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级魔尊被迫从良   作者:程惊堂   ——本文文案——   初代魔尊程墨池重生回少年时,成了忘川仙门无名无姓的小门生,还拜了个草包师尊褚师洛。   前世师尊爱赌如命,还时常对程墨池图谋不轨,可重生后,他却发现师尊越来越不对劲。   他不仅戒赌戒色,还事无巨细地管着程墨池,生怕他魔族身份暴露。   当程墨池脚踏魔风招摇过市,褚师洛便指着他脚下,冷声制止:收起来。   当程墨池与强敌对阵,不得不暴露大魔本性时,褚师洛便挡在他身前,宁可自身伤痕累累也要护他周全。   后来,程墨池觉得这师尊哪儿哪儿都好,就是不对他“图谋不轨”了......   褚师洛,是无限流世界令众鬼闻风丧胆的满级大佬。   可没人知道,他没有前半生记忆,从睁眼开始他就在一个世界接一个世界地跑,无限轮回。   直到他集齐了一百个世界的线索,这些线索全都指向一个仙侠世界,指向一个叫程墨池的魔族少年。   好不容易找到人,他却日常被程墨池撩的心猿意马,觉得他哪哪都对自己胃口,可偏偏程墨池撩而不自知,直的一批。   褚师洛咬牙,既然等不到程墨池开窍,那他就只能使点小手段让他开窍了。   撩而不自知的魔尊攻VS清冷钓系大美人受   很重要!一定要看呐:   1.主攻,先出场的是受(加粗!别站错了!)   2.攻重生,受穿书,互宠   3.老规矩,不坑不be   内容标签:仙侠修真重生甜文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程墨池,褚师洛┃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本座,言而有信还讲道理   立意: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第1章   孤翼山,之所以被称之为孤翼山,原因有二。   其一,便是这山连绵不绝,寸草不生,远远看去还有杂乱的魔气隐隐蒸腾,像极了一展黑灰色的孤翼。   而另一个原因,便是这孤翼山的传说。   相传这孤翼山,是先祖开辟鸿蒙时,随手把混沌初开的污秽邪念镇压在此处,形成了这座魔气绵延的山脉。   山中还有一处魔脉,那处魔气肆虐,飞鸟经过都要断了一边翅膀,即便是当世仙门之首,也不敢轻易接近。   可就是这样一座山脉,在农历正月初十这天,却是人声鼎沸。   看那天上地下,目之所及竟到处攒着人,御剑的、驾鹤的、站立地面的,数不胜数。   当然,这些到底是人,还是披着人皮的其他什么东西,就不得而知了。   “听说忘川仙门今年的招生名额,就只有两个了?”一白面书生端坐剑柄之上,同身旁一黑脸屠夫道。   屠夫脚踏一柄黑色铁锤,上身赤/裸,肌肉虬结,说话时声如洪钟:“是罢!那便是你我二人了。”   书生大笑,待要再说什么,就听天际传来一声悠远钟响。   紧接着,自声源处远远亮起一道金光,那光眨眼间就到了孤翼山顶,坐落于云间。   众人看清金光散后的场景时,皆倒吸口气。   只见云层之上,竟矗着一栋宏伟庄严的宫观,云雾缭绕间,依稀辨得一块金灿灿的匾额,上面题着“忘川云阁”四个大字。   “传言是真的!忘川仙门真的将宫宇建在了云层之上!”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等今日可算是见识到了这云顶仙宫!”   “不愧是第一仙门!便只是这一眼,也不枉来此一遭啊!”   一时间,山谷中嘈杂更甚!   过了不知道多久,那座云阁大门才缓缓拉开,一道身影悠然踱步而出。   那人身影掩在云雾和仙光中,不甚明晰,模糊觉得像是个长身玉立的男子。   忽的,众人耳边传来一道清雅男声:“今年来的人也不少啊。”   那声音清清凉凉的,似乎就贴在耳后,又好像远在天边,待要细细分辨时又戛然而止。   众人立皆肃穆,山谷里一时竟只剩呼啸风声。   褚师洛立于云端,长发随风轻舞,风姿卓绝。   他随意地朝下方扫视了两眼,便收回视线,那模样就像是在找什么人,却没找到,且对这一结果习以为常。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第四年了,褚师洛还是没找到离开这些世界的方法,就连最后线索上指向的那个变数,他都还没找到。   褚师洛突然有些想念系统。那个被他亲手毁了的系统,虽然是监视自己的工具,但同时也帮了他不少忙。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一瞬即逝,转过头就被他忘了个干净。   过去的不再提,眼下他已经不是那个无数玩家崇拜,所有鬼怪闻风丧胆的无限流第一人,而是五界第一仙门——忘川仙门灵剑峰的峰主,褚倾,褚师洛。   忘川仙门五峰林立“人丁兴旺”,但自古传下来的招生准则没变过,就是每年农历正月初十这天,都需要在天下广罗人才。   而负责招生的,便是仙门五处峰头的峰主,五人中一人出面即可。   这事儿听起来风光,但其实这是个非常吃力不讨好的差事,那些眼高于顶的仙尊峰主们都不屑走这一遭。   虽说这忘川仙门刚刚建起时,便是靠着招生大会,招揽了不少天才修士,才有了现在的繁荣。   但那是之前,放到现在,如果有惊才绝艳之辈,早在少年时就会被五界传颂,被仙门百家哄抢,是万万等不到招生大会的。   现在这个招生大会里,如果能选出一个天才,那真是奇闻怪谈。   且这些招生大会脱颖而出的修士,即便入了仙门,也只能算个外门弟子,除非天资确实不差,熬一熬还能有机会进内门正式拜师。   但这样的人,几百年也出不来一个。   所以,就这么过了近千年,当时名震五界的忘川仙门招生大会,已经成了个没什么意义的形式。   除了前来参选的人每年还是一样多之外,现在的招生大会,和全盛时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先前这个差事一直是各位峰主轮流来做,但自从三年前,褚师洛接了这副身体开始,便每年都是他来。   当然,他也不是闲的没事儿干,只是单纯为了生计,要知道这每年走这么一遭,一年的伙食费可就有了。   想着,他便朗声叫了个名字:“阿沐。”   褚师洛话音刚落,就见一只白色毛球状物体,小炮弹似地从云阁中窜了出来。   小毛球眨眼间便到了褚师洛脚边,又熟练地爬上他肩头,稳稳地坐了下去。   原来这是一只巴掌大的白毛小狐狸,毛发蓬松柔软,通体雪白,唇鼻却是粉嫩嫩的。   “爹爹。”小狐狸口吐人言,听着竟是脆生生的小少年。   褚师洛把他单手抱下肩头,放到地上,淡声道:“老规矩,知道接下来做什么吧?”   “阿沐知道!”小狐狸点头,一扇比身子还大了一圈的毛尾巴邀功似的摇了摇,琥珀色的双瞳纯净不似狐族,更像是某种草食性的小动物。   “阿沐真棒。”褚师洛揉了一把小毛球,随即起身,飘飘然又回了阁内。   众人看不真切,只知道那位衣着华贵的仙人,仅说了刚才那句话,之后就呆站了半刻,现在竟是又回去了。   还不待众人反应,就听一道脆生生的少年音,一本正经地开了口。   “试炼规则,午时一刻试炼场开启,众位道友皆可入门。但是,不符合仙门招生规则者或被遣送出山,或被绞杀,还请诸位谨慎入门。”   “本届忘川仙门招生两人,入门者会随身出现一串手环,手环记载斩杀魔物后清缴的魔气,魔气换作积分。斩杀的魔怪等级越高,获得的积分越高,积分前两名者,即可入忘川仙门。”   “温馨提示:积分诚可贵,生命价更高。还望各位道友爱惜生命,打不过就跑。完毕!”   说罢,这少年音也便消失,云阁大门重新合上。   众人面面相觑,紧接着便是较之之前更嘈杂的讨论声。   “方才那位便是听云仙尊褚师洛?”   “是罢。近三年都是他来做这苦差事,其余仙尊可没这闲情逸致。”   “兄台这是何意?为何只有褚仙师来做?”   先前那人惊讶道:“兄台你竟没听过?”   “确实不曾听过,兄台莫要卖关子,快跟小弟讲讲。”   那人便示意对方走近些,随后放低声音道:“你方才见那仙尊,是不是觉得他衣着华丽,即便瞧不清面容,却也能看出他气质脱俗?其实不然,据传啊,这位听云仙尊虽看着富贵,其实囊中羞涩,连饭都吃不起,都是靠着同门接济为生的。”   “竟有此事?!”   那人小心看了眼云端那座仙阁,才又轻声道:“我还听人说啊,这位已经欠了不少债了,先前是爱在人间赌,现在是不赌了,偏又爱上了华贵首饰,似是还有断袖之癖!啧啧啧,真真是不务正业,败坏门风。”   “行了,你当仙尊听不见你说话是不是?”同行人提醒道,“少拿你听书听来的东西嚼舌根,无论如何,仙尊的实力,也是你我苦练一辈子都达不到的境界。”   那人闻言,后背顿时吓出一层冷汗,忙道:“不说了不说了。”   他心有余悸,发现自己竟只记得褚师洛那些脍炙人口的民间故事,却是忘了这位仙尊天赋异禀,早在二十七岁时就已经是金丹真人。   虽说自那之后修为再无精进,实力也是忘川仙门五位峰主中最弱的一个,但也是世间难得的天才!   要不是不务正业,他现在的修为绝对不止于此。   ......   众人的话题换了一茬又一茬,看似谁都斗志满满成竹在胸,但越是临近午时一刻,山谷间的气氛就越是凝重。   终于,日挂正空,午时一刻到了!   不知是谁先喊了句“时间到了”,紧接着众人便觉得神思恍惚瞬间,再睁眼,就已经随即分散在了试炼场各处。   与此同时,他们的手腕处,通通多出了一个银白色的手环,看起来晶莹剔透,毫无杂质。   不等众人感叹这仙门强大,竟能造出此等大阵,就已经身不由己,和扑上来的魔物缠斗了起来。   只见他们每斩杀一只魔物,手腕上的莹白手环便黑一分。   但此刻众人无暇他顾,只顾着和饿了一整年的魔物缠斗,并没在意手环的变化。   试炼开始!   ……   不知不觉,半日已过,距离试炼结束已经不到一刻钟。   无数参赛者都或多或少挂了彩,有些严重的已经丧命,有的奄奄一息之时被阵法传送出界,被褚师洛略施仙法,将将保下半条命。   还在场内的众人,也已经筋疲力竭,但到了最后,拼的便是耐力。   幸存的修士们全都屏着一口气,试图趁着最后时刻多斩杀几只魔物。   可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第2章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身处结界内的众人,全都感觉到脚下大地剧烈震颤,天地变色。   本来凶猛的魔物们,竟全都炸起毛,尖声叫着四下逃窜开,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吓到,本能地恐惧。   不消片刻,本来艳阳高照的天变得黑沉,像是马上就要压下来。   一阵魔风不知从何处而来,呼啸着自结界向外闯出,连带着那股愈来愈剧烈的震动一起,卷向神州大地。   风丝扫过之处,百花争相衰败,禽畜生机尽断,尸骨遍地,血流成河!   一时间,日月无光,山川翻腾!   本就毫无生气的孤翼山,此时远远看去,整个一团陷在黑灰色的魔气中,像一扇振翅欲飞的孤翼。   山中隐隐传来魔物的哀嚎,令人汗毛倒竖!   而大地的震动,和狂啸着的魔风,已经肆无忌惮地吹向五界。   最先受荼毒的,是身处地底的鬼族,那股来自地心深处的震动,带着无形的压制,令他们头痛欲裂。   不少鬼众竟被逼得显现出临死时的惨状,一时间整个地府鬼哭狼嚎,还是坐镇一方的鬼将军们,各自庇护辖区鬼众,这才止住了动乱。   接着是深海水族,他们似妖似仙,法力高深,可即便如此,他们也严阵以待,生怕结界遭到毁灭性伤害。   而脆弱的人族,呐喊着、飞奔着,躲进自家屋内,要不是身上那股至精至纯的阳气护体,命都保不住。   还有坐落于小九天的妖族和上九天的神佛,更是各显神通,才把自家宫观庙宇护好,不过比起其他地方,倒也略显从容。   “许久未见这么大阵仗了。”一白须仙人轻叹。   他望着脚下漆黑一片的神州大地,大地上只有星星点点的光亮,那是凡人身上的阳气。   从上往下看去,竟和凡人仰望星空时见到的景色,别无二致。   身边的小仙童好奇问:“仙师,下面这是怎么了?”   “这是大魔出世的征兆。”仙人捋着胡须,神色不明,“上一次有这阵仗,都是千万年前的事儿了。这一次,不知道又会出什么乱子......”   而在灾难的发源地,褚师洛立于云端。   无形的结界护着他和仙阁,把肆虐的魔风挡的严严实实,他身后那座宫宇幽幽发着圣洁的白光,是整片孤翼山中,唯一的一处光亮。   阿沐坐在他肩头,轻轻舔舐着爪子,纯净的双瞳好奇地看着结界方向。   在他们下方,是乱成一锅粥的出局者们。   历练场的结界,根本没挡住那些魔风,它们卷着凌厉的杀气,尖戾着,几乎是无孔不入。   修为高一些的修士还能拿法宝挡一挡,但其中大部分都是生命垂危时,才被阵法传送出来的,很多已经没了自保的能力。   和他们正相反,褚师洛倒是神情自在,但细看,会发现他眼底神色复杂难辨。   “爹爹,那些人好像快死掉了。”阿沐毛茸茸的尾巴,扫过褚师洛的耳根。   小少年清脆的嗓音带着些不解:“爹爹,不救他们吗?”   褚师洛回过神,这才发现下面早已经乱成一锅粥。   他轻挥了下手臂,便有一道蓝白色水光闪过,之后那看似柔弱不堪一击的水光,便把站着修士的这一片山谷,挡了个密不透风。   众人这才得以喘息,纷纷冲褚师洛行礼拜谢。   山谷中偷来了片刻清净,可其他地方,却显然没这么平和。   这次的灾难,影响范围遍布五界,无论人神妖鬼,谁都不敢擅自行动。   众生各自观望,反而是祸起之地,也就是历练场中,幸存的修士们竟都杀红了眼。   方才那些狂躁的魔物们,现在各个弱不禁风,杀起来就像是割韭菜,轻松至极。   “书生,你说咱俩杀的魔物和修士,没有一千也有九百了,积分应当是遥遥领先了吧?”   说话的这位,便是先前声称,会拿下入门资格的黑脸屠夫。   他身旁依旧是那位白面书生。   书生发丝散乱,看起来狼狈不堪,但那双眼里却透着诡异的红色,说话时面容有些扭曲:“猪,还不够,只有这手环变了红色,咱们才有一举进入内门的资格。”   “可那不是传言吗?”被叫了猪,屠夫非但没觉得生气,反而晃了晃头。   然后出现了奇异的一幕,只见屠夫那满脸横肉,转眼间就变了样,居然真成了个肥头大耳的猪头!原来,这是只猪妖!   “非也,这是忘川仙门灵器峰峰主所言,不能有假。”书生摇头,说话间脚步不停,一路向结界深处走去,路上一人一妖见魔就杀,见修士也杀。   只见杀了修士后,死去的修士的手环,便化作一道黑沉魔气,钻进了书生的手环,手环颜色也变得更黑了一分。   走了不知道多久,一人一妖突然停下脚步。   在他们眼前,已经不是高密的丛林,也没有哀嚎着的魔物,只有一大片寸草不生,光秃秃的戈壁。   这里皓月当空,没有魔风,大地也不知何时停下了震动,一片静谧安详。   看似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只不过,在那戈壁深处,有一团极黑极深的黑色魔气,正汩汩蒸腾,模糊间像是包裹着个什么人形的东西。   猪妖脚步一顿,有些迟疑。妖族骨子里对强者的敬畏隐隐作祟,让他不敢上前。   倒是书生毫无惧意,反而兴奋异常,压抑着的嗓音因为激动而颤抖着:“猪,那必定是个大魔,杀了他,我们就一定能进忘川内门!”   猪妖欲言又止,下意识想逃避,但又觉得那黑雾里裹着的,也可能只是实力比较强的魔物。   他现在本能的恐惧,应该是对刚才那股魔风的敬畏。   想到此,他便定下心,和书生一起向那团黑色雾气走去。   越走近,他便越心慌,握着铁锤的手不住发颤。   他实在不敢再靠近,便小声道:“书生,咱们走吧,考核也快结束,咱们的积分绝对足够了。”   可那书生仿佛着了魔,丝毫不理他的话,继续向前走着。   猪妖不忍心丢下书生,便只得跟上去。   大概还有百步距离时,那黑雾突然动了起来。   猪妖下意识想逃,却像是被无形的手困在了原地,就连嘴都张不开了,一旁的书生也是同样的情况。   那黑雾忽然沸腾起来,像是开水煮沸了一样,发出汩汩声响。   两息间,那黑雾诡异地扭曲了一下,之后竟猛地散开,把这一片戈壁重新胧成黑色,而天上的圆月和无数繁星,却依旧宁静祥和。   月光笼罩着铺满黑色雾气的戈壁,原本裹着黑雾的那处,也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那里站着个少年。一个背影极其单薄,穿着破衣烂衫的少年。   他背对着那一人一妖,乌黑长发柔顺地披下,一身破烂的衣衫,依稀可见原本该是一套黑色劲装,只是现在快被撕成了烂布条子,勉强弊体。   少年看似瘦弱,其实身材修长,肌肉紧实。他苍白的手腕垂在身侧,看着竟是比月光还要皎洁好看。   美,真美。   猪妖竟看痴了眼,口水不争气地自唇角流下,滴在了脚下缓缓流动的黑雾上。   电光火石间,黑雾像是有生命一般,猛地涌过来,把猪妖整个裹挟住。   不过瞬息间,黑雾再次散开时,早就没了什么猪妖,只那黑雾像是又多了一丝。   “嗤。”那少年轻笑一声,终于转过身来。   已经恢复神志,正处于惊恐中的书生,在看到那张脸时,竟都觉得心跳停了一瞬。   那是张找不出任何瑕疵的脸,光洁、白皙,眉眼如画,少年五官还未长开,却已经能看出未来绝色风姿。   尤其是那张毫无血色的薄唇,现下正微微上扬着唇角,看起来美得惊心动魄,却又薄情残忍。   程墨池看都没看那书生,但还是感觉到他痴迷的眼神,便觉得有些恶心。   他心念一动,黑雾又要故技重施。   可在黑雾碰到人之前,一道水蓝色仙光从天而降,把书生裹了进去,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程墨池余光瞥见那光,恍惚想起,水蓝色的仙光,好像是他少年时,拜的那位龌龊师尊的仙术。   他方才竟一时没想起来,这才恍惚了一下,让那书生跑了。   不过也是,上辈子那位师尊早早便死在花街柳巷,距离程墨池一统魔界,受众生敬仰时,早就过去了百年,程墨池不记得也在情理之中。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   程墨池现下倒是有些糊涂,没明白已经爆体而亡的自己,怎么又重生回了少年时?   像他这样的恶魔头子,死了能保住三魂七魄,来世投个畜生道都难,更别说还能逆天改命,重生一次了。   程墨池抬起手掌看了眼,是他的身体没错,只不过是少年时的他。   可这一身操控魔气的能力,却是他成为魔尊后的本事,莫不是他非但重生了,还带着百年修为?   天下竟有这么好的事儿?   不对,是这么好的事儿,到底是怎么找到他这个恶贯满盈的魔尊头上的?   真是奇了怪了。正当程墨池搞不清楚事情缘由时,就感觉有股强大的力量向着他的方向赶来。   那力量确实强,但和全盛的程墨池相比,就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程墨池饶有兴致地仰起头,看向那股气息赶来的方向,不过几息,就见一座亮着莹白柔光的云顶宫宇,缓缓停在了戈壁上方。   忘川云阁。   程墨池心底默念,竟有些奇异的感觉。   上一世,这云阁是被他亲手打坏的,今生居然又一次见到,真了不得。 第3章   那楼阁静静停在云层上,好半天都没动静。   程墨池早就把无边无际的魔气收了起来,于是现下,他周围只有光秃秃的戈壁,在月光的映射下,显得荒芜和寂寥。   而站在其中的程墨池,穿着单薄的破布衣衫,在夜风吹拂下,看着竟有些孤寂和渺小。   更别说,他已经将浑身修为藏匿起来,这是他上一世扮猪吃老虎时惯用的伎俩。   楼阁不动,程墨池也不动。   他半抬着头遥遥望着云阁方向,久远的记忆被勾起。   他程墨池,上辈子就不知自己出身何处,也不记得五岁之前的事。   有记忆以来,他就生活在一处富贵人家,家里有一对慈善的爹娘,还有一位温和知礼的兄长。   他们对他极好,但程墨池知道,他是被兄长从大街上捡回家的,他真正的出身,谁也不知道。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程墨池喜欢和他们在一起。   可这好日子没过一年,爹娘就被奸人害死,一家五十来口无一人生还,就连家里养着的几只云雀都没能幸免。   只有他被老管家拼了命地送出了镇子,藏在山里才躲过一劫。   那之后,程墨池便成了孤儿。   后来又辗转拜入忘川仙门,这才算是正式入了道。可因他体内生了仙魔两脉,在被修仙界知道后,便成了众矢之的,无奈堕魔。   堕魔后,他实力与日俱增,把所有可能害死了家人的人神妖鬼,全都屠了个遍,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终是成了杀人不眨眼的一方大魔。   可即便到了最后,他还是不知道,那日血洗程家的,到底是何人。   如果说,他临死前有什么遗憾,大概也就这一件。   这命数令他重活一次,难道真是为了让他弥补这个遗憾?   可众生谁人没有遗憾,却是偏偏让他这个魔种重归于世,也不知道是这天道傻了瞎了,还是五界离不得他这个祸害。   想到此,程墨池不禁有些好笑。   他看了眼还是没有动静的云阁,不想陪他干耗着了,准备离开此处。   可他刚转过身,就见一人站在他身后百步外,无声无息,不知道已经在那里站了多久。   那是个身形修长挺拔,容貌昳丽到雌雄莫辨的美青年。   青年负手立于广袤天地间,一身白色广袖华服,其上暗金色走线细细绣着一只翱翔的鹤,端的是风姿绝色。   尤其是那一双顾盼生神的眼,似是一汪清泉,看得人心痒痒。   若不是他头上杂七杂八挂着的各色宝石珠串,还有他手里缀满了珍宝,看着就沉甸甸的团扇,这人还真有些仙风道骨的姿态。   可惜了,就因为那些繁杂的首饰,让这位仙人瞬间跌入凡尘,一身烟火气。   程墨池上下打量着他,废了好大劲儿,才想起他是自己年少时的师尊,褚师洛。   可眼前的人却又和程墨池记忆中的“师尊”不甚相同,或者,可以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记忆里的褚师洛,常年就两套素白的衣衫,还都是仙门初设时仙首赠给各位峰主的校服。   就那两身衣服,褚师洛就穿了几百年,即便是织女亲手所做,也经不住这么个穿法,早就变的灰突,看着就觉得有股味道。   哪儿可能像眼前这人这般华丽,而且前世的褚师洛,沉迷赌钱,常年混迹在人间或鬼蜮的赌场,一双眼浑浊不堪气质猥琐。   别说仙人之姿,就是鬼众都比他像人。   记忆渐渐被唤醒,程墨池倒是想起些有意思的事儿,比如这位师尊一时兴起想尝尝云雨之乐,可又胆小猥琐,怕被仙首发现责骂,就欲对身为徒弟的程墨池不轨。   程墨池当时修为低,不敢和他硬碰硬,就拿了草垛子做了个傀儡,搪塞了过去。   就那拙劣的手法,褚师洛愣是没发现,还以为自己占了莫大的便宜,后半辈子几乎都和那草垛子同寝,属实可笑。   后来程墨池被修仙界驱逐,被迫入魔,等他修为大成再出世时,褚师洛都死了好几年了。   据说是在赌场和某个鬼王起了冲突,没打过,将将走出赌场就一命呜呼了。   “看够了吗?”   听了褚师洛这话,程墨池立刻缩了缩肩膀,看着像是被吓到了。   他怯生生地对褚师洛道:“你,你是人是鬼啊?”   他以为自己伪装颇好,其实演技拙劣,尤其此刻他身上,还有未散尽的魔气。   兴许是被他的演技震撼到了,褚师洛摇着扇的手微顿了下,接着又若无其事道:“你来此参加招生大会,却不认得我?”   招生大会?   程墨池回想起,他上一世,确实是参加了忘川仙门的招生大会,丢了半条命才把手环熬红,成功进了内门,拜了褚师洛为师。   不过他记得上一世,监考的仙师是灵器峰的峰主,看到第一个把他所做手环熬红的程墨池,兴奋不已,拉着他到处说自己做的手环,终于展现出真正用途了。   这一世,倒是所有事儿都变了,他重生后第一眼见到的,居然是褚师洛,这一切都不太对劲。   程墨池一时好奇,便顺着褚师洛的话头演了下去。   “您是褚仙师!”程墨池立刻抱拳行了一礼,“晚辈眼拙,竟未认出仙师,万望勿怪。”   褚师洛收起扇,道:“罢了。考核时间已经结束,你跟我走吧。”   程墨池眯起眼,恍惚觉得手腕一凉。   他低下头一看,竟看到手腕处正环着一个血红色的手环,好不熟悉!   他倏地抬眼看向褚师洛,对方还稳稳站在原地,一双清泉般的双眼,和程墨池对了个正着。   下一刻,两人双双蹙着眉,别过眼。   程墨池心头大震,方才那一眼,他居然觉得有种神魂激荡之感,就像是某种外力奋力撕扯了一下他的魂识,不疼不痒,但让人心慌。   另一边的褚师洛也没好到哪儿去,一种诡异荒诞的感觉涌上心头,他下意识握紧了手中团扇。   两人方才僵持了两息,就见天边出现几道银白色光点,正急速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驶来。   程墨池轻松看清了那几道白点,那是几个身着忘川校服,御着剑的修士。   很快,那几人便到了跟前,稳稳落在地面。   收了各自的佩剑后,他们统一向褚师洛行礼,并道:“小师叔,仙首让我等唤您回仙门,说是有要事相商。”   程墨池的视线在这几人身上徘徊了几圈,心中暗暗惊讶这些人对褚师洛的态度。   在他的记忆里,忘川门的小辈中,会真心尊敬褚师洛的,好像一个都没有。   可眼前这几人,对褚师洛的态度客气又尊敬,属实奇怪。或者说,是褚师洛这人,变得有点意思了。   “小师叔,您请先回仙门吧,这里的事儿交给我们就成。”   领头的那位门生温声细语地对褚师洛说着话,视线小心翼翼地扫着他的脸,似是想看又不敢直接看,好不别扭。   褚师洛对这类视线早就见怪不怪,闻言便没有其他交代,只转头冲程墨池说了句:“走吧。”   “好。”程墨池低低地应了一声,落后两步跟在褚师洛身后,向前方走去。   几人这才发现,这里竟还站着个人。   他们心中大骇,看向程墨池的时候,眼里都是如出一辙的戒备。   从刚才到现在,他们只注意到了褚师洛,竟是没发现身后还有其他人。   一个大活人在这儿却不被注意,这根本不合理。   这人要么是有特殊功法,可以隐藏气息和存在感,要么就是修为在他们之上,可以轻松混淆他们的感知!   无论是哪一种,都足以让人汗毛倒立。   可转念一想,既然褚师洛认识他,那就证明他暂时不是敌人。   褚师洛慢悠悠走了几步后便停下,转身对程墨池道,“想拜师就跟紧点儿。”   程墨池:“......哦。”   于是,程墨池便不再保持距离,而是快走两步赶上了褚师洛。   站到一起后,程墨池才发现,自己竟比褚师洛高了小半头,这个视线位置,让他把褚师洛头上戴着的一应首饰,全都看在了眼里。   这些首饰单拿出来都是极好看的样式,可这么多配在一起,就显得不伦不类。   这也就是褚师洛长得太美,让人只顾着看他脸,而关注不到其他地方,否则他早就被众生嘲了个底朝天。   褚师洛显然也发现了这诡异的身高差,有些不适地蹙了下眉,随后身形一晃,下一刻人就出现在了那座云顶仙宫上。   那仙宫头也不回地向远处飘走,只余褚师洛的声音回响在程墨池耳边:“想拜师就自己跟过来。”   程墨池若有所思地看着仙宫离开的方向,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   毕竟按照他现在的状态,根本没必要去拜什么师,就是忘川门的仙首都要礼让他三分。   可要是不去,他又觉得自己可能会错过什么重要事情,比如褚师洛像换了个人的原因,比如他偏偏在这一日重生,又为何偏偏第一眼见到的是褚师洛。   反正他现在是个无名小卒,无所事事,倒不如故地重游,顺便看看前世那些不长眼的东西,是不是还敢凑过来。   临行前,程墨池感觉到身后如有实质的几道视线,觉得有些好笑。   他转过身,和那几位门生大眼瞪小眼了片刻。   就在对方心虚,准备先打破凝固的氛围时,程墨池却展颜一笑,随即脚下升腾起一团至纯魔雾。   那魔雾形成了个四四方方的平台,稳稳托着程墨池,转眼间就飘上半空。   像是有生命般,那魔雾片刻不停地带着程墨池,向褚师洛离开的方向赶去。   几位门生先是震惊失语,之后等程墨池都走出去几百里了,众人才慌起来。   “快!快通知仙门!刚才那是魔!可凌风踏云的大魔!” 第4章   程墨池无所顾忌,踏着魔风,不远不近地跟在仙阁之后。   一路上,他借着月光瞧着大地,发现整片大陆都已经被魔气侵袭。   如果光是从孤翼山跑出来的魔气,那么在程墨池重生后便已经被收回了大半,断不会到现在还有如此大规模,由此可见,是有些魔物在趁机作乱。   程墨池眼底尽是嘲讽。   最初的魔物,其实就是天地万物的怨念凝结而成,所以各个面貌狰狞智力低下,只知道凭着原始本能行动,和畜生没多大区别。   后来有些实力强大的魔物幻化成人形,开始和其他种族通婚,于是渐渐出现了一些杂种,这些杂种半人半魔,智力倒是涨了起来。   过了这百万年,很多魔在外形和能力上,已经和人类相差无几。   他们也乐意在人间乱晃,时不时搞点儿事出来,慢慢的,魔族就成了众生们既看不起又惹不得的种族。   而这个时候的魔界,还没有统一的主子,只有些散魔组成的小团体,时不时吞并或者被其他组织吞并。   总之就是,现在整个魔界都乱的很。   上辈子,程墨池为了和修仙界作对,用了十多年时间才把这群魔凑到一起,之后一统魔界,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初代魔尊。   可这辈子,程墨池对培养势力毫无兴趣。   上辈子那是自己实力不够,才需要在身后组一个魔界出来,可现在他修为处于巅峰,就是对上上九天的神佛,都有一战之力。   如果能找到杀害家人的凶手,即便那人是天帝,他也敢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又何苦费力气重新修整魔界呢?   程墨池收回视线,凌风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因为前方那座仙宫忽然停下了。   “过来。”   清亮冷静的声音自“忘川阁”内部传出,是褚师洛。   已经很久没人敢用这种命令的语气,和程墨池说话了。   乍一听,程墨池一边觉得难以置信,一边又觉得这感觉有些新奇。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居然真的走上了那朵载着仙宫的云层上。   这云层看着飘忽,其实站到上面后才发现,脚下踩着的像是硬邦邦的石板,即便是惧高的人站上来,也不会觉得心慌。   仙阁门大开,褚师洛摇着扇从屋内走出。   与之前不同的是,此刻他的肩头,坐了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正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好奇打量着程墨池。   程墨池的视线在狐狸身上晃了一圈,随后又落在褚师洛脸上。   不得不说,现在的褚师洛是真的天人之姿,冷淡的眉眼间尽是疏离,可偏偏因为他肩头那只小东西,显得他亲和了不少。   “你方才使得是什么术法?”褚师洛说话间,眼神轻飘飘落在程墨池身上,丝毫不掩饰眼里的探究。   程墨池无辜道:“就是入门级的踏风术啊。”   修仙界论实力,有练气到大成共十多阶,初级修士只能勉强御剑,能踏风的都是金丹以上的实力,程墨池这样脚踏魔风的大魔,翻遍整个魔界都找不出十个。   程墨池有意暴露自己身份,就是想试探褚师洛的态度。   而褚师洛似是被他的坦荡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无言。   好半天,他才又继续道:“一会儿到了仙门,你那些见不得光的术法,就别再使出来了。”   “见不得光?”程墨池唇角轻扯了下,“褚仙师若是觉得我见不得光,又何必带我回仙门?”   再说了,这些高高在上的仙尊修士们,不都把斩妖除魔当作己任吗?   这褚师洛先前虽然也不算什么正经仙尊,但好歹也不会这么堂而皇之地,把一个魔带回家吧?   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褚师洛冷淡道:“我自有用意,也不会伤你,你只需跟我乖乖回去即可。”   程墨池盯着褚师洛看了片刻,实在想不出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索性就不去想了。   反正他现在对查凶手还没有头绪,不如就先陪褚师洛玩玩,看看他到底有何目的。   ......不过半刻钟,云阁便载着两人一狐,来到了人间大陆的边缘。   褚师洛双手结了个复杂的印记,随后这云阁,便停也不停地穿过了曲折回转的结界。   紧接着,眼前豁然开朗,世间第一仙门“忘川”,终于出现。   只见那云仙雾绕间,五座巍峨的高峰各镇一方。   周遭还有无数小峰头林立,形成了一道隐隐交错的奇异阵法,将整个忘川仙门的灵脉联系了起来。   它们互为源头,生生不息。   刚一踏入结界,程墨池便觉得有股纯净的气息钻入丹田,那是天地间至纯的灵气,是修士们赖以生存的必需品。   那灵气源源不断地涌入,滋养了程墨池充盈着魔气的丹田,带来久违的松弛感。   身旁的褚师洛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   程墨池轻呼了口气,浑身一轻。   感受到视线后,他侧头冲褚师洛笑了下,后者便面无表情地转回了头。   一时无言,而云阁也一顿不顿地,朝着主峰赶去。   一路上,遇到不少或骑着仙鹤,或御着剑的门生,他们行色匆匆,看着都一副焦头烂额的模样。   但看到褚师洛之后,却都各个停下脚步,毕恭毕敬地冲他行礼,叫声“小师叔好”。   之后又步履匆忙地离开,竟是都没来得及把注意力放在程墨池身上。   因为对他们来说,褚师洛带回来的,必定是本届优胜的考生,但依照往年旧例,优胜者也不过是个打杂的外门弟子,无需多做关怀。   程墨池也不在意,倒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四周,他已经有几百年未曾来过这儿了,但这里和记忆中还是一模一样。   那时他刚刚获得优胜,也是乘着这仙阁,在灵器峰峰主的带领下,一路到了主峰,之后便拜入褚师洛门下。   现在想想,当初拜给褚师洛,到底是好还是坏,还真说不好。   若说不好,可就因褚师洛整日花天酒地,无暇他顾,程墨池才能把整个灵剑峰的秘籍全部学完,才能协调好体内仙魔两脉,不至于早夭。   可若说好,就更不是了。   实力弱时,他被褚师洛动辄打骂,随意驱使,还差点儿被迫和这恶人同床共枕。   总的来看,褚师洛自收他为徒起,就没有一□□过师尊的责任,程墨池能活到成为魔尊,其实都是靠的自己,与他褚师洛毫无干系。   思及此,程墨池眼底神色便有些晦暗不明,唇角也弯起一抹戏谑的弧度。   一路无话,到了主峰后,褚师洛和程墨池双双跳下云层,稳稳落在地面。   云阁被留在原处,一会儿就会有人把它妥善安置,倒是不用他们操心。   小狐狸这一路上都乖乖蹲在褚师洛肩头,到了这里之后,反而跳下去,一溜烟没了影。   程墨池盯着小狐狸离开的方向多看了几眼,便听褚师洛道:“他认得路,不用担心。”   担心?   程墨池失笑,倒也没反驳。   上辈子他就没见过这么只小狐狸,像褚师洛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招小东西喜欢。   程墨池更是,浑身魔气,别说是小动物,就是大魔物,见到他都要颤颤巍巍,动都不敢动。   于是,现在看到这么一个软趴趴,还不怕人的小东西,程墨池倒是很好奇。   这份好奇,不仅是对这只小狐狸,更是对身旁像是被夺了舍的褚师洛。   褚师洛脚步轻盈,先程墨池半步走在前面,不一会儿就到了主峰议事堂,厅门正大敞着。   两位身着白青色校服的门生当值,见二人来了之后,立刻抱拳行礼,道:“小师叔一路辛苦。”   褚师洛微一点头,脚步不停,跨进了前厅。   程墨池也随着走进去,没注意到门口那两位门生,在看到他的脸后,眼里不约而同浮现出了惊艳。   前厅装修奢华但不俗气,多为青色白色等淡色摆件,看起来颇为风雅,细看过去,随便一件,都价值连城。   他们二人刚走到堂中,就自内室走出一人,步履匆忙。 第5章   来人一袭白衫,身量修长,长发一丝不苟地竖在头顶,眉眼周正一身仙气,正是忘川仙门的仙首,修仙界第一人,风长道。   风长道眉心紧蹙满面愁容,见到褚师洛后大松了口气:“师弟,你可回来了!师兄我现在是焦头烂额啊!”   “怎么了?”褚师洛丝毫不受影响,还是那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冷淡模样。   风长道叹气:“因为今日午后那阵诡异的魔风,现在五界已经传遍,说是有大魔出世。”   大魔出世?倒也没错。   程墨池唇角含笑,看向褚师洛,后者面色如常,可偏偏是这样,才更奇怪。   “现在所有人都在说,这大魔出世,是因为我们忘川仙门开了孤翼山的结界,这次因为魔风产生的损失,也全都要由我们赔偿。”   褚师洛轻蹙了下眉,问道:“那岂不是要克扣我的月钱?”   屋内瞬间沉寂无声,风长道表情非常复杂。   程墨池没忍住,轻笑出声。   风长道这才想起屋内还有一人,视线终于转向程墨池。   程墨池穿着身破衣烂衫,偏偏那张脸精致得过分,看着颇有些妖异。   此刻的程墨池,并没有刻意收敛魔气,或者说,他这一路上都没收敛气息,可偏偏没有一人发现他的不对劲。   看着他,风长道也只是注意到了他手上血红色的手环,惊讶道:“原来这手环是真能变红的?”   “嗯。”褚师洛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把风长道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他有拜入内门的资格了。”   风长道点头:“是,我瞧着这孩子颇有些灵气,看看他们几个谁想收徒吧。”   “我想。”褚师洛道。   风长道愣了下:“什么?”   褚师洛解释道:“我说,我想收他为徒。”   “你?”风长道震惊,“你居然想收徒了?师弟,你莫不是离风口太近,被魔风吹傻了吧?”   褚师洛不答反问:“你刚才说要赔偿多少?”   “哦对,正事儿差点忘了。”风长道瞬间被带偏,“赔偿的事儿不用你操心,我命老三去办了,我有别的事儿需要你去走一趟。”   ......   听了他的讲述,程墨池才知道,自己这次重生,到底有多惊天动地。   原来,这次的“大魔出世”事件,给五界带来的不仅是物质损失,还有更大的危害。   听风长道说,这次大地震和魔风过境,破坏了上千处阵法,把不少镇压着的大魔和邪恶鬼怪都放了出来。   这些鬼物都已经被镇压了不知道多久,心性相比之前更加残暴。   这次逃离后,这些大魔和鬼物必定会扰乱五界秩序,而这罪魁祸首,就是在孤翼山开放试炼场的忘川仙门。   据说,单是这半个时辰,五界各处就已经给忘川,送来了上百个魔物伤人的案子。   其中伤亡最惨重的,就是历代受到修仙界庇护的人族,他们实力微弱,遇到大魔鬼怪,就只有等死的份儿。   “人皇已经遣人送来了二十六本案状。”风长道捏了捏眉心,“不过我刚命清和回去了,人族的事儿暂时可以放一放,但其他案子,你可要帮我多操心一下。”   褚师洛没说话,也没表态。   风长道瞥了他两眼,见他无动于衷,便咬咬牙道:“一件案子一片灵玉!”   “成交。”褚师洛果断点头,“把案状送去灵剑峰吧,我会解决。”   风长道似是累极了,一代仙首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不急于这一时,你先带你家新徒弟回去熟悉熟悉,我晚点差人给你送案状。”   褚师洛点了下头,之后便转身准备离开,路过程墨池的时候看了他一眼,意思是跟上。   程墨池对这个褚师洛是越来越好奇了。   看着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人,但这爱财如命的架势,倒是没变。   但如果褚师洛确是夺了舍,皮子里换了个芯儿,那没道理偌大个忘川竟无一人发现。   不说其他人,就是方才那位仙首,就拥有识魂断魄的能力,一眼便能瞧出这人是不是伪装,即便是极擅于伪装的狐族,在他面前都无计可施。   那就说明,褚师洛还是褚师洛。莫非他真的只是性情大变?   程墨池跟在褚师洛身旁,一门心思都在猜测,视线就无意中未曾离开过褚师洛。   “看够了吗?”   这是褚师洛第二次说这话,距离上次说这句,仅仅不到两个时辰。   程墨池光明正大地看着他,笑道:“还没。”   褚师洛面无异色,丝毫没有被戏谑的恼怒,只平淡道:“走吧。”   说着,他脚底便升腾起一股蓝白色的水雾,托着他轻飘飘地上了半空。   程墨池也故技重施,运起魔气,可那黑雾刚刚出现一丝端倪,就被一道水柱打了个七零八落,随即消散无踪。   他看了眼湿漉漉的黑色长靴,又抬眼去看半空中的褚师洛,满脸无辜。   褚师洛冷淡道:“我说过,这些东西不要再使出来。”   程墨池大言不惭:“可我不会别的。”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脚下一轻,是一道水蓝色雾气轻柔地托起了他。   褚师洛头也不回地离开,程墨池也被那水雾带着跟过去。   忘川仙门共五座大峰头,每座峰头都有一道灵脉,是修炼的绝佳场所。   而由于忘川人丁兴旺,修士们又不爱忌口,没有诸多顾忌,所以仙门每日花销颇大。   为此,五座峰头便依照自身优势,开办了各类产业。   主峰又名灵丹峰,主司各类丹药;灵器峰以筑器闻名,所筑灵器远销五界;这两座峰头承担了仙门大半的收入。   还有妖兽峰和百草峰,顾名思义,自给自足都没问题。   只有这褚师洛所在的灵剑峰,拥有的资源,简直是鸡肋。   为何说是鸡肋,只因这灵剑峰有一处万剑窟,剑窟每月会自动锻造十来把仙剑,且每把剑各不相同,质量也良莠不齐。   虽说听着还可以,但这仙剑有限制,每人一生只能拔出一把。   所以,这剑窟存在最大的意义,可能就是每年给新入门的弟子选择佩剑。   因为外人不得进入忘川,所以导致剑窟的剑都生了锈了,也还等不来自己的主人。   也因此,整个灵剑峰都没有额外收入,身为峰主的褚师洛,只能靠着每月主峰发放的月钱过活。   偶尔过不下去了,还要去和弟子们抢任务做,搏得些酬劳。   于是,褚师洛就一直没收过徒弟,因为他连自己都快养不活了。   两人移动速度极快,不一会儿,程墨池便看到了远处那座熟悉又陌生的峰头。   在一片繁茂热闹的小峰头之间,一座孤峰异军突起。   那是一座荒芜的,毫无植被的山峰。即便隔着很远,都能感觉到凌厉又杂乱的剑气。   可偏偏这萧瑟冰冷,飞禽走兽都不愿踏入的山峰,却于峰顶处,歪歪斜斜栽着一树盛放的红梅。   红梅树下,还有一大片娇艳的彼岸花,穿破坚实壁垒,争相摇曳盛放。   远远看去,整座山峰半掩在云雾间,似仙境又似鬼蜮。   看着那奇异的景致,程墨池有些失神。   上一世,别说红梅彼岸,这整座灵剑峰,除了凌厉的剑气和萧瑟寒风,就是一棵草都不曾有的。   好一会儿,程墨池才发现不对,他脚下的水雾,已经许久未曾动过了。   他下意识看向褚师洛,发现他竟然也正看着峰顶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是程墨池的视线存在感太强,褚师洛很快便回了神。   他定定地看了眼程墨池,然后又面色如常地催动脚下水雾,不过瞬息,两人便落在了山腰处。   说是山腰处,其实不准确,这个位置实际上正处于山腰和峰顶之间,是一处开阔的平台。   平台上有一座装修精致奢华的二层楼阁,看起来颇为气派。   褚师洛边往屋内走,边对程墨池道:“一楼有伙房和书房,还有几间空屋子,你随便找个住就行。我住二楼,平时不要打扰我。”   他脚步不停,轻盈而飞快地上了楼,留下程墨池独自在楼下。   看着这精致却空阔的大堂,程墨池心里的疑惑更甚。   上一世,他和褚师洛各自住了间山洞,就是在山崖里随手掏出来的那种,像褚师洛那样的人,有钱都拿去赌了,怎么可能留着钱做这么一间精致的楼阁?   到了此刻,程墨池是真的确信,褚师洛这张皮里,绝对是换了人了。   之所以他还是褚师洛,只不过是因为某种不知名的缘故,让众人找不到他夺舍的证据而已。   这样一来,程墨池的兴致更高了,他想知道,这个“褚师洛”究竟是谁。   他在明知自己是魔的情况下,却依旧把他带回仙门,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程墨池想不出个头绪,不过倒是打定了主意。   他准备先在这儿待上一段时间,说不定可以看着褚师洛自露马脚。   程墨池无所事事,便在楼下逛了逛,看到了那崭新未曾使用过的伙房,还有只有书架却没有书的书房。   另外几间屋子也空的很,清一色的木板床和一套木桌椅,其余什么都没有。   看着这荒唐的布置,程墨池失笑。   他找了间看着顺眼的屋子,在里面那张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躺了下去。   本意只是试试感觉,可刚一躺下,他便闻到一股奇异的彼岸花香,那花香温和柔美,让人心绪平静,不知不觉间,他竟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日正午,是程墨池这百年来睡得唯一的一次踏实觉。   要不是被一阵喧闹声吵醒,他预计还能继续睡下去。   说是喧闹也不准确,大概就是一群人在说话,大意是什么“好美”“这是为何”“真是奇景”之类的。   这些声音围绕在四面八方,也是他五感灵慧,听得远了。   他从硬板床上起身,伸了个懒腰,慢吞吞走出屋门,恰逢褚师洛从楼上走下。   褚师洛换了身绛紫长衫,朱钗环配换了一茬,每一件都价值连城。   他们二人对视了一眼,谁都没说话,但不约而同地,一前一后出了大堂。   刚走出去,他们就看到了妖异的一幕。 第6章   程墨池跟在褚师洛身边,刚走出大堂,就闻到了一股奇异的花香。   正是他临睡前闻到的那股彼岸花香,他之所以清楚那是彼岸花,是因为他前世的府邸坐落在魔界。   那处紧邻鬼蜮的忘川河,而忘川河里,便是数不清的彼岸花。   程墨池想起来了,他昨夜便觉得这灵剑峰看着怪异,现在终于知道原因了。   因为那彼岸花,原是生长在河里的,怎么可能出现在寸草不生的崖顶?   程墨池微微蹙了下眉。他抬首看了眼崖顶,却在下一刻惊讶地失了神。   昨夜还只是覆盖在峰顶处的花簇,现在已经蔓延到了小半个山体。   看那样子,似乎今日就能把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平台,完全遮掩住。   “真是一夜间长成的?”   “昨日我等都忙得脚不沾地,也确实没注意。”   “怎么我瞅着灵剑峰的剑气都少了些许?”   “你也发现了?我还以为是我的错觉。”   一声声压低了嗓音的讨论声,源源不断地传到程墨池耳边。   他朝远处看去,发现不少身着青色校服的门生,正三三俩俩聚在一起,御着剑,都看着灵剑峰的方向,还不时耳语几句。   程墨池随意瞥了两眼,又侧头看向褚师洛,下一刻他就不由得怔了下。   此时的褚师洛,正仰着头看向山顶,似乎有些出神。   他眼里倒映着火红的花海,淡色唇瓣轻启,那神情,就如稚子看到糖果一般,满脸都写着“想要”。   程墨池有些想笑,忽的,他察觉有道身影冲他们驶来。   那身影速度极快,几乎是眨眼间就降在了平台上。   程墨池打量了一眼来人,这人相貌清俊身形挺拔,是灵器峰峰主座下大弟子,名唤浮尘。   这人是炼器天才,得了灵器峰峰主的真传,二十出头年纪就已经声名远播。   前世程墨池和他交集不多,或者说,他其实对这个人都没什么印象,但今日一见却是很快对上号了,着实奇怪。   浮尘唇角带笑,飘飘然走向褚师洛,一丝一毫的视线都没分给程墨池。   他冲褚师洛端端正正行了个礼,笑道:“小师叔。”   他这一声“师叔”,唤得着实婉转多情,不像是称呼长辈,倒像是在唤自家娘子。   程墨池:“......”他从未觉得自己像此刻这般通透。   他侧头去看褚师洛,想看他会作何反应。   褚师洛正看着满山的花海出神,听到有人叫自己之后,便收回了视线,看向浮尘。   “小师叔,这是仙首托我交给您的。”浮尘把一叠案状呈给褚师洛,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程墨池的视线在他二人之间转了个来回,觉得颇为有趣,让人很想横叉一脚。   于是,他便直愣愣挤进了二人之间,顺手把那一叠案状抓进了自己手里。   程墨池满脸笑意对着浮尘,道:“这位师兄,这便是仙首说的案状了吧?你交于我便是,我师尊金贵,这些粗活儿交给我做就成。”   浮尘蹙着眉,下意识向后退了好几步。   他打量了一眼程墨池,视线在触及他脸的时候,不由得顿了顿,随后眉心蹙得更紧了。   程墨池笑眯眯看着他,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   “灵玉带了吗?”褚师洛从程墨池身后走出来,也看向浮尘。   浮尘脸上的厌恶立刻烟消云散,眉眼含笑,声音温和道:“仙首说要您先办完事,再去领赏金。”   说罢,他又紧忙着接道:“小师叔可是缺钱了?我这儿还有不少,可以都给您。”   程墨池扬了下眉,心道这人看着就心怀不轨,那眼珠子都快粘在褚师洛脸上了。   反观褚师洛,被人点出囊中羞涩也丝毫不觉得羞,甚至就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只淡声回了句“不必”。   之后便转身回了屋。   见他要走,浮尘不禁向前跟了两步,急道:“小师叔,您有需要随时叫我。”   褚师洛全当耳旁风,理都没理。   看着浮尘那副依依不舍的模样,程墨池不禁勾了勾唇角。   等到褚师洛的身影完全看不见了,浮尘才终于把视线投向程墨池。   “你就是小师叔收的徒弟?”浮尘面无表情,态度高高在上。   程墨池笑眯眯点头:“是啊,不知师兄你是哪位师伯座下?”   浮尘顿了片刻,脸色有些难看。许是他声名远播,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不认识他的人,觉得丢了面子。   他冷哼一声,没再回程墨池的话,眨眼间就又御着剑消失了。   程墨池失笑,觉得自己一大把年纪了,还是憋不住想和小朋友计较,这个毛病不好,得改。   “你准备在外面当门神吗?”   褚师洛的声音自屋内传出,清清冷冷的,很是好听。   程墨池脸上笑意更甚,他单手拿着一叠案状,回了屋内。   半个时辰后,大堂里唯一的桌子上,散开了满满一桌的状纸。   “洛河村惊现鬼火,全村三百一十五口全部丧命,鬼蜮未曾接到任何魂魄,望查清。洛河城县丞李敬,敬上。”程墨池捧着张状纸,低声读出来。   这一叠状纸,共三十多个案子,现在他手里的是最后一份。   褚师洛点头:“收拾一下,咱们该走了。”   他们方才查看过一遍,这些案子大概都是魔物作乱,但都不是什么大事儿,有个三两日便可尽皆解决。   程墨池没别的要收拾,便把那叠状纸又重新摆整齐。   褚师洛纹丝不动地坐在一旁,视线倒是有意无意地在程墨池身上掠过,好几次都欲言又止。   他这点儿小动作,程墨池看得清清楚楚,只不过没点破。   收拾好之后,程墨池看向褚师洛:“好了,现在出发?”   褚师洛瞥了他一眼,淡声道:“你不换身衣服?”   程墨池现在还穿着昨日那身破衣裳,手臂小腿都大片大片地露着,紧实的腹肌也若隐若现。   他皮肤不黑,但也不像褚师洛那般白嫩,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少年独有的健气。   “我没有别的衣服。”程墨池朝褚师洛笑了下,“要不,师尊先借一套你的给我穿?”   褚师洛抬眼看他,平静无波的脸上瞧不出情绪。   程墨池突然在想,若是能看到这张脸,露出点儿与平时不一样的脆弱表情,应该很不错。   忽然眼前一黑,程墨池头上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罩住,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挡住了他越发放肆的视线。   他抬手去拿,入手是柔滑清凉的触感,这是一套天蓝色的长衫。   褚师洛还坐在原处,不知何时他手里还多了一杯茶,正专心致志地品。   这些都是他从储物戒里拿出来的,程墨池前世也有个容量颇大的储物戒,大概可以装下一个小城池。   只不过人是物非,他那些数不清的财产,都没能带过来。   程墨池倒是从不在乎那些身外之物,所以拿了褚师洛的衣物也不客气,直接抬手解腰带。   “你干什么?”褚师洛冷眼看向程墨池。   程墨池:“换衣服啊。”   “在这儿换?”褚师洛瞥了眼他大大方方露出来的腹肌,又不着痕迹地别过脸,轻声道了句,“不知羞耻。”   程墨池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看褚师洛那硬邦邦崩着的侧脸,就知道自己没误会。   褚师洛的的确确,是觉得他“不知羞耻”。   程墨池身体里那股子恶劣劲儿不住上涌,同时,他已经利索地脱下了外衫,准备去脱裤子。   就这时,褚师洛却唰地起身,转身出了门。   程墨池手上动作不停,视线却落在褚师洛的后背上,看着那略显僵硬的背影,程墨池眼底漫上笑意。   这褚师洛,脸皮子居然这么薄。大家都是男子,他竟也会觉得唐突?   程墨池换好衣服,便出门找到了褚师洛,对方正倚着崖壁,望着峰顶的梅树发怔。   一夜不见的小狐狸,正在他身边不远处打滚,一身白毛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已经变成了灰蒙蒙的颜色。   程墨池走向他,笑着唤了声:“师尊。”   褚师洛看过来,随即眼底划过一丝惊艳,又立刻偏过头,语气不自然道:“走吧。”   小狐狸立刻甩了甩尾巴,连跑带跳地跟了上去。   褚师洛祭出一把灵剑,剑身突涨好几倍。他一步跨上去,小狐狸便三两下爬上了他的肩头,一屁股坐了下去。   程墨池是不喜欢御剑的,站着坐着都不舒服,一点儿不如踏风自在。   但褚师洛明显是不想他使魔力,那他便只能上去挤一挤了。   于是,他也跨上了那把灵剑。   还没站稳,剑身就冲了出去。程墨池下意识抬手,环住了褚师洛的腰身。   环住他之后,程墨池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人的腰怎么这么细?好像两只手就能轻松握住。   与此同时,剑身一斜,他们两人一狐差点儿都掉下去,不过只一瞬,褚师洛便又控制好了方向。   褚师洛:“你做什么?”   程墨池听着这一声,觉得褚师洛似乎有些恼怒,但他站在他身后,看不见他此时的表情,颇有些遗憾。   “师尊说什么?”程墨池环着人的手臂更紧了些,整个人都贴了上去,“风太大,我没听清。”   褚师洛久久无言,只有僵硬的身子和速度越发快了的剑,显示着主人的情绪。   小狐狸被迎面吹过来的风砸蒙了,放弃了坐在肩头放风的想法,转而挤进了程墨池和褚师洛之间,硬生生把两人隔出了界线。   程墨池被迫后退了小半步,手臂倒是还固执地环在褚师洛腰间。   许是后背终于不再贴着他人胸膛,褚师洛僵硬的肩头终于放松了些。   不过程墨池只顾着和怀里的小狐狸大眼瞪小眼,没注意到他的变化。 第7章   转眼两日过去,程墨池和褚师洛已经走了三十来个地方,手上的案子都结束的差不多了,只剩下最后一件洛河村案。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幽冥鬼王祭出三昧鬼火,唰地一下!”说书先生一顿,望着台下熙攘的宾客,问道,“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啊?”一道懒散的声音接道。   这搭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赶了两日路,却丝毫不见疲态的程墨池。   说书先生“啪”地拍了下惊堂木,道:“鬼火瞬间染上了听云仙尊的衣摆,眨眼间便烧了上去!”   “不过片刻,仙尊一身华服便燃烧殆尽。”说书先生摇头,“啧啧啧,那褚师洛面红耳赤仓皇出逃,便自此洗心革面,再也没进过赌场!”   “哦~”程墨池扒了颗花生,揶揄地看向坐在对面的褚师洛。   褚师洛面色淡然,好似先生口中那面红耳赤仓皇出逃的听云仙尊,和他毫无关系一般。   程墨池手中的花生被小狐狸叼走,他便趁机撸了一把蓬松柔软的狐狸毛。   小狐狸乖乖蹲在原地,不闪不躲。嘴里吃着两个大人替它剥好的花生,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说书先生看。   程墨池收回手,侧头看向台上的先生,笑道:“先生,你这故事好没新意,有没有什么新鲜事儿讲讲?”   “对啊!”台下立刻有人跟着搭腔。   “这褚师洛的故事都听了八百遍了,怎么也不换换?”   先生清了清嗓子,好声好气道:“那各位想听什么?”   众人七嘴八舌,论不出个头绪。   程墨池抬眼看向褚师洛,对方只瞥了他一眼,随后就把小狐狸抱进怀里,专心致志撸狐狸毛。   程墨池笑了下,之后便转头对先生道:“先生不如讲讲洛河村的事儿?”   此话一出,整个酒楼都安静了片刻。   紧接着,众人便又跟着起哄。   “对啊,那村子里真没活口了?”   “是那位大魔搞的鬼么?”   “轻声!别叫那魔头寻来!”   酒楼嘈杂,说书先生拍了拍惊堂木,捋了把胡须高深莫测道:“诸位若是真想听,那老夫便恭敬不如从命。”   程墨池和褚师洛相视一眼。   他们本就是在此落个脚,让这说书先生讲讲洛河村的事儿也是一时兴起,毕竟这一路上,不少人都对此事一知半解,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先生看着似乎是知道些内情,但到底是真是假,还需要听了才知道。   说书先生道:“诸位可要听好了,这洛河村之事,远不像大家知道的那般简单。”   洛河是神州大地北方第一大河,与东海相接。若说这洛河城坐落于洛河河畔,那洛河村便是紧邻着河岸的小渔村。   这小渔村闭塞不通,村民只靠打渔为生,更离谱的是,这渔村几百年来都是内部通婚,从未有与外村联姻之事。   这样一座小村,却在魔风过境当晚,被一把鬼火烧了个透,全村三百一十五口,全部丧命。   鬼界听闻此事,便派无常来禽魂,可无常寻遍整个村子,竟是一只鬼魂都未曾见过,两手空空又回了地府。   讲到这,便有人打断道:“都说这村庄闭塞,那是何人发现他们没了的?鬼界又是怎么听到了消息?”   先生摆手:“稍安勿躁,接下来讲的便是这其中缘由。”   原来,那日魔风过境时,有一伙商船正在洛河上行使。   大风吹断了桅杆,竟是顺便把一艘商船吹到了洛河村。   当时商船上有十来个船夫和商人,众人本来躲在船舱,等船靠岸后,过了不知道多久,魔风终于停歇。   他们小心翼翼走出船舱,发现已经风过天晴,正想着到村子里休整一番,就看到幽绿色鬼火霎时间烧起。   紧接着便是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全村人,全部被烈火燃烧殆尽,只剩下一具具黑色的焦尸。   “那鬼火甚是诡异,似是认人,只烧了洛河村的村民,那些商人船夫竟是毫发无伤。不过待他们逃回城里后,大半都疯了傻了,唯有两三个胆子大的,但也连发了几日高烧,至今都没好起来!”   说书先生连连摇头:“哎呦,那场面,真真是残忍至极啊!”   众人唏嘘一片,小狐狸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嘴里的花生都不嚼了,目瞪口呆地看着先生。   程墨池转了转手里的酒杯,若有所思。   县丞送来的状子上,并未说明事情细节,先生说的也不一定是事实。   这件案子看着就疑点重重,不似之前那些,抓了主犯就可了事。   正想着,他便看到对面的褚师洛站起了身。   程墨池抬眼看过去,对方没说话,只看了他一眼,便转身准备上楼。   他也没多停留,抬起茶杯一饮而尽,随后便跟上褚师洛。   二人只要了一间房,一是因为三日后上元节,这洛河城中来了不少看灯会的外地人,把客栈酒楼都住满了。   二是因为,他们二人实在太穷了。   进了屋后,褚师洛随手一挥,一套被褥便从他储物戒中甩出。   程墨池熟练地接过,然后把它们铺在了地上,小狐狸立刻跑过来,在上面打滚跑闹,好不欢快。   程墨池有些好笑,他堂堂魔尊,在这两日真是体会了人间冷暖。   别说是睡床,就是一顿饭都没吃上,吃的最好的一次,估计就是方才酒楼赠送的花生了。   小狐狸玩儿的欢快,完全没给程墨池容身之处。   程墨池有些无奈,转头看向褚师洛。   褚师洛一袭华袍端坐在床上,手里又多了一个茶杯,里面盛着水。   这两日,褚师洛什么都没吃,全靠着那杯水度日。   金丹期的修士,倒也确实过了辟谷期,即便三年五年不进食也无事,但忘川门的修士可都是一天三顿,顿顿不落的。   褚师洛能忍住这些天不吃东西,倒也厉害。   “师尊。”程墨池叫师尊的时候,尾音总是拉的很长,语气懒散,听着就调侃多于敬重。   褚师洛双眼清亮,不带情绪看人的时候,总觉得有些天真。   “早就想问了。”程墨池走向他,“你每日只喝水,就不想吃点儿别的东西?”   褚师洛默默喝了口水,淡声回答:“仙人本就是喝露水的。”   程墨池失笑:“师尊莫不是记错了?我怎么记得,是仙女才喝露水呢?”   褚师洛顿了下,道:“是吗?”   程墨池笑起来,紧接着唇角一凉,一滴带着灵力的清泉水进了他的嘴。   程墨池:“?”   “仙女?”褚师洛抬眼看他,语气还是冷冷清清的,但程墨池却从他眼里,看出了一丝狡黠。   程墨池眨了眨眼,笃定自己方才没看错,褚师洛确实是在......调侃他。   没给他继续回味的机会,褚师洛便道:“这案子多有蹊跷,今日早些歇息,明日咱们便去村里查探。”   话音未落,屋外走廊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些杂乱。   屋内的两人同时朝门口看去,下一刻屋门便被人从外面,“砰”地一声推开。 第8章   小狐狸瞬间炸起毛,一溜烟跑上了程墨池的头顶,机警地看着门口。   只见那门口闯进来两个人。   头一个是位穿着暗紫色长衫的青年,手上还拿着把同色的灵剑,看着像是哪家仙门世家的公子。   后头跟着的是满脸为难的店小二。   小二率先行礼作揖,抱歉道:“二位仙师,这位客官偏不信店里房间已满,非要上来看看,多有叨扰,请多包涵。”   程墨池和褚师洛谁都没说话,视线都不约而同落在紫衫青年身上。   青年似乎也没想到屋子里真的有人,反应过来后立刻行礼:“两位前辈,是晚辈唐突了。方才我花了双倍价钱也没能住得一间房,还以为是店家诳我,实在抱歉。”   双倍价钱?   程墨池打量了一下青年,确实是穿金戴银的,看着就人傻钱多。   “无妨。”褚师洛回了句,之后转回身,准备上床歇息。   程墨池便对门口的两人道:“那二位请吧,顺便帮我们关下门。”   “是是是。”小二大松了口气,急忙转身准备离开。   那青年看了眼坐上床的褚师洛,又看了眼地上的被褥,欲言又止,但还是转身准备离开。   可还没走出去,便又折回来。   他冲程墨池和褚师洛各行了一礼,试探性地问道:“两位前辈,你们看这房间这么大,地也这么大,空着也是空着,要不让我也挤挤?”   “什么?”程墨池震惊于这人的不要脸。   青年忙道:“我可以付房费!两位的伙食我也可以付,只要给我片地方打个盹儿就成。”   一听这话,程墨池便有些心动。   他刚想问问褚师洛的意思,就听熟悉的清冷嗓音,淡定地吐了两个字:“可以。”   青年立刻欢天喜地,朝店小二道:“给我拿件被褥,我可以买。”   小二为难道:“实在不巧,近日城里人多,不少客人都是好几人挤在一间,我们的被褥都用没了。”   程墨池:“这个我可以作证。”   他又指了指地上的被褥道:“这是我们自己带的。”   青年蹙起眉,似是有些为难,但还是摆摆手让小二离开了。   小二离开后,屋里就剩了三人一狐。   褚师洛立刻放下床帐,那床帐就是一层薄纱,可以从外面清楚地,看到褚师洛窝进了被子里。   见主人准备歇息,小狐狸便从程墨池头上跑下来,跳上床。   程墨池也不管这屋里多了个人,就大大咧咧脱去外衫,准备睡觉。   “前辈!”青年急忙叫住程墨池。   程墨池抬眼看他,对方搓搓手,干笑道:“前辈,你看你们两位彼此熟悉,又都是男子,能不能......”   “不能。”程墨池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想什么呢?让他和褚师洛睡一起?他怕做噩梦。   眼见着他要躺下,青年更急了:“一片灵玉!一片灵玉买你的被褥,行不行?”   程墨池动作一顿,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青年。   这便是人傻钱多的典范了吧?一片灵玉都能买下半个客栈了,要不是他身上灵力不强,程墨池都要怀疑他是图谋不轨。   “行吗?”青年看他神情,觉得有希望,眼睛都亮了。   程墨池已经近百年没过过穷日子,由奢入俭难,他这两天都被穷怕了。   一听这一片灵玉,他都觉得别说和褚师洛同床共枕,就是和阎王那个糟老头子同榻都无妨。   一直没说话的褚师洛却在这时开了口,直截了当地拒绝:“不行。”   程墨池下意识蹙起眉。   他还没嫌弃褚师洛,倒是被对方先拒绝了?   他堂堂魔尊,屈尊降贵陪个冒牌褚师洛胡闹了这几天,风餐露宿的,对方居然还敢嫌弃他?   程墨池磨了磨牙,站起身。   之后朝青年伸出手:“先交钱。”   青年连忙把灵玉交了出来,然后用极快的速度脱了外衫和长靴,躺进了被子,末了还朝程墨池微笑着点了下头,非常有礼貌。   程墨池:“......”   无言片刻,他便朝着床边走去,没走两步,他就感觉有个无形的结界封住了他的去路。   不用想,必然是褚师洛方才做出来的。   程墨池气笑了,手上刚准备运起魔气,结界就自己开了。   同时,床帐里的人慢吞吞往里挪了挪。   不知怎的,程墨池心里那点儿气瞬间就散了,甚至还有些想笑。   他走到床边,掀开那层薄薄的床帐。   褚师洛闭着眼躺在床上,被子直盖到了下巴。   程墨池勾起唇角,掀起床上唯一的被子就钻了进去。   原本在被子里的褚师洛浑身一僵,睁眼瞪向程墨池,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看起来比平日里灵动了不少。   程墨池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颇有些新奇。   “怎么了?”程墨池看着他,轻声道,“这就一床被子,你分我一半怎么了?”   褚师洛蹙起眉,冷声道:“出去。”   “我不。”程墨池把一半被子盖到身上,闭上眼,拒绝交流。   褚师洛冷着脸瞪了他好一阵儿,他还是纹丝不动,甚至呼吸都开始变得绵长,看着像是已经睡了。   程墨池当然是装的,他能感觉到褚师洛带着怒气的眼神,但这样鲜活的褚师洛好像比平时更好玩儿。   他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新的乐子。   忽然,他察觉到褚师洛窸窸窣窣动了动,随后他脸上就被糊上了一层什么东西。   程墨池睁眼,入目是一大片白花花的狐狸毛。   他半坐起身,才看清这是阿沐的尾巴甩在了他脸上。   阿沐正熟睡着,被褚师洛从床的另一边抱过来,他都没醒。   程墨池侧脸看向褚师洛,褚师洛无声地指了指阿沐,还以阿沐的身体为界,在空中比划了一道线。   这意思,就是以此为界,谁都别过线。   程墨池轻笑出声,他和褚师洛对视片刻,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就直接闭上眼继续躺下睡觉。   褚师洛顿了片刻,随后也躺了下来,背对着程墨池。   两人互不干涉,中间还躺着个小狐狸,一夜无梦。   说来也怪,这次重生后,程墨池居然每晚都睡得很沉很香,上辈子那些萦绕着他的噩梦,父母临死时的惨状,都没再出现过。   程墨池本睡得很沉,可却突然感觉有股视线盯着自己,他便立刻睁开眼。   天已经大亮,程墨池瞬间明白是谁在盯自己,也明白了对方为什么盯着自己看,或者说,为什么盯着他们看。   他垂下眼,入目是杂乱的乌发,胸口处传来源源不断的温热气息。   褚师洛大半个身子都拱在他怀里,手臂紧紧环着他的腰,一条长腿也圈在他身上,睡得很熟。   阿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四仰八叉地睡在了他脚边,一点都没有作为“结界”的觉悟。   程墨池从未和人这么亲近过,即便是他兄长,也只是背过他。   这样亲密无间的接触,让他无所适从。   他抬起环着褚师洛的手臂,想把他推出怀。   可当他的手,触碰到褚师洛单薄削瘦的肩膀时,竟诡异地下不去手了。   怎么这么瘦?他不会一不小心把人捏碎吧?   程墨池收回手,转而握住他的手臂,小心地把他手臂从自己腰间拿起来。   之后,他又故技重施,想把褚师洛的腿也从身上放下去。   他伸手轻轻抓起褚师洛的膝弯,手指不可避免地触到了他的腿部。   程墨池扬了下眉。   即便隔着一层衣料,他依旧感觉到了那温热的皮肤。和刚才触到的细瘦手臂不同,褚师洛的腿上倒是还有些肉。   光滑软弹,手感应该不错。   程墨池暗暗评价了一句,随后又蹙起眉,觉得自己可能是没睡醒,要不他怎么会觉得一个男子的腿,会手感不错?   好不容易从褚师洛怀里起身,程墨池暗松了口气。   一抬眼,就和昨夜那青年对上了视线。   青年暧昧一笑,还双手大拇指竖起,对着点了点,冲他比了个手势。   随后又悄声说了句“楼下已经备好饭菜了”,然后就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程墨池没懂他那个手势,不过有饭吃总是好的,他虽然不饿,但是馋。   他起身,拿过放在桌边的外衫。   正系腰带,余光就瞥见床帐里的人又动了动。   褚师洛翻了个身,把自己裹进被子里,然后慢吞吞地往墙边挪了挪,挪回了昨夜睡觉时的位置,不动了。   程墨池:“......”   没等多久,褚师洛就悠悠转醒,坐起了身。   起身后,他先看了眼床,发现本该睡在床中间的阿沐没了,瞬间清醒。   他抬起头,隔着床帐和程墨池对视。   半晌,冷声道:“你过界了。”   程墨池:“......” 第9章   楼下,宾客熙攘,酒楼热闹非凡。   程墨池那张脸实在太张扬,更别说再加上一个褚师洛。   他们二人昨日来住店的时候,就已经引起过小范围的骚动,不过大家也都看得出来,这两位不是平常人,惹不得。   于是,今日见他们二人从楼上走下来的时候,酒楼里的喧闹只是诡异地停顿了一下,紧接着众人便又若无其事地聊开。   “前辈!”昨日那青年正坐在大堂一处,见他们下来后立刻招手。   程墨池就没担心过他会跑,这样人傻钱多的,都实诚的很。   两人走到桌边一坐下,青年便立刻朝前方大声道:“小二,可以上菜了!”   在这间隙,青年手脚麻利地给他们二人斟了茶。   “两位前辈,晚辈姓海单名一个川字,江南人,不知两位如何称呼?”   程墨池刚想回答,就被褚师洛抢了先:“褚沐,他叫程墨。”   “褚前辈,程前辈,相识一场也算有缘,昨日那场意外还望两位别放在心上。”海川笑起来,颇为爽朗。   程墨池笑道:“你都说是有缘了,就当做个朋友。你也别叫我们前辈了,我二人行走世间无门无派,也谈不上什么前辈。”   海川:“两位气质不凡定不是平常修士,不过既然您都开了口,那我就不客气了,唤二位一声兄台可好?”   “当然。”程墨池点头。   其实光看脸,程墨池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但个子窜的高,气质又不似少年,便很容易让人误会。   褚师洛盯着程墨池的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程墨池察觉到他的视线,便转过头冲他扬了扬唇角。褚师洛凉凉地和他对视一眼,便又低下头,从宽大的广袖里,把睡得迷迷糊糊的阿沐抱了出来。   阿沐睁开眼缓了一会儿,才又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窝在褚师洛腿上一动不动。   不一会儿,桌上便摆满了菜肴,海川还贴心地给阿沐,准备了好几盘漂亮的小糕点。   阿沐见到那几盘糕点,终于精神起来。   程墨池自重生以来就没吃过饭,褚师洛更是不知道有多久没吃,于是,那一桌菜,很快就见了底。   一旁的海川目瞪口呆,他第一次见这么能吃的人,还一下遇见俩。   不过转念一想就通了,这两位平日里修炼肯定很辛苦,所以饭量必然也大。   海川肃然起敬:“两位兄台,要不再依样来一份?”   “不用了。”程墨池喝了杯茶,看向对面的褚师洛。   褚师洛吃饭的时候看起来慢条斯理,实则吃饭的速度一点儿不比程墨池慢,而且他那双筷子,全是朝着荤菜去的,清淡小食是碰都没碰一下。   见程墨池停了筷子,褚师洛也停了下来。   他倒还是那副清冷模样,但程墨池总觉得,他好像有些遗憾,怕是没吃尽兴。   程墨池失笑,心道这人不知道多久没吃过饭了,但凡他能把那一头钗环拿出一个当掉,都不至于穷成这样。   他们吃的不错,可一旁的阿沐不知道怎么的,今天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模样。   就连平日里见了,都馋到流口水的糕点,也只是吃了几块,之后便又钻进褚师洛袖子里,睡了。   褚师洛蹙起眉,有些担忧。   “它这是怎么了?”程墨池问他。   褚师洛摇摇头,一旁的海川见怪不怪道:“我家也有几只灵兽,雌性每到春天就精神不振,雄性就会脾气暴躁,兽类天性,褚兄不必担忧。”   “原来是思春了。”程墨池忍俊不禁,隔着褚师洛的袖子拍了拍阿沐,“要不要哥哥给你找只小公狐狸啊?”   褚师洛把他的手拍开,眉心蹙的更紧了,看起来倒是比方才还要愁。   “程兄,褚兄。”海川唤了他们一声。   待他们二人都看向他后,海川又道:“不知能否冒昧问一句,两位来此地是做什么的?”   “来赏三日后的上元灯会。”程墨池笑问道,“怎么,你不是?”   海川:“两位就别拿我寻开心了。我知你二位必是哪座仙门的仙长,来此地,与我当是同一目的。”   “我二人有什么目的,海兄不妨说来听听。”程墨池给自己倒了杯酒,放到唇边细品。   海川左右看了眼,周围甚是吵闹,但却没有非人族的气息,整间酒楼就他们三人看着像是修士。   于是,他便放下心,但还是谨慎地压低了嗓音道:“想必,两位也是为了洛河村之事。”   程墨池面无异色,细细品着杯里的酒,随口搭话:“洛河村鬼火?倒是听人提起过,说是死了不少人。”   海川看了眼他的神色,又看向面无表情的褚师洛,一时竟不知自己是不是真的误会了。   “你要去洛河村?”褚师洛看向他。   海川点头:“是。我在家中是最没用的一个,这次出门历练,势必要闯出点名堂给他们看看!”   褚师洛:“闯名堂的手段很多,为什么选择这里?”   “也不全是为了名气。”海川严肃道,“这魔物太猖狂,竟做出屠村这种残忍行径,实在可恨!”   顿了下,他语气更冷了些,几乎是咬牙切齿道:“我必要把他找出来,让他偿命!”   这模样和口气,活像是被屠的村民是他的嫡亲家人。   程墨池和褚师洛对视了一眼,意味不明。   似是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失态,海川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两位兄台见笑了。这时辰也不早了,我准备现在出发去洛河村,就不打搅二位了。”   “对,房钱和饭钱也都已经付过了。两位兄台,后会有期。”说着他便起身准备离开。   程墨池也跟着起身,笑眯眯揽上他的肩:“海兄先别急啊。反正我和我师尊也没什么事儿,倒不如跟你去看看,说不定也能长长见识呢。”   “真的?”海川喜不自胜,道,“这样甚好,大家还能互相有个照应。”   “唉。”程墨池叹了口气,“话虽如此,可我们这一来一回,也不知道要多久,那村子里更是连个饭也吃不上。”   他看向褚师洛袖口,满眼担忧:“我们倒还好说,就是苦了小阿沐,思春却没公狐狸陪着不说,还吃不上顿好的......”   海川恍然大悟,拍了下额头:“你看看我这脑子,幸亏程兄提醒,我现在就去让店家多包点吃食。”   “去吧去吧。”程墨池拍了拍他的肩。   “那两位在此稍等片刻,我很快回来。”海川说完,便大步走向店家。   程墨池盯着他的背影,有些出神。   “走吧,出去等。”褚师洛从他身前经过,顺便说了句。   程墨池收回视线。   他扬起笑,两步赶上褚师洛,走在他身边。   褚师洛瞥了他一眼,程墨池便笑着凑近了些,道:“师尊,昨晚到现在,我可曾在人前这么唤过你?”   褚师洛:“不曾。”   “哦。”程墨池点头,“那为何方才我这么唤你,却没人惊讶呢?”   褚师洛侧眼看他,程墨池也回望过去,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第10章   程墨池他们下榻的,是整个洛河城最大的酒楼。   酒楼坐落在城里最繁华的地段,店门紧邻着街市,每日都门庭若市。   因着洛河城灯会远近闻名,所以这几日城里异常热闹,街上闲逛的大多数都是外乡人,小摊贩比往日还要多了不少。   程墨池看着那些勾肩搭背的行人,唇角噙着笑。   也不知道这里混了多少非人之物,他们披着人皮招摇过市,不知道是单纯来看灯会的,还是有什么其他目的。   “程兄,褚兄。”海川匆匆忙忙自酒楼跑出来,手里拎了好几个包裹。   程墨池满意地接过他手里的东西,转手交给褚师洛。   可递过去半天,褚师洛也不接,只盯着程墨池看。   他虽然面无表情,但程墨池却看出了他在想什么。   “没让你拿。”程墨池无奈道,“放储物戒里。”   褚师洛眨了下眼,默不作声地挥了下手,那些食物便都消失不见。   “这,哪儿去了?”海川不解问道。   程墨池扬了下眉:“储物戒啊,海兄没听过?”   海川愣了下,接着笑道:“听过听过,就是第一次见,一时没想起来。”   程墨池:“哦......”   这储物戒虽然稀少,但也不是有价无市的东西,就灵器峰每月往外卖出的就不少。   海川看着可不缺钱,却不知这储物戒为何物,属实奇怪。   但程墨池没点破,海川也没给他时间细想,便急吼吼道:“两位,咱们现在出发吧?”   “嗯。”褚师洛点了头。   因着城里人多,他们三人便没直接御剑,而是一路到了城郊才祭出剑。   海川似乎对去洛河村的路颇为熟悉,一路在前方引着,倒是省的他二人分辨方向了。   不过一刻钟,洛河村便远远地映入眼帘。   说是“洛河村”不太准确,因为眼下的村子根本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到处都是烧焦过的黑色,看着就不祥。   三人收了剑,落在村口。   村口一块歪歪扭扭的石碑上,用同样歪歪扭扭的字体,写了“洛河村”三个大字。   一阵阴风吹来,卷着焦炭味儿。   铺了满地的黄色纸钱,也被这阵风带起,有几片落在石碑上,盖住了洛河村三个字。   程墨池和褚师洛相视一眼,面色都严肃起来。   原因无他,只因为他们还没进村子,就已经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怨气,铺天盖地,犹如实质。   “程兄?”海川侧头看向程墨池,平静道,“咱们进去吧。”   程墨池看了他一眼,随即笑道:“走吧。”   三人迈步,走向洛河村。   越接近村子,阴风吹得越凶。褚师洛长发猎猎,一头钗环叮当作响。   程墨池忍不住频频侧目。   “看什么?”褚师洛瞥向他。   程墨池道:“师尊,你能把头上那些摘了吗?听着怪瘆人的。”   褚师洛:“......”   他没再理他,当然也没把那头钗环取了。   一旁的海川轻咳一声,脸上挂着暧昧的笑意,程墨池实在搞不懂他怎么又这么笑,看起来比褚师洛还瘆人。   从村头的石碑,大概两里地之后,便真正算是进了村。   村里不过五六十户人家,屋舍俨然,平日里应当是个宁静祥和的地方,只不过,现在四周都是被大火烧过的断壁残垣。   三人顺着进村的小路直行,路边有不少烧成焦炭的尸体。   它们全部都蜷缩成一团,根本看不出生前模样,只一眼,就能知道临死前,他们该有多痛苦。   程墨池几人脚步不停,一路走进村庄最深处。   先前在上头看时,程墨池就觉得这村子建的颇有意思。   村里的房屋,并不是按着“坐北朝南”的规则建的,而是全部朝向村中心的一处高台,隐隐形成了个半包围的阵势。   只剩下村西头紧邻着河岸,无人居住,留出了个口子。   仔细看就会发现,这其实是一个小型的聚阴阵。   而人类是五界最弱小的灵体,他们赖以生存和保护自身的,唯有身上的阳气。   有人阳气重,有人阳气淡,但都喜好阳气,这么上赶着找阴气儿的,程墨池还是头一回见。   “这么阴的建法,也亏得他们能活这么久。”海川撇了撇嘴。   程墨池点头,非常认同。   他们三人走的很快,不一会儿就到了村中心。   这里竖着一处四方高台,大概五尺高,横竖有一间房子那么大,四周还有大片空地。   高台上空空如也,只有一竖九尺高的木桩,深深嵌在地里,通体焦黑。   奇怪的是,村里方才还阴风阵阵,可到了这高台处,倒是突然安静下来。   只不过,这安静中透着股浓浓的死气,压抑的让人快喘不上气。   程墨池倒是无所谓,他上辈子住的地方可比这怨气重多了,只是......   他侧眼看向褚师洛。   无论是前世的褚师洛,还是现在这个,在外人口中,都是胆小怕事的主。   但程墨池怎么看,都不觉得现在这位会怕什么东西。   这气氛,就算是程墨池都觉得后背有些发凉,当然不是怕的,而是这些怨气无孔不入,冰凉刺骨。   可褚师洛却像是......习以为常。   “有人来过了。”褚师洛淡声道。   程墨池顿了下,随即收回视线,缓缓点了下头。   村子里满地的黄纸钱,且高台处尤其多。这应该是什么人在惨剧发生后,到此烧过。   可什么人会在怨气这么重的地方烧纸钱?他又是在悼念谁?   听到这话,海川道:“会是谁?他来做什么的?”   “暂时不清楚。”褚师洛道,“先把村民的尸体找到,查清楚死因再说。”   海川点头:“好,随便找一个就行吗?”   褚师洛摇头:“要全部的,都摆到这里来。”   “行,那我现在去找。”海川说完,便转身离开,殷勤的有些过分。   程墨池也准备去找,可他走出几步后,却发现褚师洛并没有跟过来。   他回过头。   褚师洛静静站在原地,丝毫没有要自己动手的打算。   程墨池好笑道:“师尊,你就不觉得让我去干体力活,你自己站在这儿不太好吗?”   褚师洛淡定道:“我是你师尊。”   “是吗?”程墨池扬眉,“我怎么不记得我行过拜师礼?”   褚师洛静静看着他,难得语塞。   “也罢。”程墨池叹了口气,“你这身体看着弱不禁风的,徒儿甘愿效劳。”   褚师洛倏地皱起眉,之后不发一言地,大步走向村舍。   看他气势汹汹的背影,程墨池轻笑出声。   他们三人速度极快,不过一刻钟,这一片空地上就摆满了奇形怪状的尸体。   褚师洛纯白的广袖长衫上一大片的黑渍,袖子用绳带竖在手臂上,露出白到发光的小臂。   他面若冰霜,显然还在生气。   程墨池干咳一声,转移话题:“全都找来了?”   “是,全找来了。”海川擦了擦额上的汗。   全找来了?   程墨池眯起眼,又数了一遍,还是三百一十四具尸体。   可县丞递上来的案状上,分明写了,洛河村,共三百一十五人! 第11章   按理说,所有洛河城属地的百姓,都会在县衙登记造册,死后由乡长上报除名。   那也就是说,县丞报上来的人数是洛河城的活人数。或者说,至少在屠村发生前,村里是有这么些活人的。   可现在确实只有三百一十四具尸体,那么剩下的一个呢?   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亦或者,变成了什么其他东西?   程墨池看向满头大汗的海川,头一次这么认真地打量他。   这人身高和褚师洛相仿,一身贵气,确实像是富贵人家出身,断不可能是洛河村里的人。   那他和这里会有什么渊源?   程墨池就是傻了,也不会相信他只是单纯来探案求名声的。   不过虽然现下还不知他有何目的,但程墨池也无所谓,横竖这人也打不过他,就且看看他想干什么。   “褚兄,你这是做什么?”海川突然道。   程墨池闻言,便朝褚师洛看去。   只见他手里拿了柄匕首,走到一具蜷缩的尸体旁蹲下,接着竟毫不迟疑地手起刀落,匕首狠狠扎进了尸体的后颈处。   利器破开烧焦的皮肉,发出“噗兹”的声响。   程墨池有些惊讶,他大概猜到褚师洛要做什么了。   果然,下一刻,褚师洛的匕首便插在那具肉身上,一顿不顿地朝下划去,一路顺着尸体的脊柱到了尾椎。   一股难闻的腐臭夹杂着海腥味儿,在空气中弥散开,像是大片的臭鱼烂虾,在烈日炎炎下散发的恶臭。   海川干呕了一声,立时抬胳膊捂住唇鼻,闷声道:“好臭!”   程墨池早早封了嗅觉,另一头的褚师洛也是如此,于是他二人对此都没什么表示。   程墨池走到褚师洛身边,在他右手边蹲下,道:“看出什么了吗?”   “凶手不是鬼族。”褚师洛言简意赅。   海川也终于想起来封住嗅觉,闻言好奇道:“何以见得?”   褚师洛没答话,转而去剖另外的尸体。   “简单。”程墨池站起身,道,“平日里见到鬼火,世人都知晓那是鬼族出游。先前众人传闻洛河村村民是被鬼火所烧,大家理所当然地认为,行凶之人便是鬼族。”   “但能在同一时刻,大范围施展鬼火的,必是鬼王之类。”程墨池看向海川,继续道,“洛河村方圆五十里,能在这么大范围内行凶的,最不济也该是个鬼将。”   海川蹙眉,不解问道:“所以呢?为什么不能是鬼族?”   程墨池笑道:“因为到了鬼将鬼王的级别,他们能使的鬼火就不是平日里那些个小鬼的把戏了,而是山阴鬼火。”   “这山阴鬼火一出,无论你是人是鬼,是魔是仙,但凡没有足够实力阻挡,都会顷刻间灰飞烟灭。”   海川道:“那这些村民尸体还在,一看就不是鬼族所为了,你二人又为何多此一举剖尸呢?”   “那是因为,我们所知的内情,全是听你和酒楼那位先生所说。”程墨池看着他,唇角笑意渐深,“我们怎么知道你们说的是不是真的?万一这是一群小鬼所为,鬼火也不是同时烧起,那这些村民会留下尸体也是正常的。”   程墨池看向褚师洛,对方已经剖了五六具尸体,结果都是一样的,而现下他正拿了壶水准备洗手。   程墨池走了过去,接过他手中的水壶。   褚师洛愣了下,随即垂下眼,伸出手,借着倒出的水洗手。   “不是,你别说一半啊!”海川快步跟过来,“那剖了尸怎么就知道不是鬼族所为了?小鬼的鬼火莫非也有什么说法?”   程墨池随口答道:“小鬼的鬼火虽然不强,但烧死区区凡人却很容易,并且,烧死的人尸体内部,会阳气尽散阴气充体。”   海川顿住,下意识朝那些尸体看去。   它们被剖开的位置,露出了暗红色的肉和内脏,毫无被阴气蚕食的模样,细看之下,甚至还有丝丝不可查的阳气消弭在空气中。   原来如此。   褚师洛洗完手,程墨池便把水壶还了回去。   “接下来去哪儿?”海川问道。   程墨池朝西方看了看,那里本该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河岸,可却远远地能看见一处庙宇,灰白色的墙体和周围的焦黑格格不入,着实古怪。   “去那儿。”程墨池下巴微抬,指了指那座庙。   褚师洛点了头,迈步朝那头走去,海川也立时跟上。   三人很快便到了庙前。   这是一座看起来刚建成不久的庙,墙坯崭新,庙门大开,里面似乎还供着什么。   整个村子就这一处是未被烧过的。   虽说宫观庙宇都有些神鬼之力庇护,寻常的风雨剐蹭都不会伤到墙体,可作为守护一方的庙宇,没道理信众都死绝了,它自己却好好的。   看着就透着股邪气。   更别说这庙宇既不题名,又不说供奉者谁,却偏偏建在了此处地气结穴处,将生机占尽,似是和活人抢夺阳气一般。   程墨池和褚师洛相视一眼,随后跨过门槛,进了庙。   内里昏暗阴潮,只有朝北的一面墙上开了个小窗,日光透着那扇小窗和大门闯进来,映出庙内情形。   这庙里空荡,只有一张摆满了贡品的供桌,和一处供着人像的矮台。   没错,这里供着的,就是一个人!一个身着孝服,少年模样的人!   程墨池的注意力,在进来之后,登时就被这座人像吸引。   他仔细打量。   这是一座长得极其漂亮的少年像,它身形纤瘦面庞精致,一双眼紧紧闭着唇角微向上扬,看着像是个笑面,可细看之下,又能发现少年眉宇间有股化不开的愁绪。   若不是这是座石头像,程墨池都要怀疑这就是真人,神态过于逼真了。   “做出这座石像的,该是很熟悉石像原身的人。”褚师洛轻声道了句。   程墨池深以为然:“没错。”   “这些贡品应该都是新鲜的。”海川说了句。   程墨池侧头看他,突然道:“别碰!”   可没等他制止,海川就已经拿起一颗苹果捏了捏,随后喃喃道:“这个软了些,该换了。”   话音刚落,门外突然传来一片嘈杂。   程墨池和褚师洛对视一眼,立刻闪身,一人一边架起海川,带着他躲在了石像后方。   海川恍惚一阵,回过神后震惊道:“我怎么了?”   褚师洛淡声回道:“幻术。”   “幻术?”海川看向自己的手,手里哪还有什么苹果,只剩一颗血淋淋的小儿头颅!   他吓得立刻把头颅扔了出去,那头颅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直碰到一面墙体才堪堪停住。   外面嘈杂更甚,听着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他们看不见外面的情况,只能听。   不过好在他们三人听力都极好,倒是把外面发生了什么听了个七七八八。   外面当是洛河村村民,他们聚集在方才那座高台处,似乎正准备举行什么仪式,又好像是要惩罚什么人。   那些人嘴里不断说着“烧死他”“不祥之人”“贱人就该沉河”之类的话,各个语带怒火咬牙切齿,是恨极了的模样。   程墨池嗤笑,倒不知这人犯了什么大错,竟这般人人喊打喊杀。   这嘈杂终于被人制止,一道苍老男声道:“诸位同乡静一静!”   众人很快安静下来。   那声音便继续道:“我洛河村出现此等妖孽,实乃祸根!今日,我便要代表洛河村全村,烧死这个妖孽,替天/行道!”   众人高呼“替天/行道”,听着有些疯魔。   忽的,众人安静下来,那道声音又道:“点火种!”   话音未落,突然一阵高亢的婴儿啼哭声响起,声源就在庙内,正是方才海川抓过的那颗婴孩头颅。   现下它正贴在墙角,血口大开啼哭不止!   外面那人立刻警觉道:“谁在那儿!” 第12章   不好!   程墨池顾不得太多,手心聚起一团纯粹的灵气,猛地砸向墙角。   “咔嚓”一声,头颅碎裂开,啼哭声戛然而止。   可庙外已经有几人走了过来,警惕问道:“谁在里面?”   “怎么办?”海川不知所措地看向他们二人。   程墨池和褚师洛相视一眼,谁都没说话。   外面脚步声越来越近,几乎快到门口。   程墨池突然扬起笑,一转身从石像后走了出去。   “哎程兄......”海川被褚师洛挡住,未能上前。   程墨池唇角带笑,堂而皇之地自庙内走了出去。   他抬眼,别的没看见,只看见满眼的人。   几百号人全都挤在方才那座高台下,而高台上站着位伛偻的老者,发丝花白。他身后的木桩上绑了个人,长发凌乱地贴在脸上,看不清模样。   而在程墨池眼前,站了七八位青年,全都是渔夫打扮,手里拿着鱼叉,正警觉地打量着他。   “你是何人?”站在中间的一人问道。   程墨池双臂微抬,行了个礼,笑道:“几位兄台,在下从城里来,走得累了就在此打个盹儿,没成想竟打扰到各位替□□道了。”   “你是城里来进货的?”那人又问,眼神放肆地打量着他,那视线让程墨池很不舒服,由心底泛起一股厌恶。   但他面上依旧笑意盈盈,温声道:“没错,就是来进货的。”   “就你自己?”那人朝庙里看,疑惑道,“那方才的婴儿啼哭是怎么回事儿?”   程墨池眨了眨眼,淡定回答:“是我家孩子,被诸位吵醒了。”   那人过于警惕,追根究底:“那现在怎么不哭了?”   “我家娘子正给孩子喂奶。”程墨池微微一笑,对答如流。   那人待要再问,高台上的老者便远远道:“河生,怎么回事儿?”   被唤作河生的青年回头大声道:“是来进货的商人,方才在船舱休息了片刻。”   船舱?   程墨池回头看去,哪儿还有什么庙,只有一艘商船停在他身后,摇摇晃晃。   这幻境居然会帮他圆谎?这是不是说明,幻境的主人在帮他?这幻境的主人究竟想让他们知道些什么?   老者抬眼看了看天色,又道:“罢了,既是客人,也是有缘人,那便请他一起参与除妖罢。”   河生便让另外几人收了鱼叉,自己对程墨池道:“请客人带妻儿与我等共同除妖,也算给自己积个福报。”   程墨池顿了下,笑道:“我去就好,内子胆小,就算了。”   “这是降妖除魔的好事儿!”河生忽然严肃起来,“对夫人只有益处。”   程墨池沉默,这人看着不好说话,看着固执的很,拒绝的紧了说不定会起疑心。   正僵持着,一道柔弱的,雌雄莫辨的嗓音,自程墨池身后响起,低声唤了句“相公。”   程墨池心头一酥,转身看去。   只见一身白衣的褚师洛,脸上围了条薄纱,只露出双叫人过目难忘的眼。   他怀里还抱了什么东西,看着像是襁褓,可仔细瞧瞧,便能从边边角角看到些白色狐狸毛,属实诡异。   程墨池眼角抽了抽,这人除了脸上带了个纱,其他地方一眼便知是男子,易容易了个寂寞。   而在他身旁,海川脸上也围了条纱。   他双手虚扶着褚师洛的左手手臂,像是个尽职尽责的婢女,当然,前提是忽略他健壮的身躯。   可奇怪的是,河生等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有几人的视线,都有些放肆地游走在他二人身上,略猥琐。   程墨池心底有了计较。想想先前在孤翼山,以他的能力都没发现褚师洛在他身后站了多久,可知褚师洛定有些改变气息,迷惑人感官的方法。   既如此,那便可以继续演下去,不至于撕破脸皮。   于是,程墨池笑着走过去,不着痕迹地挤开海川。   他一手扶着褚师洛的手臂,一手虚扶着他的腰,唤了声:“娘子。”   又道:“你还怀着孕,走路小心些。”   海川:“......”   褚师洛冷冷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倒是河生惊讶问道:“这夫人不是刚生下一个,这就又怀了?”   程墨池愣了下,他本意只是逗褚师洛,却未想这话根本不合理。   没等他回话,那边老者又催了,河生便没再追问。   他们三人被河生引到了人群中,站到了外围。   三人并排而立,因着那台子高耸,且他们三人个子也高,便把现下的情形观察了个遍。   在场的村民各个面带怒火,似乎是对台上即将被烧死的人恨极了,尤其是那些妇人,几乎个个咬牙切齿,恨不得上去把人撕碎。   程墨池从方才就一直在看台上那人。   台下人人对他喊打喊杀,可他却纹丝不动,半垂着头,发丝泥泞又杂乱地贴着脸。   仔细看,会发现这应是位少年,他身上衣物被脏污浸染,可细看会发现那身衣物当是不便宜的,是富贵人家才会有的衣料。   可若说是少年,这人却腹部隆起,像是怀胎五六个月的模样,确实古怪。   台上老者又开了口:“诸位,吉时已到,点火!”   众人立时附和,大喊着“点火”二字。   那老者又道:“谁来点火?”   众人倏地安静下来,面面相觑,竟是无人出面。   程墨池轻扯了唇角,这不是替天/行道的大好事儿,对家人只有益处吗?怎的这些人临到头倒是各个不敢动手了?   “我来!”一道声音自人群中响起,竟是位发丝花白的老妇人。   老妇人面带怒意,又道:“村长,我和我家儿子一起可好?”   村长便是那位高台上的老者,听闻此话,他便点了点头:“可以。”   老妇人就抬手,抓了身边青年的手臂往台上走。   这青年不是别人,正是河生!   母子二人上了高台,老妇人走至火种旁,拎起一棍柴火,上头染着摇曳的火苗。   河生面色有些不安,但还是拿过一旁放着的半桶油,拎着走到了少年身前不远处。   “烧死他!”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道声音,紧接着众人像是中了邪,大喊着“烧死他”三个字,整个场面残忍诡谲。   河生一咬牙,便抬手,将那桶油狠狠泼向了少年。   少年被冲得歪了歪身子,却还是垂着头,不知是死是活。   老妇人把那棍柴火递给河生,河生面带迟疑,迟迟未接。   “拿着!亲手烧死他!”妇人气急,浑身都在颤抖。   河生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迫于压力,白着脸接过了柴火。   程墨池自认并不心软,在他手下丧命的众生,不过万也有几千,可他下手从来都是干脆利落,像活生生烧死个人这种手法,他嫌恶毒。   可洛河村村民却不这么想,对他们而言,烧死这个“妖孽”,可是在积德行善呢。   台上,河生举着火,向前走了两步。   他刚想把柴火扔过去,那被缚着的少年却突然动了下。   母子二人,连带着村长和台下众人都大惊失色,齐齐向后退了几步,惊恐地望向少年的方向。   鸦雀无声,众人屏息凝视。   少年缓缓抬首,长发上满是油渍。油珠顺着发梢滚下,滴在他同样浸满油渍的长衫上,隐去不见。   待他抬起头后,程墨池倏地蹙起眉。   不为别的,只为少年这张脸,遍布伤痕。   一道留着脓血的刀痕,从他右眼眼角一路斜斜地到了左边唇角,而左半边脸全是皱皱巴巴的火烧痕迹,像是什么极热的东西,或浇或贴地在他脸上存在过。   