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来点软乎乎的小狐狸吗?》作者:昼眠梦君   文案:   苏黎是只小狐妖。   别的妖怪化成原型,有可怕的尖牙、锋利的爪子和令人胆战心惊的庞大身躯。   而他只有一对软乎乎的狐耳,一身顺滑的毛皮和一条蓬松火红的大尾巴。   毛绒绒又圆滚滚,走起路来,像颗行走的狐萝卜。   小狐狸很伤心,虽然他可爱又迷人没错,但是可爱又不能当饭吃!   像他这样的小妖怪,走到哪里都是被人欺负的份。   直到某天,苏黎不小心闯了祸,惹到了很厉害的大妖怪。   小狐狸含泪写下十几封遗书,分别寄给了自己的朋友、发小和上司。   大妖冷笑着找上门来,准备当场将这小子碾死:   “像你这样的弱鸡小妖怪,我一顿能吃十个!说吧,你想怎么死?”   结果一抬头,他傻眼了。   小狐狸身后站着一排大佬:来自魏晋南北朝的鬼公子、龙虎山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天师、妖族少主、以及当世最强,华国超自然管理局的局长,林宿。   大妖抖抖索索了半天,两眼一翻,当场去世。   ————————————   《如何正确饲养一只软乎乎的小狐狸》   1、不要轻易触碰他们的狐铃铛。尽管毛绒绒的很可爱,但狐狸也是有自尊的。   2、小心他们锋利的爪子与牙齿。   3、在院子里养一些可爱的兔兔,记得要量大管饱。   4、爱他。   毛绒绒腹黑小狐妖受X淡漠内敛大佬攻,1v1HE   伪·养父子文学,现代都市灵异+风水元素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萌宠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黎,林宿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毛绒绒团宠小可爱~   立意:永远年轻可爱的秘诀是保持开朗乐观的心态 第1章   “姓名。”   “苏黎。”   在狐族,这个名字就和张三李四一样烂大街。   张寰三掀起眼皮,看了眼不远处神情略显局促的少年,没想太多,低头在姓名那一栏写下两个字:   苏狸。   “变成原型我看看,”他往后一靠,有些兴致缺缺地转了下笔,“你的原型是狐狸吧?”   苏黎点了下头,“呯”地一声,椅子上出现了一只火红的小狐狸,他摇晃着蓬松的大尾巴,尖尖的耳朵因为紧张而轻颤了两下,两只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看上去干净又纯真。   小狐狸的额心、腹部以及四只爪子上的绒毛,都是雪白的。   张寰三停下转笔的手,默默在“攻击力”那一栏打了个叉。   “你有什么特长?”他问道。   经过一个上午的面试,张寰三的耐心已经得到了极大的锻炼。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在妖族中,“能干饭”也是一项令他们引以为豪的技能!   小狐狸紧张地摇了摇尾巴,脱口而出:“我,我尾巴特长。”   张寰三:“…………”   “我还会做饭,尤其擅长各种兔子料理,”他结结巴巴道,“像是麻辣兔头和椒盐兔腿什么的,我做的都很好吃。”   张寰三无语道:“我们不缺厨子。”   “我,我还会打扫卫生,”苏黎定了定神,想起自己之前的工作经验,他的回答渐渐流利起来,“会缝衣服,会使用电脑,会修水管,对给人当宠物也略有经验……”   “停停停,”张寰三越听越离谱,他质问道,“你之前都干过哪些工作?”   苏黎想了想,掰着手指头数道:“当过家教,干过销售,去饭店后厨帮过工,还给网红当过模特,太多了。”   张寰三:“……你也是够不容易的。”   他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对面前这个外表看上去和高中生无二的年轻小妖怪产生了一点儿同情。   只有一丁点儿。   他硬下心肠,公事公办地拒绝道:“非常抱歉,但恐怕你的这些经验并不符合我们的要求。”   苏黎轻轻地“啊”了一声,失望道:“能不能再考虑一下?我刚被上个老板辞退,生活费和这个月的住处都还没着落呢。”   傻小子,张寰三心道,居然在HR面前说这种话。   “这是第一轮面试,我们会根据这次来招聘的候选人综合考虑的,”他低下头,“你可以让下一位进来了。”   少年垂头丧气地站起来,朝他鞠了一躬:   “……谢谢您。”   第二轮面试开始前。   “又见面了,”走廊里,张寰三看着少年,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是刚送外卖回来?”   男人这次没穿那身半旧不新的青色道袍,而是换了件黑西装,后脑勺的小辫儿一扎,看上去还挺像模像样的。   苏黎把脑袋上的黄色兔耳朵头盔摘下来,弹出一对软乎乎的火红狐耳,被汗浸湿的刘海软踏踏地贴在额头上。   走廊没有空调,冬天天冷,少年呼出一口白气,冲他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   果然,傻乎乎的,张寰三心想。   “好好表现,”因为还有其他候选人在场,他也不好说太多,只是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今天我说了不算,我们领导来了,你要是得了他的青眼,那就十拿九稳了。”   苏黎认真地点了点头,露出一副干劲满满的神情。   面试开始后。   “第一个问题,”张寰三在得到示意后,开始绘声绘色地念起纸上的内容,“请说出……呃,西瓜皮的三种不同用途。”   苏黎眨巴了一下眼睛:“炒着吃,拌着吃,做成酱吃?”   张寰三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同一种回答,但他见坐在身旁的领导没有发话,便自作主张地提出意见:   “西瓜皮还能吃?”   “当然可以了,”苏黎不好意思地笑道,“清香又顶饿,加点老干妈拌饭,可以撑一个星期呢。”   “……”张寰三觉得自己的良心在痛。   一个沉静的声音忽然插/进了他们的谈话:“那如果你的人类朋友和一位大妖同时遇到危险,你只能活着救出来一位,你会怎么做?”   刚准备继续问问题的张寰三紧闭着嘴巴,努力绷住自己活见鬼的表情——   林局偶尔来旁观一次面试现场已经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现在居然还亲自问面试者问题?   要不是亲眼见证了苏黎的贫穷,他都要怀疑,这小狐妖是苏旻山上哪家大妖的曾曾曾孙子了。   在两人的注视下,少年谨慎地思索了片刻,回答道:“我肯定会救前者。”   林宿继续问道:“为什么?就因为他是人类?”   在《两族和平协定》签订后的几十年内,先救人类,是人妖两族的普遍共识。   无论妖怪们愿不愿意,末法时代,人类都是占据主导地位的。   “没有为什么,”苏黎表现得很坦诚,因为他也的确是这么想的,“这和人类不人类的没什么关系,因为他是我的朋友,人之常情而已。”   张寰三在心里呱唧呱唧鼓起了掌。   漂亮!   但他的表面却依旧不动声色,只是问道:“林局,您觉得呢?”   林宿的神情很平静。   他看着苏黎,半晌,出声道:“那好。我的最后一个问题就是:请给出一个推翻你之前答案的条件。”   苏黎张了张嘴,哑巴了。   张寰三扶额,果然,想通过林局的考验,根本就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虽然每个候选人面试时遇到的问题都是随机的,但在此之前,基本没一个能让林局真正满意,全都灰溜溜地败下阵来——再这样下去,超管局就要招不到人了!   “条件……条件……”苏黎绞尽脑汁地思考起来,林宿倒也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我……对不起,我不知道。”   小狐狸沮丧地垂下耳朵,低声道。   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张寰三内心复杂,却也知道结果已定,只能叹息一声,把他的简历放到了一旁。   “等一下。”林宿忽然道,“把他的简历给我。”   “好的!”   张寰三赶紧把苏黎的简历递给他,林宿快速扫了一遍,发现这个叫“苏狸”的小妖怪的确非常年轻——按照妖族计算年龄的方法,他才刚满十八岁,却早早就出来混社会到处打工,基本上整个南城都被他跑遍了。   “林局,要不,”张寰三试探性地问道,“给他一次机会?”   “张寰三,”林宿说,“你看不出来他有什么不对吗?”   张寰三一愣:“哪里?”   “行动轨迹。”林宿点了点简历上“工作经历”那一栏,“很少有人会换工作换得这么勤,除非他不能在一个地方呆太久。还有你对他的态度。张寰三,你才见了他几面?”   “……您是说?”   张寰三再怎么说也是个道士,他想起苏黎所属的种族,顿时悚然。   “只是个猜测而已。”林宿不置可否道。   他重新低下头,若有所思地看着简历上笑得一脸天真无邪的少年。   “苏狸……是吗?”   星期天,是苏黎在猫咖店打工的日子。   身为头牌的他被一群高中女生包围在中间,七八只手将肚皮朝上的小狐狸揉成了一摊软乎乎的狐饼,喉咙里还时不时地传出呼噜噜的享受声音,引得妹子们发出阵阵压低了嗓音的尖叫:   “天啊,好可爱!”   “白肚皮软乎乎的……我不行了!”   “大尾巴真好rua啊,又软又好rua……”   如果可以的话,苏黎真想在这里打工一辈子。   有吃有喝,还有漂亮妹子撸毛,简直狐生赢家。   但就像太过优秀的人总会遭到排挤一样,苏黎的存在,也遭到了猫咖原住民的集体抗议。   望着簇拥在小狐狸身旁的客人们,不远处,受到冷落的猫咪们发出了愤怒的喵喵声:   “混蛋,狐狸就赶紧从猫咖里滚出去!”   “别以为有四只爪子和大尾巴就能装猫了,你个犬科生物!”   这些还都只是普通的猫咪。   “听店长说,这小子前段时间报名参加了超管局的面试?还进了第二轮?”   一只高傲的金渐层猫妖趴在猫爬架上,瞥了一眼那边热闹的景象,又酸又妒地嗤笑道。   旁边的无毛猫登时倒吸一口冷气:“超管局?就是那个内部全都是妖魔鬼怪、局长比大妖还恐怖冷血的部门?不是说进了那里的妖怪,很多都会被他偷偷杀掉吗!”   “那都是谣言。林宿虽然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超管局却是很多小妖怪挤破头想要进的地方。”金渐层十分不屑地说道,“但是像他这样没实力又没背景的小妖怪,就纯粹是做白日梦了。你看,这都快大半个月了,他不还是得乖乖留在这里吗。”   听着此起彼伏的喵喵声,小狐狸翻了个身趴在地上,眼神稍显黯淡,尖尖的狐耳也垂了下来,看上去有些无精打采。   他之前还对自己挺有自信来着,私下里,也有很努力地准备过面试的问题。   但谁知道,半路杀出来林宿这个程咬金。   这些猫妖看他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前他还能无视过去,但现在……   小狐狸伤心地卷起了尾巴。   直到一阵手机震动的嗡嗡声传来。   女孩们相顾茫然:“谁的手机响了?”   一对火红的狐耳猛地竖了起来。   在确认过声音的来源后,小狐狸咻地一个起身,叼起他的二手手机就溜到了柜台后面。   柜台后,正在给布偶舔pp毛的加菲店长尖叫一声,无意间撞破了店长潜规则现场的苏黎僵住了,在店长要杀狐的视线中一点一点退出去,重新找了个隐蔽的角落点开手机。   “亲爱的苏黎,恭喜你通过面试,成为国家超自然管理局的一员。请于明日早八点来局中报道……”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自己居然通过了?   角落里,小狐狸蜷缩成一团,发出了喜极而泣的嘤嘤声,听得人心都化了。   四周正朝客人们卖萌撒娇的猫咪顿时一脸嫌恶:这家伙又在搞什么名堂?   “我通过面试啦!”   苏黎兴奋地喊道,顿时把一众猫咪都震惊傻了。   喵喵叫的不叫了,舔毛的不舔毛了,就连正在角落里扒拉着猫砂的无毛猫,也差点儿一屁股坐在了粑粑上。   唯一不受打扰的,就是猫咖内根本听不懂兽语的两脚兽们了。   “说起来,我好像在其他地方也见过这只小狐狸,”一个女生边给苏黎拍照边说道,“是我看错了吗?感觉南城有狐狸的猫咖不少啊。”   不,不是你看错了,苏黎美滋滋地心道,那都是我。   他基本上在南城的所有猫咖店里都打过工。   ——但现在他当上了公务员,四处漂泊打零工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啦!   “管他呢,好rua就行了。”她的同伴道,“不过我听说狐狸是独居生物,可这只为什么这么亲人?”   说着,她熟练地把小狐狸推倒翻身,露出雪白的柔软肚皮,一阵毫无章法的呼噜。   小狐狸四脚朝天,挣扎着朝手机的方向爬过去——他还没看完呢!   但在猫咖店打工,就意味着出卖自己的□□,女孩们嘻嘻哈哈地拖着小狐狸的尾巴揉来揉去,一不小心,苏黎就错过了这条定时删除的宝贵消息。   最终,吸毛绒绒吸到上头的妹子们忘记了店长的嘱咐。   一只罪恶之手伸向了那颗毛绒绒的狐铃铛,小狐狸下意识回头龇牙,就此酿成了惨祸……   当晚。   超管局执勤组组长搓着双手,一脸殷勤地为来视察的顶头上司带路:“林局,我们最近的妖怪文明建设大有成效,您看,这里是我们在南城的一个据点,里面关押的都是非常凶猛好斗的妖怪。我们会在这里对他们进行改造教育,等出去后,争取让他们成为一只对社会有用的好妖!”   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两手插兜走在监牢外的过道里,他安静地听着钱金玉充满激情的演说,时不时观察一下四周,一直默不作声。   直到他走到了最后一间监牢前。   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犯人,啊不,犯妖。   一只板凳高的小狐狸垂头丧气地缩在角落里,脖子上戴着条黑色的皮质项圈,怀里还不情不愿地用两只白爪子抱着一块板子,上面写着:   “猛兽咬人,请勿靠近”   “钱金玉,”林宿停下脚步,勾起一丝冷笑,质问身后表情呆滞的执勤组组长,“你告诉我,这是什么品种的‘猛兽’?”   作者有话要说:   下本开《万人迷死遁后全员火葬场了[快穿]》,文案如下求收藏~   ————————   林小冬穿越前,系统告知他必须当满七世好人才能投胎转世。   “让我当好人?”青年眨巴了一下眼睛,“好呀。”   然而……   林小冬:啊呀,一不小心就玩过头了。   *就算一次次的被辜负、被误解、被践踏真心,被伤的遍体鳞伤,他也依然对伤害过他的人们露出毫无阴霾的温柔笑容,无条件地原谅他们,将圣父的光辉洒满大地。   ——然后,突然有一天。   他不再对他们微笑了。   ——再然后,他死了。   所有人都疯了。   1、他是个骗子。   不仅有个病娇恋兄弟弟,还被大佬当成白月光弟弟的替身,一腔爱意错付,活的荒唐又可笑。   但他葬礼那天,全城的百姓都自发来为他送行。   2、他是个傻子。   生活在环境恶劣的垃圾星上,是人鱼族最后的遗孤。   但最终,他还是选择背井离乡,拯救人类。就算贵族们纷纷因为基因病精神崩溃,跪在他面前痛哭流涕悔过,也依然无法阻拦人鱼的歌声成为绝唱。   …………   n、他是个病秧子。   身为一国丞相,上朝时白衣仗剑,目中无人,权倾朝野。却被亲手教出的弟子公然反对,气到当众呕血,从此一病不起。大批奸臣同党被清算,朝堂风气为之一清,大权就此交还新帝。   人人都夸新帝年少有为,手段了得,将来必定青史留名。但总有人忘不了,那句执手病榻前微弱的嘱咐——   “陛下,百年之后,替臣看看,这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小野猫(野马?)黑莲花受X总被老婆误会表面冷酷宠妻大佬攻   ●攻受感情很甜,双向奔赴,非渣攻贱受文学   ●沙雕欢乐文风,个人认为不虐(不信你看几章)结局1v1HE,放心食用。 第2章   “非常抱歉,都是我们的疏忽。”   钱金玉再一次冲苏黎鞠躬道歉,脸上的表情沉痛的像是去参加葬礼。   “没关系的,”被放出来的少年倒是很好说话,他挠了挠头,露出一个带着虎牙的腼腆笑容,“这件事本来我也有错,只不过店长平时和我关系不太好,所以报警的时候才添油加醋了一点儿。”   “不过,真的要谢谢您,”他转过身,认真对站在一旁的林宿说道,“如果没有您的话,我可能就要错过明天的入职机会了。”   林宿沉默了片刻,问道:“那你难道就没想过,如果不是我们工作失误,你根本就不会被关在这里?”   “这个……”   苏黎一愣,他还真没想到这方面。   “算了。”林宿淡淡道,“这里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了,车就停在门口,上来吧,顺便载你一程。”   说着,不顾钱金玉欲哭无泪望穿秋水的眼神,男人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走。   苏黎连忙三步并两步跟在他后面,惊喜道:“谢谢林局!”   男人上了车,似是不经意地瞟了一眼少年戴在脖颈上的黑色项圈。   按照《两族和平协定》,这是所有伤过人的妖怪必须要佩戴的电子设备,用来实时监控佩戴者的所在地点,同时也有警醒其他妖族引以为戒的作用。   根据规定,这个项圈,苏黎要戴满至少一年。   林宿收回视线,问道:“你家在哪里?”   闻言,副驾驶上正努力扣着安全带的苏黎停了下来。   “我……没有家。”他低声道。   男人踩油门的动作一顿:“那你平时住什么地方?”   “我一般都会找提供食宿的工作,实在不行就去流浪动物救助站凑合一晚,反正总有办法的。”苏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声道,“没办法,南城的房租实在太贵了。”   林宿默然。   刚才他已经知道了,这只小狐妖是被自己的上一任老板送进来的。   这也就意味着,今天晚上,他无家可归。   “林局,这次真是麻烦你了,实在不好意思……超管局我也不认识什么人,本来想找另一位的,但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苏黎说,“您就把我随便送到哪个路边的救助站吧,十字路口也成,反正明天就上班了,今天我凑合一晚也没关系的。”   男人的神情看不出喜怒,却仍旧发动了车子。   “去我家。”他说。   “什……真的不用的!”   苏黎瞪圆了眼睛,连忙拨浪鼓式摇头,再三拒绝后,林宿终于不耐烦了:   “安静。坐我的车,就乖乖听话。”   “……哦。”   小狐狸缩了缩脖子,乖巧起来。   车子在一栋复式小楼前缓缓停下。   苏黎下车的时候还特意注意了一下四周的位置,不远处就是南城商圈,这边居然还有这样的私人建筑,这得多有钱啊。   兜里从来没超过五十块钱的少年忍不住咋舌。   “明天早上张寰三要来取文件,正好,让他载你一起去超管局办入职手续。”林宿道,“二楼最靠窗的那间卧室是你的,被褥都是新的,浴室你随便用。”   小狐狸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林局,您真是大好人!”   林宿看着苏黎感动的模样,一时语塞。   他这辈子什么样的评价都得到过,被发好人卡,倒还真是第一次。   “你要是没事就早点休息,”他移开视线,冷淡道,“超管局可不是养老的地方,今晚是你最后轻松的日子了。”   苏黎猛地点头:这么好的上司,就算加班也心甘情愿啊。   林宿大概是被他不按常理出牌的反应搞得有些无语,男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很快就上了楼。   洗了一个喷香的澡后,小狐狸甩了甩毛上的水珠,用浴巾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球。   他幸福地把自己埋在像云朵一样软绵绵的枕头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是在做梦吗?   这段时间,自己也太幸运了吧!   一夜好梦。   第二天苏黎洗漱好下楼的时候,林宿已经做好早餐,在餐桌旁就坐了。   少年受宠若惊地看着满桌子刚出炉的热腾腾大肉包子:“林局,您真的不用这样的,而且……”   他盯着面前足足七笼的大肉包子,艰涩地咽了咽口水。   这也太多了吧!   “我吃的多,还养了狗。”林宿说,“你只是顺带的。”   说着,他示意苏黎往一个方向看。   少年下意识转过头去,却惊悚地发现,客厅里居然有六只足足有半人高黑色的大……狗,排排坐在一起!   而且,那真的是狗吗?   苏黎大气也不敢喘地盯着这些“大狗”弥漫着血腥气的尖牙和凶悍冷厉的眼神,心道这怎么看,都是货真价实的狼吧!   但他也不敢多问,轻手轻脚地走到餐桌边坐下,拿起一个包子,小口小口地啃了起来。   他吃了一个就撑到不行了,没办法,这包子不仅数量多,个头还大,都快赛上烧饼了。   在苏黎惊叹的目光下,林宿一口气吃了一笼,他把剩下的倒在盘子里,一声令下,早就口水直流的“大狗”们立刻一拥而上,胡吃海塞起来。   “林局,昨天我怎么没看到这些……狗?”   苏黎望而生畏地看着它们,好奇道。   能被人豢养,他想,就说明它们应该不是妖怪吧。   “都在院子里,它们不喜欢见生人。”   林宿淡淡道。   他皮肤很白,眉眼又十分疏淡俊朗,说起话来声音低沉又好听。   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一顿饭能干一笼大包子的男人。   苏黎一时看呆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费劲咽下了嘴里的包子。   “……原来如此。”   这栋复式小楼有个很大的院子,前后联通,但昨天天色太暗,再加上苏黎的注意力全被角落里那窝肥嘟嘟毛绒绒的兔子给吸引走了,根本没注意到居然还有六只大狗也住在这里。   这些大狗吃完了肉包子,还意犹未尽地盯着林宿。   男人沉默片刻,干脆打开手机,给他们又点了一批外卖。   苏黎看着他手机页面上足足五百来块的成交金额,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好家伙,这些狗一顿吃掉他一个半月的伙食费啊!   “那个,林局。”他鼓起勇气,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对面的男人,“您觉得我怎么样?”   林宿皱眉:“什么怎么样?”   “当宠物。”苏黎也是豁出去了,毕竟比起顿顿有肉吃来讲,所谓妖怪的自尊算个棒棒球,“您看,您都养了六只大家伙了,真不考虑再加我一个吗?我乖巧可爱又好养,吃的还特少。”   小狐狸眨巴了一下大眼睛,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更真诚一些。   林宿:“……没这个想法。”   推销自己失败,苏黎失望地垂下脑袋,一口气把杯子里的牛奶喝了个精光。   林宿盯着少年唇边的奶渍,一瞬间,竟真有了摸摸那对软乎乎狐耳朵的想法。   但他很快就抑制住了自己的这股冲动。   毕竟他从不养宠物,家里这些“大狗”,用途也远非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   餐桌上一时安静下来。   清晨街道的喧闹声从窗外传来,明媚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室内,虽然两人都没说话,但气氛颇有些岁月静好的感觉。   就在这时,大门处传来一阵钥匙的响动声。   随即而来的,就是张寰三气喘吁吁的抱怨声:“早高峰真他丫的堵,路上这些人简直是用脚开车。不好意思林局,我迟——”   他瞪着餐桌旁捧着牛奶杯一脸无辜看着自己的少年,“吃”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文件就放在门口,自己拿。”林宿起身道,“我呆会儿要去一趟省里。张寰三,记得订票。”   “好嘞。”张寰三呆呆地应下。   直到林宿上了楼,他的视线仍直勾勾地盯着苏黎,以及他脖子上的黑色项圈,表情逐渐变得不可描述起来:   “……你怎么会在林局的家里?”   苏黎连忙向他解释了一遍前因后果,张寰三这才长吁一口气,摸着脑后的小辫儿哈哈笑起来:“我就说嘛,林局家里虽然大,但可是从来不会留人过夜的。”   “林局是好人。”苏黎认真道。   “好……”张寰三被他呛了一下,他笑起来,没说太多,只是叹了一口气。   “到底还是小孩子啊。”   苏黎疑惑道:“什么意思?”   “没什么,”张寰三很快便转移了话题,苏黎注意到他根本没有分给蹲在旁边的“大狗”们哪怕一丝眼神,甚至还故意绕着它们走了一圈,“对了,你还有什么东西要拿吗?我帮你一起带到员工宿舍去。”   “没有了,我很穷的。”苏黎回答。   张寰三再次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但看到少年丝毫不做作的坦然神情,他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就走吧,到了局里,我给你介绍同事认识认识。”   回去的路上依然很堵。   张寰三趴在方向盘上,百无聊赖地望了眼窗外大楼屏幕上的蛇精脸网红,点评道:“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能出道赚钱了。”   苏黎也很惆怅,他叹气道:“要不是因为国家规定不许妖怪出现在公众面前,我早就开直播赚钱了,也不至于穷到连房租都交不起。”   虽然没啥才艺,但当个萌宠区主播,他还是有自信的。   “那确实,狐族个个都是大美人。”张寰三赞同地点点头。   说着,他用余光瞥了一眼坐在副驾驶上皮肤白皙五官精致的少年,笑道:“小苏你长得也不赖,以后可以当我们超管局的门面了。”   听到这话,苏黎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蛋:“真的吗?”   “当然,你张哥我从不骗人。”张寰三信誓旦旦地保证。   “就是年纪太小了,要是穿上校服,说你是初中生也有人信。”他唏嘘道,“跟你走在一起我总有种雇佣童工的愧疚感,说真的,你真的满十八岁了吗?我是说按妖族的年龄计算。”   妖怪的寿命普遍远超人类,所以在计算年龄时,他们的三年才抵人类一岁。   苏黎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满……满了。”   但其实还差两年。   张寰三不疑有他,在感叹了一番年轻真好后,两人终于来到了超管局的大门前。   苏黎下了车,仰头望着面前这栋灰色的高大建筑,实在难掩内心的激动之情——   从今天起,自己也是这个庞大组织的一员了!   “你在想什么?”张寰三停好车,好笑地看着少年一脸踌躇满志的表情。   苏黎沉默片刻,铿锵有力地回答:“为人民服务!”   “哈哈哈哈你这小孩真有意思。”张寰三胡乱揉了揉他头顶的狐耳,“走吧,我带你去办临时工的入职手续……哦对了,稍等一下。”   男人忽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让苏黎站在超管局的大门口立正站好。   “为什么要拍照?”小狐狸摇了摇尾巴,奇怪道。   但他还是十分乖巧地站在那里,没有动弹。   “身子稍微往右一点点,对就这样。”他解释道,“这张照片,今后你的工作证、表彰照片,档案等等都要用到的,”张寰三边比划边说,“而且超管局有些任务比较危险,要是你倒霉一点的话,我们还可以免费帮你p成黑白的,所以别太拘束,笑灿烂一些。”   苏黎:“…………”   他忽然开始怀疑,自己找到的这份工作真的没问题吗?   但眼看着张寰三举起手机,少年也只得先放下疑虑,扬起唇角,挤出两个甜甜的酒窝。   可过了半天,男人依然保持着刚才的那个姿势,神色凝重,在屏幕上到处戳戳点点。   “怎么样,照好了吗?”小狐狸瞪着干涩发麻的眼睛,觉得自己脸上的假笑已经快要维持不住了。   “呃,对不起,”张寰三心虚道,“我美颜好像开过头了——你介意锥子脸大红唇吗?”   苏黎看着屏幕上那个涂着血盆大口、一低头能把自己给扎死的假笑男孩,脸上的笑容僵硬了。   谁来告诉他,这是哪个刚吃完小孩儿的黑山童妖?   作者有话要说:   哈喽大家好,这里是存稿箱君,一直到入v前和大家见面的应该都是我,因为作者说她要做一个无情的码字机,但我知道她还是会忍不住偷偷看评论。   咱们明天十二点见! 第3章   好不容易拍完一张正常的照片,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走进了超管局的大楼内。   大厅内能看到零星几个普通人,不过如果没有法力的话,一般人是看不见妖怪的本体的,所以苏黎在外面的时候,从不担心自己的耳朵和尾巴被人看到。   但还没走了两步,他的脚下突然停住了。   “张哥,你刚才说的临时工,是什么意思?”少年突然发现不对,僵硬地转过头,怔怔地看着张寰三。   “你不知道吗?可明明通知消息里都发了啊,”张寰三看上去比他还惊讶,“这次面试是超管局难得对外招人,正式员工都是省考国考考进来的,妖怪也不例外。”   苏黎咬了咬下唇,试探性地问道:“临时工和正式员工有什么区别?”   他以前听说过,明明干的是同样的工作,有的黑心单位给临时工的工资却还不到正式员工的一半!   “放心,待遇不会差太多的,五险一金什么的福利都很齐全,”张寰三说,“工资也和基本都一样。只不过……咳,大概就没有年终奖了。”   小狐狸警惕地抖了抖耳朵,试探性地问道:“那,局里的年终奖会发很多吗?”   在来超管局之前,苏黎常常一天打三份工,但因为没学历+小时工的原因,月平均工资从来没超过三千五。   在日常支出外,他偶尔也会奢侈一把,隔几个月就去街边的小吃店,买根兔腿解解馋。   但为了买超管局面试的复习资料,苏黎已经快大半年没开荤了。   最饿的时候,他见谁都像兔子。   而在听到他关于临时工年终奖发多少的问题后,张寰三想了想,抄着手回答道:“如果是普通员工的话,我记得年终奖应该相当于四个月的工资,除此之外还会发些年货,比如鸡鸭鱼兔之类的。”   苏黎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他亏大发了!   直到来到办公室,少年的尾巴都无精打采地垂在身后。   张寰三从来没跟年纪这么小的同事相处过,一时也觉得很是难办。   他干脆装作没看见,自顾自地向苏黎介绍起来:“这个房间是小元的,他全名叫仓元,原型是仓鼠。”   门被推开,一个胖乎乎的小胖墩哼哧哼哧地在大型滚轮里跑步健身,一手抱着薯片桶,一手拿着肥宅快乐水,双眼紧盯着前方的会议录播,还忙里偷闲冲他们打了声招呼。   “这是他独创的心理安慰减肥法。”张寰三一脸淡定地关上门,冲苏黎说。   在苏黎默然的视线下,他又推开了旁边的一扇被各色符咒贴满的大门:“这间是姚琳的办公室,她是只水鬼,性格稍微有点儿……总之你接触几次就知道了。”   整个房间都被一只大玻璃缸占满了,一位湿漉漉的长发女人静静地悬浮着飘在中央,她的怀中抱着一个白惨惨的头盖骨,像是在冥想,嘴角还挂着一丝令人头皮发麻的兴奋笑意。   听到声音,女人睁开双眼,阴恻恻地偏头朝门口望了一眼。   在看到苏黎的那一刻,她猛地扑到了水缸的边缘,哗啦啦的水声吓了两人一跳。   “你,你好。”苏黎结结巴巴道,“我,我是苏黎,今天第一次来这里上班……”   “我知道你,”姚琳盯着他的脸,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长长的黑色指甲划过少年白皙的脸颊,刺激得他情不自禁地一哆嗦,“欢迎来到超管局——对了张三,我要的资料到底什么时候能送来?”   女人毫不在意地直起身子,苏黎这才发现,她上半身居然是全/裸的!   一头黑藻似的长发垂在她胸前,挡住了重点部位,但那雪白的胸脯还是让少年脸蛋瞬间红成了猴屁股。   早有准备的张寰三在心里默念着《道德经》,两只眼睛紧盯地板,嘴上却回答道:“我叫张寰三不是张三,档案室不是归仓元管吗,你问我有什么用。再说了,有些资料就算是你想查阅,也必须要经过林局批准。”   “那个邋遢的小胖子。”姚琳嫌弃地拧起了眉毛。   她的思维似乎是跳跃式的,在得到张寰三的回答后,灰色的眼珠“刷”地转到不知所措的苏黎身上,惨白的脸庞露出一个稍显扭曲的“和善”笑容:“小家伙,你是什么星座的?”   “什,什么?”   “星座,”姚琳对他似乎有着别样的耐心,又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我会一点占卜,要不要试试看?你是什么星座的?”她又问了一遍。   “……射手座。”   于是女人捧起了手中那颗骷髅头,闭上双眼念念有词了一番,然后笃定地对苏黎道:“你的星象属火,但命中犯水,很可能会遭水灾。”   “哈?”   “意思就是,你最好不要去水多的地方,否则会倒大霉。”姚琳趴在水缸边上,妖娆地冲他抛了个媚眼。   苏黎低头看了眼都蔓延到自己脚边的水迹,默默地退后了半步。   “我今天的状态不错,还做了两个预言,一个好一个坏,你们想听吗?”她又兴致勃勃地问道。   在场的两人齐刷刷地摇了摇头。   “好的。好消息是我们光棍局即将有人要脱单了,因为我在星象中观测到了浓烈且势不可挡的桃花运势,”姚琳像是没看见似的,捧着她的宝贝骷髅头,兴致愈发高昂道,“接下来是万众期待的坏消息!我宣布:在明天中午12点前踏进超管局的人和妖怪中,有一个会死!”   张寰三、苏黎:“…………”   “你们为什么不鼓掌?”姚琳皱着眉头看着他们,像是很不理解似的,“难道是准备等到葬礼的时候再为我喝彩吗?这稍微有点不合时宜吧。”   不,最不合时宜的就是你了,两人在内心疯狂吐槽。   但不管怎么说,苏黎还是有点儿在意姚琳的话,所以出去后,他问张寰三:“她的预言准吗?”   “基本没准过。”张寰三很是淡定,“所以不用担心,她说的话,你都反着来听就行了。”   苏黎顿时松了一口气。   又走了一段后,张寰三指着一间看上去再正常不过的办公室道:“这边是我的房间,以后有什么不懂的事情都可以来找我。”   苏黎抬头,看到门牌上写的“张科长”三个字,惊道:“张哥,你是科长啊?那怎么还亲自……”   张寰三当然知道他想说什么。   男人苦笑道:“没办法,人手不够啊,大部分都出了外勤。而且你看看留守在局里的这些家伙,哪个是靠谱的?”   苏黎回想了一下刚才的经历,十分同情地点了点头。   “至于你的位置……”张寰三抿了抿唇,推开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在这里。”   望着眼前巨大的落地窗和古色古香的木制家具,苏黎惊喜万分道:“这么豪华吗?临时工的福利也太好了吧!”   “不,这是林局的位置。”张寰三默默指了指角落里的那套从仓库中搬来的旧桌椅,模样简直和高中教室里的别无二致,甚至椅子还缺了半条腿儿,“别的办公室都满员了,我问了一圈,只有林局愿意匀出一点位置给你——哦对了,还有姚琳,她说自己不介意和你共用一个浴缸。”   苏黎:“……我介意,谢谢。”   他看着宽大办公桌后空缺的舒适座位,叹了口气,一屁股在那条瘸了的椅子上坐下来。   椅子立刻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尖叫声。   张寰三尴尬地在原地站了会儿,像是想到了什么,噔噔噔回办公室给他拿了一个绿色的青蛙小闹钟过来。   “入职礼物,”他说,“好好保留,会很有用的。”   苏黎接过来,真诚道谢:“谢谢张科长。”   “叫张哥就行了,超管局和一般部门不一样,没那么多规矩。”张寰三挠了挠头,“刚才林局又给我发消息说不用订票了,他呆会儿会过来,等他来了你问问他要干些什么吧,我就先去工作了。”   “好的。”   待他走后,苏黎坐在座位上独自思考了片刻。   他其实有点儿奇怪,一般当领导的,都很忌讳下属随便进自己的办公室,但林宿居然随随便便就同意自己坐在他旁边办公……苏黎实在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少年站在高大的书柜前,眼巴巴地望着满排的古籍孤本。   但最终,他只是小心翼翼地取下了一本《家常菜谱大全》,用来打发时间。   他熟门熟路地把页码翻到“冷吃兔”的那一页,开始仔仔细细地看起来。   “叮铃铃~”   不知过了多久,放在桌上的小青蛙闹钟突然响起来。   苏黎吓了一跳,一抬头才发现,竟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   他站起身,刚把书放回原位准备去食堂吃饭,就见办公室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林宿走了进来。   苏黎忙立正站好:“林,林局好!”   少年站得太快,大尾巴“咣当”一声掀翻了身后本就不稳的椅子,又反过来把他吓了一大跳。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手忙脚乱地扶好椅子,欲哭无泪道。   上班第一天就笨手笨脚的……这糟糕的第一印象啊!   林宿的表情倒没什么意外,大概是已经看透了苏黎的本性,他顺手把一沓厚厚的资料“咚”地放在桌子上,把少年吓得狐躯一震,下意识夹紧了尾巴。   他道:“把这些数据录入表格,明天交给我。”   “这么多?”苏黎瞪着那足足有十几厘米那么高的文件。   “有什么问题吗?”林宿平静地反问道。   苏黎马上反应过来,中气十足地大声道:“好的林局!没问题!”   他噔噔噔跑到前台领了电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认认真真地开始工作。   一时间,办公室内只能听得到噼里啪啦的打字声,以及时不时的翻页声。   林宿给自己泡了一杯茶,用余光不动声色地瞥着坐在那边的少年。   对于狐妖来说,耳朵和尾巴是最难化形的,所以很多法力不强的小妖怪都会露出自己的这两个部位,他原本以为苏黎也是这种类型,但直觉却告诉他,有哪里不对。   林宿心里清楚自己在外界的名声如何,虽然他并不在乎。   但面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妖怪,却压根一点儿都不怕他。   ……甚至还觉得他是个好人。   很可疑,没错,但男人一想起昨天晚上少年直勾勾地望着自己、脸上那副可劲儿认真的神情,唇角就忍不住勾起了一丝微小的弧度。   果然,小动物也有小动物的生存智慧。   林宿在给苏黎布置完任务后不久,便离开了办公室。   而苏黎在今天也终于体会到了996上班族的痛苦,他做完工作之后,迷迷瞪瞪地看了眼桌上的小青蛙闹钟,这才惊觉居然都已经过了12点了。   望着屏幕上满满的数据,少年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也懒得回宿舍了,干脆化做原型缩在椅子上,把自己团成一个狐球,很快便沉沉睡去了。   梦中,一双厚实温暖的大手轻轻地挠着他的下巴,小狐狸被撸得骨头都酥了,忍不住从喉咙里发出了嗲兮兮的嘤嘤声。   可还没等他享受多久,那只手却又停了下来。   别走啊,难道是我的毛毛不够软、尾巴不够大吗?   小狐狸意犹未尽地皱了皱鼻头,干脆撒娇一样的用前爪抱住了那人的手腕,一脸享受地主动蹭了上去。   ……等一下。   苏黎猛地睁开双眼,望着头顶上方男人一脸淡然的表情,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用尖尖犬牙轻轻咬住的“手指饼干”,缓缓松开嘴巴,垂在半空中的大尾巴瞬间僵成了一根面包棍。   这,这是个什么状况?! 第4章   “怎么不去床上睡?”   还没等他开口,林宿便率先发问道。   “其实我本来只想打个盹的,”苏黎实诚道,“没想到一睡醒就是白天了。”   他还有一句话憋着没说:更没想到是,自己醒来的时候,居然还躺在……躺在林宿的腿上。   虽然之前在猫咖店打工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但对象换成林宿,苏黎莫名就开始不好意思了。   他有点儿羞愧。   林宿“唔”了一声,手上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腿上的毛绒绒的火红团子。   不得不说,手感很不错。   苏黎搞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时间又过去了十五分钟。   “林,林局,”眼看着上班时间快到了,小狐狸感受着身下冰凉的西装裤面料,实在忍不住了,细声细气地问道,“您这是干什么?”   “办公室空调坏了,师傅下午来修。”林宿言简意赅道,“这样暖和。”   敢情是把他当成暖手狐了!   小狐狸敢怒不敢言,只能弱弱地抗议:“林局,咱们在办公室这样……不太好吧?”   林宿漫不经心地用食指挠了挠他的下巴,指尖故意勾住小狐狸脖颈上的项圈,苏黎被拽得差点儿憋过气去,四只爪子在空中划水半天,刚喘口气,又被男人趁机捏住爪子上的肉球,一顿好捏。   “你好像不怎么介意被人摸脖子或者腹部,”他淡淡道,“这点和别的妖怪不太一样。”   苏黎根本没听出来他是在试探自己,懵懂地点点头:“是,是啊,因为之前在猫咖店打过工,所以比较熟练。”   林宿低头看着小狐狸那双无辜的大眼睛,忽然轻笑一声:   “那挺好的,毕竟才刚过冬至。”   小狐狸瞬间泪奔:这意思是,自己这个冬天都得乖乖当他的暖手狐吗?   过了一会儿,林宿又问:“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苏黎心道超管局的人怎么都喜欢搞这一套,但嘴上还是很乖巧地回答:“那就先坏消息吧。”   “好吧。坏消息是,你昨天的文件没保存。”   小狐狸立刻炸了毛,他猛地跳上林宿的办公桌,尖叫起来:“不可能!我记得明明按了的——”   林宿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微不可查地勾起唇角。   “好消息就是,”他撸了一把狐狸脑袋,漫不经心道,“我骗你的。”   苏黎:“…………”   “这么激都没变化,”林宿拎着小狐狸的后颈皮,重新放回腿上,“看来是我想多了。”   小狐狸羞耻地卷起尾巴挡住了重点部位,没办法,虽然他身经百战,但男人的大手就像是有魔力一样,撸起毛毛来舒服得简直能让狐上天。   “您以为我是什么?”   他轻轻喘着气问道。   林宿没回答,只是揉了揉小狐狸的耳朵。   男人安静地批改着文件,日头渐渐转移,小狐狸沐浴在暖呼呼的光线下,感受着身上游走的大手,开始控制不住地昏昏欲睡起来。   “林局,不好了,我这边——”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打开,原本火急火燎的张寰三望着眼前和谐又温馨的一幕,眼珠子差点儿掉了出来。   “有事说事,”林宿放下笔,沉声道,“捂什么眼睛?”   张寰三吞吞吐吐半天,红着脸道:   “非,非礼勿视。”   林宿:“…………”   小狐狸红着脸跳下男人的膝头。   幸好他脸上全是毛毛,就算脸红也看不太出来。   因为肉垫的缘故,他的四只爪子落地时几乎没有发出半分声响。   走的时候,苏黎还非常贴心地帮两人带上了门。   声音被隔绝在门后,苏黎心想,接下来,自己该去哪里呆着比较好呢?   超管局内部的状况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对外,这是一个充满了神秘色彩的部门,毕竟是国家机构,又有林宿这样的超级大佬坐镇,当然自带一层闪闪发光的金坷垃镀层;   可当苏黎真进来后才发现,这根本就是个经费紧张、人手不足再加一群中二病员工的死亡配置!   他对神神叨叨的姚琳有些莫名的畏惧,干脆脚下一转,来到了仓元的门前。   “进来,门没锁。”   他还没来得及抬手敲门,里面就传来了小胖墩气喘吁吁的声音。   苏黎一怔,眨巴了一下眼睛,推开门走了进去。   “是你啊,找我什么事?”   见到来人,满头大汗的小胖墩瞥了他一眼。   他跑累了,正躺在滚轮上摸着圆滚滚的肚子休息。苏黎扫了一圈,发现房间里除了这个大型滚轮外,就只有堆得到处都是的零食和云朵似的大块棉花团,还真有种仓鼠窝的感觉。   “林局和张哥正在商量事情,我出来逛逛。”他实诚道,“仓……仓哥,你现在有空吗?我第一天来,很多地方不太熟悉,想找人聊聊。”   “你说吧。”   仓元闭着眼睛打了个饱嗝,看样子还挺好说话的。   苏黎稍稍放下心来,投其所好随便聊了些关于零食和健身的话题,很快就勾起了小胖墩的兴致。   “我跟你讲,我可是我们族里的第一美男子,”仓元摇摇晃晃地坐起身,两只小短腿悬空坐在滚轮上,竖起一根白白胖胖的手指,煞有其事地和后辈谈论自己的光辉事迹,“我们族长没有子嗣,当初我差点儿就因为长得帅当上少主了!”   苏黎恰到好处地问道:“真的吗?”   “那可不,”小胖墩砸吧了一下嘴,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道,“要不是我来了超管局,说不定下次十二属相之首的大妖名额,就是我的了。”   苏黎“哇”了一声,露出惊叹的表情。   仓元难得遇到一个愿意听他吹牛皮还捧场的听众,越说越起劲,最后豪气干云地一拍苏黎的肩膀:“小子,我觉得你是个可塑之才,以后就跟着我混吧,保证在局里没人敢欺负你!”   “好的大哥。”苏黎笑眯眯地应下,随即问道,“不过大哥,咱们超管局具体的工作分配是个什么情况?我虽然很想帮忙,但根本不知道从何下手啊。”   “这个简单。”仓元摆摆手,“超管局内部分三块,外勤组,执勤组,还有像我这样的文书工作人员。我和姚琳都是打死也不愿出门的阿宅,当然我是因为种族原因。所以林局让我们两个常驻局里,负责紧急联络或者人员调动,哦,还有资料归档整理之类的活计。”   “怪不得我看这么多房间都锁着。”苏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执勤组他是知道的,就和警察一样,每个城市都有,负责处理各种犯事儿的妖怪。   说起来,一年之后,他还要到那边去归还电子项圈呢。   虽然昨天张寰三安慰他说超管局里的很多妖怪都戴过这个,但是……   苏黎垂下眼眸,心情郁郁地扯了扯脖子上的黑色项圈,决定先把这件糟心事儿暂时丢到脑后。   他又问道:“那外勤组的人是干什么的?”   “他们啊,他们我接触的不多。”仓元开始咔吧咔吧地塞起了坚果。   他吃坚果的时候也和仓鼠一样,先不嚼,而是一口气全塞进腮帮子里,两边的脸颊不一会儿就圆鼓鼓的涨了起来。   “张寰三就是外勤组的组长,你可以问他去。”他说着,忽然嘻嘻地笑了起来,“当初他被龙虎山赶下来的时候还闹出了好大动静呢。”   苏黎立刻反应过来:“龙虎山,姓张……三教之一,道教正一派?”   “是啊,你看那身道袍就知道了吧,虽然他现在已经被除名,早就不是道士了。”   提起张寰三,仓元明显表现得有些兴致缺缺:“不过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没什么好讲的。你——”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停了下来。   小胖墩转过头,一双又黑又亮的豆豆眼直勾勾地盯着苏黎,把少年看得笑容都僵硬了。   “大哥,怎么了?”   “说了半天,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他慢吞吞道,“你叫什么?”   “……苏黎。”   “哦,苏狸。”仓元看他的眼神中带上了一丝同情,他边塞坚果边含含糊糊道,“仓鼠一族里叫仓元的妖怪十个里就有两三个,你和我一样,都是烂大街的名字。”   苏黎笑了笑,倒也没有解释。   “局里的档案室是对外开放的吗?”他问道,“我比较爱看书,想去那儿看看超管局的历史。”   “才成立十几年的部门能有什么历史。”仓元嘟囔了一声,“不过,那里你最好还是不……”   说着,小胖墩突然停住了话头,机械性地往嘴里又塞了一把坚果。   他的腮帮子都快被撑到能清晰地看到里面的坚果形状了,说话却依旧这么清晰。   苏黎看得叹为观止,还没回过神来,就见仓元忽然诡异地咧嘴一笑,利落地解下腰带上的钥匙,直接丢给他:   “喏,这就是档案室的钥匙,拿好了。”   “这,这就给我了?”   少年手忙脚乱地接过钥匙,表情十分不可置信。   “真正机密的资料都在林宿……林局那里,那边就是个大型图书馆而已。”   仓元边说边僵着脸打开手机,就这个两腮鼓鼓的造型来了个自拍发上朋友圈,只一秒钟,点赞人数就超过了二十位。   苏黎收好钥匙,探头看了一下,发现点赞用户的备注分别是“田鼠大姨”、“豚鼠小弟”、“仓鼠小妹一号”、“小妹二号”一直排到近十几号。   甚至目前还在飞速增加中。   看来这个白白胖胖的小胖墩,确实是仓鼠族审美中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还是个海王。   仓元和小鼠妹妹打情骂俏了一会儿,突然猛地抬头看向他,一脸茫然道:   “你怎么还在这里?”   “呃,我一直没走啊?”苏黎愣住。   仓元深深地皱起眉头,盯着他半天。   苏黎还以为是仓元觉得自己打扰到他了,于是尴尬一笑,主动离开了房间。   关上门,他在走廊里张望了一眼,发现林宿办公室的门依旧紧闭着。   估计是在商谈很重要的事情,他们甚至都在外面支起了结界。   苏黎看着远处亮起的八卦图阵法,捏紧了手中的钥匙。   他总觉得……刚才的仓元,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但最终,好奇心战胜了一切,少年犹豫片刻,还是转身朝着二楼档案室的方向走去。 第5章   二楼的大多数房间也是锁着的,这里是超管局的员工住宿区。   张寰三说过,偶尔在他们不太忙的时候,也会把这里当成办公室来用。   苏黎走到了那扇被铁栅栏锁死的门前,拿出钥匙,打开了尘封已久的大门。   伴随着一声沉重的吱呀声,门开了。   “咳!咳咳咳……这个味道……”   他猛烈地咳嗽起来。   也不知道这鬼地方是多久没人来了,一开门,一股潮湿陈旧的霉味扑面而来。   苏黎捂着鼻子试着按了按墙上的灯,没反应。   他疑惑地打开手机自带的电筒,发现这间屋子根本就没有窗户,到处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整个房间很大,足足有几十平米,从大楼的位置来看应该是位于林宿办公室的正上方。   按理说,这种时候,他就应该打道回府了。   但苏黎看着书架上一排排一看就知道年代久远的藏册书籍,到底还是敌不过内心的蠢蠢欲动,迈开了脚步。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向喜欢这些有年头的古籍,年头越久、文字越枯燥生涩他越喜欢,这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尽管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娘是谁。   借着手电筒惨淡的灯光,苏黎注意到这些书架都是按照年份排列的,虽然存放的大多都是些奇闻异志的杂书,但也有一些被大信封封存起来的档案夹在其中。   他径直走到了最后一列书架前。   因为按照时间顺序,它应该存放着超管局内最古老的书籍。   果不其然,苏黎在这列书架上发现了他朝思暮想好久的《妖族千年史·下册》!   虽然真迹早已失传,现存于世的版本基本都是拓印的,但看这本书的模样,少说也有上百年的年头了。   更何况,这玩意儿早就绝版了,也就在苏旻山上还有一本上册。   少年又惊又喜,想把它拿出来,却不小心带出了夹缝中一本老旧的档案袋。   这个档案袋看上去年代也十分久远,用来封口的棉线都断开了,里面的纸张哗啦啦撒了一地。   “糟了!”苏黎吓了一跳,连忙蹲下身去开始收拾。   这本档案似乎是超管局几十年前甚至上百年前的死亡存档,上面记录的死去的人类和妖族,无一不是曾经在这片大地上呼风唤雨的超级大佬。   但苏黎来不及细看,只注意到它们也是按照时间顺序存放的,便开始根据年代由远至近的顺序,一张一张地整理好:   “A级妖怪,三色麋鹿,死亡日期:1947年8月23日;”   “S级大妖,千年灵龟,死亡日期:1950年6月1日;”   “S级妖怪,梦魇……”   看到这里时苏黎稍稍有点儿奇怪,为什么这只S级妖怪居然都没能当上大妖,甚至到死他连名字都没听说过,但很快,他就被下方的注释吸引走了全部心神:   “梦魇,外形不明,属于罕见的无实体型妖怪,能力为制造幻境,能够对一切生物的精神力造成损伤……94年龙血失窃案、苏旻山大案的始作俑者,在外逃逸5年,现已伏诛。”   “死亡日期:1999年12月31日。”   苏黎死死地盯着纸面上“现已伏诛”四个字,神情一片空茫。   他的指尖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过了一会儿,少年吸了吸鼻子,继续若无其事地收拾起地上的纸张。   他的表情看上去和平时没有分毫区别,只有微微泛红的眼角彰显了他内心隐藏极深的脆弱。   得赶快收拾好离开这里才行,他想。   虽然仓元把钥匙给了自己,但这份资料明显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放进来的,亦或是当初收拾的时候忘记把它带走了……总之,如果被发现入职第一天就在档案室查看这么敏感的资料,只要脑子没坏,就肯定会怀疑他有问题!   苏黎还没忘记自己的临时工身份,也知道自己现在就是在超管局能够容忍的底线边缘反复横跳,危险程度不亚于玩火。   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手,连抓了好几次,都没能把最后一张纸捡起来。   “……真没出息,仇人死了居然还哭。”   少年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却不一不小心把手上的灰尘混进了眼睛。   这下子,他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苏黎干脆不擦了,就任由它流去。   黑暗中,少年红着眼睛在地上摸索了一阵,终于捡起了最后一张纸。   他刚想把它也一起装进档案袋重新封存好,可本是不经意间的一瞥,却让苏黎整只狐如遭雷击:   “林宿,生物性别:男。”   “无亲朋好友。年龄不明,种族不明,籍贯不明……”   “死亡日期:1999年12月31日。”   看着泛黄纸张上男人的黑白照片,那熟悉的淡漠眉眼、以及不久前刚近距离观察过的英俊脸庞,小狐狸霎时间惊恐得连尾巴都炸开了——   他他他他为什么会在死亡资料里?!   平地里,苏黎的背上密密麻麻地炸起了一层白毛汗。   他猛地搓了搓手臂,神经过敏似地朝四下看了一圈。   原本黑漆漆的档案室一下子就变得狰狞可怖起来,宛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安静,就好像随时会有什么东西扑出来一样。   小狐狸欲哭无泪地抱紧了自己的尾巴:   救命,他最怕鬼了!   可就在苏黎怕得瑟瑟发抖的时候,一片漆黑的环境里,居然传来了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他的后颈僵住了。   明明外面那扇门没有响,大白天的,也没有任何光线照进来。   所以,这脚步声是从哪儿来的?!   听着身后浅浅的呼吸声,苏黎缓缓举起双手,颤抖的声音中甚至都染上了哭腔: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扰您的!鬼大哥,鬼大爷,您行行好,放过我行不行?等出去我就给您烧元宝烧豪车!您,你要是想要个航空母舰,我也能让人做出来给您烧喽!”   脚步声停下了。   见这招管用,苏黎大喜,连忙再接再厉道:“您要是不满意的话,我再给您烧两个纸人怎么样?您喜欢什么样的美女?”   他顿了顿,没听到回应,便又弱弱道:“还,还是说,您更喜欢帅小伙儿?”   “咔嗒”一声,头顶的灯被人打开,苏黎下意识地闭上眼睛退后一步,后背撞在了书架上。   再睁眼时,林宿静静站在他面前,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少年双眼呆滞地看着他,喉咙里后知后觉地发出一声尖叫:   “鬼啊——”   他“啊”了一半,男人上前一步,伸出食指勾住了他脖子上的项圈。   苏黎被他勒得好悬没背过气去:“林局,放,放开!我要喘不过气了!”   “清醒了?”   林宿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苏黎弯着腰,涨红着脸猛地咳嗽了两声。   “清,清醒了。”   林宿瞥了一眼他手里拿着的档案袋,神色微微一变,一把夺过来。   他刚欲质问苏黎,突然发现少年的眼角泛红,望着他的双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光,白皙的脸颊上是一道道混合着泪水的灰尘,看上去狼狈又可怜,想要说的话一下子就卡在了喉咙里。   “你……哭了?”   少年“啊”了一声,赶紧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却直接把脸糊成了一只脏兮兮的小花猫。   “没事,就是过敏而已。”   他努力朝林宿挤出一个和平时一样灿烂的笑容,可惜失败了。   林宿不理会他这一听就知道是现场瞎编的假话,沉默片刻,缓声道:“跟我来。”   知道自己犯了错事的小狐狸垂头丧气地跟在他身后,到了办公室,张寰三已经走了。   他看着开始翻抽屉的男人,讷讷地问道:“林局,你不会开除我吧?”   要是上班第一天就被开除,那他可真就没脸做狐了。   林宿瞥了苏黎一眼,丢给他一块毛巾。   “去那边洗手台,把脸洗洗。”   少年还来不及道谢,就听他又道:“暂时不会。”   心情刚雀跃起来的小狐狸傻了。   暂时不会的意思难道就是,以后就会了吗!?   “看你表现。”林宿说。   苏黎匆匆洗了把脸,把这条神圣的毛巾仔仔细细地搓干净、叠整齐,然后双手交还给了林宿。   林宿看着这小家伙看似毕恭毕敬实则暗中观察自己的模样,又扫了一眼他身后因为紧张而卷成麻花的大尾巴,还是默默推翻了之前的猜测。   不可能。   要是真有人派这样的间谍来超管局,那他肯定是个傻子。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林宿决定最后再试探一次,“你有没有什么事情,是要向我坦白的?”   但让他诧异的是,面前的少年还真的露出了一副大惊失色的表情。   虽然立刻就收敛了起来,但那一瞬间,眼神中的极度惊恐是骗不了人的。   “趁现在说清楚,我还能给你个宽大处理。”   男人沉下脸来。   苏黎……苏黎悔不当初啊!   少年被吓得耳朵都塌了下来,在对面那道紧迫的视线下,他紧张到一边打着嗝一边检讨自己:“对,对不起林局,我,我辜负了你的期待……嗝儿,我不是人!哦对我好像本来就不是人……总之我不是东西!”   林宿的眼角一跳,还没等开口,苏黎就继续沉痛反省道:“我千不该万不该起了贪念……我不该趁张哥不注意,偷偷拿走您给狗点的鸡腿外卖。”他抽泣一声,痛苦道,“可,可是,那味道实在是太香了。”   林宿:“…………”   林宿:“就这些?”   “还,还有一件事,”苏黎连头也不敢抬,他实在太羞愧了,“我临走前,还拔了一撮您院子里养的兔、兔子的胸毛,东西就在这里。”   他从怀里珍重地掏出一个小盒子,放到了林宿的办公桌上。   少年的脸上甚至还露出了依依不舍的神情。   林宿坐在办公桌后,盯着盒子里那一撮还带着兔骚味的白毛,足足好几分钟没说话。   好半天,男人才艰难地问道:“你拔兔子的……胸毛干什么?”   “我就想闻闻味儿。”小狐狸弱弱道,“我已经很久没吃过兔子了。我太馋了,对不起。”   林宿:“…………”   他彻底无话可说了。   男人叹了一口气,在苏黎忐忑的注视下,他无力地挥了挥手:“你走吧。”   苏黎一愣,不可置信道:“您,您不处罚我吗?”   处罚什么?处罚你偷鸡腿,还是拔兔子毛?   林宿表示,他现在一点儿都不想和苏黎讲话。   他长这么大,在超管局呆这么多年,就从来没见过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的小妖怪!   “那,那我就先走了?”   少年试探性的、小心翼翼的往门口挪动,可才走到一半,林宿忽然又叫住他:“站住。”   苏黎大气也不敢喘地回头:“您您您还有什么事?”   林宿把一个东西抛给他:“接着,你不是想吃兔子吗。”   苏黎接过来,定睛一看——   竟然是真空包装的麻辣兔头!   他欢呼一声,突然猛地冲过来,给了还在座位上思考人生的林宿一个猝不及防的大大拥抱。   “太谢谢您了!”小狐狸紧紧地抱着他的脖子,呜呜地又笑又哭,少年头顶软软的耳朵蹭着男人的脸颊,身后的大尾巴疯狂摇摆,“林局,您真是大好人!”   天知道他有多想念这东西的味道!   说完,还没等林宿反应过来,少年又小旋风似地冲出门去了——   这是小动物的习性,得到了好吃的,先找个稳妥的地方藏好了,再慢慢品尝。   “我去,这小家伙怎么了?兴奋得跟打了鸡血似的……林局?”   从外面走进来的张寰三停下话头,看着办公桌后扶额轻笑的男人,脑袋上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林局这是怎么了? 第6章   道长   自那天档案室的事情过后,又过了一个多星期。   某个风平浪静的上午,苏黎坐在小桌上,安静地打着字,旁边的林宿正在翻阅文件,时不时抿一口热茶。   两人各忙各的,气氛十分宁静和谐。   直到张寰三打着哈欠,一脸衰气地从门口探出头:“林局,省长电话,说要找你。”   林宿微怔,点点头:“你转接过来吧。”   于是苏黎又不得不抱着电脑来到了门外。   虽然林宿没让他走,但像这样大人物之间的对话,小狐狸心中明白自己还是听得越少越好。   有些时候,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来我屋吧,”张寰三说,“正好,我泡了咖啡。”   男人把手抄进袖子里,边说边揉了揉熬得通红的双眼。苏黎十分同情地望着他——在他看来,张寰三不仅是外勤组的组长,更是身兼数职,担任了林宿的生活助理、秘书以及超管局的人事部部长。   “张哥,你真辛苦啊。”他由衷地感叹,“一个人干这么多活儿,林局没给你加工资吗?”   “没有。”张寰三无精打采地说,“甚至我干得不好了还会扣我工资。”   ……好狠。   苏黎在心中为他点了一支蜡,跟在男人后面来到了办公室。   这里和前几天他见到的没什么区别,还是一如既往的干净整洁,窗明几净。   他注意到墙角除了拖把和扫帚外还放着一排不同牌子的清洁剂,不禁默默为张寰三出色的家务能力点了一个赞。   又会做饭又会打扫卫生,还能帮忙找师傅修空调,十八般武艺样样齐全。   是个当家庭主夫的好料子。   除此之外,他的电脑屏幕上还贴着一张老子的画像,苏黎看着张寰三恭恭敬敬地冲祖师爷拜了三拜,顺便点了一柱香插/在香炉里,好奇道:“张哥,今天是老子的诞辰吗?”   “不是,我只是最近水逆,想拜拜他老人家去去晦气而已。”   张寰三一本正经道,顺便给祖师爷供了一只猕猴桃。   苏黎坐下来,乖巧谢过张寰三递给他的咖啡,抱着杯子浅浅地抿了一口,又问道:“张哥,你是外勤组的组长,外勤组一般都干些什么呢?”   “处理妖怪和非普通人造成的各类特殊事件。”张寰三回答。   “那不是和执勤组的工作范围重合了吗?”苏黎疑惑道,但男人却摇了摇头:“不一样,我们的工作比他们危险多了,如果要打个比方的话,就是民警和刑警的区别。”   他叹气道:“年底了,妖魔鬼怪都在冲业绩,这两天忙得根本停不下来。刚才省长又打电话过来,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大案子。”   苏黎点点头,终于明白了。   “张哥,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他主动提出要帮忙,毕竟入职的时候张寰三也帮了他不少。   “说起来……确实有一件事。”   张寰三弯着腰在桌上的资料里一顿翻找,抽出一张纸地给苏黎:“超管局的正式员工一进来就会被分组,你虽然只是临时工,但未来总有转正的机会。要不要先试试来我们外勤组干活儿?我不会给你分配太难的任务的。”   “真的吗?”苏黎又惊又喜地接过文件。   “当然是真的,你张哥我从不骗人。” 张寰三笑得跟条大尾巴狼似的。   苏黎不疑有他,翻开文件看了一眼,发现上面讲的是一户人家的闹鬼事件。   半年前,这家人的孙子夭折了,他的奶奶悲伤过度,就打起了歪门邪道的路子。本来这种事情就是封建迷信,家里人见老人家年纪大,也由着她去了。   没想到,过了两个月后,老人还真领着死去的孙儿回来了!   “死而复生?”看到这儿,苏黎一惊,“那小孩儿不会是被妖怪或者鬼怪附身了吧?”   “应该是这样的,自那天起,他们家周围的邻居就一直开始倒霉,不是骨折就是扭伤,幸好都是些小伤,没闹出人命,初步归档在C级案件里。”张寰三道,“所以我想让你去看看,能顺便解决就最好了。”   苏黎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这事儿虽然里里外外都透着诡异,但如果只是C级的小妖怪的话,他应付起来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收拾好东西,打算先去拜访一下那家人。   在去之前,张寰三给了他一个小本子:“拿着吧,上面记着咱们外勤组办事的流程,如果遇到什么不懂的问题,就翻翻它就行了。”   “好的,谢谢张哥。”   小狐狸背着包踏出超管局的大门,望着头顶灿烂的日头,踌躇满志地开始了自己的第一次外勤任务。   “大师,您可终于来了!”   才到小区门口,早就接到通知的男主人立刻感激涕零地握住了苏黎的手:“我们都等您好久了!”   “当不起,当不起,”苏黎被他的热情吓了一跳,受宠若惊地开口道,“那个,令堂现在的状况如何了?”   资料上写着,这家父母对于自己孩子的死而复生既惊讶又喜悦,可本是阖家团圆皆大欢喜的剧情,却在一段时间后逐渐不对劲起来。   邻居的频频出事只是原因之一,还有就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半夜起来看孩子的父母经常会发现被窝里根本没有人在,而在老人的房间里,却总是传来和孙儿笑闹的声音。   但当他们再推开门的时候,却发现老人竟是独自一人呆在屋子里的!   “妈他最近愈发魔怔了,就连大白天也开始自言自语起来,”男主人白着脸道,“最恐怖的是,她现在一有空就会缝各式各样的玩偶,虽然她之前就自己动手有给奇奇做玩具的习惯,可现在家里的玩偶都已经多到根本放不下了,她还在不停地做!”   趁着老人去幼儿园接孩子的功夫,他领着苏黎来到家里,拉着妻子,“咚”地一声就跪下了。   他哭丧着脸央求道:“大师,我跟我妻子已经决定了,奇奇既然已经走了,那就让他好好安息,现在这样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我们也受不了啊!求求您,不管用罗盘符纸还是求神拜佛什么的,早点儿送他去投胎,下辈子找个好人家吧!”   苏黎忙道:“你们先起来,我知道了,我——”他手忙脚乱地从怀中掏出张寰三给他的小本子,翻到“超管局除鬼捉妖专业话术”那一页,声情并茂地朗诵道:   “我们是专业服务,科学捉鬼,请坚信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一切妖魔鬼怪都是纸老虎。”   或许是被正道的光感召了,男主人拉着他泫然欲泣的妻子,将信将疑地站了起来。   苏黎松了一口气,开始在这个家里到处探查起来。   房子的面积不大,但布置得非常温馨,他先到奇奇的屋子里看了一圈,发现确实到处都堆着老人做的玩偶,从猴子老虎到兔子小猪都有,每个都做得十分可爱。   但他扫了一圈,发现这上百个玩偶里,居然没有猫。   也没有狐狸。   “难道是……十二生肖?”苏黎忍不住蹙起眉头,轻声喃喃道。   在妖族,十二生肖对应的就是十二支族群,以及从中选出的大妖。   但如果是十二生肖的话,却还缺了一个属相。   蛇。   “令堂有没有做过蛇的玩偶?”他转身问道。   男主人实诚地摇了摇头:“没有,我妈她从小在农村长大,以前被蛇咬过,所以很讨厌蛇。”   确实,这也解释的通。   而且一般给孩子的玩偶都是可爱的小动物,像蛇这也的冷血动物少之又少。   苏黎暂且放下这件事,又走到墙面前。   看着墙上贴着的儿童画,妻子忧伤道:“奇奇是个很爱画画的孩子,他也很有天赋。那天我就是送他去上绘画班的,谁知道……”   她轻轻抽泣了一声,不说话了。   男主人叹息一声,搂住了妻子的肩膀。   “确实画的很不错啊,”苏黎望着那一幅幅可爱稚嫩的卡通画,赞同道,“这些都是什么时候画的?”   “奇奇死……从外面回来之前。”男主人停顿了一下,有意避开了那个词。   “那有没有这之后的?”   过了片刻,苏黎没有等到回应,不禁奇怪地回头看着这对夫妻:“怎么了?”   “有是有,但是……”男主人有些吞吞吐吐的,反倒是妻子抹了把眼泪,咬牙道:“给他看看吧。”   这画难道也有什么不对吗?   苏黎一脸迷惑地接过男主人递来的那堆画纸,却在看到上面的图案时,心脏猛地停跳了一拍。   总体来讲,这些画和之前的那些没有太大区别,都是温馨和谐的全家福,可可爱爱的卡通画风也丝毫未变。   但曾经的一家四口,变成了一家五口。   画面上多出来了一个人。   苏黎屏住呼吸,他翻阅着这些画,发现这个“多出来的人”其实并没有太过固定的形象,有时候是孩子,有时候是青年,还有的时候是头发花白的老人。   太诡异了。   小狐狸欲哭无泪地心想,张哥,说好的任务不难呢?   他是真的真的很怕鬼啊!   说起来这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好像不久之前也有过,而且还同样有死而复生的嫌疑……但这会儿苏黎已经来不及考虑这两起事件的关联性了。   因为,门铃响了。   事实上是有人在外面砸门,边砸还边大声叫嚷道:“里面的,滚出来!”   男主人露出一脸苦恼的表情:“肯定又是邻居过来讨说法了。”   三人走到门口,一开门,一位围着围裙的大妈挥舞着手里的菜刀,气势汹汹地瞪着他们:“你们今天必须要给我一个解释!一个月了,自从你们家的老太带着那个小鬼回来之后——”说着,她还压低了声音,疑神疑鬼地探头往屋子里看了一眼,在发现老人和小孩都不在后,才又恢复了大嗓门,“我们家的人,这个月已经是第四次伤筋动骨了!养小鬼借邻居的运,你们缺不缺德啊!”   她旁边站着一个灰头土脸的小男孩,拄着根拐杖,脖子套着固定器,胳膊上还打着石膏,简直像是刚从战场上逃回来的残兵败将。   苏黎看了都觉得惨。   毕竟是他们理亏,男主人只能低声下气地道歉:“真对不起,我们已经请了大师处理这件事了,请再等一段时间——”   “大师?”大妈瞪着站在他身后白皙俊俏的少年,不可置信道,“你说的不会就是这个小毛孩吧?他高中毕业没啊?”   “没有。”苏黎很诚实地回答,毕竟他压根儿就没上过学。   “初中生?!”大妈的音调立刻又拔高了几度,“你逗我玩呢?我跟你们讲,今天你们要是不——”   “阿姨,不什么?”   一个清脆的稚嫩嗓音插/进了他们的谈话。   几人一惊,转头望去,被奶奶牵着的小男孩儿冲他们一笑:“爸爸妈妈,我回来啦。”   苏黎盯着他灿烂的笑脸,不管从什么角度看,这都是个漂亮的小男孩,但可能是因为受刚才那些画作的影响,他怎么看都觉得这小孩的笑容十分诡异。   大妈见到小男孩,刚才还凶神恶煞的模样一下就变得畏畏缩缩起来,眼中浮现出无法抑制的恐惧。   她咽了咽唾沫,艰涩道:“总,总之,你们得给我们赔偿,否,否则的话……”   她的话还没说完,身旁孩子的拐杖就突然“咔嚓”一声断成了两截。   那孩子尖叫一声,身体一歪,咕噜咕噜地滚到了楼梯下方。   抬起头时,正好看到小男孩弯下腰,一脸担忧地冲他伸出手:“你没事吧?”   “哇——”   那孩子一愣,随即被吓得大声嚎啕起来。   大妈连脸都绿了,立刻抱起自家孩子,像躲瘟神似的飞快逃回到家里,“呯”地甩上了门。   小男孩直起身子,木木地望着他们的背影,一瞬间,眼神空洞得让人害怕。   头发花白、面容枯槁的老人恍若未觉,还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别伤心,奇奇,是他们有问题。”   男主人和妻子交换了一个焦虑的眼神,末了,不约而同地将求助视线投向后方的少年。   他们拼命用眼神示意:大师,该你出马了!   苏黎慌忙翻开怀里的小册子,翻到“超管局除鬼捉妖专业指南”那一页,定睛一看,张寰三在上面写着:   “遇到鬼不要怕,凡事冷静下来,先发个朋友圈,剩下的随机应变。”   附赠一个狗头。   小狐狸的表情瞬间凝固。   太妙了,他绝望地心想。   现在,大师也要跑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张三:道长我啊,本性纯良,从不坑蒙拐骗。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叶千灵 20瓶;等星星坠落. 1瓶;   谢谢两位小可爱! 第7章   虽然苏黎心里也害怕得不行,但作为在场唯一一个非人类——当然也许不是唯一一个,总之,他觉得自己有义务承担起保护普通民众的责任。   “大师?”   出乎苏黎的意料,在知道了他的身份后,最先做出反应的不是小男孩,而是老人。   她硬邦邦地说:“家里根本不需要什么大师,让他出去!我和奇奇都好得很!”   大概是见苏黎年纪小,她没有说什么重话,只是拉着孙子进了家门,连半分眼神也没有分给他。   男主人为难地看了一眼苏黎:“大师,您看现在这事儿……”   “没关系,我明天再来吧。”苏黎想了想,安慰他。   他告别了夫妻俩,在两人的注视下走出小区。   夜幕渐渐降临,家家户户亮起了灯,饭菜的香味弥漫在小区内。   天黑了。   接着夜色的掩护,小区内的灌木丛中钻出了一只火红的小狐狸。他先是探出一个脑袋,警惕地望了望四周,在发现没人后,才大摇大摆地走出来,甩了甩脑袋,抖掉身上的杂草和落叶。   小狐狸望着夜空中高悬的圆月,两只爪子前伸,翘起尾巴舒展身体,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事实上,下午的苏黎根本就没有离开。   他在观察小男孩房间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一系列探查计划,现在只是按部就班地进行而已。   凭借出色的弹跳能力,他踩着空调外机,灵活地一路跳上三楼。   来到窗前一看,果不其然,那对夫妻听从了他的话,没有把自己屋子的窗户上锁。   小狐狸站在窗台上,注意到他们还没睡,估计是在等着自己,叹了口气,悄悄推开一丝窗户缝。   一股淡淡的红色烟雾悄无声息地弥漫进屋中。   这是苏黎的天赋技能。   每个妖怪根据种族不同,他们的妖力上都附加着独特的天赋技能。就比如狐族是自带魅惑和眩晕功能的迷雾、蛇族是剧毒无比的毒液、鼠族则是出色的探查感知能力等等。   不一会儿,那对夫妻就昏睡在了床上。   小狐狸伸出爪子,努力扒拉开窗户,成功后,他长吁一口气,轻巧地跳下窗台。   抱歉了,你们帮不上什么忙,这样万一出事的话也不会连累到你们。   他看着倒在床上的一男一女,在心里默默地道了一声歉。   小狐狸屏住气息,一步一步,走到白天来过的儿童房前。   房门半掩着,因为那对夫妻最近很是疑神疑鬼,所以就没有锁。   苏黎凭借柔软的身躯,从那条门缝里挤了进去。   明亮的月光从窗外投进房间,床上的被褥乱成一团。   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看了一眼,瞳孔却猛地缩紧了——   居然没有人!   小狐狸的心脏呯呯跳起来,他有种不祥的预感,刚想转身出去,一双手就从身后将他抱了起来。   “小狐狸,”耳畔响起小男孩带着笑意的稚嫩嗓音,但在这死寂无人的黑夜中,听上去简直不亚于鬼魂的催命铃声,“你怎么在这里呀?”   小狐狸被他抱在怀里,身体僵硬得宛如一只死狐。   关键时刻,他猛地闭上双眼,心想事到如今,自己也只能——   ……装傻卖萌了。   小狐狸“叽叽”地叫了两声,窝在小男孩的怀抱中,撒娇一样地甩了甩尾巴,还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下巴。   好冰,像死人一样。   忍辱负重的小狐狸瑟瑟发抖,两眼含泪。   小男孩忽然“咯咯”地笑了两声,凑近他的耳朵,轻声道:“我知道你是来找什么的。”   小狐狸悲愤地想,你不用再说了,我也知道你知道。   否则,他怎么可能让自己被一只鬼抱在怀里揉毛毛!   通过体温和气味,苏黎现在已经确定了,这家人遇到的压根儿不是什么死而复生,面前这个小男孩,根本就是只不折不扣的鬼!   和妖怪一样,这世上的鬼也有各种各样的类型,这只应该是属于能够任意变幻形态的,而且很可能是属于他的天赋技能,所以白天的时候苏黎才没看出来。   “我一直在等你。”小男孩道。   在月光下,他的脸简直和死人一样惨白。   注意到小狐狸忍不住瑟缩的动作,小男孩叹了一口气,说:“请务必救救我。”   “……什么?”   小狐狸的身体瞬间不抖了。   他竖起耳朵,怀疑自己幻听了。   居然有一只鬼在向他求救?   “你没听错,”小男孩低声道,“我是在请求你的帮助。变成这家人死去的孩子装神弄鬼也好,让邻居和附近的居民受伤也好,都不是我的本意。在下是被逼的。”   “谁逼的你?”小狐狸顾不上害怕,忙追问道。   小男孩摇摇头:“我也不知道。