恭喜圣上,圣上乃圣明之君,自有忠臣良将替圣上守住这大好河山!”   “圣上洪福齐天,自不必为余宵小之辈烦忧。”   “……”   一时之间,彩虹屁如洪水般涌来。   天和帝沉浸了一会,然后道:“你们猜,制定这个计划的人是谁?”   底下众说纷纭,也不知他们是怎么记住这么多南闽省武官的名姓的。   天和帝神秘地摇了摇头:“众位爱卿猜的不对,朕想着你们应是猜不到了,朕告诉你们吧,这个人,就是楚辞!” 第408章 完蛋   场中立时一静。   楚辞?大家也是有些疑惑, 然后,嗯?楚辞!怎么又是他!   两三个月前新京报的事才刚过去不久,怎么这家伙又出来了?而且, 如果没记错的话, 他应该是去任当地州府提学官的吧?怎么制定作战计划, 这军师的活他也干了起来?   大家的反应让天和帝一头雾水,大家怎么都这样呢?   “众位爱卿何以是这幅模样?”   “圣上,这楚辞……真是他出的主意?”有人忍不住质疑道。   天和帝扫了一眼信函,又确认了一遍:“当真是他, 这信函是南闽水师祝元帅亲笔所书, 上面说楚辞就是这次战役的大功臣。而且这里还提到了上一次揪出许多奸细之事, 好像里头也有楚辞的手笔。你们说说, 朕该赏他点什么好?”   朝廷没钱呐!上次使了他那个教育报, 只送了点黑板粉笔过去, 说实在的,天和帝自己都感觉小气了些。可他父皇花钱大手大脚的, 他继位时国库空荡荡的能跑马, 他要不精打细算一点, 怎么能支撑得起这一场又一场的战事?   众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没等他们交流出个一二三来,就有人走出来了:“圣上, 臣觉得不该赏, 这楚辞不止无功, 反而有过呀!”   天和帝正在心里打着算盘计算着自己的家当里有没有又便宜又有面子的东西,忽然听见这么一句,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出来的这个人是个言官, 是上个月刚调入御史台的。秦顺作为楚辞的老对头这回还没做声,倒让这个姓季的抢了先。   “季卿何出此言哪?”天和帝慢悠悠地问道,他眯着眼,手指放在龙椅上敲了两下。   “启禀圣上,臣之所以这样说,实在是因为这位楚大人犯了大错!”这姓季的言官心里一阵激动,说话的语速都变快了。   “哦?”天和帝似乎挺感兴趣的。“但说无妨。”   “圣上容禀,这位楚大人身为漳州府提学,地方教育才是他的职责所在,除此之外,其他庶务皆由不得他插手,最最不该的,是插手地方军务。自古以来,军营和地方官府都是分部而治的,军营之内由元帅统领,带兵打仗,出谋划策更是他们的职责所在。只有每位官员都各司其职,才能确保长治久安。若人人都如这位楚大人一般,一介文官对着当地军营指手画脚,那岂不是乱了套了?”   “接着说下去。”天和帝脸色变得阴沉起来,他咳嗽了两声,示意下面继续。   “是以,臣认为,不仅不该奖赏,反而应该对其施以惩罚才是。”季御史说完,一脸期待地看着天和帝,希望自己的意见能够被采纳。   “那依照你的说法,朕该如何惩罚他呢?”天和帝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季御史刚先把想好的话说出口,转眼便想到自己刚刚弹劾楚辞的说法,立刻住了嘴。   “圣上,御史台的责任只是监察百官,肃整朝仪,至于如何判处,还应听听刑部尚书所言才是。”说完,季御史转头看了看刑部尚书,眼中暗藏些许不甘,觉得自己给了他一个在皇上面前进言的好机会。   殊不知刑部尚书突然被点到,心里正疯狂问候他的老母。这姓季的真是疯了,人家元帅祝威都毫不计较大力推举楚辞,他反而向皇上进言要求惩处有功之臣,还让他来定罪?   “启禀圣上,臣认为,楚大人虽然插手了地方军务,这其中必有隐情,若他有不当之处,也应由他的长官上折奏报,再行处置。既然他的长官都无意见,那也说明他的此次插手乃是无奈之举。况且祝元帅都对其赞叹不已,不然也不会特意在捷报上多次提到。所以臣认为,楚辞不应收到惩处。相反,他使计俘获了那么多倭人,使倭国东渡计划夭折,替我大魏免去一场战事,圣上应该奖赏才是。”   刑部尚书一席话得到了一部分人的认可,这些人都与楚辞有些关系,当下就开始附议。   天和帝的表情也重新转晴,笑着说道:“刑部尚书所言甚是,朕也是这般想的,我朝向来重视人才,无论何人,都是有过则罚,有功当赏的,绝无在立功之后便惩处功臣的行为。礼部尚书。”   “臣在。”   “这两天便拟出单子来,朕要论功行赏。”   “是,臣遵旨。”   季御史站在原地目瞪口呆,不明白为何会这样发展,他看了看示意他出头的那人,却发现那人目视前方,一脸坦荡,半分眼神都没给他,他这才慌了。   他自外地调入京城御史台也有一个多月了,然而这一多月的时间内,他几乎一事无成,无论是消息还是上头的政令,他都是最晚知道的一个。有时候,甚至御史台的其他人在朝堂之上弹劾官员不法行径,他都毫不知情。   这种被排挤打压的日子他实在是过不下去了,幸而此时,他攀上了一根大腿,那人答应若是有机会必助他一臂之力,届时就让他能够在御史台扬眉吐气。今日在朝堂之上,他就接到了眼神示意,所以他才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   可谁知道,他第一次出头竟就说错了话!   天和帝说完后,这才将视线转到了季御史的身上:“方才季卿说了什么来着?”   “臣……臣臣……”汗珠从他的额头往下流,他却不敢抬手擦拭,只能呆滞地站在原处语无伦次地说着什么。   “南闽战事刚刚平定下来,你便要朕惩处有功之臣,此举若传了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寒心?朕看在你是个言官的份上便饶你一次,回去闭门思过吧。只下次谨记,有些不应当说的东西,就别让它出口。”   季御史两股战战,惨白着脸退回了原位。   天和帝看着大家,问道:“倭国已经退兵,诸位认为,我大魏在此事上应如何对待?”   这时,有一个人站了出来,对天和帝说道:“圣上,这倭国简直欺人太甚,小小弹丸之国竟包藏狼子野心,他们这次退兵便罢了,若是不退兵,相信圣上的元帅们必然可以为我大魏开疆拓土了。眼下,他们虽然已经退兵,可这一千多名的俘虏还在我大魏之中。未免倭国翻脸不认账,臣认为,我们应该先发制人,派遣使者前往倭国宣读国书,与倭国交涉。”   “臣附议,必要让倭国知道我大魏不是好惹的才行!”说话的是个武将。   “臣等附议。”大臣们异口同声地说道。在这种问题上,他们几乎没有起过什么争执,就如一家人一样,关起门来打架,打开门团结对外。   “那么,应该派谁做使者前往呢?”天和帝又问,这使者需远渡重洋,还要亲身入虎穴,万一碰到不讲究的,不斩来使什么的就是一句空谈,危险性这么高的差使,各方人马显然都是不愿意牺牲己方势力的。   久久不见有人作答,天和帝刚想发作,便见刑部尚书又站了出来。   “圣上,臣认为,宣读国书之人必要口舌伶俐,胆大心细之人不能胜任,臣刚刚观察到季御史就是这样一个人,不如就派他带人前往吧,正好也让他有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只有自己亲自前往,才能体会其中难处,这不是比闭门思过要更有用的多吗?”   刑部尚书与楚辞往日并无瓜葛,当他对此人印象挺不错的。大理寺少卿穆远修与他交情不浅,听说这位三元及第的状元郎便是穆远修做的保,过年时那楚辞还往穆远修府上送了东西过去。   当然,这点还不至于让他站出来替楚辞说话。只是刚刚他站的好好的,那人非要推他出来说话,要不是他听说皇上对楚辞另眼相看,说不定真就顺水推舟说出不中听的话来了。既然梁子已经结下了,那么不乘胜追击就说不过了,顺便还能给那楚辞卖个好。   季御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他确确实实听见了皇上说的“准奏”二字。   退朝后,他急忙拦住那个人质问为何不为他说几句好话时,那人看着他,讥讽的笑脸转瞬而逝,然后正色道:“还请季御史自重,老夫本就无法苟同你的话,又为何要为你说话?更何况,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难不成季御史是对皇上的话有所不满吗?有些话,还请季御史慎言。”   面对着这样冷酷无情又暗含威胁的话语,季御史的心如堕深渊,完了,他想,这次真的完了! 第409章 贿赂   远在南闽的楚辞还不知道自己在京城又一次引起了风波, 那日和杜玉讨教完后,他就乘船回到了漳州府。漳州府码头上人来人往,对比之前的冷清来看, 人还是比较喜欢热闹的场景的。   自从倭寇被除之后, 所有的一切都归于平静, 原本被禁止出行的百姓,也可以来去随心了。赵宽的身份被揭露后,水师就接管了南闽省大大小小的码头。   为了防止商人里通外国的事情再次发生,范举制定了一张附有违禁品名单的告示出来, 誊抄之后在各大码头张贴。里头除了老三样盐铁茶外, 还新增了各种粮食和棉花。这二者一可果腹, 一可御寒, 都被算进了战备物资之中。   除此之外, 一些比较珍贵的活物或者有特殊作用的, 也不再允许被运送出海。   负责看守的士兵们,务必严格按照上面的要求执行。若是谁被查出违禁品超过五斤以上, 便要扣押船只, 待调查清楚船主祖宗十八代的关系后, 才能放回来。严重的甚至会让自己陷入牢狱之中。   严厉的制度使得人们不敢冒险偷运那些东西出去,反正他们原本做的生意,就和这些不太沾边。正经做生意的倒是不愁,可是那些本来靠着码头干一些不法勾当的人, 可就抓瞎了。他们试图贿赂检查的士兵, 可钱进了别人的袋子, 他们人也被抓了起来。   因为在水师提督范举发布的告示中,也有针对士兵们的,基本上都是一次犯错, 便直接开除军籍的惩罚。在这样的高压线下,基本上没有人会拿自己的身家前途来赌。   在这样的管制下,南闽省的风气肃然一清,甚至连那些鸡鸣狗盗之徒都不敢出来了,生怕惹了官府的注意,被当成奸细抓起来。   南闽省的风气一日好过一日,身为巡抚的林甫同却还是称病在家。原因自是因为他三番两次去保的赵宽竟然是倭国潜伏已久的奸细。任凭他再怎么厉害也想不到,他这辈子竟会与一个奸细染上了纠葛!   自从那天在赵宽的船舱底部发现大批粮食后,官府之中便有无数眼睛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所有人都等着他落马好过来踩上一脚。若是可以随意弹劾上官的话,恐怕飞往京城的奏折一艘大船都装不下了。   南闽省中,唯一有资格弹劾他的只有祝威。若是没有发生这件事之前,祝威可能还会惦念着他们共事已久的交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在发生了这件事情后,他心里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祝威不会放过他,正如他如果得势了也不会放过赵宽一样。但这不代表他就认命了。他已经给那个人去了信,只要上面多说几句好话,他一定能逃过一劫。如若不然,就别怪他把什么都交代清楚了。   林甫同的算盘打的叮当响,可结果真会如他想象的一般好吗?恐怕不尽然。与林甫同系在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齐鲁直已经变得惶惶不可终日了,事实上,南闽省很大一部分的官员都是很不安的。   地方上出了一个豪富,受益的自然是当地的官员们,可一旦遇到什么事情,那他们也是首当其冲要被问责的。   只是,现在朝廷那边的处置还没有下来,他们便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思,战战兢兢地度过每一天。   然而祝威的捷报和检举信发送的日期只隔了两三天时间。虽然捷报送达的速度要更快一些,但是六天之后,朝廷还是收到了祝威的检举信。   信中将林甫同与赵宽来往过密的事情交代得一清二楚,并且把林甫同那几日不同寻常的表现也着重提出来了。   天和帝看后震惊不已,命人将检举信传了下去,今日是常朝,人不算多,一会儿的功夫便传遍了。大臣们顿时议论纷纷,有几个脾气暴躁一些的,甚至直接叫起了奸细。   天和帝自然也是为之震怒不已的。若是楚辞那天没有查到船底的粮食,恐怕那赵宽就能够将粮草送到那群倭人手里了。倭人一旦得到补给,自然如虎添翼,肯定会继续犯边。有他们这群人埋伏在边境,倭人的远征军怕是不会轻易退兵,到时候必有一场恶战发生!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林甫同做出的错误决断导致的。   天和帝越想越气,真想立刻派人前往南闽省将林甫同革职查办,押解进京,听候发落。这时,却有一个不同的声音响起。   “请圣上息怒,臣以为,此事怕是另有内情。”刑部侍郎开口说道。   天和帝勉强压下怒火,问道:“你想说什么?”   “圣上容禀,臣是想说,自古以来都是捉贼拿赃,办案必须有证据才能下判决。如今仅凭着祝元帅的一面之词,就要给一省大员定下罪名,这,是不是有些儿戏了?”刑部侍郎魏大人一脸正直严肃的模样,低着头,不卑不亢地站在原地。   天和帝满腔的怒火熄灭了一些,他将那封检举信拿起来又看了看,发现上面确实没有说有什么切实的证据可以证明林甫同确实收受了贿赂。   有人站出来反驳道:“林甫同的一举一动皆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的,他包庇奸细赵宽之事,是无从否认的吧?试问有谁会这样无条件维护另一个人呢?二者既不是亲属又不是故交,必是有那见不得人的勾当在内。只要将林甫同抓起来严加审问,必然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了。”   “呵,方大人办案难道全部严加审问吗?殊不知这世上还有屈打成招这一回事。”魏大人冷笑一声,“在赵宽身份没有揭露之前,他就是南闽省一个普通百姓,试问父母官维护自己下辖百姓又有何错之有?难道这也能硬往见不得人的勾当上扯?臣想,林大人只是爱民如子心切,一时被奸人蒙蔽罢了。”   “一派胡言!他若只是普通百姓,为何一定要出海去,明明他已是水师重点怀疑对象,林甫同却仍然执意要放他出海,难道只是为了你所谓的维护百姓吗?他的行为差点让水师的布置功亏一篑,仅仅只是因为被蒙蔽了吗?”   “一切只是你的猜测罢了……”   魏方两位大人唇枪舌战个不停,谁也说服不了谁。天和帝听得头都大了一圈,疲惫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事实真相如何,现在谁也说不清楚。本官认为二位大人说的都有道理。只是,办案确实要讲究证据,林甫同乃一省大员,地位举足轻重,非是一封弹劾信便能下定论的。此例一开,恐以后空口无凭的检举之风盛行,到时候难免造成一些冤假错案,届时才真是悔之晚矣。故臣认为,圣上不如派遣钦差前往南闽调查此案,若确有其事,再将其绳之以法也来得及。不知圣上意下如何?”   左相一开口,朝堂上立刻没了声音。他的话说的确实有道理,天和帝想了想,便点头应允了,并且让左右二相各自推举出一个钦差人选,再行定夺。他身体有些不适,匆匆退了朝。   左相低下头嘴里应诺,眼里却闪过一丝暗色。皇上这是,不信任他呀。 第410章 教科书   左右二相速度很快, 不到两天时间,就物色好了钦差的人选。他们各自拟了两三个,以供天和帝挑选。   天和帝看了他们递上来的名单, 惊讶的发现了这里头居然还有重合的人选。看来这个人要不就是左右逢迎特别圆滑的, 要不干脆就是哪边都不靠拢的中间派。   他们想着, 与其让皇上从对面选人,还不如挑个两头不靠的对他们更加有利。   天和帝也如他们所想的一般,直接在里头选中了那个人——大理寺少卿穆远修。   一来,大理寺本就是判案的地方, 像这样需要调查的案子自然得由专门的人负责。   二来, 此人官职虽不算高, 但刚正不阿之名闻名朝野, 大家都听说过他为了查一个案子和八王之一死磕, 差点被暗杀的故事。想来他在调查案子的时候, 绝不会被人收买。   第三,他祖籍西江省, 就在南闽省的旁边, 万一要调动人手援助的话, 西江省的官员也不会不卖面子。   综上原因,天和帝才任命穆远修为钦差大臣,前往南闽调查此案,并赐了一把尚方宝剑, 让他可以事急从权, 直接处置那些人。   穆远修接到圣旨之后, 立刻收拾行囊启程前往南闽省。   此时的南闽省风平浪静,要说唯一的新鲜事,大概就是新近刊印好的新课本了。   “义父, 这书是给我用的吗?”卢静姝惊喜地捧着手上的三本书,这些书泛着新鲜的油墨味,一看便是刚刚刊印好没多久的。   “是啊,这是新出的课本,今年入学的都用这套。”楚辞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好学的孩子真可爱啊。   卢静姝知道自己不能去书院读书,不过没关系,义父会教她,徐爷爷也能教她,几位兄长平时在她遇到不懂的问题时,也会教一教她。她和楚辞道过谢后,立刻就捧着书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楚辞也不打扰,出了书房便往院子门口走去,再过几天便进入阳春三月,到时候漳州府各县的书院也要开始招纳新生了。   ……   二十多天前,楚辞就与杜玉讨论过的内容再次召开了会议,这次他不止将提学司的人召集起来,还请了一些当地比较有名的蒙童馆先生,让他们对这三本新课本再次审核复编。一群人辛苦忙活了几天,才使这几本书终于达到了令大部分人都满意的程度。   原来只准备出两本的,一本《语文》,一本《九章》。但是后来想想,又在《语文》这本书上拆解了一部分内容出来,将教他们做人的篇章挑选出来,也算是对他们进行品德教育了,只不过符合的是古代思想,名字叫了《德育》。   这三本书定稿之后,楚辞便开始联系当地书坊,要求印刷这三本书出来。他大致估计了一下今年可能的入学名额,准备先印刷个三千套出来。   无奈这书坊规模较小,人手不足。刊印是简单,可字模却要人手去摆放。也就是现在都是活字模了,放在以前板刻时,估计没有大半年都印不出这三本书。   楚辞有些无奈了:“那依吴管事之见,这书坊需要多久才能印出这些书来?一个月?”   书坊管事吴大有想了想,然后道:“楚提学,不是小人不答应,实在是有心无力啊。小人觉着,起码要两个月的时间,不然真印不出来。”   白花花的银子摆在面前他也心动啊,可与其完不成被问罪,还不如事先就先声明。   楚辞为难地摇了摇头:“这不行,两个月太长了,最多一个月就要用到。你们不能多召集一点人手吗?工钱的话这边可以商量。”   吴大有愁眉苦脸地看着楚辞,双手一拱做哀求状:“楚大人,这真不成啊。要不,您在去别地问问,我们文墨书坊一个月真的印不出来三本书。您要说一本书,别说一个月,就是二十天我也能帮您印出三千份来。”   楚辞听了,顿时灵光一闪,是啊,书坊也不止一家,他大可以将三本书分开刊印,何必吊死在一家书坊上呢?   “既然吴管事这样说,那也行吧,这本《语文》书便交托给你了,二十天内,希望能看见那三千份书,到时候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书。这是定金,还请吴管事你收好。”   “啊?”吴大有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刚不是说急用吗?他那样说,是想让他宽限时间,可不是真把自家生意往外推啊!而且三本书每本刊印三千份,他和这位楚大人谈的时候给了一个特别优惠的价格,这次直接少了三分之一,那价格就有些坑爹了。   楚辞装作看不懂,直接把书和钱塞进他手里,然后转身便走。吴管事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眼泪横流,但话是他自己说的,事到如今只好赶紧去做了。   楚辞为了省点钱,又故技重施,找了另外两家书坊,成功地以优惠价格将两本书的印刷承包了出去,而且都是老板亲口承诺二十天完成的。   成功完成了任务后,楚辞心中高兴,一路哼着小曲儿回了衙门。在衙门门口,他碰见了也同样一脸高兴的王明。   “见过大人。”王明飞快地行完礼,然后凑了过来,“大人,成了!”   楚辞眼睛一亮:“要到多少?”   王明竖起了三根指头,笑吟吟地看着楚辞。   “好家伙!”三千两!楚辞高兴地拍了拍王明的肩膀,“今天这事记你一功,月底等着奖金吧!”   “谢大人!”王明精神振奋,他看重的倒不是奖金,而是楚辞重视的态度。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进衙门,待会议上把这个好消息一公布出来,大家伙都高兴极了。   “哈哈哈,这下子,看知府大人还敢不敢抢咱们提学司的功劳。还是大人足智多谋,为我等讨回公道。”想起去年乡试成绩好,知府大人趁着楚大人没回来,抢先在学子中和老百姓邀功的模样就让人心中不快。这次坑了他们一笔,也算是让他们付出代价了。   “哎哎,这次可不是本官,立大功的是王大人。要不是他这几天都泡在了知府衙门,跟在知府大人旁边如影随形,知府大人也不能松口出这个钱。有了这笔钱,咱们提学司要补贴的就少了。为了庆祝王大人的成功,今晚本官做东,大家一起去新开的会宾阁喝上一杯怎么样?”   明天正好是休沐,楚辞觉得出去放松一下也未尝不可。身为一个好的上司,除了督促工作外,必须还得时不时给点甜头大家尝一尝,这样才有凝聚力。   果然,楚辞的话一出口,便得到了大家的拥护。接下来的半天时间,整个衙门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状态。与之相反的是隔壁不远的知府衙门。知府大人拉长个脸坐在那,又是无奈又是愤怒的,惹得其他人都绕着他走,生怕触了霉头。   ……   “大人,今年新入书院的人数及名单各县提学道以及呈交上来了,大人现在要看吗?”   “拿过来吧。”   负责送资料的人很快就退了出去,楚辞拿起最上头的一本看了起来。这本是果县的名单,上面写着今年新入学的共三百九十二人。看着是挺多的,但一个县下面有很多的村镇,一个大村子的人数就超过这么多了,所以总得来看,其实报名的人还是不算太多。   楚辞随手翻了几页,发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正是他以前在果县时哄骗着教了几堂课的孩子们。想到自己刚来时的样子,楚辞忍不住有些感叹时光飞逝。   一上午的时间,他把这些资料都看完了。整个府入学的人数和他估算的差不太多,想来这些新书是够用的。现在,就要让各县安排马车过来将书装回去分发了。   这些书本是免费使用的,但是学费依然要交。赵宽落马之后,他的玉融丸生意也停止了。一直和他取货的商人们不知怎么的找来了漳州府,他们听说这东西最开始就是这边弄的。   其实“玉融丸”买多了,他们也知道这东西就是用鱼肉做的。他们也曾经试着自己弄过,可是做出来的远不如买的柔嫩弹牙,还带着些许腥,把鲜味都盖过了。再者,他们当地的鱼不算多,自己收购回来加工反而成本更高。思来想去,他们便到这边来碰运气了。   送上门的生意,徐管家焉有放过之理?很快,附近的几个县都有了玉融丸作坊,渔民们打来的鱼都卖上了好价钱,再加上之前的装饰品作坊,渔民的生活美好指数直线上涨,愿意让孩子去读书的人也多了起来,不再计较那三瓜两枣了。   这些都可以算是楚辞在这里的功绩,比起当军师出谋划策得来的,还是这份功绩更让他满意。   下午的时候,省提学司来了人。楚辞亲自出门招待,发现来的人竟是孟繁。   “孟姑父怎么有空前来?”楚辞一边招呼他坐下,一边询问道。   “贤侄不必客气,老夫此来,一是替杜大人过来审核项目,下发今年提学司的补贴银。二来嘛,则是有些私心,想问问贤侄你的意见。”孟繁显得有些为难,但这为难之中明显带着些意气风发。   楚辞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道:“愿闻其详。”   “是这样的,老夫不是帮着录入倭人的口供吗?这事完了之后,我便回到了提学司。杜大人他老人家给我透了个口风,说是上面有意提拔我任提学佥事。你说,我该不该答应?”   “这是大好事啊!您如今的位置也待了好些年了,熬资历也该熬到头了。”楚辞马上恭喜他,说完后,他又想到了孟繁纠结的问题所在。“可是,这次您立了大功,朝廷的嘉奖还未下来。您在两国建交这事上有突出成就,恐怕圣上会有别的想法?”   孟繁一脸欣慰,终于有人能明白他的顾虑了。“是极,我也正是有这个担忧,才一时不敢答应下来。可是,我又怕不答应,万一朝廷到时候……我岂不是错过了一个好机会?”   此时两块大饼摆在眼前,一块比一块更诱人,可若是吃到一块,就一定要舍弃另一块,这让孟繁很难抉择。   楚辞想了想,告诉他:“那就要看孟姑父您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了。不过,我可以告诉您,当初我在京城之时,鸿胪寺有一位少卿年纪老迈,今年大概就要告老还乡了。而且,这几年我国与周边国家龌龊不断,恐怕鸿胪寺需要的人手不少。”   这是大魏的外交部门,自然需要各种语言学习的人才进去任职。就楚辞所知,孟繁会的外邦语言,大概不止倭语一种。想必朝廷也能调查清楚。   孟繁听后,原本还有些摇摆的心顿时安定了下来,他心中已有决断。   提学佥事官职位同从四品,而鸿胪寺少卿则是从五品,二者之间虽相差两个品级,可是,外地无实权的提学官和京城实权部门相比,任是谁也知道该怎么选择。   楚辞看出他的想法,又提醒了一句:“眼下朝廷嘉奖未到,还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贤侄放心,假使这嘉奖之中没有那一项,也只是说明我运气还没到,老夫是万万不会后悔的。”   毕竟,成为佥事的机会还有,可去鸿胪寺的机会,却只有这么一次。 第411章 府内培训   孟繁带着坚定的信念回去了, 楚辞看着今年下发的补贴银,心中宽慰不已,总算是没再找理由克扣银子了。听说最近齐鲁直日子很是不好过, 想来也没机会找他的茬了。去除了各家书院所应分得的银两后, 居然还有剩, 有了这些银子,可操作的空间就大了。   就比如说,最近几天,他就想搞一个关于新课本的培训。于是, 这天傍晚, 各县都接到了提学司下发的公文, 公文内容是让各县选出二十名学习能力强, 不迂腐的夫子去府里参加为期两天的关于新课本教学的培训。上面还提到了, 培训时的住宿和伙食费全免, 来回的车马则由各县自行安排。   此消息一出,大众哗然。这新课本早就有所耳闻, 只是想到每次朝廷推陈出新的速度, 大家都猜测应该没那么快, 没想到今年竟就能用了。   对于新课本,很多人都是持怀疑态度的。特别是一些老学究,更是在家破口大骂楚辞这个“无知竖子”,此等行径分明就是想陷漳州府的学子们于万劫不复之地。自古以来都是读圣贤书, 学习圣人的言行, 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自大, 竟然敢让大家学习他出的书,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脾气更加暴躁一点的,直接就说要打上门去, 让楚辞听一听老百姓们的真实想法,迫使他收回成命。   然后,一些较年轻的学子拦住了他们。   “楚提学绝对不是你们说的这种人!”他们斩钉截铁地说道,“如果他真是为了功绩而出书,那么大家都学不好,对他而言又意义何在呢?”   “他得了功绩,到时候拍拍屁股走人了,还会管我等死活吗?”这人太过气愤,以至于口不择言,说了些污秽之语。   “各位,你们好好想一想,楚提学真的是这样的人吗?去年乡试,楚提学力排众议定下模拟考,带着提学司众位大人不辞辛劳的布考场,出考题,这才让大家得到锻炼,不至于因为不熟悉考场规则而发挥失常导致落榜。去年中举的人数大家有目共睹,难道这功劳里没有楚提学的一份吗?”说话的学子掷地有声地举出实例来证明楚辞并非不负责的官员。   说完后,他又看了看大家,说道:“我还记得去年楚提学提出模拟考之事时,也有一群人大声斥骂,言他此举是劳民伤财,可事实上,他才是真正关心学子的那个人。试问这样的人,又怎会以牺牲学子的学业来收获自身利益呢?况且,这教科书还未面世,大家不如等真正看见了,挑出里头的错处再来反对为好。”   躁动的人群安静了下来,这一番有理有据的话将大家都劝住了。有些人开始回忆楚辞来到这里后推行的各项政策,结果发现,这些政策无一不是于民有利的。另一部分人虽还是不看好新教科书,但他们也把话听了进去,确实啊,还是看了那书再来说话也不迟。   就这样,一场风波因那位学子的劝说而消弭于无形。楚辞听说后笑了笑,百姓有质疑他一点儿也不怕,若大家都闷不吭声就接受了,他才会觉得奇怪。   各县的都很快,第二天一大早,便有马车相继在提学司门口停下。有些夫子也不是第一次参加府里的培训了,非常自觉地在门房室签了名,然后按照地上的指示前往会场了。   这会场其实就是提学司的一块大空地,这次被整理出来做为培训场地使用,那里摆放了桌椅,还有小厮在后面不断提供烧好的热水泡茶。除了今日有点风吹在身上挺冷的之外,也找不出其他的不好了。   培训者除了楚辞自己还有其他两位官员。一个负责《语文》,一个负责《九章》,楚辞自己则负责《德育》。第一天培训的内容是前两样,底下的夫子们听得十分认真。毕竟是县里筛选出来的人,而且他们回去还要把学到的东西传授给其他人,要是回去后一问三不知,那就太丢脸了。   第一场的讲授是两个时辰,讲完之后中午就在提学司用饭。用过饭半个时辰后开始第二场,第二场的时间是三个时辰。前面半个时辰主要是先教会所有人阿拉伯数字的使用。这会儿学习能力强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半个时辰后,大家基本都掌握了数字一到十的写法,顺便还记住了口诀,什么“1像小棍直又长,2像鸭子水中游”之类的,虽不押韵,但听久了还有几分童趣,想必那些孩子应该是挺喜欢的吧。   第二天的《德育》培训之前,楚辞坐在台上再次给大家洗脑,他把前世的教师道德规范挑了一些出来给大家讲解,让所有人对师者有了重新的认识。然后他又举出了多个例子说明德行对一个人的影响,还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了孩童出现一些行为的原因。   底下人先是听得云山雾绕的,后来听久了,慢慢也明白了一些。楚提学这是让他们不要万事以训斥为先,要以理服人呢。他们虽然还是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但对楚辞举出的一个又一个例子心里也并非是没有触动的。   楚辞也没想过一次就可以让他们改变观念,他想做的就是先在他们心中埋下一颗种子,到了时间,自然就会发出嫩芽,开花结果。而且师者在教育孩童的同时,对自身而言又何尝不是一次重新学习的经历呢?温故而知新,想来这本书定能对某些人有所触动。   两天的培训完结后,这些各县来的精英夫子都带着满满的知识回去了。有消息灵通的,当晚便去到他们家,询问这新教科书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当他们看到之后,心里不禁有些无语,不是说这书是楚提学自己出的吗?为什么上面附了这么多人名?而且里头的每一篇基本都是从圣贤书上扣下来的,给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批评指责啊!   ……   三月初一,各县提学司分巡道都安排了马车过来。提学司的小厮们忙个不停,不断地将分装好的书搬上马车,一早上起码跑了几百趟,腿都要累细了。   幸而底下的人也不敢只袖手旁观,帮着一起运了,要不然的话,恐怕还得再耽误一会。而分巡道员们则齐聚会议室,一同签字按手印。这是楚辞写的告示,上面有一则声明,那就是此次发放的书籍全部免费,任何人都不允许借机敛财,否则严惩不贷。   他这也是以防万一,这几本书市面上没有流通,万一有人动了歪心思高价出售,而他言路不通,到时候受苦的还是老百姓。以免好心办坏事,楚辞不得不先礼后兵。这样做了,到时候有这种情况,就可以直接处理了。   分巡道员们自然不敢和顶头上司呛声,但签了名按了手印出来后,还是忍不住犯嘀咕。万一这手下人阳奉阴违怎么办呢?若是他们被隐瞒在内,万一到时候事情爆出来,他们钱也没得到,还得背口黑锅,那可怎么办呢?   几个县的分巡道站在一起商量良久之后,决定效仿楚辞的做法,回去就拟一份告示出来,召集县内所有山长一同过来签字。到时候哪里犯了事,便直接去抓人便是了。至于那些山长怎么约束他们手底下的夫子,那就不归他们管了。   楚辞听说这件事后,忍不住想起了现代时经常签订的那些承诺书。怎么说呢,用处不算太大,却也能起到一定程度的约束作用。一旦出了问题,直接责任到人,对于上面的管理者来说,还是挺实用的。   三月初二这一天,漳州府所有入学的孩子都领到了崭新的课本。这三本书对他们来说自是无比新鲜的,甚至《德育》书里面还附了插图,上面讲的小故事,看得这些孩子们眼睛都直了。   而拿到教本的夫子们,也迫不及待看了起来。他们所有人都参与过培训,除了少部分是县内的,其余基本都是在书院内部进行的。大一点的书院还可以讨论一下,小一点的就全凭记忆力了。   不过他们也不敢含糊乱教,因为楚辞说了,一个月后将进行全府测试,测试的考卷由他来出,到时候会有评价手段。落在后面的,将会被分配到好的书院“跟院学习”一旬,这也太丢脸了! 第412章 运气真好   当新课本逐渐融入课堂之中时, 从京城来的钦差终于抵达了南闽省。表面上,他是来嘉奖这次扛倭战事中的功臣的,可私底下, 他却是来调查关于赵宽行贿案一事的。   林甫同低迷了一段时间,但前几天,他接到了那边来的书信, 说是皇上对于祝威的弹劾将信将疑, 并未直接定罪,所以此事还有转圜余地。朝廷已经派下钦差大臣前往南闽省, 届时林甫同要做的就是藏好自己的尾巴,万一被查出点什么, 一旦定罪, 他们远在朝堂之上也没有办法施以援手。   林甫同看完信后,心里生出了许多庆幸,只要还肯给机会就好了。因为一般来说, 像这样疑似勾结奸细, 里通外国的事情一旦爆发出来,朝廷的处理办法都是宁杀错不放过的。他万分庆幸自己当时选对了靠山, 要不然的话, 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其实林甫同错了, 若不是培养出一位封疆大吏实在艰难,那些人都想直接放弃他了, 谁能知道他竟会和倭国奸细混在一起,实在叫人不知骂他什么好。   这次是给他最后一个机会,若是他抓不住机会露了马脚,到时候就别怪他们无情了。   ……   “见过钦差大人,老夫乃南闽巡抚林甫同, 不知钦差大人是今日到,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码头上,林甫同带着一群人亲自迎接钦差的到来。腥涩的海风刮了一阵又一阵,将等在这里的人脸上吹得通红。虽说此时已是阳春三月,但在这海边上,还是挺冷的。难为他们竟在这里站了那么久。   穆远修以前从西江省赴京赶考走的是陆路,此次时间紧迫,外加上水路较之以往更加畅通,所以他便走了水路过来。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有晕船之症。自在太平府上船起,便整日都昏昏沉沉的。一路饱受折磨,真是苦不堪言。   此时他见到了害自己要走这么一趟的人,自然给不出好脸色。   “下官只是区区大理寺少卿,还当不起大人这般大礼。”大理寺少卿是正四品官,而巡抚则是正二品官衔,两人之间是有些差距的。   “钦差大人说的哪里话?你代天子出巡,便就是个庶民,也要比老夫地位更高些。敢问钦差大人贵姓?”林甫同故意抬高他的地位,表现出十分敬重皇权的样子,想要麻痹穆远修。   殊不知他此举反而更像是不打自招。在穆远修看来,这人会讨好他,八成是因为做贼心虚,要不然的话,堂堂一个正二品封疆大吏,何以会屈服于一个四品钦差?   “下官还以为巡抚大人早已经打听清楚了。”他不轻不重地嘲讽了一句,“下官姓穆,字远修。”   林甫同这时皮厚得锥子也扎不透,怎么会把他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放在心上,闻言便道:“原来是穆大人。穆大人一路上舟车劳顿,想必已经很累了吧。老夫已经在城中最好的一间客栈开了上房,穆大人若不嫌弃,就去那里稍作歇息吧。”   穆远修听罢,呵呵一笑:“不用了,朝廷有规定,官员外出需住在官驿之中,还请大人派个认路的带我等前去投靠。”   这个托词十分没有诚意,林甫同一再被拒,脸上多少有点不好看了。但他还是强扯出了一个笑脸:“是极,幸亏穆大人提点,要不然老夫今日就要犯错了。来人啊,带穆大人他们去官驿。”   穆远修朝他拱了拱手,然后便吩咐随从们将东西收拾好,一行人目不斜视地从林甫同身边走了过去,将他的面子又放在地上踩了一脚。   林甫同心里有气却无法发作,只能紧握拳头,想着等此人从南闽离开后再想办法惩治他,最好能叫他有来无回!   穆远修在驿馆中休息了一天,才有种脚踏实地的感觉。等他的精神恢复了一些后,他便立马开始遣人通知嘉奖名单上的人了。圣旨只有一份,必须等所有人都来齐了之后,才能宣读。   一听有圣旨要接,所有人都不敢耽搁。只半个时辰的功夫,人就到齐了。   其实名单上大部分人就在这省城之中,像楚辞在府城的,昨天钦差大人来到的消息一传过去,他就必须乘船过来待命,要不然就是对圣旨的怠慢。   待一切事宜准备充分后,穆远修拿起圣旨开始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臣等领旨谢恩!”听完圣旨之后,大家异口同声地说道,然后才爬起身。楚辞不知痕迹地动了动腿,心里无限吐槽,他最讨厌古代的地方就是这一点了,老是动不动就要跪着,对膝盖来说很不友好啊!   楚辞不太高兴,他这次出谋划策,又亲自深入敌营之中,立的功应该算是头等了吧?可是比起其他人来说,他的奖励是最少的。   孟繁得偿所愿,今年九月就可以去到心仪的鸿胪寺入职了。祝威官职没有变,却给他的夫人封了正二品诰命,此后家里又多出一个领国家津贴的人。范举也能够调到另外一个富裕之地为官。除此以外,还有物质的赏赐,像什么古董玉器之类的,虽不能拿出去换钱,但这御赐之物的名头可去钱财更让他们高兴。特别是孟繁,捧着一个汝窑冰片斗笠碗,手抖得像帕金森似的,脸也不自觉地笑抽了。   而他呢,除了一对双耳玉壶春瓶之外,就得了几句口头表扬,也没说什么时候调他回京城,真是让人有些郁闷。   圣旨宣读完后,楚辞正想跟着其他人一起退出去,却听见穆大人唤他过去。楚辞有些惊讶,像这种京官和地方官不是应该避嫌吗?他都准备先退出再悄悄来拜访的,没想到穆大人竟然毫不遮掩,难道因为他是没有实权的提学官吗?   其他几人也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然后才退出屋子。   “楚大人,你知不知道本官为何要叫住你?”穆远修看着楚辞问道,他发现这小子皮相是生的真好,在这沿海地带过了两三年了,还是白白净净的,一点也没有风霜侵蚀的感觉。   楚辞连忙道:“穆大人,您唤我阿辞便是了,辞承蒙您当初举荐之恩,如今是万万当不得您一句大人的。”   穆远修哈哈笑道:“那你也别唤什么穆大人了,叫我穆叔就行。我与你家许先生交情甚笃,不必如此拘束。说起来,我来南闽省之前,正好途经西江省,你家先生也刚好在那里巡查,我便与你先生小酌了几杯。”   楚辞眼睛一亮:“不知我家先生身体可还好?”   “身体倒是不错,就是那个臭毛病一直都在。”说到这里,穆远修和楚辞都笑了笑,显然大家都理解他那个毛病怕是一辈子也改不了了。   “我一直都觉得,要不是他有这个臭毛病在,说不定如今也能当上封疆大吏。他的才学,你小子才学了个皮毛啊。”穆远修道。   楚辞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先生的才学自然深不可测,只恨我不能常伴先生左右,日夜和先生学习。前段时间南闽遭遇倭患,整个省都封了,让我和两位先生暂时断了联系。幸得月前开了禁制,我便向两位先生去了信。只是还未收到许先生的回信,原来他又代替巡抚大人巡查了。”   穆远修有些奇怪:“两位先生?除了许兄外,你竟然还拜了一位师父?他竟然也同意?”   许征的臭毛病可不止那一样,他为人还霸道固执,竟然会允许自己的弟子拜别人为师?难不成他认为那人比他学识渊博?   楚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这个……其实许先生,才是我后头拜的师父。”   哦,这穆远修就能理解了,抢别人的弟子什么的,许征倒也做的出来。不过,这也可以看出许征确实看好楚辞,要不然的话,一个庸才哪值得他争抢?   “你原来那位先生允许你另投师门?”   楚辞回忆起当时,还是忍不住感动:“便是我那位先生给我推荐的许先生。我治的本经与先生不同,他怕耽误我的学业,便写了信给许先生……”   听楚辞说完后,穆远修对这位夫子有些肃然起敬。他突然联想到几年前朝廷好像发过一块匾额到西江省,据说就是楚辞向皇上请的。   “你的那一位先生,可是那位‘师之典范’?”穆远修虽用的是问句,可话里却透着几分笃定。   “正是!”楚辞点头,“他姓秦,是甘州府袁山县学的山长。”   穆远修脑子灵光一闪:“可是叫秦信然的?”   “穆叔认识我家秦先生?”楚辞也有些惊讶了。   “原来是他啊,许先生不曾说过吗?我与他是同年。”   “原来如此,那您和我家秦先生自然也是同年了?”   “正是。当年乡试之时,他们一个春秋房经魁,一个诗经房经魁,而老夫不幸也治了春秋,却居于你家许先生之下。到最后,得了个亚魁。”回忆起往昔,穆远修有些感慨。   “可见世事无常,到头来,还是您更加出众一些。”楚辞说道。   “话也不是这么说,老夫只是比他二人多了一点运气罢了。”穆远修看着远处摇摇头,眼中似乎有些嘲讽之意,然后他又看向楚辞,“你两位先生都是有大才者,怪不得能教出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来。”   楚辞有些羞涩:“也只是运气罢了,不值一提。”   穆远修毫不客气:“确实是有几分运气在,张松年那个人我也知道,他当年在西江省取了你为解元,可是让京城的那些人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怎么回事。”   “不过,”他画风又一转,“运气也是很重要的,道家人常说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可见运气好比什么都强。” 第413章 百密一疏   听着穆远修一本正经地和他讲什么“一命二运三风水”, 楚辞心里想,他运气可以算是顶尖的了。   在现代时出生在知识分子的家庭中,从小到大都没有吃过生活的苦。穿越来之后, 他得亲人喜爱,后又有两位先生悉心教导,考取状元。而且他在现代是单身狗一只, 到了古代直接脱了单, 这些不都是运气吗?   “……你听明白了吗?”穆远修吧啦吧啦讲了一大堆,转头一看, 这小子似乎在走神。   楚辞立马微微一笑:“小子明白,穆叔是让我不要仗着运气好就肆意妄为, 必须有相应的实力, 才能配得上自己的好运气。”   “孺子可教也。”穆远修满意地捋了捋胡须,和这样的人说话,可真的太省心了。   “对了, 刚刚我不是问你知不知道我为何要叫住你吗?你心里是否已有猜测了?”穆远修没有忘记自己刚才想说的话。   楚辞沉吟了一会儿, 试探着问道:“是否和倭人一事有关?不对,倭人的事不应当由大理寺来办案。那么此事……和巡抚大人有关?”   穆远修点了点头, 投来一个赞许的眼神, 楚辞受到鼓励, 继续说道:“巡抚大人包庇赵宽,在海禁之时宁可坏了规矩也要让他们出海, 这里头必有隐情。但他是南闽省最高官,其他人不能越权审案,所以要等祝元帅弹劾之后,朝廷才会发落。穆大人此次,可是过来调查此事的?”   “不愧是状元郎!你可知即使你人不在京城, 也时常掀起风波?”穆远修经常能听到楚辞这个名字。前年协助破案,去年弄了什么教育报,今年又出谋划策,大破倭人,其他零零碎碎的小事也时有耳闻。   若是让后世之人来概括的话,大概就是:哥不在江湖,可江湖到处都有哥的传说吧。   楚辞道:“略有耳闻。我有一义兄留驻京城,我们时常会有信件往来。”   “义兄?是在哪个衙门当差的?”穆远修有些好奇,这必然是亲近之人了,可在朝堂之上,他好像没见哪位大人和楚辞走得特别近的。   楚辞差点脱口而出“寇静”二字,但他转念一想,如果此时说寇静是他义兄,往后关系一旦爆出,恐怕会惹人非议。于是,话到嘴边绕了个弯又出来了:“义兄名唤寇洵,是工部的一位郎中。”   寇洵这个可怜的浪荡工科男此时被拉出来挡枪了。   “工部的啊,”穆远修皱着眉头想了想,郎中也可上大朝,但他印象之中似乎这个人从没说过话,他在脑海中翻阅良久,终于想起来了,“工部这几年先后制出了黑板粉笔,而后又改良了京城的官制马车,让它行路时不再那么颠簸,这些事似乎都有你那位义兄的影子啊。”   “是的,他自幼便酷爱这些玩意,入了工部,也算是心愿得偿了。”楚辞笑了笑,把话题拉回之前聊的那件事上,“大人叫我,是想问一问我关于巡抚大人的那件事吗?”   穆远修正色道:“是的,我听你先生说,你很善于察言观色,以前在和林甫同的相处中,必然会观察到一点什么,让我过来时先问问你。”   楚辞这才顿悟,他就说为什么穆远修直接就叫住他了,原来是他家先生出的主意啊!   “往日我与巡抚大人见面不多,最多在年终述职之时见过几次,那时候只觉得林大人性情和善,从不发怒。而最近见面,就是在拦截赵宽出海之时,那时候林大人一力保举赵宽,倒显得和往常不太相同了,有些气急败坏之态。”楚辞说道。   其实当时林大人那副样子就让他心中充满了疑惑,水师已经明白说明了赵宽有嫌疑,他却想要强硬逼迫大家放他们走,若只说是为了不搅乱市场,正常买卖,这也说不过去,毕竟之前这海禁一事,祝元帅明明是征得了赵宽同意的。   穆远修听了他的分析后问道:“他同意了海禁一事,后面又不知为何出尔反尔,一力保举赵宽出海是吗?”   “是的,他当时很是激动,对于让赵宽出海一事似乎势在必行。”楚辞回忆了一下他的表情和话语,确认他当时就是这个意思。   “那两人的来往必然是海禁被封和赵宽出海之前,只要将那赵宽的嘴撬开,一切就能真相大白了。”穆远修道,这个案子过于简单了,几乎一眼就能看出来。   “可是穆大人,现在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那就是,赵宽乃倭国奸细。奸细的话怎可尽信?若是他以破坏大魏安定为目的,故意冤枉一省封疆大吏,拖他下水,也不无可能。”楚辞说道,这倒不是他在为林甫同喊冤,主要是到时候公堂之上这个被他拿出来做为反驳的借口就遭了。   穆大人被他提醒,也明白此事确有可能发生:“所以我们必须拿到证据才能证明赵宽的确不是为了冤枉他,而是确有其事。”   “只希望赵宽确实保留了证据,并且又将证据藏好了,要不然的话,恐怕也是功亏一篑。”楚辞叹了口气。   “此话何解?”穆远修疑惑。   “因为赵宽的奸细身份,官府和水师的人马,恐怕已经将他府里翻了个底朝天了。如果林甫同真与他有勾结,恐怕他会浑水摸鱼,趁着那时查找证据然后毁灭掉。”   “……这也就是说,此事很可能陷入僵局之中。我们没有证据,便不能将他绳之以法。到时候走了这一趟,真以此结案的话,老夫愧对圣上啊!”   穆大人此时明白那些人为什么要推举他来了,正因为他“刚正不阿”的形象众人皆知,所以此事由他把清白还给林甫同,便是最有力的证明,也不会影响到林甫同的官声。看来还在京城之时,他便已是计划中的一环了。   可是知道归知道,一点儿用处也没有,他本就是审案的,自然知道凡事都要讲究证据,就连皇上想要杀人,都得找一个过得去的借口,不然难以平民愤。像他这样的官,又怎能没有证据随意拿人呢?   “看来老夫此行,怕是要白跑一趟了。”穆远修无奈地叹了口气。   “倒也不一定,百密一疏,说不定他们还留着什么等我们去调查呢?”楚辞并非是为了宽慰他,而是真心实意这么认为的。 第414章 关键   虽然心里已经预料到此行八成是没什么结果的, 但该做的事情却一样也不能少。   当天,穆远修以朝廷犒赏南闽省大小官员为由,大手一挥包了一间酒楼, 让南闽省所有六品以上官员两天后均要到场参加。   一个省六品以上的官员大约有一二百人,得利于南闽水路畅通,所以两天后, 除了个别年纪老迈或卧病在床的官员, 其他人都到场了。   南闽省难得有京官过来,就算有, 和这里的大部分人也都没什么关系。这次朝廷派下大理寺的钦差大臣过来,好多人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情过来的, 顺便, 能学点本事就再好不过了。   一晚上,穆远修看似是在主座上接受大家的恭维,但实际上他一直都用余光观察着林甫同那边的动静, 想看看有哪些官员和他走的比较近, 能不能从他们下手。   但令人遗憾的是,大家可能都听到了风声, 林甫同面前的人寥寥无几, 就算有, 也是碍着面子过来敬一杯酒就走的。林甫同却似浑然不在意,嘴角一直挂着笑意, 似乎又变回了以往那个和善温文的老人。   楚辞注意到,他虽然在笑,但笑意不达眼底,明显是装成这幅样子的。林甫同现在想必应该很恼火吧,身为南闽省一把手的人物却仿佛什么有毒的东西一样被大家避之唯恐不及。往日年宴时, 不论大小官员,可都是围着他转的。如此鲜明的对比,想必他有朝一日手上重握大权时,今日冷落他的人恐怕都要吃瓜落了。   宴后,穆远修又把楚辞留下了。他今夜多喝了几杯,虽后面用水替了,但到底有了几分醉意,头也痛得厉害。   他的小厮知道他有这个毛病,连忙上前帮他按揉,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楚辞坐在一旁饮茶解酒,他倒是没被灌太多酒,只有些微醺罢了。   “阿辞啊,你可看出了什么?老夫这一晚上看他,竟发现不了一丝破绽。这两天我的人到处走了走,也没发现什么问题。”穆远修眉头紧皱,看来这林甫同应是有万全的把握不会被人发现了。   楚辞摇摇头,道:“我也没发现他和谁交往较多,想从这方面入手,恐怕会比较难。我认为,还是应该找那些商人问话。当日除了赵宽之外,还有其他人也被允许出海行商,只不过那些商人比较胆小,水师一出面,他们也不敢说什么。”   “对,不能只看赵宽这里,纵使证明不了他里通外国,收受贿赂也是大罪,特别是两军对峙之时,更是罪上加罪。”   穆远修做了决定之后,当日持有通行证的商人便全都要被秘密带过来问话。这些商人惶恐不安,赵宽是奸细一事被公开后,简直人人自危,就怕一个行差踏错,也会被认定为奸细。谁叫他们竟选了赵宽做为会首呢?   现在他们被人秘密挟持,更是心如死灰。到了地方知道只是问话后,便又仿佛从地狱重新回到了天堂,对于穆远修审问的内容,别提多配合了,简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可说了一大通,都是些没什么用的话。像他们怎么商量的,怎么筹谋的说的是清楚,可是一问关于行贿之事时,他们却齐齐噤声。直到穆远修以关铺子查案为威胁,这群人才透露说,此事是倭人赵宽一手策划的,他们这里大约十几家商铺,每家都出了大约三千两左右的银子。这些银子一齐交给了会首赵宽,由他想办法送给巡抚林大人。   穆远修让大家画好押后,就让他们离开了。可是这些商人来时怕的要死,离开时反而磨磨蹭蹭的。   “你们还有何事相告?”   “大人……这,您能不能帮我们保守秘密?我们可还要在这南闽省行商养家糊口,万万不能得罪官府啊。”做香料生意的吴掌柜最近白了不少头发。那次没能出海,导致他的香料最后坏了大半,狠狠地赔了一笔出去,身家已不似从前那般。如果又得罪了官府,恐怕吴家的家业最后要砸在他手上了。   商人一般十分敏锐,虽然这位钦差大人是来调查林大人的,可是调查不代表治罪,只要林大人一天没倒台,他就一天还是南闽的一把手,要整治他们这些商人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其他人也用期待的眼神看向穆远修,里面透着许多哀求。商人们在这个朝代社会地位较低,虽然他们手里有钱,但大部分都是某些达官贵人的钱袋子,一旦遇到事,轻则散尽家财,重则家破人亡。   穆远修想了一会,然后向他们承诺:“除非本官已有确凿的证据可以将林大人绳之以法,否则本官绝不将这份口供公之于众。”   如果不能将他拿下,那这份口供公布了也没用。若是能将他拿下,那公布出来了也不用怕。   商人们感恩戴德,连声道谢,而后才各自散去。   穆远修看着这些口供,心里直叹气,这些口供只能证实他们确实有意行贿,但却证明不了林甫同收受贿赂。再想起他们说的,这十几户商家每家出了三千两,就忍不住怒上心头,这可是好几万两银子啊!仅仅只是一张通行证,便收受了这么多银子,难怪民间一直传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可见这底下的官场,已经糜烂成什么样子了!   楚辞刚一进门,便看见穆远修这幅怒气冲冲的样子,他再一扫桌上叠放的那些口供,心里一下子便明了了。   “穆叔不用生气,这底下的官场虽然不怎么清明,但像此次这般庞大的数目却也是少有的。”   他刚刚在另外一个房间全都听见了,一边听一边在心里算了一笔账,得到的结果也是让他大吃了一惊。倒不是因为银子的数目,而是这仅仅只是一次出手,便能得到这么多银子,林甫同担任巡抚多年,到底搜刮了多少银子呢?   而且,他要这么多银子干什么?   穆远修叹了口气:“我何尝不知道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只是这水现在太过浑浊了,我怕整条河都会因此变成一滩臭水。”   “穆叔怕什么呢?只要朝廷还有像您和我家先生这样刚正不阿的官员,假以时日,定能使吏治清明。”楚辞笑着说道。   “我总算知道,你那两位先生为何都把你当宝贝一样看待了,实在是和你说话,让人甚感安慰啊。”穆远修也笑了,方才心里沉甸甸的感觉也消弭了不少。   楚辞不好再往自己脸上贴金,便转移了话题:“目前看来,这案子的关键点还是在赵宽身上。”   “是啊,听说这赵宽一直都是由水师提督那边的人看着的,不知道方不方便老夫过去审问。”他来之前,皇上说过,此事在尘埃落定之前不要太过张扬,最好偷偷调查。可是涉及到看管这么严实的重犯,却是怎么也不可能瞒着他们。   “此事皆因祝元帅检举而起,所以审问是没什么问题的。祝元帅虽是武将,却是个粗中有细的人物,应该也不会大肆宣传。提督范大人和祝元帅一条心,所以让水师配合行事问题不大。”楚辞说道。   穆远修再次感慨:“怪不得你先生让我一定找你,有你在,老夫真是省心不少啊。”要是他孤立无援一个人调查,对于这里的官场也不了解,恐怕还需耗费一段时间才能摸到边,现在多了一个小地头蛇,办起事来真是太方便了。   “便是先生不说,我也念着穆叔的保举之恩呢。”赴京赶考要同省京官作保,若是学子有问题可能会连累自身,所以对于那些不是同出一脉或知根知底的人,这些京官都是不太理会的。纵使最后成了,也得再三找人牵线保证,他们才会勉为其难为你写上一张。   楚辞那时也没想到,他第一次去穆大人府上,便能将这保举书拿到手,可见穆大人和他家先生果然交情不浅。 第415章 口供   第二天, 楚辞和穆远修上门时,范举正好要出门。得知两人来意后,他爽快地写了一封手信递给楚辞, 嘴里说着:“这等小事哪里还用特意来问,这不是外道了吗?钦差大人还有楚兄弟什么时候想看直接去便成了。今日我有点事,下次我和他们打声招呼便可以了。”   范举脸上一片喜气洋洋, 他这段时间正在慢慢将手头的事务交接给手底下的人。新上任的提督必没那么快到, 他人虽走,但事可不能乱了套。   “多谢范兄, 那我们就不打扰范兄办事了。”楚辞笑道,然后, 他就和穆远修来到了提督衙门的大牢里。   “两位大人, 罪人赵宽就关在这间房里。小的会在门外守着,有什么不妥当的,您招呼一声我就马上进来。”牢头一边打开门上的锁链, 一边讨好地说道。   赵宽身为潜伏大魏几十年不露破绽的奸细, 水师特别重视,将他的牢房安排在大牢最里头的一间, 牢门是用精铁打造的, 周围还一直有人看守, 简直是插翅难逃。   楚辞他们进去时,赵宽正背对着他们坐在地上, 头低垂着,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孤独落寞之感。他听见动静后回过头来,见来人是楚辞,脸上露出一丝诧异。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过了,你还想知道点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艰涩, 似乎好久没开过口了。   “我们想知道的事和林巡抚有关,你被抓当日,他一心保你,应该不只是爱民如子之故吧?”楚辞开门见山,不准备和他绕弯子。   “不是又如何?大魏人不是讲究宁可杀错一千,也不放过一个吗?林大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维护我这个倭国奸细,你们的皇上居然不治他一个通敌叛国之罪吗?”赵宽扬了扬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冷笑。   “你错了,大魏是一个讲究法治的国家,凡事都要讲究证据。之前我们一直都觉得你有古怪,但找到切实的证据之前,我们一定不会轻举妄动,现在亦然。”   赵宽哼了一声:“该交代的我都交代过了,这件事恕我无能为力,请吧。”   “难道你想就这样看着他逍遥法外?”楚辞问道。   赵宽先是一愣,而后大笑出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大笑话一样:“楚提学,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是一个倭人,你们的官场上有贪赃枉法的官员,关我什么事呢?”   “倭人又怎么样?你是倭人,但你的妻儿却是大魏百姓,林甫同想要找他们的麻烦,可是轻而易举的。”   “我妻子已去,儿孙被充作官奴,一辈子都要干苦力活。都这样了,林大人怎么还会向他们下手!”赵宽眼底满是哀痛,他听说妻子自尽身亡的消息后,只想立刻随她去了。   可来报丧的儿子对他说:“娘说了,她年少无知,引狼入室,害得高家家破人亡,这么深的罪孽,唯有一死方能抵消。这封休书,是她要我给你的,这一世将夫妻恩情尽皆断绝,才能永世不复相见。”   看着儿子陌然的眼神,听着耳边“永世不复相见”的话语,赵宽知道,自己若是死了,恐怕会脏了柔娘的轮回路,她定是不愿意再见到自己的吧?   “你错了,正是因为他们此时已踏上绝路,所以才有可能出卖林大人,我们大魏还有句话,赵会首应该听过,叫做:只有死人才能真正守住秘密。”楚辞压低声音,给这句话渲染上一种恐怖色彩,听得赵宽一个激灵。   “可是,我行贿之事莫说儿孙们了,便是我结发妻子,我也不曾透露半句啊!”   楚辞微微一笑:“你说的我自然相信,可我相不相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林大人他相不相信。”   赵宽颓然倒地,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到底给这个家带来了多大的不幸,恐怕如果他们能够选择的话,一定希望没有自己这个父亲吧?   “站在我身边的这位是朝廷派下来查案的钦差穆大人。只要你将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我会向大人求情,将你的儿孙们送出南闽府,到一个谁也不认识他们的地方,即使还是做苦力活,也不用再受人冷眼,怎么样?”楚辞说道。   一直没开口的穆大人配合地点了点头:“你确实有罪,但他们是无辜的。念在你将一切和盘托出,朝廷已经赦免了他们的死罪。只要你把这件事交代清楚,活罪也可适当免去一些,你看如何?”   “而且,这也算是行善积德了,我听闻你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应该也听过今生来世之说吧?不求今生,但修来世。”楚辞发现他提到妻子时眼底那种动人的柔情,想必他内心深处一定有这个想法。   果不其然,楚辞刚一说完,赵宽便有些动容了。他看着眼前的二人,最终决定配合他们。   楚辞拿来纸笔,准备记录他的口供。   赵宽在心里斟酌了一下,然后开口说道:“我这次一共给他送了十万两银票……好了,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了。”赵宽端起地上的茶碗一饮而尽,刚才的话说得他口干舌燥。   楚辞一边在旁边记录口供,一边为这里面透露出的数字暗暗咋舌。也就是说,自从十年前林甫同升任南闽省巡抚,这么多年来单从赵宽这里收受的贿赂就不下百万余两。楚辞还是很想知道,林甫同到底要这些钱财做什么?他在民间以勤俭自居,难不成私底下却是无比骄奢淫逸的?   穆远修听了之后也是面沉如水,此人不除,往后官场的风气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而且这赵宽贩卖私盐之事,林甫同竟也知情,难道他不知道,盐铁茶这三样,都是朝廷立足之本,他一个朝廷命官,竟也明知故犯!   “两位大人方才说了,只要我说出来,就把我的家人送到外地,此事可还当真?”赵宽问道。   “当然,此案一结,老夫便遣人将他们送走。往后谁也不会知道,他们和倭人还有关系。只是,单凭你的口供,却也无法将林甫同怎么样。你那里,可有什么证据?”穆远修有些犯难,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份口供足以给人治罪了。可是赵宽是个倭人,他的口供在这方面是要打个折扣的。 第416章 上当   “证据?这次的银票我是让管家送去的, 放在一个茶叶盒子里,便是管家也不知道里头放的是什么。那茶叶盒子倒是有我府上的标记,可是现在, 林大人怎么可能还会把证据留在府上呢。”赵宽道。   “那你手上难道就没有留下什么暗账之类的东西做为自保的手段?”楚辞问道,他以前看得里,涉及到这类贪腐案的, 可都有这个东西。   赵宽诧异地看向楚辞:“没想到楚大人一介提学官, 竟也对商场之事了如指掌。只是,我记录的暗账有用吗?方才这位大人说了, 我的口供要打折扣,那本暗账岂不也是无用之物?”   楚辞瞬间来了精神:“这也就是说, 你手上确实有这样一本暗账是吗?”   赵宽点了点头, 他纵横商场多年,自然不是任人宰割的软脚虾,但凡他送出的东西, 都会详细地做上记号, 包括银票的票样统统都会记录在册。   有这个东西在手上,那些官员行事也不会肆无忌惮, 这才是他能够稳坐南闽省首富之位的秘诀。   “这本暗账现在在哪?只要有这个东西在, 那林甫同就跑不了。”穆远修咬牙切齿地说道, 现在那姓林的在他眼里就是朝廷第一蛀虫,人人得而诛之。就算林甫同将这次送的银票藏好了, 但之前送的那些物件可没那么容易抹去,只要能做实他贪污受贿,那就不怕从他嘴里挖掘不出东西。   “那本暗账的位置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而且藏的地方十分隐蔽,想必他们搜查不出。”赵宽说道, 他府上要是只有明面上那些房间的话,早就被小毛贼光顾一空了。   “那就更好了!”楚辞十分高兴,之前为了搜查证据,每日都有人去他府上搜查,一波又一波的人,便是蚂蚁窝也翻了个底朝天,但赵宽既然如此笃定,那就说明这东西一定在人们都意想不到的地方。   “那东西就在我的卧房之中,睡的床上第三块木板里头。”赵宽把位置告诉了二人,他希望林甫同能早日被捉拿归案,那他的家人就能早日离开这个伤心地。   楚辞感慨,果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谁能想到赵宽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卧房里呢?   二人出了提督衙门,穆远修的一个手下立刻上前汇报:“大人料事如神,在你们进入提督衙门不久后,就有一伙人意欲闯进西郊盐场带走赵家人。属下等早有防备,幸不辱命,已将那些人悉数抓获。”   穆远修叫了一声好,然后道:“料事如神的可不是我,而是我身边这一位。你们将那些人看好,一个人也不许死,到时候就做为人证带出来。”   他的手下立刻称是,然后道:“属下等一抓住他们,便将他们的下巴卸了,而后果真在他们嘴里发现了毒囊。”   楚辞震惊不已,竟然是死士,目前他还没听说过官员豢养死士的例子,看来这林甫同的背景,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一些。   穆远修想的显然比他更多些,他吩咐这些属下:“这件事情不许往外透露,明白了吗?”   “是,大人。”   “将那些人严加看管,再把赵家人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藏好。”   “是,大人!”   吩咐完他们之后,穆远修的楚辞坐上马车,来到了赵宽的宅邸。此时原本富丽堂皇的赵府已经门庭冷落,屋檐下的大红灯笼被雨水冲刷过,已经露出了里面的竹架,看起来破败不堪。门上贴着大大的封条,只一两个月的时间,门口的台阶上竟已长出了杂草。物是人非之景,令每个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发出叹息声,往日的赵府,是多么热闹繁华啊!   门口站着水师的士兵,仔细甄别过楚辞手上范举的手信后,他便打开了一侧的小门让他们进去。   若说大门处还能保住一点昔日的情景,那么这里面已经是面目全非了。环境对人的心情影响很大,一路走来,楚辞心里都沉甸甸的,纵使知道这是奸细的住处,心里也很难出现快慰之感。   “两位大人,到了,这里就是奸细赵宽的卧房了。”带路的士兵指着一侧倒了半边门的房间说道。   楚辞他们走了进去,直接便往床的方向过去。床上一片凌乱,他们掀开上头的被子床单,便露出了横在下面的几块木板。这些木板大约七八尺长,大约有四五本书叠在一起那么厚。这里面要是掏空了,放几本账本是绰绰有余呢。   楚辞将床上的木板搬了下来,然后他发现,前两块木头明显更重一些,第三块明显更轻一些。   “看来那赵宽并未撒谎,这第三块确实应有一处是空心的。”楚辞说道,一边屈起两根指头,从木板的上端开始敲击,直到敲到某一处发出了不同于前面的“嗵嗵”响声之后,他才停下手。   “应该就是这里了。”只是这东西看起来浑然一体的,他们根本就没办法打开。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东西才没人取走。   楚辞和穆远修对着这块木板研究了很久,最后发现在它的尾端似乎有一个地方突了出来,想必这里就是关键所在了。   楚辞满怀期待地按下去之后,只听“咔哒”一声,这块木板的一端便脱离了下面的部分,现在只需要揭开这块木板,就可以拿到下面的账本了。   “不可能!”一向处变不惊的楚辞忍不住惊叫出声,因为费了他们很大劲才打开的木板,里面竟然空无一物!   “我们上当了!”穆远修面沉如水,没想到那赵宽一副配合的样子,却是个狡猾的小人。   “可是,他干嘛大费周章地将我们骗到这里来?这里头必有隐情,我们立刻再去一次大牢,把这件事弄清楚来。”楚辞说道,他会如此肯定,其实是因为他之前在赵宽说话时观察过他的神情,他的眼神和动作都表明,他绝对没有撒谎欺骗他们。   “他不是说了这件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吗?现在东西不在,他人又在牢里,难道还能莫名消失不成?”穆远修将信将疑,他更加认同是赵宽说谎欺骗大家。   “又或者,他记错了位置?其实这东西在其他木板里?”他又猜测道。   楚辞扫过所有的木板,细致的用手敲击了许久,然后冲穆远修摇摇头。   “不在其他板子里。”   穆远修勃然大怒:“走!我倒想看看,他是在玩什么把戏!”   可回到了大牢里后,他们将事情说出来时,赵宽却表现的比他们还要惊讶。   他腾地一声从地上站起来:“你们说不见了,这怎么可能!”他努力回忆了一下每次藏暗账时的环境,除了管家在门外守着,根本就没有人能发现。   不对!管家呢! 第417章 逃奴   “我记得……那位管家应该也被充作官奴了。”楚辞努力回想了一下, 然后说道。   “他乃是大魏子民,对奸细之事确实也不知情,官府经过调查之后, 并未判处他的死刑,而是将他全家充作官奴,在西郊盐场做工, 现在应该与你们赵家的其他人在一处。”   “你方才提及他, 是否意味着这暗账的丢失是因他之故?”   赵宽点点头:“他在我身边侍候多年,可以说, 除了我是倭人之事和暗账他并不清楚之外,其他的事情我都未曾隐瞒过他。但也许就是因为太过信任了, 所以我平时不太避讳, 有几次藏暗账之时便让他在门外等候。他估计是暗中偷看到了。”他的表情懊恼不已,显然是责怪自己没有防人之心,才让这么重要的东西丢失了。   楚辞观察到他的懊悔之意不似作假, 心中便也认同了管家可能有问题的这件事。   “老夫现在便派人去西郊盐场看那管家还在不在, 要是在的话,便把他揪出来问话。”穆远修对于这个坏了事的管家满是恶感, 先不说其他的东西, 单看他还是奴仆之时窥伺主人的行径便可以发现此人脑后生反骨。   穆远修召来一个下属, 耳语了几句,然后那人就出去了。没过多久, 那边就传来消息,说这管家一家人不知去向,现在已经不在西郊盐场了。具体什么时候不见的也不太清楚,但昨晚还有人看见了他们。   “看来把消息递给林甫同的就是他!真是可恨极了!”穆远修用力一拍桌子,现在没有证据, 谁也拿他没办法。难道真就要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林甫同逍遥法外吗?   “管家这里不能放过,穆大人,虽然说皇上有过吩咐,此事不宜声张,可是倭寇一案却可以做点文章。您待会就去巡抚衙门,让林大人张贴告示搜捕赵管家。”   穆远修先是眉头紧锁,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慢慢又舒展开了。   “你的意思是,咱们要打草惊蛇?”   楚辞微微一笑:“正是,此举是为了让林甫同不敢轻举妄动。假如当做此事没发生过,也许数天后,就会在某深山野林或是茫茫大海之上看见赵管家一行的尸首了。他透露了这样一个秘密给林大人,若他再说自己从未看过里头的内容,你说林大人会不会相信?”   “所以,我们要让他知道老夫一直在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令他有所忌惮,再步步紧逼,使他狗急跳墙,露出马脚,到时候便能一网打尽了。”穆大人也笑了。   赵宽坐在墙角,看着这两个人旁若无人地商量着怎么对付林甫同,心里不禁一阵后怕,果然啊,大魏的文化底蕴源远流长,他在大魏这么多年,学到的也只是皮毛而已。真正厉害的,还是他们这些官场上的人。只可惜,进入官场的限制太多,要不然的话,这应该比行商更能探听消息吧?   ……   “大人,西郊盐场那边闹起来了!”林甫同正坐在书房里看公文,突然有人敲门给他汇报了这个消息。   “杜松是死人不成?一群官奴闹起来也值当告诉我?”林甫同头也不抬,淡淡斥道。   “大人,这次可不一样!那群人闹将起来之时,钦差大人正在西郊盐场附近,说是想要了解一下盐场最近的产出,好巧不巧就赶上了这事!现在钦差大人正发怒呢!”来报告的这个人语速很快地说道,他就不信林大人听了不着急。   “什么?”果然,林甫同急了,“他怎么会去西郊盐场?现在那里情况怎么样了?”   “杜大人正在里头挨骂,看钦差大人那个意思,今日您不去是不成了。”   “……备车!”   林甫同心内存疑,他今日派人到那虚晃一招,假意要带走赵家人,实际上是为了声东击西,在混乱中将管家一家人带走。他料到穆远修他们找不到暗账定会愤怒不已,却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去西郊盐场。   难道,在盐场的赵家人果然知道内情?林甫同眼神一厉,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暂时还没想到管家这一层,因为那赵管家信誓旦旦地对天发誓,说赵宽从未向谁透露过,这是他偶然偷看到的秘密,赵宽绝对没有发现他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如果知道了,赵宽是绝不可能再重用他的。   等到了西郊盐场之后,林甫同还没跨进大门,便听到了一声声中气十足的斥骂声,再一看,杜松站在下面,背已经弯的和海虾一样了,脸上带着如丧考妣的表情,整个人都一副被骂懵了的样子。   穆远修余光注视到林甫同跨进来了,但他偏假装没看见,继续大骂杜松疏忽职守,竟然连和倭寇案有关的人犯都敢放跑。   来时林甫同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件事的起因是有人做事拖延,被杜松打了几鞭子。然后这人不服气,认为杜松欺软怕硬,明明有人一直都没在干活,却只敢教训他们。而后便牵扯出了赵管家失踪一事。他们就说是杜松徇私枉法放跑的。其实还有人提出,赵家人也好一会儿没看到了,不过没多久,他们就从另一边过来了。   被充作官奴的,自然不像那些自小就当奴才的人一样怕事,他们叫嚣着让杜松给他们一个交代,然后争吵声就被正准备查盐利的穆远修听见了,这才发生了上面这一幕。   “钦差大人,老夫御下不严,不知哪里冒犯了大人,还请大人息怒。”林甫同说道。   “林大人的话,下官怎么担待的起?”穆远修冷笑一声,“他倒是没冒犯我,不过这玩忽职守,放跑官奴可不是小事一桩,不知林大人预备怎么处理?”   “竟有此事?”林甫同一脸惊讶,然后转过头用痛心疾首地语气和杜松说道,“老夫平日里再三交代过你们,无论做人做事都应该恪尽职守,守住本分,不该你管的事情就不要多管,该你管的事情更不能松懈。你们竟然因为懈怠放跑了官奴,该当何罪呀!”   穆远修又是一声冷笑,好一个不该管的就不要多管,这是在说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看来他提示得还不够明白啊。   “林大人,想怎么教训下属是你的事情,不过目前最重要的,是不是该把这几个逃走的官奴逮捕归案?”   林甫同的话被打断了也不恼:“是极是极,多亏穆大人提醒,要不然就耽误事了。老夫回去便写出告示,让人画好这几个官奴的画像张贴出去,想必不久之后,就能找到他们了吧?”   “那样最好不过了。听说逃走的几人乃是倭人奸细赵宽的管家,皇上对于此案还有些疑点,着我一定审问清楚。所以此人,一定要抓回来。”穆远修毫不客气地拿天和帝出来施压。   林甫同一听,瞳孔猛然收缩,听这人的意思,似乎是发现了什么。难道他知道暗账一事是赵管家泄的密了?   “怎么了?林大人似乎还有些疑虑?”   “不不,老夫不敢质疑皇上。只是,这些官奴性情狡诈,说不定会躲藏在哪里不出来。又或者,他们遭遇了不测——”   “林大人,这事可是皇上亲口交代的,若找不回来,本官也只好向皇上如实上报了。我观林大人平日里,似乎对自己的下属太过宽和了一点。”穆远修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威胁之意满溢。   林甫同强笑了一声:“老夫定加派人手,尽快找到这几个人。”   “对了,民间那边也给些悬赏金,老百姓人多,说不定哪天就看见了。还有啊,听闻南闽有个楚提学人像丹青画的极好,这告示上的画像,就由他去画吧。”   “呵呵,钦差大人考虑周到,老夫佩服佩服!” 第418章 家谱   第二天, 几张热腾腾的画像就出炉了。画上之人和赵管家一家四口人有八九分相似,只要见过他们的人,就一定能够认出来。   林甫同对着桌上的几张画像暗自运气, 又是这个楚辞,真是欺人太甚!他总算明白楚辞刚来时为什么那边要递消息过来让他多做提防,这人有头脑手腕不说, 偏偏还天不怕地不怕, 可真是让人头疼!   “林大人,这楚辞恐怕早就和那钦差大人勾结在一起了。”齐鲁直在一旁说道, 他是楚辞的直系上司,对他的底细要比别人更清楚些, “当初这楚辞赴京赶考时, 保举书就是这位钦差大人给他写的。而且那天论功行赏之时,钦差大人还把楚辞单独留下来,也不知和他说了些什么?”   “原来如此, 我就说, 他怎么会这么快就查到盐场去。”林甫同眼中凶光大盛,嘴里咬牙切齿地念着楚辞的名字。   齐鲁直看他样子, 心里不免涌出许多快意。只要把这个楚辞一除, 还怕杜玉那个老匹夫吗?现在提学司几乎已经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此等情景,与他刚来之时何其相似。   记得他当年来这里时, 是朝廷亲封的正提学,而那杜玉,不过是从州府中升上来的佥事罢了。可那些人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竟然对杜玉言听计从的,对他吩咐的事情却置若罔闻。他怎么能容忍自己被架空了权利呢?   他当时心气比较高, 也没想过使什么手段,还想着办几件事折服大家,让所有人都能认同他的能力。只可惜,他推行的新法教学与这南闽省学子格格不入,那一年的县试和下一年的乡试,考出了历届最差的成绩。   当时负责南闽省乡试的主考官直接将南闽省乡试的情况汇报到了大殿之上,先帝震怒,欲革了他的职。现在的左相,当时的吏部尚书站了出来,陈述了一番南闽省的风土人情,又说南闽省疆域辽阔,恐一人难以治理,不如多提拔一人,各自分管一边。   此举虽保住了他的职位,可是却也给他树了一个劲敌。那杜玉得了推举,任了另一个正提学。他还是佥事时,就已经很会招揽人心了,现在做了正提学,就更不用说了。   那是他人生中最灰暗的五年时间。一个意气风发,有着雄心壮志的官员,几乎过着赋闲在家一般的生活,那时候,人们只知杜玉,不知齐鲁直。   当然,他也没有放弃。彼时,吏部尚书已经升任了左相的位置,这位当初为他求过情的官员,便是他要努力讨好的对象。他拼命搜集那些稀世珍宝送过去,终于有一天打动了那一位。那人来了一封信,上面虽只有“稍安勿躁”这四个字,但却让他无比放心,开始期待起未来的生活。   九月,官员换任,原本的巡抚朱大人因年事已高,回家荣养了。而新上任的巡抚,便是这位林甫同大人。他一来便大刀阔斧开始变革,无论出席什么宴会都会带上他一起。渐渐的,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位新上任的林巡抚,特别看好他。   对于一个省来说,巡抚就是这里的土皇帝,谁要是得罪了他,必定没有好果子吃。识相的人越来越多,很快,齐鲁直在提学司中,也有了不少拥趸者。   而奠定了他提学司龙头的,是杜玉坚决不按照林巡抚的要求在全省开启新式教学变法的事。林大人一怒之下,直接将杜玉手上的财政大权夺走了。   眼看着舒舒服服过了几年好日子,杜玉被他打压得根本无人知晓,他心里别提多痛快了。可是,自从那个楚辞一来,局面似乎又在慢慢改变了。特别是前不久,林大人卷入奸细案后,更是让他心急如焚。   幸好朝廷那边传来了好消息,只要不让那穆钦差抓到把柄,找到证据,那林大人的地位就无人可撼动,而他,自然还是提学司说一不二的那个人。只要将楚辞除掉!   ……   楚辞自然不知那边在商量怎么对付他,他此时在漳州府中,手里正捧着一封信看得眉开眼笑呢。   信是从他的老家袁山县寄过来的,他得知消息,便迅速乘船回了漳州府。信上说,他大嫂于五天之前生了一对龙凤胎,楚家添丁进口的大事,自然要让楚辞也乐呵乐呵。顺便他们想让楚辞想两个名字送回去,待孩子满月便可以抱去祠堂上家谱了。   楚家人丁单薄,又是逃难来的,族谱早已不可考。自从楚辞中了举人之后,楚家就另立了家谱。当时村里有人建议说让楚辞成为家主。但被楚辞严词拒绝,言他乃是寡母兄嫂养育而成,哪能不顾长幼尊卑,做什么一家之主?于是,便定了楚广为家主。   原来这本家谱里,包括几个月的珊珊都才六个人,现在队伍一下壮大了两个人,大家怎能不欣喜若狂呢?   看完信后,楚辞立刻出去和大家分享好消息。楚小远知道又当了哥哥,先是乐得牙不见眼,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神情郁郁。钟离钰原本也高兴着,忽然察觉到他的情绪,便悄悄碰了一下他的手,问道:“小远哥哥,你怎么了?”   楚小远勉强扯了扯嘴角,摇了摇头。   钟离钰皱起略显浅淡的眉毛:“小远哥哥,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不高兴了?”   楚小远犹豫再三,刚想开口,就听楚辞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是想家了吧?”   楚小远一愣:“小叔,你怎么知道?”他还以为自己掩饰得挺好的。   楚辞轻轻一笑:“因为小叔也想家啊。”   “可是,书上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所以他不敢说自己想家,怕别人嘲笑他小家子气。   楚辞注视着楚小远,他记得那年刚来,这个孩子才到他的大腿,那时的他天真无邪,却十分懂事,小小年纪便知道养鸡生蛋填补家用了。现在他已经长到他胸口下方,也识文断字,更加明白事理,但也就不像以前的小麻雀似的,总是绕着小叔叽叽喳喳了。   楚辞将手放在他的头上轻轻摸了摸:“好男儿志在四方,是因为要用一身本领保家卫国。可若是心中无小家,又怎保大家平安呢?既然我们都想家了,那在你两个弟妹满月之前,小叔便带你回去一趟,怎么样?”   楚小远激动不已,眼里直冒泪花,可旁边还有比他小的钰儿、静姝,他根本就不好意思哭。   钟离钰拉着他的手抿着嘴,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想来是不想和楚小远分开。而卢静姝则捂着嘴偷偷笑。   楚辞转过头,对卢静姝说:“静姝也跟我一起回去,把名字写上家谱。”   卢静姝愣愣地眨了眨眼,待反应过来后,脸立刻激动地涨红了。上家谱意味着什么她现在也明白了,原来她在那个家的时候,就连她娘都没有上族谱。   “记上家谱之后,你就不要再叫义父啦,直接叫爹爹好吗?”楚辞弯下腰温声说道,小姑娘每次一板一眼叫他义父,楚辞都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总感觉像是在什么武侠世界。   卢静姝有些害羞,小小声地叫了句“爹爹”,楚辞亲切答应后,她的脸就更红了。突然,她想起了一件事。   “爹爹,上家谱之后,要改掉姓吗?”卢静姝眼里满是伤感,可她也知道,家谱里都是一个姓的人。   “你想改掉吗?”   卢静姝低着头沉默良久。   “不改掉也许就不能上家谱了,你不是一直都希望有一个真正的家吗?”阿青比卢静姝年长,对于世事了解更多,知道很多大家族里,老人们都是非常顽固的,便小声劝她。   卢静姝还是沉默,然后,她坚定地摇了摇头,她是爷爷收养的,如果不是爷爷,她早就不知道被大伯卖到哪里去了,哪里还能像现在这样读书写字?爷爷留给她的东西很多,可什么也比不上他为自己取的名字,赐予自己的姓氏好。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一辈子能叫卢静姝,而不是像隔壁的婶娘奶奶一样,被人叫做“张王氏”、“高李氏”。   “那就不改。”   卢静姝猛得抬起头,撞进了一双充满欣赏与喜爱的眼睛中。   “没想到我们静姝小小年纪却有如此风骨,你的姓名是居野山人他老人家取得,意义深远,应当保留。不改姓,你也是我的女儿。”   楚辞成功地弄哭了两个人。眼看钟离钰也开始扁嘴之后,楚辞连忙道:“这次回西江省,大家都去。我自当了提学官之后,已经两年多没回家了,这次回去,必然是要待久一点的。”   大家伙听了都高兴起来,比起南闽省,他们还是更喜欢西江省的。那里,才是他们大部分人一辈子难以分离的故土。   “不过,这几天恐怕还不行。”楚辞又泼了一盆冷水下去。   “为什么不行?”   “我啊,正在织一张网,等鱼儿上钩呢。不抓住这条大鱼,我怎么也不甘心。”楚辞笑着说道。   “织网?”几个略小一点的孩子还不明其意,常晓和傅明安却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时,原本站在徐管家身边的张虎突然一拍脑门,冲进了厨房。大家被他的举动弄迷糊了,难不成大虎听着听着就听饿了?   片刻后,张虎给大家解了惑。只见他一手提桶,一手抄写一把渔网,兴冲冲地说道:“老爷,不用织网,家里有呢!最近老果头家开塘了,你要吃鱼,我去给你捞呢!”   大家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张虎不明所以,也跟着傻笑。   当天夜里,桌上果然摆着一条大大的鱼。 第419章 翻下山崖   “穆叔, 最近那边有什么动静吗?”楚辞在漳州府待了两天,处理好衙门的公文之后,他便又来到了富州府, 也就是南闽省的省会城市。   穆远修放下书,摇了摇头。   “最近这两天我的人基本都寸步不离地跟在林甫同身后, 也不知是他有所察觉还是怎么样,他这两天规规矩矩的, 没做一点出格的事情,也不见他和谁有过联络。”   “那赵管家那边有消息了吗?重金悬赏之下,估计这几天大家都在寻找他们的踪迹。应该会有所发现才是。”楚辞觉得他们应该还没离开南闽省才对,甚至连富州府都没离开。   说到这个,穆远修脸色有些变化。   “这赵管家不是那天不见的吗?在他不见之前,曾经有一个在盐场里做工的人看见他和一个人躲在隐蔽之处聊天。那人的样子他也描述了一番,到时候还得请你帮忙画一画。”穆远修说道,然后又继续和楚辞说这几天的发现。   “聊完不久后, 那赵管家就不见了。据附近的渔民们说, 当天巳时过半, 他们曾经看见过一辆马车从盐场出来, 朝着山里的方向去的。我的人按照他们说的方向去寻, 果然在一处烂泥坑附近发现了车辙印, 可惜前面就是山里了, 落叶堆积, 无法辨认他们前进的方向。现在,我已经加派人手去搜查了, 希望还来得及。”   穆远修叹了口气,楚辞面色也有些沉重。直接将人带去山里,看来这林甫同一丝一毫也没有挣扎过, 他肯定一开始,就不准备留活口。可怜那赵管家,死到临头了恐怕还当作福报一般,也不知他被杀之时,心里可曾有过后悔。   自物证被偷之后,人证可能也被杀了。难道这林甫同,真就这么好的运气?上天注定要让他逍遥法外吗?   “大人!人找到了!”就在这时,穆远修的贴身下属满脸兴奋地从外面跑进来。   “什么?!”穆远修腾地一下从位置上站了起来,“真的找到了,人还活着吗?怎么找到的?”   “真的找到了!那姓赵的家人都死了,他自己倒还有一口气。属下们在那密林中寻找了很久,才在密林北侧发现了一处三四十米的山崖,山崖附近有块破布片,像是从身上撕下来的,我们对比了一下,发现此布就是盐场做工的人穿的衣服。待我们去到山崖底下时,才发现有一辆马车翻在了下面,奇怪的是马尸不知所踪,车里却有三具女尸,和画像上的人相差无几,我们便确定,摔下山崖的一定就是那赵的管家一家了。我们在马车附近搜查了许久,才在一棵大树底下发现了已经昏厥过去的姓赵的。”   “太好了!”穆远修难掩激动,刚刚他和楚辞还在担心人证被杀的事情,现在就传来了好消息,看来马上就能够将林甫同绳之以法了。   “给那赵管家请了大夫吗?我只担心他从那么高的山崖摔下来,即便不死,恐怕也是重伤。”楚辞提醒道。   “对,请大夫了吗?”   那下属有些尴尬之色,他们找到人后兴奋不已,心里只想着把他带回这边,却没想到要请个大夫帮他治病。   “速速去请大夫过来,只要他人一醒,事情自然水落石出!”穆远修吩咐道。   “请大夫时最好大张旗鼓去请,要让全城老百姓都知道,人已经被抓回来了,也免得百姓们再去寻找。”楚辞道。   穆远修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然后就明白了楚辞话中之意:“多带几个人,多请几位大夫过来,若是有人好奇,直言不讳便是。”   “是!”   待那下属离开之后,穆远修看向楚辞:“贤侄,你觉得林甫同会不会因为此事狗急跳墙?”   “不好说,但他一定会有所行动。估计他知道消息后,一定会懊恼不已吧。”楚辞笑了笑,然后说道,“穆叔,那渔民的口供在哪里?趁着大夫回来的这段时间,我可以先把和赵管家密谈之人的画像画出来,待那赵管家一醒过来,便可拿去辨认。”   穆远修点点头,带着楚辞去拿口供了。而另一边,那下属果然遵照二人吩咐的一样,不仅大张旗鼓地请大夫,还逢人就说告示上的官奴已经找到了,让老百姓们不要每日都外出了。   百姓们听说这事之后,一方便惋惜自己的运气不好,另一方面,则是想要知道引起这么多人关注的那个官奴到底是怎么找到的?   那下属将找到人的过程详细地说了一遍,重点强调在他们找到赵管家时,他还是活着的。   老百姓听得一愣一愣的,不住地感慨那赵管家的运气差,谁能想到好好的竟会翻下山崖呢? 第420章 探听虚实   与老百姓单纯的感慨不同, 林甫同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却十分震怒。他用力将手上的茶盏掷了出去,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   “蠢货!都是蠢货!不是吩咐他们要斩草除根吗?怎么还会留下活口?”林甫同的手紧握成拳, 不住地微微颤抖着,他的心里已经被一片惶恐所笼罩, 根本就无法想出任何对策。   他当时找上那赵管家,是为了套话, 想知道赵宽办的事有没有他或其他人的参与。赵宽是敌国奸细,他的口供不足以取信众人,但赵管家却是不折不扣的大魏人,假设他手里握有证据,那就糟糕了。   谁知,那赵管家虽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赵宽对他行贿的事,却透露出赵宽藏有一本暗账,据说从很早之前就开始记录了, 上面的东西都有迹可循, 要是这东西被钦差大人找到了, 即便是左相也保不住他。   林甫同第一个想法就是派人潜进提督衙门的大牢中毒杀了赵宽, 只要他一死, 那么这个秘密将永远不会有人知晓。因为赵府已经被他人的翻了个底朝天了, 他敢断定, 证据一定不在赵府里。   可这想法简单, 实施起来却无比困难,皆因赵宽乃是重犯, 他潜入大魏已久,说不定还有什么地方的暗线未被揪出来。按照倭国这种狼子野心的行径来看,此举是大有可能的。棍子负责看护赵宽的士兵基本上是十二个时辰轮岗的。而且大牢外还有重重禁令, 除非得到允许,否则根本就进不去,更别提杀死赵宽了。   就在他面目狰狞想计策之时,那赵管家又说话了,他说自己知道那本暗账放在哪里,但林甫同想要知道的话,就必须答应他一个条件。   林甫同顿时来了劲,张口就承诺无论什么条件他都会答应。   赵管家多年来为赵宽办事,所积累的钱财也不可小觑。但他沦为官奴后,根本就无法自赎自身,甚至没有特赦不许离开西郊盐场半步。这些银子对现在的他来说,根本毫无用处。   所以他要求林甫同必须将他一家人的卖身契拿回来,并且在官奴册子上将他们划去,然后再派马车把他们送出南闽省的范围。至于为什么不坐船,自然是因为海上属于水师的管辖范围,一旦行迹暴露,他们就难逃一死了。   林甫同想都没想,直接答应下他所有的要求,当场就从杜松那里,取出了官奴册子,将他们的名单划掉了。   得到了保证的赵管家心里一松,竟然轻易就相信了林甫同会做到这些,在安全还未得到保障的时候,就把那本暗账的位置透露了。   林甫同将信将疑,未免赵管家说谎,他命令杜松对他严加看守,如果他的人在取暗账的时候出了事,便直接动手。   取暗账的过程没有林甫同想象的那样惊心动魄,他的人按照赵管家说的位置去找,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那一本暗账。   林甫同拿到暗账之后打开看了几眼,立刻冷汗直流,这赵宽果真存了非同一般的心思,就连送的东西的样式都画在上面。大到奇珍异宝,小到锅碗瓢盆,但凡送出去,到了官员手中的,他全都记录在案了。这里头记录的东西,远比林甫同处理掉的要多。   他心里又是忐忑又是庆幸,庆幸赵管家提前将事情告诉了他。忐忑之处则在于,依赵宽这般狡猾的性子,恐怕暗账不止一本。他立刻又去了西郊盐场,再三确认了暗账只有一本后,便放心地将它毁掉了。   那日得知穆远修派人去赵府找东西时,林甫同简直要笑出了声。同时,他又派了人手去到西郊盐场,假意劫持赵宽的家人,目的就是为了引出穆远修暗中保护他们的人手,然后再趁乱把赵管家一行人带出来。   计谋得逞之后,他便下了命令,让手下人把唯一知道实情的赵管家一家全部灭口。毕竟,只有死人才能守住秘密不是?   做完了这一切后,林甫同自觉已高枕无忧了,便把心思放在了想办法对付那些之前因为他失势就上来踩一脚的人。林甫同用阴鸷的眼神看着名单,扬唇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这些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可千算万算,没算到他们竟然会这么快就调查到赵管家的身上,还硬逼着他写下告示满城张贴。虽然知道他们这么做也是无济于事,但赵宽还是忍不住有些紧张,这几日更是食不下咽,夜不成寐,每有风吹草动,便忍不住心脏怦怦跳。   今天听到的消息,正应验了那句话,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他本以为应该死透了的赵管家突然活了过来,还被钦差大人他们找到带了回来。一想到那赵管家醒来后会说什么话,林甫同就冷汗直流。或者,他现在已经在交代了?   “咚咚——”房门突然被敲响,林甫同一惊,腾地站了起来,眼睛紧紧盯着不住发出声响的大门,心里猜测着来者的身份。   房外之人见门总是不开,于是更加用力敲门,一边敲还一边说:“林大人,是我呀!”   林甫同浑身的力气卸了下来,他走到门口,拉开门栓,把齐鲁直放了进来。   “你这时不在提学司,过来这边干什么?还嫌事情不够乱吗?”林甫同没好气地骂到。   齐鲁直对他的态度心中不满,但脸上却丝毫看不出来。   “大人,我正是来为您分忧解难的呀。您此刻担心的,是否是赵管家被找到的那件事?下官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什么办法?”林甫同激动地上前一步,拉住齐鲁直的衣襟说道。   “呵呵,要想那赵管家不把事情说出来很简单,只要让他不能再开口便可以了。”齐鲁直故作神秘。   林甫同瞪了他一眼,松开了手:”我还以为你真有什么好主意?闹了半天是来消遣本官的不成?难道我会想不到这个办法?”   齐鲁直连忙摇头:“下官怎么敢消遣大人呢?我真的有办法,只不过这事还需要大人的配合才是?”   “你是说?”   “对,大人,我们可以这样——”齐鲁直附在林甫同耳边轻声说着什么。   林甫同的眉头由紧皱变得放松,最后竟爆发出一阵大笑,可见这个主意有多得他的心。   另一边,穆远修的手下在大肆宣传抓回了赵管家之后,便带着几位大夫去到了穆远修下榻的地方。   “大人,大夫已经请过来了,现在要让他们进来看吗?”手下隔着门问道。   穆远修回道:“先等一等再说。”   那手下应话之后,就带着人在门外等待。门里,楚辞和穆远修看着床上蜡白着脸出气多进气少的赵管家,心头涌上一股深深的无奈。   刚刚听到消息时有多兴奋,现在就有多沮丧。这赵管家是还活着没错,但这样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正当他们在想办法瞒过外面这群大夫发现真相时,外面突然有人通报:   “巡抚大人到!”   “他来干什么?”穆远修阴沉着脸。   “想必是来探听虚实的吧,关于赵管家的事,他只会比我们更加急切。”楚辞说道,他原本只是想要将林甫同绳之以法,不存在什么私心。但他后来此人心狠手辣,和他相斗只能你死我亡,不扳倒了他,迟早有一天,他会向他们下手的。 第421章 旁观者清   “林巡抚?”   “钦差大人。”林甫同面对他质疑的表情毫不尴尬, 熟稔的就像他们一直以来都是好朋友一样。   “听说那官奴找回来了?要不是老夫御下无方,也不会让他们就这么逃脱了。多谢钦差大人帮老夫解决了一件烦心事……”   穆远修冷哼了一声,也不做声, 他想看看这个不要脸的人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不过,刚刚老夫来时听说这里在请大夫是吧?莫不是那官奴出了什么问题?老夫还想问清楚, 到底是谁帮他逃走的呢?对了,那官奴的家人可一起抓到了?”   “林巡抚真是神通广大啊, 这人找回来还没超过三刻,您便得到消息赶过来了。”穆远修嘲讽道。   林甫同假装听不懂,一脸庆幸地道:“那可不是,自那日得知官奴潜逃的消息后,老夫是食不下咽,夜不成寐啊。只可惜我手底下都是些不中用的人,竟怎么也找不到他们的踪迹。还是钦差大人手下人更得用些,不愧是京城来的。”   面对林甫同这样油盐不进的老油条, 穆远修也无可奈何。往日进了他那大理寺的, 无一不是战战兢兢, 稍一严厉, 那些人就招供了。再不然, 就上刑具, 用不了一整套, 也立刻就会交代实情。用不着他们耗费嘴皮子功夫和他们周旋。   “钦差大人?您还没说那官奴怎么了呢?要是他病的严重, 可得早点治好,老夫还想问问他有没有同伙呢。”林甫同看他脸色, 心内不禁开始狂喜,因为只需看这穆大人,就知道那赵管家必是不好了。   “不劳林大人费心了, 这些本官都会问的。”   “哎呀,钦差大人一片好心,老夫本应接受才是。只不过,老夫的职责便是管辖这南闽省,他是南闽省治下的官奴,本官又怎敢劳烦钦差大人呢?到时候皇上知道了,治老夫一个渎职之罪,老夫怎么担待得起呢?”林甫同说完,看了看穆远修的脸色,又补充道,“当然,如果钦差大人一定不让老夫见他,老夫也只好听命了。”   “呵呵,本官怎敢拦着您这位一省之主,行那越俎代庖之事呢?大人要见,那就进去看吧。”穆远修拦着他在门口说了这么长时间,心里早已厌烦不已,这会儿见楚辞派人给他递暗号过来,知道一切布置妥当,也懒得和他在打机锋,说完直接就进门了。   他这一进门,林甫同的脸色便有些难看了,刚刚不让他见,他心里反而还痛快些。这会让他见了,他心里又开始打鼓,生怕这赵管家无大碍。   他忐忑不安地跟在穆远修后面进了屋子,里头人十分多,城内有些名望的大夫此时齐聚一堂,各个都忙着开药方。他偷眼朝床上看去,只见上面躺着的赵管家,虽然眼睛紧闭,但胸口起伏平稳,不像是马上就要死的人。   林甫同掌心攥出了痕迹,面上却强装镇定的样子,随手拉过身边一个正在开方子的大夫问道:“床上这人怎么样了?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被他扯住的大夫刚想发火,抬头一看竟是巡抚大人,想要脱口而出的话立刻吞了回去,换上一副讨好的模样:“林大人,您放心,床上此人已无大碍,他只是受了点内伤,待吃了我的药后,好生将养一番便能痊愈。大概明天早上就能清醒过来了。”   他看林巡抚这般焦急,以为他是想尽早审问,于是打着保票说没问题,想借此机会讨个好。   林甫同不仅没感觉到被讨好的快感,反而想杀人,这群庸医,治病的时候不行,给人添堵倒是厉害!他哪里想这个人好了?他恨不得这人现在就去死!   那大夫看林甫同的脸成了猪肝色,还以为他是听闻“喜讯”激动的。他挣脱开林甫同的束缚,然后飞快地开药方,等床上的病人好了,林大人一定会更加感激他的!   林甫同不死心,马车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他怎么还能活着呢?不死也应该重伤吧!他又拉过另外一位大夫,结果却听到一模一样的回答,气得他差点当场去世。   楚辞站在屏风后头观察他的脸色,心里乐开了花。幸好他们准备周全,虽然一时半会弄不出和赵管家一模一样的人,但几分相像还是有的,脸上再弄点血污,只要不走近看就没关系。他料定林甫同不会走近去看,但凡只要不是以杀人取乐的恶徒,在面对曾经遭受过自己迫害的人时,都会情不自禁的心虚逃避,哪里还敢凑上去看个仔细。   “林大人,眼下这赵管家还未醒,您要不要就在这驿馆休息一晚,等明天他醒了,您有事直接问他,怎么样?”穆远修这下舒畅了,而且他学习能力极强,刚刚林甫同怎么气他的,他就怎么笑嘻嘻地气了回去。   “不用了!老夫还是明天再来吧!”林甫同留下一句生硬的拒绝,然后飞快地离开了。   穆远修见状,没有管他,而是绕到屏风后好奇地问道:“你是怎么让他一下子变好,还瞒过了那些大夫的?”   楚辞便把自己当初帮助查案时得来的玩意儿交代了,如果没有这个东西帮忙,今天林甫同该得意了。   “原来如此,看来这倭人手上还是有些好东西的。”穆远修眼神热切地盯着楚辞手上的瓶子,似乎有些跃跃欲试。片刻后,他突然回过神来:“那真正的赵管家哪里去了,你可安排人去治他了。”   提到这个,楚辞面色有些沉重了。   “刚刚我假借其他名义,让人在另一间房里隔着帐子给赵管家把脉。那大夫说,此人已药石无灵,准备后事吧。”   “唉,”穆远修叹了口气,“看来他是醒不过来了,若是他当初不要轻易相信林甫同,也就不会落到今日的下场了。这几天先呆着命吧,待他去了,就把他和他的家人葬在一起。”   楚辞点点头,他也觉得这赵管家就是太过天真了。假如是他手里握着这样一个秘密,那他一定会要林甫同先把他送出去,确保所有人安全之后,再告诉他。因为林甫同别无选择,并且此时的他,也腾不出那么多人手来对付他。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的生命只剩下最后几天了。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到时候将林甫同捉拿归案,让亡者安息。   “你觉得,这林甫同会不会就此罢手?”穆远修又想到了这个问题,假如林甫同真的什么都不做的话,他们还真就拿他没办法了。他们原来放出风声,就是想让他狗急跳墙。没想到,他竟能沉下气,亲自来看。也不知道刚刚那一幕有没有露馅,要是被他察觉出来了,这一趟,可就要无功而返了。   “瞧他刚刚的脸色,我觉得他应该没发现什么才是。咱们今天晚上一定要小心防范,那林甫同要是不想事迹败露,他一定会派人来暗杀赵管家的。”楚辞十分笃定地说道。   穆远修点了点头,他这趟出行,带了不少大理寺的好手。对付区区几个杀手应该是小事一桩,他想,这林甫同应该还不敢冒大不韪派官府的人来围杀他们吧?   楚辞和穆远修猜的不错,这林甫同回去之后,果然就准备直接派人过去杀了赵管家。如果可能的话,干脆把这钦差大人也一起了结了。   虽然钦差被暗杀会引起朝廷动荡,但他现在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他有自信,在朝廷派新的人下来调查之前,将所有的证据都抹平。   他的手下刚刚准备出去依令行事,门就被推开了。来人是齐鲁直,他刚刚在门外听见了林甫同下的命令,为了拦住办事的人,他连规矩都不顾了。   “大人,不可啊!”齐鲁直叫道。   “哼,你来的正好,方才你让我亲自去查看他们是否故弄玄虚,老夫去看了,结果那姓赵的管家明天就要醒过来了。到时候老夫再想行事就来不及了!”林甫同目光冰冷地看着齐鲁直,要不是他俩共事多年,他都要认为此人想害他了。   “大人,下官还是觉得这里头有蹊跷。”   “你有什么证据?”   “下官没有证据,但是依着下官对那楚辞的了解来看,他绝对有可能是在装神弄鬼的。那处山崖足有三四十米高,马车直接翻下去,哪能活命,即使活着,也绝对不可能只是受点内伤那么轻微,赵管家的家人,可都丧命了啊!”齐鲁直把自己的分析说给林甫同听,希望他能打消那个念头。   林甫同听后果然招招手,示意那手下先不要行动。   “你说的也有点道理,只不过,万一那赵管家真就吉人天相,侥幸活下来了呢?大夫说了他明天就会醒,到时候怎么办?”林甫同还是有点担心。   “大人不必着急,下官有个暗子在驿馆办事,待会属下就让她去探听消息,想必很快就能弄清虚实,假如此事是真的,大人便可马上行动,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了。”齐鲁直眯了眯眼,虽然林大人说没有在那里看见楚辞,但他敢确定,楚辞小儿一定那里。   林甫同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他哈哈大笑,亲切地拍了拍齐鲁直的肩膀。   “老齐啊,没想到,关键的时候你竟然这么冷静,看来本官平时错怪了你啊。”   齐鲁直也笑了,他说:“下官哪有大人您聪明,您是当局者迷,我是旁观者清,想的自然要更多些了。”   林甫同听后,嘴角仍然上扬着,但眼神却慢慢变冷。好一个“旁观者清”,这人是想把自己择出去吗?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如果他出事了,这齐鲁直也别想跑了! 第422章 疑心生暗鬼   “大人, 抓到一个婢女。”楚辞和穆远修在房间里商议事情的时候,突然有人来报。   “贤侄说的果然没错啊,他真的行动了。”穆远修叫了声好, 然后吩咐把人带上来。   带上来一看,这婢女长得普普通通, 是那种扔在人堆里就找不回来的那种。唯一不太一样的,是她的眼神十分镇定, 即使被人扭着手臂送上来,也不见她惊慌失措。   “就是她?”   “是的,大人。您让我们埋伏起来观察动静,这女子端着茶盏在那间房外徘徊了多次,最后还试图从窗子上偷看。”他们在那里等了好久,都快三更了,才有动静。   “你在那里干什么?”穆远修问道。   “奴婢是来送茶给两位大人的,听说不得上前打扰, 这才在门外走来走去, 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后来一时鬼迷心窍, 想看看大人是不是在里面, 这才偷看了一下。还请大人饶恕。”此人说话也很有条理, 乍听上去, 似乎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两位大人?”楚辞看了看她手中的茶盏, 上面正放着两杯茶, “是谁告诉你,这里有两位大人的?”   面对楚辞意味深长的笑, 这婢女一时语塞。   穆远修也听出来:“看来你探听情报之前,还做了充分准备。说吧,是谁派你来的。”楚辞并非是大张旗鼓过来的, 他一直都隐藏着,小心避开了驿馆的所有人,即使在那群大夫面前也没暴露身份,这婢女却知道是两位大人,可见已经提前得到消息了。   “奴婢不知大人在说什么。”这婢女还是一脸镇定的表情,不愧是可能经过专业训练的。   “你很清楚。要不然你也不会在这里了。穆大人他早就吩咐过了,任何人没有接到命令都不准到这后院来,你却假借送茶水无视命令,是何道理?再者,如果你真是来送茶水的——”   楚辞停下来笑了笑,然后把手背轻轻贴上她手中捧着的杯子,“——那为什么,这两杯茶都是冰凉的?你们驿馆的待客之道,就是给来投宿的官员喝凉水的吗?”   那婢女刚想开口反驳,楚辞又说道:“也许你是想说这水是等待时间太长凉掉的,但是你住的院子走过来最多半盏茶时间不到,算上在门口徘徊的时间,再算上今天的天气,这茶水绝对不可能变得这么凉。”   “或者,我再猜一猜,这里头根本就不是茶水,就是普通的水,对不对?”楚辞在说到后面时突然加大声音,把那婢女吓得一激灵,手抖之下直接把杯盏掉在了地上打破了。   清澈的水洇湿了地面,里头果然像楚辞所说,并无一片茶叶。   “还不招供?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那婢女被揭穿了却一声不吭,显然是非暴力不合作。   “你不说我们也能猜到,是林巡抚对不对?”   那婢女眼里闪过一丝嘲讽,楚辞捕捉到后一晒,猜错了?不是林巡抚的话,也一定是他身边的人。现在情况不明,跟在林甫同身边办事的人不多,官场上的规矩就是明哲保身,断尾求生,这会儿还能和林甫同搅和在一起的,必然是利益关系太紧密无法分割的,俗称,一条绳上的蚂蚱。   这只蚂蚱是谁呢?楚辞在脑子里飞快地将和林甫同有过接触的人找出来筛选。筛选了一大堆人后,楚辞试探着问道:“可是齐鲁直,齐大人派你过来的?”   “不是!” 这婢女错愕了一会儿,然后极力否认此事和齐鲁直有关系。   越是否认,就越是明确,看来此事果然和齐鲁直有关系,那之前林甫同亲自过来探听虚实,应该也是这齐鲁直的主意了。   “齐大人派你过来干什么?我这里人手众多,你能探听到什么?他该不是派你过来送死的吧?”   “才不是!”激将法一出,这婢女就中招了。“大人对我们恩重如山,才不会设陷阱害我们。”   “你们?除了你还有谁?”楚辞一下子便抓住了她话中的关键。这婢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懊恼地闭紧了嘴巴,再也不吭一声。   见审问不出什么东西了,穆远修便命人将她带下去上刑,待她说出来后,再行签字画押。   人带下去后,穆远修问道:“这姓林的一伙人这般急切想要探查赵管家的生死,贤侄觉得是为什么?”   楚辞思考了片刻,然后道:“想必他们是觉得赵管家醒来是莫大的威胁吧。”   “和赵管家有关的,便只有那本暗账了。可暗账已经到了林甫同手中,一定被他毁掉了,他为什么这么怕呢?”穆远修有些疑惑不解。   “这大概就是疑心生暗鬼了吧,我们都知道暗账只有一本。可是在林甫同心中,这东西能有第一本,就会有第二本。赵管家既然知道它的位置,会不去看一看里面是什么东西呢?他既然看了,又觉得东西很重要,会不会抄录一本自用呢?”   楚辞对林甫同的心思做了分析,穆远修想了想,觉得大概这就是真相了吧。他叹了口气,整天想这么多不会累的吗?在官场之上,有时候一言一行都会被人拿出来讨论分析,待久了,心思自然也就多了。   刚刚楚辞说他疑心生暗鬼,要知道这个的前提是,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既然做了,那就要做好被人识破的准备。 第423章 刺杀   四更天, 更夫敲着梆子从驿馆门前走过时,忽的眼前似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吓得他浑身汗毛直竖, 嘴里不断念着“见怪莫怪”, “阿弥陀佛”之类的话。   而那闪过的东西,却不是他想象的山精鬼神,而是几个穿着夜行衣的人。他们手脚灵活地攀爬上驿馆的院墙, 像只猫似的跳了下去, 弯着腰行走,头不断地左右摆动, 应该是在分辨方向。   按照大人的说法, 那人的房间应该是在院子左侧第三间。他们找到那间房后,发现里面的蜡烛已经熄灭了, 一个微弱但平稳的呼吸声从里面传来,屋子里还有很多药味, 若不是生病的人待在这里, 为什么会有药味呢?看来这就是那人的房间没错了。   借着月光, 可以看见床上躺着的人影。无需下令, 锋利的刀口已然直刺床上之人的胸膛,无论是从下刀的角度还是力度来分析,都显示出下刀之人一击必杀的决心。   然而, 想象中刀刺穿皮肉的感觉此时却显得那么怪异, 就好像……插进了棉花里一样。   为首的黑衣人一惊,心里还没怎么反应过来, 身体却已自发的朝门口奔去,其他人也意识到了什么,飞快地跟在他后面。   原本漆黑静寂的院落像是突然得到了什么讯号似的, 在几息之间便已灯光通明。原本穿着夜行衣游离于黑暗之中的杀手们顿时无所遁形,只能呆立在院子中间,看着人群中那双威严的眼睛。   “果然来了,老夫已恭候多时。”穆远修道。他方才还和楚辞打了赌,赌天快亮了,这些人不会来了。谁知楚辞却道,越是天快亮,这些人就越有可能会来,天将亮未亮时,人们的防备心理会降到最低,这时候出手,得逞的可能性反而最高。而且,那个婢女已经被抓了,在还没探听清虚实的情况下,姓林的应该会选择先下手为强。   他还没和楚辞争上两句,便听见一声虫鸣,表示猎物已经进网,他不得不服输。   “你知道我们要来?”为首的黑衣人瞪着眼睛,面罩下应该也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是红玉出卖了我们!”他们明明约定如果要动手便以摔盏为号,刚刚探子来报后,他们才行动的,原来是中了那个贱人的计!   楚辞嗤笑一声,怎么那些人的手下也那么爱脑补呢?明明是自己太蠢了,却偏偏什么都要往阴谋论上推,就这心性,还不如他口中那个叫“红玉”的女子呢。   “先别管你们是怎么被发现的,你们还是想一想,是要束手就擒还是负隅顽抗的好。”穆远修熬了一夜未睡,刚才打赌又输了,此时心情不算太好。   那些黑衣人显然没有那么听话,提着刀就冲了上来。穆远修也没客气,手一挥便让手下人冲将上去,一番搏斗之后,以两个轻伤的代价把他们全部捉拿了。   为防这些人自尽,穆远修又让人卸了他们的下巴,捆上手脚审问之后一起丢到了柴房之中,就等着明天一早去和那两位对峙了。   楚辞没有一同审问,在抓住人后,他就回了房。穆远修初时以为他去休息了,在路过他门口时,却发现他屋门半掩,借着烛光坐在桌前,似乎在写些什么。他走近一看,竟是一本账簿。   “贤侄!”穆远修突然出声,语气中带着些许惊喜,“那赵管家果然偷藏了一本账簿吗?”有了这个东西,还愁定不了罪名?   不过,他马上又反应了过来,若有此物,他们何须装神弄鬼?怕是早就带人上门捉拿了。他走进房间,用手翻了几页,发现这本账簿的后面果然是空白的。   “伪造证物,此乃大罪。贤侄,这是下下之策啊。”穆远修猜到了楚辞的想法,苦口婆心地劝说着,他身为大理寺少卿,自然不会允许有人知法犯法。   楚辞停下笔,狡黠一笑:“穆叔,小侄这是在写自家账簿呢,干证物何事?”   穆远修听罢,眉头一皱,从桌上将那本账簿拿起来一看,上面果然记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往前翻阅,也都是一样的。   只是……这本账簿无论从哪方面看来,都特别像倭人奸细赵宽形容过的那一本,尤其是里面的字迹,也和楚辞以往不同,看着有些眼熟。   “不知贤侄还有这般本领……”穆远修叹了口气,“你是想用这个让那老匹夫狗急跳墙?”这字迹,分明仿的就是那赵宽的。   “穆叔英明,他白天急哄哄地赶过来,不就是怕赵管家还藏着别的证据吗?他既要,我就给他。”楚辞沉下脸,回想着林甫同藐视法纪的种种行径,若此人不除,南闽省一天就得不到平静。他有预感,如果此番定不了他的罪,待钦差一走,姓林的肯定要着手对付他了。于公于私,他这次都一定要将那姓林的拖下水才行。   穆远修眉头紧皱,想要说点什么,又觉得无从说起。他到底不是那种迂腐的人,沉默了片刻,想通之后,他放下账本拍了拍楚辞的肩膀,然后走了出去。   楚辞心下一松,知道他不反对,便沉下心继续将空白的账本补齐……   他此刻能静下心,巡抚衙门内,却有人坐不住了。   “回来了吗?”林甫同撑住桌子猛得站起身,双眼含着期待,撑着桌子的双手,也隐隐发白。   齐鲁直脸色灰暗,他小心地掩上门,然后摇了摇头。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对付一个半死不活的人,竟然要这么久!”林甫同狰狞着一张脸,咬牙切齿地骂到。   “大人……”齐鲁直斟酌着开了口,“卑职觉着,他们恐怕……被抓住了。”   林甫同一惊,“不可能!他们怎么知道……是你的人告密!”他用布满血丝的双眼瞪向齐鲁直,一夜未眠加上这段时间的担惊受怕,使他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脸上也是苍白无力的。这样的面容配上这幅表情,让他看上去简直就像从地府爬上来的修罗一般可怖。   齐鲁直浑身颤栗,心里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这林巡抚,恐怕真的完了。这样的表情,他只在笼中困兽的身上看见过,若不是走投无路,何以会变成这样。难道这件事里,还有他不清楚的部分?   见齐鲁直不做声,林甫同更加肯定心中猜想,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让他派人办点事,居然都会失手!   等等……林甫同突然平静下来,用一种诡异的眼神打量着齐鲁直。   “齐大人啊,咱们共事多年,我姓林的平素待你不薄吧。”他悠悠落座,伸手拿过一边已经变冷的茶水抿了一口。   齐鲁直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镇定下来,但心中的危机感却丝毫未减。   “大人待下官有如再生父母一般,下官万死难以回报大人厚爱。”   林甫同满意地笑了笑:“记得本官刚来时,你在提学司被杜玉那老匹夫逼得寸步难行,要不是借本官的势,你能在提学司里逞这么多年的威风?不管是论才学还是论能力,你都不如他,但只有一点你比他强,那就是有眼色,做事有分寸。”   齐鲁直尴尬一笑,不明白林甫同为何突然这么直白地将此事揭露出来,一点脸面都不给他。殊不知,在林甫同看来,死人是不需要脸面的。   “你也不必着恼,对当官的人来说,这两点至关重要。别看本官在你们面前这般威风,在上司面前,我又何尝不是和你一样鞍前马后,唯唯诺诺呢?”林甫同缓缓起身,也不知是不是坐的身子发麻了,从桌后走出来时竟然有些踉跄。   齐鲁直立刻急走几步,上前搀扶,一句“大人小心”还未来得及出口,便已听见了“哧”得一声,这是刀刃入腹的声音。   他低下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插进胸口那把亮白的匕首。这是前一阵下面人送上来的,据说削铁如泥,他便献给了林大人防身,可万万没想到,这把匕首竟会以这种方式回到他身上。   林甫同看着瞪着双眼躺倒在地的齐鲁直,缓缓摇了摇头:“你可别怪本官,这都是你的命啊。今天你不死,明天死的就是我了。”   说罢,他将匕首拔了出来,看着齐鲁直咽下最后一口气。突然,他拿着匕首在自己手臂上用力划了一刀,大叫道:“来人啊!齐鲁直要刺杀本官!”   待衙差们从外面冲进来时,只看见捂着流血的手臂一脸惊惶的林甫同和握着刀插在胸口倒在血泊中的齐鲁直。   ……   楚辞躺在床上刚合上眼,便听见门被啪啪拍响的声音。   “阿辞,起来,出大事了!”   拍门的竟是穆远修,楚辞连忙下床,随手扯了一件衣服披在身上去开门,然后看见穆远修站在门外一脸复杂,表情甚至还有些沉重。   “是不是那赵管家死了?”楚辞猜测道。   穆远修摇摇头:“确实有人死了。不过,却不是那赵管家。”   不等楚辞做出猜想,穆远修紧接着道:“是齐大人死了。”   “哪个齐大人?”楚辞几乎一夜未眠,此刻脑子还有些不太清楚,乍一听齐大人这个名字,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穆远修重重叹了口气:“还有哪个齐大人?不正是你的顶头上司,提学齐鲁直吗?”   楚辞一脸震惊:“齐大人死了?!他岁数不算太大,怎会突然暴毙身亡?”   穆远修冷笑一声:“他可不是暴毙身亡!据说他天快亮时,突然闯进衙门刺杀林巡抚,事迹败露后自尽死在了巡抚衙门之中。这件事现在已经传遍整个府了。”   楚辞嗤之以鼻,直接否定:“怎么可能?他们是一丘之貉,齐大人又怎么会突然去刺杀林大人。刺杀未遂后又自尽,他这样的人,可不会这么冲动行事。”   “这里头显然有内情,当务之急,还是先去巡抚衙门看看。”穆远修道。   楚辞点头,他心里隐隐有个猜测,也不知是真是假。这一切,还是要等去到巡抚衙门才能揭开。 第424章 疏漏   穆远修和楚辞到达巡抚衙门时, 那边已经结案了。他们先是仔细翻看了供词,然后才去探望林甫同。   “穆大人,楚大人, 多谢二位百忙之中拨冗前来探望, 本官并无大碍。若不是本官一时大意,直接把他叫来对峙了,他也不会狗急跳墙。”林甫同右臂包着厚厚的纱布, 上面印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可见当时伤口之深。他见到二人,便主动把话题引到了二人感兴趣的方面。   他说话时一脸唏嘘, 显然对刚刚发生的事情感慨颇多。   楚辞观察着他的动作和神情, 发现他受伤这事确实没有作假,偶尔不经意牵动伤口时那种抽痛的表情, 任是谁也装不出来的。   “林大人找齐大人对峙什么?”穆远修问道。在他看来,这件事十分可疑, 依照楚辞对齐鲁直的形容来看, 这位并不是那种容易冲动的人, 反而熟谙各种官场潜规则, 是个十分圆滑的人。这样的人,怎么会明目张胆的在衙门里杀人呢?   林甫同深深叹了口气,脸上带着些难为之情, 一副想说又不好说的样子, 待穆远修再三质询时,才道:“唉, 这事也都怪本官。昨日本官不是到驿馆看望那逃犯赵管家吗?得知他无大碍之后,本官心里便松了一口气,想必等他醒来之后, 就可以知道是谁暗地里帮助他出逃了。”   林甫同说这话时十分欣慰坦然,即使大家都心知肚明此事乃是他的手笔,听到他这番话时对自己的判断也仍然会有所怀疑。   “这事与齐大人又有何关系呢?”   “坏就坏在这里。本官一时高兴,就把赵管家快醒来的消息告诉了上门商讨事宜的齐大人。