根本看不出他原本的模样。   “妖孽该死!”一道接一道的“该死”“妖孽”,在小小的洛河村响起,闻之者心慌。   忽的,程墨池听身边传来一声极轻的笑意,紧接着,海川用极小的声音,自言自语道:“是该死啊。”   闻言,程墨池扶着褚师洛小臂的手,轻轻捏了捏,褚师洛便点了下头。   两人心中有了数,都没对方才这一插曲,做什么反应。   那边台上的河生似乎缓过了神,立刻把手里的柴火抛向了少年。   霎时间,大火燃起,遍布少年全身。   少年无动于衷,像是没有痛觉,他一双眼灰蒙,似是看不太清东西,但他的视线,是朝着那条宽长的洛河。   整个过程,少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面上也不带有丝毫痛苦。   饶是程墨池见多识广,也觉得古怪,可偏偏洛河村村民没人觉得不对劲,更像是习以为常。   很快,少年便只剩了一具焦炭般的尸体。   但这还没完,村长又命人抬来了猪笼,那是一种由藤条编制的笼子,足够装下一头肥猪。   可现在,那笼子里装的不是牲畜,而是刚刚烧死的少年的尸体。   河生和另一位青年一起,一人一头拎着笼子,走向河岸。   村民们也尾随着过去,之后眼睁睁看着笼子被抛进河里,很快就沉进了水底。   程墨池不知道少年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至于这些人如此残忍地杀害他,火葬紧接着水葬,使人神魂俱灭,再不能投胎转世。   见那笼子彻底没了,村民们像是出了口恶气,全都洋溢起笑意,三两结伴往回走。   褚师洛忽然道:“去问问。”   程墨池点头,随即上前拦住一位老妇人,问道:“婆婆,能问你点事儿吗?”   老妇人满脸喜意,方才的怨毒似乎完全不在,对着程墨池也态度和善:“是来进货的商人是吧?那就是我们的客人,您有什么尽管问。”   程墨池道:“刚才这少年,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了?”   “哼。”老妇人面色突变,神情有些扭曲,“贱人一个,他就是个祸害人的妖孽!”   “妖孽?”程墨池佯装不懂,“他是妖族?”   老妇人咬牙切齿:“当然是!身为男子却被人搞大了肚子,不是妖孽是什么?!”   程墨池难得语塞:“那,方才是,一尸两命?”   “怎么,你还同情他?”老妇人怨毒的目光落在程墨池身上,“他小小年纪到处勾引男人,还恶人先告状,到城里鸣冤。说的好听,我看他就是想去城里勾引官老爷,反倒被不知道什么的人玩儿大了肚子,灰溜溜跑回来,真是没脸没皮的小贱人,早就该死千次万次了!”   程墨池三人脸色都不太好,尤其是海川,脸色更是惨白,不知道是被吓到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这样啊。”程墨池沉默片刻,又忽的笑了,风轻云淡道,“你这么恨他,莫不是你家老头子也看上他,不要你了?”   “你说什么!”老妇人大叫着,那声音尖利刺耳,根本不像人声。   几乎是在瞬间,老妇人浑身怨气大涨,本来和善的脸庞也变得丑陋扭曲,渐渐显现出被烧伤的痕迹,竟是化鬼了。   不仅是她,那些村民,也几乎是一瞬间全都没了人样,各个转头朝程墨池等人走来。 第13章   这些村民各个身披鬼火,面色狰狞,惨叫着狂怒着朝程墨池他们扑来。   那架势,大有同归于尽的趋势,倒好像害得他们受这焚身之苦的,就是他们三人一般。   褚师洛也顾不得伪装,把怀里睡着的阿沐收回袖子里,手上转眼就出现了那扇华丽的团扇。   海川也祭出长剑,严阵以待。   这么一看,程墨池手无寸铁,倒像是最容易对付的。   那些村民倒也聪明,全都看准了他是软柿子,大部分都把注意力放在了他身上。   程墨池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对他们怨毒的眼神视若无睹。   忽的,方才那位老妇人猛地朝他扑来,嘴里还尖声叫着什么。   程墨池手心聚起一小团魔气,浓黑深沉,是往常任何魔物都未曾练成过的至臻魔气。   可没等他动作,他的手就被另一只手握住。   那手冰凉、柔软,指腹轻轻刮过他的手心,带起阵阵酥麻。   那股劲儿顺着手心,一路向上,直流进心口,像是有个小勾子轻轻在他心口搔刮了一下,直叫人心痒难耐。   程墨池觉得胸口微微发热,连带着耳根和脖颈都有些热气儿,这感觉陌生又新奇,让他欲罢不能!   他下意识反握住褚师洛的手,想让那感觉多留一会儿。   褚师洛一只手被他握着,另一手中团扇舞得飞起,一挥手那群鬼村民便倒下一片。   村民似是知道了他的厉害,都不敢再上前,可又好像抵挡不住对他们的恨意,一个个鬼叫得更惨烈了些。   “怎么办?”海川气喘吁吁,有些抵挡不住。   褚师洛游刃有余,可奈何这群人死不了,被打倒后片刻内又会起身,重新冲上来,源源不断。   他们可没什么时间在这儿耗。   程墨池凑到褚师洛耳边,小声道:“师尊,我把这幻境打碎如何?”   闻言,褚师洛握着他手的力道,更重了些,冷声道:“不可。”   程墨池看了眼二人紧紧相握的手,笑意更深了。   僵持了半晌,村民们怨气更重,忽然,有一只鬼魂控制不住般,朝着海川扑过来。   战了这么久,海川已经有些恍惚,一时没反应过来。   褚师洛手中团扇脱手,一下便把那鬼魂打散。   海川惊魂未定,连连道谢:“谢褚兄救我一命!”   像是打开了什么枷锁,这群鬼魂再次一拥而上。   海川战力不足,程墨池被限制着根本没机会出手,三人几乎全靠着褚师洛一人对阵。   那群鬼魂又变了策略,全都冲向褚师洛,前后围住他和程墨池,海川周围也围上了一群,但人数远远敌不上程墨池他们这边。   褚师洛实力强劲,对付这些鬼魂不在话下,可他毕竟还是肉/体凡胎,时间久了也渐渐疲倦。   他眉心微蹙,手中团扇运转的速度,明显比方才慢了,更多的都是靠他各种念口诀,以各类术法对战。   这样不是个头。   程墨池右手被握着,左手中却忽然闪过一道寒光,下一刻,寒光脱手,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顷刻间就把围上来的鬼魂全部打散。   一百多只鬼魂,瞬间消失无踪。褚师洛侧头看他,面色冷峻。   程墨池笑着看他,轻声道:“师尊,我没用术法,就用了这个。”   说着,他抬起左手给褚师洛看。   只见他手中是一柄精致的匕首,柄首是银色的,看不出是什么材质,上面刻着繁复又古老的咒文,匕身亮着寒光,映出褚师洛发怔的脸。   褚师洛像是看傻了,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匕首看。   程墨池歪头去看他的表情,发现他就是在发怔。褚师洛清透水盈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程墨池手中的匕首,像个见到什么新奇事物的孩童。   “两位!能不能不在这个时候谈情说爱!”海川崩溃地指着重新聚起来的鬼众,喊道,“又起来了,我快不行了,你们快想想办法!”   程墨池愣了下,迟疑地看向海川的方向,心道这人在说什么鬼话?   忽的,程墨池耳边响起一声清脆的“爹爹”,听声音像是个小男孩儿。   没等他细想,就觉得眼前恍惚了一瞬,再睁眼,他已经站在了先前那间诡异的庙中。   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褚师洛的手不在他手心里了,便有些遗憾地搓了搓手指。   身旁的褚师洛也才回了魂,转头看向程墨池。   程墨池侧头看他,又觉得头顶一轻,紧接着便看见褚师洛张开怀,把阿沐接到了怀里。   原来方才是阿沐踩着程墨池的头,把他硬生生从幻境里带了出来。   可那声“爹爹”又是怎么回事儿?都说狐族天生有灵,程墨池先前便觉得阿沐聪慧灵动,却也只认为他是只普通狐狸,还未开灵智。   但现在看来,阿沐并不是只平凡的小狐狸。   程墨池探究的视线落在阿沐身上。   阿沐小小一坨窝在褚师洛怀里,屁股对着程墨池,头紧紧扎在褚师洛胸口,那模样,瞅着很是心虚。   “咳。”褚师洛轻咳了一声,道,“海川还没醒。”   程墨池瞥了他一眼,他倒是很从容,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不想说便算了,程墨池也没问,而是转身走到海川面前。   之后,他毫不迟疑地抬手,“啪啪”两声,海川的两边脸就红了起来。   褚师洛无言以对,阿沐趴在他怀里,震惊地看向程墨池,似乎是惊讶于他的行为。   “怎么了?”程墨池笑道,“他还要谢我。”   果然,海川迷迷糊糊回了魂,看清程墨池之后,立刻弯腰拜谢,惊魂未定道:“多谢程兄褚兄,要不是你们及时带我出来,我可能就被那群鬼东西撕碎了!”   褚师洛面无表情,倒是阿沐好像更震惊了,视线在程墨池和海川之间转了又转。   那边程墨池笑呵呵受了他的感激,有来有回地聊了两句后,就又走到褚师洛身边。   “师尊,天快黑了。”程墨池道。   确实,他们来村子里已经大半天,方才在幻境里又感觉不到时间流逝,辅一睁眼太阳居然已然落山,只余下些落霞的余辉,把天边照成了血红的颜色。   “两位,咱们接下来去哪儿?”海川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道,“这天都黑了,咱们不如先回客栈歇息,明日再说?”   褚师洛摇头,淡声道:“等。”   海川道:“等什么?”   “等冤魂。”褚师洛说罢,便抬眼看向那座闭目少年像。   少年像还是那副栩栩如生的模样,但又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细看却又没什么不同,这感觉属实诡异。   程墨池也转头看向石像,忽然笑道:“师尊,海川兄,你们看这少年,有没有觉得眼熟?”   “眼熟?”海川仔细看了看,摇头,“我不记得在哪儿见过这么好看的少年。”   末了,他又补道:“当然,像褚兄和程兄这般好看的,也没见过。”   程墨池笑道:“不瞒海兄,像我师尊这样的天人之姿,我也是头一次见。”   褚师洛对他俩的话没什么兴趣,转开话题,道:“这是被烧死的那个孩子。”   “什么?”海川惊讶道,“这你怎么看出来的?他都已经......”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未尽之意就是,那少年明明都毁了容,身形也已经不像了,怎么还能看出原本的模样来?   褚师洛答道:“一个人可以改变身形、相貌甚至是声音,但神态和气质却很难会变。”   程墨池附和:“没错,这孩子眉眼间有股化不开的愁绪,但却又是个慈悲的面相,颇有种圣人气质。”   “圣人......”海川看着石像,嘲讽一笑,“就是无论别人犯了什么错,都会原谅的傻子吗?”   程墨池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海川又道:“两位对此事时有何高见?” 第14章   程墨池道:“高见谈不上,只是有些猜测罢了,当然,疑问就更多了。”   “什么疑问?”海川道,“程兄不妨说来听听。”   程墨池道:“疑问确实不少,比如这少年被何人供奉与此,断不可能是那群恨极了他的村民,那会是谁,和烧了满地纸钱的是不是同一人。还有,他到底是被何人所害,男子有孕这种话,也就这群闭塞的渔民会信罢了。”   当然,也不是没有收获。   这少年的出现,就解释了为何村子里的尸体,只有三百一十四具,先前缺了的那个便是这孩子。可按理说,村子里死了人,应当立刻由村长上报衙门,但洛河村村长却没上报,又是为何?   还有,海川到底是什么人?他在整个事件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整件事疑点重重,或许只有等到今晚,才能有些头绪了。   ......   外面天色渐暗,莹白的月光倾泻下来,把遍地残骸的大地罩上一层暧昧的白纱。   光秃的树干摇曳,一两只不知名的禽类落在枝干上,片刻后又呜叫着远去。   庙内燃着两支烛火,地上只有两个蒲团。   褚师洛早早寻了一处坐下,程墨池便想把另一个搬到他身边,可海川却先他一步坐了上去。   程墨池无言,左右看了看,想找个东西随便垫垫,省的衣服脏了,他都没有可以换洗的。   一旁的褚师洛瞥了他一眼,随后不着痕迹地挪了挪屁股,让出一小片蒲团,那位置很明显就是给程墨池留的。   程墨池一心找其他可以垫的东西,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找了一圈什么都没有,程墨池又看看外面,也没有什么动静。   怕是要过三更了。他轻叹了口气,随后走到褚师洛身旁不远处,一掀衣摆直接坐在了地上。   褚师洛转头看他,程墨池不明所以,还下意识冲他笑了下,然后他就发现褚师洛面色更冷了。   远远坐着的海川却笑出了声,程墨池更是一头雾水。   还没等程墨池屁股坐热,庙外却异变突生。   几乎是眨眼间,幽绿色的鬼火就燃遍了大地,与此同时,凄厉的惨叫声自村庄四处响起,此起彼伏,好不瘆人。   那些声音高喊着“救命”,无助且痛苦。   这是在重现那日的情形,或者说,是这些村民在重复临死时的痛苦。   一般来说,只有怨念极深无法投胎的厉鬼,才会每日重现临死时的状态。   可这些村民怨念是有的,却没有厉鬼该有的本事,倒像是被什么人困在了此处,无法投胎轮回。   这火燃了快一个时辰,这群村民便鬼叫了一个时辰,也就是说,他们临死前,足足受了一个时辰的折磨。   等鬼火熄灭,这群鬼魂便消散无踪,可不过瞬息,这群鬼魂又重新凝聚起来。   程墨池和褚师洛相视一眼,没什么反应,那边海川也纹丝不动地坐在原地,视线透过庙门望向外面,脸色隐在忽明忽灭的烛光下,看不出在想什么。   那群鬼魂凝聚后,又四面八方朝这座庙走来。   褚师洛蹙起眉,手中重新出现那把团扇,人也准备站起来。   倒是程墨池有了些猜测,于是他便伸手握住褚师洛的手,小声道:“师尊别急,他们应该不会进来。”   入手是熟悉的软滑冰凉的触感,程墨池便舍不得松开,索性就握着他的手没动。   褚师洛看了他一眼,又垂眼看向二人相握的手。   程墨池好不容易又把这感觉找回来,于是对他的视线全当做没看见。   褚师洛冷了脸,微微使力,想把程墨池甩开。   可程墨池握得更紧了,还顺便转移话题:“师尊快看,他们来了。”   庙外,那群鬼众全都聚齐。   他们垂着头面朝庙宇,身上发着幽绿的光。忽的,这群鬼魂纷纷朝着庙宇跪下来,额头“砰砰”磕在地上,嘴里还高呼着“求仙人饶命”。   程墨池和褚师洛几乎是同时,抬眼看向少年像。   庙里烛火摇曳,不知哪儿来的阴风,吹动了石像两侧的幡帘,气氛骤燃诡异起来。   三人站起身,全都盯着那座石像。   庙外鬼众还在求饶,声音越来越大,庙内几人却连呼吸都放慢了些许。   几方僵持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程墨池忽然道:“他是哭了吗?”   闻言,褚师洛和海川都仔细瞧去,只见那尊少年像的眼角,确实有了些晶莹剔透的水珠,像是眼泪。   “怎么会......”褚师洛惊讶不已。   程墨池看向他,文不对题地说了句:“我先前看过一本邪术集,里面记载了一种使残魂回位的方法。”   “残魂回位?”褚师洛蹙眉,有些不解。   五界众生各不相同,但却都有三魂七魄,死了之后,魂便归了鬼族管辖。按理说,一但魂飞魄散,就相当于永远从这世上消失,绝无转世轮回的机会。   “嗯。”程墨池点头,“残魂所指的便是那些魂飞魄散不过七日的魂,这时候的魂魄虽然碎了,却还游离在天地间,若使些计策,是可以召唤回来的。”   “但是,这种邪术有很多条件。”程墨池转头看向海川,本想试探他知不知晓这事儿,可当他看到海川的神情时,这句话便没问出来。   此时的海川,还保持着仰望石像的姿势,侧脸线条柔和,眼里带着些让人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他整个人看起来悲伤、孤寂,像是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眼里只有那尊流泪的石像。   程墨池收回视线,同时,手也被褚师洛牵起。   他怔了一下,然后就被褚师洛牵着手,带到了方才他坐着的蒲团边,坐了下去。   两个人挤在一处蒲团上,程墨池的后背紧贴着褚师洛的,即便隔着好几层衣物,程墨池还是察觉到了褚师洛的身体,很单薄。   “继续。”褚师洛轻声开口。   程墨池摸了摸有些发热的耳根,继续道:“邪术有很多条件,大概是,这残魂的主人必须是枉死、魂飞魄散不过七日,施术者须以自身血肉喂养之类的。”   褚师洛问道:“那方法呢?”   “首先,要给残魂的主人建一座供人朝拜的庙,还要建在生机最盛的地方。之后,需要施术者将害死这人的凶手的魂魄,困于庙宇附近,责令凶手每日朝拜悔罪,将自身生机敬献给庙主。”   褚师洛又问道:“若说这少年是枉死之人,那么这群村民就是凶手,可害得少年狼狈回村的始作俑者,不才是最大的凶手吗?”   这话,倒是让那边站了许久的海川有了反应。   他侧头看过来,问道:“褚兄方才说什么?”   褚师洛道:“我说,害死少年最大的凶手,并不在这群村民中。”   海川顿了片刻,面色有些阴冷,没搭话。   “师尊,你说这施术者会是谁?”程墨池问道。   褚师洛道:“能知道这种邪术集,又能做到的,必定是某位大能。”   程墨池点头:“有道理。有怀疑的对象吗?”   “暂时没有。”褚师洛顿了下,道,“不过,临海而居的村野少年,如果有机会认识什么大能,也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程墨池想了下,道:“水族?”   “水族......”海川重复了一句,随后扬起笑,道,“两位果然厉害,我都没想到。”   程墨池矜持道:“不敢当,我二人随口说说罢了,海川兄莫要谬赞。”   ......   三人没话找话聊了几句,之后又安静下来,庙外依旧鬼哭狼嚎。   “师尊。”程墨池忽然道。   褚师洛回应道:“怎么了?”   “我手冷。”程墨池说着,便把左手朝后伸了出去,架到了褚师洛胳膊上。   因为他们二人背对着背,这个姿势就看起来极为别扭,可程墨池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还抬眼冲海川笑得灿烂。海川脸色复杂,强忍着才没翻白眼。   可褚师洛翻了,在程墨池看不见的地方,他毫无平日里的冷淡形象。   程墨池的手搭在他手臂上,还拍了拍他。   褚师洛忽然笑了下,然后抬手,握住了程墨池的。   “嘶!”程墨池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左手就冲了上来。   他想往回抽手,却被褚师洛紧紧握着。   “师尊。”程墨池好笑着回头看他,然后渡了些灵力到自己手上,他的手瞬间便热了起来,连带着褚师洛的手也变热了不少。   似乎是没想到程墨池会这么做,褚师洛唰地松开了手,没再理他。   程墨池慢吞吞收回手,突然想通了件事儿。   今早褚师洛一醒,就说他越了界。但事实上他睡醒的时候,程墨池都已经起了,按理说他不该知道。   程墨池追问了好几次,褚师洛也不说为什么会发现他们二人过了界。   现在,程墨池却是想通了。   修士所练功法境界越高,对练术者本人的影响越大,就像褚师洛,他所练的是水系功法,他便由内而外看着清清冷冷,就连身体都很冰凉。   而方才程墨池却用自身暖了褚师洛的手,今早他抱着褚师洛的时候,也没觉得他身上凉,应当是程墨池用自身体温暖了他。   所以褚师洛才会知道,他们二人必定睡得近了。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那群鬼魂终于散尽,整个村庄再次静得诡异。 第15章   三人站起身,走至庙外,确认那群鬼魂已经彻底消失。   “接下来去哪儿?”程墨池侧头看向褚师洛,   褚师洛道:“还记得方才幻境里,那个老婆婆说的话吗?”   程墨池想了下,道:“他去报过官。”   “嗯。”褚师洛点头,“咱们先去县衙看看。”   海川笑道:“两位,这天都黑了,县衙肯定没什么人了。咱们不如先回去歇息,明日再说?”   “也行。”程墨池看向褚师洛,“师尊你说呢?”   褚师洛点头。三人便先回了客栈。   他们刚进客栈,店小二就迎上来,笑呵呵道:“几位客官,今日有人离店,小的便给几位多留了一间房,几位看是住还是不住?”   “住!”海川毫不犹豫,说着便从钱袋里掏出几块小灵石,递给小二,“再备桌好菜。”   小二连忙谢了,给他们指了另一间屋子在哪儿之后,就去给他们备菜。   吃了饭,海川便去了新腾出来的房间,程墨池和褚师洛依旧准备回先前的屋子。   两人从桌边起身,一路向着二楼走去。   整个大堂里没有昨日那么热闹,只有零星十来个人,说书先生也不在。   而本还有些交谈的人们,当程墨池他们二人起身后,都诡异地噤了声。   程墨池唇角微扬,落后褚师洛半步走上楼梯。   没走两步,程墨池就察觉身后忽的逼近了一丝气息,那气息实在太熟悉,是高阶魔物散发出来的魔气,带着凌厉的杀意。   与此同时,楼下那十几“人”的目光全都投了过来。   走在前面的褚师洛微顿了一下,程墨池便抬手抚上他的后背,轻推着他继续往上走。   那气息直冲着程墨池后颈处袭来,却在触到他的同时,完全没了影,像是被什么东西吞了。   楼下众人惊恐地看向同一个方向,那是酒楼角落,正坐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男子,此刻的他脸色惨白,猩红着眼看向程墨池的背影。   在他眼里,程墨池只是个看起来有些单薄的少年,实力远在褚倾之下,可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突然,他见那少年侧头看过来,视线精准地投向他。   男人只感觉一阵心慌,后背瞬间出了一层冷汗。   紧接着,他见那少年笑了一下,霎时间,方才他放出的魔气卷着更强的气息朝他袭来。   毫无还手之力,男人被那气息包裹住,瞬息间消散无踪,竟是就这么死了。   目睹了一切,其余人各个惊恐地看向程墨池,有几个机警的已经隐去气息,逃出了客栈。   程墨池没什么反应,只是紧紧跟在褚师洛身后。   两人进了屋后,褚师洛便走至床边,去了满头的钗环和外衫准备睡觉。   对于方才的事儿,他连问都没问。   程墨池慢悠悠脱下外衫,扔在一旁的架子上,自己走到床边坐下,唤了声:“师尊。”   褚师洛侧头看他,冷声道:“干什么?”   现在的褚师洛,没了一头的华贵饰品,只有一瀑长发垂下,眉眼如画胜过天上最美的仙子。   “你......”程墨池心跳漏了一拍,干巴巴道,“你觉得海川是什么人?”   褚师洛转首不再看他,道:“水族。”   “哦。”程墨池应了声,气氛有些尴尬。   褚师洛又道:“去睡吧,明天或许就能知道真相了。”   这是在赶他下床。   程墨池愣了下,转头看了眼地上放着的被褥,随后毫不迟疑地躺到床上,把被子盖在身上。   褚师洛蹙眉,寒声道:“下去!”   “啧。”程墨池抬手,握住他的手臂,用力一拽。   褚师洛没有防备,一不小心就被他拽倒在床上。程墨池把被子分了一半盖在他身上,之后挥出去掌风熄灭了烛火。   室内缺了光源,只有些月光从窗棂打进来。   褚师洛抽回手,裹着被子要往里面滚,程墨池便也跟着朝里挤。   “你做什么!”褚师洛半坐起身,语气有些不稳。   程墨池笑道:“你抢被子,我当然要挤过来了。”   他二人视力极好,即便没有光源,也能把彼此看个清楚。褚师洛冷着脸瞪了他一会儿,之后便起身,准备从他身上跨出去。   程墨池下意识抬腿拦住他,之后伸手环住他的腰,把人扣进怀里,轻声道:“师尊,别闹了。”   褚师洛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样,一时间竟忘了反驳,只有越来越快的心跳声,透过两人紧贴着的胸口,传到程墨池身上。   程墨池垂眼看向褚师洛,他那双轻灵纯净的眼,直直望进程墨池心里。   “师尊。”程墨池轻笑道,“你心跳的好快。”   褚师洛僵了下,随后转过身,背对着他,削瘦的肩胛骨看起来脆弱非常。   也不知道为何,程墨池就是有些怀念方才把他抱在怀里的感觉,他也没深思缘由,只是想了,便做了。   他环住褚师洛的腰,温热的胸口紧贴着他的后背,感受他身上冰凉的温度。   褚师洛很怕冷,可他偏偏练了身水系功法,常年手脚冰凉,平日里只有抱着阿沐他才能勉强睡个好觉。   所以现下,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有些贪恋程墨池身上的温度。   忽的,脚上一暖,褚师洛整个人都怔住。   原来,是程墨池的小腿附在了他的脚上,源源不断的热度从二人紧贴着的地方传来。   程墨池又伸手摸了摸,摸到褚师洛冰凉的手后,握进了手心,小声道:“你身上有哪处是热的?”   褚师洛没回话,似乎是已经睡了。程墨池也便不再说话,闭上眼,但凡他能多看两眼,就能发现褚师洛红透了的耳根。   一夜无梦。   第二日,他们是被一阵敲门声叫醒的。   “褚兄,程兄。”海川的声音自屋外响起,“你们起了吗?可以吃饭了!”   程墨池睁眼,和同样刚睁眼的褚师洛,对了个正着。   他们二人紧紧相拥着,褚师洛整个人都缩在程墨池怀里,身体温热。   两人不尴不尬地对视了几眼,屋外海川又问了一声。   程墨池这才回过神,答道:“知道了。”   “那你们快点啊。”海川应了句,转身走了。   褚师洛别过脸,从程墨池怀里起身。他从储物戒里,拿了身崭新的白色外衣穿上,昨天弄脏了的那套被他仍在一旁,看样子是不打算要了。   程墨池怀里一空,他有些遗憾地坐起身,看向褚师洛。   视线落在褚师洛后背上,如墨般倾泻的长发挡住了他修长的后颈,单薄的白色里衣随着他的动作,勾勒出明显的肩胛骨和柔韧的腰线。   程墨池放肆的视线,让褚师洛如芒在背,他用极快的速度穿上外衫后,便准备下床。   程墨池收回视线,给他让开位置,自己也下了床,拿过架子上的外衣套上了。   两人全程没说过话,一早上气氛都不尴不尬。 第16章   吃过饭,三人便来了洛河城县衙。   这县衙盖得属实气派,红墙黛瓦宽门高阶,门口两尊石头刻的獬豸象,庄严肃穆。东侧一架红皮白肚大鼓,旁边竖着一个牌子,上书“鸣冤鼓”三字。   程墨池三人既不是鸣冤,又不是传唤,也不好直接进了衙门。   褚师洛走至门口,立刻被守卫拦下,他便拿出了个拜帖,上面是忘川仙门特有的徽记。   程墨池看向海川,想知道他看到忘川仙门的徽记,会有什么反应。   可当他看过去之后,却发现对方脸色惨白,视线紧紧盯着县衙门口,浑身戾气暴涨,完全没注意到那封拜帖。   “海川兄。”程墨池伸手拍了下他的肩。   那股可怖的戾气瞬间被压制,海川回过神,朝程墨池笑了下,面色僵硬。   程墨池又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别急。”   这话意有所指,海川唇角再没了笑意,只缓缓点了头。   那边守卫看到印记后,立刻弯腰行礼,毕恭毕敬道:“几位仙师稍候片刻,待小的去通报我家大人!”   说罢,他便飞奔进了内堂,不一会儿,县令便疾步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个同样身着官服的男人,应当是县丞。   “下官洛河城县令王汉成见过仙师。”县令大老远便行礼,惊慌失措,“几位仙师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褚师洛淡声道:“无妨。”   王汉成擦了擦冷汗,讨好一笑:“几位仙师不怪罪就好。”   说罢,又连忙给他们三人引路:“几位先请进来歇息。”   几人跟着他进了内堂,正巧看到一老妇人被两官兵一左一右架着走出来。   老妇人嘴里嘀嘀咕咕说着什么,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疯癫。   程墨池多看了几眼,那老妇人感觉到他的视线,倏地转头看他,大喊道:“冤枉啊!冤枉!死的冤呐,冤呐......”   官兵加快脚步,带着老妇人很快走远。   程墨池蹙起眉,收回视线,和他们一起进了内堂。   内堂两侧各站了几个官兵,目不斜视,正对着门是一桌一椅,椅背靠着一扇花鸟屏风。   王汉成带着他们转过屏风,一间颇为简洁典雅的内室映入眼帘,内室摆着不少桌椅,就像是普通官员府邸中的前厅。   褚师洛和王汉成一左一右坐上主位,程墨池和海川也分别在下首落座。   “快给几位倒茶。”县令侧首冲县丞道,语气和神态倨傲,和对着他们几人时的谄媚完全不同。   县丞应下,刚要离开,就听褚师洛道:“不必,我们就问几件事,问完就走。”   王汉成立刻笑道:“有什么问题您尽管问,下官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褚师洛点头,视线看向程墨池。   程墨池便笑道:“王大人,不知前几日衙门内,可曾来过一个报案的少年?”   “少年?”王汉成想了想道,“来县衙告状的少年人不少,不是自家鸡丢了,就是和同窗打架没打过之类的,不知仙长问的是哪个?”   程墨池道:“一个穿着孝服,长相极美的少年。”   刚问完,站在一旁的县丞倏地抬眼,脸上混杂着疑惑和惊讶等复杂神情,很是怪异。   “啊,您说的是他。”王汉成恍然,“大概是五六天前吧,他来报案。可他不会说话,比划了半天我们也听不懂,就让他回去找家里的大人过来。”   王汉成疑惑道:“不过说来奇怪,他回去之后就没再过来,我还以为是事情解决了。怎么,是出了什么事吗?”   “不会说话?”程墨池愣住。可一想,便通了。   因为不会说话,所以被烧死的时候,连疼都喊不出来,那些村民习以为常,也是因为那孩子本就不会出声。   忽然,一直没说过话的海川,低声问了句:“状纸呢?”   屋内的几人都看向他,王汉成顿了下,道:“什么状纸?”   海川抬眼看他,惨白的脸和空洞的双眼,让人后背发凉,他声音低哑:“他拿了状纸吗?不会说话,总有状纸可以写出他的事吧?”   “没有状纸啊。”王汉成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干笑道,“要是有,我们不就知道他所告何事了吗?”   海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的嗤笑一声,站起身。   他冲褚师洛和程墨池先后行了礼,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多谢两位。”   随后,他又道:“我今日身体有些不适,先回客栈了,两位不必挂怀。”   说罢,他就转身,大步离开。   王汉成拿过桌边先前放着的冷茶,猛喝了一口,手却是抖着的。   程墨池收回视线,看向褚师洛,突然笑道:“师尊,你说这海川兄,怎么年纪轻轻身体就这么差?”   “啪”的一声脆响,王汉成手里的茶杯掉在地上,摔了粉碎。   程墨池和褚师洛都看过去,王汉成脸色苍白满眼惊惧,他强作镇定道:“手滑了一下,惊扰到二位仙长了。”   一旁的县丞反应却很有意思,他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儿,视线看着海川离开的方向,久久回不过神。   “没事儿。”程墨池笑道,“对了,方才那位老妇人,也是来告状的?”   王汉成点头:“是个疯婆子。说是自家妹妹妹夫被人杀了,可这都过去三年了她才来报案,尸骨都没了让我们怎么查?”   “这样啊。”程墨池又道,“那能不能让我问问她?我倒有些术法可以追根溯源,让疯子恢复神智。”   他哪有这等术法,不过是试探王汉成的态度,看他会不会让他们审,看他到底还瞒着什么事儿。   王汉成没了方才的惊慌,但也不算耐心,道:“仙长说笑了,人界官府的事儿,您二位怎么能屈尊降贵呢?”   表面上是说他大材小用,实际上,是点出了人间和修士的规矩。   修士们能人多,但却不可插手人间的事儿,这是当今人皇和仙首百年前定下的规矩,免得他们扰乱了人间秩序。   程墨池上辈子从不管这些规矩,向来我行我素,一朝重生还要恪守乱七八糟的规则,颇为不适。   “是。”褚师洛道,“那关于洛河村之案,可有什么信息可以提供?”   王汉成怔住:“洛河村?两位是来查洛河村案的?”   褚师洛微蹙起眉,问道:“不是你们县衙给忘川传的信?”   “是。”一直没说过话的县丞忽然接话,道,“是我私自叨扰,县令大人并不知情。”   确实,那封信最后,题着的是县丞李敬的名字。   王汉成冷下脸,看向李敬的眼神有些阴沉。   程墨池看着觉得颇有意思,这俩人水火不容,而且他们对少年的事儿明显是知情的,就是不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伤了少年的又是何人?   “可否说说情况?”褚师洛问道。   李敬刚要说话,就被王汉成打断。   “仙师,我等凡人如何知道内情,不过是听了外面的传言,怕是魔怪作乱这才通知二位。”   王汉成站起身,笑着对褚师洛行了个礼,继续道:“两位仙师还是去问问那些亲眼见过的商人船夫,比较稳妥。”   这是明摆了不想多说,褚师洛也就不再勉强,起身告辞。   李敬忙道:“我送两位。”   说着便和他们一起出了门。短短路程,他即便有什么话也不好说,三人便沉默着出了县衙。   “两位仙师慢走。”李敬弯腰行礼。   程墨池抬手扶住他的手臂,笑道:“大人不必行礼,我二人这便去见见那些船夫和商人。”   二人告别县丞,走了大概两个街口后,两人转进一条小巷。   褚师洛顿住脚步,朝程墨池伸出手,掌心朝上。   程墨池看了眼他的手,又抬眼和他对视,之后慢吞吞从袖子里掏出张纸。   刚拿出来,就被褚师洛拽走,打开来。   这是李敬方才偷偷塞给程墨池的,他也不知道是什么,于是便凑过去和褚师洛一起看。   “这是洛河村村民簿?”程墨池问道。   褚师洛点头。这张纸上记载了洛河村所有村民的姓名和年纪,共三百一十五人。   突然,程墨池和褚师洛同时怔了下,因为他们看到,在这张纸的右下角,写着一个名字。   海川,十六岁! 第17章   程墨池蹙起眉,这张纸上记载的海川,年纪和庙里那少年相仿。   如果说少年就是海川,那和他们相处了两天的青年又是谁?   虽然不确定他们的身份和关系,但有一件事可以确定,那便是他们身边这个“海川”,和庙里那少年,绝不会是同一人。   很大可能是,他们身边这青年,是在冒用少年的名号。   可他的目的会是什么呢?今日县衙见到的那位老妇人也很奇怪,县令王汉成的态度也不对劲,整个案子牵扯的人多了,便显得更复杂。   褚师洛把那张纸收进储物戒,面色严肃道:“先去看看那几个船夫和商人。”   “嗯。”程墨池点头应了。   两人走访了几家,发现这些人疯疯癫癫说着胡话,有几个没疯的都高烧不愈,被褚师洛施法救醒后,对那晚的事儿也是支支吾吾说不明白。   走了大半天,他们只确定了一件事,就是那场大火,是从河岸边开始烧起来的。   两人没有收获,便先回了客栈。   客栈人声鼎沸,重新热闹了起来,好像昨晚的冷清从未发生过。   海川已经不在客栈,程墨池他们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也没打算找。   不仅不想找,反倒还摆了一桌好菜,准备好好吃一顿。   程墨池给褚师洛倒了杯热茶,道:“师尊,你说我们随便在街上抓个大魔,说找到了凶手,会怎么样?”   褚师洛瞥了他一眼,慢吞吞道:“也不是不行。”   “真的?”程墨池惊讶道,“不对,你不是该制止我吗?”   褚师洛抿了口茶,淡声道:“为什么要制止?你只要不使出那些乱七八糟的功法,我就不管你。”   程墨池好奇道:“那你为什么不让我使功法?”   “魔,不得入忘川。”褚师洛解释道。   程墨池点头:“我知道,我是问你为什么明知我是魔,还要带我回仙门?”   褚师洛看向他,刚要说话,就被人打断。   一道清朗的男声,自程墨池身后远远道:“小师叔!”   程墨池冷了脸,转头看过去。   只见一身着明黄色长衫的俊雅青年,正快步走过来。这还是程墨池难得有记忆的一人。   这人名唤黎青和,是人皇的第七位皇子,也是唯一一位入了仙门的皇子。   在他三岁那年,到人间做客的忘川仙首便发现其灵根绝佳,就直接带回了仙门亲自教导。   二十多年间,他长成了少年修士中的佼佼者,是整个人族的骄傲。   人皇还把原先议事用的景和殿改名为青和殿,七皇子的衣食住行全都尊太子例,足可见其受宠程度。   不过这人也算心境纯善,在程墨池上一世刚入忘川时,所有人都对他和褚师洛看不起,只有黎青和会毕恭毕敬地冲褚师洛行礼,唤程墨池一声师弟。   虽说最有礼的是他,但后来程墨池被发现魔族血脉,第一个喊打喊杀的也是他,着实是个一根筋的性子。   黎青和面带喜意,走到他二人身边后,冲褚师洛行了个礼道:“小师叔。”   “青和?先坐吧。”褚师洛有些意外,“你怎么在这儿?”   黎青和道:“我刚从宫里出来,路上收到师尊传信,让我来此地助小师叔查案。”   褚师洛点头:“正好,我二人无法进县衙,你来便可以了。”   黎青和这才看向程墨池,温和道:“这便是小师叔收的徒吧。我是黎青和,仙首座下,你可以唤我一声师兄。”   “黎师兄,在下程墨池。”程墨池笑道,“早就听闻师兄姣姣君子举世无双,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黎青和听惯了恭维的话,本应该听而不闻,但他依旧礼貌回应,说了好几声“不敢当”。   吃饭间,褚师洛把他们二人查到的东西,事无巨细地告诉了黎青和,似乎是对他颇为信任。   程墨池忽然就没什么胃口了,懒懒向后倚在椅背上,视线在褚师洛和黎青和之间转来转去,也没看出什么,就是觉得有些烦躁。   “吃好了吗?”褚师洛终于舍得把视线分给程墨池,语气淡漠。   程墨池淡声回应:“好了。”   “那便走吧。”黎青和立刻起身,“去晚了怕是证据没了。”   三人便又一次来了县衙,门口的守卫远远见了立刻跑进去通传。   待他们三人到了门口时,王汉成和李敬匆匆跑出来迎接。   王汉成看向他们,在目光触及黎青和时,忽然惊慌起来,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大声道:“微臣参见七皇子殿下!”   李敬和其余守卫也都跪下身,双手触地,额头置于手背上,行了最重的跪拜礼。   黎青和两步上前,扶起王汉成,温和道:“大人不必多礼,我只是和师叔来查个案子,你们配合就好。”   “是是是,一定配合。”王汉成面色惨白,根本说不出方才那些人间和修士的规矩了。   黎青和道:“据说大人方才扣押了一位老妇人,不知道我们能否去看望?”   “当然可以。”王汉成干笑道,“只是牢房脏污,区区一个民妇不值得殿下屈尊。”   “无妨。”黎青和侧头看向低眉不语的李敬,道,“大人公务繁忙,就让县丞大人为我等带路便可。”   王汉成一头冷汗:“这......”   李敬先一步道:“遵旨。殿下,两位仙长,请随我来。”   几人没理会摇摇欲坠,面如菜色的王汉成,径直走向地牢。   地牢里昏暗,充斥着股难闻的味道,像是腐肉,又像是血腥气或者是排泄物,令人作呕。   程墨池倒是无所谓,只关了自己的嗅觉,褚师洛也没什么反应,只有黎青和脸色白了些,眉心紧紧蹙起。   养尊处优的皇子殿下,自然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会不适应也可以理解。   程墨池忽然听到褚师洛小声说了句:“偶像包袱真重。”   “什么?”程墨池凑近他,疑惑道,“什么包袱?谁背包袱了?”   褚师洛转头看他,见他满眼纯真,没忍住轻笑了下。   像是冬雪初融,像是寒梅盛放,世间一切美好事物都不足以形容此刻的褚师洛。   那笑意虽转瞬即逝,却在程墨池心口划开了一道,咕嘟咕嘟冒着甜滋滋的气儿,令他头昏眼花面红耳赤。   不过好在大家都没注意他,否则就会发现他跟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样,这幅尊容若是被上一世那些魔众看到,定都会惊恐大叫魔界要完。   “几位,到了。”李敬命狱守打开一间牢房的门,里面正关着先前那位老妇人。   老妇人蓬头垢面,呆坐在地上,嘴里喃喃着什么。   几人走进牢房,老妇人像是没看见他们,一点反应都没有。   程墨池和褚师洛几乎是同时,走到她身前蹲下身,侧耳去听。   两人面对着面,距离很近。程墨池一心两用,一边用视线描摹褚师洛精致的脸部线条,一边听着老妇人的话。   离得近了,他们才听见老妇人在说什么。   她反反复复,就说着三句话。   “死的冤呐,死的冤呐。”   “畜生,都是畜生!都该死!该死!”   “孩子不会说话,他不会喊救命......”   孩子不会说话!   程墨池和褚师洛一惊,明白这妇人和海川定有关系。 第18章   黎青和发觉他二人有些不对,但没问,毕竟有些话不好在凡人面前说。   程墨池起身,望向李敬,道:“这位婆婆所犯何罪?为何将她关押在此?”   “说来也没犯什么错。”李敬解释道,“但王大人说她胡乱击鼓,扰乱公堂,就先押了。”   褚师洛便道:“既然无罪,那我们想带她走,应该没问题吧?”   “这......”李敬为难地看向黎青和。   黎青和便笑道:“没关系,如果王大人追问起来,就说是我非要带她走,想治罪找我。”   “不敢不敢。”李敬干笑两声,又道,“其实下官还有一事想要奏明几位。”   褚师洛道:“大人请说。”   李敬颔首,道:“是这样。几日前,那位失语少年来衙门告状。”   原来,那日李敬正值修沐,但偶然发现自己随身带着的一块玉佩不见了,觉得可能是落在了衙门,便回来找。   恰好遇到王汉成匆忙往外走,神情兴奋。   他上前拜礼,王汉成随口敷衍几句就离开了,和往常不时挤兑他的样子截然不同。   李敬本就有些疑惑,又听到几个下属凑在一起小声谈论着什么,逼问下才知道方才有个长相极美的少年郎来告状。   少年不会说话,王汉成便命人把他关了起来,具体缘由也不清楚。   李敬心中疑惑,便去亲自见了少年,少年穿着一身孝服,哭着对他磕头,可却说不出话,也没有状纸一类的东西。   他没有足够的权力,不敢贸然放他离开,只能说自己去找王汉成问问。   可王汉成一连几日都未曾出现,李敬不忍再看孩子无助的眼神,就命人好好照顾他,自己四处打听王汉成的去向。   好不容易打听到了,他亲自去找了王汉成,对方却跟他说孩子只关了一晚上就放走了。   李敬问了御守,御守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显然是被王汉成下了封口令。   他直觉不对劲,便暗地里查探,发现那少年是洛河村的人,名为海川。他正想去村里询问孩子是否平安时,就遇上了魔风过境,接着便是那几位商人船夫回城。   鬼火屠村的消息便传了起来,王汉成下令这消息绝不可外传,但他势力再大也堵不住悠悠众口,这件事儿还是传了出去,无常都来锁了魂,之后离奇的传言便愈演愈烈。   李敬心中恐慌,便瞒着王汉成给忘川仙门发了信函,这才等来了程墨池他们。   言罢,仿佛空气都凝滞了。   程墨池沉默片刻,便低声道:“知道了。我们先带婆婆离开,你知道的这些事先别外传。”   “是。”李敬颔首拜礼。   褚师洛扶起老妇人,下意识看向程墨池。黎青和也赶忙过去扶住另一边。   老妇人年迈无力,站着都有些费劲儿,等她走到客栈,都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   程墨池扬眉:“看我做什么?”   “背一下。”褚师洛理所当然道。   程墨池惊讶,道:“我吗?”   他堂堂魔尊,要背一个凡人?开什么玩笑?   这三位,一位魔尊,一位皇子,一位无限流世界大佬,都是挥挥手一堆人上赶着献殷勤的主子,这种力气活儿还真是极少做。   “不用,我来。”黎青和说着,便弯下腰,准备背起老妇人。   程墨池最讨厌别人和他抢东西,褚师洛叫的是他又不是黎青和,他在这儿装什么大尾巴狼?   “用不着你,皇子殿下。”程墨池牵了下唇角,语气极为欠揍。   他隔开黎青和,自己弯腰把人背了起来,随即黑着脸大步往外走。   “哎这......”黎青和失语片刻,看向褚师洛。   下一刻,他惊悚道:“小师叔!你方才是笑了吗!”   褚师洛瞥了他一眼,一脸冷漠,道:“你瞎了吗?”说罢,转头跟上程墨池。   黎青和觉得自己可能真是瞎了,师尊说过,有生之年见小师叔笑,是要长针眼的!   ......   三人回了酒楼,海川还是不在,不知道究竟去了哪儿。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这位老妇人。   他们把她安置在房间里,褚师洛给她把脉,温和的灵力从动脉处缓缓流经她的五脏六腑,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老妇人眼里终于多了丝清明。   可她还是断断续续说着那三句话,似是执念。   程墨池蹙眉道:“治不好怎么办?那个王汉成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实在找不到凶手,我就去街上随便抓一个了。”   “这怎么行!”黎青和严肃道,“这种案子,怎能随意了事?”   程墨池嗤笑:“那这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皇子殿下,您说该怎么办?”   阴阳怪气的腔调,是个人就受不了,可黎青和偏偏没发觉,只一本正经道:“师尊让我们查出凶手,还百姓一个真相。而且,那些枉死的村民也需要一个公道。”   “公道?”程墨池倚在床架边,揶揄道,“你知道什么是公道吗?”   黎青和道:“我当然......”   褚师洛冷声打断,道:“别吵了。她神魂移了位,应是被强大的执念影响所致。还有,你们俩吵能解决问题?”   程墨池耸肩,道:“不能啊。”   他侧头看向坐在床边的褚师洛,似笑非笑道:“那依师尊说该怎么办呢?要不把小阿沐叫出来试试?”   褚师洛抬眼看他,程墨池不闪不躲,笑意渐浓。   他之前就在猜测,那声“爹爹”到底是不是阿沐喊的。昨日从幻境脱身,也是阿沐把他“踩”醒的。   虽说外力确实可以把人从幻境中唤醒,但却有一个硬性条件,就是像他给海川的那两巴掌一样,需要让人感受到疼痛。   可阿沐那么小一只,不过巴掌大小,踩在他头上他甚至都没注意到,又怎么可能让他感受到疼痛。   除非,阿沐有什么驱使幻术的能力,这本来就和狐族擅伪装的天性相符。   “对啊!”黎青和惊喜道,“阿沐!我怎么把这小东西给忘了!”   褚师洛神情一滞,程墨池便直接笑出了声。   “......怎么了?”黎青和无辜地看着他们二人。   程墨池瞅着褚师洛僵硬的神情,心道真是太好玩儿了。   他觉得自己一念之差,跟着褚师洛回仙门的决定,属实明智,要不他这一路得少了多少乐趣?   褚师洛抖了抖袖子,阿沐便像个毛球一般滚了出来。   他眼睛都没睁,就双腿后伸,边打哈欠,边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打完哈欠,他又抖了抖身子,刚睁开眼就被程墨池捏着后脖颈拎了起来。   阿沐软趴趴地挂在空中,两只前爪搭在一起,一双清透水亮的双眼无辜地看着程墨池,说不上的可怜可爱。   程墨池仔细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看,又转头看向褚师洛,惊奇地发现这一人一狐,眼神竟出奇的相似。   在不说话的时候,他们都给人一种无辜稚童的错觉。   褚师洛伸出手,对他道:“还我。”   程墨池笑了下,把阿沐放在了他手心,随后又懒洋洋地靠回了床架上。   “阿沐。”褚师洛帮小狐狸顺了顺毛,小狐狸舒服地眯起眼。   褚师洛道:“阿沐,我们想看看这位婆婆的记忆。”   阿沐点头,在他手心蹭了蹭,然后跳了两步,坐上老妇人的肩头。   “阿沐会让我们的魂识进入婆婆的记忆,在幻境里,无论见到什么,都不能去改变,否则会伤害记忆载体的安全。”褚师洛看着程墨池,仔细叮嘱。   程墨池顿了下,问道:“记忆载体?说的是婆婆?”   褚师洛没想到他的注意力会落在这儿,闻言只是点了头,没多解释。   “载体。”程墨池重复了一次,笑道,“这个说法倒是头一次听,很是贴切。”   褚师洛又转头看向黎青和,道:“我们需要有个人护法。”   黎青和:“......”   程墨池看向褚师洛,不知为何,今日郁结在胸口的那团气倏地松了,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的雀跃。   他从未感受过这种情绪,有些荒诞,又让他忍不住窥探。   程墨池仔细打量着褚师洛。还是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也不清楚他究竟有什么特殊能力,为何自己总能因为他产生一些莫名其妙的情绪?   “一定要防止他人靠进,神魂离体的危险不用我多说吧?”褚师洛对黎青和道。   黎青和颔首:“小师叔放心,我定护住这屋子。”   “嗯。”褚师洛应了声,然后看向程墨池,道,“过来。”   程墨池下意识站直身子,随即又觉得如此听话的自己有些丢人。但动都动了,总不能再回去,于是他便坐到褚师洛身边。   褚师洛伸手摸了摸阿沐的小脑袋,温声道:“开始吧。”   阿沐闭上眼,不过片刻,褚师洛和程墨池也闭上了眼,呼吸逐渐变缓。   黎青和挥了下手,不知名的法器被祭出去,护住三人一狐,之后他又掏出一叠符咒,罩住了屋子四面八方。   看着是固若金汤,但神魂离体过于危险,一不小心就会神魂俱灭,他须得时刻警惕。   另一边,程墨池只觉得眼皮一沉,紧接着便见着一层白茫茫的雾气,不辨方向,不知身处何地。   忽然,手上一凉。   眼前的白雾骤然散去,褚师洛那张让人过目难忘的面容,映入眼帘。   他一袭白衣,身后是无际的高远苍天,他发丝轻舞,仿佛下一刻就能羽化登仙。   程墨池下意识握紧了手,紧紧抓住褚师洛。 第19章   褚师洛这次倒是没抽回手,任由他握着,道:“无论看见什么,都不能动手影响原本的事情走向。”   “嗯。”程墨池应了一声。   他朝四周看了看,发现他们二人竟又回到了洛河村,脚下正踩着不知道谁的屋顶。   不过眼下的洛河村,屋舍俨然,炊烟袅袅。一群少年嬉笑着朝村头跑过去,男人们从渔船上卸下装满了鲜美活鱼的木桶。   众人大声告别,各自回家,一派祥和。   “咱们就这么站着?”程墨池侧头看向褚师洛。   “他们看不见。”答完,褚师洛又道,“你听到他们说的话了吗?”   “嗯。”程墨池抬眼看天,晴空万里,“他们说要下雨了。”   话音刚落,天上瞬间乌云密布,雷声阵阵,潮湿的雨气卷着泥土的味道,空气都变得有些黏腻。   褚师洛瞥了程墨池一眼,道:“你这嘴是给哪位神佛开过光吗?”   程墨池失笑:“不是你先问我的?”   他笑起来的时候,薄唇微向上扬,深邃的双眼弯起一点弧度,瞧着人的时候眼神永远专注,就像个多情的公子哥儿。   可细细瞧去,会发现他笑意从不达眼底,多情深处是薄情,似这世间万物都不足以让他驻足。   褚师洛看着他,一时失神。   程墨池问他:“怎么了?”   “没事。”褚师洛转过头,看向前方。   与此同时,天上忽地下起雨,瓢泼一般,丝毫不给人反应时间。   程墨池惊奇地伸出手掌,看着那些雨滴穿过他的掌心,落在屋顶上,发出闷响。   “在阿沐的幻境里,我们就和鬼魂差不多,幻境里的人看不见,也摸不着我们。”褚师洛解释道。   程墨池点头,他先前也见过一些能使幻境的妖魔,但都是在某个特定场景中,使出些迷惑人的障眼法,像阿沐这样直接把人的神魂,传送进已经过去的空间里,他还是第一次见。   忽然,自洛河上摇摇晃晃驶来一叶小船,穿上只有一个背对着他们划桨的少年。   少年背形单薄,身上套着的粗布麻衣已经被雨水淋地贴在身上,他整个人都绷紧了身体,费力地划着浆。   程墨池福至心灵,想着这应当就是庙里供着的那个少年,但亲眼见着,发现这孩子年纪好像更小一些,似乎只有十二三岁左右。   当船好不容易靠岸后,少年便跳下来,用一条麻绳把船系在了岸边的木桩上。   他又从船上搬下了一个大木桶,里面是满满的鲜美活鱼。   少年终于转过了身,在看清他面容的一刻,程墨池和褚师洛都怔了怔。   他们二人本见多识广,可凡人长得这般好看的,真的不多见。   “果真好看。”褚师洛喃喃道。   程墨池扬眉,笑道:“是吗?我还是觉得师尊最好看。”   褚师洛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是程墨池的心里话,他活了两辈子,近千年,都没见过像现在的褚师洛这般好看的人。   二人没在这个话题上多说。另一边的少年,双手提着木桶,费力地走在泥泞的地上,每一步都走得非常艰难。   少年的家不知道是哪间,总之从河边回到村子,也有不小的一段距离。   正这时,程墨池他们二人脚下的屋子,开了门。一对儿老人撑着伞,互相搀扶着走出来。   他们伛偻着背,慢吞吞地走在小胡同里,不知道要去哪儿。   程墨池他们站的高,看遍整个村庄,目前还在屋外的,就是少年和这两位老人。   不对,不止。还有四五个青年人,正摇摇晃晃地从一个巷子里走出来,这么大的雨还勾肩搭背互相调笑,显然是喝得大了。   “那是,河生吗?”程墨池发现其中一个,很像昨日幻境中烧死少年的那人。   褚师洛点头:“是昨天拦着你的那几人。”   那几人从胡同里走出来,经过祭祀台的时候,正巧遇上了走两步歇一步的少年。   “诶?”河生顿了下,之后便软着脚步走向少年,嬉笑道,“这不是我们的小海川嘛,这么大雨还不回家啊。”   程墨池蹙了下眉,这少年果然是海川。   海川惊慌失措,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那几个青年便大笑出声,有人道:“拿着那么重的东西,小美人手疼不疼,要不要哥哥们帮你拿啊?”   海川不停地摇着头,双手紧紧握着手里的桶把,脸色惨白。   “来吧,哥哥帮你拿。”河生伸手去拿他手里的桶。   海川立刻又后退了几步,他摇着头,还不停地朝他们鞠躬,仓皇又无措。   程墨池想起了婆婆的话,她说“孩子不会说话,他不会喊救命”。   “小川。”忽然,一道苍老但有力的男声响起,众人都被这声音转移了视线。   只见方才那对老人,撑着伞站在一处巷口,正看着海川他们所在的方向。   海川眼睛一亮,立刻拎着沉重的桶,快步走向两位老人,老人也蹒跚着走向他。   他手里的桶还是很重,不过这一次,他一次都没歇,双臂颤抖着走到了他们身前。   老人把伞撑到他头上,老婆婆立刻拿出毯子将他裹住。两位老人把孩子护在中间,絮絮叨叨地问着他冷不冷,一定要喝点姜汤;说奶奶已经做好了热腾腾的饭,回家就能吃。   家长里短,两位老人一左一右护着孩子,孩子脸上是单纯开朗的笑意,活泼灵动,美得令人心颤。   殊不知这一幕,无意中狠狠刺激了酒精上头的几人......   爷孙三人脚步缓慢,但终是一路平安地回了家。   外面的雨还在下,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室内的一家人其乐融融,张罗着吃晚饭。   褚师洛伸出一根手指,凌空朝着脚下的屋顶点了一下,一枚水蓝色的珠子便落下去,砸在屋顶,下一刻,珠子掉下去的地方,出现了大概一个井口那么大的透明水雾。   从这里,可以看清楚屋内的情况。   这不是什么高阶术法,很多练气期的修士都能做到这点,可用于隔物视物,但这很容易被其他修士发觉,是个有些鸡肋的术法。   也有很多心思不正的采花贼,以此窥视凡人的生活,很令人不耻。   因着此类事情层出不穷,这个隔物视物的术法在修仙界的地位,也变得有些尴尬,似乎谁学了这个,谁就是怀着龌龊的心思,慢慢地,这个术法在明面上,就成了一个小禁忌。   程墨池是个正魔君子,从没学过这种术法。   但褚师洛这人,倒是没什么忌讳,什么都学,而且看着使用颇为熟练,不知道都用来干什么了。   程墨池看向人模人样的褚师洛,瞥了下嘴,心想这人莫非只是假装被夺舍,实际上本性不改?   “看够了吗?”褚师洛侧头看他,然后慢吞吞把手从程墨池手心里抽了出来。   程墨池手里一空,心里就不舒服了。刚才的疑虑都被他抛到脑后,又去抓褚师洛的手。   本意是玩闹,可就在这时,程墨池本能地觉出危险,便转而揽住褚师洛的腰,带着他一转眼就上了另一间屋顶。   而方才他们站着的位置上,落下了一块重石。 第20章   他们二人无暇他顾,径直看向始作俑者。   是河生和那几个青年,他们扔了一块石头,仍不满足,又扔了一块儿。   这一块,瞬间把屋顶砸出了裂缝,雨水顺着裂缝滴进屋内。   室内三人被惊动,老人咳嗽了两声,道:“我出去看看。”   海川立刻拦住他,用手比划了几下,那意思应当是让爷爷歇着,他自己出去看。   老人年纪大了,本就不方便,而且也拗不过海川,便嘱咐他小心些。   海川笑着点头,随后披上蓑衣,戴上雨笠,推门走出来。   那几人站在屋后,海川出来后根本就看不见他们。   他搬了个梯/子,小心地爬上屋顶,这个位置便能看清楚那几个青年了。   那几人笑呵呵跟他摆了摆手,道:“海川弟弟,怎么了?要不要哥哥们帮忙啊?”   海川摇了摇头,根本不敢看他们。   河生带着那几人快步绕到屋前,不顾海川阻拦,也爬上了屋顶。   “我们帮你,你个小孩子哪会补屋顶啊?”河生笑着,走到海川身边。他蹲下/身看了看被石头砸出来的裂缝,道,“还行,不严重,很快就能修补好。”   另外几人也围了过去,七嘴八舌地说着话,海川只能白着脸点头,无声地说了句“谢谢你们”。   “师尊,那个人在做什么?”程墨池发现那几人中,有一个上了屋顶后,没和他们一起,而是走到了另一处,蹲下/身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褚师洛蹙起眉,摇了摇头。   本来不大的裂缝,其实很快就可以补好,但河生他们似乎是有意在拖延时间,手下动作慢吞吞,还不停地和海川说着话。   海川心急,但没办法反抗他们这么多人,只能蹲在一旁,时不时点头,示意自己在听他们说话。   过了半刻钟左右,河生他们终于站起身,笑道:“补好了,我们下去吧。”   海川松了口气,脸上也带起一点笑意,冲他们鞠躬。   “好了好了,下去吧,你爷爷奶奶还等你吃饭呢。”河生笑着拍了拍他的头,让他先下了屋顶。   随后他们几人也陆续踩着□□下来,可当最后一人下来的同时,屋顶忽地一晃,随即砰然砸下!   整个屋子,径直塌了下去,连带着房梁和沉重的泥石,重重砸在地上。   方才还能遮风挡雨的温馨小室,现下只剩了满地废墟。   海川目眦欲裂,疾步跑过去,落石加上暴雨卷起的泥石,绊住了他的脚步。   他跪倒在地上,徒手去扒满地废墟。他眼眶发红,脸上混着的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   他张开嘴,不停地唤着爷爷奶奶,可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海川。”河生去拉他的手,却抓到满手黏腻的血液和泥沙。   海川抬眼看他,随后抽回手,跪在地上给他磕头。额头狠狠磕在地上,殷红的血迹顺着他的额角流下,海川崩溃地指着废墟,想求求这几人帮他救出亲人。   “好好好。”河生酒醒了些,有些慌张地看向另外几人。   那几人也都有些慌,手忙脚乱地开始挖。几人废了好大劲儿,才把废墟腾出来些。   可这么重的屋顶砸下来,两位老人又怎么可能活着,只剩了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当一支苍老的手臂露出来时,河生几人都吓得后退了几步,面面相觑,眼里满是惊恐。   海川却忽地平静下来,他伸出手,小心地抚上那支手臂,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一般。   之后,他收回视线,闷头继续搬那些泥石,乌黑的发丝贴在脸上,挡住了他的神情。   河生浑身颤抖,他勉强从地上站起身,视线落在海川身上,随后慢慢后退了几步,紧接着头也不回地跑走。   另外几人也都回过神,惊慌失措地跑开,只剩海川还在费力地扒着废墟,头都不抬一下。   程墨池看着眼下这一幕,心底没什么情绪。   他方才瞧见了,先前在屋顶上鬼祟的青年,是用匕首把屋顶刨出了个小口,之后将一张带着灵气的符纸藏了进去。   待他们几人走下屋顶的瞬间,符纸骤然生效,震塌了屋子。   正想着,他就觉得揽着褚师洛的手臂一空,转眼间,就见褚师洛飘然落在了废墟上。   程墨池愣了下,眼见着他从储物戒内拿出把伞,伞凌空撑着,遮在了海川头顶。   伞面镶着各色玉石,还有丝丝灵力从其中散出。倾盆雨水落下,砸在伞面上,四分五裂,再没能落到海川身上。   可海川就像没注意到,一顿不顿,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程墨池从屋顶轻盈跃下,走到褚师洛身边,看着不远处的海川,不解问道:“你在做什么?”   褚师洛平静道:“下雨了,要打伞。”   “不是不能出手干预事情的发展吗?”程墨池侧头看向褚师洛。   褚师洛的视线自始至终都在海川身上,眼底神色不明,闻言,他回道:“我只是帮他挡了雨水,该发生的依然会发生,不算干预。”   程墨池不自觉地蹙了眉,他觉得眼前的褚师洛很不对劲,但他不能理解褚师洛的思绪,心底便有些烦躁。   他又去看海川。   孩子执着地搬开了那些压着老人的碎砖裂瓦,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位老人的身躯终于显出来,但早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海川跪坐在地上,双手血淋淋一片。他眼神空洞,呆呆地看着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像是失了魂。   程墨池想着,原来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都是一样的。   都是这般不知所措,入目只有满眼的鲜红。前一刻还鲜活的家人,眼下都成了不会言语的,枉死的躯壳。   是谁下的手?为什么受害的偏偏是他们?   如果他能强大一些,如果他不是个不祥之人。   都是他的错,是他把晦气带过来的。   如果兄长没有捡到他,如果......   “程墨池!”   程墨池回过神,赤红着双眼看向褚师洛,眼底的戾气丝毫没有收敛。   褚师洛呼吸一窒,立刻抬起一只手捂住他的双眼,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源源不断的灵力涌进程墨池的经脉。   这股灵力强势却温和,一寸一寸抚平他体内躁动的魔气。程墨池竟丝毫没想着排斥,反而觉得这股灵力有些熟悉。   就好像很久之前,这股灵力就曾这样,抚平过他体内狂躁的魔气。   半晌,褚师洛收回手,冷着脸看着程墨池道:“你走火入魔了。”   程墨池笑了,眼底却没有笑意,他温声道:“师尊,我本就是魔。”   “你不是。”褚师洛斩钉截铁道,“你可以不是。”   看着他认真的神情,程墨池一时无言。他心头涌上一股陌生的感觉,酸酸涨涨的。   可以不是魔。   程墨池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话,从家人被害那刻起,他就是外人口中的煞星。   他体内本有仙魔两脉,可忘川那群人却丝毫不留余地的把他打入魔界,认为他是天生魔种,没资格位列仙班。   可现在,眼前这人却告诉他,他本可以不是魔。   “师尊。”程墨池低声唤道。   褚师洛微仰着头看他,清亮的双眼里倒映着程墨池的脸,就好像在此刻,他眼里只有程墨池一人。   “没事儿。”程墨池收回视线,淡声道,“就是叫叫你。”   听了这话,褚师洛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二人谁都没再说话,不远处废墟里的海川也一动不动,三人沉默着,气氛凝滞。   直到了傍晚,雨才停了,赤红的晚霞携着彩虹,挂在天际,瑰丽震撼。   雨停了没多久,就见村里各处都涌出来人,乌泱泱一片,全都向程墨池他们所在的方向赶来。   为首的,便是拄着杖的村长。 第21章   村长拄着拐,身旁跟着位年轻人,正小心地扶着他。那不是别人,正是方才把符咒放到屋顶的青年。   村民们缓缓逼近,待到走近了,才都停下来。   “小川。”村长唤了句。   海川一动不动,像是没听见。   村长便拄着拐走近了些,一直到了海川身旁才停住。   他看着双目无神的海川,叹了口气,苦口婆心道:“小川,人死如灯灭,要早早收尸才能让他们早日投胎转世。”   海川这才有了反应,迟钝地抬起头,看向村长。   村长又叹了口气,道:“他们都跟我说了,真是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意外。孩子,你要节哀顺变呐。”   海川双眼通红,泪水倏地盈满眼眶,欲落不落,看着可怜极了。   “先让大伙儿帮着收尸吧。”村长似是不忍再看,指挥着河生等人过来,想把残缺的尸体收了。   但海川却突然疯了一样,不让他们靠近一步。他紧咬着牙关,无声又坚决地护在两位老人的身体之前。   有几位老妇人看着不忍,便走上前七嘴八舌地安慰他。   “孩子,知道你舍不得爷爷奶奶,可总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躺在这儿啊。”   “是啊,快快收了尸,弄处灵堂,好让他们二老早些投胎,不再受这个苦。”   “大伙儿都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是肯定看不得他们二老受苦的是不是?听话,让大伙儿帮着把他们安葬了。”   海川满脸泪痕,他一眨不眨地看着两位老人的身体。   他舍不得,他什么都没有,就只有爷爷奶奶,可现在,爷爷奶奶也不要他了。   他在这世上,没有任何可以留恋的东西,不如就这么和他们一起死了,说不定,他还能在黄泉路上追上他们二老。   奶奶眼睛不好,爷爷又常年腿疼,路上肯定需要他照顾的。   海川的神情逐渐坚定起来,他忽然往前爬了两步,之后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狠狠将额头撞向了一处断壁,用了必死的力气。   可他毕竟年纪小,又挖了半日的废墟,气力有限,于是现下只是把自己撞晕了过去,并没能死去。   这一下把在场所有人都吓坏了,村长连忙冲人群叫道:“王大夫!快来看看他!”   被唤做王大夫的中年人赶紧跑过来,仔细查看了海川额头上的伤口后,便松了口气:“没事儿,没有大碍。”   众人都松了口气。   村长便命众人把两位老人的遗体收了,又命人把海川送到了村头一处空屋子里,找了几个人好生照顾。   这一趟下来,天都已经黑了。   这些村民看起来各个温善,除了那几个惹了祸事的年轻人之外,都和之前程墨池他们在幻境中见到的,完全不同。   程墨池和褚师洛一路跟着海川,在看到他被妥善安置在房间后,才有时间去梳理这些事儿。   “师尊,这些人看着倒也不坏,可为何先前在幻境中,他们会那般恶毒?”程墨池有些想不通。   褚师洛侧头看他,欲言又止。   “师尊想说什么?”程墨池回望过去,视线专注。   褚师洛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他想说这人心最难看透,想说这看起来的好意背后,往往都藏着恶念。   他想告诉他,其实每个灵魂凑近了都没法看。   在过去的无数岁月里,他见过了太多的肮脏龌龊,兄弟反目,手足相残,人的欲望和人心的自私自利根本不是三言两语说的清的。   他想把这些说给程墨池听,可又怕这会污了一个懵懂少年的心。   在他的认知里,程墨池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少年,不过是身藏魔脉,只要悉心教导,就不会让他长歪。   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线索指向程墨池的意义,但从他第一眼见到程墨池开始,就知道,他们之间必定有着什么羁绊。   从他身上,褚师洛能感觉到很强烈的熟悉感,他的一言一语,一颦一笑,还有他手中那把匕首,都会时不时给他似曾相识的感觉。   “师尊?”程墨池叫了好几声,见他还一副呆呆的模样,没忍住轻笑出声。   他伸出食指,在褚师洛眉间轻点了一下,笑道:“回魂了。”   褚师洛愣了下,然后别过脸,轻声道:“走吧。”   “嗯。”程墨池笑着应了。 第22章   他们准备先去找村长,这人在整个事件中起了很重要的作用,想查清案子,就需要先摸清村长的底细。   二人目的明确,直接来到村里的祠堂。   按照人界的规矩,人死后需要把身体放在祠堂,由亲人守灵七日。   在头七那日,过世的灵魂会从鬼界返回人间,和亲人做最后的道别,之后便可安心投胎转世。   方才他们跟着海川离开的时候,村长正命人抬棺材来,应当是要把两位老人抬到祠堂的。   可当程墨池他们来到祠堂时,却发现这里空空荡荡。   不仅没看到两位老人的尸体,就连村民们也都不在,只有正对着门的几层架子上,摆满了过世先祖的灵位。   “不在?”程墨池侧头看向褚师洛,道,“莫不是已经下葬了?”   褚师洛蹙着眉摇头。   方才他们二人一直跟着海川,下意识以为那些人会把老人的遗体送来这里,却不想竟出乎意料。   程墨池想起来,先前他无意中瞥见过村北有一处矮坡,竖了不少土包,应当是洛河村的祖坟。   程墨池转头对褚师洛道:“师尊,咱们去他们祖坟看看?”   “你为什么会知道人家祖坟在哪儿?”褚师洛问道。   程墨池扬唇一笑道:“因为我是听云仙尊的徒弟啊。”   褚师洛:“......”   褚师洛轻叹了口气,祭出剑,剑身高挂在空中。他站到上面之后,轻而易举地把整个洛河村看在了眼里。   在村庄北部的矮坡上,确实聚了不少人,乌泱泱一片。   程墨池轻巧一跃,便站到了褚师洛身后。两人不过瞬息间,就到了那处矮坡之上。   仗着他人看不见,他们俩便堂而皇之地站在空中,看着眼下的情景。   村长站在一处空地上,在他身前有两处刚挖好的土坑,而在土坑里,埋了两具棺材,那棺材里的必然就是海川的爷爷奶奶。   村民们站在村长身后四五步的地方,都低着头。村长嘴里默念着往生经,居然是在给两位老人超度。   这人死后的头一个七天,本该是新魂告假阎王回家探亲的日子,但如果头七不到身体就被埋葬,那魂魄便找不到回家的路,也就见不到亲人最后一面。   这些村民这么急着把两位老人下葬,恐怕就是怕枉死的冤魂回来找他们复仇吧。   程墨池神色里带上些嘲讽,刚夸他们人还不错,就被打了脸。果然,无论到什么时候,人类自私自利的本性都是难改的。   一场简单的法事做了一刻钟左右,村长就命人把土坑埋了起来,又以海川的名义竖起了两座简陋的墓碑。   “好了,都散了吧。”村长说着,众人便都稀稀拉拉地散了。   最后只剩了村长,还有河生母子。   “村长,多谢您了。”河生的母亲脸色很不好看,有些病态的苍白。   村长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人都没了,还计较这些做什么?这个意外到底是如何发生的,你们就都烂到肚子里,免得给自己招惹祸事。”   妇人殷勤地笑了笑,应道:“是是是。”   之后她又拽过河生,耳提面命道:“记住村长伯伯的话,回去告诉你那几个狐朋狗友,这件事儿就到此为止了,知道了吗!”   河生连忙点头:“知道了,我一定让他们闭紧嘴!可是......”   他忐忑地看向村长道:“村长伯伯,海川怎么办?他醒来发现我们把人葬了,不会又要寻死吧?”   “没事儿。”村长眼角的一道道沟壑随着他说话的动作,更明显了些,“我现在就去看他,跟他好好说一说便好。”   河生咽了下口水,试探性地问道:“我能跟您一起去吗?”   母亲瞬间厉声骂道:“小兔崽子!还敢跟我提这事儿?!早就跟你说过离他远点儿!他一个外乡人本就是不祥之人,你看看现在惹出多大的事儿来,你还敢往前蹭?!”   “罢了。”村长打断她的絮叨,道,“河生,你带上几个人,在村头那间空屋子里摆出个灵堂来,多备些祭品,海川还要守孝呢。”   河生连忙应了。   接着,村长便独自去找海川。   海川被安置在村东头的一间空屋子里,离着村庄有些距离,不知道先前盖这屋子做什么的,现下正好给没了家的海川住。   村长来到屋子里,海川还没醒。村长让守着他的几个妇人全部都离开了,大夫也说他已经没有大碍,收拾了东西便也离开。   不一会儿,屋子里便只剩了村长和海川两人。   村长忍不住上前几步,却又克制着停在距离海川两步远的地方,他颤巍巍地抬起手伸向海川,又在半路攥紧拳头收回。   他居高临下,一动不动地盯着海川,视线在海川身上一寸一寸游走,浑浊的双眼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痴迷,就像条阴沟里的毒蛇,盘算着如何把猎物拆吃入腹。   他握着拐杖的手缓缓磨蹭着,像是在极力忍着什么情绪。   程墨池和褚师洛站在屋顶,故技重施地把屋内情形尽收眼底。   看着眼下这诡异的一幕,程墨池眉心越蹙越紧,他心里有了一个极为可怖的猜测。   忽然,海川轻蹙了下眉,眼皮轻颤,像是马上就要醒过来。   村长立刻后退了两步,拐杖压在地上发出“咚咚”两声重响。   海川迷茫地睁开眼,视线望向屋顶。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程墨池居然觉得他和自己对视了一眼,可又好像没有。   海川反映了好一会儿,才转头看向侧面,在看到村长之后立刻撑坐起身。   村长又恢复了先前那副慈善和智慧的模样,慢吞吞搬了个凳子,坐在了床边。   “孩子,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村长叹了口气,道,“你爷爷奶奶已经安葬了,入土为安,他们下辈子肯定能投个富贵人家。逝者已矣,你也别太难过了。”   海川眼里瞬间浸满了泪。   他不知道人死是要放七天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其实是有机会,再见爷爷奶奶一次的。他只知道,是村里人帮爷爷奶奶入土为安,是他们救了自己一命,即便他已经不打算继续活着。   他感激地跪坐起身,对村长嗑了好几个头,被村长连忙拦住。   村长轻轻拍了拍海川的头,细看会发现那只苍老的手正兴奋地颤抖,可怖又病态。   但他说出的话,又像是个悲悯的长辈,苦口婆心:“海川,我知道你不想活着了,但伯伯要告诉你一件事儿。”   “这人死之后啊,需要最亲近的人为他们守孝三年。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下辈子福报傍身,一辈子安康吉乐啊。”   海川泪眼婆娑,听懂村长的话后,他不停地点头,双手在空中比比划划,又是磕头又是哭的,令人心疼。   后来的半个月内,海川白天出海打渔,傍晚吃了饭之后便跪在灵堂,一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才回家休息。   灵堂和他所在的屋子不过十几步路,倒也方便。   程墨池和褚师洛并没有真的和他一起度过整整半月,而是根据急速前进的时光,了解了这些事儿。   海川的半月,对程墨池他们来说也不过瞬息间。   这一日,海川照旧跪在灵堂,望着两个牌位出神。可他却突然泛起困意,那困意汹涌而来,几乎是瞬间就使他睡晕了过去。   见到这一幕,褚师洛撑在屋顶上的手倏地攥紧,指节泛白,微微发颤。   他沉声到道:“来了。”   程墨池点头,心里那股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他看着倒在地上的纤瘦少年,甚至有些冲动地想下去把他带过来,因为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本不该一个才十三岁的孩子承受的。   灵堂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借着昏暗的月光,一道伛偻着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阴影打进屋子,罩住了海川瘦弱的身躯。 第23章   程墨池坐在屋顶上,怔愣地看着天际缓缓升起的朝阳,耀眼的光芒洒向大地,刺得程墨池双眼生疼。   褚师洛和他并肩坐在一起,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眶却是血红的。   他们谁都没说话,和他们一个屋顶之隔的房间里,海川抱膝躲在床角,被子紧紧包裹着他,却丝毫带不来暖意,依旧打着寒颤。   “为什么......”程墨池喃喃道。   事情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为什么表面看来慈善的长辈,会是拉着海川下地狱的祸首?为什么纯善的人却得不到好报?   他是初代魔尊,杀人不眨眼,心狠手辣。   他以为自己足够可恶,以为自己可以做到漠视一切,以为自己天生魔种坏到了根子里。   看到海川被烧死的时候,他只顾着观察,看到海川痛失亲人,他只是想起了自己的曾经,他冷心冷情,以为自己对什么事儿都可以无动于衷。   可为什么,他现在会觉得有些呼吸不了?为什么他会觉得身上压了什么沉甸甸的东西,让他快抬不起头。   “因为,这就是人。”褚师洛回答着他的话。他素来清冷悦耳的声音,现在却像是被砂纸磨过,粗哑难听。   “不对。”程墨池沉声道,“那是魔。”   一个被欲望控制,丧失了人性的恶魔。   谁都没规定人和仙要如何堕魔,很多说法是修士修炼时心神不净会走火入魔,可程墨池却知道,很多时候,人类入魔的几率比修士多得多。   修士尚有修为护体,他们往往信仰成神,而人类却食五谷,沦人欲,比谁都容易起恶念,只是有些人将这些恶念深藏于心底,并以此为耻,有些人却由其助长......   沉默在空气里散开,深重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比目睹惨剧更让人绝望的,就是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即便他们有足以呼风唤雨的能力,却仍然束手无策。   如果出手相救,就会伤害作为载体的婆婆。而且因为他们所处的,是已经过去的时空,所以谁也不知道他们的一个行为,会不会酿成其他惨祸。   可眼睁睁看着,却让他们感到无力和绝望,尤其是他们清楚,这些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实。   接下来的两年时间一晃而过,程墨池和褚师洛像两座雕塑,风吹雨打都岿然不动,端坐于这间屋顶。   他们看到村子里大半的男人,都会在夜深人静时走进这间屋子,有时是一个,有时是几个,他们有时会当晚就离开,有时到了天亮才走。   海川雷打不动地三点一线,上午打渔,下午守灵,夜晚无法安眠。   村里的女人们开始还会时不时来照看他,送些自己做的吃食或衣物,可后来,许是她们发觉了什么,再也不来了。   即便在路上遇见海川,她们也会立刻厌恶着走开。   这样的厌恶慢慢在整个村子里荡开,女人们开始对他唯恐不及,谈及他都是鄙夷和嫉妒,男人们三三俩俩聚在一起的时候,会猥琐地笑他,会彼此分享禽兽不如的行径,并以此为傲。   海川本就不会说话,两年时间过去,他愈加沉默。   他极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走路再也不会抬头。因为他知道,仰起头,看到的不再是撑着伞等待他的亲人,而是一群面目狰狞的恶鬼。   若是常人,定早就受不住自缢了,可海川却谨记着守孝三年的规矩,坚信只要他挺过这三年,爷爷奶奶下辈子便可以衣食无忧富贵安康。   所有人,包括海川自己,都以为他将如此艰难地渡过这三年,可有一日,一场意外突生。   这一日,海川照例在上午出海打渔,水面却突然涌起异常的漩涡,狂风卷起海啸,倾覆了海川的船只。   程墨池和褚师洛远远站在屋顶上,看到这一幕,二人对视一眼,明白这就是变数。   他们二人转眼间到了河面,即便知道他二人不受这个空间的实物制约,褚师洛也还是准备了两张避水符,贴给程墨池一个,随后二人便跳入河里。   这河水比外面看着的更深沉,因着连通东海,越往下,程墨池他们便能感觉到越强的灵力波动。   两人不知道下沉了多久,才看到了飘在深海一处的海川。   海川四肢松弛,双眼紧闭,可胸口处却微微起伏,居然还在呼吸!   程墨池闭了下眼,等再睁开的时候,眼底已经变成了血红色,与此同时,他看到海川身上罩着个透明的水雾,那雾气把他与河水隔离开,给他包围出一小块椭圆的空间。   那透明水雾用肉眼根本辨别不出,是灵力超绝的修士才能造出来的,即便是程墨池,也不敢说自己能用这样的水雾保住一个凡人这么久。   程墨池眯起眼,往更深处的水底看去,居然看到了一处发着幽蓝光源的水牢!   “看到什么了?”褚师洛的声音在程墨池脑海中响起。   这是神识传音。程墨池心底一惊,他居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让褚师洛的神识入侵了自己的脑海。   一般来说,这种神识传音必定是极其信任的两人间才能做到,或者一方比另一方强大太多,才会在不知不觉间入侵对方的识海。   “怎么了?”褚师洛转头看他,又问了句。   程墨池侧头和他对视片刻,之后试着用同样的方式回话:“我看到了一座水牢,有很多繁复的咒术压制着。”   褚师洛点头,道:“下去看看。”   “嗯。”程墨池应了声,随后和他并肩沉向河底。   程墨池忍不住看向褚师洛的侧脸,方才他其实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觉得他肯定可以把想说的话传给褚师洛。   这种神识传音,一念之差,就有可能被有心人利用,轻者受重伤,严重的可能就会神魂受损,难以恢复。   可褚师洛却也毫无防备地朝他敞开了识海,这种被信任的感觉,或者说,这种可以互相信任的感觉,真的太奇异了。   程墨池收回视线,没去深思这种悸动原因为何,眼下的情形也容不得他多想。   他二人远远跟着海川,接近了那座水牢。   离得近了,他们才看清楚水牢全部的模样。   说是水牢,其实更像一座修整奢华的宫殿,只是外墙和寻常宫殿不同,是以数千根不知名灵兽的脊椎骨铸成,森白的兽骨把整座宫殿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些兽骨上还刻有繁复的咒文,这些咒文形成了牢不可破的禁制,把宫殿中的东西压制在了这洛河深处。   在宫殿正中央的位置,还卧着一条闭着眼的青色巨龙,栩栩如生。   程墨池活了两辈子,头一次听说还有这么一个水牢,当然就更不知道这其中关着的是什么东西了。   距离水牢还有十里左右的时候,程墨池和褚师洛同时停下脚步,没敢再靠进。   如此复杂的阵法压制着的,必定是极为可怖的生物,谁都不知道那怪物有没有通天能力,万一他发觉他二人的靠近也未可知。   海川依旧被那水雾好好包裹着,一顿不顿地飘向水牢,之后在距离水牢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了。   海川闭着眼,没有要苏醒的迹象。   忽然,宫殿震动起来,连带着周围的水势都被改变轨迹。那条卧在宫殿中央的巨龙缓缓睁开了眼,竟是一条活的龙!   程墨池和褚师洛屏息,面色都严肃起来。   他们是头一次见到活的龙族!如果说一定要给五界众生按照实力分个上下,那么东海龙族,必定是其中的佼佼者。   不仅是因为他们半妖半神的可怖实力,更因为他们强健的体魄,传说龙王甩一下尾巴,天界仙柱都会撑不住出现裂纹。   更别说还有四海水族尊他们为王,若不是他们与世无争,喜居深海自由自在,五界之主就不一定是谁了。 第24章   那条巨龙看向渺小的海川,眼里竟出现一丝迷茫和好奇,好似不谙世事的孩童。   就在这时,海川眼皮颤了颤,就要苏醒。   巨龙惊慌失措,竟转眼化为人形,额长角,身披龙鳞,成了个半人半龙的少年。   龙族少年迅速跑到一处书架边躲了进去,随后又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看向海川的方向。   海川迷茫地睁开眼,看到周围的环境也没有丝毫震惊,他眼神空洞,似是看到什么,经历什么,都不足以让他在意了。   看着孩子这神情,程墨池心口细细密密地疼起来,这感觉并不陌生,许久之前,见到熟悉的亲人们惨死眼前时,他也是这种感觉......   而另一边,海川也发现了小心翼翼偷看他的龙族少年。   四目相对,龙族少年却好像更害怕,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鼓起勇气,颤声问海川:“你,你是吃龙的海妖吗?”   海川眨了眨眼,没说话。   龙族少年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又道:“七弟说吃龙的海妖都长得很好看,会用外表骗龙,你长得这么好看,肯定是海妖!”   海川抱膝坐在水雾里,静静看着龙族少年,没有任何反应。   一人一龙呆坐了很久,海川才慢慢抬起手,龙族少年惊恐后退,生怕自己被海妖吃了。   海川愣了下,看着他的样子,海川恍惚记起,在很久之前,他也是这么惊恐地躲避着,却没办法反抗。   想着,他终于软下神情,两年多来死气沉沉的双眼,终于重新有了些属于人类的情绪。   海川用手比比划划,他说,他要回去了,他要给爷爷奶奶守灵。   龙族少年看不懂,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走近两步,问道:“你不会说话吗?”   海川点头。龙族少年却突然开心起来,湛蓝色的双眼带着兴奋道:“七弟说海妖会唱迷惑人的歌谣,你不会说话,肯定不是海妖!”   海川又点了点头。   “那你刚才说了什么?”龙族少年好奇,又立刻道,“哦对,你不会说话。”   龙族少年苦恼地蹙起了眉,想了想突然道:“有办法了,你等一下。”   说罢,他便跑到宫殿一处翻箱倒柜,没多久就又欢快地跑过来。   只见他手里拿了只淡青色的海螺,他把海螺轻轻送出水牢,自己却小心地没靠近那些兽骨。   那些骨头碰到手会很疼,他之前不小心碰了下,手掌足足疼了两天,还惊动了家里人。   海川接过海螺,疑惑地看向少年,少年便笑道:“你想着你要说的话,吹给我听,我就能听懂了。”   海川看了看那个海螺,随后迟疑着举起海螺放到唇边,轻灵的乐声传出,回荡在这一小片海域。   “你要回家吗?”龙族少年歪头,一脸懵懂地问海川。   海川惊讶地睁大双眼,似是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可以听懂他的话!   看着满脸疑惑的龙族少年,海川慢慢地点了头,他是要回去的。   龙族少年疑惑更甚,不解道:“可是你过得不开心啊,而且你不是很讨厌那个地方吗?为什么还要回去?”   海川怔住,他习惯性地想比个手势,又想起手里的海螺,便拿起它放在唇边,不答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开心?”   “因为......”龙族少年凑近了些,盯着海川的眼睛,认真道,“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很不开心。”   海川缓慢地眨了眨眼。已经很久没有人关心过他开不开心,也很久没有人用这样平等的语气和他说过话了。   眼前这个半人半妖的少年,和他说出口的话,让海川想起来,他其实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本该有爷爷奶奶陪伴的普通人。   “喂,你怎么了?”龙族少年道,“你怎么好像更难过了?”   海川回过神,看着少年懵懂的样子,他有些生疏地扯了扯唇角。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已经忘了该怎么笑了,因此现下做出这个表情,就像纸人一样僵硬。   龙族少年却丝毫不在意,反而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啊?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呢。你是真的人类吗?你们人类都长得像你这么好看吗?”   海川举起海螺,回答。   “原来你叫海川呐,真好听。”龙族少年兴奋道,“你真的是人类呀,我七弟总说人类很脆弱,我一直想象不出来,不过现在我信了。就像刚才,你掉到这片海域的时候都快没气了,要不是我吐了个泡泡接住你,你可能都死掉了。”   “对了,你在这个泡泡里面难不难受啊?书里说你们人类好像是怕水的,是真的吗?”龙族少年似乎是好久没和人说过话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听他说话的人,便一直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海川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他确实不难受,但人类怕水又是真的。   两人一个说一个听,海川偶尔吹螺回应,相处居然还很愉快。   不知道过了多久,海川便想离开了,今天还没给爷爷奶奶守灵祈福,他要快点赶回去。   “你要走了吗?”龙族少年肉眼可见地沮丧起来,道,“那你还会来看我吗?我七弟最近很忙,好久没来看我了,其他龙又都怕我。我已经很久没和人说过话了......”   他声音越来越低,看着可怜极了。   海川眉眼柔和,抬起海螺吹响:“我晚上就过来找你说话,你还用这个泡泡接着我好吗?”   “真的吗?”龙族少年立刻眉开眼笑,道,“那你下水之前吹海螺告诉我,离得多远我都能听见,我一定吐一个更大的泡泡接着你!”   海川点头,龙族少年便施法,要送他离开。   海川却又制止他的动作,吹响海螺:“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忘了说吗?”龙族少年腼腆地笑了,之后一字一顿道,“我叫,睚眦。”   睚眦?   程墨池蹙起眉,他记得好像在很久之前听过这个名字。应当是他上一世在灵剑峰翻阅典籍的时候看到过,可具体的却是想不起来了。   一旁的褚师洛却忽然如临大敌,掌心又出现了那把团扇,似是严阵以待。   他紧紧盯着几里外的水牢,看着睚眦把海川安稳地往上送去。   程墨池见海川走了,便打算跟着离开,这个叫睚眦的龙族少年,必定就是屠村的凶手,只要找到他,就可以了结这件案子。   可让他有一点不解的是,先前和他们在一起的“海川”,和睚眦看着完全不像同一人。   “海川”表面憨气,实则心思通透,和他相处的时候,程墨池师徒二人都不用多说,点到为止,三人便都心知肚明。   可这个睚眦,却看着单纯懵懂,就是个被自幼困在海底的小孩。如果不是程墨池一路追查下来,也不会把他们二人联系到一起。   程墨池想着这些,同时想和褚师洛离开此处。   可方才还在目之所及处的海川,瞬间没了踪影,就像是凭空消失,与此同时,程墨池察觉到一股极其恐怖的气息袭来。   这股力量不是单纯的灵力,有些妖气,又有些魔气,混杂在一起非但没有相斥,反而相生相附,威力可怖。   但程墨池也从中感觉到,这只是对方的一种警告,并没有真的含带杀气。   这是同等级的能力者才能互通的感知,程墨池现在足以确认,这股力量就来自睚眦,他果然发现他们了。   因着这些原因,程墨池并没有把这次的袭击当回事儿,可他一时忘了,褚师洛金丹巅峰的实力虽不容小觑,但和他压根不是一个级别。   这个在他看来不堪一击,抬手即可化解的攻击,对褚师洛来说,就是绝对的实力压制,只有拼死才能挡住。   于是,还没等程墨池出手,他就觉得眼前一花。   一道白色身影毫不犹豫地挡在他身前,是褚师洛。霎时间,他二人面前竖起一道坚实的冰柱,形成了极为坚固的盾。   可这也只能撑一时,褚师洛丹田内的灵力急速消耗,脸色也白了。   他分出心来冲程墨池道:“快走!记住我的话,不要依赖魔气!待到你能力足够的时候,回这里把我的骸骨带出这个世界!”   程墨池看着褚师洛的侧脸,心如擂鼓,无法言说的震撼,冲击着他一直以来给自己竖起的壁垒。   他从来没奢想过,除了程家人,居然还会有人毫不迟疑地护着他,不讲道理地信任他,明知敌不过对方,还要拼尽全力保他离开。   程墨池突然有一股冲动,他想把眼前这个人抱在怀里,想严丝合缝地用手臂和胸膛环住他,想让他单薄的身体,放松地倚在自己胸口。   他抬起手,手心处眨眼间凝起毫无杂质的魔气,下一刻,魔气大涨,滚着残暴的血腥气,冲那股陌生气息打过去。   预想中的“地动山摇”并没有出现,而是无声无息间,魔气就将睚眦的术法蚕食殆尽,余下气力一顿不顿地打回去。   只听远处一声闷哼,又立刻没了动静。   手上压力倏地消失,褚师洛连基本的站姿都维持不住,向后倒去,后背却撞上了少年人并不结实的胸膛,腰间也被一双手臂轻柔地环住,力道轻而坚定。   小屁孩居然没走,真不懂事儿。   褚师洛刚想说话,空虚的丹田却后知后觉有些隐痛,一股灼热的气息自丹田处涌进心脉。下一刻,他喉口一甜,吐出一口鲜血。   紧接着,他便觉得眼前的世界开始不真实起来,一会儿看见一群人在幽暗的走廊里惨叫着逃命,转眼又看到一个男人狂笑着,一刀捅死了自己的妻子。   再看眼前就变成了一片灵动的圣泉水,有个看不清脸的白袍男人,手里拿着个不知道什么的东西,在泉水里清洗,嘴里还念着什么。   这个男人是谁?为什么这么熟悉?还有他手里拿着的东西,是......是一把匕首!一把,极其眼熟的匕首。   程墨池拦腰抱着褚师洛,他们已经出了海,回到了洛河村。   程墨池纵身一跃,又回到了海川家的屋顶。   他坐下去,怀里还抱着褚师洛。坐下后,褚师洛便像个稚子一般,窝在了他怀里。   程墨池眉心紧蹙,从方才褚师洛就已经不省人事,一路上他一直唤着褚师洛,却不见他醒。   “师尊。”程墨池又唤了一声。   褚师洛白着一张脸,满头钗环在方才施法时不小心震碎,此刻他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披下来,显得他整张脸更小更白,双目微合的时候,就像个易碎的瓷盏。   程墨池左臂环着他,右手手心聚起一团灵气,掌心轻轻附到了他的小腹处。   灵力从相贴的位置传过去,感受着他丹田处的情况。   褚师洛是水系修士,因此丹田也呈现一副幽蓝的水光,只是细细查看的时候,程墨池倏地发现,他的丹田上有一些细小的裂痕,而且这些裂痕还在增加。   “师尊!”程墨池焦躁起来,大声唤他,“师尊!褚倾!褚师洛!快醒醒,你要突破了!”   褚师洛终于有了点反应,但是没睁眼,而是哼哼唧唧又往程墨池怀里钻了钻,找了个非常舒服的姿势,居然就这么睡了。   程墨池被他钻得没脾气,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叫他。   五行元素中,属水系最温和,水系修士们突破境界的时候,一般都比较容易,因此,程墨池倒也不至于实在慌了神。   而且现在褚师洛是神魂离体的状态,也不可能就这么突破境界,还是得等回到现实世界才能施法。   程墨池垂眼看着褚师洛,见他浑身放松,睡得很沉。   程墨池不自觉地抚上他的侧脸,心道原来他靠在自己怀里的时候,居然会这么安心吗?   程墨池轻笑了一声,随后收回手,掌心再次聚起一团灵气,接着手掌也重新附到褚师洛小腹处,源源不断的灵力不要钱一般输送到褚师洛体内。   这些灵力缓慢地形成了个温和的罩子,护住了褚师洛的丹田,不让它继续散裂,争取挺到他们回到原本的世界。   不知道过了多久,程墨池才收回手。   许久不用灵力,程墨池居然觉得有些难以控制。方才有好几次,体内的魔气都不自主地狂躁起来,两条水火不容的筋脉在他体内暗暗较劲,撕扯着他的血肉。   程墨池舔了舔唇角,咸涩的血腥味儿在他嘴里漫开。   此刻他体内两处筋脉已经平息,再次回到相安无事的状态。但它们方才那将近一个时辰的“打斗”,也让他元气大伤,心肺出血。   但程墨池毫不在意,只是抬手捋了下褚师洛的头发,又轻声唤他:“师尊。”   这次褚师洛终于有了反应,他轻轻哼唧了一声,额头无意识地蹭了蹭程墨池的心口,之后才慢慢睁开眼。   他双眼迷离着,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眼前是程墨池放大版的俊脸,他唇角勾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眼神里终于有了些属于人类的情绪。细看之下,褚师洛觉得这种情绪应该叫温柔。   而这个眼神,是程墨池对着自己的。褚师洛心脏漏跳了一拍,陌生的情绪占据了他的识海。   没等他细想,他就发现了当前的情形。   他居然躺在程墨池怀里?!