那天我本来飘荡在荒野中,却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吸了过去,等清醒之后,我就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了。当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逃跑,可却根本没有办法反抗‘它’……”   “‘它’是谁?”   “你看到我画的画了吗?”他不答反问,见小狐狸点头,又继续说道,“那个多出来的人,就是‘它’。我也不知道它到底长什么样子,是什么人,亦或是妖怪或者鬼,但我知道,就是它一直在控制着我的行动。”   “那你有什么线索吗?关于‘它’。”   小狐狸想了想,又问道。   “没有。”小男孩垂眉道,“但是,我知道能让我自由的方法。我一个人办不到,所以我才说,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他把小狐狸放在地上,详细地讲了一遍计划的流程。   末了,他用那双黯淡无光的孩童眼眸,乞求地看向苏黎:“我知道这很危险,但是……你能帮帮我吗?”   听完他的诉说,小狐狸抖了抖耳朵,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当然可以。”   他爽快得让小男孩都有些不可置信了,注意到他惊讶的表情,蹲在地上的小狐狸摇了摇尾巴,伸出一只白爪子:“我可是超管局的……一份子,”他把“临时工”三个字咽了下去,毕竟这种时候说出自己的身份可不太好听,“你要相信我的职业素养。”   小男孩瘪瘪嘴,露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可惜,鬼不会流眼泪。   “那就先进行第一步,去老人的床底下偷尸骨。”他说,“你就是因为这个才不得不受控制的吧?”   小男孩点点头。   其实这正好也与苏黎之前的打算不谋而合,众所周知鬼的弱点是骸骨,即使是他们所附身的人的骸骨,也会对他们造成很大影响。   今天晚上他本就是来儿童房找有关尸骨的线索,虽然中途出了些岔子,但也算无伤大雅。   他和小男孩一起,轻手轻脚地走到老人的卧房前。   推开门,床上的人睡得正熟,但为了以防万一,苏黎还是释放出一缕缕妖力,确保万无一失。   小男孩慢慢走到她的床边,趴下去,开始伸手够床底下的东西。   小狐狸也低头瞧了一眼。   那是一个陈旧的木制箱子,体积不大,约莫一个半篮球大小,根本不够装下一个三岁小男孩。   但如果只是骨头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拿到了!’   指尖触碰到木头的小男孩脸上露出一丝喜色,他把箱子拖出来抱进怀里,用口型催促小狐狸;   ‘赶紧走!’   可想也知道,这趟寻找尸骨的过程注定不会顺利,不然之前小男孩也不会试了这么多次都没有成功了。   “乖孙儿,你要去哪里?”   床上的老人突然睁开双眼,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角。   她用浑浊的双眼幽幽地盯着小男孩,沙哑的声音在屋中突兀地响起,“你又不听话了。来,把东西放下,那不是你该玩的。”   小男孩的脸上露出惊惧的神情,他死死地抱着箱子,大声道:“不放!而且我才不是你的乖孙儿,他早就死了!”   闻言,老人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狰狞,但很快她又恢复了平日那副慈祥的模样,缓声道:“说什么胡话呢,你还小,不懂这些,肯定是有人教坏你了。对,肯定是其他人的错……”   她自言自语地喃喃道,凸起的眼球微微一转,视线落在了苏黎的身上。   “这是哪儿来的野狐狸?”   老人嫌弃地皱起眉头,伸手要抓,却被小狐狸一扭身灵活地躲了过去。   而一旁的小男孩趁机抱起箱子就跑,眼看着就要到门口了,却平地里刮起一股妖风——   “呯”地一声,大门在他们眼前被狠狠关上了。   “真不听话……不听话的孩子,要好好教导才是……”   老人幽魂似地下了床,没有管如临大敌的两人,只是从抽屉里翻出布料、棉花和针线,接着窗外的月光,开始一针一线地缝起了玩偶。   苏黎这才发现,这间屋子里也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动物玩偶。   他一头雾水地抬起头,看着身旁的小男孩,小声问道:“她这是在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她经常会莫名其妙地陷入这样的状态,叫她很久才会回神,还会失去期间的记忆。”小男孩咬牙道,“总之不要打扰她,趁这个机会,我们赶紧逃出去。”   他说着,把手放在了门把上。   费了半天劲,却发现根本打不开。   “该死!”他狠狠踢了一脚门。   不过想也知道,一个三岁小孩的身体是不可能有什么杀伤力的。   “从窗户走。”小狐狸打量了一圈屋里,果断道。   但从窗户走就意味着必须要经过老人的身边,他们提起十二分精神,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神经紧张到连一根头发丝落地的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我的乖孙儿啊……”   正垂头缝着玩偶的老人突然发出一声叹息,两人这才惊悚地发现,她手里正在做的,竟然是一只和小男孩十分肖像的人形玩偶!   “滴答,滴答”   水滴落下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中响起,小狐狸敏感地扭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却看到老人佝偻着背,虽然手上还在不停地穿针引线,可那张苍老的面孔上,早已是泪流满面。   两人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小狐狸的脸上也露出了不忍的神色:无论这位老人是因为什么误入了歧途,但本质上,都只是个无法接受孙子死亡的可怜老人家而已。   可该做的事情必须要做。   他们走到窗前,小男孩站在床头柜上,踮起脚努力打开窗户。   冰冷的夜风一瞬间灌进了房间,两人几乎是同时心脏一跳,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身后——   老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手里的玩偶掉在地上,玩偶脸上过分夸张的笑容正对着他们,还没缝好的脖颈中泄出大团的棉花,看上去既诡异又恐怖。   “我愿意付出一切……就算是这样,你也要离开我吗?”   她用凸起的眼球盯着他们,轻声问道,身后隐隐有黑影浮动。   小男孩一愣,翻窗的动作顿了一下。   苏黎一激灵,立刻扭头冲他吼道:   “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傅翠芬、木啊 5瓶;   谢谢两位小可爱,啵唧! 第8章   可还是太迟了。   只一瞬间,老人的神态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她扯动满是沟壑的脸皮,歪着脑袋,朝他们露出一个大大的诡异笑容。   身后的黑影逐渐膨胀,老人的身躯被笼罩在这庞大的阴影之下,就像是提线木偶一样,动作僵硬而生涩。   小男孩牙齿打颤道:“这……这就是‘它’!”   小狐狸泪奔了,怎么又来一只鬼!   被“它”附身后,老人的动作快得惊人,她一把抓住了正努力把箱子搬上窗台的小男孩的脚踝,一点一点,缓慢而强势地把他拖了回去。   “回来吧,乖孙儿……”   看着人即将到手,老人的神情愈发激动起来。   “接好了!”小男孩大叫一声,拼尽全力,把手里的箱子抛了出去。   小狐狸凌空一跃,在半空中化为人形,一把抱住了它。   “住手!”   老人尖叫一声,猛地扑了上去,小男孩却反过来抱住了她的腰,挣扎着对苏黎道:“快走!只要你逃掉了,我就能跟上来!”   虽然有妖力做缓冲,但落地的时候苏黎还是被摔得龇牙咧嘴。可他根本不敢停下来,抱着盒子就开始夺命狂奔起来,而身后的老人还在以一种百米冲刺的奇行种姿态紧追不舍。   “还给我!”   听着后面传来的中气十足的嘶吼,自出生以来就没跑过八百米的小狐狸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他嫌两条腿不够用,又变回了原型,用牙齿咬着箱子上的拉环,撒开爪子飞速奔跑,四条腿儿都快挥出了残影。   尽管如此,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是在不断缩短,眼看着他就要被追上了!   “南无阿弥陀佛无量天尊耶稣基督玛利亚保佑,张哥显灵!”   抱着一丝最后的期望,小狐狸用妖力疯狂地翻起了那本小册子。   算他求求了。   都到这种要命的时候了,千万别再坑他了啊!   “有了!”   千钧一发之际,苏黎终于在上面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不由得大喜。   但老人的手也已经抓住了他的尾巴——“畜生,我看你往哪儿跑?!”   她阴恻恻地道。   “道祖骑牛,紫气东来!”   一道紫光闪过,只听一声洪亮低沉的牛哞声,一头青牛在夜色下显现出身形,它蹬了蹬蹄子,压低头颅,猛地朝脸色大变的老人撞了过去。   苏黎的脸刷地白了:“住头,别真撞啊!!!”   万一真把老人家撞出什么问题,到时候他就不是破产了,下半辈子都得搭上啊!   但幸好,青牛只是一个虚影,它真正撞飞的是附着在老人身上的黑影。   被青牛的长角狠狠一撞,那黑色的人形影子骤然消散,在空气中化为稀薄的雾气。   就在苏黎准备松口气的时候,中心处的一道黑雾却勉强凝聚起形状,直直地朝着他的面门飞速冲来。   时间在那一秒仿佛凝固,苏黎瞳孔紧缩,避闪不及,下意识紧闭双眼,耳畔却突然响起一道凄厉的尖叫声,那声音无比凄厉怨恨,像是在经受着某种超乎承受能力的痛苦,听得人瞬间寒毛炸起。   苏黎受了惊吓,猛地睁开双眼。   他忽然发现,浓重的夜色下,那道黑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小狐狸愣了半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惊魂未定地喘着气,看着倒在地上昏睡过去的老人,喉咙间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铁锈味儿。   ……太刺激了。   小男孩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怎么样了?”没等小狐狸回答,他一低头就看见老人人事不省倒在地上的模样,惊道:“她……她不会是死了吧?”   “没有,但估计得在床上躺几个星期了。”   小狐狸耷拉着脑袋,软绵绵地瘫在地上,根本提不起半分力气。   一鬼一狐把人重新送回了家里,当然,这次走的是门。   开门时夫妻俩的表情精彩得简直可以登上本年度最强表情包选集,而在小男孩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并向他们躬身道歉后,两人叹息一声,在表示原谅的同时,也希望他从此不要再出现在他们面前了。   出了小区,小狐狸偷偷瞥着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沉默的小男孩——不,现在该叫他晋华了,具他自我介绍,他是来自魏晋南北朝的一只男鬼,纯洁良善,从不杀生。   “你没事吧?”苏黎犹豫片刻,还是小声安慰道,“刚才他们的话,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毕竟人鬼殊途嘛。”   “放心,我知道。”晋华冲他笑了笑,“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逝者已矣,人总要往前看的。”   他说起话来老成得很,给人一种文绉绉的风雅感觉,和小男孩身上那件可爱的鸭子睡衣形成了鲜明反差。   小狐狸努力忍住憋笑的冲动,问道:“那咱们现在是去陵山吗?”   陵山位于南城郊区的郊区,是非常偏僻的一块荒山,山上寸草不生,全是从其他地方迁过来的妖怪和非人类们的坟墓,据说,这么做是为了镇压很久以前某只死在这里的大妖邪气——但具体是什么大妖,就没人说得清了。   苏黎对于坟山倒不怎么害怕,在他看来,活着的鬼,可比死人要恐怖多了。   “对,那个黑影操控着老人,把小孩的头骨埋在了那里。”晋华严肃道,“只有把全部躯体一起焚烧殆尽,我才能真正获得自由。但这大晚上的……”   他有些愧疚地看着小狐狸:自己是鬼又不会累,但很明显,这段距离对于一只小狐狸来说实在是太漫长了。   “我抱你走过去吧。”晋华提议道。   小狐狸摇摇头:“我有更好的办法。”   乌云散尽,云开月明。   清朗的夜空下,一头青牛迎着呼啸的冷风飞在九天之上,小狐狸甩着尾巴,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爽快感觉,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快活的叫喊。   身后的小男孩瑟瑟发抖地把他抱在了怀里,既是冷的,也是吓得:“鄙鄙鄙鄙人有恐高症,能不能把高度降低一点?”   “好吧。”苏黎惋惜地叹了一口气,让青牛往下飞了一截。   要是有人这个时候抬头,就能看到月亮下有一只小狐狸和一个小男孩,正骑着胯/下的青牛一路西行。   但这画面着实诡异,估计就算有人看见了,也会怀疑是不是自己睡太晚产生了幻觉。   在青牛的助力下,他们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   陵山很大,山顶是一块平坦的土地,四周到处都是惨白破败的墓碑,唯一的一条小道也是荒草丛生,很明显,这里很久都没有人打扫了。   “就在这里。”晋华跳下牛背,扫了一圈四周的景象,肯定道。   他凭借着记忆,走到一座无名的坟包前,蹲下身,用双手一点一点挖开土,捧出了一个样式和他们从老人床底下发现的差不离的箱子。   “烧了吧。”他叹息道,“虽然我当初和不少僧人道士结为友人,但可惜我不信教,不会念往生经什么的,小家伙,你会吗?”   小狐狸想了想,再次翻开了手里的小册子。   明亮的火光在漆黑的夜晚中亮起,伴随着少年低低的吟诵声,两个箱子渐渐在火焰中燃成了灰烬: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这是道教的往生咒,苏黎也不知道由妖怪来念有没有作用。   但有总比没有好。   冥冥之中,他仿佛看见了一个小男孩在火光中冲他粲然一笑,然后渐行渐远。   晋华原本站在一旁,神情悲悯地看着那噼啪作响的火星,却没想到听着听着,心中竟升起了一股超脱之意,身体仿佛失去了重量,轻飘飘地浮在半空……   “别念了!”他猛地回过神来,脱口而出。   念诵声戛然而止。   小狐狸转过头,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你……”晋华惊疑不定地看着面前这只其貌不扬的小妖怪。   明明他身上的妖力并不多么强烈,而且妖怪使用道法时威力本就要大打折扣,可他刚才,却差点儿连着自己也一起超度了!   “啊呀,你恢复原本的状态了?”苏黎对此却毫无自觉,他看着月色下衣带当风的青衣士子,惊喜道,“哇塞,晋华,没想到你长得这么好看!”   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审美和现代最为接近,男子通常面白无须,而身材高挑、长相俊美柔善的晋华,无论是用当时还是现在人的眼光来看,都是当之无愧的美男子。   晋华一愣,随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   片刻之后,青年的眼中渐渐涌上激动的泪光。   自魏晋以来已过数千年,他的魂四散于天地间,总是会被周围生灵的气息影响,变成各式各样的形状,都快忘记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样子了……子曰:君子坦荡荡,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还能有以真面目示人的一天!   青年深吸一口气,在魂体回归骸骨所在位置前的最后时刻,朝着面前的小狐狸叩首下拜,毫不犹豫地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再造之恩,无以为报,恩人,请告诉我您的姓名,来日必效犬马之劳!”   “不不不,你快起来,我才不需要报恩,也不需要什么犬马……”   小狐狸语无伦次地说着,紧张得连尾巴都僵硬了,自己好像也没干什么吧?   “恩人,您不明白,”晋华的声音颤抖道,“这是缠绕了我近千年的执念,对于我们这些没有实体的鬼魂来说,执念就意味着一切。失去了执念,我们也将不复存在。”   苏黎一惊:“那我岂不是办了坏事?你要消失了吗?”   “不,因为我已经有了新的执念,那就是向您报此大恩。”   晋华执拗道:“恩人,请您告诉我您的姓名吧。”   这人怎么这么固执!   苏黎都服了,心想难道古人都是这样认死理的吗,可他明明只是干了自己该做的工作而已啊。   无奈之下,他还是告诉了晋华自己的真名:“我叫苏黎,你也别说报恩什么的了,咱们还是交个朋友吧。”   “请问,是哪个Li字?”晋华却依然不依不饶地追问。   “……黎明的黎。”   这么多年了,第一次有人问他这样的问题,苏黎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选择撒谎。   “黎明的黎?!”晋华的瞳孔骤缩。   他垂着头,忽然低声笑起来:“我就说,怪不得,怪不得……”   青年缓缓从地面上站起身,再次躬身,冲着小狐狸长揖一礼:   “某虽不才,愿为少主效犬马之劳!”   话音落下,晋华的身躯骤然在月华中散为万千星子。   他的魂体回归骸骨了。   但苏黎只是惆怅地望着这梦幻的一幕,知道这家伙或许不久之后就会再度找来。   小狐狸蹲在地上,抬起后腿,一脸苦恼地用爪子挠了挠下巴:   “我才不是什么少主,你真的误会了啊……”   他叹了一口气,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等到面前的火堆熄灭后,小狐狸困倦地甩了甩脑袋,迈开爪子准备离开。   没走几步,就听不远处传来了一阵诡异的咔嚓声。   小狐狸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听了听。   听着听着,他的神色渐渐惊恐起来:这……这好像,是某种野兽在啃食骨头的声音!?   越过层层的墓碑,苏黎看到一道削瘦高大的黑色身影背对着他,如雕塑般伫立在西南方向,身边还跟着一条黑色的大狗,正凶狠地撕咬吞吃着从地里刨出来的惨白骸骨。   男人双手插兜,就这么垂着头,静静地看着野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干丧尽天良的事情,丝毫没有阻止的意味。   转身时,皎洁的月光照亮了他的侧脸。   苏黎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是林宿?   小狐狸惊恐地瞪圆了眼睛。   他咬着爪子,胆战心惊地想,自己不小心看到了领导的秘密,该不会被杀狐灭口吧?   ……不要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这只小狐狸那么可爱,不如我们把它……   总之,从下章起,甜甜的日常就要开始啦~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傅翠芬 1个;   啾咪! 第9章   死寂黑暗的环境能放大人的恐惧。   一只乌鸦飞到了离他只有几步之遥的墓碑上,它歪着脑袋,用暮气沉沉的黑色豆豆眼盯着这只浑身是毛的僵硬四脚兽,仿佛地狱派来的催魂使者。   想起曾经在报刊亭打工时看到过工地埋尸、荒野诡事等等骇人听闻的案件,苏黎越想越害怕——   此地不可久留!   他大气也不敢出,一步一步,谨慎地退后,想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但冬天天冷,乌鸦大哥也许是想换个保暖的毛绒窝,看了他一会儿后,突然扑上来,用喙狠狠啄下了小狐狸尾巴上的一撮毛。   “哎呦!”   苏黎吃痛,忍不住叫出了声。   “谁?!”   林宿猛地转头,凌厉如刀的眼神瞬间扫过整片区域:“出来!”   小狐狸……小狐狸当然不敢出来。   眼看着男人就要放“狗”咬人了,他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妙招——   “喵~”   林宿的脚步一顿,抬手制止了身旁蓄势待发的野兽:“先等一下。”   苏黎赶紧再接再厉,学着猫咖里那些小母猫发情时的声音,硬生生把一个音节扭成了九曲十八弯:   “喵~喵喵喵~喵喵喵!”   他叫得起兴,直到头顶投下一片阴影,小狐狸才反应过来,梗着脖子,慢慢抬起头。   他眨巴了一下眼睛,看着男人面无表情居高临下望着自己的模样,又呆呆的“喵”了一声。   然后“咚”地躺倒、卷尾巴、翻肚皮。   林宿:“…………”   这么蠢的事情,果然也只有他干得出来。   小狐狸用两只爪子捂住眼睛,知道自己跑不掉了,干脆就把自己最柔软的腹部露出来,向男人表明自己毫无反抗的意图——这也是很多犬科动物在遇到强者时的统一姿势。   林宿看着这小家伙四脚朝天一副装死的模样,冷笑一声,捏着小狐狸的后颈皮,将他一把拎了起来。   小狐狸吓了一跳,四只白爪子在半空中乱蹬一阵,像是在试图踹飞男人面前的空气。   林宿不理会他的反抗,问道:“你知道你是怎么暴露的吗?”   “不,不知道。”苏黎一缩脖子。   他也正奇怪呢,自己好歹也在猫咖打工过不短的时间了,学起猫叫来不说一模一样吧,起码也能以假乱真了,这地方荒郊野岭的,有只野猫不正常吗?林宿到底是怎么发现他的?   他以为是男人疑心太重了,没想到,林宿却冷冷道:   “你学的是宠物猫的叫声,这里是坟山,你觉得生活在这儿的猫,都是以什么为食的?”   小狐狸瞬间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见挣扎毫无作用后,他便开始了可怜兮兮地央求:   “林,林局,我真不是故意看见的,我发誓,绝对不会说出去!”   “你看见什么了?”林宿勾起唇角,问他。   “看见您养的狼在刨尸体……啊不,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小狐狸话说到一半猛地反应过来,立刻改口,黑玛瑙一样湿漉漉的大眼睛乞求地望着面前丝毫不动容的男人,“林局,我明天还要上班,现在可,可不可以先放我走了?”   “不可以。”林宿冷酷无情地回答,“你明天也不用去上班了。”   小狐狸顿时露出了一副吾命休矣的绝望神情,他吸了吸鼻子,余光瞥见那条狼眼冒绿光盯着自己的模样,像是在考虑从哪里下口肉最嫩最新鲜,差点儿汪的一声哭出来。   林宿看着他变幻莫测的神情,似是觉得有趣,便没有再开口,而是任由苏黎自己发挥想象力。   他倒要看看着小东西还有什么招数。   小狐狸紧闭着双眼,抖抖索索的,忍痛朝男人伸出一只白爪子。   “这是什么意思?”林宿饶有兴致地问道。   “如,如果一定要吃的话,”小狐狸又开始打嗝了,他一紧张就容易打嗝,林宿眼睁睁看着那块软乎乎的白肚皮一耸一耸的,里面像是装了个皮球,“可,可不可以只吃一个爪子?大佬,我跟你讲,狐,狐狸肉真的不好吃的,又酸又臭……”   林宿听着小狐狸带着哭腔的求饶,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他一只手拎着小家伙,一只手捏了捏那只软绵绵的白爪子,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个提议。   感受到手上的触感,小狐狸浑身一震,抖得更厉害了。   但却也不敢把爪子从男人手中抽出来,甚至连还把锋利的指甲也藏进了肉垫里——直到林宿故意捏了捏,这才不情不愿地从毛绒绒的白爪子中弹出来。   “这么晚了,你来这儿干什么?”   林宿重新迈开脚步,他维持着这个拎着小狐狸后颈皮的姿势,两条大长腿轻轻松松地迈过了地上横陈的累累白骨,朝着山下走去,黑狼则紧随其后。   “我,我来烧骸骨。”小狐狸结结巴巴地把晋华的事情和他讲了一遍,不过省略了最后说要报恩的事情。   苏黎发现,他在提到那个黑影被青牛撞散形态后还试图袭击自己、却不知为何失败了时,林宿的眉头狠狠皱了一下。   “您知道这个黑影的真实身份吗?”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个不是你考虑的问题。”林宿没有回答,只是淡淡道,“不过你说的那个晋华,你确定他是来自魏晋南北朝的鬼?”   苏黎点点头:“是啊,他自己是这么说的。”   “那你知道现存的鬼,年纪最大的是哪一位吗?”林宿反问道。   见小狐狸摇头,他说:“是隐居在西南的那位幽都鬼王,他的年龄可以追溯到先秦时期,拥有号令天下万鬼的实力。而那个晋华一直从魏晋南北朝活到现在,居然被一个80岁的普通老人给施法困住了,你难道都不觉得奇怪吗?”   小狐狸愣了:“这么一说倒也是啊。”   见他一脸傻愣愣的模样,林宿叹了一口气:   “你还真是会给我招惹事情。”   小狐狸不好意思地用爪子挠了挠脸颊,这会儿看上去倒是一点都不害怕了。   “您是不会吃我的,对不对?”他大着胆子问道。   “我虽然算不上什么好人,但还没丧心病狂到要吃下属的地步。”林宿冷冷道。   下了山,他打开后座,黑狼自动跳了上去,小狐狸刚想溜,就被林宿一把丢到了副驾驶上。   “跟我回去。”他说。   小狐狸不敢违抗,他缩着脖子坐在座位上,半晌,弱弱道:“林局,那明天给张哥的报告……”   “我帮你交。”   “可是……”   “没有可是。”林宿边开车边说,“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你明天不用上班了。”   顿了顿,他补充道:“不止是明天,这段时间,你都不用去了。”   “为什么?”小狐狸惊慌失措地跳起来,他以为自己要被解雇了,“可是林局,马上就要过年了,我要是干不满一个月,就,就连一分钱工资都拿不到了……”   看着后视镜里男人漆黑淡漠的眼神,他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只得恨恨地在座位上盘成一团,咬住自己的尾巴泄愤——   太差劲了!   “住的地方我提供给你,工资也照发,但你不可以出门。”林宿说,“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小狐狸抬起头,盯着男人的侧脸,慢慢的,满是毛毛的脸颊飞起一抹绯红。   “您这是要包/养我吗?”他细声细气地问道,“如果天天都有肉吃的话,我考虑一下金屋藏狐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还是好害羞啊。   小狐狸娇羞地扭了扭身体,把蓬松的尾巴扭成了一道海浪。   林宿的太阳穴一跳:“你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是为了观察你身体后续的反应,万一那道黑影只是在你身体里潜伏起来,实际上并没有消散呢?”   “原来是这样。”   苏黎立马放松地叹了一口气,太好了,他心想,不用卖身了。   林宿收敛起表情,眼神漠然地直视着前方。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小东西,根本就是得寸进尺顺杆爬!   到了家,小狐狸熟门熟路地跳下来,轻手轻脚地走到院中的兔子窝前,欣喜地发现只是几天不见的功夫,兔子家族的成员又壮大了不少。   他竖起耳朵,缩起尾巴,努力伪装成一只短耳朵的红色大型兔子,蹲在地上,希望能够博取这些小可爱们的信任。   可惜,兔子们看着家门口这只连口水都快流出来的大尾巴狐狸,全都瑟瑟发抖地窝成了一团。   “林局,你养的肥兔子,看上去真好吃,啊不,是真可爱啊。”苏黎眼巴巴地望着它们,没忍住,吸溜了一下口水,“有什么秘方吗?”   林宿:“这是窝野兔子,不是我养的。”   苏黎猛地抬头:“真的吗?”他喜出望外道,“那我是不是可以吃了?”   林宿:“……随你吧。”   小狐狸高兴得走路都跟兔子一样,一蹦一跳的。   进了家门,他乖巧地从客厅的角落里拖出一个快递纸箱,在大致比划了一下大小之后,满意地一股脑钻了进去。   “林局晚安。”小狐狸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道。   刚准备说楼上卧室已经打扫干净的林宿看着他如此自觉的样子,沉默了。   昨天的冒险再加上方才的逃亡消耗了他大半的体力,苏黎是真的累了,一阖上眼睛,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似乎有一双温暖的大手把他从纸箱里抱了出来,轻轻放在了柔软的被褥上。   小狐狸伸出一截粉色的小舌头,舔了舔那人的手指示好,便再也抵不过睡神的召唤,梦会周公去了。   林宿低头,见床上缩成一团的毛绒绒小狐狸幸福地砸吧了一下嘴,大概是做了一个被无数兔子淹没的美梦,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耳朵。   软软的,还带着一点Q弹的触感。   男人抿了抿唇,如果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自己真的在家中养一只这样的小狐狸的话……   应该,也挺有意思的?   作者有话要说:   满脸姨母笑的写完,再看看家里那只除了干饭啥也不会、粑粑臭到令人窒息还日常嫌弃铲屎官的肥加菲……   笑容消失了.jpg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ohmylove 1个;   谢谢小可爱,mua~ 第10章   清晨六点。   感受着照在眼皮上的暖融融阳光,在被窝缩成一团的小狐狸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咕噜声,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   早上了啊。   他弓着身子,从床上站起来,舒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轻轻巧巧地跳了出去。   今天是他和林宿同居……啊不,是共同居住的第一天。   有了之前的经验,这一次,少年很自觉地早起了,毕竟白吃白住也不太好。他来到厨房,看了一圈食材,发现冰箱里基本全是肉类,连一丁点蔬菜的影子都找不到——这怎么行呢!   就算他是只狐妖,偶尔也是会吃一点绿叶菜的,更何况林宿还是人类。   苏黎想了想,出门去街对面的早餐店买了几根玉米,又顺道去菜场拎了两袋菜和胡萝卜,准备回来做一顿丰盛的早餐,顺便投喂院子里肥嘟嘟长势喜人的兔子们。   “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一动不动真可爱~”   少年哼着歌开始煎蛋,喷香的味道不一会儿就弥漫了整间厨房。   突然,苏黎感觉右脚的脚踝处似乎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在蹭他,他的脸上还挂着轻松惬意的笑容,毫无防备地回头一看——   是那几条龇牙咧嘴的“大狗”。   苏黎一瞬间差点儿笑出了痛苦面具。   他僵着身体,身上系着围裙,手里还握着铲子,被一群大型毛绒绒包围在灶台前,一只用鼻子蹭着他的脚踝,一只用爪子够他的尾巴,还有其他四只蹲在旁边,好奇地盯着他和他锅里正滋滋冒油的黄金煎蛋。   “几位狗,不,狼大爷们,”苏黎颤抖着声音道,他现在总算能理解为什么张寰三当初绕着它们走了,“你,你们有什么事吗?”   他不知道这些野兽听不听得懂人话,但在这句话说完后,其中一只猛地立起了上半身,将两只爪子搭在了少年的肩上。   好……好重!   苏黎被它压得退后了一步,还不等露出惊恐的神情,就见这只黑狼伸出舌头,十分热情地把他的脸蛋添了个遍。   闻着扑鼻的腥臭气息,再想想这些狼很可能都是被林宿带去过陵山的……虽然知道它们是在朝自己表达喜爱,但小狐狸还是忍不住内心的害怕,不由自主地夹紧了尾巴。   “请,请不要这样……唔,不要咬我的尾巴!”   少年惊叫一声,但这几条狼的体型都几乎超过了大型犬,每只都是能把他吞进肚里不用吐骨头的,他手忙脚乱地挥着铲子驱赶,却根本应付不过来。   “都下来。”   直到二楼传来男人熟悉的命令声,几匹狼才恋恋不舍地放过苏黎,从厨房离开了。   他们看上去对于家中新来的小狐狸非常感兴趣,走的时候还十分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   苏黎洗了把脸,感激地望向二楼:“林局,早上好。”   林宿面无表情地朝他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男人的眼神虽然已经恢复了清明,不过下楼时那副莫名迟钝一拍的感觉,还是让苏黎有点点想笑。   他想,原来就算是大佬,也有这么可爱的一面啊。   林宿洗漱好下了楼,苏黎还在厨房忙碌。没办法,谁让家里养了一共七个大胃王呢——   “早餐马上就好了,”百忙之中,他扭头冲男人灿烂一笑,“林局,你再稍等两分钟。”   “……好。”   林宿本来的打算是把苏黎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看他的身体会不会因为黑雾的侵入而出现变化,但看着少年兴高采烈地晃着尾巴,在厨房忙忙碌碌的身影,他的心情忽然有些奇异的微妙。   这个家里,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烟火气了。   “这个味道……嗯,果然我的手艺没有退步。”   关了火,小狐狸小心翼翼舀了一勺蔬菜汤尝了一口,虽然被烫得直伸舌头吐气,但那种在口腔中爆炸的鲜味还是完全无法抵挡。   “需要帮忙吗?”   林宿还是不习惯坐着等饭吃,于是便走到厨房,顺便问了一句。   “已经好啦,林局你尝尝我做的蔬菜汤!”苏黎非常得意地也给他舀了一勺,林宿没想太多,刚低头准备喝,少年却“啊”了一声,又把手缩了回去,轻轻吹了两口气,才再次递到他的嘴边。   “有点烫。”他不好意思地说。   林宿定定地看了他一眼。   男人的表情有些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没出声,只是浅浅地尝了一口。   “怎么样?”苏黎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不错吧?”   “……还行。”   还,还行是个什么意思?   小狐狸迷惑了,他捏着勺子,有些忐忑不安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先吃饭吧。”林宿移开目光。   他端着锅,以比平时更快一些的速度大步走出了厨房。   苏黎原本还在纳闷,一见他这样,连忙大呼小叫地追上去:“林局,你戴个手套啊,很烫的!”   一番吵吵闹闹后,两人总算是坐了下来,开始好好吃饭了。   林宿看了看自己盘子里金黄油亮的煎蛋,再抬头看了眼苏黎盘子里那块焦黑的煤炭,微微皱了皱眉。   “这个,我就喜欢吃焦一点的。”   注意到他的视线,苏黎挠了挠头,笑着解释道。   林宿没说话。   但其实他心里清楚,这是因为刚才几只黑狼在厨房里闹腾,才会让煎蛋糊掉的。   “我不爱吃煎蛋。”   他说着,就要把自己的蛋丢给下面嗷嗷待哺的几只黑狼。苏黎见状忙阻止道:“等一下!”   少年心疼地看着那个表皮焦酥、内里柔软的煎蛋,这可是他难得做出来的流心蛋啊,就这么给狗……好吧是狼吃了,多浪费。   “把我的这份给它们吧,”苏黎说,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这些狼是林宿养的宠物,忙补充道,“当然,如果林局您要是不愿意的话就当我没说。”   林宿看了他一眼,默默地把煎蛋夹到了他的盘子里。   苏黎乐呵呵地把自己焦糊的煎蛋丢给下方的黑狼,看上去它们并不嫌弃这个失败的作品,反而差点儿为了抢夺它的归属权而大打出手。   “呆会儿我给它们点外卖。”林宿一口气把碗里的蔬菜汤一饮而尽,末了,淡淡道。   但就算男人的表情再严肃,也完全无法遏制苏黎心中爆棚的满足感。   对于做饭的人来讲,没有什么是比饭菜被吃光光更好的赞美了。他笑眯眯地对林宿道:“不用啦,我已经点过了。”   正说着,外面的门铃响了。   “外卖!”   于是黑狼们也有了早餐,吃饱喝足的它们对于苏黎的好感度简直高到快爆棚了,一直跟在少年的屁股后头转,尾巴摇的跟见了肉的二哈似的。   苏黎见它们吃得满意,便转过头来,眼巴巴地看着林宿。   光是这顿外卖,可就花了他三百块呢!领导,这不得报销一下?   恍然间,林宿有种小狐狸伸着爪爪在向自己讨食吃的错觉。他知道苏黎心里打的什么小算盘,但男人只是无声勾了勾唇,若无其事地站起身:   “我去办公室一趟。”   “……哦。”少年头顶的狐耳失望地耷拉下来。   但不要紧,他想,还有晚上呢。   林宿走后,他哼着歌走到院子里,温柔地从兔子窝中掏出每个成员抚摸了一番,给它们分别起了名字,从麻辣一号一直排到麻辣十五号,并十分善良地让惊恐万状的兔兔们也饱餐了一顿。   看着这些白乎乎的小家伙越长越大,越长越肥,苏黎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多吃点,”小狐狸蹲在窝边,一下一下地爱抚着兔耳朵,望着它们的眼神温柔似水,“胡萝卜和青菜要多少有多少,不用客气。”   前有狼后有狐,瑟瑟发抖的兔兔们含泪吃了一大筐萝卜。   不敢动,不敢动.jpg   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除了林宿的卧室上了锁苏黎进不去外,勤劳的小狐狸决定撸起袖子,把整栋小楼上上下下都打扫了一遍。   林宿回家的时候,他正好把晚餐端上桌。   “林局,你回来啦。”腰酸背痛的小狐狸抹了一把汗,殷勤地迎上去,接过男人手里厚厚的文件夹,顺便送上一记巧妙的马屁,“哎呀,您可真是爱岗敬业,这都下班了还带工作回来。”   见林宿没搭理自己,苏黎又自顾自地说道:“下午我又去了趟菜场,买了几只鸡回来,毕竟老点外卖太费钱了。不过年底了物价都在涨,鸡也超级贵……”   他特意咬重了“费钱”和“贵”的发言,一直用余光观察这林宿的表情,希望男人能有所表示。   他可养不起六只狼啊!   “我说过的吧,你最近不要出门。”林宿依然没有搭话,只是心安理得地在餐桌旁坐下了,还对今天的C位红烧肉发表了中肯的点评,“手艺不错。”   苏黎弄不清他是真不明白还是故意装傻,他心里琢磨着,也不能啊,一个局里的大领导,也不至于扣他这点儿外卖钱吧?   少年一咬牙,准备坦明了。   毕竟他是真的很穷,要是给自己买肉,肯定是舍不得的。   苏黎搓着手,有些紧张地说道:“那个,林局,您看,这肉和外卖的钱……唔!”   小狐狸猛地瞪圆了眼睛。   他盯着被男人一筷子塞进嘴里的红烧肉,呜呜呜半天说不出话来。   “食不言。”林宿道。   苏黎:“…………”   成吧,您是领导,您说了算。   但红烧肉真的好好吃啊。   小狐狸幸福地眯起双眼,抖了抖耳朵,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粉红色的泡泡。   林宿坐在他对面,低头无声地笑了一下。   “对了,”吃饭吃到一半,男人忽然出声道,“那份文件是你今天的工作,就算不去局里,也不代表你就没有活儿干了。明天上班前记得交给我。”   小狐狸眨巴了一下眼睛,傻了。   搞了半天,居然还有寒假作业!   “还有一件事,”林宿就像是没注意到苏黎悲愤的眼神一样,继续说道,“马上就要过年了,我记得你说过,你在南城没有什么亲朋好友。这段时间我会配置好检测的药水,到时候你直接喝下去就行了。”   苏黎停下筷子,抬起头看着他。   林宿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选择权交给了少年。   他也知道,自己从来都是个无趣又冷淡的人,就算是超管局内部的老员工,对他也多是敬畏大于亲近。   他说:“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其实就在员工宿舍里呆着也是可以的。所以……”   小狐狸有些迷惑地歪了歪脑袋:“所以?”   “所以,”林宿望着坐在对面的少年,淡淡道,“你是想回超管局,还是和我一起过年?”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君:以后都改成每天中午十二点整更新啦~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傅翠芬 1个;   啾咪! 第11章   除夕当天,傍晚的天空飘起了小雪。   “林局新年快乐!”   以往都在外奔忙的超管局人员大多都回到了本部,下班的时候,众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热情讨论着接下来春节假期的去处,就算看到了平时又敬又怕的上司,也纷纷壮起胆子打招呼:“林局,初一的聚会您也一起来吧?”   “不了,你们自己聚吧。”林宿拒绝道。   他知道,如果自己在场的话,下属们肯定会拘束很多,还不如让他们自己好好轻松一下。   “林局今天看上去好像挺高兴的啊,”被拒绝的下属偷偷跟同事议论道,“奇了怪了,林局一向不爱放假爱工作,难道是家里有什么好事吗?”   林宿也听见了,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心想自己的表情不是和平时一样吗?   不过,说起好事……倒也没什么。   只是家里多了个闹腾的小狐狸而已。   难得放松的假期,回家的路上却依然很堵。   男人望着前面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车辆,难得掏出手机随便刷了刷,却无意间在一则视频中看到一只小狐狸靠在栏杆上,以葛优躺的姿势瘫在墙边,眼神忧伤地眺望远方。   伴随着欢快的bgm,画面上的小狐狸一脸惆怅,还时不时非常人性化的长吁短叹一两声,就算对面有路人拿手里的火腿肠逗他,它也是只是斜斜地瞥了一眼,耷拉着耳朵,丝毫提不起精神。   但这只莫名其妙发愁的小狐狸,似乎,有点眼熟?   林宿默默打开了评论区。   这个视频还上了热搜,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无数热爱毛绒绒的网友们早已从四面八方不请自来:   【这个jio,这个白jiojio,我可以!】   【这种毛绒绒的小可爱,我一口气能吸死十个。】   【阿伟死了又活了!】   【见鬼了,我竟然从一只狐狸的脸上看到了生无可恋四个字。】   【话说市区里居然允许养狐狸吗?心动了……】   【醒醒,你没看见它主人的院子有多大吗?没有大院子还想养狐狸,别以为狐狸不拆家啊。】   【它在愁什么?愁主人啥时候回来吗?】   【呜呜呜小可爱别愁了,居然让这么可爱的小狐狸独守空闺,主人肯定是个大混蛋!妈妈抱抱!】   林宿看着一条条群情激奋的评论,沉默了。   “张寰三,”他拨了个电话,面无表情道,“让微博把第十三条热搜撤了……理由?侵犯个人隐私。”   好不容易准点下班一次的张寰三露出了一抹艰难的笑容:   “……好的林局。”   回到家,不出意外,一下车,林宿就看到一只毛绒绒的火红团子蹲在门口,低着头,靠着身后的真·黑色`狼皮靠垫,百无聊赖地用爪子扒拉着地上吓到两眼翻白的兔子。   而在看到林宿的身影后,小狐狸原本黯淡的双眼瞬间亮了起来。   他连蹦带跳地走到他面前,虽然竭力掩饰,但身后那条甩得像条风车似的尾巴还是暴露了内心的兴奋:“林局,你回来啦!”   看来是真憋坏了。   林宿想着,点了点头:“嗯。”   经过快两个星期的相处,他能明显感觉到,苏黎对他的态度越来越亲近了。   他把从超管局带回来的东西放进兜里,刚想说些什么,扭头就看见少年变回人形站在身旁,笑眯眯地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示意他往餐桌的方向看。   “当当当当——除夕之夜豪华大餐送上!”他得意洋洋道,“我可是忙活了一下午呢,林局,不捧个场吗?”   林宿望着满桌子的豪华盛宴,又看了看苏黎脸上满是“求夸奖,求表扬”的期待神情,难得地露出一抹笑容,从兜里掏出一个装着不明液体的小瓶子递给他。   “新年快乐,”他说,“这是礼物。”   “礼,礼物?!”   苏黎瞳孔地震,他无比珍惜地捧着那个其貌不扬的小瓶子,像是捧着这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石——这个平日里不苟言笑、冷漠又严肃的林局,居然会送自己新年礼物?   天呐!   小狐狸感激涕零地收下了:“我一定好好收藏!谢谢林局!”   他边说边掏出了那个曾经用来存放兔毛的小盒子。   一见到这玩意儿,林宿的太阳穴就情不自禁地跳了两下,他拦下苏黎,在少年疑惑的视线下,男人面无表情地指了指他手里的瓶子,命令道:“喝了它。”   “现在?”   “现在。”   领导发话,苏黎虽然很想珍藏,但还是乖乖听从了指示。   “呕——”   无与伦比的怪味瞬间在口腔中爆发,苏黎被刺激得连身体内的妖力都在海草式波动,直接嗖地变回了原型。但就算是这样,小狐狸也根本止不住干呕——   “叽!叽叽叽叽!”   小狐狸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中含着两大泡眼泪,他控诉地盯着面前一脸早有预料的男人——   这味道,就宛如浸着十八个大汉的汗馊凉席泡烂了,再混上榴莲汁和苦瓜一起煮烂的味道,简直是生命不能承受之臭!   林宿淡淡解释道:“这就是我调配了一个星期的药水,能逼出体内的邪祟,对你只有好处。”   差点把胆汁都快呕出来的苏黎:“…………”   这鬼味道,别说邪祟了,换他他也受不了啊!   林宿看着小狐狸眼泪汪汪、时不时干呕一下的模样,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兜里掏出了一根棒棒糖递了过去。   “……奶油草莓味?”   如此不符合林宿形象的甜腻腻糖果,苏黎并不认为他会随身带在身上。   所以就只有一个解释了:这是专门为他准备的。   嘴里的苦味好像一下子就淡了不少,小狐狸张开嘴巴,想要道谢,却不知为何,喉咙里竟然发出了奇怪的嗲嗲叫声:   “喵~”   林宿愣了一下,想了想道:“对了,这药水里添加了猫妖的胡须,可能还有些未知的副作用。”   小狐狸瞪圆了眼睛:你不早说!   但现在知道已经太迟了,他蹲在地上,昂着小脑袋望着男人笔直挺拔的黑色西装裤,心中忽然涌起了一股原始的、伟大的冲动——   他要爬上去!   小狐狸说干就干,趁林宿沉思的功夫,他哼哧哼哧地用两只白爪子勾着男人的裤子,四爪并用,一下子就嗖嗖嗖地爬了大半截。   林宿猛地回过神,拎着他的后颈冷声道:“下来!”   胆儿肥了!   要是换了平时,苏黎肯定早就怂了。但猫化后的他对于林宿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蔑视——这大概是来源于天下所有猫咪对铲屎官的感情,于是小狐狸“喵”了一声,跳到了不远处的餐桌上,高傲地舔了舔爪子,然后可可爱爱地偏着脑袋,盯着面前这只没有毛毛的两脚兽发呆。   林宿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失策了,他想,应该先吃完饭再让苏黎喝药的。   “下来,”他稍稍放缓了态度,坐下来对小狐狸说,“我给你弄点吃的。”   但在小狐狸的眼里,这只两脚兽就算在给他夹菜的时候,也依然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眼神和表情都冷冰冰的,丝毫不为自己能获得给喵皇上供的资格而感激涕零——真是不合格的铲屎官!   可猫咪的好奇心总是旺盛的,吃着吃着,小狐狸就被桌上那几盘琳琅满目的菜色吸引走了全部的注意力。   尤其是那个摆在桌边的玻璃杯,真的,好想……   小狐狸蠢蠢欲动地伸出爪子,想要把玻璃杯扒拉下去,却被林宿一把抓住。   一人一妖僵持了片刻,最终,林宿避开了小狐狸愤怒的眼神,把这不省心的小家伙抱进了怀里。   男人熟练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和尾巴,又挠了挠因为近日伙食充足而变得软乎乎的下巴,很快,就把躁动不安的小狐狸安抚了下来。   “喵~”小狐狸被撸得十分舒畅,终于对铲屎官产生了一丝丝的好感。   他忽然站起来,伸出粉嫩嫩的小舌头,舔了舔两脚兽的下巴。   在猫咪的族群中,一般是地位高的给地位低的猫咪舔毛,小狐狸自认为铲屎官是自己收的小弟,所以决定投桃报李,让他也舒服舒服。却没想到,才舔了一下,两脚兽就僵住了,脸上的表情也变得非常奇怪——他想,难道是因为太激动了?   小狐狸理解地伸出爪子,拍了拍林宿的手背。   ……算了。   林宿决定先放过他这一马,反正药效总有消退的时候,到时候让苏黎再好好反省一下自己干的蠢事也不迟。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检查他的身体。   他伸出两根指头,一寸一寸地按过小狐狸身上的皮肤,却在摸到脊椎上的某个位置时瞳孔一缩。   “这是……?!”   小狐狸被他摸得不耐烦了,扭头就是一口咬上去,但在看到上方林宿冰冷的眼神时,强大的求生欲让他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动作,最后,甚至还欲盖弥彰地舔了两下。   “……”林宿实在是拿他没办法。   打又打不得,骂也听不懂,如果真的用平时对待那些犯罪妖怪的方法吓唬……那又太过了。   “我真是自讨苦吃。”他喃喃道。   除夕的晚上,林宿也没有什么看春晚或者守岁的习惯,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个人过的,对于他来说,春节和其他任何日子都没有区别。唯一的不同,大概就在于能放几天假,在家好好休整一下而已。   本来,今年也应该是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的。   但却多出了一只异常活泼的小狐狸。   猫化后的苏黎简直兴奋过头了,趁着林宿打开卧室门的功夫,嗖地一下就钻了进去,在他的床上又蹦又跳,还不停地绕着尾巴转圈,真不知道他到底是学的猫还是狗。   而就在林宿准备把他扔出门的时候,小猫狐又可怜巴巴地在枕头旁缩成一团,用大尾巴挡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神盯着他,似乎是再问你真的忍心吗,把一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猫咪,大冬天的独自丢在门外,无依无靠,孤苦伶仃?   林宿沉默了一秒钟。   接着,小狐狸被拎着后颈,一脸懵逼地丢了出去。   房门在身后重重地关上,仿佛是男人冷漠的回应声:   ——对不起,他真的忍心。   小狐狸出离愤怒了!   他“喵喵喵”地高声叫起来,竖起上半身,开始疯狂地用爪子挠门:   你出来呀!你有本事关门,你有种出来呀!   锲而不舍地挠了十几分钟后,门终于被再次打开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林宿居高临下地盯着地上气喘吁吁的小狐狸,眉宇间隐隐有些不耐。   他从没养过宠物,苏黎正常的时候在家也非常乖,晚上基本都呆在自己的卧室里,除非必要不会发出一点声音,怎么一瓶药水下去,就完全变了个性子?   小狐狸敏锐地注意到男人的心情有些不美妙,缩了缩脖子,竖起尾巴走过去,用狐耳和柔软的身躯小心翼翼地蹭了蹭林宿的裤腿。   他委委屈屈地低声叫道:“喵……”   别生我的气啦,好不好。   林宿抿了抿唇,因为方才门外吵闹而皱起的眉头一点一点松开。   他低头问道:“你想上我的床睡?”   小狐狸立刻疯狂点头。   好像能听懂一些人话了,这是好事。   林宿估摸了一下,觉得按照这个速度,大概明天晚上药效就能全部消退了。   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眼底情不自禁地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嘴上也松了口:“那好,进来吧。”   小狐狸顿时一扫刚才委屈的小模样,瞬间恢复了趾高气扬。他轻巧地跳上床铺,先是昂首挺胸地巡逻了一圈,然后找到一个最舒服的位置,优雅地躺了下来。   林宿默然地看着一只狐狸学着猫咪的样子揣手手,打开手机,咔嚓就拍了一张照片给苏黎发过去。   必须要留存证据,他想。   “不许进被窝。”他警告道,这是最后的底线。   但以苏黎目前的状态,他还无法理解林宿这么复杂的话语,所以就只是歪着脑袋看了男人一眼,张开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便心满意足地阖上了双眼。   又过了半小时,林宿准备熄灯了。   男人看着已经睡得四仰八叉并开始发出轻微鼾声的小狐狸,到底还是给他匀出了一个被子角。   过程中,小狐狸隐藏在被窝下的爪子轻轻伸缩了一下——如果换做是人类的话,这个动作应该就相当于是“握拳”。   本喵真是机智,他得意洋洋地想,毕竟,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我现在非常期待明晚再见到你的样子。”   黑暗中,忽然传来一声低沉的轻笑。   小狐狸听不懂,赶紧闭起双眼,继续装睡。一只大手却轻轻摸了摸他的耳朵,温暖而粗糙的感觉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依赖沉迷。   墙上的时钟指向了十二点,窗外的街道上隐隐传来有人欢呼的声音。   屋内却冷清一片,寂静无声。   过了半晌,一道微不可查的声音于黑暗中响起:   “新年快乐。晚安,小家伙。”   作者有话要说:   苏黎:现在自我了结还来得及吗? 第12章   大年初一的早上,林宿是被一股奇怪的味道熏醒的。   只一秒钟,男人的双眼就恢复了清明,他翻过身,看着原本睡在他身边的小狐狸乖巧地蹲坐在床上,嘴里还叼着一只不到巴掌大的软乎乎白兔子。   见林宿醒了,小狐狸高兴地抖了抖耳朵,上前一步,把嘴里的兔子放到了他的手边。   “喵喵!”吃吧,不用客气!   据说,猫咪在认为铲屎官很柔弱无能的情况下,会恨铁不成钢地承担起一家之主的责任,并把捕到的猎物带回来喂养铲屎官。   林宿看了看小狐狸身上的草屑和泥土,又瞧了瞧被子上那一连串的梅花脚印,深吸一口气,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那只跟汤圆似的白兔子,毫不犹豫地丢到了地上。   “跟我洗澡去。”   他一把拎起小狐狸的后颈,不容置疑道。   所有养过猫的人都知道,给猫咪洗澡,尤其是不乖的猫咪洗澡,那场面简直不亚于一场战争。   小狐狸对于他的宝贝狐铃铛看得可紧了,但凡林宿敢伸手触碰到附近的位置,他立马开始炸毛龇牙,扭来扭去,弄得浴室里水花飞溅,一片狼藉。   等林宿把被淋成落汤鸡的小狐狸抱出浴缸时,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个小时。   他一整天的安排全部泡汤,男人一边给小狐狸吹风,一边心想,自己之前坚决不养宠物的决定真是太正确了。   “下午我要出去一趟,你乖乖呆在家里,听到没有?”   他淡淡地嘱咐苏黎,按照药效时间来算,小狐狸现在应该能听懂一些基本的对话了。   但小狐狸却只是摇了摇尾巴,故意装作没听懂的样子,一爪子就把墙上的插头扒拉了下来。   吹风机再一次戛然而止。   和得意洋洋的小家伙对视片刻,林宿……林宿依旧没有任何办法。   他只能用一块浴巾把这不安分的小家伙裹起来,抱着他来到后院。   男人坐在阳光下的躺椅上,略显笨拙地学着给人擦头发的姿势,揉揉耳朵,搓搓尾巴,一点一点擦干净小狐狸身上的湿漉漉的毛发。   “咪~”   无论是狐狸还是猫咪,对于阳光的热爱都是与生俱来的。   小狐狸软绵绵地趴在林宿的身上,因为太过舒服的原因,身体没一会儿就摊成了一块狐饼,垂在半空中的大尾巴还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神情惬意到了极点。   小家伙的呼吸频率逐渐平稳,眼皮开始打架。   感受着身上沉甸甸的重量,林宿的神情也不由自主地舒缓下来。   一匹黑狼走到边上,无声凝望着躺椅上难得放松的主人。   “嘘,”林宿慢慢抚摸着小狐狸的后背,朝它比了个手势,轻声道,“咱们晚上再去。”   黑狼顺从地垂下头颅,离开了。   听到动静的小狐狸狐耳轻颤,他在林宿怀里翻了个身,露出软软的白肚皮,又用后腿难耐地蹬了蹬脖子上的黑色项圈,示意这玩意儿让他很不舒服,赶紧取下来。   林宿看着那个项圈,双眸微暗,最终,却只是动作轻柔地摸了摸小狐狸的尾巴。   “抱歉,”他说,“这个我暂时也无能为力。不过……总之,再忍耐一段时间吧。”   小狐狸掀起眼皮,有些迷茫地看着他。   “喵?”   他忽然有种感觉,今天铲屎官的对自己的态度,和平日里的好像不太一样。   ……说起来,铲屎官平时是什么样子的呢?   这个问题成功把小狐狸难住了,他苦恼地晃了晃脑袋,觉得好像从昨天晚上开始,自己的脑子里就昏昏沉沉的蒙了一层纱,感觉忘记了很多东西。但只要掀开它,自己就能……就能……   回想到中途,小狐狸忽然露出了一副痛苦的表情。   林宿的脸色瞬间严肃起来,但还不等他检查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眨眼功夫,原本安安静静睡在身上晒毛毛的小家伙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以同样姿势趴在林宿怀里的狐耳少年。   “…………”   院中一片死寂。   苏黎的两只手按在林宿的胸口,隔着薄薄的一层棉质家居服,掌心下紧实温热的肌肉触感让他脸颊通红,秒变结巴:   “林林林局,我我我我我……”   见小狐狸不是因为身体原因而难受,林宿的眉头缓缓舒展。   但很快他就发现,还远不到该放松的时候。   男人还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只手搂在苏黎介于腰和臀部之间的位置。   尚未长开的少年腰部柔韧而纤细,皮肤更是如牛奶般细腻,仿佛一手便足以掌握,微微下凹的腰窝更是令人浮想联翩;少年白皙修长的双腿分开跪坐在他的身体两侧,因为妖力不足而无法收回的蓬松大尾巴在身后不安的轻轻摇晃着,暴露了主人真实的情绪。   最为刺目的,是脖颈上那条黑色的电子项圈。   它的位置正好位于喉结下方,当少年仰着头望向他时,顺着流畅纤细的颈间线条,林宿能清晰地看到单薄衣料下突显的锁骨、以及胸前那两点鲜艳的殷/红……男人猛地回过神来,他目光沉沉地盯着少年暴露在空气中的白皙肌肤,飞快地收回自己的手,声音莫名有些喑哑:   “下去。”   苏黎这才反应过来,立刻手忙脚乱跳了下去,慌慌张张地道歉:“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林宿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那不如去翻翻你的手机?”   小狐狸心虚地垂下头去,看似是在害怕,实则是在努力克制胸膛中疯狂跳动的心脏——他毫不怀疑,若是被林宿发现自己还记得一清二楚,那他肯定今晚就要被扒皮下锅了!   想想自己昨晚都干了些什么好事吧:抱林宿大腿当做攀登珠穆朗玛峰,趾高气昂地让他给自己喂饭收拾残局,不仅如此,还得寸进尺上了他的床,把抓到的野兔子“赏赐”给他……   苏黎欲哭无泪,他都恨不得穿越回去,一巴掌抽死那个得意忘形的自己。   叫你傲娇!叫你耍小聪明!   现在完蛋了吧!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林宿却并没有继续追究下去的意思,或者说是游刃有余地捏着苏黎的把柄,等着以后再放大招。   他站起身来,伸手招呼趴在角落里的黑狼:“走吧。”   男人并没有喊某只狼的名字,但那六匹黑狼中,却自动走出来了一只。   在这里呆了这么些天,苏黎也勉强能分清这些大家伙们了,非常奇怪,这些狼几乎长得全部都一模一样,就连一个母亲生出的兄弟都没有他们这么相像。但他根据黑狼瞳孔的区别,在心中分别给他们取名狼大、狼二、狼三……直至狼六。   而现在林宿身边的这只,就是狼二。   自从那次深夜在陵山的举动被苏黎看到后,林宿便再没有半夜出过家门,可虽然现在还是大半天,苏黎内心却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预感,他脱口而出:“你是要去陵山吗?”   林宿的脚步一顿。   “是又如何?”   看到男人淡漠的眼神,苏黎的声音一下子就矮了下来,但他还是鼓起勇气道:“林局,我不知道您是因为什么原因才会干出……那样的事情,但总归是不太好的。死者为大,还是不要再去打扰他们了吧。”   “死者为大?”   林宿转过身,这是他第一次和苏黎讨论关于陵山的问题,男人的语气中却莫名带上了一股讥诮之意:“可在我看来,死了就是死了。变成骨头,烧成灰,就和山上的花花草草没有任何区别。”   “可是……”苏黎努力想要反驳他的观点,他觉得林宿的想法是不对的,但一时也找不到什么辩驳的理由。   “这件事,你不要插手。”林宿不欲与他争辩这个,只是背对着苏黎,平静地命令道,“既然那黑影确实是彻底消失了,那放假后你就重新回去上班吧,把东西也带走。”   闻言,苏黎的指尖一颤。   他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盯着男人的背影。   他这是在赶自己走吗!?   虽然心里明白自己不可能永远呆在这里,但是亲耳听到这样的逐客令从林宿口中说出来,苏黎还是觉得难受得快死了。   ……就连大过年的独自在空荡荡的大街上送外卖、被猫咖里的猫咪们集体排挤冷暴力,他也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   但是。   苏黎咬着牙想,就算自己只是个没实力、没靠山又没钱的小妖怪,他也是有自尊的!   既然林宿都这么说了,他当然也不会死乞白赖地留下来,少年哑着嗓子应了声“好”,在被对方看到自己的失态前,低着头快速跑上了二楼。   林宿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垂下眼眸,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喂,是我,”在听到对面张寰三的应答声后,林宿继续说道,“今天下午你找人把员工宿舍打扫一下,晚上聚会的时候,记得多关照一下新人。”   “新人?”张寰三疑惑地问道,“您是说小苏吗,可他不是被您派到外地出差了吗?”   林宿道:“他明天……不,今晚应该就会回来了。”   “这样啊,我知道了,您放心吧。”   张寰三嘴上应着,心想林局对这小家伙可真是够照顾的。   接着,林宿又嘱咐了两句,在看到苏黎背着包下楼时,他随口道:“就这样吧。”随即便挂了电话。   因为将近半个月都呆在屋里的原因,苏黎身上还穿着他来时的那件加厚卫衣,而南城今天白天的室外温度已经达到了负七度,夜晚更是说一句滴水成冰也不为过。   林宿一见他的打扮就情不自禁地皱起眉头,犹豫了一瞬,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你就没有厚一点的衣服吗?”   苏黎沉默地摇了摇头。   少年走到厨房的位置,低头从下方的柜子里搬出一个大篮子,里面都是他从菜场买来的胡萝卜和青菜。他把这一满满一筐东西都放在门口,最后朝着林宿鞠了一躬,关上门离开了。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说一句话。   这些东西是用来喂院里的兔子的,虽然半个月下来兔子家族已经发展成了五世同堂,但苏黎还是一只都舍不得吃,天天好菜好萝卜的喂着,兔子们个个日渐圆润,对他也愈发亲近了起来。   无论如何,苏黎还是希望等自己离开后,林宿能继续照顾它们。   今年是大年初一,街上基本都没什么人,寒风呼啸而过,少年控制不住地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戴上卫衣的兜帽,把自己缩成一团。   超管局里很暖和,但苏黎却不想那么早回去。   或者说,他现在哪儿都不想去。   小狐狸垂头丧气地坐在街边的长椅上,两眼发直地望着空荡荡的街道发呆。   之前半个月的幸福生活他觉得就像是一场梦,而事实证明,这也的确是一场不真实的梦。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回过神来,使劲儿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努力让自己振作起精神。   “想什么乱七八糟的,打起精神来啊!”   自己现在已经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不用再每天辛苦打三份工,这难道不是巨大的进步吗?   “苏黎,你不要想太多,”苏黎深吸一口气,双手合十,闭上双眼自言自语道,“做一个无情的打工人,只为了年终奖而奋斗!同事可能排挤你,领导可能讨厌你,但年终奖永远不会背叛你!”   一份年终奖相当于四个月的工资,兑换下来,就是足足可以吃几年的麻辣兔头啊!   一想到兔头,小狐狸立刻元气满满起来,他睁开双眼,刚准备用这一腔热血投入到无限的工作中去,就见一辆熟悉的车子从街道尽头驶来,停在了他面前。   车窗缓缓摇下。   “接着。”   苏黎手忙脚乱地把盖在头上的东西摘下来,这才发现是一件灰色的围巾。   “您这是……”   “工资挣了是为了花,有余钱就去给自己买件好的羽绒服,”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并没有看他,只是毫无波澜的语气陈述着事实,“假期之后,我不希望在上班第一天就听到大半员工被流感传染的消息。”   见苏黎还傻傻地望着他,林宿终于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你是打算让我下车给你戴吗?”   “不,不不不!当然不是!”苏黎连忙把围巾往脖子上绕了两圈,却差点儿因为太紧而喘不过气来,那副红着脸拼命咳嗽的模样,简直让林宿不忍直视。   蠢死了,他无声叹息道。   车子很快就驶远了,苏黎远远地望着变成一粒米点大小的车辆,还举起手,十分不舍地摇了摇围巾穗子:“林局,慢走啊!”   等到林宿彻底消失在视野中式,少年脸上的表情终于缓缓平静。   他轻轻呵出一口白气,十分珍惜地摸了摸脖子上的围巾,指尖传来柔软又温暖的触感,还带着一股陌生的冷香,苏黎低头嗅了嗅,觉得像是某种檀香的味道。   说起来,中午的时候,他在林宿身上也闻到过同样的味道。   苏黎长这么大,一共就收到过三份礼物,这是其中最贵重的一份。   他走了一段路,还是决定把它摘下来,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背包的夹层里。   突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苏黎本以为是什么垃圾短信,刚准备随手划掉,就看到那条消息提示上用加粗的黑体字写着:   “南城人民北路135号御水花园小区发布红色预警,请距离目标位置三公里内的外勤组人员立刻赶到,现场情况紧急,请求支援!”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君划重点:三份礼物,一份攻送的围巾,一份张三送的小青蛙闹钟,还有一份来自于还未登场的竹马君。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五月柚绿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五月柚绿时 2瓶;   谢谢小可爱的投喂~ 第13章   每个超管局员工的手机里,都装有这样一套系统。   它由国家安全部门开发,集定位、联络、扫描等功能于一体,即使在不联网的状态下,只要有信号,这套系统就可以自动工作。   而预警功能则是它最实用的一个部分,依据危险程度,依次分为黄、橙、红、黑四个等级。   黄色等级表示可能有危险,不过现场人员能够独自解决;   橙色等级表示危险,请求增援,但并非强制;   红色等级表示非常危险,也相当于一个强制召集令,所有规定范围内的相关成员必须在最短时间内赶到现场。   至于黑色……张寰三说过,自超管局成立以来,它就只出现过两次,每次都代表着无人生还的极度危险,在这种状况下,无论是谁,都绝对绝对不要靠近那个地方。   因此,在看到红色预警时,苏黎的第一反应就是:难道是哪个大妖在南城发疯了吗?   他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紧张得不行,点开导航的时候,甚至连手都在抖。   然而,地图上明明白白地显示着,方圆三公里内,只有一个代表着增援的蓝点。   就是他自己。   苏黎闭了闭双眼。   他深吸一口气,扭头去路边开了辆共享单车。   目标地点离他所在的距离并不远,苏黎把车停好的时候,现场已经被警方的黄色警戒线全部都封锁起来了。他看着路边停着的七八辆警车,咽了咽唾沫,点击屏幕上的“已到达目的地”按钮,站在原地,等待发送请求的超管局人员来找自己。   “增援终于来——怎么就你一个?”   苏黎扭头,见说话的人是个看上去特别成熟沧桑的大叔,嘴里叼着根烟屁股,脸上还能看到没剃干净的胡茬,盯着他的双眼里满是熬得通红的血丝。   他忙打招呼道:“您好,我是苏黎。”   “张三这家伙真是越来越过分了,”那大叔看着苏黎的长相,忍不住露出了怀疑的神色,“感觉都还没满十八岁啊。哎算了,总比没有的好。你是妖怪吧?原型是什么?”   “……狐狸。”   “狐狸?”大叔的眉头紧皱起来,他自言自语道,“总之也是犬科对吧,那就你了。”   苏黎眨巴着眼睛,有点儿懵。   什么意思?   但大叔已经一把揽住了他的肩膀,带着他边说边走进了封禁区域:“事情是这样的,情况紧急,我就长话短说了。有只黑狗妖发疯杀了一家三口,又劫持了那家的大女儿,现在整栋楼都被它封住了,只进不出,上去的好几个特警都在里面失联了,我一个人根本搞不定,刚才还差点儿被黑雾反噬变成疯子。”   “黑雾?”   听到熟悉的名词,苏黎头顶的狐耳情不自禁地一颤。   大叔面不改色地呼噜了一把他的脑袋,用下巴示意了一下前方的居民楼:“喏,就是这玩意儿喽。”   苏黎抬头望去,映入眼帘的画面却让他一瞬间连呼吸都停止了——   整栋楼都被浓郁而粘稠的黑雾吞噬殆尽,敞开的窗户中弥漫着无数如同触手般的黑色物质,正在空气中缓缓流动着、漂浮着,而若是盯着一个地方看久了,黑雾的表面似乎还会浮现出无数怨灵痛苦而扭曲的面容,让人的精神不由自主地沉沦其中。   苏黎察觉到不对,猛地回过神来。   “这也太恐怖了。”他喘了两口气,心有余悸道。   这黑雾也不知道和之前控制老人的黑影是什么关系,但是就实力来讲,面前的这个要强太多了。   如果那天晚上袭击苏黎的是这玩意儿,他实在不敢保证,自己到底能不能活着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就是这么个状况。”大叔又烦躁地点了支烟,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脚底下已经丢了一堆烟屁股了,“我只能用法力暂时打开一个通道送人上去,但是维持法阵对我来说已经很艰难了,而且现在这种情况,基本就相当于让这些警察上去送死,你看到他们脸上的表情了没?”   苏黎闻言仔细观察了一番,却惊悚地发现,现场警察们的面容上都浮现着隐隐的黑气,并且,居然和他刚才在黑雾中看到的怨灵长相十分相似!   “这鬼东西会吸收周围人的精神力,就算没有直视黑雾,他们也在被它影响。”大叔叹气道,“所以这团黑雾一开始只在那个楼层弥漫,短短两个小时的时间,就已经蔓延到了整栋楼。如果不及时遏制它的趋势,恐怕这片区域,不,整个南城都会遭殃。”   “前辈,”苏黎思考片刻,提议道,“不如您把通道打开,送我上去,怎么样?”   大叔扭头看着他,哑声道:“不瞒你说,我呼叫增援的时候就是这么打算的。但是小家伙,你确定要上去吗?这只黑狗妖很邪门,一旦迷失在黑雾里,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苏黎点点头:“我确定。”   “这么快就回答吗?”大叔笑了,有些怅然,“果然是年轻人,无知者无畏啊。”他说着,忽然冷下脸来,“不过,你知道每年外勤组牺牲在岗位上的有多少人吗?”   “我整理过相关资料,百分之三的概率。”苏黎冷静道,“但是我刚才看了地图,除了我以外,离这里最近的增援人员还要至少半小时才能赶到。如果再耽搁下去的话,整栋楼里的人都会死。”   大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那好吧。”他递给苏黎一个铃铛,“这是之前发现的,唯一不会被黑雾吞噬的就是这种特殊材料制成的铃铛声音,拿着它,如果遇到危险就赶紧晃动,我会打开通道让你出来。”   “不要逞强。”大叔最后叮嘱了一句。   苏黎点了点头,他把背包交给大叔,特意嘱咐要妥善保管,然后化成原型,脖子上挂着大叔给的铃铛,铃铛上又粘着警方的微型摄像头,跟着一队五人组成的特警队一起,站在了原本应该是楼道口的地方。   负责行动的警官站在他们旁边,连握着对讲机的手都浸出了汗水。   这已经是他亲手送进去的第三支小队了,每一个小伙子都是他亲手带出来的兵,可现在,他们都在这诡异的黑雾里,生死不知。   可就算是这样,他还是要咬着牙让他们继续执行任务。   “进去之后,以保障人质的生命安全作为第一要务,”他冷声道,“尽量联络之前的第一、第二小队,如果无法联络上,就按照预定计划,进行斩首行动!听明白了吗?”   “明白!”   端着枪的战士们立正站好,声音洪亮地回答。   一只毛绒绒的小狐狸也学着他们的样子,端正地坐在旁边,昂首挺胸地发出了“叽叽”的声音。   超管局执行任务从来都不怕被人看见,甚至很多人类高层对他们的存在都心知肚明,不仅是因为超管局内部拥有可以消除篡改记忆的特殊人才,更因为,人类本来就是他们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   众生平等,这是超管局成立之初的宣言。   “出发!”   一声令下,五人一狐齐刷刷地转身。   大叔吸了一口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一个白色的烟圈在空气中缓缓凝聚,最终变成了一人高的圆圈,所有触碰到它的黑雾都会畏缩不前,像潮水一般快速退后。   一个隐约的楼道口显露在众人眼前,在小队长的带领下,他们飞快地冲了上去。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推移,大叔的额头渗出了汗水,但他还是尽量保持着专注力,让通道维持的时间更长一些。   “一路平安。”   他望着小狐狸消失在楼梯口的声音,默默地在心中道。   而此时,进入居民楼中的苏黎,却遭遇了他此生以来最大的危机。   只是一个晃神的功夫,小狐狸就发现走在他前面的几个人全都不见了踪影。他瞬间寒毛直竖,停下脚步,后背靠着墙,望着楼梯上方蠢蠢欲动的黑色怨灵们,一动也不敢动。   人都到哪里去了?!   黑雾的触手对于面前这只看上去营养又肥美的小可爱十分垂涎,但不知为何,却迟迟没有动作。   苏黎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睁大眼睛,小心翼翼地朝一根在自己旁边徘徊的触手伸出一只爪爪——   “刷”地一下,它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瞬间往后窜了一截。   原来,这些黑雾居然怕他!   小狐狸顿时信心大增,他看着前方的怨灵墙壁,干脆用耳朵遮住眼睛,闷头往上冲。   怨灵们纷纷尖叫着避让出一条通道,仅剩的稀薄黑雾在触及到他的身体时,也会像水珠落到烧热的锅底上一样,化为气体,骤然消失。   他顺利到达了目标楼层。   望着眼前紧闭的房门,苏黎竭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缓下来。   刚才在楼下的时候,警官已经拟定好了几个救援方案,而像现在这样只有他孤身一狐到达的情况,当然是不能硬来的,所以……   小狐狸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腿发力,跳起来摁了一下门铃。   “叮咚~”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君:今日双更。 第14章   清脆的铃声在死寂的楼道中响起,估计里面的妖怪也被吓了一跳。   