本官原本以为齐大人会和本官一样高兴。可谁知,他听见后,竟然脸色大变,紧接着便神思不属,过了一会儿,更是直言有事要离开。”   “待他走后,本官越想越奇怪,齐大人这般表现,让我觉得其中必有隐情。然而齐大人与本官共事多年,在事情未查明之前,本官为了不损伤他的清名,便在夜里,悄悄让人将他找了过来,仔细询问下午的事情。”   林甫同边说边观察穆、楚二人的表情,见他们从头到尾不动声色,心内有些忐忑,但还是顺着之前的话说了下去。   “本官刚提了几句,齐大人就脸色大变。在本官耐心劝导下,他才终于将事情说了出来,原来他竟就是放走赵管家,然后暗地设计谋害他一家的人。下午他听说赵管家快醒来了,唯恐事迹败露,他便决定先下手为强,杀害赵管家。他还说他先后派了一个暗子和几个杀手过去,以摔盏为信,伺机而动。”   穆远修此时听得眉头紧皱,林甫同说的,与昨夜驿馆发生的事情倒是一般无二的。如果这事是他设计的,他为什么就这么说了出来呢?难道不怕被人揭穿吗?   “昨夜驿馆确实抓到了一些人,只是无论怎么审问,他们都不肯交代是谁派他们过来的。林大人敢肯定,就是齐大人派他们过去的吗?”   林甫同沉痛地点了点头:“派去的那几个确实就是齐大人的人,不知大人有无观察到,他们那几个人的手腕内侧,都刻有一个图案,凡是齐家的奴才,都有这样的标记。”   穆远修点点头,昨日确实是发现了那些。   林甫同继续道:“本官一听,就要唤人进来阻止他。这般藐视法纪,岂能容他?他顿时慌了,不断向本官求情。后来见求情不成,便起了杀心,手持匕首朝本官扑来,本官闪躲不及,就被他刺中了手臂。在这个过程中,本官不断呼救,外面的衙差们听见后,便冲了进来。齐鲁直见大势已去,心灰意冷之下竟自尽了。”   林甫同讲的这个故事,乍一听好像挺有逻辑条理的。但仔细一推敲,就能发现许多破绽。   比如说,“敢问林大人,齐大人他为何要放走并设计暗害赵管家一家呢?他的动机是什么?”楚辞问道。   林甫同毫不意外,镇定自若地回答道:“是因为,那赵管家手中捏有齐大人受贿的证据。他怕钦差大人会提审奸细案的犯人,使他受到牵连,便决定放走赵管家。孰料那赵管家竟狮子大张口,要三千两的封口费才肯离开,齐大人拿不出银子,这才决定先下手为强的。”   楚辞注意到,在说到封口费时,林甫同眼里闪过了一丝愤恨。他觉得,这件事应该是真的,只不过,却不一定发生在齐鲁直的身上。穆远修和楚辞对视一眼,明白对方也和自己有同样的怀疑,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林甫同:“林大人对于此事如此了解,竟似亲眼目睹一般,可见昨夜齐大人,真是对你掏心掏肺了。”   “呵呵,”林甫同假笑两声,“本官与他共事多年,他自是比较信任本官的。可人情之外还有法理,本官自不会如他所愿,徇私枉法的。”   穆远修还欲再问,林甫同却已经表现出了疲态。他的手下见状,立刻又是端药又是劝说的,他们便不好打扰了。林甫同到底还是南闽省的一把手,在没有证据证明他杀害了齐鲁直的前提下,这点面子他们还是要给的。   离开了巡抚衙门,穆远修马上发问:“阿辞,你说他说的到底是真还是假?”   楚辞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他在说谎。虽然衙差们的证词是说他们一进门便看见齐鲁直躺在血泊中,右手还握着刀子插在胸前。可这也不能证明,齐鲁直就是自杀的。”   “你的意思是,齐鲁直是林甫同杀死的?可你记不记得,刚才的供词里,还有大夫的。他说林甫同右手伤了筋脉,无法聚力,而齐鲁直胸前的伤深达两寸有余,从刺入的力道上看,不可能是林甫同刺进去的。而且,这匕首的来源查清了,就是一个外地商人送给齐鲁直的。”   楚辞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是以他对他们的了解来看,林甫同一定是在说谎,他的目的,应该是想把这件事全部推在齐鲁直身上。   可是,“赵管家”快要醒来了,便是他说谎了,很快也会被揭穿的。难道,当初那件事,也是齐鲁直帮着做的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恐怕他们还真拿林甫同没办法了。他的直觉一向都很准,可是办案靠不了直觉,要是没有证据,说再多也没有用。   “也不一定,驿馆里头不是还关着几个人吗?如果他们手中有齐鲁直听命于林甫同的证据,那他也跑不了。”穆远修觉得,以那红玉对齐鲁直的忠诚来看,若是知道他已死,她肯定会沉不住气,透露点什么东西出来。   “只能如此了。”   回到驿馆后,穆远修命人将红玉和昨天几个杀手一起带出来,告诉了他们齐鲁直刺杀林甫同未遂自尽的事。   “不可能!”红玉失声叫道,“齐大人怎么可能会自尽身亡?!”那几个杀手也是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事实如此,我们犯不着骗你。我们刚从巡抚衙门过来,你家齐大人的尸体还停在衙门里。”   红玉腿一软,跌坐在地痛哭起来。那几个杀手对于齐鲁直倒没那么深的感情,此时只是低头站在一旁默默无语。   “你现在也不要太过悲伤了,当务之急,是要拿出证据证明齐大人的清白。林巡抚刚刚可是将所有的罪名全都推在了齐大人身上。若是洗刷不清,恐怕他的亲人都要遭殃了。”穆远修假意劝说到。   然而红玉和那几个杀手要令他失望了,因为以他们的身份,根本不可能接触这些,自然也就不可能握有证据。   穆远修十分失望,挥了挥手,示意把他们押回去。   “且慢,”楚辞叫住他们,“其他人先押下去吧,我还有点事,想要问问红玉姑娘。”   穆远修朝手下点点头,很快,这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和红玉了。楚辞之所以会把红玉留下来,是因为他发现,红玉似乎在齐鲁直身边伺候过一段时间,想必她对他的一些情况比别人应该要更加了解才是。   “齐大人有什么私隐?”红玉苦思冥想了一会儿,然后道:“老爷和常人不同的地方,应该就是那个了吧。”   “哪个?”穆远修来了兴趣,他原本对这谈话并不抱希望,但没想到,还真能问出点什么。   红玉道:“老爷是个神童,寻常的读书人,只能一只手写字,可老爷,却能同时用两只手写,写的都很漂亮。不过,自从他三年前遇到匪徒被砍伤了一只手后,那只手写字就不好看了。幸好他的左手还能写字,要不然——”   “等会儿,你说的他被砍伤的是哪只手?”楚辞猛得站了起来,不顾礼仪打断了她的话。   红玉见状有些紧张:“是……是右手啊。要是常人,恐怕吃饭都成问题了。不过老爷养的好,平常生活是无碍的,就是干不了重活,用不了力气。”   楚辞听罢,笑了起来,胸口的郁气顿时一扫而空,果然天无绝人之路,这下子,看林甫同还有什么好说的!   穆远修奇怪地看着他,显然不明白,齐鲁直的右手受伤这件事有什么好笑的。等等!右手受伤,不能使力?!   “穆大人,您也发现了吧。这可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纵使林甫同把故事编造的再精美,也会有百密一疏的时候。纵使其他罪名定不了,仅谋害朝廷命官这一条,也足够他喝一壶了。” 第425章 生路   “老爷, 不好了!”   林府管家慌慌张张闯进了书房,对着坐在书桌后面看公文的林甫同高声喊到。   “你这样成何体统?难不成天塌下来了?”林甫同不悦地看向他。   管家一脸焦急,和天塌下来也没什么不同。他浑身哆嗦着回道:“老爷, 大事不好了!府外来了一群人, 把我们包围了!”   林甫同惊道:“你说什么?府兵呢?衙差呢?他们都是死人不成?围在外面的是谁,难道是祝威那个老匹夫?”   管家连连摇头:“他们现在正在外面拦着呢!不是祝元帅派的人,是钦差大人带来的人!说是让老爷您出去, 他他他……他要审案!”   林甫同此时心跳如擂鼓, 一时根本想不到什么计谋。   府外此时也十分热闹,穆远修带来的好手围在林府外, 林府的人则提着刀警惕地看着他们, 生怕他们乘人不备闯进去。   在府外看热闹的老百姓则对着他们指指点点,嘴里还不断议论着什么。   穆远修身着官服威严地坐在马车上, 视线与跨出府门的林甫同对上时,勾唇给了他一记冷笑。   “穆大人, 不知本官做错了什么, 竟劳你带了这么一大群人围在我府门外。本官再不济也是圣上钦点的一省巡抚, 你这样做, 是不是没把圣上放在眼里?”林甫同一出门,就给穆远修扣了一顶大帽子。这个场子要是找不回来,他往后也没脸当官了。   面对林甫同的怒火, 穆远修却丝毫不以为意:“林大人言重了。本官身负浩荡皇恩, 被圣上钦点为南巡钦差,又怎会不把圣上放在眼里呢?只是职责所在, 包围也是以防万一,想必林大人应该不会与本官计较才是。昨夜在巡抚衙门发生的命案,事关朝廷大员, 不可轻忽,这其中还有一些不明之处,需要林大人配合一下,有请吧。”   比嘴皮子,当年春秋房的亚魁自然也是不惧的。都是圣上钦点,钦差可比其他官员的地位更高些。有那“如朕亲临”的尚方宝剑在手,除非是准备谋逆之人,否则即便是王侯之流,也不得不礼让三分。   林甫同自然明白他话中之意,只是昨夜发生之事他们定无证据,而且他已经将齐鲁直这么多年违法乱纪之事的证据交给了办案的人,一个死有余辜之人,想必朝廷也不会有太多责怪才是。   想清楚了这一点后,林甫同稍稍放松了些,对待穆远修的态度虽不像刚刚那般咄咄逼人,但总还带着一点不满。   “昨夜发生之事,该交代的本官已经全都交代了,证据也存放在巡抚衙门之中,不知道穆大人还想了解些什么?不过你是钦差,自然是你说什么,我们便做什么了。只是下次,不需要如此劳师动众,你只需派人招呼一声,我又岂敢不去呢?”   周围百姓听到他说的话后,有些愤愤不平,认为京城来的钦差有些仗势欺人了。林甫同观察到这一点,心中甚是愉悦。   穆远修也知道他在上眼药,不过他认为不用多解释什么,待会这林巡抚一定罪,百姓自会明白孰是孰非。   巡抚衙门,穆远修坐在大堂正中,看着摆放在下面的尸体,问道:“仵作,你再来说说齐大人的死因。”   “是!齐大人死于今晨卯时初刻,致死原因是胸口外伤。伤口深约两寸有余,是经匕首直刺入心口之中,当场毙命。”仵作虽有不解,但还是按照昨日验尸的结论如实说了。   “死者可是自尽身亡的?”   “回大人,小人验尸时看见死者右手握着匕首直刺心口,手上沾有血迹,应是自尽身亡的。”   “那依你所见,要把匕首插进这么深的地方,需要多大的力气?伤及手腕处的筋脉者,能否做到?”   仵作摇了摇头:“筋脉乃是聚力之处,若是受了伤,是绝对无法刺进这么深的。”   林甫同在一旁听着十分奇怪,这一字一句都在为他开脱呀,谁不知道他被齐鲁直刺中了手臂?这穆远修,到底想干什么?   在他思索之时,突然听见一声大喝:“既如此,林大人你可认罪?”   林甫同猛得抬头,就见所有人都盯着他看。他连忙变了神色,不解地问:“不知穆大人是何意?本官何罪之有?”   “方才仵作所言皆是证据,你还敢不认吗?分明就是你杀了齐大人。”   “呵呵,穆大人,方才仵作言明,筋脉受伤者手腕无法聚力,试问我又是如何将匕首刺进那么深的呢?”   “你的意思是,匕首是齐大人自己用右手刺进心口处两寸有余的?”穆远修在“右手”和“两寸”上加重语气问道。   林甫同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却见穆远修换了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看着他,心里立刻有了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穆远修就将仵作叫了上去耳语了几句,然后仵作一脸犹疑的到后方拿出了自己的工具,准备当庭验尸。因画面过于残忍,所以周围让衙差用白布遮挡了起来。   在等待验尸的时候,林甫同心乱如麻,他不知道穆远修是发现了什么才如此笃定的。但他细细回忆后,还是觉得自己应该没有露出破绽才是,这应该就是姓穆的故弄玄虚,想让他自己露出马脚。   外头百姓的惊呼声一声大过一声,虽然他们什么也没见着,但还是莫名的十分激动。毕竟以前他们从没见过公堂之上直接验尸的。   不多时,仵作从白布里钻了出来,那块本用来遮挡的白布直接盖在了尸体上方。   “可有结论了?”   “回大人,确实如大人所说,死者并不是自尽而亡的。”仵作说完,周围哄得一下喧闹无比。就在刚刚,仵作推翻了自己的供词,本来该以畏罪自杀结案的,突然变成了他杀,这怎么能不叫大家奇怪呢?到底是什么原因,令仵作在短短时间内改了口?   林甫同的心再次剧烈跳动起来,要不是他的身体一直不错,这样大起大落的情绪恐怕就能让他命丧当场了。   “说说你的发现。”穆远修挑眉道。   “小人方才仔细检查了一下死者的右手,发现他的手腕上方有一道伤痕,平时以袖遮挡,所以不太显眼。剖开伤痕处,可以发现他的筋脉曾经被人砍断过,虽然救治得当,但这只手却用不了较大的力气了。这也就说明,死者胸口处的伤口应该是他人捅进去的,死者本人根本做不到。”仵作有些惭愧,按理他们验尸应该仔细一些,可是这次的伤口实在明显,加上巡抚大人又一口咬定他是自杀的,他也就没怎么检查其他地方了。   在场的其他人听后倒吸了一口凉气,齐齐将视线转移到林甫同的身上,恰好发现了他脸上那一抹不自然。   “不会真是林大人杀的吧?”   “这谁知道呢?不过仵作刚刚不是说了吗,死者自己是不可能捅进去的。我看啊,八成是林大人。”   “可林大人自己不也受了伤吗?”   不绝于耳的议论声灌入林甫同的耳中,让他心里生出了一股想要毁灭的暴戾之气。可在这里,他只能将这股气吞回去。   “林大人,方才仵作说的话你听清楚了吗?命案现场就只有你们两个人在,你总不会说,还有第三个人在场杀了齐大人吧?”   “穆大人说笑了,我右臂受伤这也是有目共睹的,死者捅不进去,难道本官就能捅进去了吗?真是可笑!”林甫同一脸被冤枉后的愤怒,倒也引起了一些认同。   “你右手有伤没错,但这又何尝不是你的脱身之计呢?你趁齐大人不备之时将他捅死,然后又持刀将自己划伤,想伪装出他畏罪自杀的假象。可谁知百密也有一疏,齐大人三年前曾遇匪患,右手受了重伤根本无法使力。”   “哈哈哈,一派胡言,这些不过是你的臆想罢了。齐大人他的手要是受了伤,字迹定然改变,可这几年他呈上来的公文与以前一般无二,本官不得不怀疑,你收买了仵作意欲陷害本官。”林甫同大声反驳道。   “看来齐大人也并未真的对你掏心掏肺啊。你有所不知,他在家乡时自小被人称作神童,因为他的左手与右手一般灵活,无论是写诗还是作画,左手都能做的和右手一般无二。所以,他才瞒住了受伤的秘密。要不然的话,手部有疾,批阅不了公文的官员,只能告老还乡了。”   穆远修看着他的脸色逐渐惨白,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如果不信的话,可让仵作验一验他左手上是否有常年用笔的痕迹。”   “你既然说他的左手和右手一样灵活,那他用左手自尽便能做到了!”林甫同口不择言,尽往昏路上走。   果然,他说完之后,立刻就得到了一声冷笑。   “你的意思是,齐大人用左手捅入胸口之后,然后又换了一只手去握着匕首吗?呵呵,想必林大人做贼心虚,并未仔细查看过尸体,不然你一定能发现,他的左手干干净净的,一丝血也未沾上!”   穆远修看着他愤恨的表情,扔下最后一个重锤:“林大人若还不承认,本官便让仵作查验一下你手腕上的伤口,你用左手持刀将自己划伤,可知伤口走势和别人刺伤是完全不同的吗?”   大家转头看向林甫同,看看他还有什么话说。没想到,林甫同竟然咬牙切齿地冷笑了两声。   “没错,齐大人是本官杀的!当夜我找他对峙,他见收受贿赂以及杀人之事已经败露便开始求情,见我怎么也不答应便动了杀心,从胸前摸出匕首后便直接朝我刺过来。我左躲右闪,一时无法招架,差点被他刺中。我一时情急之下,趁他不备,夺过刀便向他刺去,可没想到,这一下就把他刺死了。”说到这里,林甫同忽然老泪纵横,显然为此事悔恨不已。   “本官虽是被迫而为,可杀了人到底心慌,一时昏了头,竟想出个馊主意……没想到钦差大人慧眼如炬,查明了真相。本官认罪。”   他认罪认得干脆利落,可穆远修却不怎么高兴,因为他发现,周围百姓竟开始为他求情了。   “钦差大人,林大人是个好官,他虽然杀了人,可他这是为民除害啊!而且别人要杀他,总不能不让人还手吧?”   “对啊,若是这样,往后被杀之人岂不冤枉?”   “林大人是为自保,情有可原啊!”   百姓们议论纷纷,显然刚刚林甫同的话让他们十分认同,再加上林甫同对外形象一直不错,所以穆远修有些为难了,这样的案子,就算定了罪,恐怕最后送到刑部审核时,也会重审判无罪。   这该死的林甫同,怎么这么难缠呢?!穆远修不自觉朝人群中看去,希望看到楚辞的身影。他们之前商议好的走向竟然被林甫同走出了一条生路,也不知楚辞是否有破局之法…… 第426章 刀鞘   楚辞当时确实伪装了一下在公堂之外。他看着穆远修步步紧逼, 看着林甫同由一开始的游刃有余变得慌张不已。可他没想到,这老匹夫竟然早就做好拖人垫背的准备了,要不然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把证据交上去。   现在他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 如果他聪明的话,就派人将这件事传扬开来,再弄个“万民请命书”之类的东西, 说不定既能无罪释放, 还能得个不徇私情的好名声呢。   穆远修在一旁听着他的分析,神色越来越奇怪, 然后还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盯着楚辞, 把楚辞看得一头雾水。   “穆叔,小侄身上可有不妥当之处, 您怎么这样看我?”楚辞不自信地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衣着,发现穿的虽不是新衣, 但也十分干净整洁, 这才松了口气。   穆远修摇了摇头, 啧啧叹道:“幸好你不是那种心术不正之人, 要不然的话……真不知怎样的人才能对付你。”也不知是他哪个师傅教出来的。   楚辞笑了笑:“自古邪不胜正,有聪明的坏人,自然会有更聪明的好人。林大人这样的聪明人, 不就撞在穆大人您手里了吗?”   穆远修被他的马屁逗笑了, 笑完后,又有些忧心忡忡。   “阿辞啊, 你说,那个姓林的,不会真像你说的那样做吧?”   楚辞摇头, 林甫同的想法他猜不到,不过也很有可能,毕竟他能想到的,别人想到也不奇怪。   “那怎么办?明明就差临门一脚了,可现在偏偏让他扳回一局。”穆远修也很无奈,他这次办差,一点情面都没讲。常言道,打蛇不死反受其害,要是不能将林甫同绳之以法,恐怕他和他背后的人,都要有所行动了。   “现在林甫同被关在大牢里,一时半会应该抽不出时间做这些事。”刚刚公堂之上百姓们议论纷纷,如果仓促结案影响不好,所以就将林甫同暂时收押,待明日再断。   “目前最重要的,还是要想办法找出证据证明林甫同的罪行。”虽然这很难,林甫同已经将所有事都推到了齐鲁直的身上,也就是说,昨夜抓住的那些人,都没什么用了。   探子已经查清红玉等人的来历,也发现她们确实只与齐大人有接触。若是齐鲁直没死,他们还可以顺藤摸瓜,可是现在他已经是一个不能说话的死人了。不得不说,杀死齐鲁直这一步,是林甫同走的最聪明的一步。   两人正在沉思间,忽然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穆远修的一个手下。那手下脸色沉重,道:“大人,不好了,那赵管家死了。”   什么?   穆远修和楚辞二人连忙跟着那手下来到原本安置赵管家的那间房子里,发现原本就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人此刻气息全无,真的就那样死了。   虽然他们早有准备,但现在还是有些叹息。人证一死,就再也没人能指认林甫同了。   “将他和他的家人埋在一起吧,行动隐秘点,别被人知道了。”穆远修吩咐道,这赵管家虽不算什么好人,但落到这步田地也不至于,所以便命手下人将他好生安葬。   手下人接到命令出去了,穆远修合上门走到桌前坐下,脸上掩不住的疲惫。楚辞倒了一杯温茶递过去,穆远修接了过去,却迟迟没有喝。   楚辞也知道他的顾虑,可他一时半会,确实也想不出什么办法。现在林甫同认了杀人罪,但事出有因,他又把罪过全都推到了齐鲁直身上,将自己择得一干二净。   其实大家也清楚,齐鲁直与林甫同关系匪浅,他拿出齐鲁直的罪证,自己又何尝是清白的?可偏偏,他们明面上的接触都是正常的公事,私底下的接触,谁也拿不出证据。   楚辞感到棘手的同时,也对官场中人有了一个更加深刻的了解。他们不仅诡计多端,而且心狠手辣。在他们眼中,大概什么交情不交情的都是虚的,所有人都是他们前进道路上的踏脚石罢了。   若是不想自己成为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那就要努力站得高一些才行!此时,楚辞迸发了前所未有的想要上进的欲望。   他从怀里掏出之前仿制好的账本,用手抚了抚封皮。其实这里头也不全是他乱编的账目。在得知暗账消失后的某天,他又去找了一趟赵宽,让他努力将里头的内容复述一遍。虽然记得不全面,但七拼八凑之下,也能窥视到很多隐私的东西。   比如说,上面记载的南闽省收受过贿赂的官员起码有十几个,这些人不一定是部门的首脑,但一定是占据重要位置的人,这样才能在关键时刻给予帮助。其中,这林甫同收的是最多的,但他一直都是以清贫形象示人,今日去府上搜查时,发现也确实如此。因此,他受贿得来的钱财,有很大一部分应该都给了那个幕后之人。   如果当初那本暗账没有消失的话,估计南闽省将迎来一次大清洗,对现在的官场结构应该会有很大的冲击。现在它消失了,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穆远修看见他抚着暗账不说话,心知他是想要从这方面下手。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商量起对策来,一直商量到很晚。   次日,熬到很晚才休息的楚辞早早地就起床了。他虽然有点喜欢赖床,但是事情的轻重缓急他还是能够分清的。今天有一场硬仗要打,他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才行。   很快,升堂的时间就到了。因为昨日的变故,今天来看审案的百姓十分多。待看见林甫同被提审出来时,百姓们更是激动不已,嘴里喊着什么林大人是好官之类的话。   林甫同则又是一副热泪盈眶,感动不已的样子朝百姓抱了抱拳。这一番互动下来,百姓们不止咬定林甫同无罪,甚至还觉得林大人特别平易近人。   穆远修冷眼看着这一切,心里总觉得楚辞昨天的话可能要兑现了。他拿起惊堂木用力一拍,终于让这些嘈杂的声音安静了下来。   “堂下犯人林甫同,你昨日于公堂之上承认亲手杀害了提学司齐大人,可有此事啊?”   林甫同站在堂下,回答道:“确有此事,那齐大人……”他把昨日发生的事又复述了一遍,重点强调齐鲁直动手杀他在先。   “林大人,下官有个疑问,不知您可否为我等解答一下?”楚辞从公堂一侧走了出来,林甫同在看清来人之后,瞬间警惕了起来。   这楚辞一贯狡猾,他一出现,必没有好事。想起他会落到如此下场都是因为当日楚辞多管闲事,林甫同就恨得牙痒痒的。相由心生,他看着楚辞的表情越发狰狞起来。   “楚大人,这公堂之上的事,好像并不归你管吧?如此越权弄职,钦差大人也由着他吗?”林甫同大声问道。   穆远修道:“楚辞乃是提学司下属官员,自然有旁听的权利,现在他对自己上官的死提出疑议,这也是人之常情。事关命案,不可轻忽,自然要调查清楚了。”   林甫同心内暗恨,却也无法反驳,他只好在心里又记了二人一笔,只待此次逃脱之后,再还以颜色。   于是,他忍气吞声地问道:“楚大人有何疑议,不妨直言。”   楚辞点了点头,然后掏出昨日的结词挑选一段读了出来,读完之后,他问道:“你说齐大人从胸口摸出刀子向您刺去对吗?昨日所使凶器,可是这一把?”他拿出一个托盘,一把沾着血的匕首正躺在上面幽幽泛着冷光。   林甫同初见这把匕首,立刻想起了杀死齐鲁直时他那双不可置信的眼睛,立刻打了个冷战。   “没错,就是这把刀子。”   “好,这也是下官疑问所在,此刀十分锋利,若要随身携带,必须配着刀鞘一起,不然一定会被刺伤。可是昨日验尸之时,并未在地上或者齐大人的身上发现刀鞘,而后衙差去齐府搜查时,也没有发现。敢问林大人一句,这刀鞘,哪去了?”   林甫同一怔,猛然回忆起昨日他从抽屉里将刀子拿出来时,刀鞘似乎直接留在了抽屉里。顿时,他手心泛起了一阵潮热,变得湿湿黏黏的。   他攥紧拳头,表面云淡风轻地回答道:“这本官从何得知?说不定匆忙之中被谁拿走了,那刀鞘上镶着两颗红宝石,下人一时贪心也是有的。”   楚辞笑了起来,林甫同沉下脸:“你笑什么?”   “我笑林大人观察敏锐,临危不惧,面对齐大人的刺杀,竟还能分神看清刀鞘上的红宝石。”   林甫同一僵,顿觉自己又大意了,但现在他只能尽力挽回:“齐大人之前拿给本官欣赏过,所以我才记得。”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把匕首来源于一个西域商人,他为了讨好当地官员,于一次私宴中送给了齐大人。没想到林大人和齐大人果然交情甚笃,这样的东西,他竟敢拿去给林大人欣赏?”   “胡说八道!本官和他只不过是同朝为官罢了,哪来的交情甚笃?我又不知那刀子他是受贿而来,他拿出来我便看了,这有何不可?”林甫同心里十分恼怒,这滑不溜丢的小狐狸,每句话下面居然都藏着一个陷阱。   “是嘛?这样说来,那刀鞘应还在府上才是。昨日发生命案之后,巡抚衙门就被严加看管起来,所有人一律许进不许出,想来他应该没时间销赃才是。这样吧,穆大人,劳烦你派人去巡抚衙门仔细搜查,看看这刀鞘,到底掉在哪里了。”   说完,楚辞意味深长地看了林甫同一眼,看得他毛骨悚然。林甫同恨不得有飞天遁地之能,让他可以飞回衙门里,将藏在抽屉里的刀鞘扔的远远的。   他正心慌意乱之时,突然瞥见门外百姓中有一个熟悉的面孔。他立刻递了一个眼神过去,那人便会意离开了。   林甫同登时松了半口气,另外半口,还得留着搜查的人回来才能放松下来。 第427章 圈套   也许是好运气已经用尽了, 林甫同派去的那个人并没有很好地完成任务。他虽比穆远修派出的官差早一步到达内衙,可他却不知道那把刀鞘放在哪里。   他还在翻箱倒柜寻找之时,就被来搜查证物的官差拿了个正着。   “穆大人, 卑职去到内衙搜查时, 不止在巡抚大人书房的抽屉里找到了刀鞘,还发现了这个人,我们到时他正在里面翻东西。”官差们将人五花大绑带上了公堂。   “堂下何人, 报上名来。”   “小人……小人叫李三。”堂下那人用眼角瞥了一眼林甫同, 见他正眼都不往这边看,便知他的意思了。   “李三, 你偷偷溜进内衙之中, 是想做什么?”   “小人……小人只是手头有点紧,想去偷点东西。”他眼珠子一转, 临时编了一个借口出来。   “你的胆子倒是大,偷东西都偷到这里来了。我们在外头大堂审案, 你竟敢去内衙行窃?”穆远修意味深长地说道, 说话时眼睛却盯着林甫同。   巡抚衙门的外衙是升堂办案之处, 内衙则是巡抚和其他官员的办公之所, 二者之间隔了一条街。昨日发生命案之处乃是内衙,所以那边便被严密看管了起来。什么样的小偷,会去这样的地方偷东西呢?   李三讪笑道:“小人一时猪油糊了心, 想着官差大人们都在外头, 里头应该没什么人,这才溜进去的。”   “你的理由倒是充分。他既只是行窃, 你们就将他带下去审问,记得核实清楚他的身份。”穆远修挥手让人将他带下去,这个人必定不是什么寻常的小偷, 他想找的必然是那把刀鞘。只是在公堂之上,想要他承认被人指使却是不易,既如此,又何必浪费时间。   待那自称李三的人被带下去后,穆远修就拿起刚刚呈上来的那把刀鞘,果如林甫同形容的一般无二,上面镶嵌着两颗熠熠生辉的红宝石。   “林大人,解释一下吧,这刀鞘怎么会在您的抽屉里找到?难道是齐大人在刺杀您之前,还先把刀鞘塞进了您的抽屉不成?抑或是,你想说是别人嫁祸于您?下官记得,出事之后,可只有巡抚衙门的人在办案,每一个出入过现场的人都登记在案了。”楚辞丝毫不给林甫同喘息的机会,一席话将他所有的后路都封死了。   “这……”林甫同一时无言以对,最后只能推说不清楚。   “林大人对其他的事记得很牢,唯独对这刀子从何而来不清楚,下官不得不怀疑,您是在说谎了。按您的话说,刀子是齐大人从胸口拿出来的,可您却解释不清刀鞘为何会出现在您的抽屉里,这不是自相矛盾吗?”楚辞边说边朝他逼近,林甫同接连后退几步,任谁都能看出他的心虚,围观的百姓们也不像一开始那样支持他了,逐渐变得沉默起来,   “你……”林甫同被逼恼羞成怒,差点出口骂人,紧急关头之下,他忽又急中生智,道:“这事确实是老夫之过。当日齐大人得到这把宝刀之后便送给了老夫,在和他对峙之后,老夫便想和他断绝来往,便想将刀拿出来还给他,谁知他反手拔出刀,便向我刺来,这才发生了之后的事,刀鞘也掉在了抽屉里。”   楚辞听后,先是一愣,然后朗声大笑:“林大人这是在即兴作文吗?说一出您就编一出,刚刚的陈词上您可不是这么说的。”   林甫同毫不脸红:“人老了忘性大,再加上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太过恐怖,一时记差了也是有的。”   “好一个忘性大,看来林大人是该告老还乡了。若您继续当官,在处理公务时也忘性大,那可就不好了。”楚辞淡淡讽刺了他一句。   “这倒也不归楚大人管。”林甫同冷笑一声回道。   正当场面又陷入僵局之时,突然从外头跑进来一个人,此人满脸喜色,一进来就跪下了。   “穆大人,前几日从山里带回来的醒过来了,他说一件重要的事想告诉大人,还说有什么证物。”   穆远修腾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快将人带上堂来。”   “大人……可是此人重伤未愈,现在还下不了床。”来汇报的人有些为难。   “这……”穆远修看看场上的情况,也有些犯愁了。   这时,楚辞走了出来:“穆大人,不如暂时休堂如何?那人重伤未愈,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晕过去,他手上的证据至关紧要,大人还是亲自去一趟的好。”   穆远修挣扎了一会,同意了楚辞的建议。他宣布暂时休堂,然后看了眼林甫同,本想让人将他带回牢中,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让人将他请进了后堂。而后,他跟着一起往外走去。   林甫同直到坐进了后堂,心里还是缓不过来。他刚刚听到了什么?那赵管家醒了?!虽然他已经把谋害赵管家一家的事推到了齐鲁直的身上,可当初他也让人带着他的印信去见过那姓赵的。   虽然他可以推说一切都不知情,但刚刚他们话里还提到了什么证物。   证物?一听到这个,他就不由想到不久之前的那本暗账。那上面记着的东西,足以掀起南闽省的半壁江山。他翻阅过后,便立刻毁掉了。   之所以要杀那赵管家,就是因为他怕姓赵的会泄露秘密,可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藏了一份暗账!更没想到的是,那么高的山崖竟然摔不死他!   后堂里没有人,林甫同便没有掩饰自己的焦灼之态,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思考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才好。当日钦差来得太快,祝威那厮又一直派人盯着他,所以他府上的东西其实还有很多没有处理干净的。他藏东西的地点虽然隐蔽,可是却经不起严查。怎么办才好呢?   就在他忙着想对策之时,却突然听见有脚步声朝这边过来了,他顺着门缝看去,正是穆、楚二人。他连忙回到桌前正襟危坐,却发现脚步声没有往这边来,而是去了隔壁的一间屋子,还把门关上了。   难道他们已经拿到证物了?林甫同心里一咯噔,便悄悄走到靠近屋子的墙角,想要听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   隔壁显然没有想到有人偷听,故而未曾放低声音,倒叫林甫同听了个大概。   原来穆、楚二人已经从赵管家那里得知了谋害他的人是林甫同,并且赵管家告诉他们证物就埋在马车上次坠落的地方。这一来一回需要不少时间,二人商议后,决定先不打草惊蛇,只等找到证据之后,再在公堂之上揭穿林甫同的真面目。   林甫同听完后,眸中凶光一闪,现在已是危急存亡的关头,他不能再犹豫了!想到这里,他取下腰间的玉佩,在茶水里搅了搅,而后一饮而尽。   待穆远修重新升堂之时,就发现被带上来的林甫同很不对劲。他脸色苍白,额头上不断冒着冷汗,双手捂着肚子一声不吭。   “林大人,您这是怎么了?”楚辞关切地问道,现在案子还没定罪,林甫同可死不得。   林甫同摇摇头:“老毛病了,还请楚大人让我的管家送点药过来。”说完,他捂着肚子闷哼一声,脸上的表情越发狰狞了。   楚辞有些着急,向穆远修请示道:“穆大人,不如先送林大人回林府去?他说这是老毛病,想必林府的人应该有办法应付,若是将管家叫来,若是少了东西也是平白耽误事。”   林甫同心内一喜,浑身的痛楚都少了几分,要是真让他回了林府,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多了。   穆远修似乎有些犹豫,楚辞又劝了几句,穆远修才同意了,不过,他又在林府外加了一队看守的衙差,才命人准备马车把林甫同送回去。   回到林府后,管家一听说此事,立刻就跑了出去,片刻后拎着几包草药过来,而后娴熟的点燃小炉子开始熬药。一旁看守的衙差对视一眼,态度放松了些许。   林甫同观察到这一点,忍不住感叹了一下穆远修的警惕性,他病得如此真实,居然还派人监视他。同时他又有点得意,纵使穆远修再精明,还不是要被他耍得团团转。   他递了一个眼神过去,管家立刻会意。他从外头端来一些茶点,递给了两个看守的衙差。这两个衙差初时还推拒,但拗不过管家的热情,终究还是吃了。糕点吃下去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听“噗通”两声,这两个衙差全都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快!从地道走!”林甫同吞下一枚药丸,从床上翻身而起,然后揭开了床板,下面赫然是一条深黑的地道。   这地道通往林府后院一个废弃的侧门旁。那里很久都没用过了,所以根本无人看守。外面是一个死胡同,所以巡逻的衙差也不会走进来。   林甫同出去之后,敲了几下墙,死胡同后就递过来一架长梯,让他得以爬上去。   这边是一个普通的院子,只有一进大,离林府的正门大概两三百米远。林府外看守的衙差看着一辆马车从他们面前过去,也没人想得到,他们负责看守的对象此时会在里头。   出了城,林甫同总算松了一口气。他下了马车换上手下准备好的快马,带着一群人朝那处山崖狂奔而去。   他们到达那里时,前面已经有人了。林甫同能认出停在最中间的那辆马车就是穆远修的。   “大人,我们要不要现在过去——”说话的人目露凶光,还边用手抹了下脖子。   “不,先等等。我们先埋伏起来,等他们找到东西了,再动手。”林甫同眼睛紧紧盯着那边,不放过任何信息,账簿还没找到,杀人也没用,万一有漏网之鱼就不好了。上次赵管家的事已经让他吃一堑长一智了。   由于赵管家说的地点不是很准确,所以找的时间比较长。大约半个时辰后,突然有人叫道:“大人,找到了!”   穆远修赶紧下马车,接过那人递来的账簿仔细查看。   林甫同趴在山坡上,看着那本和他在赵府找到的一模一样的账簿,心里十分确定,这就是那本暗账了。他甚至怀疑,这本才是真的,之前那本,不过就是赵管家为了迷惑他而使出的障眼法罢了。不然为什么要等那么久才告诉他!   “上,不管怎样,一定要将那本账簿抢到手!”林甫同看着下方,“另外,穿官服的那两个,也一起杀了!” 第428章 假条   林甫同本欲抢劫杀人, 但当刀子架在他脖子上时,他才明白自己是中计了。彼时,他派下去的人已经被从山后面冲出来的那群人擒住了。   “林大人, 老夫等得你好苦啊。”穆远修站在林甫同的面前, 满意地看着他因过度震惊而瞪大的双眼。   “你一直都派人跟着我?”林甫同冷静了下来,毕竟最坏的结局已经产生了,此时再来紧张也无济于事。   穆远修摇头:“与其说派人跟着你, 不如说你的一切行为, 尽在我们掌控之中。”   “你是说?!”初时的震惊过后,林甫同立刻明白过来, “这一切都是你们设计好的?你们故意让我听到多出一本账本的事, 然后引我过来?”   “不错。我们都知道,这本账本对林大人你来说, 十分重要。”打蛇当然要打七寸。   林甫同叹了口气:“关心则乱啊。不过也不重要,那赵管家醒了, 即便是没有账本, 他也能告发本官。”   此时, 他并不觉得自己输在这里。他觉得, 在马车坠崖时赵管家逃过一劫起,他就已经输了。他不是输在了计谋,而是输给了天意。   穆远修笑了起来:“我还以为林大人有多聪明, 原也不过如此。你当真相信, 有人从这么高的地方坠下来,还能被治好?”一边说, 他还一边指了指那高高的山崖。   林甫同又瞪大了眼睛:“你是说?不对!本官亲眼见到过那姓赵的,他虽昏迷,可那大夫说了, 他很快就会醒来。”要不然,他也不必那么着急,以至于露了马脚。   “赵管家,昨天夜里就已经死了。”楚辞帮他揭秘,“他那天被找到时,就已经奄奄一息,只有出的气了。若是大人沉得住气一点,我们还真拿您没办法。至于您见到的那个,可不是赵管家,当日您若是走近点仔细看,肯定能认出来。”   林甫同不断变换着脸色,从平和转为狰狞最后颓然地叹了口气:“天意弄人啊!老夫机关算尽,却不如楚大人你能洞察人心,竟能将我的心思摸得透透的。这计,也是你出的吧?”   楚辞笑了笑没作声,穆远修倒是替他承认了:“没错,出主意的就是他。包括这账本,你方才看时,是不是发现了这和你那本一模一样,才急着动手的?你看看,这可是你那本?”   穆远修翻开账本,林甫同只看了几眼,便发现这账簿里的字迹虽和他得到的那本一模一样,但是内容却是天差地别。   他苦笑了一声:“这账本,是不是从来都没有第二本?”   “林大人,你错在将这人心看得太复杂了。赵管家没有留一手,你若是信得过他,将他送的远远的,也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了。”楚辞叹道。   林甫同露出一个愈发苦涩的笑容,是啊,若是不灭口,人就不会被找到,人找不到,他也不用因为担心导致分寸全无,后面更是一错再错,杀死了齐鲁直,又带着人来围杀钦差。可是,当时的情况下,除了灭口,他别无选择。   当了这么多年的官,他唯一深刻领悟的,只有那句话: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活人一定会坏事,他这次,不就栽在一个半死不活的人身上了吗?   林甫同被带了回去,未免夜长梦多,他们连夜开堂审问。面对如山的铁证,林甫同只能低头认罪,对于他密谋杀害赵管家一家和齐鲁直之事供认不讳。   签字画押之后,这件轰动南闽省的案子终于落下帷幕,成为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这不代表,穆远修的任务完成了。他还记得,自己被派来南闽,调查的是关于林甫同的受贿案。其余几件案子,都是由它衍生出来的。   而这受贿案,也不只是和奸细牵扯这么简单了。其中的受贿金额之巨,堪比十几年前的盐商案。当时天子一怒,成百上千的人受到牵连,南江府通往京都的那条运河红了三四日才逐渐变清。这次,恐怕又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了。   想到这里,穆远修摇了摇头,公文他已经寄出去了,就等圣上裁决。在圣旨到来前,他只能尽量多问出些东西来了。   因为此案牵连甚广,不足为外人道,所以楚辞在林甫同认罪后,就自觉不再打听,转而去了提学司,和杜玉商议起了当初定下的漳州府“全府测试”一事。因为最近他一直忙于和穆远修东奔西走,所以出卷一事迟迟没有准备好。此时已是三月中旬,试卷再不出来,恐怕到时候不能及时刊印出。每到这时,楚辞就特别怀念他办公室里那台打印机——被他的学生亲切地称为“罪恶之源”的那一台。   杜玉定定地看着楚辞,直把他看得不好意思了,才开口:“你啊你,不是自己的事忙得倒开心,该做的却推给老夫来做,你这个提学官,当的可有些不合格啊。”   楚辞讪笑两声:“这不是熟人相托吗?穆大人远道而来,不了解其中情况,下官自然得多担待些。”   “你这一担待,可把南闽省的水都搅浑了,如今人人自危,就怕不知什么时候钦差大人上门来。”杜玉打趣道,这些天也听见了好些流言,其中一种就是说,巡抚林大人被抓、齐大人被刺杀一事,都有楚辞的手笔在内。   “自古以来,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清的搅不浑,浊的,也漂不干净。更何况,也许换水之后,南闽省会和从前大不一样呢?”楚辞的话有些意味深长。   杜玉听罢,喃喃自语道:“是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浑浊的东西太多,干净便成了一种罪过。”   他回想自己年轻时的意气风发,兴致勃勃地想将这南闽省变成一片净土,又回想起这十年来,每个步履艰难,抑郁不得志的难眠之夜,不得不承认,对于这些人的结局,他是喜闻乐见的。   “好了,不说他们了。你看这份试卷,可不可以?”杜玉从书案上拿出一张试卷,递给了楚辞。   楚辞接过之后,发现这试卷竟是百分制的。其中语文和德育各占四十分,九章占三十分。题目是根据教材出的,内容也是这一个月内能学到的部分,可见出题者是用心钻研过的。   楚辞十分惊喜:“杜大人,这份试卷是谁出的?下官想和他聊一聊。”   杜玉佯装不高兴的样子看着楚辞:“怎么?楚大人是不相信本官自己会出试卷吗?虽然这其中有一部分是根据楚大人以往出过的试卷来的,可这题目编排,全都是老夫一人所为啊!”   楚辞连忙请罪:“杜大人您误会了,您能亲自为漳州府学子出考卷,是再好不过的事了,下官没想到竟然有此殊荣,这才会错意了。这试卷出的很好,只不过,下官有一个疑问,为何这德育竟比九章分更高些呢?”   杜大人也很奇怪:“德之教育本就很重要啊,先为人,后为学,如果一个人连最基本的德行都有亏欠的话,他又如何能够做好学问呢?”   楚辞一愣,然后暗道自己傻了,他是按照现在的标准来看这三门的,在他心里,语、数才是主科,而德育应该是副科。却没想到,这是道德标准极高,约束力极强的古代,恐怕在很多人心中,德育这本书才是孩童启蒙时最重要的一本。   “是下官糊涂了。多谢杜大人出卷,待试卷刊印时,下官一定让匠人把出题者刊印上去,让大家看到您对我府学子的重视。”想来,那些反对的老夫子们,应该也会试着放下成见吧?   杜玉没想到还可以这样,出题一事他不曾假手于人,自然不会反对他借自己的名声去说服他人,毕竟这对他自己也有好处。   不过,他突然伸手将楚辞手中的试卷夺了回去。   “杜大人,这……”楚辞愣愣地看了看双手,嘴巴微张,不知该如何反应。   杜玉也惊觉自己行为有些不妥,他尴尬地笑了两声,然后道:“既然要署名,老夫得仔细看看这试卷,万一偶有错题或错字,岂不使老夫贻笑大方?这样吧,明日你走时再来老夫这里将试卷拿回去,如何?”   楚辞被这老头的行为可爱到了,顿时笑得两眼弯弯,差点把杜玉笑毛了,准备把试卷拍他脸上。   笑完后,楚辞突然又想起来一件事:“杜大人,下官想向您告几天假回家一趟。”   “怎么了?楚大人开始考虑终身大事了?”杜玉刚被他笑话了,马上就开始找场子了。   楚辞失笑,摇头道:“非也,下官已有心仪之人了。”他脑海里闪过一个温柔的身影,那人现在应还在战场之上吧,可惜这一南一北相距实在遥远,他想打听也无能为力,只能指望徐管家商队的人尽快到达那边。   “真有了?老夫还想为你保个媒呢。”杜玉失望不已,如此佳婿,到底便宜了哪家?   “那你告假是何原因啊?”   “我兄嫂喜获龙凤双胎,这于我楚家,乃是添丁进口的大事。另外,自从到了南闽省,我还没有回过家,我之前收养了静姝,还想趁此机会把她的名字记上家谱。”楚辞努力说服杜玉准假,他的理由这么充分,没道理不准吧?   提到卢静姝,杜玉沉默了一会,显然是想起了那位惨死的老朋友。   “那行吧,楚大人上任以来,一直兢兢业业,为南闽省做出的贡献有目共睹,是该回去一趟了。这样吧,本官准你半个月的探亲假,如何?”   楚辞心中一喜,他本打算请十天左右的,没想到杜大人一允就是十五天。如果他日夜兼程,那么来回至多六天,这样一来,他就能在家待个八九天了!   “多谢大人!”拿到批条之后的楚辞十分喜形于色,就差给杜玉一个热情的拥抱了。   杜玉摇摇头,跟着笑了起来。也就是此时,他才觉得这位楚大人果真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第429章 来者何人   “大人, 这是您走的这段时间里,下官和其他几位同仁共同处理的公文。下官们也去各县旁听过,虽不是每位夫子都能领会新教本的精妙之处, 但也都能按照上次培训的方法去教育……”   漳州府提学司内, 楚辞的好帮手周青正一丝不苟地和楚辞汇报着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本来他们漳州府离省城虽远,可信息传递却是不慢。但楚辞对于个人能力的培养十分看重,所以他的下属们寻常小事根本不敢打扰楚辞, 就怕成为楚辞眼中的庸碌之辈。   “看来我不在, 大家都做得很好嘛!今晚我请客,劳烦周主事待会和其他大人都说一句。”楚辞夸奖了几句, 他这群手下的行事作风, 比起刚来时那种懒散的状态可谓是大有进步了。虽然这其中或许还有个别不自觉的,不过水至清则无鱼嘛, 只要不耽误了大事,楚辞也不会和他们计较。   周青温和地笑了:“多谢大人。大人一回来, 下官们就有口福了。”   “想要口福还不简单, 本官再多出去几趟你们就有了。”楚辞调侃道。   周青连忙一脸惊恐地摆手, “不成不成, 这提学司无楚大人您坐镇,下官们心里都不得劲。下次您有事,不如让我们替您跑跑腿, 也省得您舟车劳顿。”   楚辞笑了:“也行, 下次再有任务,本官就交给你们去办了。对了, 也不用等下次了,现在就有个事,你把其他大人叫来开个会, 大家一起商议一下全府测试一事。”   “是,大人!”   不一会儿,提学司就响起了钟声。这钟声悠远绵长,听在众位大人耳里,却仿若什么催命符一般,抓起桌上的笔纸,就往会议室跑去。   楚辞坐在上首,看着提学司各部门的人员皆已到齐,就也没说废话,开门见山地把要商议的事情说了出来,顺手还把杜大人出的那张试卷递了过去,让他们互相传阅一下。   有些人愣住了,这试卷就这样传下去,不怕有人泄题吗?可略想一下,他们又明白过来了,泄什么题啊,这又不是什么县试会试的,被考察者就是一群刚启蒙的孩童,还真没必要这样做。   看完了试卷后,基本上没人提出质疑,这可是正提学杜玉大人亲自出的考卷,又有楚大人复核在后,定不会有问题的。   至于怎样去办这事,自然也无什么争议。漳州府这几年大大小小的考试也办过好几次了,一切按照章程来便是,在模拟考的程度下降低一点要求,让各县分巡道派出人手去各校监考,预防作弊即可。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试卷刊印出来,他们和几家书店都有过合作,临时插个单子根本就没有问题。至于考试的时间,也很简单,就定在四月初二,因为初一十五是休沐日,让他们回去好好看一天书再来接受考察想必效果会更好些。   楚辞坐在上面喝着茶,心里欣慰极了。谁能拒绝这样高效简洁的会议呢?下面人你一言,我一语就把所有事都定了下来,他这个上司只需要起个头就成了。这才是他梦想中的团队!   大家讨论完后,齐齐看向楚辞,想听听他还有什么意见。谁知楚辞很光棍地表示:“按各位说的去办就行了,大家的意见都很好,待办好了这件事后,本官回来后给你们发奖金。”   大家先是一喜,而后有敏感之人便小心翼翼地发问了:“大人,您说回来后?难道您又要出去了?”   楚辞感受到大家灼热的眼神后,忍不住炫耀了一把:“本官已经和杜大人请到了半月的探亲假了,待回来后,想必全府测试应该结束了。这事就有劳各位大人了,我不在时,提学司的事,还是交由周、王、李、吴这四位大人共同协办。若是还拿不定主意,也可给本官去信。”   听了这话,本地的官员还好,从外地来的,心里就羡慕嫉妒恨了。半个月的探亲假,他们想也不敢想!   楚辞知道自己招人恨了些,立刻就把话题引到了别处。会议结束后,差不多也到了放衙之时,楚辞和这些大人们换了常服后,去了经常去的那家酒楼,痛痛快快地吃了一顿。   回到后衙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张虎提着灯笼,絮絮叨叨地埋怨楚辞这次去省里都不带着他一起,若有他照料着,老爷就不会消瘦了。   楚辞好脾气地向他告罪,表示再有下次,一定带着他一起。对于大虎这样纯真又忠心的人,楚辞的包容性一向很强,以至于在整个提学司中,大虎一直都是各家下人最嫉恨的对象。但其实他们错了,在楚辞眼里,大虎从来都不是个下人。   两人边走边说,很快就到了家里。昨天楚辞回来时太过劳累,大家就没去打扰他,今天一早他又去工作了,这些小的现在才找到机会,一下子就把他包围住了不停地询问。   楚辞笑盈盈地一个个回答过去,然后又同他们亲切交谈了好一会,才将这些孩子的热情暂时压下去。   “小远,见到小叔不高兴吗?今天话怎么这么少?”楚辞有些奇怪,平常他这小侄子是孩子堆中最爱说话的,今天却像是个锯嘴葫芦一样不开腔。   楚小远看了一眼楚辞摇了摇头,嘴巴却不自觉地撅了起来。楚辞忍不住拿手去捏,换来楚小远一个“小叔你真幼稚”的表情,挣脱后又继续噘嘴。   楚辞略一想,便知道他在不高兴什么。这孩子估计是觉得他说话不算话了。   “嗯哼!”他故意清了清嗓子,朝向一边的徐管家问道,“徐叔,咱们的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吗?要不要我帮忙?”   徐管家也知道他的用意,故意朗声道:“收拾得差不多了,后日一早就能出发了。跟自家的商队一起出发,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楚小远在听到楚辞说话时就已经有些隐约的猜测了,听见徐管家的话后,更是觉得自己猜对了。他嗖得抬起头,期待地问道:“小叔,咱们出发去哪里?是要回家了吗?”   楚辞这会儿也故意拿乔不做声,兀自喝着茶不理他。   楚小远平日自恃大哥哥的身份,不再像以前那样爱撒娇,这会儿却顾不得了,一连声的好话说出来,还边摇着楚辞的手臂。   一屋的人都被他逗笑了,楚辞这才大发慈悲,把后天就能回家的消息告诉了楚小远,把楚小远乐得牙不见眼,又惹得大家笑出声。   ……   自三月十八那天从漳州府登船起,现在已是三月二十一了。本来日夜兼程,他们只用三天就够了。可惜前天夜里碰见一场大雨,夜里赶路不安全,这才用了四天时间到达。   他们在五常府下了船,照例还是买了东西去探望了一下张虎的父亲。张大爷拉着张虎仔细看,发现他身上的派头比起寻常地主还好些,只要不开口,肯定没人能发现他脑子有问题。幸好张虎当日跟了楚大人,不只自己越来越好,还带携着他们张家也越来越好了。   坐了大约半个时辰后,寇家的商队已经把这里的货物卸下,他们便告辞继续出发了。   途中,楚辞看着蜿蜒的山路,忍不住叹了口气。   “阿辞,你这是怎么了?”徐管家关切地问道。   “徐叔,没什么,我就是打错了算盘。”楚辞又叹了口气,“我单把乘船的时间算上去了,还以为可以在家多待几天,却忘记了五常府离甘州府还有一段距离。现在想来,怪不得杜大人允了我半个月的探亲假,要是我只请十天,恐怕板凳还没坐热又要回去了。”   徐管家哈哈笑了起来:“这也不怪你,南闽水路畅通,比起山路是要快得多,你打错算盘也是正常的。不过,这探亲假,似乎是不包括路上行程的。”   楚辞一愣,立刻翻出了那张假条,果见上面允的是在家待十五天,而不是来回一共去十五天。   这下楚辞放松了。他高兴不已,觉得这里太人性化了。殊不知其实杜玉只是将他这几年的假期合并起来给了他。大魏朝对待官员并不苛刻,除了固定的节假日外,还额外有探亲假。这探亲假随着官职高低和路程远近也略有起伏,但短不少于五天,长不超过一月,相差不算太大。楚辞几年没有回去,十五天倒不算多了。   楚辞不知道这回事,身为一个普普通通的社畜,没什么比放假更高兴的了!他也不着急赶路了,偶尔遇到风景优美的地方,还会停下来,带着几个小的吃点东西散散心。   就这样,他们还是赶在了楚家一双儿女满月之前回到了袁山县。因秀娘生育之时正值春耕,所以他们现在还住在村里。而楚辞他们到达袁山县时,已经快关城门了,所以一行人也没急着赶路,而是准备先在城里休整一夜,明日一早再赶回去。   夜里,袁山县学之中。   秦岭青忙了一天的事,此刻终于停下了笔。他按了按已经僵硬的脖子,长长叹了一口气。   自从接下了山长的担子,他才知道为什么孔山长会老的那么快。要管理的事情多且繁杂,往日他还能抽空寄情山水之间,现在却不敢想了。每日的奢望只是能早点回家便好。   小厮在前面提着灯笼,秦岭青跟在后头,远远便见自家院门大开,里面灯火通明,似乎是有客上门。   秦岭青脸色有些不好看了,这几日总有那托关系走后门先要入学的人,难不成今日竟然上他家里来了?他转念又一想,他的夫人也并非不知事之人,应当不会将那些人放进去才是。   那么,来者到底是何人呢? 第430章 归家   “阿辞?!”   秦岭青脑子里闪过许多人, 但没想到,来人竟是他惦念许久的徒儿,不由惊喜地呼唤出声。   楚辞正陪着师娘聊天, 听见声音后, 立刻起身相迎,然后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   “先生,阿辞回来了。久不见先生, 心里实在惦念得紧, 故深夜上门打扰,失礼之处, 还请先生海涵。”   秦岭青连忙过去将他扶起来:“这般见外干什么, 你无论何时登门,为师都只有愉悦之情, 何来打扰二字?”说罢,打量了一下他周身, 摇头叹气道:“瘦了, 也黑了, 南闽靠海, 天天日晒风吹的,真是苦了你了。”   看着老父亲一般的秦夫子,楚辞心里也是无限感慨。他也发现秦夫子比几年前更显老态了些, 发鬓处点点斑白, 看上去十分刺眼。不过他的笑容,还是和以往一样温和慈爱。   楚辞眨了眨有些湿润的眼睛, 强笑道:“哪里就瘦了,是我又长高了些。倒是您和师娘,看起来清减不少。我给您寄的那些东西, 您有在吃吗?”   南闽不止海产丰富,靠山的那一边山珍也不少。时常会有走商的收了东西四处贩卖。楚辞每次听见都让张虎出去买,买回来后再添些海货分成几份寄过来。先不管是不是如他们所说的那样能够滋补身体,只这份孝心,就足以让收到东西的人感到老怀安慰了。   “吃了的,不过你也不要总是寄这些东西过来。老夫也曾在官场上待过,里头的人情文章可多着,无论是婚丧嫁娶这样的大事,还是平时的应酬往来,都需要不少的花费。你的心意到了即可,你我师徒不必外道。”秦岭青劝道。   他常言,收这一个弟子,抵得过别人几个。可不正是吗?便是他的亲子,也不曾如楚辞这般时时挂念着他。   秦夫子如此为他考虑,楚辞心中一暖,解释道:“先生,弟子也不光靠俸禄过日子的,我闲暇时,也会出点题目赚取家用。”当然,大头还是寇静静给他的补贴。   “小心别人告你与民争利,切记不要和那些商家交往太过,以免他们拿你的名头出去作怪。为官者必须谨言慎行,万不可行差踏错一步,若是落了把柄在别人手上,以后恐难独善其身啊。”秦夫子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诫楚辞。   “先生所言,弟子定当铭记于心,决不辜负先生所愿。”楚辞又恭敬行了一礼。   秦夫子欣慰地点点头,刚想再说点什么,秦师母就端着酒菜上来了。   “你们师徒二人许久未见,明日阿辞又要先回家去,今夜你们就只喝点淡酒助助兴吧。”   “多谢师娘款待。”楚辞接过她手里的托盘将酒菜摆在了桌上,然后又邀她一起。秦师母摆摆手,端着托盘下去了。   酒桌上,秦夫子考验了楚辞的学问,又挑了几件最近发生的事情询问他的看法,最后又仔细地了解了一下他在漳州府发布的各项政令与措施。师徒二人直喝到月上中天,方才作罢。   昨夜喝完酒后,楚辞回到了住处。因那淡酒有助眠的功效,所以楚辞熬夜之后第二天一早醒来,也和往常一样精神奕奕。   他们一行人分坐两辆马车,踏上了回家之路。   阳春三月风光独好,莺啼绕柳燕儿蹁跹。在这样的天气出行,让人身心都放松不少。然而车上有个人,却有一种近乡情怯之感。   “小叔,你说我们现在回去,奶和爹娘还有妹妹,会不会不认识我了?”楚小远有些紧张。虽然这一年来小叔把他们照顾得很好,但他还是有些想家的。他也问过其他人,常晓哥哥和明安哥哥都说想,可钰儿和静姝妹妹却说不想回家,因为他们以前的那个家都不好。   楚辞心里暗笑,表面却皱眉沉吟了一会,说道:“小叔倒是不怕,毕竟我和以前也没什么差别。可是你,模样却有些变化了。啧,说不好啊!”说完,还摇了摇头。   从去年三月到今年三月,楚小远就像嫩生生的小笋一般长高了一截,原还有些稚嫩的孩童脸也逐渐往小少年的模样发展了。   楚小远被吓得跳了起来,愁眉苦脸道:“那怎么办?我叫他们应该能听出来吧?”   钟离钰困惑地看着他,这么明显的玩笑,小远哥哥看不出来吗。但见他声音都隐约带哭腔了,还是立刻拍拍他的手:“小远哥哥,楚叔和你开玩笑呢。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我敢保证,楚奶奶,楚伯伯和秀伯娘,肯定能认出你来。”   楚小远听完长舒了口气,表示又被安慰到,但立刻他又紧张起来了:“那珊珊呢?钰儿你刚刚没说珊珊!”   钟离钰这下真的懵了,大大的眼睛里有些无措,他不知道呀。楚小远垮下脸,看来珊珊应该是记不住他这个哥哥了。不过,他摸了摸胸前背着的布包,里面有他带给珊珊的礼物,到时候,她肯定得认识他这个哥哥!   ……   楚家此时很是热闹,大大的院子里,全是来道喜的人。楚家这次添丁可了不得,一胞双胎还是一儿一女,他们整个村子里也就楚家有。   人人都说他们家的风水好。若不是祖坟里冒青烟,怎会让他家出个状元之才呢?现下又得了罕见的龙凤双胎,全天下的好事都让他家占尽了。   有少部分人心里发酸,不过他们也只敢在心里,毕竟年底家里的老人孩子还得从楚家拨给村子的祭田里领口粮呢。   眼看着吉时就要到了,楚广却迟迟没有要人点鞭炮开席的意思,这就让人有些好奇了。其他人只能耐心等着,身为楚家唯一姑奶奶的丈夫,安文才就直接出口问了。   “阿广啊,怎么能让乡亲们都等着呢?是不是你媳妇娘家还有人没到呢,要不要让你表弟去接接?”马车是衙门里的,听说他们今天吃酒,县太爷特准他们赶车过来。   安文才托了楚辞的福,现在已经在县城衙门站稳了脚跟,他儿子也被他送去给衙门赶车了。赶车的活计听上去不咋样,但事少钱多,一个月月钱就有二两,平时还经常得些打点赏钱,光他一个人得的,就足够一大家子人的嚼用了。   楚广笑得有些憨,明显看上去比其他任何时候都要开心。   “姑父,不用了,小二和小远他们要回来了,咱们再等等,吉时前应是能到的。”   “什么?”安文才大叫一声,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你说咱们家的大人要回来了?”   楚广被他吓了一跳,茫然地眨了眨眼:“对啊,昨天晚上到县城了。今天一早就有人骑马过来说了。“   “哎呀!你怎么不早说呢!”安文才就差拍大腿了。   “怎、怎么了姑父?”楚广见他这样,还以为自己疏忽了什么大事。   “还怎么了?阿辞回来这可是大事呀,你居然不和大家伙说说。你赶紧让人再去买点好酒好菜,可不敢轻慢了他!”安文才一改之前的淡定,现在急得就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只恨不得时间停住,让他仔细操办一番。   楚广放心了:“姑父,你放心吧,酒菜我都准备齐全了。阿辞喜欢的酱菜我也准备了好几坛,他写信回来时老提。”楚广现在也认得一些字了,他没事时老去村里的学堂逛悠,孩子们学时他就也跟着学点。   “酱,酱菜?”怎么能是这个呢?“算了,你准备了就算吧。我们现在得回去一趟,你去里面叫你姑姑和表妹出来一下。”安文才很无语,不过楚广是楚辞亲兄弟,亏待谁他也不能亏待楚辞不是。   “姑父,这马上就要开席了,你们回去干什么?”楚广觉得今天的姑父特别奇怪。   “回去换身衣服,这衣裳都旧了,怎么好见人!”   “……”楚广看着他身上那件九成新,最多穿了两三次的衣服很是无语。   旁边竖着耳朵听的村民们听见后,像是被提醒了一样纷纷往外走去,他们也得回家换身新衣裳才是!不一会儿,院子里就空了一半。   安文才的想法到底还是没实现,因为姑姑楚芸不同意。   “都是自家人,阿辞还能嫌弃我们不成?回家一趟,就算坐马车,一来一回也要半个多时辰了。我可听说,阿辞他们就快要到了。”娘家上来了,楚姑姑也比以前有底气多了,现在在家里,她算话比其他人都管用,安老太太就听她的。   她话音刚落,就有人跑进来了:“马车来了马车来了,已经快到村口了!”   刚还想反驳两句的安文才这下子不说话了,他紧张地整理自己的衣裳,就怕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害他出丑。楚芸看不过去,亲手帮他整理了一下才算行。   相对于紧张的大家,楚广心态是真的好,他一听马车到村口了,立刻就安排人,准备放鞭炮了。这鞭炮是他接的,足足有五百响,现在开始放,等放完了,他们也到门口了。   引线被一根香点燃,发出滋滋的响声,待烧到尽头时,便是红纸翻飞,一阵噼里啪啦的巨响,吵得人天灵盖都要炸开了,但大家脸上的欣羡和愉快却不作假。   楚辞的马车,便是在鞭炮响完之后来到门前的。不等他掀开帘子,许久没见到爹娘的楚小远已经率先从里头钻出来跳到了楚广的怀里。   楚广一边搂着儿子亲香,一边又把视线移到了马车上。马车上下来个人,长得斯文俊秀,两只眼睛温和地看着别人时,嘴角也会自然地上扬。虽然比以前黑了些,瘦了些,但整个人的气质却提升了。若说以前他像是水边的兰草一般飘逸淡然,如今的他却是山间坚韧挺立的翠竹。楚广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他只觉得,眼前的这个弟弟,是能够支撑起整个家的人了。   那人看见楚广,眼睛一弯,开口道:“大哥,我回来了!” 第431章 好上加好   楚辞一下马车, 便被大家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和他打招呼。更有甚者当场就跪下了,口中直呼“青天大老爷”之类的话。   楚辞当时就哭笑不得了, 他一个提学官, 其实和“青天”真攀不上什么关系。可在老百姓看来,官就是官,只要是官就可以这样叫。   他一边招呼人扶那些人起来, 一边还要抽空回答他们的问题, 实在是忙得不行。   最后来解救楚辞的人居然是姑父安文才,他脸色一沉, 对着这些围住楚辞不放的百姓就斥了一顿。俗话说, 县官不如现管。比起传说中的大官楚辞,还是县衙里头的管事安文才更让他们惧怕, 这才是与他们生活息息相关的人。   不过村民们虽然不敢围住楚辞不放了,可视线却都集中在楚辞身上。偶尔楚辞不经意间和谁对视了一下, 立刻就会引起一阵骚动。   楚辞坐在堂屋里, 面对这样的情景, 忍不住有些尴尬。发现和他一起回来的几个小的聚在一起捂嘴笑他后, 楚辞撇过头,生硬地扯开话题。   “娘去哪儿了?怎么不见娘?”   按说以往他娘得知他回来的消息,都是第一个冲出来的才对。难不成今年添了两个小的, 他就失宠了不成?   楚广哎哟一声, 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我还没和娘说呢,你嫂子在后院生的娃儿, 娘也在那。”说罢,便急匆匆地往后院跑。   后院离前面有些距离,前院嘈杂的声响只隐隐约约传进去, 所以楚母和沈秀娘她们根本还不知道楚辞已经到了。原本楚芸应该过去报个信,可她见过楚辞也只记得嘘寒问暖了,而后听说卢静姝是楚辞义女,便忙着招呼小姑娘去了,哪还记得后院里苦等的嫂子。   不一会儿,就听见了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连串的“小二”声,一个看起来慈爱温柔的人出现在堂屋里。   楚辞听见声音后便起身了,待人快到他面前时,他利索地牵袍下跪:“娘,阿辞回来了。”   老太太哇得一声哭了,搂着楚辞道:“娘的小二阿,怎就这般狠心,一走便是两三年,也不回来看看!”   楚辞忍着心中的酸楚柔声安慰,好一会儿才将他娘哄好。比起他刚穿过来时看见的那个干瘪老瘦的形象来,他娘在过了几年之后看上去反而更年轻了些。她穿着绣着团花的细棉布衣裳,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挽了发髻顶在头上,上面还插了两只镶着莹白珍珠的发簪,看上去根本不像是村里土生土长的老太太,从楚辞酷似她的轮廓来看,楚母年轻时应该也是个清秀佳人。   两人还没聊上几句,就有人说吉时到了。楚广张罗着开席,楚母也回到后头去抱孩子了。楚辞带来的人单独坐了一桌,楚辞本人却被推到了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辈们坐的那桌。   凉菜刚上完没多久,楚母和沈家老太太就一人抱着一个用襁褓包裹好的婴儿出来了。红布包着的是男孩,绿布包着的是女孩。两个孩子此时都醒着,纯真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大家,那机灵劲别提多喜人了。   来吃酒的乡亲们看了孩子,纷纷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喜钱塞过去放在托盘上。为了讨个好彩头,一般都是六个或八个铜钱。这钱到时候会捐给庙里的师父施粥。完事后能得两个平安符,这都是佛法高深的师父们念过经的,他们这里的孩子人人都有,戴到七八岁才会摘下来。   绕了一圈他们终于来到了楚辞这一桌,楚辞忙不迭探头去看,发现这两个孩子居然还是同卵双胞胎,两张小脸一模一样,就连此刻因为贪睡打呵欠的角度都是一模一样的。   “他小叔啊,这两个孩子都已经满月了,你的名字可已经取好了?听姑爷说,咱家娃儿的名字都让你来取。”沈老太太小心翼翼地问道,脸上带着讨好的笑。   楚辞对她笑笑,然后看向楚母和楚广,道:“娘,大哥,名字我已经取好了,你们听一听。咱们家的长孙是小远,后头跟着的弟弟,自然要从他的名,故而我为他取单字逍为名。逍者,翱翔之意。希望他日后能无所拘束,行动随心。”   “长孙女是珊珊,那么后头的妹妹就叫瑶瑶吧,瑶者,玉之美也,既从了珊珊的名,又和她同胞出生的兄长合为逍遥之意,你们看怎么样?”   “楚远,楚逍,楚珊珊,楚瑶瑶……”大家默念着楚辞取得这几个名字,都觉得很不错,特别是楚辞解释的寓意,里头都包含着美好的期望,这中长辈对小辈的爱护,从名字里便能体现出来。   …………   白天的热闹已经过去,傍晚,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楚家人才得以坐在一起好好聊天。   “娘,这是我在南闽收养的义女,名叫卢静姝,今年七岁了。此番回来,除了给侄儿侄女上家谱外,也要给静姝上家谱。”楚辞牵着卢静姝的手,把她带到了楚母跟前,非常正式地介绍道。   卢静姝有些忐忑,但她努力使自己镇定了下来,给楚母行了个礼:“孙女静姝,给祖母请安。”   “好孩子,快快起来。”楚母扶起卢静姝,细细地打量着她。虽然白天就见到了,可到底人多事忙,现在一看,她才发现这个小姑娘长得真俊俏,只是……脸上那块胎记有些可惜了。   卢静姝任她打量,心里十分坦然。往常别人因她脸上的胎记叫她丑丫时,她心里是非常自卑的。可自从到了楚辞跟前后,她就再也不怕别人的目光停留在上头了。爹爹告诉她,长相是天注定的,既无法更改就要学着接受,人不应该被这些外在的东西所蒙蔽,纵使再好看的人,也会有容颜老去的一天。   楚母见她小小年纪却落落大方,心中更加喜爱。她掏出怀里准备好的一只银镯子便往卢静姝的手上套。   “这镯子,咱们楚家的孩子人人都有一只。你是长姐,自然也要有。听说你喜欢梅花,祖母就给你选了这个图案的,喜欢吗?”   卢静姝眼眶湿润了,她本以为楚家其他人不会这么简单就接纳她,她原本已经说服自己,无论受到怎样的冷眼都不能放弃。可当这份认可轻而易举得到之后,她还是免不了内心的激动。   “谢谢祖母,我很喜欢。”卢静姝投入了楚母的怀抱之中。她自己本来也有祖母,可记忆中那人除了谩骂与冷眼之外,再没留下过其他印象。像这样一个温暖的拥抱,她以前从未奢求过。   认亲之后,楚辞提出了今日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   “今日做满月酒,为何一直不见大嫂出现?可是她的身体不舒服?”他身为小叔子,自然是不能去卧房看嫂子的。   楚广有些不好意思:“倒也不是不舒服,只是你嫂子这次生的是双胎,接生婆婆说最好能坐双月子,才能把亏空补回来。你嫂子本不同意,但我和娘都劝她,她也就答应了。”   楚辞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记得我这次带回来的东西里有几样是针对女子补身的,哥你明天拿去给大夫看看,一并炖给嫂子吃了才好。”   楚广点点头,涉及到孩子他娘的,他肯定是不会和弟弟客套的。现在也是家里日子好了,才能坐双月子。   他记得秀娘当初生下小远后,月子没坐全就偷偷跟着他们一起去抢收。那年雨下得又大又快,她回来后就生了场大病,搞坏了身子。原本以为他们这辈子只有小远一个孩子了,可没想到,竟凑成了两个好。 第432章 查账   第二天一早, 楚家人便醒来了。他们带着祭品去了祠堂,先拜祭过楚家先祖和楚父之后,才在村里长辈的见证下, 取出了楚家的家谱。   上家谱这事本来应该由一族之长来做, 可楚家是逃难过来的,除了他们两兄弟便再无他人了。楚广是兄长,但他只认得些许, 写出来的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楚辞只能当仁不让,接下这个任务。   这本家谱很薄, 是楚辞当初中举时才做出来的。楚辞直接翻到了楚广那一页, 在子女下方将楚逍和楚瑶瑶的名字记上去。然后又翻到自己那一页,将卢静姝的名字记录在下方。   写好后, 又由村里长辈念了祷文,然后小心翼翼地封存了起来, 直到下次再有婚丧嫁娶或者添丁进口这样的大事发生才会再请出来。楚辞觉得它很像是户口本, 但又比户口本好像多了点什么东西。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让人想忽视都难。楚辞实在解释不清, 只能暂且以归属感来代替了。   此次回家的大事已经完成,趁着村里长辈和村长他们都在,楚辞又当场许诺了二十亩祭田出去。这一部分的产出, 大部分会被用来资助贫困学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榜样的力量, 十里八乡之中,他们长溪村的读书氛围是最浓厚的, 村学也是办得最好的。听说如今有很多外村的,都想到他们这里来读书。   当年开国皇帝下令广建学堂,可下面人阳奉阴违, 学堂建了没错,可什么配套设施都没到位,徒留那几间名存实亡的房子在那。到了现在,若不是要求必须有,恐怕早就化为灰烬了。   浓厚的氛围和楚辞的资助离不了关系,所以楚辞决定,要加大这方面的投入。人多了竞争也就大了,良性竞争有利于群体提高水平,共同进步。再加上以各种名义发放的奖励,更能鼓舞他们努力向上。   不过,楚辞也有要求,那就是保留先生们劝退权利的同时,再加一个约束。对于某些要被劝退的学子,需学堂里半数以上的先生同意才可。这样做,虽不一定能避免因私仇阻碍学子入学的情况,但总能规避大部分的冤枉事。   就比如当年老夫子生他的气而不让楚小远入学的事,若是他后来不曾改变,恐怕楚小远的一生都会和现在截然不同。   ……   在家的日子闲散而愉悦,之后的时间,楚辞每日都睡到自然醒,早上监督一下孩子们读书,下午则带着他们去后面的矮山上玩,就连两岁多的楚珊珊也带着去了,没两天就像她哥哥一样小叔小叔叫个不停。   期间,楚辞还受邀去了袁山县学为学子们讲学,对于这位刻在石碑上的牛人,学子们自然都是抱着很大的好奇心来的,但一看楚辞真人,他们忍不住就酸了。   学问做得好也就算了,人还那么年轻,这些也就算了,偏偏他还长得那么俊俏。更让人嫉妒的是,他在别人还在进学的年纪里,已经成为了一府提学。想起莫提学下县巡视的场景,那叫一个气派啊,对一个读书人来说,这大概就是最终的追求了吧。   楚辞没能知道他们的内心所想,但也感受到了他们灼热的目光。误以为是对他讲的内容特别感兴趣的楚辞来了精神,原本只存在备课里不准备讲的内容也讲了出来。干货满满的教学让这些学子们受益匪浅,回去之后,立刻就铺纸磨墨,将今日所感记录下来,留下了不少好的文章。   时间这东西,快慢无定数,有时候感觉它如白驹过隙,有时候又感觉寸阴若岁。待楚辞反应过来之后,他十五天的假期,已经只剩下两天了。   沉浸于美好假期的楚辞惊觉这一事实之后,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两年都没怎么休息过,好不容易放个假,竟过得这么快。果然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呐!   “老爷,徐老爷来了!”看见徐管家的马车停在了门口,张虎赶紧进书房通报。   “快请进来。”楚辞道,这些天徐管家带着商队的人去四处清账,据说是准备挑一些不太赚钱的店面盘出去,只留下少数的产业打听消息就是了。   “阿辞少爷,老朽今日前来,是奉我家少爷之命,请你查账的。”徐管家笑眯眯地走进来,看着特别像是山里成了精的老狐狸,开口之后,便更像了些。   “静哥来信了?”楚辞的关注点却歪了,他腾地一下站起来,急走几步来到徐管家面前,激动地问道。   徐管家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啊,我说了他来信了吗?”他努力回忆自己说的话,觉得自己好像没说过呀。   “你不是说,奉少爷之命,请我查账吗?”一瞬从天堂落到了地狱,楚辞难掩焦急。自从去年断了信之后,那边的情况他就一直都不知道了。战场厮杀,本就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计,他去了那么多信都像泥牛入海一般,实在叫人担心呀。   “这……其实是之前少爷有过交代。他说你们兄弟之间,情比金坚,生意上的事情若有什么问题的,只管问你便是。”徐管家道,他觉得自家少爷用词很有问题,情比金坚这个词,是用在这里的吗?鉴于他家少爷已经变成了一介武夫,那么这点小小的口误,还是可以理解的。   “这样啊,”楚辞强颜欢笑,“做生意一事,我不如徐叔您眼光独到,万事还是以您的意见为准吧。”   徐管家道:“不不不,这事还是得看你的。这次老朽查账时,发现有几家店铺的账本很奇怪,请来的账房先生几次计算都说没问题,可我怎么想怎么奇怪。你在算学上的能力咱们有目共睹,所以老朽想请你帮着看看。”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楚辞也就不再推辞了。他接过账本,拿过算盘,手指在上面跳动得飞快,账本一本一本从他手边过去,很快就只剩最后一本了。   楚辞翻看后看了几眼,心里也和徐管家一样产生了同样的怪异之感。他先是对了一遍上面的账,发现对得那叫一个严丝合缝,其他账本偶有误差,这本却能当作记账典范拿出去了。   “你也发现了对不对?”   楚辞点头:“ 是啊,这上面我虽不精通,可也觉得奇怪。虽然收支是对上了,可这数字却不太对。按照上面的说法,这家店铺一直都是亏损的,对吗?既是亏损,这家店为何每个月的进货量却从不减少?”   徐管家投来赞许的目光,果然是精通算学的,一下子就发现了关键的问题。   “你还发现了什么,一并说出来。”   “这家店铺的进货量从去年十二月起便维持在那个数字上,每个月卖出的大概只有预计盈利的三分之二。即便是这样,他也不曾减少进货量,就任由每个月都亏损那么多吗?而且我对比了另外一家绸缎庄的生意,这一家进货的价格,也比别家的略贵上一点。进货量大且贵,卖出去的却那么便宜,这其中,是不是有些不能说的东西呢?”   楚辞的分析一出,徐管家就竖起了大拇指:“果真是英雄出少年,你说不通商事,却只凭这些数字就看出了这家铺子的猫腻,实在让老朽佩服呀。”   “徐叔您太夸奖了。只不过,这账您当真看不出来?”楚辞有些怀疑地看着他,这账本他一个不经商的都能看出来问题,这么一个精明的人,会看不出问题吗?   徐管家但笑不语,一切便就在不言中了。   “徐叔是拿我打趣来了,您一定将那个人处置了吧?”楚辞问道,从平常和徐管家的相处来看,这位可不是个善茬,别看他在小孩子面前那般友善,可他也知道,提学司后衙里的那些仆从就没有一个不怕他的。   徐管家默认了,对于这样吃里扒外之人,他肯定是不会手软的,直接就送进大牢去了。其实他该庆幸,若再早几年,犯了这样的事,他不一定能看见大牢的门朝哪开。 第433章 瘴气   楚辞单知道徐管家不是查不了账, 只是为了考验他,可他不知道徐管家考验他的目的是什么。   当徐管家轻装简行来和楚辞告别,他才知道徐管家居然要离开一阵子, 南闽省的生意要交托给他照看。   楚辞仿佛五雷轰顶一般, 这一年多,他早已经习惯了有徐管家在的日子,每日都不必为生活琐事忧心, 简直可以说是衣来伸手, 饭来张口了。现在徐管家突然要离开,楚辞真是十分舍不得。   “徐叔, 你是要去哪里?我记得你说过, 外面的生意都交由专人打理了,此番外出, 是生意出了问题吗?”   徐管家表示不是生意的事,楚辞又问, 他犹豫了一会, 还是告诉了楚辞。   “前段时间, 我不是派人去西南边境做生意, 顺便打听一下我家少爷的行踪吗?可是迟迟不见来信,我寄过去的信件也无人回应。所以我想亲自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听他说完,楚辞脸色也变得沉重起来。自他离开京城之后, 两人信件往来从来没有间断过。但是自从西南那边开战, 南闽这边遭遇倭祸,他便再也没收到过信件了。算一算, 也有近五个月左右了。   徐管家安排人去西南时,楚辞也写了信交由他们带过去,可现在那群人生死未卜, 也不知那边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关于西南的这场战事,楚辞在知府衙门的邸报里也曾看过。据说是因为九铢和浪穹联合军队进攻越析导致的。   越析一直都是大魏属国,是大魏边境外一道天然的屏障。若是越析被破,大魏必将遭受外来侵略者的挑衅,届时住在边境的百姓们也要遭殃了。所以,越析一定要保。   按照当初送来的邸报上的数据来看,两国联军不过三万人马。按理说,这场战事应该不会僵持这么久的时间。除非,那两国增兵了!   徐管家见楚辞脸色变幻莫测,只以为是自己的话让他担心了,便说:“阿辞你也不用太担心,也许他们的信件已经在路上了。至于少爷,他武艺高强,又有手铳防身,必然是不会遇到危险的。”   “嗯!”楚辞用力点头,他也相信寇静不会遇到危险的。“徐叔,你此番前去,应该不只是想要找到商队的人吧?你是不是要去找寇静?”   徐管家没想到他这般敏锐,但既然被识破了,他还是承认了。“我不放心少爷,既然要去那边,我想亲自去看一看他。”   “您何时动身?”楚辞突然问道。   “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后便要出发了。”徐管家抬头看了看天,说道。   楚辞点点头,道:“您是准备走水路还是陆路?”   “我们准备从甘州府出发,一路途经溪昌府和通南府,然后再从双湖省借道直接去往黔贵省。跨过黔贵省后,便到了西南边境。如果一路不坐马车,沿途更换马匹勤一些,可能半个月左右就能到了。”徐管家看出楚辞似乎是想干点什么,于是便把自己的出行路线交代得一清二楚,方便他作为。   “去黔贵省,陆路是比水路要快些。”毕竟这都是内陆了,既没有波澜壮阔的大海,也没有河道开阔的运河。只是陆路却比水路危险得多。且不说这一路的绿林草莽,就是山林间的各种猛兽,已经够人吃一壶的了。   徐管家看出他的担忧,笑道:“不必担心,老夫这些年来跑商也去了不少地方。西南那里,也去过一两次,除了民风确实彪悍些,也不像人人口口相传的那样恐怖。”   “那就好,还请徐叔你一定要保重身体,平安到达才行。黔贵一带山林众多,草木丛生之处便会生瘴气,听说多服食薏仁可以轻身辟瘴,另外还有槟榔子亦可胜瘴。若夜间需要在山林休息,火堆中可以投放一些雄黄、苍术之类的用以除瘴……”楚辞回忆了一下黔贵那一带的气候环境,便将自己以前从一本叫做《岭南卫生方》的书上看来的对付瘴气的方法告诉了他。   这本书是他在现代时看得,其实也不止这一本,当时但凡和这有关的他都翻阅过。他的父母都是考古学家,经常会带队出去勘探。像西南一带的地方,他们也是要去的。楚辞担心他们在外露宿时会有危险,便有意识地找一些资料将重要内容抄录下来放进他们的背包里。纵然知道他们外出经验丰富,楚辞还是每次都会这样做。他们用没用到楚辞不知道,现在倒是派上用场了。   徐管家如获至宝,他跑商多年,自然知道瘴气的厉害,不说误入山林之人,便是那深山老农,遇见了瘴气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阿辞,你说慢些,且让我记一记!”徐管家手忙脚乱地拿出笔记本,这是他在漳州府时随大流准备的。只不过他还是更习惯用毛笔写字,现在用硬笔便有些更不上了。   楚辞放慢了速度,见他还是更不上,便要过了纸笔,将他记得的内容全部写了上去。纸上密密麻麻的,一共记了三页多才止。徐管家一边惊叹于他的记忆力之强,一边又感动于他的用心。   在外人看来,他虽是寇府管家,但也只是一个奴才,可不论是少爷、小少爷还是楚家所有人,都未曾看轻过他,平日对待,也都像子侄一样恭敬有礼。他这辈子虽无妻儿,但总归不算白来一遭。   徐管家将这纸小心地放入锦囊之中,又进去和楚家人打了声招呼。最后,他蹲下擦干钟离钰脸上的泪痕,叮嘱他一定要听楚辞的话后,便在大家的目送中乘马车离开了。   徐管家走后,楚辞特意关注了一下小钰儿,发现他虽然情绪有些低落,但应该不会闷在心里,毕竟楚小远看出他不开心,一直在他身边搞怪试图逗他笑。   ……   送走了徐管家,次日,楚辞他们也要准备离开了。楚母和他哥嫂都有些不舍,但也明白他身上的任务,只是不断地往他马车上搬东西。大人知事,小孩就不知道了。   楚珊珊自出生以来还没过过这么热闹的日子,现在知道他们要走,立刻就抱着楚辞的腿哭了起来,嘴里还嘟囔着“小叔不走,哥哥不走,姐姐不走”此类的话,叫的人心里酸酸的。   楚辞将她抱起来,温声细语地安慰道:“珊珊,小叔要去挣钱钱了,挣了钱钱回来给珊珊买花戴好不好?”   楚珊珊用力摇头,表示不想戴花。楚辞装作为难的样子:“不买花也要挣钱钱,你不是最喜欢吃糖了吗?小叔去挣钱买糖吃好不好?”   这下楚珊珊没那么坚决了,她蹙着浅淡的眉毛思考了一会,拍了拍楚辞的胳膊示意放她下去,转身跑走了。   楚辞哭笑不得,他们的叔侄情……好像被几颗糖打败了。   周围人看着楚辞的样子都笑了起来。这时,楚珊珊又跑出来了,她歪着脑袋不明所以地看着哈哈笑的众人,走到楚辞身边拉过他的手,依依不舍地将什么东西放了上去。   “有钱钱!不走!”   楚珊珊认真地说,一双纯净无邪的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楚辞,似乎想从小叔的嘴里听到“不走”两个字。   楚辞看着手上的一片小贝壳愣住了,小娃儿还不认识钱,前几日过家家卢静姝用贝壳做的钱给她“买”了糖,她便当宝贝藏了起来。没想到这会儿却舍得用它来留人了。   楚辞笑了笑,蹲下身亲了亲她的脸颊,惹得小姑娘捂住了脸,圆圆的眼睛透过肥爪爪留出的缝隙害羞地看向楚辞。   楚辞顿时被萌到了,甚至很想把小姑娘一起带着,反正他那里早就是孩子窝了,也不怕再来个小的。可是这明显是不可能的,两岁多的孩子,如何能离开自己的娘亲呢?   为了不让她哭闹,楚母抱起她往里走去,以拿糖果为名转移她的注意力。   楚辞他们趁机上了马车,逃也似的离开了长溪村。途经县城时,楚辞带着几个小的又去和自家夫子拜别。秦夫子得知他要走了,便将自己准备好的东西也送了过去。这里头都是一些市面上找不到的古籍和字帖,对任何一个读书人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珍贵财富。   一路陆路水路走个不停。几天之后,他们踏入了南闽省的地盘。   看着眼前蔚蓝的大海,吹着咸涩的海风,楚辞心里有些感叹,几年生活下来,南闽省俨然成了他的第二故乡,回来之后竟觉得有几分踏实。   现在正是初夏时节,海上的风很大,船行的速度比起往常快了不少。不过也正因为风大,楚辞不得不拘着孩子们在船舱里玩,以免他们上甲板遇到大风有危险。这种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与其等发生了再来后悔,不如从一开始就在源头上控制。   去年夏天,海上刮台风时,就有几艘船遇了难。这些船上也有一些经验丰富的老船员,可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在这海上,一个失手葬送的可就是永远了。   孩子们有些蔫蔫的,因为他们在船舱里什么也做不了。风大使得船体不停摇晃,这种时候,楚辞是不让他们看书写字的,以免伤了眼睛。   楚辞看他们无精打采的也不是办法,于是只好把以前看过的故事说给他们听。这下子大家可都来了劲,一个个听得津津有味的,就连平时略显老成的傅明安,耳朵也是竖的高高的。   ……   楚辞他们这边赶路,另外一边的徐管家也快要到达黔贵省了。这一路上他们快马加鞭,时常因为赶路遗忘时间,导致错过可以休息的地方,只能露宿在野外。   靠着楚辞的办法,他们点燃火堆时也会在里头加点雄黄之类的东西。这一路过来,他们不仅没有因为吸入瘴气而生病,甚至连往常被毒虫叮咬造成的溃烂之处也少了许多。   亲眼见证了这些后,徐管家对这几张纸上的东西是深信不疑了,如果楚辞上面写马尿可以用来治瘴气,恐怕他也会相信了。 第434章 西南战事   在来到西南边境之前, 没人想过,仅仅是这样一场援助的战事,竟然会拖这么久的时间。   当初浪穹和九铢侵占了越析国的几座城池, 就差攻破最后一座, 再把他们的皇城也打下来了。幸而大魏军及时到达,才将他们打败,之后更是势如破竹, 在两个月内收回四座城池, 眼看就要将被夺走的城池都抢回来了。   就在大家都觉得,战事应该很快就会结束时, 那两国剩余的人手, 竟和他们打起了拉锯战。这一僵持,便是一个多月。他们驻守在最后一座城池之中, 紧闭城门,无论大魏军和越析军怎么叫阵, 他们都龟缩着不出来。   若是他们要强攻, 这些人就无耻地将城中老百姓抓出来挡在城墙之上。大魏军这边投鼠忌器, 只能按捺住蠢蠢欲动的心理, 依旧每日叫阵。   这样持续了一些日子,大魏军原本高涨的士气锐减,每日叫阵都是敷衍一会儿, 然后便等着撤兵。   孰料有一天, 他们正准备撤退时,突然城门大开, 一群人冲了出来,朝着毫无防备的大魏军杀了过来。   此时再用炮火已然来不及,士兵们混在一起, 若是贸然开炮,恐怕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们只好真刀真枪和他们拼斗了起来。也不知那两国用了什么武器,便只是被划伤了口子,竟也会觉得身体酥麻不已失去力气。   这一战,大魏和越析驻守在这里的士兵损失惨重。   当战报传到威武大将军李质的耳里时,他不由勃然大怒,这怒火中还带着一些羞恼之意,因为负责攻打最后一座城池的正是他麾下的亲兵们,带队的人是他的女婿——左副将吴春林。因着此次进攻功劳较大,所以他没让之前一直表现勇猛的寇静带队。   按他的想法,那就是寇静即使立了大功,他也只是神机营里研究武器的,还不如将这功劳给别人,免得浪费。而且他已经在捷报上为寇静说了不少好话了,风水轮流转,好事也该让别人占一占了。   现在那边出了差错,李质自觉失了面子,斥骂声简直就要冲破大营了。见此情状,大家都让李质先息怒。毕竟现在不是赏罚功过之时,最重要的,还是将侵略者从越析的国土上赶出去才是。   李质有了台阶,这才缓和了些。   “没想到敌军这般狡诈,故意拖延时间,消耗我军士气。现在我军损失惨重,需要再派人前去支援,不知道各位有没有想去的?”   下面的将领们面面相觑,一时无人做声。若是在了解战情之前,李将军肯让人去分一杯羹,他们自然是要争抢着去的。   可是现在,他们去了也只有给他女婿擦屁股的份,到时候立了战功,到底算谁的?更何况,敌军一直都以城中百姓相要挟,不管攻不攻城,到时候都是令人难以抉择的。   若是攻城吧,城中百姓必定损失惨重,到时候这些越析人能记他们的好?不攻城吧,这样围着他们也不是个办法,时间一长,士气一消,恐怕结局就和那吴春林相似了。再说了,战报上还说那边的敌人有一种神秘武器可以让人瞬间瘫软在地,他们肯去送死才怪。   “怎么?各位皆是骁勇善战之人,为何无人请战?”迟迟不见人请战,李质沉下脸。若是无后援,恐怕那边就要强攻了。本已讨回的城池若在他女婿手里又丢失了,这战报他哪还有脸呈上去。   他点了右副将周海,可这个老兵油子借口他最近吃坏了肚子,上不得战场,怎么也不肯接下。就在他又要发怒之时,那周海突然开口道:“将军,您也不用心烦,卑职倒有个人推荐给您。”   “是谁?”李质的眼神扫过坐在下面的几位参将和游击,心中好奇周海会推荐谁。这厮一贯与他不太对付,若是他敢直接点自己手下人,李质不介意让他了解何为军法严明。   周海笑嘻嘻的,一副兵痞子的样:“这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不就是那位寇参将吗?”   “寇参将?”李质望向下面的一处空位。那位寇参将现在应该正在演武场练兵。李质没有叫他来,因为寇静几次请战李质心中对他颇有微词,原本的好感也被他“好大喜功”之举消磨掉了,殊不知寇静并非为了积累战功,他只是想要快点结束战事罢了。   “对啊,就是寇参将。他在此次援越战事中的表现,诸位都有目共睹,如此骁勇善战之人,放在神机营那样的地方,分明是屈才了。越析国的临沧城背靠大河,易守难攻,这样的地方,得让他们年轻人去想办法。”周海依旧笑着,嘴里还不停地称赞。只是那笑里,却让人觉得有些险恶。“而且,神机营里的那些人都更听他的,指挥起来如臂使指,不是更妙?”   李质耳根子一向软,此时听他这么一分析,突然觉得寇静确实挺合适的。最重要的是,寇静不是他这边的,到时候就算出了差错,也怪不到他头上。   周海那边显然也是那样想的。若寇静赢了,他就是推举有功,眼光出众,顺便还能挫一挫李派的锐气。若寇静输了,那也不关他的事,这年轻人自己请了几次战,他只是满足他的要求罢了。   两人对视一笑,在另一个当事人未当场的情况下,便将此事决定了。   寇静在演武场上被叫走,没一会儿,又回来了。他脸上波澜不惊,大家也看不出来李质到底叫他干什么。   回到帐篷后,得知李质是想让寇静率一队士兵前去支援临沧城时,许乔南立刻愤愤不平了。   “凭什么他说战便战?当初头儿请战时,他不是还说什么神机营只管造武器便罢了,现在要给他女婿擦屁股,倒想起我们来了?合着我们就是一个工具,让他指哪打哪?”   不得不说,战争是最能历练人的。许乔南入军营几年,都不如在这里几个月的感悟与收获更多。此时他比之前长高长壮了,身上的稚气也全脱了,整个人的气质已经和那些常年征战的士兵靠拢了。   “小少爷,你怎么变得这么粗俗了?”秦钊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不怀好意地打趣道。   “去你的!装什么装,你可别告诉我你一点也不生气!”许乔南翻了个白眼,把他的手打下去,什么小少爷,几百年前的老黄历了还拿出来说。   秦钊指了指寇静,示意他看过去。这位回来后可一句怨言也没有,直接去看地图,琢磨攻城方法去了。   许乔南也发现了,他叹了口气,望着寇静的眼神颇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意味在里面。他们这位头儿,不论是长相身材还是武力值,都是男人中的男人,可偏偏他这“逆来顺受”的脾气,实在让许乔南操心。   在他看来,人生就应该肆意一些,那老匹夫不把他们放眼里,那他就偏要和他对着干才行,纵然军令不可违,也该拿乔拿乔,让他们急死才行。就这样答应下来,也太憋屈了。   “你懂什么?”秦钊压低声音,指了指寇静,“你没看见前几天他都黑着一张脸吗?现在知道可以出战了,脸色都变好了。人家乐在其中,哪有什么憋屈。”   “啧——”许乔南眉头紧皱,一脸理解不能的样子,“没看出来咱头儿那么喜欢打战啊。”   秦钊轻蔑一笑:“你又不懂了吧?他哪是想打战,他是想回去了。你没注意过吗?他已经几个月都没寄过信了。这战事一起,为防奸细,任何人的书信除了战报外都不得外传,他不得着急死?”   “就你懂行了吧?”许乔南又翻了一个白眼,然后撇了撇嘴,“也不知咱头儿是怎么想的,他一个当兵的和个教书的联络这么紧密干什么。亏我还偷看过他和我那世叔在聊着什么东西,好家伙,一句正经的都没有,那些琐事倒提的多。”   他说得起劲,没注意旁边的秦钊忽然正经起来,拿过一旁的长矛低头用力擦拭。   “你还偷看过我和你世叔写的信?”冷不丁一个声音冒出来。   “看过一两次吧——”许乔南无所谓的回头,看见那张黑的能滴出水来的脸时顿时闭了嘴,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   “出去,围着校场加练十圈,跑不完别吃饭。”寇静道。   “十圈?”许乔南怪叫一声,他上午才跑了十圈,这会儿还要跑十圈?   “十圈太少了是吗?再负重十斤好了。”寇静自言自语道。   “不不!十圈就十圈,我这就去跑!”说罢,就像一条脱缰野狗一般冲了出去。   秦钊低头偷笑,却见身边的黑影仍留在原地。   “看来你很了解我?那你知道我准备让你跑几圈吗?”黑影轻勾嘴唇,问道。   秦钊将矛一放,追随着许乔南的脚步冲了出去,怪叫道:“十圈,我这就去跑!”   寇静送走了两只小苍蝇,便继续回到了桌前,他看着面前的地形图,思绪却飞到了另外一边。   战场上消息闭塞,也不知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南闽之危是否已经解除了,那些倭寇有没有投降,他的心上人有没有受伤?   虽然他知道楚辞是个文官,应该不会和倭寇牵连上。可自己的人自己了解,辞弟他天生一副古道热肠,面对外敌入侵这样的事,他又怎么肯袖手旁观呢?只希望那些人能护住他,千万不要让他受伤才好。 第435章 战火重燃   临沧城三面环山, 背后靠水,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在之前的很多年里,这个地方都很好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沉默和坚韧的守护着越析这片国土。   可是去年, 九铢和浪穹突然派兵攻打,临沧城中的守兵没有一点点防备,被打了个手足无措。   然而, 真正让这座城陷入俘虏命运的, 还是城中潜伏多年的奸细。这也表明,这场战争从来就不是突然而至, 而是早有预谋的。   心思深沉的人, 看见的却不只是表面,那两国的目标从来就不是越析, 而是越析背后的大魏。   他们的目的大概是为了消耗大魏兵力,不只是这西南, 南闽那边的倭人恐怕也是他们一伙的, 不然的话, 怎么会这么恰到好处的同时爆发出来?   这背后的种种, 还得交由朝堂之上的中坚力量去操心。寇静的任务,是在敌军手中,夺回临沧城, 稳定边境, 不让那两国人有可乘之机。   他仔细看过地图之上,觉得想要打赢这场战事的关键, 应该还是在后面的临沧江。九铢和浪穹是草原上的国家,他们那里水源稀少,所以士兵陆战能力很强, 在水上却都是旱鸭子。   当然,想要引他们入水作战是不可能的,他们当初攻进越析时,都是特意绕了大圈翻山越岭来的,这水,他们自然是不会沾一点的。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倒是可以在这上面做做文章,也送九铢和浪穹一个“里应外合”。   计划定下后,便开始动身。不过三、四天的功夫,大魏援兵就已经到了临沧城外二十里里外的大营附近。   原本士气高涨的士兵们如今都耷拉着脑袋,就像被斗败了的公鸡似的,一点朝气也没有。人人都无精打采地站着岗,此时别说是训练有素的军队打过来,恐怕就是来一队散兵游勇,也能轻易将他们打败了。   左副将吴春林自己也受了点伤,得知寇静前来支援,他满脸尴尬地坐在那里,胡乱地问了几个问题。   寇静在面对不太熟的人时,一向都沉默是金,很快,这个天就被他们聊死了。两人呆坐了片刻后,寇静突然开口询问军情,有了正经事,气氛总算没那么尴尬了。   吴春林这人本事虽然不大,可也算是比较尽责的人,此次攻城不成,反被敌人教做人,着实也让他的心里不太舒坦。他见寇静问的认真,便也把自己掌握的所有情报都告诉了寇静,希望他能攻下临沧城,为他们出口气。   寇静在仔细了解战情后,便让吴春林秘密挑选了一些水性好又能信得过的人。这样做也是为了防止有奸细传送情报。他们也有奸细在对面军中,可惜这样的奸细,大都是地位低下的普通军士,靠近不了核心,根本传不出什么有用的情报。对面派来的奸细也大抵如此,只是此次要训练的项目特殊,一点都不能透露出去。   吴春林不知道寇静想干什么,但还是依言去找了些人。这些人和寇静原本的人手并在一起,便凑成了五十人的先锋队。   平时,寇静会派许乔南和秦钊两人带队去叫阵。这群人都是嘴皮子比较溜,从不积口德的,他们叫阵时什么东西都能骂出来。弄得对面的敌人火冒三丈,几次想冲过来让他们闭嘴。只是他们也贼得很,那些人一有想要开城门出来进攻的模样,他们就往后退,不止退,还要拉出几门大炮对准他们,大有敢冲就放炮的意思。   他们还想继续拉老百姓出来顶,可却被一句话逼了回去。因为许乔南说:“如果你们在我方无作为的情况下,伤害任何一个老百姓,那么大魏军必强攻城池。我想,城中老百姓就算都死了,有你们陪葬,应该也能瞑目了吧?”   他笑着说这话,其中的意思却让城墙上的士兵们心中一寒。他们差点忘了,下面的是大魏军,而被他们绑架的是,却是越析国的百姓。   两军对垒不得不恢复了之前的模式。大魏军每天一骂,骂得驻守城墙的士兵们都受不了了,便也扯着嗓子回骂过去。可是一天下来,这嗓子却疼的厉害,反观大魏军,依旧是一副轻松惬意的样子,他们就受不了了。随之而来的,是这些人的换岗的次数由一天一次变成了三次,毕竟谁也受不了天天被这样辱骂。   而另一边,寇静所率的先锋队成员,原本水性就不错,经过几日魔鬼训练后,几乎已经是脱胎换骨般的成长了。   寇静见训练效果已经出现了,就选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带着这些人绕到了临沧江旁。对岸就是临沧城,他们需要游过这条大江,才能到达城池底下,再借由护城河和内河之间相连的通道进入城内。   五十个人下饺子一样扎进水中,嘴里叼着芦苇杆拼命往前游。寇静身先士卒,游在最前头。他偶尔会探出头取下芦苇杆换口气,然后再甄别方向,往通道那边游。   基于对临沧江的信任,不管是之前的越析人还是如今驻守在城墙之上的敌人,守在这里时心情都是比较放松的。他们在城墙上聊着天,偶尔往下看一眼——黑漆漆的江面上什么也看不清楚。   很快,寇静他们就到了城池下。护城河的水就是从临沧江引入的,所以在厚重的城墙某处,有一个铁制的阀门用来通水。那阀门不算大,但一个成年人要钻过去,也不是什么难事。阀门上还有一把铜锁,不放水时便会锁起来。   寇静游到那阀门旁边,掂了掂铜锁,而后从腰带里摸出了一根细细的铁丝。他拿着铁丝伸进铜锁里倒腾了几下,那锁竟就开了。这手艺是他和一个士兵学来的,那人的父亲是个老锁匠,从小就教会了他开各种锁。那人学了手艺过来服兵役,竟靠着它天天从厨房里偷东西吃。   阀门拉开后,寇静示意他们赶紧游进去找通道,而他自己却垫在了后头,还把阀门也带上了。   护城河通往内河一共三处通道,没一会儿,这三处通道就都被找着了。他们顺着通道游进城内后,都忍不住松了口气。   虽然现在已经不是寒冬腊月,但是夜晚的江水,还是冷到骨子里了。他们大概已经在水里泡了一刻钟了,要不是这些天的训练,恐怕一大半人都坚持不住。现在能上岸了,他们还不高兴高兴。   寇静带着他们在一处隐蔽的角落上了岸,然后把他们接下来的任务说了一下。溜进城里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杀死敌人换上军服潜入敌人之中。   敌人也不用他们到处去找,据城内探子回报,这城中每晚都有巡逻兵,从寅时到卯时,大概每半个时辰一趟。他们强占了城池,在这里头做下了许多天怒人怨的事,自然也怕老百姓会反抗。   寇静他们一路过来,看见了很多发黑的血迹,想必当初他们攻进来时,这临沧城就变成了地狱吧。   巡逻兵来的准时,一队大概二十个人左右,为首的提着个灯笼东张西望,跟在后头的却没这般警惕。长久不开战,不止大魏的士气低落,他们这里的战意也没多少了。   “上!”简短的一声命令,士兵们便提着短刀上去了。几乎没发出过什么声音,这一队人就被抹了喉咙。   将尸体拖到隐蔽处后,他们换上了这群人的衣裳伪装成了他们的人。还没得到衣裳的如法炮制,在半个时辰后又杀了另外一队士兵,将衣裳凑齐了。   这一夜,他们就提着灯笼四处踩点,几乎将敌人的布防点都摸清楚了。偶尔碰见另外的人时,他们便会想办法掩饰。幸好这些士兵白天要站岗吵架,晚上又要巡逻,实在是疲惫不已,也没那闲工夫去看一看衣裳底下的到底是不是自己人,随意打了哈哈便过去了。   天边即将泛起鱼肚白时,五十个士兵出现在了城门附近。   “将军让我们过来换岗。”   守门的士兵们熬了一夜,此时也是十分疲惫,听说换岗,便拿着自己的东西走了。寇静守在城门处,轻轻地用手指在门上扣着,三声短促一声长,有人一身黑衣潜伏在城门外侯着,听见了信号声立即回去让其他人准备好。   待太阳初升之时,守在城墙上的九铢士兵便发现了,往日要晚一点才会过来骂阵的大魏军竟然现在就往这边来了,而且他们行迹十分奇怪。   往日他们都是远远地叫阵,这次却离他们有点近了。墙上的士兵轻蔑地笑了笑,看来这群大魏人真是记吃不记打呀,上回在这里吃的亏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大魏士兵越逼越近,城墙上的士兵们顿时有些紧张起来,手里的弓箭也对准了下面的人。   “大魏人,不要再上前了!”他们发出警告,由于兵力悬殊,他们并不想正面开战。   许乔南等人停了下来,回应给他们的仍然是一句挑衅。敌人却放松了些,他们还以为今日大魏军要强攻了,幸好只是叫阵。   然后,他们放松的太早了。双方骂得正酣时,底下的城门不知为何突然大开。原本像是一心沉溺于骂战之中的大魏士兵飞快地往里头冲,几息之间便已进入城中。   “不好!”城墙上的后知后觉发出了叫声。   可是,已经太晚了。   战火点燃之时,必定得等有一方被烧灼殆尽后,方可熄灭。 第436章 捉拿   临沧城被成功夺回, 一出里应外合之计,打得城中的敌人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丢盔弃甲四处逃窜。至此, 越析之危总算是解了。   不光城中百姓纷纷庆贺, 捷报传回大军驻扎地时,李质也笑得很开心。这次的事了解,待回京之后, 圣上必定会给他记一大功, 说不定还能让他的官衔再往上升一升。   不等他继续幻想回京后的美差,右副将周海开口了:“将军, 我觉得此事还不宜太过声张。这越析, 还是危机四伏呀,若是我们将捷报传回京城时, 越析又遭围困,恐怕会有欺君罔上之嫌。”   李质看了他一眼, 神色之中有些不耐烦:“如今最后一座城池已经到手, 按照临沧城的位置来看, 日后只要他们加紧防范, 多派些人守城,任谁能攻打进去?”   周海摇摇头:“他们当初能打一次,未必就不能进攻第二次, 将军, 那寇参将传回来的捷报上可说的明明白白,九铢的首领阿托那可带人逃出去了。”   “败军之将, 有何威胁?”李质有些轻蔑地说道。   “将军可听过一句话,打蛇不死,反受其害。他今日一旦逃出去, 日后卷土重来也未可知,还不如将其斩草除根来得好。”周海看他神色有些松动,继续抛出自己的筹码,“若是生擒那阿托那,对将军您来说也是件好事啊。”   “哦?你说来听听。”李质狐疑地看着周海,这姓周的和他不和,有好事竟会想着他?   “一来,彻底解了越析之危,届时越析王对将军您感恩戴德,国书上必定少不了对您的称赞。二来,那阿托那乃是九铢二王子,此人骁勇善战,对我们大魏来说是一大隐患,若您将他生擒了,九铢投鼠忌器,肯定就不敢再打我们大魏的主意了。到时候,将军您就是大大的功臣呀!”周海编织了一个美妙的前景蛊惑道。   李质此人最大的不足就是耳根子软,他听周海这么一说,便顺着他的话想了下去。越想,他就越觉得周海说的是对的。   他年事渐高,这场战事恐怕就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带兵出征了。若不能轰轰烈烈的结尾还有什么意思?一旦此事做成了,恐怕封侯拜相也不无可能呀!当年关太保不就是靠着生擒乌孙国国王而当上全国兵马大元帅的吗?对一个武官来说,这就是最极致的诱惑了。   李质想着想着,情不自禁露出了一个笑容。周海在下面看着,借着喝茶的举动来掩饰自己的冷笑。   是夜,李质召集了他的心腹,将白天周海的提议告诉了他们。他的心腹立刻提出质疑,觉得周海说的这番话很可疑,他一直和将军都是意见相左的,说不定会设个套给他钻也不一定。   李质却不以为然,他觉得自己眼看就要立大功了,那周海会来投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他心中已有决断,所以不论底下人怎么说,他都坚持自己才是对的。   到最后,他的心腹们也妥协了,横竖这追击穷寇的事也轮不到他们来做,万一出了岔子,谁动手谁就去顶罪吧。   寇静还不知道此时又有一口大黑锅准备扣到他的脑袋上了,他坐等拔营回京的命令之余,还顺便教临沧城的士兵如何加强防范,尤其是临河的那一边。   他们这次能偷偷潜进来,那别人就也有可能,所以他建议将那个阀门的另一头再做一扇,并且开锁处设计机关,一定有人要从外头打开,机关就会弹出继而敲响挂在上头的锣。锣一响,他们就能知道有外敌入侵了。   再一个,另外三面的城门也要加固,设置一个地扣,夜里城门一闭,就用地扣扣上,钥匙由当日当差的将领贴身保管,这样一来,便是真有奸细,他开不了城门就做不到里应外合了。   寇静给了他们好些建议,临沧城的城主每条都仔细记了下来。他对寇静的到来十分感谢,当俘虏已有小半年了,当初城破之时,他就以为自己会死。谁知道大魏援军来了,不止来了,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回其他城池。   他以为接下来就会轮到他们,可没想到,驻守在这里的敌人却不应战了。每日里只会抢掠他们,还将他们带到城墙之上挡箭,用他们来威胁大魏军。   几次生死威胁下来,他对真正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的寇静自然是好感丛生了,尤其是这人还无半点自私,将大魏的一些兵防工事的造法告诉他们。   李质的密信是一天之后来的,寇静期待的是拔营回京,可等来的信却是让他去追捕九铢统领阿托那。   “穷寇莫追这四个字,兵法上写得明明白白,那阿托那带着人钻进了山里,我们如何能得知他的去向?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许乔南率先吐槽,换做他刚来时,也许会做出这种有勇无谋的行为,可现在的他,经历了这几个月的战事,自然不敢瞧不起任何人了。   “可是现在由不得我们决定去还是不去,将军的密信上写得一清二楚,让我们务必带回阿托那。如果不做,就是违抗军令,必遭军法处置。”秦钊冷着一张脸,对于那李将军再无一丝好感。   “头儿,你说我们去不去?”许乔南询问道,虽然他心里已经明白可能会听到的答案了。   “去。不过,应该不止我们去。”他望向左副将吴春林所在的方向,幽幽说道。果然,第二天吴春林就带人过来,表示要和他们一起去捉拿阿托那了。   ……   临沧城三面环山,当初阿托那一行人慌乱之间是从北门逃出去的,而回九铢的地方却是南面,所以现下,他们应该还在越析境内才是。   寇静和吴春林带着人在山林中已经找了他们几天了,却不见他们的踪影。每每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去了后也只能扑了个空。   时至三月末,天气渐渐热起来,整日在这山林之中穿梭,一群人又闷又热又累,吴春林的性子也越来越急躁了。他当初被名利引诱来,想着抓到阿托那立个大功,可现在名利看不见影子,罪倒是受了许多。不过他还是咬牙忍住了,虽然一路上脸色不好看,但还是在尽心寻找。   这日中午,他们在吃干粮时,吴春林手下的几名士兵去找水源,过了一会几人回来,便对着吴春林耳语了几句。吴春林瞬间精神振奋,但看着那边的寇静一行人,他又强自镇定了下来。再次启程时,却闹了起来。   “不走了,你们要去便去,这茫茫山林之中要找人简直就像是大海里捞针一般,恐怕那阿托那一行,已经离开了也说不定。”吴春林一屁股坐在地方,不肯再挪动半分了,他手下的士兵也如他一样就地坐下,抗拒之意十分明显。   “他们应该还没走,从北面绕到南面需要时间,接到密信时,我便派了人手日夜兼程去出口处埋伏了,如果碰见他们,必定会传信过来。现在还不见传信,他们必定还在这山林之中。”寇静冷静地分析着。   “说不定你埋伏的人都被杀了。”吴春林冷笑一声,“反正我是不走了。”   寇静又劝了几声,见他还是不动,便带着自己的人继续搜捕去了,任由他们坐在原地。   许乔南一离开那边,立刻就开骂了:“这姓吴的忒不是个东西了,又不是我们求他来的!我记得当日我们来支援时,他态度可不是这样的!”   秦钊哼笑一声:“这种忘恩负义的人我见多了,你又何必生气呢?他们不来更好,等我们抓到了阿托那,必叫他们白跑一趟。”   “也是,到时候让他干瞪眼看着!”许乔南表示有被安慰到,一双眼灵活地四处寻找,希望下一秒就能发现那阿托那的身影。 第437章 遇袭   “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寇静等人一走, 吴春林揪起刚刚去打水的一个小兵,迫不及待地问道。   那小兵突然被抓起神色有些惊恐:“将,将军, 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真的看见一个人往那边去了!那人穿着敌军的衣服,想必也是到附近来取水的。”   吴春林哈哈大笑起来:“好好,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你做的很好, 待抓到那阿托那,本将记你大功一件!上前带路。”   其他原本不明就里的士兵们听了他们的对话, 心里总算明白了。原来他们将军不是不找了, 而是发现了敌人的踪迹后,用计将和他们抢功劳的人骗走。   那小兵带着他们往刚刚发现水源的地方走去。那是一个小石潭, 大概只有几尺宽,藏在一面石壁下, 里头的水清澈见底, 时不时还有一尾鱼儿游过, 是这南面的山林里绝佳的饮水处。   “刚刚我和其他几人分散开来寻找水源, 等我找到这附近时,就看见石头旁边一个人在蹲着打水。我原本以为是我们的人,可他身上的衣服分明就是敌军那边的。我不敢声张, 怕打草惊蛇, 就一直躲在那边,等他一走, 我就回来报信了。看,这个脚印就是他的。”那小兵指着小石潭附近的一个脚印说道。   吴春林蹲下身查看,发现这鞋底的印记确实不是他们大魏士兵穿的。顺着这个脚印一路往前, 在走过一处杂草丛生的地方后,便消失不见了。   “分散开继续寻找,如果找到了就做个记号,切莫大呼小叫,以免惊走了敌人。”吴春林道,这山林很是潮湿,只要他踩在有泥土的地方,必然就会印出脚印来。   士兵们分头四处寻找,不一会儿,就有人小跑着过来,一脸激动地对着吴春林道:“将军,找到了,那脚印是往北边去的。”   “好,通知其他人往这边过来。”说罢,吴春林就率先朝着他指的位置去了。   脚印时隐时现,但他们有一百多号人,总是能够轻而易举地找到脚印的位置所在,不到半个时辰,他们便来到了脚印最后消失的地方——一处密林旁的路口。   路口处有很明显的脚印可以证明那个人走了进去,可是密林的地面上铺满了落叶,不知道那人究竟会去向何方,而且里头树木高可蔽日,看起来着实有些阴森可怖。   “将军,我们要进去吗?”吴春林的一个手下迟疑地问道。   “当然要,那阿托那就在里头,不进去怎么抓人?”吴春林正在兴头上,说罢就要往里走。   “等等!”另一个手下拦住了他,“您先等一等,属下总觉得里头有诈,说不定那九铢和浪穹的人,已经在里头设了埋伏,就等着咱们进去。”   吴春林拨开他的手,冷笑着哼了一声:“当本将不知道吗?那阿托那是带着一队亲兵逃走的,人数不过半百,就算设了埋伏又如何?咱们两个去擒一个,还怕被他们暗算吗?本将说要进就一定要进,再阻拦的,军法处置。”   他这话一出,再无人敢说不。一群人便往密林深处走去。   ……   “等等,你们听,那边是不是有声音?”秦钊突然开口说道,把旁边认真寻找敌人踪迹的许乔南吓了一跳。   “一惊一乍的干什么?!这林子里鸟兽多的是,有声音再正常不过了!”   秦钊眉头紧皱:“以我多年的狩猎经验来看,这绝对不是兽类发出的声音,倒像是人的哀嚎!”   大家看他面色严肃,便也都停下动作认真倾听,耳力比较好的,果然听见了隐约的哀嚎声。在这样的山林里,这声音显然是有些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有一个士兵抖了抖,道:“不会是上山来打柴的农夫碰见野兽了吧?”   “那得赶紧去救人啊!”   大家都看着寇静,希望他能给句准话,寇静从刚刚起就一直在听,这会儿见大家都看了过来,他没有给出准话,反而说了一句话:“我记得,自阿托那一行人逃离之后,临沧城内便张贴了告示,让大家近期不得上山。”   许乔南右手往左手一捶,恍然大悟般道:“百姓们当了那么久的俘虏,又怎会违背官府的意思贸然上山呢?”   秦钊接着道:“是啊,就算是打柴也应该是在下面的矮山上,万不可能跑到这座山上来。所以不可能是老百姓!”   “那是谁呢?”有人问。   “我看,八成是那九铢人设下的陷阱,想利用我们的善良骗我们过去!”许乔南一锤定音。   “那,那我们还过不过去了?”之前说要去救人的士兵无措地挠了挠头。   “去,”寇静说道,“不过不能直接过去。乔南秦钊,你们二人带一队人马从右侧绕过去,我带一队人从左侧绕,到那里先别行动,听我暗号行事。”   “明白!”两人异口同声说道。   他们带人走后,寇静也带着自己那一队人上路了,他们从左侧走,一路循着声音往那边靠拢。随着路程的拉近,这声音也越来越响,听上去不像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在哀嚎。   寇静定定听了一会,立刻拿出了哨子,三短一长地吹了两遍,吹完后便向里头冲。那边的许乔南和秦钊也刚到,他们听见哨声后带着人往里头冲,然后就看见地上横七竖八倒了一群人。   “头儿,这是怎么回事?”许乔南冲到寇静旁边,惊讶地看着躺在地上哀嚎不已的吴春林。他在地上不停地翻滚,手还不断地抓挠着脸,仿佛上面有什么东西在咬他。   其他的士兵也是这样,他们疯狂地抓挠着身上的每个部位,抓出了血痕也不管不顾,看样子是恨不得将身上的血肉都挠下来为止。   后面来的士兵们看见他们这个样子,心里又同情又害怕,甚至看久了也想像他们一样抓挠。   “这,这怎么办啊!”   寇静当机立断,将吴春林半扶起来后,一个手刀砍在他的脖子后,将他打昏过去。昏迷后的他失去了行动能力,自然也不会拼命抓挠自己了。   其他人如法炮制,将地上的士兵全部都打昏过去。那令人窒息的麻痒感随着他们的倒地而消失,回荡在林子里的嚎叫声也消失不见了。   此时天色已晚,距离他们之前安营扎寨的地方相去甚远,寇静思考片刻,想起了他们刚刚过来时的一个山洞,便命人带着伤者往那边赶去。   ……   与此同时,一群声称大魏来的跑商人,也来到了越析国。 第438章 瘴毒   “你们是说, 寇参将他们进山五天了没出来过?”   当乌三一行人好不容易赶到临沧城,想要拜见一下家主时,却听到了这么一个消息, 顿时着急不已。   他们一路赶来越析, 明着是跑商,实际上还是为了过来见一见这位。几个月没有信件传来,徐管家心里急得不行, 特地让他们赶来看一看。   他们本以为借着跑商的名义就能进越析国, 谁知道这里防守的十分严密,只说任何人不许进出, 连个理由都不给。后来还是他们交代了自己是寇家的家奴, 拿出了凭证才进来的。越析国的人对他们倒是挺友好的,后来打听了一下, 才知道此次家主在此立下了赫赫战功,为这些越析人夺回了家园, 赶走了那群强盗。   得到了家主所在的位置后, 他们就带着越析国主给的令牌一路颠簸来到了临沧城。   “是的, 他们进山抓捕九铢首领阿托那了, 已经去了五天了。”临沧城内驻守的一个小将回答道。   “这五天内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吗?”   那小将思考了一下,然后说:“好像是吧,我不记得有人回来传过消息。”   乌三一听, 顿时更急了:“五天都没传出来消息, 你们就不会上山去找一找吗?”   那小将很是为难:“找?可是无令不得出城,当初吴副将走时, 说所有人都必须驻守在城内。”   乌三怒了:“你们会不会变通啊!这山这么大,万一他们遇到埋伏了怎么办?算了,你们不去我们去!把城门给我打开!”   说着, 便要往城门处走。   那小将不知该如何是好,眼下他们大魏的官又不在,一时竟不知去请示谁。正好这时临沧城城主来了,他便把这个难题抛给了这位波城主。   “我也是为此事而来,寇将军他们进山多日,我心里甚是不安。城外猛兽众多,也不知道寇将军他们能不能应付过来。既然那几位勇士愿意去寻找,就让他们去吧,本王也会派些人一起寻找,说不定还能帮上什么忙呢。”波城主一席话被乌三听了个正着,他心里顿时放心多了,这人好歹还是个知恩图报打。   “既如此,多带点干粮盐巴进去吧,五天了,他们的干粮肯定也吃完了。”乌三道,他们常年在外头走的人,考虑的自然会周到些。   一切准备妥当后,一行人便往山上去了。翻过一座矮山,后头的山岭绵延起伏,一眼扫过去只见满眼的绿色,根本就看不清楚哪里有路。来人里头虽然也有临沧城本地的小兵,可是他们却也不熟悉野外的地形。   几经周折,还是乌三找到了寇静留下的记号才摆脱这种困境。然而寇静留下的记号并不太多,这应该是他为了方便自己认路而留下的。   乌三一路上都找得很仔细,几次差点走错了方向,幸好上天眷顾,最终还是让他们找到了正确地点。这时,已经是他们上山的第三天了。   ……   “头儿,好像有一群人往这边过来了!”秦钊贴在地上听了听,面色有些凝重。   “大概有多少人?”寇静问道。   “听脚步声,大概有十几二十人左右。”   寇静心想,那应该不是九铢的人。他们人本来就少,应该不可能会分散行动。不过,也不能放松警惕。   “你带着他们在此处候命,我前去探查一番。”寇静道。   秦钊立刻说:“还是我去吧,我从小就在山里长大,对山里的一切都比较熟悉。”说着,就要往来人的方向去。   寇静拦住了他:“还是我过去,你们就在此处待命……另外,保护好他们!”他看了一眼躺在草垫上一脸痛苦的将士们,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寇静一路很是谨慎,在距离来人差不多五十多米远的距离外,纵身跳上了一棵大树,借着浓密的树冠隐藏了自己的身形,然后往下望去。   来人渐渐清晰,他们一边小声说话,一边在寻找些什么。乌三正在仔细查看每一棵树,希望找到一点记号时,一个人影突然从上而下,落在他的面前。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时,他的手就已经摸在了腰间的短刀上,时刻准备反击了。   一只手按在了他的手臂上,乌三一惊,抬头看见来人时却卸了力气:“家主!可算找着您了!”他语气里充满了兴奋之意,声音一下子就把大家都吸引过去了。   另外的一些人也围了过来,脸上也都是喜意,对于找到寇静他们的这件事也都是很高兴的。   “你们怎么来了?”寇静问道,见到这些人他也挺高兴的,可是他们怎么会过来呢?   “家主,我等是奉徐管家之令,前来探望您的,几个月没有消息,管家和小少爷都很担心您。”乌三说道,他掏出了一直藏在身上的几封信,交给了寇静。   寇静接过后直接往胸口一塞,道:“军情隐私,不得透露,自然也去不了信。你们来了倒是正好,身上带了金创药吗?”   乌三一愣,紧张地问道:“主子,您受伤了吗?我们身上都带了。”   “不是我,是随行的将士们受了伤,咱们边走边说……”   带着他们来到伤员聚集处,乌三看见躺在最里头的那些血肉模糊的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外头这些看起来倒还好些,只不过也都是面色惨白,捂着肚子叫个不停。   “主子,我看着,他们不像是受了什么刀伤,倒像是指甲抓挠出来的……”检查了他们的伤口后,乌三有些迟疑地说道,那脸上和身上一道一道的血痕,想来是痒到了极处才会下这样的死力。说实话,看久了他都觉得身上的某处开始发痒了。   “就是他们抓挠出来的,具体情况不明,我们在一处密林发现他们时,就是现在这样了。这几天他们清醒时就是不断抓挠,对说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寇静陈述了病情,然后问道,“金创药对他们无效是吗?”   乌三沉默了一下,然后点头:“应该是无效的,最主要的,是现在要找出让他们发痒的原因,才能对症下药。不过看他们的样子,想必主子这几天应该让人喂了水粮给他们吧?”要不然身体看上去只会更差些。   说到这个,寇静叹了口气道:“我是让人喂了水粮给他们,可是,其他人也因此倒下了。”只有包括他在内的二十几人没有症状。   乌三闻言,立刻又去查看其他人的症状,并拣了几个症状轻些的人询问了一些问题。   “他们大多数都有头晕头痛的症状,少数还有恶心腹痛之感,依小人这么多年闯荡的经验来看,他们应该是中毒了!”   “中毒!”寇静十分震惊,但又有些不解,“可是我和另外的一些人并没有中毒,这些天我们都是同吃同睡的,怎么会只有他们中毒呢?”   “主子有所不知,这毒也是挑人的。此毒专门聚集在密林之中,名为瘴毒。若不甚吸入,严重者甚至可能会死,轻者的症状就像他们一样。”   “瘴气?”寇静对这个词倒不陌生,他以前看书时,也有些书会提到山林之中,潮热之处,多有腐败之气滋生,名为瘴气。   “对,寻常的瘴气倒没什么,多晒晒太阳就好了。只是他们的,却没那么简单。另外,这也要看每个人的身体,身体强健者有可能会不受瘴毒侵扰。”乌三说道。   “那他们怎么办?”   “如果能下山静养,再抓服几帖祛毒清热的药,也许就能好了。只是……”   他语意未尽,但寇静却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现在山上健康的人少,面对这一百多个伤员,根本就没办法把他们带下去。   “主子您也别着急,其实这事也不是全无办法,若找到他们的病因,估计也能治好他们。小人虽医术不精,寻常偏方也知道几个。刚刚过来时,我发现了一些止痒的草药,只是治标不治本。不过事态紧急,也顾不得那些了。”   乌三的这门手艺,也是徐管家会派他来的关键点之一,在战场上,没有比懂点医术的更让人欢迎的人了。 第439章 查探   捣好的草药敷上去不久, 那些不断往身上抓挠的人就停了下来。原本火辣瘙痒的感觉被这清凉的东西止住了不少,也让这些天来备受煎熬的士兵们总算有了喘息之机。   “吴将军,你还好吗?”寇静见吴春林缓缓张开双眼, 神色逐渐清明, 立刻靠过去将他扶了起来。   吴春林这些天虽饱受折磨,意识时有时无,但对于寇静等人对他们无微不至的照顾还是清楚的。他嘴唇翕动, 气若游丝地吐出了一句“谢谢”。   “你先喝点东西吧。”寇静端来一边熬着的稀粥, 喂给了吴春林。吴春林努力喝下一些,脸色看着就好了许多。   “吴将军, 你们那天在密林之中到底发现了什么?”寇静问道, 这几天他一直想要问清楚这件事,可是他们清醒时就拼命抓挠, 之后便人事不知,根本就无从知晓。   一说起这个, 吴春林的双眼之中就布满了恐惧之色, 身子微微颤抖着, 脱口而出:“虫子, 都是虫子!”   他吞咽了一口口水,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那天,有个士兵发现了九铢人的踪迹, 我们跟着脚印走到密林里时, 就看见一团黑雾飘了过来……里面都是虫子……它们扑上来撕咬,我们奋力抵抗, 可是太多了……”   寇静回忆了一下找到他们的情景,当时只看见一大群人倒在地上抓挠自己,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现在想来,好像是有一些虫尸在地上。   “乌三,这瘴毒之中,可也有虫子?”寇静问道。   乌三脸色凝重:“有的,腐尸聚集之处,遍生蚊虫,这些蚊虫大如黑蚁,叮咬人身能使其溃烂。想必他们就是被这种蚊虫叮咬的。”   吴春林面色变得苍白:“怪不得,怪不得闻到一股臭味,我们中计了!”   寇静见状,也只能安抚几句,让他好生休息。通过这几句话,他大概猜到了,那日发现敌人踪迹之时,恐怕他们两队还没有分开。这吴春林,怕是被他们抢了功劳,才独自行动,不料却中了敌人诡计,身陷险境。   “主子,这种毒虫所聚的瘴毒,可没那么好治。小的只能暂时让他们不那么痛苦,要治好却是无能为力了。”乌三一脸惭愧,他并非是正经学了医的,这三脚猫的功夫还是当初跟在一位老大夫身边当仆役时偷学来的。   寇静拍了拍他的肩膀:“无碍,既然知道原由了,那我明日便派人下山去找些接应,将他们带回城中医治。”   “您不回城吗?”乌三有些担心,那些九铢人既然能弄出瘴毒,肯定还会有后手,他家家主这次身体康健未被传染,下一次可就不一定有这好运气了。   寇静摇头:“暂时还不能回城,现在放他离开,无异于放虎归山,九铢和浪穹狼子野心,现在既寻到机会断他臂膀,就得抓住才行。”寇静目光中含着一抹坚定的信念。不止吴春林想要挣军功,他也想呢。   乌三被他这么一说,只能无奈地表示:“既然主子心中已有决断,那小的也不再多劝了,我等会留在此处,听候您的差遣。”   “徐叔既叫你们来跑商,货物卖完了你们直接回去复命便是,无需留在此处。”寇静说道。   乌三笑着摇头:“那可不成,徐管家要是知道我们兄弟将主子您置于险地而不管不顾的话,定要把我们皮揭下来不可。至于货物,在越析皇城那边就清售一空了,您不用担心。”   寇静见他虽笑嘻嘻的,但脸上却透着坚定,便也不多劝,只吩咐士兵们把山洞里头单独扫出一块位置安置他们。   当初他们上山之时,根本没想过会找上这么多天,所以身上只带了几日的干粮而已。这些天,他们都是半饥半饱得过,偶尔寇静会和秦钊一起去打些猎物来充饥,但未加盐的东西,吃起来也仅供饱腹而已。   乌三他们来时,身上带了许多粮食和盐巴,在山上苦了这么多天的士兵们,总算吃上一顿饱饭了。   夜里,寇静独自坐在洞口的一个火堆旁,将白天塞进胸口的信件拿了出来。寇静本以为这几封信都是徐管家写给他的,没想到一一看去时,却发现了楚辞的笔迹,喜得他一下子就挺直了脊背。   迫不及待将信拆开,寇静贪婪地盯着上面的每一个字,眼睛舍不得挪开一下。看完后,他心里生出了一种既满足又有些酸楚的滋味,感觉整颗心都涨涨的。辞弟说,这是他自失去联络后写给自己的第十封信了,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寄到,不过不管能不能,他都会继续写了寄过来。   信中的期待与失落之感跃然纸上,他恨不得立刻回一封信过去,告诉他自己一切安好,让他莫要担心。辞弟还将南闽如今的形式告诉了他,得知南闽之危早就解决后,他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将信全部看完之后,寇静将它们重新叠好,又放回了身上,目光透过浓浓的夜色,望向远处。   平时不觉得,这战事一起,才真正明白了,何为“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   次日,寇静一边派人回临沧城找接应,一边又叫了几个人,再去密林查探。   许乔南在照料病人时不甚感染,这几日都腹痛难忍,幸得昨日乌三给他们熬了一副药,喝完确实缓解了一些痛苦。现在听寇静要去探密林,立刻急着起身也要去。   秦钊一手将他按下,笑道:“你这小身板可别去了,万一要是倒在半路,还得劳我背你回来。”   许乔南恨恨地瞪大眼睛:“我就生那么一次病,你就看不起我?有本事打一架啊,看小爷不把你打的满地找牙!”   秦钊哼了一声,不就是占着家学渊源,在初比试的时候胜了他几回吗?瞧这嘚瑟的样!后来可就不分伯仲了。   许乔南还要再说,寇静发声了:“乔南,你身体还未好全,还是先别跟去了,你留在此处提防着那些九铢人,若是有人偷袭,记得将此物点燃。”   许乔南不甘不愿地同意了,秦钊占了上水,走路都带风了,还是寇静看不过去,敲打了两下,他才沉下心来往密林走。   很快,便到了那个路口。寇静抬手示意大家先别走,然后蹲身仔细查看外头路口的脚印,赫然发现了不同于大魏军靴的其他印记。那印记看上去很是清晰,大概是这一两日内留下来的。那就说明,九铢人近期到过里头。   寇静将分析说与大家听,然后命大家务必按照之前说好的要求去做。大家在外头绑好手腕和裤腿的衣服,又在脸上绑了一块布,只露出两只眼睛。一切准备就绪后,这群人才慢慢朝着密林深处走去。   久不见日照的深林里,落叶堆积腐烂,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闻久了甚至会让人觉得头昏眼花。想来这就是为什么吴春林一行进来后没有立刻闻到腐尸味的原因吧。   寇静见他们行动似乎都有些阻滞了,立刻提醒他们将腰间的袋子拿出来放到口鼻之下。清新淡雅的味道立刻驱散了刚刚腐朽的味道,让人瞬觉醍醐灌顶,精神一下子就回来了。   他们继续往里走去,越进去就越觉恐怕。本来现在是正午,应该是日头最盛的时候,这里头却像是傍晚。而且山林之中鸟兽众多,这里头却静谧的就像没有一个活物存在,除了彼此的呼吸声,再也听不见其他的。   一群人又走了一会,前面是个拐弯,再过去一点就是他们当日发现吴春林等人的地方。他们刚要过去,就见寇静突然举手示意他们停下。众人立刻停在原地,然后便听见了一阵清晰的掘土声。   一下又一下,声音无比清晰,在这样的环境里,听起来特别渗人。最重要的是,他们还闻到了一种不同于树叶腐烂的味道,那种味道,就像是夏天许久未清理的战场一般,似乎还混杂着新鲜血液的腥臭味。 第440章 血祭   寇静等人害怕打草惊蛇, 只能躲在原地不动。约莫一刻钟之后,掘土的声音停了下来,接着便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似乎是把叶子倒在了某物上。   做好这一切后, 随着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一个身影出现在大家面前。那人果然穿着九铢人的衣服,手上提着一把锄头, 还时不时警惕地抬头四处看。   等他走后, 寇静等人便去了他之前去的那处。这里有一片空地,地上堆积着腐烂的落叶, 看上去和他们上次来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寇静捡起一根树枝拿刀削了, 之后便用它到处戳刺,其他人见状也模仿他的样子去做, 很快,便有人找到了刚刚动过土的地方。   拂去落叶之后, 几人合力拿佩刀在此处开挖, 甫一挖开, 便有人控制不住呕了一声, 底下血肉模糊得一大团东西,腥味夹着臭味扑面而来,再加上这无与伦比的视觉效果, 实在是有些挑战别人的神经了。   寇静忍着恶臭用树枝将底下的东西挑开, 发现里头尽是一些死去的野兽,这些野兽死状恐怖, 似乎死前受尽虐待,最上头的两只,身上的血都还是红的, 想来是刚刚才埋下去的。   “这几只死了有三四天了,这几只两三天……”秦钊做过猎户,对这些野兽自然也更熟悉些,此刻就用棍子挑了出去,按照大概的死亡时间码在一起。   “九铢人行事真是怪异,打到野兽竟不吃,只杀死埋起来?”某人不解地说道。   “一群蛮夷,做事古怪不是正常的吗?只太过恶心了些。”刚刚呕了一口的士兵嫌恶地看了地上的东西一眼,把这让他出丑的怨恨记在了九铢人头上。   “应该没有这么简单。”寇静说道,“恐怕吴将军他们曾在此处遭毒蚊叮咬,可能就是这些东西造成的。”   想起吴春林等人的惨状,站在这堆腐尸旁边的人不免向后退了一步,以免自己也被那虫子咬到。   “可是现在这里并没有毒虫。难道它们还知道什么时候该出来不成?”秦钊四处找了找,没有发现一只毒虫,疑惑地问道。   寇静对此也有些不明白,难道九铢人也懂得控制虫子不成?素日只听说南疆人爱玩虫子,难不成此次越析之乱,还有南疆人的手笔在内?   一时半会也不可能想清楚,他们把现场复原,然后悄悄退出了密林,并且小心地把痕迹都抹除了。   接下来的两天,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寇静派了人守在那路口附近,都没等到九铢人的消息。但从驻守在出口处的那队人马反映,这群九铢人应该还在这山林里。   这天晌午过半,被派遣下山的人带了一队人马回来了,他们支上担架,准备将那群重伤员抬回去医治。乌三的草药对他们只能暂时消痒,药效一过就无能为力。   而腹痛的那些人,则由随队来的一位老军医医治,他本就是这临沧城的人,对于治疗瘴气也略知一二。他先给士兵们把脉,然后在乌三开的药方的基础上,删减了一些药材,又加上了几味药。   几服药下去,这些腹痛难忍的士兵们总算是止住了。原本由吴春林和寇静带队的人马,除了被抬回去救治的重伤员外,还剩下一百多人。身为主将的吴春林也被抬了回去,这些剩下的人马就全由寇静指挥了。   寇静将人集中起来,刚刚准备部署,就见之前被派去埋伏在密林边上的士兵回来一个。那人一脸喜色,见到寇静立刻拱手行礼,不等寇静叫起,他就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通话。   “你是说,那九铢人又来了?”寇静腾地起身,上次他们去的匆忙,未免打草惊蛇,便没有跟上去,这几天没了九铢人的行踪,他正准备派人去看看,谁知这便来了消息。   那士兵点头:“对,而且不止是一个人!还有个穿得很奇怪的老头子,看打扮倒不像是九铢人!”   寇静直觉这人应该是个关键人物,不能让他跑了,于是立刻安排人手前往密林。到达之后他让人马散开成包围状,以免让他们钻了空子。   “将军,那些人还在里面,听动静应是把上次埋下去的东西又挖出来了!”说话的士兵一脸嫌恶,上次他闻到那味道后,回去连干粮都吃不下了。这次又过了几天,那味儿……可想而知!   寇静点点头,示意众人继续埋伏,然后他带上秦钊小心地往里走去。这一路落叶堆积,又不见阳光,踩上去湿黏黏的,还伴着一些腐味,令人作呕。不过,也正因为这样,所以他们的脚步声很好地被遮掩住了。此时他们已经摸到了那些人附近的一丛灌木后,也没有被人察觉。   寇静透过枝叶间的缝隙朝里看,一眼就在人群里找到了刚刚士兵说的那个人。他头上绑着一条布巾,身上穿的艳丽无比,配上他那张风干橘子皮一样的脸,看上去无比的怪异。   那老头端详了一会坑洞里的腐尸,而后又拿了一根树枝往里捅了捅,眉头紧皱似乎有些不满。而上次过来的那个九铢人则一脸为难,好像在解释什么。那老头肃着脸,张口说了几句话。他的发音很是奇怪,寇静他们一句也没听懂。   但是九铢人身边跟着的距离最近的一个士兵仿佛听懂了,他面色煞白,浑身颤抖,死死地盯着那老头,似乎听到了什么特别恐怖的话。而之前那个九铢人的动作,验证了寇静的猜测。   只见他将那人一把揪至身前,拔出匕首往他颈上刺去,血液喷射而出,那人竟连一声哀嚎都没能发出,就这样被杀死了。   那老头眼里涌上了一股邪意,他将那人扔进坑洞中,看着他的血慢慢铺开,脸上突然绽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然后,他从九铢人的手中接过匕首,往自己的手腕上也用力割了一刀。   寇静身旁的秦钊一惊,用气音道:“难道他想自尽?!”   寇静摇头,示意秦钊继续看,他觉得没那么简单,上次的毒虫来的那么蹊跷,一定和这个人有关。他们刚刚的举动,似乎是在用人的鲜血和动物腐尸献祭一般。   果不其然,他这一刀下去后,奇异的一幕出现了!   刀子划开了皮肉,可里面却没有一丝血流出来。那老头却一点也不奇怪,只蹲下身子将割开的手腕放到铺满鲜血的坑洞上方。瞬间,他的心口处鼓起了一个小包,里头剧烈地动着,就像是有什么活物想要钻出来一样。   老头被那东西搞得面目狰狞,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过了一会儿,那东西平静下来,开始顺着他的身体往上爬,一路从脖颈来到手臂,又沿着手臂爬向划开的手腕,最后,从破裂的皮肉间钻了出来。   那是一只虫子,它通体漆黑,身上还有许多小刺,看上去丑陋无比,可老头看向它的目光却好像是在看什么绝世大美人一般。   寇静注意到,自从这虫子从他的身体中爬出来后,老头整个人就憔悴了不少,形容枯槁,看上去仿佛下一秒就会死去。可他眼里放出的诡异精光又让人觉得,他还很健康。   虫子从他的手腕一路爬到了坑洞中,然后顺着刚刚被割开的,还在流血的脖子爬了进去。一旁屏住呼吸的九铢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约莫过了一刻钟左右,寇静又看见了那只丑陋的虫子。它比刚爬出来时似乎精神了许多,头还一摆一摆的,似乎心情愉悦。老头迫不及待地将手伸了过去,希望它能从手腕爬回原来的位置。   就在此时,寇静突然动作起来,他纵身一跃,一边举起手上拿着的刀,朝那即将进入手腕的小虫劈去。他的刀法精湛,又是突然袭击,故而那老头反应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虫子被寇静的刀砍成了两截。同一时间,秦钊也跳了出来,几招将那领头的九铢人制服住,以此警告其他人不要轻举妄动。   那老头盯着地上的虫尸,双眼赤红,神色变得癫狂起来,手微微一翻转,朝寇静的方向弹射出什么东西。寇静一直防备着他,在他出手的同时立刻旋身后退几步,果然,在他刚刚站着的地方,出现了一滩冒着黑气的水,一片叶子掉落其中,立刻就被吞噬得无影无踪。   他心里暗道一声好险,变得更加警惕。那老头原本还想动作,可突然之间却像被什么定住了一样,神色渐渐惊恐起来。   寇静发现,他露在外面的皮肤里,似乎都有什么东西想要“破土而出”,让他的身上鼓起了一个又一个的小包。这场景既诡异又恐怖,后面听到声响赶来的士兵们都看呆了,因为他们这辈子都没有看过这种事情。   这老头已经自顾不暇,被秦钊挟持住的九铢人也慌了神,秦钊用刀架着他后退时,他还妄想能够找到机会逃脱,可是最终他还是被带到了大魏士兵的这边。   “让他们放下武器。”寇静说道。   那九铢人装作一脸茫然的样子,寇静一个眼神过去,他的肚子便被秦钊的拳头“问候”了一下,痛的他直抽抽。   “我知道你听得懂,快让他们放下武器!”   那九铢人有点憋屈,又怕继续挨打,只得喊了一声。可谁知,这人也是个不得民心的。他喊了一声之后,那些九铢士兵竟然转身逃跑了。幸好大魏军之前早有埋伏,才没让他们跑回去通风报信。   一群人将这里恢复原状,而后便带着这些俘虏回到了山洞。 第441章 天险   从山下来的老大夫对着全身鼓胀的老头束手无策, 因为他诊脉时,几乎感受不到他脉搏的跳动,只能看见有东西不停地在他的皮肤里钻动。   还是乌三看了许久, 看出门道来, 惊讶地说道:“这,大概是被蛊虫反噬了吧?”   寇静转向他:“何出此言?他身体里的蛊已经出来了。”还是他亲手杀死的。   乌三道:“往年我们和徐爷出去跑商时,曾到过西南境内的深山里采购药材。我们偶然去到过一个村子, 那里几乎人人都养蛊。我们初去时还差点中招, 等将外面采买来的布匹和盐巴换给他们后,他们才不那么防备, 我们也就稍微了解了一些关于蛊的事。”   原来, 这养蛊分为两种,一种是在罐子里放入毒虫, 让它们互相厮杀直至剩下最后一只时,再每隔几日以指尖血混合着药物喂养, 七七四十九天蛊便成了。   另一种则可怕得多, 即便是在他们那边, 也被视为禁术, 一般村民们是不准用这种方法养蛊的,一旦发现,便会被逐出村子。而眼前这个人显然就是用了禁术, 才将自己搞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那个禁术, 是以身饲蛊吗?”寇静看着地上时不时抽搐一下的老头,猜测道。   乌三点头:“没错, 炼蛊者需要以自身为罐,将毒虫放入自己的身体里,以血液供养。待里头的毒虫适应后, 再重新放入,让它们尽情厮杀拼搏。这样循环往复几次,最厉害的毒虫会占据心口,其余则俯首称臣,各自盘踞一方。”   听他说完,许乔南终于忍不住了:“这也太恶心了吧?让虫子在身体里搏斗?” 他听着都觉得头皮发麻。   “是呀,初时养蛊之人会觉得生不如死,有一大部分人都是因为受不了而自尽的。但只要撑下来,据说便可延年益寿,百毒不侵。”乌三说完,叹了一口气,当时他听的时候是当故事听的,没想到世上竟真有人会去尝试。   寇静回忆了一下老头之前的举动,推测道:“那么他现在是因为蛊王被我杀死,其他蛊在体内搏斗才会这样的?”   “应该是的,没有蛊王压制,其他的蛊虫必然争夺高位。除非决出新的蛊王,不然无法制止。不过,”乌三迟疑了一下,“这老头恐怕支撑不到新的蛊王出世了。”   “为什么?”   “一般这样的蛊人在炼蛊时,必须佐以药物配合,特别是选蛊王的时候。要不然,你根本熬不过去。”   乌三的一席话,基本断绝了老头这边的线索。寇静原本还想着要让九铢人自食其果,现在看来,恐怕是不行了。   他正有些遗憾,乌三那边又开口了:“不过,他的血应还有点作用。据说蛊人的血能招五毒,也不知是真是假。”   “真假一试便知,派人看着这个老头,一有异动立刻上报。”交代完,寇静转身又去了关押九铢人的地方。   那群九铢人好像正在起内讧,貌似首领的人正厉声呵斥其他被绑的士兵们,许是因为之前他们叛逃的举动。   寇静将他提出来单独询问,这九铢人大魏话说的磕磕绊绊,幸好带来的人手中有人能说九铢话,这才得以正常交流。   这人不是个硬骨头,刑具没上几种,他便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交代了许多东西。从他的口中,寇静得知了很多内幕消息。只不过这些消息真假难辨,还需一一验证。   审完后,寇静又让人将其他人也带过来问话。不过他们都只是普通士兵,知道的东西不过是些皮毛。刚开始有几个人还试图说谎,被扯出来当场杀死后,其他人便老实多了。   在这些消息里,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之前逃掉的阿托那等人的藏身之处到底在哪里。   ……   距离他们扎营处大约十几里以外,有一处断崖。普通人站在上面看去,下面仿佛深不可测一般,叫人心惊不已。但实际上,这处断崖的侧边有一条被藤蔓遮盖,十分隐蔽的小路,可通往断崖半腰处的一块平地。这里是个天然的隐蔽点,要是没有人带着,根本就发现不了。   寇静带着秦钊、许乔南几个好手按照九铢人交代的路线先行过来踩点,果然发现那条小路附近草木下伏,有人活动过的迹象。   因那小路很窄,他们怕有人埋伏在内,便没有贸然上前,而是放了一只野兔过去试探。野兔的一条腿用系着活结的藤条绑住,它冲至小路前便再无法前进,只能拼命蹬腿,在草叶上制造出淅淅索索的响声,就像是有人过来了一样。   寇静他们用杂草覆盖,埋伏在不远处,静静地观察着那头的动静。约莫几息之后,有人从藤蔓处探出头来,谨慎的目光在看见那只兔子时放松下来,指着兔子朝里头说了句什么。   就在他朝兔子走来时,曾经是个猎户的秦钊右手轻巧地一抖,那个活结便散开了。野兔瞬间得到自由,朝前奔去正好撞在那人的腿上,被他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了。从那人的角度看来,这只野兔应该是先被野草缠住了,挣开时又正好被他抓住。   等那人抓着兔子哈哈笑着进去后,又过了好一会,寇静他们才匍匐着撤离现场。   “目前看来,那些人没有说谎。只不过,此处地形易守难攻,你们有什么办法吗?”寇静问道。   那条小路不足半丈宽,只要派人守住那里,他们根本就无法过去,反而会打草惊蛇,令那些人有所防备。要想制敌制胜,就要攻其不备,趁着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直接将他们拿下。   一群人苦思冥想半天,都找不到不惊动敌人又能成功潜入的方法。许乔南想得烦躁不已,一拳砸在树上:“这不行那不行,我实在是想不出法子了,除非给我插一双翅膀飞下去,要不然肯定会惊动敌人的。”   他本来是想要围困住敌人的,断了他们的水和粮草,不出几日,敌人必定自乱阵脚,蜂拥而出。可是据那九铢人说,他们营地里还有一个蛊人,万一那人趁夜弄一些毒蛇毒虫出来咬他们就麻烦了。   许乔南的性子大家都清楚,也就没对他抱怨的话发表什么意见,反而是寇静,嘴里一直默默地念着“插一双翅膀飞下去”这句话。   “将军,难不成你还真想试一试?且不说哪里有这么大的翅膀给我们插,便是有,我们也不可能飞起来的。”秦钊听见了,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寇静抬起头,说道:“还记得我们是怎么打下临沧城的吗?”   这话题转变的太猛太快,秦钊一时被问得张口结舌,不知做何反应。在拿树出气的许乔南接过话茬:“不就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吗?可是这也没有水路走啊,想要下去只有那条小路。”   “不,还有一条,只看你们敢不敢走了。”寇静的眼神扫过每一个人,被看的人无不挺起胸膛,表示自己英勇无畏,无论上刀山下火海都在所不辞。   寇静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带着他们绕回了断崖上。   寇静还未开口,许乔南先说了话,他看着眼前的断崖吞了吞口水,艰难地问道:“难不成,是从这里跳下去吗?”   “除非你不要命了!”秦钊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给他,“将军肯定有办法了,你就不能沉住气听一听吗?”   许乔南立刻飞了一记眼刀过去:“好像办法是你想出去似的。将军你快告诉我们吧。”   “此处乃是天险所在,敌人料定我们不会从这边下去,故而此处的看守一定不会太严密。我们先派人在前头假装围困,此时我们再反其道而行,从这边下去便可深入敌腹,打他们一个搓手不及。至于怎么下去,自然别无他法,只能爬下去。只不过,腰间要绑上绳索以免失足。”寇静说道。   他看看大家的脸色,又加了一句:“若有惧高者便不必了。只消在上头看住绳索,及时将人拉上来便可。”   话音刚落,许乔南偷偷松了一口气。他就连站在不远处朝下看都头晕目眩,真要去爬,他小命都难保。他的举动惹来了秦钊狐疑的眼神,许乔南注意到后,立刻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寇静摇摇头,不再理会他们之间的小摩擦,直接带着人马回到营地,开始为此次进攻进行部署。 第442章 哀嚎   “也不知道二王子是怎么想的?这两日大魏人每日都在山里搜查, 怎么还不下令回九铢去?”   一个九铢士兵席地而坐,靠在一侧的山壁上小声抱怨着。长而茂盛的藤蔓从山上垂下来,将这小路的入口处遮得严严实实的。   “就这么回去, 大王可饶不了他。”另一个士兵说道, “当初是二王子自己亲口担保一定拿下越析,还说服了浪穹三王子一起出征。可现在呢?越析没拿下,还和浪穹结了仇。”   “也是, 浪穹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恐怕还会以此为借口争夺地盘。”这士兵叹了口气,在他们草原上的众多部落里, 唯有浪穹和他们实力相差无几, 此番浪穹三王子死了,消息传回去, 恐怕他们两国会先开战。   “唉,我们担心这个干什么?还是先想想眼下吧, 也不知道在这鬼地方还要待多久, 我真想回家呀。”另一个士兵就地躺下, 月光从岩缝中洒下来照在他的脸上, 让他的神情多了几丝温柔,也不知他是想到了家乡的骏马牛羊,还是那风吹草低的景象。   就在他们想念家乡之时, 外面突然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 他们立刻警醒起来,靠在入口处小心朝外看去。   一群大魏打扮的士兵手持火把站在距离小路五六米远的地方, 而他们的眼神盯着的地方,正是这条小路。   士兵心里咯噔一下,只有一个念头, 大魏人发现他们了!   “快,击鼓!快!”他回头朝另一个人大喊,再不把消息传进去,等大魏人杀过来就晚了!   顿时,沉闷的鼓声在这寂静的黑夜中响起。悬崖下方的平地里,在此扎营的九铢士兵们猛然惊醒,吓得连衣裤都来不及套上,便各自拿着长矛大刀冲出营帐,朝路口方向冲去。   等他们到了那里才发现,敌人来是来了,却根本没有进攻的意思,只是站在那里不动弹。见他们出了路口也没上前,反而还后退了几步。   接着,有一个会说九铢话的大魏人走了出来,说要见他们二王子,要和他面谈。九铢人自然不答应,谁不知道他们大魏人中有好手,万一他们趁乱将王子挟持了怎么办?   那人被拒绝了也没有动怒,而是一直孜孜不倦地劝说着九铢的士兵们。在这前面的探子将此事告诉了阿托那,阿托那冷笑一声,自觉已经看破了大魏人的套路——不就是想将他骗出去,再利用他来制约其他人。据说这一招叫什么“擒贼先擒王”?他与狡诈的大魏人打过很多次交道了,这样明显的把戏还敢用在他的头上。   “继续和他们交涉,拖住他们。”阿托那下了命令。   待探子回去后,阿托那这才满面懊恼之色。大魏人会知道他们的藏身点,一定是他派出去的阿尔史和岳山透露的,看来他们应该是失手了。   也不知道阿尔史被逼问出多少消息?他可以说是阿托那的心腹了。他是阿托那最宠爱的妾室的表哥,平时有什么消息,他都不会特意隐瞒。不过,某些消息就算大魏人知道了也没有用。   “来人,请岳林大师过来。”想必那些大魏人是怕贸然进入会遭受毒虫攻击,毕竟他们应该已经知道军营里还有一位的蛊师的事了。   岳林和岳山是一对兄弟,两人年岁相差不大,外面也很相似。这会儿被阿托那传召过来,他心里已有猜测。毕竟中午的时候,他就隐隐感觉自己体内的蛊虫似乎和岳山体内的失去了联系。   现在消息被证实了,岳林不由面色阴沉。他一直都对岳山体内的蛊王垂涎不已,现在好东西竟然没有了,怎能不叫他生气呢?   这边在想计谋对付大魏。而另一边的悬崖上,寇静带领的一队人马,也已经准备好了。   由于山里物资短缺,他们没能搜集到很多的粗绳,连接起来的长度大概只够一个人爬下去。   将绳子系在悬崖边的树上,寇静沉默地拿起绳子的另一端,就要往自己的腰上捆。   “将军,让我们先下去吧!”   “是啊,让我们先下!这头功谁也别和我抢!”   一群人压低了声音争先恐后要求先下去,看似是在争功,实际上他们的心思并不难猜,无法是想着自己先以身犯险罢了。   “不必了,我先下去,你们在上头等,以之前说好的扯动三下为记,到时你们再下也来得及。”寇静将绳子利落地系好,然后就顺着断崖稍微平缓的一端向下爬去。   今晚虽有月光,可悬崖下方仍然漆黑一片。不一会儿,就不见寇静的踪迹,在上方的人都为他捏了一把汗,幸运的是,没过多久,底下就传来动静,方才绑人的绳子也被摇动了三下。   他们把绳子拉上去,然后一个一个顺着寇静下去的方向往下爬。直到自己亲身体验,才知道这并不简单。底下太黑了,手和脚也经常找不到着力点。腰间的绳子在上面看上去时很粗,可当它承载了一个人的安危时,才发现它竟然那么细,细得好像马上就要断掉似的。   直到上面最后一个人平安下来时,寇静紧握住的拳头才松开。他示意大家观察周围的环境,等所有人都熟悉之后,才悄声往里摸去。   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一处死角,因为那些九铢人对悬崖太过放心的原因,所以根本就没有派人巡逻。他们循着唯一的光源摸索前行,一路上竟也没惊动其他人。事实上,营帐里空了一大半人,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在外头对峙的大魏军身上。   营帐里隐隐传来人声,寇静竖起耳朵一听,发现是九铢王子阿托那的声音。他轻轻用匕首刺出一个小洞朝里看去,待看清人时,差点骇得出声。   里头站在下首和阿托那说话的,和傍晚时分因毒虫反噬而死的那个老头也太像了!他勉强压抑住心情,仔细端详了一下,才终于平静下来。就算再像,到底也不是,这老头看起来要更年轻一些,神色也更加阴郁些。   他们在说些什么寇静等人并不明白,不过看他们的样子,一定是在想方设法对付大魏。他们悄悄撤离到一旁的漆黑角落,掏出了身上的东西。   这东西是乌三给他们的,那蛊人的刚死,他便挑开他的经脉,没有了蛊虫的压制,他的血很快就流了出来。乌三用竹筒接了血封好递给他们,让他们洒在九铢人的营帐外。中午他们已经做过实验了,蛊人的血对那些毒虫来说,就像是最上等的补品,只要被它们嗅到味道,即使再远,它们也会朝这里聚集。   几人分头将血洒在那些营帐四周后,寇静他们顺着来时的路攀着绳子上去了。等所有人聚齐,他们立刻传了消息给下方还在对峙的人马,让他们立刻撤离。   九铢人被他们的举动搞得一头雾水,不明白这些大魏人是如何突然来又突然决定要走的。只是目送他们真的撤离之后,九铢人也都松了一口气。   阿托那立刻接到了大魏撤离的消息,心里不禁有几分怪异之感,纵使是他,也不知道这些大魏人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   同样惊讶的还有岳林,他们本是在商议如何弄出毒虫给大魏人一点颜色看,没想到他们竟然走了。   他随着禀报的探子一起出了营帐,没走几步,却发现体内的蛊虫似乎有些躁动不安。这模样,就像是碰见了天敌一般,有些畏惧又有点跃跃欲试的冲动。   往常,只有岳山将他的蛊虫放出来时才会有这种感觉。   思及此,岳林狐疑地四处张望,却什么都没有发现。最后只能自嘲地笑了笑,觉得体内的蛊虫大概是没有了压制,才变得活跃起来。   是夜,一个浅眠的九铢士兵隐约间听见了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近,似乎马上就到他的耳边了。他随意拿手一捞,指尖触到一个软软的东西时,一阵剧痛也随之袭来。   “虫子!!好多虫子!”   当日大魏军人哀嚎翻滚的场景,今日在这断崖下又重新上演了。 第443章 学习经验   九铢和浪穹围攻越析之困的缔造者们在这无数的哀嚎声中彻底瓦解。用岳山血液吸引来的毒虫, 显然比当初咬大魏军的那一批还要毒。   等寇静第二天早上过来打扫战场时,发现他们都失去了抵抗的能力,原本意气风发的九铢二王子阿托那此时也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将所有人清点过一遍之后, 寇静发现, 这里少了一个人。   昨天晚上他分明看见有一个神似岳山的老头,可是这里面却没有他。他们一直都派人在路口把守着,根本就没有发现有人出来过。   此人十分邪性, 要是不把他找到恐生大祸。因此, 寇静立刻派人全方位搜寻他的下落,不能放过一点蛛丝马迹。   在这样仔细的搜查下, 他们果然发现了不寻常。在这平地的一侧有一丛带刺的灌木, 那上头挂着一块破布,据九铢人交代, 这就是那位小岳先生的衣服。   此处距离崖下还很高,一般来说, 人若是从这里摔下去, 必然是活不成了的。不过, 只有没看见他的尸身, 那么也许一切皆有可能。为求心安,寇静还是命人绕道去崖下搜索了一番。士兵们回来时很是高兴,说已经找到了一具尸体, 那尸体被野兽啃的稀巴烂, 但是从衣服上的纹饰来看,这就是那岳林的。   此事告一段落, 寇静押解着阿托那等人出了山。在这山中数十天,他们不修边幅,整个人十分邋遢, 如果此时有人从他们身边经过,估计都要捂着鼻子走。   在临沧城修养了几天的吴春林气色已经大好,这会儿他见到寇静,便十分热情,再无之前的高高在上之感。   寇静对他的态度还是如往常一般,并没有借机给他难堪。这让吴春林对他又高看了几眼,之后回到驻地复命时,还替他在李质面前说了不少好话。   其实也不用他美言,因为李质看见被生擒的阿托那时,就已经难掩激动之情,有了这么个人质,他这最后一战总算不辱使命,想必这次回去圣上必定重重有赏。思及此,他对将阿托那生擒的寇静也满意了不少,言谈之间似乎对他十分赞赏。   寇静表面是在认真听李质说话,实际上心思却已经飞出了越析,回到了大魏。他想,总算可以班师回朝了……   另一头,楚辞正忙得不可开交。正所谓放假一时爽,赶工火葬场,他最近几乎每天都忙到二更天才睡下,愁的张虎每天都想着法的炖补品替他养神。   原来自他从西江省探亲回来的那日,提学司的官员们就如同见到了主心骨一般,借着汇报公事的名头聚集一堂,拦住了楚辞不让他走。   楚辞有点懵,往常他也出去过,难不成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漳州府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大人,这是全府测试的成绩和分析表,请您过目。”周青率先走上前来,将手上的一摞纸放在了书案上。全府测试定于四月初二,此时已是四月中旬,所有工作都已经收尾完毕了。   楚辞一张张翻阅着,发现各县报上来的成绩都还不错,可见这些学子对于新教材的解读还是比较到位的。虽然也有一些村子比平均值低了不少的,但也并不让人意外。毕竟一项政策的推行,哪能一时之间让所有人都遵守并推崇呢?他相信,这些阳奉阴违之人,在经过这次测试后,应该也会有所改变,毕竟成绩全府通报,他们不上进,那些地方官也得逼着他们上进。   翻完了成绩他又翻了分析表,发现大家的分析和提出的建议都十分中肯,不由赞许道:“这次全府测试本官虽没有参与,但从这些东西上面,也可看出各位大人操办的是井井有条的,可见各位大人这段时间于公务上十分尽心,本官心中深感安慰。今晚便由本官请客,必好好犒劳大家一番。”   然而大家的反应却不在楚辞的想象之中,只见周青又呈上了几封信函,并且声明其实这才是他们真正想要禀报的事情。其他的事他们商量着便处理了,这件事,却非得楚辞拿主意不可。   楚辞接过信函扫了一眼,发现信封上的落款都是xx府提学司,他顿了顿,忍不住回想了一下自己与他们之间的纠葛,好像也没得罪谁吧?   回忆无果后,他拆开信函一看,发现这居然都是其他几府提学的亲笔信。各位大人行文风格迥异,但从用词上能看得出都是经过再三斟酌后才写出来的,甚至有些还隐隐透露出几丝讨好之意。除此以外,他们想表达的内容也都是一样的,那就是:他们想过来互通有无,顺便学习一下漳州府先进的办学经验。   当然,这句话是楚辞根据他们的说法自己总结的。可是,这几府怎么会贸然提出这个要求呢?要知道之前漳州府模拟考的时候,他们还都抱着看笑话的心态来的。上次漳州府用新编的教材时,也从其他几府传过什么“误人子弟”、“断人前途”之类的话,怎么一时之间变化如此之快?   面对楚辞不解的眼神,周青连忙替他解惑,听了他的话,楚辞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是因为提学齐鲁直被刺杀,巡抚林甫同事迹败露导致的。钦差大人如今正在彻查此事,顺着线索往下一查,大小衙门里已有不少人落马了。这导致南闽省内部官员人人自危,毕竟能坐到现在的位置上,谁私底下没点见不得人的东西呢?一旦查出来可都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在这严峻的形式下,有些敏锐的官员却发现了,此事虽牵扯了不少人进去,但提学司的另一位正提学杜玉却是稳坐钓鱼台,不止没有被盘问,反而还隐隐有一家独大的倾向。根据他们私底下的分析,杜玉也是最有可能接任南闽省巡抚的人选。   当然,这个前提是皇上不从京城指派人手下来。不过,就算是从京城派了官员来接任也没什么好怕的,自古以来都是强龙难压地头蛇,新来的哪比得上已经在此地根深蒂固的杜玉呢?   要知道,单凭职位来看的话,正提学是与巡抚同级的。眼下南闽省出了这样的大事,正是群龙无首之际,虽说水师大营里还有一位元帅,可这岸上的事,和他们可没多大关系。是以,一贯不显山露水的杜玉一派,就凸显出来了。   为了讨好杜玉,那些官员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在打听到他为漳州府的“全府测试”亲自命题,平时对于漳州府提学楚辞提出的一些想法也多加赞赏之后,某些人便纷纷向楚辞飞去信函,誓要学习这种新的教学模式,借此达到讨好杜玉的目的。   楚辞盯着信函出神,本来他是准备循序渐进,待漳州府这边的模式进入成熟阶段后,再逐步向外推行的。没想到林甫同下马,反而推动了他前进的步伐,让人不得不感叹一声巧合。   “大人,您是怎么想的?”周青等人见楚辞盯着信函沉浸其中,忍不住开口询问。   楚辞回过神,看着下面的官员们,说道:“此事诸位也已知悉,本官想先听听你们的想法。”   “下官觉得此事可行,正所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他们既然虚心请教,我们何不大方接受,有好的方法也该惠及其他几府的学子们。”有人说道。   话音刚落,又有人反驳:“此事不妥,新策才实施数月,怎能让旁人知悉?”   底下的官员们纷纷各抒己见,其中有赞同的,也有人提出异议。最终还是赞同者居多,最重要的是,楚辞本人也是持赞同的态度的。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   决定了之后便是制定计划,商议章程。此次是他们漳州府面向外界的第一步,若是出了差错,恐怕会贻笑大方,也会让他们在漳州府学子面前失去信誉,对之后要推行的一些政策十分不利。   为了让这次活动合理化,楚辞特地去信询问了一下杜玉的意见。杜玉仔细考虑之后,给楚辞回了信。   楚辞看完之后总结了一下杜玉的意思:一,互通有无很好,但要注意别让他们生搬硬套,还需针对各府的实际情况有选择性的学习;二,此次交流的新式教学仅限于蒙童班,科举班暂不适用。   对于第一条,楚辞很赞同,前世的教育模式也经常创新,一旦有哪个地方出现了现象级的教育改革的成功案例,立刻就会招致全国各地的教育工作者们争相学习,像什么“x郎口模式”、“循环大课堂模式”、“大单元教学模式”等,无一不令一线教育工作者们叫苦不迭。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这些模式虽然都有好处,可并不是对所有人都适用的,上级强行要求教师们把它们套在自己的课堂上,最后只能学成四不像,根本是与之前想要实现的目标背道而驰的。   第二条,楚辞想了一下,而后明白了杜玉的顾虑。   蒙童班的孩子们刚入学,就像一张白纸,他们可以在上面任意涂画,使之按照他们预想的路线成长,他们对于新事物的接受能力也比其他人更强些。   而科举班的已经习惯了原来的教学方式,乍然要求他们接受新东西,只会让他们更加迷茫,甚至影响他们在科举试场上的表现。在老派取仕的科举制度没有改变之前,他们的学习方式最好不要有太大的变化。   而楚辞想要改革的最终目的,就是希望能循序渐进的改变原有的制度,让老百姓们可以多几条出路。这个想法实现起来也许很难,但能有一个可以为之奋斗终身的目标,也该是一件幸事吧?   想到这里,楚辞拿出之前制定好的计划再次开始修改…… 第444章 大课间   “这漳州府也不怎么样啊!想来百姓日子应也不太好过。”一个穿着长袍大腹便便的男子下了船, 面对着稍显冷清的码头,忍不住感慨道。他们株洲府乃是南闽要塞之地,每日往来的商船络绎不绝, 热闹非凡。   “王兄此言差矣。”从另一艘船下来一个蓄着山羊须的清瘦中年人反驳道, “此地码头修建不过一二年,有这般景象已是难得。你看那些百姓,穿的衣裳虽旧, 但上面可没几个补丁。”   姓王的依言看去, 码头上那群扛着布袋穿着短打的汉子衣服上确实少有缝补的痕迹,但他嘴上仍强说道:“出门在外, 自然是要体面些的。”意思是说他们只是打肿脸充胖子, 表面光鲜罢了。   山羊须笑了笑:“普通百姓自然如此,可他们是干粗活的, 好衣裳哪里肯穿来干活?要不是生活确有富足,恐怕这样的天气, 他们宁愿光着膀子, 也是不肯让汗水渍了衣服的。”   “杨兄真是明察秋毫, 是我失言了。”姓王的也不死鸭子嘴硬了, 痛快地承认自己刚刚说错话了。   “哪里哪里。”姓杨的摆摆手,“我也是来前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漳州这两年的生意已经不声不响做到江南一带去了。你还记得前两年风靡一时的玉融丸吗?听说就是那楚提学弄出来的。”   姓王的听见玉融丸, 忍不住回味了一下那滑弹鲜嫩的口感, 而后才疑惑地说:“可我听说,玉融丸是京城那边的菜色啊?”   “非也, 老夫有一个学生在京城当差,我特地写信去问过,以前京城的人根本就没吃过这个。想来是为了卖出好价钱, 借势罢了。”   两人正聊着天,没察觉不远处一个脖子上挂着奇怪牌子的年轻人看了他们好几眼,还是他们的手下发现后,警告地看了那年轻人一眼。   没想到的是,那年轻人被警告了不仅没有离开,反而还上前几步,恭敬地问道:“敢问两位大人可是受邀前来参观的客人?”   王、杨二人有些讶然,他们明明已经乔装打扮,为何这人还能一眼认出他们的身份呢?   也许是他们惊讶的表情太过明显,那年轻人笑了笑,说道:“两位大人虽身着常服,可你们通身的气派却不是普通百姓能有的,故而小人一眼就认了出来。”   姓王的被他说的舒心不已,姓杨的环顾了一下四周,顿时了然于心,原是他们脚下踏着的官靴出卖了他们。   “我们大人让小的给二位先告个罪,这几日事务繁忙,实在是没空亲自相迎,特命小的在此恭候大驾,还请二位大人见谅。过去的车马已经备好了,还请两位大人随小人前往。”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年轻人一脸笑意,说话又十分好听,叫人根本生不起气来。   王、杨二人刚想跟着走,却见这年轻人突然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一脸懊恼地说道:“小的差点忘了,这是小人的工作牌,还请二位大人过目。”   他摘下脖子上挂着的东西,递到姓杨的人手上。   这工作牌小小一张,上面记录的东西却不少,最末还盖着提学司的大印,以防假冒。   王、杨二人面面相觑,他们为官虽已有二十余载,但这警惕之心尚有不足。没点出来倒罢了,但点破之后细细一想,竟不觉出了一身冷汗。假若这接应之人心怀不轨呢?他们这样贸贸然跟上去,岂不危险?   楚辞没想到这样一个小小的举动竟会唤起这些大人们的危机感,他只是考虑到可能会有人警惕心较高,才让他们出示一下工作牌的。   很快,王、杨二人便被接到了一间客栈里。他们二人属于来得比较晚的,南闽一共七府,除了东道主楚辞还没有过来之外,其他几人已经坐在大厅里饮茶了。   他们先各自见礼,而后一起坐下品茶。这茶叶是徐管家采买来的君山银针,楚辞最喜欢用它来待客,体面又不失礼貌,最重要的是,这东西价格不算昂贵,不会超出他的消费水平。   没过一会,楚辞过来了。他观察到有几位提学的脸上有些不虞之色,便立刻向大家请了罪。   这些人来此的目的自然不是为了找茬,见他真心实意地道歉了,也就不计较多等了一会的事。但他们也很想知道,一贯礼数周到的楚提学,今日是为何事怠慢了他们?   楚辞刚开始不欲多说,见大家寻根问底,只好说道:“方才接了一封密旨。”既为密旨,内容自然不足为外人道,大家便也熄了刨根问底的心思。   只是,他们的内心深处却激起了无数波澜。密旨?圣上下发的旨意?为何圣上会传旨于区区一府提学?难道真如流言所说,这楚辞在京城时,当真是一位简在帝心的人物?   楚辞看着他们浮想联翩的表情,心中十分无奈,只好出声提醒:“众位大人,时间也不早了,不如先随在下去县学走走?”   “走,呵呵,走!”那几位大人尴尬地笑着起身,跟在楚辞后面走去。   他们刚刚待的那间客栈离县学很近,只是拐个弯的功夫便到了。进入县学后往左绕道直行,眼前一堵围墙将这里分成了两块区域。楚辞私底下称呼它们为小学部和初中部。   小学部,也就是蒙童馆。这里的规模比当初楚小远他们就读的袁山县学要大上许多。最初的原因是因为民间学风不正,私营的书院很少,想读书的人都往这边来了。现在的原因则是,比起私营的书院,大家还是更相信这些官办的。   蒙童馆里有十几位夫子,二十几个教员,一共收纳了三百多名十二岁以下的孩童就读。按照年龄区分的话,又分为启蒙班,开智班和明理班。   启蒙班都是些六七岁的孩童,楚辞带这些大人们过去时,这些孩童们正排着整齐的队伍在教员的带领下做一些伸臂弯腰,曲膝下蹲的动作。伴随着“一二三四”的口号,团子们目不转睛地盯着教员,学的十分认真。这些动作配上他们略显圆滚的身材后添了几分憨态可掬之感,让人不免心生喜爱。   约莫又做了半柱香的时间,也就是两三分钟后,教员停了下来,宣布解散。孩子们欢呼一声,而后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或掏出一个鸡毛做的毽子,或掏出一根稻草编的跳绳,抑或是竹藤编的蹴鞠,迫不及待地玩了起来。   孩子们玩的虽然开心,看在某些人的眼中,却是一团乱象。   “楚提学,这里的夫子也太不称职了。学堂乃是清净地,怎能放任这些孩童肆意玩耍呢?大好时光,不应花费在这上面,业精于勤,荒于嬉呀!”他表面上是批评夫子,实际上却另有所指。   楚辞自然明白他的潜台词,他解释道:“这是蒙童馆的大课间活动,目的是为了强健其体魄。进学一事劳心伤神,若没有一个好身体,恐怕难以支撑。”   “大课间……活动?”其他大人对于这位楚提学的作风有所耳闻,知道他喜欢弄些新鲜词出来,这会儿见又是一个让人不解的,便出声询问。 第445章 寓教于乐   “正是。”楚辞说道, “所谓强国须强民,强民须强身,强身须强练。若一天到晚坐在那, 于他们的身体健康不利。要知道, 县学里的孩童,一般辰时进学,酉时才能休息, 中间间隔五个时辰左右, 怎可让他们这么长时间都坐在教室里呢?因此,本官在巳时和申时分别定了两刻钟的时间, 让他们出来活动活动, 这段时间便称作大课间。”   听了楚辞的解释,有些人低头思索, 有些人却还是觉得不能理解。   “可,入学堂不就是来读书的吗?要是他们的父母知道这些夫子竟是这样上课的, 能放心将他们送到这里来吗?”一个老者突然发问, 他是长宁府提学手下的一个分巡道, 做事最讲规矩。   楚辞看向这位老者, 说道:“张道员不必担忧,此事他们的父母俱已知悉,在入学之前, 这里的教员会拿课程表给他们看并针对他们不了解的做详细解释, 如有不能接受的,自去寻找其他书院便是。”   “课程表?”又是一个没听过的词, 这些别府的大人们忍不住对视一眼,他们总觉得自己好像是刚进城的乡下人一样,什么东西对他们来说都是那样新鲜。   “去把那个教室里的拿出来看看。”楚辞拍拍身旁的随员, 很快,那人就进到最近的教室里,将课程表取了出来。   这些大人们纷纷凑上去看,只看上面画了一些格子,从右到左分别有五竖,这五竖又分上下两栏。第一竖的上方写着语文、九章和乐府,下方写着德育、丹青。其他的几竖里还有书法、射箭和礼仪之类的,可以说是中类繁多了。   “楚提学,老夫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看完后,四阳府的提学面露难色地发问了。   “周大人但说无妨。”楚辞道,这位周大人看上去是一位慈和的老人,给他的印象还挺好的。   “这课程表上的安排,对他们来说是否太过苛刻?”   “这……周大人何出此言?”楚辞有些不解,他又看了一眼课程表,一天五节课,很合理啊,哪里苛刻了?   “读书人须学君子六艺没错,但这些孩童才刚刚启蒙,便要学习这些,是不是有些揠苗助长了?”在他们看来,这些孩童目前只需要把三百千和其他几本书背熟了即可。   楚辞恍然大悟,这才明白他所说的苛刻竟然是这个意思。他也没急着解释,而是让人搬来许多凳子,说道:“各位大人,大课间快要结束了,不如我们先听一节课,再言其他?”   这些大人们只好坐在一间教室后面,按楚辞说的先听课。   县学的启蒙一班算是一个实验班了,这些孩童们早已习惯在他们上课时会有人坐在后面,此刻见这群人进来,都静静地坐在位置上,没有人四处张望,也没有小声讲话的。上课的夫子也习惯了,毕竟他们班的花用都是提学府直拨下来的,被看几眼也无甚关系。   今天上的是周三的课表,这节课恰好就是一节丹青课。夫子叫了上课之后,孩童们立刻起身鞠躬问好,齐刷刷的声音和动作让后面坐着的大人们愣了一下。   他们坐下后,夫子开始讲课了。原本在他们的想象中,丹青应该是十分讲究细致的东西,需要极敏锐的观察和细细的描摹才能够画出来。可这节课上的学习,却颠覆了他们的认知,丹青还能这么学?   只见这些孩童每人都掏出了一块包着树叶的手帕,这些树叶形状各异,中类也不同。   难道是要画树叶?   不,只见他们挑选了几片树叶出来,小心翼翼地在纸上比划着,似乎是想摆出什么形状。大家又想,难道是准备临摹吗?   也不是,只见最后一排的小胖子摆好了形状后,便将树叶拿在手上,用毛笔小心翼翼地将墨水涂在了上面。涂抹均匀之后,再将它们印在纸上,不一会儿,纸上就多了几个黑团团。   这时,有人发出了一声嗤笑声,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刺耳,有几个好奇心强的孩子忍不住回头观望,以前坐在后面的可没这样不礼貌过。   楚辞面色不虞,往那个人的方向看去,发现原来是富洲府的一个分巡道。此人看起来还挺年轻的,原本斯文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轻蔑的神情,让人对他难以生出好感。   楚辞压低嗓音问道:“何道员这是何意?”   那人将嗓音也压低了些:“楚提学见谅,只是下官从未见过这样的作画方式,一时来不及收敛,失态了。”   楚辞眼神变冷,这人嘴上请罪,可表情态度却无一不写着嘲讽二字。   其他人心中想:这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谁人不知这楚提学是杜提学一派的,就连巡抚下马都有他的手笔,这人竟还敢当面给他难看,也不知这楚辞会如何应对?   楚辞知道大家都在默默观望,他也懒得和这人费口舌,只是轻轻地离开座位走到小胖子的身后,轻声说了几句话,那小胖子便拿着那幅画朝那人走了过来。   这位何道员笑容微敛,看着面前这个大眼睛的小胖子。   “和这位夫子说说,你画的是什么?”   小胖子脆生生地说道:“夫子您看,我画的是一条毛毛虫。”   众人往他摊开的画看去,只见几片椭圆形的树叶按从小到大的顺序在纸上相连,一节一节的,形状看上去勉强倒有点像他说的毛毛虫。   何道员扯了扯嘴角,拉出一个生硬的笑脸:“这怎么会是毛毛虫呢?”   小胖子不解地看向他,眼里写着:这分明就是啊。突然,他看了看自己的画,先是懊恼地叹了口气,然后带着画又回了座位上,拿起毛笔快速添了几笔。   “刚刚还没画完,这下是毛毛虫了吧?”画上椭圆的树叶下方多了几条腿,头上的椭圆似乎加了两条触角,叶子印上面多了两个小黑点做眼睛,刚刚还只是勉强有点像的,此刻竟已十分神似。   何道员张口结舌,他想要将眼前的画作批判得一无是处,可是这画是出自一个稚童之手,而且还透着几分他意想不到的巧思。   在他尴尬之际,楚辞拍了拍小胖子的肩膀,笑着说道:“你画的很不错,回去吧。”   小胖子得到了楚辞的称赞,洋洋得意地回到了座位上。此时,台上的夫子让他们上去介绍自己的画。这些孩子们纷纷举手上台,给大家展示了蝴蝶、小鸡、大树等一系列画作。这些用树叶贴印而成的画虽然没有巧夺天工的手笔,但从中透出的灵气却让众人沉默,如果让他们用这些树叶作画,他们是绝对想不出来的。   听完了这节课,他们刚出教室门,周提学就说话了。   “原本我还以为楚提学你急于求成,听完这节课后,老夫才明白自己错怪你了。想必其他的课程应该也和这课类似吧?”   楚辞点点头:“孩子们还太小,这些课程与其说是让他们学习,不如说是让他们玩。在玩的同时学会思考,寓教于乐,一举两得。”   寓教于乐?   这些大人也是搞教育的,乍一听这个词,不免有些疑问。可越往下想,越觉得有道理。这个年纪的孩子,能沉下心来读书的有几人?便是他们家族中,那些顽劣不堪读不进去书的小子也大有人在,如果能让他们边玩边学,说不定还真有些效果。   “不过是些奇淫巧技罢了,他们若是一心只想着玩,对学业又有何益?”何道员嘀咕了一声,可他就站在楚辞身后,这话不免又让楚辞听见了。   富州府提学连忙给他使眼色,可这何道员自觉刚刚在毛毛虫身上丢了面子,此时竟连告罪都不愿意了。   “何道员这话恕我不能苟同。你既是一县分巡道,不知你对县里蒙童的学业水平掌握了多少?”   “自是了如指掌。”   “敢问他们现在学到了哪里?”   “三字经学了过半,县学里的孩童已经将所学倒背如流了。”何单元有些骄傲,他自认对本县的学子十分了解,前几天还特意去检验过。   “是吗?”楚辞淡淡地说道,“我们这里学的也差不多,不如请何道员帮着考校一二,也好看看他们是不是只想着玩了。” 第446章 考校   “下官却之不恭, 就帮楚提学考一考他们吧。”何道员自觉他们县里的孩童是不可能在学业上输给这些人,于是一点推辞也没有,张口便答应了。   不等楚辞继续说, 富州府提学就出来打圆场了。他打着哈哈道:“楚提学, 何道员他是年轻人,一时意气,并非真心, 还请你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富州本是南闽省会, 地位较其他州府要更加超然一些。这事要放在之前,他是绝对不可能向其他府提学做小伏低的, 可惜现在局势已变, 他也风光不再,只能谨小慎微些了。   “欸, 刘提学,你这话可就错了, 要论年轻, 这里谁比得上楚提学呢?这可是真正的青年才俊!这位何道员, 看着也有而立了吧?”墙倒众人推乃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一个看不惯刘提学之前作风的人,这会儿就开口了。他满脸笑意,看在刘提学和何道员眼中却是十分刺眼。   “诸位, 还是先说正事吧。”楚辞不想看他们打机锋, 却也不想轻易地揭过何道员再三挑衅一事。   一来,大家现在都处在观望状态, 如果他在自己的地盘任人嘲讽,恐怕其他人也会看低他。二来,何道员刚刚的话已经给大家埋下了漳州府学子贪玩怠慢学业的种子, 若不让大家认清真相,解清误会,恐怕这新式教科书也难以推行了。   “何道员既要考校,便去带个学子过来让他考。”楚辞吩咐道,随员刚要过去,却被何道员叫住。   “楚提学,可否就让刚才画毛毛虫的那个学子过来?”何道员怕楚辞会将蒙童馆学习最好的那个带过来,赶紧亲自指定了一个。   随员看向楚辞,见他点头,才过去喊人。不一会儿,刚刚的学子便在随员的带领下过来了。   楚辞弯下腰询问清楚孩子的姓名后对那孩子说道:“李泽,待会这位夫子想问你几个问题,你认真回答就好,如果有不会的也不要紧,如实说就行了。”   李泽用力地点点头,然后看向何道员,一脸乐于接受挑战的表情。   何道员想起刚刚那条毛毛虫心中不忿,他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道:“听说你们的《三字经》也已学习过半,这样吧,你便从‘养不教,父之过’这句话开始背诵吧。”   何道员明为考校,实则意有所指,这句话的下一句是“教不严,师之惰”,意在嘲讽这里的夫子们误人子弟。   在场的其他人表情微变,被他明嘲暗讽的楚辞却不动声色,只是温声让那孩子往下背诵。   “教不严,师之惰……诗既亡,春秋作,寓褒贬,别善恶……后面的还没学到。”李泽张口就来,仿佛这内容已经刻在他的心里。当背完昨天所学的内容后,便很诚实地表示自己不会了。   何道员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有些愚钝的孩子竟能流利的背出来,他掩饰住自己的惊讶,然后又问:“可都会写了?”   李泽点点头:“会的。”说完,就捡了一根树枝在一旁的泥地上把最后背诵的那几句写了出来。他的字迹有些稚拙,但一笔一划都正确无误。   “你可知道这几句话的意思?”一旁站着的杨提学插嘴问道。   小胖子抬头看看他,回答道:“这几句话是说周朝衰落了,《诗经》也被冷落,于是孔老夫子便做《春秋》一书,隐喻对现实的褒贬,区分善良与邪恶。”   “褒贬各为何意?”   “褒就是夸奖,贬就是批评。”小胖子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四诗是哪四诗?”   “有国风,有雅颂,号四诗,当讽咏。四诗就是《国风》、《大雅》、《小雅》和《颂》。”   “……”   随着一个个问题的深入,在场的大人们惊讶地发现,眼前这个叫做李泽的孩子不仅对所学过的内容铭记于心,而且已经掌握了它们的意思。要知道,在他们的计划中,学习的第一年是读书背书与习字,待将它们完全掌握之后,再给他们讲解其意。   这边的孩子在学习了这么多东西的前提下,还提前将释义都学完了,这怎么能不让他们惊讶呢?   更让他们惊讶的还在后头,考完了《三字经》后,楚提学给这个孩子出了几道九章题,虽是最简单的加减,但数字却是成百上千的。他们手中没有算盘,只能在心里默默计算。这孩子拿着根小棍在泥地上划拉了一会,就把答案算了出来,和他们在心里算好的一模一样。   当李泽走后,这些大人们一时都还无法回过神。他们心中此时都有一个疑问,到底是因为这孩子实际上是个神童,还是县学所有孩子都达到了这个水平?   “不一定都能达到,但大部分的孩童和李泽是差不多的。”楚辞替他们解惑。   众人听后心中骇然,照这样学下去,岂不是漳州府人人得中童生?这样斐然的成绩,那时候,这南闽省还有其他人的立足之地吗? 第447章   参观完县学蒙童馆之后, 楚辞请他们在刚刚的那间客栈里吃饭。因为下午还有事,所以就没有叫酒。   这些大人走了一上午,此刻也有些累了, 吃饭比平常还要香些。就有人见缝插针地拍了个马屁, 说漳州府不仅学风好,就连伙食都好,真是个好地方。   对于这种话, 楚辞都是礼貌一笑, 他也不多说什么,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不是?   其实今天这桌席面走的是公费, 一桌仅能报销二两银子, 因为没叫酒,菜色比以前的要好些, 但和这些大人们平时吃的,肯定是有差距的。   公费报销的规格是楚辞定的, 防的就是某些人公费贪污, 吃拿卡要。当然, 若是有人在这二两的基础上, 既能招呼好来客,不让人说提学司小气,又能从中抠出钱来的, 楚辞也不会再过问一声, 这都是自己的本事。所以,如何寻找那些物美价廉上档次, 做菜有好吃的酒楼客栈,也是提学司官员们的一项必备技能。   吃过饭,各人稍作休息, 便又坐上马车,跟随楚辞去了乡下的一所学堂。这学堂是楚辞关闭了几所村里的私塾后合并成的,如今里头有八十九个在读孩童。   按照安排,他们也是先听了一堂课。这堂课正好是语文,讲得是《三字经》后面的内容。   上面的夫子先把今天要学的内容板书在黑板上,然后手持戒尺点着上面的字,一句一句地教孩子们念。   “三传者,有公羊,有左氏,有谷梁……”   “尔雅者,善辨言,求经训,此莫先……”   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听起来清脆悦耳,让路途疲乏有些困顿的众人变得精神起来。   确定孩子们会读了之后,台上的夫子开始单个点人读。他拿出一个放满竹签的竹筒对着孩子们摇了摇,台下的孩童们一个个便端正地坐好,脸上浮现出既紧张又有些期待的小表情来。   夫子伸手下去拿出一根,叫道:“张康康。”   唤做张康康的那个孩子腾地一下站起来,他的小脸兴奋得发红,声音洪亮地读出了黑板上的两行字。   他的声音刚落下,整齐的掌声便响起了。台上的夫子笑着让他上前,将象征着威严的戒尺交到他手里,让他在上面领读了两遍。之后,又重复抽签的动作,几乎让半个班的孩子都上前带读了两遍。夫子宣布今天的抽签结束后,没被抽到的孩子还一脸失望。   下面听课的众人没有接触过这样的课堂。在他们的记忆中,读书学习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一般都是先生拿着书带着他们念,等念了十几遍后,就坐下让他们自己拿着书念,一念就是半天,中途是不能停下来的。饶是他们这些爱读书的人,在小时候也有觉得厌倦的时候。   可若是停下不读,一旦被发现,便是一戒尺,打得一只手肿得半尺高,边哭还要边读。   这些孩子们读的也不少,可每个人都还是兴致勃勃,跃跃欲试的。如果一直都能在这样的状态下进学,何愁学业难成?   带着莫名的激动之情,这些人更加认真地往下看,恨不得马上就将今日所见搬回自己的府城,让下辖学子们的向学之心也和他们一般旺盛。   读完书后,台上的夫子让他们打开书本,把今日要学的字念出来。因为刚刚已经会读整句了,所以这些原本陌生的字他们此刻也已知悉。随着一声声地朗读,夫子用红色粉笔将这些字圈了出来。   按照以前的教法,这些字是应该让学子们在一遍遍的抄写中自然记忆的。因为古人不讲笔顺,只讲笔势,落笔之时顺其自然,十分大气洒脱。   这样自然是有好处的,正因如此,书法大家们的字才各具其形,不落俗套。可这对刚学新字的孩童们来说却并不友好,没有明确的方法会给记忆字形加大难度,致使很多人写出来的字都是缺胳膊断腿的。这些状况在大人看来自然是因为孩子不认真写字的表现,于是免不了又一顿“戒尺”伺候。   台上的夫子却不一样,他按照先左后右,先上后下的顺序教孩子们,并且让孩子们拿出手跟着他写的字进行书空练习,同时还要将每个笔画念出来加强记忆。   比如说,现在正在教的“梁”字,繁体的梁还有一个木字旁,于是孩子们伸出小手跟着夫子“横竖撇点”的一边念一边写,不知不觉中,就学会了这个字的写法。所以在后面用纸笔练习时,初习字的艰涩感便不会出现了,因为他们已经将一个陌生的字拆分成许多熟悉的结构了。   接下来夫子又给他们解释了这几句的意思,用词稍显易懂,甚至还额外拓展了些小故事来说明。孩子们听得认真,这些听课的大人们也听得认真。以至于一节课完后,他们还有些意犹未尽。   若说上午那节丹青课是取巧,那下午的这节便实打实让这些人心悦诚服了。就连一直挑刺的何道员,下午也一声不吭了。毕竟这样学的好处显而易见,即使有弊端,也是瑕不掩瑜。   回到客栈后,这些提学分巡道们,立刻提出想要尽快派人过来学习的想法。   谁知道刚刚一直都表现得十分大方的楚提学,这会儿竟然说了一句:“且慢,各位大人,不妨先听本官分析一下利弊,再做决定的好。毕竟这关乎一府孩童的学业,万一发生差错,本官是万万承担不了这个责任的。”   在教他们之前,楚辞必须先做一个免责声明,万一有人学了个四不像回去,耽误了学子们的前途,他可不想担上毁人前途的骂名。   这番话好像一盆冷水泼在了大家的头上,这些大人都听懂了楚辞的画外音,不由面面相觑。   这会儿,还是南安府杨提学先开了口:“不知楚提学想和我们说什么?”   楚辞目光缓缓扫过众人,说道:“在大家学习之前,我想先告诉大家,新式教材以及新式教法,在漳州府已经实行近半年左右了。在实行之前,也已多次试探过百姓们的想法,可到了真正实行时,还是听到了不少反对的声音,甚至有些百姓,因为情绪激动而在提学司门前破口大骂……”   “这些刁民!”听到有人在提学司门前谩骂之时,有位大人忍不住代入了自己,真情实感地生起气来。   楚辞赶紧让人上茶安抚,然后道:“这些人也并非刁民,只不过比较循规蹈矩,自然有些看不惯。我想告诉大家的正是这个,一个新事物的推行在刚开始时一定是会遇到很多困难的,如果哪位大人克服不了,楚某是不建议推行下去的。”   “当然,使用暴力手段强加给百姓也会招致抵抗,带来祸患,到时好心反而做了坏事,楚某也是不赞成的。”楚辞看见某些人的神色,连忙补充了一句。   “楚提学说的极是,对百姓们春风化雨,循循劝导才是正理。”周大人抚了抚胡须,点头说道。   见这些大人们没有提出什么反对意见,楚辞又说了下一个点:“如果大家同意推行的话,那楚某建议你们今年九月再开始。一来,现在的那些学子已经学了很久,如果贸然改变,恐怕会不适应,不如从新入学的孩童入手,以观后效,再逐步推行。这点,在漳州府也是一样的。二来,新式教科书一时半会也刊印不出来,而且还需大家回去统计好人数,再来订购,以免不足或浪费。”订购二字楚辞说的很大声,免费供应当然是不可能的,这可是一个省的学子!   大人们点点头,觉得他说的在理,至于要钱这点他们倒不太在意,毕竟这钱也不从他们的口袋里掏。   “还有就是,县学以上学府和下面的要分开,届时请各位大人分派人手过来学习时,注意挑选不同的负责人,挑选过来的人尽量年轻些。”楚辞说出最后一点。   “楚提学,下官想知道,为何这县学以上学府和乡下的学子要分开呢?难道在楚提学眼里,竟也将这些学子以三六九等分开吗?”说话的人是隔壁延州府的一个分巡道。此人姓顾,自小家境贫寒,好不容易中举当官之后,又分在了延州府最穷的一个县,所以心思比较敏感。此时听楚辞这样划分,一时情急,竟直接起身质问楚辞。   “大胆顾桐!谁让你这样和楚提学说话的,还不向楚提学赔礼道歉!”他的上峰,延州府张提学直接呵斥道,“楚提学,本官御下不严,还请见谅。”   “张提学不必动怒,本官也并未介意。顾道员有不了解的,本官解释清楚便是。这样划分,并不是将学子们以三六九等划分开来。本官的出身想必大家都清楚,若我看不起贫苦学子们,那和看不起我自己又有何差别?只是顾大人,你有没有注意到县学和村学的差别?”   楚辞说的诚恳,提及自己寒门出身的身份时,也并不避讳,这让顾桐慢慢冷静了下来,开始思索楚辞话中之意。其他人也跟着回想,今天去的两个学堂之间的区别在哪?   半晌之后,顾桐红着脸,虚心请教:“下官愚钝,除了二者家境不同之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区别。”   楚辞朝旁边示意,随员立刻取出了两张课程表递给他。   楚辞将课程表放在桌子上,示意大家看。一张是上午县学的,一张是下午去过的村学。里头的课程安排大致相同,不同的是县学上午三节下午两节,而村学的是上午三节,下午一节。在课程的科目中,县学多了好几科,而村学除了丹青,乐府之外,再无其他。上午令大家奇怪的大课间,似乎也不包括在内。   “众所周知,县学的孩童家境都很不错。家里对他们的要求比较高,良好的家境也能支撑他们学习各项技艺所需的花费。而村学的孩童们,除了读书之外,还要帮家里分担一定的活计,学堂之外,他们几乎都处在劳作中,所以不需要额外的活动安排。再有就是,即使开设了这些课程,他们的家境也不足以支撑所需的花费。对于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来说,多读点书认些字,比学这些看似华而不实的东西要有用得多。”   大人们沉默了,是啊,学琴要有琴,学骑射要有马匹弓箭,学对弈要有棋盘棋子。他们中也有出身贫寒之人,自然知道一户农家想要供一个读书人出来是多么不容易的事。   这就是残酷的现实,素质教育针对的是家境殷实之人,对寒门学子来说,这些东西太过奢侈了。 第448章 价格打下来   接下来的第二天, 楚辞又带着他们走了几个地方,将新式教学上下的章程都了解了一遍,在这些大人临走之时, 他还一人发了一套新教材, 让他们回去和提学司上下商量一下,最好能把县学村学的山长们也请过去一同商讨为妙。   毕竟,提学司管的是教育的大方向, 而各家书院, 才是真正要实施的人。如果他们都抱有排斥心理,那政策是无法推行开的。   这些提学们感念楚辞的无私。他们原本是抱着靠拢楚辞以向杜提学示好的目的, 可是来了这么一遭后, 竟有不虚此行之感。   他们纷纷向楚辞拱手道别,跟着一起的分巡道们也和楚辞拜别。楚辞目送他们远去, 原本挺直的身板忍不住放松了些,这两天忙得脚不沾地, 还要应付很多人和事, 让他都觉得有些疲劳了。   “老爷, 咱们回去吧?”张虎急着回去炖补汤给楚辞喝。   楚辞叹了口气:“我也想回去, 不过现在还有些事,还得去一趟长丰街。”   长丰街是府城一条普通的街道,论繁荣度来说, 远不及和它隔了一条街的长荣街, 但这条却是楚辞去过最多次的一条街道,因为这里开着几家书坊。   楚辞此刻正坐在一间客栈的包厢里, 和那些书坊管事们面对面交流。   “楚提学,不知您唤老朽们过来,是为何事?”文墨书坊吴管事问道, 其他人也是一脸不解的表情看着楚辞,似乎他们对楚辞的来意真的一点都不清楚似的。   实际上,楚辞知道他们肯定已经猜到了。其他府提学来访,府城多了不少陌生面孔,这事随便一打听就知道。而他们过来所为何事也不是个秘密,这些老狐狸对与他们息息相关之事,向来都是十分重视的。   “几位管事都是明白人,本官也不藏着掖着了。这次请几位过来,为的是印刷新教材之事。”   “当初刊印时,我请了三家书坊共同印制三本书,每本三千套,众位用了月余才刊印好。这次的书远不止三千套,所以,本官想提前和你们打个招呼,以免到时候准备不及。”   像印刷用的墨和刊印书本的纸张等东西都要提前准备,他们漳州府不产这些,都是从外地运过来的。再过不久便要入伏,夏季海上风浪大,天气变化多端,到时候行船不已,再想准备恐怕就要耽误时间了。   几个老狐狸对视一笑,然后说道:“即便楚提学您不说,我们也是要准备的,昨天我们就联系了一位徽商,让他尽快给我们运一船墨来。”   一船墨?漳州府的这点需求可用不了这些墨,还假装不知道!   这样想着,楚辞也笑:“那本官就放心了。既如此,咱们便来谈谈价钱吧?”   一说到这个,这些老狐狸立刻坐正了身体,开口便是卖惨:“楚提学,说到价钱,这次的价格可不能按照上次谈的来了!上次老朽们以为您要刊印九千本书,才给您报了那个价,可最后您只印了三千本,我们可是差点连本钱都赔出去了。这次您无论如何得行行好,要不然咱们年底难和东家交差呀!”   一番声泪俱下的哭诉,简直使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再铁石心肠的人也忍不住心软下来。   楚辞心想:信你个鬼,一群糟老头子坏得很。如果没有赚头,会屁颠屁颠地赶过来?如果没有赚头,会提前联系一船墨?   “诸位说的在理,再按那个价钱来确实有些不妥。”楚辞说道。   听他这样说,那几个老头儿心里立刻高兴起来,可还没等高兴多久,楚辞又开口了。   “上次本官要九千本书,各位管事开出的价钱是刊印一本四十三文。可是,这次本官要的可不止九千本,按理说,这个价钱还是高了点,毕竟本官要的量大不是?诸位看看,能再减一些就最好了。”楚辞一脸认真且期待地说道。   几位管事的表情已经从最开始的高兴变成嘴角抽搐,内心凌乱了。   “这……楚提学,您是在和我们说笑吗?呵呵。”吴管事干笑两声,笑得十分勉强。   楚辞皱眉:“吴管事,本官像是在说笑吗?”   “楚提学,这……哪有这样的啊!”管事们欲哭无泪地说道,他们想提价不成,反而还被降价了,世上哪有这样的理?   “就如大家所说的,刊印这些书是要花本钱的。去除了工钱和纸墨之外,便是纯利润了。本官之前大致打听了一下,按照四分五的本钱来看,九千本书的成本价大概在一百七十四两,净赚二百一十二两。而刊印的书越多,所需的本钱就会越来越少,赚的也只会更多。所以,本官要求减一些是再合情合理不过的。”   这些管事们被楚辞一组数据砸下来,脑袋都晕晕沉沉了,鬼使神差的,竟觉得他的要求好像确实也不过分。   但这里头还有个把明白人,他说:“楚提学,您这打听来的可做不得数,我们拿能赚那么多,不过是几个辛苦钱,够养家糊口罢了。所以,这钱可不能再少了,再少真的要亏本了。”   “是啊,是啊,冯兄说的在理,楚提学,您就别和我们计较这三瓜两枣了。”   “本官打听来的做不做得数,各位管事最是清楚不过,本官也不多说什么。只是,薄利才能多销,这个道理大家总归听过吧?要知道,咱们这个可不是一次性买卖。你们想,今年印一批,明年在这个基础上又加一批,那便是两批,再过一年便是三批,长此以往下去,这生意可是源源不断的。”   楚辞给他们画了个大饼,然后话锋一转:“可是,若别府的大人们认为书太贵了,想要买回去自己印刷,可就得不偿失了。再说,这也是造福咱们南闽省学子的大好事,于书坊扬名大有帮助,众位管事再考虑考虑吧!”   一套组合拳打下来,这些管事终于松了口,两边又你来我往的讨论了一会,最后定下了一本三十八文的价钱。当然,楚辞也承诺,本次每家书坊需要刊印的书也不会少于一万五千本。   价钱打下来后,楚辞心满意足地回了提学司,只留下脑袋嗡嗡的管事们。   不过,他们也明白,眼前少赚点倒不要紧,毕竟楚辞为他们描画的蓝图实在太诱人了! 第449章 乌龙   这几日间, 从其他几府传来的消息都是令人满意的。他们回去商议了之后,都表示要在府中推行新教材和新式教学,并且还附上了需要订购的数目。   楚辞看了一下, 然后将几府订购的数目相加, 发现比他预估的一万五千还要多些。   也是,毕竟这是一个省,虽然比不过现代动辄几百万的学生数, 但两万多人还是有的。   他把订单交给王明, 让他去处理这件事并负责后续的监督以及刊印好后的分发。王明将订单接过正要离开,楚辞又叫住他, 把他和书坊商议好的购买价格说了。   “大人, 咱们报给其他几府的……也按这个价吗?”王明试探着问道,在他看来, 光卖力气没有回报的事做起来可不太得劲。   楚辞抬眼看他,笑了笑:“不必, 其他几府地大物博, 产出颇多, 便按原价再多两文的价钱给他们吧。多出的钱记得登记造册, 用来填补提学司的亏空。”   让他也做一回中间商,赚点差价好了。他们提学司每月支出不少,除了学生报之外, 奖学金也是一笔不小的金额。光指着上面拨款和学田的产出, 日子过得真是紧巴巴的。   听楚辞这样一说,王明立刻来了精神。他最近几个月也在做财务方面的事情, 自然知道提学司的账目上没剩下多少钱了,此刻能找补一些,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他大致估计了一下可以赚到的差价, 激动地离开了。   王明走了之后,楚辞坐在书房发了会呆,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弯腰从桌子的暗格里取出了一封明黄色的折子。   他那天迟到时说接到了一封密旨并非托词,因为他确实接到了。只是这密旨的内容令他有些意外。   他原本以为是皇上想要吩咐他做什么事情,比如暗中观察一下南闽的局势,把林甫同的同党找出来。或是再仔细寻找一下有无倭人的踪迹之类的。   可是,这信上一点都没涉及到,甚至就连漳州府学子的情况也没有多问一句,通篇基本上都是一些闲话家常的内容,说简单点,就是圣上在对他吐槽朝中的一些情况。   当日接到信,拆开看了之后,楚辞一时竟有些恍惚。他忍不住回忆了一下自己当初在京城时,是否真是什么简在帝心的人物,是否和圣上已经达到了能说知心话的友好程度?要不然的话,圣上怎会突然以这么亲昵的口吻给他来这么一封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密信呢?   鉴于当时负责传旨的公公还侯在一旁等待他的回信,所以他只能快速地在心里组织好语言,尽量也以轻松自然又不失恭敬的语气给他回了一封信让公公带回去交差。   之后这些天,他总是有事没事就把这封密信拿出来看看,似乎想要找出这里面藏着的秘密。可无论看多少遍,这都只是一封很平常的仿佛友人之间的来信。   楚辞感觉有些头秃,古人云,伴君如伴虎,果然诚不欺我啊!他始终相信,皇上是另有深意的,总不能真的大老远送一封信过来消遣他吧?   其实有时候真相是很简单的,就如楚辞觉得不可能的猜测的一样,这封信确实是天和帝一时冲动之下的产物。   ……   当时正值上朝,最近也没发生什么大事,天和帝近来身体不太舒服,正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半眯着眼睛听下面的大臣们打官腔。   突然,外面传来一声响动,吓了他一跳。将人喊进来一问才知,原来是钦差穆远修着人呈上一封急报,此刻正在门外等候。   天和帝命人将他传唤进来,待呈上急报后打开一看,立刻勃然大怒!   “好一个林甫同!好一个封疆大吏!好一个为国为民的大忠臣!”   底下的官员们见龙颜震怒,立刻躬身行礼,嘴里还念着“圣上息怒,臣等惶恐”。   天和帝深呼吸了几下,这才将内心蓬勃的怒意稍微压下一些。   这急报的内容,是穆远修收集到的一些林甫同犯案的证据,其中就包括:谋杀嫁祸一省提学齐鲁直;私下勾结外省盐商贩卖私盐获利;收受高额贿赂差点酿成大祸,怕被发现便派人将人证一家斩草除根,甚至最后还想拼死一搏,命人劫杀钦差等等。   天和帝初看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可是一省巡抚啊!他们大魏总共才十三个省!累累罪行简直罄竹难书,便是这林甫同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天和帝也知道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可是他没想到,这条鱼已经将一池水搅得浑浊不堪,然后肆意吞杀池内的鱼虾,让自己变成庞然大物。他不由往深处想,这条鱼是如此,其他的鱼呢?会如他所想的一样安分吗?还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暗暗生长了?   任何人都是经不起猜忌的,一旦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就离发现真相不远了。   天和帝当下在心里做了决定,他挥手让惶恐不已的百官们站直身体,然后命人将穆远修寄回来的急报传下去,让二品以上的官员们都看一看。   官员们看了后,脸上都浮现出震惊又气愤的神情,似乎他们对于林甫同犯下的恶行全然不知并且一点也不认同。   然而有一个人此刻却如坐针毡,他就是刑部侍郎魏文魏大人。当初南闽省水师驻军元帅祝威上检举信弹劾林甫同时,部分人的意见是将林甫同抓来审问,而以他为首的这些人却主张林甫同是清白的,替他说了不少好话。   想到这里,他冷汗直冒,不一会儿便将后背的衣裳都浸透了。他低着头弓着身子,生怕皇上或与他对立的同僚们想起之前的事情。   好的不灵坏的灵,有时候越是害怕什么,就越会发生什么。   有人上前奏道:“罪人林甫同身为一省大员,视人命如草芥,视朝廷法纪与无物,罪大恶极,理应诛其九族,以示天威。”   天和帝听完,想了想,说道:“九族的话倒不至于,诛其三族,其他人等一律贬为官奴,三代以内不得自赎其身,五代以内不得科举入仕。”   这个惩罚相较于诛九族而言,还是比较轻的。可是这样夺去一个家族的所有希望,将他们打入谷底,也不知道对他们来说,到底是生好还是死好了。   在场的大人们听到这样的判决都有些唏嘘,但也没人觉得应该祸不及子孙的。一个人与其家族从来都是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林甫同位居高官之时,他的整个家族都因此获益,人人皆以身为林氏子孙为豪。现在林甫同东窗事发,他们这些利益共同体自然也脱不了干系。   处置完林甫同后,又有人上奏了。   “圣上,罪人林甫同之所以狗急跳墙,下官觉得还与一人有关。”   “是谁?”   “正是刑部侍郎魏大人。要知道,在林甫同初露马脚之时,祝威便已察觉此事。臣记得当时魏大人一直在为他辩驳,认为林甫同是清白的。臣想,若当时就制止了林甫同,估计他也不会犯下更多的错误。”   魏大人脑子里一个激灵,立刻站了出来:“圣上,臣冤枉的!臣当初记得自己是为林甫同说了几句话,但那只不过是查案的本能罢了,并非故意替他开脱,还请圣上明鉴。”   天和帝原来都忘了这回事,被他们一提醒立刻记了起来。他看向魏大人,道:“刚刚方大人说的有理,不过念在你一直兢兢业业办差的份上,就罚俸三月以儆效尤吧。”   魏大人连忙跪下,心里忍不住松了口气。   其实天和帝不是不想重罚他。他现在对于所有和林甫同有关联的都没有好感。只不过,当时让钦差去调查的命令是他自己下的,总不能连自己的面子都下吧?   处理好这件事后,天和帝退朝来到了御书房。他左思右想,总觉得心里有股郁气难以疏解。   他又翻了翻最近南闽省发来的所有信函,最终发现有一个人出场率特别高。就像今天的林甫同案也是他一手解开的。   思及此人当初在京城时的种种,想起与他聊天的快乐,天和帝一时冲动,拿起笔便写了一封密信过去。 第450章 报到单   “楚大人, 第一期培训班已经筹备了,可以让其他府选拔的人过来了。”   这日,楚辞正在批阅公文, 就见周青带着一脸喜意进来和他说了这个消息。   “辛苦诸位了, 那本官立刻修书让他们派人过来。对了,待他们来之后,记得帮他们安排好住宿和伙食, 免得东一个西一个的, 有事也通知不到。”楚辞翻看了一下周青手上的计划书,然后说道。   “是, 大人。那这笔款项是否由我们提学司往外拨付?”周青问了个很关键的问题。   楚辞摇摇头:“不成, 要是一个两个的,那也就罢了, 未必不能一尽东道主的慷慨,可这次人数太多, 而且往后我们恐怕还会再举办, 一定不能开这个先例。”   周青也点头:“是啊, 前几天还听王大人说咱们衙门欠了书坊一笔钱, 要是再找他要钱,估计他要急得上房了。”   “唉!”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啊!楚辞没想到有朝一日, 他还会再次面临缺钱的窘境。其实他自己是有钱花的, 但这钱不能贴在衙门里,而且就算贴了, 也是杯水车薪,他怎可能以一人之力肩负起整个衙门乃至整个漳州府的教育开支呢?   寇静静交给他的家业也不能败在这上面!   周青难得看见他们大人愁眉苦脸的样子,这样子的大人, 看上去倒有些符合他的年龄了。从他来这里后的行事作风看去,任谁也不会觉得他们大人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楚辞想了一会,决定还是参照现代的标准来。   他拉过一旁的笔墨,埋头在信纸上写了几行字,然后拿起一旁的印章,“啪”得在上面盖了一下。   “周大人,你把这张纸拿过去,多找些人誊抄……大概抄个三百张吧。下午再拿过来盖印。”楚辞将信纸递给周青。   周青有些不解,待他接过来一看,这才知道楚辞让他这样做的用意,忍不住在心里赞了一声,这样一来,钱的事就解决掉了。   “下官这就去办!”说完,他便拿着纸匆匆出了门。回到他的地盘之后,他示意在座的所有人都先停下手头上的事情,先把他们大人交代的事做好。   众人很快铺纸磨墨,按照楚辞所书飞快地誊抄着,活像一群“人体打印机”。人多力量大,在这些人高效的工作下,还没到下午,便已经把楚辞要求的份数抄好了。   周青连忙把这些搬到楚辞的书房里,楚辞一看有些吃惊:“这么快就抄好了?”   周青笑着说道:“下官们不敢耽误大人的事,而且这信纸上内容也不多,十几个人抄起来倒也快。”   “那你顺便把这些章盖好,然后再将它们分装到信封里,遣人快船送去各府中吧。”楚辞还有一些公文没有批好,这会儿就毫不客气地抓壮丁了。   毫无“壮丁”自觉的周青倒没有这种想法,他只觉得他们大人看重他。要知道,印章可是官员们权利的代表,别说是使用了,便是摸都不肯给别人摸的。   ……   “大人!外面有人求见,说是奉漳州府提学大人的命令前来送信。”   延州府是漳州府的老邻居,所以消息传递也很快,一天的功夫,就已经送上门了。   张提学此时正准备放衙,一听门人禀报,立刻坐了回去,让他请人进来。   送信之人说清原委后,就把东西呈了上去然后告退,他还要赶出城去乘船前往下一个府。   张提学目送他离去后,动手将漳州府那边送来的一大封信拆开。按这个厚度来看,应该不止是信那么简单。   果然,最上头的一张是楚辞的亲笔信,信上说可以让他们将选拔好的人手送过去培训了,而后又以一种十分无奈的口吻说明了漳州府目前的窘境,所以无法承担一些费用等等。   张提学有些不解,毕竟提学司只管教育一事,每年除了有朝廷拨款外,还有学田和学子们的束修维持,不说有盈余,但是至少不会亏损。   他不知道的是,漳州府每半月一期教育报就是一个烧钱的玩意,别看出一期的钱不多,但年底一结算,就会发现这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后面刊印新教材更是,提学司没收学子们一文钱的书本费,都是自己贴补的。   这些额外的支出让提学司的财政岌岌可危,不俭省点还真有些难办。   此中原因张提学自然无法了解,但他也明白这新式教学一事还需仰仗楚辞,所以对他说要收取一定费用的事也无异议。   他看完信后,将信封里面的其他纸张抽出来一看,正是楚辞在信里说到过的“报到单”。   这报道单上第一竖写得是报到及培训时间,上面写着:五月初二报到,培训自五月初三至五月初十日止,每日辰时正起,酉时初止。   第二竖写的是报到地点为漳州府提学司,培训地点则是在提学司旁的校士馆内。   第三竖写的是参与培训的费用标准为每人四百文,其中包含这几天的一日三餐,住宿的地方他们也已经安排好,但费用需自理,然后回原府报销。   此外,上面还声明所有参加培训的人员一律需持报到单报到。   这样一份新颖的通知让张提学看了好久,他觉得,这楚提学也不知哪里来的这么多的想法,每每都在人意料之外,但仔细一想却会觉得莫名实用。   不止是他,此后两三天接到通知的大人们也和他是一样的想法。   随着时间的逼近,各府的人也都开始动身前往漳州府了。因为延州府离漳州府最近,所以他们反而最晚出发。第一个到达漳州府报到的是长宁府的夫子们。   他们在码头下船后,便乘上了提学司派来的马车,一行五十余人,坐了七八辆马车,浩浩荡荡地赶往提学司。   到了提学司后,他们拿出报到单,正想询问如何报到,便有门房上前引路,将他们带到了一个大厅里。   大厅里摆了两边桌子,一边立了一块牌,左边的写着登记处,右边的写着缴费处。   他们来到左边,带头的府学陈夫子先递上了报到单,负责人检查了一下单子,然后递上毛笔,让他在一块写着“通行证”三字的硬纸片上填了府名和姓名。   填好后,他让陈夫子过去缴纳培训费,缴了费后,那人拿出一个印章往纸片上盖了一下,接着又将纸片塞进了一块穿着红绳的薄木板中,里头露出来的部分,刚好可以看见他方才填写的信息。   “这几日无论是出入客栈还是弘文馆,都需佩戴好此物,还请陈夫子妥善保管。”   陈夫子连忙点头,然后按照他的示意将此物挂在了脖子上。待长宁府的夫子们都办好了之后,他们站在一起,面面相觑,都觉得有些怪异,但又有一种莫名的兴奋感,总感觉戴上了这个东西后,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   刚刚带路的门房没给他们太多思考的时间,见人齐了,便引着他们出门,将安排好的客栈的小二引荐给他们。   小二十分热情,带着他们往附近的客栈走去,一路上还给他们介绍了一下漳州府的一些特色。   安排给他们的住处可以自由选择房间,其中一人间最贵,四人间最便宜。   大部分的夫子选择的都是四人间,一来,他们必行虽说可以报销,但万一钱多了不给报,岂不是得不偿失?二来,他们初到漳州府,人生地不熟的,彼此间能有个照应最好。   待所有人都安顿好了后,他们听见下方又传来一些声音。有人探头一看,乐了,来的这些也是参加培训的人,他们脖子上也挂着通行证呢。 第451章 不速之客   “他们这些天还习惯吗?”楚辞站在窗外看着校士馆里坐着听课的夫子们, 而后转过头问负责安排的周青。   “第一天刚来时有些不习惯,后面慢慢就好了,这些年轻的夫子们, 还是很认真的。”周青回答道。   他私底下觉得, 这些其他府的人,态度比他们漳州府的那些夫子们还好些。果然唾手可得的东西,大部分人都不会珍惜。   “认真就好。”楚辞欣慰地点点头, “平时多注意他们一点, 这几天天热,多拨点冰过来降温, 每日下午再煮点绿豆汤什么的, 别中了暑气。”   “大人说得是,下官待会就去安排。”   “对了, 他们这几日饭食可还用得惯?客栈里的伙计没有欺生客吧?”楚辞又问,这些细节最容易体现出一个地方的水准, 要是在这些地方给人留下坏的印象就不好了。   “大人放心吧, 他们的饭食和我们提学司食堂的是同样的菜色, 王大人为了节省开支, 便没有在外头的酒楼订饭,而是请了几个附近的婶子过来帮厨,好多做些饭菜分出去。”周青都有些佩服王明了。不过, 他更佩服的还是他们提学, 他总是能一眼看去哪些人适合什么位置。   当初王明做外事房的事时,虽没有出过差错, 但远不如现在有干劲,自他向财政靠拢后,提学司减少了很多不必要的开支。   “另外, 客栈里的掌柜和伙计们也很周到,热水时时都供应着,以便这些夫子们取用,客房每天也都会有人清扫,没有敷衍惫懒之人。”   “辛苦你了,这边事务繁忙还要关注那些。”楚辞看了看周青,发现他最近这半个月清减了不少,“待此事完结,本官做主放你几天假,让你好好休息一下。”   周青听了,连忙摆手表示不用,“大人,下官不用休息,这些天虽事物繁多,但下官在累的同时也是很高兴的,我从来没有想过,咱们漳州府还能有这样一天。而且,说起来客栈那里,下官其实没有多管,那些掌柜和伙计们一个赛一个的周到,根本不需要人去催促。”   “没想到他们如此支持提学司的工作,往后再有请客住宿的事,咱们就去那。”是谁说的商人重利轻别离,明明家国情怀也很重嘛!   周青忍不住笑了,楚辞立刻意识到自己好像误会了什么。   “此事难道另有隐情?“   “正是!大人,此事说起来其实也和王大人有关。咱们这次选了两家客栈作为接待处,府城里其他客栈的掌柜们听说后,便一起过来找我们说道。我本想以路途遥远来做托词,可他们竟然说可以派马车接送,只求下次举办时,也考虑考虑他们。”   “下官正不知如何回答,王大人便说了,下一次培训要考察各家客栈的环境和态度,如果不行的话,一律不做考虑。此话一出,其他的掌柜们是高兴了,可这两家的掌柜们就有些紧张了,所以几乎不用我们提点,自发地替客人考虑周全。”   楚辞听了,内心感叹,竞争真是无处不在。不过对于消费者来说,商家的良性竞争是有利于他们的。   巡视了校士馆一圈,楚辞回到了提学司。刚一坐定,王明就敲门进来了。   “王大人,刚刚还和周大人夸你呢,这会你就来了。”一看见他,楚辞便笑着和他打趣,谁料王明只是勉强一笑,脸上的神色有些不太对劲,这让楚辞感觉有些不太妙。   “王大人,可是有什么要事发生?”   “大人!”王明愁眉苦脸地说道,“刚刚接到下面人来报,说是昨夜府城外郊下山了一群野猪,咱们学田里种的庄稼,大部分都被踩坏了。”   楚辞腾地站了起来:“野猪!那咱们学田附近的佃农和其他百姓们没有受伤吧?怎会突然有野猪下山呢?”   王明心中一暖,因为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们提学大人能第一时间考虑百姓而不是追究谁的责任。   “请大人放心,野猪只是将庄稼地毁了,并未朝村子里去。他们早上劳作时发现了,便马上报上来了。至于野猪是怎么来的,大家猜测可能是山上来了一只大虫,这些野猪是它捕猎时赶下来的。听百姓们说,最近进山时,偶尔能听到虎啸声。”   楚辞想了想,说道:“让人备车,本官要过去看看。”   王明有些担忧:“也不知那处的野猪有没有被赶跑?还是小心为上的好。”   “无碍,青天白日的,它们更怕人才是。”楚辞说完,便往外走去。王明紧跟在他的后头,也想去会一会这毁了他们收成的罪魁祸首。   府城外郊的学田,距离内城大约有三十多里地,楚辞只在刚上任时,坐在仪仗里来过此处。   这里果然一片狼藉,到处都是野猪肆虐过的痕迹。水田里,刚要灌浆的稻子倒伏了一大片,八成是活不了了。旱地里瓜果蔬菜就更惨了一些,从根到叶,就没有野猪不啃的。   南闽省三面环山,一面靠海,田地本就不算太多,故而这块学田的产出对他们来说还是挺重要的。现在被那些野猪毁了,真叫人欲哭无泪。   楚辞走了一大圈,忍不住对那些野猪也恨得牙痒痒起来。它们这下山逛了一晚,提学司损失至少几百两银子,真是造孽啊! 第452章 吸附法分离实验   “大人, 都是老汉没有照看好庄稼,才让它们被那群畜生踩坏了,还请大人责罚!”   农庄里, 一花白头发的老叟站在下面, 他双目含泪,脸上满是愧疚不安,一双粗糙的手也抖个不停。他是这片学田里的佃户, 在这农庄里也算是个庄头了。   “老人家不必太过紧张, 本官没有怪罪之意,先请坐下吧。”楚辞立刻说道, 这本就是天灾, 哪能怪罪到人身上去呢?   “多谢大人!”   老头儿抹了抹眼泪,小心地往凳子上坐了一点。   “老人家怎么称呼, 在此处住了多久了?”   “老汉姓陈,叫陈三。从小便在这里住, 我的爹娘原本就是这里的佃户。”陈老头战战兢兢地回答道, 生怕楚辞的下一句, 就是让他离开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   “陈翁从小看着, 想必经验应十分丰富,怪不得这几年学田的账本交上来,总是一年比一年好。”楚辞看他紧张, 便有意夸赞好让他放松些。   陈老头儿羞涩地笑了笑, 他种了一辈子的田,和庄稼打了一辈子的交道, 别的不说,在这上面他自认自己还是有点用处的。   只是,想到昨夜被野猪破坏的田地, 他脸上又浮现出愧疚的表情。明明都听过虎啸,怎么就不知道警醒一点呢?唉!   “不知咱们这田庄里,种的最好的一般是什么?”楚辞看出了他的心情,有意转移话题。   “大人,咱们这里种的最好的,要数水稻了,外面的水稻一般一年一熟,在咱们南闽省,却能一年两熟!”说到自己擅长的区域,陈老汉来了兴趣。   一年两熟,这个楚辞也知道。这并非说是一茬稻子可以收获两次,而是利用时间差一年播种两次,称为早稻和晚稻。被野猪们肆虐的稻田里,种植的就是早稻。   “……可恨那些该死遭瘟的野猪,眼下这稻子都灌浆了,偏偏被它们糟蹋了。按理说,再有个四十天,稻子就能收割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现下只能把它们拔除,重新播种下去了。往好了说,早点种下去,也能早点收割,你们也能早日歇冬。”楚辞安慰道。   “这可不行,”陈老汉连连摆手,“咱们这里可不兴歇冬,收割了晚稻之后,便要收割甘蔗了。好在那些畜生没往甘蔗地那边去,要不然才是真的闯了大祸。”   甘蔗?楚辞想起,去年好像下面人送年礼时送了些给他,一节一节砍好的那种,屋里大大小小们还挺爱吃的。而楚辞自己没怎么吃惯,只是略啃了一节,便没再吃了。   “听陈翁话中之意,这甘蔗倒似比稻子还要重要些?”楚辞觉得有些奇怪,在他看来,甘蔗也就是一种水果罢了,还是那种极为费牙的。   “正是呢,稻子在有些地方是稀罕东西,在我们这里倒算不上,人人家里都种了,卖价一直涨不上来,运出去吧,又怕海上风浪大弄腐了。倒是这甘蔗做成的红糖,放到外面更好卖些。”他们农庄去年卖了不少,卖得的价钱几乎要赶上卖早稻和晚稻的了。   “红糖原是用甘蔗做的?”楚辞恍然大悟,这两种东西他都知道,但一直没有去了解过,这会儿听他一说,便明白为什么甘蔗比较重要了,实在是因为糖价比之谷价要昂贵得多。   他还记得那年过年回家,他给坐在院子里的老人一人泡了碗红糖水,他们都不舍得自己喝。之后村里的老人一提起楚辞,都说楚秀才人好,碰见说酸话的还会帮他斥责两句。这一切可不就是红糖水的魅力。   “陈翁可否带我去甘蔗地看看?”楚辞来了兴趣,他见过甘蔗,但从没见过长在地里的甘蔗。   陈老汉立刻起身准备带路,他以为是楚辞不放心,必须要亲眼看看才行。   几人出了农庄往一条小路走去,约莫走了一刻钟,眼前便出现了一排排甘蔗。这些甘蔗长得很好,大约有大腿高了,顶上的叶片舒展开,看着生机勃勃的。楚辞私下觉得,这些没长大的甘蔗苗,看上去还挺像北方的高粱。   “再过不久便要上肥了,要想甘蔗甜,肥可不能少。每年咱们农庄长出来的甘蔗,都是最甜的,榨出来的糖也是最好的。”陈老汉一手抚摸着地里的甘蔗苗,一边略带骄傲地说道。   “这些熬出来的糖,每年都是卖去哪里的?”   “北边和南边都要,这玩意儿太干了或太湿了都不行,要不然出糖少。”陈老汉显然是试验过一些方法,才将种甘蔗的心得总结出来的。   这一上午,楚辞都站在甘蔗地里听陈老汉的甘蔗经,到了中午,陈老汉热情地邀请楚辞他们去他家吃了一顿地道的农家饭。   此行虽然没能看见野猪什么的,但学到了一些东西还是值得的。楚辞如是想着,被野猪败坏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夜里,楚辞在家里吃饭。一群人围着桌子,吃着张虎精心烹制的美味佳肴。原来张虎的手艺也不算太好,但自从做出了鱼丸后,他似乎点亮了某一方面的技能,开始对做菜感兴趣了。   楚辞特地花了钱让他去酒楼拜师学艺,那些掌柜的也乐的和楚辞打交道,还嘱咐厨子们要好好教。当然,这只限于一些不涉及秘方的菜色。   像今天的红烧肉,就没什么秘方,张虎的手艺已经学到家了,一块块肉色泽红润,吃起来绵软可口,甜味也适中,这群小的吃起来半点不客气,就连静姝这个女孩子也吃得不亦乐乎。   饭毕,一群人散步后坐在客厅闲聊时,楚辞就说起了今日的见闻,听见种甘蔗竟然有这么多讲究时,一群小朋友表示很惊讶。在听见甘蔗还可以制红糖时,更是表示不可思议。   就在大家都脑补着红糖是怎么做时,楚小远突然提问了:“小叔,可是甘蔗的汁水不是红色的呀,为什么会熬出红糖?为何不是霜糖呢?”   霜糖就是白糖,这也是富贵人家才能吃得起的东西,比红糖还贵上许多。要不是徐管家买了些回来,按照张虎的性子是不会买这么贵的糖的。   楚辞一时语塞,因为他也不太清楚甘蔗到底是怎么做成红糖的。至于白糖是怎么来的,这个楚辞倒是知道,他初中时参加过全省化学竞赛,负责培训的老师提前给他们讲了一些高中的化学知识,其中就有吸附法分离实验,实验对象就是把红糖变白糖。   他回忆了一下老师当时的说法,应该是利用活性炭的原理,借助分子间的“凡德瓦引力”,也就是相互吸附的作用,起到去除杂质的目的。   这么说来,只要将红糖变成白糖,卖出去的价钱就足以抵消昨夜的损失了!   他越想越兴奋,早上他还在担忧学田毁了会减少产出,谁知道晚上便已得到解决之法了! 第453章   “小叔, 甘蔗地有多大?甘蔗是不是比我人还高了?”   马车上,楚小远一脸向往地问道。   “我这不就带你去看了?要想知道,待会过去比一比就是。”   因为他昨天问楚辞关于甘蔗是怎么出红糖的问题没有得过解答, 所以今天楚辞在前往外郊时, 干脆就把他们都带上了。   “先生,那儿的山上,真的有大虫吗?不知山上的大虫, 和珍兽苑里的大虫是不是一样的?”傅明安出乎意料地对大虫很感兴趣, 他还记得在京城时,他小舅舅曾经带他们去看过。   这两年傅明安在这里和楚辞学习, 要说他的家人不担心也是假的。但傅大人治家甚严, 当初便和傅明安说好,不得哭求回家, 否则就不让他跟来。他们每月书信不断,傅夫人三五不时还会托人送些东西过来, 每到年节, 还会替傅明安送上节礼给楚辞, 可以说是礼数周全了。   “明安哥哥, 你见过大虫?大虫是什么样的?真如画上一般凶猛吗?”楚辞还没回答,钟离钰便提问了,他没见过真的大虫, 只在画上看到过。   傅明安认真地点头:“这大虫比画上还要凶猛许多, 我见的那条是白色斑纹的,它的脑袋有我的身子那么大, 站起来比我小舅舅还高,它的牙齿锋利如锯齿,叫声仿若天上惊雷, 我有一位表兄,还曾被它的声音吓哭过。”   几人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害怕中又透出些蠢蠢欲动,他们都想去看看真正的百兽之王到底长什么样子。眼下这山上好像就有一条……   “停!咱们此行可不是去看大虫的!”楚辞连忙打消他们危险的思想,“你们千万别自作主张去山上,要是有人不听,回来便抄书一百遍,抄不完不准睡觉。”   如此残酷的惩罚,他们当然是不敢以身试法的。他们的小叔/先生/义父,从来都是说到做到的!一百遍书,便是最简短的文章,也能把人手抄断了。   楚辞很满意自己镇住了他们,重新转过头去指点常晓和卢静姝对弈。而楚小远则拉着钟离钰继续询问关于大虫的种种,说到兴起时,还不忘“呼喝”两声炫一炫自己根本不存在的“过人武艺”。   车子一路摇摇晃晃地往前去,很快,便来到了学庄上。有那伶俐的孩童老远看见车架便跑去通知庄头了。所以,楚辞他们的车刚停稳,就听见外头传来了问好声。   “陈翁不必多礼。”楚辞扶起了要向他行礼的陈三,然后示意其他人也不必太过拘礼。   后头下车的一群孩子,很有礼貌地和陈三问了好。陈三连声答应,一张脸笑得皱纹都舒展开了,他一个个瞧过去,忍不住叹道:“怪道别人都说城里的孩子金贵,一个个都和天上的金童玉女一样,能不金贵吗?”   一个个雪白的糯米团一般的孩子,和他们乡下的土坷垃可相差太多了。   “陈翁谬赞了,他们都是些不晓事的,和村里懂事听话的孩子比起来可多有不及。”楚辞谦虚了一下。   两人你来我往又说了几句,陈三道:“哎呀,我真是老糊涂了,竟忘了请大人和少爷小姐们进去坐了。各位,快快请进吧,外头热,里面去喝杯凉茶消消暑气吧。”   他说着,一边给大家引路。待大家都坐好了,陈三便喊他婆娘给大家倒了些凉茶,这凉茶是山上挖的折耳根,也就是鱼腥草晒干了泡的,喝起来倒没有新鲜吃的那种鱼腥味,入口清凉解渴,倒真把大家伙的暑气消了大半,于是心也跟着静了下来。   孩子们喝的那份,陈婆子还往里加了些红糖进去,喝起来就更加不错了。糖在外面虽然贵,但他们这里是原产地,每年大部分的糖都拿出去换钱交了佃租,一小部分边角料,倒是给了他们这些农户自己熬制。   喝了凉茶,孩子们很快有些坐不住了,楚辞提出他们的来意后,陈婆子便带着他们往甘蔗地去了。张虎默默地跟在后面,他力气大,得保护他们呢!   厅里只留下了楚辞和陈老汉。话过三巡,陈三小心地猜测起了楚辞的来意,他本以为楚辞是来查看庄稼的,连忙说道:“田里那些坏掉的稻子,老汉已经派人去拔下拉回来了。这东西人不吃,但那些驴子啊马啊什么的,可喜欢嚼了。”   “晚稻也已经泡好了,等发芽了就洒到田里去。还有,那些瓜果菜蔬也都拔回来了,能吃的在厨房里,不能吃的也运到牲口棚里去了。”   楚辞点头回应,并说:“陈翁做事本官自然是很放心的,只是本官今日前来,却并不为了这些。”   陈三疑惑地看着他:“大人……是想来看捕野猪的吗?老汉昨天和邻村的猎户说了几句,让他帮着留意那群野猪的去向,听说是要往他们村子的山上过去了,可别让它们再来害人。”   楚辞暗笑一声,心想这陈翁大概是把野猪认作了不共戴天的仇敌,才会在提到它们时报以这般仇恨的口吻。只不过,“陈翁,本官来此也并非是为了此事,而是为了红糖和甘蔗。”   陈三乍一听有些紧张,而后又缓了下来:“大人,可是今年的红糖买卖出了什么差错?”   “并非如此,是本官想用村里的红糖做些试验,看能不能将它们变成霜糖。”   楚辞寻常的一句话,听在陈三的耳朵里却有如炸雷一般,他双目瞪得老大,不可思议地说:“什么?那白雪一样的霜糖,竟是红糖做成的?”   他是庄头,见识过的东西比普通村民要多一些,那霜糖他也是见过的,摆在那些精美的铺子里,基本上和茶叶一样,都是按两称的。那般洁白无瑕的颜色,只有有权有势的人才能吃得起,寻常百姓,便是吃点红糖也是要思忖半天的。   “千真万确,本官曾经以极少的量尝试过把它们做成霜糖。”楚辞肯定的话语,让他的心狂跳起来,如果此事真能成,那他们学庄可就要大变样了! 第454章 提纯出来了   想要提纯红糖, 现代的方法是使用活性炭吸附。可古代木炭很多,活性炭一时却制不出,楚辞昨夜苦思冥想了很久, 终于想到了一个方法。   这个办法来源于宋应星的《天工开物》, 书里提到过的,用黄泥水冲淋制好的红糖,也可以去取里头的杂质, 从而提纯出白糖。   楚辞认为, 现在那些贩卖霜糖的大家族,估计使得就是这种法子, 不过也说不定是哪种他不清楚的法子。但不管是哪一种, 知道的人一定都很少,所以这使得霜糖的价格居高不下, 成为富贵人家才能享受到的奢侈品。   “大人,红糖弄来了。”陈老汉让庄子上的人挨家挨户地去讨要, 总算弄了一瓦罐红糖出来, 看着约莫有五斤的样子。   陈老汉怕楚辞不满意, 解释说:“前不久那些商人过来, 将做出来的红糖都买走了,这些是咱们用那些边角料榨出来的,每家分了些, 偶尔给孩子们甜甜嘴, 便只剩这些了。”   “没事,”楚辞道, “本官也准备先用少量的红糖试试看,若不成也不会太浪费。”   “是是,那大人, 要把这红糖变成霜糖,可还需要甚东西,小老儿这就去准备。”陈老汉十分积极,毕竟如果这糖真能做成功,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件大好事。   “要的,敢问陈翁咱们这庄子里可有黄泥地?”   “有,靠近甘蔗地不远,就有几片黄泥地,不过这地不肥,种啥都不成,不如黑土地。”陈老汉不假思索地说道,他自小就在这里,对于这片学庄上的所有东西都如数家珍。   “那就好了,麻烦陈翁让人去担些黄泥过来,再筛去里头的草根石子,弄得越细越好。”   陈老汉内心疑惑不已,但还是叫了个在附近拔草的年轻人去担了一担黄泥过来,按照楚辞的说法弄好了放在一边。   这期间,楚辞带着陈老汉在庄子上溜达了一圈,而后又在厨房里弄了一口缸和一个瓦溜,这瓦溜其实就是瓦做的大漏斗,待会用来过滤用的。最后他还从牛棚里扯了一大把稻草出来。   陈老汉越看越迷惑,霜糖竟是要用这些东西做的吗?怎么觉得有点……不靠谱啊。   楚辞没有察觉到他的小心思,见东西齐了之后,他就准备动手了。动手之前,陈老汉突然将院子里的人都赶了出去,然后自己也退至门外,准备关上门等在外面。   在他看来,这是一门绝活,无论是谁掌握了,都是一件了不得的事,可不能让谁偷学了去。   楚辞叫住他:“陈翁,其他人倒也罢了,你还是进来吧,无妨的。”他之前查过好几处学田近十年来的账目,这陈老汉管理的学田产出都是最多的,他自己也不像别的庄头一样小心思一大堆,他是个真真切切的老实人。   被叫住的陈老汉很是激动,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踏进了院子,又谨慎地回身将门带上了。   “大人,您放心,小老儿一定闭紧嘴巴,谁都不告诉!”   楚辞笑了:“这可不行,陈翁今日学会了,以后这事就交由你去办,你还得教会其他人才行。”   陈老汉一听,脸涨的通红,嘴皮子哆嗦着说不出话:“大……大人,您的意思是,要将这门手艺教给小老儿?教给大家?”   在他心里,制霜糖时能让他们打个下手也就心满意足了,谁曾想大人是要将这么重要的手艺教给他们?   “当然,总不能我自己天天在这里吧?”楚辞又笑了,他看着陈老汉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又加了一句,“陈翁,咱们还是先把霜糖制出来再说吧。”   陈老汉“唉唉”连声,然后按照楚辞的说法一步一步操作。他听得很认真,动手时也是小心翼翼的,像是在做什么崇高无比的事情一样。   陈老汉首先是将瓦溜漏口塞上稻草,然后放置在缸上。再把红糖倒进去,等它结定。等待的过程中,楚辞也没闲着,他将黄泥倒入水中用力搅拌,等红糖附在瓦溜上时,让陈老汉除去漏口的稻草,然后拎起木桶将黄泥水缓慢倒入其中。   陈老汉见他此举,伸手想拦着却慢了一步,口中不由惊呼一声,显然他是觉得糟践东西了。这黄泥水一倒,别说出霜糖了,便是红糖恐怕也吃不得了!   然而不等他开口说些什么,便见这淋过黄泥水的瓦溜最上层结了一层东西,其色似雪,洁白晶莹,看上去美极了。而中间的则是褐黄色,最下层是黑色的。   “这这……这就是霜糖吧?”陈老汉盯着那层雪白,结结巴巴地说道。   楚辞也松了口气:“是啊,这就是霜糖了。”   他们将瓦溜轻轻从缸中移出来,然后轻轻地将上层凝结的霜糖扫入盘中。陈老汉称了一下,发现去掉盘子后,这霜糖大概还有一斤八两左右,其余的是黄糖和黑糖,算下来杂质大概有五两左右。   楚辞看着这个数据,然后把它们和之前询问陈老汉得出的数据放在了一起。他之前问过陈老汉,他们这里的甘蔗出糖量,陈老汉的回答是大概一百斤的甘蔗能出六斤糖上下,概率差不多是十五比一的样子,也就是说,十五斤左右的甘蔗才能出一斤的红糖。   而这五斤的红糖出白糖的概率大概是二点七比一,差不多两斤半的红糖才能出一斤白糖。   算清楚账后,楚辞忍不住感慨,还不得白糖贵呢,这出糖量着实不多啊,一百斤甘蔗能出个三斤白糖就算很好了。   现代的白糖便宜,主要是因为人们提纯的手段更好了,而且现代种植的专门用来榨糖的糖蔗出糖量也高。   不过,出糖量少不够,价格来凑。市面上的红糖价格在一两十九文左右,而霜糖的价格堪比普通茶叶。茶馆里的普通茶叶售价大概是在每斤九百六十文左右,按照一斤十六两来算,大概就是六十文一两。   如果原来五斤的红糖可以卖出一千五百二十文,那么提纯出的白糖,大概可以卖一千四百四十文。乍看上去好像还少了,可是别忘了,提纯出来的还有黄糖和黑糖。   黄糖比红糖略贵,大概在二十五文左右,黑糖比红糖便宜,大概在十三、四文左右,那么剩下的黄糖和黑糖大概可以卖出九百多文。   这样算下来的话,五斤红糖经过提纯之后,可以比原来多卖八百多文!   账一算清,楚辞瞬间觉得白糖的未来光明无比。   他吩咐陈老汉,将那些原本准备补种瓜果蔬菜的地方再开辟一些出来种甘蔗。   陈老汉眼看着盘中晶莹洁白的霜糖,心里哪里还有不服气的?便是楚辞不说,他也是要多找几块来种甘蔗的。   两人正畅享白糖的前景,院门突然被敲响了。门刚打开,一群孩子就涌了进来。他们个个小脸红扑扑的,眼中满是兴奋,想来这趟甘蔗地之行,也让他们收获颇丰。   这群孩子和大人问好之后,便被院中的这些东西吸引了视线。他们将那口大缸团团围住,不住的猜测它的用处。   楚辞端着白糖走过去,耐心地和他们讲起了刚刚做的吸附实验……   在学庄里用过午饭后,楚辞带着一群人回了提学司。除此之外,上午提纯的那盘子白糖也被他带了回来。   下午时分,提学司响起了久违的撞钟声。官员们竖着耳朵数钟声,发现它在第五下就停了时,一部分官员舒了口气继续工作,而另一部分人则抓起纸笔,便往会议室冲去。   他们到会议室时,楚辞已经坐在那里了。   “大人,不知传下官们前来所为何事?”王明问道。这次来的都是管理账目的官员,而王明身为提学司财务部门的总管,当然得带头询问。   楚辞本想让所有人都过来的,可是最近还在培训,人注定到不齐,他干脆也就只让负责此事的人过来了。   “各位大人先请过来看看此物。”楚辞让他们围过来,然后将那盘子白糖往前推了推。   “这不是霜糖吗?”有人说道,他们所有人都是见过也吃过霜糖的,于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霜糖……好似比铺子里卖的,还要再白一些。”铺子里的,总会透着一点微黄的色彩。   “是啊,大人。不知这是哪家铺子里买的?下官好让家里的仆役也去那儿买。”   “这可不是买的,”楚辞故意卖关子,“大家瞧着怎么样?”   “好自然是好的,只是下官们愚钝,实在不明白大人为何要让我们看这盘子霜糖?”王明疑惑地问道,他们大人说话做事一向干脆利落,眼下却变得高深莫测了起来。   “若我说,这霜糖是庄子里制出来的呢?”楚辞扔下了一枚炸弹。   “什么?!”这些官员们果然如楚辞料想的一般反应。他们都是搞财务的,对于此事的敏感度自然更强些。   “这也就是说,往后咱们再不必卖红糖,而是能够卖最贵的霜糖了?!”王明激动极了。   楚辞微笑着点头,同意了他的说法。   王明和其他大人正高兴着,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大人,此物是庄子上的谁弄出来的?往日我等怎么没听说过还有这等人物?”大家都很好奇,除了王明是去年新接手的外,其他人都是财政部门的老人了,他们和下面的学庄打交道还是比较多的,故有此一问。   王明仔细观察了楚辞的神情之后,颇为笃定地说道:“此物必然是大人弄出来的吧?” 第455章 结业   提学司一共有五块学田, 府城外郊的那片是最大的,占地大概有二百来亩,大部分都是用来种植水稻和甘蔗的。其他四块分别在湾县, 溪县, 源县和长平县,它们的面积有大有小,加起来大概六百多亩地的样子, 种植的作物和府城外郊的相差不大, 但因为源县更加靠山的缘故,他们那里种植的水稻要更加少一些。   在得知楚辞能够提纯白糖后, 他们商议了一下, 决定等这一茬的庄稼收获之后,就全部种上甘蔗。   他们南闽省冬季温度不算低, 甘蔗可以种两茬,下个月种的话, 来年一二月便可以收获, 一直能保存到三四月份。   如此一来, 他们通过贩糖所得的利润和以前的相比, 几乎可以翻上一番。对于他们之后要逐步推行的政策来说,是一个强有力的后盾。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想要提升他们的精神境界, 就必须先满足他们的物质需求。单单靠着原来的产出和上面的拨款,是不足以应付日益增多的支出的。   各学庄的庄头们得到消息后, 脑海里思绪万千,因为他们已经打听到楚提学把提纯霜糖的办法教给了陈三。   本来嘛,他们对于陈三负责的庄子被野猪糟蹋的这件事还有些幸灾乐祸。谁叫每年递上去的账目, 那边的都比他们好看呢?可现在,他们巴不得是自己的庄子被毁掉,那么,现在学会这项本事的就应该是他们了!   不止这些庄头心里有想法,就连提学司的那些大人们,也都有些不可告人的小心思。现在的霜糖生意有多好做他们是知道的,这手艺握在少数人的手中,产出的霜糖往往都是僧多粥少,以至于能够吃上霜糖的人家莫不以此为荣。假若他们的家族也掌握了这手艺的话,那么……   只可惜,此事也只能想一想。楚大人既然会把这事放到明面上来说,就表示他一定是有后手可以应对的,说不定,他已经将此事呈上御前了。想到前些天上面送来的密旨,他们只能遗憾的打消了这个念头。横竖,这好处是大家共享的。   其他人有消息灵通的,也都在打听清楚后打消了自己的念头,因为他们发现那处学庄已经被人暗中保护起来了。更何况,即便是抓住了陈三,他们也不一定能够从他嘴里撬出法子来。   楚辞并不知道这件事暗中掀起的波澜,不过他就算知道了,估计也不会有什么想法,他的确是准备把这件事在御前备案的,如果有那魍魉小人敢来捋虎须,必定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在各学庄努力培育甘蔗苗时,提学司第一期培训很快也落幕了。来学习的这些夫子们,通过为期八天的培训,思想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他们原本就是比较年轻的夫子,对于新事物的接受度比其他人要高一些,现在又亲眼看到了他们的变化,内心大为震荡,在培训结束后,一个个都摩拳擦掌,希望能够回去用所学做一些改变。   楚辞参加了结业大会,肯定并表扬了他们吃苦耐劳的精神,因为一天几个时辰集中注意力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台下的夫子何曾和一府大宗师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过呢?面对楚辞的表扬,他们都显得有些受宠若惊。   之后,楚辞给他们颁发了“结业证书”,上面写上了所有培训教师的名字和他们所学的东西。这物别说见了,便是听也没听说过,拿到证书的夫子们四处环顾,基本上大部分人的眼中都是茫然。   也有那小部分人,脸上挂着“内情”,就等着别人去问。果然有人注意到他们的不同,小声询问之下,才知道,原来这楚提学可是从京城来的,听说以前做过京都国子监的司业,他这些东西,八成都是从那边学来的!   京城对于所有学子来说,皆是他们最终的向往,于是手上的这份证书的分量,也突然加重了些。   发完了证书之后,楚辞又根据周青列出来的名单和作业,评选出了优秀学员,然后给予物质奖励和优秀学员证书。   不论何时,奖励都能够带给大家积极性,特别是当你面向来自全省的夫子时,那种莫名的荣誉感简直让人无比骄傲。   ……   所有的参训夫子在次日一早便离开了漳州府,他们回到本府的第一件事,便是赶往提学司汇报心得并且拿着漳州府盖了章的单子报销这一趟的所有花费。   钱不算多,但这样的形式很有意思,它使衙门的公费用度更加透明,对于上位者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在报销完花费后,各府提学又问起了本次所学。在见到他们的结业证书和某些人的优秀学员证书后,他们更加感兴趣了。而夫子们兴致勃勃地发言,也让他们从中感受到了这些人对于漳州府教育的认可。   同样都是上位者,只要不是尸位素餐,一心只想捞钱的官员,都是对本府学业上了心的。于是,如何提高学子的学业水平,如何让夫子们更加认真负责地教授学生,也成为了他们日思夜想的问题。也许,他们也该多和楚辞书信来往,互通有无了。   各府都在让归来的夫子将所学教给其他人,他们仿照漳州府的制度,也在本府轰轰烈烈地展开了培训。而漳州府自第一期培训圆满成功后,便开启了第二期乡镇夫子培训。