这成何体统!   褚师洛手脚都恢复了力气,他有些慌乱地从程墨池怀里起身,然后一掀衣摆坐在了程墨池身边。   他感觉到程墨池带着调侃的视线,逃避着闭上眼。他先前好像感觉自己到了突破的临界点,但现在显然不是突破的好时机。   他需要先压制住体内的灵力,等回去了再突破才算安全。   可当他放出灵力探到丹田处,却发现有一股陌生的灵气,已经帮他做了要做的事。   那股灵气带着森然的剑意,却未曾伤到他分毫,只是乖巧地包裹着他的丹田,护住了他的灵脉。   褚师洛睁开眼,惊讶地看向程墨池。   程墨池眼带笑意,道:“师尊感觉如何?”   褚师洛视线闪躲了一下,淡声回答:“不错,多谢。”   “不错是有多不错?”程墨池竖起一条腿,双手撑到身后,放松地向后靠了靠。   他侧头看着褚师洛,笑道:“具体什么感觉啊?是痒啊,还是麻呀?到底是舒服呢,还是不舒服呢?”   褚师洛咬了咬后槽牙,看向程墨池,阴森道:“要不你也试试?”   “不,不必。”程墨池拒绝得干脆,认错也干脆,“师尊我知错,不逗你了。”   褚师洛待要再说什么,可忽然止住话头,他看着程墨池较以往更显苍白的脸色,面色严肃起来。   他二话不说,伸手捉住程墨池的手腕。   可没等他放出灵力探他体内的情况,程墨池就已经不容拒绝地收回手,一边又笑着调侃他道:“师尊这是干什么?一醒过来就对我动手动脚的?”   “你是不是......”褚师洛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没什么好问的。程墨池一直以来都依仗自己身为魔族的天分,因此体内的魔脉应当已经比灵脉更强了不少。   虽然这一路上,褚师洛尽量不让他使用魔气,可他也从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上,明白了程墨池早已经把魔气修成了境界。   单凭他轻松接下睚眦的攻击,就可知他魔气的修炼程度,必然比褚师洛这个金丹期修士练就的灵气更强。   可魔气使得多了,会伤人心脉是毋庸置疑的。不仅如此,修士所练功法会逐渐影响修士的心境,行为处事也会发生变化。   程墨池如果继续沉沦下去,会被魔气扰乱心神就麻烦了。   因此,褚师洛这一路都让他尽量用灵力,一是压制他体内的魔气,另一个也能让他隐藏住身份,不让外人察觉。   可到了现在,褚师洛才明白自己是有多天真。   两脉共存真不是简单的事儿,而且程墨池已经把魔气修炼到了如此强大的境界,使得他体内的灵脉越显得薄弱。   方才他给自己护丹田时,使用了太多的灵力,这一定会让他体内的魔脉,产生一定程度的排斥和叛逆。   褚师洛蹙着眉,盯着程墨池看了一会儿,又转开视线,沉默起来。   他要想想,有没有其他方法,能让程墨池体内的仙魔两脉共生共存。   程墨池不知道他都想了什么,见他转过头,便暗自调动魔气行走于筋脉中,修复方才受损的地方。   二人没再说话,这个世界的时间又开始急速前进。   经过这段时间,程墨池算是明白了,这个世界的时间,是按照海川生命的重要节点为根据的。   当海川的命运发生重要转折的时候,时间就会放慢,让他们亲眼看过海川的经历,当他的生活一成不变,时间就会飞速过去。   不过半柱香,时间流速就又慢了下来。   程墨池和褚师洛相视一眼。之前的这段时间,其实在海川的生命里已经过了足足半年多,这半年来,海川每天白天打渔,下午守灵,晚上不等天黑就下海,去到睚眦身边。   两个少年絮絮叨叨说着话,成了彼此最重要的心灵依托,而且海川每天晚上就宿在睚眦吐出的泡泡里,因此躲开了那些不开心的事儿。   那些男人夜里找不到海川,白天又维持着表面的矜持,不敢真的把海川怎么样。   可这样一来,这些男人就越来越愤恨,直到了这天,那些人终于再抑制不住兽性。 第25章   这日下午,海川照旧在灵堂守灵。   他脖子上挂着海螺,手边有一个做成食盒形状的大海贝,那是睚眦给他的。   海川这段时间每天都会做一两条鲜美的鱼,烤的,炸的,鱼汤,变着花样地给睚眦带过去。   一人一龙两个半大少年,就隔着兽骨墙,一起吃晚饭,一起说话。   海川看了眼手边的海贝饭盒,眼里浮现出笑意。   可程墨池和褚师洛却心情沉重。   从海川夜夜不在家里休息后,他们就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   只见河生和那几个年轻人,鬼鬼祟祟朝这边赶来。他们禽兽不如,却依然想要维持自己表面的干净,实在令人发笑。   海川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他看了看天色,快到傍晚了。再过半个时辰,他就可以下海去找睚眦。   想到这儿,他唇角也微微扬了起来。   “呦,什么事儿啊,让我们小川这么开心?”   带着恶意的调笑从身后传来,海川惊恐地转过头看向他们。   河生笑着道:“小川,你是自己出来呢?还是让我们在你爷爷奶奶面前疼你啊?”   海川仓皇无措,下意识抬手攥紧了胸前的海螺。   “我就数到三,你不出来,我们就进去。”河生冷下脸,他身后那几人也阴着脸。   他们从未踏足过这个灵堂,即便知道两位老人估计已经转世投胎,可他们还是害怕,心虚。   河生伸出手,竖起食指:“一。”   海川紧紧攥着手里的海螺,浑身都在颤抖。谁能来救救他?   “二!”   海川闭上眼,嘴唇被他咬出了血,他像是泄气一般,松开了手里的海螺,站起身。   那几人终于缓了脸色,纷纷道:“这才乖啊,哥哥们也不想吓你。”   海川弯腰拎起食盒,抬眼看向河生。他摆了摆手势,无声道:“你们别站在这里,我自己出去。”   “好好好。”河生笑道,“知道你脸皮薄。”   说着,几人便都离开灵堂门前,但并没有走远。   海川回头看了眼两个灵位,之后一步一步,走到灵堂门口。   他深吸口气,紧接着便拔腿就跑,向着能保护他的洛河跑去。   奈何河生他们早就提防着他这一出,见他要逃,几人立刻追上来,把他按倒在地。   海川手里的食盒摔出去,里面鲜美的鱼汤溅了满地。死鱼瞪着眼,在沙地上滚了好几圈,浑身沾满了污浊的泥沙。   “小贱人,天天往外跑,伺候谁去了啊?!”   “还敢逃?忘了你自己是谁了?你就是个伺候男人的贱货!”   那些人龇牙咧嘴地谩骂,扯着海川的头发,手掌毫不留情地打在他脸上,他们拖着拽着把他拉进隔壁的屋子里。   海川嘴里漫上血腥味儿,眼睛干涩。他想着,今晚睚眦可能要挨饿了。   “这什么鬼东西,天天戴着也不嫌硌。”河生把他脖子上的海螺扯下来,从窗户远远扔出去。   海川没去抢,因为他知道,他越是在乎,这些人就越是好奇,就越是想毁掉。   ......   一连过了三日,海川身上的伤才好了大半,至少脸上的掌印是消下去了。   他把刚做好的鱼汤盛进食盒,穿上村长送来的新孝服,仔细地掩盖住身上青紫的伤处。   这次没等到傍晚,他就拎着食盒,走到了河边。   河边还有不少刚打渔回来的村民,他们看到海川谁都没说话,但都下意识注视着他的方向。   几日前那事儿村子里已经传遍了,河生和那几个小辈被家里人勒令在宗祠罚跪。   想来讽刺,白日里淫/乱,他们觉得丢了祖宗脸面,可夜里,他们却一个个化身恶鬼,心照不宣。   这半年多来,海川每到夜里就消失,翻遍整个村落也找不到,他们一直好奇他的去处,今日算是见着了。   只见海川架上自己的船,当船到了河中心的时候,他便站起身,一手拎着食盒,一手举起海螺。   轻灵的乐声响起,没吹几声,河中心便聚起漩涡,吞了海川和他的船只。   岸边的村民们大惊失色。   有人大吼道:“是河神!河神显灵了!”   不过半个时辰,海川是河神新娘的传言就在村子里传开,男人们惊慌失措,碰了河神的新娘,那必然是要遭受怒火的!   这边人人自危,海底的睚眦却和海川闹了别扭。   海川照例坐在泡泡里,睚眦化成龙形,头朝着另一头,别扭极了。   海川伸手敲了敲那些兽骨做成的牢壁,见他还是没反应,海川就笑弯了眼。他打开食盒,鱼汤的香气就传开来。   睚眦终于有了反应,他慢慢化为人形,臭着一张脸瞪海川:“你干什么去了?按你们人间的时间,这都已经过去四天了!”   海川吹螺回答:“有些事儿耽误了,我这不是来了吗?”   “哼。”睚眦走过来,一屁股坐到地上,和海川对视道,“我都说了我一个龙很寂寞,好久都不能和人说话,你还要时不时就走。”   海川笑着给他盛好一碗鱼汤,递过去。   睚眦接过,苦恼道:“我看了很多书,实在不知道人要怎么样才能长期生活在水底,你要是能一直待在这里就好了。”   “那鬼魂可以吗?”海川问道。   睚眦点头:“鬼魂可以倒是可以,但是你又不是鬼。”   海川眨了眨眼,忽地笑起来,道:“我死了就可以变成鬼啊,这样就可以下来和你在一起了。”   “死?”睚眦震惊道,“你怎么可以死?!七弟说死了很痛苦的,你不要死!”   海川道:“活着也许比死了更痛苦。再过十天就是三年了,时间一到,我就变成鬼来找你好不好?”   睚眦懵懂地点了点头,忽然他的视线落在海川的胳膊上不动了。   海川低头,发现他的衣袖不小心向上移了移,露出了一大片青紫於痕。   他赶忙拽下衣袖遮住伤口。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睚眦才小声问道:“有人欺负你是不是?”   海川没说话,睚眦继续道:“他们经常打你吗?”   “他们也经常在河上打渔吗?”睚眦满脸纯真地道,“我帮你杀了他们吧。”   海川一惊,急忙摆手,道:“你不要杀人。”   “为什么?”睚眦皱起眉,“他们欺负你,我就杀了他们。他们死了就不能欺负你了。”   “不可以杀人。”海川认真道,“我爷爷奶奶说,杀了人,报应都会落在自己身上。你不要杀人,更不要为了我杀人,好吗?”   “哦。”睚眦不太开心地点了点头,又道,“那我让他们吃点苦头可以吧?让他们抓不到活鱼,饿死他们。”   海川忍不住笑了,点头。   睚眦也笑了,他又道:“可他们总这么打你是不对的,你不想让我杀人,就去官府告他们啊。”   “官府?”海川疑惑。   睚眦点头:“我七弟是天上的仙官,他说人间百姓有难就会去官府告状,这样坏人就会得到惩罚。”   海川眼底有光闪烁,他好像终于看到了一点希望,他急忙道:“那我现在就去告状。”   “等等。”睚眦笑道,“你不会说话,怎么告状?”   海川怔了下,眼底的光渐渐熄了。是啊,他不会说话,怎么告状呢?   睚眦见他苦恼,狡黠地笑了下,随后,他化作龙形。   “海川。”他靠近牢壁,扬起巨大的龙首,道,“你看到我脖子下面的白色鳞片了吗?”   海川凑近牢壁,看向他的脖子。那里确实有一排白色的龙鳞,象白色,呈月牙状,和其他地方的鳞片完全不同。   “你拔下来一个。”睚眦道。   海川惊讶地摇了摇头,长在身上的鳞片,拿下来肯定会很疼的!   睚眦继续道:“没关系,你把它拿下来,我在上面给你写状纸,你就可以去官府告状了。”   “为什么不用纸呢?”海川问道。他不会写字,更不认字,但是也知道字是要写在纸上的。   睚眦道:“因为你第一次出门啊,我怕你迷路。逆鳞上有我的气息,你带着这个,离得近了我就能感觉到你。”   “可是你又出不了这个水牢。”海川又道。   睚眦解释道:“我不能,但是我七弟可以。他也能感觉到我的鳞片。”   海川还在纠结,睚眦就道:“你不给我拿,我就自己拿了,我这么大的爪子,一不小心可能就会拽下来好多片。”   “好吧。”海川妥协了。他扒到水牢边,把手伸了进去。   海川经常处理鱼鳞,知道这东西拿的越快痛苦就越少,于是没等睚眦好好反应,一片白色龙鳞就被他握在了手里。   睚眦知道龙的逆鳞不能碰,但他没想到摘下来会这么疼。   他强忍着没吼出声,就怕吓到海川。   他化为人形,勃颈上就多了一小块红痕。海川在上面轻轻摸了摸,有些心疼。   睚眦没心没肺地笑道:“没事儿,不疼。”说的轻松,可嘴唇却已经疼白了。   他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根笔,之后就在一只手那么大的鳞片上,一笔一划地,在鳞片前后都写满了字。   说了海川总被人欺负,吃不饱,住不暖,说了他们害死海川的家人,写了甚多,却根本没能描述出海川所遭受的痛苦的万分之一。   海川也不想把这些事儿告诉睚眦,在村长说来,这是很不光彩的,他怕睚眦知道就不和他说话了。   “好了。”睚眦在鳞片上施了法,坚硬的鳞片瞬间变得柔软。   他把鳞片卷起来,交给海川,道:“一定要随身带着,还有海螺,别让我找不到你。”   “嗯。”海川点头,笑道,“无论如何,我都会回来找你的,死了也会来。”   睚眦立刻道:“不要总说死,有我在,你不会死的。”   两个少年相视一笑。他们说着话,一起读话本里的故事,还约定好下次见面要吃什么好吃的。   天快亮了的时候,睚眦便把海川送出了水底。海川频频回头看他,又一次吹响海螺:“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睚眦无端的有些心慌,他看着海川的身影消失眼前,焦躁地在地上踱步。   忽然,他冲着海底的一处看过去,那处传来熟悉的气息。   他眼睛一亮,冲着黑漆漆的海底那处道:“两位朋友,你们帮我保护他好不好?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跟着他,但你们不是坏人。只要你们帮我保护他,你们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们。想要钱还是功法,都可以!”   程墨池和褚师洛诧异地看过去。   这番话,和他们熟悉的那个“海川”重叠起来。   到这时,程墨池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先前“海川”在酒楼能准确无误地找到他们,又为什么,他会这么信任他们二人,像是巴不得给他们花钱一样。   原来,早在这个时候,睚眦就已经和他们有过接触了。   这么说来,他们俩以为自己游离于事件之外,但事实上,他们也是这件事的一环。因果循环,实在令人震撼。   程墨池和褚师洛相视一眼,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而是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这里。   出了海面,他们御剑行于空中。   地面上,海川趁着天之将明,走出了村落。本以为无人察觉,但其实这一晚,半个村庄都没睡觉,因为他们恐惧“河神的报复”。   他们中的不少人,都看到海川离开了村庄,他们不知道缘由,但恐惧的氛围紧紧笼罩着洛河村。   尤其,是当一位村民冒险出海打渔,最后却丢了半条命勉强回到岸上时,这种恐惧就更深重了。   “师尊,你不觉得奇怪吗?”程墨池站在褚师洛身后,问道。   褚师洛道:“怎么了?”   程墨池看着行走在小径上的海川,疑惑道:“如果我们也是整件事中的一环,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随心所欲?”   “因为事情已经发生了是吗?”褚师洛瞬间明白他的意思。   他们俩作为事情发展过程中的必要条件,其实不用被时空限制,也就是说,按照他们的实力,完全可以救下海川。   可事情的结果,却是海川依旧免不了一死。   程墨池漫不经心道:“除非,我们遇上了什么人,阻止了我们救海川。”   这个人,必定实力强劲。强到就连他们俩加起来,都没能打过。或者,即便打成了平手,却也被成功拖延了时间。   “聪明啊,魔尊大人。”一道雌雄莫辨的嗓音,带着笑意,从四面八方响起。 第26章   程墨池和褚师洛立刻警觉起来,他们二人迅速落到地面,背对着背,警惕地看着四周。   他们现在身处—片竹林中,四周倏地安静下来,就好像方才那声是他们的错觉。   整个竹林里寂静无声,就是风声和竹叶声都没有,气氛有些诡异。   程墨池摩挲了下手指,下—刻,右手手心便出现了—柄古朴的匕首。   他握紧刀柄,轻声道:“师尊,太安静了。”   “嗯,小心。”褚师洛低声回应。   程墨池放出神识,发现周围竟没有—点生物的痕迹,就连这些看起来生机蓬勃的竹木,都漾着—片死气,是阵法。   忽地,整片竹林漫起—股白茫雾气,迅速扩散,能见度越来越低。   程墨池下意识去牵褚师洛的手,却扑了个空。   方才还在他身后的褚师洛,现在已经不见踪影。   程墨池心底—惊,立刻转过身,身后除了雾气其他什么都没有。   “师尊?”程墨池唤了—声,没有得到回应。他又高声唤了句,还是没有回应。   程墨池眉心紧紧蹙起,他抬起右臂,将匕首横在胸前,慢慢向前方踱步。   莫不是又入了什么幻境?程墨池闭上眼再睁开,眼底便又变成了—片血红。   这下终于能看清几步远的地方。他警惕地—步—步向前走,按照褚师洛的修为,—般人都不能无声无息地把他从自己身边带走,那么只有可能是又入了什么幻境。   程墨池迅速在记忆里搜寻起关于阵法的讲述,还真让他想起来—个。他先前从灵器峰峰主那儿得过—本阵法秘书。   书里记载了不少奇异的阵法,其中有—个“无名阵”,甚是玄妙。   这个阵法,只存在于传说中。传闻其千变万化,—层—层幻境相扣,永远不会让人猜到阵眼在何处。   即便灭了—处阵眼,很有可能就会进入下—层幻境,无穷无尽,能把—个元婴期的修士活活困死。   程墨池又—次放出神识,这—次,他发现四周除了无边无际的雾气,其他什么都没有。   褚师洛那么大—个人,总不会就这么消失了,那这里便是幻境无误。这个幻境里没有活物的气息,也没有任何让他觉得威胁的东西,看来对方只是想拖慢他们的脚步。   探查清楚情况后,程墨池便放松下来。   想用这点儿东西困住他,可笑。程墨池右手灵活地转了转匕首,随后把它举起,在空中快速划出—道。   眨眼间,四周的白雾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处空阔的街道。   程墨池抬眼,入目是—座熟悉的宅院大门。   大门古朴气派,门口蹲坐着两只石狮,朱红色的匾额高挂在门顶,上书工整大气的两个字——程府。   程墨池怔愣着,有些恍惚。   怎么会?他怎么回家了?   忽的,宅院大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个身着学子服的文弱青年自门内走出,他看到程墨池后明显—怔,随即无奈失笑。   他走到程墨池身前,蹲下/身,温和道:“怎么又把自己弄的脏兮兮的?”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张素白的布巾,轻轻擦拭着程墨池的脸颊。   程墨池呆呆地望着青年熟悉的眉眼。这张脸曾无数次出现在梦里,却不是这个模样,而是满脸鲜血,脖颈处—道深可见骨的伤。   他瞪着—双眼,死不瞑目。他总是狰狞着看着程墨池,质问他为什么不救自己,不救爹娘。   “哥......”程墨池喃喃道。   被唤作兄长的青年笑弯了眼,他道:“哥哥要去进京赶考了,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京城的美食,好不好?”   程墨池眼眶—酸。他扑进青年怀里,才发现自己现在小胳膊小腿,竟是变成了五六岁时的模样。“哥。”程墨池颤抖着声音。   他闭上眼,却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抱着的这人,没有丝毫温度。   程墨池倏地睁开眼,—把推开怀里的人。   方才还眉眼含笑的兄长,眼下竟成了个身着探花郎喜服的尸体,直挺挺地仰躺在地上,双目无神地瞪着,脖颈上狰狞的伤处黏着半凝固的血液。   程墨池下意识后退了好几步,他抬眼看向程府。   大敞着的门内,横七竖八地躺着他熟悉的人,血流成河。   “天呐,全家人都死了?这是什么邪祟作乱呦,可别伤及无辜。”   “什么全死了?你没看见那小少爷还在吗?还真是命大啊。”   “什么命大?我看就是他把那鬼东西招来的。我早觉得他看起来邪得很,真不知道程家是造了什么孽,居然请了个瘟神回家。”   “就是啊,程家多好的人呐。如果没有这位小少爷,估计他们行善积德这么久,百年后还能位列仙班呢。”   “都怪这个怪物,真是太不祥了,如果不把他赶出城,说不定还会殃及我等。”   程墨池咬紧牙关,紧握着的双拳微微发颤。黑色魔雾兴奋地从他体内钻出,缓缓包裹着他。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就不用听到这些声音了。   想报仇吗?说不定这些人里就有凶手,说不定就是他们合起来杀了程家人,他们眼馋程家的家产很久了,现在肯定巴不得冲进去打劫—空。   宁可错杀,不能放过。爹娘,兄长,还有那—百多人的性命,总是需要有人偿还的。   程墨池身上的魔雾越来越深沉,—张张狰狞可怖的鬼面隐约出现在雾里,似是想要冲破某种禁制,妄想饱餐—顿。   “程墨池。”—道轻灵的嗓音唤道。   这声音清亮悦耳,带着令人心旷神怡的力量,冲击着程墨池混沌的意识。   程墨池缓慢地眨了下眼,那声音又道:“记住我的话,不要依赖魔气。”   师尊。   程墨池胸口阵痛,他终于回过神,发现自身魔气已经不受控制。   他冷下脸,强忍着胸口的痛苦,将那些弥漫开的黑雾重新收回体内,深深压进丹府。   不知过了多久,等他再抬眼,就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先前那片竹林。   他立刻去找褚师洛的身影,发现就在他身后不远处,褚师洛正仰躺在地上,望着天空发呆。   程墨池自己都没发现,见到褚师洛没事儿之后,他下意识大松了口气,心也安定下来。   他走到褚师洛身边,蹲下身看他。   褚师洛—点反应都没有,像是进入了什么贤者时间,无悲无喜,无欲无求。   “师尊。”程墨池叫了他—声,见他没反应,程墨池又抬起—只手,伸出食指,在他脸上戳了戳。   褚师洛蹙起眉,不太开心道:“怎么又来我这儿洗匕首?”   “啊?”程墨池有些好笑。   他进入幻境那么刺激,怎么到褚师洛这儿,看着这么岁月静好?   程墨池没急着唤醒褚师洛,而是好奇道:“谁来你这儿洗匕首?”   褚师洛居然真的回答他了,可语气却非常不好:“闭嘴,你个臭匕首,不要整天脏兮兮地来我这儿洗澡!”   “我是匕首?”程墨池觉得褚师洛这副模样有些好玩儿。   于是,他索性坐到地上,继续和他说话:“我是匕首,那你是什么?”   “我当然是天地间唯—的圣泉!”褚师洛闭上眼,道,“你没看到我在流动吗?”   说着,他张开手臂,好像真的在享受流动的感觉。   看着他这副模样,程墨池没忍住闷笑出声。他本想和他再多玩—会儿,但他清楚,他们现在还在幻境里,需要快点找到打破阵法的方法,才能去找海川。   “对不住了,师尊。”程墨池举起手,本想按照叫醒睚眦的方法叫醒他,却迟迟没下的去手。   他把视线从褚师洛脸上移开,却不小心落在他脖颈处。   褚师洛生的白皙,比程墨池白了至少—个度,而且他看起来细皮嫩肉,显然是没吃过什么苦。   他的脖颈和脸颊—样白嫩,纤细修长,喉结微凸,脆弱非常。   程墨池不自觉地凑近了些,他缓慢地贴近褚师洛,直到他的唇离褚师洛的脖颈,只剩两指距离的时候,才停下来。   忽然,褚师洛吃痛地蹙起眉,闷哼—声。   程墨池退回身,同时收回捏着褚师洛手腕的手。只见褚师洛的手腕上,留下了程墨池的五指捏痕,很快就红了起来。   褚师洛睁开眼坐起身,下意识抬起手臂看了眼,看到了明显的五个指头印。   他面无表情地看向程墨池,程墨池笑起来,无辜道:“我要叫醒你。”   褚师洛盯着他看了几眼,之后便站起身,脸色更差了。   程墨池愣了下,他怎么觉得,方才褚师洛看他的眼神有些......恨铁不成钢?   “这是阵法?”褚师洛的话转移了程墨池的注意力。   程墨池站起身,答道:“应该就是‘无名阵’了,没想到咱俩运气这么好,传说中的阵法也能让咱们碰上。”   “无名阵?”褚师洛看向程墨池,道,“你能把这个阵破坏了吗?”   程墨池沉默了下,发现他是认真的,才无奈道:“师尊,我可以蛮力打破幻境,可阵法有自己的运行规律,我就是打破了这—层,只要没找到阵眼,咱们也还是出不去。”   “哦。”褚师洛收回视线,又道,“那咱们去找找阵眼吧。”   程墨池:“......”   他终于知道无奈又想笑是什么感觉了。褚师洛这样子,是真的对阵法—窍不通。   他只能耐下心来解释道:“师尊,阵眼不是靠肉眼找的。我们要先找到阵法的运行规律,确定它的灵力来源,才能找到阵眼。”   褚师洛点头,道:“好,那你找。”   程墨池和他对视。褚师洛满脸认真,双眼澄澈,看得程墨池不住心软。   程墨池笑起来,抬手帮他整理了下发上有些歪了的簪子,语气里是自己都没发觉的纵容,他柔声道:“好,我找。”   褚师洛抬眼看着程墨池,随后有些不自然地转开视线,心跳又—次失速。   时间—点—滴过去,程墨池已经破坏了至少三十处阵眼,可这幻境像是无穷无尽,如何都出不去。   两人脸色越来越凝重。   此时的海川肯定已经到了官府,他会不会已经被关进牢里了?他到底会遇到什么?他们真的来不及救他了吗?   程墨池破阵的手法越来越粗暴,几乎是扫荡式。   又破了十多处阵眼,程墨池越来越烦躁。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么—个毫无杀伤力的阵法,却可以成为阵法师们毕生的追求,因为这反复让人看不到尽头的阵法,确实可以逼疯—个人。   忽然,大地颤动起来,—成不变的竹林深处出现—条裂痕。   程墨池和褚师洛相视—眼,都警惕起来。   “小师叔,程师弟?你们在里面吗?”黎青和的声音从那条裂缝外响起。   程墨池蹙起眉,黎青和怎么会在这儿?这会不会是新的幻境?   “师叔,师弟,你们在不在呀?”黎青和继续说着话,他道,“我听不见你们说话,你们离远点,我从外面把阵法劈开。”   说罢,—道金色剑光便从裂痕处洒进来,—声巨响,阵法便摇摇欲坠,原来这阵法的阵眼在阵外。   程墨池向前—步,把褚师洛挡在身后。   褚师洛的灵力正被压制着,贸然使用会使他金丹碎裂的速度加快,所以现下褚师洛就和—个只能御剑的筑基期修士差不多,需要程墨池护着才行。   “是青和。”褚师洛抬手握住程墨池的手臂,在他身后小声道,“我认得他的剑光。”   程墨池眯起眼,手里的匕首亮着寒光,丝毫没有放松地盯着那处裂缝。   终于,在那金色剑光又—次砍下时,整个阵法四分五裂,化为乌有。   程墨池和褚师洛终于回到现实,发现他们正站在—条小径上,正是海川先前走过的那条。   “小师叔,程师弟。”黎青和看到他们后松了口气。   他收回剑,快步走过来。却在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因为程墨池已经举起匕首,刀尖指着他。   黎青和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解释道:“师弟,我不是幻境。方才浮尘来了客栈,说是我师尊派他来协助的。我们发现小师叔快要突破,怕你们出意外,我就先进来了,浮尘在外面守着,不用担心。”   褚师洛从程墨池身后走出来,顺便把他的手臂压了下来,道:“也好。先不说这些,咱们先去找海川。”   “是。”黎青和立刻应了,又道,“小师叔,你现在少用些灵力,我来御剑就好。”   褚师洛点头,下意识侧头看向程墨池。   程墨池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道这个黎青和屁话真多,刚来就忽悠褚师洛和他搭—个剑,不知道打的什么心思。   “小师叔,上来吧。”黎青和理所当然地认为程墨池可以自己御剑,又担心程墨池学艺不精,搭载不了褚师洛,便只唤了褚师洛。   褚师洛怔了下,瞥向程墨池。   只见程墨池呲牙笑了下,道:“黎师兄,我还没有佩剑呢,你要不连我—起捎上?”   黎青和显然是没想到这—茬,他下意识看了眼脚下的长剑,随后往前站了站,直站到了剑尖处。   随后他好脾气地朝地上的两人道:“好了,应该可以站下。”   程墨池—时无言,他第—次遇到这种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连人故意刁难都看不出来,让他觉得自己—棒子打在棉花上,更气了。   褚师洛轻笑了下,脚尖—点,站到了黎青和身后。   黎青和又—次见着他笑,惊恐地转过头,朝天拜了拜,嘴里念念叨叨:“各位仙长请明鉴,小师叔是对着师弟笑的,与我无关,我不想年纪轻轻瞎了眼......”   “你念叨什么呢?”褚师洛阴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吓得黎青和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褚师洛翻了个白眼,这孩子怎么总这么憨傻,—对比程墨池那机灵劲儿,就显得更呆了。   忽然他腰间—紧,他整个人被带着向后退了—小步,后背贴上了程墨池的胸口。   “师尊,我怕掉下去。”程墨池大言不惭,双手紧紧环着褚师洛的腰,还得寸进尺地把下巴担在了他肩上。   他温热的呼吸打在褚师洛耳根处,那里瞬间就红了起来。   褚师洛有些慌乱,他刚想说话,脚下的剑就飞速冲出,迎面而来的风瞬间把他的话逼了回去。   程墨池满足地扬起唇角。也不知道褚师洛身上有什么奇特的地方,总让他忍不住接近,—时半刻地不碰着他,程墨池就觉得浑身难受。   他们目的明确,没多久就到了洛河城县衙。果真如李敬所说,海川报了案之后就被关了起来,现下正在牢里。   程墨池他们三人立刻到了地牢,却根本没找见海川的身影!   “来晚了吗?”黎青和蹙起眉。   程墨池神情严肃,他想了想,道:“去王汉成家里看看。”   三人又赶到王汉成家里,看到李敬正垂头丧气地走出来,显然如他所说,他没找到王汉成。   褚师洛道:“线索断了。”   “来都来了,不如进去看看。”程墨池眼底隐隐有血色闪过。他看到了,就在这处宅院西北方的偏院里,隐隐有仙魔之气散出。   那股气息,他昨日才见过,是睚眦那片逆鳞。   褚师洛侧头看他—眼,点头。三人便堂而皇之地进了王汉成的府邸,—路来到了西北方的偏院。   还没进去,他们就听到—片嘈杂。   有男人的咆哮,女孩儿的哭闹,还有瓷器碎裂的声响。   男声正是王汉成,他怒吼道:“贱人,给我滚开!别挡路!”   女孩儿大声哭道:“爹爹,求你了,别再做这些事儿了!会遭报应的!”   “滚开!老子做什么用得着你个丫头片子指手画脚,啊?!”王汉成抬脚踹开女儿,砰地推开门,手里拿着—个大木盒,向外走去。   女孩儿大概十五六岁年纪,她脸上带着—处巴掌印,胸口是带着泥的脚印,她趔趄着跑出来,跪在地上拉住王汉成的衣摆。   “爹爹,真的不要再错下去了。”女孩儿哭道,“他们还那么小,你就放过他们吧!”   王汉成冷笑:“是,他们年纪小,你不小了吧?你愿意用自己换他们也可以,正好那些人好久没碰小女孩儿了。”   女孩儿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王汉成—脚踹开她,骂道:“做不到就别装圣人,真他奶奶的晦气。”   说罢,他便从侧门离开了府邸。   直到他的身影都不见了,—位穿着贵气的妇人才从主院里赶出来。她远远见着女孩儿的模样,就流下了两行泪。   她被侍女扶持着,大着肚子,快步走到女孩儿身边。   “女儿啊,你怎么就是不听话啊!”妇人跪倒在女孩儿身边,大哭着,“我跟你说不要管不要管,你为什么就是不听话!”   女孩儿哽咽着看向她,道:“娘,他就是个畜生!咱们逃吧,他会遭报应的!”   妇人哭道:“你说什么傻话,那是你爹啊!”   “他不配!”女孩儿大吼了—声,之后费力地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向自己的房间。   妇人跪坐在地上,继续放生大哭:“他爹不懂事儿,女儿也不懂事儿啊!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程墨池他们三人就站在—旁,看完了这场闹剧。   看来,受到侵害的,不只是海川—个孩子。   “走吧。”褚师洛轻声说道。   程墨池和黎青和沉默着点头,三人—言不发地追上王汉成。   王汉成坐着辆马车,—路到了城外,又走了—阵,—处野庙出现在山坳中。   这庙三进三出,不大不小,不知为何建在此处。   远远看去,有—大片浓重的魔雾笼罩着庙宇,雾里有狰狞的鬼脸若隐若现,可怖又诡异。   程墨池和褚师洛相视—眼,褚师洛的声音便响在程墨池脑海中,他道:“尽量别碰,这雾有些诡异。”   “嗯。”程墨池应了。   三人无声地接近那座庙宇。王汉成到了门口后,就让车夫先离开了,自己拎着木箱走了进去。   程墨池他们三人也跟着走,却被无形的禁制拦住了去路。   不仅如此,这禁制还荡出—股纯净的灵力,将他们三人震开。   “好强的灵力。”黎青和惊道,“莫非有大成境界的修士在里面?”   褚师洛摇头:“不能确定,但这确实是大成期修士才能竖起的灵力结界。”   程墨池嗤笑—声,大成期算个屁。   他手握匕首,续起灵力,随后对着结界用力—劈。   结界瞬间出现—道裂缝。黎青和震惊地看向他,感觉自己的认知就像眼前的结界,稀碎。他—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可程墨池劈开结界后,非但没松口气,反而如临大敌。   果然,下—刻,那道裂缝里,就钻出了不计其数的鬼物!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一章哦~   ——   感谢在2021-06-1013:13:38~2021-06-1104:09: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略略略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那些鬼物面貌狰狞,形态可怖,嘶吼着冲向三人。   程墨池将褚师洛护到身后,周身灵力大涨,手中的匕首亮着森冷的光,轻轻一挥,便有大片鬼物惨叫着消散。   看着强横,但他毕竟更善用魔气,用起灵力来难免碍手碍脚。   褚师洛唤出团扇,没敢用过多的灵力,只能勉强保护自己。   而辟谷期巅峰的黎青和,对付起他们来就非常轻松。他手中的神剑是人皇寻遍天材地宝,请灵器峰峰主亲手所筑,威力可见一斑。   那些鬼物仅仅是碰上剑光就已经惊恐万状,转眼间消散。   “师尊,我把这结界直接劈碎,咱们冲进去。”程墨池对褚师洛道。   褚师洛却有些担忧,道:“结界需要灵力支撑,造出结界的大成期修士极有可能就在附近,要万事小心。”   “小师叔,你和师弟先进去,我在这儿挡住他们。”黎青和单手握剑,另一手祭出一把神器。   那神器形如金钟,在瞬间暴涨数倍,之后“哄”地一声罩住了程墨池和褚师洛,随即消失。   程墨池感觉身上多了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铠甲,这是黎青和千万法器中的一个,能护住人的神魂,即便肉身覆灭,也可以保神魂无碍。   “谢了师兄。”程墨池对他道了声谢,然后和褚师洛一道走向,那条被他劈出来的结界裂缝。   还有不少鬼怪从里面钻出。程墨池和褚师洛并肩而行,两人一左一右,见鬼杀鬼,所到之处片甲不留。   终于,他们再次靠近了结界。   程墨池回头看了眼和鬼物们征战正酣的黎青和,随后收回视线,对褚师洛道:“师尊,我要使魔气才能进去。”   褚师洛点头,同时,他转过身,和程墨池背对着。   他双手竖到胸前,手中团扇倏地暴涨数十倍,成了个坚固的圆形盾牌,拦住了后方折返的鬼物,也挡住了远处黎青和的视线。   程墨池运气魔气,久违的力量感让他兴奋起来。   只见他周身凝起流动的浓黑魔雾,他双手握住裂缝两侧,微微使力。   只听“咔嚓”一声,结界裂缝更大了一些,接着,更多细密的裂纹出现在透明结界上,像是个碎裂的镜子,内里的景致也四分五裂。   程墨池扬起唇角,双手聚力,狠狠一拽。大成期修士筑起的结界,就这么被他生生撕扯开,露出里面安静的村野古庙。   “师尊。”程墨池率先走进去,随后回头唤褚师洛。   褚师洛也跟着一步跨进来,收回团扇。那些鬼物在裂缝外嚎叫着,似乎是怒极,可又不敢进来。   于是,他们便把怒火撒在了留在外面的黎青和身上,更多的鬼物卷着嗜血的鬼气,冲向黎青和。   黎青和实力超绝,对付这些鬼物不在话下,更别说他手里还有那柄斩妖除魔剑,还有数不清的法器和符咒傍身,反杀这些东西轻而易举。   于是,程墨池和褚师洛没有多耽误,而是直接飞身上了庙宇的屋顶。   他们放慢了气息,就怕过早惊扰那位大成期的修士。   程墨池本该无所畏惧,但他深知如果想继续和褚师洛在一起,他就要护好自己的魔族身份,可如果让他只使用灵力和大成期修士对阵,他就没什么把握了。   再加上褚师洛现在状态不好,他们的胜算不大。   两人悄无声息地落到最里面的一处屋顶上,因着俩人听力极好,便轻松地听清了屋内几人的谈话。   屋内至少有五六个男人,王汉成也在其中。   只听王汉成唯唯诺诺和另外几人赔笑,道:“几位爷,工具都给你们带来了,这钱是不是......”   “着什么急啊?”一道懒散的声音响起,他道,“县令大人手段高明,不如先帮我们教育教育那群孩子,让他们乖乖听话,我可不喜欢太叛逆的孩子。”   王汉成立刻笑道:“是是是,应该的应该的。”   “那就走吧。”那人说着,便站起身。   剩下几人也都跟着站起来,他们走到一处书架前。为首的那人手上捏了个奇异的手诀,那书架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通往地下的通道。   程墨池和褚师洛相视一眼。   “就是他。”程墨池低声道。为首的这人,应该就是大成期的修士,其他几个都是凡人。   褚师洛点头,见他们几人都下去之后,便道:“下去看看。”   二人轻巧地落到地面,走进屋内。   方才的通道又变回了书架的模样,程墨池凑近看了看,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褚师洛走到他身边站定,面色凝重,他道:“这是忘川仙门的蔽日诀。”   蔽日诀,是忘川仙门独有的一类阵法,它和普通的障眼法功能类似,但却比其高深了不知道多少。   相传千年前烈日炙烤着大地,人间大旱。忘川仙首便用这一阵法,遮蔽了毒辣的日头,给了人类喘息的时间,故此被称为蔽日诀。   “莫非,那大成期修士还是咱们的同门?”程墨池疑惑道。   褚师洛摇头,道:“不一定。蔽日诀确实是忘川独有,但近百年来,忘川屡有修士还俗,有几个不懂事儿的把本门秘术外传,也未可知。”   “嗯。”程墨池点头,又道,“那师尊你能打开它?”   褚师洛道:“我试试。”   说着,他便举起双手,在空中打出了十几道手诀,在他打出最后一道口令时,眼前的书架忽的消失,原来的位置上出现了一条密道。   程墨池扬眉,笑道:“看来是忘川的人没错了。”   连手诀都不改一下,不知道这人是单纯的嚣张,不知死活,还是背靠什么更强大的力量,才这么肆无忌惮。   “师尊。”程墨池侧头看向褚师洛,道,“你还能坚持吗?”   褚师洛的丹田其实还保持着先前的模样,程墨池的灵力尽职尽责地护着它,没让它继续碎裂,所以,他其实完全没有程墨池想的那么柔弱。   但不知怎么的,话到嘴边,褚师洛就改了主意,他没回答程墨池的话,而是低声道:“走吧。”   程墨池愣了下,眉心微蹙,他拉住褚师洛的手臂,道:“你留在上面,我自己下去就行。”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钻进了漆黑的通道。   看着他的背影,褚师洛唇角的笑意一闪而逝,他没留在外面,而是跟在程墨池身后,也走了下来。   程墨池没走几步,便发觉褚师洛又跟了上来。他回头看了褚师洛一眼,又收回视线,继续往下走。   就在褚师洛满心疑惑的时候,程墨池的声音便响在他脑海,他说:“跟紧我,别乱跑。”   褚师洛便快走两步,跟上程墨池。   程墨池没想到他能这么乖,感觉到身后紧紧跟着的人,他不自觉地弯了嘴角。   通道又长又黑,程墨池废了好大劲儿也才能看清前方十步左右的距离。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们终于听到了隐隐约约的谈话声,还有些很小的啜泣声。   先前那修士语带笑意道:“这小哑巴可真有意思,都自身难保了,还要护着另外几个孩子,真把自己当圣人了?”   “仙长说的是,某平生最恨这些伪善之人。”一道沙哑男声附和道,“本以为孩子们才是最干净,最真实的,没想到就连他们也学了这些虚伪的做派。”   “啧啧啧,看看这小脸蛋,划了这么长一道疤真是可惜了。”王汉成叹气,遗憾道,“这孩子长得这么好看,却是个烈性子,为了不让咱们碰他,居然自己刮花了脸,却不知咱们最爱这些残破的美人儿。”   修士笑道:“属他最不禁弄,才小半个时辰,就没了大半条命,连这些工具都没来得及用。”   又有人跟着笑道:“仙长说笑了,您看看您把人欺负成什么样了,前后两头灌冰水,瞧他那肚子大的,活像是怀胎七八个月的女人哈哈哈哈!”   “怎么,你们不觉得他这副模样又丑陋,又漂亮吗?”修士嗤笑道。   众人随声附和,猥琐肮脏的笑声回荡在地牢里,一路传进黑暗的通道。   程墨池觉得好像浑身血液都已经凝固,阴森寒气侵袭了他的神经,让他不住发颤。   褚师洛整个人呆站在原地,同样浑身发冷。来晚了,终究是来晚了。   那修士又道:“算了,一会儿扔出去喂狗罢,别让人查见。”   程墨池握紧手中的匕首,继续向下走去。那修士似有所觉,警惕地望向入口处,道:“谁!别装神弄鬼!”   另外几个凡人慌乱起来,他们急道:“什么人?是有人闯进来了吗?”   程墨池和褚师洛走到底,终于看到一丝亮光。只听那修士继续道:“何人敢擅闯我忘川门的地界!”   “嗤。”程墨池冷笑一声,没答话。   褚师洛走到程墨池身侧,两人在黑暗处站定。他清亮的嗓音在空阔的地牢里响起,他道:“敢盗用忘川的名义,准备好赴死了吗?”   “褚师洛?”那修士几乎是瞬间就听出了褚师洛的声音,有些惊讶,紧接着便放下心来。   他嘲讽道:“我当时谁,原来是褚仙师,怎么不乖乖做你的花瓶,反倒来我这儿找不痛快了?”   地牢内只有一处牢房,牢房外是空阔的暗堂,摆着数十种刑具。   牢房里关押着十来个幼童,最小的不过五六岁,最大的就是海川。   海川被捆在大堂的一处墙壁上,浑身伤痕,和他临死时的模样如出一辙。   堂内还站着那几个凡人,他们惊恐地看着通道处。因为程墨池和褚师洛是神魂状态,所以这些凡人根本看不到他们。   看不到人,也听不见声,却能看到听到那大成期修士和空气有来有往地说话,于是,这几人便都脸色惨白,惊恐万状。   褚师洛继续套话,道:“原来你认识我,可我却不记得忘川有什么大成期的修士,像你这般禽兽不如。”   “哈哈哈哈哈。”修士大笑道,“原来你是真的傻。忘川门里有几个好东西,你自己常年混迹鬼界、赌场,还好意思说我?”   褚师洛淡定道:“想来你也见不得人,如若不然,怎么会连姓甚名谁都不敢透漏?”   “激将法,对我不管用。”修士懒懒道,“不过看在你马上要成为我的鬼宠的份儿上,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   “我乃忘川大成期第一人。”修士漫不经心地走向褚师洛的方向,边走边道,“我先前可是很仰慕小师叔的姿色,只是您总不给我好脸色,还让我很是苦恼了一阵儿。”   听了这话,程墨池眼底神色愈加暴戾,他手中的匕首竟在自发地颤动,似乎是等不及要冲出去取人性命。   褚师洛却忽地想起来,这人,他还真认识。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14号要上夹子,所以明后两天就不先不更新啦~感谢小可爱们支持~ 第28章   说来有趣,褚师洛三年前刚进入这副身体时,第一个见到的,便是现在说话的这位。   这人是灵器峰峰主座下二弟子,名唤若海。   若海修炼天赋在整个忘川都是数一数二的,即便是根骨奇佳的黎青和,到现在也不过是辟谷期实力,而若海不过大他七八岁,就已经是大成境界,再过几道天劫,就该是飞升成仙之人。   但身为仙界天才的他,偏偏气质阴翳,和同门格格不入。   开始的时候,大家还只当他是鬼才,性格奇怪一些也正常,只要实力足够就值得钦佩。   可后来,若海做了一件足以令整个忘川蒙羞的大事儿,这件事儿令仙首及众位峰主大为震惊,不得已才将他赶出忘川,并把他从弟子薄上划去姓名,向五界宣布与其断绝关系。   而褚师洛和他的渊源,便要追溯到他还未离开忘川之时。   那时褚师洛刚刚进入这副身躯,原身确实是在和鬼王的打斗中受了重伤,他离开赌场,走到人间灵力较为充沛的灵泉处。   可没等进去修炼,就大限已至,一命呜呼,褚师洛也在他咽气的瞬间,进了这幅身体。   紧接着,他睁开眼,恰好碰上外出历练的若海,若海把他拎起来,扔进了灵泉,差点把刚活过来的褚师洛重新淹死。   “小师叔。”若海在距离他们二人十步左右的位置停下,笑道,“怎么说我也曾救过你一命,你怎么也该报答我一下吧?”   程墨池愣住,他侧头看向褚师洛。   褚师洛面不改色,淡声回道:“你想我怎么报答?”   似乎是正等着他问,若海大笑出声,状似癫狂。   笑够了,他才继续道:“我说小师叔,我先前只觉得你死而复生后美得惊心动魄,却未曾发现你竟如此可怜可爱,真真是遗憾呐。”   褚师洛道:“遗憾什么?”   若海语带笑意,道:“当然是遗憾没有当场睡了......”   没等他说完,一道寒光夹杂着凌厉的杀意,直冲向他的脖颈。   若海嗤笑一声,抬手去接。本以为一个金丹期修士的攻击很容易接过,却不想这股杀意里还藏着不容忽视的至纯魔气,令人心悸。   “你!”若海有些狼狈地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他右手手腕上出现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血肉外翻,隐隐有些黑色魔气在其中蚕食着血肉。   若海眯起眼看向黑压压的通道,咬牙震怒道:“你入魔了!”   闻言,一道极轻的笑声从黑暗中传来,紧接着,若海见着那里闪过一片天蓝色的衣摆。   银白色长靴踏出黑暗,一道挺拔的身影自无尽处走来。   少年人单手背在身后,右手间夹着一柄精巧的匕首,随意地晃着。   “这位禽兽公子。”程墨池嘴角挂着笑,视线落在若海身上,温和道,“你爹娘把你生做禽兽,却没教你禽兽不如啊。”   “唉。”程墨池故作无奈地轻叹,继续道,“既然你爹娘管不住你,我今天就好好管管你这个逆子,还不快跪下说谢谢?”   “你不是褚师洛。”若海手中出现一把弯月形长刀,他警惕地看着程墨池,道:“阁下是哪位前辈?为何与褚师洛在一起?”   程墨池扬眉,没说话。   若海又道:“不知在下哪里得罪了前辈,您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吩咐即可,晚辈定当竭尽全力为您效劳。”   这人不愧是大成境界的修士,一眼便看出不做掩饰的程墨池,实力远在他之上。   程墨池背在身后的手比了个手势,已经隐去气息的褚师洛,便从黑暗的通道中走出,沉着脸,走向墙边奄奄一息的海川。   若海不知道这一变故,只小心地望着程墨池的方向,等着他的答复。   程墨池实力深不可测,若海绞尽脑汁想了半晌,也没想到哪位魔族大能如他这般年轻。   且程墨池身上的魔气不像寻常魔族那般腥臭,更多的是一种可怖的,令人胆寒的气场,他就是简简单单站在那儿,就让人忍不住想垂下头,臣服。   褚师洛动作很快,他几步走到海川身前。   海川身上的锁链用特殊符咒封着,褚师洛便从储物袋中拿出一纸破山符,咬破了自己的食指,一滴精血印在符纸上。   符纸瞬间灵力大涨,刚碰上海川身上的锁链,锁链就应声而断。海川软绵绵地倒下来,被褚师洛小心地抱住。   褚师洛尽量避开海川身上的伤处,可他实在遍体鳞伤,所以即便褚师洛再谨慎,海川还是疼得蹙起了眉。   锁链断裂的声响引起了众人的注意,所有人都望向他们的方向。   几乎是同一时间,程墨池脚下微动,下一刻,他的匕首就横在了若海的脖颈处。   若海一直没敢放松警惕,于是在程墨池动起来的时候,他也立刻做出反应。   他身上眨眼间便罩住了一层法器,和黎青和给他们的金钟如出一辙。   程墨池脸上的笑意更大了,他毫不停顿,继续把刀尖划向若海,若海也祭起手中的神刀抵抗。   “阿程。”褚师洛怀里抱着海川,看向程墨池的方向。   程墨池心口一跳,被这声阿程叫得神思都晃了片刻。他知晓这是褚师洛不想他的名号被其他人知道,但知道是一回事儿,听在心里却是另一回事儿。   若海发觉他这一瞬间的晃神,攻势顿时凌厉起来,招招指向程墨池的命门。   同时,他朝王汉成等人道:“留下那些孩子,别让他们跑了!”   几人吓到腿软,但终是不敢违抗他的话,纷纷冲向海川。   在他们眼里,现在的海川就像是被一个看不见的人抱着,浑身腾空,死生不辨。   褚师洛见他们扑过来,只是躲,最多是提脚踹翻他们。因为修士和人间有规定,修士不得干扰人间琐事,更不可以灵力伤害凡人。   这是所有修士都要立下的誓言,违者,轻者倒霉几月,重者被诸神抹去痕迹,再无投胎转世的可能。   褚师洛把王汉成等人掀翻在地,偷得半时喘息,便去开了牢门。   那些孩子灰头土脸地挤在牢房一角,缩成一团。看起来最大的一个男孩儿护在最前面,他惊恐地看着褚师洛的方向,浑身抖如糠筛。   褚师洛现在是神魂状态,别说是看见,就是听,这些孩子也是听不见他说话的,所以即便他想解释自己的身份和用意,也没办法。   恰这时,褚师洛忽然觉得怀里的海川动了动,他低头看去。   海川瘦小的双手颤巍巍地抬起来,极缓慢地触上了褚师洛的领口,孩子像是终于找到依靠,浑身都放松了不少。   褚师洛眼眶一酸,看向海川雾蒙蒙的双眼。   他本该亮着光的双眼,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熏坏了,看起来迷蒙灰暗。   海川费力地看向褚师洛,他缓缓眨了眼,之后转头看向那群孩子。他轻轻点了头,那群孩子看到主心骨,全都轻声啜泣起来。   褚师洛垂下眼,默不作声地转身,抱着海川走向漆黑的通道。   其他的孩子也都紧紧跟上来,一群人沉默着向外走去。   另一边,程墨池游刃有余地和若海过着招。大成期的修士对他来说,确实不算什么对手,但若海这人不一样。   他出身灵器峰,又得峰主喜爱,身上各类法器层出不穷,更有意思的是,他身上有不少能压制魔气的法器,像是特意为程墨池准备好的一样,招招件件都和他的功法相克。   程墨池越打神色越严肃,他脑海里好像划过什么东西,转瞬即逝,想抓住的时候,已经不见踪影。   忽略了什么呢?   程墨池没敢细想,因为此刻他不能分心,这个若海,绝对不简单。   余光瞥见褚师洛已经救出孩子,程墨池便通过识海,对他道:“师尊,你先走,我随后就来。”   褚师洛回头看向他的背影,轻声道:“一切小心。”   程墨池唇角微扬。褚师洛走了,他就可以随意发挥了,因为他怕自己发起疯来吓到褚师洛,那可得不偿失。   等褚师洛进了通道,程墨池手上的招式便瞬间又凌厉了一倍,若海被逼得脸色惨白,眼底血红一片,狼狈不堪。   “阁下何必和我过不去!”若海咆哮着,又祭出一件天级法器,可这天级法器对上程墨池手中那柄匕首,就像是豆腐块,轻轻松松就被打破。   程墨池估摸着褚师洛已经出了通道,便再也不留任何余地。他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明显,眼底尽是疯狂之色。   几乎是一瞬间,可怖的魔气从他身上炸裂开来,那几个凡人没有防备,一时都被震得七窍流血,各个掐着脖子,面色狰狞痛苦。   只有王汉成,借着身上的人官之气,勉强挡住这一劫,跌跌撞撞地奔出地牢,进了通道。   若海眼里渐渐出现绝望的神色,他步步后退,渴望着谁能来救他。   “你方才对他说了脏话,小畜生。”程墨池轻笑着,手里的匕首倏地脱手而出。   在若海惊恐的视线里,刀剑刺破他的双颊,左进右出,带出了半根血淋淋的长舌,“啪嗒”一下黏在地上。   匕首在空中抖了抖,刀尖上的血渍便消失不见。   若海呜咽一声,半身衣袍都被血渍浸湿。他拼了命地朝程墨池丢法器和符咒,可那些东西还没近身,就全都被无形的魔物侵蚀,消散在黑暗中。   忽的,若海觉得双腿一软,便倒在地上。   他的腿筋在不知什么时候,被那可怕的匕首挑断,后知后觉的疼痛让他想要吼出声,但因为舌头已经被割断,只能喷出一口又一口的脏血。   程墨池衣角上一点血渍都没沾上,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若海,就像看一个摆件,眼底没有丝毫属于人类的情绪。   若海心脏狂跳,这个眼神,他只在三年前,在那个可怕的人身上见过。不对,那可能已经不算是人了,眼前这个,也不能算作人,他们都是极其可怖的怪物。   他们高高在上,以苍生为乐。无论是人是鬼,是仙是魔,五界众生在他们看来,不过是些挥挥手便能灰飞烟灭的蝼蚁。   那个人是这样,眼前这个,也是这样。只不过,眼前这位,似乎还是有些属于人类的情绪,就是在他面对褚师洛的时候。   若海突然笑起来,为了自己最后的死状而悲叹,更为自己发现程墨池的软肋而兴奋。   他张开嘴,无声地说了句话。他说:“褚师洛,应该已经死了吧?”   程墨池面无异色,可下一刻,匕首寒光乍现,瞬间剜走了若海的双眼。   喉口被割破的前一刻,若海听见程墨池低声说道:“这双眼,吓到了不少孩子吧......”   若海怔住,这样的人,也会在意那些小宠物的死活吗?   而在下一瞬,一代修仙界鬼才,便和几个与他一般肮脏的凡人一起,葬身在这暗无天日的牢底。   程墨池收回匕首,脚步飞快地走进通道。   他越走越快,心高高悬着,就因为若海最后那句话。   褚师洛现在实力被压制,又是神魂状态,如果若海还有什么后手,褚师洛还能应付得来吗?   程墨池心念一动,便再也顾不得什么魔不魔的,脚底运起魔气,几乎是眨眼间,便出了通道,来到屋内。   他推开屋门,远远地,便见到一抹白色身影,自空中摔下,狠狠砸在了地面上。   骨头碎裂的声音刺进程墨池耳里,令他目眦欲裂。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1117:48:04~2021-06-1501:09: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养个号2个;墨若青孤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之助10瓶;灵于昕5瓶;萌阿边、墨若青孤3瓶;稀星2瓶;错过了花期ヾ花怪谁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伴随着那一声刺耳的断骨声,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程墨池耳边一阵嗡鸣,眼前的世界全部都扭曲起来,他心念一动,眨眼间便到了方才摔下的人影身边。   “师尊......”程墨池轻声唤了句。他蹲下/身,双臂抬起,却迟迟没敢碰褚师洛。   褚师洛微颌着双眼,口鼻处涌出大量鲜血。他的胸膛有一下没一下地轻颤着,洁净的月色长衫沾染上大朵血花,为他徒增了几分脆弱的美感。   神魂状态下,受了这样的伤,必死无疑。   程墨池脑海中一片空茫,他下意识运起灵气,毫不犹豫地注入褚师洛的筋脉中。   当他的灵力碰到褚师洛的瞬间,一股无形的引力出现在褚师洛体内,像个无底洞一般,疯狂吞噬着程墨池的灵气。   程墨池愣住,抬眼看向褚师洛。   他发现对方依旧闭着眼,没有任何反应,但脸上却肉眼可见的有了些血色。   忽的,一道熟悉的声音响在空中,急促地唤道:“程墨池!快离他远点!”   程墨池呼吸一窒,下意识收起灵气,抬眼看向空中。   只见褚师洛御着剑,正满脸焦急地朝他所在的方向赶来,可却被一些陌生的魔气挡住了路,一时竟不能再近一步。   一时间,竟出现了两个褚师洛!   “阿程......”躺在地上的人忽然开了口。   程墨池迟钝地低头看他,只见他有气无力地看着程墨池,断断续续道:“阿程,上面那个,是幻妖,别......别被他,骗了......”   幻妖,一种无形无态的妖族。他们最大的能力,就是致幻。无论是人是神,是妖是魔,见到他们,都会把他们看成当下自己心里最想念的人。   “程墨池!”天上的褚师洛语带怒意,一边和魔气打斗,一边大声道,“你快给我过来!”   程墨池怔怔地看向他,视线一动不动地扫过他的眉眼。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尖,程墨池忽的笑了。   他站起身。地上的人费力地想去抓他的手,但没等他碰到程墨池的衣角,就被他头也不回地甩出一道魔气,嘴都没来得及张,就已经被蚕食殆尽。   程墨池踏空而上,所到之处,那些肆虐的陌生魔气都惊恐逃窜,但都被一股强横的力量压制住,接着便被吞噬而尽。   褚师洛御着剑,握着团扇的手发着颤,他有些狼狈地看向程墨池。   程墨池闲庭信步般踏空而来,视线一丝一毫都未曾离开过褚师洛。   “连低级幻妖的小把戏都看不出来?”褚师洛声音有些低,但眉眼间尽是些张扬,他道,“也不想想,我怎么可能被打成那副尊容?”   闻言,程墨池眉眼柔和下来,唇角也有笑意隐现。   褚师洛看着他,继续道:“就你这么好骗的,还做什么魔......”   ......尊。   程墨池默不作声地抱住他,打断了他的话。   程墨池把头深深埋进他的脖颈处,熟悉的味道和冰凉的身躯,奇迹般安抚了程墨池狂躁的心绪。他不清楚这种情绪,其实叫做失而复得。   他脚下凝起魔气铸成的平台,撑住自己和褚师洛,褚师洛也不必再御着剑浪费灵力。   “师尊。”程墨池低低地唤了他一声。   程墨池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只是想叫叫他,想就这么把他抱在怀里。单是闻着他身上清冽熟悉的味道,程墨池就觉得其他任何事都不太重要了。   褚师洛轻叹了一声,双臂环上程墨池的后背,轻声问道:“吓到了吗?”   “嗯。”程墨池点头,把他抱的更紧了些。   褚师洛失笑,刚要说什么,就听程墨池小声道:“师尊,我知道你不是原本的褚师洛,从见你第一面我就知道。”   感觉到怀里的人身形一僵,程墨池便赶快接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是我师尊,永远都是。”   半晌得不到回应,程墨池有些忐忑,于是把褚师洛抱得更紧了。   褚师洛:“......”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也不知道程墨池想听他说什么,但现在有一件事儿,拖不住了。   褚师洛道:“我丹田要碎了。”   程墨池立刻松开手臂,退开一些看向褚师洛,见他脸色惨白,身形有些缥缈起来。   “你受伤了是不是!”程墨池心底一慌,手心出现一丝灵气,探进褚师洛体内,发现他的丹田上布满了裂痕,距离突破只剩一线。   现在,他必须快点回到自己的肉身内,才算安全。   “青和带着海川他们走了。”褚师洛脚下开始发软,要依靠着程墨池才能站稳。   程墨池眉心紧蹙,他尽量冷静道:“师尊,咱们现在必须离开,你要回到肉身才能突破。海川有黎师兄护着,很安全。而且我们已经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了,再留在这里也没必要。”   褚师洛的神魂开始透明起来,他虚弱地扯了扯嘴角,道:“可是,现在我和阿沐联系不上了。”   修士和灵宠,基本都是契约关系,同生共死。   可他和阿沐并没有结契,一是他不想以此限制阿沐,若是以后他遇上什么事儿,阿沐也不至于给他陪葬;二来,阿沐是他从小养大的,亲如父子,有没有这一纸血契都无所谓。   但有一点不好的就是,遇上现在这种情况时,褚师洛就没办法联系到阿沐了。   程墨池忽的有种不好的预感,觉得他们再不回去,可能会发生什么更加无法挽回的事情。   “没关系。”程墨池单手揽住褚师洛,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另一手掌心朝上,一小撮白色狐毛便出现在二人眼前。   这是他们进来之前,程墨池捏住阿沐后颈的时候,顺手截下来的一小片狐毛,就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   褚师洛惊讶地看着那些狐毛,不知道程墨池是什么时候拿到的,更猜不透程墨池是如何知道,他和阿沐并没有结契的。   而且,阿沐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感知到自己血肉毛发的本事,这事儿本该只有褚师洛一人知道才对。   “再试试。”程墨池柔声对褚师洛道。   褚师洛点头,不再多想。他闭上眼,片刻后,程墨池眼前便闪过一道白光,紧接着眼前的景致全部被那白光代替。   不知道过了多久,再睁开眼,他二人便已经回到了客栈,回到了自己的体内。   身旁的褚师洛也睁开眼,只是和程墨池相比,褚师洛面色惨白手脚发软,出了一身虚汗,看着很是狼狈痛苦。   程墨池站起身,弯腰把褚师洛抱上了床,让他打坐在上面。   程墨池抬手擦下他额角的汗水,柔声道:“开始吧,我帮你护法。”   “嗯。”褚师洛点了下头,随即闭上眼。磅礴的水系功法忽的炸开,又在瞬间被控制住,只充盈在这间小客房里,没有打扰到外界的凡人。   见他气息逐渐平和,程墨池终于放下心。   他站直身子,环顾起四周。   方才他一睁眼,便看出不对劲。因为这间屋子里,现在只剩下他和褚师洛两个人。   本应该和他们在一起的阿沐和老婆婆,还有浮尘和黎青和的身体,都不见了。   整个屋子里,在他们没醒过来之前,唯一有自主意识和能力的,只有浮尘。如果不是外界影响,那导致眼下情形发生的,便只有浮尘了。   可他们能出来,是因为褚师洛借着阿沐的毛发感知到了他,那就说明,至少阿沐离他们并不远。   程墨池似有所感,突然朝脚下看去,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唰地收回去,躲在了床底。   “阿沐?”程墨池没想到阿沐居然就在床下,而且还一副惊恐万状的模样。   他蹲下/身,看向床底。   床上铺着床单,单子直直垂下,就快耷拉到地上,挡住了床下的情形。   程墨池放柔了声音,唤道:“阿沐,是我。”   床单一角微微动了动,下一刻,圆圆的小狐狸头探出来,小心翼翼地看向程墨池。   看清之后,阿沐后腿一蹬,眨眼间弹到了程墨池怀里,毛茸茸的尾巴激动地甩个不停。   阿沐急坏了,一时没注意,居然开口说了人话:“爹爹呢!”   程墨池此刻是真的震惊了。他这是第二次听见这个声音,脆生生的,像是个五六岁的小孩儿,开口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地找爹爹。   “在那儿呢。”程墨池拎起他的后颈,把他转向褚师洛的方向。   褚师洛身上罩着一层水蓝色的雾气,正不断吸收着天地间游离的灵气,重塑丹府,缔造元婴。   阿沐知道他这是在突破,之前那两年,褚师洛从金丹初期两次突破,到了金丹巅峰。   那两次,阿沐都在他怀里睡觉,所以并不陌生。   见他没事儿后,小狐狸大大地松了口气,放松地挂在程墨池手上,无欲无求。   “你果真会说人话啊。”程墨池意味深长道。   阿沐狐躯一震,立刻怂哒哒地垂下头,两条前腿捂住眼睛,自我逃避。   程墨池轻笑一声,把他送回手心,轻轻帮他顺着毛,没接着这个话题,而是问道:“你怎么跑床底下去了?其他人呢?”   阿沐立刻忘了心虚,仰头看着程墨池,告状道:“黎黎让我躲在下面,婆婆也在下面。他自己和那个烦人精就在外面说话!”   他口中的黎黎必然是黎青和,那烦人精又是谁?黎青和为何让阿沐和婆婆躲在床下?   黎青和必然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那这个烦人精必然是让他觉得不能信任,才会出此下策。   程墨池问阿沐,道:“烦人精是谁?”   “就是浮尘呀。”阿沐爬到程墨池肩头,小声道,“他好烦人的,他还有个师弟,叫什么若海的,也很烦人。他们之前总是来找爹爹,还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浮尘?若海?   程墨池脑子里又闪过些什么,却再一次错过,找不到踪迹。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从他重生以来,这个灵器峰的出现频率这么高?实在令人不得不多想一些。   程墨池抬眼看向褚师洛。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从褚师洛的出现开始,整个世界就已经和他前世完全不同了。不过,程墨池觉得这一世,好像才是正常轨迹。   他收回视线,掀开床单,果然看到婆婆昏睡在床下。   就在他刚把婆婆从床下带出来,安置到一旁时,便感觉有股熟悉的气息,从酒楼外急速接近。   不过几息,房间门便被人推开。   黎青和少见的失态,他发丝凌乱,衣摆沾了许多泥土。他站在门口看向程墨池,满脸无措,他颤声道:“我没护住他......”   作者有话要说:  阿沐眼里——   最亲近的:爹爹   可以撑腰的:娘亲(魔尊大人:?)   值得信任的:黎黎   坏东西烦人精:浮尘   ——   感谢在2021-06-1501:09:07~2021-06-1523:33: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朝歌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程墨池把他让进屋内,重新合上门。   黎青和自责不已。   他刚才正护着海川和那几个孩子,他不知道带他们去哪儿比较安全,就打算先把他们带到客栈,从长计议。   可没等到城里,黎青和的神魂就被一股陌生的力量,扯出了那个世界,等他再睁眼的时候,就已经回了自己的体内。   他的身体也并不在客栈里,而是在一处荒庙中。   他心道不好,匆忙赶回来,就见着褚师洛和程墨池也已经回来了。   “还好你们都没事儿。”黎青和见他们平安,终是松了口气。   还好他在走之前,给程墨池和褚师洛身上又多加了几层法器护体,亏得那两层定身咒,否则他们的身体估计也会和他一样,出现在哪处荒野。   可接着,他心情便更沉重起来。   他的突然离开,会不会让海川他们置身险地?   海川的身体已经油尽灯枯,要不是褚师洛给他渡了不少灵力,护住他的心脉,他可能连门都走不出去。   其他几个孩子看起来倒是健康一些,可他们加起来都没多少岁,不知道之后会如何。   程墨池微微蹙眉,问黎青和:“你见到浮尘了吗?”   “我进去之前见到过。”黎青和面色有些不解,道,“浮尘知道神魂离体的危险,不该无缘无故就离开这里才对,莫不是遇上什么急事儿了?”   程墨池嗤笑。他能遇上什么事儿?估计是忙着把黎青和支走才是。   从方才起他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现在想想,不对劲的地方可真是太多了。   首先,浮尘在这个时候出现,本就不对劲。   因为即便仙首不知道程墨池的实力,但在褚师洛和黎青和都在的情况下,面对洛河村这个案子,他完全没必要再派一个浮尘过来。   黎青和这人死脑筋,但也不是傻的,从他提防着浮尘,让阿沐和婆婆躲起来这事就能看出来。   虽然对浮尘不甚信任,但毕竟是同门,黎青和对浮尘总归不会过于警惕。   于是,在发现褚师洛隐隐有突破迹象的时候,黎青和便只能借着阿沐的力量进去找他们。   这时,浮尘面对的便是三个神魂离体的修士,还有躲在床下的阿沐和婆婆。而阿沐恰好和褚师洛一样,能隐藏自己和他人的气息,这才让浮尘没发现他们。   接着,不知处于什么目的,浮尘应当是要除掉他们的。   可黎青和出身高贵,身有皇族血脉护体,又是仙首爱徒,断不可能草下杀手,便只得先将他带到其他地方安置。   但如此一来,又有些说不通。   浮尘是锻器天才,按照他的能力,应当很容易解开他们身上的禁制,打破黎青和在他们身上留下的法器,应当也是轻而易举。   可为何他没那么做?莫非中间遇到什么事儿给耽误了?   “师弟。”黎青和抬头看向程墨池,低声道,“你说,海川是不是又回了洛河村?”   程墨池看向他,回道:“距离他所说的三年期限,还剩三日。”   为了这个,海川即便是死也要回去继续为爷爷奶奶守灵的。   黎青和垂下头,搭在桌边的手攥成拳,青筋凸起指节泛白。   按着海川受了点伤就不敢去见睚眦的情况来看,现在的他,断不可能去找睚眦。那他这副模样回到村里,必定会引起不小的风波。   那些村民现在忌惮他是“河神新娘”,不敢把他怎么样,可如果有什么人有意散播,说他其实是被河神厌弃的人,愚民最容易被鼓动,再加上他们对海川的恐惧,悲剧不可避免。   忽的,程墨池福至心灵,方才还想不通的事儿,瞬间就想通了。   如果浮尘来这里的目的,只是阻止他们救下海川呢?   也许他通过什么手段,知道了黎青和正在护送海川,于是便把黎青和带到别处,使了什么术法,将他的神魂从阿沐那儿抢了出来,打断他护送海川的行动!   这之后,他如果再通过某种手段,在那时的洛河村里传播不利于海川的流言,那整个事件就说得通了。   阻止他们救下海川的任务完成,浮尘便甩手离开,而海川的结局便仍未改变。   “黎师兄。”程墨池看着黎青和,问道,“你可知灵器峰上,有没有什么和阿沐的能力类似的法器?”   “应该有吧。”黎青和迟疑道,“灵器峰专精各类法器,三师叔更是在御器方面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会造出扭曲空间时间的法器,也不是不可能。”   说到这,他忽然怔住。   他有一瞬间的失语,震惊道:“你怀疑灵器峰有人和我们一起进了那片空间?可我没见到啊,你是不是想多了?”   程墨池坐回床边,看向闭着眼的褚师洛,轻声道:“也许吧。”   阿沐跑到褚师洛身边,贴在他腿边,蜷缩成一团。没一会儿,就沉沉睡了。   持续这么长时间运转灵力,这小东西肯定也累了。   程墨池小心地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之后便走到桌边,在另一侧的椅子上坐下,和黎青和一人一边,都没再说话。   一夜过去,褚师洛周身那些磅礴的灵力,终于平静下来,悄无声息地收回了体内,至此,在几百年未突破后,褚师洛终于跃上元婴境界。   这也算这段时间以来,唯一的好消息了。   褚师洛刚睁开眼,程墨池就把一只香喷喷的大鸡腿递到他眼前。   他眉眼含笑,看着褚师洛道:“恭喜师尊,吃个鸡腿庆祝一下。”   一旁的黎青和脸上也带起些笑意,看到程墨池把鸡腿递过去后,笑着道:“小师叔半仙之身,怎会吃这......”油腥之物?   他把后半句话憋了回去,无言地看着褚师洛在那只鸡腿上咬了一大口。   程墨池躲开褚师洛伸过来的手,温声道:“都是油,我拿着。”   褚师洛也不客气,正赶上他腹中空空,便抬手抓着程墨池的手腕,借着他的手,三下五除二地把一条鸡腿吃光了。   “喝点水。”程墨池又把另一手中的茶杯递到他嘴边,道,“身上有没有什么不舒服?要不要睡一觉?”   褚师洛接过他手里的茶杯,擦了擦嘴,淡声道:“没有不舒服。”   “要不要再吃点儿?”程墨池又问。   褚师洛摇头:“不了,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反正天快亮了,咱们先去县衙,把王汉成抓到再说。”   “好。”程墨池应下。   黎青和半天插不上话,现在也急忙回道:“是,师叔!”   “嗯?”褚师洛诧异地看向他的方向,惊讶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黎青和木然道:“刚来,要不我现在走?”   “不必。”褚师洛淡声道,“你把海川送去哪儿了?安不安全?”   “我......”黎青和瞬间手足无措,不敢去看他的脸,把头深深低了下去。   褚师洛的心瞬间沉下,半晌,他才轻声道:“走吧。”   程墨池难得好心,他拍了拍黎青和的肩,道:“别想了,有些事是注定了的。天道难违。”   他们把婆婆安顿在客栈,让小二找了个唱曲儿的姑娘好生照看着。阿沐是真的累了,睡得打起小呼噜,褚师洛把他放进袖子里,几人这才出了门。   三人来到县衙,只有李敬一人出来迎。   他朝几人行了礼,道:“殿下,两位仙长,王大人今儿个还未过来。”   “他今日修沐?”褚师洛问道。   “不是。”李敬摇头,随即疑惑道,“不过这眼见着也到了时辰,王大人怎么还没来?”   忽然,一道惊天的哭喊声从街角传来,是一个女人。   程墨池和褚师洛相视一眼,随后同时看向街角处。只见四个轿夫抬着精巧的轿子,脚步匆忙地向这边赶来。   女人的声音就是从那轿子里传出来的。她大哭道:“苍天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这熟悉的语调,正是王汉成的夫人。   李敬赶上去行礼,道:“王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轿夫停下,一人上前掀开轿帘,王夫人便被人搀扶着走下来,扶着她的,正是那日程墨池他们见过的女孩儿,也就是王汉成的女儿。   “李大人呐!你可要为咱们老爷做主啊!”王夫人哭得上气不见下气。   李敬沉声道:“夫人莫急,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儿。”   “老爷他......”王夫人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面带惊恐,颤声道,“老爷他被妖魔带走了!”   程墨池扬眉,看来睚眦已经动手了。   那日他们一起来县衙,睚眦在门口时便有些失态,之后又问了那片以他的逆鳞写成的状纸在何处,想来是感知到了自己的气息,知道海川曾来过这里。   又看王汉成那般紧张,便猜到是他害了海川。之后睚眦独自离开,想来也是为了更好行动,等时机一到,他便把王汉成带走了。   害死海川的罪魁祸首,在之前就被程墨池杀了大半,只逃了一个王汉成,现在睚眦把他带走,再加上那些村民,招魂阵应当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了。   前几日在庙里,程墨池便看出那尊石像有了情绪,那时海川的三魂七魄已经就回了些,现在,应该距离石像化人形没多久了。   这边王夫人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当时的情况,大体就是王汉成在准备沐浴时,被呛进了水里,之后便没了身影,只有桶底有不少血渍,没一会儿就把一桶水都染成了血色。   李敬听闻,转头朝他们几人看来,像是求助。   程墨池瞥了他一眼,没说话。黎青和眉心微蹙,下意识看向褚师洛。   “王夫人。”褚师洛向前走了一步,垂眼看向王夫人,淡漠道,“我知道你家大人在哪儿,你要和我们一起去找他吗?”   王夫人看着他,有些惊惧地后退了半步,被身旁的女儿扶住才稳下身形。   褚师洛面无异色,又说了句:“现在过去,或许还来得及见他一面。”   “什么!”王夫人尖着嗓子道,“你什么意思!你把我相公怎样了!”   “啧。”程墨池不耐烦道,“闭嘴,不去就滚。”   他眉眼深邃,本就是张不好惹的脸,现在黑着脸骂人,就更显得可怖。   在场的几个凡人同时颤了下,黎青和眼角抽了抽,默默后退了半步。   许是他吓到了人,王夫人再没说话。   三人步行走出城,王夫人和女孩儿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身后。   他们之所以走着,一是在城里人多鬼多,确实不好御剑,二来,他们不约而同地想放慢脚步,私心里,他们是希望海川能被睚眦找回来的。   几人慢悠悠走着,只有王夫人一个在心急,就连她身边的女孩儿,都是一副抗拒的模样,似乎很不想去找王汉成。   忽然,褚师洛开口,打破了沉默的氛围。   他侧头看着程墨池,道:“你方才是不是骂人了?”   程墨池一脸无辜,道:“没有啊。”   “是吗?”褚师洛扬眉,转回头去,道,“那可能是我听错了吧。”   程墨池唇角笑意加深,他转开话题道:“等结束了咱们就回忘川吗?”   “不然呢?”褚师洛道,“你还想在外面野多久?”   程墨池轻叹,语带憧憬,半开玩笑道:“若是能和师尊一起潇洒自在做个散仙,倒也是件美事。”   褚师洛瞥了他一眼,随后加快脚步往前走去,只留下一句不明情绪的话,他说:“你想的倒美。”   程墨池失笑,快走两步跟上他。   黎青和跟在他们二人两步后的地方,怀里抱着熟睡的阿沐。   他面色复杂地看着那两人的背影,只见那二人肩碰着肩,说着乱七八糟没营养的话,之间的氛围奇异又和谐,让黎青和浑身别扭。   他搞不懂,这么宽的一条路,程墨池和褚师洛怎么就非得挤在一起走。   正兀自纳闷儿,怀里的小狐狸就蹬了蹬腿,迷迷糊糊睁开眼。   黎青和低头看他,伸手轻轻挠了挠他的下巴,心道还是小阿沐可爱,单纯不做作,和前面那俩完全不一样。   几人走了一个多时辰,最后还是御了剑。   程墨池和褚师洛,还有阿沐御一柄,黎青和身后带着两个凡人,飞得小心翼翼。   距离洛河村不到几公里时,程墨池忽然感觉有股令人心悸的力量,正从天际赶来。   程墨池眯眼看向天际,低声道:“师尊,有神族来了。”   褚师洛一怔,和他一同看向那处,万里无云,并未见到什么神迹。   但程墨池没必要拿这事儿逗他,于是褚师洛身上的气息更凌厉了些,他对程墨池道:“隐藏住气息,待在我身边别乱跑。”   程墨池低笑道:“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别贫。”褚师洛回了句。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洛河村,落在祭祀台旁边的空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1523:33:35~2021-06-1623:25: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略略略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这洛河村和先前的没什么区别,如果非要说,就是那些犹如实质的怨气似乎更重了些,整个村子也更安静。   “我家大人呢?”王夫人刚一站稳,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程墨池瞥了她一眼,没说话,但或许是他的眼神太冷漠,吓得王夫人没敢再开口。   褚师洛远远看向那座新庙,对程墨池等人道:“再去庙里看看吧。”   “好。”程墨池应了。   几人抬步走向庙宇,程墨池习惯性侧头看向褚师洛,却发现刚才还活蹦乱跳的阿沐,现在正趴在褚师洛肩头困得摇摇欲坠。   没等程墨池开口唤他,他就眼睛一闭,身子一歪滚了下来。   程墨池立刻伸手去接,褚师洛也下意识抬臂,阿沐就团成球落在了他二人手里。   程墨池单手拎起阿沐举到眼前看了看,小狐狸睡熟了,看起来没心没肺。   “小阿沐这是怎么了?”黎青和见阿沐忽然昏睡吓了一跳,赶忙凑过来问道。   程墨池淡定道:“阿沐长大了。”到了思春的年纪了。   “啊?”黎青和没听懂,睡觉和长大有什么必然联系?   褚师洛伸手把阿沐接回自己手里,重新放回袖子间,道:“他感知到睚眦的气息了。”   小妖面对睚眦那样的恐怖龙族,定然是发憷的,但因为有褚师洛他们在,所以阿沐并不像其他遇到强敌的小妖那样恐慌,只是有些逃避性地深眠。   先前褚师洛听睚眦说什么妖兽到了春天都这样,还说什么雌性会犯困,雄性暴躁的时候都愁坏了。   先不说阿沐刚开神智没几年,就是性别都错了。阿沐明明是只小公狐狸,怎可能会和雌兽发情时的状态类似。   后来知道睚眦是龙族后,褚师洛便想通了,阿沐只是单纯害怕,所以逃避。   听了褚师洛这话,程墨池恍然。   忽的,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际,出现了大团大团瑰丽的云。云间电闪雷鸣,天门大开,是神族降临的迹象。   程墨池抬眼看过去,不知在想什么。   正这时,远处的洛河水诡异地沸腾起来,水面变得有些粘稠。咕嘟咕嘟的水声和天上越来越近的雷电声交杂,令人心慌。   “这,这是怎么了!”王夫人惊恐地看向黎青和,在她看来,这几人中黎青和最好说话。   女孩儿抱紧了王夫人的手臂,也是一脸的惊恐万状。   黎青和温声答道:“无事,你二人不乱走即可。”   程墨池收回视线,转而看向褚师洛,道:“师尊,虽说睚眦确实是逆天而行,但还不到能惊动天界的地步吧?”   “不清楚。”褚师洛摇头,面色严肃。   说话间,几人已经走至庙宇前,庙门紧闭着,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程墨池向前走了几步,刚想抬手把门拉开,就听门内传来熟悉的声音,说道:“你们来了。”   “睚眦。”程墨池沉声道。   睚眦笑了声,之后是走近的脚步声。程墨池后退两步,门就被人从里面推开,熟悉的青年从门内走出来。   睚眦换了身暗色衣衫,他走出来之后又把庙门紧紧关上,唇角带笑,看起来心情颇好。   程墨池瞥见他身后的庙内,本该在正中间的石像已经消失,想来海川应当是差不多化形了。   此时的睚眦,和先前那龙族少年完全不一样,而是前几日和程墨池他们二人在一起时的样子。   睚眦笑着看向他们,道:“你们来的比我想的要慢,是路上有事耽搁了?”   “差不多。”程墨池回答。   两人和几日不见的好友一般,没有想象中剑拨弩张的状态。   褚师洛走到程墨池身侧,看向睚眦,问道:“海川呢?”   “还没醒。”睚眦整个人的气质都温和下来,他看了眼天上的异象,唇角的笑意更大了,喃喃道,“只差一点东西了。”   程墨池和褚师洛对视一眼,在彼此眼里都看到了些许疑惑。   还差点东西?难道是王汉成?莫非睚眦还没杀了他?   没等他们询问,就听王夫人颤声道:“我家大人呢?他怎么不在这儿?”   睚眦侧眼看过去,沉重的压迫瞬间袭向两个凡人,却在碰到她们之前,被一道剑气挡住。   黎青和握着剑,挡在王夫人母女身前,他眉心微蹙,对睚眦道:“她们是无辜的。”   “无辜?”睚眦嗤笑一声,道,“明知道那畜生的所作所为,却只当看不见,这和帮凶有什么区别?”   黎青和冷静道:“不一样。”   睚眦瞥了他一眼,没再说话,也没有再动手的意思。   王夫人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程墨池还以为能看一场人龙两族皇子大战,现在见他二人没有要打的意思,还觉得有些遗憾。   不过这念头也就是一闪而逝,紧接着,他便问睚眦:“天上那个,你认识吗?”   “我七弟。”睚眦抬眼看向几乎已经到了正上方的雷雨云,笑道,“我惹了这么大麻烦,可天上那些神佛又拿我没办法,便只能派他过来了。”   程墨池点头,道:“也好,一家人好说话。”   睚眦却笑了,道:“我七弟是出了名的公正廉明,断不会轻易放过我。”   褚师洛忽然道:“你七弟是狴犴?”   “嗯?”睚眦惊讶道,“你认识他?”   褚师洛摇头,道:“听说过。”   先前翻过的一册话本里记录过,狴犴乃上天庭最公正的判官,是坐镇公堂的神子,识人断案最在行。   “你什么时候听说的?”程墨池侧头看他,笑问,“你知道怎么不告诉我?”   褚师洛淡定道:“我知道什么难道都要告诉你?”   程墨池顿了下,他收回视线,头一次没接褚师洛的话。   他心口忽然有些说不清的情绪涌上来,也不知道自己在烦什么,可能是褚师洛忽远忽近的态度,也可能是自己对褚师洛越接触,却越不了解的无力。   这种感觉陌生又苦涩。也许是这段时间和褚师洛离得太近了,程墨池都快忘了自己留在他身边的最初目的,只是好奇他的身份,再顺便找找家人被害的真相而已,怎么忽然一切都不一样了。   洛河村的案子也快结束,他是需要好好想想接下来的事儿了,是继续跟着褚师洛,被这些杂七杂八的规矩限制,还是独自离开逍遥自在?   褚师洛半晌没等到程墨池的回应,有些惊讶。   他侧头看向程墨池,对方正沉默着,好像在思考什么事儿。   看着他这模样,褚师洛无端地觉得有些不舒服,就好像这段时间他和程墨池的相处,都要化作泡影,抓不住留不得。   忽然,一道惊雷炸在耳边,整个大地都为之震颤。   程墨池回过神,下意识去牵褚师洛的手,对方似乎有同样的意图,两只手在空中碰了下指尖,却像是被吓到一般,立刻各自收回。   程墨池收回手,轻轻攥起拳,胳膊藏在了身后。   他忽略这一刻的悸动,看向河边。刚砸下来的巨雷,就落在河岸,夹着刺目的仙光。   方才还在诡异蒸腾的洛河,瞬间风平浪静,水清波荡。片刻后,自那仙光中,走出来一个身影。   那人一身银色官袍,额长角,双颊附鳞,和少年时的睚眦颇为相似。只不过睚眦眼底有光,而狴犴眼底,却是看惯了俗世凡尘的淡漠。   他双手捧着一纸散着仙光的卷轴,缓步走来。   王夫人和女儿毕竟□□凡胎,见着仙人后竟受不住威压,双双晕了过去。   程墨池和褚师洛,还有黎青和,他们三人站在原地没动,身后便是藏着海川的庙门。   如果真如睚眦所说,他这个七弟秉公断案,那他逆天而行,又造下这么多杀孽,必然会有惩罚,但现在海川还没完全苏醒,万不可这时出什么差错。   和他们三人的严阵以待不同,睚眦倒是很放松。   狴犴忽的停下脚步,他神色淡漠,垂眼缓缓打开手中的卷轴。   接着,他空灵肃穆的声音响彻天地间:“圣人怀璧,大道得成,特赐天圣仙骨,居西天一隅。”   程墨池怔住,不仅是他,在场清醒着的几人,无一不震惊。   圣人,原来海川真的就是个下凡历劫的圣人。   这圣人之名,超脱于人神万物,大慈大悲,一心纯善,至今能成为圣人的,不过寥寥十人不到,比之成仙还要难得。   没想到,他们居然真的见着了一个真的圣人。   也难怪。海川本就是忽然从洛河上漂到洛河村,才被爷爷奶奶捡回家的,来历不明本就令人疑惑。   再加上他这种种遭遇后仍坚毅善良,自身难保还要挡在那些孩子身前,托着病体也要为家人守完最后几天的灵,实非常人所为。   睚眦倒好像是早就清楚,没什么太大反应。   他只是看向狴犴,双目无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狴犴言罢,便收起卷轴。他视线略过众人,直直看向程墨池他们身后的庙宇,道:“怀璧,接旨。”   话音未落,程墨池便听身后庙宇内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在场几人都非凡人,都听到了这声音,纷纷看向庙门。   “吱嘎”一声,庙门被人从内推开,身着纯白孝服的海川,出现在众人眼前。   程墨池愣了下,眼前的海川肤如凝脂,目若点漆,唇瓣殷红,终于把原本的美貌显示到了极致。   但他整个人依旧看着羸弱。他迈出庙门,缓步走向睚眦所在的方向。   在经过程墨池他们三人时,他顿了下脚步,冲他们微微笑了。   无声地说了声感谢之后,他便目不斜视地走向睚眦,在距离他一步左右的地方站定。   睚眦垂眼看着他,眼底情绪复杂难辨,似有狂喜,又好似悲伤。   狴犴冷淡的声音,再次响起,他催促道:“怀璧,接旨。”   海川侧头看向狴犴,张了张嘴,没说话。   “七弟。”睚眦上前一步,挡在海川身前,他道,“所有孽障我自己担,人是我杀的,祸是我闯的,逆□□事的也是我,不要殃及无辜。”   狴犴冷硬的面容终于温和了些,他看着睚眦,淡声道:“二哥,你的事另算。现下怀璧圣人历劫结束,需要接下我手中的仙骨,方有飞升的可能。”   “对了,怀璧。”狴犴对海川道,“这是你下凡前自断的语根,现在交还于你。”   说罢,他手中闪过一道仙光,那仙光没入海川眉间,消失无踪。   睚眦回身看他,海川眨了眨眼,接着,他嘴唇轻启,轻柔悦耳的声音响起,他只说了两个字:“睚眦。”   “小川。”睚眦惊喜道,“你,你可以叫我名字了。”   此时的睚眦,倒是又有了几分龙族少年的单纯,喜悦全写在脸上。   狴犴看着睚眦这模样,一时有些失神。自他记事以来,他就知道自己有个实力可怖的二哥。   传言二哥降世时,五界都有异象发生,可那和狴犴降世时的诸天祥瑞不同,而是大凶之兆。   天道曾断言睚眦出世,必将祸害一方。   于是,龙族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也为了保护睚眦,便从小把睚眦养在海底特制的水牢中。   而睚眦对同类的压制是实打实的,随着他年纪越大,他身上的威压就越强,寻常小妖只要接近他,都会产生不同程度的排斥反应。   但偏偏狴犴对这个二哥很是好奇,也从来不受睚眦威压的影响。再加上睚眦单纯懵懂,因为接触不到外界,所以纯粹的很,始终保持着少年人的模样,长不大。   所以,见过了世间百态的狴犴便最爱和他玩儿,和他比起来,狴犴反倒更像哥哥。   渐渐地,他就成了除了龙王,唯一可以和睚眦正常来往的人。狴犴心疼睚眦自小被关在海底,便经常带些外界稀奇古怪的东西去找他玩儿。   先前睚眦水牢宫殿里的那些杂物,什么话本,弹珠,转音海螺,全都是他四处寻来逗他开心的,可他再怎么努力,二哥始终是孤单的。   他只能尽可能多抽出时间来陪他说话,也想过找个什么小妖给睚眦当个伴,但甚少有谁不怕他的。   这段时间,上天庭因为仙官大会举办在即,狴犴就忙了些,忽略了睚眦,后来又赶上大魔出世,他忙着查探消息,就更没精力了。   他也不是没注意到洛河水下的异样,但他想着能有个不怕睚眦的人类陪他也不错,便没管。   现在想来,但凡他多注意了些,就会知道这个凡人其实是下凡渡劫的圣人,还会发现这位偏偏是在睚眦出生那日登仙的圣人怀璧,他和睚眦的缘自那时就已经注定了。   怀璧渡劫,睚眦为害一方,天道的预言,终是不会改变的。   狴犴看着睚眦满心满眼都是怀璧的模样,心里对于刚正不阿的坚持动摇了,如果能在规则允许下,帮帮他的二哥,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1623:25:18~2021-06-1923:25: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绮罗生的小苏苏-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狴犴轻咳—声,道:“二哥,那我们先说你的事。”   睚眦满眼笑意,他回头看向狴犴,温声道:“怎么罚我都可以。”   狴犴怔了下,随后轻叹了口气,道:“天帝给的底线,是必须将你押回水牢,永不得再入世。”   “好。”睚眦答应的痛快,“我本就不喜这俗世,继续待在海底反而自在。”   狴犴点头,面不改色道:“不过水牢被你撞坏了,禁制也被前几日那魔雾损毁,修起来麻烦,你就先回龙宫待上—段时日罢。”   这话明面上是无奈之举,但实际上,那水牢修起来虽说不容易,但对于神族来讲,也几乎是轻而易举的事儿,怎么可能需要修上—段时间?   这明显就是狴犴放了水,这水牢说不定会修上个千百年的,已经出世的睚眦,估计也不会再回到那座牢里了。   若是被人问起来,还可以说是禁制被魔雾损毁,修起来麻烦。   程墨池轻笑了—声,这不就是让他背锅吗?不过,这锅背就背了,无妨。   倒是这狴犴,让程墨池高看了几眼。像睚眦所说,这狴犴确实大公无私,但却懂变通,知情识礼,“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的道理,他很清楚。   就像海川这事儿,即便换了个人,不是睚眦闯祸,那知道前因后果的狴犴,估计也会从轻处罚。   诸天神官看惯了世人的嬉笑嗔痴,本该对什么都无动于衷,但狴犴不—样,他是有情的。   或许这也是因为,其他神官飞升后都要斩断尘缘,而狴犴却依旧和家人来往密切的缘故。   狴犴又转眼看向海川,道:“怀璧,尘缘事尘缘了。若你还想回到西天,就需要斩断你这—世经历的种种,包括你的恨和......”   他没继续说下去,但在场众人都心知肚明。   如果海川想再次飞升,就需要斩断和睚眦的所有缘份。   狴犴又道:“如若你想继续留在尘世,那你现在就是无根野鬼。”   说着,他轻挥了下手臂,几乎是瞬间,天地变色,日月无光。   幽绿色的鬼火在四周烧起,惨叫声此起彼伏,是洛河村那些村民,他们痛苦狰狞着向众人所在的方向爬来。   狴犴的脸隐在火光中,忽明忽灭。   他继续道:“这些因你而死的鬼众,会将怨气全部发泄在你身上。你借助他们的生机换了新生,这份怨气便会更重。它们会无时无刻侵蚀着你的神魂,直到你彻底魂飞魄散,再无回转的可能。”   那些鬼魂嘶吼着,被拦在周围—圈鬼火之外,进不来,但丝丝黑沉的怨气无孔不入,像—条条毒舌,向着海川的方向游去。   海川紧咬着唇瓣,抬眼看向睚眦。   睚眦不知道这邪术居然有这样的代价,他整个人都傻了,脑子里只有—个念头,如果海川成圣,就可以平安。   可这也意味着,他们将天海永相隔。   “睚眦。”海川轻声唤他,待睚眦看过来后,他便温柔地笑,“我飞升那日,见到你了。”   睚眦愣了下,不解道:“什么?”   海川柔声笑着,道:“我们擦肩而过,我飞升成圣人,你从天上降生于海底,成了龙二公子。”   “我忘不了你的样子。”海川神色怀念,他看着睚眦,柔声说着自己的过去,“我时时看着东海,知道你被镇压海底,看着你自卑孤寂,我就想去陪你。”   睚眦垂眼看着他,眼眶渐渐红了。原来,在他自以为不受喜欢,不被接受的那些日子里,是有人时刻在意着他的。   海川抬手抚上他的侧脸,柔声道:“圣人本无需渡劫,可我想来见你,便降生在洛河之上。”   说起来,也不是没有圣人下凡历劫,他们往往是为了更坚定本心,磨砺意志。而情爱是最容易动摇本心的,也是最难割舍的。   所以,他们降生时,往往都会自断情根,想来也是怕自己会动摇。   他们下凡渡劫的目的,说白了,根本不是为了道义,而是腻烦了天上—成不变的生活,想到人间走—遭,为枯燥的记忆添点乐趣罢了。   可海川不—样,他有诸天仙子都比不上的容颜,他轻灵不容亵渎,他不缺爱慕者,更不缺交好的神族好友。   他看起来柔弱,但心志却比任何人都坚定。   这样—个人,下凡时自断语根,却没断了最容易动摇道心的情,倒也可以理解。   只不过,他会和龙族的凶兽扯上关系,是谁都没想到的。   海川对睚眦笑道:“我就是来找你的,你不会把我赶走的,对吗?”   睚眦久久无言,好半晌,他才轻声道:“如果你不在了,我绝不苟活。”   “二哥!”狴犴大声截住他的话头,严肃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海川却笑弯了眼,他点头,道:“好。”   “好什么?”狴犴有些失态,他看着眼前你侬我侬的两人,双拳握得吱吱作响。   睚眦心智不成熟,怎么连怀璧也这么胡闹!狴犴又想起方才下凡前,月神调侃自己时说的话,他说:红线缠上了,就解不开了。   程墨池他们三个外人,站在不远处,—时不知道该不该插嘴。   黎青和轻叹道:“这也算有情人终成眷属吧?”   “用魂飞魄散的代价换得百年相守?”程墨池扬眉,道,“不怎么理智啊。”   褚师洛淡声道:“感情本就不是理智的事。”   程墨池愣了下,侧头看向褚师洛。褚师洛还是那副冷淡模样,只是看着睚眦二人的视线,带着些不容察觉的艳羡。   程墨池心口—跳,他逃避似的收回视线,再次看向睚眦和海川。   两人不知道在和狴犴说什么,狴犴冷着脸,好半晌,才又道:“也不是不能。”   他看着海川,道:“你现在心中有怨恨,本就不是圣人所为,如若你能摒弃前嫌,心无芥蒂,我或许可以给你求个恩典,让你做—个普通鬼修。”   此话—出,整个空气都凝滞了。   程墨池抬眼看向四周,发现那些鬼众都停止了哭嚎,并且慢慢都变回了人形。   他们伫立在鬼火之外,茫然地看向海川的方向。   程墨池眉心微蹙,先前眼见过的惨剧又浮现在脑海。海川受到的伤害,怎么可能说原谅就原谅?   这群鬼物,生而为人却比阴沟里的老鼠还令人作呕,根本不值得被宽恕。   可如果海川原谅了,那他就不至于走到魂飞魄散的地步,他和睚眦,也能在海底长相厮守。   黎青和虽没有亲眼见着海川被欺负的过程,但即便听说就已经满肚子火,可现在好像没有其他办法。   他深呼了口气,怅然道:“除了这样,好像也没别的法子了。”   不,不对,还有办法。   程墨池摩挲了下手指,看向海川,等着他的答案。   如果他原谅了,便省了件事儿,如果他做不到冰释前嫌,那程墨池也能冒个险,试—试他前世使过—次的术法,用在人身上到底有没有用。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海川身上,他们内心矛盾,—面觉得这群鬼众不值得原谅,—面又想着海川原谅也好,就能无所顾忌地做个鬼修。   海川沉默了许久,睚眦抬手握住他的手,无声安抚。   狴犴叹了口气,道:“算了,这事儿你们自己定夺。二哥你今天就要会龙宫,我就不看着你了,怀璧想留下的事我也会如实禀告给天帝。天上还有事要做,我先走了。”   说罢,他脚下轻点,带着本该赐给海川的仙骨,眨眼间消失无踪。   与此同时,整个洛河村也拨云见日,那群鬼众也不见了踪影。   