过了好一会儿,门里才传来一道低低的质问声:   “谁?!”   猫眼里,一只乖巧又可爱的小狐狸蹲坐在门口,歪着脑袋与他对视。   背景是无数群魔乱舞、看到吃不到的怨灵们。   这景象诡异的有些过分了。   但任谁都不会对一只如此萌萌哒的小狐狸产生戒备之心,苏黎看着门被缓缓打开一条缝,一位被绷带包扎成木乃伊模样的少年出现在了他眼前。   苏黎的瞳孔微微一缩:凶手……居然还是个孩子?   这少年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脸部、脖颈以及所有其他裸露在外的皮肤都缠着绷带,只露出了一双阴郁又冷淡的兽瞳。这个年纪的妖怪,一般还不会很好的化形,也因此,他的耳朵和尾巴都是残缺的。   不过从种族上看,确实是只狗妖。   “你是警察派来的?”   少年死死地盯着门口的小狐狸,不知为何,吐字发音有些艰涩。   “滚开!”   他低吼一声,凶狠地龇出一嘴尖利的牙齿。   这只黑狗妖,居然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叫做超管局的地方吗?   小狐狸装作一脸懵懂的样子,又慢慢靠近了些。   “叽叽?”   少年看着小狐狸单纯清澈的双眼,明显犹豫了一下,但在听到屋内传来的一阵嘶哑咳嗽声后,他立刻冷下脸来,对苏黎道:“告诉下面的警察,如果他们不想人质病死的话,就赶紧送药上来!”   小狐狸摇了摇尾巴,却像是没听到似的,趁着少年放松警惕的时机,嗖地一下就窜进了门内。   “你敢!”   少年勃然大怒,立刻化为原型,一只光看外表就足以让人胆寒的半人高黑色大狗出现在了原地,下一秒,他就朝着小狐狸的方向飞扑了过去。   “叽!”   小狐狸紧闭着双眼,用两只爪子将刚刚找到的医药箱举过头顶。   千钧一发之际,黑狗撕咬的动作停了下来。   苏黎感受着自己头顶上方喷出的腥臭热气,疯狂跳动的心脏终于渐渐平息。   ……他赌对了!   “这里面有药?”黑狗妖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小狐狸拼命点头。   黑狗妖将信将疑地瞥了他一眼,重新变回人形,打开了医药箱。   里面确实都是一些家中常备的药品。   但苏黎瞧着少年眉头紧皱的表情,心道这小鬼不会连字都不认识吧,于是便大着胆子开口:“她生的是什么病?”   “你居然会说话?!”   少年被他吓了一跳,但犹豫了片刻,还是回答道:“她在发热,脸很红。”   “哦,那应该就是发烧了。”苏黎想起警方说的,这家大女儿才十一岁,这么小的孩子受到惊吓后发烧是很正常的事情,“试试看吃这个药吧,如果没什么大问题,应该能压下去。”   他伸出爪子,按了按一盒绿色的药。   “你确定?”少年怀疑地盯着他。   “如果你敢骗我,我就把你撕碎!”他一爪子按在小狐狸的脑袋上,恶狠狠地威胁道。   “真没骗你。”小狐狸顺从地低下头。   这种情况下,他也没打算撒谎,毕竟一旦被戳穿自己就完蛋了,还不如趁机打打温情牌。   “之前我自己没钱去医院的时候,都是吃这个的,可管用了。”   顿了顿,苏黎又道:“不过生病这种事,还是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如果你能让我看看人质现在的情况,我或许能给你更准确的答复。”   救援计划第一条,首先要确认人质的安危。   苏黎大着胆子提出这样的要求,其实也不确定这只黑狗妖会不会答应,但就目前的状况来看,他也是不想人质有事的。   少年沉默了片刻,估计是在内心做抉择,但最终,他还是点了头。   “……跟我进来吧。”   他没有关门,很显然,有黑雾作为屏障,黑狗妖从未想过有人能通过重重关卡来到这里。也因此,他在看见苏黎时才会如此惊讶。   卧室的门被打开,窗帘没拉,浓郁的黑雾遮挡住了外界的一切光线。   整栋楼的水电气早已被警方掐断,零下的温度中,床上的小女孩只能靠裹着被子取暖,连小脸儿都烧得通红,整个人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   苏黎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不妙,他在黑狗妖警惕的视线中跳上床,来到小女孩儿的枕边,用医药箱里的电子体温计测了一下温度。   “滴。患者体温为41.2摄氏度,高烧。请尽快就医。”   他叹了一口气,扭头看着神情变得极度焦虑的少年,无奈道:“你也听到了,这可不是我说的。这种情况光吃药估计是好不了了,如果不及时去医院的话,她恐怕撑不了两天就会死,到时候,你连和警方谈判的资本都没有了。”   少年的兽瞳一缩,扒着床边的五指猛地发力,只一瞬间,尖利的指甲就戳破了席梦思。   看得苏黎皮肉一紧:这要是扎在自己身上……不死也得残啊。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他痛苦地佝偻起身子,用缠满绷带的十指死死地抓住了自己的头发,崩溃地嘶声道,“我还能怎么办!”   犯罪分子的情绪开始波动,现在就是劝说的最好时机!   苏黎立刻打起精神,放低声量,循循善诱地引导他:“我觉得吧,与其手里攥着个随时会咽气的人质,不如换条思路如何?你看我……”我怎么样?   计划之一,和犯罪分子谈判,把握时机,如果可以替换人质就最好不过了。   但苏黎万万没想到,他舍生取义的话还没说完,少年就一脸颓丧地垂下了手,干脆利落道:   “我投降。”   苏黎还在继续劝说:“你看,你还年轻,有着大好……啥?”   小狐狸瞪圆了眼睛看着他,少年苦笑一声,垂下尾巴,颓丧地靠在墙边,又重复了一遍:“我投降。”   窗外诡异的怨灵黑雾还在缓缓流动壮大,除了床上重病的女孩儿之外,他明明还能用十几位特警的性命作为筹码,怎么看怎么都占尽了上风。   站在他的立场上,只几秒钟的功夫,苏黎就想到了三四种用来要挟警方的方案。   “你说投降,是认真的吗?”苏黎试探性地问道,却没敢轻易摇铃,万一是诈呢。   “那,那我叫人啦?”   “随你了。”少年淡淡道,他望着窗外浓浓的黑雾,黯淡无光的双眼失去了焦距,“不管怎么说,我替她报了仇,这辈子也算没有遗憾了。”   “报仇?”苏黎好奇地问道,“而且,她是谁?”   “我原本是条街上的流浪狗,”少年答非所问道,“不高兴的时候,谁都能来踢一脚;高兴了,他们就赏我点儿剩菜骨头吃。我长得不讨喜,看上去很凶,所以虽然会给我吃的,但是他们都害怕我咬人,不敢带我回家。”   苏黎安静下来。   他知道自己现在最该做的事情是赶紧摇铃呼叫下面的人,而不是在这里听犯罪分子的自白,无论他的身世有多么凄惨,动机多么充分,他都是个无可辩驳的杀人犯。   但他还是情不自禁地停下了摇铃的手。   “只有她,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的恳求父母把我带回家。”   少年缩在角落的阴影里,他安静望着床上的女孩儿,佝偻的身姿就像是一条肮脏的流浪狗。   他说着,脸上忍不住浮现出一丝笑容:“在被打过几次后,她也不提了。就每天趁着下楼倒垃圾的功夫,给我一点剩饭吃,摸摸我的头,又用塑料梳子帮我梳梳毛。后来我才知道,那些连我都嫌弃的饭菜,是她从自己的口粮里剩下来的。”   “她父母对她不好吗?”   苏黎看了一眼身边小脸通红、瘦得和小猴子一样的女孩儿,忍不住出声问道。   “也不是一开始就不好的。”少年讥讽地笑了一声,“她是领养的,六岁的时候,本来很难生育的父母有了自己的孩子。她和我说过,从弟弟出生的那天起,她就没有家了,甚至,还不如一条流浪狗。”   苏黎沉默了。   “所以,你就把一家三口全杀了?”他皱眉道,“可你想过这小女孩儿未来要怎么生活吗?”   “未来?她早就没有未来了!”   少年突然激动起来,他死死地盯着苏黎,哑声道:“你知道这家人都对她做了些什么吗?父母动辄打骂,不给饭吃,还拿烟头烫她,刚学会说话不久的弟弟就开始叫她赔钱货,因为吃不饱饭发高烧,不愿带去看病也就罢了,还嫌弃她身体娇弱干不了家务!”   他气得浑身发抖,小狐狸见状忙抬起爪子,安抚道:“我知道了,你冷静一点,有话慢慢说。”   苏黎觉得自己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他装作挠痒的样子,不经意地用后爪碰了碰铃铛。   “你主动自首,加上年纪还小,如果是人类的话应该判个几年就出来了,”他叹气道,“但是现在对妖怪的判刑普遍要重一些,如果好好表现的话……我和我们领导求求情,也许她病好了之后,还能来监狱看看你。”   “我对这些都无所谓,”少年冷淡道,仿佛苏黎口中说的是别人的事一样,“我就是担心,如果我不在了,万一再有人欺负她怎么办。”   “这个你放心,我们超管局会持续跟进她的情况的。”苏黎道。   却不料,在听到“超管局”三个字后,少年原本已经灰暗下来的眼眸瞬间爆出了精光。   “你说,超管局?”他一字一顿地问道,“那,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林宿的人?”   “认识啊,”苏黎还傻乎乎地笑了笑,“他就是我大领导,人可好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少年忽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他缓缓站起身,在苏黎惊悚的视线下化为原型,俯下身,四肢肌肉绷紧,做出了一个蓄势待发的姿势。   “抱歉了,”黑狗妖用低沉的声音说,“小家伙,和你聊得很愉快。”   “但是,还是请你去死吧!”   “What?!”苏黎傻眼了。   被一只宛如得了狂犬病的狗盯上是什么感觉?   在屋子里被黑狗妖撵得上蹿下跳的小狐狸眼泪都快飚出来了,他一边躲避着身后的利齿疯狂逃窜,一边拼命摇着项圈上的铃铛——   大叔,警察们,你们要是再不来,他就真的要狗带啦!   黑狗妖所到之处,无论是桌椅板凳还是枕头衣服,都被他一口尖齿咬得稀巴烂。   动物成精后身体机能本就可以翻倍成长,现在他的咬合力就相当于一头成年鳄鱼,一旦苏黎被咬中了,立刻就会被他生生撕扯下一块肉来!   狐狸的爆发力毕竟不如狗,小狐狸凭借地形优势躲过了几下攻击,代价是尾巴上的一撮毛被硬生生地拽了下来,疼得他浑身都在发抖。   但是他很快发现,黑狗妖在抓他的时候有意识地避开了床上的小女孩,他想调转方向钻进床底避难,却被床底的杂物拦住了去路,最终错失良机,无路可逃,干脆一咬牙钻进了墙角的大花瓶里。   黑狗妖嘲讽地“汪”了一声,似乎是在嘲笑小狐狸的穷途末路。   苏黎当然也明白这样做是徒劳无功的,他躲在漆黑的花瓶内,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拼命摇着铃铛。   “没用的,”黑狗妖冷酷道,“如果超管局的人死在这里,林宿应该就会来了吧?”   苏黎都快哭了:“大哥,我就是个临时工,我死了连工伤都算不上,超管局那么多厉害的人和妖怪,怎么可能让大领导出面?”   “不试试怎么知道。”黑狗妖冷笑一声,“如果他不出来,下面应该还有你们的人吧?我就一直杀到他出来为止!”   小狐狸心想这下完蛋了,干脆主动从花瓶里探出头,希望黑狗妖能给他来个痛快,毕竟被人拎着尾巴拽出来摔死可不是什么轻松愉快的死法。   但映入眼帘的,却不是什么黑狗妖狰狞的模样。   而是一束光。   透过黑雾的缝隙,明亮如昼的光束将黑暗驱散,像是裂开了缝隙的蛋壳,怨灵们组成的屏障开始逐渐崩溃、消散。在黑狗妖狂怒的吠声中,最终化为了齑粉。   小狐狸忍不住眯起了双眼:这画面,好像有点儿眼熟啊。   扎着小辫儿的道士凌空踩在飞剑上,衣带当风,袍袖飞扬,手里还捏着法诀。   在看到苏黎感激涕零的眼神后,张寰三微微一笑,背着一只手,沉声道:   “抱歉小苏,我们来迟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   苏黎又惊又喜地望着他身后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脱口而出:“林局,你来啦!”   林宿快速扫了一眼屋内的状况,视线第一时间确定了苏黎的位置。   听到呼唤声,他朝小狐狸淡淡地点了一下头,双手插兜跳进了屋内。   黑狗妖立刻低吼一声,兽瞳死死地盯着他,喉咙里开始发出威胁性的低吼声。   还在飞剑上凹造型的张寰三绷不住表情了。   他垮下脸来,不可置信地瞪着花瓶里只顾着看向林宿、两只眼睛都快笑成月牙的小狐狸,满脸都写着委屈和不解——   拜托,他难道不存在吗???   作者有话要说:   张三委屈,但张三不说.jpg 第15章   张寰三的小情绪暂时还没人发现。   屋内剑拔弩张的气氛让在场几位都绷紧了神经,当然,这个“所有人”中,明显不包括林宿。   自男人出现后,整个局势瞬间就发生了变化。   明明前一秒黑狗妖还在猫捉老鼠似的追杀着苏黎,林宿一来,黑狗妖立马不敢轻举妄动了,连凶悍的眼神也变得警惕万分起来。   他不安地用爪子刨了刨地板,低吼一声:“你就是林宿?”   林宿却连半分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他只是盯着从花瓶里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对耳朵+一双眼睛的小狐狸,问他:“没受伤吧?”   小狐狸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   他蹬着腿儿,努力想从花瓶里爬出来,却因为瓷器太滑而屡屡失败,最后还把花瓶弄得东倒西歪,在地上咕噜咕噜滚成了一团。   瓶瓶狐头晕眼花地撞上了墙:好,好晕……   黑狗妖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林宿看似没有动作,但男人的气息从一进来起就锁定了他,所以黑狗妖根本不敢轻举妄动。但在看到这一幕时,他还是忍不住出声嘲讽道:“你们部门,到底是根据什么选人的?这么垃圾的实力……”连C级小妖怪都不如!   “超管局选人,品行第一,实力其次。”林宿淡淡道,“像你这样的,连第一轮面试都过不了。”   黑狗妖一噎,凶狠地龇了龇牙,凸起的兽瞳中顿时浮现出可怖的血丝。   “林局,真对不起,我又给您添麻烦了。”小狐狸也听到了这番对话,他自知理亏,顶着一身乱糟糟的毛从墙角爬出来,途中还因为扬起的灰尘啊啾啊啾地打了好几个喷嚏。   小狐狸满脸羞愧地走到林宿的脚边,垂头丧气地蹲在地上,宛如一个毛绒绒的腿部挂件。   窗外,盘膝坐在飞剑上嗑瓜子看戏的张寰三没忍住,一下子偷笑出声。   这小家伙还真是鬼机灵,他想,知道遇到危险时往哪儿躲最安全。   林宿当然也清楚苏黎的小心思,但他似乎并不在意小狐狸躲在自己身后,只是掀起眼皮,将注意力转向了面前一直保持着极度戒备的黑狗妖。   “完全靠自己修炼摸索,这么短的时间内,你不可能一下子进化成B级妖怪。”他直截了当地问道,“是谁帮了你?”   “没有人,”黑狗妖冷笑,“我能走到今天,全都是靠我自己!”   林宿凝视了他半晌,漆黑冰冷的视线让黑狗妖的心脏都停跳了一拍。   “可悲。”男人漠然道,“何必嘴硬呢?守着一个不人不鬼的怨灵,过着浑浑噩噩的日子,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   黑狗妖的瞳孔猛然一缩。   “怨灵?”苏黎惊讶道。   “小家伙,等这次回去后你真得好好补补功课了,”外面的张寰三忍不住出声道,“你没看出来吗?那床上躺的根本就不是人,是个鬼童啊!”   鬼童?!   苏黎连忙把目光投向女孩的方向,刚才他明明靠得那么近,还用温度计测试了她的体温……   “鬼童、怨婴有形而无气,意思是他们表面上与常人无异,有心跳,有体温,但无法交流,也没有呼吸,只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张寰三解释道,楼下的瓜子壳已经丢了一堆了,“这么冷的天,她还在发烧,可你看她呼吸的时候,嘴里有冒出白气吗?”   苏黎这才恍然大悟。   “她才没死!”   黑狗妖突然暴喝一声,把众人都吓了一跳。他恶狠狠地盯着张寰三,喘着气道:“她只是生病而已!那对夫妻根本不配做父母……不,他们根本不配做人!她还发着高烧,连口热水都不给喝,这些混蛋就把她丢在家里,带着小儿子出去逛街,临走前还忘记关煤气……”   他用嘶哑的声音咆哮着,化作人形,一把扯下了脸上的绷带,露出一张狰狞可怖的面容。   少年拥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睫毛浓密,瞳仁棕黑,黑白分明,是那种带着一丝丝阴郁的日系美少年风格。   但在失去了绷带的遮掩后,裸/露在众人眼前的,却是一张连六岁小孩儿看了都会做噩梦的脸。   它扭曲得只能勉强辨认出五官,就像是被高温融化了一样,皮肉不分,甚至有些地方还出现了腐烂和坏死。   现场一时寂静下来。   连张寰三都停下了嗑瓜子的手,皱着眉头,表情逐渐凝重。   “你们知道吗,”少年忽然停止了咆哮,双眼放空,用宛如耳语的轻柔声音道,“我最恨的,不是他们,而是我自己。”   “火那么大,她还生着病,就算生活已经烂成了这样,还不如一坨屎!但她还是,还是拼了命的想要活下来……我冲上去的时候都听到了,她在里面哭着砸门,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在迎来最美好的花季年华前,这朵早早经历了人世风雨的花苞,就已经彻底凋零了。   她甚至连少女都算不上。   他用空洞的眼神望着躺在床上艰难喘/息的女孩,伸出手,颤抖着抚摸她的脸庞。   好烫。   果然,他们是在骗人。   少年的唇角缓缓扬起,咧开了一个异常狰狞的笑容。   “他们说你死了,”他俯下身,贴着女孩的耳朵低声道,“怎么可能呢,都是胡说的,你可不要信。我已经找到方法治好你的病了,药就在这里……再等一下下,很快就好了。”   林宿忽然对苏黎喝道:“退后!”   只一瞬间,黑狗妖便从屋子的另一头扑了过来!   小狐狸吓得四个爪子都在地板上直打滑,他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一个箭步窜到窗台上,又使劲儿一蹬腿,跳进了张寰三的怀里。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可真敢跳,这可是六楼喂。”   张寰三手忙脚乱地把瓜子一丢,结果全丢到了底下望眼欲穿的大叔头上,气得他抬头就破口大骂:“张三,你个狗东西往哪儿扔垃圾呢?我又不是湿垃圾桶!”   “抱歉,等回去就给你报销这次的行程餐补费。”虚假的科长抱着小狐狸坐在飞剑上,异常熟练地冲下面打了声哈哈,然后立刻把注意力重新转回屋内——林局出手,这可是绝对不能错过的好戏啊!   “无知者无畏啊,”他叹道,“上次有人敢对林局出手是什么时候来着?”   苏黎知道林宿很强,但对他具体强到什么程度还没有概念。   他迷迷糊糊地问道:“我听说林局的实力堪比大妖,是这样吗?”   “‘堪比’大妖?”张寰三笑了,不过是不屑的笑容,“那你可真是给苏旻山上的那些老家伙们抬咖,他们也就是仗着林局懒得澄清,才会肆无忌惮地散播流言。怎么跟你讲呢,就是除非有几个大妖级别的妖怪联手,并且敢豁出命去和林局打,这才有一点点的赢面。”   他还特意着重强调了“一点点”三个字,来表示这种可能性有多么多么的小。   而就在他们说话的这一会儿功夫,林宿和黑狗妖已经过了不下百招了。   他似乎是在试探黑狗妖的实力,从头到尾,男人只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手,不仅毫发无损,而且,连脚下的位置都没有挪动半步。   没有比这种行为更加嘲讽的了,黑狗妖很快就被激怒了,他狂吠一声,七窍中忽然涌出了源源不断的黑色浓雾,他挣扎着前进了两步,便痛苦地在原地翻滚起来,喉咙中也不断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凄厉喊声。   林宿停下动作,男人刚才那么长时间的隐忍,似乎就是为了现在的这一幕。   他凝视着在地上来回打滚嘶吼的黑狗妖,目光渐渐凝重起来。   这次的黑雾比之前笼罩在大楼外的更加厉害,浓烈的精神污染几乎能让普通人看一眼就崩溃,但苏黎有了准备,应对起来便轻松很多了。   他听到身后的张寰三已经开始念起了《道德经》静心,便忍不住问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张寰三摇摇头,“你上次的报告我也看了,自那以后,其实有其他地区也出现了几起这样的黑雾操控事件,它们操控的不止有妖,还有人和鬼。林局这次过来,应该也是为了查明缘由。”   “原来如此。”小狐狸了然地点点头。   他就说嘛,林宿怎么可能专程为自己来一趟。   “不过你这样弱……实力欠妥的小妖怪,居然一点儿都不受它的影响?”张寰三有些奇异地看着神情自若的小狐狸,猜测道,“难道是种族天赋?”   苏黎干笑一声,他怎么知道呢。   “可,可能吧。”小狐狸摇了摇尾巴,装傻道。   林宿的目光不动声色地从屋内移向窗外,看到小狐狸试图萌混过关的样子,他很轻微地勾了勾唇角,然后趁着黑狗妖无力反抗的时候走到床边,把床上的鬼童拽了起来。   黑狗妖目眦欲裂:“放开她!”   林宿丝毫不为之所动。   他仔细观察了一番这个鬼童,怨气凝体,血肉之躯,一旦爆发,会是比B级妖怪还要棘手的麻烦。   “张寰三,”他道,“能超度吗?”   突然被领导点名的张寰三立刻停下了和小狐狸分享瓜子的手,一脸严肃地想了想:   “……不行。”   他遗憾道:“要是怨婴的话我还没问题,但这世上,能超度鬼童的人,恐怕也只有龙虎山上的那位了。”   提到那个人时,他的目光闪过一道复杂,但太快了,几乎没人能看清。   林宿点了点头。   “那就是没办法了。”他说。   苏黎见他把鬼童放平身体,拇指按在天目的位置,忽然紧张起来,问张寰三:“林局这是准备干什么?”   张寰三:“物理超度。”   “什么叫物理超度?”   “就是干掉它。”   苏黎:“…………”   虽然从理论上讲,鬼童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一旦放任,轻则灭门,重则生灵涂炭,所以林宿的做法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不算错。   但是这物理超度的说法,他这辈子还真是头一次听说。   他们谈话时并没有避讳着屋内的人,所以黑狗妖当然也听到了。   他神经质地喘/息两声,身上黑雾的流动速度立刻加快,就在林宿预备按下去的那一刻,瞬间暴起!   “林局小心!”   小狐狸失声道。   这次他连黑狗妖怎么动作的都没看清,视网膜上只划过一道残影,吓得他差点儿连呼吸都停止了。   “安啦,林局比你想的要厉害很多的。”张寰三拍拍他的脑袋,“你看。”   在苏黎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林宿头也不回地直接伸出手,于千钧一发之际,直接卡住了黑狗妖的脖子,出手之快,带起的掌风几乎是瞬间就震散了他周身全部的黑雾触手。   黑狗妖在他手里拼命扭动挣扎,却根本无济于事。   而因为缺氧,他的眼球开始凸起,四肢也逐渐抽搐起来。   但就算这样,黑狗妖也依然没有放弃,他用那双布满血丝的兽瞳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男人,嘶哑道:“不许……动她!”   林宿冷冷道:“不可能。”   小狐狸不忍地偏开头,小声道:“张哥,我怎么觉得林局更像是反派一点儿呢。”   “这么想的绝对不止你一个,”张寰三赞许地点点头。   听到议论声,林宿凉凉地望了他们一眼。   但就是这一分神,他的左手突然传来了一阵剧痛,林宿立刻发力将咬住自己虎口的鬼童甩了出去,而趁着这个机会,黑狗妖也已经挣脱了他的束缚,狼狈地逃到了墙根处。   他之所以没有跑出去,是因为之前在楼下被丢了一头瓜子的大叔挡在了门口。   “无路可逃了,小鬼,投降吧。”他缓缓吐出一口烟圈,用沙哑的声音说道,“能和林局对峙那么久,就算进了监狱,你也有本事吹一辈子了。”   “一辈子?”   黑狗妖咳嗽两声,低低地笑了起来:“狗的一辈子,最多只有十几年,流浪狗更是能活一天是一天。与其让我在监狱里度过下半辈子,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说完,他的目光落在被林宿甩到角落里、正在疯狂舔舐着唇上残留血液的鬼童身上,怔了一秒后,忽然大笑起来:“但是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林宿啊林宿,你到底还是棋差一着!”   林宿的脸沉了下来。   小狐狸一头雾水:“怎么了?又怎么了?”   注意到鬼童的动作,张寰三脸上原本轻松的模样瞬间一扫而空。   他喃喃道:“……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君友情提醒,你现在可以:   1、复习第五章 ,有一个很小很小的伏笔。   2、快乐地丢掉脑子,继续往下看【强烈推荐】 第16章   “糟了?什么糟了?”   小狐狸紧张地竖起尾巴,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屋内的情况。   鬼童在吸收了林宿的血液后,骨子里的凶性一下子被激发了出来,它的皮肤开始泛青,四肢如同野兽一样匍匐在地,喉咙里不断发出浑浊的共鸣声,眼眶中猩红的瞳仁让人不寒而栗。   只一瞬间,原本漂亮可爱的小女孩,便化为了披头散发的厉鬼。   小狐狸呆呆地望着这一幕:“鬼童不就已经是最高级别的小鬼了吗?它为什么还能进化?”   “你说的没错,本来确实是这样的。但是……”   张寰三“啧”了一声,扭头望向屋内同样一脸凝重的大叔,顺口问道:“老魏,这楼里还有人吗?”   老魏摇头:“之前上来的特警已经被送到医院去了,剩下的都在下面,我没让他们上来。”   “那就好。”张寰三在飞剑上站起身,单手掐诀,开始低声念起咒来。   小狐狸侧耳听了一会儿,发现他念的正是自己之前现学现卖的《往生咒》,但张寰三身为接受过正统传承的道士,无论是体质还是实力都要强过他太多,从他嘴里念出来的《往生咒》,威力当然也不可同日而语。   仅仅半分钟,鬼童的面容就开始扭曲起来,嘴里也发出断断续续的哀嚎。   “住,住手,”黑狗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想要阻止他继续超度,“她马上就可以活过来了!只要再等一分钟,就一分钟……”   苏黎看了看这鬼童狰狞的模样,实在无法苟同他的观点。   人都已经变成这样了,还算是“活着”吗?   但他也注意到,因为鬼童反抗的太过激烈,身后的张寰三其实也在苦苦坚持,不仅念咒的语速逐渐加快,音调也出现了轻微的颤抖。   “够了。”林宿忽然打断他。   男人随手撕开一条被单,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受伤的左手,走到双眼血红的鬼童身前,抬手准备将它一击毙命。   见状,张寰三叹息一声,停止了继续念咒。   没办法了,他想。   但一道清脆的声音却立刻接替了上来:   “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讨命儿郎……”   苏黎还不想放弃,无论如何,他想再尝试一次。   林宿的指尖停在了鬼童的额前。   在众人惊诧的注视下,原本进入嗜血状态的狂暴鬼童在苏黎磕磕巴巴的念咒声中,竟然真的渐渐平息下来,双眸恢复了原本的色彩,皮肤也一点一点褪去了死尸的青黑,重新变回原本白皙的模样。   张寰三瞪着前方还在紧张翻着小册子的小狐狸,内心满是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   超度鬼童,需要的法力可不止一星半点,他在龙虎山呆了这么多年依然无法做到,可面前这只连《往生咒》都没背熟的小狐狸,一个看上去毫无攻击力的小妖怪,居然能将道家经文发挥出这么大的威力?   虽然张寰三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及时地跟了上去:   “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贱,由汝自招……”   两人合力之下,鬼童身上最后一丝怨气终于也被驱逐殆尽。   去往来世前,小女孩的灵魂在道法的光晕中短暂地清醒了片刻,不过没人感到诧异,因为在他们这类人眼中,这才是真正的“回光返照”。   在这短短的几秒钟内,自我意识稍强的死者会感谢超度自己的大师,而另一些人,则会无意识地做出他们生前最习惯的动作——   “小黑?”漂浮在半空中的小女孩茫然地环顾一圈,视线落在墙角的黑狗妖身上,顿时双眸一亮。   她蹲下身来,拍拍手,开心地招呼道:“过来,小黑!”   黑狗妖怔怔地望着她,瞳孔剧烈颤抖。   “小黑?”小女孩不解地歪了歪头。   “……汪呜。”   黑狗妖艰难地撑起半边身子,跌跌撞撞地来到了女孩身前,伸出舌头,慢慢地舔了舔她的脸颊。   理所当然,他只触碰到了一片虚无。   但是小女孩却毫无察觉,还十分高兴地摸了摸黑狗妖的脑袋:“小黑好乖哦。”   话音落下,她的灵魂便骤然四散。   生死轮转,又是一个轮回。   “……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张寰三垂下双眸,念完最后一句,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她说过,等她长大了,会给我一个家的。”黑狗妖垂着头,沉默许久后,低声说道,“果然,小孩子的话,怎么能当真呢。”   窗外的小狐狸抽了抽鼻子,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开始急急忙忙地到处找纸。   “你活不长了。”林宿把手重新放回兜里,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本来就没法完全控制这份力量。它是执念的化身,而你现在,已经没有执念了。”   “是啊,我感觉又回到了之前在街上流浪的时候,只需要考虑下顿饭去哪个垃圾堆里找,多自在。”黑狗妖咳嗽两声,吐出一口触目惊心的鲜血,神情却像是卸下了一个大包袱似的,十分轻声。   小狐狸一边擤鼻涕一边着急道:“林局,我们还是赶紧把他送医院吧,现在科技这么发达,说不定还有救……”   林宿没有说话。   反倒是黑狗妖懒洋洋地在小女孩身边趴下来,笑了一声。   “真是羡慕你,”他对林宿说,“看在这小家伙的份上,我就告诉你吧。确实,有个人跟我说,如果能够进入超管局得到你的血,就能复活你想复活的人。但我并不完全信任他。”   “他长什么样子?”   “穿着黑色的斗篷,看不清。”   黑狗妖的声音逐渐虚弱下来。   林宿沉默片刻,问他:“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把我和她埋在一起,还有,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帮我买个飞碟吧。”黑狗妖闭着眼睛说,“我在公园见过别的主人和狗玩这个,看上去……还挺有意思的。”   说完,他把头靠在小女孩的肩上,安静地停止了呼吸。   林宿:“好。”   小狐狸的喷嚏打得简直要停不下来了,张寰三哭笑不得地看着这小家伙用这种理由向自己疯狂要纸,苦笑着向他掏出了自己比脸还干净的兜:“真没了。就带了两包纸,全被你用完了。”   “别哭啦,生老病死,都是正常的。”他安慰道。   “我才没哭!”小狐狸瞪圆了眼睛,极力想要自证清白,“我只是……只是高空风大而已!”   为了证明自己丝毫不受影响,在张寰三无语的视线中,他一个飞跃跳进了屋内,变成人形匆匆忙忙地拎起医药箱,又强硬地把林宿的手腕从口袋里拽出来:“林局你也太不注意了,居然拿床单包扎,万一感染了怎么办?”   门口,老魏瞪着苏黎自然而然的举动,才吸了一半的烟从嘴里掉了出来。   林宿低着头,倒也没有拒绝。   他看着少年熟练地给自己消毒、上药包扎,忽然问道:“你经常受伤吗?”   “什么?”苏黎一愣,随即不好意思道,“小时候调皮,老是和别的小妖怪打架,所以就学会了。”   “小时候……”   林宿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   说起来,他好像从来没听苏黎说过自己过去的事情。   苏黎头也不敢抬,快速地帮男人包扎好,拿着换下来的染血布条就准备去丢掉,却被林宿一把抓住了手腕。   “这个我来处理。”他说。   苏黎这才反应过来,林宿是不想让自己的血液外流。   他好奇地问道:“林局,你的血真的能像他之前说的那样,可以让人复活吗?”   林宿不答反问:“如果是的话,这么特殊的血液,你想要吗?”   “再特殊能特殊的过龙血吗哈哈哈。”苏黎开玩笑地笑了两声,却发现不仅是林宿,连外面的张寰三都在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盯着自己,不由得结巴起来:“不,不会真的是龙血吧?可林局你不是人类吗?”   他紧张地望着林宿,偏偏男人这会儿居然还有心情跟他开了一个玩笑:   “你猜?”   苏黎:“…………”   不用想,肯定又在逗他玩了!   但看到不远处静静躺在地板上的小女孩和黑狗妖,他的神情很快又低落下来。   自己的同事们和上司在事件结束后,便立刻毫无异状地开始谈话,然而,明明不久前,这里还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苏黎忽然不知道到底是自己的承受能力太弱,还是眼前这些人都拥有一颗过于强大的心脏了,明明他也是超管局的一员啊。   ……虽然他也只是个临时工。   但总感觉,苏黎想,自己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因为太过遥远,所以无法理解。   “你还站在那儿干什么?”   已经走到门口的林宿停下脚步,回头问他。   “第二次出外勤就碰见B级妖怪,小苏你的运气也是绝了。”张寰三在飞剑上扭了扭发僵的脖子,笑嘻嘻地为他求情道,“林局,我觉得小苏已经做的不错啦。”   林宿不置可否地问苏黎:“那你觉得你这次的表现如何?”   苏黎抿了抿唇,走到他身前。   “我想变强。”   他望着林宿那双仿佛永远漆黑淡然的眼眸,坚定道。   或许苏黎自己不清楚,但少年在认真起来时,那双一眨一眨、明媚又狡黠的漂亮眼睛,就像是盛着一汪璀璨的小星星,其中闪耀的光芒让人根本无法移开视线。   看着这双眼睛,林宿冷厉的眉眼情不自禁地柔和下来。   他伸出手,揉了揉少年头顶软乎乎的狐狸耳朵。   “回去之后,”男人说,“张寰三,他的训练就交给你了。”   张寰三脸都绿了:“林局,我真的很忙……”   “给你加一倍工资。”   “——但只要是您布置的任务,我义不容辞!”张寰三一脸正气道,看得老魏不禁嗤笑一声,摇了摇头,转身下楼去了。   走之前,苏黎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静静躺在角落里的一人一妖。   下辈子,他想,他们一定会有个家的。   至此,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彻底解除。   但在临走前,林宿把张寰三叫到了一边,让苏黎跟着老魏先回去,说有事要交代他。   “林局,您找我什么事?”   “刚才在念咒的时候,你应该也有感觉吧,”林宿问他,“说说看。”   张寰三把手抄进袖子里,想了想,回答道:“那小家伙不对劲。一般他这个年纪的狐族,妖力不会这么弱。可奇怪的是,当他使用道法的时候,又强的太过离谱了。林局,您知道原因吗?”   林宿点点头。   “实际上,我之前是有个猜测,但现在基本能确定了。”他说,“关于苏黎的身世。”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君:有时候,狗比人更忠诚。   ……但这并不是作者想养二哈的理由,快来个人抽醒她!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五月柚绿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最凉不过人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苏黎对于林宿找张寰三单独谈话并不意外。   作为超管局实际意义上的二把手,张寰三平时负责的工作其实真的非常、非常、非常多。   ……所以,也就不奇怪他天天花式恳求上司想要加工资了。   “魏哥,这次多谢你了,”回去的路上,他对大叔说道,“要不是你及时通知林局和张哥他们,我这次可就真的死定了。”   老魏下意识想要从兜里掏烟,但他看了苏黎一眼,却无奈地放弃了这个举动。   “我可没通知,预警消息是系统群发的。”他说,“不过见到林局赶来的时候我确实吃了一惊,这种级别的任务对我们来说是挺棘手的,但还远不至于劳动他出马。”   苏黎“哦”了一声,好奇道:“那一般是什么样的任务,林局才会亲自去?”   “上次我记得是一个A级妖怪,联合一帮邪/教徒在乡下搞什么童男童女祭祀,”老魏昂着脑袋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场景,他问苏黎:“你还记得不,两年前的一天晚上,南城上空放过烟花?”   苏黎点头:“记得。”   南城禁放烟花爆竹好多年了,那次还上了热搜,大家都在猜测到底是在搞什么活动,结果过了大半个月也没有风声,便又纷纷把这事儿给忘了。   “那才不是什么烟花,”老魏道,“那是林局一招把那只妖怪打上了平流层。为了掩人耳目,我跟张寰三大晚上跑了好几家厂子才找到卖烟花爆竹的,然后大冷天的,在郊区哆哆嗦嗦放了一晚上炮仗!”   苏黎:“…………”   他在心中默默想象了一下当时的画面。   相信那只妖怪被炸上天的时候,心里一定是懵逼且崩溃的。   阁下何不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这可是真·螺旋上天啊!   “总之,这个任务结束之后,你应该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老魏说,“不过最多只能申请两天带薪休假,再多张三那家伙就要抓狂了。”   苏黎笑了:“魏哥,你和张哥的关系很好?”   “好个屁,你从哪里看出来好的?”老魏立刻扭头瞪着他,“我这是瞧他不顺眼!你瞅瞅他刚才那副自由散漫又不正经的样子,你说,林局究竟看上了他哪点?”   原来是争风吃醋,苏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懂了。   办公室真是个勾心斗角的复杂地方啊,他在内心感叹。   不过说归说,老魏对他还是很照顾的,估计是看他年纪小,苏黎总觉得他在看着自己的时候,眼神莫名有些……慈祥的味道?总之,将近一个月不来,超管局一下子冒出了十几位他不认识的员工,这些人老魏都替他一一介绍了一遍,并且,还在有人想要偷偷摸他尾巴的时候护犊子地回头瞪了一眼:   “看什么看,你自己没有啊?摸自个儿的去!”   那人傻眼了:“魏哥,我,我一正经八百的人类,哪儿来的尾巴啊?”   老魏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   “尾巴骨不是尾巴吗?”   众人大笑起来,就连老魏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他一脚踹到了那小子的屁股上:“滚吧,别挡着路了!”   不过,苏黎这只小狐狸的到来,确实为超管局增添了不少欢乐。   尤其是外勤组,因为工作需要,大多都是什么狮子老虎豹子成精,虽然勉强也能算是个大型毛绒绒,但是……总归和真正的小可爱还是不太一样的。   晚上的聚会,大家都喝多了,妖怪们纷纷变回原型,七横八竖躺了一地。   原本还算宽敞的大厅立刻就被毛绒绒堆满了,其余的人类则醉醺醺地靠在他们的身上,享受着被毛绒绒包围的快乐。   还有一只妖怪在被起哄唱歌的时候,晕晕乎乎地说了一句“拒绝动物表演”,然后闭上眼睛跳上台干嚎了两嗓子青藏高原,便一头栽了下去。   苏黎还算克制的,只尝了些果酒,但脑袋也有些晕晕乎乎的。   小狐狸陷在那只已经睡死过去的大型猫科动物背上,温暖的花纹虎皮床柔软又厚实,不一会儿,他就开始昏昏欲睡,上下眼皮直打架。   就在这时,一只冰凉细腻的手突然捏了捏他的耳朵。   “什什么玩意儿!”小狐狸瞬间炸毛,酒一下子就醒了。   回头一看,姚琳泡在她的移动浴缸里,撩起湿漉漉的黑发,朝他抛了个似水柔情的媚眼。   “小帅哥,来一起泡澡吗?”   苏黎:“……不,不了。”   “真是不解风情的男人。”   姚琳露出失望的表情,朝他翻了一个优雅的白眼。   “你不答应是对的,”路过的仓元抱着一包薯片在旁边咔嚓咔嚓,顺便拆台,“古时候水鬼的习性就是靠美貌把男人诱惑到水边,然后把他们拉下去淹死。水鬼都有收集癖,特别喜欢收集美男子的骷髅头,就跟集邮一样。”   苏黎:“…………”   姚琳瞪着他:“就你话多!我已经看到你未来一个月的星象图,你马上就会倒大霉了!”   仓元会信才有鬼,他嗤笑一声:“我可是文书工作人员,除了超管局哪儿也不会去,我要是倒霉,那你肯定也跑不了。”   “不信就算了,”姚琳冷哼一声,“我祖上可是出过天启的。”   苏黎插/了一句:“天启是什么?”   没想到,这话一出口,原本还在争锋相对的两人同时转头,“刷”地看向了他。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苏黎吓了一跳。   “你居然不知道天启?”姚琳用比他惊讶一百倍的目光盯着他,“这可是常识啊!”   小狐狸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没怎么上过学。”   可能是觉得触及到了敏/感的隐私话题,仓元咳嗽一声,解释道:“天启其实只是一个玄学上的说法,指的是能与天地沟通的人,就是过去所说的开天眼。”   苏黎想了想,提出了疑问:“那这岂不是很难判断?万一是骗子呢?”   “不,恰恰相反。”仓元撇撇嘴,“你以为天启是路边的大白菜吗?百年内能出一位就很了不起了。你知道当代的天启是谁吗?”   苏黎摇了摇头:“不知道。”   “龙虎山千年以来最年轻的天师,张穹一。”仓元说道,“张寰三挺强的吧?但是跟他比起来,就是个弟弟。”   苏黎笑道:“你这话可别让张哥听见了,否则你这个月的奖金肯定泡汤。”   “放心,没事,”仓元神神秘秘地凑过来,小声道,“你还不知道吧?张寰三和林局都出差去了,这些人今天还在乐呵,明天全都得被抽调出去加班!”   “林局出差了?”苏黎一愣,他都不知道……   但想也知道,大领导出差,怎么可能通知一个小小的临时工呢。   苏黎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稍稍有些失落。   “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他追问道。   “谁知道呢。”仓元耸肩,“林局经常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的,没人知道他到底去干什么了。不过领导都不在,你难道不开心吗?”   他奇怪地看着神情忽然低落起来的小狐狸,脸上写满了无法理解几个大字,摇了摇头,走远了。   小狐狸甩了甩尾巴,把自己卷成一团狐球,埋在毛绒绒的温暖虎皮里胡思乱想。   居然要抽调走那么多的人手,难道这个任务很危险吗?   还是说,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林宿刚从外面回来就看见大厅里群魔乱舞,他扫了一圈,发现自己要找的小家伙正趴在别的妖怪背上哼哼唧唧,眉毛顿时拧了起来。   “好的不学学坏的,”他走过去,一把拎起小狐狸的后颈,“你才多大,喝什么酒?”   身体突然腾空,小狐狸吓得四只爪子乱蹬了一阵,在扭头看到来人时,眼睛却皮卡一下亮了:   “林局,你回来啦!”   望着小狐狸欣喜的神情,林宿的眉头不自觉地舒展开来。   他点了一下头:“回来收拾东西,呆会就走。”   那就还是要走了。   小狐狸有些失望,但还是乖巧地问道:“那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林宿勾起唇角:“放假时间,你很想工作?”   小狐狸立刻拼命摇头,不过在偷偷看到男人的表情后,他又低下头,悄咪咪的补充了一句:   “全,全看领导安排。”   “在这里,不用搞这一套。”林宿叹道,“跟我回趟办公室吧。”   两人穿过一地的“尸体”,途中苏黎还不小心踩到了一条蛇妖的尾巴,吓得他赶紧道歉,脸都白了。但那条醉蛇却只是晃晃悠悠地抬起脑袋瞥了他一眼,嘟囔道:“我去,怎么感觉看到了林局?这幻觉太可怕了,我还是再去喝点儿吧。”   林宿:“…………”   小狐狸噗嗤一声笑起来,林宿平静地低头看了他一眼:“你很怕蛇?”   “没,没有啊,”小狐狸装傻充愣道,“只是刚才没注意脚下,被吓了一跳而已。”   “那你怎么知道蛇妖非常忌讳陌生人碰他们的尾巴?”   “这个……”   苏黎绞尽脑汁地想着理由,但林宿却已经收回了视线,似乎是不打算再刨根问底了。小狐狸抬起眼睛,偷偷瞧着走在身旁个高腿长的男人,内心有些忐忑——   好好的,他为什么要问自己这种问题?   难道说……   钥匙哗啦啦的声响打断了小狐狸的思绪,他看着林宿打开办公室的房门,立马回过神来,熟门熟路地跳到自己的位置上,高兴地从抽屉里拿出一包之前没舍得吃完的坚果,还特意问了一句:“林局,你要来一点吗?”   “不用了。”   林宿从柜子里拿出医药箱,走到小狐狸面前,蹲下身,与他平视。   毛蓬蓬的小狐狸蹲在椅子上,又圆又亮的眼睛懵懂地看着他。   像只火红的大汤圆。   “……林局?”   “抬爪。”他说。   小狐狸乖巧递出白爪子,但看上去更加一头雾水了。   林宿捏了捏,又道:   “另一只。”   于是小狐狸把两只爪子都放在了他手里。   林宿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发现都没有什么问题。   但白天的时候,他明明从苏黎身上闻到了血腥味。   正想着,他的余光忽然注意到了小狐狸藏在身后的尾巴,眉头顿时一皱:“尾巴怎么了?”   “没……没什么,人到中年自然秃。”   小狐狸把尾巴压在屁股下面,嘴硬道。   林宿淡淡道:“拿出来,给我看看。”   小狐狸的身体一僵,心不甘情不愿地抽出了尾巴,乖乖递到他面前。   在和黑狗妖搏斗的途中,他的尾巴被生生咬下了一撮毛,现在尾巴尖已经秃了,露出底下粉嫩的皮肉,看上去就像是炸开的一朵毛毛花。   “很快就会好的,”狐族都是爱美的,对于他们尾巴的保养更是十分看重,小狐狸努力向林宿证明自己并不会一直丑下去,“以前因为别的原因也秃过几次,不过,最多一个多星期就能长回来啦。”   林宿看着他,神□□言又止。   “对不起。”他忽然叹息一声,声音莫名的沉重,“是我的错。”   “这怎么能怪您呢!”小狐狸惶恐道,“说起来,我还没谢谢您白天救了我呢,我还给超管局丢脸了,真没用……”   说着,他沮丧地垂下耳朵,声音和脑袋一起渐渐低了下去。   林宿低着头给他上药,还在尾巴尖用绷带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不要胡思乱想。”   很不对劲。   苏黎犹疑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道:“林局,你今天怎么啦?”   “什么怎么了?”林宿抬起头问他。   小狐狸甩了甩尾巴,快速看了他一眼,有点儿不好意思。   “……太温柔了。”   林宿的嘴唇无声地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我偶尔也是会关心一下下属的。”   男人站起身,重新恢复了平时冷峻的神情。   太假了!   小狐狸尽量让自己的眼神显得不那么鄙视。他满意地看着尾巴上的蝴蝶结,臭美了一阵,屁颠屁颠地跟在林宿身后,殷勤问道:“林局,你这次要出差大概要多久啊?”   “还不确定,”林宿弯着腰,边收拾东西边说,“张寰三不在,局里暂时由老魏指挥,你乖乖听他的话就行了。”   小狐狸眨巴了一下眼睛,按理说,如果林宿和张哥都不在的话,不应该由执勤组组长钱……钱什么来着代为管理吗?为什么是老魏?   但他也知道这样敏感的问题不该由自己问出口,便听话地应了一声,看着林宿把东西都收拾齐全,还从抽屉里翻出了一支装着不明液体的针管,一起放进了包里。   他有些疑惑,这针管里装的是什么玩意儿?药吗?   林宿拉好行李箱的拉链,抬脚准备出门,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转身回来,揉了揉小狐狸软乎乎的耳朵,往他嘴里塞了根草莓味的棒棒糖。   “等我回来。”他说。   门被关上。   草莓甜滋滋的味道充斥在唇舌间,小狐狸傻傻地抬起一只爪子,摸了摸脑门。   然后他低下头,慢慢地、慢慢地把自己缩成了一团毛毛球。   虽然小家伙在努力克制,但那双圆溜溜的眼睛还是控制不住地弯成了两道月牙。   他咬着尾巴尖上的蝴蝶结,晕乎乎地想:   天呐,自己是在做梦吗?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君:林宿已经猜到苏黎的身世了,预备进入老父亲养崽阶段。   以及,作者君表示她最爱写这俩互动的时候了,甜得她自个儿嘴角都不自觉上扬,所以就特意把这一章放在今天发出来啦,祝大家新年快乐!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五月柚绿时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苏黎遭遇了狐生有史以来最大的混乱。   林宿走后,一连几天,他都神思不属,常常工作到一半就会走神,视线不自觉地飘到不远处空荡荡的座位上,心脏呯呯呯直跳。   他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小苏……小苏!”   茶水间里,老魏一连叫了他好几遍苏黎才回过神来,少年捧着杯子,傻笑着回头:“魏哥,什么事?”   “我知道你在林局办公室工作,这几天如果有人来找你打探关于林局和张寰三的消息,你什么都不要说,”老魏严肃道,“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知道吗?”   苏黎一愣,忙道:“好的魏哥,我绝对一个字儿也不说。是出什么事了吗?”   他敏锐地察觉到老魏的情绪有些不对,忍不住问道。   老魏叹了一口气,看了一圈四周,附耳过来,压低声音说:“不瞒你说,就今天早上,我们和林局他们突然失联了。”   “失联?!”   苏黎呼吸一窒:“怎么回事?这次外勤组不是去了将近三分之一的人吗?”   “是啊,但他们去的那个鬼地方是座雪山,一场雪崩之后,队伍里将近一半的成员都联系不上,剩下的一半还在搜寻。”老魏说。   “那我们得赶紧派人去帮他们啊!”苏黎焦急道,“卫星电话,GPS定位和北斗系统都用上,找人还不简单?”   “不行,”老魏摇摇头,“这次任务保密级别很高,搜救队不能出动,而且去之前林局特意找到了我,说剩下的三分之二人手也绝对不能动,否则一旦出事,会动摇超管局的根基,到时候就彻底完蛋了。”   “可是……”   苏黎抓紧了杯子,虽然他表面上还勉强维持着平静,但内心早已翻江倒海——连林宿都这么说了,那这次任务,究竟会有多凶险!?   两人安静下来,茶水间内充斥着近乎凝固的沉重气氛。   直到外面传来一阵吵吵闹闹的声音,老魏才“啧”了一声,一脸不爽地推开门,大声道:“工作时间,吵吵什么?都想被扣工资是吧!”   “扣工资?”人群中,穿着灰色西装、抹着发蜡的骚包男人背着手瞥了他一眼,嗤笑道,“魏建军,你好大的本事啊,你打算扣谁的工资?”   见到来人,老魏的眉头瞬间就打了结。   他盯着那人,质问道:“钱金玉,你来干什么?”   “我也是超管局的一份子,我凭什么不能来?”钱金玉瞪了他一眼,很显然对于老魏这个临时总指挥颇有怨气,“再说了,执勤组归我管,我是来找林局做述职报告的,别耽误时间了,赶紧通报去吧。”   “林局出差去了,你不是知道的吗?”老魏眯起眼睛。   “哎呀,瞧我这记性,”钱金玉假惺惺地笑了一声,又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姿态,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对了,我今天来还有一件事呢,上面通知你们去查明金果山气候变化的事件,限期一周,算算来去花的时间……唔,看来你们得立刻动身了。”   钱金玉耸耸肩,露出一副他也很遗憾的表情。   苏黎一听就知道不妙,一般能够改变气候的妖怪最起码也是A级的,在林宿和张寰三都不在的情况下,超管局如果不调动大量人手,根本没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解决问题。   这人是故意挑着这个时候过来找事的!   “上面?哪个上面?”老魏逼问道,“超管局和一般国家部门不一样,我们这些人,只听现任局长的话!如果要发布命令,让他们先去找林局谈!”   “很可惜,林局现在不在,而且按照职位,他也只是局长而已。”钱金玉保持着微笑,挑眉问道,“还是说,魏建军,你打算违抗命令?”   “我……”不善言辞的老魏一下子被他堵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站在周围的外勤组人员纷纷怒视着钱金玉,但男人却似乎很享受似的,还颇为自得地紧了紧领带。   苏黎见状,忍不住出声道:“但是钱组长,如果真的要按规定办事的话,像这样还没造成恶性结果的异常案件,应该是由执勤组处理的吧?”   钱金玉的眼珠微微一转,轻蔑地上下打量了少年一眼,露出一抹了然的笑容。   “原来是你啊,弱不拉几的小狐妖,”他不屑道,“上次多亏了你,我的升职又泡汤了。不过这次林局可不在,一个小小的临时工,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他忽然俯下身,瞪大了眼睛,咧开一个极其欠揍的笑容,露出两排森森白牙,说出来的话却极其粗鲁:“没用的废物就识相点儿赶紧滚开,别他妈在这儿碍眼了,懂?”   苏黎抿着唇,死死地盯着他,拳头一点一点攥紧。   老魏冷笑一声,上前一步,一把拎起钱金玉的领子。   “老子算是看出来了,”他说,“你他妈就是来找事的对吧?趁着林局不在,吃里扒外搞小动作,别忘了,你也是超管局的人!”   “请称呼我为超管局执勤组组长,还有,离我远点儿。”   钱金玉一点一点地把他的手指掰开,男人的眼神也冷了下来,他一把推开老魏,一脸嫌弃地拍了拍起皱的西服,“别把我和你们外勤组的一群莽夫混为一谈。我来只是通知你们,魏建军,你要是有种就不去,我无所谓。但是你们下个月的工资,以及奖金,可就不知道还有没有了。”   说着,他还特意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苏黎,嘲笑道:“到时候第一个被开除的,肯定就是没什么用处的临时工吧?”   “你!”   钱金玉哈哈大笑着走了,说话毫无顾忌,姿态嚣张至极。外勤组员工们怒瞪着他的背影,不约而同地伸出手,朝他比出了国际通用的友好手势。   “真搞不懂,林局为什么会选这种人来当执勤组的组长,”仓元狠狠“呸”了一声,抱怨道,“平时就会溜须拍马,遇到危险躲的比谁都快,还动不动就和外人一起拆台,屁用没有!”   “现在再说这些也没用了。”老魏叹道。   他拍了拍苏黎的肩膀:“小苏,刚才他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钱金玉这人就是嘴贱,对谁都一样。”   苏黎摇了摇头:“我没事,魏哥。不过对于这次任务,你打算怎么办?”   “林局不在,我全权负责超管局的一切事物,”老魏说,“去是肯定要去的,关键是派谁去。过不了多久苏旻山就要举办妖王选拔大会了,到时候三教十二大妖齐聚一地,肯定又要调走一大批人,万一有人或者妖趁此机会在社会上作乱,我们就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他看向负责人事调动的姚琳:“局里的临时工还有几位?”   姚琳道:“加上小帅哥一共十二名,但基本都在外面执行任务,有一个离得比较近,我去打电话问问看。”   “成,去吧。”老魏点点头,“按照规定,A级任务至少要三名超管局成员同时出动,执勤组是不指望了,现在还在局里、而且接下来没有任务在身的,有几个?”   话音落下,众人茫然四顾,没有一个人举手。   除了苏黎。   “操他丫的!”老魏骂了一声。   他这也算是自己把自己给坑了,因为想着要趁林宿不在的时候好好表现一番,证明自己的能力比张寰三那家伙强一百倍,所以就把积压许久的任务都派发了下去,没想到真到了关键时刻却无人可用。   “其,其实我也可以的,”仓元哭丧着一张脸举手,他现在终于相信之前姚琳说的话不是胡扯了,“虽然我只是个负责会议记录的文书人员,但是我的听觉和嗅觉都很好。”   老魏大喜,立刻道:“那就你了!那加上小苏就是两个了,还有其他人自告奋勇吗?”   正好这时候姚琳回来了,她说:“刚才我给那个临时工打电话了。”   包括苏黎在内,所有人都一脸期待地看着她,老魏也忙问道:“怎么样?”   姚琳一摊手:“一听说是A级任务,他立马辞职跑路了。”   众人:“…………”   “我也不行,水鬼是不能上岸的,移动浴缸也去不了太远的地方。”姚琳无奈道。   至此,事情的进展陷入了僵局。   一向不在室内抽烟的老魏破天荒地点了一支,在窗边站了足足半小时。   “难道真得去向钱金玉那王八蛋要人?”一个妖怪咬牙道,“艹,真他妈窝囊!”   他身旁的人也都是一脸丧气。而苏黎在失落之余,内心更多的却是焦虑——林局还在外面生死不知,局里又出了这档子事,他连去救援都做不到……   但他一介小小的临时工,就算去了,恐怕也是拖后腿吧。   小狐狸垂下头,咬紧牙关。   他从未像今天这样,如此痛恨自己的无力和弱小。   “算了,”老魏收拾好情绪,平静地转过身,“我去找钱金玉。”   “别啊!”   “魏哥,咱们输人不能输阵啊!”   “就是,而且那家伙欺人太甚,魏哥你要是去了……”   ——肯定会被狠狠羞辱一通的。   大家都明白的事情,老魏当然也心知肚明,但此时此刻,作为众人的主心骨,他必须得收敛起自己平时的暴脾气,为了超管局的大局考虑。   “再怎么混蛋,钱金玉也是超管局的人,”他笑笑说,“放心吧,他不敢做的太过分的,不然到时候等林局回来的有他好果子吃。反正我魏建军脸皮厚,被他嘲讽两句又不痛不痒。”   老魏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苏黎,少年心下一紧,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不要把林局已经出事的事情告诉大家。   如果,万一林宿真的回不来了……   一想到这样的可能,苏黎的指尖就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直到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突然来访,实在冒昧,”一道好听的温润声音自他身后响起,熟悉的文绉绉措辞让小狐狸的表情空白了一瞬,但很快变为了按捺不住的激动,“不过,恩人有难,在下也不得不露面了。”   众人一愣,下意识转身看去。   只见一位青衣士子手执玉扇,嘴角噙着一抹如沐春风的淡笑,彬彬有礼地问道:   “请问,超管局现在还招临时工吗?” 第19章   “晋华!呜呜呜呜我好想你啊, ”苏黎拽着青年的袖子,激动的眼泪汪汪,“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在超管局?”   少年好奇地看着晋华, 想知道他是怎么一路找到这里来的。晋华笑了笑:“其实那天少主你去居民楼的时候我就在了,本想跟着一起上楼,但那黑雾的精神污染对鬼魂来说实在太过恐怖,之后我缓了好长时间, 直到今天才有机会凝成实体。”   “原来如此, ”他恍然, “所以当时那些黑雾触手会躲着我走, 也是因为你喽?”   “非也,”晋华摇头,“这是少主你自己的本事, 与在下无关。”   “等,等一下, ”听到这里,老魏终于忍不住插话了, “请问一下, 贵姓大名?还有,你为什么要叫小苏少主?”   其他人也都炯炯有神地盯着苏黎和晋华二人, 虽然不知道这只古装鬼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少主这个称呼,可不是一般妖怪能当得起的。   一般来讲, 只有苏旻山的十二大妖预备役,也就是每个生肖属族推选出的候选人, 才有资格被称为少主。   晋华清咳一声道:“在下晋华, 乃一介无根无萍漂泊之鬼, 少主于我有大恩,因此立志追随。至于为什么称呼他为少主……”   他瞥了一眼暗自紧张的苏黎,“啪”地展开手中的玉扇,微微一笑。   “只是个人习惯而已,不必在意。”   “……这样啊。”   吃瓜群众们泄了气,纷纷露出无趣的表情。   哎,原本还以为这小临时工是个下山体验生活的小少爷,现在看来,纯属他们想多了。   “其实,超管局规定必须要满3人才能进行A级任务是有原因的,”老魏犹豫了一下,还是提醒道,“像这样的任务都非常凶险,一步不慎就有性命之危,小苏和仓元他们都没有什么经验,这位……鬼公子,你自告奋勇,是对自己的实力有自信吗?”   晋华干脆利落地一合扇子:   “没有。”   “没,没有!?”老魏瞪大了眼睛,震惊道,“那你为什么……”还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我虽然实力一般,但这么多年活下来,保命的本事却是一流。”晋华笑道,“尤其是少主,无论如何,我定会护他周全。”   仓元不甘心地问道:“那我呢?”   晋华看了他一眼,友好道:“在下能力有限,再加一个的话……我争取吧。”   说着,他朝仓元露出了一个犹如佛光普照的笑容。   老魏:“…………”   这男鬼表面看着风度翩翩,原来竟然是个腹黑吗?   苏黎咳嗽一声,他心里还装着事儿,实在没心情再在这里干耗下去了:“魏哥,既然人齐了,那不如我们现在就收拾东西出发吧?”   老魏沉思片刻,点了点头:“行,早去早回也好。”   但在出发前,他还是把苏黎叫到了一边:“小苏,虽然这鬼看上去一脸好骗的傻白甜模样,但能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被道士和尚超度收服,肯定有他自己的本事,你可要提防着点儿啊。”   苏黎瞥了一眼远处跟好奇宝宝似的左瞧右看的青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放心吧魏哥,我心里有数。”   “还有一件事,”老魏道,他看上去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告诉了苏黎,“你要去的金果山,其实离林局他们的任务地点不算太远。”   苏黎瞬间瞪大了双眼:“真的吗?!”   “嘘,小声点儿!”老魏忙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这可是机密,我告诉你都是违反规定了!”   小狐狸紧张地捂着嘴巴,不敢作声,连连点头。   “总之,虽然我也不抱太大希望,但是如果有机会的话,试着联系联系他们吧。”老魏叹道,“虽然我并不认为以林局的实力会出什么意外,但是雪崩这种天气灾害,总归是人力不可控的。”   “林局吉人自有天相,绝对不会出事的。”苏黎坚定道。   “你还真是相信林局啊。”老魏笑了。   他摸了摸少年头顶软乎乎的狐耳,一脸老父亲送儿出远门的不舍表情,嘱咐道:“如果不是没有办法,我是绝对不会同意一个十几岁的小妖怪去做这么危险的任务的。第一次出远门,要好好照顾自己,那边天气冷,记得穿厚点儿,多喝点儿牛奶,你看林局和你站一起你才到他肩膀,这以后怎么讨老婆哟。”   “那是因为林局一米九几,太高了好伐,”身高一米七出头的小狐狸不满道,“我还没成年呢,等我成年了一定比他高!”   “是是是。”老魏叼着没点燃的烟,敷衍地点了点头,又伸手招呼仓元,“你小子我不担心,身上都是脂肪,一定抗冻。就是仔细着点儿,别被人一包瓜子就骗走了,超管局又不缺你吃的。”   仓元被他训得抬不起头来:“……知道啦,魏哥。”   众人都笑起来。在笑声中,老魏最后看向了晋华。   他张了张嘴,面对这只看上去年轻、实际上年纪都可以当他曾曾曾曾爷爷的古老鬼魂,男人挠了挠头,最后只是叹气道:“那这两个小子,都拜托您了。”   晋华朝他微微颔首:“请放心吧。”   三人于一小时后准备妥当,踏上了这次注定不会平静的旅程。   ……但他们都没想到,意外居然会来的这么快。   刚出超管局的大门,一只鸽子就从半空中噗通掉到了他们的脚下。   它的翅膀张开,小小的身体不断抽搐,翅膀和鸟喙中都渗出了鲜红的血迹,苏黎他们都来不及反应过来,它就已经咽气了。   晋华活得久,见多识广的青年一眨不眨地盯着这只鸽子,凝重道:“这是专门用来送信的信鸽,它是累死的。”   “累死的?”仓元惊了,“一只信鸽能长途跋涉一两千公里,那它到底跑了多远啊?”   “不知道,但最起码三千公里以上。”   而一旁的苏黎已经蹲下身,解下了信鸽腿上绑着的竹筒。   打开来,里面只有一张泛黄的邮票。   邮票上绘着一只活灵活现的小金丝猴,眼神狡黠灵动,怀里还抱着一个桃子,动作憨态可掬。   在邮票的右上角,用淡金色的行书写着三个字:   “金果山”   正好是他们接下来的目的地。   三人面面相觑地对视了一眼。   苏黎将邮票反过来,本该是一片空白的地方,却让他瞳孔一缩,连心跳都错了一拍——   这上面,有人用血,写下了“救命”两个字。   “不不不行太诡异了!我不去了!”仓元吓得掉头就要回去,却被晋华一下拽住了领子。   青年微笑着规劝道:“临阵脱逃非君子所为,仓兄,出租车马上就到了,你还是与我们同去吧。”   “但但但是我怕鬼啊!”仓元哭丧着一张脸喊道。   他不是不想挣脱,但是见了鬼了,这晋华的力气简直大的可怕,他根本动都动不了!   “我也怕鬼。”苏黎忽然道。   仓元立刻小鸡啄米式点头:“你看,连小苏都这么说了!所以我们还是回……”   “但是,”苏黎又道,“在看到这张邮票后,我一点儿也不怕了。”   他转过身,看着表情愣怔的仓元,解释道:“真正的恶鬼是不屑用这种小伎俩的,这张邮票出现在这里,只会有两个原因:第一,真的有人在向我们求救;第二,有人在装神弄鬼引君入瓮。”   小胖子呆呆地看着苏黎思路清晰地做分析,一时都忘记了挣扎。   “如果是第一种情况,那我们义不容辞,如果是第二种……”   苏黎认真道:“那就更没什么可怕的了。这世上,没有戳不穿的谎言,也没有能装一辈子的人。”   晋华脸上的笑意渐深,他松开了手中仓元的领子。   仓元却不跑了,他松了松筋骨,埋怨地瞪了一眼晋华,老大不情愿道:“好吧,我去就是了。但提前说好啊,万一遇到危险,我肯定第一时间跑路。”   苏黎:“那是当然,保命最重要。”   在听到苏黎赞同的话语后,这下,小胖子终于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经过大半天的旅途,傍晚时分,他们终于来到了金果山所在的城市,奕城。   “噫,好冷!”   刚出机场,扑面而来的一股寒流就让小胖子控制不住地哆嗦起来,他赶紧从行李箱中翻出厚衣服穿上,边牙齿打颤边道:“百度百科上不是说这地方四季如春吗?怎么这么冷!”   苏黎的脖子上戴着林宿送的围巾,身上却仍穿着之前那件白色厚卫衣。   少年站在人群中,皮肤白得发光,明亮又清澈的双眼好奇地四处张望,看上去就跟刚毕业的高中生似的,惹眼得很。   作为一只狐妖,比起冷来说,他倒是更怕热一点,因此苏黎对温度的变化倒没太大感觉,只是觉得这里似乎比南城还要更冷一些。   少年打开导航,忽然轻轻“啊”了一声,漂浮在他旁边的晋华好奇道:“少主,怎么了?”   为了不引人瞩目,他一路上自动隐去了身形,普通人看不到他,倒还省下了一张飞机票。   “都说了别叫我少主,”苏黎无奈道,“不过你们快过来看看这个。”   “什么?”   几人探过头来,盯着屏幕上的弈城地图。   “街道规划的挺整齐的,有点儿像棋盘……除此之外没别的了啊?”   仓元看了一会儿,实在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你再看看这两张。”   通过超管局内部系统,苏黎分别调出了弈城十年前、二十年前和现在的地图对比,仓元“嘶”了一声,努力回想道:“这,这是个什么玩意儿来着?”   “九宫八卦图,”晋华叹道,“弈城有千年历史,建这座城的人定是一代大师,这阵法不仅无需刻意维护,还能吸收天地灵气自动运转修复。可惜后人不懂,随意扩建破了风水。”   “风水这玩意儿我不太懂,不过咱们的目的地应该是在这里。”苏黎放大屏幕,指着弈城西北方向的一个小小的黄色标记说道,“刚才在上飞机前我查过了,金果山原来还是个金丝猴保护区,可惜由于过度捕猎和诡异的气候变化,现在山上的猴子基本都已经绝种了。”   “等一下,”晋华看了一会儿,忽然皱眉道,“这座山的位置不对。”   苏黎和仓元同时抬头看向他:“什么意思?”   “先人在此处建立八卦城,必定会考虑周围环境,艮为山,属东北,”晋华指了指弈城的东北处,地图显示那里是个古遗址景区,地势平坦而宽阔,“但是你看,弈城四周一片平坦,只有金果山一座山拔地而起,却是位于西北——难道,这是个先天八卦大阵?”   八卦图有先天后天之分,先天八卦又称伏羲八卦,是距今最久远、也是威力最大的阵法之一。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个阵法建成的时间恐怕比我想象的还要久远许多。”他凝重道。   但晋华还有一句话没说。   千年时光,人世沧海桑田,对于地貌来说却只是弹指一挥,本该位于艮位的金果山换了位置,后天变先天,风水局瞬间变成了大凶之兆。   “还,还有一件事,”仓元掏出手机,绝望道,“我刚才查了一下,弈城这个地方……在古时候,是个远近闻名的大义庄!”   苏黎倒吸一口凉气:“那就是说,这个地方的风水局,是给死人建的喽?” 第20章   这趟旅程从一开始, 就充满了仓促和怪异。   但来都来了,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始调查。   “金果山啊,”附近的旅店老板一听他们来问这个, 立刻讳莫如深地连连摆手,“别去别去,那地方诡异的很!”   “您能具体说说吗?”苏黎双手合十,一脸真诚地恳求道, “拜托了!”   少年长得乖, 又年轻俊俏, 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清澈又明亮, 像是会说话似的。   老板被他这么盯了一会儿,就彻底败下阵来。   “哎,你们这些年轻娃子哦, 不好好在学校呆着,就天天想着出来找刺激, ”他摇摇头,似乎是把苏黎当成出门找素材的主播了, “其实这事儿说来也简单, 就是从几年前开始,这一带越来越冷了, 冷到原本全是树的金果山被大雪掩埋,那些山上的护林员也一个个死得不明不白。”   苏黎诧异道:“还有这事?”   “是啊,弈城的老人都说, 是那些到山上偷猎的家伙们惹怒了山神,金果山才会变成这样的。”老板忙着手里的活计, 头也不抬道, “我就知道这些, 你们要是还想了解其他的,可以去城里找孙老板,他是咱们弈城的首富,金果山现在就是他的产业。”   “孙老板……”苏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谢谢您。这位孙老板的全名叫什么?”   “孙悟空。”   “……啥???”   苏黎一瞬间怀疑是自己耳背听错了,但老板无奈地看着他,肯定道:“没错,孙老板可是远近闻名的大圣迷,他是自己改的名字。”   “我也崇拜老祖宗,可也没改名叫苏妲己啊。”小狐狸嘟囔道。   不过一般敢取这种名字的,肯定不是一般人。   苏黎他们找到了孙老板名下的公司,却因为没有预约,连大门都进不去。   “唉,看我的,”小胖子推开他,从怀里掏出一份证件,大摇大摆地亮给保安看,“看见没,我们是来自国家安全部门的,有事情要找你们老板!”   保安瞅了一眼证件上超管局的金三角徽章,嗤笑道:“你当我傻?国安局的证件要是你这样的,我名字倒过来写!小鬼,网上几块钱买的假证啊?”   “假证?!”仓元气得脸都涨红了,他怒视着保安道,“你自己去网上找,看什么人敢给你做!”   “嘿小胖子,人小脾气倒挺大。”这保安估计以前是个混社会的,一见他这模样还来劲了,撸起袖子就准备干架,却被一道温柔的女声阻止了:“好了小王,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几人扭头望去,一位穿着孕妇装的美丽女人正抚摸着自己隆起的小腹,微笑地着看着他们。   “几位,不如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等在豪华山景别墅的沙发上坐定后,苏黎仍有些不敢置信。   一到公司就遇见了孙老板的妻子,他们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他用余光打量了一下四周,客厅的玻璃柜里摆满了各种版本的美猴王雕塑,数量足足有十几个,最大的雕塑几乎有半人高,无论是动作还是神态都栩栩如生;除此之外,玄关处的墙面上也贴着齐天大圣的瓷砖拼贴画;不远处的展柜里还放着一根一看就价值不菲、也不知道使用什么材料制成的一比一还原金箍棒,整栋别墅里,到处都是《西游记》的元素。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神豪二次元、偶像崇拜的最高境界?   苏黎不禁肃然起敬。   “真是不好意思,我家公司的保安给你们添麻烦了,”孙夫人坐在他们对面,脸上带着歉意,“桌上的茶水还请自便,我不太方便弯腰。”   三个大小伙子看着她起码六个月往上的肚子,慌张得一齐摇头:   “不不不,我们自己来就行了。”   苏黎和仓元年纪小,从没见过月份这么大的孕妇还在街上乱走的;晋华虽然活了几千年,可也从未和这样身怀六甲的夫人近距离接触过,一时也有些手无足措。   两妖一鬼各自捧着一个茶杯,像是小学生似的坐在沙发上,半天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最后,还是孙夫人先发话了。   “请问,三位找我先生,是有什么事吗?”说着,她停顿了一下,轻蹙眉头,神情略带忧愁,“我刚才听你们说是来自国安局的同志,难道是我丈夫他的生意……”   “不不不,没有的事。”苏黎忙解释道,“您丈夫很好,我们是国家来调查当地气候变化的科学小组,想找他问些关于金果山的问题。”   “原来是这样。”   孙夫人的眉毛缓缓舒展,原本苍白孱弱的美人儿重新恢复了笑容,顿时让他们都松了一口气。   没办法,这位夫人生得太漂亮了,而且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浓浓的母性光辉,让人根本不忍心对她说半句重话。   “我丈夫大概半小时后就回公司了,”她礼貌地对他们说道,“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请稍等片刻。”   苏黎受宠若惊道:“您真的太客气了。”   作为一城首富,这位白手起家的孙老板身家最少也是几亿,他的妻子身上却丝毫没有暴发户的骄矜之气,反而十分通情达理平易近人,实在是难得。   晋华捧着茶杯,惆怅道:“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这位孙夫人真真是娴静如水的大家闺秀,实乃在下梦寐以求的贤妻啊。”   小狐狸忍不住吐槽:“不,按照晋华你的情况来看,应该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死’还差不多。”   晋华:“…………”   和孙夫人说的一样,她的丈夫不久后就回来了。听见门开的声音,三人不约而同地放下茶杯,站起身望向门口,想要看看这位自称“孙悟空”的男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亲爱的,你怎么又不带保姆出去瞎逛了?”一位精瘦矮小的男人大步从玄关处走过来,忽略了在场所有人,只顾着用责备的视线盯着孙夫人,“你都怀孕六个月了,万一在街上碰着摔着了怎么办!”   孙夫人安静地坐在座位上,见丈夫回来,她没有起身,只是仰起头,给了特意凑过来的男人一个轻柔的脸颊吻。   “呆在家里实在是太闷了,”她笑着说,声音既温柔又好听,“我想出去走走。”   晋华悲愤地瞪着这位身高不足六尺的孙老板,好半天挤不出一句话来:   “君子不以貌取人,可这,这真真是……”   ——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在场几人都有同样的想法,这位孙老板看上去约莫三十来岁,长相说好听点是精干,实则就是尖嘴猴腮,一脸猴相,身高更是短板中的短板,要不是有钱,简直活脱脱的一个武大郎翻版!   怪不得他给自己起名叫孙悟空呢,苏黎心想。   按照《西游记》原著,孙悟空就是个身高只有一米三几、毛脸雷公嘴的吓人妖怪。   但是看孙夫人和他互动时那满满甜蜜的感觉,作为外人,苏黎他们当然也只能祝福。毕竟过日子最重要的还是看两人的相性,再帅也有看腻的一天,如果当事人自己觉得幸福,旁人的想法如何便无关紧要了。   “这三位就是来调查的人?”和妻子腻歪一番后,孙老板终于把注意力放在了多出来的几人身上,他的态度客气中带着淡淡的疏离,倒真挺有大老板的做派,“我们去书房详谈吧,我夫人不能久坐。”   “好的好的。”三人小鸡啄米式点头。   “亲爱的,你去睡一会儿吧,等送走客人我就来陪你。”孙老板转头对夫人说,声调瞬间比刚才温柔了不止一倍,“如果有什么事,就摇铃叫我。”   孙夫人笑了笑:“好。”   仓元望着她慢慢远去的背影,叹了一口气:“果然,男人的颜值和专情总是不能并存的。”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但没想到,孙老板却立刻冷下脸来,一个充满杀气的眼刀把小胖子吓得浑身一颤,立马讷讷的不敢说话了。   苏黎见状,忙救场道:“抱歉孙老板,我同事他不太会讲话,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同事?”孙老板冷哼一声,“既然现在只有我们几个了,那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说吧,超管局来找我,有什么事?”   “孙老板您居然知道超管——等一下,您是妖怪?”   苏黎瞪大了眼睛。   “我可是在你们那儿正经登记注册过的良妖,”孙老板无语道,“你们系统都有我的身份记录了,难道来之前不会先查一下吗?”   “实在抱歉,”苏黎纠结道,“我们只是没想到……总之这是我们工作失误,请您不必放在心上。”   少年有些欲言又止,但事实上,旁边的仓元和晋华的表情比他要震惊多了。   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个孙老板居然会是妖怪!   不仅仅是因为他身上并没有妖气,很多厉害的妖怪都会主动收敛自己的妖气;更重要的是,他居然娶了一个人类妻子,还和她有了孩子!   无论在人类社会还是妖界,半妖都是被唾弃的存在,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血统驳杂,经常出现不人不妖的情况,还有一点就是:他们既拥有法力,又能拥有妖力。   这可不是什么福报,而是半妖一生都无法摆脱的诅咒,无数先辈已经用事实和理论证明,这两种力量根本无法共存,半妖最终的结局要么是被体内的力量折磨致死,要么就是忍受着无边的痛苦侥幸活下来,最终精神失常,走上报复社会的不归路。   而且半妖的实力通常都惊人的强,在几十年前的一起由半妖造成的极端恶劣事件爆发后,儒释道三教终于联合苏旻山公开宣布,绝对禁止人类和妖怪结合通婚。   “我知道你们在想些什么,”孙老板淡淡道,“我妻子确实不知道这件事,不过我有办法解决半妖的问题,而且这事儿不归你们超管局管,我也希望你们不要随便说闲话。否则,后果自负。”   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苏黎站出来道:“孙老板,我们来这里只是为了调查金果山气候变化一事,别的与我们并无干系,请您放心。我们完成任务后立刻就会离开,绝对不会对旁人多说一个字。”   闻言,孙老板的眼神有些诧异。   他深深看了一眼苏黎认真的神情:“希望记住你说过的话。”   “说吧,”男人的态度缓和下来,他打开书房的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你们想问些什么?”   *   他们在书房里和孙老板聊了大概半小时。   苏黎负责提问,仓元则负责他的老本行,记录下他认为重要的信息,至于晋华,他似乎更乐意于当一个旁观者,一直安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中途的时候,苏黎喝了一口水,探头看了眼仓元在笔记本上记录的内容,他总结的非常简洁,主要有以下三点:   第一,孙老板不是本地人,他在东南亚发家,最后在弈城结识了孙夫人,就此定居下来;   第二,他是通过市政府的关系买下金果山的,这个原先闻名海内外的金丝猴保护区近几年早已名不副实,一年到头都没什么游客。却还要花掉政府大笔财政费用维护,所以市里干脆就将其出售给了私人企业,看看市场化能否将它起死回生;   第三,过度捕猎和管理员离奇死亡是事实,孙老板没有否认,但都发生在他买下金果山之前,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现在金果山资历最老的管理员是哪一位?”苏黎放下茶杯,继续问道,“能让我们见见他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他最近身体出了些问题,辞职去大城市看病了。”孙老板耸肩,“这人无儿无女,我也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苏黎想了想,又道:“您说弈城是在这二十几年中逐渐变冷、最后从春城变为冬城的,那有关部门就没有找过原因吗?”   “找过啊,但是没找到。”孙老板翘着二郎腿道,他似乎很不耐烦久坐,总是不自觉地做各种小动作,“我也很想知道原因,毕竟金果山的名字源于花果山,全靠山上的猴子打响名气,可现在每年冬天都大雪封山,猴子怎么生存?”   他抱怨道:“其实我之前都联系超管局几次了,你们也没给个说法,我还以为你们真不打算管了呢。”   “……实在抱歉。”   “道歉的话就免了,”孙老板大手一挥,“总之赶紧把这事儿解决掉吧,不管是人还是妖造成的,我只想尽快让金果山重新恢复正常,否则那些被我安置在动物园的猴子都快造反了。”   闻言,一旁正忙着记录的仓元忍不住抬起头,出声道:“你把一整座山的猴子都转移了?”   “是啊,”一提起这个,孙老板就兴致勃□□来,“我可是猴王!你们在客厅的时候也看到那些雕塑了吧?”   几人点头,那么大的“手办”,只要不是眼瞎都会注意到的。   “您很喜欢齐天大圣?”苏黎好奇道。   “不是喜欢,”孙老板一脸深沉地纠正他,“大圣是我一生的偶像,吾等猴辈之楷模!《西游记》原著我看了不下百遍,最经典的那部电视剧更是每年夏天都会重温。我已经想好了,等孩子出生,男孩就叫孙齐天,女孩就叫孙美王,你们觉得怎么样?”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苏黎他们,期待地问道。   三人:“…………”   这名字,只能说希望千万不要是女孩。   否则你女儿将来一定会哭的很惨。   “对了,”苏黎思虑再三,还是鼓起勇气问道,“孙老板,最近一段时间,您有没有见过其他来自超管局的人呢?”   仓元瞪大了眼睛,赶紧压低声音提醒他:“喂!来之前魏哥都特意交代过了,千万不能提这件事!”   但是苏黎却并没有理会他,只是执拗地盯着孙老板,想从他那儿得到一个答案。   “看来,这个人对你来说挺重要了?”孙老板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   “……是的。”   见苏黎点头,孙老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实话告诉你们吧,之前确实有个人也来问过我关于金果山的事情,但他没告诉我名字,只说自己姓张。”   姓张?   是张寰三!苏黎和仓元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在心中想道。   “那他和您聊了些什么?”苏黎急切地问道。   “他只问了我一个问题,”孙老板竖起一根指头,“就是在这金果山上,有没有传说中的‘水帘洞’。”   “……那答案呢?”   孙老板道:“我跟他说我也不确定,也许有吧,毕竟金果山是仿照花果山建起来的,但现在山上年久失修,连栈道都不知道还能不做走人了。那个人听了之后也没再问我别的,只说知道了就挂了电话,然后没过几天,我就听说了山上雪崩的消息。你问这个干什么?”   苏黎有些为难,不知道该不该对孙老板说实话。   闻言,晋华的目光一闪。   青年停下了摆弄玉扇的手,微微一笑道:“这是超管局的内部事务,便不劳孙先生您费心了。”   “我也懒得管。”孙老板冷哼一声,站起身来,“既然如此,那咱们的谈话就到此为止吧,不送了!”   到了这个份上,三人也不得不起身告辞。   但在离开别墅前,苏黎的余光留意到门口贴着一副对联。   上联:破顽石腾霄万里齐天大圣   下联:闹天宫叱咤风云无惧神魔   横批:斗战胜佛   看着这副龙飞凤舞的霸气对联,他的内心忽然涌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崇拜强大先祖的现象在妖怪中很普遍,可苏黎总觉得,在这个孙老板言谈间微妙的神态中,却透露出一股既憧憬、又自卑的矛盾感。   他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这种矛盾感绝不是空穴来风,不过现在最关键的问题不是这个。   “刚才我就想问了,”仓元停下脚步,质疑道,“我们的任务和林局他们压根儿没有关系,你问这么多不相干的干什么?”   苏黎犹豫了片刻,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   他还记得老魏说过,这次任务是绝对的机密,就连和林局他们一起去执行任务的外勤组人员也不了解太多。苏黎自己其实也一头雾水,但是——   “你不觉得太巧了吗,”他说,“林局他们前脚来执行任务,后脚钱金玉就上门试探了。那张血书邮票也是,林局常年驻守局内,谁也没想到他会突然离开,更何况,我实在想不到我们几个身上有什么值得别人惦记的东西。”   仓元一愣:“你是说,那张邮票……”   “是有人寄给林局的。”苏黎肯定道,“他想把林局引到这个地方。”   但是这其中还是有无法解释的矛盾,仓元费解道:“可那个人怎么确定,林局看见邮票就一定会过来?万一只是个恶作剧而已呢?”   “这也是我不明白的地方。”苏黎喃喃道,从口袋里掏出邮票再次仔细端详起来,“这看上去就是一枚普普通通的纪念邮票,除非……”   “除非对于林宿来说,金果山这个地方非常敏感,一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他警醒。”晋华敲敲扇子,大胆猜测道,“说不定,金果山上埋着什么宝贝呢?不然你们那位姓张的同事,为什么要问孙老板关于水帘洞的问题?”   “没错,就是这个!”苏黎一敲掌心,欣喜道。   “晋华,带你一起来真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他由衷感叹道,“你生前究竟是做什么的?感觉你好像什么都知道啊。”   晋华“啪”地打开扇子,矜持一笑:“区区不才,幕僚而已。”   “幕僚?!”   小狐狸倒吸一口凉气,双眼放光道:“就是像郭嘉诸葛亮那样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谋士军师吗?”   “不,幕僚也有很多种类型的。”   “那你是……?”   “陪主公饮酒清谈、抚琴长啸、赏花逗鸟,”晋华露出一脸追忆的神色,“真怀念啊,那个时代,只谈风月,不谈国事。”   苏黎、仓元:“…………”   搞了半天,原来是个高级牛郎。   “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晋华回过神来,不满道,“那时候的幕僚门客可都是才学过人之辈,我三岁识字,五岁过目不忘,弱冠博览群书,而立之年便踏遍大好山河,搜寻百家经义,论道三十年未尝败绩!”   “那三十年之后呢?”仓元顺嘴问了一句。   “之后?之后我就死了。”晋华蔫不拉几地说道,“英年早逝,天妒英才啊。”   眼看着话题逐渐脱离主旨,苏黎不得不清了清嗓子,站出来主持大局。   “咳,那个,咱们还是来商量一下之后怎么办吧。明天有谁想和我一起去爬山吗?”   小狐狸睁大双眼,期待地环顾一圈,却发现面前的一人一妖左顾右盼,望天望地望电线杆,就是不看他。   “晋华,”他受伤地看向青年,“你不去就算了,为什么要朝我翻白眼?”   “非也。在魏晋,青白眼可是风靡一时的潮流。”晋华正色道。   还不等苏黎说话,他便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不是我不想陪着你,可是少主你刚才都说了,有人意图设计林宿,所以现在金果山上肯定危机四伏,你们两只妖力微末的小妖怪挑这个时候上山去,不是正中人家下怀,自己找死吗?”   除此之外,晋华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   这个孙老板,很有问题。   他相信苏黎也看出来了,男人之前说的话中有一处自相矛盾的地方:   一个有能力将整座山的猴子都安全转移到动物园的人,却说自己不清楚山上的情况,这可能吗?   这人话里话外看似是为了他们的安全着想,但仔细想来,却分明是在引诱他们上山!   “可是……”苏黎还是有些不甘心。   “还是从长计议吧,”晋华说,“我明白你的心情,不过现在急也没用。而且,我不认为那个男人会如此轻易的死掉。”他看着少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活了这么多年,看人的眼光可是一绝。林宿他心有执念,就算死了,也会拼了命从地狱里爬上来的。”   苏黎歪了歪脑袋,满脸都写着迷惑。   你说的明明是人话,为什么我一个字儿都听不懂?   暮色沉沉。   孙老板站在窗前,静静地目送着他们远去。   身后传来妻子压抑的咳嗽声,他立刻拉好窗帘,转身来到床边,关切地问道:“亲爱的,没事吧?”   “咳咳,没事,”因为咳嗽,孙夫人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潮/红,她在丈夫的帮助下艰难地坐起来,病恹恹地靠在床头,“家里的药快吃完了,改明儿我去趟医院……”   “不用,”孙老板斩钉截铁道,“这种药医院买不到。我来处理就行,你不用操心。”   “很贵吧?”她担忧地望着丈夫。   “一点儿也不贵。”   孙老板轻轻抚摸着妻子的肚子,神情虔诚而坚定,宛如一位视死如归的殉道者。   里面孕育着一个生命,这是他们未出世的孩子。   “你放心,下一批的药材已经在路上了。”   他轻声对妻子道,双眼晦暗深沉。   “……而且,这次的品质,绝对是上上等的。” 第21章   吃过晚饭, 苏黎他们回到旅馆时已是晚上九点。   晋华是鬼,不需要睡觉,丢下一个打探情报的借口便高高兴兴地溜出去逛夜市了;仓元洗漱完化作原型瘫在床上, 嘴里还鼓鼓囊囊地塞着东西,整只鼠却已经陷在了柔软的枕头里,四脚朝天一动不动了。   同样是忙碌了一天,好不容易爬上/床的小狐狸却呆呆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 久久不能入眠。   他心里装着事儿, 一直辗转反侧到凌晨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半梦半醒间, 只觉得身下的床垫猛地一震,顿时一激灵就清醒了,一个飞跃蹦下床, 发现旁边的仓元也是一脸懵逼,吓得连坚果都掉了一地。   “地, 地震了!?”   小狐狸还没说话,晋华的身体就从墙外飘了进来, 毕竟对于一个活了几千年的鬼魂来说, 控制自己魂魄的形态就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他问道:“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们打算先听哪个?”   苏黎和仓元对视了一眼。   “你先说坏消息吧。”苏黎试探道。   “好的, ”晋华很干脆地告诉了他们地震的原因,“坏消息是,金果山又雪崩了。”   小狐狸瞳孔一缩, 紧张的连白爪爪都蜷缩了起来:“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是,我看见超管局的人了, ”他说, “他们和我们住在一个旅店, 就在楼上,一整层都被他们包了。”   闻言,小狐狸立刻扭头冲出门外,仓元愣了一下,赶紧跟了上去。   “喂,等等我啊!”   他的原型是只白色仓鼠,四条火柴棍似的小短腿儿艰难地支撑起了圆嘟嘟的身体,跑起步来就像是地毯上有只糯米团子在咕噜咕噜地往前滚。   电梯打开,刚准备抬腿进去的小狐狸望着面前的一群伤病残将,和那个被他们架在中间、连道袍都已经破破烂烂的伤患,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张……张哥?”   张寰三脸色煞白地掀起眼皮,在看到苏黎和仓元时,尽管身上还受着伤,他的眉头也不由得拧了起来:“你们两个怎么会在这里?”   “这事儿说来话长了,”小狐狸急切道,“你们这是怎么了?林局呢?”   他昂着脑袋左顾右盼,却还是没能在人群中看见男人熟悉的淡漠面孔,不由得提心吊胆起来。   张寰三咳嗽了两声,艰难道:“林局他……”   他喘了半天,却没有下文了。   小狐狸的心拔凉拔凉的,连声音里都染上了哭腔:“林局他怎么了?”   “……他没死,放心吧。”   张寰三好不容易才提起一口气把话说完,吓得苏黎差点儿心脏骤停。   他叹了一口气:“先回房间吧,我慢慢跟你说。”   一行人上了楼,在给张寰三上药包扎后,他的脸颊终于恢复了一点血色。小狐狸胆战心惊地看着他伤痕累累的身体,忍不住问道:“你们在山上到底遇见了什么?猛兽吗,还是厉害的妖怪?”   张寰三靠在床头,浑身被绑得跟只木乃伊似的。   他蔫蔫道:“都不是,这是我半夜下山的时候没留神脚下,自个儿摔的。”   苏黎:“…………”   “但是,林局确实是为了掩护我们才留在山上的,”张寰三的眼中闪过一道愤怒的光芒,“要是让我知道是哪个王八羔子设的局,我肯定要揍得他满地找牙!”   苏黎问道:“张哥,我们来的原因你也知道了。虽然我只是个临时工,但是大家同在弈城,现在这起任务和我们也脱不了干系了,你能告诉我一些内情吗?只说一点点就可以了。”   床上的木乃伊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忽然叹了一口气。   “好吧,”他说,“其实这事儿说来也简单,你来的时候应该也发现了,这座城市就是个风水大阵。在古代,它是为了镇压恶灵作祟而设计的,而林局这次带我们来,就是想找到真正的阵眼。”   “那你们找到了吗?”   “没有,”张寰三摇摇头,“山上有一群猴子在伏击我们。这些猴子实力一般,但它们对山上的地形非常熟悉,而且专挑夜晚出动,滑溜得跟条泥鳅似的,根本抓不住。”   听到猴子,苏黎忍不住和晋华他们交换了一个视线。   三人脑海中都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了同一个名字——   孙老板!   就算不是他,这些举止异常的猴子也肯定和他有关。   小狐狸急道:“那现在林局一个人留在山上,岂不是很危险?”   张寰三一眼就看出来少年想干什么,立刻道:“不行,这是林局的命令,他让我们先下山和大部队汇合,等到天亮会给我们发信号。在天亮之前,我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轻举妄动。”   虽然平时看上去是个总被上司压榨的卑微社畜,但真到了关键时刻,张寰三的气势还是很足的。   “……好,”苏黎抿了抿唇,搬了个板凳坐在他身旁,“我陪你一起等。”   少年倔强的神情让张寰三在心中叹息一声,闭上双眼,不再讲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窗外天光破晓,寂静的房间内,几道提示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苏黎第一时间睁开双眼,低头看向屏幕。   可最终映入眼帘的,却只是一个触目惊心的黑色感叹号。   黑色警告,代表极度危险,在警报解除前,周围人员不得靠近。   ……以及,发布消息的人已经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   张寰三面无表情地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招呼一旁的象妖,指着苏黎他们几个说道:“你把他们带到房间里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要放任何人出来。”   苏黎猛地抬头,但张寰三却故意避开了他的视线。   “少主,”晋华叹息一声,按了按他的肩膀,“走吧。”   少年安静下来,一言不发地跟着象妖出了门,晋华紧随其后。   走在最后的仓元停顿了一下。   他回头看着靠在床上的男人:“张寰三,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张寰三避开他的视线,没有回答。   他们被带回了自己的房间内,象妖就守在门外,晋华几次邀请他进来共推牌九,都被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弄得青年还有些小郁闷。   “利诱失败了,”他回来和苏黎报告,“下面是不是该□□了?   他很期待地位摁倒:“少主你是狐妖,对这门手艺应该很擅长吧?”   “擅长你个大头鬼,我可是公狐狸!”小狐狸气道。   他又急又气,却也没有办法,最后只能把自己团成一个毛蓬蓬的狐球,愤恨地咬着尾巴尖。   过了一会儿,小狐狸又忍不住地发散思绪,心想林宿现在孤身一人呆在山上,就算男人的实力很强不怕那些猴子,可万一雪崩又开始了怎么办?万一幕后黑手要趁机暗算他怎么办?   林宿被袭击受伤的画面仿佛近在眼前,脑洞大开的小狐狸没多久就悲伤得难以自制了,小家伙一边眼泪汪汪地吸鼻子,一边化悲愤为食欲,大口啃着晋华送到嘴边的麻辣兔腿。   看他那架势,像是把它当成了张寰三的腿。   仓元已经在旁边健身好久了,晋华低头看着在滚轮里奋力奔跑的糯米团子,怜惜道:“别跑啦,咱们现在又出不去。”   “那可不一定,”糯米团子晃晃悠悠地停下来,趴在滚轮上,气喘吁吁道,“守在外面的那个妖怪原型是大象,知道大象最怕什么吗?”   闻言,小狐狸不禁停下了啃兔腿的动作。   他与晋华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   “老鼠!”   半小时后,随着一道响彻云霄的喷嚏声,两妖一鬼背着包袱,从旅馆落荒而逃。   “站住!”   后面,一众超管局的妖怪们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却根本追不上马力全开的小狐狸。   他蹬着四条腿,背上还驮着一只浑身沾满可疑粘/液的哭唧唧白糯米团子,一路在城市的街头巷尾飞檐走壁,灵活的简直像是一道火红的闪电。   晋华漂浮在他们身边,仗着高度优势给他们通风报信:“右边来人了,往左转!……直走,再加把劲,马上就能甩掉他们了!”   街道上的行人看不见他,只能望着这一大一小两只毛绒绒在城市中上演真实版宠物大作战,纷纷掏出手机录视频,震惊得连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   张寰三站在阳台上,远远地望着他们的背影,神情复杂难辨。   他的指间还夹着一枚刚写好的符箓,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把这三个不听话的家伙劈个外焦里嫩,保证一星期内只能乖乖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大人,我们要不要……?”   身后的阴影中传来一道极轻的问询,张寰三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收起了符箓。   “做好林局吩咐的事情,”他说,“剩下的,就不归你们管了。”   “……明白了。”   另一边,仓元好不容易把自己身上清理干净,白糯米团子趴在小狐狸的背上,眼含热泪道:“要不是看在林局对我有大恩的份上,我死也不可能跟你们一起过来的!”   晋华立刻精神起来,兴致勃勃地准备与他交流报恩心得:“你说林局对你有恩?能具体讲讲吗?”   仓元义正言辞道:“能允许一个超级大宅鼠每天窝在办公室里工作,哪儿也不用去,空调WiFi水电住宿全免,甚至还有无限量免费零食供应,这难道不是大恩吗?”   晋华:“…………”   不是很懂你们现代宅妖的思维。   但小狐狸却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你说的没错。”   超管局不说别的,福利的确是一等一的好,光是年后这短短一个多星期的时间,他的原型体重就突破了以往的记录,达到了惊人的十五斤!   从背后看去,小狐狸现在就像是一只圆滚滚的红色猕猴桃。   还是长了尾巴的那种。   身后的追兵已经不见了,而金果山的位置其实离这里也没有多远,不一会儿,他们就来到了山脚下。   原本的收费站空无一人,从入口望去,山上的道路荒凉一片,厚厚的积雪几乎没过了脚踝,半山腰处肆意生长的松木枝丫宛如道道鬼影,更显恐怖。   小狐狸咽了咽唾沫,努力驱散笼罩在心头的阴霾。   他变回人形,把叫嚷着不愿爬山的糯米团子放进自己胸前的口袋里,从角落里找了一根粗细适中的树棍当拐杖,试了试手感后,满意地对晋华道:“咱们走吧。”   俗话说的好,上山容易下山难,更何况金果山的道路早已年久失修,谁也不知道积雪下掩埋的究竟是阶梯还是腐烂的枝叶。   这才走了不到三分之一的路途,少年就好几次差点儿摔跤,多亏了手里的“拐杖”才勉强支撑住身体。   他喘了两口气,不得不把兜里的仓鼠交给了飘在旁边的晋华。   “少主,我来抱着你吧,”晋华心疼道,“我凝成实体也要不了多少魂力,你还是节省点儿体力比较好。”   小狐狸艰难地跋涉在雪地中,摇了摇头,拒绝了。   “虽然过来找林局是我主张的,但是我知道,其实我很弱的,”他低落道,“关键时刻一点儿用处也派不上,如果林局真遇到危险,晋华,只有你才能帮到他。”   晋华看着小狐狸倔强的眼神,叹息一声。   青年把仓元捧在手心里,都到了这个时候,糯米团子还不忘吃他带来的坚果,整个腮帮子都塞得鼓鼓囊囊的。但奇怪的是,在走到快半山腰的时候,他却开始一颗一颗地往外吐坚果了。   “我这是做标记,”糯米团子直起身子,自信满满地叉腰道,虽然看上去还是一个团子,“之前就说了,我的嗅觉和听觉可是很敏锐的,方圆一百米内,只要有一颗坚果,我就能闻到它的味道!”   小狐狸羡慕地望着他。   仓鼠真好啊,他想,还有这么实用的天赋技能,不像自己。   因为没有长辈教导的缘故,他唯一会用的天赋技能就是具有魅惑效果的红雾。   小狐狸其实自己也不太明白,为什么一向惜命又胆小的自己,会这么坚定地想要上山救一个也许根本不需要自己救的人。   但是每当他想算了吧的时候,脑海中总会浮现出之前在那个温暖的家里,和看似冷冰冰的男人所经历的一点一滴。香喷喷的红烧肉、柔软的被褥和甜滋滋的草莓糖,看似很普通的日常,却是他过往几十年求而不得的、幸福又安稳的时光。   就像是流浪猫一样,它一贯自由自在,习惯了与同类争抢,习惯了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却从不觉得自己可怜。   直到有好心人愿意停下脚步,蹲下来摸摸它,给它罐头吃。   小狐狸吸了吸鼻子,努力忍耐住爪子被雪地中的枝丫划伤的疼痛。   他默默地想,本来我孤身一狐,也过得挺好的。   正想着,他背后突然一阵发凉,小狐狸猛地回头望过去,却只在密林的阴影中看到了一双阴森森的通红兽瞳。而在与他视线对视的一刹那,它的身影便消失在了丛林深处。   “这,这是山上的猴子吗?”他瞬间惊出了一身白毛汗。   “应该是,”仓元也看到了,他恨恨道,“这孙老板之前果然是在骗我们!他就是罪魁祸首!”   “但是没有证据,”晋华冷静道,“到目前为止,他对外的形象都是一个受人爱戴的小城市首富、慈善家和动物保护者。我去了动物园一趟,里面确实有个猴山,几百只猴子都是他从山上接下来的,每天的花费可不是一个小数字。”   苏黎沉默下来。   确实,如果孙老板一直不肯露面的话,就算这些猴子真的在山上杀人放火,也不可能牵扯到他本人的身上。   不得不承认,这招借刀杀人,是非常高妙的一招。   他们又顺着栈道往上爬了一段,这里积雪的厚度已经快到成年人小腿的位置了,超过了小狐狸身高的一半,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山上海拔太高的缘故,他们越往上走,空气就愈发冰冷稀薄。   小狐狸艰难地喘/息着,脚下突然踩到了腐朽的木板,身子一晃就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少主!”   幸亏晋华反应快,立刻伸手扑过去抓住了他的一只爪子,小狐狸这才没有掉进峡谷的裂缝中。   但当他扭头看见下方浓浓的黑雾时,却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又是这鬼东西?!   整条峡谷中都弥漫着如海浪般起伏不定的浓郁黑雾,这些黑雾和他们之前在黑狗妖那里遇到的还不太一样,可能是因为山上没有人类的原因,黑雾中基本上不存在怨灵,它们只是以一种漫无目的的状态,缓缓游走漂浮在大地上。   但苏黎他们的接近,却明显让这些黑雾骚动起来了。   “少主,我快坚持不住了,”晋华的脸色很难看,尽管黑雾还没有蔓延到这里,但也足以令鬼魂无法凝聚实体,“你……你快上来,抓紧我!”   “不,”苏黎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小狐狸仰起头,对晋华和被吓呆的仓元道,“放心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过这种黑雾好像怕我,我要下去看看。”   仓元惊道:“你疯了?!”   “我没疯,”苏黎说道,虽然他的心脏像发疯一样地在胸膛中跳动,但他却觉得自己从未有如此冷静过,“黑雾是不会无故产生的,我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林局肯定就在这下面,我要去救他!”   “那是你的精神被黑雾影响了,快上来!”晋华焦急道。   苏黎没有答应他,只是说:“你们要小心这黑雾,如果我一天之后还没有上来的话,你们就回去吧。今后要是有妖怪来超管局找我……”说到这里,小狐狸顿了一下,自嘲一笑,“不,怎么可能会来找我呢。我也没有什么财产,如果一不小心死了,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少主,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晋华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他的手便再也无法凝聚成实体。   青年的瞳孔骤然缩紧。   只一瞬间,小狐狸便坠入了茫茫黑雾之中,不见踪影。   “少主!”/“小苏!”   上方凄厉的呼喊声被耳畔隆隆的风声吹散,小狐狸努力用妖力包裹住自己小小的身躯,望着头顶逐渐被黑雾遮蔽的天空,在心里做好了摔成一块狐饼的准备。   几秒后。   只听“噗”的一声,小狐狸以脑袋朝下、尾巴朝上的姿势,像支标枪似的插/在了雪地里。   苏黎:“…………”   着陆大失败。   太丢人了!   方才的一腔热血瞬间熄灭,小狐狸灰溜溜地从雪地里拔出自己的脑袋,使劲儿抖了抖粘在毛毛上的雪花,又心虚地缩着脖子,左瞧瞧右看看。   他咬着牙,在心里恶狠狠地想,如果刚才这一幕被看见了,他一定要把那家伙杀人灭口!   没人吧?没人吧?   小狐狸刚准备放心地长吁一口气,余光就注意到距离他西北方向几十米处,有一个异物存在。   惨白惨白的,看上去也不像是雪。   他咽了咽唾沫,抬起爪子,小心翼翼地凑过去一看,却差点儿没被吓厥过去——   那居然是一颗巨大的蛇头!   这颗蛇头只剩下了白骨,却足足有一立方米那么大,那狰狞的形状和骨头莹润的质地,都清晰地表明了这条蛇妖生前究竟是个怎样呼风唤雨的角色——   小狐狸敢用他的全部身家打赌,这蛇妖从前就算不是大妖,最起码也是只强大的S级妖怪!   他胆战心惊地缩成一团,望着头顶浓浓的黑雾,心道不会吧,连这么厉害的妖怪都被这黑雾弄得只剩一把骨头了?那自己为什么会没事?   总之,这是个是非之地,不能久留!   小狐狸刚准备拔腿溜号,忽然,在距离蛇头只有两米左右的地方,看见了一片红色的衣角。   看材质,很像是一件冲锋衣。   他一激灵,突然回过身去,发了疯似的开始刨雪。   半分钟后,被大雪掩埋在下方的男人终于露出了真容。   他紧闭着双眼,眉头微皱,浓密的睫毛上凝满了雪白的冰霜,挺拔的鼻梁下,两片轻抿的薄唇因为寒冷而微微泛白,但即使是如此境遇,男人的面孔却依旧英俊,脸庞的每一丝棱角都完美得像是雕塑一般。   就像是一位沉睡许久、等待着被唤醒的公主……不,应该说是王子。   看见林宿熟悉的脸庞,小狐狸差点儿喜极而泣。   但当他伸出爪爪,感受到男人鼻尖几乎细不可闻的气流时,瞬间的大喜大悲让他立刻呆在了当场。   这种情况……   小狐狸呆呆地想,自己是不是该做人工呼吸了? 第22章   少年垂眸盯着男人紧抿的薄唇, 心脏咚咚咚直跳。   好紧张,好紧张好紧张好紧张……   小狐狸努力说服自己,这是为了救人, 不要想太多。   加油,阿狸狸,你可以的!   纯洁一点,大胆一点, 不要脸一点!   苏黎下定决心, 深吸一口气, 两手撑在林宿的身体上方, 闭上双眼,慢慢低下头。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就在他们双唇接触的一瞬间, 少年的眼皮受惊似的微微一颤。   因为长时间被雪掩埋,男人的唇就像雪一样冷, 带着一点点柔软的触感,像是冰冰凉凉的果冻一样。   他猛地直起身子, 睁开了眼睛。   不行, 小狐狸怂了。   他崩溃地想,他还是做不到!   不过刚才靠近的时候, 他已经感觉到了林宿的呼吸在逐渐恢复。带着一丝小小的遗憾,苏黎艰难地把男人挪到尽量远离黑雾的地方,找来了一些枯枝残叶堆在一起, 指尖冒出一簇小小的明亮火焰,点燃了柴火。   这也是狐族的天赋技能之一, 狐火。   但苏黎一向是把它当打火机来用的, 因为实在太弱了, 他都不好意思跟别人说自己还有这个本事。   点燃火堆后,少年慢慢腾腾地挪到依旧处在沉睡中的男人身边,屈腿坐下来,解下脖子上的围巾给他围上,又在注意到那双被冰雪冻得通红的大手时,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放到了自己怀里焐热。   因为这番动作,林宿的身体不自觉地倒向了他这边。   在男人脑袋靠过来的那一刻,小狐狸就像是被封印了似的,脸腾地红了,甚至连尾巴上的毛毛都炸开了花。   但过了几分钟,身旁人的呼吸除了逐渐清晰之外,便再没有了其他的动作。   见状,苏黎紧张的呼吸也渐渐平缓下来。   他使劲儿搓着男人那双冰冷的大手,时不时地低头呵两口热气,感受着掌心内上升的温度,原本惶惶不安的心也慢慢安定了下来。   明明头顶就是遮天蔽日的诡异黑雾,明明还不知道怎么走出这条峡谷、前路还会有怎样危机在等着他们,但小狐狸只要偏头看看靠在自己肩膀上沉睡的人,心里就像是吃了草莓糖一样,甜滋滋的。   随着林宿体温的恢复,他的脸色也开始浮现出正常人的血色,少年大胆地将鼻尖凑过去,像小狗一样,嗅了嗅男人身上的味道。   果然,是淡淡的檀香。   很好闻。   就在小狐狸暗自高兴的时候,他没发现,男人的眼皮微微地动了一下。   又过了一会儿,见林宿还是没醒,无所事事的苏黎又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想再亲他一下!   哎呀,光是想想就不好意思了。   小狐狸想着想着就又红了脸,他咬着下唇,在心里骂自己真是只不要脸的色狐狸,人家都昏过去了,你居然还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这不是趁人之危,趁虚而入,趁,趁着大好机会,不亲白不亲吗?   最终,在恶魔小人的怂恿下,色胆包天的小狐狸还是一爪子拍飞了在心里劝说他要对上司保持距离的天使小人。   他松开男人的手,慢慢地将脑袋移过去,屏住呼吸,一点一点靠近那两片柔软的薄唇。   眼看着目的就要达成,小狐狸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胜利欢呼,就看到那男人原本紧闭着的嘴唇微微一动:   “……你在干什么?”   林宿“恰到好处”地睁开了双眼,他垂下眸子,盯着近在咫尺的少年轻声问道。   在看到男人醒来的瞬间,毫不夸张地讲,苏黎连心跳都停止了跳动。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和林宿对视了足足十几秒,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干了些什么好事。   “我,我,”小狐狸眼神躲躲闪闪,开始拼命打嗝,一看就是心虚到了极点,“我就是想看看,您有没有醒。”   说完,少年就尴尬地屈起双腿,卷起尾巴,把脑袋深深埋进了臂弯里。   他不活了!   林宿坐在他旁边,两人的肩膀和腿都还挨在一起,男人望着陷入自闭状态的小狐狸,眼神有些复杂,手却违背了他的意志,轻轻搭上了少年的头顶。   他揉了揉那对因为沮丧而耷拉下去的狐耳,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感受着耳朵上的触感,小狐狸微微一动,但还是没有抬头。   他闷声道:“来做任务。”   林宿不用想都知道这其中苏黎省略了多少艰难的环节,他板起脸,严肃道:“我不是发了警报吗?这么危险的地方,你来干什么?”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完,原本还自闭着的苏黎瞬间抬起头,瞪着男人:“林局你居然还说这话?刚才你可是差点儿就死了!”   “我死不了的。”林宿平静道。   “怎么可能,”苏黎会信才有鬼,“就差一点点!”小狐狸愤怒道,还伸出两根指头比划了一下,“就差一点点,我就没法救你了!林局,你就没想过,你要是真出了什么事,超管局怎么办,张哥他们怎么办?”   “超管局的根基不会因为我一个人的去留而动摇,”林宿说,“至于张寰三,他虽然待人处事还有欠缺之处,但再磨砺几年,足以取代我的位置。”   “但在我看来,根本没人能替代林局你的位置!”   苏黎怒气冲冲地瞪着他,大声反驳道。   林宿明显愣了一下,苏黎也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到底是在以什么态度在和领导讲话,回过神时,声调和气势立刻就矮了一截。   “就算你说的这些都对,”他重新低下头,伤心道,“可是林局,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这么多年了,你是唯一一个对我那么好的人。”小狐狸难过地吸吸鼻子,“我真的不想你死。”   林宿望着他低落的样子,一时默然。   “对不起,”他最终还是服了软,叹道,“是我的错。”   听见他道歉,苏黎反而慌了神:“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他小声道,“只是希望林局你能好好照顾自己,别老往危险的地方跑。”   小狐狸抬起一双黑黢黢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问道:   “好吗?”   “好。”林宿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他答应的太快了,反而让苏黎有些不可置信。但光是说出这番话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勇气,苏黎也不敢继续再要求什么了,于是便换了个话题:“林局,咱们怎么出去?”   “出去?不急。”林宿撑着地面站起身,“还有事情要做。”   苏黎疑惑地看着他走到那个巨大的蛇头骸骨旁边,单手拎起它。而就在男人的指尖触碰到白骨的那一霎那,漂浮在天空中的黑雾瞬间疯狂朝他涌来!   “林局!”少年失声叫道。   林宿却抬起一只手,示意他不要靠近,苏黎的脚步一顿,眼睁睁地看着铺天盖日的黑雾包裹住他的身影,最后又全部被骸骨吸收进去。   而当天空重新恢复湛蓝时,那副原本白惨惨的骸骨,已经变为了恐怖的墨黑色。   “这,这是怎么回事?”他呆愣愣地问道。   “我这次来,就是为了它。”都到了这个时候,林宿也没想继续瞒着他,男人盯着手中的骸骨,淡淡道,“很久以前,我和一个妖怪进行过决斗,最终我活了下来,他死了。”   “所以,这就是那个妖怪的……骸骨?”   苏黎怔怔地望着那具头骨,脑中忽然闪过曾经在档案室看到的资料,少年瞪大了眼睛,瞬间脱口而出:“这是梦魇的骨头?他居然是只蛇妖?”   “是的。”林宿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奇怪苏黎能那么快猜到骸骨主人的身份,反而肯定地点点头,“梦魇生前长于精神控制,他死后,尸骨也会产生怨气,这也是近来南城周边频频出现黑雾事件的原因。我本打算利用弈城的阵法进行镇压,却因为一念之差,选错了埋藏骸骨的位置,导致怨气四散。而随着时间推移,受世间生灵执念的吸引,邪祟的力量也逐渐壮大,最终引发祸端。”   听到这里,苏黎忍不住想起了林宿那张和梦魇放在一起的死亡档案。   虽然当年那场大战他没有参与,不过当时的战况肯定很惨烈,他想,否则以林宿这么强的实力,绝不会被人随随便便就断定为死亡,甚至还归了档。   不过苏黎心里还是有个疑问:既然都这么惨烈了,那他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尽管内心好奇,但他也知道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小狐狸问道:“晋华说过,艮为山,属东北,但金果山却位于弈城的西北方向,两者方位不同,就是先天与后天八卦的区别。林局你是因为这个才弄错了吗?”   没想到在听完他的分析后,林宿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皱了皱眉:   “晋华?那只鬼来找你了?”   “啊?是呀,”少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次还要多亏了他我才有机会过来呢,林宿我跟你讲,晋华知道的可多了!如果可以的话,咱们能不能也把他招进来?”   他期待地看着林宿,本以为男人肯定会答应,没想到却被一口回绝了。   “不行,”林宿冷冷道,“超管局现在不缺人了。”   “那临时工……?”苏黎还想努力争取一下。   “也不缺。”林宿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除非有人愿意主动腾出位置来。”   “真的?”小狐狸眼前一亮,高兴道,“那太好了!之前正好有一个临时工辞职了!”   林宿:“…………”   失策了。   他刚想说些什么,忽然喉头涌上一股腥甜,一阵猛烈的咳嗽后,苏黎瞪着雪地上点点刺目的鲜红,脸色大变道:“林局,你受伤了?”   “小伤,没事。”林宿若无其事地拭去嘴角的血迹。   “怎么可能没事!”   苏黎忍不住在内心埋怨自己实在是太粗心了,光想着让林宿暖和起来,却忘了看他身上有没有伤口。   “让我看看伤口。”他坚持道。   “内伤,”林宿摇摇头,“放心,过段时间就好了。”   但苏黎才不信他,在这种事情上,小狐狸固执的简直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林宿和他对视了片刻,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他拉开冲锋衣的拉链,男人的腹部处有一道长达八厘米的伤口,不算太深,像是被某种尖锐物体划伤导致的,鲜血已经将里面的衣服染红了大半。   虽然现在伤口已经停止了流血,但从外表看,还是十分恐怖。   “血都止住了,真的没事。”   林宿以为这样苏黎就会放心了,却没想到,少年咬着牙,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居然直接上手扒了他的衣服!   “我背包里有绷带,”小狐狸气势全开,指着旁边的一块空地就开始对他发号施令起来,“林局你就坐在那儿,在我回来之前绝对不许动,听到没有?”   林宿:“……听到了。”   其实苏黎说话的底气也有点儿不足,但让他意外的是,林宿还真的听了自己的话,走到角落里,靠着崖壁坐了下来。   表情看上去还有些莫名的乖巧。   小狐狸很快就拿着一卷绷带回来了,他慢慢走到男人身边,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忍不住心虚地咽了咽唾沫。   “林局,”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正常一些,“你,你先把眼睛闭上。我说可以之前,不要睁开。”   林宿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以为是苏黎要给自己的伤口消毒,怕他痛才会这么说。   “我没关系,”但他还是闭上了双眼,“你放手去弄吧。”   一片黑暗中,耳畔响起了少年微不可查的声音:   “……这可是你说的。”   失去了视觉,黑暗会将人的其他感官无限放大。   林宿安静地靠在峡谷的石壁上,他没有说谎,腹部上传来的阵阵尖锐刺痛对他来说的确不痛不痒。   因为,在过去的人生中,他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次受过比这还重的伤了。   但却只有这一次,有只咋咋呼呼又大惊小怪的小狐狸,把它当成了一件非常了不得的事情来对待。   苏黎蹲在他身边,因为从旅馆逃出来的时候太匆促,所以他包里就只带了一卷绷带能勉强应付现在的情况。他先用清水冲洗了一下林宿伤口上的灰尘防止感染,然后惊讶地发现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这么长的伤口,居然已经愈合了大半!   人类的恢复力,真的能达到这种程度吗?   小狐狸忍不住这样想道。   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不管怎么说,伤口回复得快总归是好事,所以苏黎也没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只是俯下身去,伸出舌/头,轻轻舌忝舐了一下伤口。温暖湿/润的触感顺着神经末梢闪电似的传达到中枢,林宿呼吸一窒,猛地睁开双眼。   男人腹部的肌肉几乎是瞬间绷紧,他下意识地抓住了少年的头发,厉声道:“你在干什么?!”   苏黎想过他可能会有反应,但没料到林宿的反应居然会这么大。   小狐狸看上去被男人严厉的语气吓到了,他睁大双眼,结结巴巴道:“我,我在帮你的伤口愈合……”   林宿一怔,这才想起来,某些妖怪的体/液确实有着特殊的功效,但他们一般只会用来帮助亲近的家人或者伴侣,很少对外显露。   苏黎的头发还被他抓着,虽然男人没用多大劲,但是这种后脑勺被人一手掌控的感觉对于任何妖怪来说都是非常不舒服的。   他伸出手,想要把脑袋上的手摘下来,林宿却在他碰到自己的瞬间,以飞快的速度将手缩了回去。   这个反应让在场的两人都愣住了。   少年抿了抿唇,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低下头,重新拿起了绷带,默默地帮他包扎好了伤口,然后变回原型,远远地躲到了另一边。   自闭.jpg   林宿拉好拉链,面对这种状况,男人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毕竟,就算他经验再丰富,像这样跟人……跟妖怪闹变扭的经历还是头一回。   而且他知道这事儿是自己做的不对,反应太激烈了,激烈的让他自己都觉得很不对劲。   他走到缩成一团的小狐狸身边,沉默片刻,说道:“抱歉。”   “……不,是我逾矩了,该道歉的是我。”   小狐狸用大尾巴遮挡住双眼,继续自闭。   这下怎么哄?   林宿犯了难,幸好临走前随手装进兜里的东西救了他。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后,小狐狸的鼻尖忽然传来一阵甜甜的香味,他不自觉地嗅了嗅鼻子,稍稍抬起尾巴,露出一双充满警惕的黑色豆豆眼。   一颗印着草莓印花的水果糖,摆在了他的面前。   林宿甚至都帮他剥开了糖纸。   大佬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他再不接受未免有些太不识抬举。小狐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啊呜一口吞下了糖,熟悉的甜滋滋味道让他幸福地眯起了双眼,立刻原地满状态复活,又重新变回了之前那只元气满满的小狐狸   “林局,咱们下面去哪儿?出去吗?”他问道。   林宿摇了摇头:“刚才的事情还没做完。”   小狐狸疑惑地看着他半跪在地上,伸出手一点一点刨开地面上的积雪,似乎是想徒手挖出一个洞来,不禁问道:“你在干什么?”   “埋了它。”林宿言简意赅道。   顺着他的视线,苏黎看向了静静放置在一旁雪堆上的墨色头骨。   说实话,他对这玩意儿的感情非常复杂,既恨不得将它挫骨扬灰,却又顾忌着心中的底线,迟迟无法下手。   最终,小狐狸还是大度地决定,当一只善良的小妖怪。   “我来帮你吧,林局你退后,”他自信满满道,“论打洞,狐狸可是一流的!”   说着,苏黎就变回了原型,小狐狸扭扭脖子转转爪子,做足了准备活动,然后在林宿“……”的视线下,抬起蓬松的大尾巴,撅起像颗毛绒绒桃子似的屁屁,一个冲刺就扎进了他刚挖不久的雪洞里。   像只圆滚滚的冰糖雪狸。   看着这一幕,林宿的心中忽然冒出一个贴切的形容。   小狐狸说干就干,十分卖力地用前爪刨着雪,一时间洞内洞外雪花飞扬,小狐狸的身影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逐渐加深的洞内,看上去有种不挖穿地心不罢休的气势。   “差不多了,”林宿实在看不下去了,阻止道,“这里是弈城先天大阵的中心,再挖的话,你就要把阵眼给挖出来了。”   “啊,真的吗?”洞内的小狐狸吓得立刻停下了爪子。   “总之你先上来吧。”林宿扶额。   小狐狸乖乖地应了一声,他仰着小脑袋估摸了一下高度,后腿一蹬,来了一个漂亮而轻盈的落——   他撞墙上了。   林宿:“…………”   小狐狸深觉这辈子的脸都在今天被丢光了。   他趴在洞底,开始怀疑狐生。   怎么可能呢?自己怎么可能跳不上去呢?   像这样的高度,明明他平时都很容易就能跳上去的啊!   最终,还是林宿一语点醒梦中狐。   “苏黎,”他盯着下面那只毛绒绒的狐萝卜,缓缓问道,“你最近……是不是长胖了?” 第23章   “回去之后我就减肥!”   刚从洞里被拉上来、精疲力尽的小狐狸软踏踏地趴在男人肩头, 握紧爪子,痛心疾首道。   这已经是他一路上说的第十六遍了。   “我再也不吃炸鸡可乐和汉堡包了,死也不吃!”   小狐狸信誓旦旦地说道, 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中满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林宿由着他闹去,虽然肩上扛着一只重达十几斤的毛绒绒,但男人的脚步却依旧平稳。   “兔头也不吃?”他挑挑眉,问道。   “这……”小狐狸瞬间犹豫起来, 经过一番艰难的抉择之后, 他偏过脑袋, 忍痛道:“不吃!”   “可惜了, ”林宿说,“我走之前,院子里的兔子又生了一窝。”   “什么?”小狐狸立马支起耳朵, “又生啦?”   “是啊,本来还想送你几只的, ”男人叹了一口气,眼底藏着浅浅的笑意, “既然你介意长胖, 那还是算了吧。”   “不介意!我一点儿也不介意!”小狐狸秒改口道,“长胖怎么了?长胖是天底下所有毛绒绒四脚兽的宿命!不胖的毛绒绒不配叫毛绒绒!”   听着苏黎的这番狡辩, 林宿无声勾起唇角。   他似乎心情很不错的样子,行走在荒无人迹的密林间,却好似闲庭散步一般, 小狐狸趴在他肩头基本都感觉不到什么晃动。   “林局,”安静了片刻之后, 他忽然小声问道, “你……为什么对我怎么好?”   林宿反问道:“这就算好吗?”   苏黎不解地看着他, 在小狐狸看来,给他吃给他住还给他发工资,这都不叫好,怎么样才能算?   “你不用想太多,”林宿道,“好好工作就行了。”   小狐狸摇了摇尾巴,嘟囔道:“来之前我都已经加班好几天啦。”   说完,他便不再开口,而是趁着这个光明正大的机会,用余光偷偷瞧着林宿的侧脸。   长得真好看啊,苏黎在心里感叹,睫毛那么密,眨眼的时候就跟个小扇子一样。   怎么会这么好看呢?   林宿当然发现了这小家伙在偷偷看自己,不过他向来习惯了旁人揣测的目光,并不把这样不痛不痒的视线放在心上,而是问他:“你说你是个仓元他们一起来的,现在他们人呢?”   “什么?”   小狐狸一愣,抬起头才发现,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已经来到了之前他掉下去的地方。   离他掉下峡谷只过了不到半天,而本应该还等在这里的一妖一鬼却不见了踪影。   “他们下山了?……不,不对,”小狐狸跳到地面上,附下身到东嗅嗅西闻闻,虽然在雪堆里没有发现脚印,但他却在一堆被大雪掩埋的枯黄草堆里发现了几颗坚果,顿时心里一个咯噔,“不好,他们遇到危险了!”   林宿皱起眉头:“为什么这么说?”   “仓元从来不会把自己的坚果随便乱扔的,”苏黎认真道,“他说了,要用坚果来当记号,防止万一回去的时候找不到下山的路。但是林局你看,这里的坚果却足足有六颗!”   他把那堆坚果扒拉出来,林宿蹲下身拾起一颗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上面都刻着一个浅浅的“S”字母。   “你说的没错,”他直起身子,眼神也冷了下来,“他们确实遇到危险了。而且,这是人为的。”   “上来。”   林宿向蹲在地上的小狐狸伸出手:“我带着你,这样走起来快一些。”   小狐狸灵巧地窜上他的肩头,在努力当好一条厚实的真·狐皮围脖同时,顺便细声细气地和林宿讲述了一遍之前在孙老板家的经历。   “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后来晋华告诉我,很可能孙老板就是那个在幕后捣乱的人。”他说,“林局,你能对付得了他吗?”   “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下次就不要问了,”林宿淡淡道,“若不是之前必须要带着人手巩固弈城大阵,我不可能让他在如此挑衅之后还能全身而退。”   在提到张寰三他们时,男人的脸上虽然面无表情,但那平静的语气中充满了掩饰不住的嫌弃之意。   苏黎默然。   他在张寰三那里听到的版本是“大部队有序推进,中途却不幸遭小人算计,幸而在林局的力挽狂澜和他的精妙指挥之下,众人得以修补好阵法,并进行了完美的战略性撤退”。   两个版本不能说完全不同,只能说毫无关系。   他有点儿想笑,心想还在山下得意洋洋的张哥要是知道在林宿眼里,他们就是自己的无数个破绽,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吧?   “那我们现在是往哪里去?”他问道。   “南边,”林宿说,“我当初让仓元负责会议记录和档案室的整理,就是因为他的反应比普通人类甚至妖怪都灵敏了十倍不止。他不仅给自己留了记号,也给我们留下了讯息。”   小狐狸拧着眉头想了想,恍然大悟道:“你是说那个坚果上的‘S’标志?”   林宿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   虽然他本就不怎么在意这些,不过男人忽然发现,苏黎现在说话好像不怎么对他用“您”之类的敬词了。   时间快至傍晚,天色逐渐暗淡,遥远的深山中零星传来几声令人头皮发麻的猿鸣声,苏黎忍不住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心想这还真有点儿“空谷传响,哀转久绝”的感觉。   林宿也听到了猿鸣声,他沉声告诫道:“你要小心,这些山上的猴子体型很大,甚至和猩猩都相差无二,不仅会偷袭,还会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东西。”   小狐狸对此表示满不在乎,他甩了甩身后的大尾巴,笑嘻嘻道:“我都穷成这样了,它们还能偷什么?倒是林局你,身上有带什么珍贵的东西吗?”   林宿刚要回答“没有”,胸膛深处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有人拿着一把匕首狠狠插/进了他的心脏,然后又在绽开的血肉之中狠狠转了一圈。   这阵彻心彻骨的疼痛让男人的脸色瞬间惨白一片,他咬着后槽牙,脚步一晃,额头的冷汗哗的一下就冒了出来。   该死的,怎么在这个时候……   原本悠闲自在地趴在他肩头的小狐狸差点儿摔下去,吓得眼睛都瞪圆了:“林林局,你怎么了?”   林宿闭了闭双眼。   “……没事,”他重新直起身子,虽然身上的疼痛丝毫没有减轻、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但男人凭借强大的自制力,竟硬生生伪装出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感觉,“刚才因为想事情走神了,没看路。”   小狐狸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为了不被苏黎瞧出自己的异样,林宿定了定神,对他道:“这里雪浅,你下来走吧。”   “好的。”   小狐狸乖乖地应了一声,一直让领导背着自己走确实不太好。   他也没想太多,直接从林宿身上跳了下去,四只爪子在落地的一瞬间发出“噗”的一声闷响,溅起雪花一片,顿时让小家伙红了脸,并且再次坚定了要减肥的决心。   他们现在的位置已经接近山顶,奇怪的是,积雪却反而较下面少了许多,气温也有所回升,像是一下子从冬天过渡到了春天,甚至夏天。   望着四周的溪水潺潺,绿意盎然,小狐狸满肚子的疑惑愈来愈重。   “好奇怪啊,”他说,“感觉山顶这边和山下完全就是两个世界。而且,这边景色给我的印象,怎么有点儿像是……”花果山呢?   他有些欲言又止,但旁边的林宿根本没听清他说了些什么。   在这种能让正常人发疯的剧烈疼痛下,光是保持清醒的意识、按照固定的频率迈动脚步,就已经花掉了他全部的意志力。   “……林局,你说对不对?”   脚边的小狐狸仰着小脑袋,眨巴着眼睛望着他,似乎是在征求他的同意。   林宿放在口袋里的手紧紧攥了起来,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但本应令人难以忍受的疼痛对于此时的他来讲,却麻木到近乎于无。   “啊,”他勉强应了一声,尽管连问题都没听全,但男人还是努力凝聚起涣散的目光,看着地上的小狐狸,“你说的没错……”   话音未落。   猝不及防之下,一道黑影突然从他的视野中飞快掠过,身旁的小狐狸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连挣扎都来不及,便被那只荡着藤蔓俯冲过来的猴子一把捞走了。   林宿瞳孔一缩,下意识出手,那猴子惊恐地叫喊一声,像是被一记重锤从背后击中,如破布娃娃一般扑通一声掉进了远处的水潭,却在最后关头将手里的小狐狸抛给了守在远处的同伴。   “林局,我……”   小狐狸被它的同伴用四马攒蹄的姿势抓在手里,一双又圆又亮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张了张嘴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但因为距离太远和身体的原因,林宿已经听不太清了。   眼睁睁看着苏黎在自己面前被带走,男人的身体一晃,终于支撑不住,半跪在地面上。   他低低地垂着头,双眸布满血丝,喉咙中的喘/息声逐渐粗重。   片刻之后,他闭上双眼,用舌头顶着上颚,后槽牙死死地咬合在一起,努力保持住自己最后一丝清醒的理智。   隐忍多时后,林宿的脸上终于浮现出痛苦难耐的神情,额头青筋毕现。   既因为疼痛,也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   ……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他终究慢了一拍。   林宿急促地喘着气,闭上双眼,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在背包的侧面四处摸索。   他想,之前苏黎问他的时候自己就应该警醒的,这山上的猴子都已经成精了——   它们比谁都明白,对他来说,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   他的指尖触碰到了针管。   下一秒,针头被暴力插/入血管,随着里面液体的缓缓推入,林宿的表情也逐渐平静了下来——不,不能说是平静,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某种预兆。   男人睁开双眼,眉宇间萦绕着阴郁的暴怒之意,冷冽的眼神如同漠北亘古不化的寒冰。   他缓缓直起身子。   只一刹那。   疾风以他脚下为圆心,瞬间放射/出去。   无形的威压在短短几息内笼罩住了整座雪山,甚至还有继续向外蔓延的趋势。   弈城城郊。   正向众人发号施令的张寰三猛地停下了话头。   他呼吸一窒,敏感地朝某个方向望去,心脏不由自主地飞快跳动起来。   “张哥,怎么了?”   “加快速度!”张寰三立刻回过神来,冲面前仍一脸茫然的下属们吼道,“否则大家都得死!”   金果山。   臣服强者的本能在疯狂叫嚣着,无论隐藏在多么隐蔽的角落里,都无法逃脱这种生死被人掌控在手中的强烈无力感。猴群接二连三、不由自主地跪伏在地面上,从喉咙中发出哀哀的鸣叫,浑身瑟瑟发抖。   弈城城中心,一座隐蔽的地下室内。   孙老板猛地睁开双眼,男人吐出一口血,脸色霎时苍白如纸。   “这种力量……不愧是传说中的当世最强啊。”   他劫后余生地睁开双眼,苦笑着感叹一声,却在看到烛光投在墙上的黑影时,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   那是他自己的影子。   但此刻,却像是拥有了生命一样,在墙上缓缓流动、变形,最终,化为了一副母亲抱着孩子,轻轻摇晃的画面。   明明是十分温馨的一幕,却让孙老板瞬间露出了极度恐惧的表情,瞳孔剧烈颤抖。   ——因为,那襁褓中的孩子,分明是个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怪物!   在看到那婴儿最终将母体吞噬殆尽后,孙老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他跪在地上,双手死死地抱着脑袋,两眼赤红,面孔扭曲,在体内妖力的震荡下,终于变回了原型。   ……竟是一只丑陋又毫不起眼的猕猴。   他抬起头,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仿佛是在故意嘲弄他这个冒牌货似的,墙上的黑影又开始了变化。   头戴紫金神冠、身披玄铁金甲的影子与落魄的孙老板形成了鲜明对比,就算他再如何模仿,再怎样改名,孰真孰假,一目了然。   所向披靡,顶天立地,这才是真正的齐天大圣。   孙老板痴痴地望着那道黑影。   他知道,这是自己心中最深的恐惧,也是最挥之不去的执念。   片刻之后,他忽然发疯似的笑起来,从低笑变为大笑,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他拾起摆在一旁的“金箍棒”,虎虎生风地挥舞了几下。   棍风所及之处,青石碎裂,令人胆寒。   “真如何,假又如何?”身材矮小的男人癫狂笑道,大步走出了阴暗潮湿的地下室。   “——林宿,这是你逼我的!”   与此同时。   金果山上,林宿手上一个发力,面无表情地单手捏碎了水潭中猴子的头盖骨。   末了,男人像丢垃圾一样把它随意丢向一旁,扭头死死地盯着某个方向,用轻到几不可闻的声音淡淡道:   “放马过来。” 第24章   另一边。   苏黎还不知道, 因为自己的原因,一场席卷整座城市的腥风血雨即将展开。   他被猴子抓着尾巴,在密林间荡来荡去, 只觉得胃部一阵翻滚,好几次都差点儿吐出来。   “猴大哥,”小狐狸求饶道,“行行好, 咱换个姿势成不?我真的要吐——呕!”   他干呕一声, 欲哭无泪地想:万万没想到, 自己英明可爱一世, 居然会悲惨地死于高空眩晕。   猴子带他来到了一个山洞前,这里似乎是猴群的大本营。   落地的时候,头晕眼花的小狐狸四爪踩在地面上, 软绵绵的就像是走在云朵里,晃晃悠悠, 晃晃悠悠,最后咚地一头歪倒在地上, 简直跟喝醉了一样。   好不容易恢复正常, 他睁着一双圆溜溜的黑葡萄眼睛,尝试着和猴群沟通:“你, 你们好?”   猴群:“…………”   “哈喽?阿尼哈赛哟?有猴理我吗?”   猴群:“…………”   小狐狸发现,不管自己是上蹿下跳、做鬼脸,还是用屁屁对着他们, 这些猴子们都只会呆呆地盯着他,一动不动的像是挂机了一样。   “那, 那我走啦?再见?”   他小心翼翼地迈开爪子, 当着猴群的面, 一步,两步,三步。   就在小狐狸准备拔腿就溜的时候,刚才还木木呆呆的猴子们瞬间重启,以飞快的速度把他按趴在了地上。   “……我错了,我不跑了。”   小狐狸夹起尾巴,秒怂。   但由于他的这番动作,猴子们的眼神也稍稍恢复了一些灵动,为首的一只大号金丝猴走上前,有学有样地拎起小狐狸的尾巴,好奇地观察了一番这只毛绒绒软乎乎的四脚兽,还伸出手,挠了挠他身上厚实的毛皮。   在第一只猴子勇敢尝试后,其余的十几只也纷纷上前,它们把小狐狸围在正中,七手八脚地开始揉毛毛,虽然苏黎努力抵抗了一阵,但很快就被揉翻了身,变成一滩软绵绵的狐饼摊在了地上。   小狐狸痛并快乐着,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当初在猫咖打工的日子。   他艰难地伸出一只爪子:林局,救命啊!   但忽然,毫无预兆的,一直抓着他尾巴不放手的猴子突然全部都趴在了地上,开始极度恐惧的瑟瑟发抖起来。   小狐狸倒是对此毫无感觉,但悲惨的他先是在地上摔了个屁股墩,然后又顺着斜坡咕噜咕噜地滚到了山洞深处,沾了一身灰尘。   “咳!咳咳咳咳……”漆黑一片的山洞中,小狐狸拼命咳嗽起来,好不容易恢复了正常的呼吸,刚伸出爪子准备迈步,脚下就踩到了一个软乎乎肉团团的活物。   他的身体瞬间僵硬,差点儿飙出两大泡眼泪:这这这又是什么鬼东西!   小狐狸的爪子悬在半空中不上不下,他深吸了几口气,做足心理准备,这才再次小心翼翼地用尖爪戳了戳面前这团柔软的活物。   小小的爪子和耳朵,以及一点点的小尾巴……这配置,怎么感觉有点儿像是仓鼠?   小狐狸一惊,忍不住轻声道:“仓元,是你吗?快醒醒!”   他用爪子使劲儿揉搓了一番糯米团子,肉垫都快摩擦起火了,却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晋华?”几分钟后,他放弃了,干脆呼唤起了另一位,“你在这里吗?在就吱一声!”   依然没有回复。   小狐狸一颗心慢慢吊了起来,他抬起爪子,燃起一团小小的狐火,勉强照亮了自己所在的位置。   这是个很深的溶洞。   他似乎是在一座石桥的桥根处,桥对面还摆着一张石刻的宝座,供桌上摆放着一些新鲜采摘的水果。   这画面,怎么那么眼熟呢?   小狐狸思考片刻,恍然大悟——   除了没有瀑布外,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水帘洞”吗!   幸好洞穴里面有盛放着灯油的石柱,他用狐火点燃了东南西北四根石柱,原本伸手不见爪子的黑暗顿时明亮了许多。   而也多亏了这份光明,小狐狸终于看清了仓元和晋华现在的状况——   他们一个躺在地上,一个漂浮在半空,都处于一种双目紧闭、努力挣扎却又无法从噩梦中醒来的状态。   小狐狸呆呆地看着他们几秒,一时手无足措。   这到底是怎么了?   “他们都被孙老板困在了梦魇中。”忽然,一道苍老的声音从洞穴偏僻的角落中响起。   小狐狸悚然回头,却发现说话的是一位年近花甲、须发皆白的老人。   自己刚才居然都没发现他!   虽然这洞穴里冬暖夏凉,但老人身上那破破烂烂的衣服未免有些单薄过头了,就像是烂布条似的挂在他干瘦枯黄的四肢上,根本起不到抵御寒冷的作用。他就像个流浪汉一样,把四肢蜷缩起来,蹲在角落里,凌乱的胡须和灰尘遮挡住了老人的面容,几乎要与深色的洞壁融为一体。   但他却有一双亮的可怕的眼睛。   老人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眼神防备的小狐狸,用干涩沙哑的声音道:“小家伙,你也是妖怪吧?”   小狐狸并不信任他,但还是慢慢地、谨慎地点了一下头。   谁知道,老人忽然低声笑了起来:“果然,果然,我就说他费这么大的功夫究竟是为了什么……哈哈哈哈哈,兜兜转转一个轮回,他到底也是做出了和我同样的选择!”   “……什么意思?”小狐狸皱眉问道。   “你知道孙老板的老家是在哪里吗?”老人不答反问道。   苏黎记得资料上写的清楚,便回答道:“不是东南亚吗?”   “东南亚?”老人不屑地嗤笑一声,突然大骂道,“狗屁!他明明是这金果山上土生土长的猕猴成精!”   “什么?”小狐狸这下是真的惊讶了,但与老人的重点却不太一样,“他的原型是猕猴?那他居然还给自己改名……”叫孙悟空?   但凡看过《西游记》的都知道,其中有一个故事讲的就是真假美猴王。其实妖怪一向不怎么在意人类对他们的看法,但奈何这部著作的影响力实在太广泛了,几百年潜移默化下来,猕猴一族在猴族中也越来越不受待见。   而被常年边缘化的结果就是,他们要么叛逆到底,坚决不承认自己是猴族的一员,要么伪装身份,混入人类社会生活——这样看来,孙老板应该就是第二种了。   但像他这么高调的“伪装”,苏黎这辈子还真是第一次见。   “缺什么就喊什么呗,”老人冷哼道,“他拼命做慈善,还拿了什么动物保护大使的头衔,其实根本就是为了弥补之前犯下的血债!他现在有妻有子,所以心虚啊,坏事做多了,也怕半夜鬼敲门吧?”   小狐狸听他话中满满的怨气,又见老人的脚踝以一种不正常的姿势扭曲着,不禁问道:“孙老板和你有仇吗?”   老人突然激动起来,嘶声道:“就是他拆散了我的家庭,还把我囚禁在这里,一关就是十几年,你说呢?!”他呼哧呼哧地喘了几口气,神经质地念叨着,“当初就不该救下他,白眼狼,猪狗不如的东西,活该被扒皮抽筋……”   满嘴脏话,毫无逻辑,小狐狸听了一会儿就听不下去了。   说实话,虽然他现在还没搞清楚真相,但就从个人修养上,他觉得孙老板甩了面前的这位不知道几条街。   “你说孙老板忘恩负义,”他说,“那你对他有什么恩?”   “我救了那狗东西一命,还不算功德吗?”老人冲他吼道,明显是因为被囚禁太久,所以无法与人正常沟通,稍一激动就失去了理智,“我可以和他当面对质!二十多年前,要不是我,他就要成那些大老板的盘中餐了!脑袋被卡在饭桌上,淋上热油,用勺子挖着吃!”   光是听到他这个形容,小狐狸就直犯恶心。他知道有些地方有吃猴脑的习俗,而且还必须要是新鲜的、嫩的像豆腐一样的猴脑,才能算是极品——至于怎么保证?   把刚出生不久的小猴子抓来,撬开它们的脑壳,在脑花上撒点儿作料和热汤,几人一桌,像是盛汤那样你一勺我一勺的分吃殆尽。而因为脑袋被桌子固定的原因,被封住嘴巴的小猴子将不得不忍受着惨绝人寰的痛苦,一直挣扎惨叫到中途才会彻底死去。   现在这样的吃法几乎已经看不到了,但在十几年、甚至二十几年前法律还未完善的时期,偷猎者们笼子里的名贵猴子,十有八九都是这样的下场。   “那既然这样,他为什么还会把你囚禁在这里?”小狐狸疑惑道,“大多数妖怪和人类不一样,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虽然手段有时候极端了点儿,但也不至于恩将仇报吧。”   “那你就要问他了,”老人惨笑道,“我还算幸运的,虽然被囚禁了这么长时间,但至少还活着。当初那些一起在山上工作的同事,不是被他指使猴群丢下悬崖摔死,就是被他的权势弄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最后走投无路,只能自/杀——作孽啊!”   小狐狸沉默下来。   光听这老人的一面之词,孙老板确实是个狼性狗肺、死不足惜的白眼狼,但苏黎也不是傻子,他有自己的判断力。   虽然老人很可怜,口口声声说自己没有任何地方对不起孙老板,并且还对他有大恩,可是如果真相真的像他说的那样的话,孙老板又为什么要折断他的腿,把他关在这里不见天日呢?   难道只是单纯的想要报复社会吗?   小狐狸决定还是先把这件事儿放一放,现在最关键的,还是怎么救下晋华他们。   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老人淡淡道:“别白费力气了,那狗东西会妖术,当初我就是受了他的蛊惑,才会为他求情。这些年他的本事更是突飞猛进,只要被丢进这个洞的活物,除了我以外,都会被他控制——”   话说到一半,老人突然卡住了。   他定定地盯着小狐狸,不可置信地哑声道:“你为什么没有事?”   “啥?”小狐狸甩了甩尾巴,一脸懵懂地看着他,“我要有什么事吗?”   老人用胳膊肘勉强撑起半边身子,语无伦次道:“不对啊,难道你也是他的同伙?否则你怎么到现在还能保持清醒?”   “可你不也清醒着吗?”   “我不一样!那败类为了折磨我,特意给我喂了一种蛇毒,既让我痛苦,又能在这里保持清醒……”   蛇毒。   苏黎立刻从他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抓到了关键词。他烦躁地用爪子刨了刨地面,心想林宿之前不都已经把梦魇的头骨埋在阵眼里了吗,怎么还有这么多破事。   真是阴魂不散!   小狐狸这辈子从未如此厌恶甚至是憎恨一个家伙,梦魇首当其冲,再无第二排在其后。他深吸一口气,心想自己好不容易才有了几个朋友,可不能让这个已经死了又反复诈尸的家伙给拉下地狱去。   他清清嗓子,走到糯米团子的边上,扯着嗓子大喊道:   “起——床——啦——!!!”   “没用的,我都说过了。”老人嘲笑道,“虽然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能保持清醒,但是眼睁睁看着朋友去死的滋味,不好受吧?哈哈哈哈哈哈!”   他被关在这里太久了,心智和三观都完全扭曲,只会对同样遭遇的受害者幸灾乐祸,以此来慰藉自己早已干枯死去的灵魂。   小狐狸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他变回人形,把仓元挪到靠近洞口的位置,从旁边的水潭里用双手舀了一捧冰冷的山泉水,兜头浇了上去。   至于晋华……   第一,他现在不是实体状态,苏黎根本碰不到他;第二,他自己之前说了,对于鬼魂来说,能让他们消散的只有两种方法:超度和执念消散。而他并不认为孙老板有能力做到其中任何一样。   湿透的糯米团子猛地一蹬腿,像是抽风了似的。   少年盯着仓元直翻白眼的样子,翻出张寰三给他的秘籍小本本,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管有没有作用,先念它一遍《往生咒》再说。   在老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率先醒来的居然不是仓元,而是在一旁cos上帝的晋华——   “大师,别念了!”他突然哀嚎起来,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我生是良民死是好鬼,从不杀生作恶!求您放我一条生路吧!我下辈子给你做牛做马做小妾都行!”   苏黎:“…………”   万万没想到,他还是低估了这只牛郎鬼的节操。   晋华听着戛然而止的念经声,小心翼翼地将双眼睁开一条缝,在看到一脸无语的少年后,顿时长吁一口气。   他埋怨道:“少主,你这叫醒方式可太带劲了,简直就跟把刀架在人脖子上喊起床一样啊。”   “管用就行。”苏黎冲他灿烂一笑。   晋华:“…………”   他仿佛看见了一只皮薄馅大的白切黑小狐狸,是错觉吗。   但苏黎的注意力已经从他身上移开,放在了还在不断抽风的仓元身上。   “醒醒,仓哥,太阳晒屁股啦!”   毫无反应。   “林局来了!”   糯米团子蹬了蹬腿,翻了一个极度惊恐的白眼。   “……再不起来,我就要把你的坚果全吃光了!”   糯米团子的眼角挤出两滴眼泪,但还是没有清醒过来。   “他入梦入得太深了,”小狐狸烦恼道,“用一般的方法根本没法叫醒,这可怎么办?”   晋华心念一转,他笑道:“少主,你还是不了解仓兄。且让在下小试身手如何?”   “……你来。”   苏黎沉默一秒,给他让了位置,虽然眼神依旧十分怀疑。   青年咳嗽一声,俯下身,用礼貌又好听的声音询问道:“这位帅哥,能否分享一下减肥的秘诀?你是怎么瘦到现在的体重的?”   话音落下,糯米团子一秒诈尸!   他猛地从地上弹起来,激动道:“叫谁帅哥?我吗?”   晋华直起身子,回头看向苏黎,矜持一笑:   “少主,任务完成。”   苏黎:“…………”   仓元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他之前就瞧晋华不爽,这会儿更是气到炸裂,整只糯米团子都膨胀了起来:“搞什么!我正做梦变身全民偶像c位出道呢!”   苏黎忍不住叹气:“C位出道是不可能了,要不是晋华,你今晚就得C位出殡了。”   