提学司的官员们在回顾了第一期的优缺点后,制定的第二期的计划与培训内容更加完善了。楚辞看了之后立刻拍板奖励大家一个月的月钱。   第二期培训展开的如火如荼之时,漳州府突然迎来了一个客人。钦差大臣穆远修在杜玉提学的陪同下,来到了漳州府。   楚辞赶紧出门迎接,在寒暄了一会之后,楚辞明了他的来意,原来是林甫同案已经告一段落,在南闽省掀起的腥风血雨也即将平静,穆远修要押着这些人犯进京等候发落。   楚辞忍不住感慨时光飞逝,从穆远修离京起已是大半年过去了,这个由行贿案牵扯出的大案总算快完结了。   “穆大人此次破案有功,想必回京后,圣上必龙颜大悦,先恭喜穆大人了。”   谁知穆远修听了此话后只是苦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吧。”   “大人何出此言?”楚辞有些不解。   “你可知林甫同事迹败露被关押入狱后,几次死里逃生吗?”   楚辞皱眉,说道:“近来提学司事务繁忙,倒不曾听说此事。是有人不想让他活着吗?”   穆远修点头道:“正是。老夫猜测,此人背后必定还有黑手,在这姓林的贪污及贩卖私盐的账目中,有很大一笔银子不知去向了。老夫无论怎么问,他都不肯交代,神色之间还有隐隐的恐惧,可见幕后之人手段之狠辣。反正,只要他一日不交代,那么他就一天不能死。可是,这里离京城路途遥远,一路上危机四伏,老夫真的保证不了,这林甫同不会在路上被人灭口。” 第456章 信函   钦差离开的那天, 南闽省上下都欢欣雀跃不已。上位者喜得是这件大案总算告一段落,不用再提心吊胆过日子,不用害怕他们身上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被牵连出来。   而老百姓则是因为这些贪官污吏马上要被送去京城处置而倍觉快意。   人们自发地走上码头送行, 目送那位远道而来的钦差大人离去。也不知是不是这些天公务繁忙之故, 他们觉得,钦差大人好像瘦了些呢。   几艘官船缓缓驶离码头,没有人注意到, 有一艘小客船不紧不慢地跟在它的后面, 而后逐渐被赶上来的渔船和商船遮挡住,失去了踪迹。   穆远修穿着一身布衣坐在船舱里, 脸上也稍微涂黑了些, 这样朴素的装扮,即使是站在别人面前, 别人也认不出他就是刚刚离开的那位钦差大人。   林甫同坐在他的对面,身上的枷锁和镣铐都被取了下来, 他也换了一身和穆远修一样的衣服。   “穆大人, 好一招金蝉脱壳之计啊。”林甫同已知死罪难逃, 竟恢复了以前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端着茶盏放到鼻端细细地嗅着,脸上满是怀念之意。   穆远修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不比林大人你, 不愧是位封疆大吏, 此等气度实在令人佩服。”   林甫同淡淡一笑:“穆大人又何必挖苦我,我如今是阶下囚, 大人二字实在无言以对。”他将茶盏递到嘴边轻抿了一口,“雨前龙井的滋味,出了这南闽省, 恐怕再也喝不到了。”   穆远修正色道:“只要你肯将背后之人交代出来,本官会恳请圣上许你戴罪立功,说不定能从轻发落。”   林甫同苦笑一声:“大魏律令,我从前也是背熟了的,似我这等罪人,圣上不除我九族已是开恩,哪还敢奢望什么从轻发落?至于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完了,其他的,我劝穆大人你最好别再深究了。”   说完,他就起身离开。刚出门,两个精壮的汉子就来到了他身后,陪同他一起去了另一间船舱。   穆远修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前日楚辞的分析,竟和他的八九不离十。   他当时将林甫同屡遭刺杀之事告诉了楚辞,楚辞就说了一番阴谋论。在他看来,这幕后之人必定是朝中某位位高权重的大臣,又或者,是某位皇亲国戚。只有这样的人,才可能掣肘一省大员。他建议穆远修回去之后好好查一查林甫同自乡试开始的履历表,特别要注意的是,他是何人取中,一路高升又是何人提拔的。   穆远修也是这样的想法,只不过回京之后的事另说,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怎样安全抵达京城,不让他们灭口。楚辞只说了几个字,虚虚实实,实实虚虚。穆远修立刻意会,说起来也是他一时着相,只想着路上要怎么去对付幕后之人,却没想过干脆避其锋芒。   于是,他回到省城后,就布置了金蝉脱壳之计,这计谋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其他人只会以为他是和他们一起回京的。   他也想看看,这些人到底什么时候才会下手?   ……   “阿辞吾弟:   揖别丰神,时萦离绪,见字如晤。自去岁起,因羁琐务,未及奉复,愚兄深以为歉,稽复乞谅。   不知弟近来可好?尔托人所携之物,吾已收到,万千感激萦绕心头,奈何纸短意长,不便赘述,以后相见之时,复做后叙。   越析一役,九铢浪穹败退,愚兄幸不辱命,与诸多同袍共退强敌,还越析秀美河山,百姓安居乐业。   ……   伏惟珍摄,盼即赐复!   兄寇静谨启。”   烛光下,薄薄的几张纸被楚辞翻了又翻,看了又看。他摩挲着上面的字迹,动作轻柔,仿佛触手可及的并不是这几张信纸,而是他惦记着的某个人。即使他已经将里头的每一句都背了下来,也仍然舍不得放手。   自徐管家离开袁山县赶往越析之日起,已是三个多月过去了。在这期间,楚辞一直都盼着能早日收到那边寄过来的信件。认识以来,他们从未有过八个月不曾联系的时候。   可他这一去,就好像石沉大海一般,不只是寇静那边的消息没传回来,就连徐管家一行都没了踪迹。   楚辞内心担忧不已,可这种情绪只有夜深人静之时,才能表现出来。   没收到回信时,他总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等收到信了,他干脆睡意全消,只独坐在书房里,对着素白信笺,心中思绪万千。   对于残酷的战争,寇静信中只以只言片语带过,仿佛他这一趟是去游山玩水一般,异国美景倒是说了不少。楚辞虽然没有亲自去过战场上,但无论史书还是诗词中所展现出来的战争都是极为残酷的。   秦末汉初的生民十不存一,三国混战时“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的悲凉,杜甫笔下“孟冬十郡良家子,血作陈陶泽中水”的痛惜,无一不是诠释战争残酷的代名词。   一想到他在战场上可能会有的遭遇,楚辞就恨不得自私一回,让他从此远离。可这话他永远也说不出口,寇静在成为他相濡以沫的知己的同时,更是一个伟大的军人。就如同他从不插手自己想做的事,楚辞也不会去干涉他的意愿。   除了说明自己的情况以来,寇静信中最多表露出来的还是他的关切之意。   由于信息不对等,他关心的事情都是早已解决掉的。但即使是这样,楚辞心中仍感觉暖意融融。这世上有一个人,无论身处何地,永远都惦记着你,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即使不在一起,只要想起这个人,心内便觉得安定了。   他拿出信笺铺开,手握着毛笔悬在纸上,竟有种近乡情怯之感,一时不知该写些什么上去,才能将自己想说的话尽付于纸上。   他思考良久之后,终于在纸上写下了“静兄亲启”这四个字。   ……   “徐叔,您好些了吗?”寇静一手掀开营帐门帘,一手端着一碗散发着浓浓苦味的汤药走进来。   躺在床上的徐管家脸色苍白,但比起当初寇静刚见到他时要好的多了。   “少爷,您让他们端来便是,我已经好多了。”徐管家连忙坐起身去接。他当初和楚公子还有小少爷他们告别后,便带着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往西南边境。   一路上,他收集了很多药草,就等着见到寇静之后用来劳军,帮他家少爷打点一下。谁知常年打雁竟被雁啄了眼,他们在靠近边境一百两左右的地方,竟然遇到了一群土匪。   这群土匪也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见他们一行人拖着几辆马车,便认为他们是去越析跑商的生意人,并一口咬定车上的就是金银珠宝。   徐管家和他交涉再三后发现无法说服,又怕周旋时间长影响他们赶路,就起了硬碰硬的心思。他身边都是些好手,不说以一当十,至少以一敌三是不在话下的。   去年起越析被攻打,来此地的商人极少,这群土匪过的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他们本身又都只是平民,武力值自然是不如徐管家身边的好手,没过一会,他们就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发出痛苦的“哎呦”声。   也是徐管家该有此劫,他万万没想到,旁边的树上还埋伏了一个善射的好手,此人专放冷箭,就为了关键时刻能起到出其不意的作用。霎那之间,一只流矢以迅雷之势朝徐管家的胸射出去。   要不是多年积累下的本能反应让他及时偏离了一点,他可能就要当场毙命了。   受了重伤的徐管家无法再去越析寻找寇静,只能将任务交给了几个手下去办,自己不甘不愿地留在此地养伤。由于他特别嘱咐了他们不许透露此事,所以直到寇静他们班师回朝之时,他才知道徐管家受伤的事情。   因为怕楚辞和钟离钰担心,寇静的信中也没有透露此事,他只希望徐叔能快点好。因为楚辞一旦问起,他是决计不可能隐瞒他的。 第457章 圣旨   距离上次收到信已经过了两个多月, 这期间,楚辞和寇静的信件往来已经恢复了之前的频率,甚至还要更高些。   在信中, 楚辞他们不免问到了徐管家的事, 在得知他受了伤正在休养时,哭包钟离钰果然变得眼泪汪汪的,在大家的安抚下, 他才收拾好情绪, 去给徐管家写信了。   之后,寇静又提到了他升官的事情, 因为在西南边境的那场战事上的杰出表现, 再加上李质的夸奖,他被皇上论功行赏, 封了个驰南将军,领正三品衔, 麾下可容副将三人, 千户六人, 按理说可统率兵马七千余人。   他得了封赏后, 李质本想借着这件事向他讨个人情,但当他的女婿吴副将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后,他立刻变了脸色, 再不提这个了。   原来寇静的封赏之所以能这么快下来, 并不是因为李质说的那几句好话,而是天和帝早从军营的探子口中了解到了各人的功绩后的论功行赏。这也就是说, 如果李质当时有私心的话,估计就要在圣上那里记一笔了。   寇静被封了将军,一时风头无两, 可马上又有人说了,皇城根下的兵马就那些,除了巡防营,京畿营和神机营那些,就是负责巡城的士兵了,根本就没有多余的人手可以让他统率。某些人听说后开始暗自嘲笑这位立了大功的将军只是个挂名的时,一封圣旨下来使他们都闭上嘴。   ……   原来前不久穆远修一行人回到京城时,竟在距离城门口两里地外遭遇了截杀。那些人看上去十分普通,衣着打扮和路上的老百姓一模一样,他们出手狠辣,招招致命,一看就是不准备留活口的意思。   眼见穆远修随行的这些人就要抵挡不住了,碰巧遇上练兵回城的寇静等人,他们不止救下了穆远修等人,还将那些杀手全都抓了起来。   穆远修心有余悸,他们一路上乔装打扮,为的就是避人耳目,好平安回到京城。在南闽时,负责吸引注意的那几艘船遇到了两波人马,那些人伪装成水匪想要劫船,都被船上的士兵们解决了。   出了南闽后,半途想要截杀他们的人就更多了。穆远修一行人远远跟在后面,每次看到先行部队和杀手们打斗留下的痕迹时,心里就忍不住害怕。要是他们没早做防范,恐怕已经尸骨无存了吧?   越往后,被派来的杀手就越多,最惊险的一次,先行部队差点全军覆没,幸好当地守军来得及时,才将他们救下。那一次,他们在当地休整了三四天的时间才再次出发。   也不知道是不是距离京城越来越近的缘故,追杀他们的人变得少了,在踏入海平府时,那群杀手突然就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穆远修他们没有放松警惕,依然跟在他们后面假装是一群走商的人。直到他们即将抵达京城,那群杀手眼看再没有机会了,这才孤注一掷,誓要让他们到不了京城。   后面据那些杀手交代,他们其实一路上都跟着,只是后面有探子消息称犯人不在船上,他们才按捺下来。之后两队人马汇合,他们才选了个最让人松懈的时机冲了出来。   获救的穆远修在寇静的护送下一身狼狈地去了皇宫述职。天和帝听说了他一路上的遭遇后龙颜大怒,直接下了圣旨一定要查清楚那些人的来历。而罪臣林甫同也被送到了大理寺严加看管,没有圣上手谕一律不得进入。   之后,天和帝秘密进入关押他的牢房之中,在里头待了一个时辰。当时没有一个人跟着,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当时天和帝出来时神情有些恍惚。第二天,林甫同被推上刑场砍头示众,他的亲族也按照之前的旨意杀的杀,流放的流放了。   林甫同一死,调查那些杀手来历的事也不了了之了。穆远修对于此案本来还有许多疑点,可见天和帝如此雷厉风行的手段,他也不敢再继续往下查了。他意识到,这背后之人的来头,可能是他无法想象的大。   此案过后不久,天和帝就生了一场大病。他病好后突然变得喜怒无常,某日于朝堂之上接连斥责了大皇子和二皇子两人,把他们骂了个狗血淋头。而后又在后宫之中把剩下的三皇子、六皇子和七皇子也骂了个遍,甚至还将他们禁足于宫殿之中,罚他们日日抄写孝经。   所有人都被天和帝的举动吓坏了,朝堂上这些时日竟格外的安静,就连平常喜欢撕逼的那些大臣们,也不敢再向之前一样无论什么事都要拿出来争辩出首尾来。   幸好,暴风雨也就这一阵。等天和帝的情绪平静后,立刻给大皇子和二皇子都封了王,平时上朝也是多有倚重,什么事都要询问一下他们的意见。   朝堂上的大臣们似乎嗅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味道,眼下其他几位皇子还在禁足中,并被皇上斥责为不孝——在他们看来,罚抄孝经就是不孝的表现——看来这大位的人选应该是要在大皇子和二皇子之间决出来了。一时间,两位皇子门庭若市,人人都在抓紧时间为自己谋前程。   就在这个时候,天和帝下了一封圣旨,里头说南闽省因为此番动荡,导致许多职位都没人了,于是他指派了很多人过去填补空缺,其中新晋的驰南将军寇静就在此列。   与他随行的还有数百名官员,这些人除了有各衙门的小官外,还有一些是在京城等待补官的举人。被选中的这些人有的认命收拾行李,有的则拼命打点,希望能逃过一劫。最终,出行的名单确认下来时,与第一次的已经大不相同。   即将离开京城这个权利与政治的中心,大部分都是不开心的,其中寇静除外。   他从接到圣旨起,整个人就处于亢奋状态,拿着长枪出去练了一个多时辰才稍微平静了些。   沐浴更衣后,他去了书房,快速地铺纸磨墨,然后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楚辞。他们已经三年多没有见面了,虽说刚开始可以书信传情,可最近这一年,就连写信都做不到了,这对于一对有情人来说是多么残忍。   现在他被皇上指派为南闽水师营中的左将军,总算可以一偿宿愿了!听说辞弟给他认了一个女儿,他是不是要开始置办嫁妆了呢?   就在寇静脑中思绪纷飞之时,书房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进来。”寇静抬头看向门外,然后看见徐管家推门走了进来。   “少爷,外面有贵客上门!”徐管家一脸惊喜,“您赶紧过去吧。”   他一边催促着,一边让下人把准备好的衣服往寇静身上换。   寇静不明所以,是什么样的客人竟能让徐叔喜形于色呢?   等他看见来人时,他的心中顿生疑惑,这贵客是贵客,只是和他的将军府好像有些不太搭,因为来人正是文官之首的温冰太傅。   这温太傅不喜欢玩弄权术,一年几乎有大半年的时间是不上朝的,每次皇上要见他,都是单独将他召到御书房的。   这样一来,就导致了很多官员都不太了解他,新晋的官员甚至有些连见都没见过,更别说是一向对文官没什么好感的武官们了。   “寇将军是不是对老朽的来意很奇怪?”温太傅开门见山地问道。   寇静道:“下官确不知温太傅您的来意,还望大人不吝赐教。”   “是这样的,老朽此次会和你们一同去到南闽省,听说这事皇上已经交由寇将军负责了,便来打个招呼,希望到时能够给老朽行个方便,让我带几个孩子上去。”温太傅笑眯眯地提出来意,一点也没有走后门的羞耻感。   寇静虽惊讶于他也会去南闽,但心里想也许是皇上暗中有什么旨意让他去办差,就不多想了。至于温太傅说要带几个孩子,这倒不是问题,一路随行的人多了,有些官员也是带了家眷去的,到时候一起安排便是。   一口答应下来的寇静没有料想到之后的事,不然他一定不会答应的。 第458章 提价   当远在京城的一行人刚出发时, 南闽省的教育改革已经正式开始了。   各府都派了船只过来运回新课本,随着一袋又一袋的新课本运出去,提学司的钱袋子也慢慢鼓了起来。当最后一批课本的账目结算清楚时, 王明带着手下人算出了他们自培训开始到现在的所有收益。   “不错不错, 有了这笔钱,提学司的财政可以支撑到下个月了。”楚辞看着上面的数字十分满意。   虽说只能支撑个把月,但这是因为提学司要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了。比如说每月两期的《教育报》, 全府每个月下拨的公立学堂夫子的补贴, 县学府学优质学子的奖学金等等,一笔笔不多的开销汇聚起来也是一个很可观的数字了。   楚辞每到月底签账时, 都有一种“太难了”的感慨, 改革这东西,果然还是看财力的, 要是他不能为提学司创造收益来填补空缺,恐怕底下人早就造反了。   王明也笑:“是啊, 大人, 这笔钱来的刚好, 这不马上就要模拟考了吗?周青前不久和我说了, 让我预拨一笔银子,免得到时候不够用。”   楚辞听后,笑意凝固住了。是的, 他怎么忘了这回事?去年乡试模拟考效果很好, 于是大家决定每一年都举行一次,让本府的学子能够多些把握。眼下已近九月, 再过几天就要出通知了。   想到这里,他再看账目上的银子时,就感觉有些可怜了。   王明走后, 楚辞左思右想,思索着从哪里再搞些钱来。想着想着,他突然记起了前几个月在学庄上做的那件事,便立刻下令让人备车过去。   学庄里的也正发愁,眼看早种的甘蔗差不多快成熟了,怎么提学大人那边再没声音传来了呢?陈老汉坐在田埂上苦闷地抽着旱烟。   “陈翁,多日不见,身体可好?”一个有如天籁般的声音响起,陈老汉转身一看,他心心念念的提学大人竟然就在他的身后。   “多谢提学大人挂念,草民身体好着呢!”他手忙脚乱地把烟杆往田埂上敲几下,然后别在腰间,“大人什么时候过来的?您该让人过来喊一声,这庄稼地里泥水多,恐污了您的鞋子。”   “陈翁说的哪里话,我乃农家出身,看见田地不知有多亲切。”楚辞笑着说道,“这地里的甘蔗长得真好,我上次开时刚刚及腰,现在已经比一个人还高了。”   “托大人的福,今年这庄稼啊,确实长得好呢!就连被野猪糟蹋过的那几块地,现在也长得好得很呢!”一提起庄稼,陈老汉就笑出了一脸褶子。   “还是陈翁和大家照料的好,眼下这甘蔗就要成熟了,陈翁应该知道我此行前来之意吧?”   陈老汉连忙点头:“大人放心,小老儿知道的。黄泥我已经叫人筛了十几担,大缸也备了好几口,就等大人您一声令下,我们这里就操持起来。”   楚辞欣慰道:“陈翁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到时候你带几个亲近的人,在学庄里选个安静点的地方弄,其他人,就还让他们弄红糖吧。”   “是,大人放心,小老儿痴活了这数十年,别的不行,看人倒是不差,他们绝对不会把这手艺泄露出去的。”陈老汉已经让他们对着祖宗灵位发过誓了,谁也不敢拿自家的前程开玩笑。   “对了,陈翁,咱们这儿的甘蔗是怎么榨的?”楚辞突然想到这个问题,现代应该是用那种大型的压榨机器,古代没有应该怎么办呢?   “这个啊,大人请随我来。”陈老汉在前头带路,绕了一会后来到一座石头房子前。他掏出一把钥匙,将门打开,两个带着齿轮的大圆石碾子就出现在楚辞眼前。   它的上方有两根杠杆,轴心和石碾相连,只要以力推动,石碾就会转动起来,将甘蔗榨成汁后,汁水会顺着石碾下方的缺口流到地下的木桶里存着。   楚辞走近这个古代版的“榨汁机”仔细观察了好一会,最终不得不叹服于古人的智慧。这东西虽然效率不高,但这已经是这个时代最具智慧的产物了。   “明日我会让人送几头牛过来,等甘蔗收了后,便让牛来拉。”楚辞上手推了几下杠杆,发现这需要很大的力气。   陈老汉一下子激动了:“多谢大人!小老儿刚还在想,今年甘蔗多恐怕要磨好多天,万一赶不及,怕到时候耽误事,这牛的力气比人大多了,想是能磨快些的。”   楚辞有些无奈,他的初衷是想让庄子上的人轻松些,并不是怕他们动作慢耽误事。   几天后,甘蔗到了收获期,一根又一根两米来长的甘蔗被男人们用刀子砍了下来运到庄子里。   庄子里的妇女们则坐在井边将甘蔗叶子扒去逐一清洗。清洗好的送到石头房子里榨出汁水来。   楚辞一共送了四头牛过来。那石头房子比较小,于是四头牛便轮着班进去工作,强壮的牛身绑着绳子,它一转石碾子就也跟着转了起来,底下的甘蔗汁“哗哗”地流入桶中,一满了就打出来运到厨房里开始熬红糖。   热火朝天的工作景象激起了楚辞的干劲,这边他无从下手,便去了另一边,和陈老汉他们一起将熬好放凉的红糖提纯出白糖来。   抱着对未来美好的期盼,每个人都干劲十足,特别是楚辞允诺额外再送给他们一人一斤霜糖后,大家的劲头就更足了。   不到十天时间,他们就把地里的甘蔗和其他学庄送过来的全部处理好了。   面对着一仓又一仓白花花的霜糖,大家感觉生活都充满了甜味。而这看在管财务的王明眼中,却都是白花花的银两。这几天,他到处写信出去和人打探霜糖的卖价,目的就是为了给他们的糖找一个最好的买家,这样才不辜负大家的努力。   令人意外的是,王明打探的消息还没传回来,商人却已经过来了。   往年,漳州府提学司的那些学田里的产出都是制成红糖之后,再以一个很实惠的价钱卖给这个商人的。所以一到收获时,他就会上门来。   “王老爷,实在不好意思,劳你白跑一趟了,今年的红糖我们另有用处,就不卖了,你去别家看看吧。”陈老汉说道。   王老爷原本带着笑意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他眉头紧皱,看着陈三,心想:难不成有人比我先到?又或者,他们莫不是想提价? 第459章 抵达   王老爷面沉如水, 他说:“虽说你们这是官家的田庄,我只是一介商人,但凡事好歹要讲道理。往年这糖都是我来收, 无论太平年还是灾年, 我的货款都是一次结清的,从未有过拖欠。今年我千里迢迢赶到这里,你一句话就把我拒之门外, 陈头, 这不太合适吧?”   陈老汉确实有些不好意思,他说:“王老爷, 小老儿也知道你做生意一贯很公道, 但今年这红糖是真的卖不了了。这样吧,我带你去那些农户家里走走, 无论多少,你先收一些回去, 好歹填补些。”   “是有人在我之前来收了吗?陈头, 咱们做生意也有好些年了, 我王百万是怎样的人, 你应该清楚,他们能出什么样的价钱,我也不是不能出。陈头, 你是知道的, 那些人不明底细,他们付款未必能有我痛快!”王老爷见他态度诚恳, 怒气也稍微收敛了些,今年两广地区遭了旱灾,那里的很多村民都将甘蔗苗拔了补种红薯。   那边本来是产糖大省, 南边市场上起码有十分之三四的红糖是他们那里出的,今年闹了这一出,红糖产量立减,几乎才到往年的一半。   王老爷接到消息后便立刻启程赶往南闽省,想趁消息没传开之前按原来的价钱把红糖收购了。可没想到,居然有人横插一手,但比起被别人收走,多出一点银子倒也算不了什么了,只要能运出去,这里头的利润还是很大的。   陈老汉有些哭笑不得:“哪来的别人呐,我们这里偏僻,若不是熟悉的商户,谁会到我们这里来?”   “那是因为什么?如果是价钱的话,那好说,我愿意在原来的价钱上提价一成,怎么样?”王老爷一副好商量的语气,漳州府这边很适合种植甘蔗,不论是个头还是甜度都比别的地方好些,榨出来的红糖也堪称上等。要不是这里太过偏僻,过来竞价的人肯定是一大把的。   陈老汉摇了摇头:“王老爷,这不是价钱的问题,实话说吧,我们今年出的红糖全部都制成了霜糖、黄糖和黑糖,便是想卖给你也没有了。”   王老爷瞳孔快速扩大,他听到了什么?   “陈头,你莫不是在开玩笑?你们制成了霜糖?那种白花花的霜糖?”   陈老汉骄傲地挺胸:“正是!如今就堆在我们的库房里,我知王老爷你向来是做红糖生意的,所以今年是卖不了了。”   “陈老兄,你这就是偏见了,谁说我们做红糖生意的就不能买霜糖了?”王百万突然换了一张笑脸,乐呵呵地说道。“你带我去看看,如果好,我就都要了!”   他爽快地话语让陈老汉有些无所适从了,霜糖的价钱可比红糖高上许多,能都要了?   “王老爷,这小老儿可做不了主,而且我们这里的霜糖看着比市面上的还好一些呢,价钱可不会低。”想要压价的话是不行的!   “那便请陈老兄请能做主的人来吧,价钱的话我要看过这糖的成色再商议,若真是上品,那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你们。”王百万对于这些霜糖是势在必得的,说起来,他之所以一直都做红糖生意,还不是因为弄不来这霜糖吗?   凡市面上的霜糖,几乎都出自淮南郑家和江阴杨家,两家的商号遍地开花,只有他们吃肉的份,旁人连汤都喝不着。就连王百万自己做糖生意的,家中每年也少不得花几千两去买他们的霜糖给自己做脸。   陈老汉见他是真心想要的,当下也不再犹豫,让人套了牛车去提学司找人,而他则带着王百万进庄子,把仓房打开让他查看霜糖的成色。   王百万在看见霜糖之前心里其实是半信半疑的,他自己也曾试过做霜糖,可是无论是洗还是筛,都只是浪费红糖而已,根本就无法成功。   “这……这成色……”王百万紧走几步上前,想把手伸进坛子里摸一摸,陈老汉赶紧阻止他,然后用一根木勺舀了一些糖出来倒在他手上。   王百万先观其色泽,发现果如天山白雪一般,触手干燥,如海边细沙。他伸出舌头把糖舔进嘴里抿了抿,发现这糖的甜度也似乎比外面的好一些,果然是上品!   陈老汉观察到他的表情,得意笑道:“王老爷,这糖可算上品?”   王百万一时没有出声,按照商人的习惯来说,贬低商品是他们的本能,要不然怎么压价?   好在陈老汉也没再问,看过霜糖后就把他请到了屋里,然后让他婆娘做了一份糖糕,泡了一杯热茶端上来招呼。   这东西是楚辞让做的,按照他的话来说,就是“来者是客,无论最后售出与否,买卖不成仁义在,至少得让他们给漳州府留下好印象,这样以后来往的商人才会更多些”。   王百万是富商,平时什么好东西没吃过,这一份糖糕本来算不上什么。但他刚刚灌了一路冷风,现在舒服地坐在这里喝着滚茶,吃着香甜软糯白嫩的糖糕,竟有种奇异的满足感。这让他心中对于庄子里的霜糖更有几分好感了。   吃完了东西,两人又坐了一会,提学司的人到了。来的是王明,王百万看见他倒不敢和对陈老汉的态度一样了。自古官民有别,即使他只是一个学官,也比他一介商人的地位要高得多。   “王老爷,这是提学司的王大人。”陈老汉为他们引荐。   “王老爷?这可真是巧了,我也姓王,说不定咱们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呢。”王明笑得十分可亲,态度也好似闲话家常一般,没有一点上位者的傲气。   王百万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身为一个商人,和当官的打交道也是常事。别说是这些有品级的官了,便是那些衙门里当了个差的,头都昂的比别人更高些,何曾有过这么好说话的?   “大人说笑了,小民的王哪敢和您的相提并论。”   “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大家都一样。”王明笑了笑,“好了,闲话我也不多说,王老爷可是真心想做这霜糖的生意?”   王百万连忙点头:“大人,小民确是真心想做这生意的。只是,不知这霜糖作价几何?若是价钱合适,我便都要了。”   王明心里有些犯愁,他问价的信寄出去还没回应,这几天他也到那些铺子里了解过,这每家的价钱都不一样。他自己家中采购的,是这里头居中的那一种,一两大约在六十三、四的样子,一斤就要一两银子左右。   往常他没了解过这些琐碎事,如今一听不免有些咋舌,如果他家无恒产,光靠那一个月十几两的俸禄,恐怕连糖都吃不起。   要报价的话,肯定不能以这个价钱,要多少才合适呢?   王百万看这位大人皱着眉头似有不满的样子,心里不禁有些忐忑。万一对方狮子大张口,再来个强买强卖可怎么办?   王明最终还是没有先报价,而是探了探他的口风,再拿出自家糖的成色来说话。而这王百万也熟谙砍价之道,从发家不易讲到运输的困难,最终以五十七文每两的价格成交。   王明对这个价格挺满意的,毕竟是别人过来收,不用他们费时费力运到外面去。王百万也挺满意的,虽说比他的心理价位贵了一文。   今年红糖大省减产,这种霜糖势必也会比原来更少。物以稀为贵,现在外面的霜糖每两已经提到了七十文左右,等到接近年关的时候想必会更加高。这批霜糖买来,去掉成本和来回的路钱,算下来应比他买红糖还要赚的多些。   在一旁看他们谈买卖的陈老汉激动不已,往年累死累活熬红糖,收购价也不过是十五文一两,今年有牛帮忙,也只比以前多那么一道工序,价格就能翻上几番!   生意谈妥之后,王百万生怕夜长梦多,要求马上过秤。这庄子上就有大秤,陈老汉喊来庄子上的人手,将仓房里的霜糖一缸一缸搬出来过秤。   称好一缸,便把重量写在纸条上贴在缸口处,这五个庄子加起来一共八百多亩地,去除建筑面积和种植水稻以及其他果蔬的面积,甘蔗差不多种了二百多亩地左右。   古代没有各种肥料,不比现代一亩地的产量差不多在三到十吨左右,这里一亩地大概也就一两吨的样子,换算成古代的斤两,一亩肥地大概能产出两千五百多斤左右,而瘦地只能产出一千多斤。   提学司的这几个庄子上的负责人,有的勤快有的懒些,所以最后这二百多亩差不多共收获了四十一万斤甘蔗。一百斤甘蔗能出三斤白糖,一斤是九百一十二文,三斤就是二两七钱多银子。   王明叫了几个手下一起来算账,几人算盘拨的飞快,总算将这院子里的糖价算清楚了。王百万请来的账房先生也在一盘算,最后两边一对账,发现数字刚好对上,这糖总价是一万一千一百二十四两六钱银子。   王明大方地表示,这零头可以抹去,于是那六钱就被抹掉了。   这数目比较大,王百万身上只带了几千两银票。不过幸好这里的钱庄是全国通兑的,于是王百万赶紧邀上王明,带上印章,一起去那天下钱庄兑出银票来。   第二日,王百万乘上那载着一万多斤霜糖的大船,离开了漳州府。   这笔钱入了账,楚辞走路都带风了,想到明年一二月还可以再榨一批糖,他就高兴得不得了。   不过,最让他高兴的还不是这件事。他翻开老黄历,看着那个被圈上的时间,心里涌上一股酸甜夹杂的滋味。   再有三五天,寇静静就要到了!   楚辞忘不了自己收到信,看到这个消息时的感受。想起当初京城一别,他哄寇静说一年就能回去,现在已经三年多了,他还在南闽省沉浮,而那个说要在京城等他的人,却来到了这里。   楚辞这几天有空总是会照一照镜子,仿佛变回了当初那个极为重视仪表的人。自来到这漳州府,一到到晚都忙于公务,他不知道自己还是不是当初那一派斯文俊秀的样子。   ……   寇静这边也有些忐忑,他的忐忑不来源于外表,而是来自船上的某几个人。   以前寇静对于文官们还是很有好感的,他不像别的武官一样,总是认为文官们狡诈奸滑,一肚子坏水。但被温太傅一坑,他也忍不住对文官这个群体有了点看法。   那次温太傅来找他,说是要带几个孩童同行,他想着许是随行家眷,便同意了。可没想到,临行前夜,他回到将军府,刚踏进大厅,便见到温太傅正坐在厅中和徐管家闲聊。他身边坐着几个人,一个已是翩翩少年,另外两个还是小孩子,其中一个孩子听见声音转过头来,寇静一眼便看见了那张圆圆的脸蛋,电光火石之间,他认出了来人,这分明就是当今六皇子虞秋!   虽然这位小殿下大了几岁,可脸部轮廓却没有什么大的变化,这样看来,旁边比他大几岁的应该是三皇子虞稔,比他小一些的,应该是七皇子虞穗了!这几人和圣上如出一辙的眉眼,让人想看错都难!   寇静一时心力交瘁,他将温太傅请到一旁,低声询问原由,在得知是圣上密旨时,他沉默了。虽然他不知道圣上这样做的理由,但他知道这事他不能再问了。只是,圣上有说让他们跟着队伍一起出发吗?   “温大人,这一路上随行之人众多,万一有见过几位小殿下的,岂不是会走漏风声?”寇静提出可能发生的隐患。   温冰笑眯眯地说道:“这就要劳烦寇将军为我们单独安排一辆马车了,到时候我让几位小殿下少出门。”他见寇静还是肃着一张脸,便打起了感情牌,“寇将军,非是老夫想要麻烦你,只是我们老的老,小的小,单独出门不是更惹人怀疑?万一路上再遇到强人,老夫恐有负圣上所托啊!”   寇静心中叹了口气,这也是他没有严词反对的原因之一。   “既如此,还请温大人千万不要让几位小殿下单独出门,平时人多时也避着点,下官也会尽量做好安排。”   温冰捋了捋胡须,满意地笑了。他之前便打听过,这位寇将军是楚辞的义兄,人品是断然不成问题的。   因为明日便要启程,所以寇静就把他们留在了府上歇息。   是夜,徐管家见寇静房间灯一直亮着,便问他有何烦心事。寇静十分信任徐管家,便将此事告诉了他。   徐管家思忖半晌,然后道:“少爷是想让他们乔装改扮,好避人耳目是吗?我之前在楚少爷那里时,曾听说过一件事……”徐管家将楚辞揭穿易容倭人的事说了一遍,“我听说后,很感兴趣,楚少爷便把那药粉的方子给我看了,如今我还记得些。”   寇静一听,好像楚辞信中是提到过此事,于是和徐管家按照方子连夜配出了那易容药粉。   第二日随他一起出发的,便是一位看上去很虚弱的老者和他身边几个其貌不扬的孙儿。   说来也是奇怪,他们乘车离开京城时有人揭开帘子仔细查看了每辆车,后来去海平府乘船时,也有一队人马细细地检查了才让他们上船去。   在船上的时间难以消磨,寇静除了带着手下去甲板上练一练身手外,有时也会坐下和温太傅手谈一局。   随着时间推移,他们离南闽省也越来越近,终于,在九月十六这天早上,他们的船抵达了省城外的码头! 第460章 久违   “……兹以南闽省正提学杜玉廉洁奉公, 竭诚尽节,德才兼备,宜进补南闽巡抚之位, 即刻起上任, 钦此!”   “臣杜玉接旨,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杜玉起身恭敬地接过圣旨,将它摆放在早已收拾好的供台上。上面还有一封, 是当年圣上钦点他为南闽省正提学时放上去的。   当时他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应该已经到头了, 没想到在官场生涯的末尾,还能成为手握实权的封疆大吏, 无常的世事, 让他心头一时感慨万千,忍不住想要泼墨挥毫一番, 直抒胸臆。   然而他并没有时间来理清这些杂乱的思绪,因为外头还有一船的人等着他去安排。   在下人的协助下, 杜玉脱下穿了大半辈子的提学服, 换上了巡抚的锦鸡补服。   因着前一段时间的动乱, 南闽省好多地方都有空缺, 虽杜玉暂理巡抚衙门事务,却不能真正地去提拔一些官员上位,所以这段时间缺人的衙门里都是一个人当两三个人用的。   现在他正式上任后的第一件事, 便是接收京城派来的官员, 一一查验他们的告身,然后依据告身上所授官职, 把他们安置到各个衙门里头去。   这些外派来的官员都是六品以上的,再往下的官员若有空缺则需要巡抚从本省官员中提拔上来。幸好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杜玉已经考察过全省官员近几年来的政绩, 对于要提拔的人选已经了然于胸,不到一个时辰,便将调遣文书写好公布下去了。   眼见门庭冷落了几个月的巡抚衙门终于又热闹了起来,南闽省的百姓们也终于松了口气。要说平时巡抚也没起到什么作用,但上面真没人顶着了却也不行。这会终于有了,各行各业也应该能静下心来做生意了。   巡抚衙门很热闹,水师大营也差不多。面对这位早上刚来的寇将军,大部分的士兵都处于观望态度。他们原来的左将军刘齐因查出与犯官林甫同有牵连被撤了职,空出来的这个位置在底下副将们的眼里成了香饽饽,这段时间往元帅营帐里跑的人不知凡几,都暗自发力希望自己能顶上去。现在这位寇将军却突然横插了一杆子进来,他们能服气吗?   不过不服气也没办法,目前也没人敢说什么,在这种风口浪尖的时候,万一说错什么惹祸上身就不好了。   武官不比文官会掩饰,即使他们自觉已经是笑脸相迎了,从动作神态上还是能看出点来的。寇静看着他们僵硬的笑脸,心里叹了一口气,一个萝卜一个坑的道理他自然懂,只是这会儿,他这个外来的大萝卜,还非得扎进这个坑不可。   “末将寇静见过祝元帅!”寇静一进营帐,立刻抱拳行礼。   “寇将军请起!你我以后要一同共事,不必这么拘礼。”祝威朗声笑道,亲自下去虚扶一把,一副很欢迎他的样子,看上去就像人们印象中那些心无城府的武官一样。实际上,这只是他惯常迷惑别人的手段,示敌以弱,才能出其不意。   “礼不可废,”寇静顺势站起身,然后从怀中掏出告身,递了过去,“请祝元帅查验。”   祝威笑着接过,随意翻了翻,发现他从军之前竟中了举,不由大为惊讶。接下去翻阅时,态度便认真了许多。在看完寇静的告身之后,祝威心里的偏见少了很多,他还以为这次派下来的是京城里那群少爷兵,下来不过熬一熬资历,没想到还是个有实绩的,怪不得年纪轻轻便能授封将军。   不过,这样的人不好对付呀。原本在这军营之中他是一家独大的,现在来了一方外来势力,以后要办什么事恐怕就不太方便了。祝威心头有些烦躁,他就是不喜欢朝廷互相倾轧的风气,才在这偏远的南闽省一待就是数十年。   他用余光打量了一下寇静,决定试探一下他。   “寇将军真是少年英才,难怪圣上爱重。只是,你刚来营中,一切事务尚还不熟,这样吧,本帅给你三天时间,让你先了解一下咱们水师的一切事宜,在军营里到处走走看看,待熟悉之后,再做安排,如何?”若是想要争权的,听到他这样说,必然不会答应的。   寇静拱手道:“末将初来乍到,确不了解水师的规矩,本应承祝元帅好意,任凭元帅吩咐。但末将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元帅能答应。”   祝威心中哼笑一声,估计待会要想些说辞来推托了吧?或者干脆以旨意压人,要求立刻上任?   “你直说便是。”   “末将在漳州府有一至交好友,自京城一别,已有数年未曾相见,末将思念之心难以言表,希望祝元帅能准我这三天时间前去探望一二,以慰相思之苦。”   要不是寇静必须将那些官员送到省城,他其实是想直接去漳州府一趟,再过来军营的。离得远近,他的心情就越迫切。   祝威正等着他说些借口来推托,没想到竟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以至于让他一时都反应不过来。   “不知元帅意下如何?”   “哦,这个啊,自然是可以的,本帅也并非那些不讲情理之人。”重情重义之人总比无情无义的好一些。   “多谢元帅成全!”   寇静板正的神情突然变得柔和了些,浑身洋溢的喜悦一看便知。   祝威难免对他那位友人产生了点好奇:“你那位友人是漳州府哪个衙门的?说不定本帅认识呢?”   “我那友人乃地方文官,说不定大人也听过,他正是漳州府提学楚辞。”寇静一提起他便嘴角上扬。   “楚辞?!”祝元帅的反应比寇静的还大。   “大人听过他吗?”   “嘿呀!”祝威突然大声笑了起来,还用他的手拍了拍寇静的肩膀,“你早说你是楚提学的朋友,本帅就不和你绕那些弯了!那次倭人潜伏在南闽欲作乱,要不是楚提学帮了大忙,我们水师的兄弟可有的头痛。”   祝威对楚辞印象很好,他既懂谋略又会倭语,还胆大心细,敢深入敌营做卧底,最重要的是,他还不贪功。几次合作下来,两人交情渐深,逢年过节之时,府上也有了来往。   “他一向急公好义,但凡有人找到他,他必尽心竭力帮忙。”寇静点头表示同意,倭人之乱的事楚辞以往的信中也提到过,但具体情况薄薄的几张纸又怎么说得清楚,所以寇静自然不知内情。   “是啊,像他这样的文官可少的很。你既与他是至交好友,那往后本帅找他帮忙就方便多了,哈哈……”   营帐外的士兵听着里头传来的笑声,忍不住有些奇怪,明明在这位新将军来之前他们元帅还臭着脸,转眼间竟又这般开怀大笑了,真是令人费解啊!   “家主,您出来啦?徐爷已经在城里包了一间客栈给大家暂住了,让小的在这边等您。”寇静一出军营便看见等在外头的小厮。   “你回去回徐爷,说我直接从这边过去码头,前往漳州府去了。”寇静已经请了假,自然是不打算在这边浪费时间的,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了!   “可是……徐爷之前已经去码头了。”小厮挠挠头,怎么两个人一个也不在这边了,那漳州府到底藏了什么宝贝?   寇静一听,有些哭笑不得。徐叔早上到时还表现得十分淡然,没想到竟比他还着急些。   他让小厮给住在客栈里的亲卫带了口信,之后便跨上马头也不回地朝着码头的方向奔去。   ……   另一边,楚辞正坐在衙门里阅卷。前几天举办的模拟考已经考完了,今年报名的人数竟比去年还要多。而且除了本府的人以外,其他州府也有学子赶来报名。   他们一报出户籍,便被提学司负责登记的刀笔吏拒绝了,理由是这个模拟考只针对本府学子。可这些书生老远赶来哪有那么容易善罢甘休,再三哀求不成后,两边言辞便激烈了起来。   有人见事况越发不可控,以免这些外府书生和提学司刀笔吏打起来,便赶紧去报告楚辞。   楚辞出来之后了解了情况,先是表扬了这位刀笔吏办事负责的态度,而后又安抚了一下这些书生,表示因为他们向学之心十分坚定,于是破格让他们也一同参与考试,只是由于他们刚刚因为一时心急言辞无状冒犯了别人,便罚他们如若考试名列前茅,所得奖励均要送给那位刀笔吏赔罪。   书生们得偿所愿,自然没有异议。刚刚被这群书生围住的刀笔吏心中的郁愤之气也消下去不少,转而开始期待这群书生都能够得到奖励,这可关系着他这个月的收入。   刀笔吏不算正式编制,只能算是提学司聘用的合同工,这职位事多钱少地位低,俸禄比起有品级的官员来说低了不少。楚辞上任后,要他们做的事情虽比以往多了不少,但随之而来的各种奖金也让他们的钱袋子丰满了不少,要说衙门里最喜欢楚辞的,肯定就是他们了。   解决了这件事后,楚辞特别开了一个会表示,如果再有这种老远赶来考试的学子一律接纳下来,于他们来说不过是多印几张试卷,多打扫几间考棚的事,但对这些书生来说,却是多了一个希望。   楚辞一边阅卷一边欣慰地点头,今年递上来的答卷比之去年好了许多,至少那些态度不端正的人没有了,每份试卷上都是工工整整的馆阁体,看着就让人身心愉悦。除此之外,他们作答的内容也更加务实,在谈论起国家大事时也是言之有物,不再像去年一样夸夸其谈,看似花团锦簇,实则经不起一点推敲。   时值傍晚,楚辞在腹中饥鸣如鼓声中停了下来。他走出书房,来到外面大厅,让其他参与阅卷的官员们也休息一下,回家吃饭,而后就径直走向后衙。   刚到院门外,楚辞就听到了里头传来的笑闹声,往日他们从没如此肆意过,今天是怎么了?楚辞一边想一边进门,却在不经意抬起眼看见某人时愣住了。   “辞弟,久违了!”寇静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看着门口似乎已经呆住的楚辞,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   楚辞回过神来,紧走几步来到寇静面前,微微抬头,俊秀的眉眼含着笑意:“许久不见,甚是想念。静兄,久违了!” 第461章 争执   “你尝尝这个丸子, 还有这个咸鱼煲,对了,大虎做的这个鲍鱼也很好吃的, 你也尝尝!”   饭桌上, 楚辞一双筷子不停地挥舞着,几乎是看到什么菜都要热情地给寇静推荐一下,不一会儿, 就把他面前的盘子堆得满满的了。   寇静温柔地注视着他, 不管夹住什么都往嘴里塞,每吞下去一口都要应和他一声。   两人仿佛处于无人之境, 全然不管桌上的其他人是怎么看他们的, 一心扑在二人世界的氛围中。   楚小远一边吃饭一边不停地看着二人间的互动,偶尔又朝钟离钰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明明是钰儿的舅舅, 怎么他小叔热情的就好像是他的舅舅一样?   钟离钰无辜地回看,然后朝楚小远耸肩摊手, 表示他也不明白是为什么呀。坐在他旁边的徐管家给他夹了点菜, 让他好好吃饭, 目光扫视过楚辞和寇静之时, 似乎若有所思。   一顿饭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下吃完了,除了沉浸于投食和被投食的二人之外,其他人都有种食不下咽的感觉。   饭毕, 楚辞又带着寇静去散步, 无论走到哪里,都要认真介绍一下, 偶尔还会带出几件孩子们发生过的糗事,让这些年纪越来越大已经知道羞的孩子们很不好意思。   无论楚辞说什么,寇静都听得很认真, 他恨不得把自己看到的每一处和听到的每一句话都铭记于心,好假装在过去的三年时光里,他也一同参与其中了。   “对了辞弟,你不是说你收养了一个女儿吗?为何我在院中没有看见?”在楚辞说到某个夏天傍晚他们出来散步,途经此地时一条小草蛇突然窜出吓了大家一跳,而卢静姝的第一反应却是立即蹲下捏住蛇的七寸将它抓起,又吓了大家一跳时,寇静问出了这个困扰他已久的问题。   他和徐叔几乎是前后脚到的这里,在孩子们欢天喜地去领第二波礼物时,寇静观察到,院中的四个孩子他都是认识的。其中傅明安和常晓是楚辞的弟子,钰儿和小远就更不必说,根本就没有看见楚辞信中提到过的那个小闺女。   寇静之前不太好问,虽然他和楚辞已经互相托付终身,但在旁人眼里他只是楚辞的好友,哪有好友一上门就打听别人闺女的?这于理不合。   楚辞被他这一问,立刻有些不好意思了,有了男朋友忘了孩子这件事,他才不会承认呢!   “姝儿她昨日和阿青去参加知府小姐在城郊举办的菊花社了,城里大半官员的闺女都去了。我想着她能多交点朋友,就也让她去了,她明日才会回来。”楚辞道,本来卢静姝还有些犹豫,但院子里王明的闺女,唤作茹娘的那个,再三邀请卢静姝和她一起去,楚辞也在一旁劝说,她便也同意了。   楚辞怕她们两个小姑娘在外面被别家小姐欺负,于是便让阿青随行,这个姑娘一身好武艺,若有谁敢欺负她们,必定吃不了兜着走。   “原来如此。”寇静点头说道,他看着楚辞,似乎有些难为情的模样,“我买了一些小姑娘用的东西,也不知道合不合适,辞弟,你待会帮我看看吧?”   楚辞暗笑一声,不怀好意地凑近他,低声道:“想讨好闺女啊?有什么目的?”   寇静被他呼出的热气一熏,身体立刻僵住,脸上浮现出一抹暗红,耳朵也仿佛能滴出血来。   “无甚目的,只是初次见面,长辈总得送些东西才合乎礼数。”寇静的眼神不自在地往旁边看去,不敢放在楚辞身上。   楚辞又笑了:“也是,你现在可是要当爹的人了,送点东西给你闺女也是应该的。”   寇静也低头笑了,他原以为这辈子没有机会当爹了,没想到三年不见,辞弟竟送给了他这么大一个女儿,真是意外之喜。   两人正在说话,突然一个声音从后头响起:“大人,可叫我好找啊!您快去前衙看看吧,有两个学子打架被抓进来了。”   “什么?”楚辞大惊,不过,为什么打架的要被抓进提学司,那些巡街的衙役去了哪里?   “您快去看看吧,那些人刚一直在门外吵,还叫嚣着要见您。”来递话的杂役刚刚看见那群书生对骂的样子,生怕楚辞去晚了场面会变得不可控。   楚辞无奈,怪不得要进提学司,敢情就在他们门外吵啊!他也来不及问清原因,拉过身旁的人,拔腿便往前衙走,一边走还一边吩咐张虎带孩子们回去。   寇静看着他们相连的手,眼底浮现一抹温柔地笑意,楚辞下意识的反应让他很是愉悦。   其实楚辞没想那么多,他只是从这杂役的话中听出外面似乎人很多的样子,未免发生不可控的情况,当然是要随身携带一个靠谱的武力值高的人过去防身才行。他选择性的忘记了,大虎的力气也是很大的。   来到前衙,喧哗声果然很大。幸好改卷的地方没设在这里,不然他们的罪过大了。   “提学大人来了!你们快别吵了!”不知是哪个眼尖的学子看见了肃着脸站在门口的楚辞,嗷的一声大叫使这唾沫横飞的场面终于安静下来。   楚辞笑着往里走:“别吵干嘛呀?继续吵啊,觉得不痛快还可以打起来,你们放心,本官那里笔墨虽不多,但革除几个秀才功名的纸还是备着的。”   这凉凉的语气让在场的学子们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再看楚辞脸上的哪是笑,分明就是皮笑肉不笑。   “请大宗师安,是学生们冒犯了!”所有人立刻躬身行礼,头都压得低低的,生怕和楚辞的目光对视上。   “起来吧,谁来说说,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们夜里不安心睡觉,要到提学司大门外来闹事?”   “大宗师容禀,学生邹城,乃是泉县县学的一名学子。模拟考后,学生与一众友人因记挂此次成绩,便留在了府城。我们居住的客栈就在前头一条街上,饭后消食,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这里。”   “那时天色还早,我们看见贵府外墙上贴着一些文章,便上前去看。就在大家讨论之时,这群人突然冒出来,也在一旁看了起来。而后,我们因对文章上的一句话意见相左,便争论了起来,他们听后,也加入了进来。”   “那怎么会吵起来,甚至还动手了呢?”听到这里,一切都很正常,不过是正常的思想对立而已,楚辞经常鼓励他们要“多思多辩”,这样学问才能更扎实。   “我们争论之时,突然钱兄记起年初的一张报纸上,您曾经解释过这句话,便搬出来说服他们。可他们并不认输,还说一些酸言酸语来诋毁我们。我们一时情急,便说要不是您当时同意他们过来考试,他们根本就没有这个机会,说着说着,就……打起来了。”   楚辞听罢,转头看向另一边此时显得有些心虚的学子,原来是外府和本府学子产生的矛盾,这源头竟是因为他?   “打架的两个呢?”   一旁的杂役从里间带出两个学子,这两人都是十七八岁的模样,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被带出来时还狠狠瞪着对方。两人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火气楚辞也能理解。   “刚才之事我已经听邹城说过了,你们在里头也应该听见了吧,还有什么想说的吗?”说话的时候,楚辞是盯着那个一脸不忿的学子说的。   果然,楚辞话音刚落,那个学子就开口了:“这位邹兄颠倒黑白的本事倒是高!分明是你们辩赢了之后还对我们百般嘲讽,说我们府里的夫子和教员都不如你们府的,说我们府的学政不如楚大人,我们才反唇相讥。而且你们还说要不是楚大人看我们可怜给我们考试的机会,我们本应该从哪来滚回哪边去,我又怎么会动手?”   楚辞的表情严肃起来,问道:“可有此事?”   邹城等人低下了头,他们中确实有人说了这话,可他们说的明明就是实话。   “你们太让我失望了!你们想想,本官和其他大人给你们创造好的进学条件,可是为了让你们产生攀比之心,以此为借口去嘲讽别人?你们可以设身处地想一想,假设现在是说你们的夫子不如别人,你们心中是何想法?难道不会像他们一样去维护自己的师长吗?”   楚辞一双厉眼扫视过众人,见他们面带愧色,心里这才满意了些。   “再说考试一事,往大了说,我是朝廷派下来的学官,他们是我大魏的学子,为朝廷取材本就不应区分地域,有德者居之才是亘古不变的传统!往小了说,我是一个夫子,面对这些上进的学子,难免生出几分惜才之心,破格让他们参加考试又有何不可?”   一句句掷地有声的话语让漳州府学子们的头快要埋到地下去了。在他们哭出声音之前,楚辞的语气变得柔和了些。   “我知你们今日也是口不择言,并无瞧不起他人之意。但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来者是客,你们这些学子代表的是我们漳州府的文风教化,假如你们对待来客都是这种态度,又会让别人怎么看待我们呢?”   楚辞语重心长地劝导使在场学子都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他们拱手弯腰,朝楚辞行了一个大礼,嘴里道:“承蒙大宗师训导,学生们知错了,必铭记于心,不敢再犯。”   其他府的学子也低着头,现在他们认同了这些人之前的某些话,漳州府的学政,确实好。 第462章 求不得   将漳州府学子劝服后, 楚辞也批评了一下别府的学子们,毕竟是他们那边先动手的。而且这些学子们不分场合,聚众闹事, 虽说事出有因, 但该罚的还是得罚,于是楚辞大笔一挥,将今日在场的所有学子都罚去义务劳动了。   劳动的地点是府城的慈济院和孤幼院, 他们需要在里头帮忙三天方可。这些学子正是羞愧无比之时, 也不敢对楚辞的责罚有什么意见,俱都点头答应了。   他们走后, 楚辞松了口气, 看向一直站在不远处的寇静,抱怨道:“这些孩子太难办了, 轻不得重不得的,害得我要绞尽脑汁想法子, 唯恐伤害他们的幼小心灵。”   “你做得很好了, 我想他们以后应不会像今天一样冲动了。”寇静上前伸出手, 在楚辞不解的眼神中, 轻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抚。   楚辞怔愣了片刻,突然弯着眼睛笑了起来,他觉得寇静静这动作, 是把自己也当个小朋友对待了。   寇静不知道他笑什么, 但也跟着露出一个笑脸。   两人正相视默默无语,楚辞突然想起了自己还有任务, 便拉着寇静地手往后面走:“来,反正现在没什么事,我带你去改卷。”   他要负责评出最后的名次, 这可是一项大工程,现在有了壮丁,当然要紧抓不放了。他相信,以寇静的学识,这项工作他必然是能够胜任的。   ……   “少爷,你睡了吗?”徐管家等了一晚上,总算等到寇静住的这间客房亮起了灯。   “徐叔,您怎么还没睡?”寇静刚刚准备躺下,听到敲门声便起来开门,他疑惑地看着徐管家,不知道他为何会在此时过来找他。   徐管家透过打开的门看向他的卧房,发现只有他一个人在时心里舒了一口气。   “我见少爷你还没休息,便过来看看。对了,听小少爷说,后来你和楚少爷单独出去了?”他假装不经意地问道。   寇静不疑有他,把刚才的事情解释了一下。   徐管家愣了愣,然后笑着说:“哦,是这样啊,我还说有什么事呢。楚少爷教人是很有一套,这几个孩子啊都听他的,个个都乖得不行……”   见徐管家东拉西扯说了一大堆的话,一点都不像他平时的样子,寇静打断了他的话,问道:“徐叔,您这么晚过来,应该不是想和我聊这些的吧?”   “哈哈,就是随便聊聊……”徐管家还想顾左右而言他,但在看见寇静那双仿佛看透一切的双眼时,终于敛了笑意,道:“少爷,你年岁渐长,也该考虑考虑终身大事了。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就和我说,我保证给你寻一个好的!”   “此事容后再议吧。”突如其来的催婚使寇静微微皱眉,他并不想谈论这件事。   “不能容后再议了!”徐管家情绪有些激动,很快,他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苦口婆心地劝说着,“老爷在你这个岁数时,小姐都三岁了。你之前说行军打仗奔波不断,恐耽误了人家小姐,现在少爷你就在这水师大营中任职,至少几年之内是不会再发生任何战事了,刚好适合成家。”   “徐叔,我现在只想好好把钰儿养大,儿女情长的事我还不想提。”寇静搬出钟离钰,事实上,他也早把钟离钰看做是寇家的后代了。   “少爷,你的终身大事和小少爷并不相干。他现在已经长大了,即便是你成家了,也不用怕他在后院受人磋磨。”徐管家规劝道。   “徐叔,您为何突然如此迫切想让我成家?”寇静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徐管家嘴巴嗫嚅几下,想要一吐为快。之前他就觉得少爷和楚少爷的相处有些不对劲,但两人只是书信来往频繁了些,不能说明什么。可是今天,他家少爷自楚少爷回来之后,眼神几乎没从他身上离开过,他便知道大事不妙了!   一件事一旦有了怀疑,之前的一切都会变成指向真相的线索。现在想来,他家少爷的心思大概从很早之前就开始了。   徐管家神色再三变幻,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说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寇静笑了笑:“徐叔,你知道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说的是舜不告而娶,没有尽到为人子女的义务。倘若我有一日要成亲,必定会到父母灵前告慰。”   徐管家沉默了一会:“明天我就拿着你的名帖去媒婆那里。”   眼看徐管家软的不行要来硬的,却始终都不肯挑明真相,寇静只能按照自己的猜测来了。   “徐叔,您之所以想让我成家,是不是因为您发现了我——”   “别说了!”徐管家吼道,他表情有些狼狈,眼眶也红了,“少爷,既然你现在还不想娶妻便算了!”说罢就想离开。   “徐叔,我此生不会娶她人为妻。”既然已经准备挑明,那就干脆全部说出来。   徐管家停住脚步,背对着寇静,浑身都在颤抖。   “我心悦他一人,若能携手余生,是吾之幸,若有缘无分,是吾之不幸。但不管幸或不幸,这里头再不可能容下第三个人。徐叔,您是我除了钰儿之外,最重要的亲人了,我希望您能理解。另外,辞弟只把我当至交好友,请您别为难他。”   看着徐管家蹒跚远去的背影,寇静心中有些不忍。他叹了口气,正欲关上门,却看见另外一边的转角处站着一个人。   “你傻不傻?”楚辞开口说道,他慢慢走近,“为什么不说我们是两情相悦?”   “我怕徐叔关心则乱,他可能不会找你,但有可能会让你的家人来劝你改邪归正。”寇静叹了口气,他了解徐叔,要是不这样说,为了让他走上“正途”,他一定会用尽各种手段阻挠的。   楚辞苦笑一声:“改邪归正?是啊,在他们眼里,这种感情就好似洪水猛兽一般不容于世。”   寇静想问问他,当初有没有后悔,话到嘴边,却又吞了回去。他怕听到后悔二字,就让他自私一回吧……   “不过,这又怎样?人生短短一世,不过数十年光阴,如果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去过,那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略带疏狂的话语,听在寇静的耳中却是莫大的安慰,这是楚辞用自己的方式告诉他,对于这段感情,他并不后悔!   “我以前看过一句话,现在想要送给你。”楚辞靠近寇静,在他耳边轻声念了一句,便翩然离去。   夜里,寇静躺在床上,面对着漆黑的屋顶,一直在心中默念那句话:   “既许一人以偏爱,愿尽余生之慷慨。”   ……   第二天一大早,卢静姝和阿青就乘着马车回来了。   “爹爹,我回来了!”一下马车,卢静姝就去了楚辞的书房,她满脸笑意,眼睛亮亮的,想是这次赴宴的过程挺让人愉快的。   “回来就好,那里好玩吗?有没有欺负你们?如果有人欺负你就和爹爹说,我教训她爹爹去。”楚辞看着可爱又懂事的闺女,萦绕心头的烦躁感一下去了大半。   卢静姝捂着嘴斯文地笑了:“爹爹,没人欺负我。我们也不是去玩,我们是去结社的,大家都写了诗呢,有几位姐姐写得可好了,原来官家的女儿,人人都是要读书的。”   “那当然了,女孩子多读书才不会轻易上当。对了,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位伯伯来了,你想见一见他吗?他给你准备了很多礼物。”楚辞征求小姑娘的意见。   卢静姝有些期待又有点紧张,她停顿了片刻,然后道:“爹爹,寇伯伯会喜欢我吗?”   “当然会了!你既聪明又可爱,还那么懂事,谁会不喜欢你呢?爹爹去把他喊来,你在这里等一等。”   说完,楚辞就出去寻寇静了,然而等他和寇静拿着礼物回到书房时,却发现小姑娘不见了。   寇静拿着礼物,神色有些黯然:“看来她并不想见到我。”   “不是的!”楚辞立刻否认,“静姝她可能是有事出去了,你看,她这不就来了!”   楚辞的话音刚落,卢静姝便踏进了书房。   “静姝见过寇伯伯。”卢静姝面对着高大的寇静,心里本还是有些紧张的,这位伯伯侧脸横着一道疤,浑身的气质比衙门那些人还可怕。   可他看着她的眼神,却像爹爹看她时一样温柔,渐渐的,她也放松下来了。这位寇伯伯说话有些僵硬,为人却很好,他给她送了很多的礼物,每一样她都很喜欢。所以,卢静姝把自己准备好的礼物也拿了出来。   “听闻伯伯要来,静姝就开始准备了,绣的不好,请伯伯不要介意。”卢静姝双手托着一个绣着松柏的荷包,小心地递到寇静面前。   寇静接过荷包,认真地道谢后,一丝不苟地将荷包系到腰间。   看着二人仿佛完成了什么重要的仪式般的表情,楚辞在一旁暗笑,同时他的心里也很是熨帖。这两人素未谋面,却都十分重视彼此的第一次会面,原因自然只能是因为他了。能被人如此珍重的对待,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然而此时也有人是不幸福的,徐管家看到寇静讨好卢静姝的样子,第一次深刻地理解了何为爱屋及乌。他一边希望楚辞永远都不要发现他家少爷的感情,一边又忍不住替他心酸。   在他少年时,也曾暗自恋慕过一个姑娘,那种酸涩的感觉现在想来还是记忆犹新。人生有八苦,一苦谓之“求不得”。 第463章 旧友   徐管家的满腹心事无人得知, 寇静和楚辞在剩下的两天时间里,却几乎都在一起。很快,整个提学司都知道了, 楚大人的至交好友来看他了。   在有人打听到楚辞的这位至交即将接任水师左将军时, 他们对楚辞就更加热情了。他们是何想法楚辞一概不知,他的心思全都给了寇静的临别赠言上。   寇静说,温太傅带着几位小贵人来了南闽省。一到那边他们就分开了, 温太傅有可能会来找他, 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楚辞一时傻了眼,甚至想去掏一掏耳朵。他没听错吧?温太傅来了?还带着几位小贵人?能称得上贵人的是谁?那不得皇子皇孙们!   “你不厚道啊, 竟然现在才想起和我说!”楚辞宽面条泪看着寇静, 这么重要的消息就不能早点告诉他吗?   寇静难得有些心虚,这几天过得太开心, 他就忘记这回事了,以至于快要离开时, 才想起来要提醒楚辞一句。   寇静走后, 楚辞一直在想这件事, 温太傅为什么会带几位皇子过来这边?虽然他之前也带过三皇子游学, 可谁都知道,在众多皇子当中,三皇子是最不受宠的那个, 皇上能同意他带出来也是无可厚非的。   可其他皇子不一样, 他们不止受宠,母族也有手握重权的大臣们, 哪能这么轻易就带出来?除非他们有不得不出来的理由。   那什么理由才会让他们舍弃安全的皇宫,偷偷来到这里呢?答案显而易见,那就是现在的皇宫恐怕也不太安全了。   联想到穆大人一路遭遇刺杀, 甚至在城门附近也敢下手,可见这背后之人极其猖狂。再想到林甫同的突然死亡,天和帝近期不合常理的表现,可以肯定的是,京城快要变天了!   “楚大人?”周青敲了几声门都不见楚辞回应,便在外头喊了一声。楚辞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手中的毛笔在沉思时已经掉落在纸上,画出了一道漆黑的墨迹。   “进来吧。”他将这张纸拿起揉成一团扔进了纸篓里,然后说道。   “大人,本次模拟考的排名已经算出来了,下官也已命人誊录在红纸之上,就等着大人你过去宣布了。”周青他们久等楚辞不来,这才过来叫他。   “那就走吧。”   两人带着手捧红纸的衙役出了门,外头早已被学子们团团包围住,见楚辞出来,大伙儿这才安静下来,恭敬地和楚辞问好。   楚辞按照惯例勉励了他们一番,然后又把在榜前一百名可获得的奖励告诉了他们。今年提学司刚做了霜糖的生意,根本不差钱,所以奖励较去年丰厚了很多。   在场的学子们欢呼了起来,每个人都渴望着自己能上百人榜单,到时候既能出尽风头,还能得到一大笔的奖励,简直是一箭双雕。   待榜单贴出来后,顿时几家欢喜几家愁。虽说这只是一场模拟考,但从排名的位置上也足够看出自己的水平了。特别是,这里还只是漳州府的学子而已。想来考试之后,估计会有一批人放弃学业,但更多的,应该还是那些更加刻苦的人。   这边热热闹闹的在发奖励,另一边,一位老者带着几个孩子站在一座坟墓之前,慢慢地叹了口气。   “物是人非啊,前几年,我们还坐在一起讨论学问,现在你却已经黄土加身,长埋地底了。你这人读书虽有几分倔劲,可你亏也就亏在这倔劲上了。当时你若肯与他们虚与委蛇,现在估计还活得好好的。不过,你若是肯这样,那也就不是你了。”   老者拿起酒壶,倒了两杯酒。他将其中一杯洒在地上,自己则举起另外一杯一饮而尽。   “这是答应带给你的京城的桃花酿,你尝尝味道如何?要我说你这人真是没口福啊,当初我请你去京城喝酒你偏偏又不肯……”   老者对着坟墓絮絮叨叨,几个小的站成一排,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一丝不耐烦的痕迹。太傅告诉过他们,这里头埋的是一位很有学问的忠义之士,他因不肯屈服于倭人而壮烈牺牲,是值得他们尊敬的人。   祭奠过这位好友之后,温冰带着几人坐上马车。六皇子虞秋问道:“太傅,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去找一个人。不知六皇子还记不记得,国子监的那位楚司业?”温冰问道,他是听说过楚辞哄骗六皇子的事的。   “楚司业?”虞秋在心里默念了一句,记忆中顿时出现了一个斯文俊秀的影子,那人带着狡黠的笑容,用那双不算强健的手抱起他,顺手给他嘴里塞进一颗香甜的丸子。   “看样子六皇子已经想起他了。他现在就在府城里头任提学官,对了,提学官就是管理一方学政的官员,他们负责教化当地学风,监督学子的学业,为朝廷培育出更多的人才……”温太傅把提学的职责详细地解释给他们听,并不因为他们小而含糊不清的说明,几个小的也听得很认真,不得不说,皇家的孩子较之平民百姓的孩子来说,是要成熟许多的。   一路上,温冰都在给他们讲解提学司的一些构成,直到马车停在了提学司门前都还没有说完。   提学司的门房见这辆马车一直没人下来,便上前询问他们的来意。他并没有因为这辆马车看起来十分朴素而有所怠慢,态度十分礼貌。   “烦请小哥去向你们提学大人禀告一声,就说有旧友来访。”温冰掀开帘子,笑着说道。   门房一听,立刻变得更加有礼。这人是他们提学大人的旧友,那能是一般人吗?当下便朝里头奔去,急着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楚辞。   楚辞又一次把手中的笔惊落,不知为何,虽然来人没透露出他们是从哪里来的,但楚辞就是感觉,来的人一定是温太傅他们。   他亲自出门相迎,来到马车前,果然在帘子后头,看见了温冰的那张脸。温太傅笑得像只老狐狸一样,看见楚辞便打趣道:“看来楚提学对于老夫的到来并不惊讶呀,可是你那位义兄告诉你的?”   楚辞呵呵笑了几声,扯出一个笑脸:“哪能啊,如此绝密的事,他怎么可能告诉下官?其实下官并非不惊讶,只是太过震惊导致面部僵硬,一时做不出反应罢了。”   温太傅对他的回答但笑不语,一副我知道你是在说谎但我不揭穿你的模样。而楚辞则一脸死鸭子嘴硬的表情,反正寇静静他是不会出卖的。   楚辞爬上马车,让车夫架着车直接朝后衙那边驶去。他们这一行人即使穿着朴素,但长相还是太过惹眼,万一落入有心人的眼里恐怕不妙,还是别下车的好。   马车一路驶到楚辞家的院子里才停下。他扶着温冰下了马车,又把里头的小贵人一个接一个扶出来。看着这一车的老老少少,楚辞再次叹气,就这样的组合,怎么敢光明正大的到处走呢?   温冰此时已经开始观察他的院子,末了还发出一声感叹:“楚提学这日子过得不错嘛,看上去竟比在京城时还要舒适几分。”   “托大人的福,这漳州府民风淳朴,学子们积极上进,下官没有什么可烦心的,自然就更放松了些。”楚辞随口答道。   温冰听后,又笑了笑,心想年轻人火气还挺大的,听这语气似乎对他有些埋怨啊。 第464章 拜师   “什么?!”   吃过午饭后, 楚辞把温太傅请到书房详谈,在听说他们要留在这里时,楚辞急得差点窜上屋顶。   “楚大人稍安勿躁,你放心, 老夫也是要留在这边的, 不会只把他们留给你。”温太傅捋着胡须老神在在地说。   “温大人, 不是下官想推辞, 实在是下官这里庙小, 容不下这几尊大佛呀。”这个烫手山芋, 谁爱接谁就接过去。   温太傅笑着说道:“楚大人你可太谦虚了, 你这院子可不算小, 老夫瞧着还空了一大半, 住下我们还绰绰有余。”   瞧着他似乎想要装傻, 楚辞坐不住了,他走到温太傅身边, 压低了声音道:“温大人, 外面那几位是谁你我心知肚明,这些金枝玉叶, 别说磕碰, 便是一根汗毛也少不得。我这里清贫惯了,侍候的人更是一个都没有, 万一照顾不周全, 岂不是闯了大祸?您老人家行行好, 把这些小祖宗带走吧?”   温太傅听完他的话, 不仅没有表态,反而摇着头感叹道:“看来真是物是人非了,当年令无数学子闻风丧胆的金戒尺, 如今也变得畏缩胆小了。”   楚辞不吃激将法这一套,面无表情道:“您也说了,那些都是学子,犯了错受两戒尺也是理所应当。”   “这些不也一样?龙子凤孙们,可都在皇宫里。”温太傅神秘一笑,“你只把他们当普通学子一般对待即可,犯了错该骂就骂,该打就打,老夫一句话也不多说。”   楚辞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非留在这里不可?”   “正是。”温太傅点点头。   “就不能再考虑考虑?”楚辞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不可。”温太傅也很坚定,这就是他此行的目的所在。   “那行吧,不过咱们事先得说好,他们在这里的一切都由我安排,我怎么教别人就怎么教他们,不能搞特殊化,也不能欺负其他人。”既然推辞不了,那就要事先讲好条件。   “老夫既把他们托付给你,自然一切都听你的。”温太傅一副好说话的样子。   两人谈妥了之后,温太傅把三位皇子请了进来。楚辞之前假装不知道他们的身份时,自然可以不行礼,但现在已经知晓,却不能不有所表示。   然而他刚想向他们行礼时,就被扶起了。三皇子虞稔道:“楚先生不必多礼,我们往后便以师徒相称,这些虚礼不必在乎。”   楚辞还是朝他们行了一礼。他们免了行礼,是他们尊师重教的表现,如果刚刚他们一进来便大大方方受了楚辞的礼,这证明他们并不把楚辞当做传经送道的夫子,而只是一个教授学问的臣子。那么楚辞也会恪尽臣子本分,半步不敢逾矩。   他们免了礼数后,楚辞仍然朝他们行礼,这是尊重皇权的一种表现,这代表楚辞不会仗着自己要教他们而变得妄自尊大,依然恪守本分。   温太傅把两方的表现都看在眼里,心里很是满意他们的做法。   而后便是几位皇子向楚辞行拜师礼,楚辞受了他们的茶后,一人给了一套文房四宝当做见面礼。   这三位皇子中,三皇子虞稔和六皇子虞秋他以前就认识。虞稔这孩子以前有些自闭,不喜欢和人交流。虞秋那时还小,但已经能看出这孩子是个外向的,还有些小霸道。这位七皇子虞穗他却没见过,现在看来瘦瘦小小的,但目光比起前两位皇子反而更加坚定些。   “以后我会以名直呼你们,你们也要切记,不得向任何人公开你们的身份,对外我会说你们是我一位好友的孩子,你们需谨记在心。平时要低调行事,自称也要改一改。”楚辞给他们上的第一课,就是隐瞒身份。   他们来时一路乔装打扮,厚厚的药粉敷在脸上也实在难受,到了这边后,温太傅就做主去除了。幸好这边的官员几乎没有见过他们的人,偶尔出门一趟,倒也不会惹人怀疑什么。但如果他们在外说漏了嘴,被有心人听进去,后果可能会很严重。   三个人都点头称是,一路上,温太傅也是这样教他们的。他们虽然还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从父皇和宫人们的表现也可以看出一点。   临出宫前,父皇把他们叫到一起,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们许久,然后嘱咐他们一定要听太傅的话,另外,没有接到他的亲笔信不得回京。   楚辞见他们听话,心内不由一松,然后道:“除了你们之外,我这里还有几个学子,刚刚吃饭时你们都看见了。个子最高的那个是常晓,最板正的那个是傅明安,长得最可爱的叫钟离钰,最后一个有些跳脱的是我的侄儿,楚远。他们都是好性的人,你们往后要好好相处。现在我带你们过去认一认。”   楚小远他们读书的地方在另一边的书房里,那里摆着五张桌子,以前卢静姝也是在那里读书的。然而今天多了这几个,再联想到钰儿他爹娘的孽缘后,楚辞果断不准备让卢静姝和这几个接触。   楚辞到时,他们正在练字。这是楚辞布置给他们的任务,每人每天要上交一幅作品,必须得是能让他们自己满意的,并且每天上交的字,楚辞还会给他们评出优劣。为了写出令自己满意的字,他们一般都是不断练习,再从中挑出最好的一幅上交。   由“要我写”转变成“我要写”,才是保证学习效率的不二法宝。   “你们先停下来。”楚辞说道,见大家的视线都移过来之后,他又说,“这几位你们刚刚已经见过了,他们是我一位旧友的孩子,姓余,余霞散成绮的余。他们分别叫做余稔,余秋和余穗,他们从今日起,便要留在这里读书,你们往后要好生相处,不许欺负人家,知道了吗?”   孩子们都应知道了,楚小远更是拍着胸脯保证:“小叔,你就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好好相处的!”说完,还殷勤地把靠墙的几张空椅子拖了过来,让他们待会好坐。   “那就好。今天的课我上午已讲完,要完成的课业你们三人就请教一下他们,明天一同交上来。”   楚辞说完,便离开了书房,只留下三个皇子和其他几个大眼瞪小眼。   “他们人呢?”温太傅坐在楚辞的书房里,手握一本书看得正起劲。这书就是居野山人留下的手稿编纂而成的,其中有许多发人深省的文章,深受当地学子的追捧。   “在那边呢,他们年龄相仿,不一会儿就能混熟,我在那儿反而累赘。”楚辞道,他在温太傅身边坐下,给他们俩都倒了一杯茶。   “也是,不过你的心性着实令老夫佩服不已。”温太傅抬头扔下一句话,然后又马上将视线重新放回书上。   “不是您说的让我把他们当普通学子吗?怎么这会又觉得我怠慢他们了?”楚辞觉得委屈,怎么说一套是一套。   “老夫可没这么说!”温太傅表示不背这个锅,“刚刚那都是真心实意的话,你莫要想多。对了,这本书你应该都看完了吧?你来看看这句话,你觉得该做何解?”   楚辞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开始和他讨论起这句话来。两人讨论了许久,直到太阳西沉,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来。这话看似浅显,实则大有深意,能写出这样的话,居野山人不愧为当世大儒。   只可惜这样的人竟丧生于倭人之手,怎能不令人扼腕叹息?但凡是看过他这本书的人,都会忍不住咒骂那群没有人性的倭人。   想来只要这本书传世一天,南闽子民和倭人的仇恨就永远都不会有消亡的那天! 第465章 缘由   当晚, 楚辞给寇静去了一封信,将被逼收徒之事告诉了他。他们现在虽然离得近了,但两边都有职务在身, 无事不得擅自离开, 还是只能鸿雁传书。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 因为距离更近了,这信一般第二天就能收到了。   寇静的回信很快, 说他之前就对他们的目的有所猜测,没想到居然是这事。不过也能理解, 毕竟楚辞在京城时, 就差点成了讲学博士,去为这些皇子授课。要不是发生那件事, 他也不至于突然被下放到南闽省。   楚辞对于温太傅他们的到来还是充满了疑虑,毕竟大魏这么大, 哪儿不能去看看, 非要到这里来?如果说只单纯是为了他而来, 楚辞表示承担不起。   寇静便和他分析了一下京城的局势。这几年来朝廷上党派林立, 群臣互相攻讦,一心只想扳倒对方,行事全然不顾体面, 更不必谈为百姓谋福祉了。   其实这种情况许多年前已经初现苗头, 先帝在时发布圣旨就经常因为两边意见不合而朝令夕改。及天和帝上位之初,天灾四起, 他不得不使出一番雷霆手段, 震慑众人。在没摸清楚天和帝脾性之前,那些人勉强沉淀下来,不敢再像之前一样猖狂。   可是这两年, 天和帝的身子越发差了,虽然还不至于上不了朝,但大家从他的脸色和时不时压抑的咳嗽声就能感受到。因为力不从心的关系,他便是再想压制,也是有心无力,只能放任他们壮大同党,互相倾轧,除非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他才会出手。   不过,身体只是原因之一,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大皇子虞稷。之前楚辞在京城时也分析过,这位皇子既是嫡子又是长子,他的母亲更是天和帝衷爱的妻子,大魏的国母,他自然就是当之无愧的准皇位继承人。   但当这位继承人除了身份外一无是处之时,这个当之无愧就有争议了。有紧随其后,为人处世都比虞稷好上几倍的虞秩的衬托,虞稷显得更加无能且残暴,时不时就会被大臣们抓住小辫子弹劾一番。   他们弹劾的理由还非常高大上,个个都说是为了国家社稷着想,理应监督皇子们一言一行,若有失当之处必上达天听,直到改正为止。   一边是娇妻爱子,一边是步步紧逼的大臣们,天和帝时常都会陷入两难的境地,在处理一些事情上便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见天和帝有了退让,这些臣子们也见好就收,朝堂之上再有争论,一般也不会涉及到宫中之事。   这次南闽省大案,看似是一个贪官污吏掀起的波澜,实则这里头的水可深得很。寇静猜测,这里头应该不只有朝中重臣的手笔,甚至还涉及到了储位之争。   事实也正如他们猜测的一样,天和帝在审问林甫同后,发现他大力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大部分都流入了京城各府之后,心中立即掀起惊涛骇浪。   窥一斑而知全豹,林甫同这样一个偏远贫穷的南闽省一把手都会成为他们的棋子,其他富裕省份又怎能避免呢?纵使一把手没有参与,那二把手三把手呢?   而这京城之中,也是参与者众多,如果放任他们清查下去,恐怕整个朝堂之中的人都要牵连其中。以后查者需自查,捕者反被捕,久而久之,国将不国!若他身体强健,能将所有事都抓在手里自然可以随意处置他们,可他这副苟延残喘的身体只消熬上几天,到时不需要别人动手自己就垮了。   天和帝越想越心惊,两害相权取其轻,为了不动摇根本,于是林甫同便成了杀鸡儆猴中的那只鸡,被推出了午门斩首。他的死亡象征着天和帝息事宁人的态度,原本做好了各种打算的人也暂时偃旗息鼓,蛰伏下来。   天和帝回去之后忧思过度,抑郁难消,一夜之间病来如山倒,整个人都垮掉了。在病中,他左思右想破局之法,却悲哀的发现,现在的这个局面已非他能控制。   在这种局面下,天和帝想起了当初先帝未继位时的四王之乱,那时候无论朝廷还是宫中,人皆自危,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人栽赃陷害,性命不保。他的父皇也就是那时被人下了虎狼之药伤了身,以至于后来他们兄弟几个自出生起就带有先天不足之症。   大皇兄未及冠便被一场风寒夺去性命,三皇弟出生就有肺疾,稍一动弹便疲劳乏力,时不时还咳嗽咯血。之后出生的几个皇子皇女,更是连序齿都等不到便夭折了。他自己呢,也是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   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再次发生,天和帝密旨召温太傅入宫,让他带着几位小皇子出宫,以免被人谋害。温太傅是他的老师,从小看着他长大,可以说是他最信任的人了。   温太傅也没有辜负他的信任,一听他说便答应了下来,决定带着那些小皇子们远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其实对大部分的臣子来说,这种局面是乱象,但也是机遇,“从龙之功”的诱惑,任谁都抗拒不了。所以温太傅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此事,对此时的天和帝来说是莫大的安慰了。   他们翻出地图寻找去处,在结合了天时地利人和等多方面因素后,他们最终选定了南闽省。   一来,这个地方刚刚经过了大清洗,和朝中党派稍有瓜葛的人要么被斩首要么被流放了,各方势力一时发展不到那边去,对他们来说很安全。   二来,南闽省地处偏僻,省内官道崎岖不平,途中崇山峻岭,毒蛇猛兽藏于其中,若要进省,一般都是走水路。而水路由闽地水师掌控,水师元帅祝威不太掺和朝中之事,只要再派个信得过的人去看着,他们便无计可施。   三来,便是因为楚辞了。   天和帝有时很后悔不听温太傅的劝告,因为大皇子和楚辞不和,便顺了左相之意,将楚辞调出了京城。楚辞此人聪明果敢,不畏强权,面对朝中重臣的质疑,也从不退缩,反而能以理服人,堵住他们的口。   他时时在想,若楚辞一直留在这朝堂之上,他是不是就多了一柄利剑,在面对这些官员时,也不会这么无力了?   在决定好去处后,天和帝便和温太傅商议要不要将楚辞升任为南闽省正提学,这样他让楚辞做些事也能方便点。   温太傅不同意,他认为此时不应该把楚辞放到明处。要知道,他现在是漳州府提学,享五品知府仪仗,而如果升任正提学,便可享从二品巡抚仪仗。三年之间,连升五品,岂不是把楚辞放到火上去烤?试问哪个升任正提学的,不是熬了十几二十年资历,才得以上升的?   不过,不升楚辞不代表没有办法,温太傅打听到,南闽省正提学杜玉对楚辞十分欣赏,他为人又十分正派,只要把他升上去,就不愁楚辞做事会畏首畏尾了。   楚辞还不知道自己因为温太傅的几句话从而错失升职的机会,不过就算知道了,他也不敢答应下来。就像温太傅说的,太抢眼了,木秀于林而风必摧之,他还是老老实实,将漳州府发展好再说。 第466章 翻旧账   “张福海, 咳咳……”天和帝捂着嘴发出几声闷咳,“他们应该已经到了吧?”   张福海连忙上前轻抚他的背,一边又示意下面的小太监端茶上来:“皇上, 小主子们和温太傅应是已经到了。”   “到了就好,咳咳——”   “皇上, 你先喝点参茶吧!”   天和帝挥了挥手, 表情倦怠不已, 似乎刚才的几声已将他的精力耗尽:“撤了吧,这茶喝了也没用。”   “皇上,要不要老奴传太医过来?”张福海很是担忧地看着天和帝。   天和帝道:“不必了,这会儿要是传了太医, 明天就又有人要上折请立太子了。”   他的话里带着一股嘲讽之意,张福海却垂下了头不敢接话,这不是他能妄议的话题。   他不敢接话,可天和帝却突然打开了话匣子。   “他们都盼着朕早点立太子呢, 最好立完太子就退位让贤,这是怕朕死了天下大乱啊。”天和帝自嘲一笑,“就连朕身边的人都这样想,你说说, 朕这个皇帝, 是不是当的很失败?”   他想起那日皇后假装不经意地提起此事,心里就一阵难受。   张福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您是天子,天命所归,您可千万别这样想!”   “呵,什么天命所归,要真有天命, 又为何给朕这么一副破败的身子——咳咳咳咳!!”天和帝情绪激动起来,一时也不知道牵扯了哪里,突然痛苦地咳了起来,仿佛嗓子眼都要咳出来似的。   张福海连忙爬起身给他拍背,嘴里念叨着“皇上息怒,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咳着咳着,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天和帝颤抖着将手移开,发现手上沾满了红红的粘稠的血液。   “皇上!传太医吧!”张福海一惊之下,跪倒在地连连磕头,下方的小太监虽看不见上面,但也跟着跪下。   天和帝心头涌上一股悲凉,似乎认了命一般:“传太医吧。”   ……   宫门外站了一群官员,他们是来上早朝的,今天是大朝,凡六品以上官员均等在了此处。   人们三五成群站在一处,嘴里聊着的,都是同一个话题。   “听说了吗?昨夜二更时,圣上在御书房传召了太医。”   “是啊,听说太医出来时一脸愁容,怕是……”   “圣上的身体大家有目共睹,这一年来是越发……唉!”   人们谈得正起劲时,宫门突然打开,所有人立刻站成两排,等着上殿议朝。   “传圣上口谕:因朕身体抱恙,今日早朝免了,各位大人直接回衙门便是,钦此!”   “臣等遵旨!”所有官员齐齐行礼。   待传旨的太监走后,人们又三三两两的聚在了一起,小声地谈论着什么。   ……   京城即将刮起一阵妖风,南闽省却依然风平浪静,在官员们大换血后,呈现出一派政治清明,近悦远来之景。   杜玉虽才上任一月有余,但树立起来的威信却足以和过去在位数十年的林甫同相媲美,底下的官员们对他俯首帖耳,无论什么政令,只要颁布下去,立刻就能得到实行。   因他原来是此地正提学,主管当地教育。所以在他出任巡抚之后,也将教育视为重点关注的项目之一。   新上任的正提学叫况敏,是这次从京城派下来的。杜玉默默关注了他良久,发现此人内向保守,是个只求无过,不求有功的性子。要说他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听话了吧?提学司每每遇到难以决断的事情,都要请教杜玉的意见,并唯他之命是从。   杜玉苦思冥想,不知朝廷为何会派下这么一个官员过来接管提学司。若不是其他派下来的官员都是干实事的,他都要认为朝廷对于南闽省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百思不得其解的他又看了几遍圣旨,最终于细微处揣摩出了圣上之意,这大概是为了不让别人阻碍某些人改革的脚步吧?   想到几月之前,漳州府在全省展开的轰轰烈烈的培训课,杜玉来了兴趣。眼下无论税收还是其他事宜都已处置完毕,是时候来一次出巡了,也让他看看,如今的南闽省较之从前,有了哪些变化。   巡抚出巡的消息一经传出,各府知府就立刻召集人手开始商议迎接对策。听说巡抚大人此次出巡,主要是要看各府在经济,民生,教育等方面的成果。   经济民生由知府衙门管辖,教育却在提学司手里,所以每一府的提学官都被请进了知府衙门一同商量,楚辞身为漳州府提学,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这几日他都是点完卯便去知府衙门里头听陆知府他们扯皮,可惜几天功夫下来,什么建设性的意见都没提出来,馊主意倒是一大堆,甚至还有人提议要新建一座园子来招待巡抚大人,以示漳州府对巡抚大人的敬重。   楚辞听见差点笑出声来,这想法不禁让他想起了红楼梦中为了元春省亲特意建造的大观园,如果他们也看到这本书,估计就不会提出这个主意了。   幸好陆知府没有完全昏了头,他驳回了这个想法,虽然原因是在短时间内根本建不起来。   眼见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底下的官员实在了是没辙了,便有人把主意打到了楚辞身上。   “陆大人,您不妨问问楚提学的想法,他在杜大人手下也有好几年了,对那位大人的性子,想必比我们是要更熟悉的。”有人悄悄进言。   陆知府一想,觉得他说的挺多的,便在下一次聚集时,拐弯抹角地发问。   “楚大人,这一次巡抚大人出巡,你们提学司也是要重点考察的,这几日怎么不见楚大人出出主意呢?若楚大人已胸有成竹,可一定要和本官通通气,咱们是一个府里共事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呐。”   楚辞笑了笑,道:“陆大人说得在理,只是本官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主意,未免大家取笑,这才不做声的。”   “楚大人真是谦虚,”陆知府一副不认同的眼神,“您才名远播,堪为天下学子典范,说出来的话怎么会让大家取笑呢?只怕是不愿意和我们这些人说罢了。”   面对陆知府半真半假的埋怨,楚辞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虽然早已习惯这位知府大人的作风,可每一次近距离接触时都还是会有一种刷新下限的感觉。   明明从他第一天过来商议开始,就是他们那边的人在扯台唱戏,不说孤立但至少是无视他的。这会儿想不出什么办法了,才想起他来,还一副是他不配合的样子。   “陆大人,实非楚某不想说,而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虽说这教育也是重点考察的对象,但我们提学司做起来是很简单的,只消把巡抚大人往各家学堂里一带,直接让他们考察学子即可。至于这经济民生嘛,楚某只是区区一介学官,哪有什么置喙的余地,还是不开口的好啊。”楚辞凉凉地开口,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陆知府闻言一副想要发怒却又极力隐忍的模样,看得楚辞心里着实爽快。让你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呵呵,楚提学说的哪里话。既然你今日还没想好,便明日再说吧。”   楚辞站起身,略拱了拱手:“那就明日再说吧,楚某告辞了。”   待他的身影消失之后,陆知府立刻把手上的杯子砸了。   “这个楚辞,竟还拿乔!莫非他还记恨乡试那年老夫抢了他的脸面?”   坐在陆知府下方的一个官员沉思了一会道:“依下官之见,楚提学应不是为了这事。”抢他脸面的事,当时人家就报复回来了,还坑了他们几千两银子。   “那是为什么?”陆知府百思不得其解,他压根想不起来自己还做过什么。   那官员回忆了一下楚辞说的话,觉得似乎另有深意,犹豫地问道:“是不是因为那件事?”   楚辞特意提到经济民生,让他想起了当初提学司要借玉融丸的生意来提高衙门收入时,陆知府曾以学官不得与民争利为威胁说要上折弹劾楚辞,最终此事以削减提学司三成拨款为终结,让楚辞吃了个大亏。   今日他特意提起,怕是为了这个。 第467章 心服口服   次日一早, 楚辞点过卯后,仍留在提学司里处理昨日递上来的公文。事情做好后,他才迤迤然离开提学司, 前往知府衙门。   陆知府昨日被下属点拨了一下,也觉得楚辞大概是因为那事在拿乔。他心里很是矛盾,因为他既想留下银子, 又想从楚辞口中打探点消息。可惜二者不可得兼,只能舍去银子了。   为此,他一大早起来就不太痛快。然而这种不痛快在听到下属禀报说楚辞今日并未前来议事时, 转变成了心慌。   要是楚辞不过来了, 他还真拿人家没辙。在职务上, 提学可享知府待遇, 他想以势压人,别人根本不会买账。可是, 他们几乎对这位杜大人的脾性一无所知, 以前便是和提学司有往来, 也是和那位齐大人。这杜大人新官上任三把火,此时出巡不就是想在下面树立威信的?要是哪里得罪了,恐怕漳州府就是他第一把火要烧的地方。   思来想去,陆知府决定派人过去请一请楚辞,这会儿他不觉得把银子还给提学司是一件让人不快的事了,因为有时候, 银子送不出去,才更让人不快。   “大人, 楚提学来了!”他正要派人过去时,门房突然进来告诉了他这个好消息。陆知府立刻大喜起身,亲自去中门相迎。   “楚提学啊, 可叫老夫好等呀!可是衙门里有事耽搁了?”他语气亲切地让楚辞有些惊讶,这陆老头今天居然没有臭着一张脸,可真让人奇怪呀!   楚辞笑着拱手道:“有劳陆大人相迎,楚某衙门里还有一些公事未完,故今日到的迟了些,还望大人见谅。”   “不碍事的,楚提学公务繁忙,老夫又怎么会怪你呢?”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很快到了议事厅中。其他官员纷纷向二人见礼,又寒暄了几句之后,陆知府迫不及待地将话题转移到了怎样迎接出巡上面。   楚辞还是一脸为难,表示自己只是一介学官,不应插手太多民生经济。陆知府和他的下属对视一眼,便有一位官员站起来说道:“楚提学谦虚了,谁不知道你们提学司的学田今年大丰收,在民生方面,您也是别有建树啊。”   楚辞听他提起学田,脸色倏得冷了下来:“这学田是朝廷拨下来由提学司全权管理里,买卖里头的作物,这应该不算插手府里的民生经济吧?”   “咳咳,”陆知府尴尬地咳了两声,“楚提学,王大人不是这个意思。他是想说,无论什么官,都应注重当地民生发展,圣上也常说以民为本嘛。不过,说起这个,本官倒是想起了一件事,至今都觉得有些对不住提学司。”   “大人不妨直言。”   “当初提学司不是想做玉融丸生意吗?偏偏有人在本官面前进谗言,说这是与民争利之事,还说要上折弹劾你,本官好言相劝,才将他拦下。本官派人想提醒大人,也不知怎么的,竟造成了误会,后续还扣了提学司三成的银子在府中。本官知道后大为震怒,但此事已尘埃落定,不好朝令夕改,只得汗颜收下。”   说到这里,陆知府偷偷看了一眼楚辞,发现他脸上挂着一抹玩味的笑,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有信,但他始终不往下接,只能自己继续往下说。   “本官最近想起这事,越想越觉得不妥当,怎能屈服于流言,把楚大人看做那种无利不起早的与奸商们同流合污的贪官呢?于是,本官昨晚和几位大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将从去年起扣下的那三成拨款全都返还提学司,楚大人,你意下如何啊?”   楚辞还能如何,当然是笑着接受啊。他当下便竖起大拇指称赞陆知府果然是个清正廉明,大公无私的好官,并表示一定会将此事在提学司上下大力宣扬,让大家都能体会到陆知府的良苦用心。   陆知府被他说得额头冒汗,干笑两声,表示宣扬就不必了,这本就是提学司应得的,不过物归原主罢了。   “唉,大人真是太过谦了。”楚辞佯装不认同地感慨了一声,实则心底冷笑,算这老匹夫识相,到底没好意思在众人面前提起。瞧他刚才那一番说辞,简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还编造了一个莫须有的人出来顶罪。   “那,楚大人,您现在能和我们说说这新上任的巡抚大人吗?”   银子已经到手,楚辞一改前面推托的姿态,坐在位置上侃侃而谈:“众所皆知,这位杜大人在未出任巡抚之前,乃是我省正提学之一。只不过他为人内敛不张扬,所以大家都不太了解他。”   “此次是他出任巡抚后第一次出巡,目的肯定是为了更好了解咱们这几府的情况,所以我建议,咱们迎接模式一定要从简,不能大兴奢靡之风,让巡抚大人误以为咱们府的官员都是贪官,搜刮的民脂民膏来扩充场面。”   陆知府几个连连点头,他们之前只考虑到如何接待才够庄重,却没考虑到这一层,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呐!   “还有呢?”陆知府问道。   楚辞微微一笑,道:“还有就是,他们此行必会进衙门,所以无论是税收的账本,这一年了结案件的陈词以及考察官员时的记录等等都要整理出来放在一间房里供巡抚大人翻阅,这样才能让他们看到您平时是如何醉心公务的。”   陆知府一拍大腿:“这个好,本官待会就让他们理出来!楚提学,还有吗?”他盯着楚辞的双眼闪闪发亮,今年如果他的政绩考评能得优的话,他就可以找个机会往上动一动了。   “看完了这些,巡抚大人必然还要实地考察一番,您到时候就带他们去村子里走走看看,特别是那种贫苦百姓多的村子,更要带他们过去了。”   听见这个,陆知府皱起眉头,像是有些疑虑。楚辞注意到后,让他只管说出来。   “前面几条我都很赞同,只是这一条,你让我带他们去那些穷村子,这岂不是说本官无能,才使辖区百姓忍饥受饿吗?”如果不是前面说的还挺靠谱,陆知府都要怀疑楚辞是挟私报复了。   楚辞一想,便明白了。是了,官员们都爱粉饰太平。就像以前的电视剧,皇帝出巡,每到一处,都会有官员把街上的乞丐和穷人全部赶走,营造出一副繁荣昌盛的假象出来蒙蔽上位者。可是,一般这样的真相都会被人捅破,反而落得个抄家灭族的后果。   “陆大人,您不妨想一想。假使我漳州百姓无一个穷人,个个都家境富庶,那交上来的税收又何止现在这些呢?届时大人怎么向巡抚大人交代少掉那些的去向?”   陆知府汗毛都要竖起来了,是啊,怎么交代呢?根本就无法交代!   “多谢楚大人提醒,老夫险些就酿成大祸了。只是,到底该如何做,才不会让巡抚大人认为本官无能呢?”陆知府现在对要还给提学司那么多银子完全不在乎了,他发现楚辞此人确实有点东西。   “楚某认为,大人只需要据实回答便是,当然,您也不能说什么都没做,就把在改善民生时遇到的困难一五一十告诉巡抚大人即可。”   “困难……一五一十……”陆知府沉吟片刻,而后眼睛一亮,他懂了!楚辞是让他和巡抚大人哭穷呢!他们漳州府在南闽几府中一贯属于贫困的,要是打肿脸充胖子,反而会被人看出破绽,还不如示弱讨些好处来得妙!   “楚大人,你继续往下说。”   “看完了这些地方,也得去好的地方走走,像咱们府内的几处大型作坊,大人尽可带巡抚大人去看看,一来展现我们漳州府独特风采,二来还可以顺便推销一下咱们的东西。”   “这……替商人们卖东西?这不是官商勾结吗?”   楚辞正气凛然:“这可不是,咱们这明明是支持府里经济发展,这些作坊东西卖得多,赋税才能交得更多。而且和商人们打好关系了,往后府里要修桥铺路什么的,他们还能好意思干看着?”   陆知府听得目瞪口呆,对楚辞是真正心服口服了。做官做的这么精的人,他还是头一次见到! 第468章 换人   “阿辞啊, 陆知府的那些主意,是你给他出的吧?”   晚间,楚辞从前衙回到家, 温太傅一见他便放下手中的书, 好奇地问道。   楚辞也有些纳闷:“这就知道了?我早上才说的。”这也不是信息时代啊, 咋能传那么快?   “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老夫就说, 能想出这样的主意的, 也只能是你了。”说罢,他又把注意力放在了手里的书本上。也不知道这小子是从哪里搜来这么些书, 好多都是孤本,大部分他都没看过。   “瞧您老这话说的, 好像我多狡猾一样。”楚辞摸了摸鼻子,有些许尴尬。   温太傅头也不抬地说:“老夫这是夸你呢,要是由着他自己去搞,杜玉那老头不定生多大的气。”   “您还认识杜大人?”楚辞听他谈起杜玉的语气熟稔, 便有些好奇。   “他原本在老夫手下,这南闽省,还是老夫荐他来的, 如今一晃已是二十多年了。”温太傅放下书, 神色唏嘘,逝者如斯夫啊。   楚辞顿时来了兴趣, 他没想到温太傅于杜大人竟还有伯乐之恩,于是追问了一下他们的过去。温太傅似也有所触动,便将他们相识相交的经历一一道来。   听完后,楚辞感叹道:“没想到杜大人的人生也并非一帆风顺,怪不得当初他不肯收养静姝,应是怕和他有一样的遭遇吧, 毕竟寄人篱下又遇到苛刻的主母,实乃大不幸。”   “咳咳,”温太傅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有种背后道人是非的心虚感,“这都是过去的事,莫要再提了。”   楚辞点头答应,突然又似想起了什么,神色有些紧张:“这杜大人认识您,待他出巡到漳州府时,您可千万别出门。遭了,杜大人和我交好,万一他到我这里来做客怎么办,要不这几日你们出去避一避?”   温太傅带几位小殿下过来的事,目前只有寇静,徐管家和他知道,这件事乃是绝密,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   温太傅摇头道:“不用了,到时候我避开些就行了,一般光明正大的出巡,官员都会避嫌,以免被人说徇私。”   “那就好,我得去叮嘱他们一声,那天千万别乱跑。”说罢,楚辞就去了小书房。   因为多了三个孩子,小书房此时看起来有些像那些秀才在自家办的小私塾,左右两边一边是三张,一边摆了四张,不大的地方愣是让人看出了点泾渭分明的感觉。   楚辞已经教了他们半个月,渐渐的,他们也与楚辞熟悉起来。在三个皇子中,虞秋是最喜欢楚辞的,许是因为幼时的记忆总是隐隐约约地浮现出来,让他对楚辞的态度多了一丝亲昵。   这会儿见楚辞过来,本还在练字的几人立刻起身问好。待楚辞回礼后,虞秋立刻拿着自己练好的字冲了上来。   “先生,您看我写的字好不好?”虞秋脸上满是想要被表扬的渴望。   楚辞接过他的字,端详了一会,道:“比昨日有进步了,特别是这几个横画,看来临帖还是很有效果的。”   虽然先生没直接说他写得好,但听到自己有进步时,虞秋还是很开心。往日在宫里时,讲学的博士们对他可凶了,明明他已经很努力了,他们还是经常会和父皇告状。   见到虞秋被表扬,其他几个小的也被激起了好胜心,楚小远和钟离钰拿着字走上来,将楚辞团团围住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还把虞秋往旁边挤去。   他们暗搓搓的争宠行为全被楚辞收在眼底,不过他也不打算去管,这里头就没有肯吃亏的人,大家也挺有分寸,再不济还有三个大些的可以调和。   点评了他们的字后,楚辞拍了拍两人的头让他们回到座位上去,而够便下去点评不好意思上来的那几个大些的孩子的字,还有那个始终带着点戒备心的小虞穗。   每次楚辞靠的离他稍微近一点的时候,这孩子都会立刻身子紧绷,显得很不自在,让楚辞时常都怀疑自己身上是不是带刺。他也怀疑过这孩子是不是以前受了虐待,但他又觉得不应该,因为虞穗的母妃是嘉贵妃,和二皇子的母妃同属贵妃位分,宫里哪有这么不长眼的宫人敢去欺负他呢?   “今日的字尚可,但是你有没有注意到,这里头的点,你写的都不够饱满。”楚辞说着,拿起他桌上的笔,蘸了蘸墨水,然后在纸上写了圆润饱满的一点。   虞穗抿了抿唇,心里有些失落,大家都被夸了,只有他被先生批评了。不过他面上倒没表现出来,而是拿起毛笔,仿照着楚辞刚刚的写法,在那个点旁边,也写了一个点。   不等楚辞评价,他自己先看不顺眼了,和楚辞的那个一对比,他这个点简直就像煮的豆芽菜,瘦巴巴的。他又在一旁写了好几个,可写出来的却和之前的相差无几。   不等他沮丧,一只温暖的大手包裹住他的小手,然后认真地在纸上写了起来,一边写还一边念:“这侧点,要逆锋起笔,再向右下按,及中顿笔,再回锋收笔,明白了吗?”   虞穗从发间露出的耳朵红红的,听见楚辞问话,他轻轻地点了下头。楚辞还想说什么,却被虞秋喊了过去,也要他抓着手教写字才行。   虞穗看了他们一会,之后又拿起笔,按照楚辞教的步骤,认认真真写了起来。   等到大家今日的成果都交上来后,楚辞就把刚刚的事说了一遍,并特别叮嘱其他孩子,出去时要谨言慎行,和不太熟的人,话里话外不要把他们带出来。孩子们自然附和得快,楚辞观察了一下,他们应该都把这话记在了心里,才放他们下课。   说起来,这几个孩子也不容易。因为楚辞制定的计划表,几乎把他们一天都安排进去了。   每日晨起时,他们需换好衣服,出来围着院子跑个十圈,差不多是五百米。跑完后稍作休息,再跟着大虎打一套五禽戏。   用过早饭后,楚辞会先检查一下昨日所学是否巩固,然后再布置下今天要学习的内容写在黑板上,一般分两组,都包括默写一篇,九章题三道,对子三道,再加一篇释义,有时候也会根据他们所学,额外布置一首诗或写一篇杂文。这些预习内容他们可以看完书后独立完成,也可以互相讨论着完成,只要在楚辞中午放衙之前做完即可。   吃过午饭后,他们可以去小憩片刻。楚辞则会利用这个时间批改他们的课业。等他们休息一刻钟左右后,便是楚辞每日讲学的时间。   讲学时,也分两组。大孩子先进去听,楚辞会根据他们的课业完成情况选择重难点讲解,等他们逐一订正之后,再去给小孩子们讲。   等楚辞去衙门时,便换温太傅进来,引经据典地讲些故事给他们听,并让他们来分析故事中的一些内容,潜移默化的学会其中蕴含的道理。故事听完后,可以出去玩一会,吃些点心。大概半个时辰后,他们又回到书房,开始练习每日要上交的一副作品,等到楚辞回来点评后,一天的学习才算结束。   楚辞原本担心过,三位皇子可能会有异议,但没想到他们适应得很快,甚至还隐隐有种“就这”的错觉。   当然,在和温太傅了解了宫里的学习时间安排后,楚辞也觉得自己实在很善良了。宫里早上六点就要到上书房,下午五点才结束,中间除了一个小时吃午饭的时间,全程都要待在自己的座位上读书习字,除非安排了骑射课,才能出去活动一下。   看来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的小孩子都挺不容易的,特别是当你的父母对你期望很高时。这种被寄予厚望的感觉在少数人看来是让他们前进的动力,但在大部分的心里,却是让他们喘不过气的压力。   快快长大吧!楚辞在心里默念,长大后虽然也有压力,但你也会有更多的选择,能够去选择一些更加自由的生活方式。   ……   时间就在一天天的学习中飞速流逝,很快,从省城出发的队伍,就快要抵达漳州府了。   知府衙门这些天忙得不可开交,前几日还到提学司向楚辞借人过去帮忙。因为他府上衙差虽然多,认识些字的也不少,可能写的就少了。   楚辞看在最近到账的那笔钱的份上,到底借了几个人过去给他帮忙整理那些案宗。他们在提学司也是负责这个的,因为楚辞一向严格的标准,所以他们到了知府衙门后,上手十分快,而且还将它们根据案件的不同属性分门别类地归置好了。比如说,每个县的先归置到一起,然后再按照民事纠纷,商务纠纷和刑事案件等分类堆放在一处,上面还会贴个条提示。一眼望去,别提多让人舒适了。   陆知府看得眼红,既欢喜他们的效率,又嫉妒楚辞底下竟有这么得用的人手,甚至生出想要把这几个人换到知府衙门来干活的念头。谁叫他手底下的人,个个都和木头一样让人上火,一件事不吩咐个好几遍,根本就达不到他想要的效果。   在他和楚辞隐晦提起此事时,楚辞一口就否决了他的提议,他好不容易调教出来的人,哪能这么轻易就让人换走了?能借给你就不错了。   被楚辞暗搓搓嘲讽了一顿的陆知府讪讪地回了衙门,然后朝着自己那群木讷的下属发了一通邪火才将心头这口气顺下。 第469章 巡检工作组   “这漳州府倒挺干净的。”   省会富州陈知府跟随巡抚大人的脚步下了船, 他看见码头上虽然人来人往,但地面却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垃圾, 不由点头称赞。   “是啊, 不像前头那个四阳府, 臭鱼烂虾堆得到处都是, 要是夏天过去, 得被它们熏死。”方知州接了一句,他想起那副场景, 鼻间仿佛又闻到了一股腥臭味,至今都还有些想作呕。   “是不是他们打听到我们今天过来, 特意请人清理了,老夫观此处渔民甚多,不可能没有鱼市。”杜玉旁边的一位老大人发出质疑声,虽然他们下一站要去哪里是临时决定的, 可仍有一些“神通广大”的官员能打听到。   这一路走来,他们也看了许多乱象,就好比他们巡至某县时, 发现那儿出来相迎的百姓个个都穿着新衣。他们初时以为是本地富庶的原因, 可偶尔看见一个妇人因小童淘气弄脏衣服而抹着眼泪狠狠责罚他后,他们才明白事实并非如他们所想。后经审问, 这些衣服原来是当地官府要求他们现制出来穿上以备迎检的。   有些百姓家境尚可,扯几尺布回去做件新衣倒也无妨,可有些百姓连糊口都难,又哪来的钱去扯布做衣裳呢?要是当地县官肯打肿脸充胖子自己掏钱给他们买布做衣服,那倒也罢了。偏偏他们是强迫百姓向县衙借钱,每个人都打了欠条, 以高于市场的价格,从县衙“买了”几尺布回去做衣裳来充场面。   杜玉当场震怒,直接革了他的职关进大牢等候发落,又派人抄了他的家,将搜出来的一箱欠条直接在百姓面前烧毁才作罢。跟随他们下县巡视的当地知府吓得面如土色,一直向杜玉请罪,说自己监管不力,事前实在不知此事云云。   杜玉听了,便如他的意,治了他一个监察不力之罪,并记当年的考核为下中。   有此事为引,大家对这种阳奉阴违,劳民伤财的事都十分厌恶。眼下这漳州府似乎也有这样的苗头,不得不让他们多想。   “若想知道,遣人去问一问便知。”杜玉道。以前他也来过漳州府,但因有事缠身,从未在码头逗留过,对于这里的环境,他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   一个打扮很不起眼的男子从后头走出去,过了一会儿,又回来了。   “大人,小的和附近几个渔民打听过了,这处的码头是专门用来运货和载客的,他们在闲暇之余会摇船过来搭几个客人回去补贴家用。下鱼的地方则在另一边,那儿修了个小的渡口,鱼市也在那里,离这边大概五里地左右。”   听完后,这些官员点了点头,先前提出质疑的那位老大人也道:“这样甚好,此地弄得干净些,往来客商也会多些。”   因着这里的环境关系,这些大人们对漳州府的印象比对其他几府倒要好上一些。等陆知府接到消息出门迎接时,看见的就是这群和颜悦色的大人们。   “下官拜见巡抚大人,不知大人们今日前来,有失远迎,还望大人们恕罪!”陆知府一路小跑着就出来了,大冬天的脑袋上竟冒出了汗珠。谁都不知道他此刻的心情有多么奔溃,在书房坐的好好的突然报上官来视察,差点没把他的魂吓飞。   他明明在码头放了人,让他们一有动静便来禀报。可他没想到的是,那些人太过愚蠢,一心只盯着穿官服的。因这些大人没穿官服他们便忽略了,待回过神来察觉不对劲时,他们已经来不及提前通知陆知府了。   不过,这也算是歪打正着了,这些人一看陆知府的样子,便知他对他们今日到来是真的不知情,暗地里竟称赞他是个难得的老实官。   因他们来得突然,陆知府原本准备好的东西来不及拿出来,只能以衙门粗制的茶和点心来招待他们。   他招待得战战兢兢,这些大人却不以为意,反而心中更加认定陆知府是个老实的。吃过茶点,略做休息后,杜玉开门见山,提出要陆知府带他们随便走一走。   此话正中下怀,陆知府内心窃喜,直接按照楚辞那天的安排走。先带他们逛到了档案室,看见陈列这么规整的档案,这些官员先是称赞了几句,而后便四散开来各自翻阅。待看完之后,他们对于陆知府的细心是赞不绝口,还道应该让其他几府的人也过来看一看,学一学。   吃过一顿丰盛但不奢靡的午饭,陆知府又带他们去了几个小渔村。这里的房屋大多都是茅草屋或木屋,偶尔有几间黄泥堆砌的便算好的了。百姓们的穿着也很朴素,几乎就没见几件不打补丁的。   官员们见到这幅情景都有些感慨,一路看多了那些粉饰太平的场面,他们差点都要忘记,还有百姓生活得这样艰苦。   不过,等他们和这些百姓聊了聊后,却发现他们的精神都还不错,脸上挂着的笑容有些腼腆,但却是发自内心的。   官员们还注意到,很多人三五成群地坐在太阳底下,一边聊天一边在地上堆积的东西里挑拣着什么。他们凑过去一看,发现是一堆没肉的海螺和贝壳,他们正按品相把这些东西分别装到不同的筐子里。   “敢问这位乡亲,这些东西是做何用处的?为何要把它们分拣开来?”杜玉挑了一个看起来胆子大些的人问道。   被问到的人抬起头,看他的穿着判断这是位老爷,于是起身带着些恭敬答道:“这位老爷,这些东西是小儿晨起去海滩上捡的,把它们的肉剃了,壳可以卖钱,越好看的越贵。”   “这不是买椟还珠吗?壳竟也能卖钱?”有人在一旁小声说道,这海螺和贝壳他都吃过,还是第一次听说只要壳不要肉的。   村民听不懂什么叫买椟还珠,他说:“这壳能卖钱,就比如说这个,”他举起一只大海螺,“这种花纹好看,个头也大的,可以卖两文钱一个。”他又用手指了指其他的,“这些个头小的一文钱两个,这些是按斤称的,一斤五文钱。”   杜玉扫了一眼每个筐子,大致推测出,这些东西大概可以卖到五六十文钱。   “他们收了这些,是去做什么的?”除了用来吃,他是真想不出这些东西的作用。   村民道:“好像是收了去做些玩物,看起来可漂亮了,听说是要卖到江南等地去的。”   再多的村民也说不清楚了,陆知府见大家的兴趣都被勾起,顺势便带他们去参观各类大型作坊了,美其名曰帮他们解惑。   官员们随着陆知府来到这家工艺品作坊,见到里头的匠人正用工具给海螺和贝壳打磨穿孔,接着又有人去染色,穿线等,一道道程序下来,最后的成品是一串螺旋式的风铃,被风一吹,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给人以视觉和听觉的双重享受。   当下有一位官员便提出,能不能给自家的女儿买一些回去,除了风铃之外,还有什么项链手串摆件等等,他都想要。   其他官员看着也觉精巧,有一位官员在展板上扫了几眼,拿起一只大海螺,问道:“这只海螺还未制作,为何就摆出来了?”朴实的样子和其他的东西完全不一样。   负责接待的只知道他们是贵客,心里还以为他们是别处来的富商,准备过来进货的。这会儿听他问起,便热情地道:“这位老爷,您不妨将它放在耳边听一听。”   “呼——呼——”   那位官员将信将疑地把海螺贴在耳边,在听见里头传来的海风呼啸声时,立刻惊得移开。   “这……这里面有什么?为何我仿佛听见了海风呼啸而至的声音,就像置身于茫茫大海之中。”   那人神秘一笑,给他讲了一个故事,大意就是一对住在海边的兄妹从小相依为命,长大后妹妹嫁到了很远,一直都没有回来,她的兄长一直等,却只等到了他妹妹久病,即将离世的消息。这男人立刻收拾行囊,辗转千里来到了他妹妹的家中。他的妹妹见他来了涕零如雨,两人说着说着,回忆起了童年。妹妹怀念极了,说想再看看从小生活的大海,听一听海风吹过的声音,只可惜这辈子再也没机会了。   男人不忍妹妹带着遗憾离世,可此处距离大海又远,怎么办呢?这时,他看见了妹妹房间里放着的一个海螺,这是哥哥小时候送给她的,出嫁时带了过来,每次想家了,便看一看以解思念之情。哥哥拿起海螺,放在妹妹耳边。一时间,海风呼啸声响了起来,妹妹闭上眼睛,仿佛自己已经回到了梦中的故土,带着微笑没有遗憾地离开了人世。从此,人们就知道了,海螺里藏着大海的声音。   听完后,有感性的官员忍不住抹了把眼泪,故土难离,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这一方小小的海螺中带着的,是人们对故乡深沉的爱。   海螺一个接一个地传递下去,大家都听到了大海的声音。有一个官员立刻决定买一个,因为他的妻子留在家乡,每次书信往来时听他提到大海都很好奇,买一个寄回去,即使看不见大海,也能听听海的声音,想象一下两人同在一处听海的感觉。   见大家都有意,只等他首肯,杜玉也没扫大家的兴,便同意让他们去买。甚至他自己也准备买几个,送给远嫁的闺女,她也是在海边长大的,说不定也在想家呢! 第470章 伸手要钱   白天走了许多地方, 夜里用过饭后,官员们便待在驿馆里头休息,谁也没有外出。   陆知府也跟着奔走了一天, 待把那些大人送到驿馆后,自己也哼着歌儿登上马车准备回府了。他今天算是出了大风头,从那些大人的态度来看,对他还是很满意的。这一切有赖于楚辞的提点, 要是按照他们原定的计划来, 估计讨不了好还得吃些排头。   想到这, 陆知府决定回报一下楚辞,他道:“调头,去提学司。”   马夫应了一声后, 调转马头往提学司的方向奔去。此时天色已晚,前衙大门紧闭,陆知府来到后衙大门前,一亮出身份,门房便讨好地把他往里请。   陆知府还没到过楚辞的住处,跟着门房一路往里走, 发现这里的院子都很小,不由有些唏嘘。这楚大人也来了好几年了, 竟还住在官衙后头,难道竟连几进院子都买不起?这样逼仄的环境, 一家老小住起来怎么舒服?   不过,他好像未曾听说过这位楚大人娶妻之事,闺女倒是有一个。上次他闺女办了个诗社,还请了那位小姐过来。关于这闺女的来历,他倒也听说过, 好像是收养了居野山人的孙女。   在他看来,楚辞的做法十分不理智。虽说这只是个闺女,但哪个好人家的女孩儿愿意一嫁进来就当现成的娘呢?更别提那些高门大户了。   他一边替楚辞操心,一边跟着门房走,拐了好几个弯,才在一座院子前停了下来。   “知府大人,这便是我们楚提学的住处了,他家没有下人,要不小的替您在门口喊一声吧?”   陆知府眉头紧蹙,堂堂五品大员,连个看门的下人都没有,还得在门口喊,这不是要搞得人尽皆知了吗?他拒绝了门房的提议,让他自行离开,表示自己会敲门进去的。   门房离开后,陆知府走上前,用力敲了敲院门,很快,一个脚步声就从里边传来,在门口停下拉开门栓。门打开了,来者却不是他设想中亲自过来开门的楚辞,而是一个高大的汉子。   “你敲我家门做甚?”那汉子张口问道。   陆知府道:“本官乃是漳州知府,有事找楚提学商议,你速速进去通报一声。”   “哦,”那汉子应了一声,身子却没动,只是将头扭转,朝正房那边大喊了一声,“老爷,有个知府大人找你,要让他进来吗?”   陆知府被他一嗓子叫得恨不得找条缝钻进去藏起来,这一声无比洪亮,恐怕左邻右舍都听见了!   正厅里,和温太傅对弈的楚辞也吓了一跳。他赶紧让温太傅和围观的孩子们回房去,然后起身抚平衣角,快步朝门口走去。   到了门口,发现只有陆知府一人,楚辞忍不住松了口气,他还以为杜大人也跟着一起来了。   “陆大人,快里面请,不知您此刻过来,楚某有失远迎,还请见谅。”楚辞一边说,一边将陆知府让进去,同时还暗示开门的大虎去泡壶茶来。   陆知府道:“哪里哪里,是老夫不请自来,做了恶客,还望楚大人不要介意才是。”   楚辞将他迎到正厅,陆知府一眼便看见上方摆好的棋盘,看样子似乎已经开始下了。   “老夫来的不是时候啊,是不是打扰了楚大人的雅兴,若有客人,不妨请出来一起聊一聊。”   楚辞愣了片刻,顺着他的眼神看到了那盘没下完的棋,立刻道:“哪有什么客人,不过是楚某棋瘾犯了自娱自乐罢了。”   陆知府听完,突然奇怪一笑,语气里带着点暧昧:“楚大人,一个人下棋有什么意思,莫不如找一位美貌佳人,一起对弈来得更有趣些。要不要老夫帮你保个媒?”   楚辞脑海中瞬间浮现寇静静女装和他下棋的场面,差点雷了个外焦里嫩,待听见他后半句话后,就差双手交叉比个大写的拒绝了。   “多谢大人好意,只是本官……唉!”楚辞佯装神伤叹了口气,然后把以前说过的克妻的借口又重新说了一遍。   陆知府心里大呼庆幸,还好他也只是说一说,要不然害得别人家闺女被克死,他们的交情也就到头了。   “楚大人也别太过伤怀,说不定以后能找个得道高人替你改一改这命格。对了,你只是克妻,说不定不会克妾,你可以先纳个小门小户的妾室观察一下。”陆知府安慰之余,还不忘替他出主意。   楚辞心里大骂此人不厚道,怎么的,平民百姓的女儿就可以推出来送死吗?   “呵呵,此事不劳大人费心了。大人踏夜而来,应不只是为了楚某的终身大事吧?”   陆知府没听出楚辞话里的冷淡,转而谈起了今天发生的事情,然后真心实意和楚辞道了谢。他这几天也打听到了一些东西,自巡抚出巡那日起,整个南闽省已经革了六七个人的官职,被骂监管不力的两位,考评都评为下中,三年之内是动升无望了。   “陆大人无需客气,楚某也只是随口说了几句罢了,事都是您亲自做的,您受着也是当之无愧的。”   这话楚辞是真心的,陆知府此人虽然有时候会拎不清,也算不得多么清廉,但在政务方面,还是下了一番苦功,动了一些心思的。在断案之时,也不曾徇私枉法过。相比大魏其他官员来说,他也算的上一位好官了。   “哪里哪里,”陆知府心里得意,脸上却一副谦虚的样子,“今日几位大人已经查过民生经济了,我也按照你的说法给他们介绍了一下那些商品,估计他们回去后就能听到消息了。明日,应就要轮到你上场了。”   教育方面,当地衙门为辅,提学司为主,这杜大人又是从提学司升上来的,自然会更加重视。陆知府得了好处,想着要投桃报李,便把今日观察到的,其他几位大人的脾性大致和楚辞说了说。   之后,他看天色不早,便提出告辞,楚辞亲自送他出门,等他坐上马车,才转身回去。   ……   翌日,杜大人一行果然在陆知府等人的陪同来了提学司。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将提学司的门房都吓住了,愣了一会才跑进去通报。   很快,楚辞领着提学司上下出门迎接,态度十分恭敬。   今日不同于昨日,昨天他们是悄悄来的,礼数不周到他们也不会说什么。但在知情的情况下,仍然敷衍了事,那就是不敬上官了。   “楚提学,一别多日,近来可好?这位是新上任的正提学况大人,本应让你们前去拜见,可老夫想着,马上就要出巡,干脆省了这一程,让况大人亲自下到各府看看岂不更好。”杜玉笑着给楚辞介绍道。   楚辞有些惊讶杜玉毫不避嫌的态度,见他提起新的顶头上司,立刻过去见礼,顺便还用余光打量了一下这位大人。   只见他大概在四十多岁左右,个头不算太高,清清瘦瘦,唇上蓄着清须,看起来一派斯文模样。   “楚大人不必客气,说起来,老夫与楚大人还有些渊源。”况敏这话一出,立刻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就连楚辞本人都有些疑惑,因为他的记忆中,好像并没有和这位况大人打交道的经历。   