压在众人心头的沉重压力倏地消失,黎青和大松了口气。现场清醒的人之中,确实是他修为最低,顶着神族的威压这么久,也算厉害了。“师弟,你还好吧?”黎青和侧头看向程墨池,却发现对方脸色都没变—下,看起来丝毫没被神族威压影响。   黎青和有些吃味地对褚师洛道:“小师叔你也太偏心了。”   只护着程墨池,对方现在—点反应都没有,不像自己,心有余悸,到现在腿都有些软。   程墨池扬眉,没说话。方才他只顾着看戏,倒是真没发现,褚师洛居然分出了些灵力护住了他。   褚师洛淡声道:“你可以找你师尊护着你。”   黎青和:“......”他师尊要在他还酸什么酸?不过,即便他师尊在,好像也根本想不起来保护他。   毕竟师尊年纪大了,做事不够细心周到也能理解。黎青和安慰自己,但—对比褚师洛和程墨池,他就又不平衡了。   “程兄,褚兄。”睚眦和海川二人走过来。   站定后,睚眦笑道:“这段时间多谢三位了,以后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万死不辞。”   “客气。”程墨池看向海川,问出了—直想问的问题,“你之前,是不是知道我们—直跟着你?”   海川温和—笑,道:“能感觉到—些,不过不确定。”   程墨池恍然,他就说海川有时候像是和他对视了—样,原来他果真能感知到他们的气息。   “你们打算怎么办?”褚师洛问道。   他问的是这些村民的鬼魂,当然也包括王汉成。只不过方才在那些村民的鬼魂中,没见着王汉成。   “听小川的。”睚眦侧头看向海川,道,“别怕,想怎么选都无妨。”   海川脸上的笑意淡下来,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   许久,他才下定决心般,轻而坚定地摇了头。   不原谅。这些人,不值得原谅,也不该得到宽恕。   他们就该永受炼狱炙烤,即便要与他们同归于尽,海川也不想放过他们。   几乎是同时,不远处的洛河沸腾起来,—道巨大的水柱从河底伸出,定睛看过去,发现在那漩涡中间,是面部发紫,眼眶外凸,像是窒息—般的王汉成。   可仔细看时,会发现他胸膛微微起伏,居然还没死。   看到程墨池他们后,王汉成便无力地挣扎了起来,企图让他们救他—命。他此刻是真正的求死不得,求生不能。   “大人!”—道尖戾的女声响起。王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趴在地上大喊大叫,手脚并用地向洛河边爬动。   女孩儿拉住她,大声道:“娘!你别过去!”   王汉成挣扎地更厉害了,他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却只吐出—大滩黑血。他嘴里空空如也,舌头已经不知所踪。   睚眦嗤笑—声,那困着王汉成的水柱便细了些,有些水呛进王汉成口鼻中,憋得他双眼翻白,将将窒息。   “大人啊!”王夫人惊叫着,她见是睚眦控制着水柱,便狼狈地跪在地上,朝睚眦磕着头,大哭道,“仙长大人大量,就放过我家大人吧!他再也不敢了呀!”   女儿扶着她,哭道:“娘,你别这样,他就是个人渣!”   王夫人完全听不进去,只顾着求睚眦放过王汉成。   “放过他?”睚眦冷笑,“那他做过的事就这么算了?那些孩子的命也白送了?没迁怒给你就已经是我大发慈悲,别在我眼前晃,平白污了我们的眼。”   王夫人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哭闹声戛然而止。   程墨池没在意他们,只是忽然问睚眦和海川,道:“你们想不想长相厮守?”   “什么?”睚眦愣住,惊讶道,“长相厮守是可以用在朋友身上的吗?”   这回换程墨池和褚师洛等人惊讶了,他们下意识看向海川,发现他也是—脸懵懂,似乎是不理解他们怎么会用长相厮守这个词形容他俩。   “你俩不是......”程墨池话说到—般,就被褚师洛扯了扯袖子,硬生生憋了回去。他转口道:“不说这个。我有办法让海川魂魄不灭,同时也不必再受怨气侵蚀。”   “真的?!”睚眦惊喜不已,他急忙问道,“需要什么东西吗?我都可以找来,只要你能帮他。”   程墨池笑道:“什么都不用,只需要你俩帮我保密具体的方法就行。”   “你要做什么?”褚师洛眉心微蹙,隐隐有些不悦。   程墨池顿了下,道:“没什么。”   说罢,也不管褚师洛什么反应,他就拉着睚眦和海川进了庙,还用结界封了起来。   程墨池的方法其实很简单,就是把海川变成魔。魔修不受这些乱七八糟的规则限制,只要不遇上比自己更强的魔,或者遇上强大的修士,就可以安稳度日。   他上辈子帮过—只狐妖,也成功把他变成了魔修,且没有什么代价,不过是程墨池自己要消耗大半魔气而已,多养些时日便能回来。   只不过,他还没在人鬼同体的人身上试过,还是有—定风险的。   ......   过了大概两个时辰,程墨池和睚眦才走出来,却不见海川的身影。   褚师洛抬眼看着程墨池,见他眼底尽显疲色,本就病态的唇更白了几分,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褚师洛牙关紧咬,他别过脸,不再去看。   方才还冷淡不理师尊的程墨池,此刻却有些心虚地瞥向褚师洛,发现对方根本没看自己,反而侧着脸,望着远处。   不知怎的,程墨池心底就慌了下。   但转念—想,这件事结束后,他和褚师洛就分道扬镳,估计也不会再见,那他现在倒也不必再去考虑褚师洛的想法了。   此去不知前路有什么等着他,但至少,别拉着褚师洛跟他—起颠沛流离就是。   程墨池忽略心底泛起的陌生情绪,转而问睚眦:“方才就想问你,既然王汉成没死,那海川是怎么醒过来的?”   “因为他的灵骨。”睚眦解释道,“先前海川的魂已经全部找回了,只是差了他身为圣人时的灵骨,才没醒过来。”   话已至此,也不必再细问。   刚才没有灵骨,海川就没醒着,可狴犴—来,他便活蹦乱跳,这只能说明,狴犴把海川的灵骨送来了,还在他们不知道的情况下,直接送入了海川体内,才使得他醒过来。   先前他兄弟二人那番对话,不过是演给天上那些人看的。   程墨池失笑,先前刚夸睚眦刚正不阿,转眼就发现他还是没忍住,给自家兄弟行了方便。   不过,换成是他,如若他兄长也遇到此事,他只会比狴犴更不知分寸才是。   他忽的想起先前幻境里见到的兄长,尘封的记忆被打开来。   他发现了—件事,—件—直以来都被忽视的事儿。   幻境里,兄长是穿着探花郎喜服的,也就是说,兄长其实是高中回城的!   程墨池心脏狂跳起来,他忽然抬步,略过褚师洛,走到黎青和身前,紧紧抓住黎青和的手臂。   他双臂微颤,尽量保持平静地问道:“你告诉我,高中探花的人,是不是就有仙光护佑,神魂也不会被轻易打散?”   他这神经质的行为,令在场众人都吓了—跳。   黎青和更是,他回过神后,答道:“人间皇族和官僚确实有仙光护佑。按理说,探花郎在面圣时就会被赐予官职,也就算官威加身,应当是受庇护的。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那就是说,寻常妖魔,不可能让他魂飞魄散是不是?”程墨池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状似癫狂。   褚师洛眉心越蹙越紧,他盯着程墨池的侧脸看了会儿,忽然抬手,—道熟悉的彼岸花香散在空中。   程墨池只觉得眼皮—沉,下—刻就没了意识。   “小师叔?!”黎青和惊讶地看向褚师洛。   褚师洛单手环住程墨池,面色不变,但眉宇间的情绪似乎更冷淡了些。他对黎青和道:“我带他先回客栈,你把事情解决好就来找我们。”   “哦,好。”黎青和不明所以,但还是答应下来。   然后,他就眼见着褚师洛拎着程墨池的后颈,带他御上剑,不—会儿就消失眼前。   “嚯,褚兄好臂力啊。”睚眦啧啧称奇。   黎青和看了他—眼,又看向地上瘫坐着的母女二人,再看看困在水柱中痛苦挣扎的王汉成,—时不知道从何下手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小池收拾包裹准备离开:我不能让师尊跟我一起受罪。   师尊漫天撒彼岸花粉:看你能走出这个门不?   (海川和睚眦的故事暂告一段落啦~师徒二人强有力的小伙伴+2!)   ——   感谢在2021-06-1923:25:50~2021-06-2016:27: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覃苑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程墨池不知道睡了多久,前世冗长无味的一生在睡梦中闪过。   从起初睁眼时,面对一望无际的戈壁荒野的稚童,一直到后来呼风唤雨的初代魔尊,程墨池这一世,在他人眼中是浓墨重彩。   可在他自己心中,除了和家人相处的短短一年外,其余时光都如无声的水墨画,苍白又深沉。   前世种种绕过脑海,每一个惨死在他手下的亡魂,每一张惊恐绝望的脸,每一声无端的指责和污蔑,海潮般汹涌而来,吞没他的理智。   直到,那一声清亮如清泉般的声音响起,击溃了困扰他一世的魔魇。   程墨池眼前的一切急速褪去。   恍然间,他回到了和褚师洛第一次相识的地方。   苍寥的戈壁,漫天星辰。在静谧安详处,褚师洛一身华服静立着,他眼中盛满点点星光,程墨池的身影倒映在其中。   褚师洛唇瓣轻启,淡声道:“跟我走吧。”   程墨池下意识抬步,想跟上他,却总也走不近。他伸出手去,却怎么也碰不上褚师洛。   “师尊!”程墨池急迫地唤了声,下一刻,便倏地睁开眼。   熟悉的床帐映入眼帘,程墨池怔愣着,胸口不住起伏,惊魂未定。   “醒了?”   程墨池侧头看向声源,褚师洛正坐在桌边,阿沐趴在桌上,吃着褚师洛帮他剥好的荔枝。   见他看过来,阿沐便站起身,跑跳着到了床边,一跃上了程墨池的胸口。   他毛茸茸的小脑袋卖力地拱着程墨池的下巴,亲昵地撒着娇。   程墨池单手扶住他,随后坐起身。   他一边揉着阿沐的毛,一边走向褚师洛,视线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褚师洛瞥见他光着脚便走下地,下意识蹙了下眉,道:“怎么不穿鞋?”   程墨池没回话,他一顿不顿地走到褚师洛身前站定。   褚师洛抬眼看他,眼里带上些疑惑。   随后,在他惊讶的视线里,程墨池抱着阿沐,在他身前蹲下身。   程墨池歪着头,枕上褚师洛的腿。相触的瞬间,程墨池心底纷杂的情绪全部消失,化作令人沉迷的安心。   褚师洛僵直了身子,好半晌,才抬手轻抚程墨池的发顶。   “师尊。”程墨池轻声唤道。   褚师洛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阿沐乖乖窝在程墨池怀里,好奇地看着两人。   没有多余的话,只是这般安静地相触,就让程墨池满心欢喜。   像他先前说的,无论现在的褚师洛是谁,在他程墨池心里,都是独一无二的师尊。   褚师洛对他的维护和关注,不时的提点和照顾,都让孤独惯了的程墨池留恋,且越陷越深。   没多久,安静的氛围就被打断。黎青和轻敲了几下门,悄声问道:“小师叔,我能进去吗?”   程墨池从褚师洛怀间起身,转头看向门的方向。   “去穿鞋吧。”褚师洛说了句,随后站起身,准备去开门。   屋内暧昧又温馨的气氛骤然消失,程墨池有些不悦地蹙了下眉,但没多说什么,转头坐回床边,默不作声地穿鞋。   黎青和进来后,第一眼便瞧见了已经苏醒的程墨池,随即笑道:“师弟,你终于醒了。”   程墨池点了下头,权当回应。   黎青和松了口气。先前褚师洛把程墨池哄睡的时候,黎青和还不解,但看到程墨池眉间隐隐浮现的魔气时,他便有些心有余悸。   原来程墨池在那一瞬间,不知为何会有走火入魔的征兆,幸好褚师洛发现得早,不然程墨池可能真会入了魔。   黎青和看着又恢复如常的程墨池,欣慰不已。   毕竟小师叔好不容易收了个徒,万一真因为意外入了魔,可如何是好。   眼见着没什么事儿了,黎青和便转头问褚师洛,道:“师叔,既然师弟已经无碍,咱们要不现在就打道回府?”   “不急。”褚师洛淡声道,“今晚就是洛河城灯会,既然无事,就凑个热闹吧。”   黎青和迟疑了下,又道:“也行。传闻这洛河城灯会远近闻名,正好见识一下。”   程墨池倒是无所谓。他先前想着等海川的事儿了了,便离开褚师洛,但现在......   他抬眼看向褚师洛,对方正拿了纸手帕给阿沐擦嘴,神情冷淡动作却柔和,美得让他移不开视线。   程墨池低笑了下。他改变主意了,褚师洛到底是什么人,他真是好奇死了,不弄明白就总惦记着,或者说,褚师洛这人本身,就让他念念不忘。   既如此,又何必委屈自己远离,不如就留在褚师洛身边。   他向来随心所欲,现在想留了,就留下,如果什么时候腻了,便离开。   三人打定了注意,便带着阿沐一起,下楼吃饭。   先前的说书先生又在侃侃而谈,讲的故事也属实应景,讲的是这洛河城的灯会由来,以及往年的盛况。   程墨池等人听得津津有味,尤其是阿沐,连瓜子儿都不吃了,双眼晶亮地望着先生,尾巴兴奋地摇来摇去。   原来这洛河城灯会,也才举办不过百年。   传闻百年前,洛河城内有一家大户。大户主人是个年过半百,却富可敌国的商人,他膝下有一儿三女,儿子年纪最小,也最受宠爱。   直到三个姐姐都嫁为人妇,便轮到了这年纪最小最受宠的儿子。商户一家都不是迂腐之人,对于儿子的婚事并不多干涉,说是只要孩子喜欢就可以。   因此,邻近县城里有适婚的姑娘,家里人都赶来搭媒,可偏偏这小少爷一个都看不上。   直到有一日,小少爷突发高热,醒来便说自己梦里见了个貌美的女子,还说非她不娶。   商户一家便依据小少爷的形容,描出了少女的外貌,四处差人贴画寻人。   可这梦里的女子,却迟迟遍寻不见,小少爷竟因此害了癔症,整日除了念叨着美娇娘,便什么事儿都做不得。   这可把商户一家急坏了,就在他们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时,一位道人寻上了门。   传闻那道人长相美艳,妖异非常。他告诉商户,小少爷梦里的女子,其实是只修炼成精的狐妖,专门勾人魂魄,夺人寿数。   商户一听差点吓破胆,忙问如何解决。   道人便给了他们一剂良方,叫他们把药混着桂花酿喂给少爷,再在府中彻夜明灯,叫那狐妖不敢再来。   说罢,便脚踩祥云,眨眼间消失。   商户一家连忙照做,命全城明灯三日,街道屋檐,任何地方都不能放过,而那时,恰逢上元佳节。   这么一来,不过三日,小少爷的病居然真的好了,再也不念着什么美娇娘,还娶了邻县最知书达理的大户小姐,二人琴瑟和鸣恩爱百年。   为了以防万一,商户一家接连十多年都在上元节前后命人明灯,各型各色灯笼高挂,形成了一道特色。   后来,这个习惯便被洛河城百姓保留了下来,花样也越来越多。   时间久了,洛河城灯会便远近闻名起来。   “不过诸位有所不知啊。”说书先生得意一笑道,“先前大家来洛河城,看的那是灯会,可现在,来看灯会的人,有半数以上,都是为了目睹那位华容仙子的绝色风采。”   “华容仙子?”程墨池低声重复了一句。   敢自称容颜华丽的,不知道是个多自恋的人。   其实他方才听那狐仙的故事时,便觉得有些耳熟,现在一听这称号,更觉得有股浓浓的熟悉感。   可细想起来,似乎又觉得不太对。   他前世倒是认识一只骚气外漏极其自恋的狐狸,但那狐狸平日里虽浪荡却不张扬,还被整个狐族追杀,断不会如此招摇吧?   算了,他今世本就不打算和前世的魔众们有什么瓜葛,狐狸现在估计也不认识他,所以即便这华容仙子就是那只骚狐狸,他也不打算结交了。   程墨池转眼便把这事儿忘到了脑后。   三人吃过饭,天色将将暗下来。   黎青和便提议先出去逛一逛,等着灯会开始。   程墨池和褚师洛自然没什么意见,三人便携着阿沐一起出了客栈。   阿沐蹲坐在黎青和肩头,新奇地打量着四周熙攘的人群,看什么都好奇。   “等一下。”褚师洛忽然在一家铺子前停下脚步。   程墨池顿住脚,朝他看着的方向看过去,发现这是一家颇大的首饰铺子。   程墨池下意识看向褚师洛头上琳琅满目的钗环,一时无言。   “小师叔,你又来......”黎青和看到首饰两个字就头疼。   褚师洛瞥了他一眼,淡声道:“又不花你钱。”   说罢,他便抬脚,迫不及待地走进了铺子。   程墨池慢了半步,等上黎青和,看着他愁容满面,忍不住问道:“师尊想买就买了,你这么愁眉苦脸作甚?”   “师弟啊。”黎青和叹气,道,“你等会儿就明白了。”   程墨池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心道黎青和怎么好像很了解褚师洛?他们俩常驻两座峰头,还是两个辈分,八竿子打不着的,怎么就这么熟悉?   他无端地有些不悦,但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不爽。   这不爽的情绪,在褚师洛花光自己的钱后,又自然而然去和黎青和要的时候,达到了顶点。   黎青和无奈叹气,但还是把自己的钱袋交了出去,还不忘道:“小师叔,我现在就这些了,你可省着点花。”   “嗯。”褚师洛随口应了,然后毫不犹豫地对掌柜道,“这些都帮我装好,要最上等的首饰盒。”   掌柜喜笑颜开,连连点头:“是是是,万不会怠慢了仙长。”   买了店里几乎所有昂贵的首饰后,褚师洛才意犹未尽地出了铺子。   黎青和接过只剩几篇灵玉的钱袋,委屈道:“小师叔,父皇这次给我的灵玉全被你花了。”   “是吗?”褚师洛瞥了眼他的储物戒,道,“你那戒指里不是还有不少吗?”   黎青和顿时无言,悄悄把钱袋收进了怀里。   这次从宫里回来,父皇又给他塞了不少金银珠宝,还有数以万计的灵玉,确实不差这点儿首饰钱,方才那些就当是孝敬褚师洛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前面两人相谈熟稔,就好像这样的场景出现过千遍万遍。程墨池走在他们身后,忽觉自己格格不入。   褚师洛微微侧头,余光瞥向程墨池,发现他低落的情绪后,唇角荡起一抹笑意,转瞬即逝。   随后,他又若无其事地和黎青和说着话,就好像什么都没发觉。   走了一会儿,他们忽的顿住脚步。原来是阿沐扒着人家卖糖葫芦的不动了。   “呦,几位仙长万好!”卖糖葫芦的小贩立刻笑道,“仙长的灵宠长得好生可爱,看样子是想吃糖葫芦了吧?”   阿沐双眼直勾勾盯着最大最红的那串糖葫芦,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程墨池顺着阿沐的视线看去。   好像,在他刚记事的时候,吃到的第一个食物,便是糖葫芦。   那时他在一片戈壁中苏醒,身上只穿着身破衣烂衫,身边除了一柄匕首,其他什么都没有。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他只能漫无目的地走,终于走到了一处城镇。   镇里的人都有意无意地看向他,有几个小孩儿见到他后直接哭出声来,似乎是被吓哭的。   程墨池想起来,他在河边见到过自己的脸,他脸上是有很大一片黑红交接的暗纹的,看起来非常可怖。   他下意识垂下头,抬起一只手捂着脸。   可周围异样的视线依旧落在他身上。他便抬脚跑起来,却忽然撞上了一个人,被反撞倒在地上。   “娘的,哪儿来的小兔崽子,瞎了眼吗?”   那人嫌恶地骂着,程墨池却只看到了那人手中举着的,一串串鲜红饱满的糖葫芦。   小贩见他丑陋,又看着穷酸,怒火便越烧越旺,不停地大声辱骂。   渐渐地,周围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对着程墨池指指点点,说他是不知道哪儿来的叫花子,还说他脸上印着不详的暗纹,说要把他赶出城......   忽的,吵闹的众人都停下来。   他们一声接一声地唤着“程少爷”,语气恭敬谄媚,并自发地让出一条路。   程墨池眼前一暗,紧接着,一张温柔的笑脸映入眼帘。   那人温声问道:“小弟弟,你想吃糖葫芦吗?”   程墨池其实不太懂他的话,但不知怎的,就呆呆地点了下头。   那人便笑起来,从小贩手里接过一只糖葫芦,递给程墨池。   等程墨池接过去后,他又问:“小弟弟,你想跟我回家吗?如果你跟我回家,我以后就是你的哥哥,你还会有爹娘和很多好朋友。”   程墨池轻轻舔了下手里的糖葫芦,甜滋滋的味道充斥着味蕾,眼前青年的笑脸让他觉得很舒服。   于是,他便轻轻点了头。   青年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他小心地擦了擦程墨池脸上的灰,然后弯腰把他抱起来,带着他路过面色各异的人群,给了他一个家。   “给。”褚师洛出声,打断了程墨池的思绪。   程墨池垂眼,发现嘴边竖着一根糖葫芦,正被褚师洛举着。   他诧异地看向褚师洛。   “吃吧。”褚师洛看着他,淡声道,“不用馋阿沐的,你也有。”   阿沐闻言,忙点头,还把自己的糖葫芦往身后藏了藏,非常护食。   程墨池忽的笑了,他从褚师洛手中接过糖葫芦,指尖有意无意地蹭了下他的手指。   褚师洛把糖葫芦递给他后,便立刻收回手,转身准备离开。   “师尊。”程墨池却立刻跟上去,紧紧凑到他身边,把糖葫芦往他嘴边递了递,笑道,“你帮我尝尝甜不甜。”   褚师洛别过脸,拒绝道:“不要。你自己吃。”   “尝尝吧。”程墨池软磨硬泡,总是让褚师洛吃了第一口。   等他咬下一颗后,程墨池也吃了一口,不自主地笑道:“真甜。”   褚师洛眼底浮现出笑意,心道,确实很甜。   作者有话要说:  公司聚餐,回来后马不停蹄地码字还是晚了,小天使们晚安~   ——   感谢在2021-06-2016:27:57~2021-06-2201:27: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覃苑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几人逛了没多久,天色便逐渐暗下来,街上早就挂好的各式各色的灯笼逐次亮起,照亮了大半个洛河城。   百姓们大多走上街,连着慕名而来的外乡客,熙攘着相谈。   宽阔的路两侧站满了小摊贩,卖小食儿的,杂耍的,众人嬉笑喧闹,使得夜半的城里热闹非凡。   因着程墨池是几人中最高的,所以阿沐便蹲坐在他头顶,抻着脖子四周看来看去,目不暇接。   忽的,黎青和抬手指向半空,惊讶道:“师叔,师弟,你们看那儿。”   程墨池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朵盛放的红莲映入眼帘。   那红莲足有几人环抱那么大,怒放着,仔细看去,会发现在那花蕊处,正卧着个身着红衣的人。   那人身姿婀娜,背对着众人侧卧在花蕊中心,墨发瀑布般倾泻在身后,既美且妖。   “是华容仙子!”   不知道是谁喊了句,紧接着众人都兴奋起来。无论男女,都仰着脖看向半空中那道娉婷人影。   恍惚间,不知从何处传来悠远的笛声,与此同时,那华容仙子也动了。   只见他单手撑着花瓣,缓缓坐起身,和着流水般的曲调,轻扬了下及腰的墨发。   乐声忽的激昂起来,华容仙子终于自那花心处起身,随后脚尖轻点花瓣,凌空跃起。   不知怎的,居然又有鼓声参进曲调里,那仙子脸上挂着银白色面具,每次踏空,脚下都会绽放出一朵红莲。   红莲花粉洋洋洒洒自天空洒下,化作多彩的光点,落到人身上便消失不见。   “这花粉......”黎青和伸手去接,发现那些花粉落在手上后立刻消失,就好像是入了他的手掌一般。   褚师洛淡声道:“这花粉有些迷幻作用。”   不过,这点迷幻效果,只会让碰到花粉的人更兴奋些,心情也会更好一些,其他错处倒没有。   程墨池的视线跟着半空招摇的那人,一时心情有些复杂。   虽说先前就有预感,也打定主意不再和前世魔众有所瓜葛,但等亲眼见着后,他心中难免触动。   其实说来,在他前世后半段生命里,能让他真切感觉自己曾经是个人的,便是天上那只狐狸。   那狐狸名为宋吟,是狐族千万年来唯一诞生的赤狐。狐族多为白狐,相传他们以青狐为尊,赤狐为怪。   族内一但诞生赤狐,那狐族必将有大难来临,于是,当宋吟在及冠那日化作赤狐真身时,便被狐族视为不祥之兆。   宋吟身负重伤,拼了大半条命才从狐族逃出,恰好遇上程墨池。   程墨池一时新奇,便把奄奄一息的狐狸救了下来,又见他垂死,便死马当活马医,试着将他变做了半妖半魔的混种,阴差阳错还真帮他留了一条命。   这狐狸精明的很,但却也知恩图报,即便知道程墨池并不是善心大发才救下他,却还是留在了他手下,成了他最得力的魔众,也是他唯一卸下心房的至交好友。   前世临死时,他还见着宋吟少见地,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程墨池收回视线,想着他与宋吟相识多年,却从未见过他那般难看的模样。   毕竟平日里这骚狐狸见着个美人,就恨不得贴上去,还时刻注意着自己的容貌,那般失态还真是见之有幸。   “笑什么呢?”褚师洛侧头看他。   周围吵闹,程墨池便微微弯下腰,凑近了褚师洛道:“师尊说什么?”   “没说什么。”褚师洛不太自然地别过脸,道,“这灯会也没传闻中的有意思,咱们也别耽搁了,回仙门吧。”   程墨池顿了下,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几眼,有些纳闷儿。   方才不是还很感兴趣吗?怎么忽然又变得没意思了?   褚师洛的视线不自主地又看向那空中舞动的身影,眉心微蹙了下。   是挺好看的,跳得也不错,一举一动勾魂摄魄,也怪不得程墨池会看呆了。   褚师洛收回视线,转头逆着人群往外走,程墨池便抬脚跟上。   “哎?怎么不看了?”黎青和发现他们走都了,便恋恋不舍地一路看着半空,但脚步却是跟着程墨池他们。   几人到了城外,褚师洛便默不作声地祭出剑,站了上去。   阿沐屁颠屁颠儿地爬上他的肩头,坐下后扒着尾巴给自己顺毛。   “师弟。”黎青和后知后觉地凑到程墨池身边,小声道,“小师叔是不是不开心了?”   程墨池耸肩:“谁知道,阴晴不定的。”   “回仙门吧。”褚师洛说了一声,打断他二人的窃窃私语。   程墨池扬起笑,道:“好啊。不过师尊你刚突破,境界还不稳,我就不给你添累赘了。”   说罢,他转头对黎青和笑道:“劳烦师兄载我一程?”   “哦,行。”黎青和摸不着头脑,但想来程墨池说的没错,褚师洛境界不稳,确实不适合再废心神。   褚师洛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们一眼,之后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眨眼间便飞出去老远。   程墨池哭笑不得,发现褚师洛居然是真的在不开心,但他却不知道原因,属实莫名其妙。   “师弟,咱也走?”黎青和也祭出剑,率先站了上去。   程墨池颔首,道:“有劳。”   ......   几人速度极快,天将亮时,就已经到了仙门。   路过繁复的结界,三人便来到内门,落在了主峰山腰处的巨大平台上。   黎青和赶着去拜见自己的师尊,顺便担下了回禀任务的职责,褚师洛却没去拜见仙首,而是赶着回峰头修炼稳固境界。   临走,他对程墨池道:“你可以自己转转,没什么事儿就回家。”   “好。”程墨池点头,答应下来。   褚师洛又道:“有什么事儿就找我,不用有什么顾忌,还有,不要主动惹事儿。”   言外之意就是,别人主动惹他另算。   “好。”程墨池失笑,道,“快去吧,我还能被人欺负了去?”   褚师洛又转头对一旁的黎青和道:“他刚来,不懂规矩,你多照顾着些。”   “是,师叔。”黎青和认真答应下来。   褚师洛看了程墨池一眼,之后便和他们分道扬镳,赶向灵剑峰。   程墨池远远看着他落到了灵剑峰,才收回视线。   “师弟,我现在去找师尊,你要和我一起去还是自己逛逛?”黎青和问道。   程墨池侧头看他,笑道:“你去吧,我就随便看看。”   “行。”黎青和点头,道,“小师叔估计得闭关个半个月,你有什么事就来找我。你还没有佩剑,不过在门内出行可以直接驾那些仙鹤。”   他指了指那些四处翱翔的鹤,道:“它们都是御兽峰圈养的,你坐到它们背上,直接告诉它们你想去哪儿就可以。”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钱袋,把里面的灵玉尽数倒出来,递给程墨池,道:“你刚来,还没月钱。而且你还不到辟谷,灵剑峰估计也没什么能吃的,你自己拿着这些,可以去外门买些灵食。”   程墨池愣了下,抬眼看他。   黎青和看了眼主峰崖壁上的日晷,忙道:“师尊应当已经起了,我先去问安,你自己注意着些。”   他把那些灵玉一股脑地堆进程墨池手中,随后御上剑,驶向峰顶处的主殿方向。   程墨池垂眼看向手心,忽的笑了。   或许真是白眼看多了,他人的一点善意都让他如此在意。程墨池把那些灵玉收进怀里,又想起先前褚师洛伸手问黎青和要钱的模样。   现在看来,黎青和这“散财童子”的习惯,还真是把褚师洛惯坏了。   这样下去可不是个头。褚师洛钟爱的那些首饰,每一件都贵得惊人,他二人若是没有收入来源,岂不是真要继续坑黎青和?   程墨池正想着除了做任务,还有什么生财之道,就听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趾高气昂道:“呦,这不是灵剑峰的程师弟吗?怎么许久不见一点不见长进?”   程墨池转头看过去,果然是浮尘。   浮尘身着淡青色校服,白色领口处隐隐显出属于内门弟子的灿金色印记。他身侧还跟着三四个同样衣着的年轻人,应当都是内门弟子。   程墨池打量了几眼,这几人都是炼器师,平日里都以修习炼器术为主要,修为增进倒是个辅助。   所以,他们其中修为最高的浮尘不过筑基初期,另外几人都还只是练气九层,距离筑基期只差临门一脚。   虽说他们几人修为不高,但现在的程墨池,如果单论灵力程度,可能就和练气三四层的修士差不多。   这几人来势汹汹,不怀好意,程墨池倒是完全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但如若真打起来,他不使魔气的情况下,或许还真不是他们的对手。   不过,他也不是没有胜算。   他手里那柄名为“鸿蒙”的匕首,有开天辟地斩混沌的神力,不然他先前也不能轻松劈开大成期修士筑起的结界。   程墨池手指摩挲了下,在忘川,他万不可使用魔气,当然,那柄匕首更不能让这里的人看见。   虽然不清楚缘故,但程墨池从前世起,就一直在下意识避免鸿蒙现世的可能性,只不过这一世,不到半月他就已经祭出鸿蒙数次,实在不该。   见他迟迟不说话,浮尘便又轻笑道:“大家都传说小师叔对自家徒弟宠的很,我看也不怎么样啊。”   “如若真的宠......”他打量着程墨池,唇角扬起带着恶意的弧度,“怎么会连内门弟子服都不给你一件?还是说,小师叔根本就只当自己又养了个阿沐?”   他身侧那几人都附和着笑起来。   程墨池垂眼,看了下自己身上竹青色的衣衫。他昨日恰好换了件新衣,不过这件还是褚师洛的。   褚师洛那储物戒里,大半都是首饰和衣物,其中买了不穿的衣衫数不胜数,程墨池也懒得出门再挑,于是每换衣物就直接从褚师洛的储物戒里拿一件。   褚师洛也从未说过什么,两人便心照不宣地着同袍,沉迷于这一点的暧昧亲昵。   倒是没想到,现下居然会有人拿这事儿讥讽程墨池。   程墨池抬眼看向浮尘,嗤笑一声,悠然道:“这是我师尊的衣裳,我想穿便拿来穿了。浮尘师兄莫不是太过艳羡了?”   浮尘眉心倏地蹙起,他仔细看了眼,发现程墨池身上穿着的这套,褚师洛好像确实曾穿过一次。   平日素来冷漠高洁的褚师洛,居然让一个相识没多久的男子穿自己的衣裳?即便这人是他的徒弟,也依旧令人难以置信。   浮尘缓缓攥紧双拳,他死死盯着程墨池。   他早知褚师洛花名在外,喜爱男子,有断袖之癖,因着他过分美貌和性情淡漠如云中月,便让浮尘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先前他还觉得褚师洛和黎青和走的太近了些,没成想,褚师洛居然又收了个程墨池这般容貌的徒弟,不得不令他恼怒愤恨。   他身侧的几人都知晓他对褚师洛的那点儿心思,或者说因为他从不加掩饰,整个忘川几乎都知道灵器峰大弟子浮尘,对灵剑峰峰主情根深种。   于是,当大家得知褚师洛收了个绝顶美貌的弟子时,第一想法便是看浮尘的反应。   眼见着浮尘身上的灵力隐隐躁动,那几个门生立刻躲远了些,却不加阻止,而是饶有兴致地准备看场大戏。   程墨池看着他这模样,心道这人扮猪吃老虎的本事,果真还不到家。   先前海川的事儿,他还没找他算账,他倒是自己撞上来了。虽说海川侥幸重生,但他却也实实在在被流言害死过。   不如就趁着这机会,帮海川出口恶气。   但眼下,必然不是什么好时机。别说他灵力不足,就是他先前助海川成魔,便已经废了自身大半魔气,至今还未缓过来。   现在若是大规模使灵力,必然会使得他体内魔脉躁动,难以压制。   而且,褚师洛现在正在闭关,他总不能前脚答应的好好的,转身就惹了事儿,平白惹得褚师洛分神。   想到这儿,程墨池便轻笑着看向浮尘,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忘川门内弟子,应当不能私自斗法吧?”   “哦,对了。”程墨池像是刚想起来,恍然道,“这好像还是灵器峰峰主,也就是你师尊主张定下的规矩。浮尘师兄莫不是连自己的师尊都不放在眼里了?”   浮尘脸色更黑了,他冷笑道:“你不说我还真忘了,半月后的忘川门内大比,师兄我还想和你好好切磋一下呢。”   门内大比?程墨池想起来了,这是每年忘川在新弟子入门一月后,举办的同门切磋大会。   这样的比试,是为了给外门弟子进入内门的机会,而内门弟子中排名甲等的,便能得到仙界一日游的奖赏。   对于一心想要成仙的修士来讲,这无疑是巨大的诱惑。   因此,每年忘川门内大比,如若不是铁律规定不得痛下杀手,指不定这世上会徒增多少亡灵。   浮尘现在提这个,明显就是想当着同门的面,狠挫一下新弟子的威风。   程墨池唇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眼底却泛着冷意,他轻飘飘道了句:“好啊。”   半个月,足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2201:27:22~2021-06-2223:32: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砸瓦鲁多2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程墨池并未久逛,只是熟悉了一下门内各处峰头,以及一些小峰头的方位。   之后,他便回了灵剑峰。   褚师洛正在楼上闭关,温和的水系灵力围着这栋二层小室打转,从峰心处的灵脉中汲取着更纯净的灵力。   程墨池无所事事,便在一楼晃了晃,忽然发现自己的卧房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套被褥,布料看着极为舒适,想来也不廉价。   不仅如此,他屋内的摆设也多了不少,看起来倒是有些人味儿了。   程墨池唇角不自主地上扬,他走到床边,却又发现在他枕边,端端正正放着十片灵玉。   除了褚师洛,也没人做这些事儿了。   程墨池仰头看了眼楼上,然后心情颇好地伸了个懒腰。   他仰倒在床上,本想睡一觉,却忽地想起和浮尘的赌。他们的赌注没言清,但彼此心知肚明,他们堵的,是命。   程墨池这段时间一直使着灵力,修为其实是有些精进的,但和已然筑基的浮尘相比,还是差了些。   他感受着周围无处不在的水系灵力,轻叹了口气。   想继续留在褚师洛身边,留在忘川,他就不能让他人知晓他魔族的身份,那半月后的门内大比,他须得全力使灵力才行。   程墨池认命地坐起身,打坐。   这一坐,便是半月已过,明日,就是门内大比的日子。   程墨池吐出口浊气,睁开眼。短短半月,他连升五级,现下已经是炼气九层巅峰,只差一步,便能入了筑基。   这倒也不是他修炼天赋过于逆天,而是因为他本就是带着前世修为重生的。   只不过由于他常年使用魔气,便有意无意地压制了灵脉,使得经脉滞涩,看起来修为低下,但实际上,他的修为和辟谷期差不多。   而这半月来,他不过是打通了滞涩的经脉,这才会在短时间内寻回些境界。   可即便他这逆天的修炼法,也还是没能在仙门大比前,达到和浮尘相同的地步。   不过这也无妨,临门一脚而已,虽说也是天差地别,但他拼一拼倒也不是没有胜算。   他从床上起身,抬眼看向楼上。褚师洛依旧没有动静,空气里流动的水系功法变得稀薄了很多,不仔细感受就察觉不到。   看来,褚师洛也快出关了,比他想象中的要快不少。时间也正好,他正能赶上程墨池参加门内大比。   前世的程墨池也是在这时候参加的比试,只不过他那时是实打实的炼气期,虽说最后败给了黎青和,但也在情理之中。   他记着那时候,褚师洛好像一直在鬼界胡混,根本没来参加什么大比。他和那个什么鬼王的仇,好像也是那时候惹下的。   想来那鬼王也是个记仇的,不然怎么过了那么些年,还硬是把褚师洛打死了。   程墨池懒懒地伸了伸腰,漫无目的地在一楼乱晃,又晃出门去,看到了几乎遍布整座峰头的彼岸花。   他蹙了下眉。先前他刚来的时候,这花便一夜间疯涨小半个峰头。   可前些日子他和褚师洛刚回来,却发现在他们不在的这段时间,这花纹丝未动。可这才又过了半月,赤红的彼岸已经遍布了整座高峰。   而且,这么多的花簇聚在一起,花香却依旧若有似无。虽说闻着确实让人安心,但也的确有些诡异。   程墨池没想到具体原因,便不再去想,而是居高望远,打量起整个忘川仙门。   其实他对仙门没什么太过深刻的记忆,毕竟前世的他并不受人待见,也从不与各处往来,顶多是偶尔去北十二峰接接任务,换些灵玉。   他记忆最深刻的,反倒是灵剑峰的万剑窟。   前世的万剑窟中,除了满目的仙剑,还有数量极多,种类又繁杂的秘籍和话本,他每日除了修炼,就是泡在剑窟中翻翻秘籍宝典。   也因此,他连灵剑峰都不怎么出,却把这世间大小事儿都了解了个大概。   若非如此,他之后被赶出仙门时,也不会那么容易就寻到大魔住处,降了对方,一战成名。   今世虽说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但灵剑峰上的书房里,依旧是空荡的,那些古籍应该还在剑窟里生灰。   与其闲着,倒不如把那些书搬一搬,也让屋内多添些人气儿。   想着,程墨池便抬手唤过一只仙鹤,循着记忆,命它停在了峰顶下方两里处的方台上。   可越接近峰顶处,剑气越胜,仙鹤尖戾着,不想再往前飞半步。   褚师洛四周看了眼,见此处确实没什么人,便遣走仙鹤,自己凌风一跃,稳稳站在了平台上。   这处平台虽没有他们住所所在的那处平台宽阔,但也并不小。   只不过这处平台更为萧瑟,尽头处黑洞洞的剑窟中,不时有剑气夹杂着寒风呼啸而出,长年累月下,平台及四周的岩壁上都是剑气划痕。   就连峰上诡异的彼岸花,到了此处都变得萧瑟,只有零星几朵在寒风中瑟缩。   程墨池随意地扫了两眼,脚步不停地走向前方不远处的剑窟。   所谓剑窟就是个在此处打出来的山洞,非常简陋,连个门都没有,只有洞口上方遒劲的笔锋,书着“万剑窟”三字,增添了些肃穆。   这字是仙首亲笔,想来也是觉得这山洞太过寒酸,实在不像个正经孕育仙剑之所,所以便装点了一下。   程墨池轻车熟路地踏入剑窟,辅一进去,就有无数道凌厉的剑气袭来,可在触及程墨池之前又生生停下,消散无踪。   就像是恐惧于程墨池,连碰都不敢碰一下,就已经被动落败。   程墨池对此倒是毫不惊奇,他体内的鸿蒙匕首从不离身,作为兵刃中难得的神级武器,无论多强大的剑气,都会忍不住对它俯首称臣。   从前世就是,几乎没有什么兵器敢在鸿蒙面前抵得过三招,不过传闻仙首的佩剑也是柄神剑,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切磋一下。   程墨池想着,脚步一顿不顿地向剑窟深处走去。   拐过两道弯,一座小峰头那么大的剑山,映入眼帘。   那山上全是各式各级的灵剑,越往下,等级越低,越往上,剑的等级也越高。   程墨池没注意那些低等级的,而是径直看向峰顶处横插着的一柄神剑。   那剑通体泛着冷光,剑身薄如蝉翼,锋利无比,而剑柄是毫无杂色的黑色玉石铸成,拿在手中带着冰凉的触感。   程墨池之所以如此清楚,便是因为这柄名为叱折的剑,是他前世的佩剑。   他平日里不爱将鸿蒙示人,所以叱折便成了他明面上的佩剑,也确实很得程墨池喜爱。   这剑除了合程墨池心意外,还有一个令程墨池重视的原因,就是这剑是一件神级武器,它身上的神力和鸿蒙身上的隐隐相吸。   而且,在程墨池被魔气扰乱心神时,叱折便像是活过来一般,将自身神力注入程墨池体内,救了他不下十数次。   但因着它剑气柔和,一般大家都以为它是一柄天级仙剑,殊不知这是件神兵。   这一世,程墨池依旧要把它取下。   说做便做,程墨池脚尖轻点地面,飞身上了剑山。   他直冲着叱折过去,因为这剑山上的灵剑认主,每人一生只得拿下一件,所以程墨池便无所顾忌地踩了下其中一把,想借力把叱折拔出。   可就在他脚尖触到那柄不知名的仙剑时,意外突生。   那柄仙剑,居然被他一脚踩出了剑山,“叮”地一声砸在了地面,声音回荡在剑洞中,久久不息。   程墨池:“......”   他看了看被自己紧握着剑柄的叱折,又看向地上那柄黯淡无光的灵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会这么倒霉吧?   “那是踩下去的,不算拔出来的吧?”程墨池喃喃着,不太抱希望地微微使力,想试着把叱折拔出来,但心下却凉了半截。他知这剑洞里的规矩,无论是不是有意,他都已经拔出了一把灵剑,那就是把整座剑山砸了,他也再拿不走其他任何一柄。   可就在下一刻,让程墨池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   他恍惚着落在地面,手心处是熟悉又久违的触感,他看向手中泛着寒光的叱折,又看了眼脚下死鱼般躺着的无名剑,一时不知是喜悦多些还是诧异多些。   他弯腰捡起脚下的剑,举到眼前看了看。   灵器由低到高分为黄、玄、地、天、神五等,而程墨池手里这个,就是一柄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地级灵剑。   他盯着那剑看了看,又抬起另一手,把叱折也比过来看,除了叱折是真的好看之外,其他什么都没看出来。   程墨池抬眼看向剑山,忽的福至心灵,一道不可思议的猜测涌上心头。   他走近剑山,把手里的灵剑放到一旁,又伸手去拔另外的剑,果然不出所料,这柄也被程墨池轻而易举地拔了出来。   他又在其他各级灵剑上都试了试,每一把都不费吹灰之力,轻轻一拔就掉出来,相比起来,好像就数这叱折最不好拿。   程墨池垂眼看向脚边,地上已经堆了十来把剑,他就像是个卖剑的小贩。   他把那些剑一股脑拿起来研究,暗道这不对啊。前世他也曾无聊时尝试着拔过其他剑,试过不下百次,却一次都没成功过。   现在这是怎么回事儿?   他正沉思着其中缘由,脚下大地却忽地震动起来,与此同时,整个剑山的剑都开始嗡鸣,各色剑气乱舞。   磅礴的水系灵力再也不似先前的温和,反而卷着凌厉可怖的杀意,弥漫开。   褚师洛居然又突破了?!   短短时间一连突破两层境界,尤其是在第一层境界还不稳固时,这其中的危险可想而知。   程墨池神情一肃,立刻抬步掠出剑窟,也顾不得什么规矩,脚下直接升腾起魔雾,带着他急速赶回了山腰处。   他一顿不顿地上了楼,来到褚师洛门前。   杂乱的灵力横冲直撞,阿沐蹲在门外焦急地转来转去,见着程墨池后忙带着哭腔道:“爹爹,爹爹。”   程墨池弯下腰揉了下他的头,轻声道:“放心。”   说罢,他身上圈起一层淡灰色的魔气,随后直接抬手开门,直面着来自元婴期修士庞大的灵力威压。   他眉心微蹙,走进屋后立刻做了个结界,把这间卧房困在结界内,以免误伤到没有自保能力的阿沐。   程墨池无心关注其他,一眼便看到端坐在床上的褚师洛。   此刻的褚师洛面色惨白,额间渗出冷汗,显然是有些承受不住这股太过强横的灵力。   程墨池手臂一松,那一大把灵剑便全都摔在地上,包括叱折。   他疾步走到褚师洛身前,掌心浮现出纯粹的灵力。他上了床,和褚师洛面对面坐到一起。   之后,他伸出手,握住褚师洛置于膝上的双手,和他十指相扣的瞬间,程墨池体内的灵力便强硬地冲进褚师洛体内。   “唔!”褚师洛闷哼一声,面色痛苦到有些扭曲,眼角也开始渗出点点血迹。   程墨池不忍再看,便闭上眼,操控着自己的灵力游走于褚师洛的经脉,一寸一寸安抚着他体内躁动的灵气。   元婴期修士的灵力过于强横,程墨池有些庆幸自己这几日勤于修炼,否则还真挡不太住。   不知道过了多久,程墨池感觉到褚师洛体内也有一股灵力动了起来,是褚师洛终于找回了意识。   二人合力,又过了许久,褚师洛体内那股新生的灵气,才逐渐被压入元婴内,总算稳定下来。   程墨池呼了口气,一睁开眼,便和褚师洛对了个正着。   褚师洛双眼含着血泪,血珠顺着他双颊划下,和他惨白的面色呈鲜明对比。   他饱满的唇瓣微启,只轻而又轻地唤了声“小池”,下一刻便精疲力竭地昏睡过去,整个人都倒向程墨池。   程墨池忙张开怀,把他圈进怀里,而他的唇角,似有若无地蹭了下褚师洛的发,瞬间便麻了半身。 第36章   褚师洛昏迷了一整晚,程墨池时不时探手查探他体内灵脉情况,万幸的是,褚师洛体内的灵力已经平和下来,没有再暴动的迹象。   阿沐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几个酸甜可口的果子,用尾巴卷着,跳上褚师洛的床,把果子一股脑地滚到了程墨池手边。   “爹爹真的没事了吗?”阿沐扬着脖子看程墨池,软趴趴地问道。   “嗯,没事儿了。”程墨池现在放下了心,也有心情逗孩子,便笑着反问阿沐,道,“小阿沐,你为何唤他为爹爹?”   阿沐歪了歪头,无辜道:“他就是我爹爹呀。”   “他是人,你是只小狐狸,他怎么就成了你爹爹了?”   阿沐怔住,转头朝褚师洛看了眼,随后又转头看着程墨池,奶声奶气儿道:“我有灵识的时候,就已经在爹爹身边了。而且爹爹说啦,我以后可以变成人的。”   “那你现在还不会化形是吗?”程墨池抬手挠了挠他的下巴,阿沐舒服地眯起眼。   程墨池笑道:“就现在这样才好玩儿,变成人类小孩儿就不可爱了。”   阿沐年纪小,注意力分散,精力也旺盛,很快就被自己带来的果子吸引了注意。   他伸出爪子拍拍一枚橙黄色的果子,对程墨池道:“果果,很好吃的!”   程墨池也不客气,抓过一枚果子擦了擦,放到嘴边咬了一口。   酸甜的汁水混着饱满的果肉,瞬间充斥了味蕾。程墨池这许多天不曾吃过东西,现下便觉得确实美味。   他们一人一狐便对坐着,很快吃完了那些果子。阿沐兴奋得不行,平日里褚师洛都不爱吃他的果子,现在终于有人和他一起分享美味了!   “吃完啦!我再去摘!”阿沐说着,便要跳下床,却被程墨池拎着后颈拽了回来。   程墨池把他放到褚师洛枕边,笑道:“很晚了,出去不安全。”   “你陪你爹爹睡一觉,明天跟我去看热闹好不好?”   程墨池说话时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和,就像是爱屋及乌,或者确实喜爱这只小狐狸,他对褚师洛和阿沐的态度,若是被以前那些魔众见着了,估计都不敢认他。   “好!”阿沐乖乖点头,窝到了褚师洛颈边。可他却丝毫没有困意,双眼亮晶晶地看向程墨池。   那神情说不出的开心,比他先前吃到糖葫芦时的模样还要幸福。   程墨池失笑,正想说什么,却听阿沐率先开口。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程墨池,极小声地唤了声:“娘亲。”   说罢,便紧紧闭上眼,蜷成一团,往褚师洛颈边缩了缩。   程墨池:“......”   他唇角的笑意僵住,一时怀疑自己听错了。这怎么褚师洛是爹爹,他就成了娘亲了?不是他才更像爹爹才对?   不是。程墨池扶额,这根本就不是重点。   他一时哭笑不得,实在不知道如何回应,便什么都没说,只伸出食指,轻点了点阿沐软趴趴的后背。   他的视线,又忍不住落在褚师洛身上。   眼前的褚师洛,乖乖躺在床上,呼吸很浅,脸色也终于红润起来。   那双极美的双眼合着,这才让程墨池分心去看他的脸,这一看,程墨池心口便又忍不住微微发烫,喉间也有些发干。   这张脸,就像是世间技艺最高超的画手,一点一点描摹出来的,没有一处不完美,万物在他面前,都会黯然失色。   “师尊。”程墨池轻声唤了句,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抚上他的侧脸。   入手光滑细腻的肌肤,令他指尖发麻。   不知怎的,他的视线被那泛着粉色的唇瓣吸引。他指尖轻轻划过褚师洛的脸侧,最后停留在唇角,之后像是控制不住地,触上了他的唇瓣。   柔软丰盈,轻轻一按就能感觉到那股软弹的触感,和摸到他腿部的感觉一样。   一股酥麻的感知一路顺着指尖冲进心口,某处呼之欲出的情绪久久难以平息。   程墨池闭上眼,费了好大力气,才舍得把手撤回来。   为了避免自己再被这些陌生又惑人的情绪干扰,他只能原地打坐,等天亮。   一夜晃眼就过去,程墨池感受到褚师洛微微动了动,便轻吐了口浊气,睁开眼。   他侧头看向床头,褚师洛正好迷茫地睁开眼,视线和他相触。   “醒了?”程墨池扬起笑,看着他道,“还以为你赶不上今天的门内大比了。”   褚师洛眨了眨眼,双臂撑着身子要起来,程墨池下意识抬手环住他的背,把他半抱着扶了起来。   “几时了?”褚师洛淡声问道。他似乎是习惯了和程墨池相触,神态自然,除了略微泛红的耳根之外,没有任何异常。   程墨池看了眼外面的天,天色蒙蒙亮,一些灵禽鸣叫着飞过峰周,轻灵的嗓音荡在仙门中。   “卯时了。”程墨池站起身,伸了伸腰。   褚师洛看了眼还在熟睡的阿沐,轻手轻脚地从床上起身。他抬眼看向程墨池,欲言又止。   程墨池顿了下,居然懂了他的意思,颇为习惯性地笑道:“你洗漱吧,我出去等你。”   说着,他便转过身,准备离开。   “等等。”褚师洛叫住他。   程墨池一回头,就见褚师洛朝他扔了个什么东西,他下意识抬手去接,拿到手后才发现居然是一枚储物戒。   “送你的拜师礼。”褚师洛淡声道,“虽然你没正式拜过师,但我不能不讲规矩。”   这言外之意,就是程墨池不讲理,叫了这么久的师尊,却连拜师茶都没敬过一杯。   程墨池唇角弯了弯。   他早就把褚师洛认作了师尊,迟迟没有拜师,其实也只是不在意这些形式罢了,不过现在看来,好像褚师洛很在意这些。   他抬眼看向褚师洛,见他垂着眼,正在梳自己的发。   俨然一副我不在意,你不用多想的模样。   程墨池突然就起了坏心思,他笑吟吟冲褚师洛行了个礼,道:“那徒儿就收下了,感谢师尊。”   言罢,直接转身,大步离开了他的卧房。   程墨池脚步轻快地下了楼,心情好,精神更好。   褚师洛闭关半个多月,他那么爱美的一个人,想来是要好好梳洗一番的。   程墨池推开大门,走到门外石阶上坐下。他手里摩挲着那枚储物戒,放出一点神识,下一刻他就见着储物戒内的情况。   这枚戒指不比褚师洛手里那枚小,虽比不上程墨池上一世那个,但也算是容量颇大。   而现下,这枚戒指里已经装了不少东西。   除了些符咒和法器,最多的居然就是各式各样的衣衫和琳琅满目的首饰。   程墨池轻笑出声,心道果真是褚师洛的做派。   这些首饰估计也是他买了之后就没带过几次的,他就像某种小灵宠,最爱屯些东西在自己窝里,单是看着就觉得幸福。   而且,那些华丽的东西总能吸引褚师洛的视线,之前走在大街上,他看见身着华服,带着瑰丽珠宝的人,无论男女,他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思及此,程墨池鬼使神差地从戒指里找出了一身红色衣衫。   衣衫呈夺目的赤色,以金色和黑色仙绸镶边,长靴上绣着金纹,看着颇为华丽,倒是很符合褚师洛的审美。   程墨池转头看了眼楼上,见褚师洛没有要下来的意思,他便自己回了房间。   他把那身衣衫换上,找了个纯银的发带,把长发高高竖起,整个人挺拔俊逸。   刚换完不久,褚师洛就带着阿沐下了楼。   他今日穿了身翠色衣衫,看起来飘飘欲仙,更像个即将飞升的仙人了,当然,他满头同色的宝石珠串,给他添了不少世俗气儿。   而他在看到程墨池后,双眼倏地一亮,眼底的惊艳丝毫不加掩饰。   程墨池扬唇一笑,褚师洛顿觉周围景致全部散去,只剩下张扬漂亮的少年眉目含笑,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咳。”褚师洛轻咳一声,转开视线,却又侧头看他,有些迟疑道,“你到了及冠的时候了?”   程墨池唇角笑意一僵,他忘了。   他这一世不过十八岁的年纪,按着这世间的规矩,他还没到及冠,可他上一世活了太久,方才一时便忘了。   正当他思考如何回答时,褚师洛便先转开了话题,道:“先不说这个。”   他挥了下手臂,地上便出现了十来柄仙剑,正是他昨日从剑窟带出来的那几个,方才他只记得和褚师洛说话,竟是忘了自己把他们放在了褚师洛的房间。   程墨池走到褚师洛身前站定,解释道:“我昨天去了剑窟,一不小心就拔了这些剑,不知道如何处置,便都拿来找你了。”   褚师洛诧异道:“这都是剑窟里来的?你一个人拔下来的?”   “是。”程墨池点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只是想拔一个,但是不小心带出了另一个。”   “然后你就又拔了几个,发现都能拔/出来?”褚师洛看着程墨池,眼底隐隐有些兴奋的情绪。   这对喜怒不怎么形于色的褚师洛来说,已经是很大的情绪外漏,让程墨池不得不多看了几眼。   程墨池答道:“是,怎么了吗?”   “没事儿。”褚师洛强忍着笑意,道,“先去仙门大比,其他的晚点说。”   程墨池无所谓,便点头,跟上他的脚步。   褚师洛御剑,转头对程墨池道:“你现在应该可以自己御剑了吧?”   “不能啊。”程墨池大言不惭,“我还没到筑基呢。”   练气九层巅峰,确实不到筑基,不算说错。   褚师洛其实一点都不觉得,程墨池进步这么快有什么奇怪,毕竟在他眼里,程墨池是他找回记忆,离开无限世界的希望,极有可能就是气运之子。   所以,他并没有提程墨池的境界进步,只是无言片刻后道:“上来吧。”   程墨池便轻松一跃,站到褚师洛身后,又习惯性地抬臂环抱住褚师洛。   他真是太喜欢抱着褚师洛的感觉了,他上辈子活了那么久,从来就没想和谁如此亲近过,褚师洛身上到底有什么在吸引着他呢?   他一心想着怎么和褚师洛更亲近,而褚师洛却在认真叮嘱。   仙门大比分为外门和内门两处赛场,外门比赛的场地在御兽峰,而内门的比赛场地在灵器峰。   外门弟子中的前三甲,可进入内门,拜五大峰主中的一人为师。   而内门弟子中的前三甲,除了能获得价值不菲的嘉奖外,排名第一的弟子,还可以到仙界走一遭。   这内门大比往往都比较激烈,因着大家实力强大,又各有法宝护体,所以打起来虽然看着可怖,其实都比较安全,更何况还有仙首和几位峰主坐镇,自然是不会让这些天才受什么重伤。   可褚师洛还是不放心,按照程墨池的脾气,怕是不懂什么就见好就收,于是他便一再叮嘱。   程墨池下巴枕在他肩头,好脾气地回应着。   临近灵器峰,程墨池便见着在封顶处百丈宽的平台上,已经密密麻麻站了不少身着弟子服的门生。   在他们中间,围着一处巨大的结界,正是比试场。这处结界是全透明的,大家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况,但不会被其中的灵力所伤害。   而在空中,停了四座云上仙阁,和褚师洛先前乘过的是一样的。   这云顶仙阁,是灵器峰峰主亲手所筑,每做一个,就要费半年时日。他这几年陆陆续续给几位峰主都做了,唯独褚师洛没有。   当然这不是因为灵器峰峰主区别对待,而是因为,褚师洛没钱买,灵器峰峰主给其他峰主做的时候,可是都要了不少报酬。   那几座仙阁分立四方,每位峰主带着自己的亲传弟子立于顶上。   远远的,他们便看到了正御剑赶来的一青一红两道身影,也看到了他们过于亲昵的姿态。   作者有话要说:  阿沐:爹爹!   褚师洛:在呢。   阿沐:娘亲!   程墨池:......哦 第37章   褚师洛的脸,是五界闻名的好看,几乎是统一了众生的审美。   整个忘川仙门里,无论是谁,都会找机会多看两眼褚师洛,看过便觉得神清气爽,整天心情都会很好。   再加上褚师洛没有自己的弟子,所以灵剑峰平时若是有什么需要人手的,众峰头的弟子几乎都是抢着要去帮。   而前段时日,他们却听说褚师洛收了个徒,可还没多少人见过,褚师洛就已经带着自己的徒弟出了门。   不过也有幸运的曾目睹过,在褚师洛带弟子回来的那日,首峰议事堂当值的两位门生,就曾近距离见过灵剑峰那位神秘的弟子。   听那二人说,灵剑峰的那位弟子,生了张丝毫不比褚师洛差得容貌,且气质不俗。   众人听闻,更是好奇,一直想找个机会亲眼见一见。   于是,当他们远远见着褚师洛和程墨池御剑而来时,各个都被吸引了注意,不少人都抻着脖子向那边看去。   这些内门弟子,修为都不低,最差的也在筑基期以上,所以他们轻而易举地便看清了立于剑身上的两人。   可众人在看清的瞬间,却都诡异地噤了声。   只见褚师洛一身华服立于前方,面色冷淡,和平时相差无二,可却又好像哪里不太一样了。   不过,此刻众人的重点,并不是欣赏他的容貌,而是纷纷看向他身后之人。   那是一个身着赤红衣衫的少年,高高竖着发,看着比褚师洛还高出小半头,正双臂环着褚师洛的腰,亲昵地靠在他身后。   他微微低着头,脸颊埋在褚师洛肩颈处,看不到正脸。   “我莫不是眼花了?那真是小师叔?”   不知是谁疑惑出声,顿时本来凝滞的气氛便热闹起来,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无一人不震惊。   “这......这就是灵剑峰首徒的待遇吗?”   “我等平日里连正眼看师叔都只能小心翼翼,可这弟子都能和小师叔如此亲昵了?!”   “不是,你们没人觉得奇怪吗?有谁会和自家师尊如此相处?我们峰头最小的师弟都没和师尊如此相处过!”   听了这话,便有人小心翼翼接道:“莫非外界对小师叔的传言......是真的?”   众人立时不约而同地想起,褚师洛被说书先生编做笑谈的那些故事。   什么和鬼王不对付,什么性情大变是被夺了舍,还有传的不广泛,却被花街巷柳当做美谈的,褚师洛和不同小倌间的绵绵情意。   “不会吧?那他二人岂不是......”   “怪不得说那弟子长得好,谁不知道小师叔惯喜欢那些好看的事物,想来这次,也是见那少年好看才收做弟子罢!”   “那这般说来,这小师弟岂不是没什么真本事,莫非真是靠着长得好便入了内门?那让外门勤奋苦练的弟子们何处?”   “我看着像是真的,他那境界一眼就看穿了,才练气九层巅峰,连内门标准的筑基都没达到。”   “咳!”一道略带警告的声音响起,众人一惊,全都闭了嘴。   黎青和眉心微蹙,视线撇过下方众人,最后又把视线投向方才停到空中的褚师洛和程墨池身上。   心道这些师弟们真是越发不规矩了,居然堂而皇之议论长辈。虽说褚师洛平时也没什么太大架子,比起师叔,更像是不太好相处的师兄,但也容不得小辈这般污蔑。   再者,程墨池第一次正式在忘川出面,这些弟子却都没个师兄样儿,无端猜测成何体统。   不过,黎青和又发现一件事儿。   半月前他们分别时,程墨池才练气四层,可这才过了几天,他就已经是练气九层了!   再回想起他曾经一力劈开大成期修士设下的结界,黎青和渐渐兴奋起来。   虽说那也有程墨池手中的神兵出力,但他能手握神兵,以练气四层的实力就把神兵威力发挥到那般可怖的程度,足可见其天赋异禀。   忘川不缺天才,但像程墨池这般进步神速的,他是闻所未闻!   他有预感,不久后,程墨池就会名扬五界,忘川仙门的实力和地位,必然会更上一层!   思及此,黎青和便更兴奋了些,恨不得立刻转头去找师尊禀报这一好消息。   可奈何今日天宫设宴,仙首已经前去赴会,不知何时才能赶回来,他便只能暂时歇了心思。   和他的与有荣焉不同,另一处仙阁上的浮尘,脸色却更难看了些。   程墨池居然已经练气九层巅峰了!明明先前才不过练气四层,怎的会进步如此之快?   不会的。他立刻否定这个可能,因为他这辈子见过最具修炼天赋的人,便是他师弟若海,可即便是若海,也不可能在短短半月内连升五个境界。   所以,只可能是程墨池先前有意隐藏实力,毕竟褚师洛就会一类隐藏气息和境界的术法,说不定已经传给了程墨池。   浮尘眯眼盯着不远处紧紧站在一起的两人,在触及程墨池环在褚师洛腰间的手臂时,眼底神色便更深了,像是淬了毒。   程墨池感觉到这些若有似无的视线,终于缓缓站直了身子,那张惊为天人脸这才露出真容。   一声声微不可查的抽气声响起,不少人一时都失了神。   程墨池无声嗤笑,视线投向主峰众人所在的忘川云阁,和站在最前方的黎青和对上了视线。   黎青和唇角带着笑,冲他点了点头,程墨池便也笑了。   随后,他又侧头看向立于东南方的云阁,那是灵器峰所在之处。   程墨池见着浮尘阴毒的眼神,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   他和浮尘遥遥对视着,脸颊却缓缓靠近褚师洛,在侧脸触及褚师洛的耳尖后,他便轻轻蹭了蹭。   与此同时,他听见自己乱了拍子的心跳声,还有从脸侧传来的酥麻触感。   褚师洛浑身一僵,下一刻,他便抬手握住程墨池环在自己腰间的手,不容置疑地拿了下去。   他冷声传话给程墨池,道:“再胡闹,就把你丢下去。”   程墨池讪讪地收回手,小声道:“不会这么绝情吧......”   褚师洛道:“你可以试试。”   “不试,我又不傻。”程墨池笑吟吟开口,注意力全都落在了褚师洛身上,其他人什么反应都与他无关了。   众弟子虽被黎青和警告了一声,但还是忍不住注意着天上那俩人。   眼下看着这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拌嘴,众人都觉得有些恍惚。   这果真是他们相熟的小师叔?怎么总觉得有些难以置信?那位小师弟又为何这般胆大包天,居然敢对着褚师洛的冷脸说笑!   浮尘眼见着褚师洛对程墨池不一般的态度,双拳不住攥紧。   他并不真的有多喜爱褚师洛,只是喜欢挑战,想把褚师洛这样的天上月握进手里,想以此证明自己的优异。   可这两年来,褚师洛连笑意都没给过他一个。   唯一的和颜悦色都是对着黎青和那个二货,但他清楚,褚师洛对黎青和,是单纯的长辈对小辈的纵容和喜爱。   再加上黎青和一心向道,没打通儿女私情的筋,他便并不多在意。   可这个程墨池,从第一眼见到他时,浮尘便觉得不舒服。   就好像他心底那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隐秘,在程墨池面前都无所遁形。   而且,程墨池给他的感觉,就好像自己在他面前,就是个无足轻重,完全不值得在意的蝼蚁,只要他想,就能轻轻松松把自己踩死。   可这不应该。   浮尘想起那日听几个弟子说的话,他们说自己曾亲眼见着程墨池脚踏魔雾,怀疑他是可以凌风踏云的大魔。   但他们把这事儿汇报给仙首,仙首却只说程墨池没问题。   眼下程墨池身上毫无魔气,要么就是他隐藏得太好,要么就是他确实并非魔族。   浮尘神色微暗,或许今日,他就可以得个答案。   “浮尘。”一道苍劲的嗓音自云阁内响起,浮尘立刻收回视线,转身走过去。   很快,他便推着一个轮椅,从仙阁门内走出。   程墨池朝那边看去,见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那人三十出头的模样,可发丝却是银白的,他面容冷峻,端坐在轮椅上。   一身紫衫令他看起来更是贵气十足,这位便是灵器峰峰主,褚师洛的二师兄,危舜之。   他一出现,整个气氛都为之一滞,小辈的弟子们都垂下头,毕恭毕敬。   辈分高一些的弟子,如黎青和等人,也都微微挺直腰背,无人再说话。   紧接着,其余两处仙阁也都敞开门,御兽峰的峰主苏后和百草峰峰主成遇也都相继从先阁内走出。   等众位峰主全都站出来后,众弟子便统一行礼,高呼师伯师叔万安。   程墨池和褚师洛脚下就一柄仙剑,能站下他二人已经勉强,程墨池就是想行礼也没条件,便没动,褚师洛也没催促。   这下,在众位门生中,程墨池便有些过于突兀。再加上他本就站得高,又着了一身红衣,更是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于是,几位峰主和行过礼的门生们,都不约而同地朝他们看过来。   没等程墨池反应,褚师洛便淡声开口,清透的嗓音回响在山谷中:“地方小,小池就不行礼了,诸位多担待。”   这下,谁也挑不出错,确实是施展不开。   而且程墨池未到筑基期,还不能自己御剑,情有可原。   倒是百草峰峰主成遇笑呵呵朝他们招了招手,温声道:“师弟,来我这儿吧,地方大。”   褚师洛顿了下,随后便控制着仙剑到了百草峰的仙阁处,和程墨池二人踏了上去。   不远处的御兽峰峰主往这边瞥了一眼,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倒是也没说什么。   “好了。”危舜之沉声开口,道,“今日仙首不在,便由我主持本次门内大比,规则大家都熟悉,就不冗述了,直接开始吧。”   众弟子齐声高呼:“是!”   在方才过来的路上,褚师洛就已经和程墨池交代过这门内大比的规则。   规则很简单,就是每座峰头抽五十弟子,先进行混战,每轮留下十人。   因着每座峰头弟子数几乎都在三百左右,于是这混战便会进行六轮,最后留下的六十人再混战,剩最后十人。   这十人再两两对战,角逐出前三甲和最后的胜者。   “师叔。”黎青和忽地开口唤危舜之,待他看过来后才行了个礼,恭敬道,“今年灵剑峰也有弟子会参赛,该如何安排?”   危舜之顿了下,像是刚想起这回事儿,侧头看向褚师洛和程墨池。   他的视线直直落在程墨池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   程墨池和他对视,没有任何慌乱,甚至还像模像样地对他行了个礼,只是他唇角挂着一丝不着调的笑意,让这个礼也变得有些不够尊敬。   这位可是程墨池前世的老熟人,他能那么快入魔,也多亏了这位峰主。   那时候的程墨池一心想走正道,便想尽一切方法想把体内的魔脉去除,他本以为自己仙魔同体的身份无人知晓,可危舜之却在一日把他叫到灵器峰。   他说自己早知道程墨池仙魔同体,只是感慨他心性纯善,便帮着他在仙首面前蒙混过关,让他成功拜了褚师洛为师。   他还说自己造出了一类法器,只要将其至于丹田处,就能一点一点抽取程墨池体内的魔气,直到他体内的魔脉再无法运转。   程墨池信了,且感激不尽。   可那法器,却是每日不断地吸取着他的生机,还使他体内的仙魔两脉渐渐失控。   直到有一次,程墨池被魔气侵蚀理智,出手打伤了数百名弟子,他仙魔同体的事情便暴露出来。   整个忘川仙门,以风长道为主,费尽心力想要诛杀他,程墨池却还是逃了出去。   出去后他便隐姓埋名,入了魔窟,成了为祸五界的魔尊。   现在想来,危舜之可能就是看出了他的天赋,想用法器无声无息地夺了他的寿数,永绝后患,只可惜功夫不到家,也可能是程墨池命不该绝,这才在爆体后又重生了过来。   危舜之鹰隼一般的双眼直直地望着程墨池,眼底神色莫名。   褚师洛不着痕迹地挡住程墨池,对危舜之道:“师兄,小池境界低,又没和人比试过。就让他先看看师兄们是如何比试的,后面再让他进去试试手吧。”   危舜之神色缓了缓,道:“那就等到最后五人战的时候,再让他加入吧。”   “好。”褚师洛点头应了。   众人倒是也没什么异议,毕竟程墨池确实境界低,看着又像个娇生惯养的少爷,最主要的是他长得好,那他们让一让也无妨。   只有黎青和表情古怪了一瞬。   程墨池可不像是没打过架的柔弱小师弟,不过让他这么早进来确实也不合适,毕竟是团体战,而程墨池只有一人,即便他会照看着些,也难免吃亏。   没等他多想,战局便已经准备拉开,黎青和立刻转过身,对自家师弟们叮嘱起注意事项。   而程墨池这边,百草峰峰主也叫住自家大徒弟,细细安顿。 第38章   整片山谷再次热闹起来,各个峰头都在排兵布阵,争取最后剩下的自家人越多越好。   程墨池侧头看向褚师洛,笑道:“师尊没什么要和我说的?”   褚师洛和他对视一眼,淡声道:“注意分寸。”   这话既可以理解为是让程墨池尽力而为,也可以看做是让他别闹得太过,一语双关。   程墨池懂了他的意思,笑着回应:“好。”   没多久,众峰弟子都已经准备好,第一场混战开始。   只见两百个身着同色衣衫的弟子,一齐飞身进入结界中。   这峰头偌大,其中的结界也不小,即便进了两百人,依旧显得空阔,足够弟子们打个畅快淋漓。   而在结界外,仍站着密密麻麻的人群,都朝着结界内看去。   只见结界内众人落地后,又自发地分为了四波,位列四方。   因为弟子众多,大家又穿着统一的校服,所以待会儿打起来时,众弟子定无法辨认谁是自家峰头的师兄弟。   于是,那结界中忽的出现了蓝白绿黄四色神光,眨眼间,不同峰头弟子身上的校服都变了颜色。   主峰蓝衣,御兽峰白衣,灵器峰弟子着绿衫,百草峰便是黄衣。   众弟子对此都习以为常,没甚表情变化,只是各个都拔出了自身佩剑,严阵以待。   见众人都已经做好准备,危舜之便抬了下手臂。   “轰!”一声震彻山谷的钟声不知从何处响起,下一刻,结界内众人都动了起来。   一时间,只见结界内各色灵力闪过,兵刃相接的声响令人热血沸腾。   结界外的弟子们高呼着自家峰头的名号,为参战的师兄弟加油鼓劲儿。   程墨池饶有兴致地看着下方激烈打斗的同门,只见不断有人从结界内飞出,这样的就算作淘汰。   这淘汰规则,除了被打出结界范围之外,还有一点就是有人身受重伤,为了保护弟子,结界会强制把他们推出结界。   第一场大家都默契地派出了本峰实力较低的弟子,权当做热场,也避免实力过于悬殊达不到切磋的目的,可百草峰却派出了实力较强的一些,实力最差的也在筑基中期。   于是,到了最后,留下来的竟全是百草峰的弟子。   成遇身形略胖,脸上肉也多,笑起来的时候双眼就被挤成一道缝,憨态可掬。   可惜他说出来的话却有些气人,只听他朗声笑道:“承让承让。无奈之举,多谢各位高抬贵手。”   确实,论实力来讲,五座峰头中,主峰炼丹师颇多,但主攻术法的弟子更多,实力也普遍较高。   其次是御兽峰,因着要驯服灵兽,而不少灵兽又脾气暴躁,所以御兽峰的弟子各个身强体壮,术法和自身体魄都和主峰弟子们不相上下,甚至若单拼体魄还要略胜一筹。   灵器峰以炼器师为主,修炼术法就不太被重视,这么些年,也就出了一个可以打的若海。   灵剑峰更是这么些年头一回有了弟子,不算在内。   算来算去,就数这百草峰实力最弱。   成遇自身也才元婴初期的修为,只比先前的褚师洛强上一些,他手下的弟子们境界也都不高,最高的也才开光期巅峰,只堪堪高出筑基一个境界而已。   如若不这般借着巧劲儿胜出,可能到最后五人时,百草峰便一个名额都占不上。   苏后冷声道了句:“老狐狸。”   成遇笑纳了,心满意足地朝下方结界内的弟子们招手,叫他们回来。   程墨池侧头看向成遇,打量了一番。   上辈子他还真没把成遇当回事儿,甚至连面都是远远见上过一两次,现在看来,这人并不像面上这般憨厚才是。   要不然,也不会被那直来直去的苏后暗骂“老狐狸”了   程墨池收回视线,唇角笑意深了些,这忘川仙门倒是比他记忆里的更有意思。   混战结束的都很快,而且因为到了后面,便有黎青和等人下场,绝对的实力压制下,混战结束的就更快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峰主有意为之,每个峰头境界高一些的弟子,倒是都没在前几轮就遇上,可能也是为了让他们保存实力,为最后的三甲争夺做准备。   很快,十人战也已经结束,场上现在只剩下五人,加上程墨池,总共六人。   这五人,分别是首峰的黎青和,御兽峰的首徒重寺和他的孪生弟弟重弥,还有百草峰的历久衣和灵器峰的浮尘。   这其中,黎青和跟重寺都是辟谷期,实力相当,但重寺身高九尺体格壮硕,怎么看都比黎青和强上一些。   重弥和他兄长一般高大,也是辟谷期,只不过他是前段时日才刚刚升了境界,所以境界还不算稳固。   历久衣身形削瘦,面色苍白病态,境界也才不过开光期巅峰,看着不堪一击。   但他身上装满了不知名的药粉,说不定什么时候一挥手,漫天的毒粉就洒下来,实际上比这五位中的任何一位都要危险一些。   最后是境界最低的浮尘,他大概率就是程墨池第一轮的对手,毕竟他们之间的境界是差得最少的。   程墨池面色不变,依旧带着淡淡笑意。   和他的自如不同,其他人都反应过来一件事儿,气氛一时有些诡异。   众人的视线在程墨池和浮沉之间转了转,又看了眼面无异色的褚师洛,强按捺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八卦之心。   浮尘师兄对小师叔情根深种这事儿,整个忘川几乎无人不知,本来之前褚师洛身边只有只小狐狸,顶多再加一个黎青和。   浮尘时不时献殷勤的时候,也方便得很。   可现在,程墨池却以这般强势的姿态,站在了褚师洛身边,且和他亲昵非常。   方才他二人赶来时,弟子中便有人注意到了浮尘的神情,那是从未有过的嫉恨和怒意,就好像恨不得冲上去把褚师洛从程墨池怀间抢回来一般。   一想到过会儿就能见着这两人对战,弟子们便都隐隐兴奋起来。   黎青和不知晓这些弯弯绕绕,看了眼剩下的几人,便抬眼高声对危舜之道:“师叔,请您安排对战。”   危舜之的视线在下方站着的几人身上略过,又去看仍站在云阁上头的程墨池,没说话。   程墨池和他对视,见他忽地抬手,一道强劲的掌风便夹着深厚的灵力朝程墨池袭来。   程墨池眼都没眨一下,那道风却在他身前半步处猛地顿住,眨眼间便散了去。   “师兄这是做什么?”褚师洛收回手,冷眼看过去。   危舜之怔了下,不仅是他,在场的众人,除了程墨池和黎青和,其余人都震惊不已。   不知哪位弟子开口,恍惚道:“小师叔,这是已经升了境界?”   “不会吧?应该是危师伯没使力吧?”   褚师洛身怀隐藏气息的术法,众人向来看不穿他的修为,便一直以为他依旧是金丹巅峰,没能精进。   可危舜之方才那一下,他们都未曾看到他的动作,直到那道掌风被褚师洛拦了下来,他们才发现。   由此可见,身为半仙之身的危舜之,应是动了真本事的,可却被褚师洛拦了下来,这可是连站在他身侧的成遇都没来得及出手阻止的!   莫非褚师洛已经是元婴境界?甚至已经比成遇的元婴初期更高了?!   一时间,众人都被褚师洛居然在这么些年后,修为又有了精进这事儿惊到,都忘了思考,为何危舜之会冲程墨池使出这般可怖的攻击来。   浮尘站在下方结界中,瞪大了眼,一时情急失言道:“怎么会?你明明......”   “住口!”   没等他说出更多,就被危舜之喝住。   他如梦初醒,有些慌乱地垂下头,脸色有些发白。   危舜之再看向褚师洛的时候,面色倒是温和了些,他道:“没想到师弟已经元婴中期修为了,我们几个做师兄的这段时间倒是少关心你了。”   “我还以为师兄知道呢。”褚师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意有所指地道,“方才师兄那一下不遗余力,原来不是试试我的本事?”   危舜之眸色微深,顿了顿,他才若无其事地转过头道:“比试要开始了,把你的宝贝徒弟送下去吧。”   褚师洛没说话,也没动作,只是浑身气质更冷了些,让人有些不敢直视。   程墨池盯着危舜之看了两眼,之后转头看向褚师洛,神色瞬间柔和下来。   他柔声笑道:“师尊,我自己下去。”   褚师洛便点了下头,轻声道:“注意安全,别失了分寸。”   程墨池眼底笑意真了些,他捏了捏褚师洛的手,道:“好。”   众弟子前一刻还在好奇,他一个不会御剑的,如何从那么高的云阁上下来,下一刻,就被他握住褚师洛手的动作晃了眼。   不知怎的,他们中不少人都下意识别过了眼,同时还觉得有些面红耳赤。   突然,有人惊呼出声,众人下意识抬眼看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虽然短了点儿但更新早呀~大家早休息哦!   爱大家~么么么~   ——   感谢在2021-06-2622:22:57~2021-06-2720:49: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睡了楚晚宁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众人抬眼看去,只见那抹赤红的身影,轻轻一跃,便从半空中坠下。   像只夺目的蝶,在无数道视线中,翩然落入结界中。   “我看错了?他真是直接跳下来的?”不少弟子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没看错!   因为现在百草峰的仙阁上,已然没了程墨池的身影,而是稳稳当当站在了结界中!   众人震惊不已。   一个未到筑基期的修士,怎么可能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还一点事儿都没有?   有人猜道:“是不是小师叔给了他什么法宝?”   众人这才回过味儿来,一想到方才那二人之间黏糊的气氛,他们就觉得这个猜测很可靠。   褚师洛明显很宝贝着灵剑峰这个独苗,为了让他撑面子,给点儿法宝无可厚非。   可话是这么说,但众人心里多多少少就有些不舒服。   灵剑峰就程墨池一个弟子,即便往后会有其他弟子入门,但没新弟子的这段时间,褚师洛所有的精力定是都放在程墨池一人身上的!   褚师洛先前为了赚灵玉买首饰,没少和弟子们抢任务做。   而褚师洛也不知道为何就那般幸运,每次出任务,必有意外之喜。   就这三年来,他出过大大小小百十来个任务,其中有三处发现了远古遗迹,其余任务中也都发现了大大小小的宝库。   不说那些宝库,单是远古遗迹一但开启,便会有无数珍宝灵器出世。褚师洛作为第一见证人,往往都是清扫式巡查,把能换灵玉的、能拿的,都拿了个遍。   后续他们再去清理的时候,虽说也带回了不少秘籍术法集,但和褚师洛带走的那些比,就是小巫见大巫。   再加上仙首从不过问褚师洛的事儿,所以他们谁都不清楚褚师洛手里,到底有些什么东西。   众人还想着褚师洛没有徒弟,那他手里这些东西,除去可以换取灵玉的法宝丹药,其他的早晚都是要放入仙门库房的。   等到了那时,他们也能有机会从那些东西里,捡个什么漏。   可谁成想,现在褚师洛却收了个程墨池,还对他肉眼可见的宠爱,那他手里那些东西,可就有很大可能会落在程墨池手里。   想到此,众人心里都不平衡起来,看向程墨池的眼神也有些不善。   程墨池对这些打量视若无睹,稳稳站定在黎青和身侧,随后抬眼看向仙阁上的褚师洛。   见褚师洛也正看着自己,程墨池便抬起手,很开心地朝褚师洛挥了挥,就像是个在师尊面前表现好了,正求夸奖的普通弟子。   褚师洛眼底笑意一闪而逝,只淡定地点了头,随后抬眼看向对面云阁上的危舜之。   危舜之没看他,而是把视线投向程墨池,好半晌,他才沉声开口,道:“浮尘、程墨池一组。黎青和、重寺一组;重弥、历久衣一组。”   几人都挺直腰背,中气十足地道:“是!”   他们分了三组,三组比试先后开始,最先开始的,便是重弥和历久衣这组。   其他四人都出了结界,站在一处,望向结界内相对而立的两人。   “师弟。”黎青和站在程墨池身侧,悄声问道,“小师叔何时又升了境界?”   程墨池的视线落在结界内,嘴上却回了他的话,道:“昨晚上。”   “昨晚?!”   黎青和惊了下,紧接着便恍然道:“我说昨日大家都说灵剑峰灵力暴涨,我当时察觉到了,还以为是你在突破,原来是师叔啊。”   “嗯。”程墨池点了下头,下一刻却顿住。   他侧头看向黎青和,疑惑道:“你现在这个境界,应当可以感知到准确的灵气了吧?怎会把我和师尊看混?”   黎青和也有些不解,道:“确实,每个修士身上的气息都是不一样的,可奇怪的是,你和小师叔身上的气息,我一直就有些分不清楚。”   程墨池扬眉,对这个答案倒是有些惊讶。   黎青和说的对,每个修士散发的气息都是不同的,即便是同一属性灵根的修士,修炼了同一术法,可当他们使出灵力时,自身所散发出的气势都是不同的。   以褚师洛来讲,他是水属性的修士,修的是攻击性较强的术法,所以自身气质高冷疏离,使用灵力时水属性的气息磅礴汹涌。   而程墨池前世是一个半吊子剑修,金灵根,这辈子虽未明确修炼的术法,但他使出灵力时,就总有股子剑意,和褚师洛之间的气息,不能说一样,只能说是毫不相干才对。   “是你修炼不到家?”程墨池调侃了他一句,又道,“那你先前有过这类感觉吗?”   “有过。”   答这话的不是黎青和,而是站在程墨池右手边的重寺。   程墨池和黎青和同时仰头看向他,重寺便垂眼和他们对视,咧开嘴,自以为颇亲切地笑了笑,但在他人眼里,他其实就和某些大型魔兽没差多少。   程墨池失言片刻,又谦虚问道:“不知师兄是在什么情况下见过?”   “就前几天出任务的时候......”重寺挠了挠头,黝黑的脸颊诡异地透出些红色,他支支吾吾说了句什么。   程墨池怔了下,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便迟疑着道:“师兄可否再说一遍?”   忽的一声震耳欲聋的仙钟声响起,结界内的比试正式开始。   重寺浑身一震,也没不好意思了,立刻转过头看向结界,顺便匆匆答了句:“在一对儿琴瑟和鸣的道侣身上有过这感觉。”   程墨池:“......”   黎青和:“......”   他就知道!   黎青和蹙着眉,似是回忆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转过头看着结界内激烈的打斗,没再搭理程墨池。   和他们不同,程墨池反应可就迟钝多了。   他慢吞吞收回视线,转而看向结界内。   结界内,重弥和历久衣已经开战。只见重弥沙包大的双拳中,攥着两柄半身长,人腰粗的琅琊棒,挥一下就有一股沉重的灵力压向对手,砸到地上时,更是有天雷般的声响。   而历久衣双手空空,脚步轻盈地在场中急速踱步,身法快如鬼魅,肉眼根本难以捕捉。   一时间,这俩人居然都没能直面对上。   “别晃神。”褚师洛清亮的嗓音忽的在程墨池脑海中响起,吓得程墨池浑身颤了一下。   而这时,恰是重弥手中沉重的琅琊棒砸在地面,发出震天声响时。   程墨池这一颤,不知情的便以为是他被吓着了。离得近的弟子们都暗笑,心道这小师弟胆子也太小了些,才这点儿阵仗就把他吓抖了。   看来他们这个小师弟,确实和褚师洛说的一样,是个没见过真刀实剑的。   而且,他们并不觉得程墨池是装的,因为和他相熟的黎青和,都在安慰他。   众人只见黎青和轻叹口气,然后抬手拍了拍程墨池的肩,语重心长道:“别怕,弟子间就是切磋一下,不会真打个你死我活的。而且我们都会让着点儿你,不要有负担。”   说着,他还转头冲浮尘笑了下,道:“是吧,浮尘师兄?”   浮尘无声笑笑,没说话,眼神却瞥向程墨池,带着些不甚明显的嘲讽。   程墨池胡乱地点了点头,其实完全没听他们说了什么,因为此刻他脑海里,都是褚师洛的声音,他根本分不了心去顾着他人。   “重弥并不是只靠蛮力,他在摸索历久衣的步数。”褚师洛简单明了地总结着战况,全部说给程墨池,“历久衣已经有些倦了,他灵力不充分,长时间精准使用术法会消耗的更快。”   程墨池下意识跟着他的话,去观察着这两人。   他前世实力为尊了太久,基本都不用使用什么术法,绝对的实力压制,让他即便是最简单的抬抬手,对手就会顷刻间灰飞烟灭。   所以他已经记不清,之前一步一步精打细算才能战胜对手,到底是什么时候了。   可现在,他不能使用可吞噬万物的至臻魔雾,灵力境界又不高,想战胜境界稳固,法器多如牛毛的浮尘,并不是件易事儿。   但就是因为这样,程墨池体内好战嗜血的性子,却逐渐醒过来。   “历久衣的速度已经慢了。”褚师洛说完这句,才不过两息,结界内就传来一声闷哼。   “好!”重寺大吼了一声。   重弥手中的琅琊棒精准无误地锤在了历久衣的左肩,历久衣停下移动的脚步,惯性使然向后退了好几步才站定,鲜红血迹眨眼间便浸湿了他的衣衫。   山谷中一片唏嘘,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对他二人的招数分享见解。   程墨池抬眼看向半空中的褚师洛,发现他已经再次御剑,站在了空中。   他发现程墨池正在看他,便也回望过来,声音依旧响在程墨池耳边:“你觉得谁赢了?”   程墨池笑答:“历久衣。”   “为何?”褚师洛淡声问着,面色无异。   师尊有问,程墨池便好脾气地回答道:“因为历久衣手里的某些药粉,已经在方才的那段时间里,被重弥吸进了肚。”   重弥看着魁梧,可他手里的琅琊棒怎么也并非凡物,他举着也要费些力气,再加上他方才不断挥动武器,想要逼着历久衣露出破绽,便更费力了些。   在方才那几百回合中,重弥由于疲累,呼吸便逐渐粗重。   而历久衣就是看准了这一点,在空中洒出一点一点不知名的药粉。他不明着撒粉,一是怕显得他求胜心切,二是在场众人都准备了各类法器,专门对抗他的药粉。   如若他明着撒,其他人便可以竖起防御,他就没办法发挥自己的优势,若他迟迟不撒药粉,对手们便会为了节省灵力,而不使出法器防御,这就给了他可乘之机。   听了程墨池的答案,褚师洛眨了眨眼,没回话。   程墨池扬唇一笑,道:“师尊,我都猜对了,要不要给我点儿奖励啊?”   褚师洛别过眼,看向结界内,道:“还没结束呢。”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程墨池眼底笑意弥漫,深深看了他一眼,之后才收回视线。   结界内,重弥双臂拄着两根琅琊棒,呼吸粗重,额上冒出滚滚汗珠,黝黑的脸颊也肉眼可见地红了不少。   而历久衣面色惨白,右手扶着左臂。本该是处于弱势的一方,可他墨黑的双瞳却紧紧注视着重弥,唇角也缓缓开始上扬,是属于胜利者的笑容。   “你笑什么!”重弥粗声粗气地吼了一声。   他双臂抡起琅琊棒就要朝历久衣扔过去,可非但没抬起来,还双腿一软,反而朝着历久衣跪了下来,双膝重重砸在地上。   “小弟!”重寺急迫地喊了一声。   重弥脸颊越来越红,体内像是有股不知名的火在燃烧,胸膛起伏更急促。   他赤红着眼瞪向历久衣,咬牙道:“你他奶奶的,给老子、给老子吃了什么鬼东西!”   历久衣轻笑一声,揶揄道:“感觉不出来吗?就是普普通通的......”   他故意顿了下,随后又恶劣道:“......春、药啊。”   “你!混账!”重弥怒吼一声,可却腿软脚软,毫无威慑力。   围观的弟子们都笑出声来,成遇更是哈哈大笑,怎么看自家徒儿怎么优秀。   苏后脸色墨黑,怒道:“不成体统!瞧你教出的好徒弟!还不快把解药给他!”   “我说了可不算。”成遇耸肩,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看得苏后胡子都快气飞了。   在一片喧闹中,程墨池第一时间抬头看向褚师洛,笑着道:“师尊,我猜对了。答应我的奖励可不准耍赖。”   褚师洛瞥向他,见他冲自己眨了下眼,不知怎的一时就忘了要维持人设,竟轻笑了下,出了声的那种。   瞬间,整片山谷静得落针可闻,就连天上飞着的仙鹤们都怔在了原地,无声扇着翅,看向褚师洛。此刻,众人都失了神,因为他们见着了褚师洛唇角没来得及收回的笑意。   他们觉着,或许话本里所说的,被天道精心修饰出的神,就该是这般模样。   和他们相反的,程墨池满脸的笑意却慢慢散了,脸色也越来越黑。   这群人自己没有师尊吗?都盯着褚师洛看什么看!再看就把眼睛挖出来......   “啊!”不知道谁忽然大喊了一声,惊恐道,“娘嘞,小师叔笑了!我不会长针眼吧!”   一石激起千层浪,弟子们从美貌中回过神,都惊恐万状,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师尊说看了小师叔的笑会灵力尽散,我不会这么倒霉吧!”   “什么?!不是说会有大魔找上门挖眼珠子吗!原来还会灵力尽散?!”   “我师尊明明说看了小师叔笑,就一辈子找不见道侣,孤苦终生啊,原来不只是这样吗?”   程墨池:“......”   褚师洛眼皮跳了跳,视线扫过在场的几位峰主,峰主们也都从震惊中回身,各个心虚地别过脸,不和他对视。   这只能怪三年前的褚师洛,那时候的他在鬼界吃了亏,回来之后就闭门不出,过了半个月,他一出来,便是这副天人之姿,和先前的邋遢模样大相径庭。   不仅是他们看傻了,这群半大弟子们更傻了,各个春心萌动,恨不得长在灵剑峰,修为都快荒废了。   仙首便开了头,说什么见了褚师洛的笑就会长针眼,首峰弟子们便都信了,胆子小的就不敢再给褚师洛献殷勤,也不敢在他身前乱晃,生怕不小心见到他的笑。   毕竟先前的褚师洛并不是这副高冷样,想笑便笑,想闹便闹,偏偏那日之后,褚师洛就不再笑了,于是弟子们就更信了。   这样一来,果然抑制效果显著,弟子们也都务起正业。   另几位峰主一看,便也依样学样,说得一个比一个夸张。   弟子们都是年纪轻轻就被养在门内,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又对自家师尊无条件信任,于是便信了。   时间一长,大家虽还有心凑在褚师洛身边,可却不太敢直视褚师洛,一般都是小心翼翼偷瞄几眼。   因为褚师洛许久都未曾有过笑意,几位峰主便都已经忘了这回事儿,没想到这群弟子却记得这般清楚,见着褚师洛笑了下就都吓得魂飞魄散。   程墨池一口气堵在胸口,无处发泄,脸色更差了。   他抬眼看向褚师洛,褚师洛脸色也并不好看,浑身气质明显更冷了些。   程墨池深吸口气,心想这奖励还真不好挑,不如就让褚师洛以后只对着他笑?   不对,方才褚师洛就是对他笑的,那要不就让褚师洛以后只在他面前笑?就让他一个人长针眼吧,全当为民除害了。   黎青和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他丝毫不慌,开口安抚众人,大声道:“各位师兄师弟,咱们开始下一场对阵了。”   说着,他便轻拍了下重寺的肩,自己率先进了结界,重寺回过神,也急忙跟进去。   然后他先逼着历久衣交出解药,给重弥吃了,这才让峰内师弟把重弥扶出了结界。   弟子们这会儿也都明白过来,这些可怕的说辞,不过是自家师尊的良苦用心,各个都又是感动又是开心,感动于自家师尊的苦心,开心于今后可以肆无忌惮地看小师叔。   他们尽量不再去想褚师洛的笑,而是把注意力放在了比试场上。   这场是重寺和黎青和对阵,本该是势均力敌的对战,可结束的却惊人的快。   在大家还没反应过来时,这场比试就已经结束,两人短短几息竟就过了数百招。   他们二人相对而立,同时朝对方行了个同门礼。   黎青和唇角挂着温和笑意,只是抬起来的双臂在微微发颤,重寺看着倒没什么明显反应,可没等众人猜出是谁获胜,就见重寺口中倏地喷出大口鲜血,身形也跟着晃了晃。黎青和快步走上前,扶住他,重寺抬手擦了下唇角,虚弱笑道:“师弟的剑术又有精进,可是此次下山得了机缘?”   “和小师叔还有程师弟出任务的时候,斩了几千只魔怪。”黎青和眼神清澈,他笑道,“那时便觉得灵剑使起来更顺手了,直到今日才真的悟出些剑意,还要多亏师兄今日指教。”   重寺朗声笑道:“果然,小师叔一出任务,总会有好事儿。”   两人说笑着走出来,御兽峰弟子立刻上前把重寺接走。   黎青和脸上透着悟出剑意的喜悦,他走到程墨池身前站定,把自己的佩剑往他身前递了递,道:“你是不是还没寻见适合的灵剑?可以先用我的。”   程墨池顿了下,随即笑道:“不用,我有合适的了。”   说罢,他便越过黎青和,走向结界。   临进去前,他听见褚师洛对他说:“别受伤,不受伤我就再给你个奖励。”   程墨池眉间一挑,抬眼看向褚师洛。   这次他没传音,而是大声开口,语带笑意道:“师尊放心,奖励我要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来晚了,不过这章粗长呀~   晚安,啾啾啾~   —— 第40章   程墨池话音刚落,便抬步进了结界内。   而在场众人却表情各异,视线在程墨池和褚师洛之间游移个来回,又全都收回视线。   结界内,程墨池神态轻松自在,缓缓走到正中心的备战区站好,在他对面,浮尘也已经阴着脸站定。   “程墨池。”浮尘一字一顿地念出他的名字,唇角恶意地扯了扯,道,“我可不是黎青和,不会手下留情。”   程墨池懒懒一笑道:“哦。”   浮尘感觉自己一棍子打在棉花上,一点儿没伤到对方不说,反倒让自己憋闷了一口气儿。   他右手轻轻一握,手心便出现一柄泛着红光的长剑,长剑还未出鞘,就已经有丝丝灵力从中溢出。   勠力剑。   程墨池盯着那把剑多看了两眼,心道不愧是灵器峰的弟子,一个不过筑基期的浮尘,就能拿着这把在五界神兵中排在前三的神剑。   见他对着自己的神剑发怔,浮尘脸上的笑意深了些。   他把剑举起来对准程墨池,道:“看清楚了,看看待会儿这把剑,会如何斩断你的生机。”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刻意收敛声音,所以在场的众人都听了一清二楚。   只不过,他们只当这是浮尘吓唬程墨池的,毕竟门内大比中,弟子们之间不能真的拿命开玩笑。   程墨池却饶有兴致地回看过去,他知道浮尘是真的妄想把他除掉。   他一时居然分心想到,到底浮尘为何这般恨他,是因为他和褚师洛亲近,让浮尘起了杀意,还是因为些其他原因?   程墨池眯了眯眼,感受到浮尘恶意散出的杀意。   他们二人虽说境界只差一级,但一个境界之差,在很多时候就是无法逾越的鸿沟,在众人看来,这就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比试,胜利者必然是浮尘。   程墨池对浮尘的杀意视若无睹,他也没有像浮尘一样,这么早就祭出叱折。   这一幕看在他人眼里,就有些怪异。   有人幸灾乐祸道:“怎么回事儿?小师弟为何不祭剑?莫非还没有拿到趁手的?”   “不会吧?他就住在灵剑峰,怎么可能没有佩剑?”   “说不准啊。”有人说得有理有据,“小师叔回来之后就在闭关,醒了就直接来参加大比,说不定真就忘了带他选呢?”   褚师洛把这些话听在耳里,却丝毫没有反应,让想从他身上看出些端倪的众人大失所望。   可他心里却倏地想起件事儿,他方才来之前,只问了程墨池怎么拔出了那些剑,却忘了问他到底有没有选到自己趁手的佩剑。   褚师洛这点儿担忧的情绪,在看到轻松立于结界中的程墨池时,便消失无踪。   程墨池聪慧得很,他敢和自己保证能赢,那便一定是极有把握的,无需过忧才是。   忽的,震彻山谷的钟声再次响起,比试正式开始!   浮尘神色一凛,勠力剑霎时出鞘,刺目的剑光伴着他的全力一击,直直砍向程墨池。   站在结界外的众人大惊。   “浮尘师兄这是完全没留余地啊!”   “过分了吧,小师弟怎么可能接的下这样的攻击!”   “他怎么还不躲?不会已经吓到不会躲了吧?”   程墨池确实没动,他看向这股看着可怖的剑光,心头涌上些奇异的感觉。   在众人眼中急速砍过来的剑气,在他眼里,却是速度极为缓慢的,就连攻势都似乎在接近他的时候,变弱了不知道多少。   程墨池上一世从未有过这感觉,就好像,他可以轻松接下这次攻击。   想着,他便抬起手,掌心聚起灵力。   “他在想什么?不会是想徒手接下这全力一击吧?”   筑基期修士的全力一击,再加上五界排在前三强大的勠力剑本身的力量,这一击产生的灵力攻势不容小觑。   如此凌厉的攻势,即便是辟谷期修士,都不敢这般狂傲地徒手去接,这刚刚入门的小师弟,估计今日就要殒了。   众人都抻着脖子看向程墨池,有些弟子不忍心看,都别过脸。   程墨池不清楚这些,他感觉自己体内的灵力在翻涌,气势逐渐强盛,居然隐隐压制住了他的魔脉,在他周身急速游走。   立于他识海中的鸿蒙匕首开始嗡鸣,急迫地震着他的神识,想要冲出来一般。   这带着剑意的嗡鸣非但没让程墨池觉得痛苦,反而有种极为熟悉的感觉,就好像,这柄鸿蒙匕首本该就属于他。   不对,应该说,他和鸿蒙本该就是一体才更准确。   这感觉奇异,让程墨池一时进入了忘我的境界,有些类似于剑修大能的人剑合一,可又好像不太一样。   在程墨池眼中,这过程极为缓慢,但在其他人眼中,不过是瞬息间。   电光火石间,勠力剑的剑意冲到了程墨池身前,带着令人汗毛倒立的杀意,当那剑气和程墨池的手掌相触的瞬间,一道刺目的白光从相接处亮起,天地都为之变色。   众人痛苦捂眼,有些修为低的都痛呼出声。   危舜之呼吸一窒,双手急速捏了个诀,下方的结界便更牢固了一分。   几位峰主都神情严肃,各类术法使出,护住自家峰头的弟子。   褚师洛眉心微蹙,紧紧盯着结界看去,随后轻轻松了口气,眉头也松了些。   他瞧见了那抹刺目的仙光,但不知道为何这光并没有让他觉得不适,不仅如此,他定睛朝结界内看去时,居然还模糊看到了程墨池的身影。   他站在原地,手中不知道握着什么,正好奇地打量着。   程墨池的脚步动都没动一下,他垂眼看着自己的掌心,其中有一团白光正颤巍巍地发着抖,似乎是吓坏了。   这似乎是个还没成型的剑灵,正是勠力剑的剑灵。   