仓元吓得浑身一抖,这才冷静下来。他环顾一圈,注意到外面已是夜晚时,惊道:“不对啊,这里是什么鬼地方?我们怎么到这儿的?”   “你没有之前的记忆吗?”苏黎问他。   仓元摇了摇头,又很快点了点头。   “我记得……好像看到了猴子,”他心有余悸道,“它趴在同类的尸体上,满嘴都是鲜血,抬头看我的时候那叫一个凶神恶煞,我当场就被吓晕了。”   见少年望向自己,晋华沉吟片刻道:“少主你掉下去之后,我们就按你说的,在上面一直等了一个小时左右。仓兄提议说分头去找找附近有没有向下的缓坡,于是我就在这附近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又飞高了些,准备上去观望,却撞到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再之后的事情,就完全不知道了。”   “应该是阵法,”苏黎给出了自己的判断,“林局说了,金果山上埋藏着弈城大阵的阵眼,但如果孙老板能操纵这么强力的阵法的话,我们现在应该早就完蛋了……不,他根本不用完全操纵,只需要了解其中两三个玄机就可以了!”   他越说越肯定,加快语速道:“没错,就是这样,进入这个洞穴的人都会莫名其妙昏迷,根本不是因为孙老板有什么控制精神的妖术,而是因为这是阵法吸收天地灵气的地方,就像是人的嘴巴一样。正常来讲,活物本就不应该靠近这里!”   少年小嘴叭叭叭说了半天,只有晋华露出了一脸恍然的神色,仓元则至始至终都处于“我是谁?我在哪儿?你在说什么鬼话?”的懵逼状态。   “你们听明白了吗?”苏黎解说完毕,反问道。   晋华点头:“少主讲的十分简洁易懂,在下明白了。”   于是苏黎期待地看向仓元。   他当然也明白……明白个大头鬼。   仓元努力维持住自己脸上的表情,挑了一个唯一听懂的地方提问:“你说林局,你难道遇见他了?”   “是啊,”苏黎两眼放光道,“我猜测的果然没错,他就在黑雾下面!当时情况可危及了,要不是我及时赶到,肯定要出大事……最后林局还奖励了我一颗糖!”   想到中途发生的事情,小狐狸的老脸一红,立刻省略了这一段情节。   仓元瞧着他满面春风的雀跃模样,忍不住侧头问旁边的晋华:“你不觉得他有点儿精神分裂吗?”   晋华洗耳恭听:“何解?”   “在面对任务和面对林局的时候,这家伙根本就是判若两妖啊,”仓元忍不住说道,“刚才分析的时候说的头头是道,都有点儿林局开会时那味儿了,结果你看他现在!”   晋华看了眼少年身后摇得比二哈还快的大尾巴,不禁赞同地点了点头。   而就在他们三个凑在洞口聊天的时候,缩在角落里的老人一直用阴鸷的眼神盯着他们,目光中混合了羡慕、嫉妒、憎恨和不解,那炽热的视线几乎要把人的皮肉都给洞穿。   仓元当然也注意到了他的存在,他小声问苏黎:“那边是什么情况?”   苏黎解释道:“他说自己被孙老板囚禁在这里好多年了,以前是这山上的管理员之一。”   “他就是这山上的管理员?”   晋华狠狠皱眉,似乎有话要说。   他率先走出洞口,来到外面的平地上,示意他们出来说话。   苏黎的掌心燃起狐火,勉强能充当照明的作用,借着微弱的光线,晋华和仓元先是被趴了一地的巨大猴子吓了一跳,随即在发现它们并不敢起身后,又立刻松了一口气。   “总之,这人的话少主你千万别信,”晋华告诫道,“如果他真的是山上的管理员的话,那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   说着,他从自己的次元袖子里一阵摸索,掏出了一本被防水袋包裹着的老旧笔记本。   “这是我在山上的林间小屋里发现的,”他解释道,“这是二十多年前,一位老猎人的日记。” 第25章   “1992年9月6日晴”   “又到了金丝猴的繁殖季节。一般这个时候管理员们都不让我们上山。哎, 难的搞了,马上就是冬天,山上的猴子都躲着不肯出来, 接下来又要紧巴巴过日子了。”   “1992年12月17日雪”   “今天居然下雪了,弈城都快十年没下过雪了。上山看到一只母猴子冻死在路边,怀里的小猴子还在吃奶,天可怜见的, 在旁边抽了半包烟最后还是没抓它。不过回去之后被其他人嘲笑了, 说这鬼天气就算我们不抓它也活不了, 罢了!”   “1993年1月9日晴”   “不愧我平时费心打点, 老徐居然送了我一笼子小猴,里面还有两只品相极好的金丝!猴子们都和他亲近,抓起来比我们这些人容易多了。准备给家里买二两肉, 几个娃娃都饿坏了,快过年了, 好歹搞点儿油水回去。”   看到这里,苏黎停顿了一下。   他皱了皱眉, 问道:“这个老徐, 是不是山上的管理员之一?”   晋华点点头:“十有八九。”   他们继续往下翻,整篇日记写的十分零碎, 时间跨度经常是以月甚至是季度为单位。   但93年6月的一篇日记,却有些与众不同。   “几个月了,老徐给的极品货终于能出手了。联系好了老板, 是个贼有钱的越南佬,为了这批货还亲自跑来了弈城, 而且出手贼阔绰, 光看笼子照片就付了全款, 还说邀请老徐一起吃顿饭。结果到了地方才发现,他居然请我们生吃猴脑!”   “我抓了快十年猴子,真是第一次吃这种东西。好歹是养了几个月的猴子,再怎么说也有感情了,金丝猴肯定不能杀,他就当着我和老徐的面抓出来了三只猕猴,说是人人有份。我捏着鼻子尝了一口,真没觉得有啥好吃的,还血淋淋渗人的狠。但老徐没吃,他说那只猕猴平时跟他关系最好,这笼猴子都是多亏它才抓到手的,所以让老板放了它。说实话这小子有些不识好歹了,明明这些猴子都是他自己抓的,这会儿倒还当起圣人来了。老板也挺不高兴的,但最后为了圆场,还是放了……不过,这猕猴最后看我们的眼神,可真够渗人的。”   仓元盯着日记本上歪歪扭扭的字迹,艰涩道:“所以,那只被放走的猕猴……”   “应该就是孙老板了。”晋华肯定道。   “刚才在山洞里的老人说,他以前救过孙老板一命,”苏黎喃喃道,“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救法。”   “孙老板犯法了,但他也一样。既是帮凶也是恩人,既是受害者也是加害者,可悲可叹啊。”   晋华长叹一声,无限惆怅。   “所以,我们现在要怎么办?”仓元望着地上“尸横遍野”的猴子们,问苏黎,“按照你的理论,总之就是因为那个什么阵法的原因,这些金丝猴才会变成这样的吧?该怎么救它们?”   闻言,晋华也同样看向了少年,等待着他拿主意。不知不觉中,苏黎已经成为了他们中间的主心骨。   “按照常理来说,这样存在千年的阵法是很难被人找到破绽的,”苏黎想起之前老人和他讲的那番话,沉思道,“但孙老板显然有自己的一套办法。之前那老人和我说,他是被孙老板喂了一种蛇毒,所以才能在洞穴里保持清醒的意识。”   “可少主你没有中毒,也一样是清醒的啊?”晋华疑惑道。   苏黎一愣,随即干笑起来:“那可不一定。我小时候也被蛇咬过一次,差点儿就一命呜呼了,估计是那时候有了抗体吧。”   “原来如此。”晋华点点头,没想太多,“所以我们现在是需要找到这种蛇毒吗?”   “那得上哪儿找去,”仓元撇撇嘴,没忍住说了句风凉话,“光是在这座山上抓蛇就不知道抓到何年何月了,而且万一那蛇是外国种呢?”   苏黎和晋华一时都沉默了。   虽然挺打击积极性的,但他们也不得不承认,仓元说的的确有道理。   “但是,”少年理了理自己的思路,慢慢道,“我觉得,其实我们可以不用想得太复杂的。”   晋华和仓元呆呆地看着他,脑袋上同时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你想,孙夫人已经有身孕了,孙老板不可能把那么危险的东西放在家里的,”他努力说服面前的一鬼一妖,“而超管局上的资料显示,他在弈城名下只有一套房产,所以会不会,孙老板就把蛇毒放在了他最方便拿到的位置?”   仓元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向身侧黑黢黢的洞穴:“你是说……”   “没错,”苏黎点头道,“我猜测,十有八九,孙老板就把蛇毒放在了这个‘水帘洞’里。”   “那就是说,我们还得进去一次?”仓元顿时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我可不干!一不小心就在梦里死翘翘了。”   苏黎道:“我去。”   “不行!”晋华立刻阻止道,出乎苏黎意料的是,他这次的态度异常激烈,“就算刚才没事,不代表现在就没事了。少主,你的逻辑确实说的通,但一旦猜错了,这座千年大阵肯定会立刻启动防御机制,把你瞬间碾成齑粉!”   苏黎被他的大嗓门吓了一跳,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青年发这么大的火。   “晋华,你,你怎么了?”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就算不同意……也没必要这么生气吧?”   晋华的神情微怔,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   他垂下双眸,伸手揉了揉眉心。   “……抱歉。”   之前没抓住苏黎导致他坠落悬崖的事情,确实对他造成了很大影响。   小狐狸战战兢兢观察他脸色的模样更是让青年心软了一瞬,口风也不由自主地松了几分。   “但如果少主你坚持的话,我也没有办法。”他勉为其难地说,“但是一定要注意安全,一察觉到不对就立刻逃跑,不要硬来,听到没?”   苏黎心想林宿也好魏哥也好,现在连晋华都把我当成小孩儿了是怎么回事。但他嘴上还是很乖巧很甜地答应下来:“放心吧,我都记在心里了!”   在进洞之前,少年抬头望了望头顶的星空。   金果山地处偏僻,周围没有重化工业,空气质量非常好。   今夜月明星稀,是个晴朗的好天气,但他心中却总有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不知道林局现在在哪里呢?小狐狸忍不住心想,应该还在山上的某个地方寻找他吧?明明身上还受着伤……   等自己拿到蛇毒,就立马去找他!   苏黎在心中暗暗发誓,然后深吸一口气,再次走进了洞穴内。   洞内的灯油还未燃烧完,苏黎心道这孙老板好歹也是个现代妖,怎么都不知道装个电灯呢。角落里的老人见他去而复返,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善的冷哼,却是一言未发,明显不愿搭理他。   苏黎问他:“你就不想让我救你出去?”   “出去?”老人冷笑,“我都这把年纪了,又残废,还没有生活来源,家人也没了,出去能干什么?我连住的地方都买不起!”   “不,我也买不起。”少年情不自禁地吐槽,“现在房价可不是二十年前了,大城市一平米四万往上,我把自己卖了也买不起。”   老人显然是被这个数字给震惊到了,他瞪着眼睛,嘴里嘟囔着一串根本听不懂的脏话,最后喃喃道:“那我还是就呆在这里吧,就算喝毒药也比钝刀子割肉痛快。”   虽然苏黎在一定程度上甚至有些赞同他的观点,但幸好,他还记得自己的任务。   “你知不知道,孙老板把蛇毒放在洞穴的哪里了?”他试探性地问道,想诈一诈老人。   没想到,在听到他的问话后,老人嘴里的碎碎念突然戛然而止。   “怎,怎么了?”   老人用浑浊发黄的双眼盯着苏黎,喉咙里忽然发出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你想救谁?”他一针见血地问道,但随即又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算了,总之不关我事。你要找的东西,就在那边。”   说着,他用下巴示意了一下桥对面石头宝座的位置。   “只要坐上去,就会触发机关,你就能找到蛇毒了。”他挤眉弄眼道,“不过小妖怪,你敢坐吗?”   这种阴阳怪气的态度实在让人恼火,联想起他从前干的事情,苏黎的脸也冷了下来。   他才不信这人有这么好心,会随随便便就给自己指了条明路。   但少年还是走了过去,他没有坐,而是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宝座。   就如它的外表一样,这是由一整块石头雕刻而成的座椅,非常粗糙,但大气浑朴,气势很足,倒也是美猴王的风格。   除了扶手。   扶手的位置被硬生生地嵌上了一块白色的硬/物,形状规则不平,明显和石座不是同时建造的。苏黎看了一会儿,总觉得,这东西怎么那么像是某种动物的脊椎骨呢?   不过要真是脊椎骨的话,这生物也忒大了些,他想,这么粗的脊椎骨,估计得有个两三米高吧。   ……等一下。   苏黎忽然想到了在悬崖下方看到的梦魇头骨,无数的蛛丝马迹瞬间串联起来——   这难道,是梦魇的脊椎骨!?   这个猜测让小狐狸的心脏呯呯直跳起来。他直勾勾地盯着那块骨头,像是着了迷似的,缓缓伸出手,摸上了扶手的位置——   世界陡然黑暗下来。   四周一片喧闹,苏黎浑浑噩噩地醒来,只觉得头疼欲裂,脑子跟快爆炸一样难受。   ……还有点儿想吐。   事实上,他真的吐了。   因为任谁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躺在一堆腥臊粪便上,都是会这么做的。   扑鼻而来的刺激气味让他差点儿没把苦胆给呕出来,小狐狸就算从前贫穷交加,没钱买新衣服睡大房子,但也都会努力把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哪里遭过这等罪?   而等他好不容易适应了这股让妖升天的味道后,苏黎才发现,自己居然变回了原型,和一群瑟瑟发抖的小猴子一起,被关进了肮脏狭窄的铁笼里!   这些小猴子们小的只有猫崽子大小,大一点的倒是和成年猴的体型差不离。一个个都十分惊恐,瞪着大大的眼睛,尽可能的把自己缩成一团,互相取暖。   而正在拎着笼子往山下走的人,虽然年轻了不少,但那熟悉的眉眼还是让苏黎一眼就认出来了——   正是被孙老板囚禁在山洞多年、曾经担任金果山管理员却监守自盗的老徐!   而在看到年轻的老徐时,小狐狸也终于能够冷静下来思考了。   这一定是幻境,他懊恼地想,梦魇的尸骨居然还有能引人致幻的功效,自己实在是大意了。   他并不擅长破解幻境,但小狐狸曾经听说过,有两种比较主流的方法可以一试:   第一,实力足够,直接暴力破解,pass;   第二,顺着幻境的发展,找到它的破绽,坚定心神冲出去。   幻境这种东西,归根结底都是不存在的事物,只要呆在里面的人一直坚信它是虚假的,就不会对精神造成什么损害。   然而最难的,恰恰就是保持本心,不被幻境所动摇。   最终,小狐狸还是打算静观其变。   他也很好奇,当年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老徐哼着小曲儿,显然心情不错,甚至在下山休息的时候,还故意拿了根树枝戳了戳笼子里的小猴子们:“别怕啊,等下山了给你们吃果子。”   满口胡言!   小狐狸怒瞪着这家伙,却被树枝连戳了好几下。   “孙大圣,你不是很能耐吗?”老徐笑嘻嘻道,“可惜啊,再能耐也翻不出我的五指山。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呢,要不是你这么信任我,我也没法把你这一家子都一网打尽啊?哈哈哈哈……放心吧,等我拿了好处,会记得给你烧支香的!”   原来,自己在幻境中扮演的角色是孙老板吗?   小狐狸努力保持住自己的理智,但面前的人实在欠抽,那副厚颜无耻的模样,实在是让人看了就火大。   等出去之后一定要踹他一脚!   小狐狸感受着身上被树枝戳得生疼的地方,恨恨地想。   过了一会儿,老徐站起来,继续往山下走。他开始和人打电话,称兄道弟的非常热情:“喂,老李吗?啊对对是我,老徐啊,对了,我这儿有个好东西,你要不要?哎呀,不要钱不要钱,咱们都是兄弟,谈钱多俗气……”   他哈哈大笑起来,笼子里的小猴子们听到声音,更加害怕了。   虽然知道这是假的,真正的小猴子早就已经投胎转世去了,小狐狸还是忍不住伸出爪子,摸了摸它们的小脑袋。   “没事的,”他安慰道,“等我出去了,你们的兄弟姐妹……啊不,应该是侄儿侄女,就都有救啦。”   刚长出细细绒毛的金色小猴子眼神怯怯地看着他,慢慢伸出手,抱住了他的大尾巴。   “叽~”   它细细地叫了一声,依恋地抱紧了手中的毛绒绒大尾巴。   而听懂它在叫什么的小狐狸瞬间僵硬了:   喂,我可不是你妈妈啊!   但是没办法,惊恐的小猴子们都把他当成了类似于母亲的角色,还没成年、甚至连对象都没影的小狐狸只能含泪认下这群猴儿子,忍痛提供出尾巴给它们取暖。   他也不知道,为啥自己明明是个狐狸,可幻境中的老徐和老李却都把他当成了猴子。   和日记中记载的一样,他们被交给了那位老猎人,老徐在老猎人的千恩万谢中,满意地揣了几条烟,大摇大摆地走了,临走前还丢下一句话:“老李啊,我知道你门路多,要是找到出货的路子了,别忘了帮我引荐一下那位老板,咱们有钱一起赚啊!”   老李赔笑道:“是是是,那是当然,我怎么能忘了徐哥呢。”   败类。   小狐狸趴在笼子里,身边围了一群小猴子,郁郁地想。   他刚才看过了,这笼子是用铁链锁上的,跟一般的栅栏式锁不一样。估计是这些家伙知道猴子的智商高,也怕它们逃跑才会如此谨慎。   他心里很是焦急:日记中出货的日子离现在还有好几个月,那难不成,自己还真的要在笼子里呆这么长时间吗?   不过事实证明小狐狸的担忧是多余的,在老猎人带着他们回到家后,幻境中的时间就开始飞速流逝起来。   眨眼间,就到了6月。   “哎,小崽子们,今天是我最后一次喂你们吃食了,”老猎人站在笼子前感叹道,“不要怨我,我的娃儿也要上学的嘛。等你们下辈子投胎,记得投个人胎,风水轮流转,我也给你们做牛做马啊!”   小狐狸斜眼看着已经瘦成皮包骨头的小猴子们疯狂争抢那堆烂瓜烂果,对于这种人嘴里说出来的话根本不屑一顾。   要是他们真的知道,这个世界是有来世的,恐怕就不会说出这番轻飘飘的话了吧?   老猎人借来相机,给他们拍了几张照片,但小狐狸知道,其实主角只是那两只金丝猴,其他的猕猴们都只是可有可无的添头而已。   又过了两天,终于到了出货的日子。   在大饭店里,他终于再一次见到了老徐。   男人很显然对这种富丽堂皇的地方并不适应,虽然穿了一身自以为最好的衣服,却仍遮挡不住身上的畏缩气质,一进包间就开始畏手畏脚的,和老板说话的时候也吞吞吐吐语不成句,还不住地点头哈腰奉承对方,一米七几的身高像是平白矮了一截。   真丢人。   小狐狸忍不住对他露出了鄙视的眼神。   那位从越南来的老板会说中文,他倒是对老徐的态度十分满意,哈哈笑着让他坐下,然后神神秘秘地揭开桌子上的桌布,给他们展示自己特意订做的宝贝。   老徐和老猎人的表情都吃了一惊,他们都看出来了,这老板是要请他们吃猴脑。   老猎人看上去有些不自在,但没说什么;老徐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小狐狸情不自禁地紧张起来,他知道,男人是在看自己。   或者说,他在透过自己,看向曾经的孙老板。   老板用稍带口音的中文,得意洋洋地给他们介绍了生吃猴脑的方法:把猴子的脑袋用铁丝固定在餐桌中间,用锤子敲开脑壳,然后直接用勺子挖着吃——说着,他就喊人进来,准备把“大菜”上桌了。   小猴子们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动物的本能告诉他们大难临头,纷纷发出凄厉的叫声,尽量避开厨师的手,挤在笼子的角落里。而小狐狸太过专注于老徐那边的动静,稍一不留神,就被那个肥头大耳的厨子拎着尾巴拽了出来。   “叽!叽叽叽叽!”   倒悬在半空中的小狐狸气得破口大骂:眼瞎吗?看不出来我是只狐狸吗!   他喘着气,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这都是幻境,他对自己说,不能信,都是假的,要是一激动就完蛋了……   当小狐狸被固定在铁丝上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泪奔了。   虽然但是,他好像马上就要完蛋了啊!   箍在头上的铁丝很紧,紧到小狐狸都快以为自己的脑袋要炸开了,他拼命挣扎着,结果却是脑袋逐渐充血,视线也渐渐模糊起来。   好疼……好疼啊!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的余光看见了厨师拿来的工具。   冷冰冰的刀具在明亮的厅堂光线下反射/着令人胆寒的光芒,小狐狸就算再淡定,这会儿也忍不住害怕起来——这个幻境中是保留痛觉的,那么尖那么长的锥子,要是真的扎在自己的脑袋上,再用锤子一下一下地凿……   救命,他要回家!   恐惧之中,小狐狸想到了日记本上的记录,不禁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旁边的老徐。   按照日记上的说法,都到了这个时候,老徐应该开口为他求情了。   但是。   男人只是定定地望了他一眼,面上露出一丝不忍。   但在看到对面老板兴致勃勃的表情后,他又闭上嘴巴,移开了视线。   小狐狸呆呆地看着他,傻了。   为什么……为什么和日记本上说的不一样?   眼看着厨师拿着锥子一步一步走近,他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起来。   世界因为恐惧和泪水逐渐模糊,老板得意的大笑、厨师的狞笑、其余两人讨好谄媚的笑容在眼前扭曲成无法分辨的色块,凶器被顶在了太阳穴的位置,就在厨师高高举起锤子,即将落下的时候,小狐狸终于彻底崩溃了。   他绝望地闭上双眼,等待剧痛的来临。   忽然,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声。   伴随着幻境碎裂的声音,眼前的一切瞬间化为虚无。   苏黎猛地睁开双眼,面前不是让他头晕目眩的恶心笑容,而是一个宽厚的胸膛。   ……是林宿。   少年劫后余生地拼命喘着气,因为惊恐导致的过呼吸让他几乎头晕目眩。   他拽着男人的衣领,泪眼朦胧地仰起头。   火光照亮了林宿风扑尘尘的模样,他的状态看上去也不太好,双眼满是吓人的血丝,呼吸声也异常粗/重。   但他却只字不提别的,只是低着头,一眨不眨地盯着苏黎,炽热的视线似乎要把少年洞穿。   “……没事吧?”   虽然眼眶和鼻头都还红着,小狐狸却瞬间破涕为笑。   他抿着唇,使劲儿摇了摇头,但笑着笑着,眼角的泪水又忍不住流了下来,最后变为控制不住的失声痛哭。   林宿叹息一声。   男人伸出手,把石座上脸色惨白、满脸泪痕的少年用力地揽进怀里,哑声道:   “对不起,我来迟了。 ” 第26章   小狐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刚才是真的被吓得半死, 这会儿一发泄,就控制不住地打起了嗝,甚至连鼻涕泡都冒了出来。   太丢人了, 他一边抹眼泪一边想。   林宿的脸色非常不好看,他是一路循着苏黎的气息找过来的,只是因为夜晚山路难走的原因稍稍耽搁了些,没想到……   就差一点点。   他忍不住后怕地想, 这小家伙就要永远陷在幻境里, 再也醒不过来了。   “林局, 你来的时候看见晋华他们了吗?”小狐狸的情绪勉强平息下来, 吸吸鼻子,红着眼睛问他,“他们应该就在外面的。”   “我让他们先下山去找张寰三了。”林宿说。   苏黎这才松了一口气。   少年一边打嗝, 一边结结巴巴地把刚才的事情从头到尾和他讲了一遍,从日记本到蛇毒再到幻境中发生的事情, 虽然他努力用很轻松的语气一带而过,但林宿的目光还是愈发沉郁。   “我知道了。”他只说了四个字, 退后半步, 揉了揉小狐狸的耳朵,“下次别这么莽撞了, 我不可能每一次都及时赶到。”   苏黎点点头,他这次是真的知道怕了。   “至于你,”林宿转过身, 冰冷的目光投向躲在角落里的老人,“蛇毒确实在这个洞穴中, 但却不在你说的地方。你明知道所有靠近石座的人都会陷入幻境, 却还教唆他去尝试——”   老人突然打断他的话, 尖叫道:“是我说的又怎样?我就是不服!凭什么我救了那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一命,却要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大半辈子,还被灌下毒药折磨?你们这些蜜糖里泡大的小崽子懂什么叫绝望吗?你们什么都不懂!”   林宿静静地看着他,抬起手腕上的表。   “十,九,八……”   老人目眦欲裂地瞪着他,宛若一个精神失常的疯子:“你在数什么!?”   “……三,二,一。”   话音落下,老人的身体忽然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脸色也瞬间由灰转青。   他的喉咙里不断发出“赫赫”的声音,挣扎着朝林宿的方向伸出手,似乎是在求救。就算他落到如此境地,也依旧不想就这样死去。   苏黎睁大了双眼,下意识想要上前,但林宿却伸手拦住了他。   “蛇毒发作,没救了,”他淡淡道,“罪有应得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少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听从了他的话。   老人直勾勾地瞪着他们,脸上露出无比怨毒的神情。   他的嘴角流出一串白沫,只短短十几秒的时间,就彻底断绝了生机。   “梦魇之毒分很多种,但只有一种可以让普通人在中毒之后依然活上几十年,那就是髓毒,”林宿解释道,“中毒者一旦出现情绪大起大落的状况,就会立刻四肢抽搐而死。所以孙老板把他关在这里,是有道理的。”   苏黎盯着地上死不瞑目的老人,一时默然。   林宿冷漠地瞥了尸体一眼。   “走吧。”   两人并肩走出洞穴,外面的猴子们在林宿到来后,原本就万分恐惧的神情变得更加扭曲惊恐了,还有几个承受力弱的直接趴在地上晕了过去。苏黎不禁好奇道:“林局,你到底对他们干了什么?”   “没什么,”林宿轻描淡写道,“只是警告了一下它们的主人而已。”   苏黎对这些猴子其实没太多恶感,毕竟它们也是听命行事,而且也没对他造成什么损害。所以他对于自己没找到蛇毒这件事十分愧疚:“林局,对不起……”   “不需要对我道歉,”林宿说,“这起任务本身就不是你该参与的级别。”   但听了这话,小狐狸却更加低落了。   果然,他想,是自己太弱了。   “抱歉,林局长,我并不这么认为。”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好听的声音,“少主他的潜力还远未被挖掘,我相信假以时日,他必然能成为不逊于您的厉害大妖。”   苏黎惊喜道:“晋华,你没回去吗?”   青衣长袖的士子从黑暗中慢悠悠地飘出来,颔首道:“因为实在不放心少主你,所以我就让仓兄先离开了。”   一看见晋华,林宿的眉头就深深地皱了起来。   “有我在,你有什么不放心的?”他冷声道。   晋华扬起一抹礼貌而不失疏离的笑容,话语中却绵里藏针:“无意冒犯,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好像之前少主就是和您在一起的吧?”   林宿冷冷地盯着他,眉宇间渐渐浮起一丝暴戾。   苏黎立马意识到大事不妙,忙打圆场道:“算了算了,林局,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晋华他也是好心,咱们还是先想想下一步怎么办吧。”   看到林宿这副模样,晋华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虽然他与这位超管局局长接触的不深,但从仅有的一次见面和之前苏黎的转述中,不难看出这位是个冷静又强大、类似于定海神针的厉害人物。   可他现在怎么觉得,这位的精神状态看上去很不稳定的样子?   “无所谓,”林宿最终还是收回了目光,“你现在还不是超管局的人,愿意跟着那是你的自由。不过如果出了什么事情,后果自负。”   说完,他扭头就走。   苏黎赶紧跟了上去,还偷偷摸摸地招呼晋华:“嘘,小声点儿,林局现在的心情不太好,咱们还是别去打扰他了。”   晋华点点头:“少主说的极是。”   但不知道为什么,走在前面的林宿脸色更臭了。   小狐狸带着一只鬼,跟在他后面在山上绕啊绕,绕了快半个小时,才来到一个隐蔽的小木屋前。   看见熟悉的场景,晋华微微睁大双眼,拳头一敲掌心:   “啊呀,这不就是我之前找到日记本的地方吗?”   苏黎看着林宿走到木屋边上的草丛里,掀起一块被枝条和落叶覆盖的油布,露出下面崭新的仪器——竟然还是个刚搭好的基站!   晋华好奇道:“‘鸡站’?这是何物?”   苏黎无奈道:“是基站,基础的基。你可以把它简单理解为信号塔。就是说只要有了这个,我们就可以和山下的人联系了。”   “哦——”晋华恍然大悟。   而另一边,林宿在检查完基站的部件后,立刻掏出手机开始发送消息。   苏黎猜测十有八九他是在给张寰三下命令,过了半天见他还是没有出声,不禁问道:“林局,我们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等。”林宿言简意赅道。   他似乎有些疲惫,后背倚靠在木屋的墙壁上,安静地闭眼小憩。   月色下,苏黎看着男人拧紧的眉头,心里很不是滋味。   身旁的青年注意到他的表情,轻声问道:“少主,如果你很想助他一臂之力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   小狐狸顿时来了精神,他直起身子,连声催促道:“快说快说,你有什么妙招?”   “我是鬼魂,可以附身到活物的身上。”晋华轻咳一声,自豪道,“这就意味着,只要少主你相信我,你就可以拥有我的全部能力。”   “……你有什么能力?”苏黎有点儿怀疑,但还是虚心求教。   晋华微微一笑:“区区不才,诗词歌赋,诸子百家,过目不忘,倒背如流。”   小狐狸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又坐了回去。   他又不需要考状元!   晋华对他这样冷淡的反应很不满意,他又道:“少主,你听我把话说完啊,我不仅擅长舞文弄墨,也会一些基础的剑术招式——”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靠在墙边的林宿忽然睁开双眼,望向了一个方向。   “来了。”他冷冷道。   苏黎和晋华同时一愣,下意识转头望去,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什么来了?”他一头雾水道。   但下一秒,少年就倒吸一口凉气,浑身寒毛直竖——   整座山头,突然像是疯了一样,从石缝间、地面下,疯狂涌出了大片大片的黑色雾气!   “怎,怎么会这样?”少年惊慌道,“林局,你不是已经把梦魇的尸骨埋在真正的阵眼位置上了吗?为什么还会……”   林宿走到他身前:“是张寰三那边出了问题。”   苏黎眨巴了一下眼睛,反应过来,张寰三一直在山下带着人修补大阵,而所谓的“修补”,肯定也不是那么轻易就成功的。如果再加上孙老板的刻意阻挠,失败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拿着。”林宿丢给他一叠张寰三提前画好的符咒,“回屋里去,没我的允许,不要出来。”   小狐狸眼疾手快地抓住了飞来的东西,他望着男人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慢慢攥紧了拳头。   “……好。”   等少年进屋后,林宿瞥了一眼还在空中cos阿飘的晋华:“你也进去。”   只要不在苏黎面前,晋华说起话来就没了太多顾忌。他抄起双手,望着林宿的面孔道:“区区不才,还会一些相面之术,林局长,你确定要独自一个人留在外面?今夜你面上浮现的,可是死气啊。”   “我何时死,轮不到你来操心。”林宿简单道,“替我看好他就行了。”   “……这当自然。”   青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他只是浅浅地叹了一口气:“祝你好运吧。”   他悠悠地飘进了木屋里,见小狐狸坐在座位上紧握着符咒,隔着窗户望向外面,满脸难受到不行的模样,没忍住,上手撸了一把狐狸耳朵。   “晋华,”苏黎低声道,“求你了,告诉我,我究竟能做些什么?”   晋华想了想:“我之前见少主你用了狐火,如果是最大输出的话,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我一般用它来煮泡面。”小狐狸垂头丧气道。   “……我明白了,”晋华顿了一下,“还有别的能力吗?”   “还有用来魅惑的红雾,”小狐狸更加羞愧了,“但这只对活物有用。”   “那我们还是来讨论一下提高火焰威力的办法吧。”晋华果断道。   苏黎:“…………”   他自闭了。   果然,他绝望地想,自己就是个干啥啥不行的废物。   浓郁的黑雾逐渐笼罩了整间木屋,也遮挡住了林宿的身影。因为他们在屋子内贴满了符咒,虽然黑雾一直在外面蠢蠢欲动,但却始终没有找到进入其中的途径。   偶有一两缕碰巧迷路进来,也被满肚子怨气的小狐狸一爪子踩了个稀巴烂。   隔着墙壁,他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激烈的金属碰撞声,听声音似乎还有武器是个棍状物体,也不知道林宿到底是在和谁交战。   苏黎虽然心里焦急万分,但也知道,这时候自己出去,就是给他添麻烦。   “不过少主,”晋华忽然出声道,“咱们要不要试试另一种办法?”   “什么?”   “我俯身到你身上,但是由你自己来掌控身体,”他说,“你的妖力加上我的魂力,说不定能发挥出一加一大于二的威力。”   “真的吗?”苏黎很是怀疑,但都到了这时候了,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一回,“那你来试试看吧。”   黑雾中。   瘦小佝偻的猕猴猛地退后半步,感受着自己被震麻的双手,泛着红光的兽瞳中闪过一道被激怒的光芒。   “武器要挑选适合自己的,”林宿淡淡道,“以你的体型和实力,适合更轻便短小一些的匕首,而不是这种又重又笨重的棍棒。”   “这是金、箍、棒,”孙老板一字一顿地对他说,“你可以瞧不起我,但是林宿,我自己做的选择,我死也不会后悔的!”   “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林宿冷笑一声,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毫不留情的重重肘击就将他击倒在地。孙老板当场呕出一口鲜血,蜷缩在地上,本就丑陋的五官更是因为痛苦扭曲成一团。   林宿居高临下地盯着他:“说,你把梦魇的骨头埋在了哪里。”   孙老板咳嗽两声,忽然惨笑起来:“老天无眼啊!林宿,凭什么像你这样十恶不赦的大罪人都有改过自新重头再来的机会,甚至还被那么多人敬仰追随,我一个从出生起就被人算计、颠沛流离半生才找到归宿的妖怪,却落得这个下场!?”   林宿懒得听他废话,直接一脚踩上了他的手,面无表情地狠狠一用力:   “快说!”   孙老板说的没错,他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其实超管局上上下下、包括往日跟他走得最近的张寰三,也只是对他的本性一知半解。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自己在崇敬的同时,对他退避三舍。   但只有在那个孩子的面前,林宿一点儿也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因为,如果他真的看清了自己的本性……   男人默默地想,大概,就再也不会用那样满是憧憬和喜爱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了吧。   孙老板发出一声惨叫,伴随着骨头的粉碎声,他疼得额头都暴起了青筋,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面前这个男人的恐怖之处——不愧是在二十多年前,在里世界通缉令上能与毒王梦魇齐名的极恶之徒!   “我说,我说,”他痛苦地闭上双眼,坦白道,“就在山脚下的收费站底下……林宿,你杀了我吧!”   林宿移开脚,虽然面上不显,但孙老板能这么快说实话,他也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黑雾对他也不是没有影响,更何况,之前那一针只是勉强为他提供了活动的能力,不久之后,他将面临的是更加恐怖的反噬。   “我现在是超管局的局长,”男人将双手插/进衣服的口袋中,漠然道,“你的罪行,自然有法律来审判。”   “不行!”   孙老板听到这话,却突然激动起来。他猛地抓住了林宿的裤腿,哪怕忍受着骨头断裂的锥心之痛也没有让他松开手,一掌心的血全都糊在了男人的裤子上。   “干什么,”林宿一个不留神,又吸进了一些黑雾,顿时脸色更加难看起来,“放手!”   “林宿,算我求你了,”孙老板哽咽道,一反刚才凶神恶煞的模样,卑微得简直要低到尘埃里,“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个,死在你手上的妖怪和人类都不少了。求求你杀了我吧,求求你了……”   林宿紧皱着眉头,就算是他见多识广,也从未见过如此匪夷所思的找死要求。   “你疯了?”   “我没疯!”孙老板大声道。   他艰难地挣扎起身,跪在地上,红着眼睛恳求自己的敌人:“求你了,其实我所做的这一切,从寄邮票引你到金果山开始,就只有一个目的——”   “求你,把梦魇尸骨之毒的解药给我,然后杀了我,”他的额头抵在地面,颤声道,“把我的妖丹给我的妻子,她是个人类,但怀了我们的孩子!我真的,真的,”他泣不成声道,“我真的很想看着他出生,抱抱他,只一次都很开心了……但是我也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啊!”   男人嘶声力竭道。   林宿沉默下来。   他其实已经猜到了孙老板的目的,但本以为这人百般算计,还致使猴子绑架苏黎他们,是因为想要那小家伙的妖丹做药引,没想到……   原来他至始至终,都是为了引自己出面。   片刻之后,他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妻子知道她服下的是你的妖丹,会怎么想?”   “她不会知道的!”一见有戏,孙老板立刻抬起头,他激动道,“我已经托关系做好了死亡证明,还早就做好了遗产公证,我都没有告诉她我是个妖怪!她只会知道我是出车祸死的,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林宿无话可说。   面对这样一心求死的妖怪,即使是他,也无计可施。   “我可以给你解药,”最后,他缓缓道,“也可以把你的妖丹交给你妻子。但是希望你清楚,就算你做了这么多,一旦孩子出生,他是半妖的事实就会立刻暴露。”   “我知道,”孙老板苦笑道,“这个世界上,半妖就是被诅咒的。但我只是一个想赎罪的父亲而已,我已经把所有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林宿的嘴唇轻轻嚅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但最终,男人还是闭上了嘴巴,附身抓着孙老板的领子,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孙老板吞下解药,狼狈的面容上挤出一丝笑容。   “谢谢。”他虚弱道。   林宿面无表情地从他身体里抽出手,失去了支撑,孙老板的身体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他枕在金箍棒上,心满意足地阖上了双眼。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真正的英雄,也是最后一次。   而在孙老板倒下后,林宿的身体也狠狠摇晃了一下,弥漫在四周的黑雾见有机可乘,立刻蜂拥而上,包围了他的身体。   眼前开始闪过一些令人生厌的幻境画面,都是过去记忆中的片段,男人半跪在地上,狠狠咬了咬舌尖,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沓符咒,但张寰三的道行在这些积淀多年的黑雾面前根本不够看的,防护罩只维持了短短十几秒,就和符咒一道化为了粉末。   还是……有些太勉强了。   林宿无声地叹息一声,活了这么多年,他偶尔也会无聊地想想自己的死法。曾经他以为梦魇会杀了自己,但最终,在那场战斗中活下来的人是他。   命运弄人,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还是死在了那混蛋手里。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嘴角却忍不住勾起一丝弧度。   完蛋。   这下,那小家伙可要哭死了。   一想到小狐狸哭得双眼通红的模样,男人有些心疼,又有点儿莫名的想笑。   他慢慢闭上双眼,等待着黑雾将自己吞噬殆尽。   “林宿!”   有人在远方大声呼唤着他的名字,林宿的呼吸一窒,艰难地将双眼睁开一条缝。   模糊的视野中,一道挺拔修长的身影从熊熊火光之中走出。   身材高挑的长发青年赤着脚站在地面上,所到之处,黑雾皆烟消云散。   在火光的映照下,青年两条白皙纤细的长腿如琼脂白玉一般细腻无暇,身后的黑色长发随着夜风高高飘扬,露出精致艳丽的五官——脸庞褪去了曾经幼态的圆润,一双微翘的明亮狐狸眼顾盼有情,眼尾淡淡的嫣红纯/欲而暧/昧,仿佛无形的挑逗,小小的红润唇珠因为紧张而轻轻地压在下唇上,让人一见就有种吻上去的冲动。   曾经还稍显稚嫩的绝色容颜,终于彻底显露在世间。   当他专注地注视着你的时候,没有人能抵挡住那无孔不入的魅力。   这是一种超越了性别的美,这就是狐族成年后的形态,瞥一笑间,皆是无心之举,皆是万种风情。   正如千年前的苏妲己一般,风华绝代,倾国倾城。   “林局,你没事吧?”青年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体变化,赤着脚一路小跑过来,半跪在地,用双手捧起男人的脸,一脸焦急地问道,“身上有哪儿伤到了吗?之前的伤口有没有出血?……林局,你怎么不说话了?”   林宿却只顾着怔怔地望着他,面上毫无反应。   好半天,他才张了张嘴,艰涩地问道:   “你……是谁?” 第27章   听到林宿的问题, 苏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什么叫“你是谁”?   他当然是苏黎啊!为什么林局不认识自己了?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顿时倒吸一口凉气,青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男人的神色, 尽量委婉地问道:“林局,你刚才……没伤到脑袋吧?”   林宿:“…………”   林宿:“你没发现自己有什么变化吗?”   “变化?”苏黎迷惑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能有什么变化,不就比之前稍微高了点儿——妈耶, 这是谁?!”   他瞪着自己仿佛眨眼间抽条的长手长脚, 吓得差点儿没从原地蹦起来。   摸摸头顶, 耳朵不见了;   再摸摸屁股, 尾巴也不见了!   “不可能啊,”苏黎望着自己修长白皙的双手,喃喃道, “这不可能啊,我怎么会长大呢?怎么可能长成大高个儿了呢?这怎么可能……”   他念叨半天, 突然停下来,一把抱住了林宿的脖子, 眼泪汪汪地大声道:“林局, 我终于长到一米八啦!”   猝不及防被搂住,毫不夸张地讲, 这是林宿有史以来第一次,脸上露出了“慌张”的情绪。   拥抱少年和青年的感觉完全是不一样的,前者很软, 脸是,腰也是, 总会让人联想到甜甜的蛋糕奶油;后者则带着莫名的撩人感觉, 眉目流转间, 举手投足间,都是青春蓬勃的荷尔蒙气息,流畅的线条,修长的四肢,骨肉均停的身躯,青涩得就像是初夏阳光下枝头酸甜的果子。   “你……你先放开我,”他下意识把自己沾满了鲜血的右手背在身后,有些呼吸不畅,也不知到底是因为什么,“我……”   苏黎还等着他说完呢,结果男人突然把眼睛一闭,就这样倒在了他的怀里。   苏黎:“…………”   他瞬间表演了一个原地脸颊爆红。   青年捧着怀里一颗毛绒绒的脑袋,一时有些手无足措:接下来他该怎么办?是等到林宿自己醒过来,还是先带着他下山?   “少主。”   耳畔传来虚弱的呼唤声,苏黎精神一振,知道是晋华在喊他,忙回应道:“我在,晋华,你感觉怎么样?”   “少主,”晋华的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苦笑意味,又有一丝丝的心疼,“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你身体里居然会有这种东西……总之,我终于明白你的妖力为什么这么弱了。”   苏黎安静下来。   过了片刻,他轻轻“嗯”了一声,低声道:“对不起啊,没有提前告诉你。应该对你没有什么影响吧?”   “影响肯定会有的,但不大,”晋华说,“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少主,你的精神力很强,识海比旁人要大上几乎三四倍,能否让在下修养几天?我愿意与你签订契约。”   识海是孕育精神力的源泉,一旦受损,轻则痴呆,重则癫狂至死,很多半妖酿出大祸的原因就是天生识海不全 体内能量冲突。晋华也知道自己这个请求有些过分了,所以才会主动提出签订契约。   但没想到,苏黎却直接一口答应了。   “没关系,不需要什么契约,你随便用就是了。”他说,“我不介意的。”   晋华沉默片刻,最终,叹息一声。   “我会很快回来的。”   他留下一句熟悉的话语,随即,便再无声息。   随着晋华的离开,原本就是揠苗助长起来的青年身体立刻开始发生变化,短短几个呼吸间,苏黎就沮丧地发现,自己又变回了曾经的小矮个儿模样,头顶毛绒绒的耳朵和尾巴也重新弹了出来。   小狐狸愤恨地咬着尾巴尖,心想这效果也太短暂了,他都还没好好体会过海拔一米八的新鲜空气呢!   可恶,他真的好想长高啊!   不过很快,他就没有心思再去想七想八了。   ——因为,林宿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小狐狸犹豫了一瞬,但他怕错过重要的消息,还是接通了电话。   看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教不了”,他想了半天没想到这到底是哪个,干脆直接接通了电话:   “……喂?”   “喂,林局啊,”电话那头传来张寰三被大风吹得凌乱无比的声音,他几乎是在扯着嗓子吼了,“我这边的问题基本已经处理好了,你赶紧带着小苏他们从山上下来吧,我——”说到一半,他突然反应过来,声音骤然一冷,“等一下,这不是林局的声音,你是谁?”   苏黎刚准备回答:“我是……”   “我告诉你,不管你是谁,怎么捡到的这部手机,我劝你最好麻溜的还回去。”张寰三气势十足地威胁道,“否则你就惹上大麻烦了!我可是超管局的领导,超管局知道不?国家机构!我平时只要说一句话,下属连个屁都不敢放的!”   苏黎:“…………”   要不是那天我亲眼看到魏哥对你毫不留情地直翻白眼,我就信了。   “张哥,是我,苏黎,”他无奈道,“我也想下山,但林局现在晕过去了。”   “啊?原来是小苏啊,哈哈哈哈你不早说,”张寰三干笑起来,“不过你刚才说什么,林局晕过去了?”   “是,他从几个小时前的状态就很不好,脸色很差。”   张寰三深深皱起眉头,他忽然想到一个可能,不由自主地捏紧了电话。   “小苏,”他咽了咽唾沫,艰涩道,“你把他左手的袖子撸起来,看看上面有没有针眼。”   苏黎一脸疑惑地照做了。   “有的。”他说,“这是什么?”   张寰三闭了闭眼睛:“这是一种……你可以把它理解成一种副作用很大的药。总之小苏,你先别管林局了,赶紧从山上下来!等到日出的时候,修补好的阵法会把方圆千里的邪祟都集中到金果山上,到时候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默。   “苏黎,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张寰三急了,他快速道,“这次跟之前真的不一样,你们上山的时候我是放了水的,因为我知道林局还在山上,他还有行动能力,但是现在不同了!小苏,你把他就放在原地,林局他实力强,反而不一定会死,但你就不一定了!你还年轻,不要在这个时候固执,会害死你自己的!”   少年抬起头,望着头顶漆黑的夜空。   现在距离天亮,大概还有两个多小时的功夫,如果他选择独自一人下山的话,时间绰绰有余。   但要是再加上一位身高一米九几的成年男性……   “张哥,”苏黎沉默许久,缓缓道,“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我已经想好了。”   “你想好什么了?……喂?喂!”   少年直接挂断了电话。   苏黎深吸一口气,望着短短几秒后就再次亮起的屏幕,选择了将手机彻底静音。   眼不见心不烦。   “人生自古谁无死,只要有人肯烧纸,”他自嘲道,“反正又不是第一回 了,死就死吧。”   因为时间紧迫,少年先起身把一旁的孙老板的尸体用枯枝落叶遮挡了一下,然后在看到林宿这副背着手躺在地上的姿势时,没忍住,弯了弯眼睛。   这就是他没办法丢下男人不管的原因。   苏黎其实心里明白,林宿内心黑暗的一面肯定比他想象的还要深,但奇怪的是,他竟然没有丝毫畏惧的感觉,反而有种蠢蠢欲动想要更加靠近的冲动。   自己肯定是疯了,他想。   少年蹲下身,用自己的衣角擦干净林宿沾满了鲜血的手,接着深吸一口气,努力把男人背了起来。   这对他来说着实有些吃力,才走了两百多米,苏黎就感觉自己的腰都快断掉了。   “长这么高干什么,”他气喘吁吁地抱怨道,“呼……害得我背都背不动,差劲!”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阵法的原因,他总感觉周围的温度越来越高了,或者说,整座山都有种从冬眠中渐渐苏醒、逐渐“活过来”的感觉。   不过山上的积雪是不可能一时半会儿就化掉的,少年背着背上的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下走,他被压得根本没法抬头,只能直勾勾地盯着脚下的路一步一步往前,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涌上淡淡的铁锈味,到了后来,几乎是完全凭着毅力在坚持。   但就算苏黎再怎么咬牙死撑,他的体力也终有耗尽的时候。   扑通一声,两人一起摔倒在了雪地里。   小狐狸艰难地从男人身下爬出来,望着远处渐渐泛白的地平线,第一次,因为日出有了想哭的冲动。   他实在没力气变回人形了。   但他用爪子擦了擦眼睛,还是不想就这么放弃。   小狐狸用牙齿咬住林宿冲锋衣的领子,一点一点,拼命地把他往前拖,费劲全身力气,却只将将移动了十几米。   啪叽。   小狐狸使劲儿的时候没咬住,狠狠地摔了个屁股墩,强大的反冲力让圆嘟嘟的毛球一连向后滚了五六个跟头,直到脑袋撞到树根,才头晕眼花地停了下来。   这回,他真的走不动了。   精疲力竭地小狐狸吸了吸鼻子,在原地休息了一会儿,任性地将最后一点妖力用来将自己变回人类的状态。他把男人放在一颗松树的旁边,自己拍了拍身上的雪花,也靠着树干坐下了。   枝头落下纷纷扬扬的雪花,就像是在下雪一样。   接着熹微的晨光,小狐狸望着男人安静的睡颜,本想伸手为他拨去头发上的霜雪,可到了最后一刻,却又停了下来。   算了,他想。   这样……也算是共白头了吧。   小狐狸这么想着,还有一点点开心。   少年头顶的狐耳轻轻颤了一下,闭上眼睛,靠在林宿的肩头,掌心小心翼翼地覆在了男人的手背上。   因为疲累,他很快就睡着了。   太阳初升,霜雪消融。   一片白茫茫的大地上,一道影影绰绰的身影从栈道的尽头走来。   守在山下坐立难安的张寰三一见来人,顿时露出了欣喜之色:“林局,我……”   “嘘,”林宿淡淡道,他转过身,露出趴在自己背上熟睡的少年,“别吵醒他了。”   “好的好的。”张寰三立刻收敛起自己的音量,他担忧地盯着林宿苍白的面容,问道:“林局,我已经安排好了医护队员,您要不要去看看?”   “我呆会儿,先给他检查一下吧。”林宿说。   经过全方位的体检,医生宣布,苏黎除了暂时性的脱力外,身上没有任何毛病。   一直守在旁边的男人这才舒缓了眉头。   结果,他下一句话就把在场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   “我可能需要做个小手术。”他说,“你们带麻醉师了吗?” 第28章   眼睁睁看着顶头上司被紧急送上救护车, 张寰三维持着一脸无法言喻的表情,来到熟睡的少年床边,沉默片刻,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算服了你了,”他叹道,“林局也是。你们这两个家伙,真是一个比一个不怕死啊。”   男人揉了揉眉心, 虽然嘴上没讲, 但是他也已经熬了足足两个通宵了。   张寰三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对着外面急的跳脚的糯米团子摆了摆手:“别打扰他啦, 我也得去好好补一觉了,有什么事等睡醒再说。”   仓元这才安静下来。   他旁边的外勤组员工们也纷纷露出敬佩的神情。   他们都听仓元说了苏黎在山上的表现,也都知道了他救下了林局。一个刚加入超管局不到半年的小临时工能在A级任务中发挥得如此出色, 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心服口服。   苏黎还不知道,一个A级任务的完成, 在超管局内究竟意味着什么。   就在他熟睡的时候,他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为了同事们口中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以及让林局寄予厚望的传奇新人——什么, 你不信?   林局可是亲自把他背下山的!   你来告诉我, 还有什么人有这样的待遇!   所以苏黎在醒来后,一脸懵逼地发现, 周围的人对他都超级无敌热情,一进房间先是嘘寒问暖,接着马上就开始询问当时他和林局在山上度过“二人世界”时的细节, 那劲头,简直堪比发现了大料的狗仔队。   “能有什么细节啊, ”小狐狸穿着病号服靠在床头, 眨巴了一下眼睛, “就……被林局带着躺赢呗。我真的没干什么,莫名其妙任务就完成了,又莫名其妙被带下山了。”   他说的都是实话,但很显然,并没有人相信。   “我们都懂,机密任务嘛,”一群人笑嘻嘻地起哄,“不过小苏你描述一下,被林局背在背上的感觉如何?是不是特别爽?”   “什,什么爽啊,”少年一下子就红了脸,“我当时都晕过去了,什么都不知道。”   在场的人顿时露出一脸大失所望的表情。   “好了,别打扰人家休息,一个个都堵在门口干什么?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干吗?”刚睡醒的张寰三神清气爽地走过来,说出的话也中气十足了许多,“都滚蛋,干活儿去!”   众人纷纷发出“切——”的拖长音以此表达自己的不满,磨磨蹭蹭,不情不愿地从屋子里滚蛋了。   “张哥。”见人都走了,苏黎喊了他一声。   张寰三看着小脸儿红扑扑看着自己的小家伙,心情一下子大好。   瞧瞧这小孩儿,多乖,多可爱!   跟那些动不动就不听指挥的老油条比起来,完全是一个天一个地!   “什么事?”他和颜悦色道,“是饿了吗?我马上就叫人给你煲点儿鸡汤来。”   苏黎摇了摇头:“不是。我就想问问,真的是林局把我背下山的吗?”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少年抿了抿唇:“但是他身上还有伤……林局他现在在哪里?还好吗?”   张寰三想起林宿自己走上救护车前对自己的叮嘱,在心里无声叹息一声,不动声色地回答:“好着呢。林局他贵人事忙,先去处理后续的事情了,你不用担心他的。”   “这样啊。”苏黎这才送了一口气。   放松下来的结果就是少年的肚子传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响声,他不好意思地看了张寰三一眼,张寰三心领神会,对他露出一抹笑容:“等着,我马上就回来。”   但当他走出房间的那一刻,男人脸上的笑容却瞬间隐去。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喂,医生,情况怎么样?”   “这个……”电话那头的医生有些吞吞吐吐,听得张寰三心里一阵烦躁:“我又不是听不了大实话,有话直说!”   “还是让病人自己跟你讲吧。”医生叹道。   一阵短暂的嘈杂声后,手机中传来林宿一如既往平静沉稳的声音,但相比起从前,还是能听出他的声音稍显虚弱:“张寰三,他怎么样了?”   张寰三无语道:“林局,你俩这是约好的吗?一个见面就问我你的情况,你也是,刚出手术室就打电话问小苏,身上的麻醉都没完全过去吧?”   听他这语气,林宿也明白了苏黎肯定没什么大事。   男人腰部还包扎着雪白的绷带,他披着病号服,上身赤/裸的靠在床头,一直攥紧的眉心终于缓缓舒展。   望着吊瓶里一滴一滴落下的药水,林宿淡淡道:“那就好。我后天就出院,记得把这次的任务报告交上来。”   张寰三停顿了一下,不可置信道:“后天?林局,你疯啦?!”   “怎么说话呢。”林宿不自觉地皱眉,张寰三这胆子真是越来越肥了,欠调/教。   “不是,”张寰三语无伦次道,“之前那两次打完针之后,林局你不都是至少要在医院里治疗一周的吗?这次怎么就……”   “不需要了。”林宿说。   “什么叫不需要?”张寰三傻傻问道。   突然,他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眼眶嗖地一下就红了。   扎着小辫儿的高个儿男人站在走廊里,捏着手机,神情悲愤而坚毅。他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道:“林局,我懂了,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你的苦心。你一定要好好治疗,别管其他的,超管局有我顶着,哪怕到最坏的情况,咱们也不能放弃希望啊!”   林宿:“…………”   “张寰三,”男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你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在被骂的狗血淋头后,张寰三终于明白了上司的意思。   林宿这次的情况确实比之前要坏上许多,但还远没到要下病危通知书的地步,主要的问题还是出在他体内那种蕴含着极大能量的血液上。   对于他来说,西式的药物治疗基本已经没太什么作用了,必须另寻他法,所以林宿才会决定提前出院。   “原来如此,”张寰三默默地把联系人里刚加上的“专业唢呐团队”的备注改成“婚庆公司”,然后开始无比积极热情地拍林宿马屁,“林局您放心,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您一定能找到痊愈的办法,早日恢复健康的!超管局上上下下,包括我和小苏在内,都还指望着您呢!”   林宿冷笑一声。   “小苏可以,你就算了。”他嫌弃道,“还有,报告记得按时交。迟一分钟加一千字。”   说完,他就毫不留情地挂断了电话。   张寰三:“…………”   好无情的男人。   一切尘埃落定后,超管局的人也没打算在弈城这个小地方呆多久。   很快,大部队就开始陆陆续续地收拾东西,准备回南城了。   苏黎在众人的坚持劝阻下,不得不在床上多躺了两天,直到第三天下午准备出发前,他才被允许出来走动走动。   “张哥,我想去孙老板家看看,”他找到张寰三,请求道,“我想看看孙夫人的状况。”   张寰三停下手里的活计,抬头看着他。   “你能做什么呢?”他摸了摸少年头顶软乎乎的耳朵,摇了摇头,“别去啦。都到了这个时候,不打扰她就是最好的帮助了。”   “可是……”   “我跟你一起去。”   一道熟悉的声音插/进了二人的谈话,张寰三先是感受到了一阵冰冷的视线刺痛了他的手背,下意识缩回手,这才看到了从院子外面大步走进来的男人。   “林,林局,”他干笑道,“你回来啦。”   “林局!”   小狐狸的眼睛“噌”的一下子就亮了,他猛地往林宿方向往前跑了两步,似乎是想要冲过去给林宿一个拥抱,却在抬起手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而且,张寰三还在旁边看着呢。   少年停下了脚步,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露出一个稍显尴尬的笑容。   “那,那个,林局,我刚才是……”   没曾想,林宿却主动上前一步,弯下腰,给了他一个轻轻的拥抱。   “我回来了。”他说。   男人冰冷的发梢扫过脸颊,淡淡的檀香气息循着空气传入鼻尖,感觉到自己的额头靠在对方大衣的衣领上,小狐狸的心脏咚咚地跳了起来。   他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张了张嘴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最后,少年红着脸低声道:“林局,你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   林宿的神色淡淡,摸着小狐狸耳朵的手却十分温柔。   “很好,不用担心。”   旁边的张寰三突然使劲儿咳嗽起来:“咳,咳!”   “那你刚才说,要陪我一起去孙老板家,是真的吗?”小狐狸仰起头,望着他,一脸期待地问道。   “嗯。”林宿点头,手上撸狐狸耳朵的动作却不停,颇有些爱不释手的意味。   “嗯哼!咳咳咳……呕——”   张寰三就差没把喉咙都一起咳出来了。   他这边剧烈的反应终于让晕乎乎的小狐狸从梦中惊醒,注意到张寰三震惊的眼神,他的脸瞬间涨成了猴屁股,忙不迭地从林宿怀里挣脱出来,从口袋里掏出请假条交给同样脸红脖子粗的张寰三:“张哥,真不好意思,这是我的请假条,拜托你批一下吧。”   但还没等张寰三伸手去接呢,林宿就从侧面抽走了少年手中的纸条。   “我站在这里,你为什么向他请假?”林宿问道,说完,直接从大衣口袋里掏出签字笔,看眼不看地在请假条上签了自己的名字,“我批了。下次再要请假,直接来找我。”   “好的林局。”小狐狸一愣,但还是很乖巧地应下了。   张寰三:“…………”   看着林宿望向他的眼神,张寰三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残酷的真相:   自己现在在领导心目中的地位,就等同于一条酸菜鱼。   又酸,又菜,又多余。   直到坐上出租车,张寰三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依旧在苏黎心中历历在目。他忍不住对林宿道:“林局,咱们这样对张哥……是不是不太好啊?”   “超管局的每个员工都有不同的性格,”林宿淡淡道,“作为领导,我要针对他们的性格采取不同的态度。”   小狐狸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林局,你觉得张哥是什么性格呢?”   “贱兮兮的。”林宿果断道。   苏黎:“…………”   这话要是被张寰三听见了,他是真的会哭哟。   “那,”小狐狸犹豫半天,还是鼓起勇气问出口了,“林局,你觉得我是什么性格?”   林宿想了想,忽然勾起唇角,不说话了。   任苏黎再怎么旁敲侧击,使尽浑身解数想要撬开他的嘴,男人都只是保持着眼中浅浅的笑意,不肯遂了他的愿。   小狐狸沮丧地垂下耳朵,赌气地坐到了离他最远的地方。   说来也巧,就在前面的十字路口,司机为了抢红灯在拐弯时一脚油门加了速,猝不及防之下,苏黎一头栽到了林宿的身上,不,实际上他是一只手撑着椅背,另一只手则不小心按在了男人某个不可言说的位置。   感受着男人西装裤挺括面料下的隐晦变化,两人同时僵住了。   “不好意思撒,刚才没注意,没摔到吧?”前面的司机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普通话问道,他通过后视镜看了眼叠在一起又瞬间分开的两个人,爽朗地笑了起来,“都是男孩子嘛,害羞什么!”   这跟男不男的没关系,明明是因为……苏黎努力调整好自己的表情,脑袋却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起来。   但相对来讲,林宿的表现就要正常许多了。   他的目光稍显晦暗,眉头紧皱,一只手倚着脸颊,漆黑淡漠的双眼一直望着窗外的道路,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十分严肃的议题。   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车子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下了车,望着与之前没有什么分别的大院别墅,再思及他们此次的来意,原本还在胡思乱想的少年面上也露出了不忍的神色。   “林局,”他问道,“孙夫人她,是已经知道丈夫去世的消息了吗?”   林宿无声地点了点头。   按照孙老板的遗愿,超管局派人告知了孙夫人丈夫车祸死亡的消息,而为了避免她产生愧疚之心,林宿通过另一个渠道将孙老板的妖丹交到了她的手上。   不过在场的两人心里都明白,其实真正导致她丈夫死亡的凶手,就是林宿自己。   “林局,你千万别自责,”苏黎抬头望向他,认真道,“我觉得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他或许对家人很不错,但光是他擅自把你卷进来,还自作主张地要求你杀了他,让你手上平白无故多了一条人命,我就对这家伙一点儿也喜欢不起来。”   林宿看着少年,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我明白,”他言简意赅道,“一起进去吧。”   再次见到孙夫人,曾经花容月貌的妇人在短短几天内,就憔悴了许多,苍白的脸色、迷离的神情和一身缟素的打扮,无一不彰显了她未亡人的身份。   可令人哑然的是,现在的她明明就是一具丧失了灵魂的空壳,看上去,却比原先更美了。   “抱歉,这次没什么可以用来招待你们的茶水了。”她坐在客厅的摇椅上,慢慢地抚摸着自己圆润的肚子,空洞的眼神在虚空中停留了许久,才勉强聚焦到门口的两人身上。   “随便坐吧,两位,恕我待客不周了。”   孙夫人的声音很轻,轻到苏黎甚至都不敢大声呼吸。   他怕自己稍一用力,面前这个像是雪一样轻飘飘的美人就要融化在阳光下了。   “不,该道歉的应该是我们。”出乎意料的是,先开口的居然是林宿。他很显然对这套流程十分熟悉,并没有坐下,而是拿出了超管局准备的补品放在了玄关处,“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请您收下吧。这次来弈城,您的丈夫真的帮了我们很多。”   提到丈夫,孙夫人空洞的眼神终于恢复了一点神采。   她专注地望着对面电视上播放的《西游记》,看着屏幕里那六耳猕猴被真大圣一棒子打死,师徒四人又再度踏上了取经成佛之路,一路嬉笑怒骂,斩妖除魔,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苏黎莫名打了一个寒战。   孙夫人对他们柔声道:“抱歉,我身体有些不适,二位若是没什么事的话,就请回吧。”   刚来就被下了逐客令,林宿的表情却依然平静。   “好的,”他说,“那夫人,您多保重。”   说完,男人便拉着苏黎,转身就走。   在离开别墅前,苏黎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坐在午后阳光下的女人。   她低着头,很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嘴里慢悠悠地哼着《女儿情》的小调。   明明是温馨又美好的画面,苏黎却硬生生惊出了一身冷汗。   “林局,孙夫人她真的不要紧吗?”他艰涩道,“我感觉丈夫的死对她应该打击很大,但真见到她本人,又有种,有种……”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而且,毕竟是朝夕共处的夫妻,孙夫人对丈夫的真实身份和突然死亡的原因,真的就一无所知吗?   这些问题简直是细思极恐,苏黎光是想想就觉得头大。   林宿说:“你猜的没错。我不知道孙老板知不知道,但孙夫人肯定是有感觉的,她肚子的这个孩子,绝对不是一般的婴儿。”   “……为什么这么说?”   “半妖是受到诅咒的种族,”他冷冷道,“它出生前,会大量汲取母体的营养,一个普通的人类母亲,在正常情况下是绝对不可能生下一个健康的半妖婴儿的。所以孙老板才会想出这种办法,牺牲自己,让她们一起活下来。”   苏黎听得一愣一愣的,他下意识问道:“林局,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关于半妖的事情?”   “…………”   这一次,林宿停顿了一下才回答他。   “因为我是超管局的局长。”他说。   但苏黎还是没搞清楚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   不过这次任务总算是彻底结束了,小狐狸也不想再思考这些太过复杂的纠葛了。   他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心想不管是人还是妖,果然都要活得傻一点啊。   “林局,”他忽然想到了一件非常关键的事,顿时严肃起来,直勾勾地盯着林宿道,“等回去了,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和您商量。”   看见他这样的表情,林宿也不由得稍稍提起了几分慎重。   “什么事?”   他皱皱眉,不会是自己不在的时候,有人欺负这小东西吧?   苏黎当然不会挑这个时候向林宿告钱金玉的黑状,反正这事儿肯定有别人代劳,他也不急。   少年一脸期待地搓了搓手,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努力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道:“林局,咱们这次出来怎么辛苦,有没有奖金或者补贴什么的吖?”他皱起鼻子,心疼道,“这趟出来的急,光是旅馆的费用我就垫了足足一千多呢!”   林宿看上去有些无语:“就这事?”   “是啊,这难道还不重要吗?”小狐狸理直气壮道,“俗话说的好,人是铁饭是钢,那奖金就是我们这些打工人积极向上的最好动力!林局,我知道你最好啦~”   最终,小狐狸使出了他的杀手锏——撒娇大法!   他也是最近胆子大了,见林宿不排斥自己的靠近,就开始像大自然里的小动物一样,慢慢试探男人的底线,一点一点亲近。   关键是,林宿偏偏还就吃他这一套。   面对小狐狸这样毫不遮掩的嘤嘤嘤大法,男人的表情也有些无奈。   “会考虑的,”他说,“但是我也有个问题。”   “你说!”   “你来超管局也有段时间了,之前我跟你说的话,都当耳旁风了吗?”   小狐狸歪了歪脑袋,露出疑惑的神情:“什么?”   林宿停下脚步,转身把少年身上白色卫衣的兜帽给他戴上,又顺手脱下自己的黑色大衣,披在了少年的身上。   “好好保暖,”他看着苏黎被冻得泛红的鼻头,忍不住责备道,“弈城虽然在逐渐回温,但温度比起南城还是要冷一些的。都这么大的妖了,为什么还不会好好照顾自己?”   小狐狸缩起脖子,乖乖地“哦”了一声。   他总觉得林宿对自己的态度有点儿古怪。   说起来,好像自那次黑狗妖事件过后,林宿整个人身上就发生了十分微妙的变化。具体是什么样的他也说不上来,但感觉,就像是……   小狐狸脑子里忽然蹦出一个荒谬的想法。   怎么像是,突然多了个爹一样? 第29章   超管局本部, 可容纳三百人的小礼堂内。   在众人目光炯炯的注视下,钱金玉面无表情地走上发言台的位置,高瘦的男人故作姿态地咳嗽一声, 理了理自己的领子,高傲而轻蔑地瞥了一眼在座的诸位外勤组人员。   ——然后收获了一片响亮的嘘声。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对此毫不在乎。   男人冷着脸,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白纸展开, 毫无感情地念了起来:   “各位亲爱的同事们, 朋友们, 下属们, 以及,我最最敬爱,最最憧憬的——林局长!”   前面半句他念得就像是白开水一样寡淡平板, 几乎是以一点五倍速加快播放,但在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 钱金玉的声调却突然一下子就饱含热情、抑扬顿挫了起来。   那高高挑起的眉头,额头都能夹死苍蝇的抬头纹, 以及浮夸的肢体动作, 无一不向台下穿着黑色大衣的那位诉说着自己的忠贞不二,啊不, 是忠心不二。   朗诵完这句话后,钱金玉抬起头,满怀期待地望向林宿的方向, 希望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真诚与恳切。   但令他大失所望的是,任自己如何挤眉弄眼, 林宿却压根儿没有搭理他。   男人神色淡漠地翘着腿坐在第一排正中的座位上, 偏头注视着旁边正满脸凝重地在拼DD上砍一刀的小狐狸, 眼神专注得像是在开学术研讨会议。   钱金玉:“…………”   何为媚眼抛给瞎子看,他今天算是明白了。   作为一个从头到脚都将“势利”二字贯彻到底的人,钱金玉见状,也失去了继续表演的动力。可他才沉默半分钟,台下的小胖墩就嚷嚷起来了:“念啊,钱组长,怎么不念了?我们还等着您的大作呢!”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大家顿时一阵哄笑。   之前钱金玉刁难他们的事儿还记在小本本上呢,现在林局回来了,外勤组的所有人都在看好戏——现世报,活该啊!   钱金玉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举起白纸,继续念了下去,声音简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在此前的任务中,我犯了严重的错误,对不起各位,对不起超管局,当然,也对不起最最倚重我的领导。我辜负了他的信任,我有罪,我深刻反省,为什么自己在拥有这样一位令人敬爱的上司的同时,却无法沐浴到他半点的崇高光辉。我一向是把您当做伟人来爱戴的,在我心目中,只有一个人能与您并肩,那就是生我养我的母亲!从今往后,我一定痛改前非,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一封检讨洋洋洒洒几千字,他越念越流利,越念越顺畅。   台下的人都听呆了。   和朋友聊天的不聊了,在吃零食的不吃了,就连从检讨大会一开始就倒头呼呼大睡的老魏,也被人拽了起来,才听了两句,就露出了震惊他全家一整年的表情。   仓元捏着薯片袋子,呆呆地说道:“卧槽,我现在终于明白林局为什么还没有把他开除了,这马屁拍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确实是个狠人呐!佩服!不得不服!”   好不容易砍下三块八毛九的小狐狸心满意足地收起了手机,他太沉浸于砍一刀的快乐中了,一时都没察觉周围发生了什么事。而等钱金玉最后收尾、不得不退场的时候,他才将将抬起头来,正好与男人充满了嫉妒和怨念的眼神撞在了一起。   小狐狸下意识哆嗦了一下。   不是,他刚才好像……啥也没干吧?   “不用理会,”林宿淡淡道,“有我在,以后他不会再敢刁难你了。”   听到他的话,台上钱金玉的目光瞬间变得更加哀怨了。   苏黎:“…………”   男人的嫉妒心,好可怕。   一场临时凑起来的检讨会就这么结束了,在没了好戏看之后,大家立刻一哄而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外勤组的人员就算在不出任务的时候,工作也照样一大堆,整理资料、撰写报告、收集情报等等等等,每天的日常都是忙碌而紧张的朝九晚五,加班什么的也是家常便饭。   不过,苏黎很喜欢这样的生活。   在经历过生死之后,他愈发珍惜起现在平平淡淡的日子,尤其是回到超管局后,自己每天都能坐在林宿的办公室里和男人一起办公,朝夕相处,一抬头就能看到对方,简直不要太幸福。   “小苏,”某天,张寰三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偷偷把他拉到一边,“你最近是不是谈恋爱了?或者是有喜欢的人了?”   小狐狸的脸噌的一下就红了,他结结巴巴,欲盖弥彰道:“什,什么?张哥你可别瞎说,我才没有!”   “切,任谁看了你这副浑身冒粉红泡泡的样子都知道了好吗。”张寰三不屑道。但很快,他又打起精神说道:“不过你现在还是太小了,刚工作没一年,还是要以事业为重的知不知道?等工作稳定了,再去找人家约会吃饭,这样经济上也会更充裕一些。”   小狐狸听得一愣一愣的,恍然间以为自己来到了居委会,而面前一身道袍看上去就挺不正经的张寰三也不是他的领导,而是某个居委会烫着泡面头热情洋溢的欧巴桑。   “张哥,”他哭笑不得地问道,“你找我就是为这事儿?”   “哎呀,这能是我吗!”张寰三一摆手,身上那热情居委会大妈的味儿更呛了,“我跟你讲,我对小年轻谈恋爱是举双手双脚赞同的态度,你别看咱们超管局人和妖怪都挺多,其实一个个都是单身狗!要不然那天早上姚琳说我们中间有人要脱单,我怎么会不信她?”   “那……”苏黎更加迷惑了。   “偷偷告诉你,其实吧,是林局叫我来跟你说这些的。”   小狐狸呼吸一窒,眼睛皮卡一下就亮了。   “真,真的吗?”他眼巴巴地看着张寰三,期待道,“林局他说什么了?”   张寰三咳嗽一声,东瞅瞅西瞅瞅,跟做贼似的从他的异次元袖子里掏出一本书,塞进苏黎的怀里。   他正经道:“那天林局私下里找到我,叨叨叨说了一堆,我听了半天才明白。总之主题思想就是这个,你好好看看这本书,不要枉费了领导对你的一番苦心呐。”   他说完,还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苏黎低头一看,那书粉瞎人眼的封皮上,明晃晃地印着九个大字:   ——《论青少年早恋的危害》   “…………”   苏黎拿着那本仿佛重若千钧的青春期心理宝典,满心欢喜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他沉默片刻,艰涩道:“谢谢张哥,可是,林局为什么要管我这些?”   自己又不是还在学校念书的学生!   “当然是因为他……”张寰三话说到一半,莫名卡壳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自然,“当然是因为他关心你啊。”   苏黎一脸怀疑地看着他。   他有心想找林宿去问个明白,但没办法,男人昨天上午就离开超管局了,听说是要为接下来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去开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想到这里,他顺便问了一嘴:“张哥,你知道林局什么时候回来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有事儿找他吗?”张寰三奇怪了一下,不过也没有多问。他回忆了一下,说道:“应该就今天下午吧,林局今晚还有个挺重要的饭局要去参加……哎呀,坏了!”他突然一跺脚,吓了苏黎一大跳:“怎么了?”   “我忘了把林局要的资料送过去了!”他捂着脸,懊恼道,“完蛋,到时候肯定又要挨骂了。”   苏黎觉得自己当时肯定是没带脑子,否则他也不会下意识出声道:“那张哥,要不,我来帮你送?”   张寰三猛地抬头,两眼放光地盯着他。   “真的吗?”他激动地握住了少年的手,感激涕零道,“太谢谢你了小苏!不亏我平时对你这么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就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菩萨啊!”   苏黎傻傻地笑了两声:“没,没这么夸张吧,我觉得林局挺好说话的呀。”   “那是对你。”张寰三心有余悸地撇撇嘴,“林局对我们,那可都是秋风扫落叶一样的冷酷无情。”   “总之,”他回办公室把文件夹交给苏黎,并且告诉少年林宿今晚要去的酒店地址,“你去门口等他就行了,如果可以的话,拜托一定要帮我说两句好话。小苏,我知道林局最宠你了。”   什么宠不宠的……   小狐狸的耳朵害羞地颤了颤。   他捧着一叠文件夹,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好的张哥,我知道了。”   *   “小苏,晚上一起去吃烤肉吗?”   作为整个超管局内年纪最小的员工,苏黎广受同事们的欢迎。   一有什么集体活动或者是聚餐,大家都喜欢带上他,不少坏心眼儿的家伙还尤其爱趁着人多的时候偷偷摸一下小狐狸的耳朵和尾巴,看这小家伙瞪圆了眼睛炸毛却总是找不到目标、只能红着脸自顾自害羞的模样,可好玩了。   苏黎也知道这些家伙喜欢逗自己玩,但其实他并不讨厌与同事们相处,不过今天他身上还有任务,所以就婉拒了他们的热情邀请。   “哎,可惜了,”上次那只被他踩到尾巴的蛇妖啧啧感叹道,“你不去,张哥也不去,一个个都有活儿要干。我本来还打算跟你们讲讲我那三舅姥爷的表哥的嫂嫂的女儿的堂兄的光辉事迹呢,太遗憾了。”   一串复杂的称谓小狐狸听得眼冒金星,连尾巴都快打结了。   他捋了半天,也没把这关系捋顺。   “你那位三舅姥爷……的什么嫂嫂的堂兄,”一旁的老魏掐了手里的烟,皱巴着脸道,“是干什么的?”   一听老魏问这话,那蛇妖立马兴奋起来。   见周围下班的同事们都围过来了,他清清嗓子,与有荣焉道:“这可就说来话长了,我——”   “那就赶紧长话短说,大家都要下班了,别搁这儿瞎逼逼。”急性子的老魏不耐烦道。   “干什么,我这不是正要说吗,”蛇妖瞪了他一眼,“我跟你们讲,我这位远方亲戚可是绝对的年少有为,堪称万千蛇精的梦中情妖!他比我还小几岁呢,前段时间刚当上蛇族的少主,不久之后的妖王选拔中,他也是最被看好的候选人!”   “啊,你说的是那个巳黎吧?”一个小妖怪忽然叫起来,“他可是我的偶像!之前我去苏旻山办事儿的时候偶然见了他一面,长得可帅了!还特别有礼貌!”   作为一名(自认为)的硬汉兼纯爷们,普通的八卦老魏是一概不感兴趣的。不过这一次,他看上去倒是很有兴致,还主动提问道:“那这么说,下任妖王应该就是他了?”   蛇妖点点头:“十有八九。”   “这么年轻的妖王,”仓元摇摇头,拍了拍苏黎的肩膀,“果然,此狸非彼黎啊。”   苏黎还没说什么呢,老魏就狠狠瞪了他一眼。   “有这闲工夫说人家,你咋没混个少主回来当当呢?”   仓元干笑起来:“我向来淡泊名利……”   “狗屁!”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气得糯米团子直翻白眼——跟晋华呆在一起几天,别的没学会,翻白眼这项技能他倒是练得炉火纯青。   小狐狸也跟着他们一起乐了一会儿,但他心里还有个疑惑:   自己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苏旻山上还有个叫“巳黎”的蛇妖呢?   “哎对了,说了这么多,你有那位的照片吗?”姚琳饶有兴致地问道。   作为一只水鬼,她可是超管局出了名的颜狗,只不过正常颜狗是想和帅哥困觉,她是想收集帅哥的脑袋,说来区别也不算太大。   小妖怪挠了挠头:“没有,人家可是蛇族的少主,周围围着一圈门客,我哪儿能接触到啊。”   妖族中还奉行着古老的门客制度,想要成为少主,不仅需要自身实力过关,还需要得到其他妖怪的拥戴——简单来说,就是必须要拥有四位能够以一敌百的顶尖门客。   俗称,“撑场子的”。   “哎呦,巧了,”刚才还因为被抢了风头而闷闷不乐的蛇妖顿时又支棱了起来,他得意洋洋道,“我手机里有他的照片。”   “快给我们康康!”   一圈人和妖一股脑地围了上来,但在看到照片后,却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大失所望的嘘声。   “你这算什么照片?”老魏嗤笑道,“我电脑里存的片子都没你糊!”   话音落下,一片死寂、   注意到同事们目光炯炯的眼神,老魏这才反应过来,赶紧结结巴巴地补救道:“我,我可不是那个意思,你们别想歪啊!我是说电影,外国电影!”   众人:“…………”   懂的都懂,魏哥你就不用再解释了。   外围的小狐狸因为个子矮的原因,踮了半天脚,脖子都坤成大鹅了也没瞅到什么东西,好不容易等失望的人群稍稍散了些,他挤进去瞅了瞅,却立刻瞪圆了眼睛:   “——这不是巳小蛇吗?”   “谁!?”   本来都打算离开的员工们都纷纷停下了脚步,老魏眯起眼睛,盯着猛地捂住嘴巴的少年:“你认识他?”   小狐狸立马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认识,不认识!”   “那你怎么知道他的本名?”老魏逼问道。   妖族的十二属相都有各自的姓氏,就比如说鼠族通常信仓,蛇族大多姓巳一样。   不过,能用“黎”这个字作为名的,只有每个属族的少主。但由于苏黎的本体是只狐狸,不属于十二生肖,再加上谐音的原因,所以也就没人往这方面想。   “我,我……”小狐狸傻眼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时失察,居然就被逮住了小辫子。   少年吞吞吐吐了片刻,突然一拍脑袋,望着对面墙上的挂钟大叫道:“哎呀,我还要帮张哥送资料去了呢,不能再耽搁了,先走了啊!”说完,他脚底生风,拔腿就溜。   留下一地的同事们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的眼中发现了怀疑。   老魏“啧”了一声,走到不远处靠在办公室门口嗑瓜子看戏的张寰三身边,一脸不爽地问他:“你小子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啥?我知道啥?”张寰三装傻道,还故意递给他一把瓜子皮,“你要来点儿吗?”   “滚滚滚!”   老魏羡慕嫉妒恨地瞪了他一眼,知道肯定又是林局事先跟他通过气了。   真是个小妖精!   匆匆跑出超管局的苏黎喘了两口气,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他先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之前耽搁了一会儿,现在都快到晚上七点,也确实不早了。   “中林南路18号,御风大酒店……”   他骑着共享单车,一路穿街走巷,来到了南城最繁华的地段。   少年抬头望了望不远处金碧辉煌的大酒店,喃喃道:“应该就是这里了吧。”   这里来往的人都是非富即贵,开的车子平均价格都快抵得上他卖身十年的工资了。苏黎低头瞧了瞧自己破破烂烂还嘎吱嘎吱响的共享单车,默默地将它停在了马路对面。   “您好,有什么我可以帮助您的吗?”   门口的礼仪小姐见他一直站在这里徘徊,忍不住上前礼貌问道。   在看到少年白皙俊俏的眉眼时,她的笑容不禁又真挚了几分——像这样细皮嫩肉又长得好看的小帅哥,别看身上就穿着件普普通通的白色卫衣,这模样,不是混娱乐圈的,就是家里有钱的小少爷!   浑身上下带的钱只够买杯奶茶的苏黎敏锐地察觉到她似乎是误解了什么,刚要摇摇头告诉礼仪小姐自己在等人,身后就传来男人熟悉的沉稳声音:   “苏黎?”   “林局!”苏黎一秒转身,朝林宿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   忙碌了一天,林宿的神态也有些疲惫,但在看到少年后,他的眼底却情不自禁地浮现起一丝柔和的笑意。   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插兜走到他面前,低头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给你送文件,”小狐狸身后的大尾巴欢快地摇了起来,两只漂亮的大眼睛眨巴眨巴,亮晶晶地望着比他高出将近一个头的男人,“林局,工作辛苦啦。”   “不辛苦。”林宿摸了摸小家伙软乎乎的耳朵,“走吧,一起进去吃点东西。”   苏黎先是惊讶:“一起?可是张哥说你今晚的饭局很重要……”   “无非是一些应酬罢了,到时候我就说你是我带来的秘书,”林宿安慰他,“放心,不用紧张。”   小狐狸点点头,但当他们穿过灯光璀璨的大厅,来到静谧华丽的二楼包间时,第一次接触这种场所的少年还是忍不住心里打鼓起来。   “林局,”在进去之前,他小声问道,“这里面的客人,都是些什么人啊?”   林宿:“是苏旻山的使者,说要请我商议些重要的事情。”   “苏旻山?!”   苏黎呼吸一窒,猛地停下了脚步。   但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伴随着“嘎吱——”一声,林宿推开了包厢沉重的大门。   “抱歉,来迟了。”   他冲在座的几人,啊不,应该说几妖微微颔首,眼神淡漠而疏离。   不过,以林宿的实力和地位,他也的确有这样做的资本。   但房间里有一个家伙,比他还要嚣张一百倍。   “磨磨蹭蹭的,我都快睡着了。”一道意味不明的轻笑从主座的位置上传来,一位大约二十来岁的俊美青年靠在椅背上,单手撑着下巴,眯起眼睛盯着他,“林局长,久闻大名了。”   他的面相阴柔,头发略长,眼睛细长上挑,是那种很有特色的丹凤眼,因为蛇妖体内普遍带毒,他的眼尾染着一抹淡淡的墨绿色,但却并不显得女气。除此之外,青年的耳垂上还戴着一枚小小的银色眼镜蛇耳坠,这东西被雕刻得栩栩如生,连嘴里的毒牙都一清二楚,眼睛的位置还镶着两颗极小的红宝石,在水晶灯的照耀下反射出冰冷的红色光芒。   苏黎呆呆地看着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被当面挑衅,林宿也不生气,只是随意地掀了掀眼皮。   “你是?”   “这位是我们蛇族族长的儿子,巳黎,苏旻山的少主,未来的妖王大人。”坐在他旁边的老者慢吞吞地开口,他似乎是与林宿认识的,只不过,这个“认识”似乎要打上双引号。   “林局长,许久未见了。”   他咧开嘴角,低低地笑道,苍老沙哑的声音简直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难听。   林宿勾起唇角,眼中却没什么笑意:“蛇长老身体依旧硬朗。不过据我所知,等到明年年初的时候,苏旻山才会正式进行选拔,从十二属相的候选人中选出继承妖王之位的真正人选吧?”   “目前其余支属都已同意少主继任,所以基本上只是走个流程罢了。”蛇长老混不在意道,“倒是林局长你,来这么久了,为什么不坐下来说话?”   无论是从身份地位还是从实力上来讲,这个屋里有资格坐主座的人,就只有林宿。   但看青年那旁若无人的架势,肯定是不会让了。   林宿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而是扭头看向苏黎的方向。   “进来吧。”   少年却只是神情惶惶地看了他一眼,紧抿着发白的唇,很轻微地摇了一下头。   “这位是?”一直把苏黎忽略成背景板的蛇长老像是发现了什么,紧盯着门口的方向问道。   “我的秘书而已。”林宿走到他旁边,按着少年的肩膀,表情自然地将他带到了座位上。但在坐下来之前,男人用力按了一下苏黎的胳膊,在他耳畔轻声道:“别害怕,一切有我。”   感受着对面那道炽热到几乎要把他洞穿的视线,座位上的少年慢慢攥紧了拳头。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饭菜开始上了。   桌对面青年全程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除了偶尔刺刺林宿外,就是拿着一双筷子在桌上挑挑拣拣,满脸嫌弃。而旁边的蛇长老对他表现出了意外的宽容,一时间还真有种慈祥爷爷和叛逆孙儿出来聚餐的感觉。   但苏黎知道,这都是假象。   亏他之前还真以为这家伙改性子了,他在心里苦笑。   果然,什么有礼貌,什么年少有为,都是骗人的。   小狐狸根本不敢抬头,也只敢去夹转到自己面前的菜,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因为紧张和恐惧,饮料倒是喝了不少,肚子里装的都是冰冰凉凉、咣当咣当的果汁。   林宿和这些十几年不下山一回的老妖怪游刃有余地打了几个机锋,淡定地把人噎得哑口无言,还不忘在服务员端上来一叠红烧肉的时候给小狐狸夹了一块。   “多吃点,”他说,“你不是喜欢吃这个吗?”   苏黎刚小声对他说了句“谢谢”,就听对面的青年阴阳怪气起来:“林局长还真是体贴下属啊,连一个跟班喜欢吃什么都知道,还给他夹菜?啧啧啧,真是感人。”   “下属和跟班可是不同意义的两个词,”林宿神色不变,又夹了一块给苏黎,末了,淡淡回敬道,“对我来说,下属可以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但可能对于巳少主来说,族人,下属和跟班,是三个可以同等代换的近义词吧。”   这话说的诛心,尤其是在接下来这个敏感时期,一旦坐实了这个名声,想也知道,妖王的位置肯定就保不住了。   蛇长老的脸色微变,开始打起哈哈来。   巳黎则狠狠地瞪了林宿一眼,不情不愿地闭上嘴巴,不再吭声了。   苏黎啃了两块红烧肉,肚子里总算有了点儿货,可之前喝下去的果汁没多久就憋得他难受起来。趁着林宿和蛇长老谈话的功夫,他打了一声招呼,就快速离开了包厢。   走出门外,少年闻着走廊里清新的空气,劫后余生地长吁了一口气。   而就在他走后没两分钟,原本已经开始无聊到玩连连看的巳黎突然站了起来。   “我去一趟厕所。”他冷冷丢下一句话,不等蛇长老说什么,就大步迈出了门。   “……年轻人,风风火火的。”   蛇长老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有些难看的表情,勉强冲林宿笑了笑。   林宿没搭理他。   望着巳黎走后留下的空座位,男人垂下眼眸,敛去眼底晦暗不明的情绪。   ——却不动声色地攥紧了手中的筷子。 第30章   洗手台前。   苏黎呆呆地望着镜中神色茫然的自己。   头顶明亮的灯光为少年白皙的脸庞打上了一层柔光, 眨眼间,一颗晶莹的水珠从细密的睫毛上颤落,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流下, 浸湿了领口。   恍然间,竟有种触之即碎的脆弱感。   他不是傻子。   林宿方才的态度,以及在看到自己异样反应时毫不惊讶的眼神,都在告诉苏黎, 男人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少年低下头, 自嘲地笑了笑。   也是。   再怎么说, 他也是超管局的局长, 只要他想,调查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苏黎实在不明白,像林宿这么敏锐的人, 怎么会察觉不到在那个包厢里呆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他来说, 都是一种无比的煎熬?   他带自己来这里,究竟只是心血来潮, 还是有意为之?   如果是后者的话……   那今天张寰三让自己来送资料, 难道也是计划的一环吗?   苏黎忽然觉得有些浑身发冷。   他闭了闭眼睛,努力让自己的思维不要太过发散。   无论林宿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都不相信男人会害自己。   但同时,他也是真的不想再回到包厢中去了。   干脆就在外面等到他出来吧,他想。   少年走出洗手间, 在大厅里挑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下,开始看起了手机。但看了一会儿之后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太对, 装作不经意地打开相机的自拍设置, 却被突然出现在镜头里的青年吓得差点儿从座位上跳起来:   “你干什么巳小蛇!”   听到熟悉的称呼, 巳黎的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当然是来找你玩啊。”   说着,他走过来,径直坐在了苏黎身旁的位置,两条大长腿交叠在一处,一条胳膊直接绕过苏黎的身体,搭在了沙发的靠背上。   姿态随意又嚣张,简直像是在摄影棚里拍硬照的模特一样,随便摆个造型就让路过的年轻女孩们频频回头。   小狐狸有些不自在地往角落里缩了缩。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巳黎偏过头,神情专注地望着他。   在面对少年的时候,他的态度倒是十分安然平和,但不知道为什么,苏黎总觉得这只是表面的假象,就像看似平静无风的海面下,其实隐藏着无比汹涌的暗流波涛一样。   而事实也证明了,就算多年不见,苏黎对这家伙的了解依旧没有减少半点。   不出意料,下一句话就把他打回了原型:   “胆小鬼,”青年漫不经心地捏着小狐狸的耳朵,轻声问道,“你怎么跑到南城来了?”   他手上戴着一枚银色蛇尾环衔戒,这是蛇族的图腾象征,只有地位最尊贵的妖怪才有资格佩戴这样的饰品。一般来说,只要在妖族中亮出这枚戒指,无论是什么妖怪都会对他毕恭毕敬,予取予夺。   “你别碰我!”   但小狐狸却毫不犹豫地躲开了他的手。   少年的表情混合了烦躁、畏惧和一点点的疑惑——他实在不明白,他们现在早就不是朋友了,巳小蛇怎么就能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来找自己的?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自打苏黎认识他的时候,巳小蛇私底下就经常有这个小动作。   动不动就喜欢捏人耳朵,还老是下手很重——当然,这个“人”,仅限于苏黎一位。   当初他们还要好的时候,苏黎一般不会拒绝。   不过现在……   被拒绝了,青年看上去倒也没生气,只是低笑一声,托着下巴,一脸游刃有余地望着他。   “你还是老样子,”他说,“一点儿也没变。”   苏黎冷着一张脸,扭头移开视线,不愿与他对视。   “托你的福。”他硬邦邦道。   巳黎的眼神微微一暗。   “你还在怪我,是不是?”沉默片刻后,他问道,“苏黎,当初我……”   “好了,我不想听你解释。”小狐狸猛地捂住了耳朵,“我没怪你,是我自不量力的想跟你做朋友,我不配。能不能别再来找我了?”   看着少年一副拒绝交流的模样,巳黎的眉头紧皱,语气也忍不住加重了些:“所以,这就是你这么些年在南城东躲西藏的原因?你真的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小狐狸紧紧地抿着唇,视线死死地盯着墙角的绿萝,没有说话。   “好,好,好。”   巳黎闭上双眼,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突然,他猛地睁开双眼,眼神像刀子似的刺在苏黎戴在脖颈上的黑色项圈,冰凉的手指顺着少年脖颈的线条直直地插/进黑色的皮革中,有些粗鲁地一把将人勾到了自己面前。   他冷笑一声,质问道:“苏黎,你不愿见我也就罢了,可你好歹也是个在苏旻山长大的妖怪,居然巴巴的跑到超管局,给那个姓林的卖命?而且,居然还让他给你戴上这种——”因为愤怒,巳黎一时都找不到恰当的措辞来形容了,“这种狗屁不是的玩意儿?”   苏黎被他勒得有些呼吸困难,但也懒得解释什么,反唇相讥道:“我愿意!你管我!”   巳黎的目光中浮现出一点愤怒的意味,他自言自语道:“我看你真的是在外面玩久了,心都野了。”   不等苏黎回答,青年便不顾大厅内其他人异样的眼神,一把抓住了苏黎的双手,将他按在了沙发上。   “巳小蛇!”   “闭嘴!”巳黎低吼道,俊美的面容因为怒火而微微扭曲,宛如一条丝丝吐信的毒蛇,“苏黎,趁我现在还能心平气和的和你讲话,我劝你最好早点儿把你那破工作辞了,跟我回苏旻山去。”   “我、不、干!”   苏黎虽然力气上反抗不过,但他还是倔强地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头顶上方的青年,嘴硬道:“我要是回苏旻山,那才是彻底完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你们坑死了!巳小蛇,你以为我被你和那个蛇长老当傻子一样骗了一次,还会再相信你们吗?永远也不可能了!”   这话一出,巳黎的神情顿时变得十分恐怖起来。   他盯着距离自己只有咫尺之遥的少年,身体骤然紧绷,胸膛不知是因为怒火还是被揭穿的恼羞成怒而剧烈上下起伏,诡异的竖瞳中闪过一道危险的红光。   苏黎以为他下一秒就要揍自己了,吓得赶紧用手护住自己的头。   没想到。   青年却只是咬着牙,用像是压抑着某种激烈情绪的声音沙哑道:   “我现在有能力保护你了。”   小狐狸的眼皮轻轻一颤,巳黎的声音太小了,他压根儿没听清。   “……你说什么?”   巳黎无声地张了张嘴巴,最后,却只是说:“苏黎,再信我一次吧。”   他的神态宛若乞求。   在青年紧迫而忐忑的视线下,苏黎垂下眼眸,还是冲他摇了摇头。   “我现在过的很好,”他轻声说,“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少年笑了笑,“说起来,我还没恭喜你呢,未来的妖王陛下。”   但在听到这番话后,巳黎的脸色却瞬间苍白起来。   他说:“苏黎,我……”   还未等他说完,一只手就从身后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巳黎的身体猛地拽了个后仰。   几乎是同时,林宿像结了寒冰似的声音从上方响起:   “你想对我的下属做什么?”   他很少用这种语气说话,但一旦男人露出这样的表情,超管局上上下下都明白,林宿现在距离暴怒只有一线之遥了。   巳黎的脸色一僵,他本就压抑着内心的情绪,这下子,满腔怒火终于找到了发泄口。   “林宿,”他反手打掉男人的胳膊,冷笑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超管局对外打的旗号好像是什么来着,众生平等?可你自己看看,他们脖子上戴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把妖怪当成狗来使唤,你是不是觉得很骄傲,很自豪?”   小狐狸挣扎着从沙发上爬起来:“巳小蛇,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这事儿你别插手。”/“我来处理。”   对峙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出声道。   苏黎:“…………”   你俩可真有默契。   巳黎毕竟年轻气盛,他有心想替苏黎出头,再加上瞧林宿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着实不顺眼,干脆就不再和他废话,直接化掌为刀,毫不犹豫地朝男人劈去。   “巳小蛇!”伴随着周围的阵阵惊呼,苏黎的声音陡然拔高八度——这俩人,怎么还动上手了!?   他焦急道:“你们不要再打了!我……”   苏黎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卡在了嗓子眼里。   因为他们根本没能打起来。   巳黎比他更加震惊。   这下子他用了接近七成力道,却被男人只用两根手指头就轻轻松松夹住了。   看着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挣脱束缚的青年,林宿用陈述事实的平静语气道:“苏旻山上敢对我出手的,只有上代妖王。你一个连预备役都不是的候选人,对自己的实力,未免太过自信了。”   巳黎的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脱口而出:“上代妖王?你是说那个不仅没能保护族人,甚至牵连家人、把妖族至宝龙血拱手让人的废物吗?”   话音落下,林宿的眉头狠狠一皱。   但还不等他出声,苏黎就上前一步,一把拎起了巳黎的领子,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了整个大堂,远处的围观群众们看着这修罗场的一幕,都不约而同地咽了下口水。   卧槽,太刺激了!   “小黎,我……”   巳黎捂着通红的脸颊,虽然被当众打了脸,但他不仅没生气,反而惊惶的张了张嘴巴,十分焦急地想要解释自己不是那个意思。   但苏黎明显不愿再听他讲话了。   虽然是打人的那个,但他看上去比被打的巳黎还要激动。   小狐狸拼命地喘着气,用极度受伤的目光盯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曾经认为会是一辈子不分开的朋友,脸上写满了失望与不解。   “巳小蛇,”他双眼泛红,连声音都在发抖,“我很早就跟你说过,别人嘲讽我,骂我,怎样都可以,随他们的便。我不在乎。”   “但是,你不能当着我的面羞辱我父亲!” 第31章   “手术做完了?”   “是的, 这次很成功,估计那孩子不久之后就能适应了。”   一片黑暗中,躺在床上的小男孩挣扎着动了动眼皮。   脑袋昏昏沉沉的, 四肢重若千钧,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似的,动弹不得。   快醒过来!   男孩的指尖猛地颤抖了一下,耳垂上的蛇形坠子轻轻摇晃起来。   外面的窃窃私语仍在继续。   “唉, 怎么可能适应呢, 那么长的一根钉子钉在脊柱里。”   “听说不会影响行动, 不过这孩子也是糊涂, 怎么想到去偷钥匙的?这下好了,被蛇长老逮到了把柄,不仅被封住了妖力, 伤还没好,就被孤零零地赶下山……”   话还没说完, 身后的房门就被猛地推开了。   两只妖怪吓了一跳,在看到脸色铁青的少年后, 又长吁了一口气:“小少爷, 你吓死我们了。”   “你们刚才说的是谁?”巳小蛇死死地盯着他们,哑声问道。   他们对视了一眼, 其中一个妖怪尴尬地笑起来,想要把男孩带回屋里:“少爷,你就别管这事儿了, 时候不早了,先回去休息吧……”   “告诉我是谁!”   巳小蛇低吼道, 作为蛇族年轻一代最出色的妖怪, 虽然男孩尚且年少, 但瞬间爆发的庞大妖力立刻就让面前的守卫白了脸色。   两妖胆战心惊地半跪下来,   但碍于蛇长老的吩咐,他们也不敢答话,只是颤颤巍巍地垂着头,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巳小蛇狠狠剜了他们一眼,干脆直接一脚踹开挡路的家伙,飞快地跑了出去。   “少爷!”   身后的呼喊声被他丢在脑后,深夜的苏旻山寂静而深沉,巳小蛇一路狂奔下山,不顾守夜妖怪诧异的眼神,毫不犹豫地越过蛇族划定的边界线,来到了狐族所在的地盘。   “你要找的妖怪不在这里。”   身后传来苍老嘶哑的声音,他的身体一僵,刷地回过头去。   蛇长老安静地站在树下,浑浊的双眼隐藏在黑暗中,看不清脸上的情绪。   巳小蛇看着他,眼睛瞬间红了。   “爷爷,”他颤抖着声音质问道,“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是为了你好,”蛇长老淡淡道,“只要苏黎还在这山上一天,你就永远不可能当上妖王。”   “我才不想当什么狗屁妖王!”巳小蛇撕心裂肺地喊道,眼泪大颗大颗地从脸颊上滚落,“我不稀罕!我只要苏黎!”   “等你成了妖王,你想要什么都无所谓。但在此之前……”   蛇长老笑了笑,慢悠悠地走到浑身颤抖的男孩面前,伸出宛如枯枝一般的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   “孩子,”他轻声道,“你是我们这一辈最有天赋的妖怪,但记住,你并不是不可替代的。而苏黎和他父亲一样,犯了错,就必须要受到相应的惩罚。”   巳小蛇恨声道:“可那明明是你……”是你故意把放钥匙的地点告诉他,又保证说可以调走守备,他处于对自己的信任,才会如此铤而走险!   “我只看中结果。”蛇长老勾了勾唇角,眼中却毫无笑意,“说起来,你也是我的共犯呢。苏黎这小子虽然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野种,但和他那便宜爹一样,脑后有反骨,所以我亲自送他进了手术室,全程旁观,为的就是保证这辈子他再无超过你的机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男孩睁大双眼,呆呆地望着他。   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似的,巳小蛇一瞬间觉得浑身发寒,心脏猛地缩紧。   “……你在说什么?”他抖着唇道,“什么手术?”   “封骨钉,”蛇长老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方帕子,展开后,里面是一枚还染着血、长度约为四厘米的白色长钉,“这是我们蛇族的秘技,只要将这枚用妖骨制作的封骨钉钉在脊柱里,就能封住妖怪体内的妖力,并遏制住他身体的成长——这枚是第一次手术失败后取下来的,可惜了。”   他摇了摇头,把它重新包好,随手丢在了树根下。   钉子与地面上的石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响。   巳小蛇望着那个方向,死死地咬着后槽牙,瞳孔剧烈颤抖。   他觉得那根钉子像是深深扎在了他的胸膛里,稍一动弹就鲜血淋漓。   “哦,对了,”蛇长老临走前,又慢斯条理地递给他一个东西,“那小子醒之后不久就自己主动下山了,可不是我赶他走的。这是他让我交给你的。”   巳小蛇怔怔地接过那条丑萌丑萌的小胖蛇项链。   这是他送给苏黎的第一件礼物。   “他……”   蛇长老侧了侧耳朵:“上年纪了,耳朵不好使。你说什么?”   “我说,”巳小蛇抬起头,一字一顿地问道,“除了这个,他还有没有说什么?”   “那倒没有,”蛇长老回忆了一番当时的场景,忽然笑着问道,“如果你说的是手术的时候,‘好疼’算吗?”   破空声呼啸而至。   蛇长老伸出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接住了男孩拼尽全力挥出的拳头。   感受着这份充满杀气的凝视,蛇长老满意地笑了。   “就是这样,”他昂着头,用居高临下的目光审视着男孩,“和那小子在一起,只会让你变得软弱,丧失野性。千百年来,我们妖族就是这样被人类一步步驯服的。”说着说着,他苍老的面孔竟逐渐扭曲起来,“记住我的话,如果你不往上爬,那就只有留在原地等死这一条路可走!从今天起,我会全权接手你的训练和学习,如果你还想再见到他的话——”   见男孩瞳孔一缩,蛇长老就知道,自己抓住了他的命门。   “如果你还想再见到他的话,”他说,“那就乖乖听我的话去做。我是你的亲爷爷,怎么会害你?而且我保证,就算苏黎没了妖力,我也会让他在外面的世界过上富足安宁的生活。”   巳小蛇痛苦地闭了闭眼睛。   他已经无法信任这个自己所谓的“亲人”了。   但可悲的是,正如蛇长老所说的那样,因为他太过弱小,所以根本无力保护苏黎,也只能对蛇长老言听计从。   “一言为定,”最后,男孩用沙哑的声音说,“如果你这次还敢骗我……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听到亲孙子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蛇长老却丝毫没有生气,只是哈哈笑了几声,连守卫也没有叫便转身离开了。   因为他知道,根本不需要什么守卫了。   从现在开始,整个苏旻山,就是巳小蛇……不,应该说是巳黎的牢笼。   男孩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到房间的,他浑浑噩噩地倒在床上,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最后终于抵不过精神上的疲惫,沉沉睡去。   梦中,他来到了一间手术室的门外。   里面静悄悄的,似乎人都已经走光了。   男孩颤抖着手,慢慢推开了手术室的大门。   盘子上放着染血的器械和纱布,鲜红的色彩瞬间刺痛了他的双眼,男孩脚下一软,几乎是跌跌撞撞地一路跑到了手术台的旁边。   上面蜷缩着一具小小的身体,被白布盖着,火红的大尾巴毫无生机地耷拉在半空中,平日里光滑柔顺的毛发此时显得格外稀疏肮脏。   “不要……”   男孩痛苦地呻/吟一声,许久之后,才勉强鼓起一丝勇气,伸出手,一点一点,掀开了白布——   “不要!”   青年一身冷汗地从噩梦中惊醒。   被子从他的身上滑落。   巳黎佝偻着脊柱,深深叹息一声,捂住了自己发烫的额头。   缓了一会儿后,他慢吞吞地爬下床,穿好拖鞋,拉开了酒店房间的窗帘。   远方冉冉升起的朝阳下,是刚从沉睡中苏醒的城市。   灿烂的阳光照耀在青年苍白的面容上,经过一夜的时间,他左脸颊上的手掌印显得愈发清晰。   巳黎低下头,从衣领中掏出那条项链。   青年把它放在掌心端详了片刻。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他又慢慢握紧了手掌,将拳头抵在眉心。   直至骨节攥到发白。   *   “小苏,你昨天没跟我们一起去吃烤肉真是太可惜了,”早上一上班,仓元就兴冲冲地在茶水间里拉着少年聊天,“我跟你讲,那家不仅便宜量大,味道还特别棒!你是不知道那队排的哦,我们足足等了快三个小时才坐进去——哎,你眼睛怎么了?”   苏黎拿着一包冰袋,不好意思地挡住了自己肿成桃的眼睛。   “春天了嘛,花粉过敏。”他胡扯道。   “怪不得,”仓元心有余悸地看着他的模样,忍不住开玩笑道,“瞧这肿的,不知道的人估计还以为你昨晚哭了一夜呢。”   苏黎:“……怎,怎么可能呢,哈哈哈。”   他笑得实在太尴尬,仓元不禁对他投以奇怪的眼神。   不过很快,热情的小胖墩又找到了可以聊的话头:“对了,你之前不是说那牛郎鬼在你识海里修养吗,这都修养多久了,怎么还不出来?他休的又不是产假!”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应该快了吧,”苏黎被他呛得咳嗽了一声,差点儿没把刚喝下去的咖啡吐出来,“我能感觉到他的魂力已经恢复了大半,大概没几天就能醒了。”   “那就好。”仓元松了一口气。   苏黎笑眯眯地看着他,虽然仓元和晋华一直都挺不对付的……虽然是仓元单方面的,不过现在看来,他还是挺关心晋华的状况的嘛。   “你别这么看着我。”仓元忽然对他说道,“你知道我现在瞧你这副样子,总能联想到什么吗?”   “什么?”   “咸蛋超人。”   “…………”   夺笋呐。   小狐狸一脸郁闷地回到了自己的工位。   尽管之前那位临时工辞职了,超管局也暂时没有再招新人进来,但不知道为什么,林宿一直没有提给他换工位的事情,小狐狸当然也乐得保持原状——每天呆在领导办公室里,享受宽敞空间和舒适空调的待遇,还有帅哥陪伴工作,这可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林宿进办公室的时候,一看到这小家伙眼睛都快肿成咸鸭蛋了,脸上还挂着令人不忍直视的傻笑,就知道自己昨晚一夜的担心都白费了。   “林局早!”小狐狸元气满满地跟他打了声招呼,“吃早饭了吗?”   男人点点头,顺便指挥着后面的人,把快半人高的文件都搬到了苏黎的工位旁边。   “这,这是干什么?”   小狐狸目瞪口呆地望着几乎要把自己整只妖淹没掉的文件,傻了。   “从今天开始,我会适当的给你增加工作任务,让你更快的上手熟悉超管局的各项事宜。”林宿把大衣脱下来挂在墙角的衣架上,头也不回地说道,“看样子你有些为情所困,不如把精力都用在工作上,这样也少点儿胡思乱想。”   “什……我什么时候为情所困了!?”莫名被污蔑,小狐狸出离愤怒了,连头顶的狐狸耳朵都“刷”地立了起来。   别人不知道,林宿还不知道昨天是个什么样的情况吗!   林宿当然清楚,事实上,昨天小狐狸在打完那一耳光之后就立刻跑出了大堂,是他陪着这小家伙一直在路边的长凳上坐到了深夜。自己的胸口都快被哭湿了,这才勉强把人安抚下来。   他一向不是什么大度的人,谁让这小家伙哭,那谁就要倒霉。   不过在此之前,对于苏黎为了巳黎掉这么多眼泪的事实,林宿也非常的不爽。   小狐狸莫名打了一个寒颤,方才气势汹汹的架势立刻矮了几分。   “可这也太多了,”他委委屈屈地说,“我今晚还想请你去吃烤肉呢,好不容易发了工资……”   “没让你一天处理完,慢慢来。”林宿说,“去哪儿吃?”   答应的好快!   但小狐狸也没想太多,他高高兴兴地打开手机,给男人看仓元推荐给自己的烤肉店:“就是这家!昨天他们去过都说好,今天咱们下班一起去吧?”   “可以。”林宿看了一眼,同意了,“开车去?”   “当然啦,还是有点儿远的。”小狐狸理所当然道,“我请客,你开车!”   还真是一点儿都不跟他客气。   林宿低头笑了笑,心想这小家伙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但却没有什么反感的情绪。   不如说,他更喜欢这种相处方式。   但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傍晚他们走出超管局的时候,一位不速之客拦下了他们。   戴着墨镜和帽子的青年站在苏黎面前,认真地对他说道:“小黎,我想和你谈谈。”   “我觉得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一见是他,苏黎刚才还在跟林宿谈笑风生的笑脸立刻垮了下来,小狐狸扭过头,不愿搭理他,“你走吧,昨天的事情是我过激了,当然,你要是觉得不服气也可以打回来。”   巳黎苦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林宿不动声色地问道,“巳先生,我想你来南城一趟,应该不会就是专程来找我的下属追忆往事的吧?如果没有事情的话,请先让我们离开,到下班时间了。”   “关你什么事?”在和林宿讲话的时候,青年的语气一下子就变得极其不耐烦起来,“说起来我还没问呢,怎么哪儿都有你啊?天天跟在小黎旁边转悠,你到底是他领导还是保姆?”   “说什么呢巳小蛇!”   苏黎被他这冲得人仰马翻的话吓了个半死,连忙对林宿连声道歉道:“对不起林局,他这家伙就是这样,嘴上不把门,你大人有大量别跟他计较……”   林宿盯着他:“你为什么要替他说话?”   巳黎也一脸不爽:“他大人有大量,那我就是小人了?”   突然成为集火对象,小狐狸目瞪口呆。   自己什么时候为巳小蛇说话了?又什么时候讽刺他是小人了?   他比窦娥还冤呐!   小狐狸痛定思痛,决定闭嘴了。   但另一边,林宿和巳黎的战斗号角才刚刚吹响。   两人你一眼我一语,针锋相对,□□味十足:   “苏黎说了不想见你,巳先生,好自为之。”   “这话轮不到你来说。林宿,你只是他工作上的领导而已,有什么资格来管我们之间的事情?”   “是出于上下级的情谊,而且你的死缠烂打已经影响到了我下属的正常工作和生活——”   “你自己都说了现在是下班时间!”   “我们要去吃烤肉,”林宿微微一笑,“苏黎主动邀请我的。有问题吗,巳先生?”   巳黎的脸色瞬间由青变紫。   ……太不要脸了!   但他转头看了看苏黎,一狠心,干脆也丢掉了自己的节操。   “我跟你们一起去!”   这下,林宿终于皱起了眉头:“我想他并没有邀请你吧?”   “我有钱,可以自己买单。”巳黎阴着一张脸道。   见林宿似乎还要张嘴说自己也有钱,青年抢先开口,打断了他:   “我在饿死了么上还有一张通用的满三百减一百五的优惠券!”   他一口气说完了一长串话,末了,狠狠喘了一口气,期待地望向苏黎。   林宿的眉毛拧了起来,他刚要说这有什么意义吗,就见旁边的小狐狸瞬间露出无比兴奋的神色,一锤定音道:   “走!一起薅羊毛去!”   林宿:“…………”   巳黎丢给他一个“走着瞧”的得意眼神,绅士地弯下腰,为小狐狸打开副驾驶的车门。   但苏黎没有坐,只是拉着黑着一张脸的林宿,一起屁颠屁颠坐到了后座的位置上。   “我算过了,从这儿到烤肉店,光油钱就要七块,来回就是十四块。”他贴着男人的耳朵,小声说,“咱们能省一点儿是一点儿啊。”   也不知道是苏黎这份省到极致的精神感动了他,还是这个“咱们”让林宿心情大好,总之在听到这番话后,他的表情逐渐多云转晴,甚至还冲着在通过后视镜偷看他们的青年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巳黎:“…………”   好想揍他。   来到目的地外,果然就像是仓元说的那样,这家店的生意好到过分了。小狐狸望着店外排成长龙的队伍,去取了号码牌回来,唉声叹气地搬了个板凳坐下。   林宿和巳黎十分自然地坐在了他的左右,听着小狐狸掰着指头算时间:“一桌就算一个半小时吧,里面一共45桌,我们是96号……可恶,正好是第三批!”   “不急,”巳黎安慰他,“来,喝点儿果汁吧。”   小狐狸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接了过来。   “……谢谢。”   其实他也不算多讨厌巳小蛇这家伙,毕竟以前那么要好过。只是蛇长老给他留下的阴影太深了,就算过了这么多年,苏黎也没办法完全克服对蛇族的畏惧。   林宿冷冷地瞥了一眼这家伙,不动声色地端了一盘爆米花过来。   他们两个的外形都是极其出挑的,再加上这地方年轻人本就占多数,不一会儿,就有妹子羞答答地走过来,拿着手机要联系方式了。   林宿对这种事情十分轻车熟路,直接婉拒,而相对来讲,巳小蛇就要不客气的多了。   面对用期待眼神望着他的小姑娘,他皮笑肉不笑地勾起唇角:“不好意思,我不喜欢人类。”   妹子:“……啥???”   “他的意思是,他是无性恋。”小狐狸连忙打哈哈道,“就是那种很小众的人群,听说过没?”   妹子无语地点了点头,回到小姐妹身边后,忍不住和她们窃窃私语道:“真没想到,看着酷酷的帅哥,居然是个性冷淡。”   “是啊,但感觉更有个性了。”   “啧,人类就是麻烦。”巳黎对她们的评价丝毫不放在心上,作为从小在苏旻山上长大的妖二代,他的高高在上是扎根在骨子里的,“不过这几个还算有点儿眼光,不像刚才那个。”   他盯着林宿,意有所指。   男人掀起眼皮,隔着一个座位与他遥遥对视。   夹在中间的小狐狸忽然觉得坐如针毡起来。   他开始觉得自己今晚出来吃饭是个极其错误的决定了,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就绝望地发现又有一位勇者,啊不,是漂亮妹子握着手机噔噔噔的跑过来,红着小脸儿望着他们。   林宿和巳黎几乎是同时开口:“不加!”   “谁问你们了?自作多情。”   那姑娘奇怪地看了他俩一眼,然后把目光转向中间的少年,细声细气地问道:“小帅哥,加微信吗?”   小狐狸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状况,腰板瞬间挺直,像是上课被老师提问的小学生。   “你你你问我?”他结结巴巴地问道。   “当然啦。”她笑道,“我十七岁,今年夏天高中毕业,你呢?”   小狐狸:“……差不多吧。”   听到他的回答,妹子显然更加高兴了:“那太好了,咱们同龄!”   看着他们相谈甚欢,林宿和巳黎沉默地坐在小狐狸身边,脸色沉得跟门神似的。   巳黎瞪着林宿:这事儿你都不管?   林宿不动声色地瞥他一眼:你来。   可等他们眼神交流完之后,那妹子已经拿到了苏黎的微信,心满意足地走了。   “你喜欢她?”林宿问道。   “怎么可能,”苏黎眨巴了一下眼睛,“我才见她一面啊。”   “那为什么要给她微信?”   “周末出来玩,现在就拒绝多扫人兴,等回去之后我会跟她说清楚的。”小狐狸挠了挠头,笑道,“而且这还是我第一次被人要微信呢,不管怎么说,还是挺开心的。”   巳黎插话道:“那是之前那些人没眼光。”   林宿没说话,只是扫了一眼苏黎今天的打扮。   还是那件万年不变的白色卫衣,只不过胸口处多了一枚红色的小狐狸徽章,据说是同事送的。   “你到底有多少件这样的衣服?”他忍不住问道。   “大概五六件吧,”苏黎想了想,“当时商家大促销,干脆就一次性买了好几件换着穿。”   林宿沉默了。   怪不得他就没怎么见过这小家伙换衣服。   等了快两个小时,终于排到了他们的号码。   小狐狸低头翻着菜单,问道:“你们想吃什么?”   “随便。”   林宿和巳黎几乎是同时开口。   苏黎心道你俩到底是怎么回事,这还不如不说呢,不过说好了今天他请客,所以也就没跟他们客气,直接点了一堆自己想吃的上来。   “你还点了酒?”林宿盯着服务员端上来的冰啤酒,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小黎都这么大了,喝点儿啤酒怎么了。”巳黎就喜欢跟他对着干,见状立刻自告奋勇地打开瓶子,给苏黎倒了满满一杯,“来,我陪你喝!”   苏黎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想尝尝而已。”   林宿叹了一口气,把他杯子里的一半酒倒到了自己这里:“下不为例。”   巳黎忍他很久了:“不是,你是他爹吗?管这么多!”   林宿冷冷地瞥了青年一眼,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他的面上也凝了一层寒霜。   “闭嘴,”他言简意赅道,“这是苏黎请我吃饭,无关人士不要扫兴。”   “无……”巳黎瞪大了眼睛,被堵得哑口无言。   扎心了。   小狐狸赶紧打圆场:“别说话了,看,肉已经烤好了!”   刚才放的五花肉有一块已经在滋滋冒油了,苏黎盯着它看了很久,就等着下筷子呢。   可他刚要去夹,两支筷子就抢先一步,按在了那块肉上。   林宿:“松手,这是我给苏黎夹的。”   巳黎冷笑:“凡事总该有个先来后到吧?该松手的是你!”   周围的食客们纷纷向他们投以奇怪的眼神。   就一块肉而已,至于吗?   坐在中间的小狐狸面无表情地把筷子一放。   这饭没法儿吃了! 第32章   “……我这是在干什么。”   僵持的气氛中, 林宿忽然自嘲地笑了一声,主动松开了筷子。   但因为刚才两人的争夺,那块肉已经彻底黏在了铁盘上, 被烤糊了。   巳黎“啧”了一声,重新挑了一块夹进苏黎的碗里。小狐狸却只是眼巴巴地望着专注于给肉翻面的林宿,看得青年暗自咬牙。   好一招以退为进!   这家伙确实不简单,巳黎凝重地想。   “小黎, ”他出声道, “其实今天来, 我确实是有事找你的。”   小狐狸嘴里还叼着肉, 看他一副严肃的神情,也不由得稍稍提起了几分精神。   “什么事?”   “昨天我跟你说,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回苏旻山——”   “这件事你就不要再提了。”苏黎立刻打断他, “我现在在超管局和同事们相处的很开心,是绝对不会回去的。”   “你听我把话讲完, ”巳黎耐心道,“我想说的是, 我要收回之前的话。小黎, 无论你是在南城呆着还是到别的地方去,这段时间里, 都千万不要接近苏旻山周边的地界。”   “……为什么?”   “其实这次我在和蛇长老下山之前,就很明显的感觉到近来山上的气氛很奇怪。”他说,“最开始是深夜的时候, 落单的小妖怪会莫名其妙失踪,这种情况在几年的时间中愈演愈烈, 闹得山上妖心惶惶。但就在半年前的某一天, 这些失踪的小妖怪又回来了大半, 但全都失去了记忆。”   小狐狸情不自禁地追问道:“谁救了他们?”   “没人知道,”巳黎摇了摇头,“不过第一个发现他们的,是我手底下的一个门客,叫巳蛟。他虽然是我的门客,但其实是蛇长老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所以……”   “又是他搞的鬼。”苏黎喃喃道。   “没错。”巳黎叹道,“说来惭愧,经此一事后,那些小妖怪的亲朋好友们都对我感恩戴德,可我不仅什么也没做,还从头到尾都被蒙在了鼓里。幸好这么多年下来,我在蛇长老的身边也培养了几个耳目,根据情报显示,他似乎是想进行血祭,但中途失败了。”   “血祭!?”   小狐狸下意识转头,望向了林宿的方向。   他还记得当初老魏闲聊时告诉自己的事情,林宿也曾经出过类似的任务,对手还是个很厉害的妖怪。   果然,在听到这番话后,一直默不作声的林宿掀起眼皮,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慎重的意味:“此话当真?”   “我骗你们干什么。”虽然很不爽林宿又找到了机会插/进他们的谈话,但巳黎也知道这件事事关重大,所以也就勉强默许了男人的参与,“为了证实这件事情,我折损了足足四名亲信,就这样,还没有取得关键性的证据,根本没法动摇蛇长老的地位。”   闻言,苏黎忍不住轻轻皱了皱眉。   从年少时起,巳小蛇就从来不把跟在他身边的那些守卫或族人当做和自己平等的存在,在他看来,他们更像是一种可以等价交换的“资源”,而非一条活生生的生命。   他的这种价值观直到现在苏黎也无法赞同,不过,身处在这样的位置,或许就要足够狠心才能坐得稳当吧。   林宿倒是对他这样的做法适应良好,毕竟他也是身处高位久了,手段什么的自然也是有的。   男人沉吟片刻,质疑道:“如果按照你的说法,就算蛇长老清除了他们的记忆,这也绝不是一条稳妥之道。但凡有一个人除了纰漏,他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辛苦多年的筹谋也将付诸东流。以蛇长老老谋深算的程度,他不会做出这么莽撞的事来。”   巳黎扯了扯嘴角:“没错,但你忘了他的拿手好戏。”   林宿一怔,随即面色一沉。   小狐狸还没反应过来,傻傻地问道:“什么拿手好戏?”   巳黎看了他一眼,青年似乎是在斟酌措辞,说话的时候显得十分小心:“就是……用一件更引人瞩目的事情掩盖住自己的纰漏,并且甩锅到别人头上。”   上一次他这么干的时候,倒霉的就是苏黎。   上上一次,则是他父亲。   小狐狸紧绷着腮帮子,冷笑道:“好吧,他这次又打算坑谁?”   巳黎垂下眼眸,有些难以启齿。   “你倒是说话啊!”少年急了,刚要从座位上站起来,林宿就把手按在了他的肩上。   “坐下。”   男人用的是命令的语气。   苏黎抿了抿唇,胸膛上下起伏了一阵,这才勉强冷静下来。   “对不起,”他低声说,“是我失态了。”   “不怪你,也是我没本事。”巳黎苦笑一声,“我现在看似风头无两,但对于他来说,就是个再好用不过的靶子。那些回来的小妖怪体内被检查出了梦魇之毒,所以他就借着这个群情激奋的时机,以我的名义,向尘海大监狱那边提出了重新审判上代妖王的申请——”   他望着当场呆住的小狐狸,颤声道:“小黎,对不起。”   多年前那场震惊整个里世界的世纪审判中,上代妖王奕君被判处无期徒刑,关押在尘海大监狱最底层,由苏旻山和三教派人共同看守。   若是再进行重审……   小狐狸吸了吸鼻子,忽然笑起来:“哎呀,刚才就顾着说话了,这肉都快烤糊了,赶紧的赶紧的!”   巳黎没有动,只是一脸担忧地望着他:“小黎,你没事吧?”   “没事儿,我能有什么事呢,”小狐狸乐呵乐呵地回答,一边拼命往嘴里塞肉,还一边含含糊糊地问道,“你们怎么都不动筷子?”   林宿重重地放下筷子,伸手捏住了少年的下巴。   “张嘴。”他冷着脸道。   小狐狸被吓了一跳,捏着筷子不敢动弹,只是傻乎乎地看着他,咕咚一声把嘴里满满的肉都咽了下去,然后慢慢张开了嘴巴。   林宿看着他舌尖上被烫出来的水泡,压抑着情绪问道:“你都感觉不到疼的吗?”   “……什么?”苏黎下意识反问了一句,这才后知后觉地体会到舌头上传来的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好疼!”   小狐狸捂着嘴巴,疼得眼泪汪汪,不停地抽纸擦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泪水就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样,哗啦啦地往下淌。   他哽咽道:“真,真不好意思,我扫你们的兴了……”   坐在旁边的青年紧紧地攥着双拳,表情极其难看。   像是有人在他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似的。   今天这顿饭注定是吃不下去了。   巳黎沉默地将他们送回了超管局,下车的时候,林宿在街边的麦当当买了两个汉堡回来,全都给了苏黎。   “要我陪你吗?”他站在员工宿舍门口,轻声问道。   小狐狸摇了摇头,他现在就想一个人呆着。   “那好。”林宿说,“晚安,别想太多。”   尽管得知了这么重大的消息,男人的神情依旧平静,似乎对此早有预料一样。   巳黎抱臂靠在车旁边,冷冷地望着双手插/在大衣兜里从门口走出来的林宿,质问道:“你早就知道这件事,是不是?”   “是,”林宿没有否认,“昨天晚上,不,应该说是更早之前,我就得到了风声。”他瞥了满脸怒气的青年一脸,淡淡道,“但我没想到,你居然会挑这个时候把事情挑明,让人连顿饭都吃不好。”   “这是一顿饭的事情吗!?”巳黎上前一步,死死地瞪着他,语气中强行压抑着怒火,“虽然我对苏黎那个便宜爹一丁点儿好感都没有,但我不想再看到他这么伤心的样子了!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什么不采取行动?你不是和那家伙关系很——”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林宿猛地加重语气,打断了他未说完的话,“但事实就是,我和奕君只是曾经共事过,关系也并非你想象的那种。”   巳黎冷哼一声:“这种翻脸不认人的嘴脸我可见多了。不过你俩不管是什么关系,我都不在乎,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打算怎么办?”   “静观其变。”   青年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林宿啊林宿,你就算不想管这事儿,也总得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亏他还这么信任你……”他恨恨地瞪了男人一眼,哑声道,“罢了,你不管,我来管!”   说着,他就要上车离开,却被林宿叫住了。   “等一下。”   男人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了驾驶座的车门。   巳黎使了半天劲都没关上,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松手!”   “这段时间,我劝你最好随身带着这个。”林宿丢给他一个东西,青年下意识接过一看,瞳孔不由得一缩——竟是一枚连龙虎山都要奉为宝物的极品防身符箓!   林宿漠然道:“这是我手底下人画的符,关键时刻,至少能保你一命。”   “你给我这个干嘛?”他巳黎犹疑道。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男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扭头望着超管局二楼的方向,微微翘了翘嘴角。   “和你一样,”他说,“只是不想让某个小家伙深更半夜躲在被窝里,偷偷把眼睛哭成桃子而已。”   “切。”巳黎从鼻子里喷出一道不屑的气声,但最后还是收下了符箓。   “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他板着脸道,“我不在的时候,记得照顾好他。”   说完,青年便发动了车子。   林宿顺手松开车门,在原地停留了片刻后,也转身离开了。   寂静的黑夜中,一道嘲讽的轻笑在他耳畔响起。   这是一个成熟男子的声音。   “——只是‘曾经共事过’?”   “闭嘴。”林宿面无表情地大步往前走,漆黑的双眼中毫无波动,“已经死了的家伙,就别再阴魂不散了。”   一缕浅淡的黑雾缓缓萦绕在男人周身,若是苏黎还在这里看到这一幕,一定会瞬间呆在当场。   这玩意儿他可是再熟悉不过了——从第一次出任务,再到金果山上的遭遇、孙老板的死亡,统统都与之有关。   寄生在林宿身上这么久,这还是梦魇第一次得到回应。   它愣怔片刻,随即发出了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利笑声:   “哈哈哈哈,林宿,你也有今天!”   林宿说的没错,真正的梦魇早已死在了他的手下,现在的它只是一缕残留的魂魄而已,本以为会在弈城大阵中被彻底封印,可连它自己也没有想到,它不仅侥幸活下来了,甚至还找到了一位绝佳的寄生宿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成为自己仇人的梦魇更令人愉快的事情吗?   “我还以为你听不到我的声音呢,”它砸了砸嘴,心满意足道,“原来不是我的错觉啊,你的力量的确在衰退,是不是?”   林宿对他的挑衅充耳不闻。   虽然平时这混蛋就一直在耳边叽叽喳喳,但今天理会它,确实是自己的错误。   “我看出来了,你给那小家伙布置那么多作业,都是精挑细选过的,”见林宿不搭理自己,它也不急,反正这段时间早就习惯了自言自语,“你想让他慢慢接手你的位置,对吧?不过你认真的吗,就那弱不拉几的小哭包?老子当年一根手指头都能碾死他……就连那个同样废物的张寰三,都比他强!”   “所以最终活下来的人是我,而不是你。”林宿停下脚步,压低的声线像是凝了寒冰,“败犬就不要到处狂吠了,只会让人厌烦。”   “我……”   那声音阴阳怪气的还欲说些什么,但林宿这次早有准备。   他直接调动法力将其强制消音,把黑雾压制在了体内。   世界一下子清静了许多。   男人揉了揉眉心,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   梦魇有句话说的没错,龙血的力量太过霸道,就算是他,也无法完全适应。当初换血的时候奕君就警告过他,龙血别名神之血,这世上能与其适配良好且不产生排异反应的,就只有真正的天选之子——   人族管这种人叫天启,而妖族,则称其为“妖神之子”。   今夜月色黯淡,繁星如水,林宿抬头望向天空,南方的双子星正熠熠生辉,而与之相对的,北方的启明星则被厚厚的云层遮盖,只能勉强瞥见一些微弱的光明。   他一向是不信这些玄之又玄的学说的,但自身的改变却又无可否认。林宿并不畏惧死亡,但说来可笑,当长眠之日真的来临时,他的内心却产生了无尽的恐慌。   ——如果他真的死了,那在将来,还有谁能替他来保护那个小家伙?   这也是黑雾能够趁虚而入的原因。   毕竟,所谓梦魇,就是一种借由空虚的心灵而生、以偏执与执念为根基、不断发展壮大的怪物。   所以他现在还不能死。   林宿的目光渐沉,他强行压下因为黑雾反噬而涌上喉头的腥甜,将手若无其事地放回口袋中,重新迈开了脚步。   第二天早晨。   “早啊,小苏。”张寰三在洗漱间里冲端着水杯来刷牙的苏黎打了声招呼,他调笑道,“看来昨晚睡得不错,今天眼睛没肿成桃。”   “张哥!”小狐狸含着满嘴泡沫,甩了甩尾巴,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我咕噜咕噜咕噜……”   “停停停,你还是先刷完牙再跟我讲话吧。”   张寰三连忙比了个暂停的手势,但苏黎刚漱完口,他又接了一句:“对了,今天你的那些工作留到下午再做吧,林局之前让我好好训练一下你的,还记得吗?”   苏黎点点头。   “我在训练场等你,”张寰三笑眯眯道,“记得别吃早饭啊。”   “为什么?”小狐狸歪了歪脑袋,有些疑惑。   “信我,这是为你好。”张寰三一本正经道。   等他走后,苏黎一边洗脸一边在心里琢磨,难道张寰三这意思是,自己吃了早饭也会吐出来?   ……那这训练得多么严苛啊。   小狐狸心里开始打鼓,手上的动作就忍不住满了下来。超管局提供热水,但今天他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特意用冷水浸湿了毛巾,在洗完脸后又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耳朵。   这里和尾巴一样,本就是他最敏/感的部位之一,接触到冷水后,小狐狸立刻打了一个寒战,原本残存的一点儿困意也瞬间飞到九霄云外了。   “来啦?”   空旷的训练场内,张寰三正伴随着音乐翩翩起舞,若不是他手机里正在放的是广播体操的音乐,光看那一身道袍还真有那么点儿出世高人的味道。   小狐狸特意换了一双适合运动的鞋子,见张寰三望过来,他一脸凝重地点了点头,做好了随时迎接挑战的准备。   “正好,我也没吃早饭。”张寰三长吁一口气,做完了最后一个八拍,走到边上,顺手抛给他一桶泡面,“一起吃吗?”   小狐狸瞪圆了眼睛:“张哥,你不让我吃早饭,就是为了这个?”   “不然呢?”张寰□□问道,“不过这里只提供常温水,怎么煮泡面,不需要我来提醒你了吧?”   苏黎:“…………”   他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半小时后。   “唉哟,又费了一桶。”张寰三眼疾手快地一躲,他看着瞬间化为飞灰的泡面,忍不住啧啧感叹道,“没办法,看来这顿早饭要变午饭了。”   小狐狸满头大汗地撑着膝盖,他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不可能啊,我之前经常拿狐火来煮泡面的,怎么现在就不成了呢?”   “威力比以前大多了,是吧?”张寰三不知道从哪里掏来了一副眼镜,戴上去之后还挺有为人师表的模样,只不过脸上揶揄的笑容破坏了整体形象,“你这种情况很正常,我听林局说过了,在金果山上的时候你让晋华附在你身上了吧?”   苏黎点头,这有什么问题吗?   “正常来讲,鬼在附身后实力只会壮大,不会减弱,”张寰三拿着教鞭,把黑板敲得啪啪直响,“但是你又说,晋华因为魂力消耗过度在你体内陷入了沉睡,所以只有一个可能——”   男人咳嗽一声,表情严肃起来:   “他在附身的时候,用魂力帮你抵消了一部分封骨钉上的妖力。”   小狐狸张了张嘴,他有些不好意思道:“张哥,你已经知道啦。”   “不然呢?”张寰三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我说小苏,你当我们超管局是什么地方?你这是把我和林局当外人啊!”   “没有……”   “没有就好,”张寰三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我们都知道小苏你的秉性,无论出了什么事,都会无条件站在你这一边的。”说着,他还义正言辞道,“我就看不得有人欺负咱们自家人!管他是什么蛇长老还是老长虫,都干他丫的!”   小狐狸十分感动:“张哥,你真好。”   “那是,”张寰三毫不谦虚地说,可才正经了不到一分钟,又开始冲他挤眉弄眼,“既然张哥这么好,那下次见到林局的时候,小苏你别忘了替我问问那加的一倍工资啥时候到账啊!”   苏黎:“……好的。”   不过张寰三说要教他,确实也是用了心的。一个上午,满打满算不过三个半小时,苏黎从训练场上走出来的时候,两条腿都跟面条似的直打飘。   张寰三对他只有一个要求:不管采取任何手段,只要能碰到他的身体,就算苏黎过关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平时张寰三用来洗碗的灵水符可以浇灭自己的狐火,用来给后厨培育蒜苗的灵土符能够改变地形,用来赶路以防上班迟到被扣工资的千里符贴在腿上,他连男人的衣角都摸不到……   在经过无数次的失败、尝试、再失败后,训练场的使用时间到了。   出训练场的时候,小狐狸还在垂头丧气地想,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符箓还有那么多用法!   “我这水平,在龙虎山上也能算得上数一数二了,”张寰三走在他后面,脸不红心不跳地吹道,“当初林局就是慧眼识人,才会三顾茅庐百般恳求让我留在超管局任职,否则就给开这么点儿工资,我才不干呢。”   “是吗?”   林宿淡淡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在张寰三惊悚的视线中,男人迈步走过来,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我怎么不记得,我有‘百般恳求’、‘三顾茅庐’过?”   “这个……”张寰三干笑起来,一缩脖子,怂了。   “林局。”苏黎看着他,轻轻唤了一声。   他已经竭力让自己不去想昨天的事情了,因为想了也没用,自己又没钱又没地位,放在哪里都是说不上话的小妖怪,钱金玉上次其实说的一点儿也没错,实力不行,任谁也不会正眼瞧他的。   就算出事的是自己的父亲……   小狐狸抿了抿唇,难受地垂下脑袋。   “你跟我来一趟。”   林宿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小狐狸一怔,忙道:“好的!”   他加快脚步,跟在男人身后来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   林宿停下脚步,转身安静地看着面前的小家伙。   窗外的日头照在他的侧脸上,白瓷般细腻光滑的皮肤在阳光下纤毫毕现,甚至都能看到表面细小的金色绒毛。而因为刚才的训练,少年的头发显得有些凌乱,一双眼睛却格外的亮,一缕被汗水浸湿的头发贴在了额头上,因为喘气而微张的唇莫名的红润诱人。   林宿下意识伸出手去,想要触碰他的脸颊。   “林局,找我有什么事吗?”小狐狸不解道。   男人的手一顿,他瞬间回过神来,改为帮苏黎把那缕头发拨开。   “昨天晚上,你睡的怎么样?”他问道。   “……还行吧。”苏黎低声道,“至少没做噩梦。”   林宿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换了个话题:“你知道张寰三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吗?”   小狐狸眨巴了一下眼睛:“不是被赶下龙虎山,然后无家可归被林局你收留了吗?”   林宿勾起唇角:“原来你知道啊。”   “仓元告诉我的,”小狐狸嘿嘿笑道,“他是八卦小王子嘛。”   “但他估计没告诉你,其实张寰三并不是犯了事情被赶下山的,”林宿道,“这都是对外的说法,真正的真相是,当初他是主动要求龙虎山将自己除名的。”   苏黎费解道:“为什么?”   “具体的原因很复杂,不过你只需要知道一点,”林宿朝他竖起一根手指,“通过张寰三,你可以接触到龙虎山的上层,甚至于当代天师,张穹一。这也是你唯一能够为你父亲争取到的机会。”   小狐狸呆呆地看着他,呼吸一窒。   “可,可是,”他结结巴巴道,“这种事情,张哥他应该不会答应吧?毕竟他都离开龙虎山那么久了,还是以那样的方式……”   “你说的没错,”林宿点点头,“这确实是他的一个忌讳,就算是我亲自去和他讲,也不一定能够成功。但苏黎,你不一样。”   见少年还在等着自己的下文,林宿笑了笑,继续道:   “因为,把你教出师,是他此生唯一能超过张穹一的机会。” 第33章   张寰三的经历, 说起来也很简单。   ——简而言之,这就是一个天才遇上“别人家的孩子”的故事。   张寰三从小在龙虎山上长大,天资聪慧, 无论何种符箓都一点就通,自幼便被一种师叔师伯寄予厚望,人人都说,再过五十年, 龙虎山天师之位非他莫属。   但世事难料, 就在张寰三十六岁的时候, 他的师祖叔领回来了一个年仅九岁的孩子, 并当场对众人宣布,将这孩子取名为张穹一,未来, 将由他来继承自己的全部衣钵。   头顶上平白压了个小自己七岁的师叔,这种事情, 任谁遇到都不会开心的起来的。   可更打击张寰三的事情,还远远不止这些。   自这位小师叔来了之后,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曾经的赞誉成为了别人的专属,自己苦练三年终于能一笔绘就的灵符, 他三天就无师自通;自己起早贪黑修炼的太极拳法和轻功,他只看了一遍就能全盘习得……   单是一项本事还好,可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加在一起, 差点儿没把适逢青春期的小道士给打击得当场自闭。天资的差距有的时候是努力难以弥补的,虽然同为天才, 但张寰三与张穹一之间差的不仅仅是辈分, 还有从出生起就承担的大道气运。   “好惨啊, ”听到这里,苏黎忍不住插/了一句嘴,“张哥真是太不容易了。”   本来嘛,这样的剧本放在网文中,就是典型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爽文模板。   而张穹一,就是张寰三人生路途上的绊脚石。   张寰三曾多次下定决心要悬梁刺股奋起直追,一定要让这小子也尝尝败北的滋味,可谁曾想这块绊脚石毫无反派资质,不仅如此,还特么跟块牛皮糖似的,特别黏人!   甩也甩不掉,恨也恨不起来,就这样,张寰三在龙虎山上度过了自己一地鸡毛的青春期。   苏黎听得兴致勃勃,见没有下文了,忙追问道:“然后呢?”   “后来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了。”林宿摇了摇头,“张寰三来超管局后对自己的过去绝口不提,这些事情,还是很早之前在一次年会上他喝醉了说出来的。”   小狐狸“哦”了一声,又问道:“那林局,你刚才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啊?什么叫把我教出师是他唯一超过张穹一的机会?”   “张穹一是龙虎山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天师,资质堪称惊才艳艳,千年一遇也不为过,”林宿耐心解释道,“张寰三虽然也有天赋,但比起天启来说,未免有些不够看了。如果光靠他自己努力,除非有连中几个五百万那样的大气运加身,否则他这辈子绝无可能胜过张穹一。”   “……可我连张哥都打不过,怎么可能超过比他还厉害的人?”   小狐狸觉得男人是在跟他开玩笑,不,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的事情。他一个爪子只能给人挠痒痒、一蹬腿大概率能把敌人笑死的小狐狸,能靠什么超过大名鼎鼎的龙虎山天师?还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位?   难道是靠大尾巴糊他一脸吗!   “这件事不急,关键是,你要让张寰三相信,你就是他唯一的希望。”林宿边教他如何做边从口袋中掏出了一个小盒子递给他,苏黎这才注意到男人今天破天荒地戴上了一副黑色的皮手套,“你只要从他那里拿到龙虎山大阵的通行令就可以了,等见到张穹一后,就把这个交给他,到时候他自然会帮你。”   小狐狸将信将疑地接过那个婴儿拳头大小的红绸缎盒子,轻轻晃了晃,里面似乎装着很多豆子一类的圆滚滚东西。   “这是什么?”   “是什么你不必管,”林宿看着他,淡淡道,“一句话,做还是不做?”   “当然做!”   之前年纪还小的时候,苏黎就敢孤身一狐去层层防守的地方偷钥匙,没道理年岁越长却越胆小了。   “林局,昨天真是抱歉了,说好的要请你吃饭的,却又闹出了那种事情。”他望着林宿眼底的阴影,关切地问道,“是晚上没睡好吗?感觉你今天的脸色有点儿苍白啊。”   事实上,男人现在的唇色浅淡到几乎于无,看上去就跟大病初愈似的。   “没事,只是今早被拖拉机吵醒了,有些犯困而已。”林宿想伸出手,像往常那样摸摸他的耳朵,却又像是顾忌着什么,很快就若无其事地放下了。   “你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好好想想如何劝说张寰三把通行令给你,”他叮嘱道,“记得要问清楚怎么使用,否则你就算拿到了没有作用。”   小狐狸握着盒子,郑重地点了点头:“我这就去食堂找张哥!谢谢林局!”   他深深地朝面前的男人深深鞠了一躬,像阵小旋风似的一溜烟跑走了。   望着小狐狸风风火火的背影,林宿的眼底浮现起一抹笑意。   片刻之后,他忽然出声,对着身后看似无人的角落问道:“刚才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一声叹息。   拐角处慢慢转出一个人影,正是苏黎以为已经去吃午饭的张寰三。   “林局,您这让我很难做啊,”不正经的假道士双手抄在袖子里,晃了晃后脑勺的小辫儿叹气道,“不管怎么说,您对这小家伙也宠的太过分了些。还口口声声说什么让他想办法说服我……您刚才那番话,根本就是对我说的吧?”   林宿平静地看向他,不置可否道:“怎么理解是你的事。”   “啧啧啧,有人疼就是不一样啊。”   张寰三慢悠悠地踱着步走过来,站在林宿身后半步的位置,透过窗户低头望向下方人群中左顾右盼的小狐狸,面上闪过一道复杂的神色:“不过这小家伙也的确是不容易,东躲西藏了那么多年,生活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要是再死了爹,那日子可就真没法过了。”   林宿没有说话,但男人紊乱的呼吸频率让张寰三敏/感地皱了皱眉,他盯着男人放在身侧的双手,忍不住问道:“林局,你到底给了他多少凝血珠?”   “6颗。”   “一颗一百毫升,那六颗就是……”张寰三瞬间瞪圆了眼睛,失声叫起来,“六百毫升!?林局,你不要命啦!”   “只是比正常献血多了两百毫升而已,不要大惊小怪。”林宿瞥了他一眼,示意张寰三压低声量,但被警告的张寰三却仍旧在碎碎念着:“什么叫只是多了两百毫升,这么一点就是要人命的节奏啊。”   他嘟囔了半天,忽然没头没脑地问道:“林局,说实话,你才是那小家伙的亲爹吧?否则怎么会对他如此掏心掏肺的好?”   “别逼我踹你。”林宿面无表情道。   但张寰三本性就是贱兮兮的,见林宿没有正面回应,他依旧不死心地追问道:“不是亲爹?那就奇怪了,就算是娶媳妇也没带这样把老命都搭上的啊……哎呦林局,我错了,君子动手不动口!……别别别,动脚也不行!”   一阵鸡飞狗跳的结果就是,当小狐狸上气不接下气地在茶水间里终于找到自己想找的人时,却惊讶的发现,上午时还人模狗样英俊潇洒的张寰三,这会儿已经成了一副鼻青脸肿的模样。   “张哥,”他怀疑道,“你这是去偷鸡了?”   “去去去,小孩子怎么说话呢,”张寰三没好气地冲他,“我这是下楼的时候不小心,踩着拖把水自己摔的!”   苏黎瞅着他脸上的两个大熊猫眼,心想您这一跤摔得还挺有针对性,正好一左一右俩大乌眼青,也是没谁了。   但他识趣的没有再提这件事,而是斟酌着措辞,想把话题往通行令的事情上引。   “张哥,等过段时间不是要到妖王选拔赛了吗,”小狐狸笑得奸诈,身后的尾巴也一勾一勾的,像个问号似的荡来荡去,“听说这次轮到龙虎山出地盘了,那咱们……是不是得未雨绸缪一下呀?”   “未雨绸缪?”   张寰三好整以暇地望着面前这绞尽脑汁想要通行令的小家伙,苏黎现在心里打着什么算盘,他可是一清二楚。被胖揍一顿的怨气顿时散了大半,男人心念一转,起了坏心眼儿。   他有意想逗逗这小家伙,却又怕事后再被林局以左脚先迈入办公室为由头算他总账,纠结之下,干脆咳嗽一声,直截了当道:“这样吧,你有话直说,提这事想干什么?”   “我想去龙虎山看看,”小狐狸偷偷地望着他的脸色,小声道,“毕竟是张哥你从小长大的地方。而且听说那里还是什么文化遗址、风水宝地?就,权当旅游了呗。”   还是不肯说实话。   张寰三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哎呀,就这事?那还是算了,早着呢,等明年再来找我吧。”   “别啊!”苏黎急了,他结结巴巴道,“其,其实,张哥,我也不瞒你了,我是有事想要去龙虎山上走一趟,但是想要进到真正的核心区域,必须要有通行令才行。”   “原来是为了这个啊。”张寰三一敲掌心,恍然大悟道。   小狐狸眼巴巴地望着他:“张哥,能借我用一段时间吗?”   男人装模做样地沉吟了一番:“唉,我都离开龙虎山那么长时间了,还是个被除名的,通行令估计早就不管用啦。”   “……啊?”   小狐狸傻了,那岂不是彻底完蛋了?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张寰三突然给他来了个大喘气,差点儿把小狐狸给吓掉半条命,“虽然通行令已经过了时效,但我还有一招,可以送你上山,就算想进核心区域,也不是什么难事。”   “什么方法?”苏黎不疑有他,双眼放光地问道。   ……这小孩儿真好骗。   就算是脸皮厚如张寰三,在看到少年真诚急切的表情时,内心也不由得生出了一米米的愧疚。   “很简单,”他咳嗽一声,说道,“就是趁四下无人之时,在山上找个好下手的菜鸡,打晕他,抢走通缉令,混进去。”   苏黎:“…………”   我怀疑你是故意忽悠我的,并且我有证据。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啊,我是认真的,没跟你开玩笑,”张寰三说道,“这真的是你唯一能进龙虎山腹地的方法了。别看山上天天香火旺盛游客往来,但真正紧要的地方,比如说存放道家典籍的藏书阁,就算旁人有再大能耐也是不许进的。而且虽然我不喜欢张穹一那小子,不过私底下和他接触,总比与那些古板老头子扯皮来得方便许多。”   “林局也不许进?”   “你不知道吗,因为之前一次任务不小心烧毁了一座重要的道观,林局早就被他们划为拒绝往来对象了,这几年开三教大会的时候都是我代替他去的。”张寰三无奈道,“其实我也不想去的,都是老熟人,见一面多尴尬,但是没办法啊,领导有命,不去也得去。”   小狐狸心想怪不得林宿不直接把这盒子通过正规渠道交给张穹一,还要费这么大周章,原来其中还有这样的波折。   “张哥,你就不问问我要去龙虎山干什么吗?”   林宿的意思是现在时间紧迫,只要他一拿到通行令就动身出发,但现在张寰三一口包办下来,苏黎当然也乐得轻松。只是他还是有点儿奇怪——林宿不是说张寰三很忌讳谈及这方面吗,怎么他还没做什么,男人就肯点头帮他混进龙虎山了?   “谁叫某人都做到那个地步了呢。”张寰三小声嘟囔道。   他的声音太小了,小狐狸一时没听清:“什么?”   “我说,我突然想开了,”张寰三提高音量,这次他学乖了,先环顾一圈看四周有没有林宿的影子,见没人后才大着胆子伸出手,呼噜了一把小狐狸的耳朵,“再过两天就是财神圣诞了,山上会举行香火仪式,到时候香客肯定满山都是,你就趁着这个机会混进去吧。”   他顿了顿,一脸深沉地继续道:“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教了你半天,怎么说也能勉强算是个干爹了。小家伙,你可得为我争口气啊!”   苏黎:“…………”   果然,林宿真的是把这人的脾气摸得透透的。   既然决定了,那两人便即刻动身,张寰三难得有次出去放松的机会,在和林宿请假的时候那叫一个心情飞扬满面春光,连苏黎都有些不忍直视。   “等回来之后,咱们再好好探讨一下你这段时间的表现。”   办公桌后的男人掀起眼皮,瞧了他一眼,然后轻描淡写地在假条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一句话,就把张寰三打回了原型。   直到上飞机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像是脱了水的白菜,蔫了。   “不公平啊,”他反反复复地念叨着,“明明我才是那个为超管局立下汗马功劳的人,林局为啥就是瞧我不顺眼呢?为啥就是对你关爱有加呢?”   苏黎在一旁乖巧地坐着,安静如鸡。   他实在不忍心告诉张寰三,其实不只是林宿,全超管局上下,无论是什么级别的员工,对他的定义都是……   欢乐喜剧人。   两个半小时的飞机,一觉就睡到了目的地。   他们打车来到龙虎山脚下,附近的住宿基本都已经满了,现在离财神圣诞明明还有两天,但方圆几公里内的停车场都已经停的满满当当,时不时能见到有小道士三两成群,礼貌地迎接香客上山。   张寰三在还没下车的时候就把自己用口罩墨镜和帽子遮挡的严严实实的,看上去分外可疑,吓得司机停车的时候差点儿撞到前面的夕阳红旅游团大巴。   而更让苏黎绝望的是,他这副打扮完全没有起到掩人耳目的作用,反而这一路走来,已经有不少路过的道士朝他们投以怀疑的眼神了。   但张寰三自己却恍若未觉,他还望着前方一眼望不到头的人群感叹道:““果然,不管是过了多少年,大家对于财神的热爱都是一如既往。你瞧瞧,一个个自己兜里都没几个大子儿,还想着给财神他老人家送香火,估计人老人家都瞧不上他们这点儿钱呢。”   刚准备掏十块钱买根香沾沾财气的小狐狸沉默了。   他看着远处告示牌上标注的香火价格,又默默地把钢镚儿放回了自己兜里。   他这点钱,大概也只能买三分之一一柱香。   如果香火能折算成肉的话,那估计天上的财神老爷子还得找根牙签来剔剔,否则一不小心就卡牙缝里了。   我佛不度穷逼,果然是真理。   “哎,小苏你快看那边!”   队排到一半,张寰三突然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示意他往左前方看去。   苏黎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张寰三说的是个胖乎乎的年轻道士,笑起来跟个弥勒佛似的,看着就喜庆。   “他怎么了?”   “这小胖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张寰三笃定道,隐藏在墨镜后的双眼闪过一道兴奋之色,“从小脑子就一根筋,除了干饭第一名其他啥也不行,就挑他下手了!呆会儿你找借口把他引到没人的地方,我来套他麻袋!”   但真到了要动手的时候,小狐狸还是有点儿犹豫。   他迟疑道:“咱们这样做……应该不会影响到超管局和龙虎山的关系吧?”   “怎么可能呢,”张寰三立刻矢口否认,还不等苏黎松一口气,他又道,“只会影响你而已。没事,反正大不了被龙虎山通缉,等事成之后你只要在超管局里躲个十年半载的,他们也不能拿你怎么样不是。”   苏黎:“…………”   您听听您说的,这叫人话吗?   但事已至此,来都来了——世上最无法违抗的四个字就是“来都来了”,苏黎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那,那个,道长好,”少年犹犹豫豫地走到胖道士的跟前,稍显局促地抬头看着他,“请问一下,卫生间怎么走?”   他虽然还不能长时间保持完美的化形,但暂时收起耳朵和尾巴还是没问题的,因此并不担心被人看出异样。   胖道士十分热情地为他指明方向:“就在前面,男厕所正好没人。”   和国内的各大景区一样,卫生间一般都是男厕空空荡荡,女厕却人满为患,队伍一直从东头排到了西头,不少女生都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望着旁边男厕入口的双眼直放绿光,把进出的男人们吓得个个绕道而行。   不过这可不行,他们真正的目标是这胖道士身上的通行令,要是他不跟着苏黎走的话,难道还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硬抢吗?   小狐狸想象了一下到时候可能会出现的场景:天师一声令下,全山的道士们倾巢而出,布下天罗地网,山下还有警方严阵以待……   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胖道士奇怪地打量了他一眼,问道:“施主,您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小狐狸猛地回过神来,忙道:“没有,只是……”他面有难色地望了一圈四周的人群,附耳过去,轻声对胖道士说了一句话。   “……此话当真?”胖道士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瞪着面前的少年。   苏黎点点头,耳朵却悄悄红了。   他实在不太擅长说谎话。   “原来如此,是贫道眼拙了。”胖道士正色道,“实在抱歉,施主,请跟我来吧。”   “好的。”   苏黎答应了一声,不动声色地望向悄悄从队伍中溜走的张寰三。男人冲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很快便先行一步离开了。   胖道士带着他来到了一处无人的空地,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望着少年,表情陡然严肃起来。   “说吧,”他质问道,“你这小妖,来龙虎山有何目的?”   苏黎愣了一下,挤出一抹笑容:“道长,您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是妖怪……”   “都到了这个时候,你就不必伪装了,”胖道士义正言辞道,他指着苏黎脖颈上的黑色项圈,中气十足地发问,“如果你不是妖怪,那为什么会戴上这个东西?”   “这……人也是可以戴的啊?”   “……对哦,”胖道士愣怔了一下,随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真抱歉,是我错怪好人了,我——”   话音未落,一道破空声从身后传来。   只听“咚”的一声,胖道士的瞳孔一缩,随即便一头栽倒在了地上,人事不知了。   “我就说这家伙是个傻子吧,”张寰三掂量着手里的棍儿,摇头叹息道,“只是没想到,过了这么些年,这家伙不但没有丝毫长进,甚至情况还愈发严重了。不过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让他这么听话的带你来没人的地方?”   “我说……我其实是个女的,想去空一点的卫生间上厕所。”   苏黎捏了一把冷汗,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张寰三说的没错。   刚才胖道士质问他是不是妖怪的时候,他吓得可是差一点就要坦白从宽了,可谁能想到,这人故意把自己引到没人的地方,不是因为早就发现破绽准备瓮中捉鳖,而只是想问他到底是不是妖怪?   “张哥,你没把他敲坏吧?”他问道。   “放心,我下手向来有分寸,”张寰三拍着胸脯保证道,“而且你想他都这样了,再敲坏还能更傻吗?搞不好还能变聪明些呢!”   在小狐狸无语的视线中,张寰三哼哧哼哧地把胖道士翻了个面,从他怀里搜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符纸递了过来。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应该就是这个了。”他比对了一下自己当初下山时带走的通行令,那时候还是块令牌呢,没想到现在携带已经如此方便了。   “上面的符箓很相似,错不了!”   小狐狸慎之又慎地接过符纸,在询问过使用方法后,他深吸一口气,变回原型,朝张寰三轻轻点了一下头,挥着爪子飞快地跑进了林中。   “唉,真是。”张寰三蹲在昏过去的胖道士旁边,望着这小家伙灵巧的身影,用手里的棍儿不轻不重地戳了几下地上的人,“也不知道林局到底是怎么想的,付出这么大代价卖个人情,这份礼,八抬大轿迎着他上山都够了!”   小狐狸还不知道张寰三在走后嘀咕了些什么,他一路跑上山,专挑人少树多的地方走,一旦遇到人就装作自己是只什么都不懂的小狐狸,倒也没有人怀疑。   可张穹一到底在哪儿呢?   望着不远处笼罩着整个山顶、普通人根本看不见的淡金色阵法,小狐狸抬起爪子舔了舔,一时犯了难。   ……算了,还是先进去再说吧。   他按照张寰三的说法,将符纸贴在阵法上,果不其然,几息过后,阵法上出现了一个一人高的缺口。   小狐狸飞快地闪身进去,却惊悚地发现,就在自己进来之后,那缺口不仅以光速愈合如初,甚至连贴在上面的符纸,也瞬间化为了飞灰!   他他他接下来要怎么出去?   小狐狸欲哭无泪,张哥,不带这样坑他的啊!   而且这种令人绝望的感觉好像有点儿似曾相识,小狐狸垂头丧气地掩着道观的外围走了一圈儿,却奇怪地发现,除了东南方向的藏书阁外,其他的地方似乎都守备森严,反倒是最重要的地方无人看守。   见了鬼了。   小狐狸决定先去一探究竟,直觉告诉他,自己一定能在那里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人。   可谁料,他刚抬起爪子碰了一下藏书阁的大门,天空中的阵法就登时红光大作,四面八方涌出无数拎着扫把、钉耙和各类浮尘的道士,齐齐地朝着他的方向冲了过来!   “救命啊!”   小狐狸吓得拔腿就跑,一头撞进了藏书阁的大门,顺着楼梯蹭蹭蹭爬了三层楼,却在听到上方传来的咚咚咚脚步声后,一个急刹车停在了楼梯口。   上面也有人!   他急的团团转,就差没咬自己尾巴泄愤了。   一只图谋不轨的小妖怪在龙虎山上犯事儿被逮住了,会有什么下场,小狐狸不用想也知道。   就两个字:完蛋!   前有狼后有虎,眼看着他就要被做成狐皮围脖了,一双冰凉如玉的手忽然从他的身后伸出,轻轻将小狐狸柔软的身躯抱了起来。   ……这种感觉好像也似曾相识。   由于有晋华的前车之鉴在那里,这次小狐狸勉强把到了嘴边的尖叫咽了下去,装出一副懵懂无知的小可爱模样,讨好地摇了摇身后的大尾巴。   还是那句老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苏黎也是实在没法子了,面对这一群急匆匆冲上来的老道士小道士和不老不小的道士们,一个个都目露凶光,他怎么可能不害怕!   小狐狸默默地把自己缩成了一个毛绒绒的狐球,窝在那人的怀中,瑟瑟发抖。   “天师,有人触碰了藏书阁的阵法,您看见他了吗?”一名道士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问道。   小狐狸一个激灵,尖尖的耳朵一下子就竖了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从他这个角度往上看,只能瞧见一个形状好看的下巴。   “没有。但是你们的动静太大,吓着我的狐狸了。”   冷冷清清的动听声音从胸膛中传出,他抬起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小狐狸身上顺滑的毛皮,语气并无责怪的意味,但那道士闻言,却立刻与众人一同行礼。   “抱歉,是我们唐突了,天师见谅。”   他们走后,小狐狸从张穹一的怀里跳下来,抖了抖身上的毛,蹲在地上,好奇地望着面前这位青年。   真的好年轻,他想。   这人看上去只有二十七八的模样,一头长发披散在身后,手持一卷古籍,纤长的睫毛低垂着望向他,薄唇微抿,五官生得十分好看。   但不知为何,却给人一种……十分苍白的感觉。   “小狐狸,”他的声音和刚才一样,轻柔而动听,“林宿让你来之前,就没有告诉过你,龙虎山不欢迎不速之客吗?” 第34章   小狐狸呆呆地望着年轻的天师, 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林宿事先并未联系我,”像是知道苏黎心中所想一般,张穹一转身将手中古籍重新放回原位, 淡淡道, “也不是张寰三。”   苏黎纠结道:“那……”你难不成有读心术?   “你可以这么认为。”   小狐狸一双眼睛顿时瞪得圆溜溜的。   他的脑子里闪过之前仓元所说的“天启”,不禁惊叹地想到,这世上, 原来还真有读心术一说啊?那岂不是任何人在他面前都没有秘密?   “我对旁人所谓的‘秘密’并不敢兴趣,”张穹一说道,“可惜他们都与你一样,敬我畏我, 生怕我说出他们心中的隐秘之事。”   青年的语气平缓而清晰, 目光澄澈如水,气质是完全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沉静。   “我可没有怕你, ”小狐狸立刻反驳道, “我只是吓了一跳而已。读心术,我一直想有这样的本事呢,听上去就好酷!”   小家伙摇着尾巴跟在青年身旁,看着他缓步走到矮桌前的蒲团上, 盘膝坐下,闭目养神。   受环境影响,他也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小狐狸先是谨慎地观察了一番四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书墨香气和陈年木书架的味道,明明外面是艳阳当空, 整栋楼层内却只在不远处开了一扇小小的天窗以供照明, 没有任何现代的电子设备, 只有一眼望不到边际的书册, 特别像是那种老道士苦修的地方。   又过了一会儿,见张穹一仍没有动静,他终于忍不住了,掏出林宿之前交给自己的红盒子,轻轻放在桌上,用爪子推过去。   “那个,这是林局要我带给你的东西。”小狐狸蹲在闭目养神的长发青年面前,小声道,“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我的来意了?”   张穹一仍闭着眼。   片刻之后,他薄唇微动,吐出一个字:   “是。”   “是就好,是就好,”小狐狸干笑起来,面对这样和张寰三完全性格相反的家伙,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相处,只能先说正事了,“那您的意思是?”   “…………”   张穹一像是睡着了一样,呼吸声逐渐趋近于无。   青年安静地盘膝坐在那里,脊背如松,手中掐诀,长发披散,面容沉静。   宛如道观中被万人祭拜的一尊神像。   小狐狸一脸纠结地望着他。   这位天师大人到底是不想理他呢、不想理他呢,还是不想理他呢?   过了一会儿。   张穹一忽然伸出一只手拎起小狐狸的后颈,将他丢到了旁边的空地上。   他的动作并不粗鲁,可还是把苏黎吓了一跳:“天,天师?怎么了?”   “我对欣赏另一位男性的身体没有任何兴趣。”   张穹一睁开双眼,语气毫无波动。   小狐狸的脸腾地红了。   他慢慢地低下头,把下半张脸藏在蓬松的大尾巴里,只露出一双黑黢黢的眼睛望着张穹一,细声细气地抗议道:“这不行,读心术太作弊了,狐狸……狐狸也是有隐私的!”   小狐狸理直气壮地想,自己也不是故意在这个时候联想到林宿的,但有时候脑子它有自己的想法,他能怎么办?   “强词夺理。”   张穹一轻斥一声,但还是伸手将面前的盒子拿了起来。   注意到他的动作,原本都快睡着的小狐狸立刻精神起来,目光炯炯地盯着张穹一。   看着盒子里的东西,青年的神色微怔,随即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   “他为了你,倒还真是想得周全。”他说,“连凝血珠这种东西都愿意交换。”   “……凝血珠?”小狐狸呼吸一窒,心底浮现出不好的预感,“这是什么东西?”   “字面意思。”张穹一道,“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苏黎沉默了。   他想到自己临走前林宿那苍白如雪的脸色,和把盒子交给自己时那轻描淡写的表情……愧疚如海浪般瞬间淹没了他的内心,小狐狸吸了吸鼻子,忽然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林宿对他实在是太好了,好到他手无足措。   关键是,他不知道该如何报答这份感情,和男人的付出相比,自己为他所做的,根本不值一提。   “静心。”   张穹一的声音让陷入沉思的小狐狸猛地回过神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抖了抖耳朵:“抱歉天师,是我走神了。”   张穹一并未作答,只是指了指放在角落里的一个闲置的蒲团,说道:“这段时间,你就睡在那里吧。我会吩咐后厨一声,让他们也做份你的吃食。”   “可是我马上就要下山啊?”苏黎不解道,“既然您收下了东西,那我也不必继续留在这山上了吧,张哥还在下面等着我呢。”   “第一,我并未说自己答应了;”张穹一道,“第二,你进来时用的是别人的通行符纸,对吧?”   见小狐狸点头,他又道:“我在这符箓上做了些改良,若不是本人使用,十日之内,大阵将对该人的灵识标记,只能进不能出。若是强行破除,识海将遭受重创。”   “啊?”小狐狸傻眼了。   “放心,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张穹一说完,便重新阖上了双目,“这十日,你就安生在这山上呆着吧,等期限一到,自会放你下山。”   “可是……”   读心术的好处就在这里,未等苏黎把话说完,张穹一就知道他想提什么了。   他缓声道:“离重审之日还有一段时间,不会耽误的。”   “……那就叨扰了。”   青年说话时,语气中总带着一股令人不自觉安定下来的力量,苏黎下意识相信了他的话。   不过,十天真的好长啊。   小狐狸蔫蔫地趴在冰凉的地板上,一想到接下来的十天都看不到林宿,他连甩尾巴的劲儿都使不上来了。   他见张穹一嘴里念念有词,似乎是在默诵着经文,干脆也从旁边的书架上找来了一本,摊在地上开始看了起来。   半小时后,轻微的鼾声在寂静的藏书阁内响起。   再次被打断的张穹一蓦然睁开双眼。   望着前方垂着脑袋一点一点的小狐狸,他的眼中也染上了一丝无奈之色。   青年起身从角落里拿来毯子,轻轻盖在了困到不行的小家伙身上。   “唔,林局,谢谢……”小狐狸迷迷糊糊地嘟囔一声,熟门熟路地   卷起被子,闭着眼睛把自己包成了一个狐狸夹心的春卷,然后四爪朝天,毫无顾忌地继续睡了个回笼觉。   张穹一揉了揉眉心。   他算是明白,为什么张寰三会亲自送这小东西上山了。   *   “天摧摧,地摧摧,奉请财神到家门——”   一大早,苏黎就被藏书阁外的吆喝声吵醒了,小狐狸伸了个懒腰爬起来,刚准备活动活动,盖在身上的薄毯就滑落到了地上。   咦?   他记得,自己睡之前好像没盖毯子吧。   小狐狸歪着脑袋想了想,难不成是张天师帮自己盖上的?   不过说起张天师……   他环顾一圈,没发现青年的身影,于是顺着楼梯小心翼翼地下楼去,推开藏书阁的大门,用一只眼睛悄咪咪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没有异常,很好!   让苏黎一连十天都呆在这个没有WiFi没有信号甚至连电视都没有地方,实在是太过为难他了。正好,明天应该就是迎财神的日子了,经过昨天那一遭,这里的道士应该都知道他是张天师养的狐狸,应该不会为难他吧?   虽然自己这么想有些羞耻,但苏黎还是厚着脸皮决定,在山上的时候,就要牢牢抱住张穹一这个金大腿,死也不放手!   想通了其中关节,小狐狸也放下心来,他溜溜达达蹦蹦跳跳地走到道士们上早课的地方,在窗口探头探脑地想要看看里面的情况,却还没等看清啥呢,就兜头被门内泼出来的一盆水浇成了落汤狐。   “叽!”   小狐狸气得差点儿一碰三尺高,他抖了抖身上湿漉漉的毛发,刚要气势汹汹地找人算账,就听里面传来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张宇洪,这就是你的所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作?”   这里似乎是小道士们的学堂,负责教导的老师不在,几个十五六岁的小道士把一个同样被淋得湿透的同伴围在中间,神色间颇为揶揄戏弄,但倒也没什么恶意。   “张宇洪,你也别在这儿呆着了吧,我看后山的白菜地正需要你浇浇水!”   一阵哄笑中,形容狼狈的少年摘下鼻梁上的镜片,随手用衣角擦了擦。   他的表情看上去倒还挺淡定的:“你们懂什么,我这是大胆实践,谁说符箓就不能反着画?”   “反着画你也得有章法啊,”另一个小道士忍不住反驳,“你把灵水符反着画,不应该是灵火符吗?怎么到头来却把自己淋了个湿透?”   “这……偶有失误,偶有失误,”张宇洪一噎,竭力辩解道,“都是你们不肯配合我,我也只能拿自己做实验了。要是有人愿意当我的搭档,我也不至于这么久了都没有进展,明天可就是最后的截止日了——”   他的余光忽然注意到了蹲在门口的小狐狸,说到一半的话顿时戛然而止。   苏黎:“…………”   他默默地和这群双眼放光的小道士对视了一眼,然后,拔腿就跑!   “别跑!”   “站住!”张宇洪在他身后紧追不舍,连眼镜都快跑丢了也没注意到,“快,抓住他!”   小狐狸心道要是被你们抓住那他可真就不要混了,他四只爪子飞快地上蹿下跳,把一群人闹得鸡飞狗跳,却连跟狐狸毛都没抓到。   “何人在此喧哗?”一位稍年长的道士绷着脸从走廊尽头走出来,喝问道。   “师父,有只狐狸。”张宇洪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指着不远处还游刃有余舔着爪子的小狐狸,咬牙切齿道,“您不是说最近后院的鸡总是莫名其妙挂掉吗,肯定是他咬死的!”   一派胡言!他又不是黄鼠狼!   小狐狸怒视着他,跳起来就是一顿乱挠。   “哎呦,救……救命啊!”小道士被他挠的抱头乱窜,他的同伴们却都在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根本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好了,都给我回去上早课!”年长道士终于上前阻止了,矛头却直指那几个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他狠狠瞪了这帮皮小子一眼,训斥道:“再不回去,手抄清心咒一百遍!”   众人顿时一哄而散。   张宇洪捂着差点破相的脸欲哭无泪,这小狐狸也忒损了,挠人专挠脸,他这半个月还怎么见人?   但在师父的淫/威之下,他还是委委屈屈地跟在同伴身后回去了。   这道士一开口,苏黎这才发现他就是昨天在藏书阁和张穹一讲话的那位,顿时放下心来,还矜持地冲他点了点头。   “天师在阁楼等您。”他轻声道,神色十分恭敬。   但苏黎清楚,这份恭敬是对张穹一的。   说实话,虽然之前短暂的相处让他记忆深刻,觉得青年的气质的确有过人之处,不过他还是不太明白,龙虎山那么多厉害道士,为什么张穹一就能在二十多岁的年纪力压一众长辈,成为毫无争议的一代天师?   怀揣着这样的疑问,苏黎来到了藏书阁的最顶层。   这里比下层要空旷的多,布置也十分简单:一张床,一副桌椅,墙角还放置着一个木桶,除此以外,再无别的家具。   该不会张穹一平时就住这儿吧?小狐狸忍不住咋舌,心道这年轻人也太拼了,二十多岁就获得跟老头子一样,怪不得张寰三比不过他。   “坐。”张穹一听到声音,抬起头示意他坐到自己的床上。   “我刚从外面回来,爪子有点儿脏,还是算了吧。”小狐狸婉拒道。   “我是让你变回原型。”   “……哦。”   张穹一弯下腰,把香炉放在地上。   袅袅的白烟从铜炉中冉冉升起,很快便在阁楼中弥漫开来。   小狐狸轻轻闻了闻,很淡的香气,还挺好闻的。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在闻了这股香气后,他觉得连外面的嘈杂的声音都小了许多,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阁楼内外划分为了两个世界。   “好闻吗?”张穹一问他。   小狐狸实诚地点点头:“这是什么香?”   “这不是香,”张穹一平静道,说出来的话却瞬间让他大惊失色,“这是骨粉。用梦魇的脊椎骨磨制而成的骨粉。”   苏黎呆呆地看着他依旧淡然的神情,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   “你说什——”   “嘘。”长发青年竖起一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在唇上,“闭上眼睛,静心感受,然后告诉我,你看到了些什么。”   感受……感受什么?骨灰的味道吗?   小狐狸只觉得哪儿哪儿都不自在,刚才还余韵悠长的   气味骤然变成了令人难以忍受的折磨,他坐在床边上,有些坐立难安。   但最终,苏黎还是听从了张穹一的话,乖乖闭上了双眼。   黑暗中,他似乎听到了什么人在说话。   “这个孩子,你们觉得叫什么比较好?”   好熟悉的声音。   小狐狸皱了皱眉,努力思索自己是在哪里听过。   “奕君,你难不成还打算自己给他起名不成?”一声冷哼在耳畔响起,这是另一个人的声音。而在听到他所说的话之后,苏黎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刚才那个人,竟然是他父亲?   他都没听出来!   朦朦胧胧间,他似乎能看清一些画面了。   “我知道,可我就是想自己给他起个名字不行吗?”老爹的表情看上去还有些委屈,“不能跟我姓也就罢了,名总得我自己取吧?上代的大妖全都叫什么什么君,必须得改!苏君这名字一点儿也不好听。”   “苏黎。”   少年还处在变声期的沙哑声音插/进了他们的谈话。   奕君望向他,琢磨了一下,问道:“什么Li?”   “黎明的黎。”少年低着头,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碰了碰他怀里睡得香甜的婴儿。   他似乎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稚嫩的生命,动作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目光中却隐藏着浓浓的好奇与试探之意。小家伙被包裹在暖融融的襁褓中间,刚长出的头发细软乌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粉嘟嘟的脸蛋又Q又嫩,一掐就能掐出水来。   感受到脸颊被人戳了一下,他敏/感地动了动眼皮,从香甜的睡梦中惊醒过来。少年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慌张起来,但还不等他把手收回去,小家伙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指,放进还没长牙的嘴巴里吮/吸起来。   “这……”   少年的表情瞬间僵硬了。   旁边的两个看他动也不敢动、进退两难的姿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看来我儿子很喜欢你啊,”奕君打趣道,“怎么样,喜不喜欢这小家伙?”   少年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他看着这只还在襁褓中的小家伙毫无顾忌地把自己的手指舔/得水光锃亮,然后朝他挥舞着藕节般白嫩的手臂,咯咯地笑着,眉眼顿时柔软了下来。   “喜欢。”他轻声道。   苏黎紧抿着唇,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一幕。   这个少年……就算他年轻了许多,但就凭这冷峻又深邃的五官,这双漆黑淡漠的双眼,他是绝对不可能认错人的!   他就是林宿!   可是,这怎么可能?   自己出生的时候是在五十多年前,以以妖怪的生命,五十年不算什么,但对人类来说就是大半辈子。林宿明明是人类,却比他更加年长,容颜至今未老……不,他真的是人类吗?   想到之前在金果山上男人异于常人的恢复能力,苏黎忍不住怀疑起来。   眼前的画面仍在继续。   奕君似乎对林宿和自己儿子相处的其乐融融这件事十分满意,他沉默片刻,突然突发奇想道:“这样吧,我看你小子今后也是个孤家寡人的份,要不,你就来当我儿子的干爹怎么样?”   林宿还没说话,另一人就不满道:“为什么让他当?论辈分,我才是更合适的人选吧!”   “梦魇你长太凶了,会吓到我儿子的。”奕君嫌弃道,“除非你去整个容,把脸上的疤去掉了,我再考虑考虑。”但在望向少年时,他又立刻换了副表情,一脸殷勤地搓了搓手,期待道,“不过林宿啊,你觉得我的提议怎么样?我可是认真的!”   小狐狸绝望了。   爹啊!   这对话信息量太大,他的大脑已经死机了,只能木木地看着林宿低头望向还在襁褓中的“自己”,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他在内心中尖叫:不要——   “可以,”少年道,“不过这种事情,还要等他长大了,看他自己怎么想了。”   画面戛然而止。   睁开双眼,张穹一站在他面前,青年的神情中难得泄露出一丝急切的情绪。   “你看到什么了?”他问道。   “我看到……”小狐狸木木呆呆地坐在床上,眼神失去高光,仿佛一条失去灵魂的咸鱼,“林宿是我爹。”   张穹一:? 第35章   张穹一的表情出现了片刻的凝滞。   他虽然能听到人的心声, 但此刻苏黎的脑子里一团乱麻,根本分辨不出什么有效信息。   “天师,我刚才看到的到底是什么啊,”小狐狸心痛地捂着胸口, 抱着最后的一线希望问道, “梦和现实都是反的, 是不是?”   “那不是梦, ”张穹一道, “是梦魇的记忆。”   他见苏黎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叹了一口气, 换了个话题。   他递给少年一条链子, 上面拴着一块用乌木雕刻而成的“张”字圆牌。   “这段时间,不要在山上随便走动, ”他说, “明日就是财神圣诞,香客众多,我无法分辨心声的来源。你虽然与林宿关系匪浅, 但他人毕竟不在这里, 拿着它以防万一吧。”   苏黎怔怔地接过那块牌子,道了一声谢。   换做是以往,要是有人对他说自己和林宿关系匪浅,他一定会为了这句话高兴一整天。   可是现在……   小狐狸垂头丧气地走出藏书阁,漫无目的地在附近到处闲逛。   “啊,是你!”路过后山处, 熟悉的声音将苏黎从深思中唤醒。   戴着口罩的小道士瞪着他, 手里还握着一把钢叉, 气势汹汹道:“臭狐狸, 我们都快没鸡吃了!你居然还敢过来?”   小狐狸懒懒地瞥了他一眼,实在没心情再继续和他闹了。   “站住!”小道士却主动上前一步,拦在了路上,“上午的时候我听师父说了,你是天师养的狐狸,你能听懂我说话,是不是?”   “知道你还不让开。”小狐狸臭着一张脸,挥挥爪子,“去去去,我没空和你闹着玩。”   “你还会说话!?”   那小道士吓了一跳,随即惊喜道:“你是妖怪?”   这反应属实奇葩,就算他不是敌人,但身为一个道士,见了妖怪居然跟见了亲人一样确实有些奇怪。小狐狸稍稍分给了他一些注意力,问道:“你想干嘛?”   “那个,之前是我冒昧错怪您了,真不好意思。”小道士挠了挠头,这下终于不认为苏黎是偷鸡贼了,毕竟这年头,寒酸到连只鸡都吃不起的妖怪也是凤毛麟角,“其实吧,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您能给我一撮尾巴毛吗?我就要一小撮!”   苏黎望着这小子满脸期待的样子,觉得自己的爪子又开始痒痒了。   见小狐狸又开始亮爪子了,张宇洪忙后退半步,捂住自己的脸:“别挠了,我都快破相了!你要是不愿意,我可以拿东西来换的!”   “不感兴趣。”小狐狸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要换个方向离开。   “等一下!”张宇洪突然大叫起来,“那边不能去!”   小狐狸脚下一顿。   “怎么了?”   小道士神神秘秘地凑过来,小声道:“那屋子里住着个有钱的香客,是去年财神圣诞就上山的,一直呆到现在也没走。师父跟我讲了,平时绝对不要靠近那附近,这香客身上附着的邪祟,连天师都拿它没办法!”   张穹一都没法解决掉的邪祟?   这下子,苏黎倒还真来了点儿兴趣,但他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所以只是远远地站在安全距离外观望了一眼。那院子很深,门窗都紧闭着,落叶堆了满地,一看就是很久都没人打扫了。   “这香客来这里住,就是想让你们帮帮他的意思吧?”他问道,“这都一年多了,他也没找你们要个说法?”   “怎么没有啊,”张宇洪撇撇嘴道,“来了没半个月,就吵着闹着去藏书阁找天师了。”   “结果呢?”   “天师就直接说他没法解决,把人打发走了呗。”   “这么好说话?”小狐狸怀疑地问道,“不太可能吧。”   “怎么可能,他当初还到处嚷嚷着说自己出了钱,如果不帮忙的话就要找律师告我们。”张宇洪冷哼道,“然后闹了几天,突然就怂了,请他他也不走,宁可花几倍的费用租下这间院子,天天在里面求神拜佛。久而久之,就没人靠近这里了。”   “那他是谁?”   “什么他是谁?”小道士下意识问道,抬头就看见一个高瘦的年轻人直直地朝着那院子里走去,顿时瞪大了眼睛:“喂,别去那边啊!站住!”   可那年轻人却像是恍若未闻似的,依然故我地朝着深处走去。   张宇洪在原地纠结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办法袖手旁观,拿着钢叉就追了过去。小狐狸犹豫了一下,但看着脖子上张穹一给他的圆牌,还是咬咬牙,也跟着进了院子。   这院子建的时间估计很有些年头了,脚下的青石板上还刻着工匠的名字,一般这只有在修建皇城建筑和长城的时候才会这么做。墙漆因为多年雨水的侵蚀已剥落了大半,所有的房间窗户都被严严实实地封住了,就像是……生怕放出什么东西来一样。   一阵风吹来,苏黎不禁被自己的想法激得轻轻地打了一个寒战。   幸好现在是在大白天,自己也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定了定神,见前面的小张宇洪已经停下了脚步,便走到他旁边问道:“怎么不追了?”   小道士站在原地,傻傻地望着一个方向。   苏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那是一间房门大敞的屋子,而在看到屋内的景象时,就算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心脏也忍不住停跳了半拍——   这屋子里,堆满了各式各样、大小不同的脑袋!   不过定睛看去,这些脑袋都不是真的,而是一个个由木头雕刻而成的财神像,色彩鲜艳,栩栩如生,只不过都只有脖子以上的部分罢了。   但小狐狸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墙根处,轻轻用爪子碰了碰墙上暗红色的溅射痕迹,目光凝重起来。   “这,这不会是人血吧?”张宇洪艰涩道,眼珠子凝固在满屋子的财神爷脑袋上就转不动了,“住在这儿的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他要是没毛病,就不会在这儿一呆呆一年了。”   一道嫌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人一狐悚然回头,发现他们一直在找的那个年轻人,不知何时,竟站在了他们身后,正冷冷地望着他们。   “你是谁?”张宇洪咽了咽唾沫,问出了苏黎的心声。   “住在这里的人叫王立磊,我是他侄子,王畅。”年轻人道,“你是张宇洪对吧?”   张宇洪惊讶地问道:“你认识我?”   “当初是我陪着他去找天师的,一同过去的还有你师父,他跟我提起过你。”王畅走到他们面前,朝张宇洪伸出手,“你好,小师哥。”   “师……师哥?”   张宇洪傻眼了:“我咋不知道师父啥时候收了个师弟?还……”比我大好几岁?   “我在山下的事情还没处理完,所以就只是拜了个师,等上山后才正式取道号。”王畅笑笑,低头望向小狐狸,“说起来,我还是龙虎山负责跟超管局对接的人呢,这次也是林局拜托我上山照顾你的。”   小狐狸急切地问道:“那他有没有说什么?”   “说什么?”王畅眨了眨眼睛,显得有些迷惑,“没有啊,我这次回龙虎山主要还是来处理我叔叔的事情的,对了,刚才你们有看见他吗?我都在院子里找了他一圈了。”   一人一妖纷纷摇头。   “那我还是进去找找吧。”王畅说着,就要抬脚迈进门槛。   “别!”张宇洪忙阻止道,他这人就是正义感强,就算是让陌生人犯险他都看不过去,更何况现在知道了这个王畅还是自己的师弟,“师父说了,不能进去!”   “大白天的,就进去看看,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话音未落,他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轻轻碰到了自己的脚尖。王畅低头一看,却当场被那东西吓得脸色煞白。   那竟是一颗财神像的脑袋!   财神脸上用油彩绘制而成的灿烂笑容此时显得分外诡异,黑白分明的双眼朝上,好似在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在场两人一妖,谁也不知道它是怎么突然到这里的,但他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开始慢慢后退。   “……你怎么在这里?”   “啊!”   小狐狸没被忽然出现的人吓到,倒是被张宇洪高八度的尖叫给吓了一跳。王畅心里一个咯噔,慢慢转头,在看到来人时,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叔叔,”他说,“我联系你好久了,这山上也不至于没有信号吧,连接个电话都不成吗?”   那人就是张宇洪所说的香客,也是王畅的叔叔王立磊,穿着一身布衣布鞋,大腹便便,四五十岁的年纪,眼底却泛着深深的青黑,很像是那种在酒局饭桌上放纵过度的生意人。   他的目光很是疲惫,眼中满是血丝,哪怕是看到了许久未见的亲侄子,也没有做过多的寒暄,只是沙哑道:“你走吧,我是不会下山的。”   “没人让你下山,”王畅不耐烦道,“但是你那几个儿子女儿,为了争家产都快斗成乌眼鸡了,还害得我们一家子都不得安生。叔叔,你就不打算管管?”   “那是他们的事,与我无关。”王立磊漠然道。   他弯下腰,捡起那颗财神脑袋,小心地用袖子掸去上面的灰尘,还轻轻吹了吹,跟抱着个宝贝似的。   “你到底在这里搞些什么东西?”王畅忍不住问道,上次他下山前,王立磊可还没这么疯,“天师之前说的那些话,你都忘记了吗?”   小狐狸小声问旁边的张宇洪:“他说什么了?”   小道士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我不信他。”王立磊头也不抬,“什么能听到人的内心,都是骗子!”他嘲讽地笑笑,“他要是真的能听见,那就不可能让我在这里住到现在,还收了我那么多钱,说白了,就是个道貌盎然的神棍罢了。”   张宇洪一听这话,顿时忍不下去了,他压抑着怒气道:“这位施主,请你自重,天师允许你住在此处可不是因为什么钱财,你送来的那些钱,我们都还原封不动的保留着,只要你想要,随时奉还!”   王立磊一时语塞,最后,他冷哼了一声,不再与他们多说什么,转身就进了屋,还重重地带上了门。   王畅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抱歉,我这叔叔就是这样,年轻时靠着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发了家,除了财神,什么都不信。”   “这种人也能挣大钱,就是财神爷看漏了眼,”张宇洪道,“天师也是他能随便非议的?”   苏黎笑了:“你上午的时候不还嚷着要把天师的狐狸拔毛下锅吗?”   张宇洪干笑起来:“……这不是有眼不识泰山吗。”   “放心好了,我就是个小妖怪,不是什么泰山。”他道,“今晚我去问问天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果这人真的这么在意财神的话,那明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他一定有所行动的。”   闻言,张宇洪和王畅的眼神中同时露出一丝羡慕之色。   张穹一基本不见外人,只有值守在藏书阁附近的道士们才有可能一睹天师风采,甚至与他搭上两句话。为了能够近距离接触到天师,龙虎山上下可都是抢破了头。   “那个,其实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张宇洪厚着脸皮道,“我有几个关于符箓的问题,一直困扰我很久了,师父讲的我也不太明白,狐仙大人,能不能帮我问问天师?”   小狐狸故意思考了很久,这才矜持地点点头。   “行吧。”   “要是成功了,我就送您一百章符箓!”张宇洪大喜道。   王畅在一旁看得眼热,也忍不住凑上前:“我也有几个不解之处……”   带着一堆小抄回到藏书阁,苏黎恍然间有种自己成了辅导班小助手的感觉。   因为想着张穹一也许今天还是不出门,所以回去的路上,他特意去采了些花花草草,高高兴兴地叼在嘴里,准备讨好一下这位年轻的天师,也顺便给死气沉沉的藏书阁增添一抹色彩。   此时夕阳西下,山上的香客们纷纷散去,很难得的,张穹一也终于从藏书阁内走了出来。   青年披着长褂,长发挽在脑后,站在空地之上静静吐纳,摆出了一个太极的起手式。   看上去就跟张寰三平时的打扮差不多,但两人的气质却是天差地别。   原本想跟他打招呼的小狐狸停下脚步,把花草放在地上,蹲在旁边,好奇地望着张穹一的动作。   青年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十分标准,衔接之处如行云流水,在兼具美感的同时,也不失力度。苏黎能清晰地感受到天地间的灵气随着青年的举手抬足回涌奔流、似成江海波涛之势——比起张寰三五花八门的符箓要显得朴实得多,但威力却不容小觑。   苏黎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手痒起来。   太极这种都已经推广到民间的武术,就算自己偷偷跟着学,应该也没什么要紧的吧?   他一向是很会模仿学习的,但超管局内他接触最多的就是张寰三和林宿两个人,张寰三的符箓本事他一个妖怪是学不来了,至于林宿……   男人那根本就没有招式,基本都是秒杀。   小狐狸变回人形,少年无声地站在张穹一身边,努力模仿着他的动作。   可惜,因为四肢不协调,所以屡屡失败。   张穹一半阖着双眼,忽然出声道:“你的马步扎的不对,再深一些。”   少年一愣,立马将身子往下沉了一些。   见张穹一肯搭理他,苏黎便趁机问了关于王立磊的事情。   “天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张穹一只淡淡地说了这八个字。   他已经打完了一整套太极拳,这会儿走到苏黎身后,抬手便是一巴掌拍在了少年的腰上。   “挺直。”   苏黎绷着一张脸,努力将腰板挺得笔直,没一会儿,小腿肚子就开始发起抖来。   “下盘不稳,缺乏锻炼。”张穹一垂眸望着他,点评道,又从身后托起他的胳膊,“既然想学,就不要偷懒。”   小狐狸苦着一张脸:他是想学没错,但没想到你居然会这么认真的教啊!   因为长时间看电脑处理文件的缘故,少年的脖子有些前倾,张穹一观察了片刻,决定趁此机会,好好治一治他这个毛病。   青年冰凉的指尖触到了他的后颈,顿时让苏黎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   “天师,我……啊!!!”   伴随着脖子被正骨的一声咯噔响,少年猛地发出一声惨叫,身体眼看着就要向前扑倒,却被张穹一眼疾手快地单手捞住了腰。   苏黎下意识搂住了他的肩膀,滚烫的身躯紧贴在胸膛上,饶是张穹一静心修行多年,此时呼吸也不禁一乱。   他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   调整好呼吸后,他默默地看着正蹲在地上捂着脖子的苏黎,忽然问道:“上午之事,你想好怎么应对了吗?”   苏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张穹一说的是在梦魇回忆中看到的那些画面。   “还能怎么办,”面对与超管局无关的人士,小狐狸笑了笑,说出了心里话,“喜欢就是喜欢了呗。反正又没血缘关系……不管林宿是因为什么而对我好的,我总要争取一下,说不定就成功了呢。”   张穹一沉默了片刻。   他想起了自己昨日在藏书阁中与小狐狸的初次相遇。   他能当上天师,凭借的并不是能够看破人心的本事。   对视的第一眼,他就窥见了这个少年未来的命运轨迹。   可他看破了,却不能说。   “留在山上吧,”张穹一轻声道,虽然知道自己万不该开这个口,但鬼使神差的,他还是冲蹲在地上的少年伸出了手,“比起超管局,龙虎山更适合你。”   “你在这山上,我保你一世平安。” 第36章   意料之中, 苏黎一口回绝了。   “天师,谢谢你的邀请,”他笑了笑, 倒也没有太过受宠若惊的感觉, “不过还是算了吧, 超管局里还有人在等着我呢。”   张穹一敛眸不语,这个“有人”指的是谁, 在场的二人都心知肚明。   “罢了, ”良久, 他叹道,“你父亲的事, 我会尽量为你争取的, 当初本就错不在他, 只不过身在其位,就必须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蛇族仗势欺人已久, 对人类也普遍抱有敌视的态度,若是让他们掌权,如今的稳定局势必然被打破。”   苏黎很高兴,这趟到底没白来:“那就谢谢天师了。”   “不必谢我,要谢就去谢林宿吧。”张穹一淡淡道。   他抬眼望了望天边的暮色, 转身进了藏书阁。   小狐狸忙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天师天师,其实我还有几个问题……”   当晚, 藏书阁的灯亮到了深夜。   “呼噜呼噜, 原来如此……”小狐狸趴在蒲团上, 眼神迷离地盯着张穹一握着毛笔, 轻轻在符纸上勾勒出各式各样的符箓形状, 一边摇着大尾巴,享受着来自于天师的撸毛服务。   和林宿那种专业的手法不同,张穹一这辈子怕是没接触过什么小动物,在摸小狐狸的时候手法很轻柔,像是隔靴搔痒一样,舒服是舒服,就是有点儿不够带劲。   “明白了吗?”他低头问道。   小狐狸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是为了别人问的,妖怪又没法绘制符箓,所以想着就算自己听不懂,只要能原封不动地复述出来就行了。但没想到,张穹一居然还真的认认真真地从头教了他一遍,每一丝细节都掰开了讲,就像是给小学生上课的老师一样。   见这小家伙一副想要偷懒的样子,张穹一屈起食指,轻轻挠了挠他的下巴。   “认真听,”他说,“多学些总没有坏处。”   标准的学霸发言,小狐狸努力忍住从心底涌上来的困意,睁大眼睛,继续听着青年讲解,眼皮却控制不住地打起架来。有过类似经历的人都知道,人在犯困时想象力是最丰富的,眼前那一道道墨色的符箓仿佛变成了一个个起舞的小人,在他面前载歌载舞,群魔乱舞……   “这里绘制时要注意提腕,指尖用力……”   张穹一说到一半,突然眉头一皱,抬首往窗外的某个方向遥遥望去。   几乎是同时,夜色中传来了一道突破天际的惨叫声:   “啊——!!!”   小狐狸瞬间精神了,他一个激灵跳起来,连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去看看。”张穹一猛地站起身。   他大步走到藏书阁门外,已经有道士前来汇报了:“天师,是后厨那边出事了。院子里留待明日祭祀的三牲死了大半,但幸好无人伤亡。”   道教以麞、鹿、麂为玉署三牲,但建国后为顺应动物保护号召,就换成了鸡鸭鱼三种,明天就是财神圣诞了,圈养起来的鸡鸭却被人宰了大半,虽说损失不大,但这种行为着实让人气愤。   那道士气道:“不止一次了,前段时间就有大批饲养鸡莫名其妙死亡,这批还是我和师兄弟们昨日刚下山买的。天师,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我知道了,”张穹一本就淡薄的肤色在夜晚灯光的照耀下更显苍白,他说,“先让后厨的人都散了,留两个带路就行。”   “好的天师。”   道士以为他是不愿在太多人面前露面,但只有苏黎清楚,张穹一是不愿听到那么多人的心声。就像青年自己说的那样,有时候看得太清,反而不是件好事。   “天师,你还好吧?”他小声问道。   “没什么大碍。”张穹一回答。   一行人脚步匆匆地来到惨叫声传来地点,出乎意料的是,苏黎在这儿竟然还看到了张宇洪。小道士怀里还抱着他那根钢叉,整个人抖得跟帕金森综合征一样,脸色惨白惨白的,明显是被吓着了。   但在见到张穹一后,他立刻瞪圆了双眼,“噌”地一下窜了过来,神情激动的宛如大型偶像见面会现场:“天,天师,我仰慕您好久了!”   张穹一朝他点了点头,随即便把注意力放在了惨不忍睹的院子里。院子不大,为了防贼还特意用铁丝网将鸡圈罩了起来,但此刻里面早已是尸横遍野,一共十几只鸡鸭,几乎都快死光了。   “天师,您看这个。”   一个道士捧着一样东西回来了,正是把张宇洪吓了个半死的家伙。   在看到那玩意儿的全貌后,苏黎顿时一惊——这不是他白天才看到的财神像脑袋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果然,凶手就是那个王立磊没跑了,”小道士愤然道,“这家伙也太不要脸了,死皮赖脸地住在山上不走就算了,还到处杀生搞破坏!咱们养的鸡是招他惹他啦,要下这么狠的手?”   张穹一盯着那颗木雕的脑袋看了片刻,忽然道:“不对。”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他便抓起它,使劲朝着墙上砸去。   青年看似文弱,但手臂的力量却十分惊人,只听一声脆响,原本就中空的财神脑袋顿时被摔成了稀巴烂,霎时惊呆了在场众人——不管怎样,这可是财神爷的脑袋啊!   这要换了别人,早就被道士们指着鼻子骂了,但现在干出这事儿的人是天师,他们也只能按下心中的疑虑,望着那堆破烂直发愣。   “动……动了?”   忽然有人倒吸一口凉气,从那堆破木头中,竟然缓缓爬出了一条黑红色的小蛇!   这蛇一看就有剧毒,被这么多人包围,它警惕地弓起上身,嘶嘶地吐着信子,保持着随时进攻的姿态。   “天师,难不成咱们的鸡鸭都是被这玩意儿咬死的?”旁边的道士不可置信道,“可是我刚才抱着它的时候,怎么一点儿都没发现?这蛇到底是怎么在完全封闭的木雕里活下来的?”   “不是完全封闭,”小狐狸插/嘴道,“它的眼睛上有机关。”   他的突然出声把在场的几个道士都吓了一跳,但张宇洪却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怪不得,我就说白天在院子里的时候怎么老是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就像被什么人盯上了似的!”   张穹一两指并起,一道金光符直接将蛇击飞,毒蛇细长的身躯重重地摔在地上,立马就不动弹了。   “去王立磊的院子。”他用命令的语气道。   一群人乌泱泱来到了平时无人造访的荒废院落,奇怪的是,找遍了所有房间,却根本不见人影。   因为这边的动静太大,原本都已经睡下的王畅也急匆匆赶了过来,他先是给王立磊打了个电话,发现这人连手机也没带走,就放在了他平时用来存放财神像的屋子里。   “人还能飞走不成?”张宇洪奇怪道,“这里可是龙虎山守备最森严的地方,他一个普通人,到底是怎么避开值守的人员偷偷溜出去的?这会儿可是宵禁时间。”   小狐狸提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会不会是因为,他就根本没有离开呢?”   “不可能,我们都找了一圈了……”   张穹一忽然道:“噤声。”   小道士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乖觉的连大气都不敢出。   一片寂静中,青年猛地睁开双眼,大步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众人跟在他身后,来到了一间空荡荡的屋子里。   这里供奉着一尊近两米高的巨大财神像,和其他房间的凌乱不同,供桌上摆满了新鲜的瓜果蔬菜,地板也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天师,您的意思该不会是说……”张宇洪目瞪口呆地望着那尊颜色鲜艳栩栩如生的财神像,呆呆地张大了嘴巴。   “砸。”张穹一吐出一个字。   费了老大力气,他们才将这尊财神像砸出了一个窟窿,果不其然,王立磊就藏在里面。但他的状态好像有些不对,脸色铁青,目光呆滞,嘴里还神经质地念叨着什么词儿,小狐狸附耳过去听了一会儿,发现正是不久前自己在山上听见的财神咒。   “天摧摧,地摧摧,奉请财神到家门,奉请财神到家门……”   他注意到张穹一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冷,想了想,还是没在这里问出来,而是等道士们叫救护车把王立磊连夜送下山后,才悄悄地走到青年旁边问道:“天师,他这是被魇住了吗?”   “我说了,咎由自取而已。”张穹一缓缓道。   在他的叙述下,苏黎终于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原来这王立磊年轻时做生意曾被人阴过,他气急之下一不做二不休,就打起了歪主意,不知听信了那路邪门道士的谗言,买了小鬼的骨头磨成粉末,制成颜料做成了一尊财神像送给竞争对手,结果对方连遭厄运,家道中落,最后一蹶不振。   他尝到了甜头,于是变本加厉,开始尝试用各种常人想都不敢想的材料混合在一起,批量生产这种财神像在暗网上售卖,因为效果极佳,他的身家也逐渐丰厚起来——而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一个人的运势是有限的,短短十几年,这王立磊就把自己后半辈子和祖宗三代积下的德全都败了个精光,”张穹一的神情淡漠,“但他又不甘心就此收手,因为人的贪欲总是无穷无尽的。他在发家后不久就与糟糠妻子离了婚,他们有一个女儿,身体不好,一向不受他重视,王立磊利欲熏心,不仅让妻子净身出户,还不给她们母女俩钱治病,女儿病逝后,他还去前妻家中大吵大闹,抢走了她的骨灰。”   小狐狸光是听了这番话,心里就噌噌噌直冒火。   彻头彻尾的人渣!败类!   “那后来呢?”他咬着牙问道。   “后来?后来他就到龙虎山来求助了,”张穹一很轻微地笑了笑,“很有趣的是,这王立磊信神,信鬼,却不信人。我告诉过他,唯一的方法就是散尽家财,好好赡养他的前妻,再为死去的女儿祈福十年,方可缓解他身上缠绕着的孽障,可他不信我。”   张宇洪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天师,这样的垃圾,您为何还要告诉他解决之法?直接让他自生自灭不好吗!”   “闭嘴!”旁边的道士立刻呵斥道,“天师的做法,岂是你能随便揣测的!”   “没关系,”张穹一却好似毫不在意一样,还特意多看了这小道士一眼,“你说的没错,这种人不值得救。我之所以将他放在山上将近一年,是因为王立磊手中有我在意的东西。”   “是什么?”小狐狸问道。   “你自己刚尝试过的,现在就忘了吗?”张穹一反问道。   苏黎一怔,然后立刻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梦魇的骨粉!   “这王立磊也算有些能耐,可以找到连我都遍寻不到的东西,”张穹一勾了勾唇角,眼中却毫无笑意,“这一年来,他也知道自己若是下山必死无疑,所以就一直躲在院中闭门不出,直到财神圣诞将近,他准备趁机大赚一笔,却也因此彻底把自己送入了阎罗狱。”   小狐狸沉默不语,他是明白的,梦魇就算只剩下了骨头,那其中蕴含的妖力也并不是普通人可以承受的。王立磊如今成了这副疯子似的模样,着实是自作自受——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财产的多少只是一个数字而已,所以王立磊并不在意子女争夺自己的家产。但他已经彻底沉溺于这种肆意玩弄他人命运的快/感之中,无法自拔了。   而且这样一来,财神像中为何有蛇也就都能解释得通了。毒蛇被梦魇之毒吸引,并不会攻击王立磊,所以男人干脆就把它们也做成了机关的一部分用来害人,只不过他忘记了蛇也是需要进食的,近来山上频发的鸡鸭死亡事件,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听完张穹一的解释,王畅的表情混合了憎恶、嫌弃和鄙夷,还带着一丝丝的羞愧。   王家居然出了这么个败坏门风的人渣,就算他与王立磊没什么感情,也不禁觉得面上无光。   “等他醒了,我就报警。”他冷冷道,“我那可怜的堂姐身高一米六三,死时体重还不足七十斤,本以为她是被病魔折磨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结果到头来,却是这个当爹的禽兽不如!”   张宇洪也攥紧了拳头,他现在都恨不得冲到救护车上,再把王立磊揪起来狠揍一顿!   “好了,”张穹一说,“天色已晚,明天还有仪式要举办,若是没事的话,你们就都散了吧。”   闻言,众人纷纷向天师行礼道别,留下小狐狸蹲在原地,昂着小脑袋望着他。   “怎么了?”张穹一以为他也是被人渣气到了,安慰道,“像这样人面兽心的家伙,根本不必为了他而生气。”   小狐狸摇了摇头。   “我只是在想,天师你之前在听到他的心声时,心里会觉得多恶心。”他低声道,“人心都有见不得光的一面,光是听你的复述我就觉得很难受了,可这世上还有这么多比他更坏百倍的人,天师,怪不得你会一直呆在藏书阁里不出来。”   他问道:“这世界在你看来,是不是非常糟糕?”   张穹一与他对视了片刻,伸出手,示意小狐狸跳到自己的身上。   苏黎照做了。   原型状态下,他已经习惯了被人抱着走来走去,因此也不觉得张穹一的做法有什么不对。   “大部分时间,是的,”张穹一一手托着小狐狸的后背,一手慢慢地揉着小家伙软乎乎暖融融的肚子,边走边轻声道,“但偶尔也会觉得,这世界上还是存在心口一致、傻的可爱的人。”   心口一致,自己符合;   傻的可爱……那指的肯定就不是他了。   小狐狸有点儿失望,但还是“哦”了一下,用湿漉漉的小鼻头蹭了蹭张穹一的手背。   不知道为什么,天师忽然轻轻笑了一声,揪了揪他的耳朵。   小狐狸有点儿疑惑,但还是高兴地对他道:“那就好。我听说人间百年之内只会出一个天启,所以一生注定孤独,不过如果天师你是这么想的话,应该就不会活得太辛苦了。”   张穹一的脚步一顿,他的表情闪过一丝不自然,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这句话,很久之前也有一个人跟我说过。”   “谁?”   “张寰三。”   小狐狸有些惊讶,但仔细想想,这也的确是他会说出来的话。   “那天师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张穹一摇了摇头,青年唇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他自己回答了,说不要紧,这辈子我肯定孤独不起来,因为他迟早会超过我,到时候让我哭着求他手下留情。”   苏黎:“…………”   好贱,果然是张寰三的风格。   “再然后呢?”他兴致勃勃地问道。   “再然后?然后我就当着一众师弟的面把他打得屁滚尿流,抱头乱窜了。”   张穹一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了最恐怖的话。   苏黎默默为张寰三捏了一把汗:“……我好像明白为什么张哥坚持要离开龙虎山了。”   有这么个小师叔压在自己头上永世不得翻身,换谁都要离家出走啊。   翌日。   作为天师,重要仪式还是必须要出席的,张穹一换上祭祀服装,准备去记者和香客的面前走个过场。   小狐狸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一直把他送到了大阵跟前。   “来山上这么些天了,你想不想家?”张宇洪忧伤地蹲在他旁边,跟他一起目送着张穹一的背影渐渐远去,他年纪太小了,虽然是宇字辈数一数二的预备人才,但还是不够格参加这样的活动,只能在这里和小狐狸抒发自己壮志难酬的郁闷。   “我没有家了,”苏黎说,“不过有一个地方,比家还要好。”   “你是说超管局吗?”张宇洪感兴趣地问道,“你们企业文化搞得不错啊,内部气氛这么和谐。”   苏黎很想对他说超管局不是企业,但纠结半天,还是点了点头,决定暂时不纠正他了。   “主要是有个好领导,”他说,“哎对了,你知道这山上哪里有信号吗?我想打个电话。”   “阵法是屏蔽信号的,想要联网通话,只有去外面才行。”张宇洪耸耸肩。   “这样啊……”小狐狸很失望。   “不过,别人不行,不代表我也没有办法。”张宇洪得意洋洋的说。   “什么?”   小道士环顾一圈,神秘兮兮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符纸,这是他在改良后创造的新型符箓,“这玩意儿是专门针对声音的,就跟手机一样,可以远距离通话,只不过需要两方各自滴一滴血在上面才能使用。”   苏黎有些无语:“都能见面了,为什么还需要这个?”   “这不是初代版吗,”张宇洪挠了挠头,嘿嘿地笑了起来,他才不承认这玩意儿的灵感是来源于仙侠小说呢,滴血传音什么的多酷啊,“你要不要?”   “……要。”   小狐狸突然想起来,林宿给他的那些凝血珠张穹一还放在藏书阁的书架上,如果只是放在符箓上蹭一蹭的话……应该也没问题吧?   说干就干,他一路赶回藏书阁,找到盒子轻轻打开,先一闭眼将自己的手指咬破,为了以防万一还多滴了两滴在上面,接着小心翼翼地取出一颗珠子,正准备轻轻放在符箓上看它能不能生效呢,就见那颗珠子瞬间被他的指尖吸收,原本还在冒血的伤口,几乎是眨眼间便愈合了。   小狐狸呆住了。   这……这现在可是张穹一的东西啊!   他私自拿已经送出去的东西本就不太好,现在还把其中一颗给弄没了,听林宿和张穹一的意思,这凝血珠还是非常珍贵的东西,而且就算先不论价值,光是男人献出的鲜血,就足够让小狐狸心疼的了。   更倒霉的是,明明一颗凝血珠都被他弄没了,这符箓却还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白瞎,他唉声叹气地想,张宇洪啊张宇洪,你可坑死我了。   小狐狸也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他赶紧把盒子盖上,在心中艰难挣扎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等张穹一回来的时候主动认错。   “不知道他们还收不收洗碗工……”他苦笑着自言自语道。   “谁?”   熟悉的低沉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   小狐狸愣了一下,随即兴奋的一蹦三尺高!   他整只狐连蹦带跳,在藏书阁里欢呼雀跃,宛如一只到处发疯的红色大冬瓜。   不过是长了尾巴的那种。   “林局!我想死你啦!”小狐狸吸了吸鼻子,发出了喜极而泣的嘤嘤嘤声音,不是他故意撒娇,而是狐狸的叫声本就很类似于这样嗲兮兮的感觉,“你最近怎么样?身体有没有好一些?”   正在批改文件的林宿停下笔,他按了按太阳穴,一时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苏黎?”   “是我!”小狐狸疯狂点头,小嘴儿叭叭叭的,跟打/枪/子儿似的一口气把林宿想问的话全都说了,“林局,我现在正在用山上一个小道士制作的符箓跟你通话,我在这里生活的挺好的,你不用担心,等过几天我就回来啦!”   连续几天看不见这小家伙的身影,倒还真有些想念。   林宿望着办公室内空荡荡的位置,唇角微微扬起:“看来你是乐不思蜀啊,事情办成了吗?”   龙虎山的支持对于审判来说是决定性的重要,与人类的法庭不同,参与重审的只有三教代表,以及苏旻山和超管局派出的人员。五方势力一人一票,三比二维持原判,四比一少数服从多数,如果张穹一答应了要保下奕君,那再加上超管局的一票,至少维持原判是没有问题的。   “办成了,”苏黎回答,但对于林宿的调侃,他立刻反驳道,“我才没有乐不思蜀,这几天我在山上可想大家了,想得都睡不着觉。”因为心虚,他说到最后的时候不自觉地小声起来。   林宿的眼底浮现出一抹笑意,就这心眼儿比窟窿还大的小家伙,能因为想人而睡不着觉?那才是见了鬼呢。   男人放下文件走到窗边,两只手插/在兜里,目光远远地注视着城市的另一端,就像是在与小狐狸相隔千里遥遥相望一样。   “那你说说,这个‘大家’都包括谁?”他心情很好地问道。   “包括……包括张哥,魏哥,还有仓元,姚琳姐他们,”小狐狸故意把他的名字放在了最后说,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当然,还有林局你。”   “我是被顺带的啊。”   因为距离太远,所以苏黎声音一低,林宿这边就听不太清了。在说完这句话后,他听见那头的小狐狸轻轻嘟囔了一句,不禁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才不是顺带的,”小狐狸赌气似的提高了音量,“这么多人里面,我最想的就是你了!”   林宿微怔,这还是苏黎第一次这么坦诚的对他表达自己的感情。   本只打算逗逗他的男人抿了抿唇,反倒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但不得不承认,他心里是高兴的。   “对了,林局,”很快,小狐狸清脆的声音就扰乱了他的思绪,听这心虚的语气,这小家伙应该是干了错事,“我在使用传音符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把一颗凝血珠给弄没了。”   林宿挑挑眉:“怎么没的?”   小狐狸给他讲了一遍方才发生的事情,没想到,林宿却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没了就没了吧,反正我给张穹一的已经够多了。如果他来找你,就跟他说我过段时间再给他一颗。”   “这怎么行呢!”苏黎立刻急了,“林局,你不能这样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啊!”他咬着唇犹豫了片刻,问道,“如果要材料的话,我的血行不行?”   “好了,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林宿打断他,“我会换别的东西的,你不要随便乱来。”   “……如果要花钱的话,就从我工资里扣吧。”小狐狸耷拉着脑袋,郁郁道,“对不起,林局。”   “不需要道歉,”林宿换了个话题,“你在山上几天,都干了些什么?”   闻言,苏黎勉强打起精神,把王立磊的事情和他讲了一遍,但中途有意跳过了梦魇回忆中的那一段。林宿并未察觉到小狐狸隐藏的情绪,只是在听到张穹一邀请他留下来的时候,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你拒绝了?”   小狐狸点点头,但很快想起来对方看不见,于是又补充了一句:“对。”   “你自己怎么想?”林宿沉默片刻,叹道,“其实张穹一说的没错,如果不考虑其他因素的话,或许呆在龙虎山对你才是最好的选择。一直无忧无虑,也挺好的。”   苏黎没想到林宿居然会这么说,顿时就生气了:“林局,我是那种妖吗?张哥事后都跟我说了,当初来超管局面试的时候,可是你亲自问我问题,拍板把我招进来的!现在你又要赶我走吗?”   林宿默默在心中给张寰三记了一笔,开口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下一秒,小狐狸就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他难得强硬了一次,语气硬邦邦的,一听就知道是真的生气了:“而且,你是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想留在超管局吗?”   林宿漆黑的双眸中闪过一道复杂的情绪。   他知道自己现在不该回答的,但听着小狐狸因为气愤而显得愈发粗/重的喘气声,男人的眸子还是情不自禁地柔和了几分。   “知道。”他说,“是我的错,不该这么说。虽然去哪儿是你的自由,但就私心来讲,我希望你留在超管局。”   “……真的?”   “真的。”   小狐狸咬着尾巴,才高兴了没多久,就又想起了那个糟心的回忆。   他真的有好多问题想问林宿,为什么他会跟梦魇在一起,为什么他居然认识自己的父亲,为什么他明明是人类,却能一直活到今天……但小狐狸最终还是把这些问题都咽了下去,因为这些都可以等自己回去之后再慢慢试探。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   “林局,等这次回来了,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跟你说。”他坚定道。   “什么事情不能现在说?”林宿的余光瞥见在门口提醒自己开会的张寰三,冲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一会儿就到。   “不行,必须等见了面才能说。”小狐狸摇了摇头,他们狐族可是很浪漫的,在□□季节追求母狐狸时从来不会敷衍,就算条件不好,仪式感也必须安排上。   但林宿是个大男人,跟那种千娇百媚的小母狐一点儿也不一样。从来没有过恋爱经历的小狐狸犯了难,心想自己到底是送花呢,还是实在一点,直接攒攒钱去买戒指?可这样会不会太唐突了?   “正好,我也有件事想跟你讲。”林宿平静道,他还不知道苏黎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关系,只是单纯觉得,再瞒下去也没有什么必要了。   “几天之后,我去接你。” 第37章   十天的时间, 说快也快,说慢也慢。   虽然没有WiFi,但有张宇洪这咋咋呼呼的小道士当做日常调剂, 再加上每晚还有天师陪聊撸毛服务, 小狐狸的日子过得也是赛过神仙。   到了第十天的上午,小狐狸已经能穿过阵法了, 这次他带上了张穹一特意给他做的通行符,这样就算下次再来也可以自由进出, 不必再像这样偷偷摸摸上山了。   对于惨遭张寰三一记闷棍的胖道士,苏黎还特意去探望了一眼,去的时候他正靠在床头和师兄弟对那个下黑手的混蛋破口大骂,就差没把张寰三三代祖宗都骂上了。   小狐狸见势不妙,偷偷把自己摘来的果子放在门口,就立马脚底抹油,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走的时候他还在想,这位可千万别把自己也骂进去了,毕竟整个龙虎山的道士基本都能攀上些关系,不是师伯师叔就是隔代继承,这骂着骂着要是骂到自己头上……夺笋呐。   临行前, 张穹一把他叫到了阁楼上。   自财神圣诞日过后, 青年在屋子里闭门不出了足足一星期,每天都在冥想,要么就是拿着九宫图神情凝重地推演观察,问他在干什么也不说, 次数一多, 苏黎也就习惯了。   但今天是他在龙虎山呆的最后一天, 张穹一终于放下了手头的事情, 青年披散着头发盘膝坐在床上,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苏黎,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林宿下午才来,怎么现在就等不及要下山了?”   少年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张穹一叹息一声,知道自己是劝不了了。   他的目光停留在苏黎脖颈上的黑色项圈,半晌,忽然伸出手,轻轻点在了正中的锁扣上。   只听咔嗒一声,项圈应声而落。   苏黎猛地睁大了眼睛,惊讶道:“天师,这……不要紧吗?”   按照规定,无故擅自破坏电子项圈,可是要被判处监禁的啊!   “无妨,”张穹一淡淡道,“我们龙虎山传承千年,历朝历代的天师都尽量避免干涉俗世政权,因此也从不在意上面那些莫名其妙的陈规旧俗。这东西林宿去不了,但我可以。若是有人敢指指点点,叫他上山来找我理论。”   这话说的霸气侧漏,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带着些奇怪的攀比意味,但小狐狸还是露出了崇拜的星星眼:“谢谢天师!”   “我知道你对林宿的心意,”顿了顿,张穹一还是开口劝道,“不过他身世成谜,又牵扯着太多势力,跟他在一起,你会很累的。”   苏黎笑了笑:“天师,我知道,不过喜欢这种事情,总归是没办法控制的。”   张穹一摇了摇头:“罢了,当局者迷,是我多嘴了。”他转而问道,“之前我给你的那块牌子,你带着吗?”   苏黎点点头,从脖子上取下那枚圆牌递给他,以为张穹一是要将它收回去。   但张穹一却摇了摇头,将牌子重新挂在了少年的脖颈上。   “戴着吧,关键时刻会派上用场的。”