况大人也没吊大家胃口,直接便道:“楚大人在出任漳州府提学之前,曾任京都国子监司业,小儿就读于其中,有幸得楚大人关照,还侥幸得过一次流动红旗,把小儿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那段时间,小儿总会在家中提起楚司业,可惜老夫公务缠身,总不得相见,如今可算是见着了。”   楚辞恍然大悟,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有些怯懦的男孩形象,原来这位况大人是况其生的父亲。   其他人也为这样的巧合惊叹不已,边往里走,还一边打趣,场面一下子变得其乐融融。   陆知府有些感慨,在京城当过官就是好,以前来的两位钦差和楚辞认识,这位京城来的提学也和楚辞认识,要是他能有这样的人脉,还愁无人相助吗?   进了大厅,楚辞命了上了茶,一番闲话过后,他们开始例行检查。提学司的档案存放室比起知府衙门的有过之而无不及,看得这些大人直呼省事,再一次生出让其他府来看一看学一学的念头。   不过,有一位大人在查看账目时提出了疑问,他发现提学司的公账和出账的数额相差巨大,显然是入不敷出的状态,也不知他们是如何填补的?该不会是偷偷将束修提高了吧?   楚辞为他的细心点赞,不过这事他早有准备。他从另一沓账本中抽出了一本递给了那位大人帮他解惑。   那位大人翻开看了起来,这才发现,除了朝廷拨款,学田收入和收上来的束修外,提学司在工艺品作坊和玉融丸生意上都有涉足,每月的分成转入提学司账目,才得以填补起这巨大的亏空。   本来这事说起来有些不妥当,官府和商家联系起来总让人想到官商勾结上面。可看一看提学司这些庞大的支出,假如没有这些分成,估计他们就要伸手朝上面要钱了。横竖这些钱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这位管理财政的官员想通后便若无其事的将账本放了回去,每月朝他伸手要钱的人已经够多了,不需要再添一个。   楚辞明白他的意思,站在一旁但笑不语,只要他做的坦坦荡荡,就是他们要查他也是不怕的。再者,这事他当初是征求过上峰的意见的,只要杜玉这位巡抚不给他扣帽子,其他人就是想拿它做文章也无济于事。 第471章 婚嫁黑名单   漳州府的教学模式新颖, 全省的官员都有所耳闻。前段时间轰轰烈烈的培训,每府都派人参加了。   这些官员在省城时,有的也去府学看过他们的新式教学法, 说实在的, 他们其实挺不看好的,因为除了一些模式化的东西外,夫子们讲学时几乎和以前没有差别。   可今日到了漳州府, 看了这里的课堂,看了学子们的表现, 他们才发现,新式教学法并不是新瓶装旧酒的噱头,而是他们府学去的东西和原有的模式还在磨合中。   他们都是官员,自然也清楚每项新政令发布下去必然要有一个适应期。他们看到的漳州府模式,正是度过了艰难的适应期之后的产物。若其他府在经历磨合后也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那南闽学子未来大有可期。   这趟漳州府之行,让这些官员对陆知府和楚辞的观感很不错。这才是办实事的官员,和那些弄虚作假, 无中生有的一点也不同。   他们在漳州府停留了两天, 第三天一大早,便启程出发去下一个地点。陆知府和楚辞一同送他们到码头, 目送他们的船远去后, 陆知府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看了一眼楚辞,酸酸地道:“这几日,老夫提心吊胆,每每都觉得力有不逮,楚大人看上去却依然游刃有余的样子,真叫人羡慕。”   楚辞微微一笑:“其实楚某也甚觉疲惫, 现在只不过是强打精神罢了。”   陆知府听他这样说,心里就好受些了。两人聊了几句,便登上马车各自回衙门去了。   几日后,楚辞在衙门里时,总觉得有人在看他,等他抬起头来,却没发现任何可疑之人。他的下属们最近的行为也十分鬼祟,总是聚在一起聊什么,他刚想过去,他们便会一哄而散,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开。   这种种可疑的行迹,不得不让楚辞心生好奇,并且认定他们在一起八卦的对象必然就是他自己。   楚辞想着让人去打听一下,可惜大虎是个耿直的,徐管家又去了省城,准备帮寇静打理好府邸后再回来,一时之间竟不知让谁去探听。至于常晓,他倒是挺机灵,可楚辞在他面前怎么好意思让他去打听八卦信息呢?这与他威严的师者形象很不符啊。   就在楚辞心里着急,决定自己去旁敲侧击之际,卢静姝来帮他解惑了。   自从家里多了几个男孩子后,卢静姝就没和他们坐一起听课了,每天都是楚辞单独教她,所以她最近空闲的时间很多。卢静姝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和提学司里一些官员的女儿也熟悉了,最近就总是出门和她们一处玩。   玩久了,那些女孩儿偶尔会把在家里听到的事说出来给大家听,卢静姝每次都只是倾听,从不像她们一样,把家里的事说出来。   这天,她们又聚在一起玩,突然有个小姑娘就问了:“静姝,听说你爹爹克妻,你娘是被他克死的吗?”   卢静姝一听有人编排她爹,立刻气得小脸通红:“张月你胡说什么,我是爹爹收养的,我娘亲的死和他并无瓜葛!你凭什么说我爹爹克妻?”   张月被她吓了一跳,眼神不自觉地看向另一个女孩:“我……我听人说的。”   卢静姝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怒声道:“你听谁说的?听朱秀秀说的吗?难道你们没听说过谣言止于智者这句话吗,只有愚民才会背后道人是非!”   张月被她骂得脸通红,羞愧地低下了头:“静姝对不起,是朱秀秀让我问你的,我不该听她的话。”   朱秀秀却有些不服气:“是我说的,但这句话是你爹爹自己说的,我又没说错!”   “你胡说,我爹爹才不会说!”卢静姝狠瞪了朱秀秀一眼,提着裙子往家跑去,正好撞见楚辞要出门,立刻委屈地把这件事告诉了楚辞。   楚辞听了她的话后,总算是解了惑。他安慰了卢静姝一会,并告诉她,公道自在人心,无论旁人说什么都不要理会,由他们去便是。卢静姝点了点头,心里却很伤心,觉得她爹爹似乎是默认了克妻这个名头。想到外人会编排她爹爹,她就恨不得把她们的嘴全都堵上。她以前也被人说过克亲,当时听到可难过了,她爹爹一定也是这样,只是碍于君子风度,不和他们一般见识罢了!   楚辞这会确实哭笑不得,原来这几日竟是因为这事才使那些人如此鬼祟的。他到是没想到,堂堂知府大人竟然这般碎嘴,那天晚上随口一说,便传的到处都是,还害他疑神疑鬼这么久。   不过说了也好,倒解决了他一个难题。身为漳州府的青年才俊之最,想与他结亲之人数不胜数,平时经常有人探他口风,都被他搪塞掉了。如今来了这么一出,估计以后就会和在京城一样,被所有待字闺中的姑娘家列入婚嫁黑名单了吧?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他所想,那些想与他结亲的官员们听了风声之后是偃旗息鼓了,可地位较低的那群人却蠢蠢欲动起来。   这一天,楚辞刚准备回后衙去,便见王明过来,说是有一富商想给提学司送点文房四宝以做学子的奖励,但他表示得亲自和楚提学谈才行。   当地富商肯支援教育,这是一件大好事,楚辞一听也没怀疑,叫了个人去后衙和张虎交代了一声,便和王明去赴宴了。   谁知要捐学具是真,想给他塞人也是真的。酒过三巡后,那富商委婉地提出了把自己的小女儿送给楚辞做妾的想法,并一再表示他这女儿长得美若天仙,还弹得一手好琴,楚辞收用了她绝不会失望。   楚辞登时傻了眼,半晌没有出声。那富商却以为他在犹豫,继续劝说着,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原来他还有些胆怯,不敢把女儿推荐给楚辞,毕竟像他这样的地位,即便是纳妾,也不会和普通商户结亲。但听说楚辞克妻之后,他就放心了。因为高门大户肯定不会和楚辞结亲,小门小户碍于面子,怕别人说他们送闺女去死,肯定也不会上赶着结亲,也拉不下面子让女儿做妾。   而他就不一样了,为了楚辞的后嗣,他愿意让他女儿为妾,只求能为楚家开枝散叶。   楚辞差点都要被他感动了,这什么圣父啊,为了一个素不相识之人的后代,竟能上赶着送女儿做妾。能把坑女儿说的这么冠冕堂皇的,也是个人才呀!   “不知令嫒可知此事?”楚辞笑着问道,笑意不达眼底,让熟知他性情的王明不由周身一寒,后悔今日贪图一点好处,淌了这趟浑水。他恨这商人嘴上没个把门的,楚大人克妻之事也是能随便说的吗?   那富商醉醺醺一笑:“知不知有何关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楚大人您应下,小人明天就把她送到您府上去。”   王明见此人为了攀龙附凤竟如此丧心病狂,再看楚辞脸色黑沉,马上就要发作,当下便站起身来,大声斥道:“你当我们大人是什么人,怎么会收用你的女儿?你为父不慈,上赶着送女儿做妾,为商不义,污蔑大人清誉,为民不忠,借利民之事意图满足一己私欲,如此不忠不义不慈之人,还不快滚出去!”   那富商被这么一骂,浑身的酒气立刻醒了七八分,赤红着脸灰溜溜地离开了。   楚辞被他这一神来之笔弄得怒气全消,坐在位置上好整以暇地看了王明一眼,说道:“王大人不愧是笔墨房出去的,骂起人来一套一套的,当真是威风凛凛。要不你还是回笔墨房去吧,也免得本官错眼失了你这位大才。”   这话吓得王明立刻拱手告罪:“大人,下官之前真不知此事,若知道他有这个念头,打死都不会带他过来污了您的耳朵。至于这话嘛,分明是长期受大人的熏陶,下官这才沾了几分口才,和笔墨房无关呀!”   王明很怕楚辞把他从账房调回去,笔墨房事多油水少,哪比得上和银钱打交道?他知楚辞是借此事敲打他,只得做小伏低认罪。   “既然王大人也是一时走了眼,本官也不会怪罪于你。只是,这说好的捐助没了影,倒叫本官有些遗憾。”王明平时做的挺好的,一时糊涂,楚辞也无意多为难他,水至清则无鱼嘛,只是该有的教训还是得有。   楚辞意有所指的话,王明自然听出来了,他说:“下官一定会安排好此事,保证下次月考时,府中优异学子能拿到应得的奖励。”   “那就有劳王大人费心了,今日也不早了,本官还有事就先走了。”目的达成,楚辞也不愿再留在这里,起身告辞离开。   王明送他出门后,长出了一口气。今日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拿到的好处要贴进去不说,恐怕自己还得出点血,才能将这缺口补上。下次谁要让他再做这种事,他非啐那人一脸唾沫不可。他也暗骂自己是猪油糊了心,楚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想蒙蔽他,还是省省吧!   今夜之事很快被传了出去,那些蠢蠢欲动之人也不敢再轻举妄动。至于楚辞克妻之事,却是被坐实了。   想要在楚辞身上下功夫的人觉得有些伤神,这楚大人既不贪也不好色,到底什么东西才能打动他呢?他们不认为世上有打动不了的人,只不过是你没搔到他的痒处罢了。   楚辞确实有些痒处,只是全都被一个人恰到好处的搔到了,于是,他便成为了唯一一个能打动他的人。 第472章 求情   这一趟出巡, 走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大部分都用在了肃清风气上,甚至在株州府的某个县里,杜玉还亲自审了一桩案子, 挖出了当地的一个大毒瘤。自此,新任巡抚的威严总算让全省上下都有了新的认识。   回到巡抚衙门后, 杜玉上了一个折子,将摸查到的情况以及各府官员的表现一一上奏, 那些他已经判了罪名, 定了处罚的官员名单也附在了后头,让朝廷知悉并将他们的名字从官册上抹去。   不久后, 天和帝收到了这封折子, 摆在它旁边的, 还有另一封从漳州府呈上来的密折。   天和帝先将这封折子打开, 仔细看过之后, 嘴角微微上扬。与他们料想的一样, 现如今的南闽省估计已经成为整个大魏最安全的地方了。本地的官员里,和京都有牵连的估计十不存一, 而他后面派遣过去的官员,也是经过明察暗访, 确定他们没有任何党派关系, 才送到南闽省去的。   另外,在这封折子中,天和帝也注意到了南闽省的发展, 里头提到的新式教学法, 他之前在楚辞的信中也有耳闻,如今全省都开始效仿,天和帝心里既期待又有些忧虑。   之前楚辞在国子监那边的一番动作, 初期的效果是很不错的,培养出来的人才去了各衙门,也比科举出来的官员更加出色些。可后来他将楚辞派去了南闽省,后来接任国子监位置的人没有那样的魄力,在面对叛逆的学子和妄图插手国子监的官员时畏首畏尾的,渐渐的,已经变得和原来形似神不似了。   不过,如今南闽省有杜玉坐镇,那儿没有人可以对他指手画脚,再加上他本来就是提学司出去的,所以只需要静观其变即可。   放下这封折子,他又打开了另一封密折。这是温太傅利用秘密渠道送过的,已经是第二封了。   第一封是为报平安,第二封就是谈楚辞制定的一系列规矩和三个小皇子的表现了。看到他们还挺适应漳州府里的生活,天和帝放心了不少。   因着老大被他和皇后宠过了,老二又在贵妃手中逐渐转性,所以当后面这几个小子出生后,天和帝规定后妃一律不得溺宠,无论做什么,都要合乎规矩才行,平时对他们的要求,也是比较严厉的。   但这不代表他们吃过苦,几人依然是锦衣玉食养大的,只是对比前头两位兄长来说,约束要更多一些而已。   自从他们去了这漳州府,身边就连一个伺候笔墨的下人都没有了,做什么都要自己动手,想起之前在皇宫时动辄十几个奴才前呼后拥的场景,天和帝这个老父亲竟有点心酸。   密折后还附了三个孩子写给他的信,天和帝看完之后老怀安慰,感叹着他们的懂事。信中三人不止没有诉苦,还反过来关心他的身体,秋儿还捡了一个海螺送过来,说是让他也听一听大海的声音,这样就好像和他们待在一起了。   天和帝拿起随密折送上来的那个海螺,这估计是他这辈子收到的最普通但最珍贵的礼物了。稚子之心,是多么纯洁无瑕呀!   他举起海螺放在耳边,闭上双眼,感受着从里头传来的“呼呼”声,鼻间似乎也嗅到了那腥涩的海风的气息。这一刻,他仿佛自己坐在一艘大船上,面对茫茫无尽的大海,感受着波浪起伏,耳边是海风呼啸,间或夹杂几声海鸟长呖。   在这样的想象中,天和帝难得地放松了自己,可门外忽起的嘈杂声,却让他眉头一皱。   “张福海,你去看看外头因何事喧哗。”   张福海应了一声,匆匆往门外去,片刻后他又回来了,表情有些奇怪。   “圣上……是秦王殿下求见。”秦王就是大皇子虞稷,几个月前刚受了封。而二皇子的封号则是赵王,从二者的封号就可以看出谁是天和帝的偏爱。   众所周知,秦、晋、齐、楚是春秋最强国,所以封号是王爵之中最高的,象征着皇上的爱重和权力的倾斜,而鲁、赵、梁、燕等,则属次一等。   虞稷自被封了秦王之后,作风更加大胆,不止频繁出入各种酒宴,招揽起人手来,也丝毫没有掩饰,行事间已全把自己看做了准太子。   上次天和帝生病,他来侍奉了一天,话里话外都透露出想为他分忧的意思,表示他现在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天和帝听他这样说,便让他帮忙批复奏折,谁知第二天就出了岔子。   原因是一位官员为昨日闹市纵马伤人的纨绔子弟求情,希望能从轻处罚,为了动之以情,他长篇累牍地用了很多典故上去,足足写了两三千字。   虞稷看了前面就觉不耐烦,随手翻了翻后面,也没弄清原因,就批复了一个准字。   次日那官员去了大理寺,声称皇上手谕让他们从轻发落,一时间就惹得御史台的人大为不满,纷纷上折弹劾。   天和帝无奈,只得收回成命,而后也不敢让他再碰奏折。   不知今天他来,又是为了何事。   “让他进来吧。”天和帝让他们把南闽省呈上来的东西都收起来,而后吩咐张福海去传虞稷进来。   “儿臣见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虞稷进来后,恭敬地行了一个很标准的礼,让一旁的张福海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天和帝也有些惊讶,他这个儿子常常把以前王府的规矩挂在口中,称太注重礼数反而不亲近,是故每次见面,都是草草见礼,而后便热络地贴上来喊他父皇。   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这一举动,让天和帝心里咯噔了一下,总觉得没什么好事。   “皇儿起来吧,你求见朕所为何事?”天和帝问道。   虞稷道:“再过几日便是母后生辰,儿臣斗胆请求父皇解了几位弟弟的封禁,让他们可以出来为母后贺寿。他们抄《孝经》也抄了几个月了,想来应是知错了。”   他话里一副好哥哥为弟弟担忧的样子,如果不是他的表情太过淡漠,天和帝都要相信他了。   “你母后生辰还有半月,现在放他们出来还早,你能关心幼弟,朕心甚慰。至于其他的事,就不容你操心了,他们太过顽劣,朕这次非得让他们心服口服才行。”说些话时,天和帝做出一副很愤怒的样子。   “……父皇,可他们还小。儿臣也时常听母后说,两位娘娘想起六弟七弟时,总是暗自垂泪,还请父皇开恩,把他们放出来吧。”虞稷又劝了一遍。   天和帝沉下脸,佯怒道:“朕主意已定,此事休要再提。倒是皇儿你,怎会突然想起要为你三个弟弟求情的?”   他假装不经意地发问,眼神却紧紧盯着虞稷,不放过一丝异样。   虞稷张嘴便把人卖了:“还不是母后慈悲心肠,说几个弟弟关在那处不得见人,让我来劝劝您。”   天和帝一愣,是皇后?那她为何不自己说,要让儿子来说呢?他随口说了几句话将虞稷打发走,然后陷入了沉思。 第473章 立太子   “婉娘, 你今日为何让稷儿过来替他们几个求情?”   夜里,天和帝去了坤德宫,皇后侍候他用过饭洗漱后, 两人躺在了床上。天和帝偏过头,看着皇后睡在隔了足有一人远距离的位置, 突然开口问道。   “臣妾是想着,他们几个都还小, 便是有什么地方开罪了圣上, 也关了那么久了,谨妃妹妹和淑妃妹妹都到臣妾这里走了几次了, 次次都是流着眼泪走的。臣妾亦为人母, 心里自然不好受, 就想着让稷儿去求求情。”   皇后这一番话看似替他们着想, 可却完全不经思考就脱口而出了, 由此便知这是她提前就想好的说辞, 只等着天和帝来问。   天和帝沉默了一会儿,道:“为何不亲自与我说道?”   皇后愣了愣, 然后笑道:“圣上近来国事繁忙,臣妾怎敢用这样的小事来打扰您?今日还是稷儿过来看臣妾, 见臣妾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这才决意去求见圣上的。”   天和帝听罢,半晌没再出声,就在皇后心里五味杂陈, 想要再说点什么的时候, 天和帝开了口,他声音有些低沉,似乎带着某种未知的情绪。   “婉娘, 我总觉得,近来与你生疏了许多,你也许久不曾唤过我的名字了。”在皇后面前,他从不曾称朕,可是她却一口一个臣妾和圣上,当初在王府之时,明明不是这样的。   皇后嗔怪一笑:“圣上说的哪里话,您现在是九五之尊,臣妾哪敢直接唤您的名字?至于生疏就更别提了,只是王府以前人少,您日日都与臣妾在一处罢了,现在宫里花容月貌的妹妹太多了,您便是想与臣妾亲近,恐怕也没时间呢!”话到最后,竟有些吃醋的口吻。   天和帝的脸隐在深沉的夜色中惨然一笑,这玩笑似的口吻代表着什么,他一听便知,这醋吃得也是半真半假,好像是在试探着什么。想必在婉娘心里,他们只是皇上和皇后,再不复从前的情深义重。   “圣上,您睡了吗?”见天和帝一直不开口,皇后疑惑地出声。   “哦……哦,我刚刚恍了下神,夜深了……皇后也歇了吧。”天和帝叹了口气,说道。   “那圣上也早些休息吧,明儿还上朝呢。”皇后也劝了一声,然后朝里翻了个身,顾自睡去了。   天和帝张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一夜未眠,次日四更时便起了,也没打扰皇后,由张福海服侍好就走了。   早朝上,官员们开始日常汇报工作,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汇报完毕后,又有官员老生常谈,出列请立太子。   这位官员历数了各朝各代因未立太子而酿成的祸事,其言辞振振,似乎天和帝不按他说的去做,大魏立刻就要灭亡一样。说完,他回到了位置上,好像完成了某个任务一般。   天和帝听完之后,扫了一眼殿上群臣,观察到他们脸上的表情,于是问道:“陈爱卿所言,尔等有何看法?”   有一吏部官员出列道:“陈大人所言虽有些夸大其词,但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依微臣之见,还是早立太子为好。”   他说完后,天和帝点了点头,淡淡地道:“其他爱卿呢?也是这个意思吗?”   殿中群臣面面相觑,一时有点摸不清他的想法。他们今日不过就是惯常派个人上奏罢了,没想到圣上竟不像之前那样勃然大怒,动作间隐隐还有赞同之感。这是什么意思呢?圣上终于同意立太子了吗?   一位礼部官员率先站了出来,面上还带着些激动的神色:“臣等也是这么想的,圣上若立太子,于天下万民来说也是件好事。”   天和帝内心冷笑一声,于天下万民来说,只关心谁能让他们吃饱穿暖,谁又会在乎皇帝是哪一个?   倒是朝堂里的这群人,吏部的是左相一派,礼部则是右相一派,这两派意见在立太子这件事上倒是难得的统一。   天和帝想,他们大概是筹谋好久了。谁叫先帝膝下人选,根本毫无争议,既无争议,又哪来的从龙之功呢?眼下他们见天和帝越发看重中立一派,怕是有些急了吧?既然如此,那就满足他们吧!   “既然立太子乃是爱卿们众望所归之事,朕便答应你们立下太子。此乃国家大事,众爱卿也有责任为我大魏选出下一任明主,故今日下朝后,诸位便回去举荐出你们心中的太子人选吧,待十日后大朝再议。今日起至下个大朝日,平时的常朝就免了吧。”   天和帝这话一出,瞬间好似一滴冷水掉进了油锅中,朝廷上下轰得一声炸了起来。没想到一向避讳谈及此事的圣上竟然如此轻易就答应了立太子一事!   只是,依圣上话中之意,太子之位,是要他们来选?   有些人马上就不乐意了,这立太子岂是儿戏,哪能由着他们去争,明明列祖列宗规定了嫡长子继承制,秦王殿下既为嫡又为长,应是当仁不让的太子殿下才是!   他们话音刚落,另一派人就不服气了,自古以来虽有嫡长子继承的说法,可纵观历朝历代,嫡长子能继承皇位的却是少之又少。就看他们大魏朝,数十位皇帝中,只有一人是嫡长子继位,其他都是取贤者称帝。而本朝之中,成年皇子仅两人,无论文治武功,秦王殿下都不如赵王殿下,太子应立赵王才是!   眼看他们就要在朝堂上吵起来,天和帝冷哼一声,镇住了场面。他环顾四周,缓缓开口:“朕不是让你们回去拟出人选吗?为何非要在朝堂之上另生争端?是不是要朕立刻下旨册封太子才行?”   连续几声质问,让殿中官员的头越垂越低,一副无地自容的样子。他们这才意识到,要不要立太子是圣上说了才算,他好不容易松了口,可不能让他再借机反悔。   见大家都听进去,天和帝站起身往外走去,张福海立刻喊“退朝”,喊完之后飞快地跟上前搀扶住天和帝。   天和帝一走,朝堂上的官员们没了争夺的对象,也失去了吵架的欲望,大家匆匆离开朝堂,就想着赶紧回到衙门,赶紧上折用笔杆子征服其他人。   “圣上,您好点了吗?太医说过您不能动怒的!”回到御书房,强撑了许久的天和帝立刻剧烈地咳了出来,张福海看着帕子上星星点点的血迹,急得哭腔都出来了。   天和帝缓缓坐下,待气喘匀后,端起茶杯漱了漱口,笑了笑:“刚刚那场面你也看见了,朕要是不动怒,他们怕是吵到天黑都吵不完。”   张福海不敢妄议国事,只能在心里咒骂那些人,还是当臣子的,怎么连他一个奴才都不如?   天和帝一看他的样子便知他心中所想,眼底不由浮现浅浅笑意,他这位大总管,无论什么年纪,性子都改不了。他们年少相伴,若说这世上还有一人能让他完全信任的,也只有这张福海了。   ……   圣上同意立太子一事,没到一天,便在整个京城都传遍了。无论前朝后宫,无论官员平民,嘴里都在讨论着这件事。   秦王府中,虞稷一脸不忿,地下一片狼藉,全是他砸碎的东西。   “秦王殿下息怒,圣上虽然让他们推举,可最终决定太子之位的,还是圣上啊!您简在帝心,圣上对您的偏宠举朝上下有目共睹,您只需静观其变即可。”一旁的谋士苦口婆心地劝说着,生怕他会意气用事,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虞稷冷哼了一声:“什么偏宠?父皇要是偏宠我,早该在王府时就应该立我为世子,哪里还用等到现在,要和老二去争这太子之位!”   那谋士警惕地看向四周,确定周围没人才松了一口气:“殿下慎言!如今大事还未尘埃落定,您还是先息怒,最好能到宫中和皇后娘娘商议一下,让她探探圣上的口风,这样才能稳操胜券。”   虞稷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些奇怪:“你说,母后她希望本王继位吗?”   那谋士哭笑不得,这位是怎么回事,怀疑完皇上又怀疑皇后娘娘,莫不是得了什么病症?   “皇后娘娘是您亲生母亲,哪有亲生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继位的?”   “是吗……”虞稷盯着某处,既像询问,又像在和自己说话一样。 第474章 商量   秀春宫内, 一华服妇人正靠在坐塌之上伸手纤纤玉指,欣赏着自己新染的蔻丹。   两旁的侍女一个帮她捶腿,一个帮她揉肩, 端得是十分享受。   突然, 门口的帘子被掀了起来, 一个男子不等侍女通报,便闯了进来。   “母妃, 听说您派人出宫找外公他们了?”   来人正是二皇子,如今的赵王虞秩。   那妇人抬起头,秀丽的眉毛蹙起,不满地道:“你的规矩呢?倘若此时你父皇在这儿, 你也这样闯进来?”   虞秩道:“孩儿自是打听到父皇不在,一时情急才闯了进来, 还望母妃恕罪。”他立刻俯身行礼,再起身时,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再不像刚刚那样急躁了。   “这才对嘛, ”张贵妃满意地点点头,“我的儿子,怎能和那末流小官之女的儿子一个德行?他粗蛮无礼惯了,你在人前可不得做出那样的举动。”   “谨遵母妃教诲。”虞秩又行了一礼,风度翩翩的样子让张贵妃得意不已,刚刚那点恼怒一下子就散光了。   “我儿, 过来坐。”张贵妃让那两个侍女退下,然后拍了拍身旁的坐塌。   “是,母妃。”虞秩掀袍落座,“还请母妃为孩儿解惑。”在这种关头派人出去, 一旦被父皇或是其他有心人得知,岂不是要给他们安一个私通后宫之罪。   “母妃这也是为你着想,若此时再不让你外公和舅舅们出一把力,恐怕太子之位就要让那粗鄙的老大得去了,到时候这皇宫,焉有咱们母子容身之地?”她父亲和弟兄们历来最疼爱她,只要她发话,无一不尽心去做的。   虞秩叹了口气:“母妃,您便是不派人出去,外公和舅舅们也是要为孩儿动作一番的。您此番派人出去,若是被发现了,才会授人以柄。”他这母妃一贯天真,凡事都想的十分简单,要不是母族太强大,恐怕早就被其他人陷害了。   经他一提醒,张贵妃才意识到不对:“那怎么办?母妃也是想帮帮你,这不会坏了我儿的大事吧?”   虞秩道:“母妃放心,孩儿已经打点好一切了,绝对不会有人发现此事。”   张贵妃舒了口气:“那就好,还是我儿聪慧过人,只可惜母妃的位置被那女人抢走了,要不然,以我儿的能力,早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嫡长都让那老大占去了!”   她的语气有些愤恨,即使已经过了二十多年,她仍然会为此介怀。   想当年,她才是先帝钦点的敬王妃。只可惜,当今圣上在一个宴会中,被那五品小官的女儿勾搭得失了魂,竟为了那女人公然抗旨要娶她为正妃。   先帝自是不允许,可也拗不过他,最终还是娶了那女人,而自己只能以侧妃之位入府。   也是上天垂怜,那女人虽集专宠于一身,却一直未见喜。而后勉强怀了孕,也不知怎的全落了。   正因如此,先帝几次三番施压,当今没办法,才开始雨露均沾。也许是命中注定,没多久后她便怀孕了。   当时的她志得意满,只觉得自己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可万万没想到,那女人在盛宠之下,竟又怀孕了。   自此,她便铆足了劲,势必要赶在那女人之前发动,将皇长孙生出来。可没想到,不是冤家不聚头,那女人在她发动不久后也发动了,当时她疼得昏了过去,醒来之后旁人告诉她,那女人的孩子才是长子。   她心里很不服气,明明是她先发动的才对,必定是敬王偏爱那女人,才抢了她孩儿的长子名头!   “母妃,您也莫要伤怀,他便是占了嫡长又如何?像他这种粗鄙自大之人,只有那些迂腐至极的大臣才会推举他当太子。”虞秩也有些无奈,虽然他样样都比老大强,可他偏偏占了名正言顺四字,最重要的是,他还占了个宠!父皇爱屋及乌,对他两的态度截然不同。   “你说得对,那女人即便当了皇后又如何,生了嫡长子又如何,只会生不会教养也是无济于事。”想到这,张贵妃心里舒坦多了,枉那女人没出阁之前还被称作什么才女,连她都听说过溺子如杀子,一个才女竟会不懂?笑话。   ……   虞秩这边在筹谋,虞稷那边也是一样。他听从谋士所言,进了后宫,直奔坤德宫。   “母后,母后!”他一边喊,一边推开门,门口的侍女禀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闯进去。   “皇儿来啦,快快坐下。”皇后见他进来,一脸笑意,赶紧吩咐人看茶上点心,一如他还是原来那个稚龄孩童。   虞稷根本喝不下去茶,急切地道:“母后,您怎么还坐得住?眼下朝堂上都要翻天了,推举老二的人数不胜数,再这样下去,太子之位就要让老二得了!”   皇后淡定地安抚道:“你慌什么?你既居嫡又是长,还怕他不成?就算全天下都推举他当太子,只要你父皇不同意,谁说都没用。”   “可是,父皇若是想立我为太子,又何必要搞这么一出呢?他在朝堂上放了话,假如那些大臣都推举老二,父皇真的能堵住悠悠众口,让我当太子吗?”虞稷有些崩溃了,从小到大,他的母后都是这样告诉他的,可这些都是真的吗?   小时候,他们在敬王府时,他娘就告诉他,他是父王最喜欢的儿子,是王府最尊贵的人,他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   他父王当了皇帝后,他娘又一直告诉他,以后这天下都是他的,那些人全都是他的奴才,谁都要听他的。   可当他这样做了,每每惹来的都是别人厌恶不喜又惧怕的神情,他初时还颇为自得,可随着他进入朝堂开始,他才发现,那些官员其实根本就没把他看在眼里,对他吩咐的事也是阳奉阴违,言谈之间也并不以他为主,反而对假模假样的老二赞不绝口。   他的父皇呢,一天天的也对他越来越不好,不是骂便是罚,偶尔还会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看他,似乎是在恨铁不成钢。   可他这样,不都是她们教出来的吗?   面对虞稷的质问,皇后沉默了一瞬,然后又挂起笑容道:“当然,你父皇答应过我,我的儿子一定会是这天下之主。”   虞稷想对她说“人心易变”,可想起他父皇对母后二十多年如一日的盛宠,只得按捺下来。   说不定,他母后真的能确保他当上太子呢?   ……   十日之期很快就过去了,转眼,便又是一个大朝日。满朝文武很早就聚集在宫门口,每位官员都是精神抖擞的,仿佛要去参加一场省事。   “开宫门——”   随着一声嘹亮的喊声,朱红色的宫门缓缓打开,官员们鱼贯而入,便是平日里最老成持重的,步伐也忍不住加快了些。 第475章 十大罪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有事启奏, 无事退朝!”   “微臣有事启奏,上旬圣上邀众臣共议太子人选,微臣回去之后, 左思右想, 觉皇二子秩人品贵重, 才德兼备,文治武功更是出众, 入朝以来,兢兢业业,遇事有决策,待下也是宽和有礼, 故推举其为太子。”一位大臣迫不及待地站了出来,将他心目中的太子人选说了出来。   他一说完, 后面就跟着一串“臣等附议”,声势之浩大,让人几乎觉得,这位二皇子乃是众望所归的太子人选。   支持大皇子的瞬间不同意了, 立刻出列道:“微臣觉得,皇长子稷才是大位的不二人选,他乃正宫皇后所出,既居嫡又为长,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咱们应按祖宗规矩来才是。”支持这个说法的也是一溜“附议”出声。   “规矩也说了君者取贤才而立之, 怎能以其身份地位而有所约束?况且论身份贵重,二皇子应是不逊于大皇子的。”皇子身份贵不贵重一般是看其母族的实力,虽然大皇子是皇后若生,可她的家族无任何底蕴, 细数三代后便查无可查了。而二皇子却不同,他的母族一直可以追述到几百年前的梁朝,是当之无愧的世家贵族。   “应该立大皇子…”   “还是二皇子能担大任……”   朝中分属不同派系的官员你来我往,唇枪舌战,个个都引经据典,以期说服皇上支持他们的观点。   天和帝坐在上首眉头紧皱,他还不知,朝中支持二皇子继位的人,居然有这么多。在他看来,平时支持嫡长制的人分明更多些才是。   这场辩论持续了近一个时辰,直到双方都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偃旗息鼓,直到这时,他们才发觉,本应该仔细听他们说并做出裁决的圣上正翻阅着一旁的奏折,心思明显不在他们身上。有人刚想请天和帝做出裁决,上面突然传来一声大喝。   “这就是你们递上来的折子?!”   天和帝翻阅了几本,面无表情地看向下方,“大皇子无德亦无才,不堪为天下共主?大皇子骄奢淫逸,私德有亏,德不配位……”   他将上头的文字念了几句出来,忽然猛地将它们一起扫落在地。   “朕让你们推举太子人选,但这也并非是你们可以随意诋毁大皇子的理由!”   “请圣上息怒,臣等惶恐!”底下的大臣们一扫来时的兴致勃勃,这会儿都像被扼住了喉咙的瘟鸡似的,再不敢说一句话。   “你们惶恐?你们若是会惶恐,就不会递上这样的折子了!”天和帝仍然在发怒,他也知道支持大皇子的人恐怕不会很多,但却没想到在臣子们的眼中,他会这样不堪。   他对虞稷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虎头虎脑健康活泼的样子十分惹人喜爱。这样的一个孩子,纵使脾气有些不好,也不至于会是他们口中那十恶不赦之人。   天和帝正生气,偏偏还有个不怕死的来拱火,御史台一位官员站了出来,说道:“还请圣上息怒,那几位同仁虽有些激进之言,可也是句句属实。倘若大皇子殿下文治武功都十分出色,德行也不曾为人诟病,那别人就算是想要污蔑他,也无从下手啊!”   天和帝瞪向他:“大胆,你的意思是说大皇子果真如他们所言?”   “微臣不敢!但微臣在这些日子里,曾历数了御史台弹劾大皇子的折子,发现几乎都是一些于大德有损,私德有亏之事。本来这事放在一名普通皇子身上倒也算不得什么,因为他再专横跋扈,也只能在王府内逞能,可古人常说以小见大,这些问题要是放在未来的君主身上,则社稷危矣!”   “那你说说,大皇子做了哪些有损大德,私德有亏之事?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朕摘了你的脑袋!”天和帝不怒反笑,眼里满是杀气地看着他。   “圣上既然问了,那微臣便说了。要是微臣之后所言乃无的放矢,不需要圣上您动手,微臣自己便一头碰在柱子上以死谢罪!”那官员显然是准备豁出命去了,说的每句话都掷地有声,充满凛然大义。   “其一,大皇子殿下曾于闹市纵马伤人,大魏律有言,任何人无故不得于闹市纵马,否则鞭二十,枷三日。俗话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大皇子殿下不止没有受罚,更是在后来谈及此事时曾说不过伤了个奴才,便是撞死了又有何妨?此等漠视人命,无视法纪之行,乃仁君之所为乎?此为不仁。”   “其二,大皇子殿下曾假借为太后贺寿寻宝之名,去到各地广收美人入行宫取乐,此为不孝。”   “其三,大皇子殿下曾为一己之私,诱骗臣子入后宫,差点犯下误闯禁宫之大罪,此为不义。”   “其四,大皇子殿下替圣上赈灾之际,中饱私囊,以劣质粮草替换良种,致使当地秋收之际差点颗粒无收,天灾未平又起人祸,此为不忠。”   “其五……”   “其八……”   “其十……”   朝堂上静悄悄的,只能听见他一个人的声音。群臣低垂着头,听着这位于御史细数大皇子的十大罪行,听着他将大皇子说成了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悌不敬之人。   天和帝越听,脸色越难看,到了最后,脸上黑得都能滴出墨来了。   “你可说完了?俱都是些捕风捉影之事,你可拿得出证据证明大皇子真的如你所说,犯下了这么多罪行?”   于御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微臣拿不出证据,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这些事能够被御史台拿出来弹劾,便说明十有八九是真的。若圣上还是不信,微臣愿以死自证,只求圣上明鉴!微臣恳请圣上,为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着想,不可立大皇子为储君呐!”   他声泪俱下俯倒在地,一副忠言逆耳规劝昏庸之主的模样。   很快,就没人注意到他的样子了。因为大殿之上的天和帝见他以死相威胁,气急攻心,想要怒骂之时突然喷出一口鲜血,然后倒了下去。 第476章 在意   “本王要杀了那个老头!”   虞稷几乎将案桌上所有东西都推到了地上, 一旁的博古架也未能幸免,东西丁零当啷碎了一地。他表情狰狞,咬牙切齿, 看来是恨透了那个姓于的御史。   今日大朝是为推举太子人选,他和虞秩为避嫌, 自然就不能上朝了。他在王府中等的时候就有些忐忑不安了, 总感觉不太妙,待消息传来时果然应验, 他不止没能如所想一般直接被册封为太子,反而还被那姓于的在朝堂上历数了十宗罪,成为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一旁的谋士脸色也不好, 比起虞稷单纯的愤怒, 他还多了许多复杂的情绪。本来以为,成为中宫之主所生皇子的谋臣, 从龙之功基本就是唾手可得的。一直以来, 他也知道这位爷不是什么明君人选,可是人家会投胎啊!自古以来无用的皇帝多了去了, 只要底下人能干, 也一样可以成就一番事业,书写一段传奇。   可不曾想, 朝廷上下竟对大皇子积怨颇深,今日那姓于的豁出命来, 便是为了将他拉下高台。幸好圣上晕的及时, 若是在他一番斥责之下,那姓于的直接血溅金銮殿,才是真的糟糕。   不过,他们此时也来不及再做深入的分析了, 为今之计,还是要先去看看圣上,最好能在一旁侍疾,不要让别人钻了空子,失了圣宠。   虞稷听到他劝说,便直接动身去了皇宫,他心里其实也记挂着天和帝的身体,只是和皇位比起来,他还是更看重后者的。   到了皇宫,他直奔乾元宫,这是他父皇的寝殿,昏厥之后一定被送到这里来了。   乾元宫门前乌泱泱的站了一大群人,脸上都挂着担忧的神色,圣上一晕,几乎顷刻之间便在整个后宫传遍了,不论是谁,都是要过来表表心意的。   见到虞稷,有些人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怪异,今日早朝之事她们也听说了,圣上分明是为了他才这般生气,以至于龙体有损。   大部分碍于他一贯的作风敢怒不敢言,可偏偏有人却敢去捋虎须。   “呵,大皇子可真是个大孝子啊,圣上因你之事气得吐血晕厥,你竟然现在才过来?”一个讥讽的声音响起,众人惊讶地转头寻找,却在最前头发现了说话的人。   虞稷阴沉着脸,朝她看去:“本王不比老二,时刻注意宫里的动向,接到消息立刻就赶过来了。”   张贵妃哼了一声:“我儿向来孝顺,自然是要注意的,只是大皇子说的未免有些掩耳盗铃了,平时你心思放在别处倒也罢了,本宫就不相信,今日你也能不注意朝堂动向?”   “你一个妇道人家,竟敢妄议政事,存的什么心思?”虞稷眼神不善地盯着她,为她话里话外隐藏的深意。什么叫平时心思放别处,意思是说他懒怠朝政了?   张贵妃被他的称呼气得红了脸:“本宫好歹也是你的庶母,你竟然这样和我说话,你的规矩学到哪去了?”   “呵,”虞稷狞笑了一声,“你不过我父皇的一个妾室罢了,也敢称作我的母亲,我母后是中宫之主,你算什么东西?”   他一向恣意妄为,无论前朝还是后宫,从来没有人敢当面辱骂他。今日老二他娘不过仗着朝堂之上推举老二的人多,才敢这样说话。   张贵妃胸口急速起伏,一副也要昏过去的样子。她自小受宠,因着家世好,便是皇上和皇后和她说话也都是客客气气的,何曾像今天这样被人指着鼻子骂过?   在场的其他嫔妃和宫人大气都不敢出,这两个主儿没一个好惹的,可不能平白牵扯进去。   “皇儿不可无礼,快向贵妃娘娘赔个不是。”皇后娘娘的声音从殿内响起,也不知她听了多久,眼看场面即将变得难以收场,她才走出来。   “母后,孩儿何错之有?”虞稷一副不听管教的样子,看得张贵妃更加气愤。   皇后歉意地看着张贵妃,道:“张妃妹妹,大皇子年幼不知事,你大人大量,还请你别和他计较。”   张贵妃柳眉倒竖,刚想破口大骂她不知廉耻,二十多岁竟尚算年幼?话未出口,却被里头走出来的虞秩打断接过。   “母后多虑了,我母妃也是一时情急,她太担心父皇的身体了,才会对大哥出言不逊,应该让母妃和大哥赔个不是才对。”虞秩这话诛心了,若是虞稷真让张贵妃给他赔了不是,下次上朝估计就是十一宗罪了。   皇后笑容一凝,道:“二皇子说得哪里话,你大哥怎敢如此托大?”说完,她转向虞稷,喝道:“稷儿,还不向贵妃娘娘赔礼?”   虞稷对他母后的话还是听的,当下冷哼一声,朝张贵妃拱了拱手,说了一句“张母妃,本王适才也是情急,还望海涵”,说罢,不顾她铁青的脸,直直便往殿内走去。   皇后见状也跟了上去,虞秩低声安慰了张贵妃几句,也进了殿内,其余人等还是只能在大殿外等着。   殿内,天和帝一脸惨白,还未从晕厥中醒过来。太医院当值的太医已经全都在这儿了,有的把脉有的开方有的抓药,人人都带着惊惧之色,生怕一个错眼,天和帝就不好了。   他们这位圣上,生来便身子孱弱,先帝在时有先太子顶在前头,后又有先四皇子压在后头,他做一个富贵闲王时,身子骨勉强还能撑住,除了偶尔生一场病,别的倒也没什么。   可自从他临危受命,接下了皇位后,身子就一天比一天衰败了。他们太医院一直都开了温补的药茶给他喝着,并希望他能不要生气,也不要过度劳累。每每听说哪个地方出事了,他们都比皇上还急,随时都要做好被召进宫的准备。   今日他们听说皇上吐血晕过去了,吓得都要打摆子了,这气急攻心可不是什么小事。幸好他们来得及时,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啊!   “父皇怎么还没醒过来,你们太医院的人都是废物不成,若是治不好我父皇,本王要你们一起陪葬!”虞稷一开口从没什么好话,这些太医时常被威胁,都已经习惯了,反正他也只能说说罢了。   虞秩不赞同地道:“皇兄,这些太医都已尽力,父皇想必是太累了才没醒过来。”   虞稷脸色一沉,刚想教训虞秩,就被皇后打断:“是啊,稷儿,太医们已经尽力了,先让你父皇好好休息一下,我们出去再说。”   虞稷无法,只能怒瞪虞秩一眼,然后跟随皇后去了外殿。   “母后,您不是说父皇答应让我做太子的吗?您也说过臣子们都是支持正统的。可今日朝堂之上,大部分官员都是支持老二的!”外殿无人,虞稷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皇后娘娘无奈地道:“今日人选未定,你就这幅样子,一切还有转圜之地,你急什么呢?”   虞稷道:“哪里还有什么转圜之地,那姓于的在大朝之上细数儿臣的十宗罪,虽然大部分都是不实之言,可我没有证据,如今已是百口莫辩!”一想到坏他好事的那个人,虞稷就怒从心头起,恨不得将他除之而后快。   “你没有证据,他们也没有,大不了就让大理寺去查,到时候正好还你一个清白。”皇后娘娘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虞稷摇摇头:“无论查或不查,儿臣的名声都已经坏了,除非那姓于的能亲口替我澄清,要不然都是无济于事。”   皇后娘娘顿了顿,而后道:“那你今晚就悄悄去他府上,看他所图为何,先答应他,让他替你澄清。”   虞稷叹了口气,他母后就算贵为国母,也还是想的太简单了,就是他也知道,这老头不是什么善茬,能蛰伏这么久就为在今天一举成名的人,会因他几句话就替他澄清吗?   皇后娘娘似乎看懂了他的表情,隐晦地道:“即便他无所求也无妨,本宫就不相信,他还没一点在意的东西了。”   虞稷听了,若有所思,在意的东西吗? 第477章 自缢   “皇上!皇上您可醒了!”   三更过半, 龙床上有了点动静,张福海一直担忧地随侍在旁边,看见这动静后,第一个奔了过去。   天和帝睁了睁眼, 然后又闭上了。   张福海一惊, 立刻把外殿留守的太医请了进来。那太医替天和帝诊了脉, 见他脉搏平稳, 心里松了一口气,道:“张公公放心, 圣上并无大碍了, 烦请张公公叫一位小公公跟着微臣走一趟, 将圣上的药送过来。”   张福海喊了一个机灵的小太监跟着太医出去,然后立刻转头看向龙床上躺着的那一位, 不放过他一丁点的动作。   天和帝许是缓了一会,身子舒服些了, 他便把眼睛睁开了。看见张福海弯着腰紧张地站着, 天和帝微微张了张嘴巴, 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他终究没能说出口,一天滴水未进, 他的喉咙太干涩了。   张福海不愧是在他身边待的最久的人,一见他这样, 立刻去倒了杯温水,后又将他扶起,在背上垫了一个枕头,方才将水递到他的嘴边,让他一点一点咽下去。   “咳咳……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天和帝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屋子,又看了看窗外深沉的夜色, 心下一沉,他只记得自己之前是在早朝上,怎么一下天就黑了?   “回圣上,现在已是三更天,马上就要四更了。您在早朝上晕厥过去,到现在已近八九个时辰了。”张福海道。   “朕晕了这么久?”天和帝愣了一下,“那早朝……”   他依稀记得自己被于御史气得不行,刚想说点什么时,突然胸口一疼,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您晕过去后,那些大人都急坏了,奴才赶紧命人将您送回乾元宫,传了太医过来……”张福海絮絮叨叨地把天和帝晕过去后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其中张贵妃和虞稷的争吵他也一字不漏地重复了一遍,直到小太监端着药汤过来,才住嘴侍候天和帝用了药。   天和帝喝了这么多次药,可无论哪一次喝,都还是让他无法习惯。接过张福海递过来的水,他漱了漱口,去了嘴里的苦味,方觉得舒服些。   “圣上,您要不要用点膳食?”   “不用了,夜已深沉,还是别劳师动众了,等天亮再用吧。”天和帝靠在床上,神色恹恹。一想起早朝时发生的事情,他就觉得无力。没想到,老大在那些臣子们的眼中,竟是如此的不堪。   “大皇子可歇在宫中?你派人去传他过来,朕要好好问问他。”问清楚来,倘若他真做了这些,那便让他忏悔改过,如果没做这些事,那些冤枉他的人,也不会被放过。   这一天下来,张福海的精力全在天和帝身上,自然无暇顾及其他人。听他这么一说,立刻派了人去大皇子原来住的地方宣旨。   可等了一会,那小太监独自回来,身后一个人影也无。   天和帝沉了脸,以为是虞稷不愿过来。张福海连忙询问,却得知虞稷今天根本就没住在宫中,仍回了王府去。   听了这番话,天和帝心都凉了,他晕厥了一天,醒来皇后和两个皇子都不在身边也就罢了,可老大竟连宫里都待不住,可见心里根本就没他这个父亲啊!   张福海见他面色不对,立刻出来打圆场,说皇后和二位皇子本一直随侍在旁,其他人也一直守在外头,他们都站到了天黑才走。   这话一点儿也没安慰到天和帝,他闭着眼睛靠在床头,一股悲凉涌上心头。明明未当皇帝之前,敬王府内夫妻和顺,父慈子孝,也不知怎么的,竟变成了现在这样。   皇后和张妃立场鲜明,老大和老二明争暗斗不断,再想起被送出去避祸的三个孩子,天和帝问道:“张福海,今日大家都站在外头,可有人质疑三位小皇子为何不出现?”   张福海想了想,道:“皇后娘娘问了几句,还想派人去把他们放出来,都被奴才搪塞过去了,其他人倒是没问奴才。”   又是皇后?她这个国母当得倒是称职。天和帝总觉得皇后对于此事态度有些奇怪。   他白日睡了好久,现在正是清醒,坐在那处几乎想了一整个晚上。   对某些人来说,今晚也是一个不眠之夜。   虞稷听了皇后的话,赶在宫门下钥之前回了王府,而后立刻派人去打听那位于御史。在得知他的亲人几乎都在家乡,身边唯有一个小孙子时,他瞬间提起了精神。看来这个小孙子,就是他在意之人了!   他一边命人去捉于御史的孙子,一边乘马车前往于御史府邸。   姓于的今天算是出了个大风头,可这样的局面并非他意料之中。在他的想象中,要么是皇上被他说服,当场册封二皇子为太子,要么是皇上震怒,他当场血溅金銮殿。可最后,偏偏是皇上晕了过去。   皇上这一晕,旁人也顾不上他,他便回了府,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待听到天和帝无大碍后,于御史松了一口气,幸好啊,皇上没被他气出个好歹,要不然他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还没等他放松多久,门房突然来报有客上门。于御史不清楚现在还有谁敢上他家的门,只得将人请了进来。   “微臣参加敬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于御史一见人就跪了下去,他千算万算也没想到,到他家里来的竟然是大皇子虞稷。   虞稷径直走进去坐在主位上,眼神不善地盯着跪在地上的于御史,道:“本王可受不起于御史的大礼,你在朝堂之上给本王定下十宗罪时,应不是这幅样子吧?”   听了这话,于御史的心掉入了谷底,看来大皇子殿下这是来算账的。   “还请敬王殿下恕罪,微臣任御史台一职,自然有责任监察朝野上下,肃清一切不正之风,朝堂上所说也是就事论事,并非针对敬王殿下。”   “呵,你说的那些不实之言,使本王的名声扫地,你要本王怎么相信你并非针对?”虞稷将谋士的嘱托抛到了脑后,对于这个坏他好事的人,他不直接杀了他,就算是他脾性好了。   “御史台监察百官,所有风吹草动都会记录在册,敬王殿下若觉得是不实之言,大可让大理寺出面查清,还您一个清白。”于御史跪在地上,冬日彻骨的寒意从地面侵入他的膝盖,让他的身形有些摇摇欲坠。   虞稷权当没有看到,闻言冷哼一声:“也就是说你们御史台管杀不管埋,造谣的事你们来说,澄清的事却要让大理寺来做?怪不得那楚辞说你们是官字两个口,还真是张嘴就来啊!”   于御史道:“御史台自古以来可以风闻弹劾,言官不以言获罪,这只是微臣的职责所在罢了。”   “本王不管这些,既然这件事是由你上奏弹劾的,那便由你去澄清,那十宗罪,没一样是真的,你败坏了本王的名声,自然你来善后。”虞稷不管那些,御史台既然这么不讲理,就别怪他了。   于御史面露难色:“请恕微臣不能答应,若殿下真觉得是诬告,就应该请大理寺插手调查,还您一个清白。”   虞稷脸一沉:“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本王没治你的罪已是宽和,你莫要得寸进尺!明日你说也得说,不说也得说!”   于御史还是那句话:“请恕微臣不能答应。”   虞稷被气得胸口急速起伏,突然,他想到了什么,情绪变得淡定。   “听说于御史有个小孙儿在国子监读书?还是个神童,有过目不忘之能?”   于御史的表情立刻变了,他抖了抖嘴唇,道:“还请殿下放过他,此事乃微臣一人所为,与我孙儿无关!”   “哟,于大人何必这么害怕,本王不过是爱惜良才罢了,这才请他去府上做做客。”虞稷得意地笑了一声,起身向外走去,“至于让他做多久的客,就看于大人你了。”   他一走,于御史便支撑不住,瘫软在地,他咬了咬牙,做了一个决定。   ……   “王爷,不好了!昨夜那于御史在家中自缢身亡,皇上派人传您去问话了!”   虞稷还在睡梦中,忽然被惊醒过来,等他听清楚话里的意思后,立刻傻了眼,这是怎么回事! 第478章 清白   待虞稷匆匆忙忙赶到上书房时, 里头已经站了许多人。天和帝本应还在休养,此刻却已经拖着病体坐在上面了。   “儿臣参见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大臣们和二皇子都在, 虞稷也不像以前那样放肆, 乖乖地行了礼。   可天和帝一直没叫起,而是用一种陌生又似后悔的眼神看着他,仿佛第一次认清他这个人。虞稷心里有些惶恐,在他知道那于御史自缢身亡的消息后, 他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你昨天晚上在哪儿?”天和帝沉声问道。   虞稷跪在地上, 答道:“儿臣昨晚先回了敬王府,后想起昨日早朝时于御史污蔑儿臣的那十宗罪, 以至于将父皇身子都气坏了,心里不忿, 便去了他府上。”   见他没有选择撒谎,天和帝心头压着的大石微微松懈了一点,继续问道:“你去他府上与他说了些什么?据实以告,不得有所隐瞒。”   “儿臣……儿臣就是让他帮儿臣澄清那十宗罪,他昨日早朝奏报之事基本都是子虚乌有,儿臣不服气。”虞稷说着, 心里也有些委屈, 他承认自己于政务上不太精通, 脾气也有些张扬, 可那于御史说的不忠不孝不悌不义不敬不思之人,他也是万万不会承认的。   “你只说了这个?”   虞稷见他脸色很不好看, 以为他将自己意图派人去捉于御史孙儿的事情调查清楚了,便老实交代了。   “圣上,此事已经真相大白, 要不是敬王殿下以他的孙儿想要挟,那于志同也不会悬梁自缢,还请圣上还他一个公道,要不然以后言官们再不敢为不平之事发声了!”御史中丞在他交代之后,立刻激动地上前,这件事对他们御史台的人来说,简直是骇人听闻。   要知道他们言官,自古以来都是靠嘴皮子办事的。他们可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们会被人逼上门,甚至危及家人。如果今日大皇子此举不被严惩,恐怕后来的仿效者会不计其数。   天和帝脸色大变,也想到了这件事会造成的深远影响。那于志同昨夜自缢身亡,今天一早,他府上的下人发现后慌忙冲到官府报案。不到一个时辰,这件事的始末就被传开,如今整个京城几乎都在讨论这件事。   要说背后没人推波助澜,天和帝是不相信的,可是说到底,也只能怪虞稷不争气,有千万种方法可以解此困局,偏偏他却用了最愚蠢的一种。有时候天和帝都怀疑,他到底是不是自己和皇后的儿子,难不成是好竹出了歹笋?   眼下上书房里御史台的人咄咄相逼,宫外的那些人恐怕也会有所动作,若是不能给出一个让他们满意的解决办法,恐怕会连累他威严扫地。   天和帝心里正在想办法,他那拉胯的儿子居然又开口了。   “左大人,这事怎么能怪本王?要不是他自己心虚,何必要去寻死?再说了,他的孙儿本王根本就没抓到,他不过是怕澄清真相后颜面无存罢了!”   这一句话就像一把火点在草垛上,轰得一下便烧了起来。御史台的几人轮番引经据典,将虞稷脑子都说蒙了。最后,他们痛哭流涕,请求天和帝一定要为于御史讨回公道,不然他们就要辞官了。   天和帝头痛欲裂,突然想起了什么:“大理寺卿穆远修何在?”   于御史的家丁去了县衙报案,可是这次死的是朝廷四品大员,县衙不敢接手,直接呈到了大理寺衙门。穆元修因上次担任钦差破获大案有功,连升两级,由大理寺少卿变成了大理寺卿。虽说职位只是少了一个字,可地位却大不相同了,没有了顶头上司,偌大的大理寺成为了他的一言堂。除此之外,他还拥有了上常朝的权利,自此更向权利中心靠拢了。   但穆远修并没有飘飘然,大部分的案件都还是自己亲手调查的,就像今天这起案件,虽然很明显是自缢,可他还是亲自去府上调查取证了。   说曹操,曹操到。天和帝话音刚落,就有一个小太监从门外进来通报,说是大理寺卿求见,说有重要线索禀报。   天和帝此时急需一个人过来转移视线,立刻就让他去传人进来。   御史台的几个还想再说,被左御史以眼神制止,横竖今天都得把这件事处理了,也不急于一时,逼迫太紧说不定会让圣上迁怒于他们。   穆远修很快就进来了,他表情严肃,行礼之后说道:“圣上,于御史一案存有疑虑,微臣认为,他并不是自缢身亡的。”   在场的众人都惊了,按照于御史府下人描述的场景,他分明就是自缢的,怎么这会穆远修跳出来反对?不是自缢而亡,难不成还是有人谋杀他?   天和帝同样也十分惊讶,他忙问:“爱卿何出此言?速速道来!”   穆远修道:“回圣上,是这样的,微臣到了于御史的卧房后,先查看了一番房内场景,从现场的状况来看,好像确实是自缢身亡。但当臣清查了于御史的一些遗物后,却在里头发现了一封他昨夜所写的奏折,正是里头的内容让微臣心生疑窦,于是派了仵作验尸,最后发现,在于御史自缢之前,就已经死了。”   “此话当真?”天和帝道,“奏折上所书为何?还不快呈上来了。”   穆远修从怀里掏出那本奏折递给张福海,天和帝接过后,将一位翰林学士召过来问道:“吴爱卿,你看看,这是不是于爱卿的字迹?”   翰林学士每日要负责分拣奏折,而御史台呈上的那些弹劾别人的奏折,都由这位吴大人分拣出,他几乎认得每一位御史的字迹。   这位吴大人接过仔细查验,之后慎重地点了点头,表示这确实是于御史的笔迹无疑。   天和帝再次接过奏折,翻看里头的内容,发现这是一封请辞信。于御史在里头言辞恳切地表示自己难堪大任,希望天和帝能准许他请辞回老家。   天和帝看过以后,将里头的内容告诉了在上书房的大人们,他们听了,不免也觉得于御史的死确实有些问题。试问一个决定自缢的人,怎么会写这样一封请辞书呢?   “你说他在自缢之前便死了又是怎么回事?”天和帝追问道。   穆远修拱了拱手:“启禀圣上,微臣派人检查了于御史的尸体后,发现他的颈部有勒痕,颈上舌骨断裂,而自缢身亡者,一般都是死于窒息,并不会弄断舌骨。故微臣推断,于御史并非自缢而亡,而是被人勒死后吊上去的。”   穆远修说话时的表情不容置疑,在场的大臣们也没有怀疑的,论查案,他们可比不过大理寺的人,而穆远修此人一贯冷面无私,刚正不阿,自然也不会被别人收买。   原本明朗的案件突然变了,而被怀疑逼死了于御史的虞稷,这会儿终于扬眉吐气,他站起身道:“父皇,现在大家清楚了,那于御史分明是被人杀害的,可不是我逼死了他。”   看着虞稷那副得意扬扬的样子,天和帝心里一阵无力,现在还要强出头,是怕那些人找不到罪状推到他身上吗?   果然,在询问了于府家丁们昨晚有何异状后,有一个家丁一口咬定,除了虞稷上了门之外,其他什么动静也无。另外,他们府上整晚都有人巡逻,院墙也高,于御史的书房又在最中间,根本就不可能有人在重重包围之下,闯进去悄无声息地杀了于御史。   于是大家的目光又转移到了虞稷身上,莫不是他威胁不得后恼羞成怒,一不做二不休杀了这于御史,然后再伪装成自缢的样子?   不等虞稷被众人看得发火,穆远修问了那家丁一句话:“敬王殿下走后,你们可还有人见过于御史?”   有一个家丁道:“见过的,客人走了之后,老爷吩咐小人泡一壶茶送进去,小人去送茶时,老爷还活得好好的,正坐在书桌前写着什么。”   这句话,基本上算是证明了虞稷的清白,案件瞬间从外人作案转变成府中之人作案。   “穆爱卿,此案就交由你全权处置,望你能早日查出真凶,还于御史一个公道!”天和帝心情好了些许,大力表扬了穆远修一番后,又将这个案子托付给了他。   这时,御史台有人站出来说道:“虽然敬王殿下的嫌疑暂时洗清,可他上门以亲人威胁于御史一事却不假,还望圣上能秉公处理。”   天和帝盯着他,直到把他看得脑门出汗,这才收回视线,冷冷地道:“胡御史说的在理,这样吧,案子一日不破,敬王便不得出王府一步,需每日在家抄写国法一篇,以儆效尤。”   御史台的人听了之后,这才勉强作罢。而后,天和帝以身体倦怠为由,让其他人都走了,只留了虞稷一人在此。   “你知错了没有?”   “儿臣何错之有?”知道于御史不是因他而死后,虞稷的牛脾气又回来,“本就是他污蔑儿臣在前,不过是和他说了几句话罢了,怎么能怪我?”   “住嘴!你这个孽障!你可知今日要不是穆爱卿明察秋毫,你此刻估计要被全京城的人口诛笔伐,届时别说是当太子,就是想保住你皇子的身份都难!”   夜入臣子家威胁后又致其死亡,这样的丑事怎能发生在一国之君身上?若是天和帝依然要立他为太子,恐怕自己都会背上昏君的骂名!   “现在,你该祈祷穆爱卿能早日破案,还你清白,要不然,大家还是会认为你才是凶手,到那时,你就在敬王府中待一辈子吧!”   虞稷听他这样一说,终于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本来还以为,只要证明不是他杀的人就行了。想到这里,他无比后悔自己昨日听了皇后的话去于御史家中威胁他的行为。   “还不滚回敬王府?”   虞稷走后,一直强撑着身子的天和帝剧烈咳嗽起来,张福海一边替他拍背一边将桌上的茶水递给他。   喝了一口药茶,天和帝舒缓了些,他怔怔地看向门口,问了一句话:“张福海,你说朕和皇后这么多年,是不是将稷儿宠坏了?或许,朕该重新考虑一下立他为太子这件事了。”   张福海噤若寒蝉,只当自己是个聋子,立储之事,岂是他这样的人能置喙的? 第479章 风声   京城的动静以蛛网的样式传遍整个大魏朝, 很快,远在南闽省的众人也知道了这件事。   温太傅在接到温海的来信后,立刻大惊失色,他虽猜到京城会有一场动荡, 可没想到是以这种形式。如今大皇子被勒令不得出门, 二皇子的风头一时无两, 朝中支持人数日子增加,除了一部分老顽固还咬定嫡长子继承制外,其他人几乎都已经向二皇子靠拢, 甚至一些原本中立的官员,都觉得二皇子或许会是一位好皇帝。   温太傅自己并无党派, 他身为名声在外的清流大家, 几乎所有读书人都很崇敬他, 加上他自己本就是天和帝的老师,独特的身份让他不需要和旁人抱团, 只需要维持现状便可。   可在他的心里, 对于立储之事也有一番见解。如果一定要在大皇子和二皇子之间选择一个,他宁愿选择大皇子, 当然前提是他不要犯倔。   之所以不选二皇子, 是因为温太傅觉得,此子有些心术不正。往日在上书房讲课时,还是敬王府公子的二皇子都是一副谦恭向学的模样, 对于讲师们很尊敬, 对一起学习的其他人也是彬彬有礼的样子, 让人很难不对他有好感。   可是后来温太傅却发现,这一切都是他的伪装,私底下的他为人阴翳, 无论对人对物都十分冷漠,没有一点仁爱之心,包括对他的亲弟弟都是一样。   那一次,温太傅有急事找敬王,一入王府便抄了条近道去书房,可当他经过一处园子时,却发现一群下仆正在欺负一个幼童。   他们把一条穗子抛来抛去,急得那幼童四处奔走,眼泪挂在瘦巴巴的小脸上,看上去可怜极了。   敬王内院中出现这样一个孩童,温太傅立刻想到了敬王府前不久薨了的柳侧妃,她为敬王诞下三子,名曰虞稔。眼前这个瘦巴巴的小童,估计就是三公子吧。   温太傅为人一向最恨这些欺软怕硬的,当下便想出面制止,却没想到,虞秩从另一边过来了。他立刻停住脚步,静观其变。在看到虞秩教训了那些下人并将那条穗子拿到手上后,温太傅有些欣慰,觉得此子爱护幼弟,手足之情令人动容。   可接下来的发展让他大为震惊,虞秩在驱散了那些下人后,见四下无人,竟要求虞稔从他胯下钻过去才会将穗子还给他。   可怜巴巴的幼童不解地看向这位兄长,不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虞秩便笑着让他学小狗爬,然后将两腿一跨,示意他从下面钻出去。   这等侮辱人的行径,竟会发生在一对兄弟之间,温太傅实在看不下去了,刚想出声制止,却听见一个妇人急促的呼喊,原来是虞稔的嬷嬷,一时不察让他到前院来了。   虞秩在听到声音后,手疾眼快地扶起了趴在地上正准备爬过来的虞稔,一边将穗子递给他,在那嬷嬷面前做出了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   虽然虞秩到底没有作弄成虞稔,但此事却在温太傅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后无论虞秩在他面前怎么表现,他的态度都是淡淡的。因为他一看见虞秩,就会想起他脸上挂着那种轻视的笑,用看蝼蚁一般的眼神看他的亲兄弟。   在这方面,楚辞显然和温太傅有着一样的看法,自从那次猎场偷袭事件背后的主角浮出水面,再加上钟离钰的渣爹钟离情表面是大皇子的人实则是二皇子的暗子,他就难以对这种人生出好感。   另外,当初他在宫里差点被陷害一事明面上是大皇子派人做的,可里头疑窦重重,到底是谁其实还不好说。   “静哥,你觉得这个案件什么时候可以侦破?”这个消息传到南闽省时,距离天和帝命穆远修破案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寇静每月有三天休沐,一到时间就会过来。   “难。”寇静道,“这起案子看似府中之人作案,实则不然。”   “我也这么觉得,他们根本就没有动机杀害于御史。可是按照于府的设计来说,府外之人确实难以潜入府中悄无声息地杀死于御史。”楚辞很遗憾自己此刻不在京城,不然他就可以亲自去于府看一看了。   “倘若是专精此道的杀手,说不定可行,即使于府防守再严密,也不会没有漏洞。”寇静道。   “可是,那杀手怎么就能知道大皇子那天会去于御史家中,还等他走后再杀人灭口故意陷害呢?”楚辞实在想不通,难不成虞稷在出手之前,别人就已经知道了?   “也有可能是那人一直躲在暗处,伺机动手……”   两人坐在一处低声交谈,这场景看在徐管家眼里让他很是无奈。自寇静到水师任职后,徐管家就暂时去了他府上打理,他们家缺了一个主事的人,若他再不去,对于从内部打入南闽官员圈子很不利。   在他刚待在省城处理这些人情往来时,也悄悄打听了几个姑娘,俱都是性子柔顺,秀外慧中的。他几次想再提这事,可每次想起寇静那时的神情就会沉默下来。他知道,寇静是认真的。   这段时间,他很是纠结,一边觉得自己没看好少爷让他误入歧途很对不起老爷,一边又觉得少爷这么命苦,好不容易有个真心喜欢的人,他还要横加阻挠对不起他家少爷。两种情绪的撕扯下,他的脾气也变得阴晴不定。   后来他去了解了一下这种事,因南闽省一直以来都很穷困,娶不起媳妇的单身汉很多,所以当地有一种特殊的风俗,就是两个汉子住在一起搭伙过日子,俗称契兄弟。   在徐管家看来,这是因为他们为生活所迫,被逼无奈之下做的决定,可当他亲自与几对契兄弟接触之后,慢慢有了改观。他们的生活并不如他想象中那样充满了无奈与愁苦,而是和平常夫妻一般无二,也要为了柴米油盐烦心,也会为了鸡毛蒜皮争吵,但也会很快和好。要说唯一不足的,大概就是他们膝下无子了。   不过这个问题也解决了,因为他们家境好一点后,就会去当地的慈幼院里,收养失去双亲,无依无靠的孩子。那些被收养的孩子,大部分的都会娶妻生子,有一些也会和他们的父辈一样,找个男人过一辈子。   这样的了解让徐管家有些茫然,心底的反对之意逐渐减少,他有时想,老爷那般豁达的人,应该也不会反对少爷找一个心仪之人吧?大不了就当少奶奶不会生育,总不能因为妻子不会生育就休妻另娶吧?   想通了之后,他开始担心寇静会求不得。因为他家少爷说了,楚少爷并不知他心中所想。有时候他看见两人在一起,觉得气氛怪怪的,就想着是不是楚少爷其实也对他家少爷有意。   可当他询问其他人后,大家都说很正常,特别是许乔南和秦钊,还说他们二人也是一般相处的,这是感天动地的兄弟情。   寇静将徐管家这段时间的变化看在眼里,心中甚感欣慰,得到亲人的支持总比反对要来得好一些。虽然他已经决定,无论谁反对都矢志不渝。   ……   面对着各省各衙门投来的目光,大理寺的人最近感觉有些压力山大。因为他们天天都上门调查,就差连他家养了几只鸡都知道了,可却没有一丝线索。   府中的下人都经过盘问,那天夜里人在何处。可是大部分人都有其他人作证,当晚他们并没有到过别处。他们在经过仔细盘查后,发现他们并没有撒谎。   小部分没有人能证明的,他们却不存在杀死于御史的条件,因为穆远修勘察过现场后,得出凶手是一个力气很大的男人,且身高超过于御史。   因为那勒痕是从下往上的,如果个头比他矮,那勒痕就会往下,他猜测贼人应是趁于御史出书房关门之际摸到他的身后,然后拿起绳子套在他的颈部一击致命,而于御史只来得及在门上留下一点抓痕,便死去了,全程来不及发出一点声音。   有了这两个条件,那些人基本上都被排除了,因为于御史是个大高个,府中下人很少有比他高的。   又一次审问后败兴而归,饶是穆远修都有些沮丧了,他叹了口气,带着手下们往门口走去,还未到,便听到大门侧边传来一阵骂声。   有人似乎在教训一个门房,他道:“牛三,你是不是又偷偷跑去喝酒了?再让我发现一次,这差你就别当了!”   那门房很害怕的样子:“刘二叔,我保证,下次再也不喝了!再喝我就不是人!”   那人冷笑一声:“你保证有用吗?一月倒有大半月都偷跑去喝酒,和你一同当差的小六子和我说过多少次了,反正我话放出去,要是再喝酒,你就给我滚回去!”   穆远修听了这一场,原还不觉有异,可是随后越想却越觉得不对劲。当天自大皇子出门后再无人上门是那两个门房说的,那是不是也有可能门房当时喝了酒记忆出现问题了呢?   想到这,他有些兴奋,可是立刻他又冷静下来了。因为两个门房里,只有这牛三一人好饮酒,另一个叫小六子的不喝酒。要是只一人当差记错了还说的过去,又怎么会两个人都记错了呢?   穆远修心凉了半截,可他还是决定再次询问两个门房,一来看看二人口供是否会有更改,二来嘛,看看是否有人隐瞒,说不定那牛三喝了酒怕挨罚,于是说服小六子一起撒谎。 第480章 真凶   两个门房被提出来审问时, 都是一脸茫然的样子,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何又会受审,前几天不是都交代清楚了吗?而且他们也有人证可以证明他们根本就没去过老爷的书房那边。   因此, 他们一见到穆远修就大呼冤枉, 说自己没有杀害老爷。   穆远修见他们情绪有些激动, 便示意手下人放开他们, 然后温和地道:“两位小哥不用怕,本官并无怀疑你们作案之意,可是对于那天夜里之事仍有些疑虑,故又将二位找来聊一聊。”   牛三和小六子听他这样说,都放松了些, 在穆远修让他们坐下, 并上了一盘茶点之后, 气氛更是融洽了。他们没被大官礼遇过,穆远修的行为让他们有些受宠若惊, 恨不得将所有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他。   穆远修按照原来的方式问了问题,得到的回答和前几天的一般无二, 两人神情坦荡,眼神清明, 看样子确实没说谎。   穆远修抬手将茶杯递到嘴巴,看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听说牛小哥喜欢喝酒?”   牛三脸色大变, 立刻摆手:“大人, 小人不爱喝酒, 不爱喝。”   穆远修轻笑一声:“牛小哥不必害怕, 本官也爱喝酒,我认为闲暇时候出去小酌几杯,是人生一大乐事。”说罢, 还做出一副沉醉其中的样子。   正所谓酒友相见,分外亲切,牛三一下来了劲,颇高兴地说:“小人也这么认为,喝那三杯五杯的根本误不了事。”   穆远修很是赞同:“正是,看来牛小哥也是性情中人呐。”   牛三更加得意,一时忘形竟像在酒桌上一般开始吹嘘。穆远修微笑着倾听,时不时还点头赞许,一旁的小六子显然有些坐立难安的样子,他没想到一直在府中受骂的牛三竟和这位大人有着相同的爱好。   穆远修这时将视线移向小六子,问道:“小六哥看样子是个不喜喝酒的。”   小六子硬着头皮道:“小人确实不如牛三好酒,可逢年过节也会喝一点。”   穆远修赞道:“这样也挺好,酒这东西啊,喝得太多了也不行,不仅头疼,还容易眼花看错东西。”   小六子一听,顿时和他有了共同话题,开始吐槽牛三,他说:“可不是,牛三他每次喝完酒都是这样的,上次府里来人,他硬说走的时候少了一个,我说他眼花他还和我争呢!”   穆远修心里一跳,忙问道:“是什么时候,怎会少了一个呢?”   小六子脱口而出:“就是我们家老爷遇害的那晚,客人带了一伙人进府,没过多久又出来了,我和牛三一起将他们送出去,然后他一直说好像少了一个人。”   牛三一直以眼神制止他,可最终还是被他说出来了,顿时心如死灰。   “之前怎么没听你们说起呢?”   小六子讪笑道:“小人想着,这不过是牛三他喝多了说的胡话,他也是一时眼花。”小六子也有点后悔,怎么一下子就说秃噜嘴了。   牛三忙为自己争辩:“我说了我那日只喝了一点点酒,怎么就眼花了?我明明记得他们来时除了第一个人外,都是两个两个一起的。可等他们出来时,就全都是两个两个的了,可不是少了一个人?”   小六子道:“那我怎么没发觉呢?”   牛三没好气地道:“你光顾着手上那块银子了,哪里还记得看旁的东西?”   说起这个牛三有些不忿,那天夜里,那群人上前敲门,他就比小六子晚了一步,那些人就打赏了一块银子给小六子。他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却没人搭理他。   等他们出来时,牛三抢先一步去开门,然后又盯着他们出门,却没人回过头来给他也打赏一块银子。银子带来的怨念太大,所以他觉得自己记得很清楚,可小六子偏偏说他眼花了,说得多了,他自己都有些怀疑,是不是当时记错了。所以后来官府来问话,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干脆就把这事隐了,免得旁人都知道他那天喝了酒。   这是一条重要的线索,穆远修心里有些激动,他自掏腰包给了两人赏钱又送他们出门,而后回过头来问一旁的书记官,有没有将他们的话记录下来。书记官点头表示全记下来了,穆远修又去了牛三惯常去的小酒馆,了解了一些事,便拿着它去见了天和帝。   “……所以,臣认为,还需调查一下当日敬王身边的随从。”   事情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虞稷的身上,天和帝看着这份口供皱眉不已,他问穆远修:“说不定真是这牛三醉眼惺忪看错了,一个好酒之人说的话岂能当真?”   穆远修拱了拱手道:“圣上明鉴,那牛三酒量很大,轻易不会喝醉。因那日于御史在早朝时闹出的动静,他府上之人也特别警惕,所以牛三只出去不到半刻钟,便被找了回来,此时入肚的酒不过三两杯罢了,根本喝不醉人,眼自然也不会看花。此事,臣也找酒馆掌柜核实了,因牛三总是溜出门喝酒,他对此人印象很深。那日见他很早就走了,还有些惊讶。”   “既然如此,就宣敬王进宫觐见,另外,让当日随他一同前往之人也一并进宫。”天和帝当即拍了板,然后让张福海遣人去宣旨。   没过多久,门外便传来声音,天和帝把人叫进来后,虞稷乖乖行了礼。   “当日同你一起前往于府的,可都带来了?”   “父皇,都在外头了,那日赶马的儿臣都带来了,不知父皇传召所为何事?”虞稷被关了十多天,此刻出来了,显得格外老实。   天和帝看了一眼穆远修,穆远修立刻上前低声解释,听得虞稷皱眉不已。   “你是说,我带去的人里可能有一个潜伏在于府中,伺机杀害了于御史?”虞稷觉得这是个笑话,没有他的允许,谁敢那么大胆?   “正是,”穆远修将那份口供递给虞稷查看,“根据供词,您手下的人有很大的嫌疑,还请敬王殿下助臣一臂之力,共同找出真凶,还您一个清白。”   看在穆远修上次帮了他的份上,虞稷不情不愿地同意了,他出去后先带着人进来了一趟,正是按照当日进门时的顺序,他一人当先,其余护卫两两成行。   出门时,虞稷记得自己把一个护卫叫到身边,嘱咐他等会去看看于御史的孙子抓着了没有。那人身边空出了一个人,便由后头的补上,一个接一个补上后,最末的那人便成了独一个。   “还真是,”虞稷看着多出的那个人,喃喃自语了一句,然后他让其他人都出去,只把他一个留在了里头。   “杜刚,你说说,那夜本王从于御史家中出来时,你在何处?”   “小人一直跟在王爷身后,不曾远离。”杜刚很淡定地回答。   “是吗?那你说说,本王出来后还去了哪里?是望海阁还是江心楼?”虞稷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   杜刚略回忆了一下,然后笃定地说:“您去了望海阁。”   “果然就是你!”虞稷突然叫了一声,“那日本王心烦意乱,出门后就回了王府,根本没去其他地方!”   杜刚瞳孔急剧收缩,他没想到,一贯脑子简单的虞稷竟然会诈他,情急之下,他说了句“是属下记错了,那天您确实直接回府了”。   虞稷又是冷冷一笑:“你又错了,本王确实先回了府,可后来越想越烦,恨不得大醉一场,便在王府门前转道去了望海阁。”   他转向穆远修道:“穆大人,他就交给你了,请你务必查清楚,好还本王一个公道。”   穆远修拱手称是,而后便带着被捉拿的杜刚回了大理寺。那杜刚一直不承认自己潜在了御史府中杀了人,只说那夜事多他记错了。   穆远修见他不知悔改,审问无果后,大手一挥,让人上刑。十八般武艺没有用到一半,杜刚就招供了,声称自己是受虞稷指使,才会杀了于御史。   这种鬼话穆远修当然不会相信,可无论再怎么问,他都咬定了这句话,称这就是真相。   穆远修无奈,只得将他的供词呈上去。天和帝见了大怒,誓要找出这背后藏着的人,于是派人彻查杜刚的底细,而后居然发现,这杜刚竟是从皇后娘家举荐的人,他身家清白,和别人并无牵连。   案件查到这里,又没了头绪,真凶虽然找到了,可幕后之人却深深隐藏了。不把他找出来的话,根本就无法服众,没有人会觉得,皇后娘家出来的人,有理由去陷害皇后亲子,他之所以交代出虞稷,肯定是因为受不住刑罚才说了真话。   天和帝决定再查,并让穆远修先瞒着这件事。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大理寺似乎找到了杀害于御史真凶的这件事传扬开来。次日上朝时,御史台的人又站出来,恳请皇上公布真相,严惩凶手和主谋,还于御史一个清白。   其他臣子也纷纷附议,天和帝被逼无奈,只得答应三天之内一定公布真相。   御史台的人还有些不满,可也没有办法,皇上都这样说了,他们只能再等三天了。   回到书房后,天和帝心里一直都无法平静下来,他拿起一份奏折,瞥见里头谈的也是此事,顿时心烦意乱地将它丢到旁边。   “张福海,摆驾坤德宫!”他要去问问皇后,到底是谁将此人献上来的,看有没有办法让他说真话。   “奴才遵旨。” 第481章 翻供   “臣妾见过圣上。”皇后等在门口迎接, 礼还没行下去,便被天和帝扶起来了。   “皇后不必多礼,朕想着一段时间没过来了, 今天过来坐坐。”天和帝道。   皇后温婉一笑:“圣上想什么时候过来就什么时候过来, 何须这么见外?”说着,边把天和帝往里让,一边还嘱咐人上茶点,一派殷勤的样子,看得天和帝心情也好了些。   “不必忙,你也坐, ”天和帝拉过她的手, 让她在旁边坐下,“朕今天来, 是想问问,皇儿的事。”   皇后一愣,表情突然有些哀伤:“稷儿的事我也听人说了,他怎会如此大胆呢?都怪臣妾那天没有拦着他出宫,不然的话,就不会犯下这等大错了。”   天和帝叹了一口气:“皇后不必自责,稷儿行事一向乖张,谁能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这件事你知之甚少, 是这样的……”   他将这几日穆远修调查出来的具体结果告诉了皇后, 并着重问了杜刚这个人。他一直都是稷儿的随从,想来皇后一定有所了解。   果然,皇后一副惊讶的样子,道:“竟是他?这人是我兄长一个属下的孩子, 他的父亲因公殉职,兄长怜他们孤儿寡母,便让他们住进承恩公府好庇护他们。他从小习武,兄长见他武艺出众,便举荐了他到稷儿身边,他一贯都很听稷儿的话,绝不会做出背主之事。”   听皇后对此人如此笃定的说法,天和帝有些疑惑:“皇后是觉得,此人没有说谎?那他杀害于御史一事又做何解呢?他声称是稷儿指使,可依朕对稷儿的了解,他不是这种心狠手辣之人。”   皇后看了一眼天和帝,似乎有话想说,又像是有什么顾忌。   “皇后但说无妨。”天和帝宽慰了一句,他们老夫老妻的,还有什么话不能说。   “稷儿这孩子,是臣妾一手带大的,按理说臣妾不应该说这话,可臣妾觉得,这孩子确实有点左了性子,那日于御史在朝堂之上给他定了十宗罪,他必定气急了,一时糊涂也是……难说的。”皇后说完,抬眼瞧见天和帝有些难看的脸色,有补了一句,“当然,臣妾还是更愿意相信,稷儿他是清白的。”   天和帝看向皇后,认真地道:“朕还是相信,稷儿不会是谋害于御史的人,他小时候心地纯善,连幼鸟都不忍心伤害,又怎会让人去杀人?”   皇后点头道:“您说的是,此案应另有隐情,只是皇上,如果那杜刚仍一口咬定是稷儿指使他的,该怎么办呢?”   “朕刚刚听皇后说,那杜刚年少丧父,是寡母将他养大的?”天和帝想起皇后刚刚说的话,“但凡他还有点孝心,就不该继续污蔑于他有恩之人。你兄长是稷儿的亲舅舅,希望他不会恩将仇报。”   “那臣妾给兄长去封信吧?”   “去吧。”天和帝目送皇后去了书房,自己仍坐在坤德宫的正厅中。他记得刚继任皇位时,无论再忙再累,每日也都会到这里来坐一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对这里的环境竟有些陌生了。   突然,他的视线定格在靠窗的一个架子上,那里摆着一瓶花,花朵错落有致地插在瓶中,别有一番意趣,让人见之心喜。   天和帝起身走过去,站在旁边细细欣赏起来。   “这瓶花是出自何人之手?”欣赏了一会,他随口问道。   一个在旁侍候的宫女笑盈盈地说道:“回圣上,这是皇后娘娘亲手制的,奴婢们哪有这样的巧手?”   天和帝一怔,继续问道:“皇后每天都会摆弄这个吗?”   那宫女摇摇头,道:“娘娘好几年没碰过这个了,近来许是心情好吧,隔三差五便会制一瓶。”   一瞬间,天和帝心中生出无数种想法,脸色也几经变幻,最终归于平淡。他坐回原处,细细打量这坤德宫,再次涌上一股陌生的情绪。   “……圣上?圣上,您怎么了?”   天和帝回过神,见皇后拿着信站在他面前。   “臣妾叫了您几声了,圣上您在想什么?”皇后嗔怪地说道。   天和帝苦笑一声:“不过在替稷儿担心罢了,希望你这封信,能起到效果。”   “稷儿得圣上看重,自然能逢凶化吉,圣上只需让人将这信送到承恩公府上即可,我兄长会让他母亲去看他的。”   “嗯,那皇后好好歇息,朕还有事要忙,就不久留了。”   “政务要紧,圣上您去吧,臣妾等恭送圣上。”   天和帝出了坤德宫,坐在软轿上,回忆起曾经的点点滴滴,有些以往没有注意到的东西,此时都浮出了水面。他看着手上的信封,忍不住喟叹一声:“或许,朕从未看清她。”   这一声轻而沉重,很快就随风消逝,再也无人听见。   ……   傍晚时分,一个妇人抹着眼泪从大理寺的地牢中走出,随后,谋杀于御史的人犯杜刚翻供,称自己所为并未受人指使,而是自己暗自揣测主上心意,立功心切,又觉于御史出言冒犯,实在可恨,一时怒上心头,这才潜在府中杀死了于御史,然后伪装成他自缢身亡的假象。   没等穆远修去核实,人犯却趁着看守不注意,咬舌自尽了。   这起震惊整个大魏的案件以人犯狱中自尽告终。他那份按了手印的供词,也被天和帝在早朝时公之于众。   大臣们看见这份供词时神情不一,但可以确认的是,几乎没几个人相信。但人犯已死,多说也无益了。   私底下,大家却都认为,此案就是虞稷指使的,却没想到那奴才会将他供出来,索性以其母威胁那人改口供,然后让他一死以平众怒。   这件事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朝堂之上支持立虞稷为太子的人再次减少,偶尔寥寥几个声音,也很快被悠悠众口压制下来。   天和帝这几日脸色十分难看,朝野上下传来的声音令他心惊不已。这样的势头之下,似乎立虞秩为太子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天和帝一直怀疑,那指使杜刚之人,是否是支持虞秩的人。因为这件事无论从哪方面来看,他都是唯一的受益者。可是无论怎么查,那杜刚都和虞秩一派无任何关系。   虞秩似乎也感受到他的怀疑,近来行事越发坦荡,一副任你随意探查的样子。其实他心里也有些疑惑,因为这件事他确实没有出手。   若说最开始暗示于御史上折有他一份功劳,那么之后的发展就全看虞稷自己了。他实在没想到,他这位大哥会这么蠢,竟能生生将一副好牌打烂。   有时候想到虞稷做的事,虞秩都会莫名笑出声。他有时也会反省自己,为何小时候竟会将虞稷视作眼中钉,这样的人,值得他一次次动作,值得他花大把精力去收服那些大臣吗?他怀疑,自己就算什么都不做,虞稷也坐不上太子之位。   算一算,大概从那楚辞被封为上书房讲师,却差点被虞稷派出的小太监诱入后宫开始,成功就站在了他这边。   那次也是一样,虞稷先派人出面作弄楚辞,可没想到他的人中途改了主意,竟把他引着往后宫去,要不是那楚辞机智,恐怕就犯下大错了。抓到那奴才时,他一口咬定是虞稷指使,而后也趁人不备自尽了。   后来他调查了一下,发现那奴才确实从始至终都是虞稷的人,调走后宫侍卫打开宫门的人,也一口咬定奉的是皇后之命。   这样看来,那件事确实是虞稷做的。毕竟除了皇后亲子,还有谁能手持凤令,调走那些侍卫呢? 第482章 心思   目前来看, 虞稷还被关在王府中无令不得外出,年岁稍长的三皇子和六、七两位被关在宫里抄孝经,在天和帝仅有的这几位皇子中, 二皇子应是胜券在握了。   然后天和帝的举动却让人捉摸不透。如果他继续看重大皇子的话, 估计群臣会严厉反对,可他最近频繁出入住着三位小皇子的玉堂宫, 就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有些大臣分析了一下, 觉得天和帝不肯立赵王殿下为太子的原因有两个。   一,外戚太强大,这是主要原因。张贵妃的家族中,在朝中任职的人数不胜数,如此庞大的外戚基础, 待天和帝驾崩后, 这江山是姓虞还是姓张?他们可不觉得二皇子能斗得过那些老狐狸。   二,皇上与皇后娘娘鹣鲽情深,对于硬在里头插一档的张贵妃很是不喜,听说当初是张贵妃求着她父亲给先帝施压, 才进了敬王府的大门。再加上张贵妃为人一向跋扈, 借着身份多次欺负身为王妃的皇后娘娘,更让皇上厌烦不已, 连带着便也不喜她腹中所出的二皇子了。   从他现在的举动就可以看出, 天和帝是宁愿亲近几个小儿子, 也不愿立二皇子为太子。   为此,张贵妃又在秀春宫中摔了一地的东西,她觉得天和帝实在是太偏心了,先是老大顶在上头,不过那倒也罢了, 毕竟人家是嫡长子。可现在那些贱人生的贱种也压了她儿子一头,实在让张贵妃不忿。   “母妃,您息怒,莫要让别人看了笑话。”张贵妃发怒时,虞秩淡定地站在一边劝道,他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外头,示意张贵妃隔墙有耳。   张贵妃闻言冷笑了一声:“在本宫殿中,若有那搬弄口舌是非背主的奴才,早就拖出去砍了,启容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肆。”   这话指向性再明显不过,可见虞稷挑选奴才的眼光,已在宫里宫外成了大家的笑柄。   虞秩在一旁坐下,亲手给张贵妃斟了一杯茶,递到她手边:“母妃,稍安勿躁,只要他不成了,其他人是掀不起什么波澜的。”   张贵妃一惊,不成了?   “皇儿,你可别糊涂,他再怎么说也是你大哥,你可不能对他下手呀!”   虞秩刚含进嘴里的一口茶水差点全都喷出来,他哭笑不得地看向张贵妃,对他母妃的误会无奈不已。   “母妃,儿臣说的不成了,并不是要派人解决他,而是说他在朝中的影响力几近于无。”他又怎么会做这等画蛇添足之事,若老大还像前几年一样,说不定他会考虑考虑。   张贵妃松了一口气,她平时嘴上虽厉害,可实际上最怕这些喊打喊杀的了。   “对了,你为何说老三和小六小七掀不起波澜?老三没有母族倒也罢了,可小六小七两个的母族不差,你父皇对他们的喜爱有目共睹。万一你父皇一时糊涂,下了旨,咱们岂不是功亏一篑?”张贵妃有些担忧,在她看来,这等大事,权利还是掌握在天和帝手中的。   “母妃不必太担心,就如您所说一般,老三虽大了几岁,可他一没有母族支援,二来他从小不敢与人说话,整个都和小姑娘似的。光看这个,他就不可能当太子。”   虞秩认真地分析着,在说到六、七两位皇子时,还轻笑了一声。   “六弟七弟年纪尚幼,便是父皇有心,也无力了。”他偷偷找太医署的人了解过,他父皇的身体,是绝对撑不到二人长大的。   张贵妃见他提起天和帝的身体时嘴角浮起的那抹笑意,不由眉毛微皱,有些不悦。   “莫要胡说,你父皇的身体如何岂是我们能知晓的?既然你觉得他们不足为惧,那本宫就放心了。”   虞秩看他母亲神色有些倦怠,便告了辞。他现在已经另外出宫建府,一般来说无事是不能在宫中逗留太久的。   ……   “皇上又去了玉常宫?”皇后正坐在桌前,拿着剪子剪花枝。听到这个消息时,她一个不慎,将枝头开得正艳的花剪下来一枝。她有些烦躁地将剪子推到一边,不再碰这个。   “是啊娘娘,如今外头都在传,说圣上想从几位小皇子选一个封为太子呢!”说话的宫女有些着急,“咱们大皇子可还关在王府里呢。”   “住嘴,这也是你可以谈论的东西?腊梅,掌嘴。”皇后看着这个宫女被拖下去掌嘴,心里舒服了几分。她只是让这人注意一下玉常宫的动静罢了,竟敢和她说这样的话。   不过,她说的确实也对,皇上最近公务繁忙,很少踏足后宫,一有时间还都去玉常宫看那三个孩子了,想来离他们被放出来也不远了。   “来人啊,上午我吩咐炖的鸡汤可好了?”皇后问了一句。   “娘娘,好了,奴婢刚刚已经把它从御膳房取来了,正在炉子上温着呢。”雪梅侍立一旁,恭敬地回答道。   “将它带上,随本宫出去一趟。”   “是!”雪梅应了声,然后便吩咐人找了个食盒将鸡汤装在里头,拎着它跟在皇后身后向外走去。 第483章 荒诞   “圣上, 皇后娘娘求见。”张福海低声在天和帝耳边禀报,他此刻正坐在玉常宫中,手里捧着一本书在看。   “宣。”   张福海得到首肯, 立刻亲自出了玉常宫去迎接皇后。   皇后笑着瞥了一眼身旁的宫女,那人瞬间会意,从袖中掏出一个锦囊悄悄递给了张福海。张福海不动声色地接过,然后领着她们往里走。   往常皇后也来过玉常宫,可自从三位皇子被关在里头后, 天和帝就派了重兵把守,任何人不得出入其中, 每日的膳食都放在门口, 由一个小太监出来提进去。   这使原本平平无奇的宫殿变得神秘起来, 皇后一边走一边默默打量着里头, 试图看出点什么来。   “娘娘,到了,圣上就在里头。”张福海适时出声提醒,皇后收回眼神,朝他笑了笑, 然后亲自提着食盒走了进去。   天和帝听见动静,放下手里的书本,上前接过食盒, 两人相视一笑,一副夫妻恩爱的样子。   “皇后怎么知道朕在这里?”喝了一碗鸡汤后, 两人开始聊天, 聊着聊着,天和帝突然问道。   皇后一惊,竟从这寻常的一句话中听出了质疑之意, 难不成皇上怀疑她窥视帝踪?   她强笑了一声,道:“臣妾哪知道皇上在这里,不过是今日无事,突然想起三位小皇子来,他们在这宫里,也没母妃照料,不知是否消瘦了,这才熬了鸡汤过来,想着让人送进去给他们补补身子。”   她越说越顺,接着说道:“没想到刚到门口,便看见了您的銮驾在附近,于是遣人过来通传一声,看圣上是否准许臣妾进来。”   “原来如此,”天和帝点头,“皇后费心了,难为你时时想着他们,便是小六小七的母妃,也不曾送鸡汤过来。张福海,将剩下的鸡汤送进去给他们,就说是他们母后送过来的。”吩咐完张福海,他又转头看向皇后,拍了拍她的手,道:“有劳你了。”   皇后温婉地笑了,一派慈母模样:“臣妾身为国母,自然要将所有皇子都视如己出,这是臣妾的职责所在,又算得了什么呢?对了,几位皇子到底做了什么,怎惹得您如此生气?”   天和帝摇了摇头:“他们犯得也不是什么大错,只是朕那天特别生气,一时冲动,便下了旨。”   皇后心里一动,劝道:“既然他们也知错了,圣上不如就把他们放出去吧,也省的两位妹妹日日记挂。”   天和帝再次摇头,只不过这一次,他的脸上带着笑意,唤了一句张福海。张福海会意地转到后头,然后手里拿着一叠东西走了出来,放在桌子上。   皇后不解地看过去,发现面前的是一叠纸,这叠纸上写满了字,字迹虽然不同,但都很工整,可见写它的人是花了些心思的。   “这字,可是几位皇子写的?”她猜测道,抬头看见天和帝带着些骄傲的眼神后,她确定了。   “是啊,你看看,朕也是才发现,将他们关在这里进学竟比在外头要好得多,为了让他们多学点东西,朕一时半会是不会放他们出去的。皇后你再看看这些……”天和帝兴致勃勃地将纸摊开给皇后,还一张一张地说明,这是谁什么时候写的,一副慈爱老父亲为儿子得意的模样。   皇后勉强笑着点头,又跟着翻看了一会,看见天和帝这模样,她心里就像梗了一块骨头似的,十分难受。她坐了一会之后,实在待不住了,就借口身体有些不适准备告辞。   天和帝也没留她,只在她临走时说了句:“皇后与稷儿真是母子连心啊,他前几天也受了风寒,现在都还没好呢,皇后若有空,也可以送点鸡汤过去给他尝一尝,想必他会好的快些。”   皇后心里一凛,知道天和帝是在点拨她,匆匆应了一句,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一走,天和帝的脸就冷了下来,张福海走到他身边,掏出刚刚皇后打赏的那个锦囊递过去,小声地说:“圣上,这是娘娘刚刚让雪梅给奴才的,奴才不敢自专。”   天和帝自嘲地笑了笑:“你收着便是吧,就当个寻常之人打赏的。”   张福海低着头,内心大骇,他虽知道两人已有间隙,可没想到竟如此严重了,果真是天家无情吗?以往两人好时,娘娘的任何东西都是不能落入旁人之手的。   “稷儿那里,最近有什么动静吗?”天和帝拿起书又放下。   “回圣上,秦王殿下虽没有每日抄国法,但也没有想着要出来,据派去的人交代,他最近有些喜怒不定,时不时便会突然暴怒,将房里的东西砸掉。”张福海据实以告。   天和帝听罢,淡淡地道:“由他去吧,以他的性子,也只能砸一砸东西了。老二那边呢?”   “赵王殿下近日随着工部一起办差,他们趁着京都还未下雪,修缮了几间善堂,用来防范未然。”   “京城之中,百姓是不是交口称赞?”   张福海有些惊讶:“圣上猜对了,民间确有传言,还赞赵王有……有……”   天和帝看他不敢说,便接着说:“有圣明君主之相,当立其为太子,以续大魏百年强盛?”   “圣上说的,与民间传言一般无二。不过赵王殿下立刻澄清,说这是圣上之意,他不过协同办差罢了。”张福海当初听到这种诛心之论的时候差点没吓死,圣上可还在呢,民间便传出这种话来,幸好赵王没有居功,不然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民间是不是又赞他虚怀若谷,默默付出?”   张福海激动点头:“圣上又猜对了,您可真是料事如神呐!”   天和帝被他夸张的样子逗笑了,笑完之后他又沉默了,似这种手段,他在年幼时便已见过了。当年他那位五皇叔,也是朝野上下人人都交口称赞的贤王,可最后呢,还不是他父皇继位。以蒙蔽欺骗的手段收拢来的人心,总有一天会被识破。   ……   秦王府里,虞稷盯着桌上摆放的食盒,神情有些怪异。   “这是我母后遣人送来的?说我生病了,给我补补身子?”若不是说来人确实是他母后宫里出来的,他都要觉得是在诅咒他了,他好端端地生什么病?   拿食盒进来的侍从小声回答:“回王爷,这确实是皇后宫里的腊梅姑姑亲自送到门外的,她还说,娘娘听说您生病后担心不已,让您千万照顾好自己。”   多么感人的母子情,可身为被关爱的孩子,虞稷只是扯了扯嘴角,心里不知是何感受。   要说他母后是关心则乱,未经核实就送了碗鸡汤过来,那也说的过去。可他仍觉得讽刺,什么时候他母后知道他的事情要靠听说了?而且他记得,父皇的圣旨中,只是不许他出去,可没说不让人进来。   “这鸡汤……”他本想让人倒掉,可想了想还是作罢,“留着晚上用膳时吃吧。”   虞稷走后,天和帝派的人就写了封密信传了进去,得到消息的张福海又第一时间把这件事禀报给了天和帝。   “我让你找的人找到了吗?”天和帝听完,从满桌的奏折上抬起了头问道。   张福海道:“奴才已经有线索了,应该马上就能找到了。”   “那就好,继续派人盯着这几处。”   “是!”张福海转身出去安排,天和帝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一旁的画架上,取下了一幅。   他将画展开,里头画的正是他初次见到皇后的情景。那时,他只是一个病弱王爷,而她,是五品官嫡女。他们在一场春日宴初见,彼时她被人陷害,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推上台献艺。   她却不像普通女子一样惊慌失措,而是落落大方,就地取材,素手折了几枝花,巧妙地插在瓶中,引得众人为她折服。因为在这种场合,无论是唱歌还是跳舞那些都显得太过媚俗,这样清雅别致,既献了艺,化解了一场尴尬,又不落俗套,使人印象深刻。也是那天起,皇后就入了他的心。   还记得他们成亲后,她日日都会摆一瓶花在内寝,一走进去芳香满室,和那些腻人的熏香完全不同。有一次他回房没看见花,便问她原因,她当时说“摆弄花草是妾身非常愉悦之时才会做的事”。他当时瞬间了悟,于是为晚归之事向她赔罪。   琴瑟和鸣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一切却已物是人非。想到那天在皇后宫中看到她亲手所制的花,天和帝心底一阵阵凉意上涌,什么样的母亲才会在儿子被千夫所指时感到愉悦?   因那天所见,于是他心生怀疑,这些天都让人盯着她们。然后他发现,往常对虞稷千娇百宠的皇后,这段时间根本就没有去看过,也不曾送东西过去嘘寒问暖。今日他故意说虞稷受了风寒,身为母亲竟丝毫没有存疑,显然是不知道他任何消息的。   虞稷是他和皇后唯一的孩子,也是她在痛失两胎后唯一存活的那个。以往天和帝稍微训斥他两句,皇后就会百般维护,口口声声都说稷儿就是她的命根子,她这一辈子不指望其他,只要他身体康健便心满意足。天和帝虽无奈,但思及皇后生育虞稷后身子受损,再也不能有孕,也就默许了她的做法。   现在想来,她怕的大概并不是虞稷被罚坏身体,而是怕他被逼着上进吧?不过,在一切真相未查清楚之前,天和帝不会有任何动作。他也希望,那样荒诞的事情不会真的发生在他们身上。 第484章 流言   近来, 京城中突然出现很多流言,也不知道是哪儿传出来的,但似乎人人都说得很笃定, 仿佛他们亲耳听到的一般。   “听说圣上属意六皇子为太子呢,前两天还在朝上当众夸奖,说他天资聪颖,将来大有可为。”一人低声说道,言辞间带着些许得意, 为这听来的第一手消息。   “不对,六皇子太小了, 明明是要立三皇子为太子, 圣上说他是所有皇子中最肖他的。”马上就有人反驳他了。   “你们说的都不对, 七皇子才是未来的天下之主, 他的母妃是贵妃娘娘,听说皇上最为宠爱她了。”其他人也不服,他听说的和他们根本不一样。   人们为了各自的说法争论不休,原来太子之位的热门人选二皇子却好像突然之间就销声匿迹了一般,一旦提起就会被人以别的话题揭过。   流言越演越烈, 终于让那些大臣们也坐不住了。御史台的人在常朝时率先上折,请天和帝确定下太子人选,以堵外头悠悠众口。   其他大臣们附议, 他们也希望能早点册封太子,理由是国无幼主, 民心动荡不安, 才致使流言蜚语传得到处都是。   天和帝看着下面的官员们,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们当初说立太子一事关乎整个国家社稷,既是国家社稷之事, 那百姓们讨论几句又何妨?再说了,你们一天到晚都逼着朕早些立太子,是觉着朕活不长久了吗?朕继位才五年,便想让朕退位让贤了?”   这话带着些许笑意,可在场的大臣们听了却无一人觉得好笑,他们扑通一声齐齐跪倒在地,众口一声:“圣上明鉴,臣等不敢有此不臣之心。”   这等诛心之言,他们如何敢认下?   一片寂静中,天和帝突然笑出声来:“诸位爱卿这是做什么?朕不过开个玩笑罢了,何必这么惊慌失措。立储之事,非同小可,岂是几天就能决定下来的?还请爱卿们稍安勿躁。”   接着,他又说了几句旁的话,朝臣们噤若寒蝉,再不敢提任何要求,很快,天和帝就宣布散朝了。   经天和帝这么一通吓,朝臣们走出宫门时腿都还是软的,估计近段时间是不敢再提立储的事了。   有些敏感之人,也从天和帝的态度中嗅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那就是,圣上真的好像从没想过要立二皇子为太子,即使他有大臣们的支持,也无济于事。   有些本就不是一心支持二皇子,只是碍于当时无可选之人的臣子动心了。在他们看来,年幼的皇子自然要比二皇子更加好一些。   二皇子那边的人太多,就算他们投靠过去,也比不上一开始的那些人,还不如扶持小皇子上位,那才是真正的从龙之功呢!   有这样想法的一般都是些立场不坚定之人,可这样的人也有他们的用处。走的人多了,虞秩也没有一开始那样淡定了。   导致他有些心浮气躁的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身边人给他分析了一下那些留流言的出处。在那人看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好好的京城百姓怎会突然传出储位人选,还说的那么信誓旦旦,这其中必有人在后头推波助澜。   关于推波助澜之人,他的手下给出了几种猜测。   一,这是大皇子那边的人传出来的。因他这段时间处于风口浪尖的位置,自己不好出面与二皇子争夺,便故意将这滩水搅浑,让他们自乱阵脚。等过一段时间,风声平息后,他再出来渔翁得利。   二,这是支持其他几位皇子的人共同布下的局。原本在储位之争上,他们的年纪是硬伤,前头有嫡长子的大哥,又有德才兼备,深得人心的二哥,他们自然不敢冒头。可现在大皇子一方失势,皇上又不喜二皇子,他们自然就蠢蠢欲动,先探探大家的口风,等众人接受后,他们便要开始施力了。   三,也是他们最怕的一种。流言这种东西,可大可小,若是上面不许的话,绝对传扬不开,更何况还是这么轰轰烈烈的。这也就是说,此流言的传出,是上面默许的,甚至是他授意的。倘若他真的这样做了,就说明他确实无意立二皇子为太子,那他们这条路走起来,可就太难了!   就在虞秩为了几种猜想烦恼不已时,他手下人又出了岔子。有人敲了登闻鼓,滚了钉板,直接一状告到了大理寺,声称赵王手下强取豪夺,霸占了他家的温泉庄子,还打了庄子里的人,致两人重伤身亡。   此案一出,又是满朝皆惊,天子脚下,竟还有如此猖狂之人。大理寺很快介入调查,发现此案果然和那人状纸上写得一样。而且被赵王手下夺走的那个温泉庄子,就在赵王的宠姬手中。   这事来得太过突然,虞秩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安上了纵奴行凶,有其仆必有其主的骂名,虞稷被千夫所指,百口莫辩的那种感觉,他总算也体会到了。   不过虞秩的反应还是很快的,当下便绑了那宠姬和下人,亲自到大理寺和苦主赔礼道歉。他一介皇子,能够这般通情达理,倒也挽回了一些声誉。   次日,天和帝将他宣上朝堂,严厉地批评了他,并让他暂时停下职务,回去整顿王府,以免再出这样的丑事。被当众责骂的虞秩差点维持不住自己的翩翩风度,憋得手上的青筋暴起才忍住。   天和帝的做法无疑给了那些动摇之人一个信号,几乎是转瞬之间,围在虞秩身边的人又少了一些。   这般雷厉风行的动作,在后宫也引起了不小的风波。张贵妃房中的瓷器又少了一些,她一边哭一边骂天和帝偏心,明明虞稷犯下的错更大,他却不曾这样下他的脸,难道就因为秩儿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便要受到这样的对待吗?   六、七两位皇子的母妃则很是惊讶,她们也不明白两位皇子为何会被突然卷入其中,自上次皇上大发雷霆之后,她们再没见过两个孩子,要不是隔段时间便传一封信出来,她们都要担心死了。   而天和帝一直派人盯着的皇后那边,却没什么动静,只是宫女们发现,从流言开始传播起,皇后娘娘就再也没碰过瓶花了。   ……   此时,远在漳州府的众人,早已清楚了于御史案的最终结果和虞稷被关的事情。温太傅看向京城方向,直言要变天了。   楚辞也是这样想的,在他看来,这场夺嫡之战中,二皇子已经取得了绝对的优势。若无意外,恐怕将来继位的就是他了。   可意外来得十分突然,这天,从京城传来一封密信,让温太傅和楚辞秘密带着三位皇子入京,还让寇静随同保护。   与这密信一同到来的是一封圣旨,上面说天和帝很看好漳州府的新式教学,于是让楚辞去相邻几省交流一下,看能不能将此法传扬开来,遍及大魏上下。   这明面上的圣旨自然是为他们暗中出行做掩护的,可漳州府提学司的众人却激动不已,为他们能在圣上那里挂名而高兴,甚至还有人想跟着楚辞一起去交流思想,传播经验。   楚辞无奈苦笑,只能以圣旨为由拒绝他们,还收获了一大波失落的神情。其实他也不愿意做这事,密信上的内容,证明了天和帝在下很大一盘棋,身为里头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卒子,他不知道自己此行能起到什么作用。但无论怎么想,这一趟他都走定了,皇命难违,他无法拒绝,幸好一路有人相伴,倒也不算太坏。 第485章 纵火   “玉常宫失火了!快来人啊!”   深沉的夜色中, 宫殿一角摇动的橘色火焰特别显眼。一声凄厉的呼喊响破天际,将沉睡中的人们都惊醒了。   有人想要冲进去,可一到门口便被热浪逼了回去, 冬日天干物燥,正是容易起火的时候,也不知这玉常宫的门是用什么做的,烧的特别旺。   无数的宫人手忙脚乱地提着水桶抱着木盆过来抢救,可火势太大, 杯水车薪,根本无济于事。   “火班的人来了, 快让开!”一声怒喝, 几十个穿着禁军服的人, 抬着水龙过来了。这是宫中用来灭火的器具, 他们将其打开朝着火焰喷射,原本猛烈的火势顿时小了许多。众人心中一喜,更加拼命地打水浇火,希望能尽快扑灭大火。与此同时,另外的人也拿着云梯过来, 从目前还未着火的另一侧翻进里头,去救还在里头的三位皇子。   “我的儿啊!”就在此时,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从人群中冲了出来, 她是六皇子的母妃谨妃。她于睡梦中被人吵醒,一问才知竟是玉常宫起火了, 她脑子一嗡, 下了床便往外冲。   一群宫人拼命拉住她,生怕她会冲入火场之中。谨妃又哭又叫,挣扎着朝前冲去, 她的一双眼睛被泪水浸透,直直地盯着里头,多么希望下一刻就能看见六皇子被人救出来的身影。   另一边的淑贵妃也来了,她在得知消息后急急赶往玉常宫,看着如此凶猛的大火,不住地喊着让他们去救人。   “圣上驾到!”   还没等天和帝的銮驾停稳当,一个身影已冲到前面,差点让人当刺客踢出去。   “圣上,您救救秋秋,他才八岁啊!他是臣妾的命根子啊!”谨妃已经声嘶力竭,她趴伏在銮驾前恳求着,平时一贯谨言慎行的人,为了孩子一点体面都不顾了。   “谨妃,你莫要担心,朕保证,皇子们都会没事的。”一双大手将她搀扶起来,坚定的声音仿佛给谨妃注入了强大的力量,她抬起头,看着那双温柔的眼睛,再次鼻子一酸,小声啜泣起来。   天和帝命人将她带下去梳洗好,又想到现在天寒地冻的,她穿着如此单薄,怕是要感染风寒,又命人传话御膳房,让他们熬一大锅姜汤送过来。   那端的淑贵妃也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天和帝安抚了几句,也让人将她带到一边去。   此时,宫门处的火势已被控制住,天边也渐渐现出鱼肚白。   一乘软轿从西边走来,上面坐着的是皇后。落地之后,她一脸焦急地走过来,道:“还请圣上见谅,臣妾的坤德宫离这里有一段距离,竟没有消息传来,还是刚刚才听说的,急得臣妾不知如何是好,立刻就赶来了。圣上,里头怎么样了?火势这般大,恐怕——唉!”   “无妨,皇后莫要担心,你便是之前就赶来了,也无济于事。有火班的人在这里,火应该很快就能扑灭了。”天和帝看着皇后,目光落在她头上插着的那支精巧的凤簪上。   皇后没注意到他的眼神,只把视线聚焦在火班的动作上,看着无数水流通过水龙不断喷射在火焰上,很快又浇灭了一片,她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似松了一口气,又似有些不满。   在众人的努力下,大火终于被扑灭了,原本庄重的宫门如今只剩黑漆的门洞,宫门的连廊也烧毁了大半,只剩些断垣残壁。里面几间房子还好,只门窗被烧毁了些,可浓浓的黑烟却呛人得很。   爬云梯翻墙去救人的那些火班的宫人找到孩子们后带着里头的小太监们躲在一处墙角,没有贸然往外冲。在火被熄灭后,他们也用被子包裹着几个孩子出来了。几个孩子的脸被熏黑了,头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启禀圣上,奴才们进去时,几位皇子正往外跑,不巧一根被烧断的柱子倒了下来,让他们受了些惊吓,嗓子里也呛了几口浓烟进去。”火班的宫人跪下向天和帝请罪。   京城地处北方,比南边更加干燥点,一到秋冬季节,火患就是他们重点防治的对象,入秋以来,他们夜夜便由两次轮班巡视变成了四次,可没想到,这火还是烧起了,火势还这般大。要是今日三位皇子没有救下来,他们就可以以死谢罪了。   谨妃和淑贵妃上前想要抱住他们,却被天和帝拦了下来:“先让太医去给他们看看,几人今晚受了不小的惊吓,身边不宜有太多人。”   说罢,便准备让火班的人把他们送到另一处去。   “圣上且慢,几位皇子受了惊吓,此时正是最需要亲娘照顾的时候,谨妃和淑妃妹妹此时都在这里,何不让她们带回各自宫中,好生照顾着呢?”皇后上前说道,一番话让谨妃和淑妃无比认同,都期待地看着天和帝。   她们也有几月没好好看过孩子了,今晚闹了这一出,差点没把她们的魂吓飞了。   天和帝定定地看了一眼皇后,然后低下头问被火班侍卫抱着的孩子:“小六,你想跟着你母妃回宫吗?”   那孩子摇了摇头,童稚的声音坚定地说道:“不了,孩儿已经长大了,不能总要母妃照顾,我相信太医们会照顾好我的。”   说完,还懂事地拉着谨妃娘娘的手,说:“母妃为孩儿忧心不已,还是先回去歇息一会吧,等孩儿好了,你再来看我。”   谨妃娘娘捂着嘴哭了起来,眼前黑着一张小脸,嗓子被烟呛得有些沙哑的孩子不顾身体难受,竟还反过来安慰她,这让当娘的人怎么受得了?   天和帝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又问:“小七,你想和你母妃回去吗?”   小七摇摇头,拉了拉六皇子的手,用行动表示自己要和六哥共进退。   淑贵妃无奈地叹了口气,小七还是那么不爱讲话,不像他六哥那样讨喜。   “皇后,你也听到了,几个孩子也大了,哪有一天到晚待在母妃宫中的道理,非是朕不近人情,实在是男儿要有担当,又不是闺阁女子。”   天和帝这话含沙射影,在场几人都听出来了,这是敲打皇后养出来的大皇子没担当呢,谁不知道以前在王府时,大皇子在皇后院中住到十几岁才另外开院。   他说话时,谨妃一直低着头,淑贵妃却悄悄偏了偏头,不着痕迹地打量皇后的神情,看见她那有些扭曲的表情,心里哼笑了一声。   “是臣妾短视了,既如此,圣上就赶紧送他们过去吧,以免被火熏坏了嗓子,就由臣妾来善后吧?”皇后不愧是皇后,被这么说了,转眼又好像没事人一样了。   天和帝感动地看着她,然后拒绝了:“不用了,皇后也回去休息吧,朕已经吩咐张福海去请大理寺的人过来了。”   皇后瞬间急了:“这,圣上,皇宫内院的事情,怎需劳烦大理寺的大人们过来?他们是外男,出入这里不太好吧?”   天和帝不赞同她的说法,他道:“皇后多虑了,他们过来查案是青天白日过来的,宫人们也会在场,还分什么外男内男的?再说了,朕觉得这火起得蹊跷,非要让人好好查查不可。”   “这不就是普通的走水吗?定是宫人懒怠,忘记将烛火弄熄才导致的。圣上是在怪臣妾监管后宫不力吗?”皇后的语气有些委屈。   “皇后怎会这么想?”天和帝有些惊讶,“朕一向便知后宫事务繁忙,这细枝末节的,哪里能怪你呢?不过这失火的原因,朕还是要让大理寺过来看看的,是意外倒也罢了,若是有人蓄意纵火,朕岂能安枕无忧?”   皇后见他主意已定,没有办法只能同意了。   天和帝走后,皇后看了看被严密保护起来的玉常宫,只能跟着离开了。   宫门大开后,大理寺卿穆远修便进来了。这段时间处理两位皇子的案子,搞得他焦头烂额,一见又有宫人的来过来,他心里就在打鼓了,生怕又是一起案子。   往往是怕什么来什么,那宫人宣旨后,穆远修心里反而淡定了,果然是皇子的事,还一来就涉及到三位皇子,还是在皇宫内院发生的,真让人意外呢!   虽然有些不情愿,但穆远修素质过硬,一进入现场立刻就拿出专业的态度,开始搜集现场可能存在的证据。   “这里就是一开始着火的地方?”他站在玉常宫的侧门旁,指着已经被烧成焦炭的门说道。   一个宫人点头:“穆大人,就是此处,这是火班的巡逻队过来时发现的,不过他们并未看到是何物导致的,只说先是闻到一股糊味,冲过来时这里的火就已经很大了。”等他们回去搬了工具过来,侧门早已被烧坏了,火势顺着旁边的柱子,一路蔓延开来。   穆远修点点头,蹲下身检查地上的灰烬,然后发现除了木头的灰外,此处还有一些黑棕色的小球,用手轻轻一压,便碎成了粉末状。他心里一动,吩咐手下拿来细毛刷,轻轻地将此物刷进了小盘里。   那宫人有些好奇,盯了好一会儿,张嘴问道:“穆大人,您是发现什么线索了吗?”   穆远修愣了愣:“暂时还不能算,得查过才能知道。”说罢,又开始仔细寻找蛛丝马迹。   那宫人见状也不敢打扰,只默默地站到不远处,生怕打扰到他查案。   穆远修顺着燃烧的痕迹一路走过去,可能成为证物的东西没再发现,奇怪的味道却闻到了一些。按理说这被烧掉的东西大多都是木门,应该只有木头那种火熏味,大概相当于灶台里的气味才是。而他闻到的味道,却要更难闻得多。   为了防止自己鼻子失灵,穆远修又让其他人也跟着闻了闻,大家都说闻到了,那证明他没有闻错。这是什么味道呢,有些刺鼻,闻久了让人深感不适,可穆远修一时却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闻过。   还是有个下属小心翼翼地问道:“这莫不是桐油味?许是玉常宫的大门最近上了漆吧?”   另一个人直接反驳:“红漆和桐油是不能混在一起刷的,我岳丈是开棺材铺的,这点我比谁都清楚。”   “可这分明就是桐油味啊。”被反驳的那个下属有些委屈,他一闻桐油味就起疹子,要是这里没有,那他手上的疹子是怎么来的?   穆远修将他们两的说法都记在心里,转头去寻了原来玉常宫的小太监,到他那里了解了一些事后,又让他带他去附近的宫殿看看。小太监心里疑惑不解,可还是顺从地带他过去了。穆远修在宫门下抬头看了好一会,也不敲门进去询问,就往回走了。   他找到天和帝派在这边的元德公公,说道:“本官已查出些许眉目,还请公公带我去见圣上。”   这元德是张福海一手调教出来的,闻言也不多问,直接就将他从后宫带到了上书房。   天和帝此刻正和其余臣子上常朝,听见外头禀报,便让他们进来。   穆远修上前行礼,待天和帝叫起后,说道:“圣上,玉常宫失火一案,微臣经过调查,基本可以确定,这不是一起普通的走水案,而是有人蓄意纵火!”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他们刚刚还在说这事呢,不过当时大家都觉得,天干物燥,是很容易起火的,谁有那么大的胆子去宫里放火呢?烧得还是一间普通的宫殿,图什么呢? 第486章 神器   “穆爱卿, 你可有证据能够证明你所言非虚?”天和帝坐在上方,似乎对他的结论并不是那么意外。   穆远修点头道:“微臣已经找到了证据。第一,便是这个。”他命下属拿出小盘, 里头是他从现场找到的黑色小球。   “这是什么?”左相站在他旁边,看见这东西时愣了一下,怎么也想不到为什么这东西能成为证据。   穆远修拿手碾碎了一粒,然后看着手上留下的黑灰,说道:“玉常宫昨夜大火, 烧毁了很多东西,留下了满地的灰烬。可就算是灰烬, 也不尽相同。就比如此物, 正是丝绸燃烧后留下的痕迹。”   “微臣本想, 许是宫里比较讲究, 门上悬挂的灯笼说不定就是用丝绸包裹的,那么会留下这些痕迹,也不足为奇。可当我让一位小公公带我去别的宫走了一圈,我才发现,宫里的灯笼也是用纸糊的。那么, 这丝绸从何处而来呢?微臣猜测,这应是贼人用来点火之物。”   大家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些说法。可也有人觉得穆远修有点武断, 他说:“穆大人观察得很仔细,可本官觉得, 单靠这点东西, 也不能判断就是有人故意纵火吧?说不定是他们救火时不慎被烧了衣角留下的。”   穆远修没有因为他的怀疑而着恼,反而赞许地看了他一眼,颇有些孺子可教的意味在里面。他说:“左御史说的有理, 此物的存在虽有些突兀,但也不能完全证明就是贼人用来引火之物。可本官除了这个之外,还有其他的证据。”   “来之前,本官向玉常宫里的小太监核实了一遍,玉常宫这段时间并没有翻修,最近的一次,也要追溯到今年的八月了。可本官却在那里,闻到了新鲜的桐油味,此物燃烧之后气味刺鼻,闻久了还会让人恶心想吐。本官的一个属下也可以证明,因为此人一闻见桐油味便会起疹子。”   “试问如不是有人蓄意纵火,这桐油又是哪里来的?这味道从侧门一直延续到正门,这也是为什么,火会从外头烧着,并且一被发现就这般猛烈的原因。”一般着火都是从里头烧到外头,这里却是从外头开始的,冬日虽然干燥,可普通的灯笼掉下,也不可能轻易地烧着大门。   天和帝赞道:“穆爱卿不愧是大理寺卿,这么一会功夫便能将此案分析透彻,那么你说说,如果要找出这幕后之人,应该怎么做呢?”   穆远修思索了一下,说道:“此案的关键应该在桐油上,此物并不寻常,只有在修缮宫殿时偶尔需要,由内务府统一管制。所以只需查一下内务府的册子,看近期有哪些宫来领了桐油,用在何处,剩下的在哪,一查便知。”   “好!”天和帝看向众臣,说道,“尔等都应效仿穆爱卿,这才是我大魏的能臣干将!”   替穆远修拉了一波仇恨之后,天和帝宣了内务府总管前来觐见。内务府总管还是先帝定下的大太监何永贵,此人身高体壮,极为圆滑,无论和哪位贵人打交道都能让别人气冲冲地来,高高兴兴地走。   “奴才参加圣上,不知圣上唤奴才前来有何吩咐?”何永贵没上过前朝,今日突然被传唤过来,还有几分新鲜感。   “朕今日让你过来,是想问问,宫中最近是否采买了桐油?”天和帝问道。   何永贵思索了片刻,不好意思地说:“圣上见谅,近来宫中采买太杂乱,奴才一时记不清,还请容奴才查一查。”天和帝准了,他便从袖中掏出一本册子,飞快地翻阅起来。待翻到某一页时,他的动作停住,用手指点了点。   “圣上,奴才查到了,近三个月里,只有上个月采买了两桶桐油。冬日不比春夏,要修缮的东西也少。”   “那你再查一查,看哪些宫来取了桐油?”   何永贵又掏出一本册子仔细翻阅,翻到一处便将边角折一折,大家都看见,他一共折了三下。   “启禀圣上,奴才查到了,一共有三个宫派人来取了,分别是坤德宫李太监取了三斤,秀春宫王太监取了三斤,还有贤宁宫张太监取了一斤,其他的都还在内务府的库房中。”说完,他将册子合上,塞回袖中。   “确定再没有人支取过了?”   “奴才确定。”何永贵笃定地说。   天和帝挥手让他退下,然后说道:“既然人已经找出来了,便将他们带过来问话吧。”   张福海亲自带人过去传他们,并且将他们支取后有剩余的桐油一并带来了。   三个小太监一脸惊惶,也不知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尔等近期是否去过内务府支取桐油?”天和帝威严地声音响起,几个小太监跪在地上连忙称是。   “这桐油是取来做何用的?”   “回圣上的话,这是秀春宫锦绣姑姑让奴才去取的,她说房里的柜子被虫子蛀了,让奴才去取些桐油帮她刷一刷。”王太监说道。   天和帝看了一眼他身前放置的小桶,里头装的三斤桐油,只剩下一个桶底。   “多大的柜子,刷得完这么多桐油?”   王太监马上解释道:“奴才取回来后,其他姑姑们见了,也说要刷一道,奴才那天便帮她们都刷上了,圣上若不信,可以遣人去看一看,奴才不敢撒谎。”   天和帝点了点头,看向另两个人,问道:“那你们的呢?”   张太监道:“奴才是后头去的,作用和王太监的一样,因为秀春宫的姑姑们刷了柜子高兴,多嘴了几句,柳絮姑姑气不过,便让奴才也去支一点。奴才不敢多要,只拿了一斤,刷了柳絮姑姑和茵草姑姑的柜子后,剩下的全在这里了。”   他说这话时,天和帝有些尴尬,后宫争宠一事很常见,贤宁宫是淑贵妃的宫殿,秀春宫则是张贵妃的,两宫一向势同水火,奴才间也是攀比成性。这奴才倒是实诚,他面前桶里的桐油确实还剩了许多。   坤德宫的李太监一直没有做声,见天和帝的视线向他扫来,一下子就绷不住了,连忙磕头求饶,声称自己是借宫里的名义领回去自用的,他用了两次后,就放在自己房间里。前些天一直都在的,可前日他回房,突然闻到一股味道,才发现桶已经打开,里头的桐油被人偷走了。