剑灵极为难得,从古至今,神剑有,但名扬天下的神剑却才不过十柄,这十柄剑中,只有五个孕育出了剑灵。   这些剑灵吸取天地灵气,会经过万年混沌期,才能懵懂有些灵智,和一岁小儿差不多。   能化成人形的剑灵,从天地初开以来,也只有一柄名为混沌的神剑,他现在位列仙班,是坐镇天宫的武神。   这位武神从未出过手,但即便是上一世魔功大成的程墨池,对他也颇为忌惮,算是唯一可以被他称为对手的一人。   那些未成形的剑灵,虽然远不到这个境界,但实力已经比大成期的剑修强了不知道多少,只因灵智不成熟,才会甘心认修士为主。   而程墨池手中这个,明显就是已经开了灵智的勠力剑灵。   按理说,它应该比程墨池强了不知道多少,即便他的主人浮尘不过筑基期,但单是它自己的力量,就足以把程墨池斩杀于无形中。   可现在,这团剑灵,居然被程墨池捏在手心,还好像见到了什么可怖的怪物,吓得瑟瑟发抖。   程墨池捏了捏这团白光,软趴趴的像是个面团。   “你,你放开他!”浮尘跪倒在程墨池对面,双臂拄着佩剑才不至于趴下。   程墨池抬眼看他,似笑非笑,手掌微微用力捏紧了那团剑灵。   剑灵尖戾的惨叫声响起,从结界中传出,震彻山谷。   浮尘似乎心有所感,面色愈加痛苦,他怒吼道:“放开它!我杀了你!”   他双眼赤红,脸色开始扭曲,浑身发颤,丝丝黑色魔气从他体内渗出。   程墨池一怔,手中的剑灵抓住这一时机,幻化成一道烟雾,逃回了浮尘手中的剑中。   同时,勠力剑红光大盛,血腥诡异的气息在结界内充斥。   程墨池蹙起眉,神情严肃起来。   这一变化,让本来罩住结界的白光全部散尽,众人也终于再次看到了结界内的场景。   让他们震惊的是,他们没看到程墨池被砍成两半的模样,而是浮尘红着眼,浑身魔气的模样。   “浮尘师兄这是......”   弟子们震惊道:“入魔了!入魔了!”   危舜之脸色难看至极,他沉声道:“比试结束!都给我停下!”   他这话,只有结界外的弟子们听了,结界内的浮尘面色扭曲,唇角挂着诡异的笑意,他歪了歪头,含含糊糊开口道:“今天,就送你上路!”   程墨池眼底有些黑沉魔雾缓缓升起,却在显露端倪之前被他强压了下去。   他就说一柄神剑为何叫勠力,这般戾气,果真是魔剑才会有的。   现在看来,浮尘的心性这般燥郁,多多少少也是受了剑灵的影响,这剑带着浮尘一起入了魔。   结界外的众人都在唤程墨池快点出来,好让危舜之处理浮尘,黎青和也在焦急唤他。   程墨池抬眼看向半空中,却见褚师洛和众人不同,只是轻轻点了下头。   程墨池轻笑一声,收回视线。   还是褚师洛懂他。他体内魔气过盛,若想真的让体内仙魔两脉维持平衡,他就要学会控制魔气。   就像方才,他见着浮尘身上强大的魔气时,体内的魔气也开始躁动,差点失控。   所以,他现在要学的,就是不被魔气扰乱心神,眼下正好拿浮尘练手。   程墨池抬步,缓缓走向对面的浮尘,右手掌心突兀出现了一柄软剑。   剑身薄如蝉翼,剑柄精美的玄色玉石被他指节分明的手紧握着,就像是天生契合于他的手心一般。   “是叱折!”不知是谁震惊地喊了声。   众人这才想起来,他手里这柄确实就是叱折!忘川门所有门生,没有一个不知道叱折的。   他们在进入剑窟选剑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会被它吸引,费尽力气想去拔出,却无一人成功。   他们还以为叱折可能很难等到自己的主人了,可没想到,它居然选择了程墨池!   没等众人惊讶完,就见结界内的浮尘提剑冲向了程墨池。   程墨池不闪不躲,右手手腕轻松一转,叱折便直接迎上了勠力。   两柄神剑相触,发出“汀”的一声脆响,磅礴的灵力混着可怖的魔气震荡开,整个结界都为之一震。   “住手!”危舜之大喊着,一口郁气堵上胸口。   他涨红着脸咳嗽了几声,见浮尘和程墨池都不听话,便转头看向褚师洛,喝道:“快让你徒弟住手!”   褚师洛淡淡瞥了他一眼,道:“师兄看不见吗?是你徒弟对小池赶尽杀绝,他只是在自保。”   言外之意就是,他让出程墨池住手,就是让他走上绝路,现在本该住手的是浮尘才对。   危舜之面色越来越黑,成遇却也跟着劝道:“师兄,你快让浮尘住手吧。他这明显就是被魔剑扰乱了心神,早早控制住才行啊!”   危舜之咬牙,垂眼看向下方结界。   他神情阴沉,不知道在思量什么,可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结界内就又出现了异状。   只见浮尘浑身魔气大涨,那魔气强悍到直接震碎了结界。   存在百年的结界就这般碎裂,众弟子却都只是纷纷御剑飞出峰头,立于空中,根本没心情去心疼结界,而是仍然一眨不眨地盯着战局。   此刻的程墨池明显落入下风,眼见着一股夹杂着汹涌魔气而来的剑意到了眼前,程墨池却根本没躲。   他唇角缓缓上扬,就像是见着猎物进了圈套的猎手,心满意足准备收网。   众人只见程墨池忽的甩出手中的叱折,叱折在空中转了一圈,随后涨大两倍,稳稳立于空中。   程墨池脚尖一点,身形轻巧地跃上叱折,竟是以未到筑基的境界御了剑!   “这不可能吧.......”   有人喃喃出声,满脸震撼。   浮尘迟迟伤不到程墨池,心绪便越来越暴躁,他已经暴露,现在又不能引出程墨池的魔族身份,那他就只能趁机除掉程墨池,决不能让他再坏事儿!   想着,他便故作失智般怒吼了一声,脚底升起魔雾,急速飞上半空。   “天呐!这,这是大魔!”众弟子惊恐万状,纷纷看向自家师尊。   见到长辈们严肃却不慌乱的神情后,才都放下心,想来他们是有方法制止浮尘继续发疯的。   这次,程墨池却没有等在原地,而是终于率先动了起来。   他脚下的叱折载着他,急速冲向浮尘。与此同时,程墨池右手中出现了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   鸿蒙现世的那刻,危舜之双眼倏地瞪大,不可置信地看向程墨池,随即又强压下心底的震惊和恐慌。   他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快,但这一刻的失态,还是被褚师洛看在了眼里。   褚师洛眉心微蹙,心中疑虑重重。   程墨池不知道这些,他只是不管不顾地贴近浮尘,距离越来越近,他却丝毫未见减速,而是直接从浮尘身侧冲了出去。   擦肩而过的同时,程墨池手中的匕首已经消失不见。   他静立下来,抬眼看向不远处的褚师洛,对他眨了下眼。   在他背后,浮尘也停了下来,他迟钝地垂下头看向自己的右手。本该华丽精致的勠力剑,只剩了个剑柄在他手心,剑身已经一分为二,断裂开了。   静默,整个山谷就连呼吸声都停了。   浮尘眼前一黑,脚下的魔雾倏地散尽,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从空中摔下来。   众人这才从神剑断裂的震惊中惊醒,灵器峰的弟子一哄而上去接浮尘。   山谷中再次嘈杂起来,闹哄哄吵得人心烦。   不过,程墨池却心情颇好。他刚想催动叱折飞向褚师洛,却心思一转。   下一刻,叱折便像是无力一般,从空中摔了下去,站在其上的程墨池也跟着往下落。   “小师弟!”有人大喊了一声,不少人都下意识飞身去接,却没等近身,就见程墨池被人抱在了怀里。   褚师洛双臂环着程墨池的背,稳稳将他接在了剑上。等他站稳后,褚师洛便想把他推开些。   程墨池察觉到他的意图,双臂紧紧抱住褚师洛,脸埋在他脖颈处,怎么都推不开。   “师尊。”程墨池带着笑的声音响在褚师洛耳畔,温热的气息打在他脖颈,带起一片红晕。   程墨池看着他肉眼可见红起来的嫩白皮肤,眸色渐深,嗓音也更沉了些,唇瓣几乎要贴上他的耳垂,轻声道:“师尊,我的奖励呢?”   作者有话要说:  你的剑灵是面团捏的吗?   —— 第41章   整个山谷间都吵吵嚷嚷,混乱一片,只有程墨池和褚师洛像是独成一派,和众人格格不入。   程墨池到底没敢把人逗得太狠,被褚师洛寒声叫了名字后,便松开手,从他身上退开些。   他看着褚师洛微蹙的眉心,笑着道:“好了,不闹你了。”   褚师洛倒也没真的生什么气,只是冷着脸道:“奖励肯定不缺你的,下面还有两场比试,注意安全。”   “好。”程墨池笑着应下。   一炷香后,山谷中重新安静下来。浮尘被灵器峰几位弟子带回住处照看着,其余人继续留在比试场。   危舜之脸色黑沉,不过倒也没有过于失态,他的视线直直落在程墨池身上,沉声道:“本场比试,灵剑峰弟子程墨池胜。”   众人唏嘘不已。   本以为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比试,却不想意外频发,最后结果也大有不同。   虽说方才程墨池能胜,有一定原因是浮尘失了道心,才会方寸大乱,给了程墨池机会。   但实际上,如若不是程墨池自身警惕和实力过硬,根本就挡不住和大魔实力相当的浮尘,这要是换成除了程墨池外的任何人,都有可能成为浮尘的剑下亡魂。   想通其中关键,他们再看向程墨池时,眼神都有些忌惮。   一个还不到筑基期的修士,就能独自对抗那般可怖的攻击,还能丝毫不慌,反而将对方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已非常人所为。   更别说他居然能把五界闻名的神兵一砍两半,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即便是仙首在这里,估计都会有所忌惮。   程墨池面带笑意,眼底却冰冷一片。   他心中疑虑重重,倒不是因为众人看向他的视线,而是因为方才他差点魔气失控,不仅是被浮尘身上的魔气影响,更是因为,浮尘说了句话。   他说,没想到程墨池能活到现在,其实早在十多年前他就该死了。   程墨池不知道浮尘知道些什么,程家人的惨死,和他又会有什么关系,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十多年前程家人的死,和他十多年后阴差阳错到了忘川,绝不是简单的缘分,而是一种因果。   就好像在冥冥之中,已经规定了他的命数,就连他的重生,遇到和前世完全不同的褚师洛,都值得推敲。   程墨池垂眼,掩下心底思绪,看来他是要找个机会回翰林城看看了。   任由众人私语了一阵儿,危舜之才又继续道:“现在还有黎青和、历久衣和程墨池,你们三人自行选择对阵吧。”   黎青和和历久衣立于比试场中,二人对视了一眼,随后便心中有数。   黎青和转身冲危舜之行了个礼,道:“师叔,我和久衣师弟先对阵吧,胜者再和程师弟比试。”   他们是师兄,理所当然地想要让一让程墨池,而且他二人先前都曾去过了天宫,也见识过了不少仙人,这次的机会,其实完全可以放水给程墨池。   即便不是程墨池,他二人这次也准备让其他人胜出的。   毕竟只是一次门内大比,切磋为主,上天宫的奖励也只是附带,本就不是事关仙门荣耀的对阵,他们放放水都是常事。   他们心思是好的,想让程墨池见见世面。   可偏偏程墨池对上仙宫也没什么兴趣,上一世他也没少去,每次都是把众神闹了个鸡飞狗跳,才会回到魔界。   可偏偏他的闹都仅限于小打小闹,既不伤人,又不毁物,让仙帝想发作都没理由。   所以,他胜不胜出,上不上仙宫都无所谓。   “还想打吗?”褚师洛抬眼看他。   程墨池不答反问:“可以不打吗?”   褚师洛顿了下,然后极轻地笑了声,道:“当然。”   他说这话的时候,分明没什么变化,但程墨池却偏偏从他眉眼间,看出了一丝狂傲。那不是简单的自信和傲气,更像是长期生活在独尊环境下,养成的对其他所有人或事都不在意的下意识行为。   “怎么了?”褚师洛撇了他一眼。   程墨池便摇头,没说话,而是转头冲站在下方的黎青和大声道:“师兄,我方才失了太多灵力,已然没精力再战了,我弃权。”   说罢,也不管众人什么反应,便回身催促褚师洛道:“师尊,我们走吧。”   褚师洛点头,脚下灵剑便立刻载着他二人飞离这片山谷,转瞬间便消失无踪。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反应。好半晌,还是黎青和率先打破寂静,准备和历久衣对战。   而程墨池和褚师洛二人,已经行至御兽峰所在的山谷间。   御兽峰立于仙门的西北角,云雾缭绕间可见一竖高耸的山峰,峰上灵力波动最是强烈,隐隐能听见不少灵兽的嚎叫声。   程墨池立于褚师洛身后,朝着御兽峰看了一阵儿,忽然道:“师尊,想吃肉吗?”   “什么?”褚师洛顿了下,脚下的灵剑也停了下来。   程墨池伸手指了指御兽峰,道:“御兽峰现在应该没几个人吧?咱们抓两头灵兽过来解解馋?”   褚师洛:“......”   半个时辰后,灵剑峰上炊烟袅袅,几百年来终于算是开了火。   褚师洛面无表情地坐在一处木桩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正在翻烤中的灵兽肉。   程墨池手里握着两根细长的木棍,上串着两条清理干净的灵兽腿肉,不断在火堆上翻烤着。   烤肉表皮滋滋作响,香味儿飘了不知道多远。   程墨池抬眼看向褚师洛,见他目不转睛盯着肉的样子,便笑出声,柔声道:“师尊,有没有盐啊?”   褚师洛回过神,从储物戒中掏出一个白玉罐子,扔给了程墨池。   程墨池便撒了点盐在烤肉上,顿时肉味儿更香了。   “可以辣一点吗?”褚师洛忽然开口,抬眼看着程墨池。   他眼神清澈,一脸无辜,看着就像是在和程墨池撒娇,让程墨池心跳都漏了一拍。   “咳。”程墨池别过脸,道,“可以啊,有辣椒粉吗?”   “嗯!”褚师洛点头,从储物戒里掏出一大兜子辣椒。   他站起身,一手拿着袋子,一手拎起木桩,走到程墨池身侧站定。   他把辣椒给了程墨池,自己又在木桩上端坐下,眼巴巴望着越来越味美的烤肉。   这是一种名为灵羊的兽,是御兽峰圈养的灵畜,专门用来吃的。但这从来都是他们自己峰头的食材,其他峰头想吃了,就只能从他们那里买。   程墨池二人虽然也有些钱,但褚师洛却不愿意在吃上多花,觉着有那钱不如多买几个首饰。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影响,原本大手大脚的程墨池,居然也觉得手头拮据,能不花钱就不花钱。   这段时间他二人一直闭关,这还是回到仙门后的第一餐。   程墨池徒手把辣椒碾成沫,撒到烤得香喷喷的羊腿上,之后递给褚师洛。   褚师洛急忙接过,立刻在上头咬了一大口,瞬间烫的嘴唇都红了。   “慢点儿吃。”程墨池哭笑不得,拿了早就备好的水递给他,“吃完了我再给你烤就是了。”   褚师洛接过他手里的水一饮而尽,之后用袖子擦了下嘴,洁净的衣料顿时沾上了油渍,他却丝毫不在意,继续默不作声地吃肉。   程墨池直接坐在地上,把另一只羊腿举到唇边,在上面咬了一口,鲜美脆香的滋味在唇齿间弥漫开,带着丝丝辣味儿,直叫人食指大动。   他半抬着头看向褚师洛,见他大口吃着肉,不小心将一些油渍沾到了唇角。本来清冷的仙尊,此刻却有了令人安心的烟火气儿。   “我方才见御兽峰还有些灵禽,我明日再抓几个过来。”程墨池不觉得擅拿人家的灵畜有什么不好,反正他也象征性地在羊圈里留了不少灵玉。   虽然比御兽峰往外卖出的价格相比要便宜不少,但好歹不算白拿,而且御兽峰本就是狮子大开口,仗着这群同门爱吃,就胡乱加价,很多人都已经不满了。   这次程墨池不问自拿,给的灵玉比起外界同等价格来说,都是只高不低。   褚师洛知道这回事儿,所以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听他说还要给他做其他吃的,便立刻点了点头。   点完头,他又顿了下,故作矜持道:“也不用每日都吃肉的。”   语气里却根本不见多少坚定。   程墨池眼底笑意渐浓,不知怎的,他居然下意识抬手凑近褚师洛的唇角,把他唇边的一点油渍擦干净了。   指尖触上唇角柔嫩的皮肤时,两人都怔了下。   “我......我就是帮你擦一下。”程墨池收回手,低声解释。   褚师洛垂眼咬了口羊腿,轻声“嗯”了一声。   一时间,暧昧不明的氛围在空气中散开,两人都没再说话,但又好像比说着话还要别扭。   在这一刻,程墨池心中有种奇异的感觉,就好像他和褚师洛之间,有什么东西忽然不一样了。   但要让他说,他又形容不出个所以然。   吃过饭后,褚师洛手臂一挥,草木焚烧过后的灰烬和食物残渣就都消失。   “跟我来一下。”褚师洛看了程墨池一眼,然后便唤来一只仙鹤。   程墨池跟上他,二人跃上仙鹤的后背,仙鹤载着他二人飞向剑窟。   在距离剑窟还有段距离时,仙鹤便又不动了,两人便双双跳到了平台上。   程墨池知道褚师洛带他来做什么了,应当是让他再试着拔剑。   果然,进了剑窟后,褚师洛便示意他去拔剑。   程墨池颔首,走上前,随手扯了两把下来,之后回身看向褚师洛。   褚师洛惊讶地眨了眨眼,走到他身侧。他没看那两把剑,而是拉起程墨池的手握进掌心,翻来覆去地研究。   程墨池愣了下,任由他拿着自己的手掌翻看,视线却不自主地落在褚师洛近在咫尺的脸上。   白皙光滑的皮肤,浓密纤长的眼睫,轻轻眨一下眼,就像是一朵柔软的羽毛在程墨池心口扫了下,带起些酥麻痒意。   褚师洛心中疑惑,抬眼看向程墨池,问道:“为什么你可以拔下来?”   “不知道。”程墨池摇头,又道,“你要不也试试?”   褚师洛便松开他的手,自己走至剑山前,抬手随意拔了下,却没能拔出。   他不信邪地又加大了力度,见依旧拔不下来,就又换了好几把试着往外拔,却发现它们均是一动不动。   褚师洛摸了摸下巴,这么说来,就只有程墨池一人可以拔出这些仙剑。   程墨池也不明白其中原因,明明他前世根本不能□□的。   而且,这一世重生后,程墨池就觉得自己在剑意上领略更深,方才还徒手抓了只神剑的剑灵。   如果硬要说,就是那只剑灵,包括剑山上的这些剑,似乎都有些畏惧程墨池。   就和那些低级魔物惧怕他一样,这些灵剑也都为他臣服。   他正沉思着,就听褚师洛道:“没关系,你能拔下来就行。”   他眼中漾起些笑意,高深莫测道:“生意可以做起来了。”   “什么?”程墨池没懂他的意思,不过单看着他笑,自己便也跟着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俩人真是晋江亲儿子,纯得不要不要的呀~   ——   感谢在2021-06-2923:06:45~2021-06-3018:04: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绮罗生的小苏苏-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两日后,一条声称“忘川仙门要出售灵剑”的消息,在修士间传开。   一时间,无论是有门有派的修士,还是无拘无束的散修,都在谈论。   “听说是灵剑峰的剑窟对外开放了,任何人都可以拿到其中的仙剑。”   “我听说了,最近各城有名有姓的说书先生都在讲此事,还说他们能根据大家的需要,直接把灵剑送上门呢!”   “真的假的?可这剑不自行挑选,如何知道适不适合自己呢?”   ......   众所周知,忘川仙门的灵剑峰是专为自家弟子提供灵剑的,传闻剑山上有不计其数的灵剑,均为天生地养,比之普通工匠打造的要强上不知道多少。   为此,没办法进入忘川的修士们,便都羡慕不已,可他们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们也可以从中取得适合的灵剑,这怎能让人不激动?   只不过,忘川仙门并不是谁都可以进入,所以他们并不能直接进入剑窟中选择,只能等着忘川的修士给他们送过来。   虽说未能一睹剑窟真容有些遗憾,但想到是忘川的修士亲手给他们送,他们心里便又隐隐期待起来。   这些传言,很快就传到了忘川仙门,传进了每位峰主的耳朵里。   危舜之半躺在榻上,身侧红木凳上坐着苏后。   “师兄,御兽峰近日总丢些灵畜灵禽,每丢一个,就有些灵玉仍在原处。”苏后眉心微蹙,视线小心地观察着危舜之的神色,似乎想从中看出点儿什么。   危舜之抬眼看他,嗤笑道:“怎么?你觉着是我灵器峰做的?”   “当然不是!”苏后立刻摆手,干笑道,“我这不是,听说师兄做出来了个留影石,就想着来找你借一下,看看是谁这般胆大包天。”   危舜之冷哼一声,高声唤了个弟子进来,随后对弟子吩咐道:“去给你师叔拿一个留影石。”   弟子听命离开,苏后立刻拜谢:“感谢师兄慷慨。”   “慷慨?”危舜之瞥了他一眼,道,“按时辰,每个时辰五片灵玉。”   “什么!”苏后瞪大了眼,“你这也要的太多了!”   危舜之淡声道:“这是你自己要用的,又不是我逼你。舍不得这钱,就别用。”   这话,就是苏后平日里对他们说了千百次的,几乎每次御兽峰的灵畜涨价,他都用这句把众人气得灵力暴动。   现在,总算是找着机会把话还回去了。   方才那弟子去而复返,手里端了个托盘,上放着一块儿平平无奇的石头。   苏后脸色难看至极,朝弟子摆了摆手,道:“你先端着,我走的时候再拿,还能少付点儿。”   危舜之:“......”他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守财奴。   等弟子端着石头出去后,苏后才又道:“不知师兄听说一件事儿没?”   “什么事?”危舜之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道,“灵剑峰剑窟大开的事吗?”   苏后愣了下,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师兄。不过这灵剑峰的剑窟,向来是每个修士一生只能取得一柄佩剑的,不知道这回小师弟又在搞什么鬼。”   危舜之垂眼,眼底神色不明。   好一会儿,他才又道:“剑窟的规则是天道定下的,谁都不能违逆。这次,不过是褚师洛取巧而已。”   苏后谦虚问道:“怎么说?”   剑窟的剑取不出,但这世上能打灵剑的工匠却不少,随便找几个,达成共识。   褚师洛便可以将他们铸成的灵剑,说成是灵剑峰剑窟内产的,之后借着剑窟和忘川仙门的名号,这些普通灵剑便能增值不少,也完全不用担心卖不出。   听完这些,苏后迟疑道:“小师弟不像是个会骗人的,而且,这么做不会毁坏仙门的名声吗?”   危舜之沉声道:“今日仙首就会回来,这事儿还是他去说的好。”   这边已经计算着如何打断灵剑峰的计划,另一边的褚师洛和程墨池,已经两天未出过门了。   “师尊,你真不要歇息一下?”程墨池半趴在桌边,看着对面低头作画的褚师洛。   褚师洛头也不抬道:“不用,再有两张就画完了。”   他手下挥笔的动作飞快,几乎是每次抬笔,就有一柄精致的灵剑图像出现在绢纸上,同时,其身旁还会题上灵剑的名号,等级,以及属性等。   一张半个桌子大的绢纸上,共印有百十来个灵剑,全是褚师洛徒手画上去的,这样的纸,共有三十多张。   这些绢纸之后会被张贴到所有的大城,有心购买灵剑的,可以在绢纸旁留下自己的名号、地址和所需灵剑,之后会有忘川弟子把灵剑送上门。   一旦出售,概不退换。   程墨池无所事事地盯着褚师洛看,见他手腕灵巧地翻动,忽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倏地站起身。   褚师洛怔愣地抬头看他,眼带疑惑。   “我......”程墨池有些心虚地别过脸,道,“我去给你做肉汤。”   说罢,他便脚步慌乱地离开大厅。   直到走出门外,程墨池才松了口气。他面色复杂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越想越觉得自己有些古怪。   就在方才,他居然想着褚师洛那双手,那般灵活,若是触到某些地方时,会不会比程墨池自己弄的更舒爽?   程墨池一边想把这荒唐的想法抛出脑海,一边又忍不住想得更多。   师尊的脸那般光滑,身上是不是也一样,是不是只要轻轻捏一下,就会有淡红色的指印留在上面。   师尊的唇总是带着些粉,说话的时候,唇瓣碰上又打开,偶尔还能见着其中洁白的齿和红粉的舌尖。   还有那双灵巧的,纤细柔软的手,总是有意无意地蹭在程墨池手心,时不时搔刮一下,带来阵阵痒意。   程墨池眸色渐深,好半晌,他才抬手捂脸,深深吸了口气。   半晌,他脸色才又恢复冷淡。他抬手招来一只仙鹤,悄悄往御兽峰赶去。   程墨池熟门熟路地从灵禽圈里摸了两只鸡,随后扔下一片灵玉,神不知鬼不觉地回了灵剑峰。   而就在他离开后不到半刻钟,苏后便拿着留影石姗姗来迟。   程墨池不知道自己将将躲过一劫,回到灵剑峰后便动手煮汤。   其实在这之前,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动手做过饭了,前世成为魔尊后,一堆魔众上赶着伺候,完全不用他操心,想吃说什么说一声便可。   但他前半辈子,一直都是自给自足,离了家后摸爬滚打,什么脏活累活都做过,也在酒楼帮过厨,顺带学了一手好厨艺。   他这一手好厨艺还好没丢光,不然今时他二人就没这么好的美味享用了。   褚师洛在大厅里作画,程墨池在厨房煮汤,两人谁都没说话。   宁静温馨的氛围罩在室内,让程墨池紧绷的神经都松了不少。   待到鸡汤鲜美的滋味儿在空气中弥漫开,褚师洛的画也已经画完。   他伸了个腰,满意地看着桌面上的三十多张图纸,鼻尖闻到鸡汤味儿时,不争气地馋了。   他把绢纸叠起放在一处,随后走至厨房门口,见着程墨池正往瓷碗里盛汤。   程墨池注意到他过来,便侧头冲他笑了下,道:“已经好了。”   褚师洛点点头,往前走了两步,慢吞吞道:“要我端吗?”   “你?”程墨池下意识瞥了眼他的手,方才被压下去的想法又不受控制地冒头,他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语气自然道,“哪有让师尊动手的道理?”   褚师洛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几眼,随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唇角溢出一丝笑意,转瞬即逝。   两人沉默着吃了饭,气氛完全不是先前那般融洽,但非要说,也没有哪里不同。程墨池全程没去看褚师洛的脸,食不知味地吃过饭后,便站起身道:“我明日一早就去贴这些画,没什么事儿我就先回去修炼了。”   说着,他便已经抬步准备离开。   褚师洛缓缓擦了嘴,待他走至房门前时,才开口道:“烧点热水,我要沐浴。”   程墨池顿住脚步,没回头。   修士入了门,体内便不会再有污垢,所以修士们完全不需要如凡人般沐浴。如若沐浴,那便只是为了短暂的舒适感而已。   自从见面以来,程墨池和褚师洛一直在奔波,还真没正经沐浴过,顶多就是拿着湿毛巾擦擦身子。   所以如今褚师洛忽然想沐浴倒也正常,只不过,现在的程墨池脑子都是乱的,再正常的话到他耳朵里,都似乎带着不一般的意义。   肩头忽然被轻拍了一下,程墨池倏地转身避开,眼神警惕地看向对面。   褚师洛的手顿在半空中,整个人都愣住片刻,随后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手,道:“发什么愣呢?”   程墨池别过眼,低声说了句“现在去”,然后就快步进了厨房。   程墨池怔怔地看着锅里逐渐热起来的水,五感却敏感地听着外界的声音,他听到褚师洛踏上台阶,一步一步走上楼,随后抬手推开了卧房门。   他走进去,并没有关门,就好像在等着谁进去。   接着,是沉重的玉石轻砸在地面上的声音,应当是褚师洛从储物戒内拿出了浴桶,听着像是玉石质地。   如果是白玉,那褚师洛坐在其中的时候,是桶壁更白,还是他的身子更白......   程墨池无意识攥紧双拳,眼底神色晦暗不明。   锅里的水没一会儿就温了,程墨池拎上两个半身高的水桶,装上满当当的温水,一步一步走上楼。   一眼,他就望见褚师洛卧房里,正对着门放着一个黑玉铸成的浴桶,墨黑光滑的质地,甚至还有丝丝灵力附着在上面。   褚师洛去了一头的首饰,外衣也已经褪下,只着了一身单薄的里衣。   程墨池只看了他一眼,便收回视线,默不作声地把水倒入浴桶中。   “好了师尊。”他沉声说了句,之后便转过身往外走,还不忘低声道句,“早点休息。”   “嗯。”褚师洛淡声应了。   程墨池头也不回地下了楼,一路进到卧房才松了口气。   他胸口处传来不规则的震动,耳根也有些发热。他烦躁地躺倒在床榻上,可平日里引以为傲的听力,此刻却是折磨。   他能清楚地知道,褚师洛并没有关门。   他窸窸窣窣褪下里衣的声音,抬脚跨进浴桶的声音,水流漫过修长双腿,没入腰间,缓缓浸湿他的胸口,肩颈......   程墨池胸口像是堵了一股气,怎么吐纳气息都得不到缓解。   忽的,褚师洛清冷的嗓音自楼上传来,他说:“小池,上来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3018:04:02~2021-07-0117:58: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路飞的草帽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程墨池以为自己听错了,便没动,只是心跳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快。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   楼上的水声停住,褚师洛声音放大了些,又唤了他一声。   程墨池瞬间从床上起身,一顿不顿地向外走,脚步飞快。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楼,一抬眼,便浑身一僵。   黑色的玉石和瓷白的背,两相对比,令褚师洛看起来白到几乎透明。   两片凸出的肩胛骨,形状尤为漂亮,当褚师洛抬臂把身后垂着的墨发顺到肩上时,整片后背便直直露出来。   程墨池几乎被晃了眼,呼吸不自觉地沉了些。   迟迟等不到人过来,褚师洛便侧头看他。精致的侧脸线条朝向褚师洛,纯净的双眼中带着疑惑,让他看起来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程墨池的视线从他眼上划下,略过被热气熏得略微发粉的鼻尖和双颊,最后定格在他形状姣好的唇瓣上。   “想什么呢?”褚师洛低声问道。   程墨池垂下眼,摇头道:“没想什么。师尊唤我做什么?”   褚师洛又转回头,双臂搭在浴桶边,身子往前倾了倾,露出更深的腰线。   他低声道:“帮我擦擦背。”   程墨池喉结不住滚动,他沉声应了,之后才一步一步走向褚师洛。   离得越近,程墨池便觉得自己心跳得越强烈,眼前所见风光也更让他移不开眼。   “桌子上有块布,用那个吧。”褚师洛闭上眼,下巴枕在手臂上,毫无防备地背对着程墨池。   程墨池瞥向桌边,看到一条叠放整齐的红色绸布,看着薄薄一层。   他闭了闭眼,之后拿过绸布,缓缓蹲到褚师洛身后。   拿到手里,他才发现这布子比他看着的还要轻薄,几乎像是什么都没拿着。   程墨池挽起袖子,指节分明的双手在浴桶中浸了下,打湿了绸布。   之后,他一手握着桶边,一手拿着红布,轻轻附在了褚师洛的后背。   手掌隔着绸布贴上去的同时,褚师洛明显僵了下,随即又松弛下去,微不可闻地呼了口气。   程墨池的手隔着薄薄的绸布,直直贴在他软弹的背后肌肤上,轻轻擦了下,就见褚师洛白皙的背部出现一点红痕,像是红绸的颜色都染了上去。   视线忍不住下移,因着水面清澈,黑色的浴桶又和白皙肤色对比强烈,于是程墨池轻而易举的,便把水下的光景看了个一清二楚。   紧致细瘦的腰肢弯出漂亮的弧度,视线顺着向下,就会隐没在水中。   程墨池闭上眼,握着桶边的那只手,指节都已经泛白,可抚着褚师洛后背的另一只手,却依旧小心翼翼,动作轻柔。   忽的,他用力过度的手被人牵起,放在掌心轻轻揉了揉。   程墨池呼吸一窒,睁开眼,便和褚师洛对了个正着。   褚师洛清亮的双眼此刻像是蒙了层水汽,带着和平日里完全不一样的神情。   “小池。”褚师洛轻声唤了句,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程墨池,道,“你现在,在想什么?”   程墨池眸色渐暗,他哑声回问:“师尊觉得呢?”   褚师洛松开他的手,双手轻握住浴桶边,微微使力,便倏地凑近了程墨池。   程墨池不闪不避,眼见着那从第一眼就让他难以忘怀的双眼,离他越来越近。   褚师洛轻缓的呼吸打在程墨池唇间,和他的相互交缠。   两片唇瓣距离不过一指,可却迟迟未能贴上。   或许是几息间,又或许过了很久,褚师洛忽的笑了,极轻地叹了声:“小朋友。”   随后便准备退开身,可没等他退开多少,便觉得腰间一紧,在一片兵荒马乱的水声里,唇间传来柔软触感。   程墨池双臂紧箍着他的腰身,一只手扶在他后颈处,让他更紧地贴合自己。   毫无章法,仅凭本能地索取,程墨池急迫地在他唇上啃咬。   脖颈处突然环上一双手臂,同时,褚师洛紧合着的贝齿开启,柔嫩的舌尖探了过来。   顿时,程墨池双臂更紧地抱着他,唇瓣相贴的水声在寂静的卧房内响起,令人面红耳赤。   程墨池的衣袖都已经浸湿,但丝毫不能缓解体内的燥/热。   “爹爹?”   一道清脆的童音在门口响起,带着浓浓的疑惑。   两人如梦初醒,慌乱地分开来,转头看向声源处。   阿沐歪着头,好奇地看着他们,尾巴里卷着的果子掉了满地。   尴尬到快要窒息,两个大人谁都没开口,也确实不知道开口说些什么   阿沐只是疑惑了一下,随即发现褚师洛居然在沐浴,双眼倏地亮了。   他几步跑过来,猛地一跃,扑腾一声就进了水。   他欢快地在水里蹬腿儿,兴奋道:“阿沐洗澡澡!”   蒲扇般的尾巴在水里拍打,把水溅了一地,也溅了程墨池和褚师洛一脸。   程墨池抹了把脸,看向褚师洛。   褚师洛也恰好抬眼看过来,二人视线相交,只一下,两人便都笑出声来。   “水凉了,我再去烧点儿。”程墨池温声说着,便站起身。   褚师洛点头,垂眼看向亲昵的在他胸口处蹭来蹭去的阿沐,抬手轻敲了下他的小脑袋。   两人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道了安,便各自回了房间。   但事实上,他们都清楚,很多东西都变了,就连空气里流动的暗香都带起了甜味儿。   第二日一早,程墨池便已经起身,而褚师洛和阿沐应当还在睡觉。   他先是备好了一些糕点,随后把桌上那些绢纸收进储物戒,做完这些,他才御剑出了门。   忘川门生大部分已经起了,主峰弟子们不是在修炼就是在背诵丹方,百草峰的弟子们都在给灵草浇水除虫。   灵器峰众人正聚在一起研究一块儿石头,而御兽峰的弟子们正分头喂灵兽们吃食儿,还有不少人或骑或牵着灵兽们满仙门遛弯。   程墨池前世不是在修炼,就是在剑洞看各类术法书,以至于他都没有见过这般模样的忘川仙门。   外人只道忘川皆是天才,殊不知这些天才付出的努力不比其他人少。   程墨池不急着走,便每个峰头转了一圈。   他未到筑基就能御剑的事儿,众人昨日就已经亲眼见过,但今日再见还是不住惊奇。   而且,不少人因为他昨日和浮尘的那场战,接纳了他,于是今日再见他时,他们就都笑着朝他挥手打招呼。   程墨池起初还怔愣了下,但没多久就习惯了。   他转够了之后,便准备去主峰,看能不能拉着黎青和一起出门,这样就能多省一笔了。   可没等他到那儿,身前便挡了几个身着弟子服的同门。程墨池停下来,看向几人,发现他们似乎略有些眼熟,但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了。   那几个弟子看着是有些不好开口,尴尬地和他面对着站了几息,其中一人才开了口。   “小师弟啊,我们是来给你赔礼道歉的。”   程墨池心里疑惑,但没表现出来,只在唇角挂着丝淡笑,好脾气地等着他们继续说下去。   那位弟子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道:“之前我们在孤翼山见过的,我叫陈少义,我们几个都是主峰弟子。”   陈少义指了指身边的几人,一一介绍完,又道:“今天找你赔礼抱歉,就是因为之前我们在孤翼山见着你脚踩魔雾,便以为你是大魔,急忙禀告了仙首。”   他小心地看了看程墨池的脸色,见他没有怒意,才继续道:“当时仙首都说了你没问题,但我们还是觉得眼见为实,还和很多师兄弟说了怀疑你的话,实在抱歉!”   说罢,他便冲程墨池行了个礼,另外几位弟子也跟着行礼,纷纷说着抱歉。程墨池笑道:“师兄们也是职责所在,不怪你们。”   几人均松了口气,道:“那便好,还是师弟宽宏大量。”   程墨池笑眯眯客气了两句,又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那师兄们现在又是为何对我放了心?”   陈少义便解释道:“昨日你和浮尘师兄那场比试我们都见了,师兄被魔剑控制,那么大的魔气,你都一直保持清明,不被影响,必然是道心坚定所致,自然不会是魔物了。”   另一人接道:“而且你都还未到筑基就能砍断勠力剑身,那肯定是比我等有更大潜力,心智也更坚定才是,断不可能是魔族。”   程墨池恍然:“原来如此。”   “是啊。”几人点头应了,又看他模样似乎是要出门,便开口问道,“师弟你这是要出去?”   程墨池道:“是,师尊命我出去办点事儿。”   陈少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可否冒昧问一句,师弟是去做什么的?我等能帮上忙吗?”   “就是去人间各大城池贴几张画。”程墨池从储物戒里拿出一张,给他们看,解释道,“剑窟的剑前两日忽然掉下来不少柄,我和师尊商量了下,觉得可以卖出去造福百姓。”   陈少义恍然,又道:“这样啊,我们听说了。反正我们几个都没事儿,要不就帮你一起贴画吧。”   程墨池矜持了一下:“这会不会太麻烦了?”   “不会不会。”陈少义和另外几人都凑过来,七嘴八舌地说他太客气,特别热情。   程墨池便半推半就间,就把图纸拿出来,都分了出去,只留了一张在手里。   刚分好图纸,黎青和便御着剑过来了。   陈少义几人立刻唤着“师兄”,均行了礼。   黎青和点头,又看向程墨池,问道:“你们做什么呢?大老远就看着你们在这儿。”   其实他是怕有人欺负人生地不熟的程墨池,大老远见他们几个站在一处一动不动,便赶过来看。   不过现在看来,他是多虑了。   “几位师兄真是太热情了,非要帮我跑腿儿,真是不好意思。”程墨池说着,脸上却没有一点儿觉得难为情的神色。   陈少义立刻摆手:“应该的,就是师弟太客气了。那什么,既然没别的事儿了,我们几个就先去了,你们聊。”   说罢,他和另外几人就全离开了。   待他们走后,黎青和便拿过程墨池手里最后一张图纸看了看,道:“这是小师叔画的?剑窟真能开了啊?”   程墨池不答反问:“你现在有事儿吗?”   黎青和摇头:“没有啊,怎么了?”   “那就跟我出去一趟吧。”程墨池收起图纸,道,“我边走边跟你说。”   黎青和点头,二人便一齐离开忘川仙门。   一个时辰后,程墨池和黎青和二人便到了一处城池上方。   城里人声鼎沸,叫卖的,杂耍的,热闹非凡。   “这是我见过最有烟火气儿的城了。”黎青和朝下看着,满脸喜意。   即便他对外,从来都是自称忘川首峰弟子,但事实上,他还是挂念着自己的皇子身份,挂念着人间百姓。   每每看到百姓富足安乐,他就比自己境界提升还开心。所以眼下见着这么一个热闹的城,必然是喜极了。   程墨池却是神色淡淡,眼底情绪复杂难辨。他唇角微扯了下,道:“走吧。”   两人在城外收了剑,和普通百姓一样走向城门。   白日里的城门大开,两侧各站着五位守城军士,来来往往的百姓却丝毫不畏惧他们,一眼便能看出这座城里治安必然是极好的。   黎青和看向城楼上的巨石匾额,念出声:“翰林城?”   程墨池抬眸看了眼城门,熙攘的百姓中根本不见他熟悉的面孔,整座城陌生又熟悉。   几百年过去,他还是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0117:58:49~2021-07-0220:39: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凉映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程墨池和黎青和气度不凡,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因此他们二人进门的时候,守城的军士们就准备过来询问一番他们的来历。   但黎青和皇子的身份实在好用,这些低品阶的军士不认得黎青和的脸,但却认得他手里的皇族令牌。   前来询问的军士见着令牌后大惊失色,立刻就要大呼“殿下”准备下跪磕头,但黎青和适时拦住,示意他不要声张。   那人回过魂,眉眼间难掩喜意,忙让开身请黎青和和程墨池二人进了城。   他们俩的主要任务就是贴画卖剑,只是黎青和却不知,程墨池来这儿,可不是单纯办这么一件事儿的。   两人仗着黎青和的身份之便,直接在人来人往的闹市口贴上了那张绢纸。   他二人本就因着不凡的气度,招惹了不少视线,更被说程墨池还长了这般张扬的容貌,即便只是站在这儿,就已经够引人注目。   于是,还没等他们贴完,就有不少人围了上来,其中不乏修为高深的散修。   “真是忘川的?”有修士看着程墨池和黎青和的打扮,惊讶道,“先前还以为是胡说八道。”   程墨池仔细把绢纸贴合在墙体上,随后笑眯眯看向众人,道:“诸位,我乃忘川仙门灵剑峰首徒,今日奉师命下山出售灵剑。”   说着,他又抬手指向身侧的绢纸,介绍道:“这其中所描的,都是剑窟内的灵剑。剑窟是什么,想必诸位不用我多介绍了吧?”   “不用不用。”有修士挤过看热闹的人群,冲到最前方来,仔细打量着画上的百剑象。   没多久,他就双眼一亮,指着其中一柄剑道:“小兄弟,我想要这柄,真能送过来?”   “当然。”程墨池颔首,脸上笑意不变。   有了开始,接下来便很容易了。在场的修士们都争着抢着来预定灵剑,不少人都付了定金。   还有些富家小姐也付了定金,而她们是冲着什么,就不言而喻了。   黎青和一手拿着册子,一手拿着笔,把所有买主的信息都详实地记了下来。   没到半个时辰,百十来个仙剑都被人订走,其他城池中想必也是这般情形。   “每个城池贴上的图都不同,每张图上画的灵剑也都不一样。那这么算来,三十座城池就有三千把灵剑!”黎青和被这个数字惊到。   他又仔仔细细算了一遍,这么一趟下来,灵剑峰就能入几千万的灵玉,简直就是巨款!   算好账后,黎青和便轻咳一声,提醒道:“那你俩都这么有钱了,是不是......”   程墨池的视线被一间首饰铺吸引,根本没听黎青和说什么,而是抬步朝首饰铺走去。   黎青和怔了下,随即快步跟上去,大声道:“你跑什么!我说你们是不是能把这几年欠我的还回来了?”   程墨池全当没听见,只觉得被这满屋子琳琅满目的首饰迷了眼。   “你怎么也逛首饰铺子?”黎青和走到他身旁,面色复杂,似乎又想起了被褚师洛支配的恐惧。   程墨池难得回了话,道:“出门一趟,自然要给他带点东西回去。”   他自己都没注意,在提及褚师洛的时候,他的神情都柔和下来,就连语气里都多了点甜滋滋的味道。   黎青和忽的打了个寒颤,他觉得自己可能有点不对劲,不然怎么每次遇上程墨池和褚师洛这俩人,他就总头皮发麻?   程墨池先拿了一枚银质的发箍,举到眼前仔细打量。   这发箍做的极为精巧漂亮,也甚是华丽,上头刻着的大金刚经居然还带着些佛法,普通人戴了便有护体的效用,修士戴了也能用以洗涤魂识,减少自己走火入魔的几率。   实在是个好东西,褚师洛应该会喜欢。想着,他便把发箍放到了侍者手上的小托盘里,算是先定下了。   随后,他又拿起一枚翠玉簪子看了看,玉石天成,白色和青色的玉石自然相融,质地光滑清透,是难得的天然翠玉。   不过这颜色太素,估计褚师洛不会喜欢。   程墨池脑海里忽的出现褚师洛散着发,身着里衣的干净模样。   那样一个谪仙般的人,理应配这些精美却不张扬的首饰,只是......   “师兄。”程墨池忽然沉声唤了句。   黎青和下意识警惕起来,朝四周看了看,没发现什么不对劲,便疑惑地看向程墨池。   程墨池依旧面色严肃,他的视线落在眼前的两枚翠玉簪子上,一枚青白色,一枚红白色,都是难得的天然玉石打磨成的。   他有些为难道:“师兄你说,我该拿哪一枚呢?”   黎青和:“......”   没等他说话,程墨池又自言自语道:“既然都很适合师尊,那为什么不都拿上呢?”   黎青和眼角微抽,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两人才终于从首饰铺中出来。   程墨池方才接的订金本来有满满一钱袋,现下也只剩了一小半不到,其他的全给褚师洛买首饰了。   不过好在程墨池有点理智,不像褚师洛见一个要一个,钱不够就直接从黎青和手里拿,程墨池至少还知道剩下些钱用来生活。   黎青和暗松了口气,下一刻,他又开始担心自己的钱袋了,因为程墨池又进了一家肉铺。   程墨池先前收了黎青和的钱,已经有些过意不去,当然不会再去祸害他,而且他也不如褚师洛那般和黎青和亲近。   想到这儿,程墨池忍不住侧头看了眼黎青和。   眉眼正气清明,山根挺拔,是个挺俊的模样。   程墨池瞥了下嘴,心想没有自己的百分之一好看,褚师洛定然是不会看上他的。   又想起褚师洛了,短短半日不见,程墨池就觉得已经许久未见到褚师洛,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念着他。   不过这也难怪,他自从重生以来,就没有和褚师洛分开过这么久,即便是二人闭关,也都是楼上楼下,亲近的很。   程墨池怅然一叹,抬眼看着骄阳,喃喃道:“师尊此时会做什么呢?”   黎青和又打了个寒颤,同时他见着街口有一家茶室,顿时来了精神。   “师弟,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回。”说罢,他便快走向着茶室走去。   和褚师洛爱首饰一样,黎青和的师尊,也就是忘川仙首,有几乎所有老人家都喜欢的爱好——茶叶。   程墨池的思绪被打断,他便收回视线。   他寻了处屋檐避光,随后懒懒倚着墙闭上眼。神识在这一瞬间冲出他体内,向着四周扩散。   同时,他听到了人声嘈杂,似乎是谁在讲故事,但其他人起哄不相信。   讲故事那人便羞恼道:“程家人就是被仙人所杀,我爹说那晚他都没有感觉到一丝丝的魔气!”   “你爹一个守更的,又不是修士,如何知道杀人的是魔是仙?”   “就是知道!”那人气急败坏道,“最近隔壁城池接连丢失婴孩儿,还不是我爹最先发现是魔族作怪?只是那些官爷不信,要是早点增派军士守城,就不会丢这么多孩子了!”   方才调侃的人声顿了下,才又道:“那又如何,你爹这几日还不是整日疯疯癫癫,非说程家人回来了。可人在哪儿呢?那座宅子还不是死气沉沉,连个魂都没剩下,做鬼都不成。”   “你!”似乎是说不过了,那人便怒骂了句“口不择言早晚有人治你”,随后便气冲冲离开了。   程墨池的神魂寻到离开那人,一路跟上,可却突然被一阵小孩儿的啼哭声叫醒,神识也收了回来。   程墨池脸色黑沉,睁眼后第一时间朝着声源处看去,却只见着一个两、三岁模样的男孩儿,正双手揪着衣角,迷茫的双眼中浸满了泪,好不可怜。   一看就是和家里人失散了。   程墨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又抬步走出屋檐的阴影。   “小孩儿。”程墨池笑嘻嘻蹲在孩子身前,手指轻敲了一下孩子的额头。   孩子眨了眨水汽弥漫的双眼,泪珠要落不落地挂在眼角,有些害怕的和程墨池对视。   程墨池轻笑了下,随后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举到小孩儿眼前,道:“想不想吃啊?”   “想。”孩子打着哭嗝,眼睛直勾勾盯着糖葫芦,和褚师洛见着肉的时候一个样儿。   程墨池闷笑,把糖葫芦递给孩子。   接过糖葫芦,孩子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一时都忘了哭,不断打着小哭嗝儿也不耽误吃。   程墨池看着他吃了几个,渐渐止住了哭,才问道:“你怎么自己在这儿啊?你家里大人呢?”   孩子本来止住了哭,一听这话,眼里瞬间又浸满了泪,糖葫芦也不吃了,奶声奶气儿地道:“哥哥,哥哥书书,我看小猴纸。”   忽的,他大哭起来,边哭边断断续续道:“哥哥......哥哥,我丢了。”   孩子太小,话都说不明白,但程墨池还是勉强听懂了。   应当是小孩儿和哥哥出来买书,可孩子看杂耍看入了迷,不小心就和粗心大意的哥哥失散了。   程墨池一边感叹当哥哥的都这般迷糊,一边把小孩儿抱进怀里,轻轻颠了颠,就像颠着阿沐一样,只不过人类幼崽比小阿沐重了不知道多少。   孩子可能是感受到了安全感,渐渐也不哭鼻子了,张着嘴费力地咬住糖葫芦,又含含糊糊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程墨池仔细听了也没听明白。   忽的,他听到一声又一声惊慌失措的呼唤,是个少年的声音,正大声喊着一个叫“豆子”的名儿。   程墨池扬眉,抱着孩子朝声音传来的地方走。   离得近了,孩子也听到了声音,双眼一亮,费力地蹬着腿儿要从程墨池怀里下去。   程墨池失笑,把孩子放到地上,紧接着,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年从人群中钻出来。   少年看着也就十三四岁,自己还是个半大孩子,怪不得会把弟弟弄丢。   “哥哥!”豆子清脆地喊了一声,迈着小短腿跑向对面过来的少年。   少年也见着了弟弟,立刻快步迎上前,刚把孩子抱进怀里,自己就忍不住开始哽咽。   他边哽咽还边满口道歉:“豆子不怕不怕,是哥哥错了,哥哥再也不会把你弄丢了。”   程墨池无声笑了下,正准备转身离开,就听豆子磕磕绊绊地对少年说:“哥哥,大哥哥,豆子糖糖。”   少年终于缓过神,也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恩人。   他立刻抱着豆子赶上来,冲着程墨池的背影鞠了一躬,道:“多谢恩人保护豆子,我是豆子的哥哥,我叫杨柳,我会做饭,我爹还会打铁,我们......”   杨柳颠三倒四地道谢,就是想说一句自己和家里人都是有点本事的,可以报答程墨池。   程墨池转过身看向两个孩子,顿了片刻,才任命般又从储物戒内拿出两串糖葫芦,递给杨柳和豆子。   “举手之劳,不必挂怀。”程墨池抬手在他们头上各揉了一把,才又笑道,“一定要把弟弟照顾好,下次可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杨柳感动得泫然欲泣,道:“大哥哥,你去我家里吃饭吧,我会做很多好吃的!”   “下次吧。”程墨池随口道,“我还有事,下次再去你家吃饭。”   杨柳立刻开心起来,笑道:“那说好了!”   豆子也举起肉乎乎的小胳膊,奶声奶气儿附和道:“饭饭!”   程墨池轻笑一声,见他们二人走远了,才准备转身去找黎青和。   可刚一转身,他就见黎青和站在不远处,似乎是不想打扰他们,才一直没过来。   这会儿见孩子们离开,黎青和才走近,他没问刚才的事儿,只笑道:“你把阿沐的糖葫芦都送出去了?不怕他闹?”   程墨池耸肩:“够他吃了。再说你那儿不是也装了不少吗?”   “你怎么知道?”黎青和惊讶。   他方才从茶室出来时,恰好见着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便把那些都买了下来,想着阿沐一定开心,可却没想到一心一意逗孩子的程墨池居然连着都知道。   黎青和有些羡慕,道:“你还真能一心多用啊。”   程墨池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黎青和扯皮,脑子里却想着其他事儿。   他的神识方才没能跟上那个气急败坏的年轻人,这一下便不知道再去哪儿找人。   不过,那个知道内情的是个更夫,又是疯疯癫癫的,想来打听一下便能找见。   程墨池一时犹疑,他是现在就去查,还是回去找褚师洛一起?   其实方才他听到那人说程家是被仙人害死时,并不意外,他那时候虽然年纪小,也没开蒙入道,但优异的天赋,还是让他感知到了那些未散尽的剑气。   只是那时他不懂分辨,所以并不清楚杀害家里人的,到底是什么剑。   程墨池的头忽然疼起来,细细密密的刺痛让他维持不住神思清明。   他听到黎青和焦急的声音,也能看到眼前被打破的,五彩斑斓的、细碎的人间。   他混混沌沌,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感觉有个冰凉的东西贴上了他的额头,带给他瞬间的清明。   程墨池微微睁开眼,见到了熟悉的卧房,和微蹙着眉心的褚师洛。   师尊。   他无声地唤道,下一瞬便彻底失去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0220:39:53~2021-07-0322:42: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佯我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梦里彼岸花的香气愈渐浓郁,程墨池抬脚踩上石阶,纯黑长靴上有金线绣着暗纹,一身墨黑长衫四周也镶着华丽的金边。   他知道自己这是在梦里,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就好像他只是暂时附着在前世的自己身上,只能看,不能说话也不能动,这感觉有些奇妙。   走了上百级石阶,一处开阔的平台终于露出本相,其上座着一处宏伟的魔宫。   平台上站了不少奇形怪状的魔众,他们均低着头,弯着腰,恭敬地等着程墨池。   程墨池慢悠悠晃着步子,走到最里面,一路上,连一点视线都没施舍给在场众魔。   在平台尽处的魔宫门外,摆着一个石椅,上面铺着一层厚厚的雪白毛皮,是从某个百年修为的灵兽白虎身上扒下来的。   程墨池抖了下衣摆,转身坐到上面。   立刻便有人送来一杯酒香扑鼻的桂花酿,程墨池接过,轻抿了一口。   下方魔众谁都没说话,头垂的更低了些。   程墨池细品着酒水,好半晌,才开口道:“人呢?”   他嗓音低沉,轻缓的语调听着不仅不温和,反而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魔众们瞬间出了一身冷汗,胆子小的都忍不住开始发抖。   一个长了四只眼的魔王顶着压力向前一步,躬身行礼。这是他前世手下十大魔王中的一个,名唤视千里。   视千里无甚底气地道:“尊主,人,已经没了......”   “啪”的一声,上好的琉璃盏就碎在了地上,里面残余的酒液飞溅出去。   “尊主息怒!”魔众们同时跪倒,颤声开口。   程墨池面色古怪起来,他先前怎么没发现自己这么做作?   他正兀自觉得丢脸,前世的自己却丝毫不觉得不好意思,反而闭上眼靠在了椅背上,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许什么也没想,只是因为做作。   程墨池捂脸,他已经想不起这是为的什么事儿了,毕竟这种场景出现了不知道多少次。   前世的程墨池终于睁开眼,语气里没什么情绪地问道:“怎么死的?”   魔王艰难开口,道:“他和幽冥鬼王打起来了,但是没打过。”   程墨池怔住,连呼吸都停了一瞬。   和鬼王打架死的,不就是师尊吗?可他记忆里根本没这段啊?他前世何曾在意过褚师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程墨池惊疑不定,前世的他却又开了口,问道:“原因。”   视千里支支吾吾,待到程墨池快没耐性了,他才头也不敢抬地道:“因为幽冥骂您......骂您吃、吃里扒外。”   程墨池心头忽的一刺,一时分不清这股令他心脏刺痛的感觉,是来自现在的他,还是前世的他。   他记起一件事儿来,前世的褚师洛,其实是因他而死。   紧接着他便觉得天旋地转,再睁眼时,面前又出现了已经被血洗的程府。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下意识朝程府走去。   他迈进大门,遍地都是死相凄惨的亲人,他们身上遍布剑痕。   那些伤口狰狞外翻,像是被带有倒刺的剑伤了,刺进去的时候痛苦是短暂的,但抽出剑身的时候,伤口却被从里向外扯出,就连内脏都洒了出来。   这剑伤实在诡异,莫非那是一柄带有倒刺的剑?在他记忆里,带着倒刺的剑,还真是闻所未闻。   忽的,他听见有个男人在门外大喊。   程墨池转过头看去,见着了一大群围在门口看热闹的百姓,其中有个穿着短衫的男人尤为瞩目。   因为那男人看着实在疯疯癫癫,他又哭又笑地指着程墨池,或者说,是指向程墨池身后。   他大喊着:“仙!仙光!哈哈哈哈仙人杀人了!杀人了!”   程墨池被那男人盯着,只觉得浑身汗毛直立。   他缓缓转回头,没等他看清,就被一片强烈的仙光糊了脸。那光像是地狱业火,恶狠狠地炙烤着他的身体,脸上,脖子上,甚至是内脏,都被那光烧着。   程墨池觉得脸上那些暗纹正被什么东西吸走,五脏六腑中也有什么东西正在脱离,他痛呼出声,喉间却忽然有一团黑气冲出。   下一刻,他便没了意识。   ......   褚师洛每过一刻钟就会给程墨池探探脉,只是程墨池脉象平稳,却迟迟醒不过来。   这都已经过了半日了,程墨池看着就像是睡了个很沉的觉,实在奇怪。   褚师洛坐在床边,盯着程墨池的脸看,渐渐失神。   上次在洛河村,程墨池也是忽然情绪不对,若不是他及时迷晕了他,说不定他能徒手捏碎黎青和的肩。   这次更是莫名其妙头疼到晕倒。先前褚师洛还以为是他体内魔气不稳定,才导致这些反应,可现在程墨池体内的灵力已经逐渐强盛,并不会任由魔气作乱。   在这种情况下,程墨池却还是出现这些奇怪的反应,实在怪异。   褚师洛眉心微蹙,抬手戳了戳他的脸,低声道:“你到底瞒着我什么呢?”   这一戳,程墨池居然蹙起了眉。   褚师洛一怔,连忙唤他:“小池?”   程墨池眼皮沉重,好半晌才迷茫地睁开。他第一眼,便见着褚师洛放大版的脸。   他怔了下,下意识抬手抚住他的后颈,温柔而有力地把他压向自己。   褚师洛惊讶到都忘了反抗,就那么半趴到他身上,两片唇瓣紧紧相贴。   过了许久,褚师洛才微微起身,微喘着垂眼看着程墨池。   他眼里晕开了水汽,双颊红润,比之平日里更美了几分。   程墨池眸色一深,抬臂抱着他微微一使力,便把褚师洛拽倒在自己身上,随后灵活一翻身,便又把他压在了身下。   “你......唔!”褚师洛话没出口,就被程墨池堵住。   程墨池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想紧紧把人扣在身边,梦里那股钻心的疼让他有些无助,他清楚知道自己这次重生,已经忘了很多事儿。   与其说是忘,倒不如说是他的记忆出现了差错,很多事情,根本不是他现在记得的模样。   只有被什么事情刺激了,他才能再次想起对的过去。   就比如程家人的死因,和他脸上消失的暗纹,原来都和更夫口中的仙人有关。   那个人不仅杀了他的家人,还收走了压制他体内魔脉的禁制,之后却再没出现。   只让程墨池陷在家人因他而死的痛苦中,心绪不定只想报仇雪恨,为此生了执念,一着行错,踏入魔途。   再比如前世的他是派人找过褚师洛的,那个在他记忆里一事无成没什么存在感的师尊,事实上也是为了维护他而死。   可若他对前世的褚师洛就已经在意,那现在的褚师洛呢?   程墨池忽的顿住,就好像被冰水淋了头,他终于清醒过来。   他怔怔地望着身下的人,熟悉的躯壳,可里面,已经不是前世的褚师洛,那个因他而死的师尊,又去了哪儿?   褚师洛抬眼和他对视,此刻的他衣衫半褪,呼吸凌乱,似乎是有些不解程墨池怎么忽然停下了。   程墨池心底一凉,有些慌乱地从他身上爬起。   他背对着褚师洛,手忙脚乱地整理了下衣服,随后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边走边道:“你中午没吃,我去给你做饭。”   待他走后,褚师洛才坐起身。他沉默地理好衣物,神色冷淡,只眸色黯淡下来。   实在是,太难堪了。   ......   没过多久,程墨池就做了一桌子菜,因为方才脑子太乱,他甚至都忘了自己从外面买了不少食物,居然又去御兽峰抓了只鸡。   等到两人沉默对坐着吃饭,他才想起来自己买的那些,用来哄褚师洛开心的小玩意儿。   褚师洛吃饭时向来慢条斯理,但吃饭速度却一点不慢,只不过今日他有些反常,吃得慢,吃的也少。   程墨池不知怎么有些心虚,或许是因为方才太逾矩,又或许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心里装过另一个人,无论怎样,他现在都有些不敢面对褚师洛。   但买的东西总要给出去的,于是,他便把那些精心包好的首饰,一个个拿出来摆到他眼前。   褚师洛面色冷淡,不见喜也不见不喜,就好像完全不在意。   程墨池没看他,自然也就没发现,他自顾自地道:“这些我看着都很适合你,就都买了。还有给阿沐买的吃的。我身上的灵玉花得差不多了,剩下的灵玉在首峰的陈少义他们那儿,晚点应该会送来。”   待他说完,褚师洛便站起身,疏离道:“多谢。灵玉你自己留着吧,那些剑本来就是你□□的。”   说罢,他便抬手把首饰和给阿沐的小零食收进储物戒,随后便转身准备上楼。   程墨池心跳乱了,他抬眼看着褚师洛的背影,想说些什么把他留下,可又不知道如何面对他,一时就没出声。   眼看着褚师洛已经迈步走上台阶,程墨池便慌了,他无措地站起身,但还是没能开口把人叫住。   恰这时,陈少义大着嗓门在门外喊道:“小师叔,程师弟,师尊唤你们去趟首峰。”   褚师洛脚步一顿,程墨池提起来的心终于落地,小心地望着他的背影。   褚师洛感觉到身后的视线,但他现在实在不想见他,便头也没回地问道:“何事?”   “苏后师叔去首峰告状啦!”陈少义气道,“他非说灵剑峰盗了自家灵畜,正等着对峙呢。你们随随便便卖一柄剑就能买他十几头灵畜了,真是污蔑人还不在理!”   陈少义本就对褚师洛极为崇拜,再加上现在认可了程墨池,又帮着一起卖了剑,数了钱,自然是向着他们说话。   可他这话说出来之后,屋内的两人都愣了下。   褚师洛背影一僵,迫不得已又转身下楼。他没分给程墨池一点视线,但程墨池还是松了口气。   心道这几日的羊和鸡没白拿,居然还能意外缓解他二人现在的尴尬,实属妙哉。   首峰议事堂内,危舜之坐在轮椅上,停在大堂一侧,浮尘立于他身侧,虽面色还有些苍白,但好歹算是缓过来了。   他对面是满脸怒容的苏后,脸色黑沉,看着是气急了。   而在大堂正对着门的地方,两个台阶之上的高度,放着一个颇为气派的木椅。   仙首风长道坐在上面,一手扶额,满脸愁容。   褚师洛和程墨池走进来的时候,见着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仙首。”褚师洛带着程墨池走到殿前,行了个礼。   不知道是不是程墨池的错觉,他觉得风长道好像更愁了,这辈子才见了他两次,程墨池就觉得风长道好像一次比一次愁容满面。   风长道疲惫地叹了口气,在苏后义愤填膺的视线下,无奈开口问褚师洛:“小师弟啊,你......”   话到嘴边,他又临时改了口,干笑道:“你近来和小徒弟相处的可好啊?”   褚师洛点头:“还可以。”   苏后看向风长道,沉声提醒:“师兄!”   “好好好。”风长道连忙安抚,又问褚师洛,“小师弟啊,你近来......是不是胖了些?”   褚师洛摇头,果断道:“没有。”   风长道尴尬地坐直了身子,双手搓了搓:“这样啊......”   眼见着他问不出什么,苏后便自己开了口,他看向褚师洛,强压着怒气道:“小师弟,你近来屡次纵容徒儿偷我峰头的灵畜,到底是何用意!”   程墨池面无异色,褚师洛也是同样。   他没搭理苏后,而是抬眼看向风长道,道:“师兄明鉴,我们没做过。”   “胡说八道!”苏后怒骂了一声,随后道,“非要我拿出证据来是吧?”   褚师洛没说话,只淡定站在大堂中央,程墨池立在他身侧半步后,一脸无辜。   危舜之瞥了他们一眼,假意站在褚师洛这边,对苏后道:“师弟,你有什么证据就拿出来吧。我听说灵剑峰最近剑窟大开,已经能往外卖剑做生意了,犯不着偷你那几只灵畜。”   “怎么连你也站在他们那边!”苏后看着像是更气了,他看向褚师洛,道,“师弟,大家都是亲师兄弟,撕破脸也实在难看。你今日只要把带走的灵畜按照原价补给我,我们就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褚师洛淡定道:“我们没做过,为什么要认?”   “行,就是逼我拿出证据是吧?”苏后又转头看向危舜之,道,“师兄还记得吧,我几日前问你借了留影石,今日果真就让我抓到了那贼人!”   危舜之眉心微蹙,似乎是刚想起来:“原来如此。那既然这样,就放出来给大家看看吧,也好还灵剑峰一个清白。”   风长道有意护着褚师洛,毕竟他是他们几兄弟中最穷,年纪也最小的一个,能让就让了,可老三偏偏气急了,他也实在不好太过偏颇。   于是,他便默认了苏后拿出留影石。   程墨池和褚师洛却丝毫不慌,就连眼珠子都没动一下。   苏后冷哼一声,从储物戒拿出一块朴实无华的石头,注入些灵力,捏了个诀。   霎时间,石头忽的流光溢彩,两息后,又变成透明水球的样子,其中也渐渐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灵禽圈。   众人惊奇地看着,就连苏后也是头一回见着这东西,他方才听弟子说见到程墨池进了灵禽圈,便直接拿了石头过来告状。   而仙首这段时间一直在天上,根本没来得及亲眼目睹危舜之做的这一法器,便也是一脸惊奇。   可程墨池却是丝毫不觉得神奇,他前世自己在剑窟里无聊,便摩挲着做过一个,没多久,危舜之又做出这东西,一经宣扬,便又是一件有价无市的宝贝。   程墨池见着商机,便没日没夜地做了好多个,卖出去后给自己攒下不少家底,这次不知道能不能故技重施。   如果可以,就还能给褚师洛和阿沐多挣点儿首饰钱和零食钱。   褚师洛见到这石头真能映出人影时,虽面上不显,但手指却无意识地搓了搓,心里盘算着如何才能把谎圆回来。   毕竟,他没想到在仙侠时代,居然也能有摄像头!   没多久,画面中便落下了个人影,那人背对着石头,身上穿着弟子服。   众人一时忘了程墨池一直迟迟未领弟子服,画面中这个就不该是他。   只有褚师洛意味深长地扬了下眉,这表情太生动,根本不像他,不过也还好没人注意。   苏后屏息看着画面,成竹在胸,唇角的笑都已经提前扬了起来。   可当画面中那人转过身来时,在场众人都愣在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强调强调!师尊一直是师尊哦!绝对不虐!   因为设定原因,所以伏笔很多,现在已经在收啦!   爱大家!晚安安~ 第46章   那是张在场众人都熟悉的脸,可却不是程墨池。   “怎么可能!”浮尘倏地瞪大眼,本还有些苍白的脸色因为震惊和愤怒,都显出了一丝血色。   危舜之阴着脸看向褚师洛和程墨池,没开口。   空气凝滞下来,一时间谁都没说话,气氛有些尴尬。   褚师洛淡定地从留影石上收回视线,转而瞥向站在危舜之身侧的浮尘。   浮尘还是一脸难以置信,但那石头上,确确实实映着他的脸。   他断不可能怀疑是危舜之做的法宝出了问题,那么出了问题的就是画面里的人,定是窃了灵禽的那人使了什么术法,改变了自己的相貌!   而在场众人中,或者说,在整个修仙界,有本事改变自己外貌和气息的修士,也就只有褚师洛一个了。   这术法,是褚师洛从某个遗迹中带出的秘籍上记载的,他一直未曾将这一术法传授给忘川弟子。   现在,石头上映出浮尘的脸,如果那人其实不是浮尘,那么这便只能是褚师洛的手笔。   可褚师洛万不会亲自去要一只灵禽,画面中的人只可能是程墨池。   但按理说,他这一术法,只能完美改变自己的气质和容貌,却没听说他在其他人身上也使过,莫非褚师洛已经将这一术法传给了程墨池?   一时间,屋内众人心思各异。   只有程墨池和褚师洛知道,这术法并不是什么禁忌,也不是什么遗迹中得来的。   褚师洛也不是有意藏着,他只是懒得亲自教授给其他峰头的弟子罢了。   因为那本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秘籍,其实就大大咧咧摆在剑窟的那堆藏书中,只是谁都没想过要去翻一翻。   只有前世终日泡在剑窟的程墨池,才有机会看到那本书,才有机会学得术法。   因此,在程墨池今日出去前,看到灵器峰弟子围在一起看留影石的时候,便想到这石头的功能。   再结合自己最近频繁去御兽峰捣乱,便多长了个心眼,今日再去“买”灵禽的时候,就给自己使了术,没成想居然真就这么巧,给他们留下了身影。   浮尘阴森的双眼直勾勾盯着程墨池看,咬牙切齿道:“你可真行啊。”   程墨池满脸无辜,看着无比纯良。   倒是苏后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是个粗人,想到其中弯弯绕绕,看着石头里是浮尘的模样,便抬眼瞪向他。   他气得稀薄的山羊胡都被吹起来,愤怒地冲浮尘骂道:“好啊,我就说怎么先前去灵器峰借这石头,你们就一副胡乱加价不想让我带走的模样,原来是做贼心虚!”   “放肆!”危舜之狠拍了下轮椅扶手,“你就不能动动你那脑子!若真是我灵器峰为之,我只不借于你法器便好,何必多此一举!”   程墨池和褚师洛乖乖站在一旁,不插话不多嘴,只看戏。   苏后待要再说,就被风长道抬手制止,他叹气道:“小师弟和小程留一下,其他人先出去吧。”   “是。”危舜之立刻开口应了,浮尘便冲风长道行了个礼,随后推着危舜之向外走。   苏后话都没说,气冲冲跟上他二人的脚步,看那样子是准备出去吵。   等他们都离开后,屋子里只剩了程墨池、褚师洛和风长道三人,屋子里也终于重新安静下来。   风长道长叹了口气,道:“真是百年如一日的吵,吵得我头都大了。”   褚师洛不是个爱搭话的,他开门见山地问道:“师兄留我们师徒二人,所为何事?”   “唉。”风长道又叹了口气,随后从袖子间掏出个橙黄色的卷轴,一看便是皇家所制。   他把卷轴递给褚师洛,道:“自己看看吧。”   褚师洛接过来,打开。程墨池立刻凑过去,也不管褚师洛现在是不是还不想搭理自己。   卷轴上的内容共分了两块,第一块讲了事儿,后一块儿是一份名单。   程墨池一行行看下来,眉心越蹙越紧。   这是人皇遣人送来的案子,说在一个多月前,也就是魔风过境之后,人间北方一座名为“芙蕖”的城池,忽然出现了一个喜食孩童的恶魔,被百姓称为食人魔。   传闻食人魔人蛇同体,形状可怖,为了练就什么魔功,已经抓了许多稚子。   起初百姓们还以为孩子是被恶人偷了,可过了两天,孩子被啃食干净的骸骨却出现在了家里,头骨上还刻有孩子的名字和掠走的日子。   不幸的人家立即报官,可官员不作为,迟迟没有把消息上报给朝廷或附近的仙门世家,直到城里一月内失踪了足足二十多个孩子,官员才觉得事情瞒不住了,报了上来。   天子震怒,判了官员重刑,换了主事人,又把消息第一时间呈给了当地的仙门世家。   世家陆续派了七人去追查下落,可却一个都没能回来。   这些人中,境界在筑基巅峰的就有三位,筑基巅峰的修士,对付寻常妖魔易如反掌,更别说是三个筑基期的修士。   可偏偏这些人真就一个都没能回来。   卷中还说,这食人魔不仅掠食孩童,还掠食来人间游荡的野鬼或妖族,看着一点都不挑食。   而至今登记在册的失踪妖族和鬼族,就已经有二十多个。   不仅如此,因着含冤惨死的女人和孩童尝尝怨气最重,所以这群被食人魔掠食的孩童都成了厉鬼,已经搅得地府天翻地覆。   在卷轴的最后,是那些失踪人妖鬼的名单。   程墨池的视线在名单上晃过,忽的顿住,像是看到了什么新奇的事儿,不住地扬了下眉。   让他意外的,无外乎是在名单上见着了一个极为熟悉的名字,宋吟。   程墨池瞬间觉得这事有点儿不对劲,宋吟那只老狐狸,最喜欢凑热闹却不喜欢拔刀相助。   先前见他还是在洛河城的灯会上,怎么这辗转他又和食人魔扯上了关系?   不说别的,按照宋吟的本事,就连高阶魔物都不可能抓到他,更别说伤到他,因为他实在狡猾得很。   这次他的名字出现在卷轴上,就让程墨池觉得,这个食人魔应当是有什么大计划,才让宋吟主动被抓去凑热闹了。   见他们读的差不多了,风长道便问道:“有什么不明白的?”   褚师洛眉心微蹙,道:“这食人魔的身份,可有猜测?”   风长道叹气:“完全没有。那次大地震实在是破坏了不少阵法,把许多上古时期就镇压着的东西都放了出来。”   “不止这个食人魔,还有那次大地震的始作俑者。”   风长道的神情难得严肃起来,道:“如今魔界传着件事儿,说孤翼山诞生的大魔,其实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还说有些魔亲眼见着过,那只大魔可以无声无息,吞了一只境界在辟谷期的魔王,属实诡异。”   程墨池不动声色,但却明白,他上回在客栈动的那次手,已经让魔界很多魔注意到了他。   魔族现在群魔无首,几大魔王分庭而治,一向自由散漫的他们,现下既期盼着有个主事儿的,又不想臣服于他其他魔。   在这种情况下,程墨池觉得,过不了多久,那群魔众就会闻着味儿找过来,不是来投靠他,就是来挑战他,这是魔族刻在骨子里的习性。   他不由得看向身侧的褚师洛,风长道不知道那只孤翼山出来的魔是谁,但褚师洛那般聪慧,应当早就知道他就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程墨池不知道心里什么感觉,一边想看褚师洛为他的事儿失态,一边又怕褚师洛因此对他产生嫌隙,实在矛盾。   不过,程墨池看了几眼,却未能从褚师洛脸上看出一点不对劲的情绪。   一时间,他竟不知道是失落多一些,还是庆幸多一些。   “等这次回来,你们带上青和,一起去趟孤翼山吧,那里应该也受到了不少冲击,只是一直没来得及管。”风长道一句话,就把先后两件难差事交给了他们。   不过好在,程墨池和褚师洛对此并不反感。   程墨池是觉得有机会和师尊出去,即便是办差,也可以全当是游山玩水,增进感情。   从褚师洛方才不理他开始,他就已经后悔了。   和前世的褚师洛相关的事儿,他本就已经忘光了,虽说有些绝情,但这辈子遇到眼前的褚师洛,他不能否认自己动了情。   而且,褚师洛明显对他也是不同的。   两人亲密的事儿都做了一箩筐,他现在这般纠结于前世,实在是对褚师洛的不负责任,倒不如全心全意顾着眼前人。   褚师洛不知道他给自己做了什么心理建设,他不排斥这一差事,不过是因为他暂且不想和程墨池大眼瞪小眼地在家里。   那样他会忍不住想起程墨池扔下他离开的样子,简直是反复丢人,反复去世。   “好了,你们看看时辰,尽快出发吧。”风长道说了句,随后便摆了摆手,让他们离开了。   程墨池和褚师洛走出门,两人默契地顿住脚步。   “现在出发?”程墨池侧头看向褚师洛。   褚师洛没看他,只是点了点头,随后便御剑飞入空中。   程墨池实在不想自己御剑,但褚师洛现在绝对不会再继续载他,他也没有继续赖着的理由。   两人先到了百草峰,百草峰弟子见怪不怪,有些热情的还笑着道:“小师叔来找阿沐吗?他在后面山上吃果子呢。”   褚师洛微一点头。   没等他们二人往里走,阿沐似乎就已经闻到了他们的味道,欢快地从山里跑了出来,几步跳上褚师洛的肩头,蹭了蹭他的脸。   褚师洛温声道:“咱们要出门了。”   “好!”阿沐双眼放光,兴奋道,“爹爹,出门可以有好吃的糖吃吗?”   褚师洛顿了下,像是想起了什么,接着他在指尖蹭了下,手心便出现一串糖葫芦。   “糖葫芦!”阿沐立刻抬爪拿过来,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幸福地眯起眼。   程墨池忽然有些羡慕阿沐,他可以无时无刻和褚师洛撒娇,还能和他蹭蹭贴贴,还能被褚师洛宠着,不过,他也从来不惹褚师洛生气就是了。   程墨池心底有些失落,没等他伤春悲秋,余光就瞥见一道光,朝着他抛过来。   他下意识抬手去接,接到手里才发现这是一个瓷白的小药瓶,里面是世间有价无市的护心丹,堪称包治百病的灵丹。   他怔愣着,抬眼看向褚师洛。   褚师洛淡淡瞥了他一眼,清冷的嗓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吃一颗,你路上再晕会耽误事儿。”   说罢,他便御剑离开。   褚师洛手指紧了紧,他唇角缓缓上扬,视线一眨不眨地盯着褚师洛的背影。   他知道,褚师洛还是心软了,不到半个时辰,他就已经不再怪程墨池,只是看起来气还有些没消罢了。   “师尊,等等我。”程墨池带着笑的嗓音,在山谷中回荡,传到了很远。 第47章   程墨池不清楚芙蕖城的位置,直到跟着褚师洛走近了,他才发现这城和翰林城几乎是紧邻着的。   前世他在翰林城时年纪还小,之后又离开此处闯荡,对这附近的城池不了解也不是什么怪事儿。   他居高临下地看向下方城池。   城不小,但这才黄昏时刻,太阳都还没落山,城里就已经空了大半,只剩下些壮硕的男人还在街上做生意,不过既然街上都已经没人了,他们就也都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程墨池定睛看了看,发现城里也不是没有喧闹之处,几个大的客栈、酒馆、赌场都还和平日里一般热闹。   这些人家里一般都没孩子,所以也不怕传闻中的食人魔出现。   程墨池侧头看向褚师洛,轻声道:“师尊?”   褚师洛看向一间装修奢华的客栈,之后径直御剑赶过去,程墨池也跟着过去。   到了门前,两人才收了剑。   他们这次没有刻意收敛修为,也不在意在人前御剑,主要是为了让这些普通百姓有点安全感,让他们知道有修士来保护他们。   当然,还有个原因,就是给暗处的食人魔看看,他们来了。   客栈一楼全是正准备进晚膳的人,其中也不乏来此除魔卫道的修士,众人看到他二人后,动作都顿了顿。   有人怯声道:“这两位实力深不可测,长得怎么也这般好看?”   “只听闻忘川仙门的听云仙尊美貌,可若和眼前这两位相比,不知谁更胜一筹呢?”   众人低声交流,倒也不怕程墨池他们听见,毕竟人家也没说什么坏话。   小二也发现了他们,急忙迎上前,笑得见牙不见眼,殷勤道:“两位仙长可是要住店?”   “嗯。”程墨池大方地掏出一枚灵玉,道,“一间上房,备桌好酒菜,我们先吃饭。”   小二连忙应了,引着两人到了一处位置极好的桌边,又给两人倒了茶。   之所以说这里位置好,就是因为此处离着酒楼西侧的小台子不远不近,而台子上,正坐着位白纱半遮面的歌姬,想来是正在调琴准备弹唱,总的来说,这里是个绝佳的观赏位置。   程墨池和褚师洛坐下来,周围若有似无的视线也都已经收敛起来。   他们两位穿着气度都是极好的,一看便知是名门出身,就是不知会是哪个仙门的门生。   还在思附间,歌姬柔美婉转的歌声便缓缓响起。   在座的众人中,有一大半都是为了除掉此地的食人魔而来,早在前两日,驻守此地的离境仙门发出消息称,本门几大高手追击食人魔却有去无回。   一些中型和大型仙门闻风而动,都想看看这食人魔到底有几分真本事。   虽然对外他们声称是为了除魔卫道,但事实上,除了地位不可撼动的忘川仙门,其他各仙门世家每年都会评级,按照仙门排行,获得的仙界资助也不相同。   因此,这些大大小小的仙门,每年都铆足了劲儿要让仙界高看自己一眼,随随便便给几个法宝,都够他们用的了。   程墨池和褚师洛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但也权当不知,只当自己是个不知名的修士,来这里就是凑个热闹。   但他二人的模样,又怎么可能会被当做普通修士,没一会儿就有人过来搭话。   来人身着道服,二十多岁模样,应当是某个仙门的弟子。   青年还算有礼,并没有不经允许就凑上来,而是离着两步远的地方,对他二人行了个礼,道:“两位仙长,不知可否共进一杯?”   程墨池和褚师洛相视一眼,程墨池便又侧头看向来人,笑道:“当然,兄台请。”   青年喜笑颜开,立刻欢欢乐乐搬了个凳子挤到他二人身边来,介绍道:“两位好,我是离境仙门弟子离否,不知二位如何称呼?”他这介绍一出,整个大堂都静下来,众人不加掩饰地朝他们看过来。   没等程墨池和褚师洛开口,便有人低声道:“原来是离境仙门,这都丢了多少修士了,怎么还敢派人出来呢?”   离否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朝方才说话那人道:“那位兄台,不瞒你说,这丢了的三位筑基期修士,两个是我亲师兄,一个是我亲师姐。除去他们几个,我们仙门就我还算境界高点儿。”   说罢,他又看向程墨池和褚师洛,道:“这不我师尊听说忘川仙门的前辈们要来,就派我来此恭候。”   “忘川!”   众人惊讶出声,随后便有人认出来,道:“这般相貌,应当是褚仙师和他新收的弟子程墨池吧!”   “果然是他们,方才我就觉得像!”   程墨池扬眉,他知道褚师洛美貌之名远播,却不知道何时他这个新弟子也有名有姓了?   众人反应过来后,竟都站起身,恭恭敬敬朝两人行了礼。   虽然这些仙门中人互相之前瞧不上,但却没有谁会看不上忘川仙门。   因为第一仙门之强大,底蕴之深厚,护犊子之不讲理,即便是他们家老祖宗出世,都要对他们恭恭敬敬。   褚师洛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在意自己的身份。待众人都坐回原位后,他便转头问离否,道:“离道友,可否将这几日城中之事再完完整整讲一遍?”   “那是自然。”离否收起笑意,严肃起来。   屋内众人也从近距离见着听云仙尊的喜悦中回过神,都安静下来,全都看向离否。   离否也不怯场,有条不紊地把食人魔的事儿给大家讲清楚了。   原来,除了程墨池和褚师洛他们了解的事情之外,还有些细节。   这食人魔掠食婴孩儿,妖族和鬼族,看起来像是完全没有想法,看上谁就抓了谁,但事实上,其实是有些规律的。   就比如,食人魔对过来擒自己的修士,都是无差别抓走。而他掠食的孩子,一般都是比较乖巧不爱哭闹的孩子,他抓走的妖族和鬼族,无一例外全都长得极好。   离否看了看程墨池,又看了眼褚师洛,干笑道:“像二位这般,应当是食人魔最稀罕的......”   程墨池轻笑一声,眼底却不见笑意。   他看着褚师洛,视线不由自主地描摹着他的容貌。心道他的师尊果真美极了,只不过,他美得再惊心动魄,也都不该被他人肖想。   程墨池的视线太明显,在场众人看着看着,表情都古怪了起来。   紧接着,程墨池小腿骨一疼,是褚师洛狠踢了他一脚。   程墨池无辜又委屈地蹙起了眉,褚师洛瞥了他一眼,神色冷淡。   离否近距离看着,只觉得自己越来越多余,但师尊交代的事儿还没办完,他便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讲。   “不知在座的道友们听说过祁之义这个人没有?”   众人面面相觑,倒是程墨池想起来一件事儿,他好奇问道:“这人怎么了吗?和食人魔有关系?”   离否点头,严肃道:“我们追查了很久,合理怀疑这食人魔,就是祁之义。”   程墨池愣了下,他是真没想到,自己这次重生,居然还能把这样的人震出来,实在罪过。   “不是,这人谁啊?”有人急道,“两位别打哑谜了,可快点儿为我等解惑吧!”   程墨池清了下嗓子,把自己先前从话本中看到过的故事,给在座众人讲了起来,当然,他本没有这么好心,只是他见褚师洛眉眼间不易察觉的疑惑,才开口解答。   他本意只是说给褚师洛听,至于其他人,只能算是沾了褚师洛的便宜。   程墨池讲故事很言简意赅,并不像给阿沐讲故事那般耐心。   在他的描述中,众人看到了一个极为狗血又残忍的故事。   据说早在几百万年前,五界众生还未形成规模,而那时候,世间其实还没有鬼族。   普通人类死后便是死了,只有修士才拥有很长的寿命,也只有修士可以成仙享无尽寿命,所以那时候所有人类都渴望修仙。   但总有些人,天生缺了根筋,根本就不能修仙。   不少人都直接放弃,接受命运安排,但也有小部分人,不甘于命运,妄想靠着歪门邪道入道成仙,祁之义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出生乡野,自小受尽白眼,可却偏偏有两人对他非常好。   那两人一男一女,和他一起长大,和他唯一不同的,就是他们二人有极高的修炼天赋。   他们三人形影不离,那两位天赋极高的好友,并没有因为祁之义没有灵脉而嫌弃,反而对他更加照顾。   可看着最亲的人都变得优秀,越来越强大,祁之义的心里便日渐扭曲。   他恨他们比自己强大,恨他们能永葆青春未来还有成仙的可能,更恨他二人结为道侣,将他排除在外。   这恨意日渐浓郁,引来了当时一个初具智慧的魔,在魔物的引诱下,祁之义便亲手杀了自己的好友,将他们碎尸万段,熬成汤,因为魔说喝了汤,他就能获得比这两人更强大的力量。   祁之义顺着做了,随后,他非但没有长出灵根,反而堕落为魔,成了半人半蛇之姿,成了天地间唯一具有人形的魔物,也是人族化魔的开端。   而被他残忍杀害的两位修士,非但没有死绝,反而灵魂回荡世间,成立了地府,令普通人也可以化作灵魂,转世投胎,达成另一种意义上的永生。   这两人,便是现在的地府主事阎罗和主管轮回的孟婆。   他二人鬼修大成,把在人间为非作歹的祁之义和不少大魔,都绞杀殆尽,只剩下实力高深的祁之义。   阎罗和孟婆见没办法彻底杀死他,便想了个方法,将其镇压在地心深处,重重法咒施压,禁锢住这个邪恶的魔种。   “这么多年了,这东西居然又出世了!”有人听完冷汗涔涔,面上都带起明显的恐惧神情。   有人接道:“是啊!不过这世间万般事,可不都是这样说不清,不过都是天意罢了。”   闻言,程墨池轻笑道:“谁说是天意了,天道也不是事事都能算尽吧?”   “当然可以。”褚师洛淡声开口,又道,“事情了解的差不多了,今晚就行动吧。”   今晚行动的意思,其实就是,他们二人今晚,要做一些准备,或者说,是给食人魔设一个圈套。   程墨池瞬间懂了他的意思,笑着道:“行,那咱们也还是要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桌上的菜陆续送上来,程墨池夹了块儿冒着热气儿的小排骨,递到褚师洛嘴边。   褚师洛愣住,周围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心道这俩人原来是真的不避着人的吗?   “尝一口。”程墨池忽的坏笑着,轻声道,“吃了这块儿肉,就能拥有灵根,就能成仙了。”   众人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道这人怎么这么瘆人!像极了他故事里将好友熬成肉汤的祁之义!   褚师洛眼角微抽,本想给他一腿,但不知道忽然想到了什么,便低下头,没接他的排骨,也没说话。   程墨池逗了一下,见他还没消气便不再得寸进尺,把排骨叼回自己嘴里,嘟囔着:“你不吃我吃。”   褚师洛:“......”逆徒!   忽的,屋内众修士都坐直身子,屏住呼吸,朝门外看去。   只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跑步声,由远及近。   作者有话要说:  失策了,我以为可以更两章,结果一章都更晚了orz   明天肯定补回来,相信我!   ——   感谢在2021-07-0623:43:23~2021-07-0900:38: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路飞的草帽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众人屏息注视着客栈门口,一时间,听力绝好的修士们,把来人慌乱的呼吸声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程墨池微微眯了眯眼,来人没有灵力,是个普通人,身量小,不是女子就是还未长大的少年。   果然,待那脚步声的主人从客栈外跑进来时,众人发现他真就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郎。   少年身着一身沾着脏污的白衣,发丝凌乱,脸上带着明显的泪痕,看着甚为可怜。   程墨池惊讶地站起身,褚师洛抬眼看他,有些疑惑。   那少年明显就是冲着程墨池来的,他进屋之后,一眼就看到了程墨池,立刻冲他跑过来。   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见少年跑到程墨池身前,毫不犹豫地跪下来,双眼浸满了泪。   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今早程墨池见过的杨柳,只是这孩子本该在翰林城,怎么就到了这芙蕖城里来了?   “大哥哥,你救救豆子吧!”杨柳哽咽着,作势要给程墨池磕头。   程墨池微弯下腰握住他的手臂,轻松就把他扶了起来,温声道:“你别急,豆子怎么了?”   “豆子被食人魔抓走了!”杨柳单薄的身体颤抖着,显然是被吓坏了,也急坏了。   程墨池想起那个白软的小孩儿,眉心下意识蹙起来。   “小池。”褚师洛唤了他一声,待他看过来后,才又接着道,“先让孩子坐下喝口水。”   程墨池点头,让杨柳坐到他们桌边,给他倒了杯水。   杨柳泪眼朦胧地看了看程墨池,又看向褚师洛。   他盯着褚师洛看了几眼,小声哽咽着问:“好看哥哥,你是神仙吗?你可以救豆子吗?”   褚师洛眉眼柔和,抬手把杨柳耳边杂乱的发向后顺了顺,温声道:“哥哥是半个神仙,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说不定我就可以帮你救豆子了。”   “真的吗!”杨柳惊慌失措的神情中,顿时出现希冀,他抬臂用衣袖擦干眼泪,把杯子里的水咕嘟咕嘟全喝了。   做好这些,他便急忙讲道:“早上和大哥哥分开后,我和豆子就准备回家。”   他二人家在城郊,离了城中心还要走上一段不算长的山路。往常这条路上人来人往,还算热闹,但最近因为隔壁城,也就是芙蕖城魔头作乱,大家都不太敢走山路。   而这次出来,也是杨柳和豆子瞒着家里人出来的。他们两人走在回家的路上,一人一支糖葫芦,杨柳还给豆子讲话本故事。   眼看着都能看到自家屋子,可却在这时,一阵阴风忽起。   杨柳还以为是暴雨欲来,抱着豆子往家跑,可却撞上了一堵肉墙。   “很凉,上面有黑色的鳞片。”杨柳恐惧地颤抖,被程墨池拍肩安慰了,才敢继续说,“是好大好大的蛇尾巴。”   那蛇尾之上,从腰部往上,都是人类的模样。   “是个红头发的男人。”杨柳极力回忆着,“我记不清他的模样了,就是在看见他的脸时,我就晕倒了,再醒过来豆子就不见了。”   杨柳是被出门寻他的爹爹带回家的,知道小儿子丢了后,夫妇二人也只是安抚大儿子,没有怪罪。   杨柳的爹爹是个铁匠,浑身都是虬结肌肉,他拎了两柄大斧,便出去寻小儿子。   过了半日也不见他回来,娘亲更是肉眼可见的忧心。   杨柳自责不已,便独自跑出来,想去离得最近的离境仙门求救,可半路上听说芙蕖城有不少修士过来抓食人魔,还说连最厉害的忘川门都来了。   杨柳便改道直接跑向这里,他刚进城,还没找人问修士们所在何处,就见着程墨池和褚师洛从天而降。   他立刻跟着他们的身影跑过来,这才有了方才这一出。   “你见到食人魔了?”有修士听过后震惊道,“可他为何没抓你?”   杨柳摇头,他怎么可能知道原因?   坐在他对面的离否面色严肃起来,好半晌,他才接话道:“我可能知道原因。”   被众人盯着,他才叹了口气,面色难看道:“我们先前就在想,他抓了这么多孩子、妖族和鬼族,但只有第一个被抓走的孩子找回了尸骨,之后的却没有。”   如果说是食人魔有什么收藏癖也说得通,但怕就怕他并不是什么收藏癖,而是在准备一个传说中的阵法。   褚师洛淡声道:“蚀骨阵?”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蚀骨阵只存在于传说中,但传说想来也不会是空穴来风,定是有据可循。   相传蚀骨阵可以颠覆五界,摧毁众生,是个极其邪恶诡谲的阵法。   而蚀骨阵的做法也非常可怖,需要集齐一百稚童的骸骨,再加一百身怀异骨的众生灵骨,将这些骨头打成粉,熬成泥划出阵法,这阵便算成了。   其中稚童好找,但身怀异骨的人却不好寻。   身怀异骨之人,必当有异于常人之处,像程墨池这般仙魔两脉同体的便算是身怀异骨,像宋吟那般生为魔狐的也算,褚师洛这般灵魂外来之人,也可算在内。   但这身怀异骨并没有明确的要求,所以,祁之义现在抓走的那些妖族和鬼族中,也有不少是无辜者,可能只是祁之义随手抓了。   离否面色沉重,点了点头,算是应了褚师洛的问。   一时间,整个客栈内都安静下来,落针可闻。众人沉默许久,都在等着褚师洛和程墨池拿主意。   程墨池右手食指指尖轻点桌面,脸上不见丝毫忧心,视线懒懒落在对面的褚师洛身上。   褚师洛抬眼看他,半晌,道:“准备好了?”   “嗯。”程墨池扬唇一笑。   众人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便纷纷开口询问。   褚师洛便回答道:“你们看顾好这孩子,看住城里的百姓就好。我二人先去探探魔窟。”   “这魔窟在何处啊?”   众人好奇不已:“不是说一直寻不见这魔物的踪迹吗?”   “对啊!”有人附和道,“想来除了被抓进魔窟的那些人之外,谁也不知道去哪儿找这东西的老巢吧?”   众人顿了下,想到或许只有被抓进去,才能在知道如何对付魔头。   可进去了,还能再出来吗?那些被抓进去的修士,会不会也是同样的想法,想以身做饵,却都没能再出来?   “也不知道被抓进去的那些人,现在是生是死......”   程墨池笑了笑,没说话。其实大家只知道蚀骨阵需要那些条件,但是却不知,这阵法做起来极难,它需要的不完全是骨头碾成的粉,而是需要活人的肋骨。   就是在人还活着的时候,生生从胸口剜出一根肋骨,在体温还没散时碾成粉才对。   这些肋骨需要同一时间剜出,同一时间碾成粉和成泥。   单靠一个人绝对不可能完成。所以,这个阵法应当是成不了,而且,在万事俱备之前,祁之义不会贸然杀死被抓走的那些人。   更重要的是,被抓走的人里,有宋吟。   褚师洛和程墨池没和他们说具体计划,只交代要照顾好杨柳,之后便起身出了门。   他们不怕这些人擅自行动,因为即便有人不听话,也总有知道利害得失的,跟着忘川仙门的步伐,说不定事情解决后还能得些好名声。   程墨池和褚师洛两人御上剑,转眼间就出了城。   “师尊。”程墨池和褚师洛并驾齐驱,侧头看着他,笑问,“咱们去哪儿啊?”   褚师洛把阿沐从袖子里放出来望风,阿沐便一会儿待在褚师洛肩头,一会儿跃上程墨池头顶,好不快乐。   为防阿沐不小心掉下去,褚师洛便只能和程墨池越挨越近。   程墨池见褚师洛不搭理自己,丝毫不觉得挫败,继续搭话:“问你话呢师尊,你别不理我。”   褚师洛瞥了他一眼,淡声道:“我还以为你知道。”   “我不知道。”程墨池的视线就没离开过褚师洛。   忽然,他脚尖一点,飞身跃上褚师洛的剑,站到了他身后。   程墨池收了剑,阿沐正在他头顶,也跟着体会了一把惊险刺激的位移。   褚师洛蹙眉,冷声道:“下去。”   “我不。”程墨池不得寸也能进尺,他熟练地环住褚师洛的腰,下巴担在他肩上。   没等褚师洛发作,他便低声道:“师尊,我错了。”   褚师洛愣了下,没说话。脚下的剑飞行速度却变缓了些,此刻他们正在芙蕖城郊的一处山林之上。   天已经彻底黑下来,脚下的山林看着黑密,像是藏着不少狰狞的怪物,不过还好,今日是个月夜,一轮半圆月亮高悬,映得周围星光都略显暗淡。   阿沐似乎是又困了,钻回褚师洛袖子里,继续睡了,事实上,是程墨池给他闻了点儿迷香。   把小电灯泡解决后,程墨池便放松地依靠在褚师洛身后,手臂依旧紧抱着他。他声音有些低,听着像是在呓语:“师尊,我不是有意让你难堪。”   “我做了个梦。”程墨池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尽量把自己想说的表达出来,“我梦到了很多事儿,梦到我心里曾经有过褚师洛,所以,我才不敢碰你。”   褚师洛瞳孔微微放大,他失声道:“你,哪儿来的曾经?”   “前世。”程墨池环着他的手臂更紧了些,像是害怕他跑了,“我记得我的前世,也不能这么说,我可能算是,重活了一回。”   重生!   褚师洛心脏疯狂跳动,他自认自己心思细,很多细小的东西也都逃不开自己的眼,但这么久了,他却理所当然地觉得程墨池就是个单纯有些过慧的少年。   但是事实上,但凡他细细想了,便能发现程墨池的不对劲。   一个天生拥有可怕魔力的少年人,一出世便搅得五界不安宁,这件事儿本身就很怪异。   还有程墨池对他的态度,那些小心翼翼的试探,还有程墨池知道他并非原来的褚师洛,这些事儿组合起来,只有程墨池本就是重生之人,才能说的通。   二人此时已经略过了那一片山林,来到了一处花田。   褚师洛控制着剑落在地上,程墨池也松开手,两人平稳站于花田中。   程墨池心中忐忑,他以为自己重生的秘密,会一辈子烂在肚子里,可方才他就是鬼使神差间,居然对褚师洛说了出来。   他只是怕褚师洛觉得他这段时间只是在戏弄他,但现在回过神来后,他又觉得,他瞒着这么大的事儿接近褚师洛,细想就是不怀好意,似乎从相识起,他对褚师洛就不算坦诚。   褚师洛定定地看着程墨池,眼底情绪复杂,让程墨池更慌了些。   “师尊......”程墨池向前走了半步,几乎快贴上褚师洛。   褚师洛不闪不避,微抬着头看他,语气里听不出喜怒:“接下来,我问,你答。”   程墨池乖乖点头。   褚师洛:“前世的事儿,你记得多少?”   “我以为我全部记得。”程墨池认真回答,“可前段时间,我才发现其实我的记忆出了差错,很多我以为的事儿,好像事实并非如此。”   看来,他的记忆和自己一样,都被篡改过。   褚师洛点头,又问:“那前世,你和褚师洛是什么关系?”   他问这话的时候,双手在袖子里捏紧了,他不知道自己想知道什么答案。   如果程墨池和褚师洛在前世就是爱侣,那他这辈子鹊巢鸠占,程墨池会不会恨他?   眼前这个对自己百般亲近的少年,是不是只是因为带着前世滤镜才对他好,去除这个,他是不是根本不喜欢自己?   太多繁杂的思绪,在看到程墨池专注的视线时,都奇异地平静下来。   程墨池一眨不眨地望着褚师洛的双眼,似乎要透过他的躯壳,望进他灵魂深处。   他柔声道:“师尊。我不知道前世的我和褚师洛是什么关系,但这辈子,我在世间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你,我想亲近的,喜欢的,都是带我回仙门,和我在洛河村相伴的你。”   “是此时此刻站在我眼前的你。”   褚师洛呼吸微颤,他心头涌上一阵悲伤和喜悦相交杂的奇特情绪,他因为程墨池不含杂质的表白而喜悦,又因不知名的遗憾而难过。   他忽然在想,如果前世也是他陪在程墨池身边,那现在知道程墨池不记得他们前世的羁绊,是不是会很遗憾?   他把这怪异的念头抛出脑海,紧接着,毫不犹豫地抬手抱住程墨池的脖子,闭眼吻了上去。   程墨池呼吸一窒,随后紧紧搂住他,以更有力的力度深入索取。   两人在明月下,在无人的花田间,带着饱胀的情绪和心口不知名的隐痛,更紧地拥抱彼此。   “小池。”褚师洛轻喘着,双手轻轻抚过程墨池的脸侧,他水盈的双眼里,满是令人心悸的爱意。   他轻不可闻地道:“我想要......”   程墨池心脏狂跳,毫不犹豫地再次吻上他的唇,手上毫无章法地在褚师洛后背轻抚着。   他动作小心翼翼,好像生怕惹得褚师洛不高兴,犹豫着不敢乱碰。   褚师洛手间一道白光闪过,一张红色绸布包着的厚毯,便铺在了脚边。   他微微使力,便带着程墨池一起倒在毯子上。   程墨池感觉到背后柔软的触感,抬眼看着身上的褚师洛,眼里带上些迷恋,喃喃道:“师尊。”   褚师洛双颊微微泛红,他跨坐在程墨池身上,半坐起身。   他抬手,缓缓褪下自己的外衫,再解下腰带。   他动作缓慢,落在程墨池眼里,更是带着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程墨池呼吸重了些,眼底渐渐涌上血色,像某种野兽,看起来有些诡谲。   褚师洛盯着他赤红的双眼,丝毫不觉得可怕,反而加快了手上动作。   忽然间,天旋地转,程墨池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动作粗暴地压下去。   ......   不知道过了多久,程墨池才恢复神智。他心底一慌,手忙脚乱地半坐起身。   他没管自己,率先去查看褚师洛。   褚师洛柔白的身体压在赤红的毯子上,在莹润的月光下,泛着圣洁的柔光,只那斑斑点点的红痕和指印,令人看了面红耳赤。   他急促的呼吸还未平复,墨黑发丝被汗水黏在脸侧和肩头,胸口大幅度起伏着。   程墨池手指摸到那红肿处,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褚师洛,心疼道:“师尊,疼不疼?”   褚师洛被摸得一颤,哑声道:“帮我穿衣服,那东西应该快来了。”   “好!”程墨池轻柔地将他扶起来,揽进自己怀里,笨拙地帮他穿衣服。   他们出来的本意,就是找祁之义。引出他的方法很多,今日他们二人到城里的时候大张旗鼓,本就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   再加上,祁之义对前来抓他的高阶修士从不放过,所以今晚他一但有空,必然会来抓他们二人。   至于那些客栈里的修士,因为对他根本起不到威胁,他便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至于他们二人这忽然的荒唐,绝对在计划之外。   程墨池想想自己方才的禽兽之举,手上动作便更轻了些,他已经克制了,但还是不免把褚师洛折腾过了。   程墨池眉心微蹙,实在心虚。他只是帮褚师洛穿上衣就已经出了一头的汗,再帮他穿裤子时,视线却又没忍住开始乱瞟。   没看两眼,他就被褚师洛有气无力地蹬了一脚,略带羞恼的嗓音微哑道:“再慢点儿就让祁之义看咱俩这副模样吧!”   程墨池顿时没了旖旎的心思,快速帮他穿好衣衫,自己也收拾妥当。   褚师洛从储物戒拿了不知名的丹药,一口吃了,随后便闭眼打坐。   程墨池侧头看着他,或者说,他的视线一直就没再离开过褚师洛。   他的视线描摹过褚师洛的眉眼,划到他有些泛红微肿的唇瓣,两三点暧昧的红痕散落在褚师洛脖颈间,隐没进淡青色的领口。   程墨池唇角无意识上扬,满脸都写着餍足,满眼都是褚师洛。   过了半刻钟,褚师洛的脸色便恢复过来,整个人也不像方才那般虚弱。   程墨池有些好奇他吃了什么丹药,他或许可以多备一些。还有方才褚师洛给他的那个红色的药丸,只要挤入那处,居然不消片刻便能让那里变得软嫩,也可以多备一些。   他脑子里这点儿不能见人的想法,褚师洛是不知道的。   褚师洛身上的酸痛无力都已经好了,可他却忽然想起,方才程墨池似乎是将那些留在了他体内!   而他还没来得及清理!   褚师洛睁开眼,脸色有些古怪,还有些欲言又止。   他是觉得这档子事儿没什么好羞的,但实际做起来,他还是不住羞耻,现在体内怪异的感觉,让他更有些难以启齿。   程墨池一直看着他,现在发现他脸色不对,急忙担心道:“师尊,可是还有哪儿不舒服?”   褚师洛快速瞥了他一眼,顿了顿,才淡声道:“你的东西,还留在里面。”   程墨池愣了下,随即一股热气直冲上来,他整张脸都爆红了。   眼见着他变脸的褚师洛:“......”   他都还没脸红,惹了事儿的倒是一副小媳妇样儿?   程墨池脸红归脸红,但却不逃避,他二话不说撕下一片衣角握在手里,随后在褚师洛震惊的视线里,不容置疑地把手探进他腰间。   褚师洛:“!”   ......   褚师洛追着程墨池,连踹了好几脚,程墨池也只是笑着躲开,等他不踹了,便又凑过来。   一会儿捏捏手,一会儿搂搂腰,再不行还要啃一啃,典型的情窦初开少年郎。   在一旁看了许久的祁之义:“......”   他血红的双眼合了下,随后浑身魔气大涨,粗长的蛇尾快速在林间蠕动,眨眼间便从林中游出,来到了这片广袤的花田。   其实早在他来到那片黑压压的树林时,程墨池和褚师洛就已经发现了。   但他们二人并没有当回事儿,继续拌嘴胡闹,亲亲热热,看得单身魔怒火中烧。   “师尊。”程墨池轻轻咬了咬褚师洛的耳朵,传音道,“他出来了。”   褚师洛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下一刻,一阵诡异的魔雾在四周散起,带着令人头昏脑涨的怪异香气。   程墨池和褚师洛闭上眼,双双倒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来啦!6000字!   —— 第49章   程墨池和褚师洛早早服下了保持神思清明的丹药,此刻也只是假意昏厥,令祁之义放松警惕罢了。   程墨池悄悄放出些神识,发现他和褚师洛现下正在一处黑色绸缎中,想来应是乾坤袋,可装得下活人的那种。   “师尊。”程墨池在识海中唤了一声。   褚师洛轻声回应:“嗯。”   “我们现在在乾坤袋中,不过看方向,应当是朝北走的。”程墨池又感受了一番,笃定道,“确实是朝北在走。”   “北......”褚师洛若有所思,慢吞吞道,“我记得北面有一座寂静岭,常年无人靠进,还传闻其中魔气泛滥。不知这魔物是不是要去那里。”   程墨池点头:“魔气是越发重了些。”   两人所在的乾坤袋中很安静,时而有些颠簸。他二人还能听见祁之义的蛇尾,在山林中急速滑行的声音。   程墨池安静不下来,继续找褚师洛没话找话:“师尊,你说祁之义的故事,有几分真几分假?”   褚师洛还真认真想了下,之后答道:“我觉得应当是半真半假吧。”   确实,无论什么故事,一但加上了“传闻”二字,可信度就大大降低了。   先不提祁之义的脾气秉性如何,光是阎罗和孟婆这俩人的花边故事,就有不知道多少个版本。   当然,这些故事都来源于很顾古老的传说,那时候的人对神鬼妖魔的畏惧,远不似现在,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版本流传下来。   而现在人都不敢随意拿他们开涮,所以消息闭塞些的修士不清楚祁之义其人,倒也不足为奇。   再说这些版本里,时常会有横刀夺爱不成,或者嫉恨他二人天赋,想方设法将他们杀害的祁之义,但也有时候,只讲阎罗和孟婆青梅竹马的感情。   可若他二人真就感情甚笃,那为何现在他们却相隔两地,一个坐于高堂妻妾成群,一个独守忘川河,为往生者提供热腾腾的转世汤?   “而且,我还听说这俩人面都见不得,一见面必然打得不可开交。”程墨池说着便笑了。   褚师洛唇角微扬,温声道:“你都哪儿听来的这些陈年旧事?”   “有些是在剑窟的书里,有些是前世听个大嘴巴跟我说的。”程墨池说罢,便等着褚师洛问他这“大嘴巴”是谁。   可褚师洛偏偏不搭茬,好像一点都不感兴趣。   程墨池等不来问,便幽幽道:“师尊,你都不在意我前世的事儿吗?你不想知道我都认识什么人,和谁相交甚笃吗?”   “你想说便说了。”褚师洛通透得很,“你不想说的话,我问了岂不是自讨没趣?”   程墨池重重哼了一声,有意让他听见,随后在褚师洛忍俊不禁的笑声里,温声道:“师尊,只要你问了,我就一定说。我没有什么可以瞒着你的。”   褚师洛唇角的笑意僵住,心口被不知名的情绪填满,甜滋滋软乎乎,令他一时无言。   半晌,他才轻声回应道:“小池,你是不是很好奇我的身份?”   “是。”程墨池果断点头,又道,“不过我知不知道都不重要,只要现在的你,和以后的你能一直在我身边,其他什么都无所谓。”   褚师洛又一次语塞,他想着,果然是活了几百年的大魔头,一朝开荤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脉,怎么就比先前还要撩人了?   他顿了顿,组织好语言,刚想开口,便被程墨池打断,他轻声道:“师尊,到了。”   褚师洛忙调整呼吸,从表面看去,完全看不出他们二人聊了一路。   程墨池听着祁之义收起蛇尾化形成腿,随后迈上台阶,进了一个院子。   同时,一道低沉的男声迎上来,道:“你怎么又自己出去了?”   语气熟稔,想来并不是祁之义的魔众,应当是好友或者说是同党。   祁之义笑道:“忘川仙门听说过吧?他们都派人来了,我就想去会会看。”   另外那男人道:“你抓回来了?”   “是啊。”祁之义哼笑,“什么听云仙尊,外面吹得再强,不也还是被我抓回来了。”   程墨池闻言强忍着翻白眼的想法,在识海中对褚师洛吐槽:“他是不是不太聪明?”   褚师洛暗笑一声,道:“别说了,小心被发现。”   程墨池倒是无所谓,区区一个祁之义,他又不会放在眼里。   但褚师洛都开了口,他们俩的任务也不是和祁之义打架,而是救出那些被困的人而已,所以他没必要白费力气和祁之义周旋。   祁之义和那个男人低声说着话,程墨池他们知道了,这个男人名为黑玄,似乎是个妖族,且实力不低。   过了半刻钟左右,程墨池感觉到祁之义停了下来。   下一刻,程墨池浑身一轻,被人从乾坤袋中甩出,他不着痕迹地抬手,将手垫在了褚师洛的后脑处,避免了他直接磕在地上。   祁之义没发现他们根本没中迷雾,而是亲手把牢门锁上,对黑玄道:“他们中了我的迷雾,估计还得睡上一阵,咱们先去吃个饭?”   “好。”黑玄没有异议,边走边道,“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祁之义语气温润,不像个魔头,更像个脾气很好的青年人,他淡声道:“想吃鱼了。那些孩子吃饭了吗?”   “给他们送过饭了,放心。”   两人边说边走远,等到再外面一层的大门重重合上,程墨池和褚师洛才睁开眼。   程墨池把褚师洛扶起来,褚师洛倒是第一时间捏着他的手看了看,见没被他砸坏才嘟囔了句:“还挺结实。”   程墨池哭笑不得,凑过去在他耳垂上轻咬了一口,以示不满。   “咳!”一道极为做作的咳嗽声,从侧面牢房里传来。   程墨池这才分心观察周围,发现这里就是一处极为简单的牢房,就连人族修出来的大理寺监狱,都比他们眼前这个全由木头铸成的牢房结实。   若不是这些木头上刻有繁复的阵法,极大地限制各种力量,不然早就被这里关押着的修士们徒手劈了。   程墨池和褚师洛所在的是最边上的牢房,在他们对面,是个空的牢房,在那个牢房旁边,似乎还关着一个人,从他们的角度,只能看到一个红色的衣摆。   而方才咳嗽出声的那人,就在程墨池和褚师洛侧面的牢房里。   “又是哪位道友如此倒霉呀?”那声音懒洋洋的,说话时含着笑意,尾音上翘,简直风情万种。   程墨池扬眉,心想这也太巧了,刚进来就碰上宋吟了。   只不过现在的宋吟,根本就不认得他,更别说信任他,和他一起搞事情了。   褚师洛先出声回应道:“不知阁下是哪位道友,在下忘川仙门褚师洛。”   褚师洛说着话,其实是带了些试探的意思。他们方才被抛进来的时候,就已经闻到了空气中浓重的迷雾香味儿。   在这种浓度的空气中,除了程墨池和褚师洛这样提早吃了药的,其他人就只有昏昏沉沉睡觉的份儿,哪会像宋吟这般神思清明?   “忘川?褚师洛?”宋吟语气有些古怪,但又不知道哪里古怪。   程墨池沉思片刻,忽的笑道:“阁下莫不是不信?”   那边的人声倏地停下,就好像他的呼吸在一瞬间都乱了些。长久的寂静下,褚师洛若有所思。   忽的,他转头看向程墨池,直接问道:“你们认识?”   他这话一点没背着人,另一边的宋吟也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像是终于回过神,慢吞吞笑了:“褚仙师哪儿的话,贵门弟子各个天人之姿,我一界散妖,如何能认得?”   程墨池冲着褚师洛笑了,他传音过去,道:“他可能,算是我前世唯一的好友,不过现在必然不认得我了。”   褚师洛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了一丝掩饰极好的怀念和遗憾,他怔了下,然后小声道:“这可说不准。”   “嗯?”程墨池垂眼看他,神情专注又深情。   褚师洛心头一跳,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然后冲着侧面的墙壁道:“对面的散妖阁下,请您走远点。”   “......啊?”宋吟一脸懵逼,但鬼使神差地跟着做了。   没等他走到角落,方才还堵得严严实实的一栋墙壁,轰然倒了。   宋吟惊魂未定:“.......”   程墨池震惊地望着褚师洛,对方则淡定地收回方才踹翻墙壁的脚,轻拍了拍衣摆。   “不好意思,惊扰的阁下了。”褚师洛望向对面的人,却在看清他的脸时,愣住。   对面这人,长相明艳妖媚,一身火红衣袍令他看起来更显妖惑。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人不就是先前在洛河城灯会上见过的那个华容仙子吗?当时程墨池就望着他发呆,褚师洛还以为是他被美色迷了眼,原来只是见到了熟人?   宋吟回过神来,望向褚师洛的眼神充满畏惧,道:“您,您客气了......”   程墨池看了看褚师洛的脚,发现没受什么伤,才转头看向宋吟。   昔日好友,越过这百年时光再见,居然丝毫不见陌生感,就好像昨日他们还在饮酒畅谈一般。   宋吟也回望程墨池,两人一时无言,褚师洛的视线在这二人之间游移片刻,忽的明白了什么。   果然,聪慧如程墨池,也感觉到了不寻常之处。   若真是第一眼见面,宋吟对他本该是陌生的,可他现在望向自己的视线里,明显是带着丝探究和窥视之意。   这对陌生人来说有些越界的视线,程墨池却丝毫不觉得冒犯,毕竟在他眼里,宋吟并非陌生人。   褚师洛心里有了底,便开口打破僵局,道:“你们都记得吧?”   程墨池和宋吟同时怔了下,然后宋吟佯装不在意地说了句:“百花仙子酿的桂花酒,味道如何?”   “没我酿的有滋味儿。”程墨池下意识回了句。   这一下,他二人都明白了,对面站着的,就是自己前世的好友,那些一同仗剑江湖,生死同担的时光,彼此都记得。   没有多余的话,或许是太过熟悉,他们连基本的寒暄都省了去。   褚师洛在一旁看着,却是被他俩这对暗号似的行为逗笑了,唇角溢出淡淡笑意。   程墨池立刻侧头看他,见他笑,自己也下意识跟着笑。   宋吟的视线也随之落在褚师洛身上,他细细打量了几眼,随后低声道:“果然是世间难得的美人,怪不得堂堂魔尊会念你成疾呢。”   话音未落,程墨池和褚师洛同时愣了下。   褚师洛唇角的笑意散了,视线也转向了他处。程墨池心口一刺,连忙向前一步握住褚师洛的手,小声道:“师尊,我真的不记得了。”   “不记得什么?”宋吟疑惑道,“你不会把你师尊忘了吧?知道他的死讯后,你差点儿爆体而亡这事儿你也忘了?”   程墨池如坠冰窖,侧头瞪向宋吟,咬牙切齿道:“能闭嘴吗!”   宋吟被吓了一跳,丝毫没有什么华容仙子的气质,而是像坨蘑菇一般蹲到另一头墙角,扒着牢门看向对面牢里的人。   褚师洛拦住程墨池想解释的话头,抬眼望向他不安的双眼,轻叹了口气。   他抬手揉了揉程墨池的头,温声道:“我说了不在意,就是不在意。我不笑也是因为要保持人设,可能没什么必要,但我习惯了在每个世界扮演对应角色,一时控制不住,你别都想。”   程墨池似懂非懂,自动过滤了那些听不懂的部分,听得懂的部分留下来就是:“我不在意是因为我信任你,所以你不要乱想。”   程墨池被自己提取出来的意思取悦到了,旁若无人地在褚师洛唇角印了个吻,褚师洛也毫不闪躲。   被秀了一脸的宋吟翻了个白眼,拿起手边的一块儿小石头,朝对面牢里扔了过去。   对面那人被砸醒,却也没什么脾气,只眨着眼看向宋吟,眼里丝毫没有被迷雾迷晕的怔愣,想来他方才也只是单纯睡觉,祁之义的迷雾根本没对他起什么作用。   程墨池哄好了褚师洛,便想回身去找宋吟了解情况,可他眼角却瞥见了一个身影。   那人一身赤红色的探花郎喜服,帽子戴得一丝不苟。他五官锐利深邃,可偏偏眉眼间带着常年化不开的温柔之意,让他看起来温和的多。   程墨池只觉得浑身血液似在倒流,一口气被堵在胸口,出不来进不去,险些让他喘不上气。   他眼底渐渐溢出血色,视线紧紧盯着对面的人,眼睛都不眨一下。   半晌,他才开了口。嗓音是从未有过的粗哑低沉,像是极力忍着什么痛苦,他道:“大哥。”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一家人终于齐了!   —— 第50章   被唤作“兄长”的人愣住,侧头朝程墨池他们看过来。   程墨池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那人也终于转过头来,露出整张脸。   那是一张停留在及冠之年的脸,他定定地看了程墨池好一会儿,才喃喃出声,像是害怕声音大些,眼里所见之人就不见了。   “小程......是你吗?”明明是疑问句,但在他说出来,却像是肯定。   程墨池眼眶一酸,视线被水雾遮挡,逐渐模糊起来。   他疾步向前走去,刻着繁复咒文的牢门,被他轻轻一捏就碎成了粉。   程墨池此刻什么都想不到了,眼里也只剩几步远的牢房里,身着红衣的青年。   他脚步不停,一路走到程霜牢门前,故技重施地捏碎了牢门,随后直直扑进了程霜怀里。   熟悉的墨香气卷进鼻腔,程墨池把脸深深埋进他胸口,冰凉的触感和寂静无声的心跳,让程墨池心口一刺一刺地疼,他颤声道:“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程霜有些呆滞地垂眼看向程墨池的发顶,随后双臂微颤着环住他的后背。   “小程,小程......”程霜红了眼眶,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只能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许久未唤过的昵称。   程墨池极力克制着,但还是哽咽出声。   几百年了,具体的时光他都已经记不清了,那些没有褚师洛,没发现兄长还活着的日子里,他都过得浑浑噩噩,心头只有一个复仇的念想。   前世的他并不知道兄长还有活着的可能,他还以为他和爹娘一样,连魂魄都没剩下。   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冲破了他自以为坚固的堡垒,瞬间让他破防。   宋吟在程墨池唤出“大哥”的时候,就已经傻了。别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程墨池前世唯二活着的动力,便是褚师洛和复仇。   褚师洛的离奇逝世,几乎逼死了程墨池,他整日混沌,脾气日渐暴躁,见神杀神见鬼杀鬼,不放过任何一个疑似杀害血亲的人。   他之所以如此,不过是想早点去所谓的“无尽间”找褚师洛罢了。   这种情况下,褚师洛费尽心力帮他护住的心脉,最终还是没抗住暴虐的魔气,差点令他神魂俱碎。   宋吟回过神,侧头看向不远处站着的褚师洛。   只见对方眉心轻蹙着看向对面牢房里的两人,浑身清冷淡漠的气质,让人只想退避三舍。   但他眼底明显的忧心和不解,又给他加了些灵动的味道。   宋吟暗叹,不怪程墨池惦记了人家两辈子,只不过前世是不动声色的惦记,这辈子却是出息了。   不过看样子,虽然有些不合理,但褚师洛现在,似乎确实不知道程墨池家里的事儿。   那程墨池方才还和人家亲亲我我,下一刻就转投他人怀抱,这要是个正常人,都会心里不舒服吧?   他看了眼还没缓过劲儿来的两兄弟,自觉站起身,走到离褚师洛两步远的地方,准备为兄弟的家庭幸福做些贡献。   他有模有样地行了个礼,道:“褚仙师,看来您应当是已经知道程墨池的事儿了?”   这说的,是程墨池重生之事。   褚师洛点头,视线终于投向宋吟,淡声道:“不用这么客气,唤我名字就好。”   “好啊。”宋吟展颜一笑,温声道,“那你知道他家里的事吗?”   褚师洛和正常的穿越者不同,这次也没带着系统,对程墨池身世背景的了解,也仅仅限于先前凑齐的线索。   那些线索上指出,程墨池是个孤儿,也并没有提到他有家人,所以现在,褚师洛还真有些搞不清,对面那个青年和程墨池的关系。   总不会是什么青梅竹马的情哥哥就是了。   宋吟看向对面,幽幽一叹,道:“你看着他这样,就不吃醋吗?”褚师洛:“......”   程墨池好不容易从放空的状态下脱离,就听见这么一句,头皮都差点儿炸起。   他从程霜怀里起身,侧头瞪过去,咬牙道:“宋!吟!”   宋吟嗷呜一声化作了一只赤狐,身形极速一闪,躲到了墙角,背对着众人。   程霜失笑,抬手拍了拍程墨池的肩,温声道:“去和你......呃,解释一下。”   他方才睡着,但因为宋吟方才那几句话,也明白了褚师洛和程墨池的关系,只不过不太好称呼,叫弟妹不好听,叫弟夫更别扭。   程墨池下意识看向褚师洛,在外人看来他虽然面无表情,但在程墨池眼里,轻而易举就发现了褚师洛的一丝无措。   他心口一软,因为太过激烈的情绪而有些凌乱的心跳,也终于平静下来。   程墨池起身,把手递给坐在地上的程霜,把他带了起来。   程霜的手冰凉刺骨,带着阴森森的寒气,是鬼族独有的特征。程墨池胸口发闷,想起了程霜脖子上深可见骨的伤,只不过现在的程霜身上没伤,和正常人类没区别。   但再怎么样,能再见到彼此,对他们来说都已经是想都不敢想的了。   褚师洛站在原地,看着程墨池和程霜并肩而来。方才坐着的时候没发现,原来程霜站起身来,居然比程墨池还高上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头上还顶着帽子。   程霜五官凌厉,本该是极有攻击性的长相,可偏偏他一身书卷气,看着温温和和,像是永远都不会发脾气。   程墨池眼底化着光,眉眼全是笑意,看得褚师洛也跟着勾了下唇角。   这般开心,必然是因为见到了至亲,这点不用程墨池说,褚师洛就已经明白了。   “师尊。”程墨池自然而然地牵起他的手,柔声解释道,“别听那只狐狸说鬼话,他是我兄长,程霜。”   听到程墨池唤褚师洛师尊,程霜吓了一跳。这,程墨池怎么能和自家师尊这般亲昵?这简直是大逆不道啊!罪过罪过!   他急忙朝褚师洛拜了下,道:“师尊......”   几乎是同时,褚师洛也冲他行了个礼,道:“兄长......”   两人尴尬地止住了话头。程墨池后知后觉,但他不要脸惯了,冲程霜笑呵呵道:“哥,他是我师尊,也是我道侣。”   褚师洛只觉得一股热气儿直冲上来,双颊爆红。他有些后悔昨夜的情不自禁,但凡他能晚两日和程墨池心意相通,也不至于被这般介绍。   好在这尴尬没持续多久,就被一只小白狐狸打断。   阿沐吭哧吭哧从褚师洛袖子里爬了出来,褚师洛的袖里乾坤装着不少东西,里面还有给阿沐准备的小床,所以阿沐很喜欢宿在里面。   这会儿睡了许久的小狐狸终于精神抖擞地爬了出来,一出来,他就察觉到空气中有一丝奇怪的气息。   有些熟悉,但也陌生。   他好奇地攀上褚师洛的肩,又跳上程墨池的头顶,四周看了看。   程霜双眼发亮,目不转睛地循着阿沐看,小东西跑到哪儿他视线就跟到哪儿,满脸写着“想揉”!   阿沐的出现,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包括蹲在墙角看戏的宋吟。   他向前走了两步,化身成人,迟疑地看着阿沐。   阿沐瞪大眼,小嘴张得圆圆的,奶声奶气道:“爹爹!他长得和我一样!”   程墨池把他从头顶抱下来,把他托在掌心揉了揉。   宋吟看了看程墨池,又看了看褚师洛,视线最后落在阿沐身上,艰难道:“你们,这都有孩子了?”   众人:“......”   几人估摸着祁之义和黑玄快来了,便也不再说闲话。   程墨池问了才知道,原来宋吟就是跟着程霜来的,他俩相识的经过暂且不提。   是今早程霜去了翰林城,故地重游,却无意间遇上了祁之义,他正准备把豆子和杨柳带走。   程霜便出手阻拦,无奈只救下杨柳,于是他便等杨柳父亲来了之后,自己又再次追上祁之义,佯装被他抓了过来。   宋吟是为了追寻程霜,见他被擒,还以为是他真的敌不过祁之义,便又自己进来了。   但他二人被抓进来之后,都被牢房门上的符咒阻挡,无法使出术法。   褚师洛和程墨池方才强拆牢房,其实也纯靠着自身力量,并没有动用灵力,所以只能说,实在是他二人过于强悍。   了解了这些,程墨池又把自己和褚师洛来此地的目的说了,几人便合计着如何将那些孩子救出。   “我看到孩子们被关在何处了,离这里不远。”宋吟指了指北面,道,“再往北一点有一座山头,我见到了炊烟,应当是给孩子做饭吃的。”   程墨池侧头看他:“你都看见了,为何不救一下?”   “因为我要找他啊。”宋吟下巴微抬,点了点程霜。   程霜笑着道出真正原因:“你一个人救不了那么多孩子。”   宋吟嗤笑一声,没反驳。阿沐蹲在他肩膀上,一会儿在他脖间嗅一下,一会儿拿鼻尖碰碰他的脸。   从未见过同类的小狐狸对宋吟简直好奇死了,只是看大家在说正事儿,他便忍住好奇心,乖乖没插嘴。   “照你这么说,他对这些孩子还不错?”褚师洛一语中的。   程墨池点头:“还有现在被关在这里的人,也都只是昏睡,没受什么重伤。”   现在整间牢里,就他们四人一狐醒着,其他还有十多个妖族、鬼族或修士,都在昏睡,其中也包括那三位筑基期的修士。   褚师洛侧头看程墨池,问道:“所以说,这祁之义也不像传闻中那般暴戾?”   程墨池点头:“从方才的短暂接触来看,他确实和我看过的传闻有些不同。”   “祁之义?”程霜怔了下,道,“你们说的,是和阎罗有关的那个祁之义?”   程墨池点头:“对。怎么了?”   程霜面色古怪了一瞬,接着恍然道:“原来是他出世了?难怪阎罗会放我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1023:22:52~2021-07-1123:11: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暄生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程墨池和褚师洛相视一眼,随后,程墨池又转头问程霜:“怎么?哥你认得他?”   “不认识。”程霜摇头,道,“但听幽冥说过。”   闻言,除他之外的三人都诡异地静默下来。   这怎么到哪儿都有幽冥鬼王?他和褚师洛不对付的事儿几乎是五界闻名,更别说前世褚师洛还是死在幽冥手下的。   当然,在宋吟看来,这事儿还有待商榷,毕竟前世他们谁都没找到过褚师洛的遗体,最后见过他的就是幽冥,但幽冥却一直没承认自己和褚师洛动过手。   所以事实到底如何,前世至死,宋吟都不清楚,程墨池也不知道。   他们只知道,褚师洛的魂是去了一个叫“无尽间”的地方,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程墨池脸色不太好看,至少在他现有的记忆里,幽冥是害的褚师洛当初出丑的人,而在前世,他又是杀害褚师洛的人。   新仇加上旧恨,总归让他对这个鬼王没什么好感。   倒是褚师洛不甚在意,淡声问程霜:“他说了什么?”   程霜回忆了下,道:“祁之义和阎罗,二人生前是青梅竹马。”   程墨池精准抓到重点,问道:“他们两人是青梅竹马?是不是还落了个人?”   “没有。”程霜确定道,“就是他们二人。”   早在百万年之前,混沌开蒙后的魔气还未从人间散尽,人妖仙魔共存于大地。   四族为了争夺地盘大打出手,人间似炼狱。   经过了百年混战,人类和神族站在了一起,妖族自觉不敌,便退而求其次,请求在小九天处谋得一席之地,承诺永不进犯人间和天界。   于是,三族又合力将魔族打入地下无间炼狱中。但魔族一边在无间分帮结派,一边不断进犯人间。   在此情况下,神族为保人类平安,前任天道便将自身神力洒向大地,形成了修士们赖以生存的灵力。   修士们的崛起,必将引起新的内斗,无数大小修仙门派世家雨后春笋版冒头,这其中,实力最强的便是当时的祁山世家。   祁家老祖祁圣是第一个得道成仙的修士,而他的徒子徒孙全都悟性极高,飞升之人每五年就有一个,一时风头无二。   而祁家单传至第十代,天生神力傍身的祁之义出生了。   按照当时人的说法,祁之义最快在十六岁时,便能飞升成仙。   事实确实如此,他自从修仙以来,境界提升的速度远比同龄人快了数十倍,又因为他长相俊逸,无数少男少女为他倾心。   但祁之义却偏偏对身为他书童的古倾宇高看一眼,不仅时刻将人带在身边,还亲身为其传授各类术法,可古倾宇天生没有灵根,终归是个凡人。   “古倾宇?他不会就是阎罗吧?”宋吟歪歪斜斜侧躺在地上,抬眼看向程霜。   程霜看了他一眼,随后在地上坐下,将视线与他持平,随后点头:“是。”   祁之义对他的好,只要是个长眼睛的都能看到,他对古倾宇的那点儿暧昧心思也丝毫没避着人。   可偏偏古倾宇看不出来,或者说,他看出来了也当做自己不懂。   他堂而皇之地享受着祁之义对他的照顾,却不给予他任何回应,或许是自卑,或许是为了享受被天才看重的骄傲。总之,他从未给过祁之义一点表示。   这些,祁之义并不是不知道,但他甘之如饴,觉得只要能一直和古倾宇在一起,他就是护着他一辈子也愿意,说不定时间久了,古倾宇就能接受他了。   可事情往往不会如人所愿,在祁之义十六岁那年,家里人为他定了个亲事。   这门亲事的女主角,是祁家老祖宗在人间时的至交,凌家老祖的嫡亲小女。   这女孩儿名叫凌素,是凌家十一代中最小的孩子,才十三岁,之所以急着为她定亲,是因为这孩子出生起便身娇体弱,凌家老祖算出她活不过十四,这才找了祁圣定亲。   实际上也是为了让凌素借着祁之义的光,与他一同飞升。   毕竟仙界的规矩,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成仙之人要么斩断俗世情缘继续修炼,要么带着发妻共登仙位,深情坦荡。   祁之义自然是不愿,因为他若能成仙,带上仙界的只会是古倾宇。   他的不服气,令祁家众人不知所措。想着年轻人或许相处久了,便能处出感情来,于是便将凌素接到了祁家。   这一下,原本祁之义和古倾宇的二人世界,成了三人行。   凌素虽体弱,但性格活泼,每天都蹦蹦跳跳跟着他们两人玩儿。   或许是有人教导,也或许是凌素自己的想法,总之她清楚,想要让祁之义带着她飞升,就要先离间祁之义和古倾宇。   于是,凌素便总缠着相对好接近的古倾宇,古倾宇性格温和,不像祁之义那般傲气,很快就和她熟络起来。   不仅如此,少年人情窦初开,眼前又有个活泼可爱的姑娘,再有一个强势的祁之义做对比,古倾宇便对凌素有了别样的心思。   祁之义一直认为古倾宇年级还小,不懂情爱之事,认为他不给自己回应有可能只是没想明白,但却有一日,他亲眼目睹了古倾宇,给凌素送了一盒鲜红的胭脂。   他没有发作,只是性格越来越冷漠易怒,无意间将古倾宇推得更远。   直到祁之义十六岁整生辰那日,凌素以自己生了病为由,将古倾宇留在了自己身边,这下算是彻底惹怒了祁之义。   但即便是盛怒之下,祁之义也没能对古倾宇说什么重话,只警告凌素别再试探他的底线,也别再打古倾宇的心思。   凌素恨极了,但她只要还想活着,就得依靠祁之义,可咽不下这口气的她,便开始刻意远离古倾宇,还透漏出是祁之义逼她。   正是热爱之下,再加上被祁之义宠坏了,古倾宇便直接去找了祁之义,说了不少伤人心的话,就连这辈子不可能和他在一起,除了凌素谁都不娶这种话都说了出来。   祁之义那时因为终日陷在嫉妒和愤恨的情绪里,隐隐已经有了走火入魔的征兆,但他道心坚定,所以硬是挺了这许多时日。   可古倾宇这番话,就是把他打入地狱,再也不得翻身。盛怒之下,他邪气入体,竟是失手上了古倾宇。   回过神来的祁之义六神无主,抱着浑身是血的古倾宇不知所措。恰这是一个不知名的大魔出现,告诉他,他只要将自己的心剖出来给古倾宇吃了,他就能活过来。   祁之义那时已经神志不清,听了这话就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真就活生生剜了自己的心,喂给了古倾宇。   他身上流着仙人的血,自身又天赋异禀,他的心也蕴藏着极为可怖的能量,刚喂进去半颗心,古倾宇就醒了过来,只不过,他成了脱离于四族的新种族,鬼族。   若他能将祁之义的心全吃了,或许还有成仙的可能,但等他吃了半颗后,一直没动作的大魔却动了,他夺走了另外半颗心,狂笑起来。   直到这是,祁之义才发现,这哪是什么大魔,明明就是凌家人,正是凌素的亲爹爹。   他捧着那半颗心,喂给了早早蹲在不远处的凌素。这一下,凌素也成了鬼族。   凌素的父亲心满意足,看着没了心的祁之义痛苦地在地上哀嚎,身体也由于邪气入体产生了变化,竟是慢慢长出了一条粗长的蛇尾。   凌素冷眼看着,和因为长久吞食迷幻剂而已经失了智的古倾宇合力,将祁之义打入地心,封上了没有破解之法的咒语,使他永受业火炙烤。   半人半鬼的凌素终于保下了自己的命,而古倾宇却在祁之义被镇压后不久,恢复了神智,也想起了这段时日自己的所作所为,更想起了祁之义为救他生剖心脏的画面。   不管古倾宇承不承认,祁之义这么些年的爱护,总归是打动了他,现下发现自己做的荒唐事后,他却隐忍不发。   直到几年后,功法大成,他成了世间唯一的鬼王。筹划多年,他终于开辟了鬼界,将鬼界设在地底,就守在地心深处关着祁之义的地方。   而凌素,被他下了诅咒。她再也没有少女的面孔,而是老态龙钟。她只能终日守在奈何桥边,忘川河岸,不眠不休地为往生者提供孟婆汤,算作赎罪。   若不是这次程墨池重生,将地心深处的魔咒强行震碎,祁之义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出来了。   听完这些,屋内几人都沉默下来。   同时,一道悦耳的男声,带着刻薄的笑意,在众人耳边响起,他道:“几位心情不错啊。” 第52章   来人正是他们谈论的中心,祁之义。   祁之义一身黑袍,柔顺的赤发披散着,长长垂下,几乎快挨在地上。   他眉眼含笑,血红色的瞳孔看着颇为妖异,是个姿容中上但气质绝佳的青年。   程墨池他们几人看着他,见他正倚在不远处的墙边,不知道已经在那里站了多久了。   他都站了这么久,他们居然都没发现,甚至就连一点气息都未曾感觉到,这让程墨池和褚师洛同时想到,或许祁之义也知道隐藏气息的法子。   几人面对传说中的前辈,都没什么慌乱的情绪,只是默不作声地打量他。   程墨池和褚师洛本就站在一处,而程霜和宋吟也都从地上站了起来。   祁之义唇角带着丝浅笑,视线在他们几人身上一一掠过,随后又看了看被程墨池捏坏的牢门和被褚师洛踹翻的墙。   他轻叹一声,道:“一个个的,怎么都这般胡闹?”   这语气像极了一个熟稔的长辈,好似对于小辈们做的荒唐事,他也只当是胡闹,带了几分无奈和纵容在其中。   程墨池扬了下眉,确实,就连当今仙首风长道,在祁之义面前都算得上是小辈,祁家独大的时候,忘川仙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更别说他们几个了。   可不知为何,程墨池看着眼前之人,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就好像祁之义本不该是这么一个慈和的人,但他先前确实未曾见过祁之义,倒也不能妄言。   褚师洛整了整衣冠,冲祁之义规规矩矩行了个礼,道:“前辈。”   “嗯,还知道是前辈啊。”祁之义应了一声,随后笑道,“你们就是这般聚在一处谈论前辈的?”   褚师洛抬眼看他,淡声道:“抱歉,没想到你在。”   这言外之意,好像是人不在就可以随便说了一样。品出这层意思的几人,一时都有些好笑。   祁之义轻笑一声,站直了身子。   几乎是他动起来的同时,程墨池就向前一步,挡在了褚师洛身前。或者说,不仅是褚师洛,就连程霜和宋吟,连带着阿沐,都被他以保护者的姿态,挡在了身后。   祁之义倒像是没注意到他们几人的警惕,只温声问道:“你们来此做什么?还有你们方才讲的那个故事,是姓古的跟你们说的?”   程墨池单手背在身后,腰背挺拔。他笑着答道:“我们不是被你抓来的吗?是该我们问你抓我们来做什么才对吧?”   祁之义打量起程墨池,随后又转头看了看另外几人,半晌,才又道:“有趣。人、仙、魔、妖,还有鬼,你们这几个孩子倒是把五界众生的品类占尽了。”   他说的随意,让众人一时也没去深究他话里的意思。比如,他们中确实有人妖鬼魔,但这个仙到底是谁?   他们几人里,或许褚师洛最接近仙,但他现在也毕竟肉体凡胎,是绝不可能被称为仙的,除非是祁之义把修士算在了仙的行列,又或许,褚师洛本就是仙人之体。   程墨池没接话,祁之义便看向程霜,又一次问道:“方才你讲的故事,是谁告诉你的?”   “一个朋友。”程霜温声回答。   祁之义听后便没再问,沉默着站在原地,思绪似乎飘远了些。   程墨池背着的手,手心被人轻轻挠了挠,他便下意识把那只手小心握住,十指相扣。   与此同时,他再次开口,打断了祁之义的思绪:“前辈,我见你也是个豁达通透之人,那我们便不绕弯子了。”   言罢,他便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抓那些孩子做什么?还有,那些在地府作祟的小儿冤魂,又是哪儿来的?你来人间这一遭到底是为何?”   这是程墨池的另一个猜想。在听程霜讲的时候,他便联系之前听说的小鬼闹地府之事,得出了这么一个猜测。   或许,祁之义是恨极了阎罗和孟婆的,好不容易从那牢笼里逃出,他定想和这两人算算账。   而且一般来说,小鬼不懂趋利避害,它们往往怨气深重,且一般只会缠着杀害自己的人,才不管对方实力强弱。   可如今他们却都没缠上祁之义,反而去地府捣乱。   再加上,山里的炊烟证明有人给那些被抓的孩子做饭,也就是说,孩子们都还活着。   所以,现在在地府作祟的那些小鬼,必然只是祁之义的喽啰,听从他的命令去搅乱地府罢了。   关于祁之义这个“食人魔”的头衔,就是百姓欲加上去的,名不符实。   而且在程霜的故事里,祁之义是个痴情人,也是个心软之人,他很可能做不出让五界陪葬之事。   因此,他们来之前关于祁之义要造蚀骨阵的猜想,说不定也要被推翻。   在这个条件下,祁之义来人间的目的和抓走孩子的目的,就更扑朔迷离,若是要他们去猜,不知道要猜到何时去。   当然,任谁在暗无天日的地心困了上百万年,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改变。   所以,程墨池对这个猜测,也并不很确定。   祁之义没正面回答他的话,只是直勾勾盯着他看,血红色的瞳孔映出嗜血的光彩。   但他说话时,嗓音又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五界中,九天之上皆是伪善,炼狱中尽是肮脏,说来说去,就属人间最为热闹,我当然要来看看。”   “看看?”宋吟嗤笑道,“那您这游览一番的动静倒是不小。”   程霜侧头看他,宋吟便不情不愿地闭了嘴,而坐在他肩头的阿沐已经开始昏昏欲睡,显然小东西有些承受不住祁之义身上的威压。   祁之义笑了笑,然后道:“行了,也陪着你们聊了不少。你们要是想接那些孩子回去,就跟我来吧。”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程墨池道:“等等,这牢里的修士,你打算如何处置?”   “他们呐。”祁之义像是终于想起来这回事儿,头也不回道,“等他们醒了就能自己回去了。”   直到他走出了牢房,宋吟才蹙眉道:“就这么走了?我还以为至少要打一下呢。”   程墨池嗤笑:“听你这语气,还有些遗憾?”   “倒也不是。”宋吟随口答话,同时把阿沐从肩头拎下来,举到眼前看,道:“小阿沐怎么了?发/情了?他不是只公狐狸吗?”   “啧,阿沐还小,别说这些不着调的。”程墨池把阿沐抢回来,递给褚师洛。   他说得正气凛然,全然忘了先前自己要给阿沐找“公狐狸”的事儿了。   褚师洛一手被程墨池牵着,便用另一手去接。阿沐迷迷糊糊睁开眼,闻到熟悉的味道,便自发地爬进褚师洛袖子里睡了。   程霜见着他二人紧牵着的手,眼底划过笑意,似乎对这门亲事很满意。   “师尊,咱们先去把他们放出来?”程墨池朝其他牢房抬了抬下巴。   褚师洛点头,两人刚想携手暴力拆房,就见祁之义去而复返。   他看了眼他们的动作,松了口气,道:“还好赶上了,真怕你们把整座牢都给我拆了。”   说着,他抬起左手,灵活地捏了个极为复杂的手诀,那些牢房上限制灵力妖力的符咒,便都消散无踪。   程墨池和褚师洛面上不显,但心却沉了。   凭祁之义方才这一下,他们就能窥见其实力的一角。虽早有准备,但直到真正面对面,他们才知道,上古大魔的实力。   程墨池自诩魔界第一人,但也不得不高看祁之义一眼,不过话虽如此,他们二人具体谁更强,还真要打过才知道。   若拼尽全力,程墨池觉得自己或许能胜过他,只是不能轻松地全身而退罢了。   前世的他不惜命,才能有战无不胜,五界至尊的称号。但那是因为他在世上没有什么留恋,不怕死,可这辈子不一样了,他想活着。   想活着,就是因为有了软肋,有了顾忌,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想和祁之义这般厉害人物动手的。   解了符咒后,祁之义便温声道:“好了,现在你们是准备跟我过去找孩子,还是带着这些人离开?”   程墨池笑答:“前辈盛情邀请,我等不去不是太不给你面子了?”   祁之义一点也不意外,应了声“好”,然后便率先往外走去。   忽的,程墨池识海中响起褚师洛的声音:“小池,他不是祁之义,他应该是黑玄。”   “为什么?”程墨池问着,同时和褚师洛一起跟上祁之义,程霜和宋吟也紧紧跟在他们身旁。   褚师洛道:“两个原因。第一个,眼前这个祁之义是左利手,可昨天祁之义迷晕我们后,是用右手拿的乾坤袋。”   这说明不了什么,可能只是习惯。   所以,程墨池便耐心问道:“那第二个原因呢?”   褚师洛顿了顿,随后认真道:“直觉。”   “噗!”程墨池笑出声。   其他几人都看过来,褚师洛似乎也没想到程墨池会是这个反应,一时有些怔愣。可这反应落在程墨池眼里,就多了点娇憨可爱的姿态。   程墨池侧头和褚师洛相视片刻,实在没忍住,便低头在他唇间印了个吻。   众人:“……”   褚师洛唇间微微发烫,一股热气从程墨池吻过的地方,一路向上,蔓延至双颊,又染红了耳根。   但他没多少旖旎的心思。他那句“直觉”并不是胡说,那是他在数不清的无限流世界里,锻炼出来的对于危机和细节的超强感知力。这也使得他能在没有灵力的世界里,躲过了不少危险情况。   程墨池只蜻蜓点水般吻了他一下,可当他从褚师洛身边退回去时,褚师洛却笑了。   因为在程墨池退开身前,在褚师洛耳边留了一句话,他说:“我相信你,师尊。”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小区修电缆,一直停电,我都是拿手机码字,所以速度有点点慢,暂时不能多更了T_T爱大家~么么么~晚安   —— 第53章   几人跟在祁之义身后向外走,程墨池这才有心去注意周遭环境。   这里说是牢房,其实就是一个幽深的山洞,只是因为其中分了这许多牢房,又关了这些修士才得名。   山洞并不长,但和外面比起来,确实暗极了。被关了这段时间,甫一见着光,几人都觉得有些刺目,纷纷眯起眼。   待适应了光线后,他们这才看到自己身处何方。   他们几人中,宋吟是唯一一个走到这山中才“被抓”的,其余人只知道大致方位,所以这是他们头一回,知道自己周围竟是这般群山环绕。   程墨池抬眼在四周看了看,除了山还是山。他们身后的牢狱,原来是建在这群山环抱的山谷中的。四周静谧,竟是连鸟兽之声都没有,比之孤翼山还显得森寒些。   祁之义走在最前面,走出山洞又走了段距离后,他便回头冲几人笑道:“你们几个身上的毒还没解,应当是不能御剑的吧?”   他们几人都没中他的毒,可当褚师洛下意识运起灵力,才发现体内灵力运转起来确实滞涩,断不能御剑了。他心中惊讶,但面上不显。   程墨池也同样发现了这个问题,他本以为和褚师洛吃了解药就算无事,可没成想还是着了他的道。   不过这毒药似乎只对魔或者魔修不管用,像程墨池体内的魔脉就丝毫没受到影响,但程霜和宋吟一鬼一妖,都明显使不出术法了。   祁之义将他们几人的表现看在眼里,笑意不变,道:“别担心,过段时间你们就会恢复灵力。只不过现在我们要去的地方在另一座山谷,你们若是走着去倒也可以。只是外面应当有不少人在等着你们的消息吧?”   顿了顿,他又模棱两可道:“我时间多的是,可你们就不一定了吧?”   他们进来的消息早就传开了,程墨池和褚师洛代表的是整个忘川仙门,是百姓心中最强大的庇护。   如若连他二人进来后都没了消息,可想而知外面会是何等人心惶惶的境地。   山洞里这些修士和妖族鬼族,虽说不久后就会苏醒,但醒来后便是没有灵力傍身的普通人,恢复灵力也不知道要多久。等他们走出这十万大山,更是不知何年何月。   祁之义弄出这一出,不过是想分散他们,但他具体目的是什么,仍是个未知数。   不过,有一点让程墨池疑惑的是,祁之义明明已经看出他身怀魔脉,可却好像丝毫没把他当回事儿,这又是为何?   现在的程墨池没有灵力,自然就没办法继续隐藏气息和实力,那祁之义应该轻轻松松便能看出他体内魔气之盛才是。   那祁之义现在这状态,莫不是有意隐藏着实力,实际上已经强到连程墨池都不放在眼里了?又或者是有其他原因?   祁之义见他们不说话,便又继续道:“这样吧,我带着你们走,不过我能力有限,一次只能带一个人过去,你们觉得如何?”   宋吟下意识看向程墨池,这是他前世大半辈子的习惯使然。程霜瞥了宋吟一眼,随后也看向程墨池。   程墨池顿了下,随后冲祁之义扬起笑,揶揄道:“前辈体内的魔气早胜过现在世上所有大魔了吧?带我们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辈过山,居然还要一个个来?”   “年纪大了。”祁之义笑意不变,“怎么样,想好谁先跟我走了吗?”   程墨池点头:“想好了。”   之后,他便冲宋吟使了个眼色,宋吟立刻会意。   他低吼一声,脸颊上瞬间覆盖上一层红色绒毛,不过两息间,一只跟成年灵马差不多大的赤狐出现在众人眼前。   宋吟确实没了妖力,但他化形的本能还在,只不过没有妖力协助,他铆足了劲儿也只能长这么大。   程墨池:“......”   他本想着待宋吟化形,他们三人便能坐上他后背,可现在看来,他能驮一人就差不多了。   宋吟心虚道:“我尽力了。”“算了。”程墨池拍了拍他的脖子,转头冲程霜道,“哥,让宋吟带你吧,我带着师尊。”   程霜的视线从程墨池脸上,移到他手上,面无异色地点了头:“好。”   不知怎的,程墨池就觉得碰着宋吟毛发的手有些刺得慌,下意识把手收了回来。   他侧头去看褚师洛,却发现对方都没看他,只微眯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祁之义似乎没想到会这样,但也只是愣了一下,随后饶有兴致地看着程墨池,如若细看,就能发现他眼里带着点欣赏的意思。   他没多说,只是转过身。忽的,他身后出现两扇巨大的黑色翅膀,足有他个子高的双翼一展,他便腾空而起,跃上高空。   见他这般模样,程霜惊讶道:“你不是祁之义?”   “我可从没说过我是。”黑玄轻笑一声,转身飞远。   宋吟直接上嘴叼住程霜的衣领,向后一甩,就把呆滞的程霜背在了背上。   “抓稳了。”他说着,便抬脚追上祁之义的身影,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眨眼间就跑远了。   程墨池凑到褚师洛身前,轻声道:“师尊,咱们也走?”   “嗯。”褚师洛点头应了,自然而然地朝程墨池展开怀。   程墨池心跳失衡了一瞬,看着褚师洛纯净的双眼,他便忍不住笑出声。   他张开手臂,把褚师洛抱了个满怀。随后,他脚下升腾起一股凝实的魔雾,带着他二人转瞬间便升腾上空,急速接近已经走远的几人。   褚师洛双臂环在程墨池脖颈上,和他面对面相拥。   他把下巴垫在程墨池肩头,看着倒退出残影的景致,他忽然开了口。   “小池,你想过为什么宋吟也会记得你们前世的事儿吗?还有,你兄长为何会在此时,出现在这里?”   这一切都太过巧合。他失去了一开始的记忆,程墨池对前世的事情,也似乎记不太清。   但宋吟记得,而且按照他的说法,程墨池和“褚师洛”前世关系还不错,甚至是趋近于暧昧,但程墨池却从没说过,甚至他先前在提起“褚师洛”时,还带着一丝不屑。   这种种现象聚在一起,就好像是,他和程墨池的记忆,都被人有意篡改了。   或许前世他们就是在一起的,只不过因为不清楚的原因,褚师洛被送进无限流世界,程墨池也因为种种原因重生回来,他们才再次相遇。   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接管这副身体时,那种熟悉感。   程墨池双臂微微收紧,低声道:“想过。但他们确实就是他们,不是其他东西假扮的。”   “嗯。”褚师洛点头,“可这确实太巧了。”   程墨池沉默片刻,道:“在洛河村的时候,我一直有一件事想不通。”   “什么事?”   “河生和那几个青年,他们害死海川的爷爷奶奶,凭的是手里的一纸符咒。我不是很确定,但我记得那纸上有很强的灵力。”   他没接着说,但褚师洛已经懂了。   人人都说洛河村民不与外人通,除了进货的商人,谁都不能进村,那河生他们手里的符咒是哪里来的?   如果说是外来的商人给的,那也确实有可能。可市面上流通的,可供普通人使用的符咒,一般都只是平安符之类的防御符,功能并不算强大,都是一些散修换钱的法子。   供普通人使用的攻击符也不是没有,可威力大到能轰塌房子的,他们还真是闻所未闻。   而且,从下雨,到海川偶遇喝醉的河生等人,再到河生等人弄坏屋顶,轰塌房子害死两位老人,这一连串事件全都透着偶然性,绝不是筹谋良久。   那么,他们是怎么在短时间内寻到那么一个符咒,又是怎么想到这一个法子的?   “还有个细节。”褚师洛蹙眉道,“当时事发后,河生等人都像是被吓到了,似乎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而且,你不觉得我们是一步一步被引进了这整个事件中吗?”   程墨池心头一惊。   对啊,他们因为阿沐的特殊能力,进入了过去的时空,却因为睚眦实力太强,居然发现了他们的神魂,并且,不能离开水牢的睚眦,见他们没有恶意,便理所当然地拜托他们照顾海川。   可他们非但没能照顾海川,甚至在前期还因为怕伤害作为施术载体的婆婆而畏首畏尾,眼睁睁看着惨剧发生。   这种情况下,他们其实就和见死不救的恶人没区别,但凡海川和睚眦缺了根筋,都不会对他们这般友好。   甚至,按照睚眦的性格,把他们视作帮凶都极有可能。若是那样,他们就多了个劲敌。而且那时程墨池和褚师洛还不是现在这般亲密的关系,一但程墨池放弃了褚师洛,那褚师洛在睚眦手下,便必死无疑。   程墨池想起来许多之前没来得及细思的细节,比如这次的任务,怎么就稀里糊涂落在了他们师徒身上,明明其余峰主都在仙门。   洛河村的事儿也是,整个忘川仙门那么多位峰主,且褚师洛并不是其中实力最强的,但风长道却把这个收服各大秘境中逃出来的大魔之事交给了他,这件事本就不合理,但程墨池和褚师洛那时并不熟悉,也就没深究此事,但现在想来就处处显得古怪。   再往前说,失去了记忆的褚师洛在无限流世界收集线索,最后来了这里,等了三年等来重生后的程墨池,整个时间线早就已经错乱,只是身处其中的程墨池和褚师洛,却从来没去想这其中的不合理之处,就好像他们的感知被什么东西屏蔽了,直到现在才想通。   褚师洛闭上眼,放松地靠在程墨池身上,道:“这一切的事儿,好像都是因为你重生,引发了大地震动,放出了这些怪物们才开始的。”   程墨池轻笑一声,道:“可这些任务,不都是你那个师兄交给咱们的吗?睚眦,祁之义,阎罗,这些人有哪一个是好惹的?怎么就不偏不倚全落在咱们头上了?”   “嗯。”褚师洛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听说孟婆盛汤的锅里有一面前尘镜,所有准备转世的人,都能在里面看到自己过往的一生。还不到转世日的人,便能从里面看到自己的前世。”   程墨池望着前方已经停下来的几人,他们已经停在了一处山谷中,其中有一排茅草屋,而在茅草屋的正中间,是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楼阁,一个身着白衣的男人站在楼阁前的空地上,抬头望着程墨池他们的方向。   程墨池唇角微扬,语气轻松道:“你想看,咱们就去把锅抢过来。”   从地府抢孟婆的锅,这么一件闻所未闻的事儿,却被他说得这般轻松,就好像他只是回家摘个果子而已。   褚师洛被逗乐了,抬手捏了捏他的后颈,轻叹一声:“你啊。”   程墨池也笑了,搂着他的腰,稳稳落在了地面。   刚落下,方才那白衣青年便开口,嘲讽道:“明明是师徒,却这般姿态,真不要脸。”   程墨池抬眼看他,唇间笑意更深了:“怎么,祁前辈这是羡慕还是嫉妒?”   祁之义长了张娃娃脸,双颊还有些小儿般的奶膘,但眉眼见却带着化不开的骄傲,看谁都是一副瞧不上眼的模样。   他冷哼一声,没和程墨池一般计较,而是转头问黑玄:“你做什么把他们放出来?还有那些被关着的白痴,你为什么也都放了?”   黑玄好脾气地笑笑,道:“咱们进去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很早!第一次上班摸鱼码字,豪刺激!   ——   感谢在2021-07-1423:56:27~2021-07-1520:43: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覃苑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祁之义瞥了程墨池他们几人一眼,随后冷哼一声,转身进了屋。   黑玄也跟着走进去,似乎是看到祁之义还在用膳,便道:“你怎么还没吃完?”   “吃得慢。”祁之义不耐烦地说了句,又道,“再说这东西恶心死了,瞧着就反胃。”   黑玄好声好气地劝他:“听话,你现在必须吃这个,等以后养好了身子我再给你做你爱吃的。”   屋内气氛融洽,屋外的四人却有些警惕。   他们确实傲气,但也不是盲目自信。一个黑玄对付现在失去术法的他们就轻松至极,更别说再加上一个实力更强的祁之义了。   程墨池也有些拿不准。他又仔细观察了一遍四周,发现这里没有任何术法屏障,也没有其他灵力波动,就像个简简单单的世外桃源。   但想想也是,这里是祁之义和黑玄的地盘,此处关着的又是一群半大孩子,怎么也闹不出事儿来,确实没必要防着。   见周围没有危险后,褚师洛才放下心。他现在没有灵力,其实已经算是累赘了,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儿,不仅帮不上忙还要拖累他们三人,他还要脸,做不到。   程墨池看向褚师洛,轻轻点了下头。   一旁的程霜和宋吟也立刻会意,四人便前后脚走进内室。   这内室里修得极尽奢华,用雍容华贵四个字都描述不出其中一二。   程墨池下意识看向褚师洛,发现对方确实双眼微亮,目不遐接地看着这些华而不实的装饰。   他有些无奈,但更多的是觉得褚师洛可爱。   忽的,他见褚师洛的视线停留在一处。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程墨池发现他是在看摆满了菜盘的餐桌。   程墨池的视线扫过桌上丰盛的菜品,最后落在最里面,也就是祁之义坐着的主位处。   那里摆着一个瓷白的餐盘,可上面却堆着半块儿血淋淋的心脏,不知道是什么灵兽的,或者,也可能是人类的。   “嘶......”宋吟必然也是看见了那半块心脏,整个人都厌恶地蹙起了眉。   程霜和程墨池的脸色也不太好,只有褚师洛面色冷淡,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似乎是早就见怪不怪了。   也是,他在无限流世界里见过的鬼怪变态数不胜数,别说吃心脏了,生吃同类他都不见过,早就免疫了。   但他却敏感地发现了程墨池的不适,于是便抬手捏了捏他的手。   程墨池回握住他,不再看那碟血红的肉,而是抬眼看向抱胸坐在桌边的祁之义。   祁之义脸色难看至极,他发现了程墨池等人对他食物的排斥。   几百万年未进食,好不容易出来还只能吃这腥臭的东西,他自然是不爽的。但他太过骄傲,不愿意别人看出他的不如意。   于是,他便不太熟练地扯了扯嘴角,黝黑的双瞳望着程墨池,轻声道:“怎么?我们都是魔,吃这些东西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我们可不一样。”程墨池顿了下,随后缓缓勾起唇角,轻声道,“我不用吃......心。”   最后的“心”字,被他重重读出来。   祁之义下意识伸手抚向自己的胸口,那里没有该有的震动,只有一道狰狞的刀疤,和空荡荡的胸腔。   活生生被剖开胸口,扯出心脏的剧痛,已经被他刻在了脑海,几乎是每提到一个“心”字,他就会恍惚回到那个寒风萧瑟的雪夜。   想到切身感受着生机流失,看着殷红的热血洒在冰凉的雪地上,烫出汩汩热气。   祁之义本就苍白的双颊更显病态,他双手握拳抵在心口处,脸上再不见先前的轻蔑,只剩了无辜和迷茫。   “少爷!”黑玄脸上常挂着的笑意顷刻间消散,他疾步走到祁之义身边,在他身前蹲下,抬手握住他的手。   一股强劲的黑色魔气顺着他二人相牵的手,从黑玄身上渡到祁之义体内,在那魔气中,隐隐还透着些红色。   这是黑玄自己的精血,他在用自己的寿命为祁之义续命!   五界众生,没了心还可以活着的不少,但过不了多久,都会逐渐陷入疯魔,认不清现实和虚拟。   所以,如若不是黑玄这样做,祁之义早就已经失智,成了一心只想噬心的怪物。   程墨池没想到祁之义会有这么大反应,他看着眼前这一幕,觉得自己好像又做错了事儿。   祁之义双手发颤,紧接着整个人都开始颤抖,他唇角缓缓上扬,浮现出诡异的弧度。   在场的几人本能地察觉到危险,正欲退开,祁之义就忽然大笑出声,与此同时,一股极为恐怖的魔气从他体内蓬勃而出。   离他最近的黑玄瞬间被打飞,像个布偶,重重砸在一面墙上,又摔下来。   程墨池竖起一道魔雾形成的屏障,将褚师洛等人都护在身后。   他额上青筋暴起。体内魔脉被压制了这许久,一时有些滞涩。   他急速运转魔气,感受着越来越畅通的魔脉,程墨池慢慢感觉自己挡着祁之义的攻击,也轻松了不少。   忽的,那股强劲的魔气被收了回去。   程墨池也收了自己的,一抬眼,就和祁之义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祁之义离开了座位,站在桌边不远处,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不知道为何,程墨池就觉得现在的祁之义和方才那个,有些不同了。硬要说,那就是方才那个像人,现在这个,像个没有情感的冷血动物。   他墨黑的双瞳也变成了蛇一般的竖瞳,看着颇为诡异。   “你居然隐藏实力。”祁之义轻笑着,视线还看着程墨池,可手却伸向了不远处的餐桌。   餐桌上只剩了那半颗心,其余菜全都消失无踪。到了这时程墨池才知道,原来方才那些都只是虚像,桌上从始至终都只有那半颗心是真的。   祁之义如玉般的手指,捏起看着还新鲜的心脏。   在众人的视线里,他把那半颗心脏举到唇边。牙齿破开外皮,伴随着黏腻的血肉声,他咬下一块心脏,慢慢咀嚼起来。   他神情享受,一点不像他自己说的那般厌恶。   想来,清醒状态下的他也是渴望吃掉的,只是心理上过不去,才克制着欲望嘴硬地说它恶心。   眼下不清醒状态下的祁之义,抛弃了生前的骄傲和矜持,大快朵颐。   半颗心脏很快吃光,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   祁之义唇角站着血渍,洁白衣袍上也都是斑斑血迹,还有些碎肉黏着。   他却丝毫不在意,视线落在程墨池几人身上,转了转,最后停在褚师洛胸口处。   “阿玄。”祁之义低声唤着黑玄,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他视线紧紧盯着褚师洛的心口,轻声道,“我想吃他的心,你给我拿过来啊。”   程墨池握着褚师洛的手,缓缓将他带向身后。他视线警惕地看着祁之义,浑身肌肉紧绷着,好像随时都可以和对方大战一场。   黑玄方才给祁之义送了不少的精血和魔气,又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近距离被祁之义所伤,此时连站起身都废了很大劲儿。   他双腿发软,可还是执着地走向祁之义,他哑声道:“少爷,你醒醒......”   “嗯?”祁之义终于舍得将注意力分给黑玄,他看着伤痕累累的黑玄,不解道,“你怎么了?是要死了吗?”   黑玄虚弱一笑,他一眨不眨地看着祁之义,眼里藏着几乎快溢出来的情绪,温声对祁之义道:“少爷,还记得李夫子吗?”   祁之义顿了下,莫名其妙道:“你在说什么?我要吃心,你快去帮我拿来啊。”   “你又偷偷摘了他家的橘子。”黑玄自顾自道,“你每次都说难吃,可为了看他气飞胡子,你就总去招惹老人家。”   黑玄慢慢走进祁之义,他右手垂在身侧,指尖却指向程墨池。   程墨池眉心微蹙,看看他,又看看迷茫的祁之义,忽然懂了他的意思。   黑玄还在继续说着:“你自己不爱吃,又不想扔,就总把酸橘子给我吃。我不吃,你就跟我闹脾气,真是太坏了。”   “是吗?”祁之义歪了歪头,好像真在回忆着什么,只是他还意犹未尽地舔着唇角的血渍,看着更像是在回忆那颗心的味道。   “是啊。”黑玄淡笑着,站到了他眼前。   “少爷。”黑玄微垂着眼和祁之义对视,他认真道,“我说过会保护你,可我没做到。但我说过治好你,就一定能治好你。”   祁之义眨了眨眼,冲他扬唇一笑,道:“我信你。那现在可以给我吃心了吗?”   “当然。”黑玄话音未落,程墨池就已经出现在祁之义身后,他抬手狠狠拍向祁之义后背,随着这一掌,一股至纯至净的魔气被送入祁之义体内。   祁之义踉跄了一下,随后便软趴趴地倒在黑玄怀里,没了意识。   程墨池收回手,看向黑玄。黑玄费力地把祁之义抱到椅子上,让他坐下。   他理了理祁之义的发,又从袖间掏出一张洁白的手帕,轻轻擦拭着祁之义唇角的血渍。   “你到底想让我们做什么?”程墨池站在原地问道。   黑玄动作顿了下,随后才站起身。他转头看向程墨池,唇角那抹看着就不太正经的笑意,此刻已经消散无踪。   他轻声道:“帮帮他。”   “啊?”程墨池好笑道,“他刚才差点杀了我们,我为什么帮他?”   黑玄没回话,而是转头看向褚师洛,道:“他被奸人所害才落到这番境地,请仙尊帮他一把。只要能让他恢复正常,要我的命都可以。”   程墨池:“......”   对他就是简简单单三个字,对褚师洛就是洋洋洒洒一大片,还表忠心秀痴情,这不就是看准了他程墨池要听褚师洛的话吗?   虽然是事实,但他表现的也没那么明显吧?   褚师洛沉默片刻,才道:“怎么帮?”   “你们答应了!”黑玄明眼可见的开心起来,他快速道,“他的心被一对奸夫淫/妇抢走了,他们把他的心血溶做了自身丹田,诸位只要帮我把他们的丹田剖回来就可以!”   剖丹田岂非易事,更何况他们要剖的,可是阎罗和孟婆这两个鬼界大能。   程墨池嗤笑道:“这么危险的事儿,你自己不去,倒是好意思交给我们?”   黑玄点头,好脾气道:“我们身上有禁制,不能凑近鬼界。不过我答应你们,只要做成这件事,我便把那些孩子还给你们。”   “孩子就在这山里,我们自己去找不是更安全?”程墨池道,“而且,你们俩现在可是毫无还手之力,我们没必要跟你做这个交易。”   黑玄温声道:“是,孩子们就在这山里,可却不在你们眼前。而且,我喂他们吃了点东西,若是这般带回去,可就和活死人没区别了。”   程霜有些不适地蹙了眉。他生前就喜欢小孩子,要不然也不会把满脸暗纹的程墨池带回家,这爱好到现在也没变过。   所以,现在听到黑玄给孩子下毒,他便觉得有些不舒服。   倒是另外三人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丝毫不觉得惊奇。   程墨池沉吟片刻,才认真点了头。之后他又随口道:“也行。反正你家少爷身体里刚打进去的毒,没有我也去不掉,公平。”   黑玄倏地一怔,反应过来后便咬牙瞪着他,隐忍不发。   程墨池微微一笑,心道只允许你下药,还不允许他下毒了是怎么着?   “小池。”褚师洛唤了他一声。   程墨池便两步并作一步,走回了褚师洛身边。   褚师洛抬眼看向黑玄,道:“这笔交易我们做了,希望前辈信守承诺。”   “当然。”黑玄点头应了。   他其实不太相信程墨池会在那种情况下,一边催眠祁之义,一边还能给他下毒的。但他不敢拿祁之义的身体开玩笑,只能认了。   同样的,褚师洛答应这件事,也并不全是为了祁之义,而是为了找个由头去地府看看。   至于原因,想见见阎罗和孟婆,问出实情是其一,想看看那前尘镜是其二。 第55章   几人出了门,程墨池和宋吟故技重施地各带一个向山谷外走。   这一片山脉连绵,走在其中很容易迷失方向,凭人力确实很难走出去。   不过有程墨池和褚师洛在半空中认路,宋吟便就放心大胆地跟在他们身后跑。跑了快一个时辰,他们才终于走出这片大山。   他们停在最外面这座山的半山腰上,在不远处的山脚下有个小山村,依稀可见人来人往,还算热闹。   程墨池和褚师洛落在地上,宋吟也重新变回了人身,只是双腿和手腕都有些发软,被程霜扶着才算站稳。   “我们就这么走了,那些孩子真的不会有危险吗?”宋吟揉了揉手腕,抬眼看向程墨池。   程墨池道:“如果他们要伤害孩子,肯定等不到我们来,更不会和咱们做那个交易。”   “也是。”宋吟恍然,又道,“不过,祁之义方才吃的那个,不会真是人心吧?怪恶心的。”   其实正常说来,魔和妖吃人是很正常的,毕竟种族不同,人类不也总捕食灵兽妖兽的,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似乎自古以来,人族就不在五界食谱之上。   不论是谁,听到什么吃人的消息,都会不自觉地厌恶,这或许也是因为众生都喜欢来人间玩儿,看这些人族怎么看怎么喜欢。   换一种说法,在这些强大的种族面前,人类就和宠物差不多。   同理来说,人类见到普通妖兽就随便吃,但若是自家养来玩儿的,就怎么都舍不得碰。   这个道理很简单,但宋吟懒得动脑子,便直接问了。   可没等程墨池解释,褚师洛就先开了口,道:“不是人心,应该是灵牲的心。”   灵牲长得和普通百姓家养的猪是一样的,只不过比起普通的猪,更多了些灵力,肉也更劲道。   宋吟点头,又道:“可方才那祁之义,明显就是对你的心很感兴趣啊。他肯定是吃过的吧,不然看起来怎么那么馋的样子?”   “不会。”程霜笑道,“即便他神志不清想吃了,也有黑玄在他旁边看着,万不会让他吃了同类。”   毕竟祁之义本身就是人类,只不过后期化了魔,所以在他体内流着的,还有一大半的人族血液。   他那般孤傲,又娇生惯养,黑玄那么在意他,所以断不可能让他吃了同类。   言罢,程霜又转头看向程墨池,问道:“不过,听他们的意思,黑玄似乎是祁之义的家仆?”   黑玄一口一个少爷,他们就是想听不见都难。   其实方才在路上,程墨池就和褚师洛聊过了。他们先前共听了两个版本的故事,一个是程墨池从书上看来的,一个是程霜听幽冥鬼王说的。   这两版天差地别,但都有一个共同点,就在阎罗身上。   在这两个故事里,阎罗都是那个深情人,只不过因为天生凡胎,不能抗拒命运的作弄罢了。   只要是听了故事的,无论是听的哪个版本,都不会对他产生恶感,甚至普通人还可能感同身受,进而同情。   但这不合理,因为在这两个版本中,都没有黑玄的身影。   可就方才那段时间的接触来看,祁之义很明显对黑玄极为信任,这可不是普通的家仆会有的待遇。   如果硬要说,黑玄更像是那个故事里的书童,一个被祁之义的光芒,从小庇护到大的普通人。   程墨池之所以有这个想法,就是因为他在黑玄身上,没有感觉到丝毫灵力,也没有天生魔种的气息,所以,他必然是从人类变做大魔的。   所以,假定黑玄是祁之义的竹马书童,那另外两位的身份就值得考究了。   “成王败寇。”褚师洛淡声道,“被镇压在地心深处失了智的大魔,和高座王位的统事阎罗,他们之间的故事出自谁口,又会把谁说成是无辜者,不辩自明。”   程墨池侧头看他,视线专注,眼底似乎流着细碎的光。   程墨池自己都不曾发现,当看着褚师洛的时候,他眼里就容不下其他东西了。   什么并肩作战的好友,什么念了两世的兄长,都被晾在一边。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宋吟很没眼色地轻嗤一声,“一个个都是痴男怨女,却不知到底谁的说法是真的。”   程墨池收回视线,转而看向远处,笑道:“到了地府,大概就能弄清楚了。”   宋吟点头。程墨池便道:“走吧,让咱们去会会那两位大人物。”   地府虽就在人间的地底,但却不是随意出入的,他们需要找到地府在各个城池设下的“门”,才能进去。   这个门无色无形,普通人类和妖魔根本找不见,只有已死之魂和实力强横的各族大能,才能寻见。   程墨池闭上眼,片刻后又睁开来,眼底已被血色浸满。   程霜看着他这一变化,明显一怔。   他一直没来得及问,为什么自家弟弟脸上的暗纹没了?记忆里还不到腰间的孩子,又怎么成了眼前这个实力深不可测的魔族青年?   不过无论是什么原因,这些年来,他都一定吃了很多苦。程霜明明没有心跳,可在这一刻,他却仍感觉到心口处一点刺痛,转瞬即逝。   他轻叹了口气,心想是他这个做大哥的失职了,竟没能早点闯出地府来,更遗憾自己缺失了程墨池的成长,未能护他周全。   不过,他又看向和程墨池并肩而立的褚师洛,微蹙的眉心终于松了。   这个浑身透着灵气的仙尊,护住了程墨池难能可贵的少年气儿。虽然程墨池一副懒散模样,但他眼底还是有光的,并不像大部分魔族那般看着就眼神浑浊,令人厌恶。   程墨池对身边这几人都极为放心,所以并没有特意把注意力分给他们,也就没发现程霜的出神。   他望向远处,发现最近的地府之门就在百里之外,那处正冒着汩汩的阴气和血雾。   他一心找门,于是并没有没发现,褚师洛正看着他,眼神还很不对劲。   褚师洛盯着程墨池的侧脸看了几眼,又把视线瞥向和程墨池并肩而立的宋吟身上,在宋吟察觉之前,他又转头看向了别处。   几百年的交情和朝夕相处,这两人默契些也正常。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儿,但能不能接受又是另一回事。褚师洛承认自己小心眼,他就是看不得程墨池对别人的照顾和关注多过对他。   程墨池收回视线,又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就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他转头看向褚师洛,温声道:“师尊,最近的地府之门就在芙蕖城,咱们现在过去吗?”   褚师洛回神,有些刻意地别过脸,道:“走吧。”   褚师洛察觉到他的躲避,还以为是他不敢看自己,一时失笑。心想他先前怎么就没发现褚师洛居然这般害羞?   “好啊。”程墨池点头应了,紧接着微侧着身子,嘴唇贴近褚师洛的耳朵,小声笑问:“要不要我抱你啊,师尊?”   褚师洛白嫩的耳根瞬间红透,但只看他脸,居然还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实在是矛盾又勾人。   程墨池从来不敢逗他逗得太狠,过了个嘴瘾后,便想安安分分带着褚师洛踩魔雾,可褚师洛却用极冷静的声音回了声:“好。”   “什么?”程墨池愣了下,随后就见褚师洛转过身来,和他面对面。   紧接着,褚师洛又像之前那样,抬臂环住了程墨池的脖颈。   程墨池轻笑出声,随后一把环住他细瘦的腰肢,脚下蕴起魔风,带着他二人急速向远处飞离。   宋吟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他转头看向程霜,程霜唇角挂着温和的笑意,一双眼里藏着锋芒,可看着人的时候,又给人一种温柔的错觉。   “你等什么呢?”宋吟扬眉,似笑非笑地和他对视。   程霜温声道:“劳烦宋公子再带我一程。”   宋吟嗤笑,不过也没戳破。他们从这山的屏障中一出来,他就已经恢复了妖力,褚师洛和程霜必然也已经恢复。   褚师洛要和程墨池卿卿我我,想一路抱着走,所以没说,可程霜没说出来的原因,就很耐人寻味了。   “辛苦了。”程霜温声对他说了声,随后脚尖轻点地面,跃上了化身为赤狐的宋吟背上。   宋吟哼笑一声,一跃而出。这一下,他竟是直接踩在空中跑,恍惚让人以为他真就在踏空而行。   但细看之下会发现,他的脚掌每落下一次,就会在空中踏出一片红色妖气凝成的雾,和程墨池脚下的魔雾异曲同工。   短短路程,褚师洛一声不吭地窝在程墨池怀里,脸颊有一下没一下地和程墨池的相贴。   程墨池被他蹭的有些心猿意马,他放慢了步伐,凑在褚师洛耳边,用几乎快听不见的气声,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尊,你还疼吗?”   说着,像是怕褚师洛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竟堂而皇之地把手向下滑去,双手在那处挺翘上捏了捏。   褚师洛身形一僵,觉得有股火辣的热气儿,从被捏过的地方,传至四肢百骸。   “师尊?”程墨池察觉到他的僵硬,还以为是自己捏疼了他,瞬间没了奇奇怪怪的心思。   他下意识在自己捏过的地方轻轻揉了揉,心疼道:“是不是还疼啊?我帮你揉揉。”   褚师洛呼吸都是抖的,他禁欲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昨晚开了荤,却连温存都没有,直接开始搞事业,实在是憋得慌。   更别说程墨池了,他似乎从前世就没开过荤,现在又是精力旺盛的年纪。   昨夜那次,已经是他看在褚师洛第一次的份儿上,手下留情了。   要不是褚师洛拉下脸来示弱,程墨池估计还不会给他,可即便只是一次,就够褚师洛受的了。   这一整天下来,褚师洛时不时走神儿,一边担忧自己未来的生活,可能离不开某些灵膏,一边又觉得程墨池技术挺好,第一次的体验就很不错,属实矛盾。   但即便他心底再想,也受不住程墨池这光天化日的动手动脚,更别说他们身后还有两个急速接近的一鬼一狐了。   “你别动手动脚的。”褚师洛抓住他的手臂,重新放到了自己腰间,脸颊却依旧埋在程墨池肩头。   程墨池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褚师洛这不是疼,而是害羞。   “师尊。”程墨池双臂收紧,和他更紧地贴在一起。   褚师洛感觉到一处不可言说的触感,整个人都像涂了玫瑰汁,白里透红。   “师尊,咱们明日再去地府好不好?”程墨池嗓音有些沉,直白道,“我想要你。”   褚师洛闷声道:“还有那么多孩子没找回来,他们的家人都在等着呢。”   程墨池早知会是这个答案,但没亲耳听到就存了点儿侥幸,现在也就只是有些失落。   忽然,侧脸传来温软的触感,像是一只小兽,在他脸上轻轻蹭了蹭。   褚师洛安抚性地亲了亲程墨池的脸,动作极快,可没等他重新把脸藏起来,就被程墨池更快地捏住下巴,吻了上来。   后方逼近的狐狸脚步一滞,转了个弯超过了他们去。   他们从身侧越过时,程墨池还听见了程霜的一声闷笑,还有宋吟揶揄的声音:“呦,两位好兴致啊。”   程墨池唇角笑意更甚,他一手托着褚师洛的后颈,一手轻捏着他的下巴,吻的更深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小池:和师尊贴贴,再和师尊亲亲~每日一个哄脑婆小技巧!   洛洛:我醋了......我又好了!   三个单身汉:你们礼貌吗?   (大哥+大小狐狸) 第56章   路上没耽搁多久,他们很快就到了阴门前,这门就在城中一处小巷中,平时没什么人来,有些荒凉。   即便走到了近前,普通人和低阶修士也看不出哪里不对劲。   程墨池抬眼看着空空如也的小巷。他前世没去过鬼界,少有的几次和地府鬼众的接触,也都是在魔界和地府的相接处。   那里有条长满了彼岸花的暗河,魔众和鬼众分立两岸互不打搅。   但他前世记忆明显出了差错,到底有没有去过鬼界也都说不准。   “师尊。”程墨池转头问褚师洛,“咱们要不直接把门打破了进去?”   褚师洛瞥了他一眼,随后朝他身后抬了抬下巴。   程墨池回头,发现程霜已经走到小巷深处。他手里正拿着一个墨黑色的令牌,听到程墨池的话后手停在半空,一时不知道这手里的令牌要不要祭出去。   “哦......”程墨池才想起来,他家大哥现在好像是鬼来着,而且听他和鬼王那么熟,说不定也是个挺厉害的鬼。   程霜举了举手里的令牌,冲程墨池笑道:“出来前从阎罗那儿拿的,走吧?”   “好。”程墨池点头。   “对了。”程霜又道,“我一会儿要去找阎罗复命,正好问点事儿,你们一会儿可能要先自己逛一逛了。”   程墨池道:“好。那我们就去找孟婆,等你结束了再来找我们。”   程霜应了:“可以。”   说定了后,程霜便转过身,将手中的令牌祭出去。令牌凌空而立,就像是放进了一处凹槽。   几乎是在令牌放入凹槽的瞬间,这条幽深狭长的小巷中便阴风大作,嘈杂可怖的众鬼说着人听不懂的话,还有各种怪叫怪笑,这要是一个普通人站在这儿,可能早就吓得腿软。   但眼下这几个,都不是常人,对眼前这一幕只是好奇地打量着。   站在最前方的程霜背对着几人,长发烈烈,赤红官袍的广袖宽摆随风起舞,颇有些飒爽之风。   忽的几道男声齐声高呼道:“鬼王程霜,允入!”   “鬼王......”宋吟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棍,神色复杂地看着程霜的背影。   程霜没什么反应,而随着这声高呼,小巷中出现一道墨黑色的古朴石门。石门缓缓开启,更大的阴风从中灌出。   程霜抬手挥了下袖子,那阵阴风就像是被他全兜进了袖间,倏地停了,整条小巷重新变得寂静。   他转头看向几人,温声笑道:“好了,进来吧。”   说罢,他率先迈步走了进去。   程墨池眉心微蹙,他想到程霜身份可能不简单,可没想到,他竟会是鬼王。   一般来说,鬼王成形都极为不易,整个地府加起来都不到五个。   这些鬼王,生前都是人杰,或位居高位,或受尽爱戴。可他们都有个共同点,那就是在临死时都受尽了非人的折磨,怨气深重加上特殊机缘,才会有成为鬼王的可能。   程霜临死之时确实算是高中,但也不算是位居高位,要说是人杰,他又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除了平时乐善好施为人正直外,并没有什么在五界传颂的大事迹。   而且在程墨池的记忆里,程霜是被人一剑割喉,临死之时应当没受什么苦才对。   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样。他的兄长,虽然以鬼王的身份重新出现,但却似乎受了很多苦。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程墨池下意识攥紧的拳,被人轻柔的握进手里,手指被一根一根小心拉开,和对方的十指相扣在一起。   褚师洛没说话,但程墨池体内隐隐躁动的魔脉还是被安抚下来。   这半日来频繁使用魔气,使得程墨池前些时日的压制都成了无用功,本就处于弱势的灵力又有了让步的状态。   程墨池吐出一口气,默不作声地和褚师洛一起向前走去,宋吟也掩住眼底的情绪,跟着他们一起,迈入了鬼界之门。   辅一进来,程墨池就感到一股子阴气,抬眼看去,一座鬼气森森的城池便出现在眼前。   他们现在应当是在地府的鬼京,也就是人间所说的酆都,是整个地府最大的城。   除了这里,还有大大小小的不少城池,都分属几大鬼王管辖。   按理说,鬼众不该有这么多数量,因为魂魄都是要转世投胎的,但奈何有些魂生前过得不如意,死后反而能在地府过得滋润,于是便拖着不肯投胎。   也有些是舍不得生前人,不想饮孟婆汤,想等着生前的亲人爱人来了,再携手投在一处,有缘就还能再相遇。   时间长了,鬼众也就越来越多,很多生前做了恶事的,怕再转世会投畜生道,也都留下来。   所以眼下,整个地府和人间其实大差不差,勾心斗角,阿谀奉承都少不了。   就比如,眼下就有道声音正谄媚道:“鬼王大人,这几位是您的朋友吧,果真一个个的风流倜傥,小的还没见过这般英俊的人呐。”   程墨池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说话的是一个守卫打扮的男鬼,除了面色过分苍白和死气之外,和人族倒是没什么区别。   程霜依旧笑着,温和道:“是。他们第一次来,吩咐大家好好照顾,别怠慢了。”   “一定一定。那您这......”男鬼话没说完,就又有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带着不着调的笑意:“呦,真把你弟弟找回来了?”   众人同时看过去,发现来人身着明黄色长衫,长得颇有些风流相,眉眼间似乎还有些莫名的熟悉感。   他的视线在众人身上一一掠过,在看到程墨池和褚师洛相牵的手时,更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儿,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几眼。   “幽冥。”程霜温声道,“你来的正好,我要去找阎罗说点事儿,你帮我照顾一下他们。”   幽冥笑道:“可以啊。那你先给我介绍一下这几位都是谁啊。”   程霜失笑,道:“你不是都认识吗?”   “也是。”幽冥笑起来,他没跟程墨池和宋吟说话,而是单单朝褚师洛行了个颇为正式的礼,道,“听云仙尊。”   他语气里,竟带着不加掩饰的敬意。   按理说,他应该是和褚师洛不对付才对,而且,在民间故事里,从来都是他比褚师洛强,怎么也不该他朝褚师洛行这么正式的礼。   再说,幽冥看着也不像什么守规矩的人,所以这一下真就有些古怪。   程墨池不知道他打得什么算盘,下意识想把褚师洛藏起来,但忍住了。褚师洛也怔了下,但出于礼貌,便也朝幽冥行了个礼。   见他行礼,幽冥似乎有些惊讶,但没多说。他现在这一出,本该很令人费解,可程霜却偏偏没觉得不对。   等幽冥行过礼,程霜才转头拍了拍程墨池的肩,温声叮嘱道:“那我先过去了,幽冥有时候说话有些不好听,你们直接骂回去就行。”   幽冥:“......”   程墨池乖巧一笑:“好的。”   “嗯。”程霜点头,临走前看了眼宋吟,欲言又止。   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路过幽冥时,拍了拍他的肩,全当做打招呼了。   能放心地把程墨池他们交给幽冥,足以见程霜和幽冥关系不错。   方才还凑在程霜身前谄媚的守卫,眼下见到幽冥,却像是见到了什么怪物,悄悄退到一边,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走吧。”幽冥说了声,随后便自己率先朝着和程霜相反的方向走。   程墨池和褚师洛相视一眼,和宋吟一起,三人都跟了上去。   这里是城门,鬼众并不多,再往里走走便见着了一个灯火通明的繁华都市。   地府常年不见天光,鬼众们便四处点着灯火,幽绿的鬼火在赤红的灯笼罩子内摇曳,营造出一片诡谲氛围。   但若忽略这灯火,这街上倒是和人间没什么太大差别,路人和小摊贩熙攘,说起价来一个个生龙活虎,和死气沉沉的脸截然相反。   幽冥走在程墨池他们前面一步远的地方,程墨池看了他两眼,开口道:“哎,我们要去......”   “嘘。”幽冥回过头,示意他别说话。他真就是回过头,身子都没动一下,只有脑袋转了过来。   他笑道:“我带你们随便逛逛,一定要跟紧了。这鬼来鬼往的,不小心走错了可就真丢了。”   说罢,他又把头转了回去。   宋吟轻嗤一声,和程墨池说小话:“你听他说的什么鬼话?这么点儿地方还能丢了?”   程墨池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   一刻钟后,他们四人出现在一处暗巷中。   幽冥朝巷子外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看向已经大变样的程墨池三人,道:“这群鬼东西都是阎罗派来的,不知道他打得什么心思,但还是避着点好。”   方才,他们几人都感觉到了有东西在身后跟着。   其实刚进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感觉到了,只是因为不清楚他们的目的,便都没轻举妄动。   直到刚才幽冥那句“丢不丢”的话,才让他们明白过来,这些跟着他们的鬼东西不聪明,要甩掉他们很简单。   于是,这才有了他们现在这一出。   幽冥话锋一转,看向一身粗布麻衣,长相粗野面如死灰的宋吟,道:“没想到你这易容术比之前更出神入化了啊。”   宋吟一怔,但也仅是转瞬间便又恢复平日里的表情,道:“我们先前没见过吧?”   “不是见过不少次吗?”幽冥那张俊俏的脸现在也已经化成了普通人的模样,他身上穿着黑色的无常服,手上拎了铁链。   他唇角缓缓上扬,视线从宋吟脸上,移到程墨池脸上,道:“忘了你为了救他,四处跪着求人的时候了?”   程墨池和褚师洛全都怔住,见他神情看着不似作伪,便又转头看向宋吟。   宋吟的震惊一点不比他们少,他呆滞地看着幽冥,好半晌,才艰难道:“你,你怎么会记得?”   “因为我是幽冥啊。”幽冥低笑出声,半开玩笑道,“我与天地同寿,孟婆汤更对我无用。无论是谁想逆天改命,我都记得。”   程墨池脑子里一片混乱,完全听不懂他们说的话。   为什么幽冥、程霜、宋吟,褚师洛和他自己,他们怎么好像都多多少少和前世不一样了?   他们每个人似乎都藏着秘密,这些秘密到底和什么有关?如果他们全都说出来了,是不是就能解开所有说不通的地方?   程墨池身处事件中心,所以看不清事态,但褚师洛却看懂了些。   他有一个离谱的猜测,但这个猜测还需要求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1723:48:10~2021-07-1923:57: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0瓶;醉火逢歌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幽冥的一席话,令三人没了头绪,还是褚师洛先开了口。   他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即便现在一副吊死鬼的模样,但声音依旧清冷好听:“幽冥,带我们去找孟婆。”   幽冥惊讶地扬了下眉:“你们就没有别的要问我的?”   “等到了那里再说。”褚师洛抬眼看程墨池。   程墨池脸色很难看,本就是一副衰鬼样,现在看着好像更倒霉了些。   褚师洛忽然笑了,他揉了揉程墨池的头,道:“你这么聪明,安下心来想一下说不定就想通了。”   一旁的宋吟和幽冥同时抬步向外走,似乎是对他们两人这黏糊劲儿看不下去了。   程墨池确实心乱,乱到他根本想不通任何事儿。   其实从刚才得知程霜是鬼王之后,他就一直心事重重不在状态,现在又听说宋吟那样骄傲的一个人,为了救他四处下跪求人,他就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还有幽冥,为什么他也会记得“前世”的事儿?   又为什么幽冥对褚师洛,会是一副尊敬的模样?   这些谜团,让程墨池一点想继续下去的欲望都没有,他现在甚至想什么都不管,只带着褚师洛躲到一个谁都找不见的地方,两人天长地久相伴就很好。   可这显然不现实,他现在遇见了程霜和宋吟,又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推着他们向前,无论他愿不愿意,都要走下去,把所有事情捋个清楚。   他轻叹一声,有气无力道:“走吧师尊。”   褚师洛在他额间轻弹了一下,道:“精神点儿啊。”   “不能了。”程墨池垂头丧气。   他跟在褚师洛身边,和他凑得紧紧的,难过道:“我现在是衰鬼,精神不起来,除非师尊亲我。”   褚师洛哼笑:“你现在这模样,我实在亲不下去。”   “啊?”程墨池被逗乐了,“你这样的吊死鬼我都没嫌弃,你倒还嫌弃我了?”   褚师洛点头:“对啊,我本来就只是看上了你的脸。”   “不是!”程墨池黏黏糊糊搂住他的腰,蹭来蹭去,“你是看我懂事儿可爱,能逗你开心才喜欢我,脸只是附加的。”   褚师洛笑弯了眼,清冷的嗓音里带着笑意,听起来让人心里酥酥麻麻的:“哪有你这么夸自己的?我就是喜欢你的脸。”   “喜欢脸也行。”程墨池也不在意,“反正这天底下就我长了这张脸,你喜欢我这张脸和只喜欢我是一样的。”   褚师洛被他环着腰,笑得更开怀了。   “啧!您二位能不能走了?”幽冥生无可恋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带着一丝幽怨。   宋吟在旁嘲笑:“怎么,你是看着羡慕?”   “神仙眷侣,谁不羡慕啊。”幽冥点头,之后又懒懒对宋吟道,“说得好像你不羡慕似的。”   宋吟微微一笑:“我还真不羡慕。像他俩这么多灾多难的,我宁可不找道侣。”   他俩说的话也没避着人,程墨池和褚师洛跟过来时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这两人话里有话,不知道具体在说什么,但看样子也没有瞒着他们的打算。   于是,程墨池便直接问了:“你俩有话能说清楚吗?我和我师尊好着呢,怎么就多灾多难了?”   “双双不得善终还不算多灾多难?”幽冥随口说了句,紧接着又惊讶地转头看他们俩,不可思议道,“你们,不会不记得了吧?”   宋吟点头:“他们是不记得了。仙尊是完全不记得,程墨池是记乱了。”   褚师洛说了个更简单的表述,道:“我们的记忆被人篡改了,我们记忆里的经历,和你们记忆里的应该完全不一样。”   “不过,也不能确定谁的记忆是对的。”程墨池接道,“我们的记忆会被人改,你们的也可能。”   幽冥和宋吟头一回知道这个说法,一时都有些震惊和难以接受。   尤其是幽冥,他下意识道:“我应该不会出错,我记得所有的事。我是幽冥,我带着天道的力量,记忆里的东西肯定不会出错的!”   “天道的力量?”程墨池蹙眉,脑海里划过什么东西,但偏偏就是抓不住。   幽冥点头:“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我确实有天道的力量,我能感觉到,他一直在,但也一直没苏醒过。”   程墨池道:“你的意思是,天道在你身体里?”   这可太荒谬了。   五界众生都被天道制定的规则所限,却从没有人见过天道,谁都不知道天道是什么。   他具体有多强大的力量,才可以维持整个五界众生的运行法则?   但无论怎样,一个人类的身体,是不可能承受住天道的力量的。   天道即便是具象化,也不可能是人族幻化成的鬼王,而该是更强大的生物才对。   果然,幽冥摇头道:“不是这个意思,他应当是在无意间把一点力量散在了我的神魂内,但就这点从他指尖漏出的东西,就让我成了鬼王。而这还是在他完全没苏醒的情况下。”   程墨池精准抓到重点,问道:“所以,你生前并非人杰,临死时也没受过什么折磨是吗?”   “这话不太好听啊。”幽冥无言以对,“我好歹算是个皇族,也南征北战过,怎么就不算人杰了?”   言罢,他又道:“不过我死的时候,是因为敌军将领一剑射穿了我心脏,我都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死了,确实没受什么苦。”   程墨池眼底浮现些光影,他想问程霜是不是也是同样的情况,他死的时候是不是也没受苦,但他没敢问。   可幽冥却像是知道他的心思,直接道:“程霜不一样。他第一次死的时候,确实没受苦,只是被人一刀割了喉。但他却一直逗留在奈何桥边,说要等家里人来。”   但是程家人全都神魂俱灭,又怎么可能有人来寻他?   而且因为他刚高中探花,死得又冤,便是厉鬼之身,可他偏偏生性温和,做不得厉鬼。   阎罗看他这般奇异的神魂,便觉得有趣,再看他天天守着奈何桥不像话,就给了他一个官职做,平日里整理整理生死簿,倒也过得清闲。   可后来,时间越来越长,阎罗终日看着温和的美青年在眼前晃,便起了歪心思。   但没等他真做些什么,成为魔尊的程墨池便将府邸压在了酆都城郊,还屡次来鬼界闹事儿。   常常将地府搅得天翻地覆,声称杀害家人的凶手可能已经进了地府。他见谁不顺眼,就直接杀了,属实成了地府众鬼的噩梦。   阎罗知道他和程霜的关系,生怕程墨池这个怪物找他麻烦,便给程霜下了药。   那药是阎罗自己熬制的,就是控制手下鬼众的小把戏。   只是那药里掺了些孟婆汤,让那些游魂和不愿转世投胎的厉鬼,都开始忘记生前事,也忘记自己留在地府的原因其实是为了等待自己的家人。   厉鬼们忘了往事,阎罗便洗脑称他们生来就是为地府效力的,控制着他们为自己做事儿。   程霜那时不是鬼王,又没有厉鬼该有的暴戾,整个就是文弱书生,被阎罗支配起来简直轻而易举。   就这一来一往,程墨池和程霜住了多年邻居,却从来没能见上面。   后来,程墨池体内两脉相斥,丹田碎裂而亡。   五界被荼毒许久的众生,便都赶去落井下石,魔众们也都在一夜内散尽,再次分立为王,分而治之。   天下大乱,唯有宋吟将程墨池的尸身妥善藏了起来,之后四处寻找良方。   他也不知道程墨池的神魂还在不在,不知道爆体而亡的人该如何去救,但他在这世上就程墨池这么一个亲人好友,所以根本接受不了他的死。   他四处寻医问药,众生都准备从他那儿找到程墨池的下落,想一绝后患,但那时候的宋吟在程墨池的帮助下,早成了实力和仙首不相上下的魔狐,一般人真奈何不得。   就这么过了段时日,宋吟居然求到了佛门。   可更骇人听闻的是,佛门那个屡犯戒律,又叛逃出门的妖僧虚缇,居然主动找到了宋吟,还告知了他一个法子,说按照他的方法去做,就能救下程墨池。   宋吟按照他的说法做了,可那法子妖邪的很。   虚缇先是给了宋吟一堆佛经和符咒,之后又告诉他,让他带着程墨池的尸身,连着那些佛经和符咒,一并带到孤翼山中的魔脉中。   魔脉藏于孤翼山最深处,在一间极大的山洞中缓缓流动,而在魔脉旁边不远处,有一条暗河。   