他本也没放在心上,想着应是哪个小太监毛手毛脚干的,可没想到圣上竟会来问。   线索到这里看似断了,但实际上大家心知肚明,偷桐油的必定是坤德宫的人,而且那人就是纵火之人。   常朝就进行到这里,还想要继续了解的大臣们只得抑制住心中的好奇,恋恋不舍地走了。不过天和帝将穆远修留下了,意思显然就是要把这件事公之于众的,最后的结果他们肯定能知晓。   ……   坤德宫里,皇后听人禀报说天和帝正带着几个人过来,其中还有身为外男的穆远修时,不自觉地捏紧手上的针线,直到掌心被刺痛才反应过来。   “出去迎驾。”她说。   “是。”   一群人刚走到坤德宫门口,天和帝就来了,他指着李太监说:“皇后,你来得正好,这人与昨夜的纵火案有些关系,现在你把坤德宫的人全都叫出来,朕要问几句话。”   皇后大惊失色,不可置信地看着天和帝:“圣上难道怀疑是臣妾指使人去放火的吗?”   天和帝直直地盯着皇后的眼睛,把她看得有些不自然了,才开口道:“皇后多心了,朕并未怀疑谁,只是穆爱卿查到此人与案件有些干系,过来问几句话罢了。”   “圣上如此大张旗鼓带人来臣妾这里查案,还说没有怀疑臣妾?就算之后证实了清白,也会令臣妾威严扫地,再无脸统率后宫。”   天和帝看着一脸怨气的皇后叹了口气:“皇后,你要以大局为重。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如果你宫里的人确与此案无关,问几句话又怕什么呢?你也不必担心威严扫地,这后宫之中,再无一人可以越过你,她们若要多嘴,你只管责罚便是。”   “圣上的意思,臣妾明白了。要问便问吧,反正臣妾这脸,因为稷儿也早已丢尽了。”皇后再维持不住以往温婉的模样,冷笑一声,退到了一旁。   她这幅样子,反倒让天和帝有些心软了。这样的她,才更像她,而不是一天到晚都端着一张温婉的假面对着所有人。   只是,她为何突然提起虞稷呢?天和帝不知怎么的,心里有些忐忑。   皇后的坤德宫中,下人一共有四十五人,其中宫女三十人,太监十五人。宫女和太监的住所不在一处,二者平时也不相往来,所以留下被问话的只有除李太监外的十四个人。   人数众多,一个个地去问,显然是很浪费时间的,而且也不一定能问出来。穆远修扫视了一遍下面的人,决心诈一诈他们。   “宫中失窃,丢了些东西,圣上特命本官前来调查。如有偷盗者,赶快上前一步,也免了那些刑罚。”   在场的小太监们面面相觑,脸上神情有些紧张,可却没一个人站出来认罪。   穆远修盯着他们,然后说道:“看来各位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正好,本官前两日从钦天监弄来一样神器,只要一试便知谁是偷盗者。”   说罢,他走出门外,过了一会又进来了,手里还提着个布袋子。   “这里头的就是神器,若没做亏心事,你们便伸手进去摸一摸它,待所有人都摸过之后,这神器会告诉大家,谁才是那个偷盗者。各位,过来吧。”   他展开袋子,从小太监的身边一个个走过去,待他们拿出手后,让他们握紧拳头,不许打开。   众目睽睽之下,他们自然不敢违抗命令,有几人脑门上都沁出了汗,一看就知道他们肯定有问题。   天和帝和皇后在一旁看着,对他手中自称是钦天监弄来的神器很好奇,结合众人的反应来看,难道这东西真有用?   一轮之后,穆远修道:“现在你们把手摊开,本官让神器告诉你们,谁才是偷盗者。”   一群人将手摊开,十三只白白净净的手中间,夹杂着一只漆黑的手。穆远修手疾眼快地把那人往外一拉,叫道:“此人就是盗窃者。”   那人惊怒不已,也叫了起来:“你胡说什么,咱家怎么会是偷盗之人?”   “神器告诉我的,难道还有假?”穆远修紧盯着他。   那太监嗤笑一声:“里头不过是块炭罢了,穆大人何必和咱们取笑?”   神器竟是一块炭?众人一脸惊讶地盯着那布袋子。难不成穆大人刚刚是在诈大家? 第487章 二皇子   “你们来说说, 里头是什么?”   见那个太监一口咬定里头是一块焦炭,穆远修也没急着反驳,而是转头问起了其他人。   其他人支支吾吾, 俱都不敢和穆远修对视,浑身都透着一股心虚劲,看得人皱眉不已。   “穆大人,你问他们有何用呢?他们做贼心虚,定是不敢摸那神器的。”那太监嘴角扯出一个笑来, 阴阳怪气地说道。   “公公的意思是,因为你没有偷盗, 所以众人之中唯有你敢摸那神器, 谁料摸到里头是一块焦炭?”穆远修道。   那太监点头, 说道:“正是, 咱家问心无愧,自然不惧什么神器,可不知为什么,穆大人却唯独将咱家扯了出来?”   穆远修摇了摇头:“你并非是问心无愧,不过是有几分小聪明罢了。你虽偷了那东西, 但你知道并没有什么神器,也知道本官一时之间不可能查出来,于是将计就计, 好混杂于众人之中隐藏起来。可你没想到,其他人居然都不敢摸, 反而使你变得更加显眼。”   那太监先是哈哈大笑, 而后冷下脸来:“这不过是你的猜测罢了,咱家又没有去偷那桐油,自然不会惧怕, 本是问心无愧的事,在大人眼中却是心机深沉,大人颠倒黑白的本事真是不小。”   他嘲讽地看向穆远修,没想到穆远修也哈哈大笑起来,一边还朝皇上拱手:“圣上,微臣已经十分确定,偷盗之人就是这位公公了。”   “穆大人,本宫有些不明白,你为什么一直说小吴子就是偷桐油的人?无凭无据的,难道大理寺办案,靠得全是猜测吗?”皇后有些愠怒。   穆远修忙拱手请罪:“皇后娘娘息怒,请听微臣慢慢道来。不知大家刚刚可听清楚这位小吴子公公说的话了?”   众人点头,这谁听不清楚。   穆远修笑了笑,继续道:“既然听清楚了,那么大家应该就明白了。他刚刚说自己没有偷桐油,可本官从进门开始,何时说过,我们是来找偷盗桐油之人的?若非先入为主,一般人怎会这么轻易想到那东西上面?”   小吴子大骇,再也维持不住那份镇定,直接愣在了原处,千算万算,他没想到自己会因为这两个字被发现。   “本官之所以不说是何物,就是为了让大家都变得心虚。在这宫中,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珍宝,看守之人再好,也总有克制不住的时候,说不定是偷拿一块糕点,偷用一些器物,更有甚者把主子的东西偷去卖。这样一来,在本官拿出神器之时,大家都会默认本官是在寻找他们偷拿过的东西,担心事迹会败露,心虚之下自然不敢去摸。”   “偏偏此时有人反其道而行,为了不显得心虚,直接用手去摸,反而有些突兀。”穆远修看了一眼小吴子,眼中满是深意。   “可那时,本官还没有确定他一定就是我想找的人,于是我佯装抓住他质问,实则还在观察所有人,看有没有人松懈下来。当我发现大家都只有惊讶,而小吴子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时,心里便有底了。接下来,我一直激怒他,因为人只有在盛怒之时,才会口不择言。果然,他就露馅了。”   天和帝鼓了几下掌,面露微笑,称赞道:“穆爱卿办案环环相扣,真叫朕佩服。”   穆远修谦虚地表示:“这也是凑巧罢了,若遇上更聪明些的,微臣就无计可施了。”   “那时想必穆爱卿又会拿出别的方法来办案,辛苦穆爱卿了,你先去侧殿休息一会吧。”天和帝又赞了他几句,然后示意张福海将其他人全都带出去,只留下小吴子一人在这里。   “真相已经大白,你最好老实交代,为何要蓄意纵火,谋害三位皇子,是不是有人指使你这么做的?”   小吴子跪在地上,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对于天和帝的问话不做任何反应。   “事到如今,你还想再帮他隐瞒也没有用,朕已经派人去你的房间搜查,待会人证物证俱全,便是抄家灭族的死罪!朕听你说话,小时应是读过点书的吧?也不知你的亲族知道你是害得整个吴家满门抄斩的千古罪人时,会不会后悔将你送进宫中。”   小吴子被他的话吓得魂飞魄散,不自觉地抬眼朝某处看去,却在接收到一个凌厉的眼神时猛地低下了头。   这一切都被天和帝收入眼底,尽管猜测变成现实,他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   “你考虑好没有,是要做全族的罪人,还是将事情的真相全盘托出?”   小吴子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嘴唇嗫嚅几下,话到了嘴边,却改口问道:“圣上能否答应奴才,只要奴才交代清楚,就罪不及全族?”虽然被逼入宫是他生平最痛苦的一件事,可族里的其他人是无辜的,怎能因一人之错,都做了那冤死的刀下亡魂?   天和帝刚要开口,一直沉默的皇后却说话了。   “圣上自来宽宏大量,只要你肯实话实说,他自然不会累及家人。但是——”她话锋一转,“你若敢有半句虚言,定叫你和你的族人,全都死无葬身之地!”   小吴子脸色大变,心里翻来转去,再抬起头时,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圣上,背后指使奴才之人,就是二皇子!”   他喊出声,同时余光悄悄看向皇后,本以为自己帮她解决一个后顾之忧,她会很开心,却没想到她脸上的表情比刚刚更加恐怖了。   天和帝也是满脸的诧异:“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是谁指使你夜里去玉常宫纵火的?”   既然话已说出口,再来改口更惹人怀疑,于是他更加坚定地说道:“就是二皇子指使的,奴才虽在坤德宫当差,可私底下却是二皇子的人,圣上不信的话,奴才房里有一块玉佩,便是二皇子赏给奴才的!”   天和帝的脸色越变越诡异,忍不住再次确认道:“是二皇子?不是……”大皇子吗?   “指使奴才之人,就是二皇子,他——”   “闭嘴!”皇后突然怒喝到,在大家疑惑看过来时,她勉强恢复了平静,“你这刁奴,竟敢随意牵扯旁人,难道不怕圣上将你五马分尸?”   天和帝拍了拍她的手,道:“真相如何,朕也不会只听信他一人所说,待搜查的人过来时,看有没有他说的那枚玉佩便是了。说起来,老二确实有些嫌疑。”他故意这样说,想看看皇后作何反应。   皇后又气又急,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强打精神:“圣上说的是,只是……臣妾觉得,单凭一块玉佩,也不能说明什么……臣妾平日虽与二皇子接触得少,但也相信,他应不会是谋害三位皇子之人。”   天和帝做出十分感动的样子:“皇后真不愧是国母,朕本以为你和张妃势同水火,却没想到你会帮着二皇子说话。只是,人不可貌相,老二这人心机深沉,到底是不是他做的也未可知。朕观皇后神情倦怠,这样吧,张福海,将人带回乾元宫问话,不要扰了皇后休息。”   “臣妾不累——”皇后急忙说道。   “你看你,还说不累,脸色都变难看了。没事的,你尽管去休息便是了,朕会查清楚这件事,还坤德宫一个清白。”说罢,直接起身离开了。   皇后瞪着他的背影,胸口剧烈起伏,良久之后,终于忍不住将手边的杯子用力砸在地上。碎片飞溅,在刚进门的腊梅脸上划出一道血痕。她忍住即将脱口而出地痛呼,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任凭底下的碎片刺痛她的膝盖,也一声不出。   “过来!你听着……”皇后怒气稍微平息了点,将她招至身前,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腊梅表情突变,却碍于她的威严,只能点头应下。 第488章 信件   小吴子被带走审问的次日, 正是一个大朝日。昨日皇宫起火,大臣们都有所耳闻,又听去了常朝的官员说了一耳朵, 他们更加好奇此事。   偏偏穆远修是个口风紧的, 等在门口时,几位大人旁敲侧击地和他打听, 愣是一个字都没打听出来,其中还有一个是刑部尚书。顶头上司的面子都没卖,其他人自然也就不自讨没趣了。   像往常一样走过程序后, 众人见天和帝没有主动提及纵火一事, 一时不知该不该问。到底天和帝前些日子大发雷霆一事, 还是让他们有些忌惮的。   天和帝看够了他们那副内心挣扎的样子, 于是说道:“众位爱卿也听说了昨日皇宫起火之事吧?那并不是一个意外,而是有人蓄意纵火。朕昨日常朝时命穆爱卿审查此案, 最后抓到了纵火之人, 一番审问之后, 那人交代出幕后之人。”   说到这里, 天和帝突然停下, 威严的目光扫视着众臣, 令在场之人心惊不已, 难不成, 那人交代的幕后之人, 是朝中某位重臣?   “鉴于此案尚未核实, 朕先不公布。朕想问问大家,这指使奴才纵火的幕后之人应该如何处置?”   众人被吊足了胃口,偏又不能知道结果,还听到天和帝意有所指的话, 心里更加惊讶。为了表明自己并非幕后之人,朝臣们变着法的给天和帝出主意。   有说其心可诛,建议午门斩首示众的。有说此刑罚太便宜了他,如此内心险恶之人,应该将其千刀万剐,受尽痛苦死去。还有说此人胆大包天,竟敢指使奴才纵火,今日他敢烧玉常宫,明日说不定就有人烧乾元宫了,应该诛其九族,以儆效尤才是。   文官们的想象力很是丰富,即使是十大酷刑在他们面前也不过尔尔,大臣们还在口沫横飞地出主意,大殿的偏门处来了一个小太监,焦急地朝着张福海招手。   张福海趁人不注意退了下去,黑着脸看向面前的小太监,低声骂道:“你是哪个公公手下的?规矩学到哪去了?若你拿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过来说,小心咱家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那小太监听了瑟瑟发抖,道:“是元德公公让奴才过来的,他说那块玉佩也查清楚了,确实是二殿下的东西。”   “你赶快回去,让元德把小吴子带过来,还有什么人证物证的,一并都带上。”   “是!”那小太监急急地跑走了,张福海转身回到大殿,附在天和帝的耳边,将这件事告诉了他。   “你做的不错,待会人到了,就直接将他们宣上殿。”   张福海应了一声,然后退到旁边,眼睛一直注意着外头,待看见元德在外面给他做了个手势,他便高声喊到:“宣张元德,小吴子觐见!”   还在出主意的群臣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了一大跳,等回过神来时,张元德和小吴子已经跪下请安了。   有大臣认出,这二人都是宫里的内侍。大魏朝规定,宦官不得参政,所以御史台的人已经蠢蠢欲动,就等着上谏。   “元德,你起来回话,此事你已经调查清楚了?”天和帝问道。   张元德谢了恩,恭敬地起身回话:“圣上明鉴,奴才审问了他一夜,已将所有事都问清楚了。物证也已查明来源,请圣上过目。”   张福海下去接过他呈上来的东西,放到天和帝的跟前。天和帝翻了翻,又拿起那枚玉佩仔细查看。   底下的大臣们懵了,这唱得是哪一出啊?有比较敏感些的,已将此事和玉常宫纵火案联系在一起了。   果然,随后天和帝开了口:“诸位爱卿刚刚替朕出了很多主意来对付幕后之人,现在此案已经查明,小吴子,你说,指使你纵火烧玉常宫的人,是谁?”   小吴子被折磨了一夜,此时犹如惊弓之鸟,听见问话便反射性地开口说道:“是二皇子,是二皇子指使奴才的,他说民间传言圣上喜爱三位皇子,有意传位于其中一个,便让奴才趁夜去烧了玉常宫,伪装成无意失火的样子。”   什么?!   这话宛如一个炸弹投入了人群之中,大家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尤其是支持立二皇子为储的大臣们,立刻跪了下去。   “圣上明鉴,臣等相信此事定不会是赵王所为,他一向友爱同胞,怎会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定是此人恶意构陷,欲置赵王于死地呀!”说话的人是虞秩的舅舅信阳伯,他一脸悲愤地看着小吴子,恨不得将他杀之而后快。   “臣等附议。”其他人也说道。   天和帝看着大殿半数以上的大臣都跪倒在地,心里为虞秩收服人心的手段有些佩服。   然而还有另外一半的人,对这个突如其来的事件是喜闻乐见的。如此强有力的对手,深陷残害手足同胞的丑闻中,如果是真的,即使圣上不杀他,他也难逃被贬为庶人的命运。如果是假的,能让他名誉有损,也算是好事一件了。   所以,他们立刻站了出来:“这纵火之人自己都交代了岂能有假?何况那枚玉佩就是赵王之物,若他与此人没有干系,为何这玉佩会到了他手中?这人可是皇后宫里的。”   “正因他是皇后娘娘宫里的,才更有可能构陷赵王,”此人直接点出虞稷与虞秩的竞争关系,“至于玉佩,这东西又能算得了什么证物,说不定是他偷来的。”   “证据确凿之下竟然如此颠倒是非?还诬陷皇后娘娘,你该当何罪?”有人抓住了他的话头子,立刻跳起来问罪。   那人冷笑一声:“何为诬陷,明眼人一看便知,若他所谋之事成了,一来可以除去三位皇子,二来可利用此事诬陷赵王殿下,最后谁能得到好处,还用本官赘述吗?”   两边顿时大吵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直把严肃的朝堂变成了菜市场。直到高台之上的天和帝咳嗽了几声,才让他们安静下来。   “众爱卿刚刚说的,朕都听清了。对于此人所言,朕其实也有些疑虑,为了不让秩儿蒙冤受屈,朕已经使人去传他上朝自辩了。”   天和帝的做法,两边的人都没有意见,接下来便是焦急地等待过程。很快,外头有人来报,说是赵王求见。   天和帝将他宣了进来,他一进大殿,就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说道:“儿臣见过父皇,不知父皇传唤儿臣过来是有何事吩咐?儿臣定当竭尽全力去完成。”   “秩儿,你可认识此人?”天和帝指了指小吴子。   虞秩闻言,上前两步认真地看了一会,然后摇头道:“儿臣并不认识此人。”   “他是你母后宫里的内侍,你当真不认识他?”天和帝用怀疑的语气问道。   虞秩自嘲地笑了笑,然后用有些落寞的语气说道:“儿臣不像大哥,是母后亲子,可以自由出入皇宫。自建府以来,除非父皇和母妃宣召,儿臣一般不会入宫,更别说去结识母后身边的内侍了。”   这一番话让他仿佛变成了个小可怜,有些大臣心里叹了口气,赵王殿下什么都好,就是身份上落了秦王一层,倘若他是皇后亲子,占了嫡长,那这皇位绝对非他莫属。   天和帝也静了静,他拿起托盘中的那枚玉佩,问道:“那此物作何解释呢?”   虞秩做出一副茫然的表情:“父皇手上的玉佩,好像是儿臣遗失的那块。前段时间儿臣随母妃逛御花园,不慎将此物遗落了,当时还被母妃数落了几句,此事秀春宫的人都知道。不知为何会在父皇手中?”   天和帝将刚才的事又说了一遍,虞秩听后大惊,立刻惶恐地跪下:“请父皇明鉴,便是借儿臣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啊!三位皇弟与儿臣无冤无仇,儿臣怎么会对他们下手呢?”   说完,他又用痛心疾首的眼神看向小吴子,咬牙切齿地问道:“不知这位公公是受何人指使要陷害我,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小吴子不敢直视他,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二皇子何必装作不认识奴才,那玉佩分明就是你亲手给我的。你还让我观察坤德宫的动静,让我一看见圣上和大皇子殿下过去,就立刻禀报你。”   他的话一出口,虞秩的身上立刻又多了几条罪状,其中窥伺帝踪也是大罪一条。   “空口无凭,自然是你想怎么编就怎么编了!有本事你就拿出证据来。”虞秩很是愤怒。他确实笼络过这个人,可也是他自己先示好的,最后情报没得到两条,反惹了一身骚,真是让人憋屈不已。   小吴子脸上的表情有些挣扎,但很快他就下定了决心。   “圣上,奴才有证据可以证明,我那里有二皇子的亲笔信。”   虞秩一惊,连忙回忆了一下,然后他发现自己之前与此人联系都是让人传话的,便放松下来。   “那亲笔信在哪,之前你怎么不说?”天和帝的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他之前以为这人是胡乱攀咬的,莫非他说的是真的?   “那地方只有奴才一人知道,还请圣上派人随我去取。”   “元德,那你陪着他去一趟。”   两人走后,朝上的众臣都偷偷打量着虞秩,虽然大部分人都相信他与那小吴子并无纠葛,可那人如此笃定,他们也不能确定了。   没过多久,两人回来了。元德的手里捧着一封信件,一进殿,便先用疑惑不解的眼神看了一眼虞秩。   虞秩心里一紧,生出些不好的念头来。不会的,他心里想,他从未给小吴子传过信,这必定不是他亲手所书。   “皇上,您请过目。”   张福海下来接过信呈上去,天和帝展开刚看了一行,立刻暴怒:“老二,你还敢撒谎,这分明就是你的笔迹!”   天和帝本打算用这招逼出那个人,可万万没想到的是,虞秩竟然真的和此事有牵连! 第489章 惊变   朝堂上, 虞秩满脸惊慌,他摇头道:“不会的,儿臣从没送过信给他, 都是他在冤枉我。”   “逆子,还敢狡辩,你上来看看!这字若不是你写的, 还能是谁?”这信上的字迹,无论是下笔的轻重还是笔锋的走势, 都和他课业上的一模一样。   虞秩上前接过天和帝手中的信纸,一看之下, 大惊失色, 这确实是他的字迹没错!他强忍着惊慌往下看去, 结果发现,这信的确是他写的,可并非是写给这小吴子的。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天和帝冷冷地看着虞秩,他还以为老二比老大要聪明些,现在看来俱是一样的。   虞秩哆嗦着嘴唇,矢口否认:“儿臣未曾写过信给他, 一定是有人伪造了儿臣的字迹来冤枉我!”   “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小吴子, 你说说, 这信你是什么时候拿到的?”   小吴子跪在地上回忆了一下, 然后道:“是这个月初二那天, 信就放在御花园第一棵梅树后头的砖缝里,二皇子每次传话,都是放在那里的。”   这是小吴子偶然之间发现的, 有一次他见皇后身边的雪梅姑姑神色有些紧张地走在前头,心里一动便跟了上去,然后就见她鬼鬼祟祟地走到那里,趁着四下无人从里头掏出了什么。   他疑心雪梅会背叛娘娘,便日夜盯着那里,终于有一天,他看见二皇子身边的一个小太监偷偷往里头放了东西。待那人走后,他就从里头找到了这封信,信上交代她要好好观察皇后的动静,特别在这种时期,更是一点儿动作都不能忽视。   他自认拿住了雪梅的把柄,想着要把这事告诉皇后娘娘,可娘娘对腊梅和雪梅十分爱重,光靠一封信恐怕不够,他想着多收集点证据再说,那信就一直搁在那了。   二皇子听他说出了具体的时间地点,心里一冷,觉得那贱人定是背叛他了。说不定,这就是她和皇后一起设的局,目的就是要抹黑他,然后扶持老大上位!   越是危急时刻,他反而越冷静了。   “不管父皇相不相信,儿臣都没做这件事情。我敢对着大魏朝列祖列宗起势,倘若我虞秩做了此等丧心病狂之事,定叫我遭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虞秩发下这么毒的誓,当下便让一部分人相信,即使他和小吴子认识,应该也不曾指使他纵火吧?   可另一些人自认找到证据,便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声:“公堂之上,十个有九个都会赌咒发誓说自己没犯案,可结果呢?”   此话一出,虞秩刚刚发的誓就有些尴尬了。虞秩看了一眼那人,心里满是怨毒,想着一旦脱困,便要让他明白,有些话还是别那么轻易说出口的好。   天和帝心里充满了疑惑,事情的转变之快让他有些措手不及。百般思索之下,他只好道:“玉常宫失火一案,乃是这小吴子所为,幕后指使之人——”   他想说幕后指使之人尚有疑虑,还需再审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圣上,臣妾有愧,还请圣上降罪!”皇后眼泪涟涟,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从侧门走了进来,身边的是因未及时通报皇后驾到而惊恐不已的宫人,一时也说不清到底是谁更可怜些。   比天和帝反应更快的是朝堂上的众臣,他们此时一起跪下,山呼“千岁”。   “皇后,你怎么过来了?自古以来后宫不得干政,看在你一直以来尽心尽力为朕打理后宫的份上,朕且饶你一次,还不速速回宫去?”天和帝怕御史台会弹劾皇后,让她遭受骂名,于是先发制人,厉声斥责,希望她能配合。   可皇后不止没有退下,反而来到殿前跪下。   “要不是担心今日所说之事恐会动摇国本,臣妾也不会违背这一条令,实在是臣妾怕圣上一时听信小人谗言,害了忠良,使我大魏无人可继,这才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把这事说出来。”   皇后的话,让大家都震惊不已,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才会动摇国本,使大魏无后继之人呢?再结合她的话来看,大家心里都生出一股诡异的感觉,难不成,皇后娘娘是在说……皇上冤枉了二皇子?   这不可能!谁都知道,在这场储位之争中,赢面最大的就是皇后生的虞稷和张贵妃所生的虞秩了。要是虞秩被定罪,那皇位十之八九就是虞稷的了。试问紧要关头,谁会这么傻呢?   可偏偏就有这么傻的人,皇后接下来的话,简直要重组在场众人的三观,好一个大义灭亲啊!   “还请圣上明鉴,此次玉常宫纵火案,真正的幕后指使者,是稷儿!他向来行事莽撞,近期听了外面的流言蜚语,一心只认定圣上要立弟弟为太子了,便指使小吴子夜里纵火去烧那玉常宫。可没想到事迹败露,于是他将计就计,干脆将二皇子也拉下水,还伪造了一些证据陷害他。若圣上不信,现在坤德宫里还有一些。”皇后说完后,瘫软在地,失声痛哭,显然说出这些话,已经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天和帝猛地站起身,浑身不住发抖,他没想到她竟然真敢这样做!   “皇后,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牙关紧咬,从牙缝里逼出了这几个字。   皇后道:“臣妾知道,说出这些话,臣妾心里又如何不痛呢?可一切都是因为臣妾教子无方,才使稷儿一而再,再而三地犯下种种罪行,如今竟敢直接在宫中纵火了。若臣妾再不管教,说不定他下一步就要弑君了!”   不等天和帝说话,她又接着说道:“臣妾虽身为人母,可在国家面前,臣妾首先是大魏的皇后。似稷儿这般顽劣不堪,心思险恶的孩子,如何能成为大魏的圣明君主呢?臣妾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坏了我大魏百年国运。”   “最后,臣妾恳请圣上念在此事到底无人伤亡的份上,饶了稷儿一命,将他与臣妾一同贬为庶民吧!”   好一个大公无私又慈爱的母亲,好一个将大魏国运凌驾于众人之上的皇后娘娘,群臣看向她的目光充满了不解与敬佩,觉得她的人品贵重,堪比圣贤之母。   “微臣觉得,皇后娘娘无罪,秦王殿下应一人做事一人当!恳请圣上将秦王殿下贬为庶民!”   “恳请圣上将秦王殿下贬为庶民!”   “……”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在朝堂之上响起,再无一人提出,此案存疑,要请秦王上殿自辩。   这个时代,在大家看来,一个人如果会被自己的母亲出面指认,那必然是因为他所犯之案,已经罪大恶极了。没有哪一个母亲,会冤枉自己的亲生骨肉。   被逼迫的天和帝在一片惊呼中倒了下去,意志逐渐消沉时,他似乎看见了皇后唇边挂了一抹笑意。   ……   虞稷被抓进大理寺时,正在王府里头听戏。他衣裳凌乱,慵懒地靠在小榻上,嘴里还吃着侍女递给他的点心。   他看见一群侍卫闯入他的府邸时,正想发作,却听为首的那人说:“奉皇后娘娘懿旨,即刻起抓拿秦王虞稷,关入大理寺等候圣上发落。”   “等等,你们这群狗奴才,皇后是本王亲娘,你们到底是假传了谁的旨意?父皇呢,本王要见父皇!”他大叫着从床上爬起来,却在下一刻被侍卫扭住胳膊,按在了榻上。   他更加剧烈地挣扎起来,却听见那人凉凉地说了一句:“秦王殿下,省省吧,皇上已经被您气晕过去了,现在您可见不着他了。”   “父皇怎么了?母后呢,我要见母后!”   那人嗤笑一声,嘲讽之意更加明显。   “皇后娘娘大公无私,在朝堂之上亲自招出您就是纵火陷害之人,劝您乖乖认罪便是,也别叫弟兄们难做。”   说罢,便掏出锁链,将他的手锁住了。冰冰凉凉地东西贴在身上,冻得虞稷一激灵,他突然意识到,大事不妙了!   ……   宫里,大家一如之前一般,全都从各处赶来,守在乾元宫外,等着太医们给天和帝看病。   张贵妃和虞秩站在外殿,两人的神色都有些茫然。张贵妃是因为信息量太大,一时反应不过来,虞秩却是因为一贯自诩聪明过人的他,这次实在是看不懂皇后娘娘的作为了。   她到底为什么要站出来指认虞稷?若要说是因为什么大公无私的,他是不可能相信的。可种种迹象表明,这个他不相信的原因,或许就是真的。因为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原因可以解释了。   现在想想,他似乎从来都没看清过皇后娘娘。在他的印象里,只有逢年过节,收到皇后的赏赐时,才会去坤德宫谢恩。皇后不像他母妃一样,无论对他还是对其他弟兄,都是慈爱可亲的。他一直认为,这是皇后娘娘故意做出的假象。若他处于皇后之位,必然是要恨毒了他们的。   难不成,一直以来都是他小人之心了?皇后娘娘才是真正的贤后?   “……秩儿,秩儿,你在想什么?母妃和你说话呢!”张贵妃忍不住轻推了推虞秩。   虞秩回过神,立刻有些歉意地说:“对不起母妃,孩儿刚刚想到了一件事。您刚和孩儿说了什么?”   张贵妃有些不满:“这种时候怎么能走神?我是让你多多提防那女人,小心她在你父皇旁边说你的坏话。”   顿了一会,虞秩道:“可今日朝堂之上,是皇后娘娘帮孩儿洗脱了冤屈,这……”   “她一定是有什么阴谋诡计!”张贵妃一脸嫌恶,“常言说,虎毒不食子。她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出卖,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本宫觉得她必有图谋。”   虞秩压下心里的某些想法,乖顺地应了一声。就算皇后对他没有恶意,也不可能像他母妃一样,事事都为他着想的。 第490章 荒谬   “圣上, 您可算醒啦!”   张福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眼里的哀伤便是刚醒过来,头还昏沉的天和帝都看出来了。   “朕的身体, 是不是——”   张福海连忙打岔,不让他把那晦气的话说出口:“您的身体好着呢!太医说您只要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天和帝轻笑了一声:“朕的身体,朕心里有数, 你不必再瞒着我。此事,皇后她们知道了吗?”   “奴才不敢让娘娘她们知道, 今天无论把脉还是开药方,都是秦医正做的, 关于您的身体情况, 他也只告诉了奴才一人。奴才让他说皇上需要静养, 内殿这里只留了奴才一人。”这么久以来,张福海也意识到了帝后之间的不对劲,特别是今日早朝时皇后娘娘站出来指认大皇子一事,更让他心惊不已。   “做得好。”天和帝环顾四周,低声吩咐道,“你从暗门出去, 到御书房里,取朕的玉玺过来。”   张福海没有惊动任何人,绕过外殿去到御书房取来了玉玺。   天和帝已经坐了起来, 他接过玉玺, 眼中悲喜不定。他从床下的暗格里取出了两封写好但一直没盖印的圣旨, 定定地看了一会, 然后按下了玉玺。   之后,他将其中一封交给了张福海,道:“将这封圣旨速速送出宫交给淳亲王, 让他见机行事。”   淳亲王是天和帝的三弟,一生出来便有肺痨,自然与皇位无缘。他这些年在王府做个富贵闲人,身体看着反而比天和帝好一些。   “可您这里……”张福海有些犹豫,出宫一趟太远,万一天和帝需要人侍候怎么办?   天和帝自嘲地笑了笑:“放心吧,一时半会死不了,你只管去便是了。”   张福海无奈,只得按照他说的去做。天和帝打开另一封圣旨看了许久,才沉声道:“来人呐!”   秦医正一直留在外殿待命,此刻听到声音,立刻走了进来。他有些疑惑地看了看除天和帝外空无一人的内殿,心里有些好奇张福海去了哪里。但不该问的他也不敢多问,行了礼后径直上前给天和帝把脉。   脉搏微弱,跳动无力,深吸气时有时会停止,这在医学上称为奇脉。被诊为奇脉的病人,一般都有肺疾,心力衰竭的症状。   “圣上,您得好好修养,不宜劳累和动怒,最好能卧床静养,再佐以药汤,身体才能好起来。”秦医正语重心长地说道,在他眼里,天和帝不仅是皇上,也是他的病人,但这病人总是不遵医嘱,真让人伤脑筋。   天和帝抽回手,苦笑一声,这江山社稷压在身上,哪能安闲度日?   “秦医正,你出去替朕宣旨,让皇后,张贵妃,秦王,赵王即刻进殿。”天和帝说完,瞥见他脸上有一丝为难。   “怎么了?”他问。   秦医正答道:“圣上,其他人都在外头,就是这秦王殿下,现下关在大理寺呢。寻常人去了,也提不出人。”   天和帝一听,猛地直起身子:“谁把他关进去的,朕记得朕不曾下过命令!”他呼吸急促,原本薄白如纸的脸充满了血色。   “圣上您别动怒,这是皇后娘娘的懿旨。”秦医正边说,边往天和帝背后塞了一个枕头,然后拍了拍他的胸口,帮他缓一口气。   天和帝喘匀了气,靠在枕头上,从身上拽下一块玉佩,道:“你遣人拿着此物,去大理寺提人,待他入了宫,再让他们一起过来。”   秦医正拿着玉佩匆匆出去,天和帝靠坐在床头疲惫地合上眼睛。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脚步声响起,为首的正是皇后,然后张贵妃与虞秩也进来了。虞稷落在最后面,双眼血红地盯着皇后。   “秦医正,你先出去吧。”   “是。”他顺从地往外走,还贴心地关上了内殿的门。   无边的静谧中,幽幽响起了一个声音。   “母后,您为何要冤枉儿臣?”这句话充满了恨意,被关了一天的虞稷在知道自己入狱的原因竟是因为皇后当朝指认他为纵火案的幕后主使时,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皇后没看他,只是说了一句:“事迹已经败露,皇儿,你就认命吧。”   “认命?儿臣从来没有做过此事为何要认命?儿臣想不通,您真的是我的母后吗?真的是那个宠爱儿臣,事事皆为儿臣着想的母后吗?”虞稷瞪着皇后眼中流下泪来,一声声泣问如杜鹃啼血,听得天和帝心里很不好受。   皇后的声音很平静,但细看去,她的脸上似乎也有一丝挣扎。   “母后只是不想看你一错再错。”   “哈哈哈哈——”虞稷大笑出声,脸上却露出极为讽刺的表情,“好一个一错再错,当初是你一直告诉我王府是我的,后来又告诉我天下总有一天也是我的!我不过行事张狂了些,你现在告诉我,我做的都是错事?”   皇后沉默不语,张贵妃却看得津津有味,她们母子反目,对她来说自然是喜闻乐见的事情。   “稷儿,你想不想知道,你母后为何这样对你?”天和帝话音刚落,四双眼睛就一起朝他看了过来。其余三人是茫然,唯有皇后强作镇定,但眼底深处依然有些许惶恐。   “那是因为,她根本就不是你的亲生母亲!”天和帝闭了闭眼睛,不想再回忆自己刚查到这个消息时那种百感交集的情绪。   虞稷呆呆地站着,“啊”了一声,他以为自己会听到诸如母后已经对他失望,或者她肚子里又怀了一个所以干脆放弃他之类的话,却没想到会听到这一句。   若皇后娘娘不是他的亲娘,那谁是呢?虽然这两年来母后对他淡了许多,可以前对他的宠爱毫不作假。   张贵妃的表情和虞稷如出一则的呆滞,虞秩则暗藏激动,若这是真的,那么老大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身份也不复存在了。   “你的亲生母亲,就是张贵妃。”   天和帝又扔下一句话,这次大家看他的眼神变得古怪起来,虞稷甚至想要出去把秦医正叫进来,看看他父皇是不是急怒攻心,丧失神智了。   “你和老二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可你比他早出生了半刻钟,于是你居长,他为幼。可当年是张贵妃先怀孕,也是她更早发动的……”   一切仿佛回到了那个夜晚,充满了慌乱与血腥。侍女们不断地惊呼,一盆又一盆倒出来的血水,都让还是敬王的天和帝感到无比的绝望。谁也没想到,只是一场普通的晚宴,他的侧妃和王妃竟会突然发动。   心急之下,两人根本来不及移回各自的院子中,只能临时将她们送到附近的一间杂院里。里间的哭喊声不断,根本听不出来是谁,天和帝想要留在这里,可外面还有一大堆的客人。在嬷嬷的再三保证下,天和帝去了前院。   等他回来时,两人都已生产,皇后那里抱出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娃娃,而张贵妃那里,却是有些孱弱的,病猫似的孩子。   可事实的真相,却并不是如他所见的那般。   张贵妃从小娇生惯养,又是第一次生产,难免受尽苦楚,一时脱力竟晕厥了过去。稳婆迟迟未到,她的奶嬷嬷也不曾生育过,面对这样的情景吓坏了,立刻想要出去让敬王请太医来看看,却被王妃身边的管事嬷嬷拦住了。   她以妇孺生产不见外男为由,阻止了奶嬷嬷,还说自己也曾接生过许多妇人,这样的情况见过不少,让她进去看看,保准能助侧妃顺利生产。   奶嬷嬷见小主子晕过去已经失了分寸,这时难免病急乱投医,拉住管事嬷嬷就冲了进去。   那管事嬷嬷确实有几把刷子,只见她在张贵妃的肚子上按了几下,原本晕厥的人就悠悠转醒,痛苦地呻吟起来。管事嬷嬷教她怎么吐气使力,还喂她喝了点参汤,在她的帮助下,张贵妃也逐渐掌握了技巧,眼看孩子就要生下来了。没人注意到,房间里一个端水的小丫头出去了就没再回来。   不多时,外头的人听到皇后的那间房里隐约传来了婴儿的哭声,便先入为主,认定敬王长子是王妃所生。张贵妃这边,也在一声大叫后,顺利将孩子生了下来,只可惜产妇又因为失力晕厥了过去,底下还流血不止。   管事嬷嬷立刻吩咐她们应该怎么做,奶嬷嬷和其他丫头便只顾着照顾她,没注意到抱着孩子的那个丫头在听到轻微的响声时,曾把孩子抱出去过一会。   等张贵妃醒来时,身边放了一个脸色有些青紫的孱弱婴儿,大家告诉她,这就是她生下来的那个孩子,比皇后娘娘的晚半刻钟。   ……   “荒谬,简直就是荒谬!”第一个接受不了的不是虞稷,反而是张贵妃。她眼里含着怒火,看着天和帝,“圣上是不是见大皇子快要入罪,便想抢了妾身的孩子给皇后娘娘?妾身一直知道圣上不喜妾身,但秩儿是从妾身肠子里爬出来的,这一点,妾身比谁都清楚!”   说罢,她拉着虞秩的手就要离开这里。   “你真的清楚吗?你真的没有怀疑过,为何你身子康健,坐胎之时还吃了那么多大补之物,生出来的孩子却如此瘦弱不堪吗?”天和帝说道,“秩儿越长越大,和你张府一贯雍容华贵的长相一点也不沾边时,你真的没有觉得奇怪吗?”   张贵妃回过头,狠狠地瞪着天和帝:“不管圣上怎么说,秩儿就是我的孩子,我一手带大的孩子!”   “你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子被冤入狱,贬为庶民,然后送别人生的孩子登上帝位,享受着无上荣光吗?”天和帝说道,眼神看向从刚才起,就一言不发的皇后。   张贵妃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心里咯噔一跳。结合圣上刚才所言,再去看这女人今天疯魔的表现,她心里瞬间没了底,那只紧紧牵着虞秩的手,也不自觉松开了些。 第491章 冤孽   “圣上在说什么, 臣妾根本听不懂。”皇后抬起了头,一如往常般笑着说道,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表情也有些僵硬。   “说实话,朕根本不明白你为何要这么做?倘若你不把孩子换了,他虽未居长, 但也占了嫡,身份不是更加名正言顺吗?”天和帝没有理会她故作不知的话, 而是问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疑问,这也是他久久未能确定的原因。   若说张贵妃故意要换掉她和皇后的孩子, 他还更相信一点。皇后这样做的理由, 他是怎么也猜不到。难不成是觉得孩子孱弱, 才想要换个健康的?可从他调查的情况来看,皇后那时的举动,像是早有预谋的。   皇后脸都要僵了,依然没有承认,而是说道:“既然圣上都想不通,说明此事并不可行, 臣妾怎会那般愚蠢,放着自己的孩子不养,去养别人的?”   张贵妃稍微冷静了一点, 也说道:“圣上有证据吗?若只是空口无凭这样一说, 实在叫人难以相信。”   虞稷和虞秩哥俩一直没说话, 都在默默消化着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 相比起虞稷单纯的震惊加奔溃,虞秩心里隐约多了一份思量,倘若, 他真的是皇后亲子……   “证据,自然是有的。皇后想看吗?”天和帝看向皇后,眼中意味深长。   皇后定了定神,直直地看了回去:“那就请圣上将证据拿出来吧,也好让臣妾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才让圣上产生如此荒谬的念头。”   其他人也紧张地看向天和帝,人人心里都五味杂陈,也不知想看还是不想看。   “其实也不是非要证据不可的。”天和帝说完,皇后心里松了一口气。   “——毕竟,血浓于水的亲情,是怎样也挡不住的。”   滴血认亲!   瞬间,所有人的脑海里都出现了这四个字,是啊,要什么证据,直接滴血认亲不就结了?   皇后脸色瞬间煞白,如果她要是生在现代,多看点电视小说,就会知道这滴血认亲其实并不怎么靠谱。但现在的民间流行的两种认亲方式,一为滴骨法,二为合血法。第一种是活人和死人认亲的,第二种则适用于现在。   “老大,你去弄碗水来。”天和帝吩咐道。   虞稷深深地看了皇后一眼,转身向外走去,手还没碰到门,便有一个极为压抑的声音响起来。   “不用了!”   皇后环顾四周,将每个人震惊的表情都收入眼底,最后把视线定格在了虞秩身上。   “二皇子,确实是我的孩子。”   “不可能!你撒谎!”张贵妃抓住虞秩的手,将他扯到自己身后,挡住皇后的视线。   “当年我也不想的,我看着他生出来,小小的,瘦瘦的,哭声也弱得猫崽一样,心里好难受啊,痛得都揪起来了。他连一口奶都没吃到呢,就被抱出去了。”皇后的目光穿透了时间,仿佛回到了那个混乱的夜晚,她伸出手在空中虚虚抚摸了一下,就好像那个孩子还躺在她的身边一样。   “他本该健健康康地生出来,长得玉雪可爱,靠着我叫我阿娘,让我给他说故事,陪他玩游戏。”皇后陷入幸福的想象中,嘴角上扬,眼角却滴出泪来。   “可就是因为这个贱人!”她转向张贵妃,眼里的杀意清晰明了,从没见过她这一面的张贵妃被吓了一跳,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因为她一定要入府,所以她爹上奏逼迫先帝让你娶她!”   “因为她不受宠,所以她爹给我爹和兄长施压,逼我去求你宠幸她!”   “因为她没有身孕,所以我肚子里两个孩子就白白流掉了,甚至被太医院下了再难有孕的判词。”   “因为她怀孕了,所以我到处寻医问诊,不惜服用禁药怀上孩子。”   “因为不能让她的孩子居长,成为皇长孙,所以我服用了催生药,生生将我那未足月的孩儿从腹中打下来。”   一声又一声地叩问,让在场的人都有些沉默,谁也没有想到,这些年来表面一直温婉大度的皇后娘娘,心里竟然藏了这么多的怨气,而且她的手段着实也令人胆寒。   “凭什么她的外家势力大,就能轻而易举夺走我的幸福?凭什么她的孩子能健健康康地长大,我的却一个接一个流掉,即使生出来也是病秧子!她不是仗着自己出身好嘛?我偏要让她整个家族都为我所用,我要让她们亲手把我的孩子捧上这至高无上的皇位,我要让她整个家族的努力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我还要让她看着自己的孩子被养成废物,穷困落魄,一辈子孤苦伶仃!哈哈哈……”   皇后的神情癫狂,越说越激动,仿佛她所有的设想都已经成为现实。   “母后,我再叫您一声母后!”虞稷走到她面前,像小时候一样拉住她的手,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您告诉我,有没有那么一刻,您是真心疼我的?”   他眼里满是希冀,拉着皇后的手颤抖不已。   皇后的笑声戛然而止,她看向虞稷,弯了弯嘴唇,语气温柔地说道:“没有哦,我一想到你那么白胖健康,就会想到我瘦弱的孩子。我甚至有时会想,你的外公怎么不对你下手了呢?他要是能亲手杀了你,那才是一件大喜事。”   扑面而来的恶意让虞稷再也承受不住,直接软倒在地,口中还念着:“为什么……为什么……”   “谁叫你是她的儿子?”她低头看他,又加了一句,“想知道,为何你府中姬妾甚多,却迟迟没人怀孕吗?”   “她的儿子啊,不配有后!”   张贵妃再也忍受不住,上前几步一巴掌扇到她的脸上:“你有怨气冲着我来便是,为何要害我的孩子!”   皇后摸了摸脸,嗤笑一声:“我那两个孩儿没的时候,我也想问问你爹,为何不直接冲着我来呢?”   张贵妃踉跄着退了两步,眼泪糊满整张脸,却不知道说什么好,许久之后,只说了“冤孽”二字。 第492章 薨了   “你应该怪的……是朕。”   沉默良久后, 天和帝艰难地说出口,他终于知道皇后真正的心思了,原来这么多年, 她一直都没有快乐过。   皇后冷笑一声:“我当然怪你,若你一开始就不能信守承诺,为何要来招惹我?招惹了我, 却又任由我被旁人欺负,你当我真的不知道真相吗?你以为随便找个替死鬼, 就能骗过我了吗?”   皇后的第一个孩子,是她在府里散步时, 不慎踩到一颗圆滑的石子摔了一跤导致的。当时她天真的以为, 是她自己太不小心, 为此还自责了很久。   怀上第二个孩子时,她谨慎了许多,轻易不出门,便是要走,也只在小院里走走。可某天半夜,她的肚子还是痛了起来, 都没等到大夫过来,那团血肉就从她下面流了出来。大夫说,这是吸入了太多麝香导致的。   可她自从怀孕后, 就不再熏香, 更别提孕妇不能碰的麝香了!   她心里有了怀疑, 便暗地里写信回家, 让她兄长给她找了一位擅长药理的嬷嬷进王府。经她一查,皇后才发现,无论是她用的碗筷, 还是所穿的衣物,都是被人用麝香水泡过再晒干的。   有了这一发现,她又和嬷嬷重提往事,那嬷嬷给她分析,认定她第一胎应也是有人故意害她,不然每日都有人洒扫的花园,为何会有那么大一颗石头在路上?偏偏还就被她踩到了?   皇后和当时还是敬王的天和帝感情很好,她将此事告诉了天和帝,希望他能彻查全府,找出到底是谁害了她。天和帝也很震惊,当下便表示一定会找出真凶。   她刚开始还一心期待,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渐渐冷了心,认为他根本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在她快要失望之时,他带了一个仆妇到她的面前,说这就是害她的凶手,此事皆因妒忌而生。   嬷嬷告诉她,此人后头必还有人指使,王爷定是有所顾忌,才没有深入追究。既然如此,那她就自己去查。皇天不负有心人,她在追究那仆妇的时候,意外查到她和定国公府有牵连,而定国公,便是张侧妃的爹。   一切谜底揭晓时,皇后终于明白,天和帝为何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她感觉自己的一颗心都死了,可偏偏就在这时,传来了张侧妃有孕的消息。双重打击之下,她整个人都要崩溃了。幸好嬷嬷陪在她身边,帮她出谋划策,她才能走出来。   “你一直提到的嬷嬷,就是你身边那位管事嬷嬷吧?”   “就是她,她精通药理,不然她怎能进得了这贱人的产房呢?不过,她知道的太多了……”皇后冷笑一声,她的心那时已经黑透了,自然也不会让自己时时处于别人的威胁下。   天和帝叹了口气:“你既然知道她精通药理,那你有没有想过,她当时……真的死了吗?”   皇后瞳孔剧烈扩张,失声叫道:“她没死?!”   “朕的人找到她时,她已经死了。只不过她在临死之前,将此事告诉了她的徒儿。”事关宫中丑闻,天和帝确定她没将此事告诉旁人后,便将她杀了。   皇后眼中出现强烈的不甘,就差一点,这个秘密就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她还是太妇人之仁了,才会赐她一杯毒酒保全尸身!   天和帝猜出了她的想法,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说道:“虽然其情可悯,但你混淆皇室血脉,险些酿成大祸,却是无可争辩的。看在你一直尽心管理后宫的份上,朕饶你不死,接旨吧。”   “接什么旨?”皇后上前几步,拿起圣旨展开,“废后?哈哈哈!圣上要废了臣妾?您凭什么废了臣妾?”   天和帝点头:“皇后,你切不可一错再错,今日要不是你为了秩儿当朝污蔑稷儿,朕也不至如此。”   “你明明知道幕后之人不是秩儿,为何要在朝堂之上给他定罪?臣妾自然不能看着他被你毁了!”   “我知道幕后之人是你,也知道你此举是想一石二鸟,既杀了朕的三位皇子,又可以在被查到后将此事推到老大身上,从而使老二的皇位万无一失。可你没想到,小吴子竟如此忠心,即使你将他当一枚弃子抛了出来,他还不忘替你扫清阻碍。朕干脆将计就计,想逼你主动找朕坦白,可没想到,你竟然会去朝堂之上指证老大。”   “你什么都知道,为何要放任我去做?怪不得他能烧得了玉常宫,我就说呢,我本以为他会被抓,到时候老大就能再多一条罪状了。”她没想杀那三位皇子,在她看来,那三人尚不足为惧。   “你做这些,就是为了能让秩儿称帝。可朕还有些不明白,你换子之时,朕只是一个普通的皇子,那时先皇年富力强,你如何能料到朕可以登上皇位?”使了这么多手段,就为了一个王府世子之位,未免太儿戏了。   “凡事不赌一把怎能知晓?你们兄弟身体都不好,谁能说下一个生出来的,就能安安稳稳活到登基?”说到这里,皇后的神情突然有些诡异,压低了声音,在天和帝耳边道,“就如那先四皇子,即便先帝再爱重,他还不是说没就没了吗?圣上想不想知道,他生母慈妃,为何会突然发疯行刺先后?”   天和帝神情一变,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是你?!”   皇后笑得很开心:“臣妾只不过陪她说了几次话罢了,那女人就疯了一般。还有啊,先四皇子突然高烧不退,是什么原因呢?”   天和帝呼吸越发急促,心脏跳动也越发剧烈,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圣上应该感谢臣妾,要不是臣妾,您这皇帝上哪儿当啊?现在你还怪臣妾,真让人难过啊。其实害死他们的,是你才对呀。”皇后笑了起来,眼神似一条毒蛇般恐怖。   天和帝眼前出现了先皇含恨而终的眼神,出现了病榻上他四弟腊白的小脸,万般情绪涌上心头,终于一口血喷了出来,整个人再也承受不住,直直倒了下去。   “你对父皇说了什么?!父皇,你醒醒,你醒来啊!”虞稷冲上前,一把推开有些呆滞的皇后,抱住天和帝的身体。感受到他气息微弱后,虞稷立刻回头大叫,“传太医啊!”   张贵妃转身想出去,却被虞秩一把拽住,他看着她,眼神慌乱,语气却十分笃定:“母妃,还不能传太医。”   张贵妃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秩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是你父皇啊!”   “母妃,算我求你,算我求你了!”虞秩跪了下来,一把抱住张贵妃的腿,“传了太医,此事就瞒不住了,父皇醒来一定会把此事公之于众,您想看着儿臣去死吗?”   张贵妃看着他的脸,呆在了原地,一时没有反应。   这一边,虞稷见他们迟迟不出去传唤太医,便起身欲自己去传,还没等走出两步,后脑勺却传来一阵剧痛,来不及做任何反应,直接晕了过去。   他身后,是举着玉枕的皇后,她胸口急速起伏,看着倒在地上的虞稷,眼里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张贵妃惊呼一声,上前翻过虞稷,探了探他的呼吸,总算松了一口气。这时她才意识到,虽然她还不能把虞稷看做是自己的亲子,可心里其实已经开始担心他了。   “你这个疯子!你气倒了圣上,你还敢打晕大皇子!我要让御林军把你抓起来!”张贵妃朝皇后骂道,她一直觉得自己在宫中已算猖狂,可没想到这个女人才是真正的丧心病狂!   皇后眼神一暗,举着的玉枕猛地往下一砸,张贵妃也带着不可置信的眼神倒了下去。皇后还想再砸,却被一只手抓住。   “不可以的……”虞秩说着,头不断地摇动,眼神满是恳求,“她是我母妃,你不能杀她。”   “妇人之仁!你是要等她醒来把你我的身份公之于众吗?”   “不可以的……”虞秩只一个劲重复这句话。   皇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若她不死,死的就是我们!你想想本已唾手可得的皇位,你这么多年的筹划就要毁于一旦,你甘心吗?”   皇后眼神狠厉,今晚这个秘密被揭露出来时,她就没打算要活着出去。她本想与天和帝同归于尽,刚刚她的簪子都已经藏在手心里了,但上天垂怜,他自己先昏死过去了。只要再解决了虞稷和这个贱人,秩儿就能称帝了!   虞秩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张贵妃,心里不断天人交战,一时想起母妃对他的爱护,一时又回想起虞稷在他面前作威作福的样子。最终还是那些年的屈辱时刻占据了他的心思,让他挡住皇后的手,神使鬼差地放了下去。   皇后定了定神,咬牙死命往下一砸。虞秩眼泪瞬间喷涌而出,扑上去大叫“母妃”。   皇后将玉枕塞进虞稷手中,打开门奔出内殿,神情惊恐且慌乱地喊道:“太医呢,太医快进去!圣上又晕过去了!”   秦医正之前得了天和帝吩咐,带着宫人们去了距离内殿远远的另一边,此刻见皇后着急地推开门跑出来,一下子也慌了,拨开宫人往内殿冲去。   可一进内殿,更让他震惊的事发生了,二皇子跪在地上抱着头部流血的张贵妃哭得满脸是泪,大皇子则倒在地上生死不明,手边还有一个带血的玉枕,而圣上躺在龙床上,明黄的锦被染上了一片血色。   他也顾不上其他,直接冲到龙床前,帮天和帝把脉。万分庆幸的是,天和帝还活着,只是脉象不容乐观,再不出手就来不及了。   秦医正取出随身携带的金针,扒开天和帝的衣裳,封住了他的几处穴位,待他气息渐稳,才松了一口气。   这口气还没等喘匀,他又跑到看起来情况危急的张贵妃身边,执起她的手开始把脉。   “张贵妃……薨了!”   秦医正声音颤抖,又拉过一旁虞稷的手,幸好幸好,大殿下还活着!可下一刻,皇后却带着御林军冲了进来,将还晕着的虞稷抓了起来。 第493章 商议   “……稷儿他, 本宫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皇后低头泪流不止,一旁的宫女心疼地拿着素帕给她擦拭。   “圣上本是想问清楚他纵火一事,也不知怎么的, 两人就吵了起来, 稷儿性子一向执拗, 本宫怎么劝也不肯给圣上服软,还说了好些不中听的话, 听得圣上吐血晕厥。”她脸上满是后悔, “若本宫当时强硬些将他拖出去就好了……”   “娘娘,此事既已发生, 您也无需过多自责。”夜里被急召入宫的左相安慰道。   其他大臣也有些同情地看着皇后,亲子杀害了贵妃,又使圣上急怒攻心性命堪忧,身为母亲的皇后娘娘,应是最伤心的人了吧。   皇后勉强扯了扯嘴角, 道:“左相不必安慰,常言道,子不教父母之过,稷儿现在这样,定是我们当父母的没有做好。当时圣上晕厥后,贵妃妹妹很是气怒, 她与稷儿一向不睦, 当时便上前斥责,还打了稷儿。稷儿也是一时糊涂, 竟拿起圣上的玉枕……向妹妹头上猛砸了两下,等我和二皇子反应过来,将稷儿打晕, 一切都晚了。”   张贵妃的爹年纪老迈,初听这个消息后,就卧床不起了。来的是她的兄长,他先去秀春宫看了妹妹的遗体,过来时刚好听清虞稷是怎么杀害他妹妹的,当下便红了眼,狠狠地道:“那个畜生呢,我要让他给我妹妹偿命!”   “张大人慎言!”立刻有人出声提醒,“大皇子即便再错,也是皇室血脉,你不可以下犯上!”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他这个罔顾人伦,杀死庶母的畜生!”张大人转向皇后,语气嘲讽地说道,“不知皇后娘娘是否要包庇他?眼下圣上一直没有醒来,一切都由娘娘做主!”   皇后歉意地说:“本宫知道这次稷儿做的事是万死难辞其咎,本宫也不会包庇于他,但如何处置,还是等圣上醒来再说吧。我一个妇道人家,哪能插手朝政?”   “不过,之前秦医正就说过圣上不能动怒,可偏偏他一日之间被气晕了两回,吐了那么多血,也不知何时能醒过来……”说着,她又抹了抹眼泪。   “不如把秦医正请出来问问情况?国不可一日无君,要是圣上一直昏迷下去,恐怕朝廷震荡。”   其他大臣也同意他的说法,于是便来到内殿门前,敲了敲门。   过来开门的是红肿着一双眼的张福海,他回来时,御林军正拖着不省人事的虞稷离开,听说天和帝又昏过去的事,他便冲进了内殿,哭得不能自己。   “各位大人有何事,圣上此刻需要静养,无事不得打扰。”   “张总管,我等过来是想请教一下秦医正,圣上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   张福海恨恨地盯着他们,自然知道他们并不是因为关心圣上才问的。   “圣上的身体好着呢,不劳各位大人操心!”说着,他就想把门关上。   “张福海,本宫知道你和圣上主仆情深,只是事关国体,你不能隐瞒大家。与其之后让朝政动荡不安,还不如现在就让大家听个明白。”皇后走上前来,给张福海施压。   张福海无奈,只得打开门,让秦医正出去。   “秦医正,圣上什么时候会醒?还请你千万据实相告,好让我等安心。”   秦医正面色凝重,他之前施了金针闭穴之术,暂时保住了圣上的性命,可这不代表圣上就没有危险了。原来他只是怒急攻心,现在还浑身高热,整个人十分痛苦。   他的表情大家都能看出来,顿时众人心里一沉,有了不好的猜想。   “圣上什么会醒,老夫也说不好,说不定明早就能醒过来,若天明醒不过来,就不好说了,这都要看圣上浑身的高热什么时候能退下去。”   秦医正刚刚已经熬好了药,可天和帝却牙关紧咬,张福海怎么也喂不进去。他只能浸了冷帕敷在他头上,以期高热能早点退去。   他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大家只能回到外殿,耐心等待明早的到来。   “各位大人在此等候,本宫要先去秀春宫看看了,贵妃妹妹尸骨未寒,二皇子人小,恐失了分寸。”   大家起身恭送皇后离开,张大人也想跟过去,可他到底是外男,秀春宫侧殿还住了些位分低的嫔妾,实在不宜一再前往。   秀春宫里,灵堂已经开始布置了。二皇子披麻戴孝跪在灵前,神情麻木地往面前的火盆里送纸钱,一双眼睛红肿失神,这幅哀莫大于心死之态,让秀春宫的宫人们,忍不住都暗自垂泪。   听到皇后过来的声音,大家赶紧跪地相迎,不敢再像以往那样怠慢。   “都起来吧,贵妃突然薨逝,大家心里都不好受,可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本宫已经让内务府的人过来了,一切就按照祖制来办,切不可大意行事,失了体面,知道吗?”   “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好了,你们先出去吧,本宫有些话要和二殿下说。”   其他人都顺从地退了下去,只有贵妃的奶嬷嬷担心地看着虞秩,迟迟不愿离开,可最终还是被宫人们劝着拉了出去。   “你满意了吗?”虞秩在人全部退下去后,幽幽开口问道。   皇后充耳不闻,拿起几支香点燃,朝灵堂拜了拜,然后将香插在香案里。   “不必假惺惺的做这种姿态,你以为这样就能弥补了吗?”虞秩悲愤不已。   “我为何要弥补?她死有余辜,本宫不过念及死者为大,这才给她上几炷香罢了。倒是你,现在才来说这种话,不觉得晚了吗?”皇后一脸淡定,经历了那么多事后,她早已不相信什么因果报应了。   虞秩被她说的哑口无言,沉默良久后,才道:“是我做错了。”   皇后冷笑一声:“那你待如何,去那些臣子面前揭发我吗?去告诉大家,你和你的亲生母亲合谋杀死了你的养母,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老大登上皇位?”   “就算我不说,又有什么用?父皇很快会醒过来,老大也不是个哑巴,到时候人尽皆知就晚了!”虞秩这时才有些后怕,幸而他还未来得及做什么,相信父皇一定会饶恕他。   “呵,我说你怎么这幅样子,原来是在害怕呀。”皇后轻笑一声,她果然没看错,这冷心冷情的样子,可不就是和她一脉相承的。   “你为什么……”虞秩欲言又止,到底不敢说出那种大逆不道的话。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你父皇和老大?”皇后猜到他的想法,然后说道,“倘若内殿里一下子死了三个人,那才会惹人怀疑。老大我从小带大,他不足为惧。至于你父皇嘛,他也不可能醒过来。”   她如此自信,让虞秩很奇怪:“你给父皇下了药?”   “他的身体本就是强弩之末,又何需下药?张福海那个老东西自以为不说,旁人就发现不了,可本宫自遭人暗算后,就和嬷嬷学习了药理,他的情况又怎能瞒得了我?”况且,皇后还给他添了一桩心病,在这种情况下,除非大罗神仙相救,不能也只是堪堪吊住他的命罢了。   虞秩心底稍安,又问:“那老大呢?你如何保证他不会说出来?”   皇后脸色有些复杂:“他一贯是个表面凶恶,实则胆小如鼠的,贵妃之死一传到他耳朵里,他也无暇顾及其他了。再者,就算他说了,也得有人相信才是。”   想到大魏上下人人皆知皇后爱子如命的事,虞秩心里一惊:“所以你很早之前就故意做样子,纵得他无法无天,使得人人都对此深信不疑,就算虞稷说他并非你的亲子,也无人会相信!”   “那,如果此事父皇还告诉了别人怎么办?”张福海是父皇心腹,难保他不会知道。   皇后笑了一声:“你父皇那个人优柔寡断,他对我还有几分情义,自然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此事。”   “父皇对你这般好,你为何……”   “他对我有情义,对别人又何尝没有?”皇后脸色冷了下来,话里满是恨意,“就是因为他一直以来顾忌太多,我这么多年没有哪一日是活得畅快的!当初他对我说此生唯我一人,可他根本就做不到!”   虞秩沉默下来,他是一个男人,其实不太能理解皇后的想法。在他看来,哪个有权有势的男人不是三妻四妾,怎会只守着一个女人过活呢?   不过反过来想想,倘若他的姬妾外头有一大堆男人,他应也是受不了的吧。   “后面应该怎么做?”他摈弃刚刚的话题,商量起了之后的事。   “你且等着,只要你父皇醒不过来,不出三日,那些大臣就会主张立太子监国。这几日你只需安心待在这里,等着他们过来请你便是。”   虞秩听到了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一阵狂喜涌上了心头,他这些年的谋划,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没想到,来得竟这么快! 第494章 太子人选   天和帝果真没能醒过来, 他的身体一直反复发热,药虽撬开牙关喂进去一点,可也无济于事。   他整个人似乎被无边的梦魇包裹住了, 眉头紧蹙, 脸上满是痛苦挣扎的神情。   这两天来,所有皇亲国戚都来看过他,希望他能早点醒来。大臣们每日点卯时也要问上两句,得知他仍在昏迷,大家都愁容满面,不敢露出一丝喜悦, 免得被人抓住把柄弹劾。   渐渐的,民间也开始传出风声, 百姓们的反应比起大臣们还要大些, 这几日无论是道观还是寺庙, 俱都是人头济济的样子,他们真诚地祈愿,他们的圣上能够早一日好起来。   三日之后, 朝中重臣开始商议要不要立太子。一来国不可一日无君, 就算是个储君也能安抚民心。二来圣上的情况不妙,民间自古以来都有冲喜的说法,说不定一立太子, 圣上就会好起来。   绝大多数的臣子表示赞同,在他们看来, 太子早就该立下了。如果当初圣上听他们的早点立下太子, 说不定就没有这场祸事了。   既然已经有了决断,人选也是现成的,就有人递了折子上去, 请关太保主持一下立太子仪式。   按理来说,三公之中,应是太师太傅太保依次下来。可太师李泽年纪老迈,自前年起就一直在家荣养,现在连床都下不得了,天和帝昏迷不醒的消息,他家里都还瞒着他,怕他一时激动,追随先帝而去。   再说太傅温冰,此人一直如同闲云野鹤般行迹成迷,除了天和帝初上位时他留了下来辅佐朝政,大半时间都在大魏各处和人探讨学问,增长见识。也不知道温海有没有写信给他老子,但就算他知道了一时也赶不回来。   所以这个重任只能交给关太保了。   关太保整个人看着憔悴了许多,像他们这样的辅国老臣,平时虽不太参与朝政之事了,可对圣上的敬爱,和其他人都是一样的。   “既然诸位肯信任关某,将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由我来处理,那么明日就在早朝之上,举行立太子仪式。现在,就请诸位与关某一同前往皇宫,请赵王出面接任太子之位。”   一群臣子浩浩荡荡赶往皇宫,然后在秀春宫门前一起请虞秩出来。虞秩一身孝衣,虽面露倦色,但依然难掩周身风度。   他对于大臣们的到来显得十分惊讶,待听清楚他们的来意后,虞秩苦笑着拒绝了。   “父皇卧病在床,母妃又惨遭杀害,请恕秩无法在这种时候接下太子之位。大魏有各位大人在,应是可以撑到父皇醒来的那天的。”说罢,便转身往里。   大臣们七嘴八舌地劝说起来,可虞秩却十分坚定,无论别人怎么说都不肯松口。   这时,一位臣子突然很是气愤地说道:“此时正值大魏危难之际,赵王殿下只顾那点儿女情长,丝毫不把国家大义放在心上,是何缘由?”   虞秩一脸愧疚不安,想要说些什么。那些大人一看此法奏效,立刻也跟着拿国家大义施压,逼他接下太子之位。最终,虞秩“临危受命”,答应明日早朝上,暂时接受太子之位。但他也要众人保证,等天和帝一醒过来,这太子之位就立刻奉还,无论之后他要立谁当太子,都不可再提及此时。   一番高义发言,瞬间让这些大人们臣服。有人离开皇宫后,发出了一声感慨:“往日见到赵王殿下,还觉得此人心里深沉,但此时此刻,我才知道什么叫真君子。”   此言瞬间获得了大家的肯定,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再也一人对这位准太子提出任何异议。   ……   “……皇次子赵王虞秩,人品贵重,乃天意所属。臣受托付,担此重任,谨告天地,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   “不可!”   一声带着些许急促的嗓音在门外响起,众人一看,来者竟是淳亲王。他那日来宫中看过天和帝后,一时情绪激动,回去就病倒了。因他一直不问朝政,现在又生病了,众臣也就没去打扰他。现在他竟然站出来反对,可就要让大家多想了。   虞秩原本带着笑意的表情瞬间消失,下一秒,又重新挂回了脸上。   “侄儿拜见皇叔,皇叔此来,是来帮父皇监朝的吗?”   他这话十分微妙,大家立刻想到了谋朝篡位一词,难不成,淳亲王也有小心思了?   淳亲王没有看他,而是拿着手上的东西一步步走上了高台,然后将被袖子遮挡的东西举了起来,大家这才发现,原来他手上拿着的竟是一封圣旨。   虞秩瞳孔一缩,两手紧握,指甲戳在掌心带来一阵阵刺痛也丝毫不顾,他总感觉有些不妙。但他安慰自己,虞稷已绝无再上位的可能,这封圣旨对于结果来说,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本王不过病了两天,尔等就急着改朝换代了吗?此等大事,竟无一人知会本王,若不是有人提醒,让本王及时赶到,尔等就要铸成大错了!”他两颊有些凹陷,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一双厉眼盯着朝堂上的众臣,把他们个个都看得心虚不已。   还是关太保站了出来,问道:“淳亲王一向不问朝政,又听说你身体不适,大家才没有去劳烦你。此事确实是大家做的不对,只是臣想知道,亲王口中的铸成大错是什么意思?”   对于关太保,淳亲王还是很敬重的。他面色稍霁,道:“太保定是被他们哄骗了,关于太子之位,圣上早有定夺。”   关太保急忙问:“那圣上圣旨中定的是何人?”   底下的人也议论纷纷,说如果是虞稷的话,那么他们是绝对不同意的。   淳亲王冷哼一声,道:“各位稍安勿躁,圣旨如今就在我的手中,还请各位接旨吧。”   底下的所有人跪倒在地,认真聆听他宣读圣旨,可随着他一句一句往下面,大家的表情越发的迷惑,圣旨上说,要立皇六子为太子,这……是真的吗?   皇六子?有人回忆了一下,似乎还是个稚童,圣上怎么会立他为太子呢?而且圣旨上说,他让人卜出了一个吉时,定于十二月廿八日在宗庙举行册封仪式,距离现在还有近十天的时间。   “敢问淳亲王,这圣旨是圣上什么时候交给你的?”张大人起身问道,眼见他外甥马上就要当上太子,却横空出现了一封圣旨,要立那个八岁小儿为太子,简直是可笑至极!   淳亲王瞟了他一眼,说道:“张大人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质疑本王手中圣旨有假?”   “不敢,”他立刻低头行礼,“只是这旨意来的太过蹊跷,如今圣上又昏迷不醒,实在让人难以信服。”   “哼,是让你难以信服吧?底下还有谁质疑这圣旨的真假,一并站出来,也让本王看看,都是哪些人想趁着圣上昏迷造反!”一顶大帽子压下来,吓得大家马上噤声,可他越是这样,就越让人怀疑。   淳亲王似乎也知道光靠说是没有用的,于是冷着脸叫出了左右二相,并说:“圣上平素最为倚重你二人,想来你们应该也最熟悉圣上笔迹吧?就请你二人上来看看,这圣旨到底是真还是假!”   左右二相接过圣旨,首先入目的就是上面盖着的大印。圣上笔迹可能仿造,但传国玉玺却做不得假,他们匆匆检查过一遍,然后道:“淳亲王手上的圣旨,确实是圣上亲手所写。”   底下的大臣们有些尴尬,不禁埋怨起淳亲王来,有圣旨您倒是早点拿出来啊,早拿出来,他们哪还用得着来这一招?至于太子人选,在这种时候,即使只是一个奶娃娃,也无关紧要了。只要大魏后继有人,民心就不会动荡。   但此时最尴尬的还是虞秩,他站在台下,脸涨的通红,恨不得从地道里钻进去。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为什么天意如此弄人!   ……   坤德宫,宣仪殿中,皇后与虞秩对面而立,两人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气急败坏。皇后算到了一切,却没防备到天和帝的后手,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直接下手,就算名不正言不顺,也好过现在这样。   “您说,现在该怎么办?”虞秩从齿缝中逼出这句话。   皇后脸一沉:“淳亲王在早朝时宣了旨,如今朝野上下都已经知道,还能有什么办法?”   虞秩胸口剧烈起伏:“难不成这些事都白做了?虞秋,竟然是虞秋!父皇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宁愿选一个八岁的孩童也不肯选我!”他此刻有些埋怨皇后,当时为什么要将他俩换了,要不然以父皇对她的宠爱,再加上他的手段,帝位根本不会旁落。   可他也不想想,如果他是嫡长子,又表现得很出众,张贵妃背后的势力,早就对他下手了。这么多年,要不是皇后误打误撞,把虞稷培养成一个废物,那些人早就容不得他了。   “别管他是怎么想的,只要让这人选消失不就行了。”玉常宫可以失火,那别处也可以发生其他事故。   ……   当夜,皇后派出人手去明华宫,可却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三位皇子根本就不在里头。   “不可能!难不成他早防到我这一手了?”皇后恨不得去到乾元宫摇醒龙床上的天和帝,质问他到底把那三个人藏在哪里了。   “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现在好了,等十日之后虞秋成为太子,一切都晚了!说不定父皇也会醒过来,等他查到这一切,一定不会放过我们了!”虞秩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不,等等!”皇后突然意识到一点不对劲,为什么是十日后呢?   “你想一想,自从你三位皇弟被关进玉常宫,你有没有见过他们?我是说亲眼看见他们出现?”   虞秩强压下心里的恐慌,回忆了一下,然后笃定地说道:“没有见过。可是,上次失火时,你不是见到他们了吗?”   皇后摇头道:“我是见到了三个人,可只看见他们的身形,正脸却看不清,而且声音也不太像!”   回想这么久以来天和帝的做法,似乎一直都在掩饰着什么。皇后突然意识到,也许他们根本就不在宫中了!圣上为了掩人耳目,使了障眼法让大家以为他们都在。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一向体恤的天和帝为何会在此事上格外固执,甚至连他们的亲娘都不能看他们一眼。   “哈哈哈!本宫明白了,十日后举行册封仪式吗?那就让他举行好了!”   “为何……”   “你那三个弟弟,根本就不在京城,这十日,应该是让他们赶回来的时间。可要是,他们赶不回来呢?”   虞秩心中大喜:“那圣旨自然作废!只能另选他人了!”   “届时只有你一个皇子,本宫看他们还怎么说!”   皇后眼中露出一抹狠意,她筹划了这么多年,绝不能功亏一篑! 第495章 入城   “……再往前, 便入了鲁东省境内,届时我们从登州府码头上岸,坐两日马车, 到内河再乘船西行,就可以看见海平府了。”   一艘大船上,两个人站在船头眺望远方, 其中一人穿着件竹青色长袍,面容俊秀,唇角上扬, 正认真听旁边的人说话。   “那算下来, 再有差不多七八天的时间, 咱们就能到京城了。”说话的人是楚辞, 刚刚给他介绍路线的则是寇静, 自那日接到密信起,他们就动身出发了,算起来, 也有大半个月了。   “坐船坐乏了吗?要不上岸之后在登州府歇息两天?”寇静听他感慨, 知道他是在船上待久了。   楚辞摇头:“不用了,早点把他们送到早好,我可受不住惊吓了。”他想起之前船在江浙一带停靠时,虞秋那个小笨蛋跟着一同下船采买, 竟因被耍猴戏的艺人吸引, 差点和他们走失的事。   那天他狠狠地教训了虞秋一顿, 不止罚抄了几页书, 还用小竹片抽了三下手心。   然而最令虞秋感到丢脸的并不是被楚辞责罚,而是来自其他几个的嘲讽,就连七弟都笑了, 让他一点面子都没了。   “此事必不会再发生了,也是我一时疏忽。”那天情况特殊,他们下船后就被一伙偷子盯上了,他忙着抓贼,一时不察,就让虞秋偷偷溜走了。   “不怪你,你又没三头六臂,哪能兼顾那么多,不过这也算给我们提了个醒,下次一定要小心看牢这些个小祖宗。”   楚辞最近被他们烦的不行,在漳州府的时候,他白日里还要去衙门批阅公文,真正与他们相处的时间不算多,一回去只感觉他们个个都十分可爱。   可现在在船上朝夕相对,才发觉带七八个孩子有多么不容易。就像养了一群小鸭子似的,整天嘎嘎个不停,便是他自认知识渊博,也常常被他们的突发奇想问得有些懵逼。   幸而他脑子转得快,实在触及到知识盲点时,就将问题换个形式反抛回去,让他们自己先犯迷糊。这一招对大多数人都有用,偏偏对最小的虞穗不起作用。   楚辞注意到,这家伙的逻辑思维能力很强,未来好好培养的话,妥妥一个理科天才。   他们这三兄弟说来也奇怪,三皇子虞稔专注文科,琴棋诗画样样精通,就是为人太过内向胆怯。六皇子虞秋勉强算得上全面发展,但他的长处显然不应该是智商而在情商上,洞察人心很有一套。七皇子虞穗总是默默观察再一针见血,但他与人交流时总期望能以最少的话语结束。   “怪道他们过来找我,原是你躲在外头偷得浮生半日闲了。”身后传来温太傅的打趣声,他被这些小人精扰的看不进去书,也寻了个机会躲出来。   楚辞笑道:“他们是崇敬太傅您知识渊博,所以才想着和您多接触,以期从您身上多学点东西。您这个态度,可要让他们伤心了。”   “你啊你,”温太傅指着他摇头,“老夫唯独在这嘴皮子上,是永远也赢不了你。好在回京之后,有的是人赶上来和你斗嘴。”   “太傅说的哪里话,我只负责把三位皇子送回京城,那些大人们没必要和我计较。”   温太傅瞪大眼:“你还真以为圣上只让你们护送?”   楚辞疑惑:“太傅,您这话是何意?”   “圣上摆明了是要把你调回京城去,说不定回去之后就直接封你做上书房常侍了。”温太傅等着他变脸。   果然,楚辞皱起了眉头,上书房给他留下的印象深刻,一想起那里,就会想到愚蠢的大皇子和阴险的二皇子。   “可是,漳州府的那一摊子事还没了结,圣上不是让我改变当地学风再回去吗?”   温太傅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以一己之力,不仅肃清当地学风,就是整个南闽省的不正之风,也被你从头到尾扫了个一干二净。如今若说起吏治清明,南闽省称第二,就没有哪个地方敢称第一。”   楚辞被他说得脸红,忙说:“太傅谬赞了,只是这改革刚刚开始,若我不在,怕又会如国子监一样退回原地。”   他在这里付出了几年的心血,自然不想看着他们前功尽弃的。   “国子监情况复杂,和这里不能相比,无论是后来的况敏,还是先头的杜玉,都会按照你铺好的路往下走,你只需三五不时给他们去封信便是了。”   听到温太傅这么说,楚辞放心了一些。看来他势必要回京城当官了。   想到这里,他看向一旁的寇静,不会吧,寇静静刚来没多久,他就回京城了,岂不又是异地?   温太傅注意到他的眼神,大概猜到他心中所想。这么久下来,他也明白二人乃是知己,自然不愿分开。他忍不住回想自己当年的至交好友,那时候他们一起谈诗论道,把臂同游,感情好的和什么一样。只可惜一场意外让他们天人永隔,至今想来还是很遗憾。   “你放心吧,圣上应也是要将他调回去的。”京城各大营,身后都有很多关系,圣上还缺一个真正能信任的人。   楚辞放下心来,笑容也重新回到了脸上。   寇静借着袖子的掩饰偷偷捏了捏他的手,楚辞一愣,也捏了回去,两人便在温太傅面前做起了幼稚的举动,丝毫不怕有些眼疾的温太傅发现。   ……   傍晚时分,船停泊在登州府码头。码头上很是热闹,他们一行人下了船,先寻了个小店叫了些东西吃。   也不知是不是他们的外貌太过打眼,楚辞总感觉有人在盯着他们。他看向寇静,得到一个肯定的眼神,心里顿时生出警惕。   难不成是有拐子见他们孩子多,于是打上了他们的主意?经历了上次被偷子盯上的事后,他们的穿着已十分朴素了。   寇静让他稍安勿躁,先吃饭再说。其他人吃的不亦乐乎,唯有楚辞食不知味。中途,寇静离开了一小会,等他回来后朝楚辞点了点头,楚辞才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饭毕,一群人往外走去,寇静将他们引至一处偏僻的地方,那里捆了两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人,一看见他们,便惊恐地呜呜叫着,嘴里塞着的布都要掉出来了。   “就是他们一直盯着我们吗?”楚辞打量了他们一会,有些失望地发现,这两人好像只是普通的二流子,不像什么拐子团伙。他还以为有机会为民除害了呢!   寇静点点头,蹲下身盯着二人威胁道:“待会无论问什么都据实回答,要敢有丝毫隐瞒,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那两人头如捣蒜,就算嘴里的布被扯出来,也不敢吭一声。   “你们为什么要一直盯着我们,是不是想做拐子?”   他们连连摇头,“大爷,我们平时虽也做些偷鸡摸狗的事,但那拐子却是万万不敢当的。我们是怀疑……你们才是拐子,想着到时候去官府换一点赏钱,这才盯着各位爷不放!还请各位爷大人有大量,不要同小的们计较啊!”   “……”   “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我们哪点像是拐子了?”楚辞觉得这简直是对他人格的污蔑,他一直认为自己长得就是一副良好市民的样子,没想到竟会有人把他看成人贩子,简直滑稽。   “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都是他,”一人开始内讧,“都是他说听到官府的人吩咐城门口的衙差,说凡是有携带六到十六岁男童及少年入城的,都要仔细查看,这分明是想抓拐子。您身边带了这么多个,我们一时猪油蒙了心,就把您们当成拐子了!还请各位放过我们吧!”   看他们说的不像假话,楚辞便让寇静将他们放了。没想到一下船就遇到这样的乌龙事,真让人哭笑不得。   等等,这真的只是一件乌龙事吗?   楚辞突然觉得有些怪异,他看了看温太傅和寇静,果然在他们脸上也出现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为了以防万一,他们没有住店,而是回到了船上。   “太傅,您说他们找六到十六岁的男童及少年干什么?”楚辞摩挲着手上的杯子,百思不得其解。如果是有权贵丢了孩子不想声张的话,为什么没有个具体的年纪,而是要检查这一整个年龄段的呢?   除非,他们要找的不止一个人,又不好说的太明白,才将这个年龄段的一网打尽。   “目前还不清楚他们的目的。要想知道也简单,明日就劳烦寇将军先带个孩子去试探一下,看看他们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第496章 女装   次日一早, 寇静便带着钟离钰进了城,楚辞他们则留在船上等消息。   过了小半天,二人回来了。寇静一脸严肃,想来应是发现了些什么。把这几个孩子打发走, 三人围在桌前讨论起来。   “虽不知道他们有何目的, 但是对这个年龄段的男童,他们确实检查得十分仔细, 似钰儿这般玉雪可爱的, 更是被他们从头检查到脚。有几个大一些的,还被要求拉开衣袖,翻看手臂, 我猜想, 应是那处有什么胎记吧。”   寇静观察得很仔细,对于他们重点检查的位置,更是记在了心里。   楚辞道:“他们这样倒不像是找什么拐子, 更像是在找犯人。”   一旁的温太傅若有所思,手臂上有印记的他倒知道一个,就是三皇子虞稔。只不过那不是什么胎记, 而是一道圆形的疤痕。那是被人用烟斗烫出来的, 也就是那次之后,温太傅才会和还是敬王的天和帝商议, 说让虞稔跟在他身边进学。天和帝对柳侧妃没好感, 对于这个和他四弟同日出生的孩子也不在意, 便答应了他。   说来虞稔跟在他身边也有些年头了, 对于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温太傅很是喜爱,感情之深不亚于他的亲孙子。   莫名的, 温太傅有种感觉,这事也许是冲着他们来的。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温太傅亲自带着年纪与虞稔相仿的常晓往城门走去。   “等等,那老头,带着你孙儿到这边来!”他们还在排队时,就被前头的衙差发现了,特意点出他们到另一边。   温太傅假装惶恐,连忙求饶:“不知差官大人有何事,小老儿和我这孙儿都是本分人呐!”   “叫你过来就过来,哪儿那么多废话?”长得凶神恶煞的那个,性格果然也很暴躁。   另外一个稍微客气点:“老人家你也别怕,我们就是随意检查一下,一会儿就能走了。”   温太傅带着常晓战战兢兢地走了过去,那差官只随意扫了他几眼,然后就开始仔细检查常晓,完了后,也要求他将袖子撸起来。   常晓刚抬起左臂,那人就不耐烦地叫道:“右边那只,抬起来。”   常晓按他说的抬起右臂,撸起袖子,一个扁豆大的深色胎记出现在他们眼前。那人初时有几分高兴,看清楚后脸就耷拉下去了。   “走吧走吧!”那人挥退了他们,然后转头和同伴抱怨,“也不知道上头想做什么,都找了两三天了,还没找到那个手上有疤的。听我兄弟说,不止我们这边,越往里头查得越仔细,你说他们是想干什么?”   “手上有疤的倒还好找些,那两个小的才难办!算了,别抱怨了,反正上头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吧。”说罢,又走回到城门口,继续巡视队伍里还有没有符合条件的孩童。   温太傅趁他们没注意,带着常晓绕了出去。回到船上后,他立刻将此事告诉了楚辞和寇静。   “看来此事果然是冲着他们来的,老夫猜想,京城必定发生了什么变故,这命令,定不是圣上下的!”   楚辞思考了一下说道:“来者想找到他们三人,不知是想用来做手中的筹码还是其他。目前只知道他们在找人,却不知道他们找到人后,会怎么处理。为今之计,还是要赶紧回到京城,再做打算。”   他们一路都在船上,书信根本接收不到,所以这段时间朝廷的消息一点也没传过来,不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动。   “可现在最难的事,就是怎么回到京城去?”温太傅叹了口气,“听那人说,他们这里检查得还不算仔细,越往里,就越难走。倘若一不小心露了破绽,恐酿成大祸。”   楚辞也有些为难,若是一般情况下,那易容药粉也许可以起点作用。可现在他们检查得那么仔细,一定会露出马脚,到时候反而更危险。   寇静想了想,说道:“要不我们从城外绕道,直接走海路前行,虽然中间有一段是尚未勘探过的水域,但我有信心可以安全通过。”   楚辞先是一喜,然后又摇头:“即便走海路,我们也还是要到海平府下船再转乘马车的,这个问题还是得解决。”   到底怎么才能不让他们检查呢?亮出身份也许可以,但却会让他们暴露的更快。装病让他们不敢上前?也行不通啊,说不定会被直接赶出去不让进城。   三个人正苦思冥想,突然听到一阵敲门声。打开门,是卢静姝站在外头,她说:“温爷爷,寇伯伯,爹爹,大虎叔叔做好饭了,我来喊你们吃饭。”   楚辞心里一暖,弯腰摸了摸她懂事的小脸,赞道:“静姝真乖,你们先去吃吧,我们还有些事要说,待会再吃。”   卢静姝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们,她虽然人小,可也知道从昨晚碰见那两个坏人起,这些大人就好像有什么心事一样,整天愁眉不展的。   “没事,你先去吧。”楚辞拍了拍她的头,看着小姑娘一步三回头地走远。   淡粉色的小裙子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飘动,楚辞突然灵光一闪,脑子里有了一个主意。   饭桌上,几个小男生都有些坐立不安,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总感觉会有些不好的事情发生。   ……   一行人乘着马车浩浩荡荡地往城门口过去,路上的百姓见了这样的阵势,纷纷避让开,就怕一不小心得罪了他们。   很快,这群人就到了城门口。衙差扫过随行的护卫后,把视线移到了几辆马车上。   “车上的都有谁,赶紧下来。官府有令,凡入城者,需一一检查过方可入内。”   第一辆马车上,有一个高大的男人掀开帘子走了下来:“几位差官,这辆车上坐的是老父和在下怀有身孕的妻子,另两辆是我几个女儿和丫鬟们。城门口龙蛇混杂,实在不便让她们下来,还请各位高抬贵手,在车下看一看便是,寇某不胜感激。”   一旁的管家趁人不注意,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递给了为首的那个衙差。那人接过掂了掂,脸上带出点笑模样。   “既有不便,那就算了,弟兄们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你们几个,过去掀开帘子仔细检查,听见了没?”这声音明显拔高,目的自然是让周围的百姓知道他们并无徇私。   他的手下自然听懂了,心里想着今天可以分到的好处,掀帘子的动作都轻了些。几辆车都检查过之后,他们没有发现上头让他们特别注意的人。   “头儿,几辆车上都没有。”   “那行,你们走吧。”那人大手一挥,让他们进了城。   “这位老爷出手可真大方,只可惜啊,生的都是些丫头片子。依我看他妻子现在怀着的,八成还是个丫头!”俗话说“尖儿圆女”,那夫人肚皮圆的就像塞了个瓜,准保是女孩。   为首的那人白了他一眼:“成了,别咒人家了,你还是关心关心自个吧!都散开,继续看,遇到男童和少年就拦下来检查。”   另一边,进城后的楚辞把衣服里掉节操的物什掏了出来。女装已经够难为情了,扮成孕妇什么的简直让人社死。   不过这也没办法,几个男人单独带一群小姑娘出门太不正常了。在大家商议好的剧本里,温太傅要扮成一位富家老太爷,带着儿子儿媳和几个孙女出门探亲。为了看起来更有说服力一点,徐管家还把自家商队的人安排进去变成了护卫。   和寇静比起来,适合扮成儿媳的自然是楚辞,可他的身高和女子相比,太高了些,为了不让人注意到这点,只有拿出更让人关注的一面了。   为了不让楚辞恼羞成怒,寇静和温太傅不约而同移开了眼神,捂着嘴巴干咳一声,将快要溢出的笑声压了回去。   其实楚辞的扮相并不丑,甚至还有一点好看。只是他的表情太过违和,整个人就像是去上法场挨刀的,而不是一个出门探亲的妇人。   依楚辞的敏感,他还是注意到了两人的动作。楚辞眼睛一眯,道:“反正在车上不用下去,娘子比夫君高大些也没关系,下一个城门你来扮娘子。”   寇静立刻囧了,他倒是想当一回辞弟的娘子,可根本没有铺子做他能穿的女装啊。 第497章 社死   众人一路有惊无险, 乘马车来到了内河改乘船前往海平府。   为了保险起见,他们没有换掉女装。也幸好没有换掉,因为他们在海上的时候,竟也有水师的船沿途检查有没有可疑之人。   当时楚辞没有塞肚子, 所以站起来后, 高高的个子让水师的士兵们疑惑地看了几眼。幸好这时卢静姝假装被吓到,冲到楚辞怀里叫了一声阿娘, 才让他们打消了疑虑。   越靠近京城, 关于那里的流言也就越多。有人说大皇子行刺圣上又杀害了贵妃,已经被处死了。还有人说圣上已经昏迷好些天了,恐怕再也醒不来了。甚至还有人说, 皇后娘娘并非大皇子亲生母亲, 是她从别处抱来的。   说这些流言的人俱都是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好像他们当时就站在旁边看见了一样。   这种添油加醋的说法,温太傅自然不会全然相信。唯有一点可以判断的是, 京城绝对出问题了,而且应是特别严重的事,不然也不会任由民间的流言传得满天飞也没人去管。   怀着忧虑无比的心情, 船又走了两天, 此时距离海平府已越来越近。下午时分,那边的码头已经清晰可见了。   楚辞在甲板上站了一会, 然后认命地收拾好自己, 任劳任怨地扮演一个孕妇。装了这些天, 他早就不需要阿青来帮助他了。   船靠近码头, 船工将搭板放了下去,一行人刚落稳,远处便来了一队衙差挨个检查。   从他们的动作中, 可以看出他们检查得要比前面那些更加仔细,关注的也不仅仅是男童和少年了,有些女子也会被他们盯着看。   楚辞等人心里一沉,觉得今日恐怕会有些波折。几个小的还没长开,与小姑娘没多大差别,但几个大的身形都比普通女孩子更高更壮些,如果他们一直盯着看,难保不会被看出些什么。   前面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开,很快就要轮到他们这艘船了。楚辞开始想,他若是假装当场生育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会怎么样,他就不信这些人会这么丧心病狂,有孕妇生产还硬要检查。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早知道之前在船上就先弄点鸡血在身上了。   在他脑洞大开时,士兵们已经检查到这边了。领头的人穿着官服,一个个地看过去,就在他盯着虞稔,眼神越来越奇怪时,一个身影突然从后头跑出来,抱住了他的腰,叫了一声“莫叔叔”。   那人惊讶不已,想要把扑到身上的女孩拉开时,却看清楚了她的脸。   “小少……小小姐?”   衙差们停了下来,看着他们的大人一副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不知该不该继续检查这些人。   “莫叔叔,安儿好想你们,爹爹和娘亲也很想你们,对不对?”傅明安回头朝楚辞和寇静眨了眨眼,两人立刻会意,朝这位莫叔叔打了个招呼。   “莫兄,好久不见,寇某这厢有礼了。”   莫叔叔显得有些迟钝,但被傅明安拉了拉衣角,立刻也醒过神来。   “寇兄,几年不见,你和嫂夫人可还好?莫某恭喜二位,马上又要添丁了。”   “多谢莫兄,只是家妻怀有身孕,不能久站,不知各位差官大哥可检查好了?我等也好早点进城寻个地方歇息。”寇静说完,楚辞还配合地挺了挺腰,做出一副累得不行了的样子。   “这边没问题了,你们去下面检查,仔细着点,回头出了差错,看我怎么对付你们!”莫向棋将手下吼退,然后带着他们一行人,拦下几辆马车往海平府城去。   路上,大家才知道为什么傅明安会认识他,这海平府,如今可是傅明安他爹在管。楚辞有些懊恼,这么重要的事,他怎么就给忘了呢?   莫向棋问道:“小少爷,你怎么这幅打扮回来了?你不是跟着你师父去漳州府进学了吗?”   “出了点事情,我们回来时,一路上都有人检查男童,这是怕有人会对我们不利,才伪装了一下。让莫叔叔见笑了。”傅明安脸红红的有些尴尬,虽然这几天他都穿着女装,可被熟人看见,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莫向棋笑道:“上面确实下了令,可也不是谁都会抓的,就算被抓了,最多带到官府和画像对一对,很快就会被放掉。”   从他的话里,楚辞提取到两个信息,第一,普通的男童也有可能被抓起来,第二,他们还有下发的画像用以确认。幸好他们当时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让那些男孩子都穿上了裙子,要不然他们被抓了,就得和官府打交道,行程难免延误,也会有被发现的可能。   “在下冒昧问一句,不知莫大人可清楚,为何上面会有这个命令吗?”楚辞问道。   莫向棋惊悚地看过来,实在很难想象,一个长相如此秀丽的女子,为何说话却是一副男人嗓音!   “家妻最近伤了嗓子,发声便怪异了些。”寇静察觉到他的情绪,立刻补救了一下。   莫向棋哦了一声表示明白,然后开始回答楚辞刚刚的问题。   “谁知道上面突然发什么疯,好几天了,弄得人心惶惶的,近来带着孩子出门的都少了许多。”莫向棋是个口无遮拦的,话一出口才觉出不妥,幸好大家似乎也没注意到。   看来莫大人这个位置的还不够,他对此事明显也是一知半解,只知道有这个命令,何人所发他却不太清楚。   辗转到了海平府城门口,莫向棋直接掀开帘子探出头说了句什么,城门口的守卫就放他们进去了,也没说要检查。   马车一路到了一处大宅,在门口停了下来。莫向棋上前敲了敲门,门房打开门一看是他,立刻把人请了进去。   “莫大人好久没来了,大人刚刚放衙,可要小的去通报一声?”   “不用了,我直接带人进去就行。”说着,也顾不得其他人,直接拉起傅明安就往傅鸿的书房去。   门房和门外众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他们的来历,只得先将人请到花厅坐着。   这边,傅明安一路挣扎,可却抵不过莫向棋的力气,很快便到了书房门口。莫向棋朗声笑道:“傅兄,看我把谁带回来了?”   傅鸿官服还未脱下,正坐在里头看书,只见莫向棋拉了一个小女孩进来,当下便斥:“成何体统,拉拉扯扯的像什么话!男女授受不亲,你怎可败坏别人的名声?”   莫向棋嬉皮笑脸,一点也没在怕:“傅兄,这可是你家的,我一个做叔叔的,拉一下怎么了?”   “媛儿?”不对,媛儿没那么高,傅鸿盯着面前低着头的小姑娘,有些疑惑,“我除了媛儿外,再无其他女儿,你到底哄了谁家的姑娘过来?”   傅明安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的想念,上前两步跪倒,抬头喊了一声“爹爹”。   傅鸿先是被吓了一跳,接着脱口而出:“安儿?你是安儿?”他将傅明安拉起来,脸上布满喜悦,几年不见的儿子出现在他面前,说不想是假的。   可他马上又变得严肃起来:“安儿,你这是什么打扮?”他审视着眼前一身裙装的儿子,怎么看怎么别扭,虽然有些像他娘,可一个好好的男儿,怎可这幅打扮示人?   “爹爹,这是有原因的,待会我再与您细说,我家先生也来了,您快随我去见他!”到了家中,未尽地主之谊便被拉过来,傅明安已经很愧疚了。   傅鸿一脸问号,但脚步还是迈得很快,莫问棋呆滞地看着眼前的发展,有些莫名,他怎么听说明安的先生是个风度翩翩的才子,刚才那些人里也没有啊,难不成那个高大的就是他?想到这里,他虎躯一震,漳州府的水土也太不养人了吧?竟能将一个白面书生弄成这幅样子,还是海平府好呀!   “你家先生在哪呢?”到了花厅,看着一屋子的人,傅鸿有些奇怪,他怎么没看见楚提学在哪?倒是眼前的高大男子有些眼熟。   “你……可是寇兄!”傅鸿还记得当年与他一同参加乡试的寇静,因为此人浑身的气势实在不太像个读书人,所以他记忆深刻。   “傅兄安好,正是在下。”寇静朝他拱了拱手,傅鸿反射性地回了一礼,然后转头看向傅明安,以眼神询问。   傅明安走到里头,一脸兴奋地拉起楚辞,说道:“爹爹,先生在这里,他也男扮女装了!”   楚辞扬起一个尴尬的笑脸,在学生家长面前直接社死可还行?看着傅鸿一脸惊讶的表情,楚辞觉得自己可能快要失去傅明安这个学生了。 第498章 了解   换了一身衣裳, 总算解除了那种窘迫感,楚辞去到书房的第一件事,便是向傅鸿道谢。   傅鸿贴心的不再提起,他刚刚已经听傅明安说了换衣裳的缘由, 也知道那位一看气势不凡的老者便是温太傅了。说来也巧, 当初他考中探花面圣之时,温太傅恰好不在京城, 一直等到他外放之后, 都没见过他老人家。   大魏朝的读书人对名满天下的太傅总有一种莫名的崇敬感,此时傅鸿见到温太傅,更是将这种礼数做到了极致。   “傅大人不必客气, ”温太傅道, “老夫想和你打听一下,为何最近各处城门都接到命令,要检查那些男童和少年, 这个命令到底是谁发出来的?”   傅鸿想了想,道:“现在圣上昏迷不醒,所有的事都由左右二相和六部尚书一起商议着行事, 许是他们的命令吧, 然后再下达到各地知府衙门,让他们严查。”   温太傅腾地站了起来:“圣上昏迷不醒竟是真的?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他还以为是流言传出来时被添油加醋失了真。   傅鸿也有些惊讶:“温大人, 你们一路走来没听说吗?京城都已经传遍了, 听说百姓们还自发去庙宇道观祈求, 希望圣上能早点醒来。”   “我们一路走来都在船上, 很少与官府中人交流,至于民间那些传言,本就是三人成虎, 实不敢尽信。”楚辞解释道。   “怪不得了,事情是这样的……”傅鸿将此事原原本本告诉了他们,从玉常宫纵火案开始,到皇后亲自指认大皇子为幕后主使。   那夜宫里的事情本应保密,可他老丈人祝安泰却耳目清明,早已将此事写信告知他。于是楚辞他们便也知道那夜的内幕。之后朝臣请立二皇子为太子,淳亲王手持圣上亲笔所书的圣旨赶了过去,大家这才知道,原来圣上属意的太子人选,竟是六皇子虞秋,还说要于十二月廿八日在宗庙册立太子。   温太傅和楚辞对视一眼,都明白了为何会有那样的命令传达下来,只要拦住六皇子进京的脚步,那太子人选自然就会是二皇子。   “傅大人可知,他们在找的是谁?”温太傅紧紧盯着傅鸿。   傅鸿被他看得有些紧张:“不知,只听说好像是要找什么人给圣上祈福?许是钦天监占卜出来的。”   “他们要找的,是三位皇子。”   一个惊雷在傅鸿心头炸响,电光火石之间,他好像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他急忙道:“可三位皇子就在京城之中啊,怎么会去了外头?失火那日,他们都曾见过!”   “宫里的不是皇子,只是圣上为了迷惑众人施的障眼法罢了。早在几个月之前,就是京城选调百官去填补南闽省的空缺时,圣上就已经暗中将三位皇子托付给老夫,带他们远离京城的喧嚣争斗。不料,到底还是逃不过。”   温太傅叹了口气,没想到他也会有看走眼的一天,大皇子设计烧死亲弟在前,又亲手杀死庶母,此等恶行,简直与畜生无异。   “这样说来,便是有人察觉到真相,想要暗中下手对六殿下不利吗?”   “应该是这样。而且那个人,应该就是二皇子了。”楚辞很肯定地说道。   “可,二皇子殿下明明在大臣们去请他时一再推托,还声明只要圣上一醒,此前所言皆作废,又怎会做出这样的事?”   楚辞弯了弯唇:“不知傅大人可听说过欲擒故纵?当初刘玄德为何三顾茅庐,诸葛孔明是真的不想出山吗?非也,他只是想试探一下此人的毅力,并且借此抬高自己的地位罢了。在二皇子心中,当时的太子人选除他之外再无别人,适当推拒一下,既于前程无碍,又能获得大家的好感,岂不是一举两得?”   傅鸿一听,面露豁然之色,怪不得当初对二皇子淡淡的岳父大人信中都在夸他,原是大家想的太过理所当然,竟没人识破他这拙劣的演技。或许,有人识破了,但也故作不知呢?   “幸好几位一路乔装打扮,才没露出破绽,倘若六皇子被找出来,后果不堪设想。不知三位殿下如今在何处,下官好去拜见一番。”傅鸿是个认死理的,圣上要谁做太子,那谁就是他心目中的储君。   “他们如今就在府里,之前那些装扮成小姑娘的人里,就有他们。”楚辞道。   一行人来到傅明安的院子里,院子里静悄悄的,也不知人都去哪儿了。一旁的下人指了指书房的位置,他们过去后,发现所有人都换回了衣裳,正坐在里头认认真真地写字。   长久以来的习惯养成,让他们变得十分自觉。除了乘马车的时候路太颠簸,便是在船上,他们都坚持每天上交一张作品。   傅鸿眼里有些欣慰,在他看来,进学贵在坚持,一天都不该懈怠。几人静静地站在窗外,等他们慢慢停下笔来,才走了进去。   楚辞将三位皇子叫了起来,依次给傅鸿介绍。傅鸿心里一激动,差点就跪了下去,吓得三人连忙来扶。   “微臣见过三位皇子殿下,不知贵客临门,多有怠慢,还望海涵。”   虞稔有些不知所措,虞穗则皱起眉头,还是虞秋来了一句:“傅大人不必客气,此处不是宫中,无需在意那些繁文缛节。”   “礼不可废!君是君,臣就是臣,哪能一概而论?”傅鸿很不赞同。   虞秋想了想,道:“既然我为君,你为臣,那么我说的你就都得听,我说不用在意便不用在意了。”   楚辞虎躯一震,好家伙,无师自通了帝王之术吗?话里的王霸之气扑面而来。   傅鸿被他说的哑口无言,否认吧,是违背君令,赞同吧,又与他一直以来的做法相违背,实在让人矛盾。   虞秋没去管这位奇怪的大人,他转身拿起自己刚刚写好的字,递到了楚辞面前:“先生你来得正好,你看看我今天的字,怎么样?”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举起自己的字围了过去,迫切地想听到楚辞对于他们的评价。   傅鸿又不自觉皱起了眉头,在先生面前哪能如此放浪形骸,安心坐着等不行吗?楚提学也是,还乐呵呵地站在那里,也不说两句。   温太傅摇头,示意傅鸿和他出去。傅鸿不解地跟在他身后,道:“太傅,为何楚提学不教他们尊师重道之理?”   “你觉得他们不尊师重道吗?”温太傅反问道。   傅鸿点头:“在长辈面前不该如此放肆,若是尊重,理应谨言慎行才是。”   “那你先说说,他们为什么会围上去?”   “自是想要先得到楚提学的指点。”傅鸿不假思索地说道。   “那为什么想得到他的指点呢?”   “……许是因为敬仰他的品行与才华。”   “没错,正是因为敬仰,才让他们想要靠近,你说的尊师重道却并非是敬仰,而是畏敬。之所以畏在敬前,是因为你对师长的敬重,大部分来源于对他威势的惧怕,而非发自内心的想要靠近他。”   傅鸿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并非如此,可他想起自己在以往的夫子们面前的表现,又好像确实如此。他愿意聆听夫子的训导,一言一行都会按照他们的要求去做,可若要他时时与之相对,心中还是不愿的。   “可,这样没有规矩……”成何体统呢?   “你再看。”温太傅示意他往里头看,刚刚还乱糟糟的一群人,此时已经在位置上坐好,每个人的眼睛都一眨不眨地盯着楚辞给他们今天的表现做总体评价。那濡慕的眼神,时刻追随的视线告诉他,这群孩子是真心喜欢楚辞这个先生的。   其实当初傅明安一心要拜楚辞为师,甚至愿意追随他前往漳州府,傅鸿是不太赞成的。只可惜傅明安难得如此坚持,他的丈人又十分推崇这位楚提学,导致他夫人率先倒戈,他这才同意了。   现在,他想自己应该知道原因了。身为父亲,明安从未在他身边有过如此放松的时刻,也几乎没有过那濡慕的眼神。回想过去,他对明安的要求一直都是和对自己一样的,认为克己复礼,凡事谨言慎行,举止规矩才是对的。可孩子真的喜欢这样吗?会不会在他心中,对他这个父亲也是畏多于敬呢?   楚辞不知道温太傅在外头给傅鸿上了一课,引起他的无限反思。他此时心思全在虞秋身上,在得知他被天和帝立为太子后,忍不住想要多观察一下。   虞秋敏感地察觉到他的视线,抬头回了一个无辜的眼神给他。这仿若小狗崽的神情让楚辞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他想,四舍五入的话,应该也算摸到皇帝的头了吧?   其实楚辞不知道,天和帝在下这道圣旨时,参考了他和温太傅两人的评价。在他看来,虞稔好文,文人大多感情用事,就像他自己一样,这一辈子,便是被各种感情支配,反而到处都落埋怨。而虞穗太过理智,凡事都要求尽善尽美方可。上位者,有时还是需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   眼看距离十二月廿八还有三四日的时间,一直在灵堂尽孝的虞秩坐不住了。他趁夜来到坤德宫,希望能听到一点好消息。   “找到六弟了吗?你不是说他应该就在那几处吗?为何还没找到人,会不会他们已经到京城了!”   皇后亲手给他倒了一杯茶,说道:“稍安勿躁,此时没有消息也是正常的。你父皇敢把他们送出宫外,岂会不派人手保护?眼下他们不敢暴露身份,只要卡紧了各处城门码头,本宫就不相信,他们还能翻出天来!”   虞秩哪有心思喝茶,虽然皇后看上去挺有把握的,可他心里一直都有些说不清的慌乱。也许从皇叔拿着圣旨在大殿上亲口宣布封六弟为太子时,就已经存在了。   “下面人做事一向马虎,要是被他们偷溜进来,一切就完了!”   皇后道:“我已经让你舅舅亲自守在城门口了,这几日所有人一律只能出不能进,也就不怕他们马虎行事了!”   “舅舅?舅舅一个三品大员,竟亲自为我守在城门口?”虞秩有些感动,无论是外公还是舅舅,一直都对他很好。   皇后脸色一变,厉声道:“你说的是哪个舅舅?你的舅舅姓纪不姓张!那个贱人的父亲和兄长害死你两个哥哥,你可不能认贼作父啊!”   虞秩的脸瞬间变得苍白,是啊,他生母是皇后,不是张贵妃,他的舅舅应该姓纪。当初虞稷的名字,不就是因为和母后的姓氏同音,才这样取的吗?   皇后看他沉默,语气也放缓了些:“没事不要总待在秀春宫,也要去乾元宫尽些孝心。虽你父皇醒不过来了,可大臣们的眼睛还亮着呢!”   “是!”虞秩顺从地答应,他看了看皇后,犹豫再三,还是问了一句,“大哥他,怎么样了?”   皇后道:“他?现在终日痴痴呆呆地坐在墙角,本宫早就说过,我将他从小带到大,对他的性格了如指掌。他果然只在头两天叫嚣了一会,见没人搭理他,便消停了。这个习惯从小就有,现在还没改掉。”   皇后眼里有些得意,也不知是得意于自己对虞稷的了解,还是得意于他现在的落魄。或许,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吧。 第499章 进京   “你们就安心待在这里, 这几天我不在,学业也不能懈怠,要自己安排好时间, 知道了吗?如果有不会的, 就互相问问,再有不会, 就写在纸上, 等我回来再解答……”   因为他们一大群人出入城门太过惹眼, 在这京城附近,不比其他地方,还是低调些行事比较好。所以楚辞他们决定先把其他人都留在海平府, 这里是傅鸿的管辖地, 相对来说比较安全。   “小叔,我们会听话的,你要早点来接我们。”楚小远低着头还有些不好意思,眼睛都不敢直视楚辞。   昨天知道虞秋秋他们都是皇子后, 楚小远和钟离钰久久回不过神,他们没想到,传说中的皇子殿下, 竟然会和他们一起读书习字。   当天晚上, 楚小远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很快就把身边的钟离钰吵醒了。钟离钰问他怎么了,楚小远压低嗓音道:“钰儿, 你说我会不会被杀头?”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显然是有些害怕。   钟离钰原本迷离的眼睛猛地睁大,不明白为什么楚小远不睡觉要想这么可怕的事。   “那个虞秋秋是皇子,我和他打过架, 而且都是我把他打哭了。你说,他回去后不会让他爹杀我的头吧?我听说皇上最喜欢杀头了!”楚小远带了哭腔,早知道他是皇子,就站着让他打几下好了。也不知道头掉下来后还会不会说话?   钟离钰从自己的被窝里伸出手来抱了抱楚小远,安慰道:“小远哥哥,你这么好,皇上肯定不会杀你的头。如果他要杀,就让他把我的头也杀掉好了,我也打了虞秋秋。”   “你挠那两下算什么?话本里说一人做事一人当,到时就说是我一个人打的,就让他杀我一个人的头好了!”楚小远很有担当地说道。   “!”钟离钰一脸感动地看着他,暗自决定到时候也要承认。   两人的话被另一张床铺上的常晓听了个正着,他把自己蒙在被子里,一张脸因为憋笑显得有些狰狞。   第二天,他就把昨夜二人说的悄悄话告诉了楚辞。楚辞显然不怎么给面子,当时就笑得前仰后合,别人问起时也毫不避讳地说了出去,弄得大家都哭笑不得。   待和他们解释清楚皇上并不会因为这些小事就随意杀头后,楚小远放心之余就有点自闭了,感觉自己脸丢大了。   特别那个虞秋秋还一脸揶揄跑到他面前保证,绝对不和他父皇告状。弄得楚小远手痒痒,甚至想再揍他一顿。   ……   进城难,出城倒是容易。一行人出了海平府后,楚辞就把近些日子皇宫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三人。在得知天和帝昏迷不醒,大皇子杀死张贵妃被关入大理寺后,三人都十分震惊且惶恐。   虞秋眼中含泪,看向楚辞:“先生,我父皇不会出事的对吗?他送我出宫时,明明还说会亲自来接我的!”   虞稔和虞穗虽没出声,但眼里的担忧也做不得假。   “圣上吉人自有天相,他会很快好起来的。”楚辞摸了摸他的头,“倒是你,可千万不能再哭了。圣上已经下旨册封你,咱们大魏可不能有一个哭包太子。”   虞秋小嘴微张:“太……太子?父皇为什么让我做太子,大皇兄和二皇兄呢?还有三皇兄也比我大。”   楚辞哭笑不得:“这个可不是谁年龄大就让谁当的,是圣上觉得谁合适就让谁当。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和温太傅学习礼仪,再过两天就要用上了,到时候你可不能露怯了。”   虞秋叹了口气,小小的眼睛里有大大的忧愁。   将虞秋送到温太傅马车上单独培训后,楚辞将视线转移到虞稔和虞穗身上。   “阿稔,你是兄长,你父皇没选你当太子,会觉得难过吗?”   虞稔目露茫然之色,不明白自己为何要难过。他自小便跟在温爷爷后边,说实话,他对皇宫其实有些陌生。   “穗儿,你呢?你想不想当太子?”楚辞又问虞穗。   虞穗小小的人居然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坚定地摇了摇头。   楚辞失笑,觉得自己问的有点多余。虞稔和虞穗的性格摆在那里,一般人应该策反不了他们。   这样也好,等虞秋可以独当一面时,他这两位兄弟,会成为他最好的左膀右臂。   ……   海平府距离京城只有二百余里。当初楚辞进京赶考时,在路上走了三四天。不过他当时乘的是车马行租来的劣马,和傅鸿特意给他们准备的良驹没法比,所以此行只用了一天半,他们就到了京城境内,离东城门只有十五里的距离了。   一路上,他们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那就是赶路的行人大多都背着行囊往外走,少有往京城方向的。   寇静觉得不对劲,当即下车找了人打听,这些人都说,京城近几日许出不许进,他们都是近郊来讨生活的,进不去只好往回走。   “许出不许进?没有限定对象,而是所有人都如此吗?”楚辞心里一沉,最坏的情况出现了。   “应该是这样,据说理由是因为册封大典在即,怕进京的人里鱼蛇混杂,所以从前日起到后天大典结束的这段时间,都不许再有人进入京城。”这是寇静刚刚打听到的。   温太傅叹了口气:“看来他们是绝不会放任我等进去的。实在不行,便由老夫搬出身份,我想,看守城门的,也不敢不让老夫进去吧。”   楚辞道:“此是下下之策,一旦您亮出身份,便是我们在明他们在暗了。虽然我们都知道此事一定和二皇子有关系,可到底谁才是他那一边的还不清楚。万一有人拼死下黑手,恐怕到时情况会变得很糟糕。”   寇静接着道:“若刺杀不成,他们还很有可能会鱼死网破,直接给我们定个罪名讨伐了。总之,他们是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六皇子被立为太子的。”   “正是,咱们必须悄悄进京,待后日到册封大典上直接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到时候尘埃落定,他们再想出手便是篡位。只要不想背上千世骂名,他们必须蛰伏起来再做打算。”   “可难就难在要怎么进去。”温太傅知道他们说的对,可要怎样才能悄悄进京不让他们察觉呢?除非有人能飞檐走壁。   飞檐走壁当然是行不通的,城墙有十多米高,大家又不是金古小说里的人物,一个轻功就能轻易越过。   金古小说?   楚辞回忆起其中一本的某个情节,脑海灵光一闪,突然有了个主意。   “温太傅,我有一个想法,您听听……”   楚辞将他的想法说了出来,温太傅听了连连点头,他看着楚辞,满眼都是赞赏。在这种时候还能急中生智,真不愧是他看好的人。   寇静也是一样,对于楚辞层出不穷的想法,他每次听了,都十分佩服。   马车继续向前驶去,快到城门口时,温太傅一个人下了马车,然后不紧不慢地往里走去。   “站住,来者何人?册封大典在即,任何人只许出城不许进,你且等后日再来吧。”   一个士兵拦住了温太傅,语气很是不好。也是,一天要说无数遍同一句话,任谁的心情都好不起来。   温太傅冷冷瞥了他一眼:“让你的上峰过来说话。”   那士兵一惊,狐疑地打量起温太傅,却发现此人衣裳虽然简朴,可周身的气势却不像平常人。他怕自己得罪这人,便连忙进去,敲了敲门内的值守房。   “何事?”里头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此人正是皇后的二哥纪平,他听妹妹的话值守东城门,整日都躲在房里偷懒,从不肯出去吹那刺骨的冷风。   “纪大人,外头有一老者想要进京,他周身气势不凡,小的怕……”   “怕什么,皇后懿旨,任何人不准入京,一个老头而已,赶走便是。”纪平没好气地吼道。   “是!”那人转身来到外头,对温太傅说道,“老人家,我们上峰不肯出来,您还是等大典结束后再进去吧。”   温太傅脸一沉,道:“你去告诉他,老夫叫温冰,再看他出不出来!”   这士兵默念了几句,觉得不太熟悉,但他敢自报名号,肯定不是普通人。所以他再次敲响了那扇门,将这句话传达给了纪平。   “温冰?什么温冰温凉的,老子没听过,赶走赶走!”   士兵听了他的话,正准备去回那老头,却又听里头传来一声“等等”,然后就是急急忙忙套衣服的声音。   “温太傅,您回京了怎么也不说一声?”纪平出门,见到来人果然是他,立刻笑容满面将他迎进去,瞬间还斥责了几句其他人,怪他们没眼色。   温太傅冷哼一声,没了平时的好脾气:“老夫离京多日,可不知道京城何时多了这么一条规矩?当初便是圣上的登基大典,京城也不曾戒严。你们是在搞什么鬼?”   纪平被他骂得狗血淋头,偏偏还一句话都反驳不了,只得在一旁陪笑脸,还叫了辆马车送他回温府去。   看着温太傅上了马车,他转头又去了另一边,写了一张小纸条,让他进宫交给皇后娘娘。   “温太傅回京了?他一贯不喜欢我,怎么偏偏这时候回来了?”   皇后接到消息就告诉了虞秩,虞秩立刻觉得有些棘手。在他看来,这老家伙不好对付。   “你该注意的,是他一个人进城的事。本宫之前就怀疑过,圣上是不是将三位皇子交给他了,他这时候回来,倒让我更加怀疑了。派几个人过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上报。”   皇后想到的比虞秩要多一些。身为天和帝最信赖的臣子之一,皇后对于温太傅的关注可以说是凌驾于众人之上的。他一直没出现,皇后难免提心吊胆,现在他出现了,皇后反而觉得松了口气。 第500章 赤诚少年   东城门外来了一伙衙内, 俱都是些高官大族的子弟。这几日所有人都在筹划明日要举行的册封大典,国子监也放了假,他们没了约束, 便商量着要出城狩猎。   士兵们看见他们时, 脑袋都大了。这么一大伙人,要出城是没问题, 可问题是他们傍晚还得回城。到时候一个不留神, 让别人溜进去了可怎么好?   “怎么还不让开?小爷不是说要出去狩猎吗?”骑在马上的少年十分张狂, 用鞭子指着下面的人,丝毫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接到消息的纪平心里暗恨,他一个国舅爷在此驻守, 这些小兔崽子竟不把他的人放在眼里, 真是目中无人!   “咳咳,是何人在此喧哗啊?皇后娘娘懿旨,任何人许出不许进,你们大家可想好了, 要是出去可就得等明日大典结束了再进来。”   他摆出一副长辈的样子说教,可以仰着头看别人到底失了几分气势。   为首的那个道:“纪大人,我怎么记得之所以许出不许进是为了防备别有用心的人进来闹事, 怎么我们在纪大人眼中, 和那些流民是一样的吗?”   “对啊, 我们又不闹事,就是出去打个猎怎么了?”   “没错, 你凭什么不让我们进来?”   少年们七嘴八舌地叫了起来, 这一群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天不怕地不怕,就喜欢做一些挑战权威的事。就算被人告了, 回家也不过挨一顿抽,就这还有一堆人护着,纪平这个没什么实权的国舅爷在他们眼中,还真没什么分量。   感受到下属投来的眼神,纪平恼羞成怒:“你们这些小兔崽子,什么时候出城不行,偏偏要今天?老子就把话放这儿了,要出城可以,进城就免谈了!”   为首的少年不怒反笑,朝着人群中一个面色阴沉的少年说道:“哈哈哈,四郎,听见没有,他喊你小兔崽子,还自称你老子呢!”   纪平抬眼一看,立刻暗叫不好,这位怎么也在这里?正想着,一柄飞刀就嗖的一声从他耳边飞过去,扎在他身后的拒马上,木质的栅栏瞬间被刺进三分,可以想象这一下若扎在他身上,恐怕是要破个大窟窿的。   “姜显小儿,你敢对本官下手?别仗着有个公主娘就如此放肆!我可也是正儿八经的国舅爷!”   他心里恼怒不已,这平昌公主虞绮,自从与镇南公合离后,便成了京城有名的泼妇。她还特别护犊子,听不得旁人说姜显一句坏话,动辄便拿出公主的威仪压人,若旁人不从,她便去皇宫哭自己孤儿寡母的受人欺负,求圣上为她做主。也不想想那镇南公可还活得好好的,算哪门子的孤儿寡母?   但十有八九,圣上都会斥责旁人,这更加助长了她的气焰,姜显也从一众王公贵族中的小可怜,一跃成为了京城有名的刺头,便是那些再嚣张跋扈的,也不敢欺负他,谁叫他有个厉害的公主娘,偏还一点体面都不顾,说哭就哭,说闹就闹。   “四郎可没伤到你,平昌公主和你这国舅爷可不一样,人家才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你算什么?明日六皇子被册封为太子后,你怕是很快就连这点名都保不住了!”祝峰一张嘴,便将纪平气了个倒仰。   “就是,我劝你赶紧让我们出城去。别误了小爷们的大事!”朱明越在一旁帮腔。   其他少年又开始起哄,附近的百姓也越围越多,一个个看热闹似的神情就像针扎在他身上一样。纪平心里阴狠地想着,等他外甥当了皇帝,他非要让这些小兔崽子都跪在他跟前请罪不可!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怒意:“你们要出去可以,只是无论出还是进,都只能是你们,不可多带一人。”   