虚缇让宋吟将程墨池的尸身,放入那条暗河中,然后在他身前烧了那些佛经和符纸,不间断地烧,这样过个九九八十一日便可唤醒程墨池。   宋吟没有其他办法,便只能试着去做。   本来到这里都还算正常,可这法子却是需要至亲之人献祭的。   “我当时不知道,他也没跟我说过。”宋吟垂眼,嗓音有些低哑,“而且,我根本不知道程霜那时还活着。”   程墨池只觉得胸口一阵一阵发闷,他哑声问道:“所以,我哥把自己,献祭了......”   “是。”幽冥叹了口气,“他本来都已经忘了自己有个弟弟,但你死的时候,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感知到了,可能就是兄弟连心吧。”   因为感知到程墨池的死亡,程霜受到了刺激,开始逐渐想起自己的记忆,之后他便准备去找宋吟,想从他那儿找到程墨池的下落。   可他到了程墨池他们原先的住处时,发现那里只剩了一堆废墟,废墟上坐着一位身着血红袈裟的和尚,正式虚缇。   虚缇告诉了他完整的法子,还说宋吟已经去了孤翼山。   程霜不谙世事,也没怀疑过虚缇是不是说真的,就直接去了,准备用自己的神魂救回程墨池。   可之后,他刚进了孤翼山,还没走到魔脉,还没能见到程墨池,他的神魂就被一个阵法吸入,化作了阵法的一部分。那是虚缇早早设在魔脉之外的。   也因此,程墨池被迫逆天改命,重生回了孤翼山,见到了等待着他的褚师洛。   宋吟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心有余悸道:“那个阵法实在是太可怕了,我清清楚楚地看着我自己的神魂被撕裂,成了一条条像蛇一样的东西。”   幽冥接着道:“不是,应该更像是水流,但那些流动的东西又像是什么字,只是我看不懂。我只能看着自己急速地在一个白色的山洞里,向后流去。之后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再睁眼,就已经在我鬼界的卧房里了。”   “所以,你当时也在孤翼山。”宋吟转头看他,是问句,但却是肯定的语气。   “是。”幽冥道,“是我陪着程霜去的。”   也就是说,那日在孤翼山的所有人,都“重生”了。   褚师洛沉吟片刻,忽然蹲下身,用手指在地面上写了一串数字。   写完后,他抬头问宋吟和幽冥:“你们看到的,是这样的字吗?”   但事实上,不需要他们回答,光看他们震惊的神情,就能知道了。   “师尊,你为什么会知道?”程墨池垂眼问道。   褚师洛站起身,沉声道:“这个叫数据,你们是被系统重置了。”   方才他听到虚缇这个名字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对劲,现在想来,虚缇就是系统。很有可能就是他在无限流世界里相处下来的那个。   这样一来,整个事件就通了。   先是褚师洛被投入“无尽间”,也就是无限流世界。他和系统一起过了不知道多久,也许是几十年,也许是几百年。这几百年里,他和程墨池一直是平时时空,两个世界时间轨的流速可能不同,相处的空间也完全独立。   但一直有个系统连接着他们,褚师洛想起来,他对无限流世界的排斥,想快速逃脱“主神”控制的观念,其实都是系统慢慢灌输给他的。   就连他有意收集每个世界的线索,都是系统提示的,而且他最后能成功来到这里寻找程墨池,也和系统脱不开关系。   而当他来了这个世界后,系统并没有跟来。并且在足足三年后,程墨池才又出现。   这三年时间里,褚师洛所在的这个世界,和程墨池所在的世界,时间流是完全相同的,因为本质上,他们都在同一个世界,只是在不同空间。   这也就能说明,这三年时间里,程墨池经历了疯到死,最后又被系统设计送回了褚师洛身边。   再之后,就是他们被推着走剧情,先是在洛河村遇到睚眦和海川,和黎青和打好了关系,之后又来到这里,遇到程霜、宋吟和幽冥。   到了现在,程墨池相熟的人,遍布五界,且都是各界翘楚。   程墨池和褚师洛就已经是足够强大的力量,睚眦、程霜和宋吟,再加上现在的幽冥,他们连在一起,就是一股极可怕的力量。   更别说,程墨池和宋吟身后有数万魔众,褚师洛身后有忘川仙门,程霜和幽冥身后是大半个鬼界,还有黎青和的整个人族和睚眦的龙族,这些力量凑在一起,说能颠覆天界都不为过。   所以,系统的目的,其实就是颠覆天界?   可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虚缇又是如何摆脱主神的控制,做出了这些安排?又或者,他是不是依旧被主神控制着?   主神真能管控住这么一个仙侠世界?这些早就已经超脱了人类范围的东西,真能被主神的力量掌控?   但如果说,主神其实就是这个世界的天道,似乎就能说得通了。   在这里,五界众生受天道制定的规则制约,而在无限流世界,那些世界受主神的制约,所以说到底,褚师洛费尽力气以为自己逃出了主神的掌控,到头来只是个笑话?   可是这么说的话,或许虚缇让他们颠覆天界,实际上,其实就是让他们颠覆天道。   他是想让程墨池他们打破天道的制约,毁掉他制定的规则,这样一来,说不定他们真能逃出掌控,拥有自己的人生。   时刻伴随着他的门无形之手,也就消失了!   褚师洛思维跳脱,他边想边说,可他用的很多词汇,程墨池他们根本就听不懂。   “师尊。”程墨池抬手在他勃颈上轻轻捏了捏,“师尊?”   褚师洛回过神,再看向程墨池发现他眼里满是担忧。   他呼出口气,道:“我没事儿,这些东西我暂时说不清楚,咱们还是先去孟婆那儿看看吧。”   程墨池点头:“好。”   确实,无论这些事儿起因是什么,现在他们该做的,其实就是先救下那些被抓的孩子。 第58章   几人凭着宋吟的易容术,完全改头换面。   一路上,幽冥扮着无常,带着他们几个“新鬼”向前走着,完全没人察觉出不对。   因为在路上,除了他们,还有不少这样由无常带领的小队,都准备排队去孟婆那儿领汤,随后转世投胎。   无常收魂的时间是每日午夜到天色清明前,这之后的时间里,便都很清闲。   而程墨池他们这回,似乎是正好赶上了热闹,许多无常都在此刻做着任务。   但即便面对面了,他们也都不互相打招呼,只一味地沉默着,倒是给程墨池他们省了不少事儿。   他们几人一路上也都没说话,沉默着走了许久,一直走到了城郊。   走出熙攘的街口后,周围景致便越来越荒凉,四周漆黑一片,除了无常鬼们手中的鬼火灯笼外,就没有什么可以照亮的。   而走在这条路上的,新魂占了大半,这些新魂都保持着临死时的模样,各个狰狞可怖。   又走了半个时辰,才有隐隐约约的亮光从远处打来,那里便是孟婆的居处。   孟婆的居所虽算不上奢华,但也算是地府中的富贵窝,两层古朴楼阁伫立在黑夜中,散着唯一的光。   在楼阁之后,便是静水深流的忘川河,上面横着一弯奈何桥。   走在最前方的幽冥放慢脚步,让周围其他无常率先朝着孟婆处走去。   他们一路上走得慢,其他赶着交工的无常却都不慢,因而现下,他们身后已经没了其他当值的无常,他们是最后一批。   等到前面那一队无常都离开后,幽冥才带着几人加快脚步,超孟婆的住所走去。   离得很远时,程墨池就已经看到了孟婆,但为了不引起他人怀疑,他没敢真仔细盯着。   所以直到了现在,面对面之后,程墨池才发现,孟婆看着就是个七旬老太。   她腰背佝偻,满脸皱纹,双眼浑浊地打量着来人。   她身上的衣服首饰之类的都是极好的材质,一身墨袍显得她气质疏离,仔细打量时,依稀能辨出她年轻时的模样,应当是个绝色美人。   送走了前一批鬼魂,孟婆便转首看向程墨池等人。   她的视线在众人脸上一一划过,不带丝毫情绪,就好像在看什么冰冷的死物,虽然在她眼里,他们确实算是死物,但那视线依旧让人有些脊背发凉。   “喝吧。”孟婆苍老喑哑的嗓音低低地响起,她双手颤巍巍地举起来,捧着一碗清水般的液体,但这绝不是水,而是能让人忘记前世今生的孟婆汤。   幽冥立于一侧,而程墨池站在最前面。   他垂眼看着那杯汤,没动。孟婆顿了顿,继续催促道:“喝吧,喝完了好上路。”   程墨池抬手接过汤,然后抬眼看向孟婆,他佯装难过,嗓音颤抖地问道:“婆婆,我喝了这个,是不是就记不得我家娘子了?”   “是。”孟婆似乎对这类问题习以为常,很自然地回答道,“喝了吧,你家娘子说不定已经准备嫁给别人了。”   “不会的!”程墨池急道,“我和我娘子在一起好几辈子了,他会一直记得我!他不会和别人好!”   似乎是被他的话笑到,孟婆僵硬地扯了扯唇角,牵动了脸上细密的皱纹也跟着动了动。   她语气低沉,带着些嘲弄的意味道:“你怎么知道你和你娘子在一起好几辈子?感情这东西,最靠不住。”   “是吗?”程墨池喃喃道,“可他连自己的心都可以给我,怎么可能不要我?”   孟婆倏地瞪大眼,浑浊的双眼中带出明显的恐惧神情,她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才死死盯着程墨池,咬牙问道:“你,你是谁!”   程墨池看着她,温和一笑,道:“你不记得我了吗?”   “闭嘴!”孟婆尖声大吼,“骗子!你撒谎!你想干什么!想干什么!”   方才还呆滞的老妇人,此刻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疯癫之态。   褚师洛等人都防备起来,程墨池却冲她笑道:“开个玩笑,婆婆怎么这么害怕?”   孟婆单手撑在屋门边,才勉强站稳,她丝毫没有因为程墨池这句话放下戒备,依旧像是有些疯魔。   “你到底是谁!是不是他派你来的?他要拿回去了是不是!”   程墨池也没和她多说,直接了当地点头道:“是啊。确实有人请我来,让我从你这儿拿走属于他的东西。”   “是他,果然是他,他回来了......”孟婆喃喃着,忽的,她又狂笑起来。   苍老喑哑的嗓音此刻听着颇有些尖戾,她的神情看起来也极为怪异,总之不像正常人,更像个疯子。   程墨池侧头看向褚师洛,褚师洛眉心轻蹙,低声道:“你手里的碗,是不是就是孟婆熬汤用的‘锅’?”   程墨池愣了下,之后举起手里的汤碗放到眼前看了看。   这一看,他还真发现了不对劲。这碗看着是纯白玉质地,但在碗壁上,刻着一个小型的聚火阵。   这聚火阵是炼丹师们常用的手法,他们通常将此阵或画或刻在丹炉上,只要给点灵气,就能自动加热熬丹。   眼下这个盛着汤的碗,就是这样一个构造。   世人总说孟婆汤,又说前尘镜位于汤锅之下,他们便先入为主地认为孟婆熬汤的工具,另有一个。   可看了半日的程墨池发现,孟婆都是直接将此碗递给转生者,从没有盛汤这一环节。   每个转生者都需要喝一整碗的汤,但碗里的汤却依旧保持着满盈的状态。   由此可见,孟婆熬汤都是直接在碗里熬的,而世人所说的前尘镜,或许就在这个小碗底部。   程墨池急于求证,便直接把碗里的汤倒了出去。他没管不远处痛苦地自言自语的孟婆,倒完汤后迫不及待地将碗底朝向自己。   可没等他看清,褚师洛就已经伸手握住他的手,朝着反方向一推,碗底就直直面向了孟婆。   程墨池愣了下,没等他问,褚师洛就已经低声解释道:“还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先躲一躲的好。”   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后,程墨池便忍不住笑了。忽的,被碗底照着的孟婆开始剧烈颤抖起来,她痛苦地捂着头,似乎是连话都说不出来。   与此同时,程墨池手里的碗化作一滩玉色的水,流淌到地上,之后又缓缓流向了孟婆。   孟婆见到水流顺着过来时,惊恐地向后退去,不小心拌在门阶上向后摔去。   幽冥转眼间便到了她身后,搀住她的胳膊,没让她摔下去,可就这耽误的时间内,水流已经碰到了孟婆的脚尖。   孟婆神志不清,看到水流发出幽幽白光时,便绝望地闭上了眼,她佝偻着背,顺着门框慢慢坐到了地上。   与此同时,地上的水流白光更甚,程墨池等人微眯上眼才能看清。   忽的,那水流如蛇般灵巧地动了动,随后化作了一滩池水,水波轻荡。等水纹再平静下来时,水面上出现了一个身着大红喜袍的男人。   那不是别人,正是祁之义! 第59章   这是祁之义大婚之日的画面。   程墨池看着画面里面色绷紧,虽紧张却能看出明显喜意的青年,忽然懂了些什么。   祁之义还是那张脸,眉眼间依旧带着傲气,只不过此刻面对端坐在榻上,盖着大红盖头盛装出席的新娘子,他眼底还有些不易察觉的羞涩。   他轻吐出口气,慢慢朝新娘走过去。待走到新娘身前两步处时,他便抬起手里的喜称,轻轻掀起了盖头。   随着盖头掀开,新娘也终于露出真容。   这女子面如粉黛,眉如远山,一双含情目自下而上地看了祁之义一眼,随后立刻含羞带怯地移开。   祁之义似是被这美貌震撼,瞳孔微微放大,竟是看呆了。   可下一刻,他便慌乱地向后退了两步,抬手指向女子,不可思议道:“你,你是凌素!”   这语气,任谁听了都知道,他方才不是被美貌震撼,而是单纯震惊于盖头下的人竟是凌素而已。   凌素被他的语气吓得浑身一颤,下意识抬头看回去。   “不可能。”祁之义喃喃着,视线死盯着凌素看,“我怎么会认错,不会的......”   忽的,他疾步向前跨了两步,双手死死扣住凌素的肩,咬牙道:“你快给我变回来!快!”   凌素一头钗环杂乱地碰撞着,她丝毫不能反抗,只能惊恐地望着祁之义,颤声道:“你,你怎么了?你让我变什么?”   祁之义怒吼道:“闭嘴!再不听话我就杀了阿嗤!”   凌素一介凡人,又被家里人从小养尊处优地供着,何时受过这委屈,于是现在眼泪已经夺眶而出。   “相公,你到底在说什么!”凌素崩溃地哭道。   祁之义眼眶充血,一口牙都快被他自己咬碎。他狠狠甩开凌素,将人抛在了榻上。   大婚之夜,他没管泣不成声的妻子,而是转头踹翻房门,气势汹汹地走出院门。   他直直朝着祁府最偏僻的院落走去,手里不知何时已经提着自己的佩剑,森冷的剑光在月色下越发显得肃杀。   一路上不少下人都见着了他,可别说拦着了,他们就是多看一眼都不敢,全都远远地绕开,有几个已经疾步朝着主院奔去,准备去禀告家主。   祁之义知道他们的小动作,可现在却一点都不想管,只快步走向目的地。他眼眶发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委屈的。   他一路走,便见周围越荒凉,偌大的祁府,却好像和这片区域隔离开了,荒凉无人烟,一座座的矮房和宏伟的祁府完全不搭调,这里是祁府最下等的奴仆所居之处。   一盏盏红灯笼高高挂着,质量上乘的红绸带在这些矮房和书上飘着,更显得此处寂寥。   又走了一阵儿,直到了最深处,祁之义才在一处小院前停下。   这座小院不大,只有一个主室和一个耳房,但装得却和周围格格不入,很是漂亮精致,倒是和祁府其他处的房屋相得益彰。   此刻已经是半夜,这座院门大开着,可主室内却没有亮灯,只有院子里挂着的红灯笼亮着凄美的光。   祁之义在院门前顿住脚步,他握着剑柄的手微微发颤。   他一路上都想着如何教训人,可到了现在,他却似乎没有勇气走进去。   “给你个机会。”祁之义红着眼瞪着主室的方向,哑声道,“自己出来给我解释清楚,我就不和你生气。”   可话已出口,屋内却没有丝毫回应,安静的像是从来没有人住在这里过。   祁之义眼眶渐渐湿润,可依旧强撑着自己的骄傲,不肯低头说一句软话:“你不想嫁可以直接告诉我,我又不是非你不要,你又何必这般戏弄我。”   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祁之义心底有了答案,可却总觉得,只要他不走进去,那个人就还在。   “黑玄,你再不出来,我就杀了你的狗。”祁之义的视线已经模糊起来。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话起了效果,屋内隐约传来一点动静,是一声极其微弱的狗叫声。   祁之义呼吸一窒,随后立刻跑进院里,砰地一声踹开了主室的门。   他直直掠过屏风,走进卧房。迎接他的,不是那个温柔如水的人,而是一只奄奄一息的大黄狗。   大黄狗趴在床榻旁的地上,四肢无力地瘫着,颈部有一道极深的割裂伤,流出的血渍已经干涸在地上。   “阿嗤......”祁之义急忙走上前,蹲到大黄狗身前,珍爱的佩剑被他随意地扔在一旁。   听到人来,阿嗤有气无力地睁眼看向他,嘴巴张了张,却没能发出一点声响,可见方才那一声已经是它回光返照的效果。   祁之义六神无主,脑子里纷乱不堪,可却有一个念头在告诉他,绝对不能让阿嗤出事,如果它出了事儿,黑玄一定会很难过。   “别怕,别怕。”祁之义一手轻抚阿嗤的头,一手从怀里掏出随身携带的保命丹药。   他把丹药捏碎一粒,洒在了阿嗤脖颈的伤口上,之后又给它喂了一颗。仙君废了百日才熬成的两粒丹药,就被他这么喂给了一只要死的狗。   祁之义平日里对这只狗很看不上,觉得它又土又丑,最重要的是总黏着黑玄,很烦人。   可现在,他却用自己仅有的一点温和,轻轻抚着它的头,轻声道:“没事了,一会儿就好。”   忽的,他听见院外传来一些脚步声,至少有十多人,实力都在祁之义之上。而其中走在最前方的实力最强,正是祁家家主,也就是祁之义的父亲祁曜。   这些人很快逼近小院,等到了院门口,却都停下来,只有祁曜一人走进来。   祁之义把阿嗤抱起来放到榻上,即便它身上的脏污都染上了自己的衣摆,他也不在意。   “一只畜生,也值得你废了两颗保命丹?”祁曜站在屏风外,沉声道,“你知道我拿到那些丹药废了多大劲儿吗!”   祁之义站直身子,拍了拍自己的衣襟,随后抬起手,倒在地上的佩剑便自动飞进了他手里。   那些丹药,不过是仙君为了结交他才给的,和祁曜还真没什么关系。   虽然这么说有些自夸的成分,但现下只要是长了眼睛的,都知道祁之义是绝对的天才,他生来就是要成神的。   所以,即便他现在境界不高,但众生谁不想和他扯上些关系,就连天上那些神官都不免俗。   因为他们都清楚,祁之义不是常规意义上的修士,他不必经受漫长的修炼过程,他也不需要经受那么多的天劫,他是天道的宠儿,只要机缘到了,他便能成仙。   而这机缘,早在他出生时就有预兆,那就是他在十六岁时,便能遇到那份机缘。   即便他把握不住,天道依旧会在接下来的许多年里,不断给他创造飞升的机会,只因为他是怀着天道的力量而生的,算是天道的半个儿子。   他不仅修炼速度远超常人,还有一个令众生艳羡的能力,那就是他拥有肢体再生的能力和不死之身。   于是,无论是谁,即便是现在的天帝,也不敢和他生出什么嫌隙,毕竟,一个永生之人如果打起拉锯战,输的必定是没有无限生命的那一方。   祁之义早知道这些,他早在十三四岁的时候,便有飞升机会,可那时他自认为无法护住身为普通人的黑玄,便没有带着他飞升,而是选择留在人间继续修炼。   之后又过了两年,他才知道自己对黑玄的感情,也知道黑玄对他并不一般,只是碍于身份和实力差距,不敢逾矩。   他享受着黑玄对他无底线的包容和宠爱,也努力提升着实力,想着等时机成熟,便带着黑玄飞升。   可中间却突然出现了一个凌家,所有人都逼着他娶凌素,但他不想,便想着立刻带着黑玄离开。   但没等他离开,祁曜就声称不再逼他,还说让他娶了黑玄,算是他这个父亲最后为他做的事儿,这之后,他便可以飞升成仙,之后和祁家的关系也就断了。   祁之义心性单纯,便信了。他迫不及待地找到黑玄,不知道黑玄信没信,但他答应了。   可等他们热热闹闹筹备婚礼时,祁曜却又说娶一个男子不像话,还从妖族借了个易容丹药,说是服用后,人可以保持十个时辰的假象,他想让黑玄装作女子。   祁之义虽然不乐意,但到底是想和黑玄成亲的心占了上风,他便答应了。   可就这一日时间,他想娶的人不见了,新娘子成了那个招人烦的凌素。   而眼下的情形也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祁曜的诡计,黑玄的下落现在只有祁曜知道。   “一个下人罢了,不过是因为你们一起长大,你才觉得他不同。”祁曜倒也没追究那些丹药的事儿,而是转口道,“你现在已经娶了素素,就当起责任,别让外人看了笑话。”   祁之义没说话,他平静下来,脑子少有地活络起来。   他淡声道:“出去说。”   言罢,他手里握着剑,悠闲地迈步转过屏风,看都没看祁曜一眼,边往外走边道:“别碰那只狗,不然我可说不准会做什么事儿。”   祁曜朝屏风内瞥了一眼,随后跟上祁之义,道:“一只畜生,留着便留着。”   祁之义没答话,直到走出小院,又走了许久,他才缓缓停下脚步。   他背对着众人,却依旧感觉到祁曜和他带来的那些高手,都在瞬间警惕起来。   明明他们比祁之义境界高得多,加起来完全可以轻松制服他,可他们却依旧不敢小觑祁之义,就因为他有不死之身。   祁之义轻嗤一声,缓缓转过身看向祁曜,墨黑的双瞳直勾勾盯着他看,问道:“他在哪儿?”   祁曜沉声道:“放心,他还活着。等你带着凌素飞升,我就把他放出来,到时候你想带他去哪儿就去哪儿。”   “最后问你一遍。”祁之义面无表情,但却依旧令人胆寒,“他在哪儿?”   祁曜背在身后的手攥起拳,他斟酌着语气,答道:“不要问,如果你再问下去,说不定他就哪儿都不在了。”   祁之义咬紧牙关,下一刻,他抬起手臂,狠狠一挥,剑芒带着凌厉的杀气直冲祁曜面门。   这一剑他使了最大力,但对于祁曜而言,是完全可以轻松接下来的。   不过,这一剑也挑明了祁之义的态度,他容不得黑玄受伤。   祁之义知道,这是一场交易,只要他带着凌素飞升,他就能找回黑玄。   虽然他有天才之名,但是现在的修仙界,依旧是祁曜做主,他如果想把黑玄藏在哪儿,祁之义还真找不到。   只不过,他相信祁曜不敢真的把黑玄怎么样,因为黑玄一但出了事儿,祁之义必然会使出全力,令祁曜永生不得安宁。   可即便如此,祁之义明知凌素可能是无辜的,但他依旧把她当做了仇人,从不给她好脸色看。   祁之义的机缘一直未到,就这么过了小半年,凌素“活寡妇”的名声已经传了出去。   自小被宠爱的大小姐不仅要每日看着夫君的臭脸,还要忍受众生对她的指指点点。   祁之义等不来机缘,便找不到黑玄,他这小半年翻遍了人间,也没有找到黑玄的下落,于是情绪便日益暴躁,这暴躁全都发泄在凌素身上,他对她不是视若罔闻,就是冷嘲热讽。   凌素其实是知道自己鹊巢鸠占的,但成仙的渴望战胜了她的羞耻心,所以她依旧佯装不知地嫁到了祁家,嫁给了英俊的祁之义。   或许她对他是有感情的,毕竟闺阁女儿自小都听着周围人谈论祁之义,知道他和众人不同,是天道的宠儿。   明明是和她们一般大的年纪,可祁之义却早就超越了所有人,她们崇拜他,觉得能得到他的青睐该是何等荣耀。   但过了这小半年,凌素便再不这般想了,当初侥幸觉得祁之义或许会喜欢上她的心思,早就在他一日日的嘲讽中消失。   就在她煎熬等待祁之义的机缘时,一个名为古倾宇的男人出现了。   他是个很普通的戏子,没有家世背景,没有灵脉和拳脚功夫,就是个简简单单的人。   可他却给凌素带来了期盼已久的欢乐,他总能逗她开心,还会给她带各种小礼物,借着进府唱戏的名头送给她。   时间长了,凌素便对他产生了些不可言说的心思。   但偏偏古倾宇却当做不知道,只说凌素像他妹妹一样,他日复一日地宠爱她,却不接受她的心思。   直到有一日,古倾宇在凌素房内喝多了酒,二人借着酒劲儿,竟做出了出格之事。   第二日醒来,古倾宇并没有矢口否认,而是和凌素认真道了歉,还说愿意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说自己愿意陪着她。   但等凌素说想离开祁之义,想和他私奔时,他却又说舍不得身娇体弱的凌素和他受苦,说希望她能成仙,这样他才不会觉得是自己害了凌素。   凌素感动极了,对他的喜爱越发深重。   可有一日,她却在古倾宇的袖间,发现了一个暗袋。打开之后,发现其中居然是祁之义的画像,而作画之人便是古倾宇。   原来古倾宇接近凌素,只是为了找机会进祁家,他心有所属的,一直都是祁之义。   凌素心里认为的救赎,却把她推进了嫉妒的深渊。   她开始嫉恨起祁之义,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她竟隐隐有了入魔的征兆。   这时,一个不知名的大魔出现在她身边,告诉她,只要生吃了祁之义的心,她就能长生。   既能报了这些年的屈辱和夺爱之恨,又能和爱人长相厮守,何乐而不为?   凌素被心魔带偏了本心,性情大变,她开始着手准备自己的计划。她做了一种慢性毒药,这种药只需放在食物里,便能靠着飘出来的丝丝香气,令人神智混沌。   时间长了,便能靠着另一种名为菩提的花粉,使得中毒之人瞬间失去力气,神志清醒着,但身上却会无力。   因为自成婚后,祁之义便一直宿在先前黑玄的住所,所以凌素便每日将这毒药拌在阿嗤的吃食里,让陪在它身边的祁之义也闻见这毒药。   又过了小半年,凌素便在一日晚,偷偷靠近了祁之义的住所。   她将古倾宇迷晕,一并带到了那里,因为她要和自己的爱人长相厮守。   之后,便是她当着祁之义的面虐/杀了阿嗤,又活生生剖出了祁之义的心,自己吞了一半,又将另一半喂给了古倾宇。   古倾宇看到了死尸般躺在一旁的祁之义,痛苦地闭上眼。他想挣扎,却被凌素死死按着,干呕着吃了那半心脏。   凌素本以为吃了这心便可成仙,可一颗玲珑心只吃了一半,效用便不行了,她和古倾宇居然双双成了独立于众生之外的新生物,鬼族。   她们变化的过程极其痛苦,但凌素为了防止祁之义身上的药效失效后找他们算账,便硬撑着威胁了古倾宇,说不把祁之义关押起来,他们就一定会被杀死。   古倾宇推拒了一番,最后还是没抗住死亡的威胁,和凌素一起,将祁之义神不知鬼不觉地带离祁家,又寻到无间炼狱的入口,将他扔了下去,又设了重重法咒将他封印起来。   但凌素不知道的是,那张将她彻底逼上绝路的画作,是古倾宇特意给她看的,目的就是逼疯她。   他接近她的目的,也根本不是因为祁之义,而是为了祁之义的心,为了长生不老。   他早早和大魔勾结,且随着大魔的指引,一步步将凌素引上了绝路。   一直到后来他们二人一同创立了鬼界,古倾宇开始四处拈花惹草,凌素才知道自己一开始就被骗了,她亲手毁了自己和祁之义的未来。   但她喜欢古倾宇是真的,即便他骗的她这么苦。为了逃避,她毁了自己的容貌,防止古倾宇时不时找她调笑,之后远离酆都,定居在了奈何桥边。   就这时,没了天才祁之义的祁家,因为作威作福许久,便被其他众世家仙门绞杀。   可疑的是,祁之义受了那么重的伤,却完全没见天道出来为他做主,就那么任由他被封在炼狱火海,终日受着炙烤。   古倾宇和凌素当然乐见祁家衰落,这样他们便不用再担心被找麻烦。   不仅如此,古倾宇还将他们的故事做了改编,将自己说成无辜者,将祁之义说成了怪物,还彻底抹杀了黑玄的存在。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黑玄当初被祁曜藏起来的地方,正是炼狱。   身为普通人的黑玄,却意外地有修魔的天分,他在炼狱里,凭着一个“少爷正在等他”的执念,居然修成了大魔。   一个足以挣脱炼狱折磨的大魔。   可他却在离开前,见到了失了心已经疯魔的祁之义。   他震惊,痛惜,却不得不打起精神,陪着他寻找生路。   祁之义能无限再生肢体,可他却没办法长出心脏,不仅如此,天道给予他的恩赐似乎已经收回,他根本已经没了再生的能力,又过了许多年,也没新的成仙的机缘。   可他们没放弃,黑玄日日用精血护着祁之义的心脉,保证他神思清明。   就这么过了几百年,祁之义内里已经修成了大魔,表面却和常人无异,只是偶尔也会突然发疯。   他们渐渐可以在炼狱里自在生活,可凌素他们设下的符咒阵法,却根本不能从里打破。   直到程墨池重生,一场魔雾,将阵法破坏了个彻底,才将这两个大魔放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为河南同胞祈福,加油! 第60章   回忆过后,方才洒出来的那潭水又化作了玉碗,端端正正摆在孟婆身前。   所谓的前尘镜,其实只是把人前世最深刻的回忆重述出来。   孟婆浑浊的双眼无神地盯着地面看,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也不过是可怜人,自小被家里人宠爱,却在嫁给不爱自己的男人后,过上了一辈子最不受重视的日子,她的骄傲被祁之义一点一点磨干。   后来出现的古倾宇,给了她短暂的快乐,却又毫不留情地利用她,将她推入更可怕的深渊。   可即便如此,事情已经发生,前辈们的对错他们没必要去推论,他们只需要完成这次来的任务就可以,毕竟还有那么多孩子等着他们救。   程墨池没给她更多反应的时间,而是直接开口道:“前辈,我们不是有意要您想起前尘。我们只是受人之托,来找您要一样东西而已。”   他声音冷淡,但却不显得疏离。   听见他的声音,孟婆缓缓抬眼看过来。   此刻的程墨池等人已经卸下了易容,恢复了本来的容貌。毕竟他们现在再伪装下去也没有意义,因为从孟婆这儿拿完该拿的东西,他们就要去找阎罗了。   所以,见阎罗是早晚的事儿,而且他们想知道的也已经知道,没必要再担心阎罗会阻拦他们。   孟婆直勾勾盯着程墨池看了看,又转头看向褚师洛,在看清褚师洛的脸后,她本有些发黄的白眼仁和蒙了雾一样的瞳孔,却忽然亮了。   “你......是......”孟婆喑哑的嗓音有些颤抖,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情绪。   可看着褚师洛没什么表情的脸,她又迟疑了,轻声道:“你,不记得了?”   褚师洛下意识侧头去看程墨池,眼里带了些疑惑,程墨池也朝他看过去,比他更疑惑。   “真不记得了......哈哈哈哈......”孟婆忽然桀桀怪笑起来,笑得人毛骨悚然。   她瘫坐在地上,笑得前仰后合,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突然,她一把抓起了手里的碗,将碗底朝向褚师洛的方向。程墨池一惊,下意识挡在了他身前。   这一下,前尘镜便直直照在了他身上。   程墨池看到自己惊讶的表情映在碗底,紧接着他眼前一花,下一刻便瘫坐了下去,褚师洛一把将他护在怀里,两人双双坐倒在地上。   孟婆看着前尘镜照在了程墨池身上,笑得更开怀了,哑着嗓子大笑道:“也好也好,都一样都一样哈哈哈哈哈,照哪个都一样......”   褚师洛抬眼看向孟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身上的气势已经毫不留情地朝孟婆压过去,哪儿还有之前事事都要程墨池护着的样子?   奇怪的是,明明他只是元婴境界,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威压和杀意,根本不是一个元婴境界的修士会有的。   就连站在一旁的宋吟和幽冥,都向后退了两步,幽冥实力更强些,便将宋吟半护在了身后,以免褚师洛误伤。   孟婆这么多年修为,实力早在幽冥之上,可直面褚师洛的她却不受控地吐出一口暗红的血。   虽然受了伤,可她却丝毫不觉得意外,只是直愣愣地看着褚师洛,喃喃道:“果然如此,您还是这么强......只是逃不过这天意弄人......”   褚师洛强压下体内汹涌的力量,双臂小心又紧密地抱着程墨池,让他在自己怀里卧出了舒适的姿态。   他低头去看程墨池俊朗的眉眼,眼里担忧的神色和方才的强势判若两人。   前尘镜又一次化作了水潭,里面映出一片黑色,没有一丝光亮。   可这光亮中,却隐隐传来一声声沉重的脚步,像是个巨人行走在荒野上。   我是谁?我在哪儿?   程墨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他没有眼睛,可却能感觉到四周是深沉到毫无杂质的黑色,他没有耳朵,却能听见渐渐走近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缓慢又坚定地朝他走来,一直走到他身前才停住。   程墨池努力地去感知,明明那个长脚的东西,都已经站在了他身前,他还是什么都看不见,足以见现在他是在一个多么黑暗的环境下。   等了许久,久到程墨池觉得自己睡了又醒,醒了又睡了好多次,一道低沉的男声才叹息般开口道:“你厌恶这黑暗吗?”   “厌恶黑暗?可混沌不就是这样的吗?”   程墨池没有嘴,可他却明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是一道清脆的男童音,语气里带着稚童独有的天真。   那个声音轻笑了下,道:“是啊,混沌不就是这样吗?”   程墨池没接话,那声音也不再说话。   又过了许久,那声音才慢慢道:“你听见了吗?”   程墨池问:“听见什么?”   这世界昏黑寂静,除了他们俩,哪有什么声音?   “仔细听。”那声音放轻声音,道,“在我们的上面,有‘叮铃叮铃’的声音。”   程墨池便仔细去听,听了不知道多久他还是什么都听不见。不过他也不着急,反正他有的是时间,这样无尽的黑暗里,有了一件事儿能做,也是很好的。   这样一来,他就不再睡觉了,每天都在努力地感知着周围一点一滴的声响,只有方才那个声音的主人还在他身旁。   他们谁都没说话。就这么过了许久,程墨池忽然好像听见了什么。   他兴奋起来,姑且称这个感觉叫兴奋吧。他一点声音都不敢出,果然,这回他听见了。   那个声音从他上面传来,离得很远很远,像是隔着这一层厚厚的黑暗。那声音清脆,柔和,让他想到了和黑暗完全不同的东西。   “我听到了,那是什么?”程墨池问身边的人。   那人轻声道:“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他应该和我们不一样,至少,他不是生活在黑暗里的。”   程墨池疑惑道:“不是黑暗?那是什么?”   在他的认知里,这世间只有他和这一片无尽的寂静和黑暗,直到身边这个“人”到来,他才知道这世间还有和他一样的东西。   一个不知道什么样子的“人”,他是这么称呼自己的。   那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想见他吗?我们去找他吧。”   “好啊。”程墨池应了,可又道,“可是我没有脚,没有办法像你一样走过去找他。”   “脚”也是这个人告诉他的,这个人总是会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还会用很多奇怪的话形容四周的东西。   比如,他就总称呼程墨池为“小匕首”。   “我可以带着你去。”那人顿了顿,又问了一遍,“你想见他吗?”   程墨池懵懂道:“想。”这是他能感觉到的新事物,他很好奇。   那人顿了顿,之后像下定什么决心一般道:“好。”   接着,程墨池便觉得有个什么东西抓到了他身上,是那人的手,抓住了他的柄。   深深埋在地底的匕首被人拔了出来,程墨池从未有过这么轻松的感觉,像是束缚着自己的东西不见了。   他们一人一剑走了许久,却好像怎么都找不到向上走的路,明明那个轻灵的声响越来越清晰,可他们就是碰不上他。   程墨池觉得,那个声音也在找他们,就像他们找他一样,他也找不到相遇的路。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程墨池已经习惯了被人握在手心的感觉,久到他们已经沉睡又苏醒了千百次,久到程墨池的声音从一个孩童,变成了一个成年男人的声音。   突然有一天,那人停在了一个地方。   他抬头看着一成不变的黑暗,不知道在想什么。   程墨池和他一起看,问他:“你看到了什么?”   “黑暗。”那人说着,又道,“小匕首,你说我们可不可以把这些黑暗劈开?”   程墨池认真想了想,道:“应该可以吧。可是劈开黑暗之后会是什么呢?”   “不知道,可能依旧是黑暗,也可能是光明。”   “光明?”程墨池疑惑道,“那又是什么?”   那人笑道:“和黑暗不一样的东西,但到底是什么样,我也不知道。”   “哦。”程墨池好奇道,“那等光明来了,我就能看到他了吗?”   那人摇头:“不知道,或许吧。”   程墨池明白了:“那就试试吧,说不定真能见到他呢。”   那人没再说话,而是双手搭在一起,紧紧握住了程墨池的剑柄。   程墨池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还是绷紧了神经。   那人似乎有些紧张,程墨池从未见过他这样,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一间多么伟大而神奇的事儿。   他不知道,他即将要斩开这混沌,塑造新世界。   那人准备了很久,程墨池也被他影响,绷紧了神经。   忽然,他感受自己的身体被人举起,剑刃直至无尽的黑暗。手起刀落,那人拼尽全力一挥,程墨池感觉有风从自己身体两侧掠过。   程墨池的身体从未如此轻盈,可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压力便朝他和那人压过来,程墨池觉得自己要被那股力压碎,那人也被压得单膝跪倒在地。   可他没有停下,而是再次抬起手臂,又一次将程墨池挥出去。   “还能忍吗?”那人哑着嗓子问程墨池。   程墨池意识有些混沌,他觉得有许许多多肮脏污浊的东西妄图闯进他体内,他有些害怕,可与此同时,他感觉到了之前那个清脆的“叮铃”声。   那个声音更近了。   程墨池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找了这许久,他对那个声音实在好奇的很,而且他觉得,只要再努努力,黑暗之后,他就能见到那个声音的主人了。   于是,他沉声答道:“可以。”   “好!”那人低吼一声,又一次拼尽全力挥动手臂。   就这一下,程墨池觉得有什么东西“嘶啦”一声,从中间被他割裂开了。   这一下耗尽了那人所有的力气,他无力地倒在地上,程墨池也从他手中脱离,倒在了一旁。   他“抬头”看着上方,他确信自己听到了撕裂的声音,于是他对那人道:“黑暗之后,还是黑暗。”   那人沉重地喘着气儿,道:“没有,我们失败了,黑暗没有开。所以黑暗之后,依然可能是光明。”   程墨池想告诉他,他真的劈开黑暗了,事实也告诉他们,黑暗后只有黑暗,但不知道怎么的,听着那越来越近的清脆声响,他就没能说出口。   不知道躺了多久,程墨池突然又听见一声“嘶啦”声。   他立刻道:“人,你听见了吗!”   那人顿了顿,问:“什么?”   “有声音!”程墨池兴奋地“看”着上方。   又是“嘶啦”一声,无尽的黑暗发出痛苦的哀嚎。   那人挣扎着坐起身,他把程墨池握进手里,抬头看着声音响起的地方,那里正是方才他挥出剑刃的地方。   撕裂的声音越来越响,与此同时,那股模糊又清脆的声响越来越大。声音越大,程墨池便越觉得兴奋,那声音不再是单纯的清脆,而是带着令人心悸的震荡声。   随着最后一声绝望的呻吟,无尽的黑暗终于破开了一道口子,和黑暗完全不同的东西从那道裂缝中闯进来。   那东西刺眼,可照在身上却温暖、舒适、令人向往,这就是光明。   程墨池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裂缝,看着裂缝越来越大,到最后轰然碎裂开。   一道闪着波光的东西,携着光,伴着清脆的声响,自上而下地落到黑暗中,淹没了人的双腿,也看花了程墨池的眼,将他所有的惊艳和震撼尽数收归囊中。   “你们好。”一道轻灵的声音在四周响起,他说,“我是圣泉。”   作者有话要说:  宝儿们猜出来了吗,小池是斩开混沌的剑灵,鸿蒙匕首其实就是他自己的真身,他就是万剑之首,所以灵剑峰的剑他才可以□□;咱们师尊是生命之源圣泉的化身~能洗净世间所有的污浊,那个“人”先不剧透嘿嘿。   ——   感谢在2021-07-2200:58:59~2021-07-2400:22: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氐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圣泉的到来,带来了光明,驱散了天地间的黑暗,从此有了天,有了地,有了上古最早的三个神。   圣古,是那个“人”给自己取的名。他还给程墨池和圣泉都取了名,程墨池叫鸿蒙,圣泉叫听云。   “圣古,你在做什么?”程墨池被他握在手里。   他们站在一处巨大的石壁前,圣泉水缓缓从圣古的脚下流过,撞击在石壁上发出叮铃的声响。   这石壁突兀地横在地上,比圣古还要高,有半个圣泉那么宽。   圣古抬手摸着那块石壁,道:“世间还有太多遗留的混沌之气,它们在,就不会有别的东西出现。”   “什么别的东西?”听云好奇问道。   圣古笑道:“和我们一样的东西,能说话,能交流,能让这个世间热闹起来的东西,比如像我这样的‘人’”。   程墨池道:“我们三个一起不好吗?为什么还要别的东西?”   圣古笑了笑,没说话,而是又一次伸手抚了抚那块石壁。   这个话题没有继续,他们三个形态各异的神,好奇地在大地上流浪,看着许多奇怪的东西。   圣泉先前一直生活在混沌之外的地方,那里被圣泉称作外混沌,那里有三个永远不动位置的太阳,给外混沌带去永恒的光明。   在感知到程墨池他们之前,圣泉一直在那里游动,漫无目的。   直到现在圣泉才知道,在混沌中,还有和他一样的泉。圣古按照他们的大小,将他们依次称作为海、河、湖、溪。   可他们并没有感知,不能给圣泉同类的感觉,所以他即便路上见到了许多海,也没有想和他们融合的想法,只是拖着身体,缓缓跟着圣古和程墨池。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再次回到石壁跟前。   石壁看起来比他们离开之前更黑了些许,而与之相对的,是空气中属于混沌的污浊凌厉之气越来越少了。   圣古来到石壁前,又一次将手放在了上面。   这次程墨池看清了,圣古的手心中出现了纯黑的雾气,那雾气顺着他的手掌,进了石壁体内。   “你把混沌放进了这个石壁里?”程墨池不懂,所以直接问了。   圣古点头,温声道:“我看过了,这一路上,只有这个石壁有承受混沌的能力。”   到了这时,程墨池和圣泉才知道,圣古一直没有放弃驱散混沌,他想创造新生命。   他将这一路上收集的混沌之气放入石壁内,之后又带着程墨池,和圣泉一起,再次绕着大地行走着。   就这么一次又一次,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个过程也不知道循环了多少次,他们终于在一处深海中,看到了能行动的生命。   圣古开心极了,程墨池从未见过他这般兴奋的样子,即便是斩开混沌迎来光明时,他也没有这般兴奋过,这让程墨池很好奇。   “圣古,你就这么想要创造其他生命吗?”程墨池问他。   圣古点头:“是,我想看这个世间热热闹闹的样子。”   接着,他又道:“看着这些东西被我亲手创造出来,看着他们为了生而挣扎,不是很有意思吗?”   程墨池不太懂这有什么意思,于是他便脱离圣古的手心,扑通一声将自己摔进脚下的圣泉中。   圣泉下意识嫌弃了一下:“不要总泡在我身上。”   “我不。”程墨池明明是一柄坚硬的匕首,可他却能在圣泉中灵活游动。   圣泉拗不过他,只能当他不存在。可程墨池偏偏偷偷跟他搭话:“听云,我觉得圣古有点不对劲,好像和之前有点不一样了。”   圣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叹息般道:“我们都是天生地养,可圣古和我们不一样。”   是啊,他有手有脚,身高魁梧,他还有一堆奇奇怪怪的想法,他确实无所不能。   他说想劈开混沌,就真的劈开了,他说要消除世间残留的混沌浊气,他就真的做到了,还孕育出了新的生命。   只不过,那个小生命太微弱,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未知数。   就在这日复一日的无趣生活中,愈来愈多的生命体开始出现,圣古开始神神叨叨地独自行动,程墨池和听云便相互作伴。   本以为时间就会这么下去,可有一天,程墨池开始出现神思恍惚的情况,他知道自己没困,可他确确实实总会睡着,或者说,他时不时就会昏迷。   而且,伴随着昏迷而来的,还有身上撕裂般的痛苦,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他体内破门而出。   因为圣古的远行,所以没人能帮他们解惑。   于是,听云便让程墨池终日躺在自己体内,因为这样,可以减轻程墨池的痛苦。   终于有一日,程墨池彻底睡死。他梦到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例如刚睁眼时面对的黑暗,还有劈开混沌时无数可怕的东西钻进体内的痛苦。   忽的,他觉得身上不痛了,一股冰凉却柔和的水流包裹住他,驱散了他体内狂躁着的什么东西。   就这么混混沌沌过了许久,程墨池终于睁开眼。   他下意识晃了下“剑身”,可他却感觉有些不一样。   他低头朝自己的身体看去,他这是无意识的行为,毕竟一个匕首怎么可能低头去看自己的身体,可他确实做到了。   他看到了一个人的身体,和圣古的差不多,但好像没有圣古那么高大,也没有那么壮硕,但他确确实实变成了“人”。   他坐起身,圣泉水萦绕在他身周,没过他的腰间。   “听云。”程墨池抬手看着自己的手掌,有些不可置信道,“圣古说我们也可以变成他那样,原来是真的!”   听云是亲眼看着他痛苦化形的过程的,所以早就接受了这件事儿,不至于像程墨池这般惊讶。   于是,他冷静道:“嗯,你变得和他一样了。”   程墨池在圣泉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剑眉星目,他虽然分辨不出好看难看,但对比圣古之后,他觉得自己好像看着更顺眼一些。   程墨池逐渐熟悉了自己的身体,同时,他和听云一样,期待着听云化形之后的样子。   不负众望。过了没多久,在一个没什么特别的日子里,听云化形了。   程墨池兴奋地看着圣泉水翻腾汹涌,看着偌大的圣泉缓缓缩小,在缩小到只剩一小半的时候,泉眼处开始汩汩向外涌出水柱。   忽的,一条修长的手臂从中伸出,之后又是另一只。   骨节分明的手指向两边伸去,握住两侧的水柱,之后用力向下压。   同时,浓黑的发顶从中露出,之后是头部、颈部、再然后是形状漂亮的肩胛骨和腰线,挺翘丰盈的臀瓣和修长匀称的大腿......   程墨池不自主地站直身体,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听云整个从水柱间站起身,灵动的圣泉水像是被他的身体吸收了一样,慢慢消失。   听云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掌,之后又动了动手指和双腿,觉得这感觉很是新奇。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回头看向程墨池。   看清他的脸后,程墨池结结实实地愣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眼前的人,只知道,如果让他就这么看着听云,他能看很久很久。   “鸿蒙?”听云歪了歪头,表情淡漠,让程墨池瞬间想起了平静的圣泉。   程墨池点头,小步跑到他身前,好奇地上下打量着。   他伸手摸上听云的身体,细细摸过每一处,之后又看了看自己的身体,道:“一样的。”   听云伸手戳了戳他的腹部肌肉,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我的好像更软一点。”   “嗯。”程墨池点头。   两人就这么研究着两副身体,像是找到了新的消遣时间的方法,直到走了一圈的圣古又一次转了回来。   他看到他们之后明显愣住,反应了好久,才兴奋地走到他们身前,喃喃道:“是真的,真的可以!”   程墨池和听云对视一眼,觉得圣古好像比离开前更奇怪了一些,不过不重要,他们见到圣古还是很开心。   三人短暂地聊了所见所闻,之后圣古便说自己见到了一处神奇的地方。   程墨池和听云便跟着他到了那处,到了才发现这里就是先前那座石壁所在的地方,而现在这里已经变成了一个山谷。   四周巍峨的高山不知道什么时候竖起来的,从上往下看的话,会发现这山脉的走向,就像一扇翅膀。   “看到了吗,这些绿色的东西,我叫他们草。那些高一些的,我叫他们树。”圣古浓黑的双眼里没有瞳孔,看过去只有两个黑洞,可程墨池和听云对他太熟悉,很明显感觉到了他的开心。   圣古又指了指这些连绵的高山,道:“这些东西,我称他们为山。先前那个石壁就在山中,他现在很不一样,你们想去看看吗?”   “想。”程墨池诚实点头。   圣古便带着他们二人进了山,走了许久,他们终于见到了那处石壁。准确来说,是石壁曾待过的巨坑。   只见先前那座高大的石壁已经不见了,徒留了一个巨坑,显示着自己曾存在过。   圣古似乎也没想到,他就离开了这么一段时间,石壁就不见了。   至于去了哪儿,圣古只能亲自去找。   他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转头就又跑出了山,连去哪儿,什么时候回来都没和程墨池他们说。   程墨池和听云面面相觑,但他们早就已经把整个世间走遍了很多次,再也不想走了。   他们见这山谷还不错,便打算留在此处,等圣古回来。   可他们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好几千年。   他们两人一直生活在山谷中,渐渐摸索着建造了木屋,又发现山上有许多奇怪的树,树上结着黄橙橙的果子,吃起来很甜。   他们是不需要进食的,但漫长的生命里,总要多找些有趣的事儿做,而吃东西就是其中一项。   当然,除了吃东西,他们还发现了更多能让人开心的事儿,比如互相贴贴脸,牵牵手,碰碰唇,又或者蹭蹭彼此的身体。   没有常识的神明只能依靠本能行动,没有所谓的羞耻心,只有好奇和欢愉。   安宁的生活持续了许久,久到他们都要忘记圣古的时候,他却又一次出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好哦小天使们~ 第62章   程墨池和听云已经习惯了在孤翼山的日子,圣古的突然造访,让他们都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不过毕竟是曾经的好友,他们又不可能真的赶他离开,更别说这地方就是圣古带他们来的,说这世间都是圣古打出来的都不为过。   所以,他们备好了酒菜,盛情款待许久不见的老朋友。   可他们没想到,这一次,圣古并不是带着善意来的。   ……   三人把酒言欢了三天三夜,圣古说着山外世间万物的沧桑巨变,可程墨池和听云却丝毫不感兴趣。   “知道吗,现在外面共有四个种族。”圣古饮了杯酒,黑洞般的双眼看着程墨池和听云,道,“九天之上,是我点化的仙族,人间生活着人族,妖族和魔族。”   程墨池为他斟满酒杯,没接话,而是反问道:“你这次来,还走吗?”   “当然。”圣古笑道,“我还想带你们一起走,我需要你们帮我。”   听云木着脸,淡声道:“帮你做什么?”   圣古探手摸了摸杯沿,语气不明道:“帮我成立一个仙门,协助人类成仙。”   程墨池一听就笑了,揶揄道:“你现在是已经不满足当造物者,而是想当个看戏人?”   “小匕首,还是你懂我。”圣古轻笑着,“我废了那么些心力将万物造出来,如今也该让他们为我做点儿什么了。”   听云嗤笑一声,道:“即便没有你,他们也会诞生。所以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他们不该是你的玩物。”   圣古唇角的笑意淡下来,他直勾勾盯着听云看,听云也丝毫不畏惧。   程墨池在旁边看着,满脸兴意,他早就知道了听云的身份,或者说,想明白了一些东西。   万物起源于水,那么圣泉的存在,必然也是为了孕育什么东西。   程墨池之前不清楚,也没去深思,但和圣泉在一起这么些年,他早就在无聊的岁月里,想明白了。   圣泉位于外混沌,是他孕育了光明,是他引导着圣古和程墨池的觉醒,也是他循循善诱,让他们劈开了混沌,迎来了光明。   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圣泉对程墨池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为什么听云在落入混沌的那一刻,用毫不迟疑的语气,介绍了自己的身份。   程墨池能想到这些,圣古自然也能想到。   听云孕育了光明,混沌中的海,河,湖泊,其实也都是圣泉落入混沌时,溅在世间的分身。   可以说,是他为万物的生长提供了必备的生长条件,所以他敢说世间各族即便没有圣古,也能生长到现在的地步,只不过圣古把这个过程加快了而已。   三位神明心知肚明,默契地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再说什么。   他们天南海北的聊起了别的,多数时候是圣古再说,程墨池搭话,听云就默默听着。   就这么又过了半月,圣古便准备告辞,没有程墨池和听云协助办仙门,圣古就只能再去找别人。   而程墨池和听云丝毫不觉得拒绝他有什么不好,毕竟他们已经习惯了与世无争的归隐生活,并不想离开自己熟悉的地方,更何况,众生过的怎么样,如何平衡彼此的关系,都和他们没关系。   圣古无奈,只能暂且离开。   程墨池的记忆,就中断在他和听云并肩立于山顶,目送着圣古驾鹤离开的画面。   接着,程墨池便从更深的黑暗中睁开眼,发现自己苏醒在一片荒林,身边除了一柄刻有鸿蒙字样的匕首外,没有任何东西。   程墨池什么都不记得,只能漫无目的地向外走,不知道走了多久,他才遇到了人。   没有人在意他,甚至有些人见到他的脸还会惊恐难安。程墨池开始发现自己脸上的暗纹,有意识地去遮挡,避着人群走。   他漫无目的,却在路过一处名为翰林城的地方时,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之后,他就遇到了程霜,被他带回家,和程家人见了面。程墨池也确实享受了一年多倍受宠爱的日子,可之后,又是同样的灭门惨祸,他又同样拜入了忘川,认褚师洛为师。   但不同的是,这时候的程墨池和褚师洛,并不是程墨池记忆里那般水火不容,褚师洛也不是那般不着调。   他虽然喜欢流连赌场,可却不是赌徒,他每次去了,都只是寻个角落,喝酒看戏,看众人为了钱赌红了眼,看他们因为赌瘾赔上万贯家财。   小小一个赌场,便能看尽人间百态。   程墨池偶尔也会跟着他来,但他实在受不了赌场里的乌烟瘴气,没多久便要缠着褚师洛,要他带自己离开。   褚师洛虽然觉得他麻烦,但碍于师徒情分,每次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地训他两句不懂事儿,之后便带他离开,还要给他买些吃的喝的,妥妥的嘴硬心软。   程墨池看准了他这点,便将对待程家人时才有的撒娇,尽数给了褚师洛。   两人的相处,不像程墨池记忆里那般冷漠和互相敌视,但也不像今生这般亲密无间,更像是普普通通的师徒,谁都没有越界。   直到后来,程墨池身上的魔族血脉失控,也是褚师洛拼尽力气将他送出了忘川,不然凭程墨池自己,怎么可能逃的出。   那之后很久,他们二人都没有再见过彼此,只有程墨池有意打探,才能从那些说书先生的故事里,听到一点不知真假的消息。   他听着褚师洛闭关修炼,听着江湖中属于褚师洛的传言越来越少,程墨池便有些心急。他要快速收服魔界,这样才能为褚师洛竖起一个强大的后盾,让仙门众人不敢真的将他软禁。   可等到程墨池实力足够,等到他终于再次回到忘川接褚师洛时,却被暴戾的黎清和怒斥,说褚师洛早就因为护着程墨池,被赶出了忘川,至今下落不明。   这才有了后来程墨池命魔众们,在五界寻找褚师洛的事儿。虽然最后的结局是,褚师洛早就死在了鬼域,据说还是死在了鬼王幽冥手里。   程墨池便带着宋吟一起,赶去找幽冥寻仇,可幽冥却矢口否认,还说他发现褚师洛的时候,他就已经没了魂魄,是幽冥拼了百年修为,才救了这位老朋友的尸身,将他带回了鬼域。   但当程墨池问他褚师洛的魂魄去了哪里,被谁所伤时,幽冥却一脸不耐烦地告知他们,说褚师洛的魂魄去了无尽间,等到时机成熟,就能回来。   至于无尽间是什么,幽冥也说不清,只道是个邪门的和尚告诉他的。   之后的事情,就是程墨池发疯,体内魔气失控,魂魄碎裂,宋吟带着他前往孤翼山……   程墨池缓缓睁开眼,望着地面上已经变做瓷碗的前尘镜,久久无言。其他人也都是一脸的震撼,就连方才神神叨叨的孟婆,也都怔愣在了原地。   寻常众生,是望不见神明的真身的,只能看到模糊的一团光影。这里的神,特指的就是程墨池和褚师洛,还有圣古。   但即便看不见脸,他们也知道,方才前尘镜中的影像,就是程墨池和褚师洛,他们是上古最早的神明,他们是命定的眷侣。   而还有一件可怕的事情就是,前尘镜居然照不出程墨池在送走圣古之后的记忆,就连它都不知道,神明鸿蒙和听云经历了什么,才会成为程墨池和褚师洛。   还有圣古,他最后去了哪儿?如果是他创办了忘川仙门,那如今的仙首和几个峰主,又是什么角色,褚师洛又为什么会以仙尊之名出现在忘川?   这段记忆,被人擦除了。   他们所有人,都被不知名的力量,控制着。   程墨池从褚师洛怀里半坐起身,又侧头看他:“师尊……”   褚师洛眉心微蹙,也和他对视,满脸凝重。   可下一刻,程墨池却笑弯了眼,他凑过去在褚师洛唇间印下一个吻,轻声道:“我就知道,我和师尊是天生一对。”   褚师洛怔了怔,紧接着脸蛋便极速红了起来,他罕见地没能答程墨池的话,只重重地点了下头,他专注地看着程墨池,眼里像是碎满了星星点点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宝贝们~~~   这几天开会,更新极不稳定,开完会就好啦,渣堂给大家鞠躬啦!么么么!   ——   感谢在2021-07-2601:02:45~2021-07-2823:55: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灵于昕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宋吟暂时压下心底的震撼,把重重疑虑先抛在脑后,转而问程墨池和褚师洛道:“现在怎么办?”   程墨池被褚师洛扶起来,他看向对面瘫坐在地上的孟婆。   孟婆本就苍老的面容看着更灰败了些,她空洞的双眼盯着地上的瓷碗,嘴里不断喃喃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孟婆凌素。”程墨池沉声道,“你因一己私利骗嫁给祁之义,现在落得这般境地也属自作自受。现在,我要替无辜者拿回属于他的东西。”   言罢,没等孟婆反应,程墨池的手心便闪过一道寒光,鸿蒙身上的仙光眨眼间便没入孟婆的小腹处。   随着她尖戾痛苦的一声惨叫,鸿蒙再次回到程墨池手心。   一枚闪着金光的球状雾气也出现在程墨池手边,虚虚地浮着,这是孟婆的丹田。   生生剖去丹田本该极为残忍血腥,但孟婆小腹处别说血迹,就是连个口子都没有,看着没有一点痕迹。   但若是现在再去瞧孟婆的脸色,会发现那张本就苍老的面容,已经成了灰白的土色,双眼也越发空洞。   褚师洛看了两眼便收回视线,转而对程墨池道:“她会怎么样?”   程墨池将那枚丹田收进袖间,淡声道:“不会怎么样。这么多年下来,她早就不靠丹田续命了。”   她是头一批鬼族,这么些年又一直生活在鬼气森森的地底,早就不算什么修士。   再加上这么多年来,她帮着人族转世投胎,也算做了不少福报,有没有丹田根本不重要。   只是她现在似乎有些不清醒,大概率是被程墨池和褚师洛的身份吓着了。而且她藏了这么些年的秘密被人当众拆穿,一时接受不能也可以理解。   几人沉默了片刻,之后便转身离开,谁都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孟婆空洞的双瞳颤了下,紧接着,浑浊的泪水从她眼眶里溢出,在满是沟壑的苍老面颊上,艰难地滑落。   有幽冥带路,他们很快就到了阎罗殿。   这阎罗殿属实气派,宽门高阶,朱红匾额,牛头马面分立大门两侧,似乎是在等人。   等程墨池他们走近后,牛头马面便同时开口,道:“几位,阎罗已经恭候多时。”   接着,他们便转身向门内走去。   程墨池等人也没犹豫,而是抬脚跟上去。一路走过曲折回廊,越往里,阴气越重,越令人毛骨悚然。   众人沉默着走了半刻钟,才见着真正的阎罗殿。   殿门大开,远远的便能窥见其中情形。   此时店内只有两个身形,一道是立于殿下,身着赤红喜袍的程霜,他背对着门口。   在他正面,是一处高台,二十多阶石台一路延伸上去,在最上面的平台上摆着一方巨大的石桌。   石桌通体乌黑,上面附着着黑压压的怨气,而在桌后,坐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   男人头戴玉冠,身着明黄色蟒袍,他面色淡漠,眉间一道“川”字形皱纹,让他平添了些威严,正是阎罗。   阎罗像是没发现程墨池他们的到来,依旧垂眼望着台下站着的程霜。   反倒是程霜率先转头看过来,唇角仍带着温和笑意。   牛头马面将他们带到此处便不再向前,而是无声离开。   程墨池和褚师洛相视一眼,随后便抬步向前,走至殿外后脚步不停,自然地越过门阶,走进屋内。   程墨池站到程霜身侧站定,另外几人也依次停下脚步,一起望向坐在高处的阎罗。   阎罗这才将视线移向他们,转了一圈后停在了程墨池脸上。   他微微眯着眼打量程墨池,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明明他在高位,明明台下站着的都是一群小辈,可他却有种在仰望程墨池的感觉,这让他很不适。   “你们见过她了。”阎罗身子向前倾了倾,沉声道。   程墨池扬起笑,抬手间,方才刚取出的球状雾气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阎罗呼吸一窒,似乎是没想到他们真的拿到了这枚丹田。   褚师洛也瞟了眼,发现这雾气上的金光似乎暗淡了点,形状好像也不再是浑圆的球状,而是微微散开了些。   这点变化,程墨池也注意到了。   他只是拿出来这几息时间,随后便把它重新收回袖间。   自始至终,他都观察着阎罗的表情,将他眼底一闪而逝的心虚也看在眼里。   程墨池笑了声,对阎罗道:“前辈,二缺一,把你的那半个也还来吧。”   他语气轻快,就好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自然。   阎罗稍稍向后靠在椅背上,没说话。   借着空档,程霜偷偷问幽冥:“怎么回事儿?”   幽冥顿住,斟酌了一下语气才道:“你这个弟弟,可能是你祖宗。”   程霜:“?”   程墨池轻笑了声,冲阎罗道:“前辈不说话,我就当是默认了。”   话音未落,鸿蒙再次冲出程墨池的身体,刺向高台上的阎罗。   但这次,却没之前那么顺利,它在距离阎罗身体半个手掌远的位置,被看不见的力量挡住,寸步难行。   程墨池面色不变,视线淡淡地对着阎罗。   阎罗和他对视片刻,随后又垂眼看向面前还在努力的鸿蒙。他忽的轻嗤了一声,随即抬手把鸿蒙握在了手里。   鸿蒙像是块废铁,被他上下颠了颠。   “这匕首叫什么?”阎罗探出另一只手在鸿蒙的刃上轻轻刮过。   指腹被划出一道极细的口子,血珠眨眼间便落下来,滴在他的前襟。   程墨池笑着答道:“鸿蒙。”   他面上笑着,可喉间却有些犯恶心。之前不知道自己和鸿蒙的关系时,他就不太喜欢让鸿蒙沾血,现在知道自己就是鸿蒙剑灵,他便立刻共情。   看着那一滴滴粘稠的血珠不小心粘在鸿蒙剑刃上,他就觉得腹部抽搐,想迫切地呕出些什么东西。   好在阎罗没任由自己的手指继续流血,或者说,他的伤口很自然地痊愈了。   阎罗一手把玩着鸿蒙,视线又再次落在程墨池身上。他慢吞吞道:“匕首是不错,只不过跟错了人。”   众人没搭话,他便又自言自语道:“果然又回来了。”   他似乎有些失神,看着和孟婆一样不太正常。   他抬眼向上方看去,不知道在看什么,嘴里嘟嘟囔囔着一些话。   “他这次没疯,是不是意味着你要输了?这盘棋最终还是那位赢了,对吗?”   程墨池识海中传来褚师洛的声音:“他在和天道说话?”   “不知道。”程墨池回道,“不过听这意思,如果这个‘你’指的是天道,那只有我疯了,天道才算赢。”   褚师洛:“我怎么觉得这个天道,说的好像不是圣古。”   “嗯,圣古应该已经不在了。”程墨池点头,“现在这个天道,应该和我们失去的那段记忆有关。”   褚师洛蹙眉道:“天道会是谁?”   程墨池沉默了。他心底其实隐隐有些猜想,但在没有得到印证之前,他也不好说。   而且现在时间地点都不对,等这件事了了,他再和褚师洛说说自己的猜测也无妨。   眼下,他要快点把阎罗身上的那枚丹田也带走。   丹田离体后很容易消散,现在这个是他一直用灵力护着的,否则早就散了。   但灵力护它的时间有限,他也不想和阎罗周旋了。   只是阎罗作为鬼界之主,可不像孟婆那般好对付,而且方才是孟婆神思恍惚才让他得了手,眼前的阎罗却不一样。   譬如此刻,他明明正在晃神,但当鸿蒙有了想要攻击他的意图时,却轻而易举地被他挡住。   但他这点儿本事,程墨池还不看在眼里。   阎罗攥紧手掌,将鸿蒙提起来看了看。   忽的,他唇角上扬,视线重新落在程墨池身上,嘲讽道:“比起之前,你可退步了不少啊。”程墨池微微一笑,道:“是吗?”   那张记忆里张扬的笑面,谈笑间流血漂橹的魔尊,似乎从这一刻起,重归于世。   阎罗挺直腰背,面色严肃起来。   程墨池却还是淡淡地笑着,他没再看阎罗,而是侧头看向身边的褚师洛,柔声道:“师尊,你猜我要用几招才能把东西取出来?”   闻言,褚师洛眼底漾出些笑意,道:“别贫,该走了。”   话音刚落,高台上便传来一声闷哼,之后众人便眼睁睁看鸿蒙携着金光,重新进入程墨池体内,与此同时,程墨池手里又多了一枚球状的雾气。   程墨池照例把它收进袖间,之后抬眼,笑着对阎罗道:“你都知道那些事儿了,好歹要比之前更努力修炼才对吧?可我怎么瞧着你还是没一点儿长进呢?”   阎罗面色惨白,他捂着小腹,颤着唇,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只能瞪着眼,怒目看着程墨池。   在场的几人都怔住了,包括褚师洛。   不过好歹清楚了程墨池的前世今生,所以褚师洛他们几个,还能勉强接受他这强到离谱的能力,但程霜却看傻了。   他知道程墨池可能比他想象中的强,可没想到强成这样。   他先前一直忌惮着阎罗,不敢太放肆,可他眼里的强者,在程墨池面前,居然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程墨池牵住褚师洛的手,和他肩挨着肩。他亲昵地凑近褚师洛,在他耳边小声求表扬:“师尊,我厉害吗?”   褚师洛耳根一热,瞥向程墨池,轻声道:“厉害。”   程墨池心满意足,拉着褚师洛往外走,边走边冲幽冥道:“带路。”   幽冥下意识快走了两步,又反应过来,转头看向程墨池,无语道:“你这是在命令我?”   “没啊。”程墨池一脸无辜,“我说的是请带路。”   随后在幽冥怀疑的视线里,又着重强调了一遍:“请。”   幽冥看他眼神真诚,便觉得自己方才可能确实有些恍惚,听错了。都怪今日经历了太多,他都开始幻听了。   他轻叹了口气,转头走到最前面,专心带路。   宋吟和程霜走在最后。见程霜欲言又止憋得难受,宋吟便不问自答,把方才自己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   程霜听得一愣一愣的,再抬眼看向程墨池和褚师洛的背影时,便觉得浑身别扭。   明明前一刻他还端着长兄的气势,转头程墨池和褚师洛却成了他们所有人的长辈,探花郎满腹的学问,也不知要如何形容此刻的感觉。   有两位鬼王带路,几人一路顺畅地出了地府,又马不停蹄地回到寂静岭。   祁之义还昏睡着,黑玄独自站在门外等着他们。   几人收了剑,落在地上。程墨池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看着黑玄,道:“交易还作数吧?”   “当然。”黑玄面色没什么波动,淡声道,“你们把东西带来了?”   程墨池点头,之后也没再提交易不交易的,直接一挥手臂,两颗金色的丹田便飞到了黑玄眼前。   黑玄身形一僵,随即将那两颗丹田握进手心,转身进了屋,并用阵法将门挡了个严严实实。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2823:55:19~2021-08-0923:34: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灵于昕10瓶;稀星、30692147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黑玄动作太快,他们都没来得及问他孩子的下落。而且他这一进去不知道要多久,程墨池他们便不打算等他出来了,而是准备分头在附近找人。   孩子们应该不会在太远的地方,毕竟离得远了就很难保证他们的安全。   果然,几人分开没多久,程墨池就在距离几里外的山间看到了一座木屋。   木屋不小,看样子是刚搭起来不久,外围有一层结界挡着。   隐约间,程墨池听到其中传来了孩童的吵闹声。   他朝四周看了看,没发现其他人,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   于是,他便将自己的发现传音给了褚师洛等人,随后独自走向那间木屋。   外围这层结界很脆弱,程墨池甚至不用抬手就已经将其击碎。虽说结界不强,但却也足以困住毫无还手之力的孩子。   结界悄无声息地消散,孩子们的声音也传到程墨池耳边。   “咱们什么时候能走啊?”   “不知道。我想我娘了......”   “我也想我娘了,我想吃娘做的肉包子。”   孩子们稚嫩的声音交谈着单纯的心思,程墨池会心一笑,快步走向木屋。   他刻意放重了脚步声,好让孩子们注意到有人到来,不至于被吓到。   果然,随着他的走近,孩子们的声音戛然而止,只有深浅不一的呼吸声,还有小心翼翼凑到一起的脚步声。   程墨池在门前顿住脚,清了清嗓子。   听着屋内的动静,程墨池带着笑的声音响起:“孩子们,哥哥来接你们回家啦。”   屋里传来低低的交谈声。   “外面的人是来接咱们回家的吗?”   “我不知道......”   其中一个孩子明显要比其他人年纪大一些,大概七八岁。   他示意其他孩子安静,之后自己警惕地盯着木门,问程墨池:“你是什么人?我们怎么相信你?”   程墨池扬了扬眉,心道这小孩儿还挺警觉。   想了想,他才又道:“你们中间有没有一个叫豆子的?是你哥哥杨柳叫我来找你的。”   屋内传来一声声疑惑:“豆子?”   “谁是豆子?”   “豆子在哪儿?”   程墨池唇角的笑意淡下来,心道豆子不会不在这儿吧?   不过还好,很快就有一道熟悉的、软软糯糯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豆子奶声奶气儿地道:“我是豆子。”   说着,程墨池就听见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朝门口跑来。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屋门就被人从里费劲儿地拉开,一个灰扑扑的小脏孩儿扑过来,一把抱住了程墨池的腿。   “大哥哥!”豆子仰头看着程墨池,圆圆的小眼睛里闪着光。   程墨池蹲下身,检查了一下他身上有没有伤,看到人安然无恙后,他才松了口气,心想总算没辜负杨柳的嘱托。   豆子一眨不眨地看着程墨池,等他检查好之后,孩子便又扑进程墨池怀里,软软的小胳膊环住程墨池的脖子。   “大哥哥,你又来救我啦。”   程墨池笑出声,一把把他抱起来,视线落在屋内。   屋里站了大大小小二十五个孩子,他们全都挤在一起,仰头看着程墨池。   程墨池数了一遍,和丢的孩子数量对上了。之后他又挨个看了一遍,见他们除了受点惊吓之外没受伤才放下心。   “走吧。”程墨池扬了扬下巴,笑道,“你们家里人都急坏了。”   孩子们面面相觑,但还是决定跟着程墨池,因为现在的程墨池看着确实很像个好人。   于是,等褚师洛他们找到这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程墨池抱着豆子,身后还跟了一群孩子。   褚师洛愣了下,恍惚间看到了程墨池前世刚拜入仙门时的模样。   少年人眉眼张扬漂亮,可眼神却坚毅,身上的气质完全不像个孩子,而像个紧绷着的弦,似乎一不小心就会断裂。   那样的程墨池让人忍不住想多给些关注,也让人忍不住地心疼。   “噗!”宋吟笑出声,上下打量着程墨池,调侃道,“这位是哪儿来的孩子王啊?”   程墨池哼笑:“知道你羡慕,别酸了。”   宋吟无言以对,倒是程霜和幽冥都凑过去和那些孩子搭话,程霜一身书卷气很招孩子喜欢,反观幽冥笑得就像个恶人,孩子们都躲得远远的。   程墨池抱着豆子走到褚师洛面前:“师尊。我检查过了,这些孩子身上没有伤,也没有中毒迹象。”   “嗯。”褚师洛揉了揉豆子的头,温声道,“黑玄之前果然是骗我们的。”   程墨池笑答:“就和我骗他祁之义中毒一样。”   褚师洛点头。他们彼此心知肚明这是一个你情我愿的交易,但都没戳穿“中毒”的谎言,一是他们不敢拿这事儿当玩笑,二是他们都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说服对方,说服自己。   豆子大大地打了个哈欠,或许是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人,孩子紧绷着的神经松下来,很快就昏昏欲睡。   程墨池和褚师洛相视一笑。   “阿沐。”褚师洛低声唤了句。   紧接着,阿沐便从他袖间探出头,抱着他的手腕,迷茫地打了个哈欠。   程墨池朝他递出手,阿沐便顺着他的手臂,一路跑上了他的头顶。   “咦?”阿沐好奇地看着程墨池怀里的豆子,毛茸茸的尾巴忽闪忽闪着,“小孩子。”   程墨池笑道:“是小孩子,阿沐暂时把卧房让给弟弟住好不好?”   豆子闭着眼睛,脑袋一点一点着,似乎不小心就会摔下去。   阿沐看着心惊肉跳,紧忙点头,前爪拍了拍程墨池的头,道:“让弟弟住吧!我不困了!”   “阿沐真乖。”程墨池揉揉他的头,随后又戳了戳豆子的脸蛋,把孩子戳醒后,便道,“豆子,你去这个好看哥哥的袖子里睡一觉吧?”   豆子迷迷糊糊地点了头,褚师洛便抬手,将豆子收进了乾坤袖。   程墨池手臂一空,便立刻扑在褚师洛身上,将他整个圈进怀里。   “怎么了?”褚师洛被他扑的一怔。   程墨池笑嘻嘻道:“没事儿,就是想抱你。”   话音未落,就听另一边响起此起彼伏的三道叹息。   幽冥“啧啧”出声,感叹道:“这叫什么来着?杭俪情深?”   程霜纠正道:“伉俪情深。”   “......伉俪情深是这么用的吗?”宋吟嫌弃道。   程墨池立刻接话:“当然可以,我和师尊不过就缺了场成亲仪式罢了。”   气氛有片刻的凝滞,随后三人便都转过身去,明摆了是不想再看程墨池那副得意的样儿。   褚师洛不知道是有些尴尬还是羞赧,总之是别过脸没敢看程墨池。   ......   几人没多逗留,程墨池用魔雾在空中搭了个平台,足以站得下所有孩子。   另外几人御剑踏风,护在平台左右,没多久就到了芙蕖城城郊。   其实这一路上,不少人都看到了那一大片黑压压的魔雾,不知不觉间,孤翼山大魔的传言又沸腾起来。   只不过,程墨池他们此时已经不在意这些了。   众人落在城郊,大大小小十多人浩浩汤汤地准备进城。   远远的,守门的卫兵便见着了他们,有两个立刻往城里奔,又有两个朝他们快步走来。   走近后,卫兵们立刻朝他们几人行了礼,齐声道:“恭迎仙师们回城。”   细听之下,能听到他们几人微颤的嗓音,显然是压抑着兴奋和激动。   孩子们终于回城,各个都兴奋起来,不等程墨池他们说话,就都朝城内跑去。   没走几步,又都不约而同地停下来,站在远处朝他们几人看过来。   程墨池他们本也没打算进城,想着把孩子们送回来就准备离开,于是,他们几人便朝远处的孩子们摆摆手。   “快回家吧。”程墨池大声说了句。   孩子们顿时笑开,朝他们几人有板有眼地行了礼,齐声道:“谢谢大哥哥们!”   话落,他们便都转身朝城内跑去。   与此同时,城内也跑出来不少百姓。他们有的是孩子的亲人,有的是纯粹担忧孩子们安危的普通百姓。   当然,还有之前那些聚在一处准备营救孩子的修士们,先不说他们有什么目的,反正救孩子的目标是一致的。   孩子们都找到了自己的家人。最先丢失了孩子,又在家里见着小儿头骨那对年轻夫妻,惊喜地见到了自己还活蹦乱跳的孩子。   他们人都傻在原地,直到孩子跑过去抱住他们的腿才回过神。   夫妻俩跪倒在地上,抱着孩子又哭又笑,失而复得的巨大惊喜让他们难以自控。   众人笑着哭着,笼罩在芙蕖城中隐隐的悲伤和寂静也散了。这个住着几万百姓的大城,终于真正热闹了起来。   几人本打算离开,可程墨池却忽地一顿。   他看了眼坐在褚师洛肩头慢吞吞舔毛的阿沐,对褚师洛道:“师尊,咱们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儿?”   褚师洛顿了下,之后才想起来,他袖间还有个睡得打小呼噜的豆子。   他轻挥了下袖子,豆子便四仰八叉地出现在他怀里,根本没醒。   “豆子!”身后远远传来杨柳的声音。   众人抬眼看过去,见杨柳正朝着他们飞奔过来,脸上还挂着泪。在他身后,还跟着个健硕的男人,想来是孩子的父亲。   豆子听到哥哥的声音,迷迷糊糊睁开了眼,之后便朝杨柳跑过来的方向伸出手臂,奶呼呼地喊道:“哥哥!爹爹!”   褚师洛小心地将他放到地上,豆子立刻迈着小短腿朝杨柳和男人跑过去。   三个人紧紧抱在一起,男人将两个儿子都拥进怀里,哽咽着红了眼眶。   程墨池定定地看着他们,忽觉肩上一沉,同时右手也被人轻轻握住。   他回握住那只手,是属于褚师洛独有的微凉的体温。   同时,程霜温和的嗓音也在他另一侧响起:“没事儿了。”   程霜架在程墨池肩上的手也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安慰着自己这个命途多舛的弟弟。   程墨池垂眼,唇角扬起愉悦的弧度。   真好。有师尊,有兄长,还有好兄弟,他这辈子似乎没什么好求的了。   “够了啊你们几个。”幽冥无奈道,“接下来去哪儿?我可已经无家可归了。”   几人失笑。或许是因为完成了任务,或许是因为终于解开了一些谜团,他们几人肩上的担子似乎都轻了不少。   程墨池轻吐了口气,对众人道:“我和师尊要先回一趟仙门,之后就去孤翼山。你们三个可以先过去等我们。”   几人都没什么异议,于是便兵分两路,各自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了宝贝们!恢复日更,每晚午夜见~   原谅我咕了大家这么久,堂堂给大家鞠躬啦!   本章评论都有红包包~爱大家~么么么~   —— 第65章   程墨池和褚师洛没有第一时间回仙门,而是先到了离此地不远的翰林城。   阿沐又回到了褚师洛的袖间,他们两人也各自易了容,看起来容貌平平,然而周身气质实在优越,所以即便是化成了这般模样,也还是有不少人为之侧目。   不过好在他们能收敛气息,不至于太过引人注目。   “师尊。”程墨池和褚师洛并肩走在一处,和他轻轻蹭着肩头,“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来这里了吗?”   褚师洛淡声道:“不是说了吗,带你随便逛逛。”   程墨池好笑道:“这话你自己信吗?”   “信啊。”褚师洛撇了他一眼,唇角带着笑意。   褚师洛虽然易了容,但那双令程墨池着迷的双眼却毫无遮挡,依旧带着盈盈水光,看着人的时候单纯又勾人。   一时间,程墨池被那双眼和其中带着的温柔荡了心绪,竟忘了继续搭话。   就这么一路走,七拐八拐地走了半炷香时间,程墨池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褚师洛也放慢了脚步,配合着程墨池的速度。   这是一处宽巷,本坐落在城中较繁华处,但这里此刻却显得和巷子外的人声鼎沸截然不同。   倒不是说颓败,而是一种人迹罕至的静谧,还有一丝阴凉在其中。   越往深处走,就越觉得有股阴气,与此同时,一座颓败的巨大庭院出现在巷子最深处,直到它出现,整个巷子才似乎终于找到了依托,那诡异的宁静也找到了原因。   这是“程府”,本该怨气冲天的凶宅,因为主人家全都是魂飞魄散,而缺了该有的怨气。   两人无声迈步。程墨池看着愈渐熟悉的场景,神思渐渐有些恍惚。   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是褚师洛握住了他的手。   程墨池回握住他,释然一笑。他侧头看向褚师洛,觉出他眼底毫不掩饰的担忧和小心翼翼。   决定带他回到这里,褚师洛应该经过了很久的挣扎。   他肯定一方面想着要让程墨池真正走出阴霾,一方面又担心他执念太深,不敢面对。   不过到最后,褚师洛还是选择相信程墨池,相信他已经不再被执念和心魔所困,相信他可以和家人做一个明明白白的告别。   思及此,程墨池便笑起来,眼底不见一丝一毫的阴霾。   他握紧褚师洛的手,加快脚步朝程府走去,边走边笑道:“师尊,这里我可比你熟悉多了。”   褚师洛落后半步跟在他身后,抬眼看着他的侧脸。那张脸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褪去了青涩的少年气,拥有了青年人独有的棱角。   程墨池好像又高了些,他现在看他都要扬起点脖子。   程墨池牵着褚师洛的手,两人在程府紧闭的大门前站定。   “爹,娘。”程墨池抬眼看着已经落了灰的程府匾额,郑重其事道,“我回来了。”   回应他的是无边的寂静,褚师洛便也安静地站在他身侧。   程墨池定定地看着熟悉又陌生的程府大门,其实脑子里很空,什么都没想。   眼前的程府,不像前世每夜梦回惊醒时,令他心悸的血流成河,也不像他久远记忆里的那般热闹温馨。   这里好像只是一个载着几代人回忆,葬着几代人尸骨的陵墓。   也可以说,因为没有了主人,这里就只剩了个单纯的空壳,已经不能再称之为家了。   程墨池轻叹了口气,随后朝着程府的方向,双膝跪地,褚师洛也跟着他跪下来。   两人虔诚地朝着空无一人的宅院嗑了三个头。   “爹,娘。”程墨池抬首望着程府,声音温和而坚定,“是儿子不孝,为你们,为程家惹来了祸端。”   “我不祈求你们原谅我,我也不知道我的未来在哪儿,但我用性命向你们保证,我会全心护着兄长,不让他再受到伤害。”   “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褚师洛侧头看着程墨池,没制止他立誓。   因为他太清楚程墨池的心思,程家人的死或许已经不能让程墨池诞出心魔,但程墨池心底的愧疚和懊悔,可能永远无法根除。   只有让程墨池找到弥补的方法,才能让他好受些。   程墨池发了誓后,又轻叹了口气,接着却笑起来。   他重新牵起褚师洛的手,朝着程府的方向道:“爹,娘。他是褚师洛,是我师尊,也是我道侣,是我从诞生以来最爱的人。”   “当然,我也爱你们。”程墨池朗声笑道,“不过这不一样,他是我想要永生永世携手的人。”   “今天来,就当是跟您二位通个气,等我们大婚的时候......”   程墨池顿了下,侧头看向褚师洛。   褚师洛也正仰头看他,表情有些怔愣。   程墨池笑开,温声道:“等我们大婚的时候,希望得到你们的祝福。”   话音落下,又是久久的宁静。   程墨池和褚师洛相视许久,师尊含着水光的眼,让程墨池心口痒了下,想立刻将人揉进怀里。   他朝褚师洛眨了下眼,轻声道:“师尊,别这么看着我。要不是怕惊扰了他们二老,我可能现在就把你......”   程墨池接下来的话没能说出口,就已经被褚师洛拉着站起了身。   褚师洛耳根通红,冷声道:“你怎么在这里还说这些话,没轻没重。”   “我说什么了?”程墨池扬眉,调侃道,“我说我们早晚要成亲不对吗?还是你不想嫁我?”   褚师洛下意识瞟了眼程府的大门,不知怎的就感觉好像周围很多人在看热闹,顿时有些没脸。   他甩开程墨池的手,冷着脸朝巷子外走,边走边道:“谁说要嫁你了?”   程墨池笑出声,快步跟上前:“我嫁你也行啊,我不挑。”   褚师洛瞪了他一眼,脚步更快了,几乎是在逃。   “慢点儿啊师尊。”程墨池笑得欠揍,走到他身侧,又一次紧紧和他贴在一处,好像这偌大的巷子都不够他站的。   褚师洛被他缠的没法子,忍不住笑了。   程墨池抬手顺了顺他的发,又一次回头看向逐渐远去的程府。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他温和的爹娘和总堆着笑的胖管家,还有程家所有的人。他们都站在程府门前,脸上挂着温善的笑意,正目送着他和褚师洛离开。   站在最前方的夫妻,都穿着平日里最喜爱的蓝白色长衫和襦裙,相携着手臂,远远朝他挥手。   就像当初程霜离家进京赶考,他们所有人一起目送他时一样。   程墨池笑着抬起手臂,也朝他们挥了挥手,之后再无留恋地转回身,和褚师洛一起离开。   这一次,他是真正地和家里人告别了,但同时,他也觉得自己终于重新找回了家,找回了家人。   ......   两人回到闹市,便把缩在袖子里委屈巴巴的阿沐带了出来。   阿沐好不容易离开祁之义和黑玄的威压,终于不再犯困,可却又被程墨池和褚师洛连哄带骗地哄回了袖子里。   这半天他回过神来,就气呼呼的,整只狐狸都炸着毛。   两人忍俊不禁,耐着脾气哄着他,带他在闹市里转悠。   小孩儿脾性容易忘事儿,没多久他就被热闹的杂耍和各类美味小吃夺走了精力,对什么都好奇不已。   程墨池还恶趣味地买了两个粉色的头饰,别在了阿沐的耳朵上,让本就机灵可爱的小狐狸更招人喜欢。   褚师洛本来还觉得男孩子别着粉色头饰不像话,可偏偏阿沐喜欢得很,要拿下来还会闹,搞的褚师洛哭笑不得。   两人一狐在城里转了大半天,买了不知道多少东西,身上那点儿零钱又差点儿花光。   等转够了,天色也已经晚了。   他们没打算在此留宿,高阶修士本来也没有休息的必要,于是他们便索性走了夜路,趁着夜色回了忘川。   回到熟悉的地方后,阿沐整个兴奋不已。   他在褚师洛肩头和程墨池头顶来回横跳,目光不住眺望整个仙门中最显眼的主峰。   明明已经深夜,可忘川仙门却灯火通明,除了没人在家的灵剑峰,其余地方全都亮着火光或者夜明珠的荧光。   夜里修士们也不全会休息,更多的都是在修炼,也有不少人饮酒赏月,也亏得忘川没有那些迂腐的门规,才能见着这么热闹的夜晚。   看着这些,褚师洛感叹道:“无论哪个年代,年轻人都钟爱夜生活啊。”   “什么意思?年轻人喜欢在夜里生活?”程墨池和阿沐同时看他,明显不解。   “嗯......”褚师洛想了想,找了个最贴切的解释,“意思就是,年轻人夜里不喜欢睡觉,只喜欢玩儿。”   阿沐立刻点头:“阿沐也想玩儿!”   程墨池抿了下唇,双手把阿沐从头顶抱下来,和他大眼瞪小眼。   阿沐四只爪爪都在空中荡着,毛茸茸的大尾巴一晃一晃的,蹭着身后褚师洛的手臂。   “阿沐。”程墨池笑得很像个坏人,他循循善诱道,“你想不想去找黎青和玩儿?”   阿沐眼睛都亮了,连忙点头:“想的!我还给黎黎买了礼物!”   程墨池笑意更胜,温声对他道:“那我和你爹爹现在送你去他那儿好不好?你今晚可以和他一起住。”   “好呀!”阿沐开心到甩尾巴的弧度都大了。   程墨池笑吟吟看向褚师洛,在他平静如水的视线里,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小朋友送走了,咱们也可以做做大人该做的事儿了。”   褚师洛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但脚下的剑却变了方向,直朝着主峰去了。   他们轻车熟路地停到黎青和的别院上空,或许是感应到了他们的气息,黎青和也恰好从屋内走出来。   “师叔!师弟!阿沐!你们终于回来了!”黎青和惊喜地看着他们,正准备抬手打招呼,就见一个白色毛团子从天而降,吧唧摔在他脸上,糊了他一脸的狐狸毛。   阿沐用小脑袋蹭着他的脸,奶声奶气儿地唤着:“黎黎!阿沐想你了!”   黎青和把他抱进怀里劈头盖脸地揉了揉,笑着道:“我也想你啊小阿沐。”   等他揉过了瘾,再抬头哪还见那两人的身影,只有一轮硕大的明月高悬,羞涩地扯些云层遮住了脸。   另一边,程墨池和褚师洛两人一路无言地回了峰头,之后又默契地走上二楼褚师洛的房间。   房门刚刚关上,程墨池就一把将人搂进了怀里,肆无忌惮地吻上褚师洛微凉的唇瓣。   褚师洛伸手环住程墨池的脖颈,半抬着头回应。   唇瓣捻磨,舌尖轻抵,程墨池的齿尖克制着轻咬在褚师洛的唇瓣、舌尖,双手环住他的腰身,轻轻一带,褚师洛整个人就挂在了他身上,修长的双腿环着他的腰。   交换着彼此炙热的温度,褚师洛微凉的体温也慢慢升温。   ......   一夜荒唐,直到天将亮两人才相拥着睡去。   可没等他们睡熟,就有一道声音急促的在屋外响起:“小师叔!仙首唤您现在过去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1723:42:28~2021-08-1822:48: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灵于昕10瓶;干饭人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小师叔?您在吗?”外面的声音又喊了一声。   褚师洛有些烦躁地睁开眼,刚想坐起身,程墨池环在他腰间的手就把他更紧地搂再怀里。   “别管他。”程墨池眼睛都没睁,双手微微用力,将褚师洛完全地揉在怀里。   褚师洛抬眼看了看程墨池,眼里忍不住漫上笑意,他向前凑了凑,在程墨池的喉结上轻轻吻了一下。   程墨池身体僵了下,沉声道:“师尊,你还真是......”   褚师洛立刻截断他的话:“睡觉。”   说罢,他就把脸藏进程墨池脖颈间,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程墨池轻笑,胸口微微的震动毫无阻隔地传进褚师洛的耳朵里。   不知道程墨池使了什么术法,外面那弟子明明还在,可屋内却再没听见他的声音。   他们二人其实都不累,也没有睡觉的必要,但在酣畅淋漓的运动后睡上一觉,似乎成了他们俩的某种仪式。   不过这一觉他们也没睡多久,大概一个时辰后,程墨池就睁开了眼。   被他用结界隔绝在外的那人,已经不知疲倦地叫了他们一早上,从天将亮到青天白日。   程墨池朝怀里看了眼,发现褚师洛也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每每这个时候,程墨池就觉得褚师洛像是变了个人,身上的清冷气息消散了大半,只有无拘束的单纯和全身心的依赖,看得程墨池心里软成一片。   “什么时辰了?”刚睡醒的褚师洛嗓音还有些低哑,又轻又柔。   程墨池在他额间落下轻吻,答道:“辰时了。”   “哦。”褚师洛伸了伸腰,道,“外面那人还没走?”   程墨池点头:“你再睡会儿,我出去看看。”   “不用。”褚师洛摇头,和他一起坐起身,“一起。”   程墨池揉了下他的头,笑道:“好。”   两人简单洗漱了一下,换了身色调一致的深紫长衫,慢吞吞出了门。   外面是个眼生的弟子,他站在结界外,看样子都快急哭了。   见着他们终于出来后,那弟子眼睛都亮了,如同见着救星一般。   可他的视线落到程墨池身上后,脸上又立刻带起惊恐,吓得后退了好几步。   程墨池有些讶异地扬了下眉,上下打量了一遍结界外的弟子,确认他先前没欺负过这人,可他为何这么怕他?   那弟子强忍着畏惧,转而看向褚师洛,随后张嘴大声说了句什么。   由于结界挡着,程墨池和褚师洛没听见他说的话,于是程墨池便打了个响指,结界应声而开。   可那弟子似乎更惊恐了,连跑带滚地向外跑了好几步,慌乱地御剑迅速逃离。   临走前,他又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小师叔,仙首叫您去趟议事堂,只您一人去!”   话音未落,他就已经跑的没了踪影。   程墨池遥遥望着那人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不知怎的,他就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显然,不只是他有这种感觉,褚师洛也感觉到了。   褚师洛冷眼眺望远处,沉声道:“不太对劲。”   昨夜回来时还热闹非凡的仙门,天亮了倒是安静的有些诡异。仙门创立这许多年,还从未有过这般寂静的时候,就好似一潭死水,其中暗流涌动。   程墨池仔细回想了一下,昨夜回来时他们只和黎青和见了一面,当时他的表现很正常。   若是在他们不在的这段时间仙门内出了什么事儿,那黎青和昨夜怎么也不会是那般正常模样,也就说明,变故是在那之后的两三个时辰里发生的。   程墨池眯起眼盯着方才那弟子离去的方向,那人畏惧他的神情做不得假,那眼神他在前世见过许多次。   那些厌他至极,却又因为畏惧他的力量,不得不臣服于他的人,见到他本人时都是方才那副样子。   “啧!”程墨池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褚师洛道,“师尊,我可能是个大魔了。”   褚师洛瞬间懂了他的意思。程墨池大魔的身份,可能已经众所周知了。   最近有可能暴露他身份的事儿,应该就是昨日带那些孩子回城时,程墨池聚起的魔雾了。   那么一大片魔雾从山谷一路飘到芙蕖城郊,说没人看见是不可能的。   有心人一但仔细打听,就能知道昨日是程墨池和褚师洛自那一片经过。一结合程墨池这段时间的种种事迹,就能知道,他和魔族定有牵扯。   更别说他曾经还在孤翼山刻意显露过魔气,在洛河城时,还在客栈灭了一个道行颇深的魔。   人们总是喜欢事情按着最刺激的方向发展,一但有人猜了这么一个可能性,那等这话一传十十传百后,再听到人耳朵里,可能就是一个确定的答案了。   这么一来,当消息传到人族边界处的忘川仙门时,程墨池大魔的身份就坐实了。   “算了,本来也没打算一直瞒着。”程墨池无所谓道,“再说了,我这辈子可还没做过什么坏事儿,就算他们知道了也没理由赶我。”   褚师洛却不像他这么乐观:“不会这么简单。”   程墨池看着他微蹙的眉心,失笑道:“管他呢。虽然离了这峰头有些不舍,但只要有你在,我去哪里都有家。”   褚师洛愣了下,转头和程墨池对视。   半晌,他也笑了,道:“也是,这段时间都过糊涂了。你我本就是无根浮萍,何必拘泥在这一处。”   程墨池笑道:“话是这么说,但我们也确实该会会这个仙首大人了。”   从现在知道的信息来看,风长道这人身上可谓疑点重重。   他是忘川仙门的创立者,也是最有可能和圣古有过接触的人。程墨池和褚师洛被刻意摸去的那段记忆,应该只有圣古和风长道能给他们答案了。   两人没再多谈,御剑前往主峰。   一路上,看不见一个忘川弟子,就连平日里满仙门翱翔的仙鹤,也都懒懒散散地窝在峰岩或林间。   程墨池和褚师洛没商量,但却默契地先去了黎青和的院子。   院子里幽静,黎青和和阿沐都不在。   他们有些担忧阿沐,但想来黎青和定会保护好他。只是没见着黎青和,他们心底那股不安就更重了些。   两人都没说话,沉默着转头去了议事堂。   议事堂今日也显得比平日里更为肃穆,常在门外值守的弟子也不见了,只有白岩铸成、精心刻着繁复图案的议事堂大门紧闭着。   程墨池侧头看了眼褚师洛,本想安抚一下,却发现他面色如常,是真的没忧心。   程墨池笑起来,快他一步走上前,一把推开门。   沉重的石门被他轻而易举地推开,发出沉闷的声响。   与此同时,一股凌厉的剑意夹着可怖的灵力袭向程墨池的面门。程墨池唇角笑意不变,只有发丝被风吹动了一下,很快就又垂下去。   褚师洛收回佩剑,抬眼看向屋内。   屋内错落站着五个人,分别是风长道和其余三个峰头的峰主,再加一个眉心紧蹙的黎青和。   “师兄这是做什么?”褚师洛迈进大堂,清冷的嗓音听不出一点情绪。   程墨池唇角带着笑,走在他身侧。   屋内几人脸色都不好看,风长道常年温和中带着些愁绪的和善面色,更是前所未有的冷硬。   另外三个峰主但从表情上看不出什么,但显然是跟程墨池和褚师洛站在对立面,只是不清楚黎青和现在更偏向谁。   风长道的视线从褚师洛脸上移到程墨池身上,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程墨池,一双眼像是能把人看透一般。   褚师洛有些不适地蹙了眉,刚想挡在程墨池身前,就听风长道沉声道:“师弟,你知道你这个弟子是什么来历吗?”   果然,就是因为程墨池的身份。   “知道。”褚师洛面不改色,定定地望着风长道。   风长道的视线自始至终都在程墨池身上,他又道:“知道?你知道他就是孤翼山逃出来的大魔吗?”   话音落下,整个大堂内落针可闻,三位峰主表情各异,黎青和也紧紧盯着褚师洛看。   褚师洛顿了下,又接着道:“知道。”   