祝峰又叫了起来:“我们可是出去打猎的,猎物那么大,不让人抬着能运进来吗?难不成你派人去帮我们搬?”   “……那就允许你们带上十几个侍卫,出入皆要检查。”   “早这么说不就得了?走,咱们出去!”   城门口拦着的拒马被移开,祝峰一声吆喝,七八个少年就跟着他一起一拉缰绳跑了出去。跟着他们的侍卫往外冲,不敢让他们自己行动。   “数清楚多少人了吗?”纪平强压怒气问道。   “数清楚了,除了那几位外,一共十五个侍卫。”   “等他们回来后也要数清楚!本官乏了,若无大事别来打扰!”他心里有些埋怨皇后,干什么不好偏偏让他来看守大门,幸好也就一天了,不然他真想撂挑子不干了!   ……   那群少年冲到一处林子附近,便吩咐跟着他们的侍卫在外头等待。   侍卫们有些顾虑,却又不敢不听他们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下马走进去。   “温然,你不是说咱司业回来了吗?怎么还没瞧见人?”朱明越走了一会,有些不耐烦了。   “我说你不会是骗我们的吧?”孙江很暴躁,放着好好的觉不睡,大冷天的跑到这荒郊野岭来,不就为着温然的一句话吗?   “若觉得我骗你们,大可以现在就回去,一个个平时嘴里都念着楚司业,现在多走几步就不乐意了?”温然没好气地说道,他也是听祖父说了大概位置,哪知道楚司业具体在哪。   赵清劝道:“你们别吵了,待会让楚司业看见,还以为我们不长进呢!”   吴光道:“哪不长进了,老子都升到甲班了。”   “你这甲班算什么,人家温然下半年都要参加廷试了。”祝峰泼了一桶冷水过去,虽然他自己只是乙班。   几人你说我我说你,没一个嘴上饶人的。姜显被他们吵得受不了,一个人径直往前走,时不时观察一下附近的痕迹,还真让他发现了一点线索。   他一路顺着线索找过去,在林子中间的一处空地上,发现了许多猎物。也不知道是何人所为,几乎都是一刀毙命,鲜少有杀得血肉模糊的。   其他人也追了过来,一看之下不得了:“乖乖,这些得打多久啊?就是咱们五虎将也做不到吧?”   孙江嗤笑一声,收到一记警告的眼神后不做声了。谁叫他现在是五虎将的编外人员,还没正式加入,地位低得可怜。   “难道这是咱楚司业杀的?乖乖,他在漳州府是吃了什么啊?”朱明越还没感慨完,身后传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哎哟,敢背后编排师长,哪个先生教你们的?”这声音一如往常,带着笑意的调侃,让几个热血的少年人一时红了眼眶。   “楚司业!”他们转过身,看见几年没见,依旧风度翩翩的楚辞司业就站在他们身后,脸上带着打趣的笑容,就像他们以前干了坏事被抓包时一样。如此熟悉的画面,让他们感觉仿佛时光从未流逝。   楚辞瞪大眼睛,看着这群傻小子朝他冲过来,一个个人高马大的,看着就痛。他急忙往后一钻,躲在寇静后面,看着他们急忙刹住车,结结巴巴地叫了句“寇学正”。   当初寇静带过他们的体育课,收拾人的手段一套接一套,这几个都在他手下吃过苦头。   朱明越小声嘀咕一句:“我就说,咱司业小胳膊小腿的,哪能杀得了这些猎物?”   其他人鄙视地看着他,刚刚说的是这句吗?   亲亲热热地叙了一场旧,几人问起了楚辞回京的缘由。   说到这个,楚辞一改刚刚的柔和,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这也是我找你们的原因,此次我回京,是接了圣上的密旨。但如今圣上昏迷不醒,京城又不许进去,万般无奈之下,才想让你们帮个忙。不过我先说好,这件事非同小可,你们不得向外人透露半句,否则的话,可能会给我带来杀身之祸!于你们自己,也不知是福是祸。”   几人面面相觑,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态度也变得认真起来。   “所以你们好好想一想,愿意的,就留下来,不愿意的,权当今日只是普普通通见了我一面,相识一场,只要别把见过我的事往外说就可以了。”楚辞给了他们一个选择,此事若被查出,他们可能就会遭到来自二皇子一派的报复。   他把事情说的这么严重,几个少年心里都乱糟糟的,最终还是祝峰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楚司业,您不是要去做违法乱纪的事吧?”   楚辞哭笑不得:“我怎会如此?”   祝峰长出了一口气:“那不就得了,只要您做的不是违法乱纪的事,那还有什么关系?反正我是愿意的,你们要不愿意就趁早回去,别待会泄露了消息。”   他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让大家看得很不顺眼,纷纷开口骂道:“不就是你先开口说话,值当这般形状?谁不愿意了?”   “就是,这事听起来刺激极了,正该是我们五虎将来做!”   孙江连忙道:“虽然我还不是五虎将,可我也是愿意的。”   “你小子够可以,我宣布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五虎将的一员了!”朱明越拍拍他的肩膀,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   楚辞感受到这些少年的一片赤诚,心里十分感动。他们也并非是不晓事的孩童了,愿意担着风险帮他的忙,怎么不让人动容?   他也不怕他们会泄密,温太傅既然默许温然找了他们过来,就说明这几家的大人都是可以信赖的。他们中大多都是中立的官员,即使有左右站位,也定没有插手过储位相争的事。   “大家愿意帮忙,楚辞感激不尽!”楚辞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再商议一下具体事宜。把你们当初演戏的功夫拿出来,定不能让他们看出破绽。”   少年们立刻热血沸腾起来,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参与到一件既紧张又刺激的大事中去了! 第501章 输得不冤   傍晚时分, 快要关城门了。纪平站在门外翘首以盼,希望那几个祖宗快点儿回来。   可盼着盼着,他又想, 干嘛要让他们早点回来?不回来最好!于是转头便对看守城门的士兵吩咐道:“等会儿时辰一到, 马上就把城门关了,一刻也不得拖延, 知道了吗?”   士兵们自是满口答应, 可就在这时, 远方传来了马蹄声,还有车轮滚动的声音。纪平努力看过去,发现骑在马上的那些, 正是今天早上的小兔崽子们。   “晦气, ”纪平啐了一口地,“算他们运气好!”   “吁!”祝峰一拉缰绳,马儿在城门口停了下来,“怎么还不把拒马拉开, 这让我们怎么进去?”   纪平哼了一声:“急什么?还要查人呢!”说着,就让身边的士兵过去点人。   那士兵点完了人数,回到纪平身边:“大人, 人数是刚刚好, 可是……他们多了几辆车。”   纪平一凛, 顿时警惕起来,说道:“这车上都是些什么?本官要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说了去打猎自然是些猎物啊!检查好了就快让他, 我们赶着回去吃饭呢!”朱明越语速急促, 眼神有些闪躲,给人一中他在掩饰什么的感觉。   纪平心里一乐,暗道姜还是老的辣, 这些小兔崽子八成是藏了人进来,待会让他抓到把柄,看他怎么收拾他们!   “你们这车上若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怕被人搜干什么?这般鬼祟,里头一定藏了不得了的东西,本官还偏要看看!”   他一边说,一边往马车旁边走。   “不行,你别掀开——唉,都说了别掀开了,我这还不是怕野猪吓着您吗?”惊慌失措的声音瞬间转为促狭,马上的几个少年都笑得直不起腰,就是纪平的手下都捂着嘴笑了。   纪平很是狼狈,他刚刚一掀开门帘,一个硕大的带着獠牙的猪头就出现在他眼前,两个眼珠子死死盯着他,似乎还能闻到它嘴里喷出来的腥臭气味。这一幕,吓得纪平心脏狂跳,身体往后一仰,若不是属下搭了把手,恐怕就要摔到地上去了。   “你们……你们……”纪平气得手都抖了,他觉得这些人一定是故意吸引他去看的。   “怎么样,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后面两辆还看不看了?哈哈哈……”朱明越笑得打跌,还有些圆润的肚子一抽一抽的,显然是乐坏了。   纪平暗骂一声死肥猪!然后黑着脸让他的属下去看。这马车不算大,躺了几头野猪后,再也藏不下人。   这一查毫无收获,纪平无奈,只得挥手让他们移开拒马,把这几个气了他一天的小兔崽子放了进去。   之后,他立刻修书给了皇后,让她谨记今日之耻,到时候一定要替他讨回公道。   看了他的信后,虞秩心里有些不屑,连几个毛孩子都制不住,还要写信来让别人替他撑腰,这样的人竟会是他的舅舅?他总算明白为何以前一提起皇后母族,虞稷就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了,确实让人糟心。   皇后也有些无奈,她这个二哥最没本事,但好在肯听她的话,也不算什么了。   “今天是最后一天,四个城门处都没有人进来,看来他们是进不来了!”虞秩道。   “别高兴得太早,明日大典辰时正举行,在那之前,切不可掉以轻心,免得功亏一篑!”皇后说道,她想起上次淳亲王一封圣旨拦下虞秩的太子之位,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   虞秩也想起了,面上忽红忽白很是难看。突然,他又想起了什么,问道:“温太傅那里有消息吗?”   皇后摇了摇头:“他昨晚回府后就没出去过,今天天还没亮,便等在了宫门口,说是要求见你父皇。他身上有你父皇赐的令牌,宫门一开,他就去了乾元宫,直到快下钥才出来,然后又直接回府了。”   虞秩有些紧张:“父皇那里,不会看出什么吧?”   “张福海守在那里那么多天,都没一点起色,他去了能有什么用?”   天和帝躺在床上这么多天,都是靠着撬开牙齿硬灌参汤下去吊着命的。夫妻一场,皇后也没想再朝他下手,横竖他都是个活死人了。   “那就好。”虞秩松了口气。   “秀春宫那个什么时候下葬?”皇后问道,她恨死了这个贱人,只在最开始派了内务府的过去操持,之后便没管过了。   虞秩脸色有些暗淡:“钦天监的人给母妃算了一下,说是元宵后再安葬最好。”   “晦气!”皇后有些不高兴,竟还要停到元宵后。她以为过了年就能埋了。   虞秩低下了头,心里有中说不出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应是没有后悔的,在那中时候,母妃不死难以收场。可是他心里却空落落的,总是萦绕着一中再也无依无靠的感觉。   “母后,没什么事的话,儿臣就告退了。”   皇后看了他一眼,温声道:“你今日好好休息一会,明日是你最重要的一天。过了明日,才算真正踏实了。”   “是。”   看着虞秩的背影,皇后有些恍惚,总觉得应该再高点壮点才是。   另一边,进了城的少年们在一个路口分道扬镳。三辆装着野猪的马车跟着姜显回了公主府,押车的侍卫也留了两个过去。   公主府里,提心吊胆了一天的平昌公主在看见姜显的一瞬间,立刻跑了过来,拉着他上看下看,确定了他身上没有一丝伤口后,方才放了心。   “我的儿,你要吃什么东西不能买,非要自己去猎?万一受了伤,可要让为娘担心死!”   “阿娘,孩儿猎了些野物,准备放在花厅里,请阿娘随我过去看看。”姜显已经适应了平昌公主对他的疼爱,在她面前偶尔会有些小儿姿态。   平昌公主以为他是想显摆,但她在庵里修行多年,已经习惯茹素,也见不得杀生,一时有些犹豫。   “还请阿娘随孩儿过去看看!”姜显态度坚定,于是平昌公主心软了。   “去看去看,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打了些什么东西?”   她跟着姜显往花厅走去,那边,下人们正抬着野猪进去,一个个龇牙咧嘴的,看似很难搬动的样子。   他们卸下野猪之后,那两个侍卫就让他们离开了。平昌公主和姜显到时,正好看见他们似乎在肚子里掏东西。   平昌公主几欲作呕,可当她看见掏出的东西后,不由愣住了。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猪肚子里头,怎会掏出几个人来?还是她熟悉的人。   “侄儿们见过平昌姑母。”   “快起来,你们怎会在此?显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整个人都凌乱了。   然而更让她惊讶的还在后头,只见那两个侍卫摘下头上的帽子,抬起头看向她,笑着说了一句:“平昌公主,好久不见。”   “楚司业,这位是……寇将军?你们,怎么回事?”   眼看平昌公主因为太震惊失去了语言能力。楚辞很贴心地将所有的事一一告诉了她。   “你们是说,皇兄从很早之前,就把老三,小六和小七送到了漳州府,在京城发生变故后,又密旨让你们带他们回来?可玉常宫失火那次,本宫去探望了谨妃她们,都说当时见到了他们三人啊。”   “那是皇上的障眼法,故意想要引蛇出洞罢了。现在宫里那位估计知道了,才限制进城,目的就是将他们拦在城外,好错过册封大典。”   平昌公主心乱如麻,一时难以言喻。皇家无情她是清楚的,可前有大皇子烧宫殿,杀庶母,后有二皇子暗中下手阻拦欲夺皇位,还是让人觉得有些齿冷。   她定了定心神,问道:“你们想让本宫怎么做?”必定是有求于她的,要不然怎么会送到公主府来。   “现在温太傅应被密切监视着,其他几家在册封大典之前不能进宗庙,所以我想,请公主明日一早,带着六殿下去宗庙里,届时张福海公公会接手一切。”楚辞道,这是他们之前就商量好的,想必温太傅一定会办妥。   “你们早就想好了?要是本宫不答应,你们怎么办?”   “阿娘!”楚辞还没出声,姜显倒先说话了,他看向平昌公主,眼里满是急切。   “罢了罢了,本宫也不会不答应。”平昌公主无奈了,摊上这么个讲义气的儿子,她连问几句都不行了。   “只是让他们几个躲在死猪里的主意,到底是谁想出来的?”她觉得二皇子此次输得不冤,但凡是个普通人,都想不到还能把人藏在猎物里带进来,他们这么久的封禁,倒好像是个笑话了。   姜显指了指楚辞,除了他们楚司业,其他人应是想不出的。   楚辞点点头,此事说来,还是金大人的小说给了他启发。《鹿鼎记》中,青木堂众人绑架了小郡主,以上贡的名义将她塞进了一头猪的肚子里送进皇宫无一人发现。那么,他偷送几个孩子进京城,应也是万无一失的。 第502章 册封大典   “娘娘, 张福海从乾元宫出来,朝着明华宫去了!”   天还未大亮,皇后便已经起床梳妆了。今天非常重要, 她要在坤德宫等着太子过来请安。筹谋多年的心愿终于要达成了,皇后心里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感觉, 似喜悦, 又似心酸。   这时,她的侍女雪梅突然急匆匆走进来说了这么一句话,皇后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他不在乾元宫守着圣上,去明华宫干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三位皇子根本就不在里头。   难不成他是想用替身假装六皇子?先册封了太子, 再来图谋?以他的本事,说不定还真能瞒过众人!   “现在立刻赶去秀春宫,让二皇子小心, 若有异状, 一定要及时阻止!还有, 继续让人盯着张福海,看他想干什么。”皇后道, 册封大典她去不了,只能让虞秩自己小心行事了。   “是!”雪梅又匆匆离开了。   没过多久, 她又给皇后带来了一个新消息, 张福海从明华宫里带走了一个人,那个人带着帷帽, 看不清脸,身形看上去像是个孩子。   皇后冷笑一声,果然被他猜对了,这张福海就是想偷龙转凤, 先将眼前这一关过了。她叫过雪梅,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让她传给虞秩。   另一边,张福海接了人后,就直接出宫去了宗庙。宗庙里的管事一见他就迎了上来,态度十分热络。   张福海让他打开主殿的门,说是要请六皇子先进去坐禅修心,待大典开始再将人请出来。管事不敢怠慢,立刻掏出随身的钥匙,将门打开。   张福海挥退了他,然后带着身后那人走了进去。   不多时,宗庙外又来了个人。   “奴才参加平昌公主,不知公主驾到,是有何事吩咐?”管事说道。   平昌公主面露哀伤之色,说道:“本宫求神拜佛这么久,皇兄都还没醒来,想着今日到这里来替他给虞氏列祖列宗上几炷香,希望能保佑他早日醒来。”   她的理由再正当不过,管事若敢拦着,就是不希望皇上能好,于是请她进门,但考虑到辰时正要进行的册封大典,他还是劝了一句,让她早点出来。   平昌公主道:“本宫只是进去上几炷香罢了,一刻钟不到便会出来,定不叫公公为难。”   说着,便带着一众侍女走了进去。那管事的注意到,人群里好像有一个特别小的。不过这也不归他管,他还是再去检查一下大典要准备的那些东西是否备齐全了,要是到时出了差错,长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平昌公主果然很快,她出来时眼角微红,像是哭过一样。她和管事说了几句话,便又带着那些侍女离开了,管事的注意到,那个特别小的依旧跟在她们身后。   ……   “吉时已到!上祭!”   礼部官员掐准时间点来到台上,开始主持册封大典,首先要做的就是以三牲酒礼祭告天地祖宗,他们大魏马上就要后继有人了。   “鞠躬,跪,拜!”   淳亲王率领着文武百官一同朝着香案跪拜,祈求天地祖宗的认可。   “起!请册宝!”   因为温太傅及时赶回,所以册宝便由他捧着上前。   “鞠躬,跪,拜!”   百官又朝着太子册宝行礼。   “起!请六皇子出殿!”   主殿的门缓缓打开,天和帝心腹张福海,亲自牵着身穿太子礼服,头戴帷帽的六皇子出来。   面对百官的疑惑,张福海道:“六殿下昨夜受了寒,不宜见风,故戴上帷帽避风。”   立刻就有人反对了,他表示册封大典如此重要,怎能因小小的风寒就戴上帷帽遮挡?这不仅仅是瞧不起册封大典,更是没把天地祖宗放在眼里。他言辞振振,似乎整个大魏都要因他戴了帷帽而遭遇灾祸。   虞秩站在一旁,想到待会就可以揭穿张福海隐藏的秘密,他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可是,张福海并未表现出为难之意,只是淡淡地看了此人一眼,说道:“既然吴大人认为于礼不合,那这帷帽便揭了吧。只是若六殿下因此生病,还请大人一定要负责到底。   说完,他揭开了覆在六皇子头上的帷帽,一张努力让自己显得庄重严肃的可爱脸蛋出现在众人面前。   虞秩大惊之下,直接大叫出声:“这不可能!”   大家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不知一向稳重的二皇子为何这般失礼。   虞秩没空理会大家,只直勾勾地盯着台上的虞秋,心里一直告诉自己,是假的,一定是假的!   在众人惊讶的神情中,虞秩跑到了高台之上,一把揪起了虞秋的脸,嘴里念着“不是真的”,“一定不是”。可结果却和他的想法背道而驰,被揪脸的虞秋并没有露出真面目,而是委屈地喊了一声痛,眼里还泛着晶莹的泪花,却又倔强的不肯往下流。   张福海回过神来,大叫道:“快,保护六殿下,把二殿下带下去!”   虞秩在被侍卫强押着往下带时,嘴里还一直默念着这几句话。他的眼里茫然一片,表情颓丧,看上去就是一副遭受到重大打击的样子。   不明真相地看见他这幅样子后,心里立刻有了微词,之前明明还假装推拒,在圣上立了太子后,竟直接上台袭击小太子,看来他之前那中云淡风轻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现实永远是残酷的,不管虞秩心里是怎么想的,册封大典依旧在进行中。   虞秋的表现特别好,身为一个八岁的孩子,在这样大的场合,能够不怯场,还能做到言行得体,举止大方,就足以让台下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大臣们放下心来了。   他们原本想象的,大概是个不知事的孩子,要么被吓哭,要么就是任意妄为的样子。甚至有臣子想到先帝的四皇子虞纯,那位也是小小年纪便进退有度,人人交口称赞的储君人选,只可惜一场疾病将他带走,不然的话,大魏朝又能多一个圣明之君了。   当然,这也不是说天和帝就不好,只是他的身体情况人所众知,时时刻刻都要替他担心,实在让人心累。   “礼成,跪,拜!”   此刻,包括台上授册宝的温太傅,以及牵他上台的张福海都跪了下来。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虞秋虽小,但这样的场面依旧让他心里震荡不已。在这一刻起,太子这个词语突然有了现实的意义,而他也马上就要明白,高处不胜寒到底是中什么样的体验了。   此刻,他抬起双手,说道:“各位大人请起!”   “臣等谢过太子殿下!”   整个册封大典结束,意味着虞秋的太子之位已是板上钉钉,再有人想要夺走,便可按谋逆之罪论处。   虞秩两次与太子之位失之交臂,已是万念俱灰,看起来和牢房里关着的虞稷也没什么两样了。   但皇后明显比他的承受能力强一些。上一刻,她还在因为这个消息砸碎了宣仪殿中所有的器皿,下一刻,她又能在恢复一新的殿中微笑接受太子的跪拜了。这是因为太子先去了乾元宫拜见天和帝,再过来坤德宫,这才给了她复原的时间。   “太子起吧,到母后跟前来。”皇后朝虞秋招了招手,让他站在身前。她仔细地端详着这个以前从未正眼看过的孩子,眼神慈爱的让人心慌。   “我的儿,这次出门苦了你了,瞧着小脸竟消瘦了许多。”   殿中的众人有些奇怪皇后为什么这样说。   虞秋也诧异地抬起头,说道:“母后说错了,儿臣一直好好待在宫中从未出门,不知母后为何这样说?”   皇后看着他天真的眉眼,心里有些不舒服,一个八岁的孩子竟能回答得滴水不漏,可见背后教导他的人绝对不简单。   “是母后记错了,对了,请过安后,你也去看看你的母妃吧,几个月未见,她一定很想你。”   “母后您又说错了,前不久玉常宫失火,儿臣还和母妃说过话呢,没有几个月未见。”虞秋蹙着眉头一脸奇怪,似乎不明白皇后为什么老是说错话。   皇后的笑容有些僵,她忍不住怀疑自己这么久以来的猜测都是错的,难不成虞秋真一直待在宫里,只是她不知道罢了?   不,一定是这个小崽子太过狡猾了,也不知是谁教出来的,便是说谎都能如此坦然! 第503章 太子的一天   “太子殿下, 您要起来上朝了。”   张福海派去的小太监站在虞秋的床前,小声地呼唤。   虞秋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昨日的大典实在太过费神,对他这个才八岁的孩子来说, 着实太累了些。   那小太监无法, 只得叫人上前,将迷迷糊糊的虞秋扶起来换衣裳,梳头。直到温热的帕子蒙在脸上小心地擦拭,他才清醒过来。   用过早点后,他在太监宫女的簇拥下, 朝大殿走去。此时天还未亮,前头的人打着灯笼也只能照亮一小块地方。虞秋抬头问旁边的小太监:“小全子,以前父皇也是每天都这么早起来上朝的吗?”   小全子以为他是害怕日日早起, 于是安慰道:“回太子殿下, 根据咱们大魏的律令, 大朝只逢五日才上一次,因您昨日才册封, 所以今天按例要先去和朝臣们见面,往后就是常朝, 不用再这么早起来。”   “哦, 那我要做些什么呢?”   “您现在还小,只需坐在龙椅旁听各位大臣们说就行了, 他们会慢慢教您的。”小全子是张福海培养出来的接班人,自他被送到太子身边的这一刻,就已经是他的人了。   虞秋叹了口气,随着队伍来到了大殿。   “太子殿下驾到!”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 千岁千岁千千岁!”   “各位大人请起。”   “谢殿下!”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臣有本要奏……”   “臣有本要奏……”   一个个大臣们似有了主心骨一般,轮流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奏报上来,因为他们的措辞太过隐晦拗口,所以虞秋几乎一件事都没听懂。   但先生教导过他,当你对一件事完全不了解时,一定要少说多听,记住一些关键的词句,之后再来询问。所以他一直听得很认真,时不时还点一点头,表示赞同之意。   台下的老臣们受到这位小太子的鼓舞后很是激动,上奏的人更加多了。   听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话后,虞秋终于听懂了一件事,那就是说快要过年了,问他要怎么办?   这题他会!虞秋突然举起手,吓了台下的大臣们一跳,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温太傅想要捂脸,楚辞给他们养成了发言先要举手的习惯,不想竟被太子带到朝堂上来了。他在大臣们的疑惑中站出来,说道:“太子殿下是否有话要说,您无需举手,直言便是。”   虞秋道:“刚刚这位大人问我,过年要怎么操办?我是这样想的,往年每逢过年都很热闹,百姓们也很喜欢过年,那民间就按照一贯的传统去过。可是宫中发生了很多大事,父皇还没醒过来,张母妃也死了,宫中今年就……就……”他突然想不起来那个词该怎么说了。   “您是不是想说,宫中一切从简,不宜大操大办?”温太傅又猜出了他的想法。   虞秋眼睛一亮,连忙点头:“嗯嗯,我就是想说这个。”   有人马上称赞道:“太子宅心仁厚,既有孝心,又体恤黎民百姓,实为我大魏之福啊!”   其他人也跟着说,把虞秋都夸懵了,他是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吗?   虞秋第一次上朝,就在这样和谐的气氛下结束了。按照惯例,其实他只需露面坐着完成仪式即可,大臣们对初次上朝的储君,包容度是很大的。但他能提出自己的意见,还说的很有道理,就足以让大臣们喜出望外了。   ……   上完大朝之后,虞秋回到东宫又吃了一回点心,这是他阿娘亲手做了送过来的,许久没能吃到,还真有些想念。   吃完后,小全子道:“太子殿下,您该去批阅奏折了。”   虞秋以前见过他父皇批奏折,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于是点点头,跟着小全子过去。   “这……这么多?”看着堆了满桌子的奏折,虞秋吓得有些结巴,他以前看父皇桌上,好像没这么多呀。   小全子道:“殿下,这还只是其中一部分,自圣上昏迷后,朝政再无人管理,大臣们只能办事,不能代批奏折。这些都是通政司已经看过呈上来的,还有一些待会再送来。”   虞秋认命地爬上椅子,然后拿起一本奏折开始看,还没看两行,他就问了:“小全子,这个字怎么念?”   小全子为难地说:“殿下,奴才不识字。”他们近身服侍的太监大多不能识字,替皇上宣旨的时候都是传口谕。而专门的传旨太监,几乎不能近身服侍,除非做了张福海,张元德这样的总管太监,才能不受拘束。   “那能不能把先生请进来教我呢?”虞秋很是沮丧。   小全子不解道:“您的先生,是温太傅吗?您可以宣召翰林院学士来帮您读折子,也可传左右二相来商议政事。”   “只能叫他们吗?”   “也可传其他人。”   虞秋想了想,觉得人多好办事,于是说:“那就都传过来吧。”   “啊?这……奴才马上让人过去。”小全子回忆了一下可以传召过来的人,立刻出门吩咐。   没过多久,左相就进宫来了。他心里有些得意,小太子果然还是更为倚重他的,这才刚回去,就使人来传了。   可不久之后,他又在宫门口见到了右相,六部尚书,翰林院学士等十来个人,这才傻了眼。   “你们来得正好,快过来帮我。”虞秋等了许久,见到他们后很是开心,指了指桌上的奏折。   “太子殿下,您应该自称孤而不是我。”左相指出他的问题,他之前就想说了。   “哦,那孤让你们帮忙,可以吗?”虞秋立刻听话地改了称呼。   左相不说话了,其他人也默认可以。但一般来说,随同批阅奏折的一次最多两人,这也是为了避免人太多导致意见不和,争吵起来很没有效率。可虞秋觉得人多力量大,就把他们一起叫过来了。   虞秋并没有拿出一本让大家讨论后再批复,而是直接把奏折平均分好,一人一摞放到他们面前。   “殿下,这于理不合啊!”自大魏建朝以来,还未有过这样的事,怎能让这么多人同时代为批复奏折?   “可孤有些字都不会认,更不会写,怎么办呢?小全子说,你们可以代为批复,然后告诉孤,由孤同意或驳回,再盖印,不就可以了吗?”虞秋一副你们怎么可以骗小孩的样子。   左相瞪了一眼小全子,但他没法反驳虞秋,只能与其他人商议,然后无奈地接受了事实。虽然以前从未有过这事,但也没有过八岁太子直接监国参政的事。   若圣上还醒着,他要立六皇子为太子,恐怕会遭到一部分的人反对。但他现在昏迷不醒,又早已写下圣旨,他们便是想反对,又该找谁呢?如今宗庙已入,天地已昭,大魏朝迎来一位小太子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虞秋抱着玉玺,坐在中间,谁批复好一本,说明前因后果给出意见后,他就把玉玺啪得往下一盖。   因为大家都坐在一处,有些小心思的人也不敢暴露出来,更不敢徇私,所有批复都是按照公平公正的方式来的。如有一时无法判定的,他们也会写下再议,然后让虞秋盖章。   还没到午时,小山一般的奏折便全部批完了。虞秋高兴极了,说要请大家吃饭。小太子留饭,他们自然不会推拒,于是在宫中用了一顿廊下食才各自回府。   一上午下来,个个都看得头昏眼花,如左相这般年纪的,更是觉得难熬。他们这时才意识到,圣上好像也挺难的,因为很多臣子的奏折里废话实在太多了。一两千个字里,往往只有几句才最重要,若不想误判,只能从头看到尾,实在太耗时间了。   为了不让自己以后还像今天这样凄惨,左相右相都召集了自己的人,让他们近期写奏折时一定要简明扼要,另外,没什么大事的请安折之类的也别上了。   认认真真看了一堆废话后发现他只是想问候一下圣上的身体是否康健,这样的折子简直让人绝望。   ……   虞秋解决了奏折的事,以为自己下午可以休息了。可没想到,小全子又领着他去了上书房。   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一见虞秋就行了个礼。   “李常侍?”这是他以前和其他人一起读书时的讲师,怎么会在这?此人极为古板,性格也十分冷硬,没哪个人不怕他的。   李常侍道:“鉴于太子殿下年纪尚幼,对很多东西都一知半解的,经大臣们商议,每日午后,您还需到上书房进学,习读四书五经及诸子百家列作,以便您能尽快独当一面,早日成为我大魏的中流砥柱。”   虞秋听后,胸膛剧烈起伏,眼眶红了又红,最终还是在他的逼视下,坐到了位置上。他端着书默默流泪,觉得当太子好难啊。他想回漳州府去,这里既没有温柔又博学的先生,也没有和他一起读书的同伴。 第504章 试毒   太子殿下参政后的第一个命令, 大家自然是要遵守的,宫里一切从简。而且因为圣上还在昏迷,皇后娘娘无心操办, 便宣布各宫自己团聚便是。   虞秋去了谨妃那里,把于昨日入宫的虞稔也一起拖上了。虞穗想跟着一起, 却被淑贵妃一把拖回景安宫, 弄得他小脸一路都板着。淑贵妃也没好脸色,骂他是小白眼狼,胳膊肘往外拐。原本她觉得自己和谨妃同病相怜,走的就比旁人更近些,她们都不受宠, 自己比起她来还要略胜一筹。   可一道圣旨下来,谨妃的儿子被封为太子,她的心里就开始有些不是滋味了。明明自己位分比她高, 母族比她好, 为何圣上不让穗儿当太子呢?甚至她觉得, 让二皇子当太子也比虞秋当了好。有了心结,她再看谨妃就鼻子不是鼻子, 眼睛不是眼睛了。   酸言冷语说多了,谨妃也意识到她的不喜, 便自动远离。淑贵妃这下更气了, 觉得她自恃儿子当上太子就了不得了,真是狗眼看人低!   “你以后再不许去她宫里了, 也不许去东宫,人家可是太子,你是什么人?人家根本瞧不起你呢!”淑贵妃说道,见虞穗又不说话, 她气急了伸手过去拧他的嘴,“也不知道本宫造的什么孽,生了你这么个小哑巴!你要是能像虞秋嘴巴那样甜,你父皇肯定让你当太子!”   虞穗被她拧痛了也不哭,只是越发沉默,嘴巴紧紧抿着,就是一声都不吭。淑贵妃被他气得不行,又伸手在他身上拧了几下才作罢。一旁的嬷嬷气都不敢喘,见她不再动手,连忙拉着虞穗去了侧殿。   景安宫的气氛不好,秀春宫和坤德宫就更差了些。   秀春宫里,张贵妃还在殿中停灵,整个宫殿雪洞似的,见不到一抹红。但让宫人们感到窒息的并不是环境,而是二皇子。自册封大典后,他整个人就仿佛冰雕的一般,神情无比冷峻,无论谁在殿中发出声响,都会被他阴沉沉地看上一眼。那眼神说不出的可怖,就像被毒蛇盯上一样,能让人寒毛直竖。   想当初张贵妃在时,他们二皇子温文儒雅,风度翩翩,待人和善可亲,哪个宫里的小宫女看见他不红了脸?自从贵妃娘娘去了,他的情绪就起伏不定,大部分时间都阴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殿下,皇后娘娘请您去坤德宫。”不知什么时候,雪梅过来了。她看着坐在灵前静静烧纸的虞秩,眼底闪过一丝心疼。   “不去。”虞秩头也没回,手上递纸的动作也不曾停下。   雪梅蹲下,跟着往火盆里递了几张纸钱,橘色的火焰往上窜了窜,映照在她清丽的脸庞上,给这冰冷的宫殿,增加了一丝暖意。   虞秩看了她一眼,问道:“当初你会帮我递消息,是她安排的吗?”   雪梅愣了一下,然后默默点了点头。   虞秩自嘲一笑:“我还以为自己轻易便能掌控人心,谁知道从来都是别人手中的牵线木偶。”   “……皇后娘娘很疼爱您,她以前经常会提起您。”看见他抑郁失意的样子,雪梅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虞秩叹了口气:“……也许我们一直以来都做错了。”   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您别这么说,娘娘她会想办法的。”   “你回去回话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说罢,他转过身,继续对着张贵妃的灵位发呆。   雪梅无法,只能回到坤德宫。皇后坐在一桌子菜前面,听到声音期待地回头,看见只有雪梅一个人时,她的脸沉了下来。   “他不肯过来?”   雪梅道:“二殿下许是有些触景生情,他怕影响娘娘的心情,故而没有过来。”   “哼,”皇后冷笑一声,抬眼看她,“你倒是比谁都清楚他。本宫还能不知道吗?他这是在怪我呢!怪我没把皇位给他抢过来!”   她的脸色有些狰狞,桌上这些精心准备的酒菜仿佛是个笑话,她手一拂,桌上的东西瞬间丁零当啷地碎了满地。   “娘娘息怒!”腊梅和雪梅一同跪了下来,“二殿下定不会责怪您的,这次的事情只是个意外,谁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皇后压下心底的怒意,问道:“查清楚了吗?太子到底是怎么出现在宗庙的?他当初一定不在明华宫里,不然本宫派去的人早就动手了。”   “现在还未查到是怎么回事,据他们禀报,说当天平昌公主也去了宗庙上香,只是她没待一会就出来了,也没见她带了什么进去。”雪梅说道。   “虞绮?”皇后默念了一遍,“不对,她肯定有问题,她当日真的什么都没带进去?”   “平昌公主说只是上几炷香,并未携带任何东西,只带了一群侍女跟在后面。”   “侍女?她往常不是这么招摇的人,去宗庙上香,为何要带一群侍女过去?再遣人去问,任何细枝末节的东西都不能放过!”   “是!”雪梅听令出去了,腊梅则让人进来收拾残局。外头的宫人进来看见这一地,不由有些咋舌,也不知皇后娘娘最近是怎么了,宫里的摆设换了一批又一批,倒有些像以往大皇子的作风了。   没过多久,雪梅回来了:“娘娘,那些人问过管事,管事确定平昌公主并未带任何东西进宗庙,只带了一群侍女,但据说里头有个很小的侍女让他多看了两眼。”   皇后听完,激动地一拍桌子:“定是她把太子送进去的,竟让他女扮男装蒙混过关!难道圣上一直把三位皇子藏在公主府?”   雪梅摇头:“奴婢觉得不可能,三个大活人,怎么可能藏在公主府几个月之久?咱们的人整个京城都查探过,他们定是后来才进京的。”   “可本宫想不明白,京城四个城门都封锁的严严实实,派过去的人都是本宫亲信,他们怎么会放外人进去?难不成——你再去把前几日二国舅的信拿出来给我看看!”   看皇后这么激动的样子,腊梅赶紧去到里头找出纪平前几日送过来的信。皇后看了许久,才苦笑一声:“本宫明白了,他们竟然当着守城军的面,大模大样地把人送了进来,可恨本宫竟一点也未察觉!”   雪梅和腊梅不解,待皇后解释清楚,她们也都表现出十分惊讶的样子。竟然是这样的!她们当时还暗笑过国舅爷竟连几个毛孩子都哄不住,可没想到,他们所有人都被这些毛孩子骗了!   “事既已成定局,再追究也无济于事。看来只有用最后一招了!本宫就不信,他还有圣旨!”皇后嘴角扬起一个轻蔑的笑,转头吩咐腊梅,“去厨房弄点参汤过来,本宫要去乾元宫走一趟。”   ……   “皇后娘娘驾到!”   “给皇后娘娘请安,千岁千岁千千岁。”乾元宫里的宫人连忙行礼,他们脸上的表情有些诧异,因为皇后娘娘已经几日不曾来了。   内殿的张福海听见声音,出来一看,也行了一礼:“不知娘娘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皇后对他再也没有当初的和颜悦色,直接冷哼了一声:“笑话,本宫想来看看圣上,还需有事才能过来吗?”   “奴才不敢。”   皇后绕过他,径直往里头走去。   内殿窗户紧闭,萦绕着一股浓郁的药味,闻起来让人有些不适。天和帝脸色苍白地躺在龙床之上,脸窝都陷下去一些。他的身边,坐着一位太医。自他昏迷后,太医院就派了人轮班在殿中守候,生怕他会出什么问题。   皇后在龙床上坐下,眉头轻蹙,纤长的手指拂过天和帝的眉眼,脸上满是痛惜与担忧之色。   “李医正,圣上最近还是这样吗?有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李医正有些惭愧:“请娘娘恕下官无能,尽管和太医院的同僚日夜翻阅医书,可也没找到一种方法能让圣上清醒过来。其实圣的身体还可以再撑一段时间,只是他似乎郁结于心,不愿醒来。若您与各位娘娘多与圣上说说话,说不定圣上就能早日清醒了。”   这也是太医院所有的人一同得出的结论,也不知圣上是因何事郁结,才会陷入梦魇之中,迟迟清醒不过来。   皇后哀伤地说:“这事也怪不了你们,本宫相信,你们已经尽力了。本宫带了些参汤过来,想侍候圣上用一些,再和他说几句话,你们先退下吧。”   李医正听话地出去了,张福海却说:“请娘娘恕罪,按照规矩,圣上所有入口的东西都要先由奴才试毒,这参汤可否让奴才先尝一口?”   皇后紧紧盯着张福海,道:“张福海,你这是信不过本宫?”   张福海笑道:“娘娘多心了,老奴怎会信不过您?只不过,这是老奴的本分所在,便是太子殿下拿过来的东西,老奴也是要先试毒的。”   皇后笑意不达眼底,凉凉地开口:“既然如此,腊梅,盛一点出来给张公公尝一尝,让他看看本宫到底有没有下毒。”   张福海尝了一些,又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发现没什么反应,便示意皇后可以喂给天和帝了。   皇后道:“张公公应该放心了吧?现在你可以出去了吗?本宫有些话要和圣上说,我们夫妻之间的事,应该不用让你知道吧?”   张福海恭敬地说道:“自然,老奴就在门外侯着,若娘娘有事吩咐,只需大唤一声,老奴就会马上进来。”   说完,他便和腊梅一起走了出去。在腊梅想要关上内殿的门时,却被他阻止了。   “在这里也听不到娘娘的话,门开着,方便咱家时刻注意圣上的身体。”张福海态度强硬,不容拒绝。   腊梅朝皇后看去,接到示意后,便任由门敞开着,她和张福海一左一右守在门外,时不时就探头看看里面的情形。 第505章 身不由己   “看你那条狗, 对你多忠诚啊,这是防着本宫呢。”   皇后带着温柔地笑,一边给天和帝喂参汤, 一边自言自语。参汤从天和帝嘴边流出,她拿起帕子轻轻擦拭,从远处看,俨然是位体贴的好妻子。   “你说, 本宫哪有这么傻, 怎么会让他抓住把柄?不过,本宫倒也小瞧了他, 没想到大事竟会坏在他手里,还有你的好妹妹平昌,你说, 本宫要怎么对付她们呢?”   黏腻诡异的声音传进耳中,就像一条湿冷的毒蛇从身上游过, 昏迷中的天和帝突然眉头紧锁,表情由平和转向痛苦。   皇后有些讶异:“你还听得见啊?怎么, 听见我说要对他们下手, 你就慌了?还不止呢, 你的爱妃也死了, 接下来该轮到稷儿了。我告诉他们, 是稷儿杀了张贵妃, 居然没一个人怀疑, 可见我这个母后,当的有多好。”   天和帝额上冒出了冷汗,似乎身体都在颤抖,呼吸也变得急促了。   皇后笑了起来, 继续附在他耳边说:“我让人把他关在牢里,等过了年,张大人必然会上折要求严惩这杀害庶母的畜生,当舅舅的要亲外甥的命,你说可笑不可笑?这就是他们害死本宫孩儿的报应,两命换两命,你说值不值当?”   天和帝被刺激地牙关紧咬,整个人似乎都在和梦魇斗争,想要冲破桎梏醒来。   皇后没看到这一幕,继续说着一些恶毒的话。最后,她似乎满意了,拿着帕子给他擦了擦嘴,然后唤来腊梅,提着食盒悠悠地走了。   她刚出去,张福海就冲了进去,看见天和帝一副焦躁不安的样子,立刻将李医正叫进来施针。   几针下去,他的情况又稳定下来。舒了一口气的张福海没有注意到,一直未曾睁开的眼睛无力地张了一下,然后又控制不住地合上了。   ……   年关刚过,虞秋又迎来了人生中第二次大朝。   正月初五日,所有大臣齐聚大殿之中,一口一个吉祥话。文官们给的祝福十分文雅,武官们说的虽普通但显得真诚。   新的一年,大家都不准备触霉头,偶有上奏的,也是说些民间风俗和趣事。就在这场朝会即将和谐落幕之时,张大人走了出来。   不同于其他大臣们红光满面的样子,他看上去要狼狈的多,一双眼睛下青黑不已,一看就是熬了夜。   “太子殿下,臣有本要奏。这些话,臣之前就想说,可碍于册封大典和新年,才留到了现在。腊月十四那日夜里,圣上传召皇后母子与张贵妃母子进殿议事,一番争吵之后,大皇子竟杀死了张贵妃,又将圣上气得昏迷,至今还未醒来。像这样不忠不孝,罔顾人伦的畜生,请求太子殿下,代圣上下旨判决此案,让他血债血偿!”   张大人咬牙切齿,一副与虞稷之仇不共戴天的样子。事实上,他确实恨不得虞稷去死。自妹妹被杀后,他的父亲就一直缠绵病榻,整日昏昏沉沉,嘴里还一直念着妹妹的乳名。昨天夜里,更是浑身高热,吓得他一宿都不敢合眼。   大夫告诉他,说他父亲年事已高,又受了刺激,恐怕就在这段时间了。他听后悲痛欲绝,想着绝不能让他父亲死不瞑目,在他死之前,一定要让他看着仇人偿命才行!   龙椅旁边的虞秋被他的话吓懵了,这件事,他虽知道,但一直却不敢去面对,他希望能等到父皇醒来再处置。大皇兄虽然有时会欺负他,可大部分时间还是想着他的,出宫之后还会给他带点外面的新鲜玩意。   他不想亲手处置自己的兄长。   见虞秋不说话,张大人又道:“请太子殿下成全!臣知道,太子殿下宅心仁厚,念及他是您的长兄,可您的二皇兄又何其无辜?他日夜守在灵堂里,面对着亲娘的遗体,定是痛不欲生的!您不能让他看着凶手逍遥法外,看着自己的亲娘死不瞑目啊!”   张大人说的老泪纵横,说完后,他咚的一声跪倒在地,朝着虞秋磕头,嘴里还一直说着:“求太子殿下下旨,严惩凶手!”   其他大人也看不下去了,不时便有人跟着跪下,嘴里说着同样一句话。没一会,大殿之上已然跪了半数的人。   虞秋坐在上面,脸色煞白,双眼失神,面对大臣们的重重逼迫,才八岁的他根本不知如何反应。   “可……可……也许这是个误会呢?”他怯怯地开口,心里还是不太愿意相信,大皇兄会杀死张母妃。   张大人悲愤地抬起头,叫道:“这话是皇后娘娘亲口说的,哪里还能有假?难不成皇后娘娘会冤枉自己的儿子?!要不是她还有几分良知,没有隐瞒此事,恐怕那个畜生现在还逍遥法外!”   虞秋红了眼,想起先生以前给他们讲过的故事,里头就有判案的过程。他道:“那大皇兄签字画押了吗?官府审案,要请案犯升堂,一切查明之后才能定罪!难道你们不讲律法的吗?”   这……底下的大臣们愣住了,好像,他们确实没有为此事升过堂。自大皇子被下入大理寺中,也没有提审过他。   “皇后娘娘说的话就是证据!还要讲什么律法?”   温太傅站了出来:“张大人,本官知道你报仇心切,可我大魏律令有云,一切案件的审查必须依照律法行事,任何人不得僭越。再一个,此案涉及之人事关重大,倘若真有误会,错杀一位皇子之责,张大人可担得起?”   一向不出声的温太傅站了出来,说的句句在理,张大人嘴唇抖动了几下,想反驳却找不到话来说。   “若升堂之后,查明一切真相确如皇后所说,到时候太子殿下一定会给出公正的判决,到时候张大人再报仇也不晚,何必急于一时。”温太傅又补了一句,先将他稳下来。   张大人道:“那请太子殿下尽快着人查明此案,臣就等着看罪首伏诛了!”说罢,他一甩袖走了出去。   小全子连忙叫了“退朝”,在大臣们都离开大殿后,温太傅走到侧门边,等着虞秋过来。虞秋一见他,便扑了上去,温热的眼泪透过衣裳,烫得人心里莫名的酸楚。   温太傅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脑袋,当太子哪有那么容易啊,便是以后当了皇上,也会有许多身不由己的事情。 第506章 调任   虞秋夜里被噩梦惊醒, 吓得大喊大叫,把外间小榻上的小全子也吵醒了。   他急忙跑到里头, 看见虞秋坐在床上,双目失神,额上粘着几缕汗湿的头发。   “太子殿下,您怎么了?是不是做梦了?不怕,奴才们都在外头。”他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背,然后帮他把被子拉上。   “小全子,”虞秋道,“我梦见大皇兄杀了张母妃,她一身都是血, 趴在地上, 很痛苦的样子。她一直都在问我, 为什么不帮她报仇?”   他的梦境远比形容出来的要可怕得多,梦里张贵妃那双怨毒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好像要把他也杀了一样。   小全子有些心疼, 知道这是因为早朝上张大人说的话让他产生了梦魇。   “太子殿下, 梦都是相反的, 您要帮娘娘查出事情的真相,她怎么会怪你呢?”   “你说, 真的是大皇兄杀死了张母妃吗?张大人说这是母后亲口说的。”虞秋急切地看向小全子,渴望从他口中听到相反的答案。   小全子沉默了一会, 还是摇了摇头:“奴才也不知道,但奴才知道,世上也并非是所有的父母,都喜欢自己的孩子的。”   就如他自己,便是父母挑出最不喜欢的, 才会把他卖给宫里的人做小太监。   虞秋若有所思,想起了显表哥和钟离钰,好像他们二人的爹爹,确实都不喜欢他们。那母后呢,也是因为不喜欢大皇兄才这样说的吗?那为何大家又都说母后十分溺宠大皇兄呢?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直到早上他去母妃宫里吃饭,都一直想着。   谨妃提醒他说:“专心吃饭,小心噎着。”   虞秋抬头问她:“阿娘,你说母后对大皇兄好不好?”   谨妃迅速看了看四周,见无人注意,才松了口气。她将下人全部屏退之后,说道:“怎可在背后妄议国母?你母后的事,往后不许和人说道,明白了吗?”   虞秋有些委屈:“我只对阿娘说了,您就和我说说吧。”   谨妃温柔又无奈地看着他:“……我也不知道好不好,但若是我,绝不会像她这样。”   “为什么呢?”   “阿娘喜欢你,所以也希望别人能喜欢你,教你学问道理,教你友爱恭敬都是这个原因。但像你大皇兄那样行事的,别人只会惧怕厌恶他,又怎会喜欢他?溺子如杀子,这个道理皇后娘娘不应该不明白。”谨妃一直都觉得皇后娘娘很奇怪,在管理后宫上,她是非常睿智的国母,可在教孩子上,她却仿佛变了个人。   “是这样吗?”先生好像也说过,严师出高徒,在触及到品行之类的问题时,一定是要严加管教的。   “好了,安心吃饭吧。”谨妃不再说话,帮他夹了一筷子菜进碗里。   虞秋心事重重地端起碗,还是有很多不解。   早上常朝,大臣们没有什么别的重要的事要说,焦点还是集中在昨日的大皇子杀庶母案中。   有人提出,这事应该尽快解决,张贵妃一家都为大魏做出了许多贡献,现在她惨死宫中,不能让有功之臣寒了心。   虞秋问道:“那就让大理寺卿尽快提审大皇兄,查明真相吧。不过,不许屈打成招。”   大理寺卿穆远修站了出来:“臣遵旨,定不负殿下所托。”   散朝后,虞秋依旧领着几个人去批阅奏折,近来每天都处理,奏折的数量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多了,而且大家写的都比以前更加简单了,批复时就不用叫太多人了。   在批复过程中,吏部尚书道:“太子殿下,这是温太傅上的折子,内容是想要将漳州府提举学事司楚提学调任京城之中。他的三年考评全部为优上,在任期间,漳州府学风得到很大改善,其人兢兢业业,克己奉公,政绩斐然,提议擢升其为——”   “啪”,虞秋两手抱着玉玺,用力盖下一个红印,代表着他对此事十分赞同。   “——京城提举学事司同知,享正四品官衔。”   吏部尚书话还没说完,虞秋大印就盖了下去。   “这,太子殿下……是何章程?”   “当然是准许了!”虞秋奇怪地看着他,难道他会不让自己的先生进京吗?   可其他人不知道他们的渊源,只觉得虞秋不假思索的举动是因为其对温太傅的信任。他们不由感慨,温太傅此人,已经受到两朝帝王的重用和信任了,以后太子登基,应还是会继续被信任吧?这才是真正的三朝元老!   “太子殿下,老臣认为,这有些不妥当吧?”左相一听到这个名字,立刻表示反对。   “为什么呢?”   “这,哪有人升官能一步登天的?他原本只是一府提学而已,若连升两级直调京城,恐怕会引起他人不满。”左相想起此人即便是在那么偏远的地方,依旧能在京城掀起波澜,心中便十分忌惮。   现在他们所用的黑板,每日必读的《京报》,逢年过节之时人满为患的文化公园,哪一项不和他有关?再者去年造成整个官场动荡的南闽案,朝廷处理了一位封疆大吏,受牵连者何止上百人?这里头也有他的手笔!   种种形迹都表明,此人必定是个革新派。就算不是,也很有像那边靠拢之意,他岂能不防?   左相能想到的,右相自然也能想到,于是他说:“老臣倒是觉得,太子殿下此举并无不妥。此人政绩斐然,仅仅只用几年时间便能对当地造成许多影响,足以证明此人的能力。这样优秀的官员不能调入京城,岂不是让天下无数兢兢业业的官员都寒了心?”   “那也该有个章程,可以先将他调入省城之中,再慢慢考核,之后才能到京城上任!”左相据理力争。   右相毫不示弱,冷笑一声:“既然左相这样说,那本官就不得不提到一人了,此人在属地上任只两年时间便连升三级,而后更是破格调入京城之中委以重任。按照左相的说法,那这位常大人应也是不能调入京城的了?还是说,因为他是左相您的女婿才得以例外?”   左相脸气得通红,怒声道:“简直是胡搅蛮缠,我们分明在说这楚辞,为何要扯上旁人?本官行的端坐的正,从不曾有徇私之举,竖子安敢败坏我的名声!”   “不过就事论事罢了,左相又何来这么大的气性。本官是想说,世上有大才者十之一二,既然有人开了先例,那别人为何不行?难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   “你……你……哼,你们要怎样便怎样吧,只是若旁人提及此事,你们便自行解释吧!”左相被气坏了,他朝托着脸一脸好奇看他们吵架的虞秋拱手道,“太子殿下,老臣有些不适,今日就不奉陪了!”说罢,袖子一甩,夺门而去。   虞秋无辜地和右相对视,右相朝他笑了笑,正想说什么,却见虞秋将原本分给左相的那一堆奏折推到他桌前。   “右相大人,你将左相气跑了,这个就归你了。”   右相:“……”失策,刚刚不该太过得意的!   他翻开一本,该死,谁又写了那么多?   引起二者争端的楚辞毫不知情,并表示非常快乐。自册封大典后,他就无事一身轻了。   在等待温太傅替他打点调任的这些日子里,他和寇静在将那几个小崽子接回来后,几乎玩遍了整个京城。   他当年离京之时,文化公园只造了一些人工景,后头的客栈和游乐场也只存在于设计图中。   现在再过去,这里已经发展成为一个成熟的旅游景点,城市标杆了。京城百姓三五不时便要过来玩一趟,周边几个府城的也常常结伴过来,不住上三五天的,根本就不能玩得畅快。   这一项的财政收入,几乎相当于两三个贫困省一季的税收。户部对此十分看重,平日对于各处景物的打理以及器具的护理都十分上心,每隔几日就要雇人。这也让附近的很多村民都有了一笔额外的收入,大家的生活都变得富足起来。   相对于从小长在京城的常晓来说,其他几个都仿佛刚进城的土包子一样,两只眼睛瞪得贼大,无论什么都看得津津有味。领着他们的祝峰等人一边嘲笑,一边不断地给他们推荐自己觉得好玩的地方。   逛了许久,众人发现,珍囿园中的动物是小孩子们的最爱。特别是那几只川省进贡的猫熊,憨态可掬的动作以及特殊的长相,让大家简直爱不释手。之后楚小远还曾试探过楚辞的口风,想要养一只小点的在家里。   楚辞看了他一眼,觉得这孩子真有想法。当初他第一次看见大熊猫时,也动过这样的念头,只可惜此乃国宝,只能每次去过过眼瘾。   若说文化公园还只是好看,到了游乐场,就更加不得了了。秋千、滑梯、跷跷板,投壶、套圈、猜谜语,奶茶、甜点、烧烤摊,一切你想得到的,在这里都可以看见。特别现在是冬天,户部还特意圈出一块平地浇上水冻成冰,让他们拉冰车,踩冰刀嬉戏。   除此之外,还有情景剧和各种戏曲表演,内容贴近百姓生活,让人看了不由会心一笑。并且,在一部戏出名了之后,他们还会贩卖各种周边。里头的东西有贵有便宜,满足了多方面的需求。   其实在刚开始时,有一些人还因为这里的门票太过平价而发出异议。他认为普通百姓都可以轻易进去的地方,达官贵族进去有些丢份。   可进入逛了几次后就真香了,这里头会根据不同的季节开放不同的游戏方式,个把月没过来,便觉得里头大不相同,满足了人们追求新鲜事物的心理。   “楚兄?这不是楚兄吗?”一个穿着官袍的人正带着属下巡视,看看有哪些地方需要改进的,却在走到冰场附近,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当下难掩激动之情,便跑了过去,一边叫一边欲拍拍他的肩膀以示亲昵。   手还没放上去,那人便被一只大手带着向前一步。楚辞不明所以,回过头看见来人时,立刻笑了起来:“储兄,好久不见,近年可好?” 第507章 姜是老的辣   旧友相逢, 值得一聚。将那些孩子全丢给寇静看着,楚辞和储英找了一家小店坐了下来。   储英还是如以前一样俊美, 而且事业的成功,让他的精神风貌大大的区别于其他人,在人群之中,怎么看都是最耀眼的一个。   “楚兄,你是回京述职的吗?回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我好让你嫂子给你做地道的铁锅炖,几年不见,她的手艺又精进了些。”储英很是兴奋,在他看来, 楚辞不止是他的好友, 还算得上是他的贵人。要不是当初楚辞找他一起办事, 恐怕他现在还缩在户部一间多人共用的小厅中懒怠度日,哪能有现在的意气风发?   楚辞笑了一声:“储兄与嫂夫人还是这般恩爱,可真让人羡慕啊。”   储英刚想说你年纪也到了, 怎么还不找一个时, 突然想起了几年前的克妻传闻, 不敢去刺激楚辞,于是贴心地换了个话题。   “楚兄这几年在南闽省可是风头正劲, 我在京城之中,时不时就会听人提起你。果然正如楚兄之前说的那句话, 是金子,无论在哪都会发光。”   “储兄谬赞了,我哪里比得上储兄,如今这南郊一带,发展得不比城中心那片差, 这可都是储兄的功劳。”   储英正色道:“要不是你临走之前给我的设计图和诸多方案,我哪有这样的本事撑起这么大的工程?无论是在大的方面,还是在细枝末节上,楚兄都考虑得十分周全,这才有了名满天下的京城一景。这功劳,应该是你的才是。”   “不不,我只是给了个提示,其他的全由你们自己摸索。这其中你们要付出的东西远比常人想象得多。就好比我说一句卖馄饨可以赚钱,于是你去和面擀皮调馅下锅煮好,难道你还能说,这馄饨赚到钱了,功劳全归我?”楚辞说道。   储英听了,半晌无语,最后来一句:“楚兄口才,小弟望尘莫及,说不过你,说不过你。”   楚辞笑得开怀,两人碰了一杯,然后又说起了从前。不知说起什么,两人同时仰头大笑,画面看起来十分和谐。   时光虽易逝,幸而人心如常。   ……   大理寺这边,已将虞稷提了出来。深陷暗黑的牢狱数十日,再次见到外面的阳光,他竟有些恍然隔世的不真实感。   虞稷机械地跟着狱卒往前走,以为他们终于要把自己推到午门去斩首了。等到了大理寺的衙门,见到他们开始升堂,虞稷才意识到,好像有点不对。   因为他的身份是皇子,穆远修免了下跪这一步,直接问道:“大皇子,皇后娘娘亲口指认你为杀害张贵妃的真凶,你可认罪?”   虞稷站在下首,不知道他问这句话有什么意义,他们不是已经认定自己杀了人吗?难道……是父皇醒过来了?他眼睛一亮,急切地问:“是父皇让你们过来问话的吗?父皇他醒过来了吗?”   “圣上他还未清醒,你只需老实交代便是了。”   虞稷的情绪低落下来:“父皇未清醒,本王便是说不是也没有用。”这是皇室丑闻,说出来有辱父皇清名,况且现在他都还在怀疑其中的真实性,又怎能张口说出那夜听到的话呢?   穆远修质疑道:“你的意思是,只有圣上才会相信你?”   虞稷不说话了。   穆远修苦口婆心地劝道:“大殿下,若是没人怀疑你是被冤枉的,那今天这堂就升不起来了。太子殿下再三交代让我们一定要查出真相,若你继续隐瞒,岂不是浪费了他的一片苦心?”   “太子殿下?是老二吗?他会有这么好心?”虞稷一脸嘲讽,这事就是他和母后搞出来的。   那日他刚想出门传太医,结果后脑一痛,便不省人事了。等他再次醒来时,已经被关进了大牢里。看守他的人告诉他,父皇昏迷不醒,张贵妃也死了,而且是他杀的。他当时又惊又怒,直接将事情都说了出来,希望看守能去禀告上峰,可结果却让他非常失望,无论他怎样大喊大叫,都没人过来看一眼。   那时他意识到,除非父皇醒来,不然的话,他怕是要在牢里待一辈子了。没有人会相信他,正如他也不敢相信,宠了他二十多年,护了他二十多年的母后,竟然会说他是张贵妃的孩子一样。   穆远修告诉他:“二殿下并非太子,圣上在昏迷之前,便拟了圣旨,立六皇子为太子。此前,也正是太子据理力争,才决定要审理此案,而非直接定罪。”   “秋秋?父皇立了秋秋为太子?”虞稷心里说不出的感觉,原来父皇心中,他从来都不是储君人选吗?还有老二,可笑他们二人争了那么久,父皇属意的太子竟然会是秋秋?   “正是,太子殿下一直都觉得此案尚有疑点,所以请大殿下一定要将你所知道的真相告知本官,不然的话,本官也帮不了你。”   虞稷犹豫再三,说道:“此事涉及皇家私密,本王不能告诉你,你让秋秋过来,本王要和他说。”   见穆远修有些迟疑,虞稷又说了一句:“反正秋秋不过来,本王是不会把真相说出来的。但本王也可以告诉你,张贵妃绝对不是我杀的!”   之后,虞稷果真闭口不言,再也没有吐露一个字。   穆远修对他口中的皇家私密有些好奇,难不成大皇子真的知道些什么吗?还是说,他觉得太子殿下年幼心软,见了他之后,也许就会放他出去了?   当然,这一切都是他的猜测而已。目前最重要的,还是等明日常朝将大殿下所言上呈太子殿下,看他会如何决策。   次日常朝,穆远修将虞稷说的话重复了一遍,顿时惹得大臣们议论纷纷。听他的说法,好像是因为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才被冤枉入狱的。可是,这可能吗?   大部分人都觉得这是他想直接向太子殿下求情的借口,张大人更是直言不讳,说道:“他必定是瞧着太子殿下年幼,想着哄骗殿下放他出来罢了。穆大人,既然他不肯说,那本官觉得,此案也没有再审的必要了,直接定罪吧!”   “不可以,”虞秋反对,“疑犯说有隐情,那便要先听他陈述,再做定夺。既然大皇兄要见孤,那孤便去见他好了。倘若他是乱说的,那孤也不会被他欺骗。”   “太子殿下,您还小,不懂人心险恶。他说知道什么皇室秘辛,谁能确定是真的还是假的,若他胡编乱造怎么办?前不久甚至还有民间传言,说大皇子并非皇后亲生,所以皇后娘娘才会指认他。若他也是这般说法,该怎么办呢?”张大人说道,在他心中,虞稷此人一贯阴险狡诈,他说的任何话都不足为信。   有人看不过去,说道:“流言止于智者,这种混淆视听,抹黑皇室的传闻,怎可拿到太子殿下面前来说?张大人也太没分寸了些!”   张大人咬牙认错:“臣一时糊涂,才会口不择言,还请太子殿下恕罪。只是臣所担心之事不无道理,还请太子殿下三思。”   虞秋犹豫了一下,看向温太傅,希望从他那里得到一些意见。   “既是皇室秘辛,必是不能轻易说出口的。只是那日殿中并非只有大殿下一人,皇后娘娘和二殿下也在其中,想必这秘辛他们也该知道,不如问问他们的意见,如何?”温太傅给出了各退一步的答案,把这件事的最终决定权交给皇后和二皇子。   不过,这只是表面上看起来罢了。事实是,无论如何,大皇子的话都要去听一听。因为倘若他们极力反对,那就说明秘辛可能真的存在,那大皇子的话便不能不听。倘若他们同意去听一听,那张大人也不好说什么了,毕竟二皇子才是真正的苦主,人家都同意了,你还反对什么?   听懂他话中之意的大臣们心里暗自敬佩,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啊! 第508章 踏实   “我不同意!”   虞秩被叫过来时还有几分疑惑, 他如今正在守孝,除了上次册封大典外, 几乎不参与朝政,为何会被叫过来呢?听完他们的话后,他又惊又怒,立刻回答。   大臣们的表情有些怪异,因为他的态度太过激烈,不禁让人怀疑他是否是在掩饰什么东西。   虞秩看见众人玩味的神情时,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不对,于是强装镇定道:“皇兄亲手杀了我母妃,是我和皇后娘娘亲眼所见的, 至于什么秘辛, 我根本从未听说过。皇兄此举, 不过是为了想要脱罪罢了。太子年少不知事,说不定会被哄骗,所以我不同意。”   这解释倒也说得过去, 只是虞秋一再被否认, 心里难免有几分不高兴, 果然像先生某日发出的感慨一样,嘴上无毛, 办事不牢。如果他能再大一些,他们肯定就不会这样说了。   自己的外甥不同意, 张大人自然很高兴:“二殿下说得有理,其实真相一目了然,根本就没有再审的必要。”   虞秋有些不服,刚想说话,外面便传来声音:“皇后娘娘驾到!”   皇后走进来, 免了大家的礼,视线先在虞秩身上停留了片刻,而后转到虞秋身上。   “不知太子着人来请,是为何事?本宫一介妇人,可不敢妄议朝廷大事。”   “母后,是这样的……”虞秋亲自把刚刚的事情给皇后重复了一遍。   皇后的脸色有些怪异:“你是说,稷儿有皇室秘辛要告诉你?”   虞秋点点头:“不知母后知不知道,大皇兄想说的这个秘辛是什么?”   “本宫根本没听说过宫中还有什么秘辛,八成是稷儿想以此为借口为自己开脱吧。”皇后一副很了解他的样子,就在众人以为皇后也会不同意时,她话锋一转。   “不过,既然他想说,就让他说吧。只是,此事需得在早朝时,面对文武百官去说,要不然,还不知别人会在背后如何编排皇室中人。”皇后眼睛扫过这里的臣子们,显然意有所指,看得有些人惭愧地低下了头,才继续道,“等他说出来,谣言才能不攻自破。”   “母后,您的意思是,等大朝日再把大皇兄请上朝吗?”下一个大朝日是元宵节,按例可免朝会。   “只需让文武百官明日上朝做个见证即可,无需等到大朝日。”   既然皇后的态度坚定,于是大家就定下了,明日在大殿之上,请来大皇子,让他将所谓的皇室秘辛说出来。   而后,常朝散去,虞秋继续留人帮他一起批阅奏折,而皇后和二皇子则回了后宫。   一路上,二皇子都沉默不语。他跟着皇后去了坤德宫,开口第一句话便是:“你疯了吗?你为什么要答应,还是让他在大朝会的时候说出来!”   皇后冷冷地看过去,喝道:“你在和谁说话,是谁教你的规矩,让你对着自己的亲娘你啊你啊的称呼?”   二皇子有些不自在,沉默了片刻,主动拱手认错:“儿臣失礼,还望母后见谅。只是儿臣实在不明白,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可知民间已有传言,说稷儿并非本宫亲生?此流言不除,继续任由他们猜测下去,难保不会有人猜出真相。到那时,即便你登上皇位,也难消众人心中疑惑。”   “可是你让他在大朝时对着文武百官去说,不就是明摆着要把这件事公之于众吗?再者,我哪里还敢奢望什么登上皇位?那些大臣都是些墙头草,现在他们都讨好太子去了,哪里还有我的位置。”虞秩凄凉一笑,觉得自己可悲极了。   “本宫说过,我的儿子一定得当皇帝。”皇后眼里充斥着一种疯狂的情绪,“你耐心等着就是了。如今你还在守孝,只需让他们看见你纯孝的一面即可。”   虞秩不明白她想干什么,见她没有解释的意思,只得告退。   另一边,楚辞和寇静也接到了他们的调任书。温太傅上的两封折子都被批准了,相对于楚辞而言,寇静调任的争议就小了许多,一个武官调回京城,在三大营没有好位置的前提下,无疑是自寻死路。   他们去吏部办了手续后,一个要去提学司报到,另一个则要去兵部。两人在吏部门前分道扬镳,楚辞坐上马车,前往了京城的提学司。   想当初他第一次来这里时,只是一名小小的司业。如今再来,已是物是人非,就连原本的杨提学都已经卸任,变成了现在的周提学。   好在这周提学看上去比杨提学还要亲和一些,楚辞去报到之时也没有特意为难,说了几句客套话后,便让人领着楚辞去看给他准备的办公场所。   同知是四品官,提学司衙门里只有这一个编制,所以楚辞不用和别人挤在一个地方。第一天上任,大部分是为熟悉环境,所以没人安排事情给楚辞做,只让他自己坐在里头翻翻资料,熟悉一下要做的事情。   通过资料,楚辞发现,这同知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负责整理一下各地递上来的学情,再根据不同地方的表现,制定一下未来几月大概的方案。等提学大人批准后,再下发到各地让他们照做。   简而言之,就是耍笔杆子的。   在漳州府几年,教育方面都是楚辞的一言堂,没想到来了京城,却似一夜回到解放前,有人顶在头上,虽要担的责任少了,可同样的,手里的权利也变小了,这大概就是有得必有失吧。   楚辞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拿起一张报纸安静地看了起来。   没一会,突然有人过来,让他去前厅一同接太子口谕。   原来明日额外要开一个大朝会,请所有六品以上的官员前往,不得无故不来。   楚辞没想到,自己在京城提学司上班的第一天就遇到了大朝会,想到明日又要天不亮就起床,不由叹了口气。   ……   第二日如期而至,楚辞和寇静坐在马车里用早点。到了宫门口,已有许多人等在这里了。楚辞让寇静去武官那边站着,自己则混到了文官的这边。   由于他站得地方比较暗,所以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但楚辞却看到了许多熟人。他在心里默默地将他们与以往对比,发现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些改变了。就连他自己,心境也和刚开始当官时有些不一样了。   随着一声门响,文武百官按照各自的品阶站好,鱼贯而入。   到了大殿之上,楚辞有些新鲜。想当初他每次得以进殿都是为了自辩,哪里还有什么心思观察周围的环境。现在他不用苦哈哈地站在走廊上,而是光明正大站在了中间一些的位置。   太子殿下很快过来了,好些日子没看见小徒弟,楚辞猛然发现,他好像长大了一些。这种长大并非指的是身体,而是他整个人的气势因为所处的位置不同,与之前大不一样了。   就在他感慨之际,忽然发现上头的虞秋视线不停地在下面逡巡,好像在找什么。待虞秋的视线与他遥遥相对,并且激动地绽开一个大大的笑脸时,楚辞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虞秋坐在高大的椅子上晃了晃小腿,高兴之情溢于言表。他感觉自己今日心里特别踏实,因为他的先生此刻就站在下面。 第509章 他回来了!   虞稷被请上大殿的时候, 整个人都处于一种莫名的情绪中,有些惆怅,又觉得有些好笑。父皇清醒之时, 他都没上过几次大朝, 没想到有朝一日沦为了阶下囚,反而还上朝来了。   那天穆远修回大理寺后, 告诉他, 太子殿下答应见他, 只不过他不会到大理寺来,而是让他在早朝时去大殿上见他,并且说出他知道的皇室秘辛。   虞稷听后一脸怪异,问道:“本王要说的是皇室秘辛,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 还是秘辛吗?”   穆远修回道:“这是皇后娘娘做的决定, 如果您想要洗刷自己的冤屈,就必须按照她说的去做。”   “你说, 是母后让本王去大朝上,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 将这件事说出来?”她疯了吗?难道她认为自己一定会顾及父皇的颜面甘愿自己蒙受冤屈?   “正是, 所以您可以先想一想, 明日上了朝该怎么去说。”   虞稷陷入了沉默之中, 这一想,就想到了大朝上。他看着文武百官打量的眼神, 里面满是嘲讽与厌恶。大魏以孝治天下,大家见到他这样气晕父皇,杀害庶母的不孝子,没有直接动手已算庆幸。   “大皇兄, 你说自己没有杀害张贵妃,可有什么证据吗?”虞秋小心翼翼地问道,看着虞稷狼狈的样子,他心里有些不好受。   “当日御林军进内殿时,应该看见本王的状态,在张贵妃死之前,我就已经被人敲晕在地,醒过来后,还是听狱卒说起,我才知道张贵妃已经死了。”虞稷说道。   他的话刚说完,张大人就站了出来:“一派胡言!那日殿中只有四人,你,圣上,皇后娘娘和二殿下,人不是你杀的,难道是皇后娘娘杀的吗?若照你所说,为何二皇子不站出来说明真相?你分明就是在说谎!”   虞稷看着这个经常与他作对的人,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张大人被他诡异的眼神看得皱眉,说道:“你为何不说话?是不是因为被本官揭穿了无话可说?”   “不是,你刚才说的,正是关键所在,也是我所说的那件皇室秘辛——为什么母后杀了人,老二要帮他掩饰呢?那是因为,老二才是她的亲生孩子,而本王的生母是张贵妃!”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就连台上的虞秋都一不小心从椅子上翻了下来,被小全子伸手拦住,才没滚下台阶。众臣们议论纷纷,都在说太荒谬了,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虞稷说的话是真的。   张大人脸色骤变,良久之后才道:“你果然如老夫所想的那般无耻!为了脱罪,竟连这样的借口都能编造出来!民间传言只说你并非皇后亲子,却没料到,你竟连皇后换子这样的话都说得出来!”   虞稷看着他,说道:“本王比任何人都希望这只是流言,这话是父皇那夜亲口所说,如果我有半句话的谎言,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的表情十分严肃,语气中满是悲愤之感,众臣被他的话镇住,一时再无声音。   虞稷看了看众人,将那夜的事情完完整整地说了出来。   “……父皇拿出废后的圣旨后,母后不知上前说了什么,竟把父皇气得吐血昏了过去!本王担心父皇的身体,便让他们去传太医。张贵妃想走,老二却跪下来求她,让她不要出去叫人。本王见状,想要自己出去喊人,谁知脑后传来一阵剧痛,接着就不省人事了!”   虞稷两眼通红,这件事是他这辈子最不想回忆起来的东西,只要一闭眼,他就会想起母后对他说的每一句话,其中的每一个字都像尖刀一样刺进他的心脏,让人痛不欲生。   朝堂之上一片寂静,每个人的心里都掀起了滔天巨浪。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么这将是大魏建国以来,皇室闹出的最大丑闻!   “……本官凭什么相信你?皇上昏迷不醒,皇后和二皇子又是举证你杀人的人,你要怎么证明自己说的话是真的?”张大人以艰涩的口吻说出这几句话,当年之事,他也有参与,所以他知道,虞稷说的很多话都是真的。   虞稷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只要让本王与母后滴血认亲,便能验明真伪。”   他说的如此笃定,让人不得不信。于是臣子们一起上奏,让太子请来皇后与二皇子对峙。   虞秋下了令,二人很快就被请来了。将前因后果一说完,皇后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她看向虞稷,哭着说道:“稷儿,你为何要污蔑母后的清白?母后只是不想看着你一错再错,你竟然心生怨恨,还说自己并非母后亲子?”   “你是母后一手带大的,这些年来,母后对你怎么样,朝野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若你是仇人之子,我又何必为你掏心掏肺?你太让母后失望了!”   她就像一个被逆子伤透了心的可怜母亲一般,在众人面前哭得肝肠寸断。大臣们见状,心里原本的怀疑顿时去了大半。   是啊,大皇子素行不良,说出的话怎能作数?皇后娘娘虽然比较宠溺孩子,但在其他方面,一贯是贤名在外的。而且皇后换子,也说不通啊,若说是张贵妃要换子,他们也许还相信点。   虞稷看她现在还要倒打一耙,心里萦绕的眷恋又去了几分。   “母后,我还叫您一声母后,是念在您这么多年对我的养育之恩上。孰真孰假,只要滴血一验便知,您又何必再惺惺作态?”在牢里的这么些日子,虞稷将自己有记忆以来的事都回忆了一遍,他绝望的发现,他一直以来认为的母慈子孝,说不定真是假的。   皇后被他决绝的话气了个倒仰,闻言也擦干了眼泪,道:“是母后没教好你,既然你决意要验,那也行,腊梅,你去弄碗水来,让本宫与他验一验。”   腊梅听话地走了出去,片刻后端来一碗清水,托盘上还放了一把小匕首。   皇后率先割破了手指,滴了一滴血进入碗中。她痛心地看了一眼虞稷,然后把刀递给他。   虞稷拿到刀,往手指上一划,一滴殷红的血珠迅速滚落碗中。几乎是顷刻间,两滴血就融合在了一起。   虞稷手上的刀掉落在地,他满眼都是不可置信,连连摇头道:“不对……不对……不应该的!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相融?!”   虞秩也瞪大了眼睛,猛地看向皇后,片刻后,他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忙将表情收敛了。   皇后眼中暗藏得意,可表情还是一样痛苦:“我们是亲生母子,自然血肉相融,又有什么不应该?稷儿,母后不知你是受了何人蛊惑,才会认为母后不是你的亲娘,但现在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你就不要再装下去了!”   虞稷还是满心不解,看看碗,又看看皇后,眼中满是恐惧。难道那天父皇说的全都是假的?他其实就是母后亲子?只是觉得他太不上进,才想将虞秩换给母后当孩子?   他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明明上次提到滴血认亲之后母后就承认了,为何现在他们的血液会相融呢?!   朝臣们刚刚一直屏住呼吸看着他们动手,在血液相融之后,有些人不禁为之前相信了虞稷的话而羞赧。   “此人不仅杀死庶母,还编造谎言诬陷亲母,抹黑皇室,简直是罪无可恕,臣请旨,将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推出午门斩首示众!”张大人刚刚心里有些动摇,真相大白后便羞愤不已,直接请旨杀死大皇子。   其他人觉得他说的对,刚想附议,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响起。   “且慢!”   声音从中后方传来,待看清来人后,御史台的几位率先惊呼出声。   “楚辞!”   他怎么会站在这朝堂之上?!   “你是何人,为何突然出声?”张大人怒视楚辞,他现在只想早点解决那个畜生,根本不想再听任何一句话。   “下官楚辞,乃新上任的提学同知。之所以出声,是因为对这滴血认亲的结果有些疑议,想要弄个明白。”楚辞不卑不亢地说道,有些见识过他在朝堂上辩才的人,此刻都紧紧盯着他,虽然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   “哼,你一个提学同知,不去管学子,倒管起了朝政之事,这哪有你说话的份?”   楚辞诧异地说道:“难不成这朝堂已经变成了张大人的一言堂?其他臣子不许出声,只你一人能说?”   “你!本官并无此意!”   张大人不善地看着他,他是楚辞调离京城后才回来的,当年在朝堂之上的还是他父亲。   御史台的大人心里流下了欣慰的泪水,终于不再是他们对上此人了。这姓楚的无比狡猾,又能说会道,每一句话都似乎藏着一个陷阱,让人不知不觉地就被他抓住把柄。最可恨的是,圣上竟也偏着他,只是如今是太子殿下监国,不知他是否还能像以前一样猖狂。   事实证明,他只会更加猖狂,因为台上的太子殿下开口了:“先……楚大人,你说你对滴血认亲的结果有疑议,为什么呢?是哪里不对吗?”   众人的视线转移到了楚辞身上,皇后眼里闪过一丝紧张,不知道他会说什么。   当初,他刚考上状元,圣上就经常提起他,说此人有大才。等他办了几件事后,更是对他无比信任,甚至有意要将他留给虞稷当太子少傅。   皇后也悄悄打听过他,闻言又惊又怒。虞稷的性子她是知道的,一旦信任某人,必定会言听计从。万一这有些邪性的楚辞真的让他改过了怎么办?于是,她才会派人设计他,故意挑起二人矛盾,又将虞稷叫来,说了很多他不爱听的话,让他对这楚辞的恶感越来越深,最后在圣上面前大闹了一场。   结果比她想象的还好,这楚辞直接被外放出京,心头大患终于解决,虞稷也果然如他所料,行事越来越张狂没谱。   他这会怎么又回来了呢?到底是谁将他调回京城的?皇后心里,突然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第510章 血液相融   大家都等着楚辞出声说明原委, 可楚辞却好像故意吊着大家一样,他没有说话,而是向前走了几步, 来到腊梅身边, 端起那碗水放到眼前看了看。   “自古以来,人们经常会使用滴血认亲的方法, 来判断二者之间是否存在血缘关系。可是这种办法, 并不算靠谱。因为只需在水中加入一点白矾, 就能使不同的血液溶解,让没有亲缘关系的两者,也能够血液相融。”   张大人嗤笑一声:“胡说八道!历朝历代用的都是这个法子,要照你这么说,岂不是出了很多冤假错案?”   楚辞放下碗, 弯腰捡起地上的匕首, 朝张大人笑了笑,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扯过张大人的手, 在指头上划了一刀。   “竖子安敢无礼?!”张大人被他挤了一滴血, 回过神后立刻抽了出来, 指着楚辞的鼻子大骂。   “张大人, 您先别生气, 下官只是想让您看看,我刚才所说是否为真。你们看——”   大家的视线顺着他的手移到碗里, 立刻大惊失色。张大人的血,竟也融入其中,和刚才那两滴混在一起,已经分不清是谁的了。   楚辞一笑:“恭喜张大人, 看来您和皇后大皇子,都有血缘关系啊。”其他人也捂嘴笑了起来。   张大人脸涨成猪肝色,胸膛急速起伏,突然挥掌朝楚辞打去。挥到一半,却被一只手拦截了。   楚辞迅速窜到来人身后,伸出头来说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下官只是按照您的说法开个玩笑,您又何必这么生气呢?”   张大人想要抽出手,却动弹不得。他看向来人,气愤地道:“寇静小儿,你这是何意,敢对老夫动手?”   寇静不卑不亢地道:“只要您保证不再出手,下官立刻放手。”   张大人见他态度坚定,无奈点了点头,待寇静放松后,恨恨地抽回手。他看向血液相融的那个碗,将矛头转向了皇后,道:“皇后娘娘,请您给个解释吧。”   “本宫根本不知道什么白矾红矾的,又怎会在水中加这个。至于血液为何会相融,就要问楚大人动了什么手脚了。”皇后听楚辞说完,心里松了一口气,此刻说起话来,便特别有底气。   “水里有没有白矾,一验便知。此物尝起来味道酸涩,入口有微麻感。普通的水里,应该没有吧?为了以防有人隐瞒不报或故意栽赃,咱们可以请个殿外不知情的人过来,一试即可。”   张大人将信将疑,还真从殿外拉了一个小太监过来,让他蘸了点水试一试。   在场的人又紧张起来,虞秩和虞稷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反应。   “这水……有点腥气。”那小太监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见大家都盯着他,不由有些紧张,尝了好半天,才说了这几个字。   “没有酸涩之感,舌头也不发麻?”张大人追问道。   “没有。”小太监笃定地摇了摇头,张大人看向楚辞,正想发作,却又听楚辞问,这水喝起来怎么样?   那小太监不知他想听什么,只得把自己的感受全说出来。   “呃……入口温凉,有点腥气,还有点甘甜。”   “好了,你出去吧。”楚辞拍了拍不知所措的小太监,示意他可以走了。   “你到底在干什么,不要装神弄鬼了!你先是说白矾会让血液相融,现在证实碗中没有白矾,你又怎么说?”张大人很暴躁。   楚辞微微一笑:“虽然里头没有白矾,却也证实了我的另一个猜想。”   “是什么?”   “这水,果然有问题!”楚辞突然看向皇后,没错过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慌。   “想必皇后娘娘也发现了吧?其实,白矾并没有让不同的血液相融的作用,它的作用是,加速溶解。因为,人的血液无论有亲缘关系还是没有,只要滴入水中,最后都会融合在一起。刚刚张大人的血也在碗中相融,便是最好的证明!”   此言又颠覆了大家一直以来的想法,没有亲缘关系的血液怎能无缘无故融合在一起?可刚刚那一幕,又是怎么回事呢?   “既然如此,那不是只要静静等待,就可以了吗?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在水里加东西呢?”有人问道。   “因为现在天气很冷,如果是冰凉的水,两滴血滴进去,溶解的速度会很慢,甚至有可能因为低温凝固,大家就会怀疑,二者其实并没有血缘关系。所以这位腊梅姑娘,端上来的才会是温水。在温水中滴入血液,也会有和白矾类似的效果产生,加速血液相融。若你们不信的话,可以用场上大人的血试一试。”   虞秋听他先生科普完,立刻来了精神,以前他们在漳州府时,也曾做过这样的小实验。   “小全子,你去取温水来试一试!”   小全子匆匆走出大殿,过了一会儿,才气喘吁吁地端回一碗温水开始做实验。   结果不出所料,在温水中,两个并无血缘关系的臣子,血液也迅速相融了。   大家的眼神不自觉地看向皇后,皇后冷哼一声,说道:“这只能证明滴血认亲的法子并不可靠,但这又怎么能够说明,本宫并非大皇子亲母呢?”   “这并不能说明,只是下官觉得有些奇怪罢了。明明这殿外的防火缸中就有水,为何腊梅姑娘不用那里头的水?再者,刚刚小全子公公去了多久,大家应该还有印象,可腊梅姑娘却几乎是出去了就进来,敢问这温水又是从何而来?莫不是知道要滴血验亲,事先准备好的?”楚辞带着玩味的笑,看着皇后身边的腊梅。   “这……这是因为,皇后娘娘近来有些不适,所以才会拎些水出门,让娘娘口渴时能马上喝到。”腊梅急中生智,越编越顺了,“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一时懒怠,才在她们手中取了水,害得娘娘被人误会,奴婢罪该万死!”   说着,腊梅跪了下来,一脸惶恐地看向皇后。   皇后叹了口气,让她起身,说道:“这不怪你,你是一片忠心。只是有人疑心生暗鬼,所以看什么都像有疑点。”   皇后意有所指的话,让楚辞又笑了起来。   “腊梅姑娘真是冰雪聪明,见招拆招的本事真强。只是下官更加疑惑了,以往听说过皇后娘娘是个志趣高雅的人,宫中一应器具摆设皆非凡品。只是没想到,喝起水竟也和普通老百姓一样豪迈,端着大碗就干了吗?还是说,皇后娘娘的宫中,已经找不出一套杯具了?”他看了一眼托盘上的那个碗,宫里的贵人,就是吃饭,也不会使用这么普通的。   腊梅的脸僵住了,过了一会,才硬着头皮说道:“娘娘体恤下人,怕我们出门时会将贵重的杯子打翻从而受到责罚,便一切从简了。”   这理由是多么的牵强,有哪个主子会因体恤下人而放弃自己的品味,宁愿被人嘲笑也要随身带个碗喝水呢?   大臣们察觉有异,顺着楚辞的思路去想,立刻也发现了问题。   “还有这把匕首,难不成皇后娘娘出门的时候,下人还要带把匕首防身吗?总不能说是用来切茶点的吧?”有人说道。   “对啊,刚刚就觉得奇怪,现在一想,她的一举一动都透露着疑点。”有人开始做事后诸葛亮了。   皇后的脸色越来越差,在她的设想中,血液相融的那一刻,明明就该动手处置虞稷了才对!偏偏这个该死的楚辞又蹦了出来!将她所有的布局全部搅乱了。   “是本宫提前做好的准备又如何?本宫只不过是想澄清外面的流言。至于什么温水冷水的,只是个巧合罢了。”   皇后眼里闪着泪花,表情凄婉:“本宫知道,你们之所以会怀疑我,不过是因为本宫两次指认了稷儿做的错事。可天下父母,有哪个不疼爱自己的孩子的?只是在为人母之前,本宫还是大魏的皇后!稷儿是个怎样的人,你们比我更清楚!就是你楚大人,不也曾被他设计陷害过吗?这类的事情数不胜数,本宫以前秉持着一颗慈母心,才放任自流。”   她脸上满是后悔:“可后来,本宫发现自己错了,放任他不管,只会让他变本加厉,甚至做出谋害朝中重臣的举动!本宫的所作所为,只是不想眼睁睁地看着我大魏的江山毁于一旦啊!”   最后,她心如死灰一般地说道:“随你们要怎么怀疑就怎么怀疑吧,但本宫确确实实就是大皇子的亲生母亲!除非你们能拿出证据。腊梅,摆驾回宫!”   看似被伤透了心的皇后匆匆离开了大殿,二皇子一脸尴尬,他来这大殿,仿佛只见证了一场荒谬的大戏。众人隐晦的打量让他浑身不舒服,没过多久,也跟着告退了。   虞秋现在非常茫然,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了。   大皇兄的话听起来虽然非常离谱,可是母后的表现却更加奇怪。恐怕现在除非父皇醒过来,将那晚的事情说出来,才能真相大白。现在二者各持一言,实在让人难以决断。   底下的大臣们同样也是如此,就连一直强烈要求杀死虞稷的张大人,都变得沉默了。他用余光打量着虞稷,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真的能从他身上看到妹妹的痕迹。   不对!他告诉自己,一定是被刚刚的话蛊惑了,这不可能是真的!   可是,在太子问起该如何解决这件事时,他听到自己说:“既然真相扑朔迷离,就待查清楚之后,再做决断吧。” 第511章 成也萧何   “先生, 先生,你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滴血认亲没有用的?”   上书房里, 虞秋一见楚辞进来,就虎扑过去将他一把抱住, 然后缠着他问早上的事情。   “多读书, 多看报,自然就知道了。”楚辞摸摸他的头, 示意他坐好来。   虞秋坐好后, 不知想到了什么, 苦恼地叹了口气:“先生, 你什么时候才能来教我呢?李常侍和其他几位常侍都很凶的,而且我觉得他们讲的也都没你好, 还经常怪怪地看着我, 是不是觉得我笨呢?”   “你觉得自己笨吗?”楚辞反问道。   虞秋用力摇了摇头,他当然不觉得自己笨。   “那不就得了, 其实是因为你对几位常侍原本就存在偏见,所以他们的一言一行都会在你脑中放大, 才会有这样的感觉。”   “就比如说,我这样, ”看见虞秋还一脸不明白, 楚辞举了个例子,他屈起手指轻轻弹了一下虞秋的额头, “你觉得如何?”   虞秋觉得楚辞在和他开玩笑, 顿时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捂着额头说道:“一点都不痛。”   “那如果是李常侍这样呢?”   虞秋想了想,诚实地说道:“我会觉得他想要打我。”李常侍黑着脸的时候最吓人。   “那他打过你吗?”   “没有。”虞秋回忆了一下, 很肯定地摇头。   “看吧,他明明没有打过你,你却认为他会打你。那是因为你在脑子里已经认定他是个很凶的人,所以他随意的言行举止在你看来,都会是别有深意的。你越想,就会越害怕,越害怕,就越排斥。”楚辞给他分析了一下原因。   “那……那这是我自己的问题吗?”虞秋若有所思。   楚辞笑而不答,他已经说了这么多了,其余的就看这孩子自己的领悟了。   温太傅和下午来讲学的李常侍站在外面静静地听了许久。   温太傅乐呵呵地道:“看吧,我就说这位楚大人很会哄孩子,今日之后,你应不用再为太子上学总是走神的事操心了。”   李常侍颇有些苦恼:你说太子殿下为何觉得老夫会打人呢?”   温太傅笑而不语,也许他应该照照镜子,顶着那张不怒自威的脸,哪个孩子不害怕?   温太傅轻咳了一声,和李常侍一起走了进去。   虞秋看见李常侍反射性的浑身一僵,李常侍察觉到后,努力给了他一个笑脸,试图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善意。虞秋见他脸部似抽搐的模样,心里一抖,呜,先生,还是害怕怎么办呢?   楚辞和温太傅站在一旁看他们互动,心里早已笑出了声。   为了不打扰虞秋上课,温太傅和楚辞退了出来。   “他懂事了很多。”楚辞道,原本三个皇子中,属虞秋最为淘气。可他现在也能按捺住性子,一整天不出去玩也不闹腾了。   “身在皇家,是要比普通百姓更早成熟的。他肩上担负的重任,会驱使他不断成长。”温太傅道,当年的那位四皇子,比如今的太子殿下,还要早慧些。可惜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像虞秋这样,就刚刚好。   “唉,”楚辞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圣上他还好吗?入京以来,风言风语听了太多,一个比一个夸张。”   温太傅道:“既然进宫了,就去看看圣上吧。我们没去漳州府之前,他经常会提起你,应是有些后悔了。”   楚辞笑了笑,当时的调任确实很突然,可于他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过早卷入其中,最后怕是骨头都不剩了。   二人来到乾元宫门前,让人进去通传一声。没过多久,张福海亲自出来迎接。   “温太傅,楚同知,你们随咱家进去吧。”   二人跟随张福海,还没进门,便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药味,在这里待久了,恐怕会连嘴里都泛着苦吧?   楚辞行过礼后,看向龙床上的天和帝。他静静地躺在那里,除了微弱的呼吸外,几乎找不到他活着的证据。这放在现代,应该算是植物人了。   温太傅和今日值守的秦医正打听了一下圣上的身体情况,依旧得到了不容乐观的回答。   楚辞心里一沉,是啊,在现代,这样的病人还能依靠定期输液来获取身体所需的营养。可这是古代,即使太医每天都会熬制补汤,但喂进去的也不过十之五六,身体能够吸收进去的就更少了。   大家只能无力地看着他一天天的消瘦下去。等到哪一天,身体熬得油尽灯枯了,人也就撑不住了。   温太傅坐在床边和天和帝说话,说着说着不由老泪纵横。   楚辞有些难受,他移开视线,转而打量起天和帝的寝宫来。从里头的摆设来看,能够看出天和帝的审美不俗。无论是哪个地方,都透露着一股大方雅致的美感。   只除了一旁桌子上的字画,看上去十分凌乱地堆积在一起。应该是圣上看了之后,来不及喊人收拾就昏迷了。而大家都在关注他的身体情况,也就没人想到,要整理一下。   不知最近是不是受寇静的影响,楚辞看见这么凌乱的桌子,心里很不舒服。寇静是个军人,每天都会把房间收拾地齐齐整整的,楚辞看惯了那样的环境,随手乱放东西的毛病都改了不少。   他越看越不舒服,可又忍不住去看,最后还是憋不住了,问道:“张公公,下官可否帮圣上整理一下那些字画?”   张福海一愣,看向桌子,有些伤感地说道:“平时圣上最爱摆弄那些字画了。每每看完,都是自己亲自动手摆放好,从不肯假手于人。不过,咱家记得那天早上是放好的啊,也不知是被哪个毛手毛脚的碰乱了!”   提起那些粗心的小太监,张福海一脸气愤,都是些欠调教的!   “那就麻烦楚大人了,你们读书人,整理此物应比咱家要得心应手些。”   得到允许的楚辞走过去,将堆积了大半个桌子的字画按照类别一一归置好。摆着摆着,他突然发现,在这些字画的最底下,好像压着什么东西,露出了明黄的一角。   他小心翼翼地把这东西抽了出来,看清样式后,他才发现,这应是一封圣旨,还是书写过的那种。   在看与不看之间挣扎了半秒,楚辞决定将这个问题抛给别人,于是叫道:“太傅,张公公,下官在这些字画底下发现了一道圣旨。”   两人惊愕不已,立刻围了过来:“这难道就是另一封?当夜圣上拿出了两道圣旨,让咱家去取玉玺过来盖印。盖好后,他便将其中一封给了咱家,让咱家尽快送到淳亲王府上去。等咱家回来,另一封圣旨已经不在了,原来是到这儿来了。”   楚辞听了这话,顿时想起了今日早朝时,虞稷提到过的那封废后圣旨。他看向温太傅,温太傅也正好看过来,两人的眼神碰撞在一起,便知道他们想到一处去了。   “张公公,老夫可否借圣旨一观?”温太傅道。   张福海直接将圣旨递了过去,温太傅是圣上最信赖的人之一,看一封圣旨,又能算的了什么?   温太傅打开圣旨一看,里头果然如他所料,就是虞稷说的那封废后的圣旨!   “看来大皇子没有说谎,圣上真的有意废后,想必那天太过着急,她便将圣旨藏到了这里面。因为她了解圣上的习惯,知道旁人不会来碰他的字画。她应也想将其拿走,可她没料到,张公公竟一步不离圣上寝宫,便是她来探望,也要开着门站在门外侯着。”楚辞说道,既然这件事是真的,那么换子一事也有待商榷。   圣上和皇后一直鹣鲽情深,即便这几年感情淡了些,也不至于到废后的地步。定然是她做了太过的事,才会让圣上忍无可忍之下,做出这个决定。唯一的可能便是如大皇子所说一般,圣上发现了她换子的事情。   可是,若换子一事圣上已经知晓,那么到底最后皇后娘娘对他说了什么,才让他激动地吐血昏迷呢?   在楚辞百思不得其解时,张福海已经准备拿着圣旨,去坤德宫讨个说法了。   自从察觉到皇上对皇后的态度有所改变后,他就开始提防皇后。他最后悔的,就是那日没有早些赶回宫中,才让圣上被那毒妇气晕过去。   “张公公且慢,此事现在不宜声张!仅仅只是这封圣旨,还不足以证明皇后娘娘所犯之罪。”温太傅拦住他,以免他冲动之下,反被皇后拿了把柄。   “这是圣上亲手写的圣旨,即便不能给她定罪,也该拿出去,废了那个毒妇!”   温太傅苦笑道:“若这封圣旨再早个一天拿出来,都可以这样做。但楚大人进了宫,这圣旨再拿出来,就没用了。”   张公公一愣,似是想起了什么,不由颓丧地坐回原处。   楚辞看着他们俩一脸懵逼,为什么他进了宫,这圣旨就不能拿出来宣读?难不成他是什么过期药剂,能使圣旨失效?   温太傅见他确实不明白,只得和他解释:“你还记得,你曾仿过一副《灵飞经》吗?”   楚辞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那时祝峰这个傻小子说他将祝大人书房里挂着的《灵飞经》弄坏了,想让他仿一副,他当时念及这傻小子最近挺听话,便给他仿了一副。   见他点头,温太傅继续道:“这画挂在他家两三年,祝安泰都不曾发现此事。还是有一回,一位大人将其借走赏玩,发现那副《灵飞经》和原版比起来,有一处细节不一样,才将此事揭发了。”   “大家都好奇,到底是怎样的东西,才能以假乱真这么多年,便让祝大人带到朝上来看。这一看之下,果然惟妙惟肖,若不是那位大人特别喜爱,八成也是发现不了的。”   “自那之后,大家都知道了。当初名动京城的状元郎,还有这一手功夫。”   楚辞沉默了,当时那处细节,是他特意留着以便和原版区分的,没想到竟会闹出这样的事。   温太傅也是摇头,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若不是楚辞,估计发现不了这封圣旨,可偏偏又因为他,使得这封圣旨的可信度大打折扣,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啊。 第512章 好转   近来朝野上下流言四起, 那天早朝上的事,已经传得人人皆知了。   皇后这神来一笔,可算得上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仅没有让流言消失,还让自己成为众人怀疑的对象。她将自己关在坤德宫中, 称病免了其他嫔妃请安。但大家都明白, 她不过是怕人笑话她罢了。   “可查清楚了?”   “回娘娘的话,查清楚了。这楚辞就是温太傅一手提拔上来的, 他原本是在漳州府任正五品提学, 调职文书这几天才从吏部批下来的。”雪梅道。   皇后眉头一皱:“漳州府离此处何止千里?调职文书才刚下来, 他怎么就到京城来了?难不成他会飞?”   雪梅说出了自己的猜想:“这位楚大人应是早就等在京城了, 所以才会那么快。”   “早就等在京城?地方官员无诏不得入京,他竟敢公然违抗大魏律令, 找人参他!”皇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可算找到他的把柄了。   “可是……娘娘,若那楚大人是奉旨进京的呢?温太傅为人一向谨慎, 他真的会无视律令推举楚大人吗?”雪梅觉得她们应该谨慎一点。   皇后想到温太傅一贯的作风,发现此人确实很谨慎, 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被人抓过小辫子, 而且因为他不经常插手朝政, 所以朝中大部分的臣子都对他印象不错。再加上他着书立说,每次出外游学都能给当地士林造成巨大的影响, 在文人中, 他的地位无与伦比。   如果参了楚辞,势必就要带出他。那楚辞又十分狡猾善辩,到时候一个不好, 弄得群情激奋,恐怕她又要栽进去一个人手了。   想来想去,皇后终于有些泄气。她靠在椅子上,自嘲一笑,觉得自己多年的筹划简直可笑极了。她这么多年忍辱负重,却每次都在只差临门一脚时功亏一篑,她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没这个命,所以怎样都不能成功?   雪梅见她难得这般落寞,心里有些难受,劝道:“娘娘何必为那楚大人如此心烦,说到底,他再怎么样也是个外臣,总不能管到宫里人的头上。太子殿下还小,您还有很多的时间,可以替二殿下好好谋划。”   “外臣?”皇后自言自语地说,“对啊,他是个外臣!哈哈哈,那我还和他较什么劲呢?”   雪梅看着她如疯似颠的神情,心里不由生出一丝丝的惶恐,难不成娘娘是被那个楚大人给逼疯了吗?   疯是不会疯的,皇后直接用行动告诉雪梅,她此刻比谁都要清醒。   ”腊梅,去盛些汤,本宫要去圣上那里走走。”她的嘴角噙着一抹笑,认为自己这几日是魔怔了。楚辞是外臣,她一个深宫妇人,总是和朝中之人较劲,吃亏得自然是她。   但,将战场移到内宫就不一样了。他们即使再厉害,也只能是鞭长莫及。只要她来一招釜底抽薪,心中所图之事未必不能成功。   被叫到的腊梅一脸激动,自上次搞砸了皇后的大事后,心里一直都忐忑不安。她无数次责怪自己,为什么不再谨慎些,偏偏让人在那些地方找到把柄!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必然不会像这次一样了!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搞砸了就是搞砸了,哪还有什么重来的机会?   皇后是故意冷落她的,上次腊梅的表现确实让她非常失望。可培养一个得力的助手出来并不容易,她暂时还没放弃腊梅的想法,于是只小惩大诫,希望能以此来激励她。   结果是喜人的,腊梅的言行举止确实比以往更加沉稳了。就像此刻,她面对张福海的刁难,还能沉着应对。   可张福海作为天和帝的心腹,这么多年在他身边耳濡目染,又能是好惹的?见腊梅制不住他,皇后便亲自出马了。   “张福海,你一直拦着本宫,不让本宫进去看望圣上。到底是何意?本宫原本敬你是圣上的心腹,想着打狗也要看主人,才给你几分薄面。谁想你竟得寸进尺,你眼中,还有本宫这个国母吗?”   张福海立刻请罪:“还请娘娘恕罪,只是老奴之所以多问几句话,并非是有意为难您,而是为了圣上的安危着想。秦医正说,圣上近来有些好转,受不得刺激,最好近期不要让人进去探望。昨儿太子殿下来了,也只在门口看了几眼圣上就走了。”   皇后大惊,问道:“你刚刚说,圣上的情况好转了?是怎么个好转法,难道圣上就要醒过来了吗?”她看上去有些焦躁,眼里还不时划过几道莫名的情绪。   张福海笑着说道:“娘娘也很为圣上高兴对不对?秦医正说,许是因为立了太子,大魏有了继承人,解了圣上的后顾之忧,所以他心中的郁气慢慢也消解了不少。只要再给点时间,等郁气完全消除,圣上就能醒过来了!”   张福海一脸的笑,刺痛了皇后的眼睛。圣上醒过来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好事,可对皇后来说,无异于五雷轰顶!她想起刚刚踏入乾元宫时,宫人们脸上洋溢着的笑容,怪不得如此开怀,原是圣上要醒了!   她隔着门朝躺在床上的天和帝看去,发现他果真呼吸平稳,脸色比起上次来时,也要红润得多。   她强扯了一张笑脸出来,说道:“是……是吗?那还真是可喜可贺。秦医正还和公公说了什么具体的事宜吗?”   张福海回忆了一下,然后说道:“其他的就没有了,秦医正只说圣上此病乃是心病,心病一除,自然百病全消。”   “既然如此,那本宫就不为难张公公了。这是本宫亲自下厨为圣上熬制的鸡汤,还请张公公喂给圣上喝了,说不定圣上喝了,立刻就能好起来。”   皇后接过腊梅手中的食盒,递给了张福海。张福海一脸笑意地接过,并且说了句话:“娘娘说的对,到时候圣上醒来,老奴定在圣上面前将您为他做的事情一一说出来。想必到时候,圣上会更加爱重娘娘吧?”   皇后脸的笑再也维持不下去,扔下一句“本宫还有宫务要处理”,就转身离开了。   在她转身的那一刹那,她的神情顿时变得阴狠起来,所有的事情竟都朝着最不好的方向发展了。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在告诉她,再不动手就要迟了!   与其等圣上醒来落个满盘皆输,还不如兵行险招,说不定还有一丝胜算! 第513章 争吵   张福海目送皇后离去, 谨慎起见,他打开食盒,拿出勺子尝了一口, 脸上浮现出一种微妙的神色:“亲手熬的?”明明白白一股御膳房的味。   这种东西他是不可能喂给圣上喝的,随手便让人拎出去处理掉了。   他进入内殿,来到天和帝床前, 拿帕子将他脸上的修饰去掉,原本红润透着血色的一张脸, 瞬间又变得苍白如纸。   “圣上,还请原谅老奴无状,这也是迫不得已的。皇后娘娘居心叵测,您受她所害,大皇子也被她害得几次入狱, 若不逼得她狗急跳墙, 恐怕难以抓住她的把柄。太子殿下还小, 可经受不住她的暗算。”   “说起太子殿下啊,大家都夸他懂事呢。处理起朝政之事有模有样的,颇有您当年的风范。昨天他还把自己写的字拿过来, 说是要给您看看。老奴瞧着, 写的是比以前好多了。您要是能醒过来看看就好了……”   张福海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 一边给天和帝擦身体,他每天都在重复着这些事情, 从不假手于人。   等他给天和帝擦完身子,换上新衣, 正转身想出去唤人,让他们把旧衣服拿出去之际,一股微弱的力量, 扯住了他的衣角。   “张福海……”声音沙哑,一听就是许久没发过声了。   这声音是那么的熟悉,张福海瞪大眼睛站在原地,一时竟不敢回头。   “张福海……”再次响起的声音,证明这并不是自己的幻觉。   张福海飞速转过身,看着躺在床上,无力地睁着眼睛,叫唤他的人,激动之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哑声喊了一声“圣上”。   天和帝弯了弯嘴唇,缓缓抬起手,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示意。   张福海连忙环顾四周,发现值守的老医正坐在一旁的桌子上打瞌睡,顿时放下心来。   “你去……御书房,掀开挂在墙上的……《五牛图》,上面有一个机关……”这声音断断续续的,一听就知道说话的人很难受。   张福海连忙抚了抚天和帝的胸口帮他顺气,天和帝喘了两口气,待平复后,继续说道,“打开后……取出里头的东西……交给太傅……让他拿给楚辞……”   “是,老奴等会就去,圣上您先别说话了,老奴让王医正过来给您瞧瞧吧?”天和帝气若游丝的模样实在让张福海有些害怕。   天和帝缓缓摇了摇头:“此事……不宜声张,除了他们……别让宫里人知道,包括……太子。”说完,他又合上了眼睛。   张福海心里一慌,急忙抓住他的手臂,可天和帝却没再醒过来,仿佛刚刚和他说的话,只是他的臆想。   他连忙摇醒了王医正,让他过来给天和帝把脉。王医正睡眼惺忪地跟过来,将手搭在天和帝的脉搏上很久,久到张福海以为他又睡着了,才缓缓道:“圣上脉象平稳,与往常无异。”   “那……圣上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张福海试探着问道。   王医正叹了口气:“张总管,老夫知道你很担心圣上的身体,可老夫还是那句话,圣上能否醒来得看天意。但你们多与圣上说说话,说不定他就能早点醒过来了。”   张福海听他的说法与之前一样,心里在难受之余,又松了一口气。看来他们把不出,那他也不用担忧,圣上曾经醒来的事情会被旁人知道了。   圣上的身体如今非常虚弱,刚刚只说了几句话就又昏了过去。若是让旁人知道他清醒过,恐怕会对圣上不利,还不如让大家以为,圣上一直昏迷不醒。   王医正年纪大了,把完脉坐在桌边,一不小心又睡了过去。张福海想起圣上刚刚交代的事情,立刻从暗门走了出去,一路避人,来到了御书房。   御书房里挂了好几幅画,俱都是前人遗留下的绝佳之作。张福海不敢点蜡烛,他借着外头的一抹光亮,找到了天和帝所说的《五牛图》。   这画的位置在书桌的后头,寻常人是不可能走到这边来的,他将画小心翼翼地取下来,果然在墙上发现了一处不同于其他地方的凹陷。   他对准凹陷的地方用力一按,下方传来了“咔哒”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被打开了。张福海急忙低头寻找,然后在地面上,发现了一处半开的地砖,那里面放了一个小盒子。   想必这就是圣上所说的东西了吧?张福海心里一喜,捡起盒子就往衣服里塞。藏好后,他将此处恢复原样,然后顺着来路,又悄悄地回到了乾元宫。   王医正依旧在睡觉,天和帝也好好地躺在那里,外殿的宫人不敢贸然进入,所以无一人发觉张福海曾经出去过的这件事。   次日,张福海派了个小太监等在上书房的门外,等着常朝之后,温太傅从里头出来。   也不知他们今日说了些什么,温太傅出来时脸色有些凝重。他被那小太监拦下后有些疑惑,待听说是张福海找他,便直接跟了过去。   一进乾元宫,张福海就迎了上来:“温太傅,您是来看圣上的吧?”   温太傅看了看外殿的宫人,说道:“是啊,老夫挂念圣上,不知龙体可大安?”   “圣上比之前好些了,秦医正说过,也许这几日就会醒过来。”他的声音很大,整个外殿都听得一清二楚的。   温太傅笑着说道:“那可真是我大魏之福啊,届时朝野上下必然欢欣雀跃不已。”   “您别在这站着了,快跟咱家进去看看!”张福海一时喜形于色,竟伸手去拉温太傅。   温太傅一愣,接着感觉到张福海好像递了个什么东西过来。借着宽大袖袍的遮挡,温太傅将东西接了过来塞入袖中,然后跟着张福海进了内殿。   内殿里,还有换班过来的李医正和打扫的宫人。温太傅坐在天和帝身边和他说了好些话,才一脸难过地离开。   出了皇宫,坐上家里来接的马车后,温太傅才拿出刚刚藏在袖子里的小盒子。这盒子不太起眼,掂上去倒有几分重量。   想起刚刚张福海送他出门时说的话,温太傅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他说昨晚圣上曾短暂醒过来一会,交代他取出东西后又昏了过去。   这里头是什么,张福海没有打开过。温太傅看了一会,才将它上面的搭扣取下,掀开了盖子。   里头的东西是用黄金做的呈伏虎状的令牌。在看清这物什的一刹那,温太傅瞪大了眼睛,即使他是一个文臣,也知道这东西就是可调动天下兵马的虎符!   圣上让他将虎符交给楚辞做什么?楚辞一个文官,便是拿了虎符,又有什么用呢?还有,圣上突然醒来只为了这件事,是不是他感觉到了什么?   无数的疑问不断在他脑海中出现,温太傅当即让马夫调转马头,赶去提学司找楚辞。   再说皇宫里,温太傅前脚刚出宫门,后脚就有人来禀报皇后了。   “他又去圣上寝宫干什么?他和张福海有没有躲在内殿说话?”   “并无,他似乎真的只是去看望一下圣上。白日里内殿有人,他和张福海并没有单独说话,一举一动都在大家的眼前。”   皇后稍微放了点心,示意这人可以离开了。那人走后,皇后又问雪梅:“你去找二殿下,让他待会悄悄过来一趟。”   “是!”雪梅很快去了,这次虞秩并没有拒绝,爽快地答应了自己会过去。   午间,他假借身体不适,悄悄出了秀春宫,来到坤德宫。   “你来得正好,快告诉本宫,你手上现在还有多少可用之人?”一见虞秩,皇后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虞秩沉默了片刻,道:“您问这个干什么?”   “你别管这个,先回答我!”   “……不到三千人。”虞秩道。   “这么少?”皇后皱眉,“你不是从姓林的手上弄了很多银子吗?怎么就养了这么些人?”   虞秩警惕地看着她,他和林甫同有牵连之事,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之前就已经将所有事都考虑到了,才会将大部分人都拖下水。他每年都会命令人让林甫同给朝中重臣送礼,而他自己却从没露过面,恐怕林甫同自己都不怎么清楚他的身份。皇后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你在我身边放了人?!”   皇后被虞秩愤怒的语气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她立刻沉了脸:“在你身边放人怎么了?你是本宫亲子,我怎能不让人看着你?本宫这是为你好!”   虞秩见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心里很是不舒服,却又无法反驳。他忍不住想起了张贵妃,在身份未揭穿前,她才是他的亲母,可她却也从来没有打着什么我是为你好的招牌,在他身边放人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母后,今天我之所以会来,是想告诉你,待母妃下葬之后,我便会自请出京,去封地上做一个自在闲王。”   皇后一副没听明白的样子看着虞秩,虞秩大胆回视,然后发现她脸上越来越清晰的暴怒神色。   “你给本宫再说一遍!”她捏着杯子的手背青筋毕露,从齿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我想告诉你——”   “闭嘴!”   伴随着一声怒吼而来的,是一个装满水的茶杯,虞秩堪堪躲过,不然这杯子就直接砸在他的脸上了。门外守着的腊梅和雪梅忧心忡忡地对视一眼,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竟让皇后娘娘如此生气。   “本宫筹谋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看你登上皇位的那一天。你竟敢告诉我,要去封地上做一个闲王?早知如此,本宫就在你生出来时将你亲手掐死,也好过你现在这么不争气!”皇后娘娘痛心疾首地说道,丝毫不顾虞秩骤然失色的脸庞。   “你确实该掐死我!你以为我愿意当你的孩子吗?我宁愿自己是张贵妃的亲子,也好过成为你向他们复仇的工具!你说你是为我好,可你有哪点是真正考虑过我的?”   虞秩也爆发了,从张贵妃死的那一晚开始,他的内心就备受煎熬。他安慰自己,一切都是值得的,只要他能当下太子,再坐上皇位,他一定会给母妃最大的哀荣,让她风风光光地离开这人世间。   可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换来的却是一无所有。母妃没有了,太子之位也没有,甚至他一直竭力隐瞒的秘密也被虞稷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了出来。虽然他们并没有证实,但是光想到他们打量的眼神和窃窃私语的模样,想到这种怀疑会一直伴随着他度过余生,就足以让一直在外人面前光风霁月的虞秩感到痛不欲生。   所以他选择了逃避,可搞砸了一切的皇后不止不理解他,反而还大加指责于他,更让他心里隐藏的那些想法冒了出来,才有了上面的话。   皇后承受不住地向后退了一步,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原来他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吗?那她做的这一切,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第514章 虎符   气氛一时僵持, 两人许久都没再开口。   就在虞秩想要告退时,皇后幽幽地说道:“你以为,你真能去做个自在闲王吗?”   虞秩不解地看向她,只要他肯退出京城, 不再插手朝政之事, 难道太子还会对他赶尽杀绝不成?   “呵, 你可知,你父皇快醒来了?当日之事他比谁都清楚,张贵妃的死,他很快也能问出真相。你我二人合谋杀了她, 难不成你还想着自己能够置身事外?”皇后说道, 要不是这样,她也不用急于一时。   虞秩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直昏迷不醒的父皇快醒过来了?   “你不是说他一定不会醒吗?!”   “许是因为立了太子, 他自觉大魏江山稳固, 心里没了怨恨, 才慢慢好起来了。本宫本想借着张大人的手杀死虞稷,到时候去你父皇床前一说,保证他经受不住刺激, 立刻驾崩。大魏国丧, 举国同悲, 身为太子的虞秋更是逃不了。到时只要本宫略做手脚,他就会和你那个早夭的四叔一样了。”   皇后冷笑一声,虞秩却从她的话中听懂了一些不得了的东西。   “四……四叔是你——因为你和父皇说了这个, 他才会吐血昏迷?”虞秩也一直好奇皇后当日说了什么,如果是这个的话,他就能理解父皇为何大受刺激了。   当年父皇自知身体不好, 便对四叔寄予厚望,关心他比关心他们这些子女还要多。上行下效,皇后也对他们母子格外的好,好到让所有人都没有防备。   后来不知怎么的,四叔亲母刺杀先皇后,然后四叔为了弥补生母之罪,终日跪于灵前,行孝子之职。在皇后下葬那日,他终于昏厥过去,浑身高热不退,后来就死了。   却原来,这一切都出自母后之手!   “是啊,没想到他还能醒过来!现在看来,他也是个无情的人呐。”皇后轻蔑地笑了一声,“所以你想好了,是要去当你那个所谓的自在闲王,还是和本宫一起,在你父皇醒过来之前,将权力把持在自己手中?”   虞秩一时不能言语,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刚刚的信誓旦旦随着皇后的话已经烟消云散,他现在满心都是父皇醒来后可能发生的事情。   “……我还有两千人手在城外。”他说道。   皇后笑了起来:“这才对嘛,母后怎么会害你呢?等你当上皇帝,你想怎样便怎样,本宫绝不插手。那两千人手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让他们进来。”   “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虞秩问道。   “元宵过后,那贱人下葬之日,本宫便送他们去地府团聚。张大人已经请旨厚葬她,那日朝中大臣都要送她去明思陵,咱们只需在那提前布置好一切,再将宫中拿下,就万无一失了。”   “……”虞秩想要让她改个时间,不要扰了母妃的安宁,张了张口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你只需给你的人去个信,其他的一切都交由本宫处理便是。”皇后显然很满意他没有出口反对自己。   沉默良久,虞秩道了一声“是”。   他出了坤德宫后,又一路避着人回到了秀春宫中。他自以为行踪隐蔽,可这一切都在张福海的掌控之中。   皇后可以派人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那他自然也可以这样做。身为天和帝的心腹,他手上自然也有很多得用的人手。   “下去吧。”听完后,张福海挥了挥手。   “是。”那不起眼的小太监行了礼后,便从原处返回了。   皇后叫二殿下过去待了两刻钟,是在商议什么事呢?张福海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将此事暂时按下,转而又忧心起温太傅和楚辞来。   温太傅这边倒是顺利,他乘着马车到了提学司后,立刻就有人来相迎。此时已近元宵,再过几天,便是各大书院招生之际,他们正在商议章程。   见温太傅过来,他们还以为是来视察他们的工作,拉着他毕恭毕敬地介绍了好久才消停。   温太傅心里有些焦急,可还是耐心听完,给出了意见后,才示意他们自己有事找楚辞聊一聊。   “咱们这位同知大人可了不得,竟能让温太傅亲自上门来寻。”此人是这两年从地方调任上来的,他原本以为自己能够接任同知之位,可没想到横空出世一个楚辞,这段时间没少说一些酸言酸语。   “当初他还是国子监司业时,温太傅他老人家便对他格外看重些,更别说此次又是太傅亲自上折将他从南闽调回京城的。你往后还是少说几句吧,我瞧着,他在这个位置应该待不长。”   那人听后,顿时噤声。同僚的话他听得很明白,看来这楚辞来头不小啊。   温太傅找到楚辞时,他正待在库房里,一张一张核对之前的公文。他的性格一向如此,无论大事小事,只要做了,都是认真对待的。   “太傅,您找我是有何事吩咐?”楚辞听见禀报,急忙回过头来行礼。   温太傅道:“不必多礼,老夫前来,是有一事相告。”   楚辞会意,立刻让人出去门口守着。他们一出去,温太傅就把盒子掏了出来递过去。   “这是?”楚辞接过盒子打开,看清里头物什之后,差点脱口而出。   这不是虎符吗?他以前在文献上看过,这块虽和史书上的有些不同,可它分明就是一块虎符!   “太傅,您拿此物给我干什么?我即便是拿了虎符,也没用啊。”楚辞哭笑不得,他一介文官,即使在军营里高举虎符也难以号令三军。   温太傅摇头道:“这可不是老夫给你的,是圣上要老夫拿给你的。”   楚辞大惊:“圣上已经醒来了吗?”   温太傅脸色暗淡地摇了摇头:“张福海说,圣上只短暂醒来一次,交代他这件事后,又重新陷入了昏迷之中。”   “这样啊。”那圣上将这个东西给自己,到底又有什么用呢?   虎符自古以来都是调兵遣将的信物,每当朝廷发生战乱,圣上便将虎符交由带兵的将领,让他可以号令三军。   最近的一次战乱是援越战争,后他们大胜归来,将军李质便将虎符归还,后一直都放在天和帝处。   “难道圣上料到将有战事,所以才让张总管将此物先拿出来,好有备无患?”楚辞给了一个假设,但他马上又推翻了自己,“不可能,先别说那两国近几年应是无心战事了,就算真有,他老人家也不能未卜先知吧?那也应该给武官,给我干什么?”   温太傅也不明白,面对楚辞疑惑的神情,只得摇头不语。   楚辞只得自己想,不是战事,那是什么需要虎符呢?京城会有什么危险需要调动士兵的呢?   电光火石之间,楚辞想到一种可能:“宫变!”   听到这两个字的温太傅白了脸,先帝上位时期,就有人发动宫变,虽未成功,但当时那种血腥的情景,还深深印在温太傅心里。他当时只是翰林院一个小小的编修,目睹了那场景后,三天都吃不下去一口饭。   “你为何这般怀疑?!”