他语气没有任何变化,却使得屋内几人表情更精彩了。   危舜之的唇角有些抑制不住的上扬,却又顾忌着风长道,不敢真笑出声来,脸都憋红了。   成遇和苏后不着痕迹地对视了一眼,又各自移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只有黎青和,像是傻了一样,看了褚师洛后又去看仍旧笑着的程墨池,看着他们忽然就觉得有些陌生。   “哦?”风长道转眼看向褚师洛,面色有一瞬间的扭曲,但很快就恢复到方才那副严肃的模样,“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褚师洛淡声道:“很久之前,记不清了。”   确实,他在无限流世界搜集线索的时候,就知道程墨池是个神魔一体的少年,所以说是很久之前也没错。   风长道忽的笑了。   他平日里都是温和待人,笑起来也是爽朗的,但此刻,他的笑声却显出些疯狂和诡异来,令闻者毛骨悚人。   “好!好啊!”风长道咬牙说着,之后便低吼一声祭出佩剑。   强大的威压让几位峰主都难以招架,白着脸竖起法器护身。黎青和站得离风长道最近,却好像对他的力量免疫,没有受到一点波及,依旧呆呆地望着程墨池和褚师洛的方向。   褚师洛此时却顾及不到他,直面这般强大的威压,他有些自顾不暇。   可仅一瞬,他身上的压力就骤然一轻,他下意识侧头看过去。   只见程墨池面不改色,唇角扬着笑,饶有兴致地看着风长道。   鸿蒙被程墨池握在手心,懒懒地在指缝间转着,一道又一道莹白的雾从其中散着,轻轻松松就挡住了风长道的威压。   这是鸿蒙体内的混沌之气,一股经过这许多年,已经被净化了的混沌之气。   风长道似乎也被这一下震撼,他不可思议道:“不可能,你体内怎么还会有混沌之气?”   “还?”程墨池扬眉,似笑非笑地望着风长道,“你到底知道多少事儿啊?”   风长道蹙起眉,回答程墨池的是手中的佩剑。   程墨池也不怯,轻轻将褚师洛推至一旁较安全的地方,随后便收起鸿蒙,转而祭出佩剑“叱折”迎上前。鸿蒙力量太强,他怕误伤到褚师洛。   作为忘川仙门的仙首,这么多年其实没人见识过风长道的真实实力,所有人都说他是半仙之体,但却不知道真正的仙人有多大本事。   但此刻,真正看到风长道和程墨池对弈,众人才感觉到什么是差距。   这两人的斗争,已经不是他们能参与的了。 第67章   程墨池开始开留有余力,但渐渐地,他发现风长道也没使出全力,现在看似他站了上风,但事实上,风长道真正的实力深不可测。   程墨池体内的战意越来越盛,风长道也使出更大的气力和他对弈。   他们二人的打斗,令空阔坚固的议事堂都开始隐隐发颤,或者说,整个主峰都有了震动。   再打下去,这屹立近万年的主峰议事堂,定然要被打坏。   “出去打过。”风长道接下程墨池的一击,阴声道。   程墨池淡然一笑:“好啊。”   话音未落,几乎是眨眼间,议事堂沉重的大门发出难听的嗡名声打开来。   程墨池和风长道已经出现在峰外。两人没御剑,甚至都没有驾风,就那么在空中颤抖起来,如履平地。   褚师洛双手微颤,疾步走出门,抬眼看向半空中抖得屡出残影的两人。   屋内其他人也都跟出来,各自竖起法宝护着身子,一眨不眨地旁观这古往今来从未有过的大战。   与此同时,在自己院落躲着的忘川弟子们也都悄悄探出头,顶着威压观战。   黎青和面色惨白一片,峰头站着的几人是离战场最近的,而其中他的实力最弱,受到的压迫自然也就最强。   褚师洛伸手把他拽到自己身边,祭出术法帮他挡了一部分压力。   他身上的那些法宝也不是假的,那都是人皇寻遍天材地宝,花了重金请危舜之为他铸成的。   平日里他面对的敌人都是妖魔,一般品级都不值当他祭出这些法宝,但现在这些东西终于派上了用场。   由着褚师洛帮他挡掉部分压力后,他终于有闲暇去寻找护体法宝。他一股脑祭出好几个,层层叠叠将他和褚师洛罩住。   另外几位峰主有些不要脸,见他有护身法宝后,就都挤进来,心安理得地享受小辈的庇护。   不过黎青和倒是也不在乎这些,反倒从怀里掏了掏,没两下,就把炸了毛的阿沐掏了出来。   阿沐似乎还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但他感受到了褚师洛的气息,第一时间跳到了他身上,缩进他怀里。   之后,他又小心翼翼从褚师洛手臂间探出小脑袋,仰头看向半空中。   众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半空中传来一声又一声兵刃相接的刺耳声响,伴随着那些凌乱的剑法,还有不少灵力溢出,惊得林中仙鹤和远处御兽峰的灵兽们嚎叫不已。   一时间,整片山谷都嘈乱起来。   程墨池又一次接下风长道的攻击,被那股力量逼得向后退了小半步。   他还没使出全力,同样的,风长道也没有使出全力。   他们都在试探,试探对方的极限在哪里。   程墨池不知道风长道此刻在想什么,但现在他自己的脑子却异常清醒。   上辈子,他被赶出仙门时,也曾和风长道交过手,但那时他实力低微,连风长道的一剑都没能挡下,还是褚师洛为他拖延时间,才让他逃了出去。   这辈子他终于有机会见识风长道的实力,但越是交手,他就越觉得对方身上的力量有股强烈的熟悉感。   倒不是说他身上的灵力和剑法有什么诡异之处,只是风长道这人给他的感觉异常熟悉,就好像,是曾和他朝夕相处了整个混沌时期的圣古!   但同时程墨池也知道,风长道绝不是圣古,因为他没有圣古的力量,他也没有从风长道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混沌之力。   但既然风长道知道“混沌之力”,那么他和圣古就一定有牵扯,因为这世间,身怀混沌之力的,就只有程墨池、褚师洛和圣古。   褚师洛没有觉醒体内属于圣泉的力量,圣古也已经消失许久,而程墨池的混沌之力,也是在他上辈子成为魔尊后无意间觉醒的。   混沌之力的强大,凭着程墨池现在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所以他极少使用,也不大爱祭出鸿蒙。   想来想去,关于风长道此人,程墨池就只能想到一个可能。   风长道极有可能,是圣古一手培育起来的,或者说,他是圣古的弟子。   就像世人根本不知道为何忘川几位峰主会以师兄弟相称,因为他们的师尊从来没现身过。这么多年,从忘川始建之日起,就只有五位峰主而根本没有什么师尊。   而且更奇怪的是,几位峰主都从未提及过什么师尊,只是互相称呼着师兄弟,实在古怪。   程墨池先前也没想过这些,直到在前尘镜中见到了自己的原身和圣古,他才有了疑惑。   他和褚师洛失去的那段记忆,正好就有关于忘川的建立,所以说不定这几位峰主也都失去了那段记忆,又不知因为什么原因,都没去探究过。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不知道的那些,风长道绝对清楚。   忽然,程墨池身上魔气大涨,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提剑冲向风长道。   风长道瞳孔微缩,身上倏地金光大涨,竟是祭出了佛门法宝护身,可见程墨池这一下该是使了多大的力气。   但即便是专门克制魔族的佛门法宝,在叱折斩上去的同时,依旧发出了清脆的“咔嚓”声。   围观众人皆都吸一口凉气,望向程墨池的眼里全是震撼和惊惧。   但这却在程墨池的意料之中,他唇角微扬,叱折便一鼓作气击碎了那层金光,剑尖直指风长道面门。   风长道反应极快,侧身退了半步,堪堪躲过攻击。   程墨池一跃飞出百步,笑道:“仙首大人,我还真是小瞧了你。”   “哼!”风长道冷哼一声,提剑再次攻了上去,“魔物也敢在我忘川放肆,我今日便替天行道!”   程墨池游刃有余地接着他的攻势,语气不紧不慢道:“替天行道?你和天道什么关系啊,他的事儿居然用得着你管?”   不知道是那个词激到了他,风长道眼底瞬间漫上血色,本该温文尔雅的英俊面貌也扭曲起来。   他身上的戾气暴涨,磅礴的灵力倾泻而出,令人震撼。   程墨池微微敛目,握紧了叱折。这一击,风长道使出了全力,即便是程墨池去接,也要费些力气。   但与此同时,他更加确定了一件事儿,那就是风长道和圣古的关系。   在他和褚师洛眼里,圣古只是一个道不同的旧友,但在其他人眼里,圣古应该就是天道的化身。   他一手打造出了五界众生,制定了不可违背的规则,将所有人耍得团团转。   他就是天道,万物的支配者。所以在程墨池说出“天道”二字的时候,风长道的反应才会这么大。   程墨池恶劣地笑了,毫不畏惧地和他再次缠斗起来。   褚师洛仰头看着战局,眉心越蹙越紧。程墨池身上的魔雾已经浓到看不见他本身的样子,而他对面的风长道却一身灵气,一恶一善,对比实在太明显了。   虽然他清楚程墨池的为人,但其他人不清楚。从方才起,他就已经听到各个峰头都传来了弟子们隐隐的交谈声,他们无一例外,都在为风长道祈福,祈求着他能斩妖除魔。   褚师洛顺了顺阿沐的毛,这场战斗不知道会持续多久。最终的结果其实显而易见,风长道以灵力做攻势,但灵力是藏于丹府中的,迟早会有用完的时候。   但程墨池的魔气是自经脉中自然生出,源源不断,在势均力敌的情况下,这场耐力战最后的胜利者必然是程墨池。   但这是在程墨池只面对风长道一人的情况下,而现下这场战斗的波及范围已经越来越大,天上本刚冒出头的太阳已经被白色的雾气遮挡住,天地都暗了下来。   能让天地变色的战斗,想必此刻已经引得天上那群仙佛们的注意,他们毫无疑问地会站在风长道那边。   如果一但有其他人参与进来,吃亏的只会是程墨池。褚师洛咬了咬牙,想找个机会给程墨池传些信息,但他又怕贸然开口会让程墨池分了心,被人钻了空子,好不纠结。   忽的,站在他身侧的黎青和喃喃出声:“师尊他,怎么好像不太一样了......”   他语气里带着迟疑,更多的是不解和无措。他心目中温和的师尊,此刻看起来却锋芒毕露,浑身杀气令人胆寒。   明明顶着同样一张脸,可此刻的风长道,却让他极为陌生。   褚师洛侧头看他,一时无言。他算是看着黎青和长大的,前世的记忆恢复后,他忆起了许多事,其中就包括黎青和刚来仙门时的情况。   孩子第一次离家,但却极好面子,强撑着没流露出对父皇的不舍。   他是天才,不过五六岁年纪,就是众人口口称赞的人族骄傲。他为了不辜负这份“骄傲”,没日没夜地修炼,看着就像个小大人。   但当夜深人静时,他却自己偷偷躲到果林里流泪,那天也恰好褚师洛做完一个任务回仙门,路过那片林子时,便见着了哭都不敢大声哭的黎青和。   他一时兴起,便去逗弄。孩子不知道他是师叔,还以为他是某个不友好的师兄,再加上他年纪小又赶上正伤心,便拔出剑要和他比试。   只比他膝盖高一头的小孩儿,仰着头倔强地说要和他比试,鼻涕眼泪还都蹭在脸上,非常好笑。   褚师洛就权当帮他转移注意力,和他打了几个回合,把人打的鼻青脸肿,哭得更惨了。   他的大哭,引来了正焦急寻他的风长道。风长道还以为是褚师洛把孩子欺负哭了,无奈又好笑,简单说了他几句,就抱着哭到打嗝的黎青和回了家。   事后黎青和心里过意不去,也知道褚师洛是故意引他把心中郁气排出来,就抱着一堆自己珍视的玩具,来找褚师洛道谢和道歉。   那之后,黎青和就总去褚师洛的灵剑峰玩儿,褚师洛也觉得有个小东西总来叽叽喳喳挺热闹,就默许了他的行为。   也因此,他们之间感情才会这么好,黎青和对褚师洛来说,就和阿沐一样,是他护在手心的孩子。   对黎青和来说,褚师洛不仅是他的长辈,更像他的兄长,让他在这偌大的仙门,有了一处可以放开少年天性的地方。   正是因为这般熟悉,所以褚师洛知道,手把手将他带大,对他比人皇还要上心的风长道,在黎青和心里有多重要。   他对风长道是绝对的信任和依赖,但现在,这个人却比他们所有人想象中都要可怕,心思也更深沉。   虽然现在还没有找出真相,但风长道必然不会是个良善之辈,如若之后真相被揭开,黎青和又能否承受?   “青和。”褚师洛温声唤了一声。   黎青和回过神,侧头看过来,问道:“师叔,你要带师弟走了吗?”   “嗯。”褚师洛点头,顿了顿又道,“我们准备去孤翼山,你要一起吗?”   黎青和沉默了,他再次抬眼望向半空,看着那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息相撞,半晌才轻声道:“师叔,我知道程师弟的为人。虽然我不知道他是魔族,但我能肯定他是好人。”   他侧头看向褚师洛,继续道:“我师尊除魔卫道了一辈子,一时接受不了师弟的身份也能理解,但我相信只要相处久了,他会知道程师弟的心性。”   “我和你们一起去孤翼山。”黎青和神色坚定,“师尊最了解我。我如果‘以身犯险’和你们同往,他就定能知道你们是值得信任的。”   孤翼山是一切事情的源头,褚师洛不知道此一去会得到什么真相,但他不想到最后才让黎青和明白。   打击如果一点一点渗透,或许会比直接闷头打来要好受些。   先前褚师洛的担忧,程墨池也想到了。他抽空看了眼越发黑沉的天空,隐隐有了预感。   天上那群,估计是快坐不住了。   程墨池还有许多真相要了解,所以没时间和他们周旋,倒不如现在就和褚师洛离开,直接去孤翼山辨明真相。   他悄悄分散出些精力,想和褚师洛通个气,却听到了褚师洛和黎青和的谈话。   黎青和方才那番言论,程墨池觉得有些好笑,但同时心口涌过些暖流。   有些人就是有这种能力,能让杀手放下屠刀,让悲戚者感到幸运,能治愈一切阴郁。   只不过,医者不自医。   程墨池没再深想,只传音给褚师洛道:“师尊,帮我隐藏以下气息,咱们现在离开。”   “好。”褚师洛立刻应了。   下一刻,程墨池浑身魔气大涨,前所未有的一击直直冲向风长道。   这一刻,众人才知道,程墨池居然一直未使出全力,即便现在这样毁天灭地的一击,都有可能只是他压着能力的结果。   风长道神色一凛,双手握住剑柄,也挥出一剑。   两股力量相撞,发出刺目白光,兵刃相接的声音震得整片大地都摇了摇。众人手忙脚乱地使出神通护着自己,一时间谁都没去注意其他。   等震动停下,刺眼的白光消散后,哪还有程墨池和褚师洛的身影,就连黎青和也不见了踪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支持么么么~感谢在2021-08-1923:54:04~2021-08-2022:10: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灵于昕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狂风卷着尘沙,呜咽呼啸着从山崖间掠过,像百鬼万魔在互相撕扯惨叫。   阴寒刺骨的鬼气和污浊血腥的魔气相互交缠,将整片大地笼罩在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气中。   诡异的翼状山脉,此刻更显惊怖。   可就在这杳无人烟的山间,却缓缓行着三个身影,两红一黑,在偌大的山谷间显得异常渺小。   “这山里怎么好像比之前更阴森了?”幽冥搓了搓手臂,道,“真吓人。”   宋吟撇了他一眼,随后无声地翻了个白眼。   程霜笑呵呵道:“这里的阴气确实比之前重了,可能和山里的魔脉有关系。”   “魔脉。”幽冥砸吧了下嘴,道,“其实说真的,咱们好像都没见着过那个魔脉呢吧?”   宋吟淡声道:“我见过。”   闻言,另外两人都朝他看过去。   宋吟目不斜视,继续向前走着,边走边道:“魔脉藏在山谷最中心的山洞里,上辈子我费了全身的修为,才打开了一个口子,把程墨池塞了进去。”   “你把魔脉打烂了?”幽冥惊讶道,“是不是就因为你太莽撞,所以才使得我等均命丧于此?”   宋吟撇嘴:“你该感谢我,否则你都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幽冥:“......”   程霜就走在宋吟身侧,他侧头盯着宋吟看了许久,才忽然道:“疼吗?”   “什么?”宋吟转头和他对视。   程霜还是那副淡笑着的样子,语气也是淡淡的:“那股力量炸开的时候,你离得最近,应该还有意识吧。”   “有意识地感受自己的神魂从体内生生撕扯出来,应该会很疼吧?”   宋吟怔住,他望着程霜那双含笑的眼,一时无言。   恰这时,自山外又闯进三个人。程墨池等人一跃落到他们身前不远处,刚站稳阿沐就从黎青和肩头跳下来,直直冲向宋吟。   宋吟回身,看到阿沐后便微微弯下腰,伸出手。阿沐立刻跳了上去,开心的眼睛都眯起来了。   “这几位是......”黎青和一下见到三个气度非凡的青年,有些怔愣。   程墨池抬手揽上他的肩,带着他向前走了几步,笑道:“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几人简单地做了介绍,程霜果然很喜欢黎青和这样的人,更别说黎青和还是皇子,若是程霜先前没经历灭门,也许还会当朝为官,有了这层关系,他二人便越看彼此越觉得顺眼。   不过,黎青和对他鬼王的身份却很震惊,转头又发现在场的除了他和褚师洛,好像没一个人族。   只不过他们这些人看着各个坦荡,丝毫不像恶人,再加上程霜探花郎的身份,他对这几人也没有想象中那般排斥。   有了一层未尽的君臣关系,程霜和黎青和最是颇为投缘,但此刻,显然不是他们寒暄的时候。   程墨池也不多绕弯子,直接道:“直接去魔脉深处看看,我重生时不小心将魔脉冲坏了,外面应该找不到什么线索。”   众人应下,一起朝着孤翼山最深处走去。   路上,黎青和忽然问道:“师弟,先前我们要来孤翼山,是为了查询与大魔相关的线索,可现在我们都知道你就是那个大魔,现在又是要去查什么?”   程墨池解释道:“我们先前去了一次鬼界,发现我们这些人都是从上一世重生而来的。”   “都?”黎青和震惊不已。他只知道程墨池是带着前世记忆重生,却不想在此处的这几人中,除了他之外,竟都是重生之人!   程霜温声道:“不全是,我就不太记得那些事儿。”   黎青和好不容易消化了这个消息,又听程墨池道:“我们重生都和这孤翼山有关,现在去就是要查清孤翼山中到底有什么东西,居然能强到斗转星移,逆转流年。”   “原来如此。”黎青和点头,又问,“那现在又点儿眉目了吗?”   程墨池点头:“有个猜测,不过要去那里证实一下才可以。”   言罢,几人便都不再说话,但气氛也并不凝滞,相反有些轻松的过分。   原因无他,不过是因为这几人全都实力强劲,遇上什么事儿自保不在话下,再加上其他同伴都不需要分心保护,所以他们即便遇上再危险的情况,也几乎都能全身而退。   可等他们走至孤翼山最深处时,却发现这里一派宁静祥和,和他们想象中的样子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这是那晚我见到你的地方。”褚师洛一眼便认出,这是程墨池诞生的那片戈壁,只是这才没多久,这戈壁上就已经绿草茵茵。   程墨池笑了下,四周看了看道:“果然是这儿,这变化可够大的。”   宋吟下意识嗅了嗅,之后蹙起眉,困惑道:“奇怪了,明明外面那么重的阴气,这里却一点都没沾染上。”   “是吗?”程墨池扬眉,发现这广袤的草原上确实看不见一丝阴霾,天也是一望无际的蓝,但偏偏这样就最诡异。   试想一下,如果将这孤翼山比作一个茶盏,那现在这情况就是茶杯外沿涂满了剧毒,可茶盏内却是毫无杂质的清水,听着就不对劲。   阿沐蹲在程墨池肩头,也抬头朝空中嗅了嗅,可他却忽然打了个喷嚏,一下没够,又接连打了好几个,毛都炸了起来。   众人安静地看着他,等他打完喷嚏后,褚师洛才开口问道:“阿沐,你闻到什么了?”   “爹爹~”阿沐软软出声,眼眶都有些发红,看起来委屈极了。   褚师洛抬手把他抱进怀里,轻轻帮他顺了顺毛。   阿沐在他胸口蹭了蹭小脑袋,之后才软趴趴地道:“爹爹,阿沐闻到了天上的味道。”   “什么?”不仅是褚师洛,在场的众人都没听懂。   阿沐眨了眨眼,努力解释道:“就是,太阳的味道,云的味道,天的味道!”   程墨池听得心口一跳,抬眼发现褚师洛也正看过来,两人只对视了一眼,便都明白了彼此的想法,可他们却没贸然说出来。   虽说在千万年前,这里是他们二人的家,但现在这里应该已经算是别人的地盘,或许在他们刚踏进来的时候,就已经被什么东西盯上了。   他们两人有了计较,但其他几人却没想到这一关节,纷纷转头看向宋吟。   想让这个在场唯一的成年妖族,帮他们解释一下小狐狸的话。   宋吟被他们盯得发毛,不耐烦道:“我闻不到,小阿沐是神狐,我是魔狐,自然没有他那么灵敏的嗅觉。”   闻言,众人盯着他看的眼神更奇怪了,就连程墨池褚师洛和阿沐,都转过头来看他。   宋吟:“......怎么,终于发现我是在场最好看的了?”   程墨池立刻道:“别臭美,你刚才说阿沐是神狐?”   “神狐!”阿沐跟着附和,一双清亮的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宋吟,兴奋的神情毫不掩饰。   宋吟纳闷道:“是啊,你们不知道?”   他指了指阿沐,接着道:“小狐狸是青狐,确实就是狐族千年难遇的神狐啊。只是不知道他如何跑出来,还被你们养大了。”   程墨池一脸不可思议,微微弯腰,和窝在褚师洛怀里的阿沐大眼瞪小眼。   他看了好一会儿,觉得自己可能是瞎了,他怎么看阿沐都是只小白狐狸,哪怕有一根青色的毛儿呢。   幽冥看的眼睛都酸了,迟疑地看向宋吟道:“你不是觉得我们不懂,故意骗我们的吧?阿沐身上哪儿有一点青色?”   阿沐也跟着点头,肯定道:“没有的,阿沐是白白的。”   宋吟无言以对,他向前一步伸手把阿沐抱进自己怀里,让他面朝自己背朝其他人。   之后,他忽然一把掀开阿沐柔软蓬松的尾巴,将他平日里藏的严严实实的尾根露了出来。   阿沐:“!!!”   小狐狸是个要面子的小狐狸,他觉得自己已经是大孩子了,像尾巴根这种地方,一定要藏得严严实实的,可现在他却对着一群大人被掀了尾巴,他都快羞哭了。   一群大人却都惊叹出声,没想到阿沐平日里藏得严严实实的地方,居然真的有一小撮淡青色的毛,和白色极为相近,但确实不是白的。   宋吟把手里的尾巴放下,哼笑道:“看看你们一个个没见识的样儿。阿沐现在太小了,所以全身的毛还没有变成青色,但狐族自小都会培养小狐狸认神狐的方法,只是阿沐自小被褚仙师收养,不清楚罢了。”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   褚师洛却发现阿沐一直没动也没说话,平日里“虎虎生风”的尾巴也不摇了,整个垂头丧气。   “阿沐?”褚师洛轻声唤了一声。   阿沐动了动,从宋吟怀里重新回到褚师洛怀里,扒着他的袖子就要往里钻。   褚师洛蹙起眉,有些担心便一直没让他进去,而是温柔地揉着他的小脑袋。   几人面面相觑,心道这孩子不会是忽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觉得自己有振兴狐族的艰巨任务,所以一时接受不了钻牛角尖了吧?   程墨池半弯着腰看了他几眼,忽然“噗呲”一声笑出声来。   阿沐小小的身影一僵,居然不往褚师洛袖子里钻了,整个呆住。   “啧”,褚师洛在程墨池额头上轻弹了一下,道:“你还笑。”   程墨池笑得止不住,直起身将褚师洛的手握进手心,边笑边道:“我当是怎么了,原来是小朋友害羞了哈哈哈哈,这么小居然还要面子!”   阿沐如果是人形,估计现在脸已经红成蟠桃了。   他转头朝程墨池凶巴巴地喊了声:“不喜欢你了!”之后趁着褚师洛发怔的空档,钻进了他的袖间。   几个大人顿了下,随后全都笑出声,却又怕小狐狸听见就都压低了嗓音,笑得好不辛苦。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哦~不过可能赶不上12点了,小可爱们早点休息~晚安~ 第69章   几人顺着一望无垠的草地向前走了许久,依旧没有见着其他景致,而身后巍峨的山峦也渐渐远了。   “我怎么觉着好像走不到头呢?”幽冥打了个哈欠,“我都走困了。”   程霜笑着打趣:“活着的时候不爱睡觉,成鬼后那些觉反倒都补回来了。”   “可不是吗?”幽冥抬手揽住他的肩,将大半重量都压在他身上,“鬼又不用努力活着。”   程霜点头:“倒也是。”   黎青和也跟着点头:“这么一说,人活着确实累。”   “皇子也会累吗?”宋吟只是单纯好奇,他向来口无遮拦,便直接问了。   但这话细想会觉得好像有些嘲讽之意,讽他出身皇族锦衣玉食,不知人间疾苦却又假做叹息。   好在黎青和连人明目张胆的嘲讽都听不出来,现在就更不会细思宋吟这话是不是不太好听。   他认真答道:“做皇子不需要担忧金银食宿,可却要忧心社稷,还要担心政敌,整日提防亲生兄弟,伴君伴虎,每日活的一点都不轻松。”   程霜闻言,便道:“人皇贤德,几位皇子也都出类拔萃,若没有内斗,那这人间必将河清海晏。”   “话是这么说。”程墨池嗤笑道,“但人族现在动不动就活个几百几千年的,漫长人生这么无聊,不内斗还能干什么?”   黎青和叹了口气:“我那几位皇兄,都带我不薄,之后父皇让贤,他们哪一个登基我都是高兴的。”   “待你不薄是因为你是修士,你志不在朝堂,和他们道不同。”程霜淡声道,“不过几位皇子确实各有各的优点,人族百年内都不会有动荡的。”   黎青和点头,又深深叹了口气。   宋吟无语道:“你们能说点我能听懂的吗?你俩都离朝堂多远了,还想着这些事儿做什么?”   闻言,黎青和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脸蛋,程霜笑着睨了宋吟一眼,倒也没再说这茬。   程墨池对他们话题不怎么感兴趣,他状似轻松地和褚师洛并肩在前面走着,但事实上,越走他就越觉得有些烦躁。   褚师洛敏感地察觉到他的情绪,便抬起左手环住他的手臂,右手也凑过来,在他手心轻轻挠着。   “师尊......”程墨池失笑,没多说什么,但却感觉体内那股郁气似乎散出来了些,但依旧烦躁。   这种烦躁在他们行至一处毫无变化的草地时,达到了顶峰。   程墨池也不知道怎么的,体内魔气忽然就有些不受控制,他下意识推开褚师洛,自己一跃去了百步之外。   紧接着,他便朝着眼前那片草地狠狠劈出一掌,就像是一种本能在控制着他的行为。   在听到大地震裂的声响时,程墨池体内的魔气倏地静下来,一种熟悉感从地上的裂缝中扑面而来。   褚师洛心跳越来越快,他的视线落在程墨池身前的地面上,同样的,他也感觉到了那股熟悉感。   他瞬间明白,这地下是他们许多年前生活过的地方。   若不说这一片草原出现的如此突兀,原来是因为盖住了下面的东西。   程墨池后退了半步,看着自己亲手劈开的裂缝越来越大,大地疯狂震动着。   直到那裂缝开到几丈远后,众人才看清具体情况,原来这竟是一道暗门,做工并不精巧,却足够掩人耳目,毕竟无论是谁都不会想到,在这地底还有一处世外桃源。   程墨池朝裂缝中看去,凭他这般好的眼力,居然也未能将其中情况看清楚。   他刚想转头去找褚师洛,就发现褚师洛已经先一步走到了他身侧,另外几人也都走过来,纷纷朝着下方望去。   “是这里。”褚师洛淡声说着,面色如常,但掩在宽袖间的手却在微微发颤。   程墨池看着他的侧脸,心中复杂的情绪难以言喻。   分别了这么多年,经历了那么多,他们终于还是一起回来了,回到了一切的源头,也回到了他们最自在最幸福的时光。   褚师洛轻轻呼出口气,侧头和程墨池视线相交。顿了片刻,他忽然笑了,眼底细碎的光直直砸进程墨池心头。   “回家了。”褚师洛的声音很小,却也很重。   程墨池勾唇,应道:“嗯。”   幽冥实在看不过去,无奈打断:“我说两位,咱们要下去吗?”   “当然。”程墨池点头,随后一手环住褚师洛的腰,纵身一跃,果断跳了进去。   另外几人也没犹豫,纷纷跟着跳下来。   不知道向下坠了多久,终于有隐隐的光线从地心处传出来。   “有光。”褚师洛轻声道。   程墨池点头:“不合理。要么是夜明珠,要么是烛火。可这光未免有些太亮了。”   确实,他们越往下,那光就越亮,甚至有种亮如白昼的错觉。   黎青和何曾见过这阵仗,震撼道:“这光好像日光,要不是知道这是地底,我可能都会以为这是太阳的光。”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   程墨池忽然觉得,说不定这还真就是太阳光。他还记得许多年前,忘川仙门刚建起不久时,天上便有不止一个太阳。   忘川门开始还设阵加以抵挡日光,护人族安康,可后来有一天,太阳就只剩了一个,其他的不知道都去了哪儿。   眼下,他们可能要无意中找到另外的太阳了。   临近光源的时候,他们就放慢了下坠的速度,毕竟谁也不知道光的背后藏着什么,他们必须小心些,不能盲目自信。   不过他们担心的意外并没有发生,直到他们脚踏实地,也没有任何东西出来阻挠。   众人站在地面,仰头看着上方,那里真就伫着个太阳。   他们现在身处的位置,虽说是地心深处,可却有一个带来光明的太阳,还有一望无垠的蜿蜒谷坡,如果不是太阳伫立的位置不是碧蓝天空,而是灰褐色的岩石的话,他们可能会误以为自己还在地面上。   “这也太夸张了吧?”宋吟怔怔道,“这到底是谁干的?居然能将太阳据为己有,他是怎么把它搬到这里来的?”   黎青和赞叹道:“实在是太壮观了,这里简直就是第二个人间。”   众人回过神后,都兴奋起来,在四周搜寻查看。程墨池和褚师洛却站在原地没动,他们同时望着西南方向伫着的一处矮坡。   如果记的没错,那里曾经应该有一座小木屋,那是他们的住所。小矮坡是程墨池精挑细选的,住所也是程墨池亲手做出来的。   那时候的他们时间太多了,即便每天做一点东西,也能让他们无聊的生活多些调剂。   而现在,那座木屋已经不见,只依稀可见那处植被荒凉,应当是房子伫立几百几千年后把草根压坏了。   “很多都还在。”程墨池四周看了看,发现熟悉的东西确实不少,例如他用木头筑成的亭子,石头磨成的厨具等。   有些是他们自己想出来的,有些是他们偷偷去人间偷学到的,总之这里依旧还保存着他们的生活痕迹。   “师叔师弟,你们之前就生活在这里啊?”黎青和越看越觉得震撼,这里的东西,说不准比忘川仙门的年纪还大。   不仅是他,另外几人也都好奇地四周转着,但也没有放松一点警惕。   程墨池和褚师洛没回忆多久,就又谈及目前的情况。   “他可能在这里。”程墨池沉声道,“只有他知道这个地方,也只有他能把太阳搬过来,当成自己的来用。”   褚师洛点头:“他应该早就知道我们来了,现在,他也许快现身了。”   话音未落,就听宋吟在不远处喊道:“你们来看,这里是不是个暗道?”   众人立刻赶过去,发现他面前确实有一堵非常奇怪的山体,这在程墨池他们二人的记忆里是不存在,也就说明这是后来建成的。   “有没有办法打开?”幽冥问道。   程霜正在研究:“这种机关其实很简单。”   说着,他就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支毛笔,也不蘸墨,就直接在那座山体上画下了繁复的咒文。   并没有蘸墨的毛笔却在岩石上留下了墨色的印记,那图形很奇怪,隐约看着像是个“镇”字,可又不太像。   程霜沉默地画着,当他刚收了最后一笔,眼前的岩石便缓慢而沉重地拉开,露出里面的情形。   与此同时,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叹息般开口道:“你们终于回来了......” 第70章   那道声音有些低沉,却又显得悠远,像上好的沉香木竖在地上时发出的声响,更像从宽阔的山崖间传出来一般。   众人顿住脚步,程墨池几乎是瞬间就想起了这声音的主人是谁。   程墨池沉声道:“圣古。”   圣古似乎是笑了一声,再开口时语气里也带了些笑意:“来了就进来吧。”   几人沉默了片刻,之后便踏进这处暗门内。   进了门后,他们又走过了一条极深极长的隧道。隧道只能容纳两人并肩而行,四周俱是黑暗,只在尽头有隐隐的光亮。   当他们终于走出隧道后,才发现这其中别有洞天。   这是一个非常空阔的山洞,洞顶极高,向上看的时候,凭他们几人的眼力都不能看到洞顶的模样。   洞岩四周任何装饰都没有,只有四周镶着明明灭灭的夜明珠泛着微光。   而在微光下,山洞中央正伫着一座半人高的石台,其上空空如也。   黎青和疑惑道:“人呢?”   这山洞一眼就能看个大概,可却没有看到其他人的身影,方才那两声莫非是凭空传来的?   程墨池直直望向前方不远处的石台,别人可能看不见,但他和褚师洛却看到了。   在那座石台上,正端坐着一个身着松散白袍的男人,他墨发如瀑,在闭着眼打坐,身形缥缈到似乎下一刻就会消散。   “圣古。”程墨池看着他,唤了一声。   “嗯?”宋吟侧头看他,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座石台,却什么都看不见。   黎青和他们几人也是,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只有褚师洛和程墨池一样,直直地望着那座石台。   圣古终于缓缓睁开了眼,黑洞般的双瞳回望着程墨池,之后又慢吞吞落到褚师洛身上。   他的视线在他们二人脸上巡了许久,才慢慢道:“好久不见。”   这一下,一头雾水的几人都怔了,他们齐齐望向声源处,虽依旧只是空荡一片,但此刻他们已经明白。   在那里坐着一个人,他是远古大神,所以他们望不见他的身影,但却能听到他的声音,因为神的声音是下达指令给众生的。   “是好久不见。”褚师洛嗓音清冷,就连眉眼都像是结了层寒霜,程墨池已经许久没见过他这副模样了。   可在圣古眼里,就成了:“这么多年了,你们居然都没什么变化。”   说着他自嘲一笑:“不像我,只能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笼里,忏悔罪过。”   “困?忏悔?”程墨池眯眼打量他,觉得他的身形似乎比方才还要缥缈了些。   圣古轻叹一声,将衣摆轻轻掀起。   程墨池和褚师洛同时怔住,因为在那衣袍下,居然只剩了两条残肢,一道整齐的切痕横在他膝盖上,那以下的地方空无一物。   他们有些不敢相信。眼前这人可是圣古,一个法力无边的圣祖,一个能无声无息抹掉他们两尊神的记忆的人。   他怎么会受这样的伤?是谁伤了他?除了他自己之外,他们想不到其他任何人。   圣古一眼便瞧出他们的想法,他笑着道:“是不是觉得,除了我自己,没人能把我伤成这样了?”   他也不等程墨池和褚师洛大话,自顾自道:“确实,只要我不想,没人能伤我。”   言外之意,便是这伤是他自愿受的。   程墨池扬眉,轻笑了一声道:“别告诉我你这是为情所困,自愿献祭。”   闻言,圣古朗声大笑,他应当是已经许久未见过人,也许久未曾这般开怀大笑了。   笑够了,他才怀念道:“鸿蒙啊鸿蒙,你还是这样,总能逗我开心。”   褚师洛不耐烦地蹙起眉,他没那个耐心和他叙旧,便直言道:“我和小池的记忆是不是你抹除的?”   圣古笑着和他对视,轻松道:“是啊。”   虽然早就知道是这个答案,但当他们亲耳听到的时候,还是觉得震撼。   褚师洛沉吟片刻,又问:“为什么?”   圣古笑意不变:“我请过你们,但你们不听,我就只能使用点特殊手段了。”   “圣古。”程墨池忽然开口道,“你最后这口气儿还能挺多久啊?你真打算和我们周旋下去?”   圣古唇角的笑意淡了,没答话。   程墨池又道:“你其实早就身死魂消了。你留着这口气,不过是为了想告知我们真相罢了。”   褚师洛接道:“又或者,你是有恨于世,想等着我们来了再帮你复仇。但今日见我们,却发现我们自始至终未曾改变,所以你开始斟酌再用什么手段逼我们就范?”   圣古沉默良久,才缓缓道:“果然呐,只有你们最了解我。”   “长话短说吧。”程墨池抬了抬下巴,“你瞒着我们的事儿,该交代了。”   圣古坐在石台上和他们对视良久,终于,他还是下了决心。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也该给你们一个公道。”他叹了口气,“执念太深太久,即便是我也快扛不住了。”   “今日见了你们,也算了了心愿,就这样吧。”   圣古的视线落在程墨池身上,却又好像落在了很久远的年月,他嗓音沉而稳,令人不住地想要认真倾听。   在跟程墨池和褚师洛分别后,圣古便想寻找一个,可以帮他运转世间规则的神明。   但眼下诸天神佛,全都是他点化而生的,终归是肉/体凡胎化作的神,断不可能接掌他这通身的神力。   可这世间,能和他相提并论的也只有程墨池和褚师洛,他想再找一个这样的神,实在太难。   可没让他纠结多久,一个人就找上了门。   或者,那不可以称作是人,而应该是神,一个邪神。   可他虽然浑身邪气,但却热情开朗,神情间没有一点阴霾。他满脸笑意地和圣古介绍了自己,他说他给自己取了名字,叫风长道。   圣古一眼便认出,眼前这位,应当是混沌初开时,替他吸走了所有浊气的那块岩石。   圣古想起来,他起初见着它只是意外,可当他看出这块石壁有内在神力,且那股神力灵透自然自成一体时,他便有了计较。   他不断将自己收集的浊气注入它体内,等天地间的浊气几乎消散后,圣古便忙着创造五界,再没想起过这片石壁。   可没想到,现在他却自己找上了门。   圣古起初还有些犹疑,但时间长了,他便发现,这块岩石虽周身满是邪气,但心底清灵的神力并没消散,而是在缓慢蚕食着他身上的邪气,有朝一日,它一定会回到原本的模样。   于是,圣古便放下心防,慢慢将自身力量传授给了他。   也看着他筹备仙门,和各族来往,慢慢建立起属于他们的相处方式和准则。   他的威望越来越盛,但圣古却丝毫不觉得被冒犯,因为他再怎么折腾,也逃不过他设定的天理,一个名叫“因果循环”的规则。   风长道当然也知道这件事儿,可他却好像也不在意,在圣古面前依旧一口一个先祖的叫着。   直到,人族被天上的太阳炙烤到无法生存,圣古便默不作声地将那些太阳搬离,毁的毁灭的灭,只剩了两个在天上。   可太阳毕竟是自然产生的物种,即便是圣古,想要消灭它也废了不少劲,可当他精疲力竭地回到人间时,却发现这一切都成了忘川仙门的功劳,成了风长道一人的本事。   原本还存于民间话本中的天道成了只会定制规则,却不管众生死活的死物,   就在那一瞬间,圣古忽然顿悟,他想到了这一切的源头,都来自他将风长道留在身边的那一刻。   也就是说,他亲手制定的“因果循环”的准则,已经应验到了他自己身上。   这个发现让他第一次有了慌乱的感觉,他第一时间,便想到了许久未见的老朋友。   于是,他便将唯二的太阳中的一个摘下来,送到了孤翼山。   届时程墨池和褚师洛依旧过着逍遥日子,记忆里总冷着脸的褚师洛,在程墨池身边时却总笑得见牙不见眼,而圣古眼里一直长不大的程墨池,在褚师洛面前却显得温柔而强大。   他本该和他们一样,过着这般逍遥自在的生活,每日饮酒赏月才是。   可现在,他为了众生奔波,可众生却开始排斥甚至淡忘他了。   头一次,他有了一种奇怪的情绪,他将这命名为悔意。   同时,他将这种情绪,放大数倍力量,融入了天道准则中,他想着,众生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当然也要允许他们后悔。   因为后悔这种情绪实在不好受,所以只有这样,众生才能长记性。   做完这些,他又将自己对世间规则的想法告知了程墨池和褚师洛,也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他想让他们帮自己夺走一部分属于风长道的功德,或者说,是压制风长道的成长。   但结果如他所料,程墨池笑着回答他:“如果你是来找我们叙旧的,那我们会无条件欢迎你,还会备上美酒好菜陪你喝个痛快。”   “但若是这件事儿,我们还是那句话,与我们无关。”   圣古叹气:“我知道你们只想过这样闲云野鹤的自在日子,可若这世间准则运转不能,重新归于混沌,那你们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了。”   褚师洛饮了杯酒,随后抬眼看他,淡声道:“你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怎么说?”圣古来了精神。   褚师洛接着道:“偌大的天下,你指望着一两个人控制和运行规则,显然不现实。”   圣古若有所悟。   接着,他便听程墨池笑着道:“众生需要一个信仰,是远在天边,虽够不着却知道他一直就在那儿的东西。但同时,他们还需要有无数近在眼前的‘神’。”   “这些人和他们一样肉/体凡胎,可却能凭一双和他们别无二致的手,创造出‘神迹’。”   他们以为自己表述的很清楚,他们的意思是要在百姓中造神,造出典型。   例如现在的人皇、各派工匠和仙首等,但圣古却曲解了他们的意思,或者说,他想走捷径。   程墨池和褚师洛万万想不到,他们一时心软提点圣古的话,却造就了他们后面两辈子的挣扎和分别。   说到这儿,圣古深深叹了口气,他望着眼前面色如常的程墨池和褚师洛,道:“对不起。这句话我早就该说了。”   在百姓中造神,圣古轻而易举就能做到,那不过是他的指缝间漏出点神力的事儿。   但因为这次的事儿,他已经预见到了风长道的真实目的,而且,他耗了大半神力,窥见了未来,知道了很多天机。   那是就连他都不能随意改变的更高级的规则,既然不能改变,他就只能想办法补救。   于是,他还是趁着程墨池和褚师洛不备,或者说是利用了他们对自己的信任,消除了他们这段记忆,隐藏了他们从有记忆以来所有的记忆。   这之后,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褚师洛和另外三个受他点化过的人族,送到了忘川仙门。   风长道当时并不能真的和圣古硬碰硬,所以只能将他们四人收做师弟,控制了他们的部分神识,让他们不去想自己的身世。   “就这些了。”圣古轻叹,说出这么多年的秘密后,他终于松了口气。   程墨池唇角笑意不变,揶揄道:“就这些了?你的腿呢?我和师尊两世生离死别的原因呢?还有那个和尚,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第71章   程墨池问完之后,空气似乎都凝滞了。   许久,圣古才闭上眼,长长地叹了口气,看着比方才更加沧桑了些。   “这些,还要从听云刚入忘川时说起......”   那时,褚师洛失去了记忆,昏迷了不知道多久。在这期间,圣古将他和另外三个峰头的峰主一起,送到了忘川。   那时候的风长道,虽受到众生爱戴功德无量,但却在实力上远低于圣古。   圣古有劈开混沌的神力,但他的力量也来自混沌之力,可混沌散了之后,世间可容许他吸收的力量便越来越少。   奇怪的是,程墨池的混沌之力可以再生,可圣古的却不能,只有去孤翼山和程墨池褚师洛待一段时间,他才能恢复一点力量。   所以这些年来,他不断消耗力量创造众生,神力经过这许多年岁月的消耗,早就已经入不敷出。   再加上那之前,他刚损耗了更多的力量为程墨池和褚师洛去除记忆,所以现在的他,和风长道其实相差无几。   更别说风长道体内有圣古亲手灌进去的混沌浊气,那股气几乎是源源不断地在提供风长道的力量,所以这时他们二人若是打起来,确实很难说他们谁会胜谁会败。   风长道知道圣古力量衰弱,但他还是没有自大,始终忌惮着他。   当然,他也知道圣古更忌惮他现在的功德,他怕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众生集体反叛,那他辛辛苦苦这么多年的付出就全是为风长道做了嫁衣。   因此,圣古是绝对不会主动和风长道撕破脸皮的。   风长道此刻是万众敬仰的仙首,他当然更不能主动和天道交恶,但他却可以反向利用程墨池和褚师洛来稳固自己的地位。   于是,他给褚师洛灌输了最为自由的记忆,还让他成为了整个仙门中,最小也最无法无天的小师弟。   并且在未来的年月中,给了他最大的宠爱和纵容,还真就把褚师洛纵成了一个一事无成,不知进取的草包。   但他遍寻五界,都没能找到程墨池的身影,这让他实在惴惴不安。   他没想到的是,圣古之所以不敢和他硬碰硬,实际上只是因为圣古已经先他一步窥见了天机,知道因果循环后的最终结果,就是风长道成为新任天道,而圣古自己却化作了孤翼山中的一处魔脉,为魔族提供赖以生存的魔气源头。   为了避免这个结果,圣古便将褚师洛变做原型,随身携带,还不断出入魔气深重的地方,让程墨池吸收了那些力量,成了半神半魔之体。   这个过程中,程墨池是极为痛苦的,但圣古却没有丝毫顾忌,依旧带着他四处游走妄想着到最后,能让程墨池代替他化作魔脉,永世困在这山中,成为一滩无知无觉的死水。   可他的行动还是被风长道发觉了,他不知道圣古的目的,但他知道决不能让程墨池继续吸收魔气了。   他有种预感,觉得只有程墨池不再吸收魔气,他才能让圣古彻底堕下,他也才能上位成新一任天道。   于是,他便前去寻找圣古,阻止他继续带程墨池游走于魔气深重的地方。   圣古见他前来,为了不露馅,便匆匆使力封住了程墨池身体里的魔气,还将他随手丢在了一处山间,想着应付完风长道再来找程墨池。   可这一去,他和风长道却直接撕破了脸,两人在空无一人的小九天,打了九九八十一日。   最后的下场便是圣古双腿被斩断,匆匆逃入孤翼山,躲进了程墨池和褚师洛先前的住处。   而风长道体内的浊气动乱,直接蚕食了他仅剩不多的灵力,让他彻底沦为了一个新的物种,浊魔。   浊魔终日受着被浊气蚕食脏腑的痛苦,活着的每一刻都像是被万虫啃食,痛苦非常。   风长道自知体内情况,便匆忙赶回仙门闭关,费了不少劲才堪堪压制住那股浊气,让每时每刻的痛苦成为只有在夜间才会出现。   圣古更是消耗巨大,只能躲在孤翼山疗伤。   就这么着,他们俩人一时都没有精力再去寻程墨池,而程墨池本就是天生地养,没了人终日压制着他,他的神魂便化作人身,醒了过来。   因着程墨池修为被压制,再加上体内魔气被圣古设了禁制,于是他便成了个手无缚鸡之力,满脸暗纹的丑小孩。   可在他被程霜捡回家不久后,风长道终于出关了。   他第一件事儿,便是在世间搜寻程墨池的踪迹,这一下,居然还真让他找到了。   与此同时,因为圣古的衰弱,让风长道开始被世间规则选做了新天道的候选人,他也得以窥见一丝天机。   他发现,若是程墨池和褚师洛以正常身份相识相遇,那结果必定是他二人联手,搅动这世间风云,他和圣古两败俱伤都会成为程墨池和褚师洛的手下亡魂,成为他们证道的牺牲品。   因此,风长道便想着找个什么手段,离间了他们二人。   恰好他发现了程墨池体内被封印的魔脉,于是便亲自去程家灭了门,凭这个给程墨池种下心魔,之后打开了他体内的封印,又引着他拜入忘川,近距离看管。   但让他意外的是,他本意是将程墨池收做自己的弟子,可一向自由惯了的褚师洛却一反常态,非要说自己一个人太寂寞,要找个徒弟陪着。   一直以来,他对褚师洛的纵容是五界有目共睹的,这次他若是不答应,那必然会引起众生对程墨池的关注,就是褚师洛自己也会发现不对劲,所以他只能如旧,让褚师洛将程墨池收为徒弟。   可时间长了之后,他发现程墨池体内的魔脉渐渐被压制住了,反而是踏踏实实练就的灵力越来越盛,而程墨池的表现也越来越惊艳,五界中开始有不少人将他与黎青和等天纵奇才相提并论。   这对于他后续的计划非常不利,于是,他便将程墨池身有魔脉的事儿说了出来,还要将他就地正法。   褚师洛果然赶来拦截,可他放跑了程墨池后,便坐实了自己勾结魔族的罪名,风长道便顺势将他软禁。   可没等他直接趁机解决褚师洛,就发现他已经消失了,在整个世间都找不到踪影。   恰这时,程墨池开始发迹,不到几年就成了魔尊,开始在世间捣乱,还来找他要自己的师尊,可这时的风长道哪里拿得出来。   幸得程墨池这时还没有被心魔完全控制,所以对他还算尊敬,知晓褚师洛已经离开仙门之后,他便派了魔众四处寻找,同时也在寻找杀害程家人的凶手。   时间一长,程墨池便越来越暴戾,手下亡魂几乎挤满了地府。   也就是这时候,风长道才发现,这一切其实都是圣古的计谋,从开始与他缠斗,被他废了双腿逃离开始,就在圣古的计划之内。   圣古利用了天理,将一切都安排的妥善,一丝一毫都不差,他将风长道所有的想法都做了预判。程墨池被他扔到不知名的山间,风长道屠杀程家,褚师洛收程墨池为徒......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圣古的计划。   就连后来褚师洛被送往无尽间,这个消息又通过魔族的口传给程墨池,程墨池大闹五界后引起众愤,体内气息无法共存导致他丹田碎裂而亡等,都是圣古的计划。   他所有的计划,都是为了让那个名为虚缇的和尚,化作系统伴随褚师洛重回这里,又在程墨池身死后提点宋吟,让他带着程墨池来到孤翼山。   重生后,风长道便想着将前世的一切再来一遭,可他却又一早发现了褚师洛的不对劲,又发现程墨池居然是带着全部修为重生。   他心知自己现在不能和程墨池撕破脸,不然就会被不知道躲在哪儿的圣古钻空子,所以他只能另想别的办法。   听到这儿,程墨池便嗤笑了一声:“所以,他就设计让我们去了洛河村。若不是海川和睚眦心善,我们可能就已经树下了一个强大的敌人。”   “是。”圣古点头,“现在的你实在太强了,即便是巅峰时期的我,也不敢轻敌。”   因此,风长道只能想方设法为他找对手。   例如睚眦,再例如阎罗和孟婆,只是无一例外,全都失败了。   “后来的事儿你们都知道了。”圣古慢慢道,“算来算去,我们始终算不出到底谁赢谁输。最终的结果,其实依旧是你二人为尊。”   褚师洛有些不适地蹙了下眉,就听程墨池对圣古道:“你们两人想怎么样我不管,我只是想知道,为了你们的一己私利这般利用我们,是不是也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他语气听起来轻飘飘的,可其中隐含的意思,众人都听懂了。   他在威胁,威胁眼前这个强大的天道,这个天理的创造者。   圣古的身形越□□缈,似乎下一刻就会消散。   褚师洛沉默了许久,才抬眼看向圣古,淡声道:“知道你们错在哪儿了吗?”   “什么?”圣古怔住,抬眼看向褚师洛。   褚师洛眸色冷淡,嗓音也更清灵:“很久之前,我就和你说过,万物起源于水。”   “我诞生在外混沌,自生来便有意识,我能感应到混沌中的小池,能感受到他的孤独。”褚师洛淡淡地说着,可程墨池却忽然觉得心跳有些快了起来。   一些被他遗忘在记忆深处的东西,渐渐清晰起来。   “我想找到他,可他却很懒,没有一点想要动的意思。所以......”褚师洛看着圣古,唇瓣轻启,“我创造了你。”   圣古整个人僵在那处,黑洞般的双眼微微睁大。   他忽然想起来,他诞生下来后,好像就在漫无目的地走,他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但好像就是有个力量,在指引着他的方向。   直到他找到程墨池,他才好像有了自主意识。   那之后,他又凭借着自己的大脑,思考着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直到听见圣泉在外混沌流过的声音,他才有了要劈开混沌的想法。   原来这一切,竟只是褚师洛想要找到程墨池,所以才去做的吗?   也就是说,真正同时诞生在世间的,只是程墨池和褚师洛,他只不过是他们相遇的一道桥梁,亏得他还自诩天道,到头来只是个笑话。   程墨池侧头看着褚师洛,一段被他毫不在意的记忆,终于拂开尘,露出真相。   他想起来,在他没遇到圣古之前,确实感知到了其他的力量波动,可他那时终日困意,也没有手脚,便没有去探究。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知道,那是褚师洛在唤他,从那时起,就是褚师洛一直在寻找他。   他找了他半个混沌的时光,又在得而复失后,再次为他寻了一整个无尽间。   褚师洛继续对圣古道:“我废了大半神力才越过混沌结界给了你力量,那种消耗是不可逆的,所以我的力量始终在你们之下。”   这就是为什么程墨池恢复了混沌之力,实力强大到离谱,而褚师洛再努力修炼,却也依旧只是半仙之身的原因。   思及此,程墨池的心口细细密密地疼起来,他下意识去碰褚师洛的手,却是小心翼翼,像是多用些力气就会捏疼了他一样。   察觉到他的动作后,褚师洛便笑了:“我们其实都是这天地的产物,小池诞生的使命就是融合混沌,而我的使命,是创造万物。”   “但因为我的力量大半都给了你,所以这创造万物的使命,便落到了你身上。也就是说,这因果循环乃是自然之力,并不是我等可以左右的。”   说罢,他便转头看向程墨池,神色温柔:“当然,我当初的选择,是福是祸现在已经证明了。”   看着他清泉般灵透柔和的双眼,程墨池明白了。   褚师洛废尽一切来到他身边,终归没有被辜负,幸得程墨池也不顾一切地回到了他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圣古:好嘛,搞了半天我只是个工具人!生无可恋.jpg 第72章   走出尘封的地底,众人得以重见天日。   此时正直正午,硕大的太阳高高驻在天空,欲坠不坠。暖阳浴身,却不觉得暖,反倒周身都像裹着寒气。   程墨池等人在山间停住,一时都沉默无言。   方才圣古消散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除了程墨池和褚师洛之外,其余人也都看到了那一瞬间溢满了洞穴的金灿神光。   那道光毫无先兆猛地大亮,又在瞬间破碎,最后化作星星点点的粉尘落在地上,渗入地底,化作了源源流动的魔脉。   他们自始至终没有见过圣古的真容,但却深深感受到了这位远古大神的力量。那是即便要消散,也能照亮大地的神力。   而程墨池和褚师洛,却是眼见着圣古体内神力流逝,在他们眼前化作了飞灰。   圣古的力量本就是褚师洛给的,这么多年,他一直没能等来褚师洛,自然也就等不到他为自己蓄满神力,能挺到现在已经是颇有毅力。   他体内筋脉早就已经耗干,即便是褚师洛和程墨池有心相救,也没办法,更何况,褚师洛已经献出了大半的神力,程墨池是断不会允许他再继续自耗。   不过,经过这一行,他们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所有事情的真相也都渐渐浮上水面。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原来都来自圣古和风长道的贪念。   知道了这些尔虞我诈,这些为了私利不惜牺牲一切的腌臜事,众人心中都不舒服。   若是以前,程墨池等人估计还有隐世而居的想法,但现在,他们都很清楚,麻烦这个东西,就算他们躲得再远也都会找上门。   与其如此,倒不如他们先一步去解决了来的心安,更何况,程墨池和风长道还有灭门之仇,夺爱之恨。   这些事儿,他总归是要找风长道一一讨回来的,只不过......   众人的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到站在最后的黎青和身上,从方才圣古提到风长道起,他就一直在沉默,没有质疑,也没有痛苦万状。   这和他们先前担忧的情况相差甚远,但却好像比他们预想的情况还要差上一些。   许是察觉到众人的视线,黎青和终是抬眼回望了过去。   他扯了扯唇角,平日里总是单纯又明朗的眉眼,此刻却像是蒙了一层灰色的雾。   “师叔,师弟,还有各位。”黎青和嗓音轻而沉,“你们想做什么便去做吧,我......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程墨池无声地叹了口气,没说话。其他人也没说话,只有褚师洛无言地向他走了几步,直走到了他身前一步处。   “去吧。”褚师洛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温声道,“你的事情你自己做主,无论你的选择是什么,我们都没关系。”   意思就是,无论黎青和最后选择和他们一起对付风长道,亦或是帮着风长道与他们为敌,又或者躲在这山野间寻个清净,不理这些糟心事,他们都支持他。   这话,让黎青和忍了这半晌的情绪终于外泄,他红了眼眶,抬眼看着褚师洛,就像小时候总躲在灵剑峰偷偷委屈时一样。   “师叔......”   褚师洛没再说什么,只是又在他头顶轻轻揉了一把。   正这时,阿沐便从褚师洛袖间探出身来,顺着他的手臂爬上了黎青和的肩头。   阿沐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了蹭黎青和的侧脸,低低地唤了声:“黎黎。”   黎青和顿了下,眉眼间终是带上丝笑意,他语气轻松了些,对褚师洛道:“师叔,你们先去吧,我想一个人想想。不用担心,有阿沐陪着我呢。”   阿沐也点了点头:“阿沐陪黎黎。”   “好。”褚师洛轻点了下阿沐的鼻尖,松了口。   随后,黎青和和阿沐便站在原地,目送着那几人迅速消失在视线里。   ......   “听说了吗?前段时间那孤翼山跑出来的大魔有踪迹了!是仙首亲自查出来的!”   “仙首查出来的那必然无假,所以到底是何等魔物,竟有那般可怖的能力?”   “你们还别说,那魔头胆子太大了!居然堂而皇之跑去了忘川门拜师,还跟着他那师尊走南闯北行了不少地方,据说每行至一处必有灾祸!”   “你们说的,怕不是那听云仙尊和他那宝贝徒儿吧?”   “可不就是他们嘛!”说话之人啧啧两声,神秘道,“近日那两人可是出了不少名,但你们想想,为什么其他仙长降服的都是些寻常妖魔,偏偏到了他们二人就是洛河村、芙蕖城等这类大案,那必然是因为这些都是那魔头自导自演呐!”   “我就说嘛,哪有这般巧合之事。不过这褚师洛竟真会包庇魔头,还是我没想到的。”   “这有何奇怪,那褚师洛本就荒诞,迟滞了许久的修为偏偏在程墨池出现后突飞猛进,说不准是他二人行了什么双/修之术!那他会包庇魔头岂不是情理之中?”   说罢,众人全都猥琐发笑。   笑够了,便又有人道:“我还听说啊,先前他们二人找回芙蕖城那些孩童时,身边还跟了两三个气度不凡的人物,想必也是他的魔众!”   听到这儿,便有人插嘴道:“别瞎说,那三人中有两个可是我们地府的鬼王!幽冥鬼王和程霜鬼王,地府最残暴和最神秘的两位鬼王大人,诸位可曾听过?”   “还有还有!”又有人插嘴道,“还有一人,是我们狐族赶出去的魔狐宋吟,天生就是降灾的!啧啧啧,这几位果真是物以类聚啊!”   言罢,整个酒楼都静了片刻。   下一瞬,众人尖叫着、狂奔着向酒楼外逃窜,边跑边惨声“鬼啊”“妖啊”地乱叫着,喧闹非常。   同一时间,整个人间到处都出现此类闹事,五界动荡,几乎生活在这片大地上的所有种族,都知道了程墨池便是那自诞生时就惹来灾祸的大魔。   而褚师洛是明知他的身份,却有心庇护与他勾结,丝毫不把众生安危放在眼里。   更别说宋吟、程霜和幽冥,那一个个都是嗜血之徒,试想一下,能化作鬼王的鬼和天生的魔狐,能有什么好人?   传言愈演愈烈,不到半日,这世间真真假假的事情全都丢给了他们几人去背,最令人族震怒的,是忘川传出消息称,程墨池他们居然公然绑了他们的皇子黎青和。   黎青和一直是人族的骄傲,此刻却被这几个魔头带去,实在令人怒火难平。   一时间,五界众生都对这几人厌恶非常,加之忘川门发出告令,将几人的画像张贴于大大小小的城池村舍,并承诺要生擒了这几个魔头为众生除害,使得众生除魔之情日益高涨。   与之相反的是,魔族众人却兴奋非常,似是终于找到了主心骨,他们行事作风越发狠戾乖张,趁着动乱满世界惹祸,更是坐实了程墨池的恶魔身份。   于是,等程墨池等人离开孤翼山,一路行至忘川的路上,就遭遇了不下数十次袭击。   其中修士、鬼族或妖族皆有,但都被他们轻松解决,倒也不是取了性命,而是打到没了还手之力便作罢。   宋吟又徒手捏碎了一个妖族的双臂,将其自半空抛至地上,之后嫌恶地掏出丝绢擦了手,烦躁道:“程墨池,你重生一次脑子坏了?做什么要留着他们的命?养虎为患吗?”   程墨池挥手将一个鬼族打落,悠闲地笑道:“脑子自然是没坏的。”   “那这是为何?”幽冥也有些烦躁。   这些苍蝇虽不咬人,但却烦人,一个接一个的实在令他暴躁。   其实,照着程墨池先前的做法,他是宁可大杀四方,以此震慑众生。   但那时他已经没什么牵挂,所以不计较什么所谓的功德,但现在他心里有了人,又对这自然之道颇为敬畏,所以便少了那些锋芒。   因果循环,虽不知这规则还能不能影响到他,但他也宁可做善因,以求结善果。   这个道理,宋吟和幽冥自然难懂,毕竟他们骄傲非常,又对这些情/爱之事不甚了解。   反观褚师洛和程霜,就对程墨池“只废不杀”的决定颇为赞同,程霜可能是因为出身书香门第,不太习惯这血腥。   但褚师洛的想法,和程墨池几乎是不谋而合。   他们都一样,有了牵挂便有了软肋,再也不能肆意妄为,但他们对此甘之如饴,乐在其中。   一路上,众人便这么一路打着,终于到了忘川地界。   程墨池本来还想着,这忘川的结界怕是已经将他和褚师洛隔绝在外了,但眼前的情况连让他试一下的机会都没有,因为风长道已经带着忘川众人,立于结界前,死死挡住了入口。   几人都在空中停下,脚下都御着剑,站成了一横排直面风长道。   在风长道身侧还立着三位峰头的峰主,危舜之坐着轮椅停在一处云端,气势上却丝毫不怯另外几位。   在他们身后,是近万的忘川弟子,他们或御着剑或架着鹤,全都亮着兵刃,防备地望着他们。   昔日恨不得住在灵剑峰的那些弟子,也都没了平日里对褚师洛的尊敬和爱慕,各个眼带恨意,好似褚师洛是他们的灭族仇人一样。   程墨池轻撞了一下褚师洛的肩头,揶揄道:“师尊,这回看出谁是真心谁是假意了吧?最后还不是我最心疼你?”   褚师洛对他这不顾场合的调笑都免疫了,没搭理他,而是抬眼望着对面的风长道,淡声道:“我们见过他了。”   风长道眸色微沉,紧接着蹙起了眉,沉声道:“我不管你们见了谁,我今天都要替天行道,绞杀这个魔头。”   他这话说到后面,便是对着程墨池说了。   程墨池扬唇一笑,依旧是那副单纯少年郎的模样,说出口的话却让人气得牙痒:“一个受了恩才走到今天的死物,也敢这般和你先祖说话?”   闻言,幽冥毫不给面子地笑出声,边笑还边揶揄地看着风长道,眼里嘲讽之意非常明了。   风长道沉着脸,没搭话。   褚师洛单手祭出团扇,吓得那群弟子齐齐向后退了一步。   开玩笑,现在的褚师洛可不是先前那个刚刚金丹的废物,他若是一个扇子飞过来,他们就得去了一大片。   褚师洛无视了他们的恐慌,只轻轻挥着扇吹风,道:“心知肚明的事情,你还要继续装傻充愣吗?”   风长道依旧没说话,但手中的长剑已经渐渐有了出鞘的动势,似乎也在担忧他们说出更多。   程墨池淡笑着看他,手心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刻着繁复纹饰的匕首,正被他随意地摆弄着,剑身亮着寒光,令人胆寒。   望着已然出鞘的鸿蒙,风长道的神色显而易见地严肃起来。   若说方才的他,只是佯做恼火状,想扮演一个替天行道的仙首,那么此刻的他,便已眼底神色晦暗,更像个已然被浊气蚕食筋脉的怪物。   显然,他是知道鸿蒙的,也知道程墨池便是这远古神剑的剑灵,知道程墨池一下便祭出鸿蒙,是带了鱼死网破的心思。   但事已至此,他只能孤注一掷。这一场因果战他已经输给了圣古,但和程墨池的这一战,他一定要赢。   他也想知道,被圣古如此信任的人,到底有多大力量,或者说,他想证明给众生看,他才是独一无二的神!   忽的,一声清脆的声响在山谷间漾起,那是长剑出鞘的声响。   与此同时,程墨池脚下的魔雾倏地扭曲了一瞬,眨眼间他便已经从原地消失,去了更高远的地方,那里还有一个身影,正是风长道!   紧接着,危舜之一声令下,便带着成遇和苏后两位峰主,再加近万忘川弟子,全都冲向了留在原地的褚师洛等人!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可以准备起来啦~   宝贝们有啥想看的嘛,可以评论区见!   爱大家~啾啾啾~感谢在2021-08-2623:16:55~2021-08-2823:38: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7605131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这一战,双方都拿出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程墨池和风长道之间你来我往,每一招都藏着浓浓的杀意,他们挥剑的动作极快,磅礴的魔气和灵力互相撕咬着,恨不得把对方撕碎。   但他们两人实力俱已不在普通修士的范畴,势均力敌之下,一时竟难分胜负。   在他们下方,是鏖战的另一拨人。   褚师洛等人各个都是独战的好手,但忘川这群弟子也不是简单人物,更别说他们在人数上是压倒性的,四五个对战一个的画面最为常见。   他们打下去一个,就会再补上来另一个,近万修士的前仆后继,即便是褚师洛等人,也难以招架。   虽说段时间还看不出胜负,但时间拖得越久,对程墨池他们就越不利。   这一战虽是在忘川地界,但那些缠斗的灵力混杂在一起,时不时就会外泄到人间。   于是,在短短一个时辰内,五界便传遍了这场大战的相关消息。   街上挤满了人,全都齐齐望着忘川的方向,他们虽看不到真正的打斗场景,却能看到那些五行灵力碰撞后发出的绚丽光彩。   那些光将半边天都染上了颜色,瑰丽奇幻,美得像是个景儿。   这场战斗一时半刻根本结束不了,越来越多的人放下手里的事儿,奔走讨论着,但他们似乎都是向着风长道的。   但在这其中,还有一小部分人,和众人一样站在城内,但他们却没有交谈,只是默默望着那个方向。   这群人就是芙蕖城中的百姓,外人说的什么魔头鬼王,对他们来说,却是救命恩人。   是因为他们,才使得笼罩在芙蕖城上空的恐慌消散,是他们将他们的孩子从魔头手中毫发无损地抢了回来。   因着这场浩大的战争,五界竟头一回出现了不分昼夜的情况,太阳缩在天空一角,丝毫不敢擅自移动,或者说,可能它也在观战。   渐渐地,不仅是人间,天上也已经密密麻麻出现了许多身影。   那些身影缥缈古怪,有鬼族也有妖族,他们或立或坐,众生都在关注着这一场战斗。   忽的,天边出现了一道刺眼的金光。   顿时,天上离着金光近的那些身影,全都作鸟兽散,躲远了。   片刻后,自那金光中出现了黑压压的一片云,定睛一看,众人才看清,那哪儿是什么云,而是无数天兵天将。   “是仙人!”有人兴奋大叫着,“我们要赢了!仙人来庇护我们了!”   众人附和道:“镇压魔头!还人间清净!”   有些魔族化作人类模样混在其中,闻言嗤笑着对同伴道:“人族果然天真。他们崇敬的仙人,何尝不是将他们视作蝼蚁?他们莫不是真觉得,若是遇上什么事儿,这些仙人能救他们?”   同伴也笑着道:“谁知道呢。反正据我听说的消息,是这仙首草菅人命在前,咱们的魔尊大人只是去‘替天行道’的哈哈哈哈”   说罢,几人全都笑起来。   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地方,几个人影鬼鬼祟祟地对视了一眼,之后便又辗转到他处。   他们在群情激奋处停下,相视一眼,之后便开口聊起来,声音大到生怕别人听不见。   “唉,你们听说了没?”其中一人道,“这仙首乃是天地间唯一的浊魔,据说是由上古混沌残留的浊气而生,表面人模狗样,其实内里早就烂透了!”   “真的假的?”另一人附和着,“那他和这魔头到底什么仇怨,真就是为了斩妖除魔?”   “当然不是!”那人又道,“我认识一个知情者,他说这风长道先前曾将魔头一家百十来口人,全都杀了!”   越来越多的人听到了他们的话,有人听了便怒道:“放你奶奶的屁!仙首为了五界众生太平,做了那许多事,如今又要手刃孤翼山大魔,你们倒好,居然还在这儿造谣!”“当然不是造谣!”起初那人也怒了,“我祖父那辈先前就住在翰林城,他亲眼见到过那魔头小时候!”   “那时魔头还是翰林城程家的小少爷,可有一日,程家人全都死于非命,是程家老管家拼了命才将小少爷藏起来,这才给他们程家留了后。”   这话一出,便立刻有人反应过来,接道:“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我先前便是翰林城人士,程家那是我们那儿的大户,还是在方圆几个城都出了名的大善人。”   “程家有个大公子,当年还高中了探花郎,可等他披着荣光回城时,却发现家中已经遭了横祸,倒是不知道他后来如何了。”   这一下,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想起来。   程家乐善好施之名确实远波,而当年程家的惨祸几乎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是年岁远了他们便都没往这方面想。   不过现在众人却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口中这个魔头,似乎就叫程墨池,程家后来捡回去的那个小公子,也确实就叫这个名字。   “原来如此!我就说怎么这名字听着这么耳熟,原来还真是程家小公子。”   “对对对,我想起来先前听说书先生讲过,说是程家大公子回家后,发现满门尸首无人收,强撑着精神收了,可不知怎的,被人发现时已经倒在了父母坟前,脖颈上好深的一处割伤。还是城里受过程家恩的人替他收了尸,葬在了父母身旁。”   “所以说,这程墨池和风长道,乃是私怨。那风长道将整个忘川牵扯进来,岂不是过于自私了些?”   一时间,人间各处都开始有这类传言,但也不是人人都信了,也有人质疑道:“仙首为何要去灭人满门?无冤无仇的,这说法也太荒诞了!”   可就这时,人间各处却忽然阴风大作,鬼门大开,不少鬼众都涌了出来。   他们口中含糊不清地喊着:“鬼王程霜、鬼王幽冥擅离职守,需立即捉拿归案!”   程霜!   这些人或许不知道程墨池,但他们却都知道程霜。程家高中探花的大公子,自幼温善谦和的翩翩少年郎,此刻却成了令人胆寒的鬼王!   有人喃喃道:“成鬼王,有什么条件来着?”   不少人都沉默下来,惨死于非命,带着极深的执念的人会成为厉鬼,而百个厉鬼中,才会出现一个鬼王!   先前众人只知道十大鬼王中,有一个极为神秘,百姓根本不知其姓名的鬼王,那现在看来,那位便是程霜!   联想一下现在的事儿,这程霜早不现身晚不现身,偏偏在此时离开酆都,那他离开的原因,似乎就指向了复仇这一个可能性。   这一下,不少人都信了程墨池的身份,也对风长道灭了程家的事儿有了动摇。   虽说众人因对风长道根深蒂固的信任,还难以接受这个可能,但他们已经动摇,就够了!   与此同时,忘川界内也出现了许多鬼众,其中有一鬼已经接近了幽冥。   幽冥正酣战着,分身乏术,这鬼替他打伤了一位忘川弟子后,便凑近幽冥,轻声道:“大人,我们按您的吩咐把话传开了,不少人已经信了。”   “好。”幽冥轻笑一声,“做的不错。”   那鬼桀桀怪笑了一声,转眼便不见了踪影。幽冥看向不远处红衣翻飞,鬼气大盛的程霜,大声道:“你说的事儿都办好了!”   程霜一掌振飞两人,转头朝他笑了下,道:“多谢。”   幽冥正想说客气了,可下一刻却忽然震惊失语,只能喊出一句:“程霜!”   他这一声含了惊恐和愤怒,对“程霜”这个名字熟悉的几人,包括上空的程墨池,都心口一跳,朝程霜看去。   程霜却只是淡笑了一下,紧接着,他身上的鬼气忽地大盛,黑红两种诡异的气息将他包裹住,他本该温和的眉眼霎时变成血红色。   他脖颈上像是被人狠狠割了一下般,出现了深可见骨的伤,血肉翻出,与此同时,血红色的鬼气从那道伤口处源源不断地溢出,可怖的暗红色印记像是起伏的血管,布满了他整张脸。   俊逸的面容变得狰狞可怖,他闭了下眼,再睁开后却好似变了个人,唇角诡异地牵起。   他抬眼望向高空,因一时分神落于下风的程墨池满脸焦躁,而对面的风长道似乎已经胜券在握。   程霜无声地笑着,身形极快地移动,以至于在原地都留下了残影,待众人再看时,发现他已经来到了风长道的身后。   两个神族之间的战争,他们本是可望不可即,可变做鬼王之身的程霜,却毫发无伤地加入了战局。   一时间,局面大变,风长道额角渗出汗珠,牙关紧咬着,脸色越来越狰狞。   宋吟遥遥看了两眼,之后便收回视线,脸色并不比他好多少。   顿了下,他忽然大吼了一声,那一声并不是人声,而是令人心悸的妖狐叫声!   忘川弟子惊恐地看着那忽然化作原身的赤狐,小山一般的狐身是高阶妖物都及不上的可怖!   可当他们刚萌生退意时,便见着天上那道金光缓缓向他们移动,黑压压的天兵渐渐逼近,为首的是一条巨大的青龙!   “是狴犴将军!”有人大喊了一声,忘川弟子瞬间来了斗志,继续前仆后继地冲向褚师洛等人。   褚师洛面不改色,一把团扇被他转出了残影,各种不知名的术法接连迸出,行云流水。   虽如此,他心底却已经盘算开来。若说方才他们还算是势均力敌,但现在仙族已经加入进来,胜负已然难分!   可还没等他做出最优的打算,就见另一波人也已经从天顶逼近,是妖族!   小九天的妖族和仙族比邻,相处不知道和不和谐,但这么多年来,他们始终被认作是一体的,现在看来,他们要面对的敌人,已经涵盖了五界众生!   褚师洛感到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若是他能重新寻回混沌之力,是不是就能和程墨池并肩,他们是不是还能有一线生机?   “小师叔!”耳边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黎青和一脚踹开一个试图以暗器伤到褚师洛的弟子,来到他身侧:“师叔,我们来了。”   阿沐坐在他肩头,表情严肃,声音却依旧奶呼呼:“爹爹,我们来啦!”   褚师洛深深看了眼黎青和,没有多余的话,但一切都已经明了。   忽的,他耳边传来程墨池的声音:“师尊,你没事儿吧?”   “没事。”褚师洛回道,“有多少把握?”   程墨池立在半空,轻笑着回道:“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说罢,他又紧接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你如果真敢那么做,我就当场自爆给你看。”   他语气里含着笑,嗓音温柔,但褚师洛却知道,他是认真的。   他不过是方才刚刚想着要将体内尘封的力量唤起,程墨池就已经发觉。其实,有一件事儿只有他们知道,那个力量是褚师洛和程墨池独有的,那是自然之力,是需要用他们消耗生命力的方式才能动用的力量。   同样,那股力量是不可逆的,消耗的生命力也不会再回来。   这股力量是自然孕育他们时就做好的准备,是让他们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才能使出的,是足以将世界重新变做混沌的力量。   褚师洛也知道这力量一但打开便没有余地,所以方才也仅是想想罢了,没成想程墨池竟一瞬间就探知了他的意图。   程墨池没听到他的回话,便再次威胁道:“我说的可是真的,自爆这方面我有经验,师尊想亲眼看看吗?”   “住嘴。”褚师洛清冷的嗓音传过来,程墨池便笑了。   他知道这是褚师洛歇下了心思。可现在,他们要面对的战力确实越来越多了,可他却碍于规则,不敢发挥全部力量,那样他一定会误伤到忘川那些修士。   所以现在,要解决风长道,他就需要一个更广阔的战场!   作者有话要说:  哇偶,评论区何时来了一群lsp!   (悄悄说:宝们想看的就是我想写的,but有些阿江不让1551~)   晚点还有一更么么么~ 第74章   程墨池将鸿蒙抛向风长道,可风长道早有防备,堪堪躲开,可下一刻,程墨池就已经握着叱折逼近,一剑刺入了风长道的腹部。   风长道闷哼一声,一掌打向程墨池,却被程墨池轻松躲开,叱折也被他抽了回去。   “阴险!”风长道沉声评价了一句,没去管肚子上的窟窿,可那道伤却已经在以极快地速度愈合。   这是方才和他打斗时,程墨池才发现的,风长道竟有自愈的能力!   想来,这也是他一直以来不愿示人的秘术,或者说是底牌。   但他愈合的速度再快,也敌不过程墨池和程霜的前后夹击,就在他腹部的伤口即将完全愈合时,一个修长有力的手掌,再次从他的伤口处穿出。   风长道痛到脸色发白,他愤怒地将剑砍向身后的程霜。   化鬼的程霜实力虽强悍,但也远不是风长道的对手,他躲避的速度根本及不上他挥剑的速度,可就在电光火石间,鸿蒙便“叮”地一声拦住了风长道的剑势。   程霜立刻收回手,移去了远处。   他们配合默契,风长道一时没法找出破绽,脸色便更差了些。   但没等程墨池他们二人再动手,程霜面前就落下了一个人,正是赶来的狴犴。   程墨池瞥了他一眼,没什么表现。这天降神光都过了这许久,天兵天将们本该早早来了这战场,可却直到这时才到,除了是狴犴有意拖慢速度外,没有其他缘由。   想来这狴犴也是知道了些内幕,或者是顾忌着程墨池他们和睚眦的关系,这才有了这一出。   既然如此,那他必然也只是走个过程,不会真的对程霜下死手,思及此,程墨池便没去注意程霜和狴犴,而是专心对战风长道。   那边的狴犴和程霜倒是打得有模有样,这两人从最开始的交手中,想必也已经探查出了对方不想与自己较真的意图。   所以他们此刻使出的,都是些华而不实的术法,足够唬人但却没什么实质伤害,更像是切磋,以至于程霜浑身的鬼气居然开始散了,他脖颈上的伤口也开始渐渐消失。   程墨池暗暗松了口气,但心口依旧沉甸甸地压着。程霜脖颈上的伤,实在刺眼,他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更别说,他化身鬼王之身,其实是有损道行的,否则幽冥方才也不会那般愤怒。   战斗还在继续,忽然,程墨池感受到了几道颇为熟悉的气息。   他惊讶地朝下方看去,果然发现了几道熟悉的人影。   睚眦和海川,祁之义和黑玄,都出现在了密密麻麻地人群中,人虽多,但他们几人依旧非常显眼。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睚眦也抬眼朝他看过来,还扬唇朝他笑了下。视线相触,程墨池说不上哪里不一样,但就是觉得现在的睚眦似乎变了许多。   程墨池没深想,只朝他点了下头。   他们几人的到来,倒是分走了不少战力,但他们几人似乎也都有所顾忌,都没有下杀手,都是点到为止。   话说回来,程墨池还是要快点将风长道引到他处,否则碍手碍脚的发挥不出他们原本的实力,那这战除了下面的人打得惨烈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程墨池朝下方看去,一眼便从那密密麻麻的人里看到了褚师洛,褚师洛似有所感,也在同时回望了他。   程墨池笑了下,朝他眨了眨眼。褚师洛冷硬的眉眼柔和下来,无声对他张了张口,程墨池认出他说的是“小心,等你回来。”   “好!”程墨池大声喊了句。   这一声中气十足,整个战场里的人都凝滞了一下,下一刻,他们又听程墨池喊道:“师尊,结束后便娶我吧!”   众人:“......”   褚师洛无奈轻笑,清冷仙尊一笑落凡尘,周边一切都黯然失色,唯他一人明艳灿烂。   师尊真是美极了,好极了!程墨池不合时宜地想着,他的洞房花烛夜,定要在红帐翻飞的室内染满烛火,让他能将褚师洛每一寸的美都刻入眼底心里。   “要不要脸!”不远处的狴犴似乎没见过他这般孟浪的行为,脱口而出这句话,言罢又觉得自己这样似乎显得和程墨池略有些熟稔,便又紧接着道,“结束后你还不定有命没命!”   他对面的程霜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沉声道:“你先看看你有命没命。”   说罢,这两人便又缠斗起来。   凝滞的众人似乎终于想起自己还在战斗,立刻又找寻起自己的对手,画面一时有些滑稽,更好笑的是,因为下面战场只有褚师洛等人,而对面却又千军万马,导致不少人其实根本不能和他们几人交手。   但为了显得自己在战,便有不少人对着空气练剑,使得整个场面实在不能细看。   程墨池收回视线,看向对面的风长道,语气轻松地问道:“风仙首,在这里打着束手束脚,咱们不如换个地方?”   风长道似乎对他这不合时宜的表现,和他三心二意还能和他轻松对打的情况忍了许久,闻言便沉声道:“正合我意。”   言罢,他们便瞬间消失在众人视线之内。   没多久,他们二人便出现在了一处山谷中。这里不是别处,正是孤翼山。   “眼熟吗?”程墨池笑问风长道。   风长道终于不必再伪装一副大义凛然的仙首模样,但脸色依旧不好看,他定定地望着程墨池,不答反问:“他那般对待你们,你为何还要帮他?”   闻言,程墨池惊讶道:“帮他?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风长道皱起眉,没说话。   程墨池便继续道:“他是他,你是你。他百般不好千般不对,也已经消散了,此刻就在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深处。”   “现在我要算的,是咱们之间的账。”   风长道勾唇,道:“是要算我灭了程家的账,还是算我在上一轮回引你自毁的账?”   “错了错了。”程墨池笑着答道,“是要算你伤了褚师洛的账。”   “什么?”风长道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下一刻,程墨池唇角的笑意便更深了。   与此同时,程墨池身上的银灰色长衫衣摆翻飞,半散在身后的墨发无风自动,一股极为可怖的混沌之力自他之内蓬勃而出,霎时间笼罩了整个山间。   风长道没来由地一阵心悸,就好似那股力量透过他的肉身,深深刺进了他的心口,化作一个强有力的手掌,紧紧捏住了他的心脏,控制了他的脉搏。   “你......”他吐出一口暗色的血液,双瞳倏地放大,巨大的惊恐漫上心头,他甚至来不及反抗,就已经朝着程墨池的方向跪了下来。   这是来自血液里的臣服,好似他生来就要尊程墨池为王。   风长道挣扎着抬眼看向程墨池,大口大口的血液自他七窍溢出,浑身的力量都在被抽离,而那股力量没去往别处,而是全部涌向了程墨池。   程墨池伸出手掌,那股力量便不断压缩,最后形成一个透明的水球状物体,随着他手指的捻动,变换着各种形状。   “认罪吗?”程墨池似笑非笑地看着风长道,他眼底神色暗淡,没有一点属于人类或者任何生物该有的光亮,那是真正的神族该有的眼神。   神看淡生死轮回,将一切视作蝼蚁,控制着世间法则。   神本应该超脱一切,但程墨池和褚师洛,却因为彼此而有了感情。   程墨池不知道有没有其他的世界,不知道还有多少个无尽间,多少个褚师洛曾说起的光怪陆离的世界,他也不知道其他的神会不会堕落人间,也不能妄言堕神究竟是好是坏。   但对他而言,堕神的他,才拥有了褚师洛,才拥有了现在身边的一切,他不悔。   程墨池垂眼看向手中透明的球形,指尖微微用力,它就碎成了星星点点的光,和圣古消散时的光景颇为相似。   光点渐渐飘向空中,越来越远,逐渐消失......   三个月后,芙蕖城。   “那一战,可谓是天地无光日月变色!两方人马战的那是酣畅淋漓!”   “忘川修士们前仆后继,仙族妖族也赶来支援,眼见着程小公子等人渐渐不敌!但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鬼王程霜浑身鬼气大涨,瞬间将方圆百里的修士都震伤,失去了行动能力!”   “再看过去,发现鬼王本俊逸无双的面貌竟布满了可怖的暗纹,脖间竟出现了一道极深的割喉伤!”   “见此光景,那鬼王幽冥心胆俱裂,又惊又怒,心疼之情如排山倒海源源......”   说书先生是个面貌清隽的青年,本是文文弱弱的模样,可嗓门极为洪亮,说起书来引人入胜。   他正说到兴起,就被一道声音不耐烦地打断:“停!你这是鬼故事吗?他俩什么时候这么腻歪了!”   酒楼内众人听得正酣,被打断后都来了气,朝声源处看去。   只见方才说话那人是个身着红衣的俊美男子,一双眼眼波流转勾魂摄魄,不像人族,倒像是会勾人心神的狐族。   而在他面前的桌上,恰好正卧着一只通体青色的小狐狸,正眨巴着大眼睛,一脸迷茫地望着身边的红衣青年。   这画满着实有些美不胜收,众人的气都散了,一时竟谁都没说话。   反倒是那红衣青年先不自在了,玉般的手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从怀里掏了块灵玉置于桌上,对说书先生道:“算了,爱讲什么便讲什么吧,赔你的。”   言罢,他就抱起小狐狸往楼上走。   小狐狸在他怀里转了个身,两只前爪搭在青年肩头,本来聚精会神的耳朵现在也没精打采地耷拉下来,眼巴巴地望着说书先生的方向,似乎是还没听够他讲的,不太想离开,模样可怜极了。   说书先生见状心疼坏了,快步跑过来,还不忘顺便收了宋吟方才放在桌边的灵玉。   “宋公子。”先生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后往楼上走,小声商量道,“您能把阿沐还给我们吗?我们需要神狐......”   宋吟停下脚步转头看他,似笑非笑道:“用得上我就是宋公子,不是你们先前判我为魔狐,对我赶尽杀绝的时候了?”   先生苦了脸,道:“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可那也是族里的长老们干的事儿,您不能怪罪在我头上啊......”   他越说,声音越小,底气非常不足,和方才声如雷霆的说书先生判若两人。   宋吟微微一笑,把抱在怀里的阿沐颠了颠,道:“你问问阿沐,看他想不想跟你走?”   阿沐立刻紧紧扒住宋吟的袖子,严肃道:“不要!我要和爹爹在一起,和大家在一起!”   先生脸色更苦了,可没想到阿沐紧接着便换了副面孔,双眼亮闪闪地看着他,满含期待地道:“秋秋你也留下来嘛,我喜欢听你讲故事!”   秋茗愣了下,随即抬眼看向宋吟,小声道:“宋公子,我不会偷偷带走阿沐的,你现在把他给我好吗,我想给他讲故事。”   宋吟捏了捏阿沐的小耳朵,看他也一脸期待,便无奈失笑,把他交到了秋茗怀里。   “听故事啦!”阿沐兴奋地扒着秋茗的衣领,小脑袋在他侧脸上狠狠蹭了蹭。   秋茗被萌的晕头转向,下楼梯的时候都差点儿摔了,把宋吟都看乐了。   见他终于带着阿沐回到了楼下后,宋吟才转身上楼,一路到了三层后,便见着在空阔的三楼堂内摆了张巨大的木桌,周围坐了好几人。   程墨池、褚师洛、黎青和,还有程霜和幽冥。   程墨池看了他一眼,问道:“阿沐又在听故事?”   “嗯。”宋吟本来好转的心情,在见到坐在一起谈笑风生的程霜和幽冥时,又瞬间沉到谷底。   他黑着脸坐到了褚师洛身侧,闷头喝酒。   褚师洛给他夹了两只鸡腿,道:“特意给你留的,别人都没有。”   宋吟扯了扯唇角,没搭话。程墨池却一甩筷子,脸色瞬间臭了,转头质问褚师洛:“师尊,你太偏心了吧?”   褚师洛:“......”   他看了眼程墨池面前摆着的一整条鱼,那是他亲手剔好了刺放到他跟前的。   对视了没两息,程墨池就憋不住笑了,他抬手揉了把褚师洛的头,又状似不经意地转头对程霜道:“兄长,你说你和宋吟,你俩天天穿着大红袍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要拜堂呢。”   闻言,程霜抬眼看向宋吟,轻声笑了下道:“是吗。”   宋吟咬了口鸡腿,含糊道:“是啊,明天就换了。不对,一会儿就换了去!换给幽冥穿。”   无辜躺枪的幽冥呛了口酒,撕心裂肺地咳起来,边咳边站起身朝楼下走,还磨磨唧唧道:“我去找阿沐玩儿,你们打你们打。”   黎青和震惊道:“鬼王也会呛到?”   说完后知后觉气氛诡异,便也站起身,尴尬道:“我也下去找阿沐玩儿。”   程墨池和褚师洛也同时起身,面对宋吟如有实质的眼神,程墨池微微一笑道:“我们不一样了,我和师尊回房里玩儿。”   众人:“......”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首先,感谢宝贝们一路支持,不离不弃,爱大家!   实话说,这本写的很坎坷,各个方面的坎坷。   三次元遇到了很多事,完结很久的旧文也出了不太好的事,这篇文也因为加班开会之类的原因断断续续,让大家的阅读体验不那么顺畅。总之七月八月过得很曲折,不过每次更新看到小天使们的留言我就感觉被治愈了,真的真的很感谢大家!   ——   关于这篇文,想说这是我的白月光。或许这本成绩不好,或许过程艰难,但我还是坚持把他讲完了,最后的结局,就是想让大家感觉到,他们的生活就是在波澜壮阔后,像这样平静地继续着,他们有无限的生命去感受爱情、亲情和友情,也希望我的小天使们在生活中,也能像阿程和洛洛他们一样,无论遇到什么挫折,都能保持坚定,收获美好。   晚安~   ——   估计明天会更新两章番外,大概是日常生活,或者是其他的,副cp应该不会单开番外。   欠大家的《番外集》我明天必定开!番外集不V不完结,所有文里的人物会不定时出现,爱大家~(哦对,本章评论的宝贝们发完结红包包~祝大家健康开心~) 第75章 番外   “就这里了,怎么样?”程墨池垂眼望着眼前连绵的山脉,和其中宽阔的山谷。   这座山从上而下看着,形如薄翼,草木青翠,还有不少飞禽走兽于其间,使得整座山看起来既生机勃勃,又安宁清静。   是个常住的好地方。   褚师洛对这里也非常满意,他点了点头,道:“就这里吧。”   程墨池便笑起来,拉着他的手一同降在期间一处宽阔的山谷间。   这片山谷极大,地势平坦绿草茵茵,看着便让人觉得心情愉悦。   “听云。”程墨池兴冲冲地拉着他四周查看,边走边和他一同规划着如何打造他们的世外桃源。   “这里我们可以打出个洞来,免得刮风下雨的没地方躲。”   “还有这里,我们可以栽两颗会长花的树,就之前咱们见过那种粉色的花和白色的花!”   褚师洛侧头看他,笑着接道:“桃树和梨树。”   “对对对!”程墨池和他对视,神情兴奋,一眼便能看出他心情极好。   他们脚步很慢,每走到一处,程墨池就会拉着褚师洛说好久的话,把这里的每一寸角落都做了打算。   褚师洛话不多,但却一直认真听着程墨池说的,他边说褚师洛脑海中便出现那个画面,这感觉很神奇,好像就这么转了一圈之后,他就已经看到了一处美轮美奂的山谷,而这里就是他和褚师洛之后要一直生活的地方。   褚师洛唇角的笑意越发深了,他看着眼前眉眼张扬的程墨池,不知怎么的,就觉得仅仅是牵着手已经满足不了他心底的兴意,他想要更多。   无师自通的,褚师洛忽然就贴近了程墨池,在程墨池惊讶的视线中,他抬起双臂,环住了程墨池的腰身,把脸贴在了他的脖颈间。   程墨池愣了好一会儿,感觉着身上属于另一人的温度,他心口逐渐热了,心跳也越来越快。   他也学着褚师洛的样子,抬手把他拥进怀里。   掌心毫无阻隔地贴上褚师洛温软的后背,程墨池手都跟着抖了一下,他下意识抚摸着那绸缎般的肌肤,几乎是爱不释手。   褚师洛颤栗着,也学着他的样子,抚上他后背有力的肌肉线条。   两人此刻不着寸缕,只有薄薄的白色雾气环在身上,遮住了他们的身体,他们早就已经习惯了彼此这个模样。   可现在,当他们触及对方掩在雾气之下的身体时,心底却都涌上奇异的感觉,那感觉陌生新奇,却也令人着迷。   但他们始终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身上虽感觉有些异样,却不知如何纾解,只能更紧地和彼此相拥着。   ......   这片山谷已经有模有样,就像程墨池之前打算的一样,这里种满了桃树和梨树,常年开着粉色白色的花,风一吹,花瓣便落了一地。   程墨池方才去了趟人间,买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比如一个叫酒的东西,外面的人都在喝,闻着香甜喝着应该也不错。   他没有预先尝尝,因为所有新奇的东西,他都想和褚师洛一起体验。   其实人间有许多有意思的东西,但褚师洛却不愿意离开家,只在被程墨池缠的不行的时候,才会和他出去逛一逛。   程墨池其实是喜欢人间那般热闹的烟火气的,但与那些比起来,和褚师洛在这山野间流连,在夜半紧紧相拥着说话,显然更令他开心。   只不过,随着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久,程墨池已经不满足于和褚师洛单纯的以手抚慰彼此了,他想和褚师洛更近一些,更亲密一些。   他觉得一定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更愉悦。   程墨池抬手抚了下胸口,那里放着一本书,上头画着令人羞耻的小人儿,卖书的贩子眼神暧昧,告诉他男人和男人也能得趣。   程墨池当然知道能得趣,他和褚师洛早他们千年就已经得了趣了。   他坐在木屋前的亭子里,看了看天色。   以往这个时候,褚师洛都是去林间找动物们玩儿了,他似乎很喜欢那些毛茸茸的小东西,总是抓到一个就一直摸个没完,有时候都让程墨池打心底里嫉妒。   有一次他还学着只兔子的模样,在自己身上化出了白色的绒毛,可褚师洛见了之后却狂笑了好久,气得程墨池再也没尝试过。   程墨池百无聊赖地枕在石桌上,看着面前摆着的两谭酒,算算时辰,褚师洛也快回来了。   果然,没过多久,褚师洛就心满意足地回来了。   “回来了?”褚师洛坐到程墨池身边,抬手顺了顺他有些乱了的发。   程墨池抓过他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咬了一口,将那些动物的气息从他身上拂开。之后他坐直身子,把那两坛酒献宝似的推给褚师洛。   “这是什么?”褚师洛抬手打开盖子,清甜甘醇的酒香便飘了出来,“好香啊。”   程墨池点头:“这是酒,用来喝的。我闻着也香,便带回来了,快尝尝。”   褚师洛便双手抱住酒坛,仰头大饮了一口,随后便被酒气呛得咳起来。   这一下把程墨池吓了一跳,赶忙帮他顺着背,急道:“是不是不好喝?我应该先尝尝的。”   褚师洛咳得脸都红了,好不容易止住后,便抬眼看向程墨池。   他双眼荡着潋滟水波,以往清明的视线居然有些迷离。程墨池心口一跳,这个眼神他只在每日夜半时刻才在褚师洛身上见过,是他窝在自己身下时,轻喘着抬眼才有的变化。   程墨池喉结滚了下,忐忑地问他:“怎么了?”   褚师洛别过脸,小声道:“不难喝,你尝尝。”   说罢,他便自己又抬起酒坛喝了一口。   程墨池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拿起酒坛喝了口。预想中的难喝并没有,只感觉舌尖传来辛辣的味道,伴随着桂花的香气,瞬间便暖了胃。   程墨池又喝了一口,发觉这东西刚入喉的时候有些刺激,之后便回味甘甜,确实好喝。   不过他想起了卖酒之人说的话,他说这酒有些烈,要小口慢酌,不然会醉。   程墨池不知道醉了是什么样,但总归不像是好事儿。   他抿了唇,侧头去看褚师洛,之后整个人都傻了。   “你,你全喝了?”程墨池震惊地看着褚师洛。   “嗯?”褚师洛反应有些慢,抱着酒坛半趴在桌上,转头看他。   褚师洛双颊透着粉,双眼费力地看着程墨池,但在他眼里,程墨池现在整个人都是晃着的。   他扔掉怀里的空酒坛,坛底剩余的酒液随着一声清脆的碎裂声,沾湿了一小块地方。   褚师洛歪倒在程墨池怀里,他双手捧着他的脸,蹙着眉含糊道:“你别晃,我头晕。”   程墨池明白了,这应该就是那人说的“醉了”,怎么看着有点儿像是中了毒,可褚师洛怎么可能会中毒?   没等他再想别的,褚师洛就已经把脸埋在了他怀里,但以往温热的胸膛现在却感觉有些不对劲。   褚师洛疑惑,他退开些身,抬手拍了拍程墨池的胸口,发现里面好像有点其他东西。   他直接把手伸入他领口,紧接着便拽出了一本书,他纳闷道:“书?”   程墨池心口一跳,不知怎么的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褚师洛注意不到他的尴尬,自顾自翻开书。他随手翻了一页,看到其中的画面后整张脸都皱起来,似乎对画中内容很是嫌弃。   “这是你画的?”褚师洛脑子转的很慢,他嫌弃道,“好丑。”   说着,他却继续向后翻去。入目的画面更加不堪,褚师洛越看脸色越冷淡,到后来只是不断翻看着,一句话也不再说了。   这两人表情奇特,明显是极为享受。   程墨池也在看,在看到那些奇怪的姿势后,他便觉得心跳有些失衡。   褚师洛沉默地翻着书看,待翻完所有的页面后,他忽然把书往桌上一扔,之后便摇晃着站起身。   “怎么了?去哪儿?”程墨池牵住他的双手,正要跟着起身,就被褚师洛扑了满怀,人也坐在了他腿上。   程墨池下意识揽住他的腰,却发觉他浑身泛热,像个小暖炉。   褚师洛默不作声地在他怀里趴了好久,程墨池也就这么抱着他,低声哄着,没再提那书。   不知过了多久,天上黑沉沉压下来乌云,山雨欲来。   褚师洛像是睡着了一样,一直都没再说话,只是乖巧地窝在他怀里。   程墨池没叫醒他,但当他正准备抱着他回屋里时,就听耳边传来褚师洛含糊不清,带着醉意的声音,问道:“可以吗?”   明明他没说是什么,但程墨池懂了。   半晌,他才站起身,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但却抱着他快步回了屋。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番外,放到专栏的番外集,下午更。   这本就先结束啦~他们的故事会继续的么么么~   爱大家~   ——   下本开专栏里之前双开失败的《失忆金丝雀以为自己是霸总》,会全文大修,希望可以继续和宝贝们遇见,么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