温太傅追问道,此事非同小可,他相信楚辞不会信口开河。   楚辞道:“自大皇子在早朝时揭露那个秘密,朝野之下便流言不断。大家各说纷纭,其中有一种说法,我听了之后,觉得很有可能。”   那就是,若大皇子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二皇子便是皇后的亲子。这也可以解释,为何当日在殿中,张贵妃和大皇子一死一昏,却是大皇子被御林军带走。   当日在早朝上,他就观察过二皇子。提到张贵妃之死时,他看向大皇子时,眼底并无怨恨,反而透露着几丝悔意与哀伤。那么杀害贵妃的人,只有可能是皇后了。   为了不让真相败露,皇后气得圣上吐血昏迷,又砸晕了大皇子。张贵妃已经知道大皇子乃是她的亲子,便上前维护,却被皇后痛下杀手。而二皇子没有阻止,才会心生悔意。   皇后犯下如此大错,就是为了能让二皇子当上太子,可没想到圣上留有后手,早就让张福海拿着圣旨去找淳亲王了。   当初他们以为设置了层层关卡阻碍虞秋进京的人是二皇子,可拦在城门外的那位,却是皇后的二哥。那时楚辞就感觉不对劲了,哪里会有人在举证了自己的亲子杀人后,还倾全族之力去帮助他人登上皇位的?如果说是因为愧疚,也太勉强了些!   综上原因,所以楚辞才会在皇后想要设计虞稷时,当朝拆穿她的把戏。现在她又听说圣上可能醒来,心慌意乱之下,决定铤而走险也不是不可能的!   但是,圣上是怎么知道这件事,并于昨夜忽然醒来,嘱咐张福海送出虎符的呢?   难不成,他的意识并没有完全丧失? 第515章 天和帝   在现代, 一般来说,持续昏迷四周以上,只剩下最基本的生理能力,没有任何意识的人, 可以被定义为植物人。   但这也不是绝对的, 还需要主治医生根据实际情况来判定。   像天和帝, 他昏迷的时间从那夜开始算起,已经超过了四周。可有时他的表情会显得痛苦挣扎,并不像是完全失去了意识,而是像陷入了某种深度的梦魇之中, 才会清醒不过来。   事实上, 天和帝他一直都是有意识的。那夜他得知了先四皇子死亡的真相后,一时经受不起刺激,便吐血晕厥了过去。   恍惚间, 他似乎看见了死去的先帝他们。他们个个双目含着血泪, 幽怨地看着他, 嘴巴不停地张合。天和帝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他可以猜出,他们定是在指责他。   因为他违抗圣旨娶来的皇后, 竟差点让大魏后继无人。若不是她, 四弟亲母不会受到蛊惑刺杀皇后, 四弟也不用在灵前请罪,更不会被她暗中害死。四弟不死,大魏江山有可托之人, 他父皇也不会带着遗憾死去。   他对不起父皇,对不起四弟,对不起任何人, 他是大魏的罪人!像他这样无用的人,因何还要活在这个世上呢?还不如早早地超生,去地府之下赎清他所有罪孽。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的意识逐渐下沉,眼看就要堕入无边的黑暗中,从此消失不见之际,他听到了一声刺耳的哭嚎。   那人在他的耳边不断喊叫着什么,他努力去听,隐隐约约听见了“皇子”、“公主”等字眼。   他猛然一惊,意识顿时清醒。是了,他这一死倒是一了百了,可他的儿女们怎么办呢?   皇后百般算计,又怎会绕过他们?如果他就此驾崩,国丧之时,便是她动手的最好时机。他还不能死!   天和帝想要醒过来,但周身好像被上了一层枷锁似的,双眼也像糊了一层浆糊,怎么睁也睁不开。   带着这种令人惶恐不安的感觉,天和帝躺在床上,任由旁人摆弄。也许就是这种时候,才能真正看出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最开始的几天,乾元宫内人来人往,声音嘈杂得让他头痛。但同时他又觉得有些安慰,至少大部分人都并不想让死。   随着时间的推移,来的人越来越少,只剩下每日值守的医正和张福海还陪在他身边。张福海会给他擦拭身体,会一直絮絮叨叨地和他说话,将外界的信息一条不漏的说给他听。可是张福海到底是个肉体凡胎,他也不可能一天到晚都陪在这里。所以当张福海去休息时,天和帝才明白什么叫绝望。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渐渐也习惯了这种状态。听着人们在他面前说话毫不设防的样子,感受着他们暴露出真实面目时的丑态。原来人人都要两张面孔,只不过他当皇帝时,看到的永远都是最和善温柔的那一面。   不知过了多久,某天,张福海激动地领了一个人过来,那人一开口,天和帝就觉得眼睛一酸。   他的先生温太傅回来了!   温太傅告诉他一个消息,说有人封锁城门,阻碍太子登基。天和帝一时激动起来,幸好后面又听说,楚辞已经想到了办法,需要张福海的配合,他才放下心来。   册封大典过去后,虞秋前来拜见,听见他用稚嫩的声音向自己保证一定会好好当太子时,天和帝差点老泪纵横。会册封秋秋为太子,他也是迫不得已。在皇后做出那种丑事,又将老大养废之后,他们二人便不在考虑当中了。   老三是个沉默内向的,当初因四弟之死,他确有迁怒之意,认为是同日出生的老三分薄了他的福气,于是平日总是故意忽略他,甚至连一个生辰,都不曾为他庆祝过。也不知老三是如何得到太傅青眼,整日将他带在身边。可小时候的事,还是让老三性子怯弱,不是皇位的适合人选。   小七他也考虑过,可是这孩子一向不亲人,平时逗弄两句,也不太吭声,惹得淑贵妃每次都着急上火,有一次还当着他的面,就想要动手教训小七,被他训斥了几句才罢休。   也怪他自己,当时魔怔了,一心只想让老大继承皇位,从不曾考虑过其他人。   就在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时,皇后过来看他了。她伏在他耳边,用那温柔的声音,说着恶毒的计划。她不止想让老大死,她还想故技重施,害死秋秋!   天和帝激动起来,他拼命挣脱禁锢,希望能睁开眼睛,让人来将这毒妇拖下去,可他拼尽了全力,也只动了动手指头。   心里的惶恐担忧让他不甘于现状,可无论他怎么努力,还是清醒不过来。幸好她的毒计没能成功,而是被楚辞识破了。   又是楚辞,天和帝内心有些复杂。当初他到底为什么要将此人调离京城呢?是因为老大对他的排斥,还是左相说的先让他历练几年?不管是什么原因,总之他有些后悔了。   那夜醒来,也是一个意外。他听着张福海将太傅和楚辞的说法照搬出来,皇后听到之后明显非常震惊,然后匆匆回宫去了。   天和帝的心脏一直剧烈跳动,他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这种感觉很不对劲。他一直想,一直想,终于让他想到了一个人,老二!   整件事,从头到尾,老二就像是被迫参与其中,所有的坏事都是由皇后动手。可他真的无辜吗?在得知身份之前,他就一心图谋皇位。   ……   那夜,他亲自审问林甫同。得知很多朝中重臣都接受了他的贿赂时,他非常生气。可他又一想,一个普普通通的臣子,拉拢那些大臣到底意欲何为?这其中必然还有人在后头操控全局。   当他问起他背后之人是谁时,林甫同迟疑了。他一直以为指使他做事的是左相的人,可来京城路上的几次刺杀,让他感觉非常奇怪。那些人训练有素,一旦被捕立刻服毒,分明就是死士。左相能豢养得起这些人吗?难不成他是想谋朝篡位?   可如果不是他的人,那又是谁能拿住他的把柄,逼迫他为自己办事呢?   林甫同此时已经不想着保密了,他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   他说的那个人,嘴角边有一颗豆大的痣,天和帝一听,脑子里便模模糊糊浮现出一张脸来,他似乎见过这个人。回到宫中,他不经意间向张福海提起,却被他的一句话解了惑。   “那人好像是谁的门客,那次圣上您瞧见他时,还盯着看了一会,说没见过谁的痣长得这么大的。”   门客?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查,很快就找到了蛛丝马迹。他竟然是老二的人!   当时的天和帝又惊又怒,没想到老二一个皇子竟然会暗中和大臣有勾结,并使出肮脏的手段威胁收买人心。另外,他让林甫同贿赂朝中重臣的目的何在?   天和帝越往下推,就越觉得不可置信。老二在他心里,一直都是知书达理的形象。他经常受老大欺负,却很懂事,还曾在他面前暗示过,会一心辅佐老大。   这样的人,真的会做出这种事吗?假设林甫同没被查出来,那么他贿赂朝中重臣的事除了幕后主使也不会有人知道。正所谓拿人手短,接了贿赂的大臣们,在别人拿出证据时,又怎能不受制于人?到时候,恐怕整个朝堂,都要变成某些人的一言堂了!   想明白之后,天和帝当下便决定杀死林甫同,不予追究此事。但他心里,对老二已经有了提防。   ……   皇后一定会将他即将醒来的消息告诉老二,老二蛰伏多年,手上一定有人手。他们已经不可能光明正大夺得皇位了,那么能使的手段,就只有发动宫变了!   天和帝心中焦急万分,他们也许会盯着皇后和老二,可他们并不知道老二手中还有那么多人。要是大意轻敌,恐怕整个京城都有大难了!   先帝继位前的那场宫变,他年纪还小,可每次母妃提起时脸上的惊惧让他至今记忆犹新。   不行,他得提醒他们!他拼尽全力,睁开眼睛,唤了一声“张福海”,交代完事情后,他感觉自己堕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希望他们能阻止这件事……” 第516章 替天行道   “跪!”   “拜!”   “起!”   礼部的官员来到秀春宫外主持张贵妃的葬礼, 随着他的声音一起一落,人们的动作也是整齐划一的。因她死的冤枉,张家势力又大,所以这次葬礼的规格是按照皇贵妃来办的。   除了宫里的皇子和公主外, 三品及三品以上官员家的女眷在下葬前一天也要进宫来哭灵送葬。其他人等之后也要进宫来上香祭拜。   葬礼的仪式十分复杂, 别说是虞秋他们这样的孩子了, 就是大人也被弄得头昏眼花。   虞稷今天也来了,他的穿着打扮和虞秩一模一样,浑身披麻戴孝,在外人看来, 就好像死的这个是他亲娘一样。他身为中宫嫡子, 庶母死了,是不用披麻戴孝的。像已经被封为太子的虞秋,就只在身上系了麻绳。这一点, 不由又为大家在茶余饭后添了一些谈资。关于皇后到底有没有换子的事情, 一直都是他们关注的焦点。   自朝上那次之后, 虞稷就没再被关到大理寺了,而是圈禁在王府里,除了限制自由, 不得随意出入外, 其他的一应待遇照旧。   张大人那次从朝堂上回家, 就派人去调查此事。虽没查到真相,但他心里越来越动摇,一想到虞稷心里就十分复杂, 所以并没有对太子偷偷地厚待疑犯而提出抗议。今天他看见虞稷和虞秩的打扮,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   两个人,到底谁才是他的亲外甥呢?他和虞秩感情一向很好, 可现在每每想起虞稷那天说的话,就如鲠在喉,见到虞秩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繁琐的典礼在午时过半终于结束了,张贵妃的棺椁也由秀春宫被抬到了发丧的奉先殿内,预备明日一早将其送入明思陵中入土为安。   其他人哭了一早上,此刻已经去休息了。唯有虞秩和虞稷二人还跪在灵前。虞秩哭得双眼通红,看向张贵妃的灵位时,那种痛不欲生的表情让人为之动容。虞稷也哭了,但哭得不怎么走心。要说他不伤心吧,那也不是。可要说他很伤心,那他也没有。   在他眼里,张贵妃虽是他的亲娘,但两人以前分明就是相看两相厌的,怎么可能突然生出浓厚的感情?但无论怎么说,她也是他的亲娘。拼死拼活生了他一场,走的时候他怎么也要送她一程的。   皇后看着两人披麻戴孝地跪在张贵妃灵前,一股无名火便从心头冒起。这贱人凭什么让他们跪?一切祸由皆从她起,要是没有她,所有的事都会大不一样,她也不用沦落到这么尴尬的境地。   看着那些官眷们被她看到时躲闪的神情,皇后就知道,她们定是在一旁议论她了。虽然她不曾亲耳听到,但是民间的流言她没少收集,这些人表面尊重她,实际上不知道在背后怎么作践她。   风光了大半辈子的皇后实在忍受不了,假借着悲伤过度,回了寝宫休养。   “那些人都安排好了吗?”皇后问道。   雪梅点头道:“娘娘放心,他们全都在明思陵附近的几个庄子里了。明日一早,便会伪装成普通百姓的样子在附近伺机进入其中,只等令声一起,便会立即行动。”   “你做的很好,待事成之后,本宫定重重有赏!”皇后大方许诺。   雪梅低着头,谦卑地说道:“能为娘娘办事,是奴婢的福分,哪里还敢要什么赏赐。”   皇后一听更满意了,又夸了她几句。雪梅仍旧一副不敢当的样子,有分寸的样子越发讨人喜爱。   宫外的事情算完了,宫里的却有些棘手。御林军不可能听她指挥去包围乾元宫,而且张福海手下也有些人。如果明思陵那边束手就擒,宫里却没抓住的话,恐怕有些人会打着勤王的名义,闯进宫里来救圣上。   怎么把他们弄进来呢?皇后沉思了一会,突然想起了那个楚辞的主意。她冷笑一声,既然他们当初是这样做的,那他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   因为即将发丧的原因,宫里进进出出的人很多。不多一会,宫门外就排起了一条长龙,都是满载宫外女眷的马车,等着检查通过之后赶去奉先殿进香祭拜。   守在两处宫门外的御林军忙得满头是汗,他们一辆一辆地检查过去,然后发现了最后几辆马车里的女眷看上去有些奇怪。她们虽然也像其他夫人小姐一样穿着打扮,可就是让人觉得看不习惯。   “怎么都这么壮?”有一个侍卫小声嘀咕,解开了大家的疑惑。   是啊,寻常夫人小姐都是体态匀称,即使有丰腴些的,看起来也不会像这些人一样。   “你们是哪家的女眷?”   坐在靠门口的一个女子回答道:“我们是国舅府的。”   当今皇后娘娘兄弟有好几个,所以国舅爷也是好几位,不知这些人是几国舅家的。那人还要再问,突然被旁边的人手肘撞了一下,低声在他耳旁说道:“上面交代过,今日事情繁多,不需要检查得那么细致,后面还有好些人,赶紧让她们过了。”   “可是——”   “你们可以走了!”不等他的疑虑说出口,身旁的那个侍卫就挥手放行了。   “要是出了岔子怎么办!”他把那侍卫拉到一边。   “上头的命令,自有上头担着,咱们不过依令行事,又有什么关系?”说完,那侍卫又继续去检查后头来的马车了。   他叹了口气,也过去检查,很快便把这事抛在了脑后。   忙碌的一天匆匆而过,直到宫门下钥,换班的人过来,他们才松了一口气。今日进进出出的实在太多了,得亏上头说不用太细致,要不然的话真要了老命。   侍卫们嘻嘻哈哈地回了家,没人注意到,进宫的马车远比出宫的要多。   次日,天还没亮,宫里已经灯火通明。做法事的和尚道士坐在奉先殿中,不时传来诵经声和敲击木鱼的声音。   宫里的一众皇子公主全部跪在里头放声大哭,年纪小的怕哭不出来,大人便给他们在袖口涂抹了姜汁,沾上一点,就哭得稀里哗啦的。   好不容易挨到了天明,礼部的人又过来主持。一段冗长的仪式下来,人们只记得跪、拜两个字了。   此时已是辰时末,钦天监算好巳时发葬。哀乐一奏响,大家的痛哭声又高了几度。   按照规定,皇贵妃薨了,棺椁要用梓木打造,上35道漆饰,抬棺之人多达96人。这么一群人进入奉先殿内,在礼部官员一声“起灵”之后,便将这副棺椁抬了起来。   虞秩痛哭流涕飞扑上去,扒在棺椁上,不让他们离开。宫人拉了几次之后,才将他拉开。虞稷呆立一旁,怔怔地看着他们抬着棺椁向外走去。   棺椁一旦抬起就不能落地,人们跟在后头,从东华门鱼贯而出,朝中大臣们候在外头,跪接之后进入到队伍之中,一路往明思陵的方向走去。   宫门外的长街上,拦了许多侍卫,老百姓们只许在旁边看,不能逾越了界限。要是有人干扰了葬礼进程,致使棺椁落地,那么等待他的将会是轻则砍头示众,重则抄家灭族的惩罚。   长长的队伍顺利地进了皇家陵寝,入了大门后,里头便无老百姓了,只一些负责洒扫的下人跪在里头迎接。   明思陵里,埋葬的都是大魏的后妃。张贵妃的陵墓就在天和帝亲母的旁边。她在天和帝还没继位时就死了,虽然天和帝继位后,已将她追封为太后,可她的棺椁那些,却没有移出明思陵。   张贵妃今年四十还不到,她的陵墓是在她死后才动工的。冬天地硬,难以挖掘,内务府招了很多做工的人,才勉强在下葬前两天将其按照规制修好。   眼看着张贵妃的棺椁就要送入陵寝之中,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惊叫,不知从什么地方围过来一大群人。他们个个凶神恶煞,手持大刀,将来送葬的朝廷大员及其家眷团团围住。   抬棺的人也慌了,气力一卸,即将送入陵寝的棺椁重重落地,此为大凶之兆!   “识相的就不要动,谁敢动弹一下,哼哼,小心人头落地!”   一个人从后面走了出来,声音得意且张狂,高高在上的样子,让人看了就觉厌恶。   “纪平?”即使在慌乱中,人们还是一眼认出此人,“你这是何意,难不成你想造反吗?!”   “哈哈哈,这怎么能叫造反呢?老夫分明就是要替天行道,将你们这些乱臣贼子通通捉拿。”纪平意气风发,看着眼前这些曾经眼高于顶的大臣们,只觉得胸中郁气尽皆消散了。 第517章 倒戈相向   “你说谁是乱臣贼子?!”左相喝到, 他眼神凌厉地看着纪平,似要把他千刀万剐一般。   纪平被他吓了一跳,左相在朝中素有威严, 他原本还想着与他套近乎, 却被毫不留情地斥责了一顿, 全然不顾他国舅爷的体面。   “当然就是你们这些人,伪造圣旨,私封太子, 妄想把控大魏江山, 你们对得起圣上吗?”   这些话, 是他们早就想好的。其实都发动宫变了, 还在乎什么名声?但能够占据大义, 扯一块遮羞布,让明面上好看点,大家也是很乐意的。毕竟那些文人骂起人来,可不是一般的恶毒。   这倒打一耙的话,将众人气了个倒仰。   “就凭着大皇子这些年来做的桩桩件件, 圣上要是选了他当太子,才是真的糊涂!尔等还敢打着这个名义造反, 真是不知所谓!”   御史台的人也开腔了,这纪平是皇后的人,他自然认为他们造反是为了让大皇子当皇帝。   “哈哈哈, ”纪平放声大笑, “圣上当然不会立大皇子为太子,他要立的明明就是二皇子。只是有人私心作祟,觉得八岁孩童更好掌控,才伪造了圣旨。念在尔等不知根由, 老夫可以放你们一马,只要尔等愿奉二皇子为帝便可。”   二皇子此时并不在外头,他和其他皇子皇女们,此刻都在陵寝的宫室之中。他们是先进来的,按照钦天监的说法,这处阴宅需要有些龙气坐镇,才可保张贵妃下辈子福寿延绵。   这宫室造的比较深,也不知道他们在里头是否能听到外面的动静。但无论听没听到,都对眼前的这种局面无计可施。   面对纪平无耻的话语,一个礼部的老臣气得满脸通红,声嘶力竭地骂道:“呸!无耻老贼,我们便是死,也不会屈从于你们这些乱臣贼子!原来大皇子并没有撒谎,他才是张贵妃之子!皇后……不,纪氏那个毒妇,混淆皇室血脉,做出如此不容于天地之事,她不配当国母!”   纪平脸色一变,阴狠地说道:“把他给我抓上来,我倒要看看,死到临头,他的嘴还能有多硬!”   两个高大的叛贼走下去,那老臣很快就被抓了上来,他读了一辈子书,念了一辈子的仁义道德,自然不会在一只脚都踏进棺材板时辱没了自己的清名。   他不屑地看了一眼纪平,说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似尔等乱臣贼子,迟早会有报应的!圣上很快便会醒来,你们就等着被抄家灭族吧!”   纪平先是生气,而后冷笑一声:“只可惜,你看不到这一幕了。”   他转身看向其他人,威胁道:“你们都好好看着,如果一定要和老夫作对,这就是你们的下场!识相的就赶紧跪下投靠二殿下,动手!”   “且慢!”   一个声音高喊着,正要下手抹断那老臣脖子的叛贼迟疑了。他看向纪平,等他发话。   纪平顺着声音来源看去,一时竟没看到出声的那个人。很快,有人一边说着“借过”,一边从人群后头挤了过来。此人站在后头,看样子不是朝廷大员。   此时还要强出头的人,显然是很不理智的。除了站在最前头的超品和一品大员外,其他人几乎都是吓得挤在一起,一声都不敢出的,生怕会被他们注意到。   “你是……楚辞?”   待看清挤上来的人时,纪平迟疑着念出他的名字。他只那次上朝时见过这个人,相对于他的长相而言,他对此人的口才印象更深刻。而且皇后,也在信中几次提到他这个人不得不防。   “正是。”楚辞朝他拱了拱手,还仰起头朝他笑了笑。   这一举动,和其他怒目圆瞪的大臣们完全不一样,纪平顿时就来了兴趣,把皇后说的话抛在了脑后。   “刚刚那一声,可是你叫的?”   楚辞说道:“正是在下,刚刚一时情急,不得不先声夺人。”他一脸羞愧,似乎是觉得这样做很不体面。   “你为何要阻止老夫杀了他?”纪平盯着他,想看看他会怎么回答。   楚辞叹了口气,说道:“其实在下出声阻拦,是在为大人着想。这老头,杀不得啊!”   纪平冷哼一声:“到现在这个时候,可没老夫杀不得的人,外头的那些侍卫都已经解决掉了,你们现在是插翅也难逃。”   “大人,这您可就错了。杀人虽能图的一时痛快,可却为往后留下了隐患。若一个处理不当,说不定便会反噬到自己身上。”楚辞苦口婆心,一副我是为你好的表情。   “呵,你这话倒有意思。你倒是说说,杀了他能有何隐患?”横竖他们要等宫里传消息过来,现在他有的是时间听这人说话。他就不相信,这楚辞在他手上,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在场的大臣都没出声,此时不论是讨厌楚辞还是欣赏楚辞的人,都挺佩服他的胆气。楚辞一向以能言善辩闻名于朝野,他们也想听听,楚辞到底会说些什么,又能不能保住于老大人一条命。   “这隐患可就多了,您想要杀了他,不就是为了杀鸡儆猴吗?以他之死来震慑我们这些臣子,让大家惧怕之下,能奉二殿下为帝,对也不对?”   纪平还真是这么想的,闻言只哼了一声:“对又如何?”   “那您有没有想过,这样做不仅不能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反而会使下面的人群情激奋呢?这位于老大人,一辈子兢兢业业为大魏做贡献,如果没记错的话,当初封后大典就是他主持的吧?这样的一个人,就因为几句话就被杀了,岂不是让人觉得您心胸特别狭窄?这样一来,人人自危,以前得罪过您的也会想,反正都是一死,还不如让自己死的壮烈些,到时候大家一同反抗,您怎么办?”   楚辞抛出的问题,纪平倒真没想到过,不过他有解决办法:“一人反抗,便杀一人,十人反抗,便杀十人,老夫就不相信,这里人人都不怕死。”   他话音刚落,楚辞便嗤笑一声:“大人的做法还真是简单粗暴,不过这也不失为一个解决办法。”   没等纪平高兴,一个但字就来了。   “但……您有没有想过,倘若杀的人多了,这官谁来当?天下谁来管理?到时候即便新帝能够登基,凭他一己之力,可能管理好整个大魏?”   纪平很是不服气:“当官有什么难的?杀了他们,多的是想要补上来的,没有他张屠户,百姓还能吃带毛猪不成?”   “啧啧啧,大人啊,您这就说的不对了。当官容易,当好官却难,当能干的官更是难上加难!没有数十年的经验积累,遇到突发事故如何能够应对?就比如说发生雪灾,水灾,旱灾等等,您是想新帝刚登基,就让百姓怨声载道吗?”   纪平被问住了,他虽觉憋屈,可也是有自知之明的。干一些杂事还行,让他统治一方,出谋划策就是在为难他了。当初他那个皇帝妹夫也不是没提拔过他们,可最后都因办事不利而被撸了下去,整个朝堂之中,他纪氏一族连一个上常朝的资格都没有。与他交往的,大约也是这样的人,假设那些事由他们去做,可能办好?答案是否定的。   “照你这么说,我不能杀他们,也不能杀了他?”纪平很是憋屈。   楚辞用力点头:“当然!这也是为了你们着想。”   纪平刚想跟着点头,突然意识到不对,他指着楚辞说道:“好啊,老夫差点被你绕过去!你说这是为了我们着想,可老夫怎么记得,当初在早朝时替大皇子说话的人就是你?你当时可不是支持二皇子的!”   被他指着的楚辞,听到他这一番话,却没有一丝心虚。他道:“当时是太子监国,在下自然要顺着他的意思办事。现在情况有变,此一时彼一时了,在下自然要开始替新帝着想了。”   这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让纪平一时失声,也让大臣们对楚辞怒目而视。他们还以为楚辞是想保住于大人的性命才与他虚与委蛇,可没想到,此人竟然见风使舵,早存了投靠叛贼的心思,留住他们也不过是想让他们为叛贼办事罢了!   “呸!无耻小儿,老夫不用你在此惺惺作态!”于老大人狠狠瞪着他,“老夫原以为你是个好的,没想到竟与他们蛇鼠一窝,倒戈相向,你对得起圣上吗?”   楚辞不屑一笑:“于大人,难道你没有听过良禽择木而栖这句话吗?况且你这句话说的不对,什么蛇鼠一窝,二殿下可也是圣上血脉啊!我们不过是想为圣上寻个明君,你们不帮忙也就算了,还要大加反对,你们才对不起圣上呢!纪大人,您说对吗?”   “哈哈哈!”纪平看着他们气得要死却没法反驳的样子,心里痛快极了,这楚辞果然是个人才,要是他早站在他们这边,自己又何需平白受那些冤枉气。   他拍了拍楚辞的肩膀,赞道:“不愧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就是比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要识趣得多。我记得当初你,你,还有你们,不都是支持立二殿下为太子的吗,现在要满足你们,怎么还不高兴了?”   被他点到的那些人,俱都是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   “当初我等以为他文成武就又宽以待人,有圣君之相,才一力推举于他的。”和虞稷比起来,哪个人不显得优秀?   “因圣上立下太子之故,我等才遗憾作罢。现在看来,圣上果然没看错人,他伙同亲母杀害养母,栽赃兄长,现在还敢造反,我们当初是瞎了眼,才会举荐他为太子!” 第518章 策反   说起来, 那些大臣当初会选择推举虞秩,除了矮子里拔高个外,就是这个原因了。   虞秩此人善于伪装, 他深知怎样的人才能讨得大家喜爱, 于是便将自己伪装成那副样子, 以期给众人留下好印象。   这一点,自然并不是张贵妃教的。她从小受宠,性情比较耿直, 要不是带大虞秩的嬷嬷一直暗中教导他, 恐怕宫里就要有两个虞稷了。   虞秩享受到形象红利后, 便习惯性地给自己带上了假面具, 只要出现在人前, 就是一副与世无争,翩翩公子的模样,于学业上,他也很努力,一心一意要把虞稷踩在脚下, 时不时还设计让人看见他被虞稷欺负的画面,更是让人对他又是欣赏又是怜惜。   果然, 人们在提起敬王府二公子时,满满都是赞誉,除了不知为何, 一直对他有偏见的温太傅。   等他父皇登基后, 他又将这一套路搬到了朝堂之上。和时常办点混事的虞稷比起来,一部分大臣显然更看好他。在他的不懈努力之下,也收拢了一批官员。   只可惜官场上从来都没有什么真感情,自太子之位尘埃落定后, 他们就逐渐少了往来。再加上虞秩有孝在身,没有心思去想这些事情,那群人就更加想要撇清关系了。原先支持虞稷的也差不多是这样。   其实如果换他们其中一个当太子,另一群人也没这么容易善罢甘休,可最后上位的是个与他们没任何纠葛的孩子,圣上还昏迷不醒,大概率再过一段时间,太子就能直接登基了。他没有自己的心腹,只要他们运作得当,不比原来跟着他们两个强?   这些人的心思很好猜透,可做是一回事,被人指出来又是另一回事。此刻他们个个都恼羞成怒,一句接一句的狠话朝纪平砸过来。   纪平脸也黑了,都到了这种时候,他们竟还认不清形式。他从旁边的人手中抽出长刀,猛地一下朝旁边砍去,将陪葬的器具砸了个粉碎。   刚刚还说的起劲的人立刻噤若寒蝉,再不敢出一句声,都怕这纪平被刺激地直接动手。   楚辞在这种尴尬的气氛下,充当起和事佬,他说:“纪大人,您也别这么生气,这些大人只是一时糊涂,待在下劝他们几句,他们就能想通了。”   纪平哼了一声,用带着恶意的眼神扫视每个人。   “既然如此,你就先劝他们几句,再有那不识相的,老夫可不讲情面了。能臣虽重要,也不是非他们不可的。”   那些大人敢怒不敢言,盯着眼前这两个狼狈为奸的人。有人想看看一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温太傅此刻的表情,这楚辞可是他提拔上来的,竟第一个当了叛贼。他在人群中仔细地找了一圈,只能遗憾地收回视线,温太傅上哪儿去了,难不成他没来送葬?   楚辞转身面向众人,说道:“众位都听清楚了吧?纪大人已经在下最后通牒了,你们要是再这么固执,倒霉的可就是你们自己了。哦,对了,还有你们的家人老小,千万别因一时糊涂,最后落个抄家灭族的下场。这又是何苦呢?”   纪平满意地点点头,对,就这样说!能不费力解决这件事当然好,到时候他外甥上位时也好听点。   “当然,我也知道大家的顾虑,不就是觉得这样会对不起圣上吗?可你们想一想,二殿下他也是圣上的血脉。先别说他此刻已是中宫嫡子,便他只是随意阿猫阿狗的孩子,只要他有圣上的血脉,便都有资格继承皇位。横竖这江山还是虞家的,不知大家在坚持什么呢?”   楚辞一番歪理,竟博得了下面某些人的认可,看着脸上犹豫的神情越发明显,楚辞又道:“再说,我等之所以十年寒窗,不就是想为了这天下百姓谋福祉吗?若是今日丧命于此,岂不太可惜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反正都是给人做臣子的,又何必管做谁的臣子呢?”   纪平点了点头,又觉得哪里不对,可他想不出来,只能继续点头。   “若是各位想通了,便向前几步,待会我和纪大人去请二殿下出来,你们再跪下臣服于他。”   场面变得安静下来,不多时,有一位官员低着头,迈出了艰难的第一步。   “范大人,你!”有人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没想到他真会被楚辞说动。   有一就有二,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就从后方站出来数十位官员。其中有大官也有小官,有人低头掩面,不好意思见人,有人则学着楚辞的样子,开始谄媚讨好。甚至在别的官员怒骂之时,还反唇相讥,说他们不识时务。   纪平此时对楚辞的口才已经服气的五体投地了。他再次感慨,这样的人才,怎么二殿下一开始没有将他收入麾下呢?看他只三言两语,便让这么多人倒戈了。只要在给他几天时间,还愁其他人不肯投靠吗?   楚辞笑眯眯地看着纪平,说道:“纪大人,我们可以去请二殿下出来了。我想,等二殿下出来后,其他人感受到他的风采,就会心甘情愿臣服于他了。”   纪平连连点头,他吩咐其他人:“你们在此守候,把他们看牢了,可别出什么岔子。”   “是!”   二人绕过挡在宫室门口的棺椁,朝里头走去。因为是近期才修好的,所以里面透着一股潮湿的气味,闻上去让人胸口有些发闷。   ……   虞稷等人跪在里头烧纸,小点的时不时回头看一看,应是在想其他人怎么还不进来。   礼部的官员也奇怪,按理说外面的仪式也该举行完了,怎么会迟迟不进来,要是耽误了好的时辰就不吉利了。   他只好频频侧头往外看,等着时间慢慢过去。直到吉时已近在眼前,他意识到外头应该出了问题,心里有些害怕,怕受连累吃了瓜落。   跪在灵前的虞秩额头沁出了几滴汗,表情透着紧张,还暗藏了几分期待。虞稷只专心烧纸,虞稔专心照顾虞穗和两个小公主,只有虞秋不时侧头看看他这位二皇兄。   虞秋当上太子虽只有短短二十多天,但学到的东西却比以往多了不少。像他二皇兄这幅样子,应该就是先生说的做贼心虚了吧?   “二皇兄。”他突然开口叫了虞秩一声。   “怎……怎么了?”虞秩回过神,不自然地应答,眼睛迅速瞟了一眼虞秋,然后立刻移开。   “你为什么出汗?”   “太热了。”虞秩一僵,直接拿袖子擦去汗水。   这一动作更让虞秋奇怪,二皇兄一向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就像先生一样有些执着,可今日却做出如此不雅之举,他一定有事瞒着他们。   虞秋突然起身,准备朝外头走去。虞秩一惊,立刻伸手拉住他:“你想干什么?”   虞秋奇怪回望:“孤想出去如厕。”   “不行!”虞秩出声反对,他紧紧抓着虞秋的手臂,“秋秋,母妃的棺椁马上就要抬进来了,你先忍一忍,不要误了时辰。”   “可是孤憋不住了。”虞秋无辜地看着他,身子还故意抖了抖,表示自己现在很急。   “你去旁边的侧殿方便一下!不准出去!”   他的反应太过奇怪,顿时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   虞稷边递纸钱,边嘲讽地说道:“还以为你多么纯善,竟唆使太子去侧殿如厕,你是想让御史们知道,然后弹劾太子不尊庶母,不敬亡灵吗?”   虞秩一时语塞,他没想到这个,他只是希望虞秋不要出去。现在外面应该……已经乱起来了吧?   “我没有!算了,你要出去就出去吧!”   虞秋见他放了手,就往外跑去,刚出宫室的门,便撞在一个人的身上。   他抬头看见一双含笑的眼睛,那人接住他,用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纪大人,我抓住小太子了。” 第519章 变故   纪平有些无语, 这楚辞未免也太贪功了。小太子还用得着他抓吗?不过,他想着楚辞这人有些本事,还是别泼冷水, 于是违心赞道:“楚大人好本事, 那这太子就由你看管了。”   虞秋不解地看着他们,什么叫抓住他,什么叫看管呢?楚辞朝他眨眨眼, 虞秋接到暗示没有开口,他呆愣地站在原地,就像被吓傻了一样。虞稔和虞穗看见他们先生, 俱都眼睛一亮,在看到虞秋奇怪的反应时,他们暂时按捺住想要冲过去的心, 也假装不认识楚辞。   “舅舅?”虞稷起身回看, 看见来人叫了一声,但很快,他就从纪平的神情中看出来,人家是为了虞秩过来的。   “二殿下, 叛贼已全部包围,就等着你出去主持大局了。”纪平没理会虞稷,看着虞秩的眼神倒是很慈爱, 看来纪氏很早就知道虞秩才是皇后亲子了。   “什么叛贼?”虞稷很奇怪, 他起身朝门口看了看,“棺椁呢?你们把棺椁抬到哪里去了?这些人是谁?”   他指着门口那几个手持长刀的大汉, 这些人正眼神凶恶地盯着他们。   纪平哼笑一声,道:“大殿下,外面那群人伪造圣旨, 私封太子,已被我带人包围住了。识相的,你也赶紧臣服于二殿下,奉他为皇,说不定还可以饶你一命。”   纪平早就忍受不了虞稷了,他刚愎自用,肆意妄为,使唤他们和使唤奴才没什么两样,要不是皇后让他们不要露马脚,他又怎会听从他的话?   虞稷怔愣了一会,突然瞪大眼睛,指着他们道:“你……你们想造反!”   “别说得那么难听,这明明就是拨乱反正。”纪平得意地笑了起来。   “你们这些叛贼,难道不怕杀头吗?我听说父皇就快醒了,到时候他一定会把你们全部处死!”虞稷的叫嚣声中透着一股色厉内荏的劲。   虞秩此刻也终于站了起来。他内心激动无比,表面上却维持着镇定自若的神情。他已经两次和太子之位失之交臂了,俗话说事不过三,这第三次总算成功了!   “纪大人,还与他们废什么话,直接抓起来便是。”   “听见了吗?还不动手。”   纪平一声令下,那些汉子就过来了,没一会儿,便把里头的人全都捆成了粽子,用绳子串在了一起。他们看向站在角落的虞秋,不知该不该把他也捆起来。   虞秩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在看见楚辞时,心中大惊。他刚刚一直背对门口,只听了个大概,根本就不曾把纪平口中的楚大人和楚辞联系在一起。   “他怎么会在这里?”   纪平立马解释:“这位楚大人如今已是我们的人了,刚刚在外头,他还劝降了很多人。对了,刚刚太子想要跑出去,也是他抓住的!”   虞秩不难听出他话语中对楚辞的赞赏,可他却没纪平想的那么简单。   楚辞此人,从得会试第一的那次起,他就一直关注着,并悄悄把他列为了要拉拢的对象。   只是,虞稷能光明正大与他们接触,可以大大方方地栽培人手,他却不行。一旦他这样做,马上便会被父皇察觉,到时候多年来伪装的面貌就功亏一篑了。所以他只能暗地里搞破坏,借着虞稷的名义去得罪陷害这些可造之材。等他们走投无路,自己再出面当好人。虽然不是每次都能收买人心,但只要他们不投靠虞稷那边,他就无所谓了。   这楚辞,着实让人出乎意料,他一个年纪轻轻的官员,竟直接冲着纯臣的方向去了,他没有接受虞稷的招揽,面对虞秩布的局,每次也都能化险为,以至于虞秩根本就找不到机会去拉拢他。   现在,他竟会主动投靠自己吗?虞秩对此持怀疑态度。   纪平没有看出他的想法,还在喋喋不休地讲着楚辞刚刚是怎样不动一兵一卒,就劝降了那些官员。   虞秩听后,眼中仍满是怀疑,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还是不太相信,这人会那般识时务。   楚辞大方与他对视,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虚,他说:“在下知道二殿下恐还有些疑问,但您迟早会相信我的。”   虞秩不置可否,抬脚向外头走去。不管楚辞是怎么想的,只要等一切尘埃落定了,他便是想要使坏也来不及了。眼下还是外头那些人比较重要。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虞秩与楚辞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的后腰突然被什么东西顶住了。   楚辞的声音在后头响起:“还请二殿下小心着点,在下手中的火铳性能有些不稳,一不小心就会走火,到时候在您身上开个大窟窿,那就不好办了。”   火铳?!   对此物虞秩并不陌生,神机营里的武器,只要填充一火药进去,便可造成巨大的杀伤力。但由于此物填充弹药的速度极慢,并不广泛用于战场之上,而是用来防身居多。   也正因为它强悍的杀伤力,让天和帝一度觉得有些不喜,这样一息之间便可夺人性命的东西,太过无情。便下令不许过多制造,并且不可用于战场之外的任何地方,违者视情节轻重予以不同的惩罚。   虞秩悄悄藏了一把,但他从不敢拿出来用,没想到这楚辞也会有!此刻,他仿佛闻到了里头填充的火药味。   所有人都被这变故惊呆了。纪平一回过神,就对着楚辞破口大骂。   楚辞毫不在乎,对纪平说道:“将他们身上的绳子解开,让他们走过来。”   “你休想,劝你赶紧把二殿下放了,到时还可留你全尸!”纪平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楚辞只把手中的火铳朝前递了递,威胁之意十分清晰。   虞秩心里一紧,他曾看过别人用火铳打兔子,一声巨响之后,那兔子的头就被轰掉一半,红红白白的混合在一起,别提有多恶心了。他回去之后,当夜就做了噩梦。   “把他们的绳子解开!”   纪平犹豫了一会,还是按照他说的去做了。不然怎么办呢?   虞稷他们的绳索被解开后,便一起来到楚辞身边。楚辞让他们依葫芦画瓢,用刚刚那种手法,将虞秩也捆了起来,倒退着往外走去。 第520章 围宫   “怎会如此?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众人交头接耳, 有的还拿手擦了擦眼睛,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因为楚辞一行人出来的样子太过奇怪。最先出宫室的是被捆着的二殿下,楚辞站在他旁边, 一手抵在他身后, 可以看出二殿下的表情似乎颇为忌惮。接着便是其他殿下和礼部的两位官员。   在纪平他们刚进去时,他们心底很是为里头的小太子捏了一把汗。可谁能想到出来的会是这幅样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他们出来之后,纪平也跟着出来了。他脸黑如墨, 恶狠狠地看着楚辞,不敢相信他之前居然都是在演戏。   “大人,这?”外面守着的人过来询问, 他看不懂面前这一幕是怎么回事了。   纪平一脸憋屈,刚刚在里头,他还想拿其他人威胁来着。可楚辞一脸无所谓的表情说道:“纪大人想杀就杀吧, 反正太子在我手上, 几位皇子皇女为国牺牲,我想太子之后一定会给他的兄弟姐妹报仇的。”   纪平这才知道,刚刚他紧紧抓住太子不放,并不是为了贪功!   那他策反的那些人呢?难道也是在演戏?这一瞬间, 纪平心里充满了怀疑。他以后,应是不敢再轻信任何人了。   楚辞依旧是那副模样,他说:“各位, 二殿下自知造反乃十恶不赦之罪, 经我一番苦口婆心地劝导,他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决心改邪归正了。奉劝尔等放下手中的武器,速速退开,让我们出去, 不要一错再错。”   大家:“……”   被捆着的二殿下一脸心灰意冷,难道,他真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   皇宫里此时也不太平。   自贵妃起灵之后,张福海整个人就陷入了一种焦灼的情绪中。他一面为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感到恐慌,一面又有种大戏即将落幕的期待感。   自那天从温太傅的口中得知皇后娘娘可能发动宫变的消息,他整个人都不好了,当场就想带人去围了坤德宫。可这样做,不仅不能将皇后怎么样,反而会让她有借口对张福海发难。   虽然宫里宫外对于皇后的猜测很多,可只要天和帝一天没有废后,真相一天没查出来,她就还是大魏上了玉牒的皇后。   这段时间,他们一直密切地关注着宫里宫外的动静。在得知最近东西两处城门有很多外来的人后,他们便知道皇后那边应该是在做准备了。   那些外来的人,刚开始一盘散沙似的,盯人的那些探子根本盯不过来。后来他们学聪明了,就死盯着其中的几个人,其余人去哪里一概不管。就这样,终于被他们查到了,这些人最后去的地方是在皇陵边上的几个庄子里。   联想到张贵妃下葬就在这几天了,由此,他们猜测,这群人应该是想在当日动手。那一日场面混乱,人来人往的,大家也不会过多注意旁人在干些什么。   果然,送葬的人群一出东华门,这边就有一群人悄悄地往乾元宫这边来了。一路上人很少,但乾元宫外有内侍把守,御林军也会在附近巡逻,所以他们一出现,就被人发现了。   “你们是何人?不要再上前了,否则格杀勿论!”今日负责值守的是御林军统领刘毅,他看见这些人后,立刻出声警告,并迅速排开阵型,挡在乾元宫前。   那些人没出声,直接掏出刀子就向他们冲了过来。刘毅见状,带人迎了上去,和他们打起来。   只不过,负责在此处巡逻的御林军只有三十人,就算加上门口值守的内侍,也只有五十多人,和他们打起来不过是螳臂当车。   没一会儿,刘毅见势不好,边打边退,将和他纠缠的那人砍翻之后,他转身就往乾元宫里跑去,嘴里还叫着:“有刺客!保护圣上!”   乾元宫里顿时乱成一片,大家关上宫门,拿起手头得用的物件,防备地看向外头。   此时,宫外的人差不多都被制服了,他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哀嚎着,全都失去了战力。   “哈哈哈,宫里的人也不过如此,我还以为他们有多厉害!”一个汉子不屑地说道。   “老八,别废话了,赶紧进去!”为首的那人斥道,带着他们来到宫门前。厚重的大门紧紧关闭,但他们早有准备,人梯一搭,很快就翻了进去,然后从里头将宫门打开。   越过了外面一层屏障,里头的宫门就容易打开了。不出一刻,外殿的宫人就全被抓住捆在了一边。   内殿的门紧闭着,一人邪笑上前,正想将门踹开,不防备门竟从里头打开,他收不住去势,一下子摔了个大马趴。   “把你们幕后主使之人叫出来,里头是我大魏真龙天子,自有上天保佑,你们要是敢擅闯进来,必然遭受天谴!”张福海站在门口,一双厉眼紧盯着他们,阴森森地说道。   “什么天谴!我就不信——唔!”刚刚摔了一跤的那人想要找回面子,可他刚往里头迈了一步,便面色铁青地倒在地上抽搐。其余叛党大惊,一时再无人敢上前去。   那为首的没有看见他到底是怎么倒下的,与张福海对视良久之后,他还是挥手让人出去了。   ……   “皇后娘娘,您就是幕后主使?您让这么多人逼上乾元宫是何意思?!”张福海站在门口,痛心疾首地看着站在一群叛党前面的皇后。   她身着封后大典那日所穿的服饰,整个人看上去颇有威仪,只略显癫狂的神色让她的气质大打折扣。   “张福海,事情就摆在眼前了,你看不出来吗?本宫当然是过来请圣上退位让贤的,二皇子人品贵重,正是适合的人选。”皇后笑得肆意,张福海侍候帝后这么多年,还从没看过她如此张扬的一面。   “你们这是造反!圣上已经立下太子,六殿下是祭了宗庙,上了玉牒,正儿八经的大魏储君,二皇子又算得上什么?”   皇后一听,顿时冷了脸:“在这宫中,二皇子才是唯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那一个。张福海,本宫劝你现在最好让开,要不然的话,本宫就不客气了!”   张福海听到她的威胁,仍然面不改色地挡在龙床前:“咱家一辈子忠心耿耿,又岂会在这种危急关头抛弃圣上而去,你这毒妇,除非我死,否则你别想靠近圣上一步!”   他抽出上面悬挂的尚方宝剑立于身前,警惕地看着他们,一副不可侵犯的样子。   “不知好歹,既然你想死,那本宫就成全你。来人,把这不知死活的太监杀了!”   皇后一声令下,站在她后头的人却有些犹豫。   里面是天子寝宫,刚刚那人就受了天谴,这……   “什么天谴!本宫不是好好的站在这里?给我上!”   他们没有办法,只好拿着刀往上冲,还没等最前头那人冲到张福海身前,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那人胸腹突然炸开,他只茫然地看了一眼自己开了个大口子的胸膛,便睁着眼睛倒了下去,正倒在皇后跟前。其他人立刻围在皇后前面,警惕地看向四周,难不成这也是天谴?   皇后惊叫出声,连连向后,退至外殿才厉声问道:“是谁!”   从内殿右侧的屏风后走出了一人,他身披铠甲,面容刚毅,手上举着一把还在冒烟的火铳。   “是你?你是那个……寇将军?”皇后看他侧脸有一道疤,立刻想起了下面人呈上来的东西。每当天和帝表现出对哪个臣子的重用之后,皇后都会令人去打探关于他的消息。而关于这个寇将军的,她记得最牢的一点就是,此人侧脸有一道疤。   “皇后娘娘,造反乃是死罪,还请你现在立刻收手,以免罪上加罪。”寇静在外人面前一向寡言,这时也不例外。   皇后忌惮地看了他手上的火铳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冷笑道:“以你一人之力,就想劝我收手,未免太猖狂了些。这火铳本宫也略有耳闻,此物杀伤力极大,可惜填装弹药却要很久,你猜,在你填装好弹药之前,本宫的人能不能拿下你?”   “皇后娘娘,也许你误会了,这里又岂止寇某一人?”   “你是说,张福海?”皇后一愣,指着他大笑起来,“便是再来十个张福海,又能如何呢?”   “若是加上老夫呢?”   “还有本王!”   温太傅和淳亲王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这两人皆注视着皇后,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你……你们?”看见来人,皇后有些慌乱,但她很快又镇定下来,“你们怎么会在此处?”   “皇嫂,你太让本王失望了!”淳亲王叹了口气,看着一向以贤良淑德着称的皇后,简直失望透顶。   温太傅和他说起时,他还不敢相信。宫里的谣言他也听说了一些,可在他看来却是无稽之谈。刚刚亲耳听到她说那些话,他才发现,原来她那副样子一直都是装出来的。   “……那又怎样,要不是你皇兄太过偏心,本宫又怎会走到这一步!”   “皇兄一贯偏心稷儿,是因为那是你的孩子。可谁知你竟如此糊涂,竟做出换子之事,你若老老实实将秩儿养大教好,他又怎会受你连累至此?”   在淳亲王的心里,一直觉得,如果皇后没有换子,直接将虞秩教好,皇位之事,他皇兄肯定不会考虑其他人。但她做出这等丑事,他皇兄还没昏庸至此,自然是不可能再把皇位给他们继承的。   皇后听他指责,一时悲从中来:“如果本宫没有将虞稷养废,恐怕他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本宫又怎敢将秩儿放在身边?你皇兄优柔寡断,所虑者甚多,既然他不能替本宫讨回公道,那便由我自己来讨!”   淳亲王还要开口,皇后却不想听了。   “你们不要再废话了,今日你们若一定要与本宫作对,那就只有死路一条,来人啊——”   “皇后娘娘不好了!外面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大群人,将整个乾元宫都包围住了!”一个守在外面的人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朝皇后汇报了这个恐怖的消息。   皇后一惊,斥责道:“慌什么!整个宫里的守卫不过一千多人,便是全都来了又如何?你们赶紧传信号,让其余人等过来支援!”   皇后统领后宫,对于各处人手分布再清楚不过了。整个宫里的守卫,不过一千七百余人,就这还包括了驻守各处宫门的内侍。而她之前运进宫里五百余人,加上她原有的人手,就有七八百人了。她派人把持住了宫门,今天一早,其余两千多人也会从外头进来,想必现在应该到了。   “可是……看他们那阵势应不止一千人,而且我们刚刚就传了信号,但支援的人却迟迟未到!” 第521章 第不讲道义   “这不可能!”   皇后大叫一声, 她推开来人往外跑去,然后看见宫门处围了一圈人,最前头的个个手持弓箭, 就等着一声令下,便向他们这边射过来。   这些人穿的衣裳明显不是宫里的, 而应是京畿营的士兵。但是他们怎能进宫来?明明没有圣旨,任何人都调动不了他们才对!   皇后想起之前的事, 难不成圣上早有防备, 所以也提前准备了一封圣旨用来调动他们?不, 这绝不可能!一定是别的原因。   她迫使自己静下心来, 努力回忆着今天发生的事情。所有的事情从那个寇静突然出现,就变得奇怪起来,还有温太傅,淳亲王。按理说他们应该是要在明思陵的, 怎会突然到宫中来?甚至还调动了京畿营的人!   难不成,他们早知道今日会有所行动?   想到这里, 皇后才恍然大悟, 这一切都太顺利了些。从她引人入宫没被阻拦开始,所有的事都在这些人的计算之中了!   “娘娘,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是继续,还是投降?   皇后脸上出现一抹决绝:“进去,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只要抓住圣上,一切都好说!”   这些人之所以围在外头迟迟不敢进攻,不就是怕伤了天和帝吗?她就是要让他们有所顾虑,等拟了圣旨,盖上玉玺, 看他们还能怎么样!   她带着人回到外殿,对着里头喊道:“你们听着,本宫的援兵即刻就到,若不想送命,就早点投降。要不然待会刀剑无眼,就别怪本宫心狠了。”   她这一声仿佛泥牛入海,迟迟没得到回应。皇后恼羞成怒,说道:“给本宫上,里头的人格杀勿论!”   “是!”她带来的这些人也知道今日是要不成功便成仁了,个个都精神奕奕,应了一声后,便朝里头冲了进去。   里面,温太傅和淳亲王不见人影,应又躲到了屏风后头,天和帝的龙床前只剩下寇静和张福海。他两人手持长剑,见他们进来,便挥剑迎敌。   寇静在沙场征战过,浑身气势一放,让人只看着便觉胆寒。与他动手的,基本上都是没两招就被打趴下的。   张福海也不甘示弱,他是天和帝近侍,本就学了些拳脚功夫,又曾做过掌刑太监,深知人体有哪些薄弱处,一出手便朝着这些地方攻去,只几下,就让人丧失了战斗力。   他们二人联手,不离龙床半步,而进来的人因为宫门的限制,不能一股脑的全上,一时竟拿他们没有办法。   皇后在后头看得干着急,嘴里不停地骂着废物。也不知是她的骂声激励了这些人,还是他们的车轮战终于让二人感到疲惫,张福海一个疏忽,竟往旁边让了一步,瞬间就把龙床暴露在大家眼前。   擒贼先擒王,他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更多的人往张福海那边逼过去,张福海年纪不轻,被这么多人围攻只能勉强支撑,渐渐地就被逼离了龙床,只剩寇静一人在那边。   这些人瞅准机会,朝龙床扑过去,没等他将躺在里头的人拉起来,就被一柄长刀穿透了肚子。那人一个翻身,从龙床上跳了下来,他穿着御林军的军服,定睛一看,此人正是刚刚逃进来后就失了踪迹的刘毅。原本应该躺在龙床上的天和帝,却已不知去向。   皇后站在后头,看得目眦尽裂。他们竟然早就把圣上藏起来了,可她明明一直让人盯着,就在今早,那人还说一切如常!不对,这刘毅是后头进来的。   “圣上定还在这里!在屏风后面,你们赶紧过去,将他们三人全都抓起来!”   趁着那边三人还在被围攻之际,这边分出了人手朝着右侧屏风过去。他们一脚将屏风踢翻,可本应躲在这里瑟瑟发抖的几人,却不见踪影,只有一个书架摆在这后头。   就在这时,外面也传来了哀嚎声,守在外面的京畿营士兵接到暗示后,直接弯弓射箭,先射杀了一大批人,然后带人冲了进来继续和剩下的人搏斗。   寇静他们刚刚就是为了几人拖延时间,现在他们没有了后顾之忧,又有援兵在后,一时更加神武。看见皇后趁着慌乱想往外冲,寇静想也没想,直接夺过攻击之人的长刀掷了过去。   这刀贴着皇后腰间飞了过去,隔着衣服将她钉在面前的门板上。皇后惊吓过度,白眼一翻,昏倒在地,看上去仪态全无。   这些人看见皇后的样子,心里泄了气,再加上援军不断赶来,他们撑了一会后,终于缴械投降。   不等温太傅他们出来,寇静便将残局交给了张福海和刘毅,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人手,朝着明思陵赶去。   ……   楚辞这边自然不知宫里内乱已经顺利解决,他此时顾不上其他的东西,因为他们这边的局势突然变得有些复杂。   在楚辞告知他们二皇子已经投降的消息后,这些人并没有如他们所愿扔下武器束手就擒,即使楚辞威胁要拉开火铳也无济于事。   他们的态度看上去,就像是虞秩被杀了,也无所谓一样。   这很不合情理,明明他们造反就是为了让虞秩能当上皇帝,要是他死了,皇位谁来继承呢?   “你们真不肯退开?即使二皇子丧命也无所谓吗?”楚辞再次威胁道。   为首的那人哈哈大笑道:“原本我们兄弟还想着从龙之功,跟在大家后头加官进爵。可现在不一样了,正所谓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你直接杀了他,我们还感激你一声。”   闻此言,最激动的人不是楚辞,而是纪平。   “李大,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想造反不成?!”纪平没想到他们会率先反水。   李大斜了他一眼,道:“既然都是造反,何不为自己造?别废话,今天这里的人,只要肯投靠,我李大说话算话,一个都不杀。要是不肯,哼哼,”他拔出刀子,一下便将跟在纪平身边的下人砍到在地,殷红的血液飙了纪平一脸,温热腥味的感觉让纪平惊恐大叫,身子已经软了半截,差点站不住。   “……就是这个下场!”   见他当场杀了人,场中被包围着的女眷吓得哭了起来,也有一些大臣吓得瑟瑟发抖。他们算是看出来了,眼前这人根本不把杀人当回事。   楚辞看着眼前的闹剧,一脸无语。他自认算到了一切,却万万没想到会横空出世蹦出这么一个人。瞧这人说话的样子,八成不是个走正道的。   “你都收拢了些什么人啊?还真是荤素不忌!”他朝虞秩抱怨道。   虞秩也已经被惊呆了。这群人,是他很早之前就收拢了的,每年都要花大价钱去训练,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自己能多个筹码。   他们原来是山贼水匪,被朝廷追得落荒而逃之时,被他暗中收拢在京郊某处。他们一向非常听话,没想到今天突然发难,竟起了取而代之的想法。   虞秩内心无比绝望,看来他这个人,是注定当不了天子的。人说再一再二不再三,他这已经是第三次与皇位失之交臂了!他,应该认命了……   “喂,这位李大兄,你刚刚说,只要投降都不杀是吗?”宫里还没传来动静,为了拖延时间,楚辞只好故技重施,开口问道。   李大看着楚辞,用一种很奇怪的语气说道:“人们都说,书生意气,你这书生,怎么如此爱跳反?”   他对此人印象深刻,方才他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纪大人,还策反了许多官员。只进去了一趟,又换了个身份出来,现在又表示想要投靠他,难不成现在的书生,比他们做贼匪的还不讲道义?   楚辞难得有说不过别人的时候,此次却是真真切切被噎了一下。还从没人用这么朴实的语言说过他。   “这怎么能叫爱跳反呢?”他直接反驳,“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听过没有?”   李大点头:“还不是跳反,就是你们读书人说的好听些罢了。不过,你这书生,倒还挺对我胃口的,这样吧,只要你肯投降,我便封你当个军师,到时候替我出谋划策,怎么样?”   如此不讲道义的书生,就该到他们山寨里去,他们那里就缺一个满肚子坏水的读书人。   楚辞眼底有些嫌恶地看过去,这人五大三粗,一脸匪气,还想让他当军师?做梦去吧。他当寇静静的军师还差不多。   “当你的军师有什么好处?”他顺势表现得一脸贪婪,开始打听好处了。   李大对此也不奇怪,他想了想,说道:“等我当上了皇帝,就封你做个大官,怎么样?”   “就这?我如今已经是四品官了,就没点其他的?”   李大说:“那,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我都送给你。”   人群中有些人一脸怪异,觉得这李大真不会说话。   果不其然,楚辞一脸夸张地叫了起来:“你耍我呢?谁人不知我是个克妻命格,你还和我提女人?”   “克妻?”李大不解,“那又怎么样,死的是她们又不是你。死一个,就换一个,死两个,就换一双。只要你有权有势,还愁弄不来女人?”   楚辞再次语塞,这人的脑回路够奇葩,果真是一点仁义道德都不讲。再说难听一点,就是没有人性,简直不把人当人!   “我对女人没兴趣,你再说点别的。”他扯开话题。   谁知李大闻言,表情更加古怪:“你喜欢男人?”他以前当劫匪时,曾碰见过这样的男人。   楚辞表情呆滞,这应该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吧?能不能找个正常人和他说话,这人如此奇葩的脑回路,偏偏还能一语中的,实在叫人受不了。 第522章 援军   李大见楚辞不说话, 于是将视线转向其他人,说道:“再给你们一刻钟的时间考虑,一刻钟后, 若不投降,我便一息杀一个。杀到场中只剩肯投降的人为止。”   楚辞心里开始焦急,劝说纪平时还可搬出朝廷大义, 可眼前这人是个贼匪, 拿朝政的事劝他一点用都没有,他只管自己吃喝玩乐,哪会顾及天下百姓生死存亡?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楚辞还没想到好办法,他想要不干脆用火铳把这李大杀了算了。可火铳只一发,一发不中不止震慑不了他, 反而还会激发他的凶性,等会说不定就大开杀戒了。   就是这一发中了,楚辞也还有担忧。李大能够中途叛变,想要取而代之, 那他的下属能没有这个心思吗?杀了一个李大,说不定又蹦出更多的李大。到那时, 可没人会再听他讲了。   围着他们的贼匪, 一边等时间过去,一边拿眼睛瞅里头的女眷。这些女眷, 都是有品级的, 大部分是上了年纪的, 可还有小部分正是风姿绰约的时候,衣着虽素净,但仍挡不住那娇美的面容。   这些人神情猥琐, 对着她们评头论足,不时还开几句黄腔,引得周围的人嘻嘻哈哈。   这场中的武官怒目圆瞪,很想上前将他们砍杀了。可一来他们身上没有武器,二来叛党太多,就算他们一起冲上去,结局也只能是被他们杀死。   眼看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这些人也越来越不耐烦之际,在嘈杂的声音中,楚辞突然听见了几声鸟叫,顿时如蒙大赦。   他们其实已经在这外头埋伏了人手,想着来个瓮中捉鳖,在所有人的面前,揭穿二皇子一派的阴谋。可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那些人临时倒戈,他失去了要挟的筹码,反而让外面埋伏的人因为里头的大臣和女眷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冲进来解救。   但此时这几声暗号,让楚辞知道,寇静已从宫里赶来了。心里积压着的大石头立刻落地,原本焦灼的情绪也平静下来。   “李大兄,你刚刚是让大家在一刻钟后投降是吗?”他冲李大叫道,欲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好为寇静他们争取机会。   果然,他一出声,大家就都看过去了。   李大点头道:“你要投降吗?”   “当然要啊,不然刚刚怎么会问你那些?不过,”楚辞道,他扯了扯手中的绳子,“你准备把二皇子怎么办?他好歹也算你的主子。”   “他算得上哪门子的主子?要不是我们老大不和他计较,你以为就凭他留得住我们?”一个满脸络腮胡的贼匪不屑地说道,要不是看在有人拿钱白养活他们的份上,他们才不跟着他。   “也是,各位好汉看着就勇武不凡,自然是不甘心屈居人下的。那我也就放心了。”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心中大石已经放了下来。   这幅样子倒让他们感到疑惑了,不知他在放心些什么。   楚辞解释道:“我本想着,你们也许会因为讲道义而将他放了,他不敢报复你们,便会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我头上,他在宫中还有一大批人马,我可奈何不了他。”   他这不经意间的一句话,提醒了李大等人。   是了,之前制定的计划,是让他们里应外合的。现在宫中八成已经搞定,可他这边却反水了,会不会宫里的人听说后,会纠结人手过来营救二皇子?   他手下的兄弟一共才两千不到,京城的守卫却远远不止这个数,怎么办呢?   在看见楚辞手里的二皇子时,李大来了主意。就像刚刚这书生威胁他们一样,他们也可以拿二皇子去威胁宫里的人,只要他在他们手中,那些人就不敢轻举妄动。   李大朝楚辞那边走去,在离他们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他对楚辞手中的火铳,还是很忌惮的。当年官兵进攻山寨,当时的寨主就是被他们举着火铳杀死的,那时那把比较大,不像这书生手里的,还没小臂长,也难怪他能贴身带着了。   “把你手上的二皇子交给我,我保证,只要事成,刚刚答应你的那些我都会做到,”李大顿了顿,暗示道,“你要男人我也可以给你。”   楚辞心中恶寒,脸上却恰到好处多了几丝犹豫。他思忖片刻,然后把虞秩往他那边推了推。   虞秩满脸惊慌,不肯往他那边走。刚刚他亲眼看见李大杀了人,他要是过去了,还能有好果子吃?   李大心中一喜,上前一步,正要伸手过去拽二皇子,抬眼却看见一个黑洞洞的火铳口正对着他。   “你想干什么!”他问道,表情凶狠,声音却透着几丝颤抖。他暗恨自己一时冲昏了头脑,怎么就忘记这书生爱跳反了,竟然还敢离他这么近!   楚辞懒洋洋地笑了起来:“没想干什么啊,同李兄开个玩笑罢了。让他们退后。”   “不退又如何?”李大暗中打量他和楚辞的差别,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在他拉动火铳之前冲过去将他拿下。   “不知李兄若是死了,你的手下有没有能站出来主持大局的?”楚辞探头往他背后看了看,似乎在找能够接手的人。   就是这时!   李大突然朝前冲去,一个扫堂腿将楚辞手中火铳扫落在地,接着二指成爪状,意欲锁住他的喉咙。   “嗖嗖”,李大的耳边响起了细微的破空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东西时,他的身体一麻,已经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在他倒下去之前,看见一个明黄的小身影,躲在楚辞的身后,手里拿着一个翠绿的竹筒状物体,口子朝着他的方向。   李大一倒下,其他的贼匪都震惊了,他们明明看见那书生手上的东西已经落地,为何他还会倒下?   楚辞当机立断,大笑道:“这就是报应,贵妃尸骨未寒,你们竟敢在她灵前闹事?看他这样,分明就是遭了天谴!”   贼匪们惊疑不定,唯一知道真相的李大躺在地上有苦说不出。也不知那小崽子的东西是何方神圣,他现在全身麻痹,就连舌头都僵了。   他拼命想告诉这些下属立刻动手,可他抽搐的表情反而让大家觉得,楚辞说的是真的。他们那中邪的人就是这幅样子的。   就在他们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四周突然出现很多脚步声。一群官兵将他们围了起来,打头的是一队弓箭手,乌黑发亮的箭头直直地朝向他们每一个人。   有一个人骑在马上,眼神凛冽地盯着他们:“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还不速速投降,缴械者不杀。”   现在的情况就是,他们包围着场上的大臣们,而这不知什么时候闯进来的一群人又把他们团团包围住了。   “怎么办?!”   他们一直都习惯于听别人吩咐,现在李大倒在地上,大家都有点六神无主了。   “他们不敢射箭的,只要挟持住后面的人质,我们就可以全身而退!”络腮胡吞了口口水,他现在已经不做什么皇帝大臣梦了,唯一的要求是能够逃出去就行。   “谁要是敢再退一步,我就让谁尝一尝,这火铳的滋味。”   趁着他们被后头的人吸引注意力的时候,楚辞捡起了地上的火铳,并将黑乎乎的洞口在众人面前移来移去,似乎是想看看谁的动静比较大。   “他一次只能打一个人,我们一起冲过去!”有人说道。可是,没有人听他的,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是被楚辞随机打中的那一个。   这几年来安定的生活,让他们远离了刀口舔血的日子,原本昂扬的斗志已经全部消失。人人都只想着让自己活下去,几乎没人愿意以身犯险。   僵持中,一个人突然动了,他满脸惊慌,挥着刀扑向前面离他只有几步之遥的左相。   眼看他的刀就要砍下去,“砰”得一声炸响,楚辞拉动了手上的木栓,将火铳里的弹药发射出去。这东西射进那人胸腹中,血液四处飞溅,看起来就像烟花绽开一样绚丽。   这一声仿佛信号,这些贼匪只呆愣了片刻,便欲举刀朝人群中冲去。他们不关心那个人为什么要上前,他们只知道,能够威胁他们的东西,已经不在了。   然而有一个人比他们更快,几乎是在楚辞拉动火铳的同时,他就已经下令射箭了。   背对着他们朝人群跑的贼匪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就已经举着刀子,瞪着眼睛倒下了。   被围在中间的武官们也行动起来,他们就地一翻,捡起倒地之人的刀子,和那些侥幸逃过羽箭的人搏斗起来。   “上!”   寇静发出一声简短的命令,带头从马上跳下,弓箭手后面的士兵跟着一起行动,场上只听得见刀与刀的碰撞,以及兵器刺进身体时,人们发出的哀嚎声。   楚辞趁乱护着几个小的往陵寝里钻去,虞稷跟了几步,回头看见被捆着的虞秩也在艰难地朝这边挪动,来不及想便扯着绳子将他拖了进去。   虞秩神色复杂,他没想到,在这种关头救他的竟会是虞稷。他从小便和他争,争到最后,两人都几乎一无所有了。   虞稷没想那么多,在他看来,虞秩好歹也是父皇骨血,他即便是死,也不能死在这群匪徒手上。可虞秩被他拖了几下后,竟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急得他大喊出声:“你倒是往前走啊!”   这一声,不仅没能如愿唤醒虞秩,反而让旁边与抬棺的内侍打得不可开交的匪徒们看了过来。   想着抓个有身份的好掩护,几个人将那些内侍打倒在地后,便朝着陵寝的方向跑了过来。虞稷加快速度将他往里拖,想着待会进去了便可将地宫的门关上。虞秩也终于反应过来,跌跌撞撞跟着往里。   眼看匪徒就要到跟前,“嗖嗖”几声响起,他们又重复了李大之前的命运,不受控制地倒在地上。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进来啊!”楚辞叫道,他这个“暴雨梨花针”再射一次可就不管用了!   两人连滚带爬往里跑,楚辞趁着现在没人,还不忘把地上的刀子捡起来搬进去。   外面打得火热,他们在里头暂时是安全了。可这只是暂时,因为地宫的门根本关不上,只是个摆设,一般都是等棺椁抬进来后,直接用泥砖在门口砌一堵墙封上的。   楚辞割开虞秩手上的绳子,一人发了一把刀,就连虞稔也给了。四人站在转角处,预备进来一个就砍一个。虞秋拉着虞穗站在更后头一些,万一他们敌不过,便拉动竹筒,发射泡在强效麻药中的针。   几人浑身紧绷,蓄势待发,就等着有人过来好动手。但等了许久,都不见有人进来。   宫室入口处,除了横在外头的一副棺椁外,此刻还多了几个人。寇静在和那些人打斗之时,一直注意着楚辞这边的情况,见到他们进入宫室后,他边打边进,引着那些人过来,然后便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姿势挡在前头。   看在某些大臣眼里,他们只觉得这位寇将军会来事,堵在宫室门前不就为了太子吗?到时候救驾有功,估计就可以更上一层楼了。   他们边想,边在京畿营士兵的掩护下撤退。京畿营要做的,就是在保护这些官员的前提下,将这些匪徒拿下,如果遇到顽强抵抗的,就格杀勿论。   这些匪徒过惯了安定的日子后,不仅斗志不复从前,就连身手都变弱了很多。刚开始还仗着凶性负隅顽抗,不一会儿就四散奔逃了。   京畿营的人分出一部分护着官员和内眷们往外走,将他们送上来时乘坐的马车后,继续回到明思陵中捉拿叛党。   宫室外的过道里,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原本有些懈怠的楚辞等人,立刻警觉起来。他们靠着过道转角,举起了手中的长刀,就等着给来人当头一击。   可是来人在快走到转角处时突然停了下来,楚辞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握着刀的手也有些汗湿。   “辞弟?”   楚辞一怔,扔下手中的刀,直接冲了出去。寇静提着剑站在外头,铠甲上一片血污,冲着楚辞笑了笑。他就知道,以辞弟的谨慎,一定会候在转角处。 第523章 心如死灰   惊魂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不论是宫里还是宫外的人, 今夜都久久无法入眠。   第二天一早,天还黑沉, 大臣们就齐聚宫门外,等着处理昨天的事情。他们有些手被碰伤了,有些脚崴了一下,礼部那个于大人最惨,被人推了一下磕破了头,用布包了几圈,看上去伤得特别重。   但这都挡不住他们想要参政的心。昨天在张贵妃下葬之日,皇后和二皇子合谋发动宫变, 这种震惊朝野的大事件,他们今日要是不来, 恐怕会抱憾终身。而且他们也想知道, 后面来的那些援军, 又是怎么一回事?   过了好一会,宫门才开启。今日本是常朝, 当值的内侍没想到外头会有这么多人, 打开门后吓了一跳。   “我等皆是来求见太子殿下的,还请公公通传一声。”   三品以上的进去了, 三品以下的守在宫门外等通传。很显然,太子经历了昨天的事情, 也没能睡好,所以他们很快就被传进去了。   因为人数太多, 御书房位置不够, 所以这次的常朝,被挪到了大殿之上。虞秋坐在上头,等底下的大臣们行礼过后, 主动提起了昨天的事情。   “想必各位大人都是为昨天发生的事情来的吧?孤昨夜一直没有睡好,闭上眼睛便是那些穷凶极恶的叛党杀人的样子。看各位大人,应也是如此吧?”虞秋一脸倦怠,老气横秋地说道。他昨天真的吓坏了,但同时也有些激动,因为他昨天亲手打败了一个人。   “太子殿下明察,老臣昨晚一夜未曾合眼,都在想昨天发生的事情。没想到皇后纪氏,竟真做出了混淆皇室血脉之事,而后更是伙同二皇子,纠结人手意图谋反。此等罪大恶极之事,简直天理难容,还请太子殿下当朝处理此事,以正视听。也让天下百姓看看,谋反之人的下场!”左相站了出来,言辞恳切地说道。   昨天那个匪徒在他面前死得血肉模糊,两只眼睛还直勾勾地盯着他,让他一想起来,就忍不住毛骨悚然。他年纪大了,只一夜未眠,整个人看着就特别苍老,说这些话时,也让大家更有同感。   “臣等附议!”所有的臣子一同出声。   虞秋看着下面难得如此统一的大臣们,知道昨天的事情是一定要解决的了。   他叹了口气,说道:“既然众位大人都这么说,那便将皇后,二皇子和纪氏一族的人全都带上来吧。”   他们昨日被关押在坤德宫中,外面有重兵把守。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自然也不可能睡着,被带上时,一个个都是目光呆滞,两眼无神的状态,似乎已是心灰意冷了。   群臣一看见他们,立刻激动起来,刑部的人昨天直接去了衙门,商量了一晚上,才草拟好了他们的罪行,此时便直接上前奏报。   “皇后纪氏,恃宠而骄,德行有亏,偷换贵妃之子,混淆皇室血脉,酿成惊天丑闻。而后纵私欲,进谗言,乱后宫,先是谋害贵妃致死,后又结党营私,意图谋反乱政,种种罪行,实属十恶不赦。还望太子殿下,先代父废后,以正朝纲,而后再根据大魏律令,将废后和纪氏九族满门抄斩,其他参与者同罪论处。至于二皇子,他跟随皇后起兵谋反,罪大恶极,但念其身上有皇室血脉,又是受人蛊惑之嫌,故请太子殿下,代父下旨,先贬其为庶人,再流放边疆,永世不得还朝。”   这罪行并不算严苛,自古以来谋逆大罪都是这样的结局。只是相对于皇后,二皇子的罪行明显就更轻了点,只是流放,并没有处死。   主要刑部的大人们,认为他也算是情有可原的。一来,他刚出生就被调包一事实非他所愿,猛然间得知这个秘密,几近崩溃,因此没有阻止皇后杀死贵妃,也是正常的。二来,从头到尾,他都在贵妃灵前尽孝,整件事的筹划,基本上都是皇后和纪家在做,他参与的很少。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身上流淌的是虞氏一族的血脉。虞氏一族,子孙本就不丰,除非他真的做出了弑父之举,不然都罪不至死。   虞秋看着朝堂下的皇后和虞秋,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知道他们做的事情是罪无可恕的,可心里还是有些难过。   “各位大人,你们都同意荀大人的说法吗?”   “臣等并无异议,还请太子殿下早做决断!”他们仔细听了这里头的每一条,发现刑部之人量刑十分公允。   “你们,还有什么话想说的吗?”虞秋抿了抿唇,大大的眼睛看着下面的皇后和虞秩。听先生说,死刑犯临死之前是可以说一个要求的,只要不算过分,都可以帮他们达成。他私心里,还是想要这样的。   二皇子颓然地摇了摇头,能保住一条命已是不易,他哪还敢有什么话说?   皇后一脸的癫狂,在事情落败,被关了一夜之后,已经逐渐化为正常。她心中有许多不解,想要人帮她解惑。   “你们是什么时候怀疑本宫的?昨天之事,你们早有准备,又是谁将这个消息透露出去的?”   到现在,她还是不肯承认自己做错了。她只觉得成王败寇,一切后果她自然承担。   虞秋见她没有别的要求,想了想,决定满足她的求知欲。   “当日进城之时,城门把守之人是纪国舅,先生和太傅就有所怀疑了。而后大皇兄当朝指证你才是杀害贵妃的凶手,还将那个秘密揭露出来,就更让他们觉得你很可疑了。还有,他们在父皇的寝宫里,找到了那封废后圣旨……”   这些,虞秋本来并不知道,是昨天那件事发生之后,先生才将整件事的原委告诉了他。   皇后听完,苦笑一声,原来她从一开始,就已经露了马脚吗?说到底,还是纪氏一族底蕴不足,招揽不来更多的人才,要不然,她也不会无人可用,只能派出自己的亲兄弟出面。还有那封圣旨,她自认自己对天和帝的一切了如指掌,可惜啊,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尽管她进出都会确认一眼,还是被发现了。   “那谋逆之事呢?本宫自认没有露出任何破绽,你们是怎么知道本宫会在这一日动手?”   虞秋叹了口气,说道:“是父皇说的。”   他此言一出,大家都惊讶不已,难道圣上已经醒过来了吗?   皇后也失声叫道:“不可能,他若是醒来了,为何不亲自出面?”何苦还要等她动手之后才处置她们呢?   “确实是父皇说的,他那日夜里……太傅将东西交给先生后,才发现里头是一块虎符。先生由此猜测,可能是有人想要发动宫变,继而派人密切注意各城门动向,当发现他们聚集在明思陵附近时,先生猜测,这可能和张母妃下葬的事情有关。”   说起这个,虞秋脸上满是崇拜的神色,他觉得先生可真聪明,只要一点点线索,就能推测出这么多的事情。   皇后呆愣在原地,怪不得在无旨的情况下,他们能调动京城大营的兵马,怪不得那些人入宫之时毫无阻碍,他竟将虎符交了出去!   “那日,张福海所说……是真是假?”   虞秋疑惑地歪了歪头,过了一会儿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先生和太傅说,要让幕后主使狗急跳墙最好的办法,就是要让他知道,能揭露他真面目的人马上就要醒来了。”这个办法,他家先生当初在南闽省的时候就用过。   皇后突然笑了起来,她眼中含泪,笑得讽刺又哀伤:“看来本宫输得不冤,从头到尾,本宫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算计之中。只是,你所说的先生是何人?”太傅必然是温太傅,但这从头到尾参与其中的先生,到底是何许人?   大臣们也竖着耳朵在听,他们对太子殿下口中的先生同样好奇。难不成这是圣上暗中指派的人手?   虞秋不解地“啊”了一声,他回忆了一下自己刚刚说的话,好像是没透露先生的身份。他想起,太傅说过,现在朝堂之上局势已经明朗,不需要再瞒着大家了。   于是高高兴兴地开口道:“我家先生,名唤楚辞,现在是提学司同知。”   这个名字如同炸雷般,在朝堂之上响起。楚辞此人,在这次的谋逆事件中,给大家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大臣们对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不知该恨他还是感谢他。因为他三番两次变换身份,要是身体不太好的,恐怕都得被他气死。   皇后就像他们之前一样,眼睛瞪得大大的,胸口一阵发紧,几乎就要晕厥。   楚辞,又是楚辞!怎么哪里都有他!难不成只短短几日相处,虞秋就已经奉他为师了?   不对,皇后想起刚刚虞秋说的,他们是一同进京来的!原来,圣上竟不远万里,将他们送到了南闽省。想必,在此之前,他就已经开始有所怀疑了吧。   想清楚前因后果,皇后此时才真正心如死灰了。她原本以为一切尽在自己掌握之中,可没想到,从头到尾,她都只是别人眼中的跳梁小丑罢了。 第524章 完结   “父皇, 您怎么还不醒过来?”虞秋趴在天和帝床前,拉着他的手, 脸上有些苦恼的神色,“今天他们拟好了圣旨,可我还没盖玉玺,他们要废了皇后娘娘,贬了二皇兄为庶人……我知道他们做错了事,可我心里很难过,我只出去了几个月,为什么大家都变了?我喜欢原来的那个家……”   说着说着, 他有些哽咽,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他把脸埋在天和帝的手里, 不让其他人看着他这幅样子。   他现在是太子, 有很多事,虞秋可以做, 但是太子却不能做。他不想看见他们用失望的眼神看着自己。   小全子站在门外, 想要过去拍一拍他的背,安慰他几句, 却被张福海拦住了。   “让他和圣上待一会吧。”   小全子担忧地往里看了一眼,最终还是听了张福海的话。他想着, 要不然今日的糕点,就多给太子两块, 让他高兴高兴?   里头的虞秋尚不知一向小气的小全子马上就要变得大方起来。流了眼泪之后, 他感觉自己心里舒服多了。可他还是选择将脸埋在天和帝的掌心,不愿抬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虞秋感觉有人在轻轻抚摸他的头, 他不解地抬起头,嘴巴瞬间惊讶地张大了。   他的父皇,醒来了?   天和帝扬起一个笑脸,眼中满是温柔慈爱。他脸色红润,眼神清明,看上去和正常人无异。   虞秋扑到他的怀里,然后紧紧地拉住他的手,转头朝外头大叫一声:“张总管,小全子,父皇醒过来了!”他感觉父皇伸手抱住了自己,这个怀抱宽大温暖,和他母妃的不一样,和先生的,好像也不一样。   张福海正在给小全子交代一些事情,听见声音之后,立刻推开小全子冲了进来。   “传太医!快传太医!”他跪在床边,喜极而涕。   负责值守的李医正来了,在太医院当差的秦医正,王医正他们都来了。几人轮流帮天和帝把脉,脸色却一个比一个差。   张福海立即意识到了什么,只是他不愿往那个方向去想。他近乎哀求地看着最为德高望重的秦医正,希望能从他嘴里,听到不同的答案。   秦医正无力地摇摇头,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便是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张福海难以承受,哇得一声哭了出来。他年纪大了,却像小孩子似的哭成这个模样。   沉浸于喜悦之中的虞秋不解回望,不明白张总管这是怎么了。   天和帝摸摸他的脑袋,说道:“他是太高兴了。秋秋啊,你今日的功课做好了没有?若没做好,就要赶紧去做了。”   虞秋一脸懵逼:“可是,我想多陪陪父皇。”   “父皇好了,你去做功课吧,做好了拿过来,让父皇看一看。”天和帝又摸了摸他的脑袋,眼底藏着几分不舍。   虞秋却不知道,只觉得既然父皇如此关心他的课业,那他也不能让父皇失望,他爬起身行了礼,然后便朝着上书房跑去。他要赶紧做好,拿来给父皇看!   虞秋一走,天和帝就吩咐道:“张福海,扶朕起来。”   “圣上……您要好好休息才是!”张福海跪趴在地上,哭得痛不欲生。   “朕以后休息的时间还多着呢,现在不能休息了。你快扶朕起来,最后服侍朕一场。”当他醒来之后,发现周身沉疴尽去,心里便有底了。也不知还能支撑多久,总要安排好才行。   张福海抽噎着上前,硬憋出一个笑脸:“让奴才……侍候圣上……起来。”   天和帝笑了笑,在他的服侍下,穿上了朝服,就连一向不喜戴的冕旒也戴上了。   “传朕的旨意,让淳亲王,温太傅,关太保,左右二相即刻进宫觐见!另外,把玉玺和圣旨也拿过来,朕……亲自盖印。”   若太子代父废后贬兄,未免遭后世诟病,他已将大魏江山这个重担交给秋秋,不能再让他遭人口舌了。   张福海连忙去安排人,就连一向不愿假手于人请玉玺的事,他也让旁人去做了。   天和帝在几封圣旨上朱笔御批了“准”字,然后又拿起玉玺,稳稳地按了下去。   没过多久,他传召的这些人都来了。他们一见天和帝,便两眼含泪,硬要磕头行礼,别人拦也拦不住。   “诸位爱卿不必多礼。此番请你们过来,是为做个见证。这几封圣旨,朕已经盖了印,明日便可将其拿到朝堂之上宣读。另外,还有几封,需要你们代笔了。”   在这些人中,右相最为年轻,当仁不让地接了这个任务。   “皇六子虞秋,得封太子以来,天资聪慧,恭顺得宜,人品贵重,堪为万民之表。朕自即日起,欲传位于其,登基为帝,继承大统。望各位爱卿悉心辅佐,共匡社稷。钦此!”   他说完后,大家都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他醒来的第一件事,会是传位给太子。   天和帝笑着催促道:“快写,朕还有别的旨意。”   他们意识到不对劲,可天和帝没有说话,他们也不能私自打探。只得听他继续说下去。   “提学同知楚辞,德才兼备,品性醇厚,能为人之所不能为也。自任官以来,兢兢业业,克勤奉公,朕为之欣喜,故托付幼主于其,望悉心教导。即日起册封其为太子少傅,兼任上书房常侍,提学司同知二职,钦此!”   第一封圣旨让众人惊叹,第二封便让大家惶恐了,圣上这分明是在托孤,而且托付的人还是楚辞,可见圣上对他十分信任与看好。   “皇长子虞稷,孝顺恭敬,体恤手足,封为恭王,赐居鲁东省,无诏不得回京。皇三子虞稔,温文儒雅,勤勉孝顺,封为顺王,赐居南江省,无诏不得回京。皇七子虞穗,天资聪颖,静默寡言,封为敏王,赐居北定省,无诏不得回京,钦此!”   第三封是封王的圣旨。第四封则是册封公主。   而接下去的第五封第六封等等,都是提拔或革除一些人的官职。天和帝似乎想要一日之内将所有的话都说尽一样,直到右相的手都写酸了,他才停了下来。   他看向温太傅,说道:“太傅,您自朕年幼之时,便悉心教导于朕,朕自感激不尽,钦赐丹书铁券于你,可保家族绵延。往后这大魏,就请太傅您帮朕看着了。”   他又对关太保说:“关太保,这京中大营,关系复杂,党派之争日益严重,需要有人帮朕镇着,朕赐你尚方宝剑,若有人不听,您直接砍了他们便是。另外,军中将领寇静,是个可托付之人,还望太保多多费心,帮太子留个可用之人。”   “左相,右相,你二人年事已高,有些事情,就不要过分执着了。朕知道你们一心为了大魏百姓着想,可天下苦党派相争久矣,还望二位能约束其身。太子年幼,正需二位共同扶持方可。”   天和帝掏心掏肺的一番话,让这几位老臣都抹起了眼泪,心中又是欣慰又是愧疚。   最后,他对淳亲王说:“三弟,这大魏的江山,就托付你,替我看着了。若太子有违制之事,你身为叔父,只管教训便是。我要先走一步了。”   淳亲王哑着嗓子应了一声是。   天和帝微微一笑,闭上眼睛,身子往后靠了靠,而后,再没有起来。   长廊上,虞秋拿着自己的课业兴冲冲地往乾元宫跑去。   “铛——铛——”   幽远绵长的丧钟响起,天下之人皆缟素。   被关押在大理寺的皇后,听见这个声音后愣了许久,而后便大笑出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也不曾停下。   ……   早朝之上,太傅宣读了一封又一封天和帝的遗诏,其中最后一封,便是传位于太子的诏书。   “恭迎……太子殿下登基!”张福海站在高台之上用力喊到。   群臣一同下跪,齐声高喊:“恭迎太子殿下登基!”   大殿之外,身着龙袍的虞秋,用力眨去了眼角的泪水,肃着一张小脸,望向一旁的楚辞。   “先生,父皇将我托付于你,还请你陪我走完这一段。”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楚辞微红了眼眶,伸出手,最后一次,摸了摸他的头:“臣,定不负圣命!”   他牵起虞秋的手,一步又一步,坚定地,领着他朝那至高之位走去…… 第525章 番外一漳州府后续   楚辞最近忙得脚不沾地, 新帝登基要开恩科,从五月起, 提学司里就没一个人是闲着的。   周提学对楚辞寄予厚望,将指定各省乡试主、副考官的任务分派给了他。   这主考官要考虑的事情就多了,首先考官不能监考户籍地,不同籍的官员也不能互相监考属地,以免交叉作弊。   再然后,以前监考过的不能重复去同一个地方,任上的官员不能和监考官有牵连。除此之外,主考和副考也不能总一起搭档。   另外,对考官们的学识和人品也有一定的要求, 为人不能太过偏激, 以免有失公允。   条条框框规定下来,楚辞头都大了一圈。   他从户部取来和教育系统相关的官员履历后,就废寝忘食地看了起来,恨不得扎根在提学司里不出去。   “楚大人,寇将军已经等在外头了。”放衙后, 分给楚辞打下手的官员进来提醒道。他已经习惯,那位寇将军每次放衙后,都过来等楚大人一起回去了。也不知两人的府邸是不是离得很近。   楚辞抬起头,才发现外面有些暗了。他心道, 怪不得看不太清纸上的字了, 还以为是眼睛要坏了。   “李大人,你帮我告诉寇将军一声, 让他先回去吧。顺便再帮我点几支蜡烛放屋里,我再留一会。”说完,他又埋头看了起来。   过了一会, 屋子里亮堂起来。楚辞头也不抬地说了声“谢谢”,并表示李大人可以先行回去。   迟迟未等到回应,楚辞疑惑抬头,然后笑了。   “你怎么又进来了,我不是让你先回去吗?”他不顾形象地抻了抻身子,又举起拳头捶了捶肩颈,“快来帮我按两下,人都坐僵了。”   寇静眼里有几分无奈,他走到楚辞身后,拇指抵住他后颈的穴位,力度适中地帮他放松身体。楚辞舒服地喟叹一声,整个身子懒洋洋地往后一靠,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寇静说话。   按了一会,他觉得整个人都舒坦了不少,便拉着寇静让他坐下,还殷勤地倒了杯茶过去请他喝。   “饿不饿?”寇静接过茶水没喝,反问道。   楚辞点头,能不饿吗?提学司衙门什么都好,就是伙食不尽如人意。这厨子做什么都爱放点糖,他吃着很不得劲。   “我去一品香给你买点吃的?”   楚辞眼睛一亮,而后又暗淡下来,叹了口气:“算了,这几天总在外头吃,大虎都有意见了。”   这几天大虎见着他,都要明里暗里地问一遍,是不是他觉着最近做的饭菜不好吃?   寇静沉默了一会,然后拿起他桌上的履历表认真地看了起来,将里头合适的官员挑出来放在一边。   楚辞狡黠一笑,也拿起一份,有人帮忙这不就快了吗?   天完全黑下来后,楚辞超额完成了自己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愉快地跟着寇静往外走。   衙门里已经没人了,寇静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拉着楚辞,时不时提醒一声,让他注意台阶。   两人来到外头,楚辞和门房说了一声,便踏上了回程的马车。   将军府里,一群人正等着他们。楚小远揉了揉空虚的肚子,神色有些哀怨:“小叔他们怎么还不回来?也没派人回来说一声。”   “小远哥哥,你再等等,楚叔叔和舅舅很快就会回来了。”钟离钰拿着本书,不走心地安慰道。下午的点心楚小远嫌甜腻,一块没吃,都进了他的肚子。   今天家里人不多,卢静姝去褚英家里做客,找新认识的姐姐一起玩了。傅明安去他外祖祝家,常晓则去文化公园陪常老爷子了。   楚小远坐不住了,说道:“我去门口看看。”   话音未落,人已经出了饭厅。饭厅离大门还有一段距离,他还没走到,就听见外头有人在吵架。   “……我都说了,是黑灯瞎火找错路了,你还想怎么样?”说话的人非常暴躁。   “早承认不就完事了吗?刚一直嘴硬,说就想到处逛逛的是谁?”这人明显是在嘲笑。   “你特么——小远,你是来接我们的吗?”许乔南指着秦钊,嘴里的脏话马上就要脱口而出,却在瞥见从里头走出的楚小远时及时收了回去。   “乔南哥哥,秦大哥,你们怎么来啦!”楚小远很兴奋,冲过去抱住两人。在漳州府时,两人老是带着他们去海上玩,别提多有趣了。   秦钊伸手在他头上撸了一把,在他不满瞪视自己时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怎么,你小叔他们没跟你说,我们被调回京城了吗?”   当初回京时,怕军营走的人多引人注意,所以秦钊和许乔南就留在那里帮他们打掩护。今年事情解决了,他们也在京城站稳了脚跟,寇静便想了办法把他们调回京城。两人一路颠簸,总算赶在关城门之前进了京城,许久没来,京城有些变化,秦钊本想和人打听一下,可许乔南却拍着胸脯,说他能认路。结果不知兜了几个圈子,才找到这将军府。   “小叔这几日太忙了,根本没时间和我们说话。白天我们就去国子监上课,晚上回来也总是见不着人。像今天,这么晚了都还没回来。”楚小远觉得当官太累了。   “那钰儿舅舅呢?他军营里有什么好忙的?”   秦钊一问出口,许乔南总算找到可以嘲笑他的点了。   “就咱们将军那副粘人的架势,还不得和我世叔同进同出。当初在南闽,离那么远都——”   一只大手搭在他的肩上,打断了他的话。他一回头,头儿和楚辞都在身后,楚辞饶有兴趣地问道:“在南闽省怎么了?”   许乔南尴尬地笑了两声,还是秦钊大发善心,将话题转移到别的事情上。他从身后取下一个包裹,里头装的都是别人寄给楚辞的信件,因知道他们要来,就没走驿站。   楚辞刚伸出手,包裹已被寇静接过提在手上。   “先进去吃饭,不是饿了吗?”   一行人往里走去,早有人到里头说,所以他们进去时,饭菜已经摆好了。   饭后,寇静将他们叫到书房,询问南闽省的一些事宜。而楚辞则待在自己的书房里,先检查了他们这几天的课业,又问了几个问题,发现他们并未懈怠后,挥手布置了两道题让他们写。   楚辞打开包袱,拿出里头的信件。这一大叠,大部分都是漳州府提学司的官员写的。楚辞走的太仓促,他们根本就没反应过来。   当初的圣旨上,明明是借用他们的提学去各处传经送道,可谁想还能一去不复返呢?楚提学是个好官,还是个很有能力的官,提学司上下,没人不服他的。现在他们偷偷将楚提学调走,以后接任的,还能有他好吗?   抱着担忧不舍的心情,他们联名上书到巡抚衙门。杜玉巡抚得知他们的来意,不但没斥责他们,还拿出了一封书信。上面有着熟悉的字迹,一看就是楚提学写的。   “楚辞他早就考虑到了,这封信,是随他的调动文书一起下来的。你们看看吧。”   周青一直是楚辞最得力的助手,他接过信件,和其他人一起看起来。信中,楚辞言辞恳切地表达了自己对漳州府的不舍,并为自己不能继续为漳州的教育事业做贡献而感到愧疚。然后,他将自己原本的打算详细地告诉了他们,希望他们能够继续按照这个方向走下去。   周青看得热泪盈眶,也就是楚提学了,才会在已经调任之后,还这般为他们考虑,这样的品性,怎能不让人为之叹服?   只是,若从别处调来一个提学,恐怕楚提学的一番心血就要付之东流了。   面对周青他们的担忧,杜玉笑了笑,又拿出一封信件。这封信件是楚辞寄给杜玉的,内容是推举周青升任漳州府提学。只要在熟悉的人带领下,他们才能够坚持做下去。改变从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半途而废的话,什么都做不好。   周青他们再次为楚辞的心思感动不已。能这样替他们,替整个漳州府的老百姓着想的,恐怕也只有楚提学了。   他们打听到秦钊和许乔南二人要进京后,便写了很多信件让他们带着,期望能把他们的感恩之心带给楚辞知道。   楚辞看到这一封封发自肺腑的信件,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在漳州府的这几年时光,也必将成为他人生中最难忘怀的一段时间。 第526章 番外二出柜1   楚广扶着楚老太太下了船, 沈秀娘牵着龙凤胎,小心地往下走, 一边还不忘叮嘱楚珊珊小心点。   他们还没站稳,便被一人熊抱住,亲亲热热地叫唤他们。楚珊珊对眼前人还有记忆,上去叫了声“哥哥”,龙凤胎却一脸茫然地看着来人。   “娘,大哥,大嫂!楚辞不孝,未能亲自回袁山县迎你们进京,还请你们不要怪罪。你们这一路上还好吗?坐船晕不晕?我备了马车, 咱们待会先在海平府的客栈住一宿, 然后再去京城!”   见到家人,楚辞十分激动。这已经是新帝登基的第二年了,一切趋于平静之后,楚辞托徐管家手下的商队,在路过甘州府时, 帮他把楚家人一起接过来。当初他离家时就说好了,一旦在京城站稳脚跟就把他们接来,虽然用了好几年时间,到底也实现了当初的诺言。   楚大娘在楚辞刚来时, 因为日子苦, 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苍老病弱的感觉。这几年日子过得好,膝下又有儿孙环绕, 除了经常会想起离家在外的楚辞和楚小远外,也没别的事烦心了,看上去还年轻了些。   楚广和沈秀娘倒是没怎么变化, 就是精气神不一样了。原本去镇上都畏首畏尾的人,此刻到了京城边上,也无一丝畏惧,反而饶有兴趣地四处张望。   “小二,我们好着哩,商队里头都是好人,无论干什么都帮着我们。这船也大,一路过来就和走平地似的,一点也不晕!”楚广兴奋地说道。   楚大娘自见到两人后,就一直眼泪汪汪的,拉着楚辞和楚小远不撒手。都说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如今两条命根子都摆在她眼前,哪还有旁的心思注意到其他东西。   一行人站在码头说话,吸引了周围车夫的视线。因楚辞准备的马车停远了些,所以这些人并不知道,还以为有一单大生意上门了。   一个个子矮小,面貌憨厚的汉子上前来,殷勤地说道:“几位客人是要去府城的吧?我瞧着你们这么多的行礼,怕是不太方便,不如搭乘马车,小的保准把你们照顾得服服帖帖的。”   这人看上去十分热忱,让楚家人顿生好感,只是楚辞说他备了马车,只能和这人说一声抱歉了。   楚广还未开口,楚辞突然笑着问道:“不知从这里去府城要多少钱?”   那车夫心喜,伸出两个手指头道:“不贵,只要两百文,便可送你们过去。这里离府城有段距离,走过去太费时了。”   “哦?倒也不算太贵,只不知,这是一趟车的价钱,还是一个人的价钱?”楚辞刚看到这人时还没认出来,可他一开口,楚辞就记起来了。   想他当年和张虎二人一路漂泊,没成想刚下船就被这人坑了一道,说好两百文一趟,到了城门附近下车时,就变成了两百一个人。大虎还为此自责了好久,觉得是因为自己没问清楚才导致的。殊不知他们就是干这个明抢的买卖,不过是看他们都是外乡人的份上,合起伙来欺负他们罢了。   当时他就说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没想到果真让他又遇见了此人。   那车夫听楚辞这样一问,顿时脸一僵,尴尬地笑着说道:“哪能两百文一人啊,一趟,这是一趟的价钱!”   他说得斩钉截铁,可眼睛却滴溜溜地转,想着先把人骗上车再说,这一行人老弱妇孺的,要制住他们还不容易。   “果真?只不知这车能否进城,还是说就停在城门外头,让我们自己走过去?”   楚辞暗示得越来越明显,这车夫哪还能不知道自己是被消遣了,敢情这位是曾经被骗过的苦主。   当下,他脸色一变,眼睛一翻,不复最初的憨厚,显得十分狡诈刻薄。   “穷鬼,坐不起车就别问那么多,大爷时间宝贵着!”   楚广很生气:“你怎么骂人呢?”他们身上的衣裳都是细棉布裁的,一个补丁都没有,怎么还会被人叫穷鬼?   “就骂你们怎么了?一个个都是穷鬼,几个外乡人,你也不打听打听,我王老三在这块的名声!”   这人一双招子透亮,虽然刚刚和他说话那人气质不同于其他书生,但也只穿着一身细棉布裁的衣服,他当下便断定,此人最多是个秀才。在京城附近,秀才可不怎么值钱,就算是个举人,也没什么好怕的,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   楚辞没想到自己会因为穿细棉布裁的衣裳而被人小看,他只是觉得这样比穿绫罗绸缎更舒服些罢了。听完这人说话,他立刻气笑了。   本来还没打算和他计较那么多,既然这么猖狂,就别怪他了,也算是给被坑的大家除害了。   他四处看看,在不远处发现了一队官兵,于是拍了拍楚小远,让他去唤人过来。   这车夫见他此举,顿时有些慌张,但他很快又平静下来。他们早就打点好港口的管事了,区区一个外乡人,还能把官兵叫来?   可谁知,那小孩跑过去没说两句,那队人就过来了。为首之人一拱手,恭敬地说道:“不知楚大人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还请见谅。可是这人得罪了您,下官马上让他给您赔不是。”   这人是莫向棋的下属吴志方,他虽不知道楚辞的真实身份,但知道傅大人家的小少爷跟在楚辞身边求学,因此对他十分客气。   “倒也不是得罪了我,只是此人做生意十分不厚道,表面上明码标价,暗地里则是坑蒙拐骗,无数初来此地的人,恐怕都上过他的当。就连我当初赴京赶考时,都曾被他骗过。我担心,他们这样做,会让很多外地的客人对海平府留下坏印象。”   吴志方一凛,狠狠地瞪向车夫,喝到:“这位大人说的可是真的?”   那车夫没想到眼前这个书生竟然还是个大人,当下两股战战,哆嗦着说道:“大……大人,小的一时鬼迷心窍,还请看在朱管事的份上,饶小的一次。”他不敢反驳,只能搬出自己的靠山,希望能逃过一劫。   吴志方眉头一皱:“朱管事,他是何人?”   他身后一个下属上前道:“应是那朱大头,借着有个当妾室的姐姐,总是耀武扬威的那个。”   “我道是何人,原来是他。”吴志方不屑地哼了一声,他和那人的姐夫位属同级,上头刚准备在他二人之间提拔,没想到现成的把柄就递到了他手上。   他朝楚辞一笑,表示一定会严查此事,还港口一个风清气正的行商环境,也让途径此地的人,给海平府留下一个好印象。   楚辞满意地点点头,这群人这么多年仗势欺人,掠夺不义之财,也是时候被收拾了。   他带着楚广他们在海平府住了一天,然后赶路回京城。他在京城安置了一处宅子,虽不比将军府大气典雅,但也有两进院子,住下一家人绰绰有余。   虽然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将军府,可家人到来再将他们安置在里头就有些不好了。于是掏空了所有积蓄,买下了这座离将军府只隔一条街的房子。   事后,楚辞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存钱箱,留下了贫穷的眼泪。他毅然决然向上头提出了加薪申请,哪有身兼三职却只领一份工资的?太压榨人了!   这份申请压在户部两天,朝野上下的官员们就都听说了,然后楚辞就被狠狠地嘲笑了。当了官,哪还有人只靠那点俸禄吃饭的?每月那一百多两银子,放在普通百姓家绰绰有余,可对于比较大的府邸,一天的花销恐怕也不止这么些。   有人蠢蠢欲动,想着给楚辞送礼。可徐管家这个人精,哪会轻易收下败坏他的德行。又有人使出歪脑筋,邀请楚辞投钱分红,其实就是变相给他送钱,也被拒绝了。   这时候,有些人看楚辞的目光就有些敬佩了。不过他们觉得楚辞不肯接受这些孝敬也能理解。   一来,他现在声名鹊起,人人皆知他是先帝亲封的太子少傅,也是如今的宁安帝每日提到的先生。等着抓他小辫子的人多不胜数,在这种时候自然更加要谨言慎行了。   二来,就不得不提到他克妻的传闻了。原本知道的人不算太多,但以楚辞如今的地位,什么不被人扒出来。现在就连普通百姓,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拿那么多钱又有什么用?就连下人,他都只有两三个,月俸用在这上头,根本花不完。要不是买了房子,估计一辈子也不用为银子发愁。   这件事,已在京城传为笑谈,只是在小皇帝亲自批准,并要求户部当月就按规格下发三薪后,大家的嘲笑就变成了嫉妒。   有人也想占点便宜,可他做不到楚辞这样廉洁,只怕一开口,家底就让人查了个干净,只能悻悻作罢。   自此,楚辞成了大魏朝唯一一个领三份工资的人。   在楚家人搬过来后不久,楚广就听说了这件事。只是相对于外界津津乐道的三薪,楚广更在意的,分明是楚辞克妻的说法。   在这些故事中,都流传着他小的时候差点害死同村的姑娘和地主女儿的事。其他人不知道实情,但楚广却十分清楚。   楚辞小时候虽可爱,但个头小,又瘦巴巴的,根本就不讨村里姑娘们的喜爱,更别提定亲一事了。还有什么高人说他克妻,就更是乱讲,他们村哪有什么高人,个头高还差不多!   楚广原本以为是有人编排他弟弟,整日气得不行。可后来听说这是楚辞自己说的,立刻就傻了眼。   小二为什么要撒谎呢? 第527章 番外三出柜2   楚广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想到最近都有些魂不守舍的。沈秀娘看出了他的问题,夜里就找他谈话。   楚广先前不愿意讲, 后来被问急了,就将整件事告诉了她。沈秀娘听后也十分震惊,她结结巴巴地问道:“这,这是为什么呢?”   楚广摇摇头,说道:“我还没告诉娘,你也先别说,我想先问问小二,这是怎么回事。”   沈秀娘点点头:“你先问问小叔,看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嗯, 你先睡吧。”   楚广安抚地拍了拍沈秀娘, 一夜辗转未眠。第二天一大早,他顶着两只熊猫眼来到饭厅,见楚辞正坐在那里用餐,想开口,却又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大哥, 你怎么了?”楚辞看他脸色觉得很奇怪。   楚广犹豫了一会,说道:“小二,我最近在外面,听到一些不太好的流言, 是关于你的, 我想问问你。”   “大哥,你先坐下吧, 有什么事你直说便是。”楚辞见他面色严肃,态度也正经了一些。   “就是……就是最近有人说,说你克妻……可有这事?”楚广说道。   楚辞恍然大悟, 怪不得他会这幅样子,原来是听说了这件事。   既然已经瞒不住了,那他也就不瞒着了。   “是有这件事没错。”   “可是,可是你分明就没有,为什么要这么说?”楚广急了,腾地站了起来。   “大哥你先别着急,我这样说,是有原因的。”楚辞拉他坐下,见他满是担忧与不解地看着自己,心里有些难受。   “是什么原因?是不是有人逼你这么说的?”楚广连忙问。   楚辞摇摇头:“不是。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先帝曾有意指派一名贵女给我。但我那时已经心有所属,所以才这样说的。”   “可是,你也不必说自己克妻啊,如果你的心上人家里知道了,就不会答应你们的亲事了!”楚广说完,又想起这么多年根本没见过楚辞的心上人,急急忙忙又补充了一句,“是不是她家里已经误会了,所以不让你们在一起?让我去替你解释一下吧?”   说着,就要拉楚辞起身。   “大哥,不是这样的。我的心上人知道这件事,他家里应也知道了,只是,我们不会有亲事,也不能正大光明的在一起。”楚辞有些黯然。   楚广看着一向天塌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楚辞这幅样子,有些心疼他。对于他的说法,不禁有了不好的联想。   “小二,你喜欢的到底是什么人?不会是有夫之妇吧?这种事情不太道义,你可不能这么做啊!”楚广大惊,不敢相信自己的弟弟竟然会误入歧途。   楚辞哭笑不得,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想。玩心一起,便也顺着他的话苦了脸。   “我也不想的,只是情之所起,一往而深,我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他低着头做黯然状。   楚广哆嗦着嘴唇,过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你这样是不对的。你赶紧和她断绝来往,以后不能再联系了!”   他虽不知道弟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可他觉得,自己有义务教育好他,不让他继续错下去。   “如果和他断了,那我此生应该不会再喜欢别人了……”   “你,唉!世上的好女儿这般多,你为何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只要你肯和她断绝关系,无论你想找什么样的人,我们都随你!”   “可是,喜欢的人,是谁也代替不了的。倘若让哥哥离开嫂子,去娶别人,你可愿意?”   楚广张了张嘴,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和秀娘是少年夫妻,自然是要相伴到老的。娶过别人?这怎么可能!   “大哥,你看,你是不愿意的吧?感情这种东西,是控制不了的。”   “我和你大嫂是拜了天地的夫妻,可是你和她呢?我们是不会同意的,娘也不会同意的!”虽然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可这种不容于世的事情,他是万万不会同意的。   “娘也知道了?”   见楚辞似乎很在意娘的看法,楚广立刻道:“只要你肯断绝关系,我就不告诉娘。但是如果你不听话,我就告诉娘,让她来教训你小子!”   见楚广连告状这么幼稚的威胁都用上了,楚辞有些哭笑不得。   “大哥,你刚刚说,只要我不和有夫之妇在一起,无论找谁都没有关系,对吗?”   楚广坚定地点点头:“只要你答应,找谁都没关系。不过不能再找和别人有牵扯的了!”   楚辞笑了,他道:“大哥,既然你这样说了,那我便答应你。你也要记得自己的承诺。”   楚广点点头,看着楚辞有些欣慰,他弟弟还是听话的。   傍晚时分,楚辞回府,请楚广去园子里谈话。   “大哥,我把我的心上人带过来了,你要见一见吗?”   楚广闻言,紧张地说道:“你不是答应我,要和她说清楚吗?怎么好又把人家带过来!”   楚辞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哥,你别着急,我带来的不是你说的有夫之妇,而是其他人。”   楚广重重舒了一口气:“你吓死我了,只要不是那个人就好。你带来的人在哪呢?”他兴冲冲地四处张望,却没看见想象中的温柔女子,只看见楚辞的好朋友,钰儿的舅舅站在不远处的树下。   “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楚辞说道。   楚广虽然没读什么书,但对于这个还是能理解的。理解的瞬间,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楚辞。   “小二,你说的心上人,不会就是钰儿的舅舅吧?你别和我开玩笑了,怎么可能是他呢,对不对?”   楚辞叹了口气,把真相告诉了他。   “从来就没有什么有夫之妇,从头到尾,我说的都是他——寇静。我们在一起已经有好几年了,他为了我四处奔走,对我体贴入微,我心里也爱慕着他。”   楚广看着楚辞的眼神满是不理解,这话是什么意思呢?什么叫做“爱慕着他”,他们都是男人不是吗?   “这位寇静,是不是长相粗犷的女子?”楚广不愿接受,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合理的说法。   楚辞再次摇头,粉碎了他最后一点希望。   他猛然想起,今天楚辞说的那些话,确实没有一个字提到了她是个女人,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他的猜测而已。   “小二,你们都是男人,怎么可以在一起呢?”这种事,在他们那个小山村里是闻所未闻的。   “男人和男人,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楚辞反问道,   “因为……因为男人和男人,不能生出孩子!”楚广被他问蒙了,支吾了一会,然后想出了一个他认为很严重的理由。   “只是因为这个吗?”   “当然,人怎么能没有自己的孩子呢?”   “那照你这么说,村里的李大爷和李大娘,他们也不该在一起。李大娘年少时伤了身子,一辈子未曾孕育,他们没生孩子,也不能在一起吗?”   楚广哑然,是啊,他们也没生过孩子。当初秀娘嫁给他时,也是几年未曾生育,有人劝他休妻另娶,他是怎么说的?   “我宁愿一辈子不生孩子,也不会休了我的妻子!”   当时他娘也骂了他几句,但只是觉得他说的话晦气,也没有提过一定要生个孩子之类的。   这样说,两个男人在一起,就等于一个男人和一个不能生孩子的女人在一起?   楚广觉得怪怪的,可他想不出其他的话来反驳。他见过没生孩子的夫妻一辈子和和睦睦,也见过生了孩子的夫妻整天互相打骂对方,这样说来,夫妻之间的感情,并不是看有没有生孩子的?   不对,“李大爷他们后来收养了一个孩子给他们养老送终的。你们这样,百年之后怎么办呢?”   楚辞道:“还有小远他们,并且我也收养了一个女儿,百年之后,应是不会太寂寞的。还是大哥觉得,女孩儿不会给我送终,小远他们会不孝顺?”   楚广沉默了一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才好。   许久之后,他道:“小二,我暂时还不想见他,你让他走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园子。   寇静走过来,担忧地看着楚辞。楚辞有些失落,但还是抬头扬起一个笑脸。   “比我们设想的好多了,不是吗?” 第528章 番外终章出柜3   楚广开始偷偷打听寇静的一切, 他初来乍到,也不知道向谁打听, 只能经常在将军府门前晃悠,一遇到人出来,就立马往旁边躲。   只是,他自认为自己的行为非常的隐蔽,但其实早早地就被人收入眼底了。   徐管家听人说,这几日老是有人在门口鬼鬼祟祟的,不知道想干什么。只是那人看起来就是个朴实的汉子,又不像是想要做坏事的样子。   徐管家心生疑惑,想着是不是有人想要告状却没有门路, 于是找到将军府来了?他出门一看, 发现躲在石狮子后头不停往里张望的居然是楚广。   楚广他是认识的,只是不知他在门前做什么?徐管家有意邀请他进去做客,可楚广一见他出来,就往巷子外头跑,一溜烟的功夫, 人就跑没了。   他的行为对徐管家造成了很大的困扰。是不是他有没做好的地方,让人家对他们产生了想法呢?可他自认自己办事非常地道,不应该啊。   他有意去问寇静,只是这几日军营繁忙, 他寇静不经常在家。徐管家一个人待在家里, 思来想去,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们家的少爷, 和楚少爷并不是纯洁的友谊,他们家少爷暗地心悦楚少爷,只不过楚少爷不知罢了。   难不成是楚广发现了这个秘密, 于是想要来警告他家少爷?又或者说,干脆埋伏起来揍他家少爷一顿,让他不要对人抱有这种念头?   如果是第一种还好些,第二种的话,估计他家少爷这辈子都不能和楚少爷在一起了,因为能偷袭到他家少爷的人,结局一般都很惨。   想到这里,徐管家又是一惊,不会吧,难道这就是楚广的秘密,利用苦肉计来迫使他家少爷远离楚少爷?   若是时间往前推移,推到刚刚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徐管家估计会觉得高兴有人和他站在同一边反对。可是这么久以来,据他观察,少爷和楚少爷在一起真的很开心。   ……   他知道少爷其实一直都很压抑,因为小时候刑克六亲的批命,让他周围鲜少有人关心。老爷和小姐虽然不在意,可他们没看见的角落,那些仆人却总是对少爷指指点点。   周围的人家,也不太愿意让自家的孩子与少爷接触,每次出门遇上了,还会有人叫他“小灾星”。也许是因为被人排挤多了,原本懵懂的少爷渐渐也明白了。他慢慢变得沉默寡言,只把一门心思都扑在读书上。   他是个聪慧隐忍且有毅力的人,于读书一道上,很是比旁人多了些慧根。当时在县学中,他常常都是名列前茅的。   他一路过关斩将,接连过了县府院三试,而后又在第三年的乡试中取得了举人的名头。   有举人的名头,就等于拿到了会试的通行证。因为小姐错嫁不良人而郁郁寡欢的老爷,也因为此事开心了不少。   可偏偏事与愿违,他家少爷竟然会在赶考途中遭遇劫匪,致使伤了脸无缘会试。唯一投入的东西被毁灭,他家少爷并没有消沉,而是毅然决然地投了军。   还没等他在军中闯出一片天地,又接连遭遇了老爷和小姐丧命的消息。徐管家不用看,都能猜到他的想法。   但遇上楚少爷后,就不一样了。原来只是礼貌,后便是投契,契合到了一定程度后,感觉就发生了变化。   其实他也能感受到少爷的挣扎,在某一段时间里,他们之间的信件往来很少。现在想来,应该是少爷怕自己的命格会影响到楚少爷。   可情之一字,哪能那么简单地割舍?如果能的话,那也不是情了。   他不太清楚二人的发展,但他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只要少爷在楚少爷身边,他就开心了。对于京中楚少爷克妻的传闻,徐管家不得不承认,他初听时心里是有些窃喜的。因为这样一来,他家少爷就有望和楚少爷长相厮守了。这样想虽然不太厚道,可归根结底,楚少爷的命格也不是他造成的,说来说去,还是他们之间的缘分。   再者,若不是楚少爷,恐怕少爷受伤的真相,永远也没人能知道。   记得那是去年,废后纪氏伙同二皇子造反,在明思陵中,他们的手下却突然跳反。楚少爷用暗器让匪首李大失去了行动能力,和少爷里应外合,打败了他们。   事后,楚少爷曾一个人单独去到大理寺,出来后,满脸愤怒的样子是他生平仅见。他从没想过,总是一脸温和笑意的楚少爷,也会因外事如此动容。   但当他知道真相后,也和楚少爷产生了一样的情绪。原来,楚少爷在得知他们是二皇子豢养的一群山贼之后,就联想到了之前少爷受伤的事情。   楚少爷想着,都是山贼,应该会互通有无吧?劫杀仕子不是一件寻常的事情,最近这些年来,也只有那一次。   那李大先是不配合,在楚少爷的旁敲侧击之下,终于说漏了嘴,原来这事,就是他们犯下的!   楚少爷十分震惊,强忍着满腔愤怒继续询问。在他看来,二皇子不可能和寇静有瓜葛,更不可能如此准确地让人伤害他家少爷。   事实上,他们心里都有个怀疑的人。真相大白后,也验证了他们的猜测是正确的。   钟离情,那个十恶不赦,狼心狗肺的畜生!就因为他记恨小姐当年大闹婚宴,败坏了他的名声,记恨老爷动用关系揭穿了冒用户籍一事被革除了功名,便想着让寇家也经历同样的痛苦!他本想让那些山贼杀了寇静,可又想到那年劫杀仕子一事的后果,勉为其难地改成了坏了他的仕途。   小姐因为查到了一些线索,欲去报官,却被这人暗中下药,终日缠绵病榻,最后只能含恨而终。   寇家的不幸皆系此人酿成,让他们怎能不怒发冲冠?   楚少爷连夜写了一篇长达万字的奏折,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全部禀明,而后更于大朝上当庭揭露。   京城中人对当年县主府发生的事还有些印象,却没想到看似一段齐人之福的背后,竟隐藏着如此龌龊不堪的真相。   钟离情既是当年之事的缔造者,又是二皇子的同党,理应处死。当然,在处死之前,寇静亲手写了一封义绝书,将他姐姐寇柔和外甥钟离钰都讨回了寇家,从此再和他无半点瓜葛。   因为此事,徐管家心头一直沉淀的大石终于放下,也让他对楚辞的印象得到了升华。   现在,有人想要搞破坏,徐管家怎么能忍?于是,他决定让楚广重走自己当年的心路历程,让他理解自家少爷,允许自家少爷默默地陪在楚少爷身边。   说到就做,徐管家第二日就写了一封请帖,让楚广到某间酒楼一叙。楚广也认识些字,接到请帖之后十分疑惑。但很快,他就想明白了。   一定是那寇静让徐管家来说服他的。因为他心软,看不得老人家在他面前苦苦哀求。   想通之后,楚广十分不耻他的用心,决定今天一定要强硬起来,臭着脸出去赴了约。   徐管家不意外他的臭脸,楚广也不意外他的讨好。两人各怀心思,没坐一会,徐管家就提出要带他去几个地方。   楚广觉得,无论他耍什么花招,自己都不会屈服,于是答应前往。   可是几日之后,他就后悔了。因为徐管家带他看了好些互相爱慕的同性。有叛离家庭后厮守终生的,有被家人棒打鸳鸯后终日浑浑噩噩度日的,也有两情相悦后感情走到陌路黯然分开的。   这些人给他的感觉,都很普通,普通的就像,他们喜欢的并不是男子一样。楚广再次叩问自己,男子相恋与异性相恋到底有什么区别?   他想了很久,发现除了生孩子外,其实是没有差别的。他们就如同世上生活的每一个普通人一样,也要经历生老病死,也要体会爱憎别离,也都一样要在这世间沉浮漂泊。   看着楚广的脸色一日比一日动容,徐管家的心情也变得越发晴朗起来。他找到机会,刚想委婉地提出自己的请求,却听楚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徐管家,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往后,我不会再干涉小二和寇将军的事了?既然他们两情相悦,就让他们在一起吧。只是我娘那里,还需要再瞒一瞒,我也会慢慢告诉她的。”   徐管家:???   两情相悦?   在一起?   是他的方法太奏效了,以至于楚广都决定撮合他们了吗?   还是说,那两个小兔崽子,一直都在他面前暗度陈仓?   想明白之后的徐管家一口老血喷出来。他心下不忿,决定要让他们也尝尝自己的厉害!   在衙门当差的二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喷嚏。   楚辞、寇静:不知怎么搞得,总觉得有不好的事要发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三次元的工作这两天准备跟进了,接下来应该又是一段非常忙碌的时间。与其有一章没一章的缘更,不如就此终结。这个故事很长,感谢大家一路耐心的陪伴。江湖路远,各自珍重,咱们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