他说,指尖在还带着少年体温的“张”字上微微停留了片刻,“也算是留个念想。”   念想?什么念想?   小狐狸有些迷惑,不过他也知道这是个好东西,于是乖乖谢过了天师,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盒子:“天师,这是我托张宇洪下山买的,不知道对你有没有用处……就当是饯别礼物吧。”   张穹一接过盒子,打开发现里面装的是一对耳塞。   其实他接收心声靠的不是听力,而是心眼,不过这种事情就没必要跟小狐狸说了。   青年的唇角微微扬起:“有心了,谢谢。”   这段时间不仅是张穹一,苏黎还和值守在藏书阁的一众道士们都打好了关系。对于这只毫无凶性、甚至还可爱到让人见了就忍不住呼噜毛的小狐狸,道士们纷纷表示:请再给他们来一打!   背着装满了土特产的小背包,小狐狸开开心心地准备下山了。   但无意间转头时,他看见了站在窗边默默目送着自己的张穹一。青年披着外袍,清瘦的身影隐没在背光的阴影中,注视着下方的目光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到的落寞。   虽然相处的时间很短暂,但有了小狐狸的陪伴,就连藏书阁清冷的夜晚也变得温馨起来。   就算是天师,小狐狸想,肯定也是会寂寞的吧。   他挥了挥爪子,大声喊道:“天师——有空我会再过来玩的!到时候给你带我自己做的麻辣兔头啊!”   张穹一一怔,随即双眸微微一弯,笑了。   待小狐狸的身影在视野中消失后,他的目光渐渐沉下来,转身来到了九宫图旁边,继续进行第无数次的推演。   但无论尝试多少次,结果都是相同的。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张穹一盯着卦象,疲惫地闭了闭眼。   换做一般人,短时间内进行如此复杂的命数推演,心力早就耗竭殆尽了。可就算是他,在经历过连续多日的演算、却仍旧无法找到任何解决之法后,也不禁感到了一股深深的挫败。   窥探天机总是会付出代价的,他努力咽下喉头涌上的腥甜,决定从头再来一次。   不知过了多久,张穹一猛然睁开了双眼。   虽然青年的眼中布满了血丝,脸色苍白到几乎毫无血色,却依然抵挡不住他心底的兴奋之意——   他找到了!   在未来的亿万种可能性中,唯一的那一条生机!   *   “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小狐狸背着包,一蹦一跳地往山下走。   但他在阵法中呆久了,却忘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这世上大多数的人,还是不知道妖怪的存在的。   “快看,有狐狸!”   “啊呀,他居然还背着包?好可爱!”   “是谁家里养的小狐狸吗?”   香客中不乏为了乞求学业成功和姻缘顺利而来的年轻女性们,看见圆滚滚毛绒绒的红色小狐狸,一个个都被萌到捂着胸口双眼放光,不约而同地举起了手机开始录像。甚至还有胆子大的男生上去拿着牛肉干逗他了:“小福泥,吃不吃肉呀?”   逗狗呢?   小狐狸的回应是给他翻了一个漂亮的白眼,然后迈着优雅的小方步,直接绕过了他。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那男生涨红了脸,气笑了:“这小东西脾气还挺大。”   龙虎山作为道教圣地,就算不是重要节日,山上的香火也十分旺盛,各路网红媒体也是少不了的。注意到这边人群的骚动,原本打算上山来拍短视频的一个小网红皱了皱眉头,对身边的工作人员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工作人员很快就回来了,他气喘吁吁道:“是只肥嘟嘟的小狐狸,还背着个包,毛皮特厚实,应该是家养的。”   要是这话被苏黎听见了,他肯定气得当场一蹦三尺高——你才胖嘟嘟,你全家都胖嘟嘟!   自上次被林宿怀疑长胖之后,虽然身边所有人都在鼓励他继续增肥,但小狐狸还是努力克服诱惑,放弃幻想,开始了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艰辛减肥之路。就比如今天,本来张穹一是要派人用缆车送他下山的,但小狐狸坚决拒绝了——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他要成为一只懂得身材管理的自律狐!   听到工作人员的话,小网红眼前一亮:“狐狸?快快快,咱们快去拍!”   这年头,连只长得漂亮的猫,吃个猫罐头涨的粉丝都比他们这些唱唱跳跳卖力带货的网红多,甚至还不会遭人指指点点,评论区连杠精都少见。小网红对这种现象早有不满,但没办法,萌宠区的竞争也十分激烈,随便买条猫猫狗狗搞直播瞬间就会被淹没在汪洋大海中。   可狐狸不一样啊!   同样是毛绒绒,狐狸多稀罕啊,可遇而不可求,网红边往人群里面挤边心想,这趟可真来值了,刚才直播的时候满屏的人头和年纪大到连走路都颤颤巍巍的老道士,热度几乎是直线下降。这会儿一听说有狐狸,人数立马飙升了快一倍!   而当他终于挤进人群,看到小狐狸的长相时,脸上登时露出了比刚才还要惊喜的表情——   太可爱了!   瞧瞧这蓬松顺滑的毛发,软乎乎的小耳朵,漂亮的白手套小爪子,还有身后摇来摇去的大尾巴……背上的小背包更是点睛之笔,简直是完全戳爆了当下年轻人的萌点啊!   注意到直播间的热度再创新高,小网红在心里琢磨着,也不知道这狐狸的主人是谁,呆会儿等他来了,自己哪怕出一倍的价钱,也一定要买下这只狐狸。   他对着镜头整了整自己的发型,扬起一抹灿烂得有些过分的笑容,大声对直播间的观众们说道:“家人们,看到了吗?这可是龙虎山上土生土长的狐狸,瞧瞧,多有灵气!咱们把它带回家好不好?”   看着飞快刷屏的赞同意见,小网红满意地笑了。   他没看到刚才男生惨遭鄙视的经过,自信地走到小狐狸身边,从包里掏出一个中午吃了一半的肉包,笑眯眯地递了过去:“小可爱,香喷喷的大肉包吃不吃?跟爸爸走,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你是谁爹呢?   小狐狸愤怒地瞪了他一眼,一爪子把他手里的肉包拍到了地上。   还香喷喷的大肉包,上面都还带着你的牙印,恶不恶心!   “我去,这么凶的吗?”小网红傻眼了,直播间倒是嘻嘻哈哈地对此喜闻乐见,纷纷表示主播辣鸡,还不赶紧给主子供点儿好吃的。   “我跟你们讲,现在宠物一个个比人都精贵,都是被惯出来的。”在反应过来之后,小网红立刻板起脸冷哼道,他看不惯这种风气很久了,明明人才是万物灵长,结果现在一个个都对畜生低三下四是怎么回事?还铲屎官……想当初他小时候养猫养狗,要是不听话,就往死里揍!   他信誓旦旦道:“等我买了这只狐狸,一定好好调/教,让你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驯兽大师。”   说着,他就要上手去捉小狐狸的脖子。   苏黎忍他很久了,一人在那儿自说自话,还一副老子特牛逼的样子,你谁啊?   年仅五十二岁的小妖怪决定,今天要好好教教他做人!   小狐狸的眼中闪过一道杀气,一个扭头躲过小网红的手,反手就是一个无影爪。   “啊!”一声惨叫,小网红的手背上多了几道血痕。   众目睽睽只下连只狐狸都逮不住,小网红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一时也被惹出了气性。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他撸起袖子,跟工作人员一起把小狐狸围在中间,瞅准了苏黎的尾巴就是狠狠一拽——   “哎呦!”在碰到小狐狸尾巴的那一刹那,小网红的头发被人从身后猛地拽住了。   头皮传来的剧烈痛楚让他的脸瞬间扭曲成了一个呐喊的形状,他努力朝后方望去,发现揪着自己不放的家伙是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身高一米九几,正目光沉沉地盯着自己,光是站那儿气场就强大到让人望而生畏。   他抓着那人的手,一阵拳打脚踢,却根本碰不到人,只能大声嚷嚷道:“松手!混蛋,快松手啊!”   “很痛吗?”林宿面无表情地问道。   “废话!……卧槽,我头发都快被你拽秃了!”   林宿一松手,小网红就立刻连退几步,躲到了离他三丈远的地方。旁边的工作人员态度十分恶劣,上来就要推推搡搡:“你干什么,大庭广众之下想打人啊?”   男人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反手一个小擒拿就把人按在了地上。   “对我的狐狸动手动脚,我没有找你们麻烦已经是仁慈了。”他居高临下地盯着在地上不断哀嚎的家伙,冷冷道。   “你……你凭什么说他就是你的狐狸?”小网红咬牙质问道,原本他还打算正儿八经出钱买的,既然如此,也就别怪他使手段了!   “凭什么?”   林宿不动声色地望了他一眼,朝尾巴都快摇成风车的小狐狸伸出手:“过来。”   小狐狸一个飞跃,顺着他的手臂直接窜上了男人的肩头,还当着小网红的面,特亲昵地伸出粉嫩嫩的小舌头,舔了舔林宿棱角分明的侧脸。   ……他承认,这是他自作主张,为色所迷。   林宿的身体微微一僵,但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他还是镇定地反问道:“你告诉我,我凭什么?”   小网红的脸颊狠狠抽搐了一下,他关了直播,艰难地直起身子,嗤笑道:“别扯这么多,你开个价吧,多少钱卖?”   “卖什么?”   “别跟我在这儿装傻,我说的就是你身上这玩意儿!”小网红咬牙道,等到手了看他怎么收拾这畜生,“多少钱?一万块卖不卖!”   “…………”   见林宿不答,小网红又道:“一万五!我跟你讲,适可而止啊,一只骚狐狸而已,别他妈坐地起价!”   听到他骂自己骚狐狸,小狐狸气得直磨牙,喉咙里不住地发出威胁的呼噜声。   自己每天都洗澡,干净的很呢!   林宿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觉得与这种人理论实在是掉价。   “乖,等回去之后给你买棉花糖吃。”   男人转身就要离开,小网红丢了面子,心想自己今天要是不把这狐狸搞到手,那他也别混了。一不做二不休,他一个箭步冲上来就要硬抢,却在看到林宿回头望向他的眼神时,整个人都浑身一震。   “你的脏手要是再敢碰他一下,我就把它剁了。”   林宿的眼神中不带任何情绪,冷漠的就像是在注视着一团死肉,眼底冰冷的杀气让从未接触过这种人物的小网红心中忍不住一阵发虚。   他强作镇定地咽了咽唾沫,心想都法治社会了,这年头还有人真的杀过人不成?一定是虚张声势!   他刚要说话,就见山上匆匆走下来两个身强力壮的道士,恭恭敬敬地冲林宿道:“林施主,天师派我们来处理这件事,龙虎山今日不宜见血,还请您谅解。”   林宿沉默片刻,感受着肩膀上小狐狸的重量,他漠然道:“看在这十天的份上,我给他这个面子。”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带着苏黎转身就走。   “哎,你——”小网红不死心地还待再说些什么,却被那两个道士一左一右地架了起来。   “你们这是干什么!?”   “非常抱歉,诸位施主,打扰了。”   道士们根本不搭理他,只是对周围看得目瞪口呆的香客们微微点头,然后强硬地把小网红一行人带到了山脚下,并且将几人全部记入黑名单,从此不允许他们踏上龙虎山半步。   而此时,林宿正站在附近的小摊边上,说话算话,给小狐狸买了支草莓味的棉花糖。   十分钟后,小狐狸坐在出租车的后座,捧着一朵粉红色的云团吃得津津有味,龙虎山上啥都好,就是伙食不太行,连肉食都基本是以素鸡什么的代替,更别说零食了。所以几天下来,他嘴里寡淡的要命,更是分外想念超管局的员工食堂。   “对了,你之前说,要跟我讲什么重要的事情?”林宿问道。   小狐狸舔棉花糖的动作一僵,他还没准备好呢。   “你先说吧。”他扭捏了一下,还是怂了。   “行。”林宿的目光望着前方,男人的表情很平静,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不疾不徐:“这次重审,我会尽我所能,帮你父亲减刑。但如果还是维持原判的话……”初夏的天气微微燥热,他抿了抿稍显干涩的唇,继续道,“你有没有想过,找个监护人来照顾自己?”   小狐狸手里的棉花糖滚到了地上。   一秒钟后,少年原地蹦了起来,一头撞在了车顶上,把前面正在开车的司机都吓了一大跳——   “我不需要!!!” 第38章   见苏黎的反应这么激烈, 林宿以为他是不想莫名其妙多了个人管着自己,安慰道:“放心,我只是个建议而已,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他提出这个要求, 其实也是为了苏黎考虑,自己名下光不动产就有好几套,有了监护人这个名头,日后继承的时候也会少很多麻烦。   但苏黎根本没想到这一层,再说了,他也压根儿不稀罕这些,小狐狸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把心里话问出了口:“林局, 你说实话, 你对我是怎么想的?我在你心目中,到底算是什么人?”   “……为什么突然问这种问题?”   苏黎咬着下唇, 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慢慢攥紧,他的目光带着一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拗,热切的几乎能把人灼伤:“我对你的心意,我不相信你一点儿都没看出来。”   迎着他的视线, 林宿的脸上还能保持着淡淡的笑容, 脊背却骤然绷紧了。   前面的司机默默地调小了电台的音量,竖起了渴望八卦的耳朵,他心想这趟拉的值,下属向领导当面出柜加告白,果然狗血来自生活, 精彩不容错过。   林宿的脑袋嗡嗡直响, 像是耳鸣了一样, 周遭的声音被精准的过滤,只剩下面前少年因为紧张而稍显急促的喘/息声。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内,他飞快思索着,到底是什么刺激到了这小家伙?难不成是张穹一对他说了些什么?   他本以为到死苏黎都不会说出口的。   难熬的沉默在车厢内蔓延,苏黎的掌心已经满是汗水,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绝望地心想,完蛋,肯定没戏了。   果然,林宿移开了自己的视线,他垂下双眸,轻声道:“抱歉,你还小,有些事情还太早了。”   苏黎想了一千种他可能拒绝自己的理由,就是没想到林宿居然敷衍到用“你还小”这样狗屁不通的借口来搪塞他!   少年顿时被气笑了,不顾司机还在,他大声道:“我还小?林局,论年纪我可能确实没你大,可也早就已经到了成家的年纪了!要是在苏旻山上,我的同族连生下的小崽子们都成双成对了!”   司机用余光瞥了他一眼,在心里直犯嘀咕,也不知道这年轻人老家是哪儿的,十八九岁就生二胎,未免有些太早了吧?   林宿眉头一皱,精准地抓住了重点:“你说我年纪比你大……你知道了?”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苏黎硬邦邦道,“但张天师用梦魇的骨粉给我看了一段回忆,那里面有你和我父亲,还有梦魇在一起时的画面。”   林宿哑着嗓子问道:“那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知道你们曾经是关系很好的朋友,还知道了我爹想让你来当我干爹。”小狐狸没好气地说,他就从来没见过这么坑儿子的爹,“林局,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呢?如果你一开始就告诉我你是因为我父亲的关系才对我这么照顾,我也不至于……”   不至于就这么傻傻的喜欢上了你,还产生了不该有的幻想。   “你这样做,太残忍了。”苏黎垂下头,低声道。   从林宿的角度看去,少年的眉眼间萦绕着一抹忧郁之色,落寞的样子让他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他张了张嘴,最终,也只是说出了那最无力的三个字:“对不起。”   司机忍不住轻轻“啧”了一声,以他的阅历来看,这哪里是拒绝?明明再添一把火就成了!   但苏黎没发现,他还沉浸在自己第一次失恋的痛苦中,电台里飘来的伤感情歌正巧应了景:“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是我鼻子犯的罪……”   小狐狸心烦意乱地望向窗外,撕下一块棉花糖机械性地往嘴里塞,心想等这次回去之后,他就与林宿彻底划清界限!   ……可惜做不到。   世上最悲哀的事,莫过于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更悲哀的是,你在知道了这个事实之后,却依然喜欢对方。   热心肠的司机看不下去了,决定帮他们打破僵局:“前面那段有点儿堵,我换条小路走还行撒?”   林宿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你看着办。”   破冰失败。   司机耸了耸肩,调转方向朝着小路拐去。   这地方确实偏僻,靠近郊区,一路上都没什么车,连个人影都瞧不见,只有成片的麦苗和暮色下零星几座农家自建房。司机看了眼导航,提醒道:“还有大概半小时到目的地,两位要是赶飞机的话,来得及吧?”   林宿:“来得及,你不用开太快。”   这路虽然平坦,但并不是柏油路,这么晚的天色,要是半道上突然窜出来一只猫猫狗狗可就麻烦了。司机也清楚,就随手打开了远光灯。   灯光照亮了前方正卖力蹬着车的一对母子,小孩儿背着他妈妈坐在后座,朝他们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司机见状也冲他挥了挥手,不过该按的喇叭还是要按的。   “嘟——”   他只礼貌地轻轻按了一下,可那母亲却像是根本没听到一样,丝毫不靠边骑行,司机拧起眉毛,又按了两下,依然没反应。   “嘿,这是个聋哑人?”他有点儿上了火气,“就算当妈的没听见,这小孩儿不会告诉她吗?”   司机摇下车窗,刚要探头冲着这母子俩喊话,林宿就从后座越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   “别出去。”他的神情十分严肃,司机被唬住了,悻悻地转过头去,却被几乎要贴在前车窗上的小孩儿吓得当场飙出了一声海豚音。   原本离他们还有近百米远的母子俩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车头的位置,母亲背对着他们,依然保持着方才努力蹬车的姿势,后座的小男孩却已经爬到了车前盖上,他四肢并用,保持着一个很像拥抱的古怪姿势,张开双臂搂住了挡风玻璃,朝他们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小孩儿脸上骤然放大的灿烂笑容被惨白的车灯照亮,司机抖得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全了:“这这这他妈是什么鬼东西!?”   “拦路鬼。”林宿微微皱眉,“这里阴气太重,又是黄昏时分,所以会有很小的几率撞上曾在此惨死的冤魂。”   这几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但一旦遇见,普通人基本毫无还手之力。   林宿瞧这拦路鬼一副龇牙咧嘴的模样,却迟迟不敢闯进车中,心下奇怪——自己已经把气息压制到近乎于无,这司机也是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按理说,不应该出现这样的状况啊。   难道是……他转头望向身旁,少年僵着一张脸,右手紧握着脖颈上的项链,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往生咒,两条腿抖得都快能自热发电了。   原来如此。   一路上紧绷着的心情稍稍舒缓了些许,林宿的嘴角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但很快又平缓了下来。   “这牌子是谁给你的?”他问道。   “张,张天师。”小狐狸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失恋不失恋的了,下意识往林宿那儿凑了凑,把牌子亮出来给他看。   金色的“张”字在黯淡的光线下发出淡淡的光芒,瞧苏黎一副把它当成救命稻草的样子,林宿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   “收好了,确实是个宝贝。”他淡淡道,强行压下这股情绪,“记得不要随便拿出来。”   小狐狸“哦”了一声,想了想,把它从脖子上摘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怀中。   林宿噎了一下,望着窗外拦路小鬼的目光不自觉地浮现出一股戾气,他下了车,走到这母子俩的面前,还没等两只鬼反应过来呢,就抓着自行车的龙头,硬生生牵着他们让开了道。   因为情绪波动,他的身上隐隐浮现出朦胧的黑雾,原本还想逞凶的拦路鬼瞪圆了眼睛,瞬间安静如鸡。而在车上的苏黎望着这一幕,却深深皱起了眉头,这黑雾,怎么这么像是……   “下次再敢拦路,就把你们封进罐里沉塘。”他说着,夹在双指间的符箓慢慢燃烧殆尽,被恶念迷了心窍的两只鬼终于清醒过来,忙不迭地朝他点头,小的那个甚至还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杆小红旗,用实际行动向林宿表示自己今后一定好好改造,争取从拦路鬼变为道路交通安全标兵。   林宿在司机高山仰止的目光中坐回了后座,他带上车门,冷冷道:“继续开。”   车子重新启动,这次司机再不敢和他们搭话了,对于敢和林宿这等高人表白的苏黎,他也不禁投去了敬佩的目光——和高人公事的,就算现在还不是,未来肯定也是高人!   这个美妙的误会一直到了他们下车的时候还没有解开,司机打死也不愿收他们的车费,等帮忙把行李拿下来后就飞快地跑回驾驶座,一脚油门溜走了。   林宿看着故意避开自己实现、开始研究机场指示牌上阿拉伯语的少年,无声地叹了口气:“准备登机吧。”   苏黎后悔死了。   告白这种事情,就像是一场赌博,赌赢了,告别单身,甜甜蜜蜜,皆大欢喜;赌输了,一败涂地,黯然神伤,甚至还会追悔莫及。别说什么还能做朋友,用句网上的矫情小清新文学来讲,变了质的感情,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他现在和林宿的关系,就处在这样的一个尴尬期内。   回去不久后,苏黎就主动要求搬出林宿的办公室,把东西都搬到了那个离职的临时工工位上。   虽然是自己的要求没错,可他也没想到在递交申请的时候,林宿几乎是毫不犹豫就答应了。男人的反应着实让他受挫了好几天,直到快要到周末的时候,苏黎才发现这段时间内林宿基本都没有回家,生活办公都在超管局内搞定。   问题是,员工宿舍也没有他的房间。   苏黎忍不住偷偷向张寰三打探了一番:“除了家以外,林局平时还住哪儿啊?”   “嗯,你不知道吗?”张寰三惊讶道,“你在林局办公室呆了这么久,都没注意到他办公室和卧室是连着的吗?”   苏黎:“……我还真不知道,我还以为那是个扫把间呢。”   他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当初自己刚来超管局,在档案室被林宿抓包的时候,好像也是根本没听见开门的声音,这是不是说明,这间和办公室联通的卧室,其实也和档案室联通?   算了,他面无表情地想,就算它通到罗马,也不管自己的事。   张寰三奇怪地看着刚才还挺有精神的小家伙眼皮一下子耷拉下来,像是颗被人浇多了水快要淹死的仙人掌一样,虽然浑身是刺,但还是软趴趴的,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在知道这个消息后,苏黎就连晚上也不爱在超管局内闲逛了,白天更是一整天都呆在工位上,最多偶尔去趟茶水间或者厕所,午休时间也是故意挑个人少的时间再去食堂。   如此几天下来,就连神经最大条的老魏也发觉不对了,好不容易在茶水间逮到苏黎一次,他那大嗓门就立马响彻了整条走廊:“我说小苏啊,这几天怎么都没见着你呢?最近工作这么忙吗?”   “是啊,”苏黎捧着水杯,勉强笑了笑,“有很多积压的文件和报告要处理。”   “那也不能连饭都不按时吃啊,走走走,我带你去和林局说道说道!”老魏一把揽过他的肩,十分热情地要帮他积极争取打工人的权力,苏黎瞬间大惊失色,脚下像是生了根一样纹丝不动,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去不去!”   “为啥?”老魏疑惑道,“难道你喜欢加班?”   “我喜欢加班!可喜欢了!”苏黎义正言辞道,“加班使我快乐!”   “……”老魏伸出手,慈爱地摸了摸他的额头,“这孩子傻了吧。”   林宿刚踏进茶水间,就听见里面传来少年清朗的声音,他一时有些恍惚,喉头轻轻上下滚动,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默默地转身离开了。   办公室内,苏黎坐的那张小桌子被他当成了摆放文件的地方,保洁阿姨曾几次询问他要不要收起来或者搬到墙角,林宿最终都没有答应。他知道苏黎在躲着自己,但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自回到超管局之后,尽管他们偶尔也会在走廊上相遇,但就像是心照不宣一样,从头至尾,都没有任何的眼神交流。林宿不知道苏黎是怎么想的,但他一直忘不了在车上少年望向自己的眼神,那双漂亮的眼睛就像是两簇明亮的火焰,仿佛稍不注意,就会将自己也焚烧殆尽。   林宿回到办公桌后坐下,右手边摆着堆成一叠的待批文件,他逼着自己继续专注于工作,不知不觉间,又过去了几个小时。   男人拿起放在旁边的空杯子抿了一口,头也不抬地下意识道:“帮我倒一下水……”   说完他才反应过来,苏黎已经不在这里了。   林宿疲惫地捏了捏紧皱的眉心,放下杯子,出神地望着前方空荡荡的座位。   要是换了往常,这个时候,苏黎都会主动冲过来自告奋勇地帮他倒咖啡,他甚至还有打算用自己的工资买一个手磨咖啡机放在茶水间,就因为自己喜欢。   “自作孽不可活。”黑影轻哼一声,最近都看不到那小东西,生活实在无趣,他和林宿抬杠的次数都少了,“你还是不是个男人?磨磨唧唧的,真没意思。要换做是我,管他死后洪水滔天,先把人吃到手再说,狐妖可个个都是极品啊。”   “闭嘴。”林宿对他的回应永远是这两个字。   “无趣啊无趣,我怎么就附身在你这个无趣的男人身上了呢?”黑影哀嚎道,“要不是那小家伙对我的毒免疫,我早就跟他好去了!也怪我自己,当初怎么就想不开答应了奕君那老小子……”   “你要是敢动他,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让你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林宿的声音很冷。   “啧,这就生气啦?”黑影嘎嘎地笑了起来,宛   如一个发现了新奇玩具的小孩,林宿不愿再搭理他,闭上眼睛,再睁开之时,萦绕在眼前的黑雾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张寰三一脸担忧的神情。   “林局,你已经压制不住它了吗?”   “暂时还没太大问题。”林宿说,但潜台词在场的两人心里也都清楚。张寰三局促地挪了挪脚后跟,他是来找林宿汇报审判进展的:“加上我们,目前有三方势力的代表都在南城,苏旻山和上头派来的官员都已经下榻酒店了,林局,要我跟他们联系吗?”   “这些人就不必了,即使去拜访了希望也很渺茫,”林宿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面,沉思道,“佛教那边呢?”   “他们还未动身,说是预备和龙虎山的人一起,三天后到。”   “行,到时候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林宿说,“你去工作吧。”   可张寰三汇报完了工作,却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踌躇片刻,问道:“林局,你最近是和苏黎闹矛盾了吗?”   “……没有。”   见张寰三一脸“我信才有鬼”的表情,林宿顺手从旁边的文件堆里抽出了一份,似笑非笑道:“你工作做完了吗?要是做完了,我这边还有一些——”   “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一份任务报告没写完!”张寰三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立刻闭上嘴巴,拔腿就溜。   其实他也不想跟林宿提这件事,奈何领导心情一不美妙,下面的人就得遭殃。林宿虽然不是会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上的人,可在职场上,当下属的还是不得不遵守一些莫名其妙的潜规则——领导都在连天加夜的工作加班,他们当然也不敢走啊!   一星期下来,留在本部值守的员工早已苦不堪言,张寰三没办法,只好找林宿委婉地提醒了一下,幸好,很快所有人的手机都收到了由局长办公室发来的消息:本月加班超过48小时的员工,从明天起调休两天。   消息一发,办公室内外顿时成了欢乐的海洋。   “小苏,你有什么打算吗?”同事热情邀请道,“要不要一起去搓澡?”   “搓澡?……还是算了吧。”苏黎干笑着拒绝了。他对澡堂有心理阴影,想当初苏旻山上建的就是这种公共大澡堂,从他还在穿开裆裤的时期起,奕君就特别喜欢带着他去澡堂搓澡,顺便和一群大妖喝酒打牌唠嗑吹牛皮。老爹带孩子,身边还没有当妈的时时刻刻盯着,那结果可想而知。   反正,在体验过被光着屁股丢在桑拿房的屈辱经历后,苏黎就下定决心,这辈子再也不迈进澡堂半步。   他打算就呆在宿舍里好好休息两天,补补番看看剧什么的,好歹给自己找点儿高兴的事情做。   下班后,苏黎打着哈欠回到了宿舍,本只想在床上小眯一会儿,没想到,却一觉睡到了深夜。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半夜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梦,一会儿是张穹一站在他面前说苏黎不能和林宿在一起,否则世界就会被奥特曼毁灭,一会儿是一团黑黢黢的人形雾气拉着他爹的手,亲切地跟他说自己就是梦魇,跟你爹多年真爱,现在已经在一起了,爸爸的好大儿快来抱抱,硬生生把苏黎吓出了一身冷汗,一个哆嗦从梦中惊醒了。   他丫的,少年目光呆滞地靠在床头,心想这都是什么鬼。   他抹了把脸,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才凌晨两点半,距离天亮还有好几个小时,可苏黎现在却一点儿也没有睡意,满脑子都是自家老爹幸福灿烂的笑容——要是梦魇真的是他娘,苏黎心道自己还不如现在就找根面条吊死得了。   正想着,被子上忽然传来一阵震动,是个陌生号码打来的。   这年头连销售都这么拼了吗?现在可是凌晨两点多啊。   本着好奇的心理,苏黎接通了电话,但他没出声,想听听对面准备说什么。   声音很嘈杂,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人的呼吸频率十分凌乱,像是刚经历了剧烈的运动。苏黎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听着电话里传来断断续续的虚弱声音:“北街巷311号,我在这儿等你……唔!”   没等苏黎出声询问,那边就响起了一声沉重的闷哼。   电话被挂断了。   苏黎捏着手机,一时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号码虽然陌生,但声音他可是再熟悉不过了。   好好的,巳小蛇为什么要大半夜给他打电话?   不过听这声音,肯定是出什么事了,他一骨碌翻身下床,飞快地换好了衣服,拿起手机就跑出了宿舍楼。   街道上静悄悄的,这个时候连车都打不到,万幸,北街巷离超管局并不算太远,只隔着三条街道。苏黎一路小跑过去,气喘吁吁地在巷口停了下来。   今晚雾气浓重,漆黑的小巷口伸手不见五指,苏黎没敢开手电,一路摸索着往前走,却惊讶地发现,北街巷居然在310号就到头了,再往前就是死胡同,里面堆满了附近几个小区的垃圾桶,刚拐进去,一股刺鼻的味道就扑面而来。   苏黎忍不住用袖子掩住了口鼻,心想巳小蛇逗他玩呢?   夜风吹来,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   都立夏了,怎么还是这么冷?   冰凉的雾气在黑暗中无声地翻涌,宛如能吞噬一切的黑洞,四周的光线越来越暗,苏黎察觉到不对,他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腥甜气息,皱着眉头后退半步,脚下突然传来叮的一声响。   他喉咙一紧,低头望去,发现只是个废弃的自行车铃铛,这才松了一口气,但很快,脖颈上冰凉的触感却让他身体猛地一僵。   一把匕首横在了苏黎的颈动脉上。   “想活就闭嘴。”沙哑粗粝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仿佛那人刚从沙漠中长途跋涉出来,已经很久都没有喝过水了,“把解药给我。”   “什么解药?”他下意识问道。身后的巳黎停顿了一下,随即不可置信道:“苏黎?”   “……是我。”   巳黎立刻松开了他,黑暗中,苏黎看不见他的模样,只能听到青年带着轻微颤音的声音:“你怎么来了?”   “你自己给我打的电话。”苏黎说,“巳小蛇,出什么事儿了?”   巳黎懊恼地咬了咬下唇,刚才情况紧急,他只来得及随便拨通了一个号码,本以为肯定是哪个手下接通的电话,没想到最后来的,居然是他最不想在这里见到的苏黎。   “你快回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压低声音说道,苏黎却冷哼一声:“巳小蛇,你也是够了,大半夜打一通莫名其妙的电话把我叫过来,又随随便便让我回去?你觉得很好玩吗?”   “这事儿是我不对,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巳黎急了,想抓着苏黎的肩膀让他不要废话了赶紧离开,却不小心拉扯到了腹部的伤口,青年额头的冷汗哗的一下子就下来了,   他死死地咬着牙,太阳穴突突直跳,这才勉强把那一声痛苦的呻/吟给咽了下去。   苏黎早就看出来了这家伙是在逞强,身上那么浓的血腥味呢,他叹了一口气,从兜里掏出一张符箓贴在了这死鸭子嘴硬的蛇妖背上。   毫无防备之下,巳黎瞪大了双眼,浑身绵软地倒了下去,被苏黎一把扶住了。   “你……”   “不疼了吧?”苏黎没好气地把他的胳膊架起来,“还什么让我赶紧走,你以为你是超级英雄吗?放心好了,这毒雾对我不起作用,你也算是命大,幸好来的人是我,要是换了你那些手下,不出五步就得倒在这里。不过我提醒你,这玩意儿可不能止血,要是你再随便乱动弹,半路挂掉我可不管啊。”   巳黎安静下来,他其实早就没有力气了,这毒雾里有一种专门针对妖怪的神经毒素,就连他们蛇族也只能靠着体质勉强支撑,蛇长老为了除掉他在南城安插/的势力,已经到了完全不择手段的地步。   等明天天亮,如果不出意料的话,这座城市就要彻底乱了。   好不容易走出了小巷,苏黎连夜带着巳小蛇去了躺医院,青年躺在病床上,在被推进手术室前还紧紧地拉着他的手,苍白干裂的嘴唇轻轻嚅动:“等我。”   苏黎难得没对他说什么重话,只是点了点头,青年这才缓缓松开了他的手。   他在手术室外一直等到天亮,这毒雾的影响范围比苏黎想象中还要大,一晚上,外面救护车的鸣笛声就没有停下过。不断有妖怪被送进来,医生和护士们个个忙得脚不沾地焦头烂额——最糟糕的是,因为妖怪的血型大多十分稀有,血库也告急了。   “抽我的吧。”苏黎撸起袖子,自告奋勇道。   而等他按着棉花回到手术室门前的时候,发现手术虽然还没结束,但门口却多了一个人。   “……林局?”   林宿站在走廊的尽头,定定地望着他,眼中翻涌着压抑到极点的情绪。   没人知道他在半夜被值班的下属叫醒、紧急汇报完情况后却发现苏黎根本不在宿舍时,那一刻的心情究竟是怎样的。   他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安排好了一切救援事宜,让钱金玉调动了全城的监控录像,连夜排查,最后终于发现了少年最后的出现地点是在北街巷——再之后的监控信号,全部都因为毒雾的原因被屏蔽了。而北街巷,又恰好是毒雾的发源地之一。   “林局,你……你怎么来了,”苏黎低着头走到他面前,快速地看了他一眼,又尴尬地移开视线,“现在应该还没到上班时间吧?”   林宿不语。   他垂下眼眸,敛去眼底的暗色,垂在身侧的指尖微不可查地发着抖。   在某个瞬间,或许是受梦魇残魂的影响,又或许是内心深处的欲/念在作祟,他的大脑完全被一个疯狂的念头充满了:把这不听话的小家伙关起来,锁在不见天日的房间里,隔绝外切的一切沟通,让他哪儿都不能去,只能留在自己身边。   “你没事?”半晌,男人哑声问道。   “没事,好着呢,”苏黎说,“还顺便助妖为乐了一波……林局?”   他被林宿按着后脑勺,用力抱进了怀中。   苏黎瞪圆了眼睛,脸上的表情骤然定格,大张着嘴巴的样子显得有些滑稽。可感受着颈侧炽热而急促的呼吸频率,和林宿胸膛中如擂鼓般的心跳,少年的眉眼又慢慢变得温柔起来。   他的鼻尖靠在男人的大衣领口,反手搂住林宿的腰,闷闷地笑了一声。   骗子。 第39章   “怎么了, 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溪水潺潺,两只小妖怪并排坐在岸边,年纪稍大一些赤着脚泡在水里, 头上还顶着两个小小的嫩黄色犄角,他晃着小脚丫问道:“是你爹又不给你糖吃了吗?你都快长蛀牙啦, 少吃糖是对的。”   “才不是呢, ”另一只小妖怪低落道, 连身后毛绒绒的大尾巴都无精打采地耷拉了下来,“是隔壁的阿花姐, 她要结婚了。”   小蛇妖不知道阿花姐是谁, 只得干巴巴地“哦”了一声:“那, 你喜欢她?”   小狐狸红了脸:“别, 别瞎说!阿花姐比我大六十多岁呢,我只是把她当姐姐……”   “噫, 真没出息,”小蛇妖对他露出了鄙视的眼神,“瞧你这怂样儿, 以后怎么讨得到老婆?”   小狐狸不服气道:“讨不到又怎么样?巳小蛇你脾气这么臭,将来肯定也没人愿意跟你好!”   两只小妖怪怒气冲冲地对视一眼, 下一秒, 你扯我脸蛋, 我拽你尾巴,乒乒乓乓打成了一团, 最后双双落进了溪水里, 成了两只落汤妖。但他们望着对方狼狈的样子, 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   “喂, ”小蛇妖戳戳他, 一脸勉为其难地说,“要不这样吧,要是你长大以后找不到对象,我就好心收留你,咱们每天一起吃饭睡觉打游戏,怎么样?”   小狐狸畅想了一下那样的生活,期待地问道:“那糖可以随便吃吗?”   “可以,只要你好好刷牙,”小蛇妖严肃道,“我会监督你的。”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做了个好梦啊。   巳黎一脸满足地睁开双眼,他已经感受到了旁边有人,青年苍白的面容上露出一丝笑意:“小黎,我……”   林宿冷冷地看着他:“你叫谁?”   巳黎:“…………”   他的嘴角瞬间抹平,一双死鱼眼盯着这个到哪儿都阴魂不散的家伙:“怎么是你?”   “啊,你醒啦,”少年从病房外走进来,手里还拎着一盒外卖,“我给你点了鸡汤,喏,给你放这儿了。”   巳黎的表情一下子又春暖花开了起来,他直接无视了杵在床边的大号黑黢黢电灯泡,情意绵绵地望着苏黎,柔声道:“谢谢,小黎,一起吃点儿吧?”   苏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心想这巳小蛇一场麻醉下来怎么搞得眼睛像是抽筋了似的,但还是摇了摇头:“不了,今天事情太多,我要回去加班了。”   本来说好的调休,但南城出了这么大的事,也只能暂时延后了。   “既然你醒了,那就把情况说明一下吧,”林宿淡淡道,“苏黎,你来记录。”   “好嘞。”   少年回答的轻快又响亮,感觉心情很不错的样子,巳黎狐疑地望了他俩一眼,总觉得有什么猫腻。可光瞧又瞧不出什么,只得暂且压下心中的疑问,开始复述整起事件的经过。   窗外的风吹得树枝摇摆,零星的雨点落在玻璃上,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明明天气预报说今日风和日丽,可当苏黎和林宿走出医院的时候,外面已经下起了倾盆大雨。   “林局,”坐在副驾驶上,他犹豫了一会儿,问身旁正在开车的男人,“你觉得巳小蛇说的是真话吗?蛇长老下手向来狠辣没错,可巳小蛇是他掌权的唯一途径,再怎么样,也应该不会对他下手吧。”   在医院的时候,医生告诉他幸亏来得及时,否则就差一点点,巳小蛇就要因为失血过多而救不回来了。苏黎实在无法理解,当初蛇长老为了巳小蛇,都不惜动用封骨钉封住他的妖力,可现在又说杀就杀,也未免太喜怒无常了一些吧?   “你说的没错,”林宿打开雨刷器,淡漠的双眼中倒映着窗外的漂泊大雨,“巳黎对于他来说,是一枚不听话却十分重要的棋子,我一直在想,像是蛇长老这么谨慎又专断独行的人,为什么会纵容巳黎在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甚至发展到了都能与自己抗衡的地步。”   “那你的意思是……”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不认为所谓的血缘关系会成为他的束缚,”林宿勾起唇角,眼中却毫无笑意,“所以,蛇长老应该是找到了一枚更好用的棋子,足以将巳黎取而代之。”   苏黎:“那巳小蛇岂不是危险了?”   林宿瞥了他一眼:“你很关心他的安危?”   这话说的奇怪,苏黎支支吾吾了半天:“也不算太关心……但毕竟是朋友啊。”   林宿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这小家伙容易心软的毛病,看来是改不了了。   “危险不危险,还要看他自己的想法了,”林宿说,“这种神经毒素虽然影响范围大,但并不会导致妖怪死亡,所以最多只能算得上一个警告而已。如果蛇长老一心想要致他于死地的话,你不会有活着见到他的机会。”说着,他的语气不由得严厉了起来,“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有多莽撞?在没搞清楚情况前就贸然行动,还将自己也置于险境,平时培训教的那些东西都全忘光了吗!”   小狐狸被他训得脖子都缩了起来。   “我错了。”他讷讷道,目光落到了男人握着档杆的手上。林宿的手生的很好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小狐狸看着看着,就忍不住伸出手,轻轻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温热柔软的触感从神经末梢传来,林宿的拇指轻轻一跳,他深吸一口气:“别闹。”   “我们不是在一起了吗?”苏黎没动弹,反而抬起头,满眼期待地望着他。   林宿知道,是刚才那个拥抱让原本已经死心的小家伙再度燃起了希望,他的目光直视着前方,用沉默来作为这个问题的回答。   “为什么不说话?”苏黎不甘心地问道,难道都到了这个地步,林宿还打算拒绝他吗?   红灯了。   “我们……不合适,”滂沱大雨砸在车窗上,嘈杂的背景音几乎要淹没林宿的声音,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结冰,只有右手还尚存一丝暖意,给了他仍旧活着的感觉,“我的年纪,比你想象中还要更大一些。”   “我不在乎。”   “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你未来还会遇见比我更好的人……”   “我不在乎。”   林宿的喉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末了,他用近乎于叹息的声音道:“可是我在乎。”   如果他还有一百年,他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和这小家伙在一起,陪着他长大,教会他人情冷暖;如果他还有五十年,他也会一口答应下来,在做好一切准备后再离开;如果他还有十年,他会犹豫,会纠结,但或许还是会选择一晌贪欢,任由自己的私心如杂草般蔓延……   可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每分每秒,都是在倒计时。   林宿不知道这样的自己还能给苏黎什么,在少年用那样近乎于乞求的眼神望着他的时候,只差一点点,差一点点他就要点头了,但最终,理智还是胜过了情感——作为年长者,他有义务承担自己应尽的责任,为苏黎的未来的道路排除一切障碍。   哪怕这个障碍是他自己。   后方刺耳的鸣笛声将车内的两人同时惊醒,少年的脸色一点一点苍白起来,他飞快地缩回了自己的手。林宿抿着唇,一脚踩下了油门。   一路无话。   因为毒雾事件,原定在本月月底来到南城的两方势力推迟了计划,待到蝉鸣声在大街小巷中响起时,审判终于再次被提上了日程。   最近的苏黎有些神龙见首不见尾,一下班就匆匆忙忙地收拾东西离开超管局,请假的频率也比平时更多了。林宿以为少年还在躲自己,直到一次周一早晨,在茶水间倒水的时候,他听见老魏问张寰三:“哎,你平时不是最八卦的吗,你知不知道,小苏最近谈恋爱了?”   林宿倒咖啡的动作一顿。   张寰三没注意到还有人在里间,他也懒得计较老魏给自己冠上的八卦名头,很感兴趣地问道:“真的吗?为什么这么说?”   “我周末去街上买烟的时候看见的,他跟一个小男生坐在街边喝咖啡。”老魏见张寰三一脸“就这?”的表情,挑挑眉,“你别不信啊,你告诉我,哪有两个大男人出去逛街,就点一杯咖啡喝的?”   “那也不一定吧……”万一是因为穷呢?   “我还看着他们一起进了家酒吧,”老魏咳嗽一声,又补充道,“而且还是家gay吧。”   张寰三“啊”了一声:“那这肯定没跑了,没想到啊,小苏居然好这一口。”他刚要挤眉弄眼地冲老魏说些什么,就听隔间里传来一声重重的响声,像是有人把水壶用力砸在了桌子上。   不等两人反应过来,林宿就端着杯子,脸色冰冷地从他们身边经过。   “林局早……”   被彻底无视了。   张寰三和老魏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迷茫。   又是哪个倒霉蛋,不小心触到林局的霉头了? 第40章   “今晚八点半, 城东‘弦色’见。”   下班的时候,苏黎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微微震动了一下,他随意地点开, 发了个OK的手势过去, 然后收拾好东西,准备先去食堂填饱肚子。   “小苏, 过来坐这儿!”他有些诧异地在人满为患的食堂里看到了张寰三的身影, 男人叼着一个馒头, 朝他挥挥手:“正好有个空座位, 来来来, 把盘子放这儿吧。”   苏黎依言坐下, 他问:“张哥,不是说龙虎山那边的代表已经到南城了吗?你怎么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出去吃饭?”   “别提了, ”张寰三满脸晦气, “这次领头的家伙是张宇玄,就是上次被我敲闷棍的那个。我去机场的时候被他瞧见了, 差点儿干起架来。”他小声嘟囔道,“见了鬼了, 我当初明明是从背后下手的,难不成他后脑勺长了眼不成?”   苏黎埋头喝粥的时候差点儿呛到, 实在不想提醒他,这世上还有种东西叫做监控录像。   “还有个同样是宇字辈的小道士也来了,说要见你呢,”张寰三咬着馒头,含含糊糊道, “是你认识的人吗?”   苏黎立马就想到那个思想天马行空、自诩为符箓界新一代开拓者的小道士张宇洪, 他笑了, 点了下头:“认识,他也来了?他们住在哪个酒店?”   “城东,就靠近商业街的地方,旁边就是南城最大的夜店‘弦色’,你应该听说过吧?”张寰三笑得一脸鸡贼,苏黎无奈地咽下一口粥:“张哥,一群和尚道士,你怎么把他们安排在那种地方?”   张寰三义正言辞道:“我这是在考验他们的定力,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花花世界迷人眼,和尚也能进夜店。”   这人满嘴跑火车,听得坐在他旁边的老魏都受不了了,夹起一块油饼就塞进他的嘴巴里:“拉倒吧你,别以为其他人都跟你这个假道士一样。那种地方,我可从来不去!”   “切,那是你傻,”张寰三不屑道,“小苏,改明儿张哥带你去见识一下,包你大开眼界!”   “滚蛋吧,别把人家小孩儿都给教坏了……”   苏黎默默地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又默默地喝完了自己碗里的粥,直到他把空碗交给食堂阿姨,都还能听到两人中气十足的拌嘴声。   感情真好啊,他想。   苏黎先是回了趟宿舍换衣服,他的娃娃脸本就显嫩,要是不穿的成熟点儿,就算进去了估计都会被保安拦下来,以为他的身份证是造假。可他站在衣柜前翻了一会儿,却始终没找到自己那件白色的衬衫——见了鬼了,他明明记得是放在柜子里的,难道还能长腿跑了不成?   苏黎苦思冥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衣服他确实放在柜子里没错,但是放在了林宿办公室的柜子里。之前还在那里办公的时候,林宿专门给他匀出了一个小柜子用来放东西,他走的时候心里太乱,也没想得起来收拾。   不过里面也就只有一些不重要的杂物而已,放那儿就放那儿吧。   他退而求其次,跳了件白T恤搭配黑色外套,再加上条牛仔裤,少年站在镜子前,双手插兜,眯起眼睛,脖子前倾,努力凹出一个成熟炫酷的造型。   可惜到头来成熟没几分,就形象来说,却更像是高度近视、常年埋首题海的高三生。   苏黎:“…………”   他放弃了。   苏黎随手从衣架上摘下一顶帽子压在头上,好歹营造出了些神秘感,勉强也算是凑合了。走的时候,他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时钟,时针指向七点半,正是夜生活开始的大好时机。   林宿站在二楼的房间内,目光一直注视着少年走出超管局的大门,门口已经停了一辆本地牌照的SUV,一个年轻的大男孩摇下车窗,笑眯眯地冲他打了声招呼。从他的角度看不清苏黎的表情,但两人相谈甚欢的气氛,就算他再如何无视甚至是欺骗自己,也是无法否认的。   他扣在窗台上的手指骨节微微泛白,心中仿佛有一只猛兽在囚笼中嘶吼咆哮,林宿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背过身去。   在从老魏那儿得知消息后,他第一时间就查明了那个年轻人的身份,是个本地的小富二代,薄有家产,在国外上的学,最近才回的南城,生平履历都清清白白,是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   林宿告诉自己查这些是为了苏黎的安全着想,但当结果表明一切都是他的虚惊一场后,堵在胸口的这股郁气却丝毫没有消退,反而愈演愈烈。   他控制不住地想着,无论如何,这年轻人对于苏黎来说都不是个好的选择,一个普通人的寿命最多不过百年,妖怪却动辄三四百年,若是他们真的在一起了,那往后的日子要怎么办?可他随即又悲哀地发现,这个理由用在自己身上也同样成立,对方至少能够无所顾忌地与苏黎说笑谈天,而自己却只能沉默地站在楼上,目送着他们一路远去。   虽然还有工作没处理完,但林宿实在没有心情继续坐在办公桌后按部就班地签字审批了,他打开办公室内的小门,里面是个独立的空间,他躬身在床边坐下,双手交叉抵在额头上方,屋内冷清寂静,冷冷的月光从窗外投射/进来,安静得只能听见他自己的呼吸声。   而在床头的位置,除了枕头之外,还放着一件叠好的白衬衫。   再说另一边,苏黎这辈子也是第一次来夜店,一进门,震耳欲聋的音乐就差点儿没把他的耳朵震聋,暗蓝色的幽暗灯光交错着斑斓的镭射光线,伴随着漫天飞舞的彩色纸片和泡沫,他恍然间还以为自己来到了群魔乱舞的妖怪聚会上。   “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很熟悉?”旁边的小年轻笑着大声问道,因为伴奏声实在太吵,所以他们在这里不得不扯着嗓子向对方喊话,“有没有当初给你办生日party的那个感觉了?”   苏黎被舞池中的人群挤得颠三倒四,闻言,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那次我被你糊了一脸蛋糕,一身芥末奶油味三天没洗掉,还没找你算账呢,巳小蛇你居然还敢提?”   乔装成人类的巳黎毫不在意地笑了笑,熟门熟路地拉着他来到了卡座上开了瓶酒,却只给苏黎倒了杯可乐:“今晚记得保持清醒,除了我以外,谁给你的东西都不要喝。”   苏黎:“知道。你说的那个家伙到底在哪儿?我没感觉到这里有妖怪啊。”   自彻底和蛇长老撕破脸后,青年在南城的势力基本都处于蛇长老的监视下,不好擅自调动,他干脆让手下假扮成自己一直呆在医院,上演了一出金蝉脱壳的好戏。而最近他频繁用假身份约苏黎出来,就是因为得到了相关情报,蛇长老的一位得力干将经常会在南城的各大酒吧夜店出现,如果能抓住这家伙,对于他们接下来行动的助力可不是一点半点的功效。   “还早呢,”巳黎看了眼表,现在是九点差十分,大部队一般要快十点钟才进场,“耐心点儿,咱们可以先自己玩一会儿。你想去跳舞吗?我可以陪你。”   “还是算了吧。”苏黎心有余悸地望着在舞池中疯狂扭动的人们,摇了摇头。   他还是不太适应这里的氛围。   虽然苏黎不想进场,但这不代表没人来找他,少年规规矩矩地坐在座位上,捧着一杯可乐小口小口地喝着,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倒映着五光十色的舞池光芒,简直就像一只误入狼窟的小白兔。从他坐下起,四周就有不少人将似有若无的目光投向了这里。   “小帅哥,一起喝一杯?”一个穿着黑色机车外套的男人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端着酒杯十分自来熟地坐在了他旁边,笑意盈盈地朝他举起了杯子,“你叫什么名字?”   他说着,见苏黎局促的神情,忍不住哈哈笑起来:“你可真可爱。”说着,另一只手就要揽过少年的肩膀,本是无往不利男女通杀的招数,却因为旁边的巳黎而半路夭折。   青年一只手用力握住了他的手腕,隔着苏黎望向机车男,眼中划过一道冷光:“滚。”   机车男倒吸一口凉气,这青年瘦瘦高高的,本以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年轻,没想到居然手劲这么大。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连声道:“好好好,你先松手,我走就是了。”   巳黎面无表情地松了手,机车男一脸肉疼地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红色指印,悻悻地端着杯子走了。看到他的下场,原本还在蠢蠢欲动的其他人也只得收了心——一看这就是个不好惹的,还是算了吧。   “巳小蛇,你别在这里用妖力啊,否则不是一下子就被瞧出来了吗,”苏黎埋怨道,“咱们都守株待兔好几天了,万一因为你暴露了怎么办?”   为了遮住自己的尾巴和耳朵,他前几天还特意求着张寰三要了几张符箓,虽然张寰三给他打了六折亲情价,但也够苏黎肉疼一段时间了。   “放心,没问题的。”巳黎不以为意地抿了一口酒水,视线却一直停留在夜店的入口处丝毫不放松,“他还没来,我盯着呢。”   正说着,外面走进来一伙嘻嘻哈哈的群体,其中一个男的满脸通红,左拥右抱着两个下巴尖尖的妖媚美女,一来就壕气地点了三瓶黑桃A,顿时成了全场最瞩目的焦点。他旁边还跟着一个不算太起眼的年轻男子,戴着个兜帽,穿着打扮也十分时髦,但他看上去却一点儿也没有被场中的狂热气氛所感染,反而和苏黎他们一样,在这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这几个……”苏黎警惕起来,旁边的青年也放下酒杯,点点头:“都是蛇长老的人。”   女的巳黎基本不认识,应该不是什么重要人物,那个喝上头的蛇妖他知道,当初在族内因为聚众斗殴被驱逐出了苏旻山,没想到居然特被蛇长老收入了麾下,至于最后那位……   巳黎望着他熟悉的侧脸,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真的好像你。”苏黎喃喃道,“巳小蛇,要不是知道你是独生子,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有个失散多年的同胞兄弟了。”   林宿之前的猜测一点儿也没错,对于巳黎这颗重要却不听话的棋子,蛇长老早就有心想将他取而代之了,之前的毒雾只是个试探,现在他光是在医院附近安插/的探子就不下数十个,要不是青年机智,第一时间溜了出来,估计就真的要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替换掉了。   他们在座位上观察了一会儿,发现除了身高长相外,这家伙似乎还在有意模仿着巳黎平时的一举一动,尤其是没事就用食指拨弄耳坠的小动作,简直是一模一样。   巳黎的心情有些沉郁,他忍不住感到了一阵后怕——要是这次他输了,估计连自己的存在都会被蛇长老抹消得一干二净,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从此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世界上。   “不会的,我肯定能认出来。”苏黎忽然出声道,他这才发现自己居然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了口。   少年望着他,理所当然地说:“刚才是我没怎么仔细看,但实际上他跟你只是表面相似而已,内在一点儿也不像。你看,他虽然模仿你玩坠子,可手指却是从前往后拨弄的,你的习惯不都是从后往前吗?还有坐姿,那二郎腿翘的根本没有灵魂,巳小蛇你平时比他要欠揍……嚣张一百倍。”   巳黎:“…………”   青年扶着额头,半晌,闷闷地笑了起来。   “谢谢,”他说,“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   他站起身,弯腰拨开苏黎的头发,在少年耳后放了一个小小的通讯器。   “保持联络,”他说,“等我信号。”   苏黎点点头,叹为观止地看着巳黎扯下自己的假领子,翻转外套,像是变戏法似的眨眼间变身夜店小招待,然后神情从容地在路过的招待眼前一挥手,掌心释放的微量毒素让对方在短短几秒内就失去了意识,青年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的身体,一手接过端着酒水的托盘,将人放在沙发上,冲旁边喝得醉醺醺的客人们笑了笑,大步走向目标所在的方向。   真熟练,他想,一看就是坏事儿干多了。   小招待来到卡座旁,俯下身,轻轻对那个喝高了的蛇妖说了些什么,还保持着笑容从托盘上递给他一杯酒,却在递过去的时候不小心洒到了对方身上。蛇妖本就看不起人类,当场就气得跳了起来,一把掐住了他的脖颈:“混蛋,你没长眼睛吗!?”   “对……对不起,我去帮您找一套衣服换吧,”小招待大气也不敢喘,边痛苦咳嗽着边恳求道,“客人,请,请您冷静一些……”   旁边的青年皱了皱眉,按着同伴的肩膀劝道:“算了,别惹事。”   “切。”蛇妖满脸不爽地将他放了下来,不等小招待缓过来,就摇摇晃晃地拎着他的领子,朝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了。   但他没有注意到,半道上,原本被他拽得踉踉跄跄、神情惶恐的小招待却沉下脸色,和坐在远处的少年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等到他们进入洗手间后,苏黎默默起身,把放在角落里的“维修中”牌子放在了门口,自己依靠在墙边,一双眼睛警惕地向外张望,时刻注意着他同伙的动态。   极富节奏感的音乐掩盖了一切不和谐的声音,这里的空气混合着消毒水的气味、舞池中的汗水和香水味以及一些更加说不清道不明的浓烈荷尔蒙气息,苏黎扯了扯领口,觉得有些气闷。   他的目光放空地望向舞池正中,还是忍不住想到了林宿。   那天,他明明已经感觉到了对方的动摇,但得到的却依然是坚定的回绝,苏黎自嘲地笑了笑,心想自己还真是贱的,被拒绝一次还不够,还要来第二次。   都说事不过三,但他……是真的没有勇气再尝试第三次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蛇妖进去太久了还没有出来,他的同伴皱了皱眉,觉出了些不对劲,起身走到了洗手间前。   苏黎猛地回过神来——巳黎的身份要是被发现就全完了,他不能让这家伙进去!   少年一个闪身,挡在了他的面前。   注意到青年酷似巳小蛇的面容上露出警惕的神情,他压下心中的违和感,脸上挤出一抹甜甜的笑容,学着刚才那个黑衬衫的搭讪方式,轻佻地把手搭在了对方肩膀上:“帅哥,一起去跳舞吗?”   冒牌巳黎眉头紧皱,不动声色地躲过了苏黎的手。   “让开。”   不过他也知道这副面容在夜店的杀伤力很大,所以倒也没有怀疑苏黎的动机,只是想推开他,进洗手间看看情况而已。   苏黎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现在再不动真格的就不行了。   “看着我。”小狐狸把他的头扭过来,双眼深深地注视着他,青年下意识抬头望去,却感觉像是被吸进了一团红色的漩涡之中,大脑的意识也开始逐渐模糊起来。   他的脸上露出迷茫之色,糊里糊涂地被少年牵着手拉进了舞池中,身体不由自主地随着音乐的韵律扭动起来,另一只手也慢慢搂上了少年劲瘦纤细的腰……青年低头在他头顶嗅了嗅,傻笑起来:“你好香啊。”   苏黎的身体一僵,他的后背冒起一阵鸡皮疙瘩,但还是努力咬着牙挤出一个笑容:“是吗?可能是洗发水的味道吧。”   魅惑的效果很快就会随着时间消退,苏黎一边敷衍地在舞池中晃动,一边焦急地望向洗手间的方向,心想巳小蛇那边到底是出什么事了,怎么都这么久了,还不出来?   他这边快顶不住了!   但当他的视线无意间越过人群时,原本漫不经心的目光却猛地凝固了。   穿着黑色衬衫的男人站在夜店的大门口,他似乎是一路找过来的,胸膛还在剧烈起伏,零碎的黑发已经被汗水粘在了额前。而在舞池中与少年双眸对视的那一刻,林宿脸上本就岌岌可危的从容淡定瞬间完全崩塌,他沉着脸,一路挤开人群朝他走来,一把抓住了苏黎的手腕:“跟我回去。”   短暂的愣怔过后,苏黎强压下心中的酸涩之意,一把甩开了他的手。   “放开,”他哑声道,语气很冲,“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管我?”   “我是你的监护人。”林宿回过头,压抑着怒气又对他说了一遍,“跟我回去,这地方不是你该来的。”   “我已经成年了!”   苏黎拔高音量,声音中忍不住带上了几分嘲讽:“而且你说监护人,哈,可别跟我扯什么干爹,你自己也说了,如果我不承认就不作数,我可不想有两个爹来管着自己!”   林宿说不过他,就在这时,身后一直充当背景板的青年终于恢复了一些神智,他下意识抓住了少年的手:“你刚才对我干了些什么?”   林宿内心无处发泄的怒火一下子找到了倾泻口,就算是在盛怒之中,男人也依然保持着敏锐的判断力,青年周身的妖力波动表明他并不是苏黎的那位发小,但刚才他将手放在少年腰身上的那一幕深深刺痛了林宿的双眼。男人竭力压制下自己内心将他大卸八块的冲动,冷声问道:“他是谁?”   “我不认识他!”苏黎立刻道。   青年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道:“什……”   下一秒,彻底失去耐心的林宿就直接闪身到他身后,一记手刃干脆利落地将他打晕了。苏黎刚想说些什么,脖颈上就传来一阵酸麻的触感,他张了张嘴,艰难地抬头看了一眼林宿,最终还是无力地倒在了男人的怀中。   最后映入眼帘的画面,是萦绕在林宿眼底的浓郁黑气。 第41章   “人我带走了, 你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   “这段时间,不要让我在南城再看到你……否则就算我不出手, 你也迟早会把自己作死。”   被迫陷入沉睡的苏黎只觉得头痛欲裂, 他心里还装着事儿,就算睡也睡不踏实, 没过多久, 就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起身的瞬间脖颈骤然传来一阵酸痛, 他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觉得自己像是落枕了。   房间内光线黯淡, 陌生的摆设让他有些迷茫, 自己这是在哪儿?   扭头望去,一道黑漆漆的人影坐在床边。   是林宿。   苏黎的心跳陡然加快, 之前在夜店的回忆片段闪过眼前,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张了张嘴, 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 终于想起来问道:“巳小蛇他还在……”   “我已经让他离开南城了。”林宿背对着他,声音轻缓, “蛇长老比你们想象的还要滴水不漏,那个冒牌货的身边一直有守卫在保护,你们今晚早就被人盯上了。如果我没来,光靠你们两个,不可能走出夜店的大门。”   苏黎低下头, 攥紧了被子。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 他掀开被子, 起身下床。   “你去哪?”林宿的语气很平静,苏黎头也不抬道:“回超管局。我鞋呢?”   “我帮你收起来了。”   苏黎的太阳穴轻轻一跳:“……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林宿说,“审判不日即将召开,如果我是蛇长老,现在就是对你下手的最好机会。这段时间你就留在这里,哪儿也不要去——”   “等一下,”苏黎嗤笑道,“他对我下手?我还有什么值得他惦记的?又没钱又没权还没什么本事的小妖怪一个,能影响什么大局?”   “但你能影响我。”林宿说。   闻言,苏黎紧绷着腮帮,狠狠咬了一下舌尖。   如果不是心里还残存着一丝理智告诫着他要对上司保持尊重,他现在就要笑出声来了。   “林宿,我真的搞不明白你这个人,”他压抑着情绪说道,“之前一而再再而三拒绝我的人是你,现在在这儿说甜言蜜语的又是你,耍我很好玩吗?”   林宿的喉头很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对不起。”   “我不想听,”苏黎不耐烦道,见林宿不肯给他鞋子,少年干脆就直接穿着白袜子踩在了冰凉的地板上,“我要走了,你自便吧。”   林宿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少年白皙纤细的脚踝上,依然保持着那个坐在床边老僧入定的姿势,交叉的双手却不动声色地攥紧了,骨节都开始微微泛白。   苏黎走到卧室门口,使劲朝外面一拉,门却纹丝不动。   他的心跳错了一拍,又试了两次,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少年倏地转身质问道:“林宿,你这是什么意——”   苏黎瞪着不知何时站到自己面前的林宿,“思”自被他默默咽了下去。   他下意识退后半步,脚跟抵在了门上,仰着头颤声问道:“你想干嘛?”   林宿不答,只是垂下眼眸,用那双仿佛永远淡漠疏离的双眸静静地看着他,但逐渐加重的呼吸声,却暴露了他内心同样波澜起伏的事实。   气氛近乎凝固,无声的暧昧在黑暗中蔓延。   微妙的荷尔蒙气息在两人狭窄的距离中混合交/缠,苏黎不受控制地咽了咽唾沫,后背贴在冰凉的门板上,唇舌莫名干燥起来。   见了鬼了,他绝望地想,这人怎么这么蛊?   不久前才偃旗息鼓的心,这会儿又死灰复燃了起来,岌岌可危的自尊心让苏黎艰难地移开了视线,下巴却被林宿猛地捉住,又将他的头扭了回来。   “看着我,”林宿声音沙哑道,“为什么要对那个蛇妖用魅惑术?”   苏黎被他捏的有些痛,而且这个姿势实在亲昵过头了,让他很不自在。   他微微挣扎了一下,想要挣脱束缚:“我又没想太多,当时情况那么紧急……”   “你该庆幸那蛇妖的精神力不算太强,否则光是反噬就能把你变成痴呆,”林宿冷冷地说,“魅惑术是能随便用的东西吗?”   “痴呆就痴呆,当个傻子也挺好。”苏黎嘟囔道。   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让林宿火气直冒,他的太阳穴狠狠跳动了一下:“别惹我生气。”   “惹了又怎么样?”苏黎不甘示弱地瞪回去,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中满是不服输的倔强,“我告诉你,我不光要惹你生气,还要……还要……”他一时语塞,像是还没想好要对林宿做什么。   “还要什么?”   林宿这会儿也冷静下来了,他勾起唇角,看着小狐狸跟只无头苍蝇似的四处打量,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不知道在琢磨着什么坏主意,心想这小家伙难不成要跳起来打他的脑袋?   苏黎的视线最终停在了他的唇上。   “我还要亲你!”他大声宣布道,然后不等林宿反应过来,就踮起脚,一口啃在了男人的下巴上。   林宿:“…………”   苏黎的脸腾地涨红了,他跟林宿不可逾越的身高差让原本精心计划的报复行为变成了一场滑稽的喜剧表演,但少年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他这次是真的豁出去了,什么自尊心,什么脸皮,统统不要了!   少年扯着林宿的领带,逼着他低下头来,自己则更加努力地踮起脚,另一只手扒着男人的肩膀,终于够到了那双因为震惊而紧抿的薄唇。   林宿开始还表现得十分抗拒,退后半步想要躲开这个吻,奈何苏黎几乎要把半边身子挂在了他的身上,所以他的一只手下意识地扶在了少年的腰上,防止苏黎摔倒,反倒成全了这个得寸进尺的小家伙,白色的袜子踩在了他的皮鞋上,踮起的脚尖紧绷出一道优美的线条,炽热的呼吸声交/缠纠葛,林宿的眸色渐深,内心的暴戾渴望却愈发难耐。   少年笨拙的亲吻带着一往无前的青涩冲动,却远不能满足成年男性压抑在心底多时的滔天欲/念,西装裤下早已硬得发疼,林宿用力掐了掐掌心,用尽最后一点自制力,推开了苏黎。   “艹!”就算脾气好如苏黎,遇到这种事情也忍不住想骂人了,他不可置信地问道:“林宿,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你还没成年,”林宿面无表情地抹去嘴角的水迹,被吮/吸到微红的唇上还留着一道浅浅的牙印,“我对未成年没兴趣。”   “只是差了一年半而已,我虚岁已经成年了!”苏黎忍无可忍,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呢!   他盯着林宿的下半/身,挑衅地笑了:“而且,你管这叫没兴趣?”   林宿不说话了。   黑影在他心中嘎嘎嘎地大笑起来,笑声嚣张无比:“这小东西我喜欢!林宿,你要不行的话,要不就换我上吧?保证让这不知死活的小家伙爽翻天,蜷缩在床/上哭着求饶——”   林宿面无表情地把这聒噪的家伙摁了回去。   他的自制力很大一部分都来源于黑影,虽然对方口口声声说不介意三人行,但林宿可没有丝毫直播给他看的想法。苏黎不管是哭是笑,还是露出别的什么让人欲罢不能的可爱表情,一想到会有可能被其他人看见,他就抑制不住内心森然的杀意。   “你的手机我暂时帮你保存,房间里有电视机,不要试图逃跑,外面就是我的办公室。”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门,回头嘱咐道,“也不要试图联系其他人,等审判结束了,我就放你出去。”   “等——”   门在他眼前被关上了。   苏黎气得把枕头朝门口狠狠丢了过去。   林宿站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内,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回头望了眼紧闭的房门,指尖轻动,脸上渐渐露出了一个混合着满足、挣扎与贪婪的复杂神情。   “别装啦,你跟我一样,都是骨子里的变态,没救了。”黑影懒洋洋地说,“那小家伙也是惨,天底下那么多长着两条腿的男人,怎么就偏偏看上你了呢?”   林宿没理他,只是走到办公桌后,打开最底层上了锁的抽屉,翻出了不久前还放在床头的白衬衫。   黑影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我说,你该不会是想……”   男人压抑的喘气声在寂静的房间中响起,气急败坏的黑影头一回自己偃旗息鼓,溜的比兔子还快:“你他妈……比我还变态!”   林宿轻哼一声,攥着衣服的手却丝毫没有放松。他垂下头,深深嗅着衣服上残留的气味,不知过了多久,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哗啦啦的水声紧接着响起,林宿站在洗手台前,安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猛地挥出一拳,剧烈的疼痛从骨节处传来,但他垂着头,却像是根本没有痛觉一样。   太狼狈了。   *   审判第一天。   虽然流程远不如正常庭审那样正规,但本着人道……啊不,是妖道主义精神,在为期三天的审判中,还是保留了犯罪者陈述的环节。   预定中午十二点开庭,十点多的时候,五方代表就已经齐聚一堂,来自佛教的代表同光大师环顾一圈,笑问道:“阿弥陀佛,怎么不见林局长?”   虽然张穹一也没有来,不过审判是在南城召开,林宿的地盘上他本人却不来,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了。   “不急,”蛇长老轻抿了一口杯中热茶,不急不缓道,“他去见故交了,估计要等到中午才到吧。”   林宿的故交……在场几人只能想到一个名字,正是他们今天要审判的对象。   同光大师双手合十,又轻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让一群与妖族毫无关系的人类来审判上代妖王,本就是荒谬的行为,但祖师有训,人族为尊妖为卑,为了整个人类族群的利益,即使是出家人,他有些也不得不做一些违心之事。都说六根清净,可活在这红尘俗世之中,谁又能一尘不染?   蛇长老的余光瞥见他默然不语的样子,苍老的面容上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意,这些老家伙心里打的算盘,他几十年前就猜透了,就只有奕君还傻傻不明白……不,或者说他心里清楚,但却仍固执地相信人类与妖能够有平等共处的一天。   他早就说过,这种荒谬无稽的事情,就和半妖的存在一样可笑。   “好了,茶也喝完了,也该动身了。”蛇长老放下杯子,重新挂起完美无缺的笑容,旁边一直随侍左右的年轻人立刻躬下身扶起他,银色的耳坠在明亮的灯光下熠熠闪耀,“咱们走吧,媒体记者们可都还等着呢。”   里世界有自己的电台和卫视,只不过不知道门路的普通人一般都没办法看到而已。今天一大早,超管局的众人就围在了电视机前,紧张地围观着这次影响甚广的世纪审判。   “哎,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蛇族少主吧?”仓元指着特意留出十几秒镜头的俊美妖异青年,大声冲他旁边的蛇妖嚷嚷道。   “没错,就是他!”蛇妖立刻兴奋起来,“是不是很帅很有风度?瞧瞧这气质,多有领导人的风范!”   老魏观察了一会儿,皱了皱眉毛:“感觉有点儿装,还行吧。”   “什么叫装,人家本性就是儒雅!儒雅懂不懂!”蛇妖不服气地反驳道。   这边的两人为了巳黎吵成一团,另一边,被关在小房间里的苏黎呆呆地望着电视上熟悉的青年,却只觉得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情不自禁地泛起一身鸡皮疙瘩。   电视上的这个家伙……根本就不是巳小蛇!   他的大脑乱糟糟地,努力在一头乱麻的事实中理清自己的思绪——昨天林宿明明都和巳小蛇接过头了,怎么这个冒牌货还好好地回到了蛇长老身边,甚至还大摇大摆地替换了正主,出现在了镜头前?他现在在审判会场,那真正的巳小蛇呢?   少年越想越恐怖,一个飞身跳下床,冲到了门口想要敲门让林宿放他出去,却等下了地才反应过来,林宿现在早就不在办公室里了。   小狐狸焦急地在房间内转了无数圈,最后,目光慢慢移到了浴室的通风口上。   淦,拼了! 第42章   “噗叽”   一声闷响, 通风口钻出一只毛绒绒的小狐狸脑袋。   好不容易爬到了出口,小狐狸大口吸了好几下新鲜空气,露出了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   差点儿闷死在里面!   小狐狸努力往前墩了墩身子, 费了半天劲, 却只艰难地朝前移动了几厘米。   屁、屁股卡住了QAQ……   他像是拔萝卜似的,一点一点把自己的半边身子往外挪腾, 两只前爪在空气中拼命划水, 最后一头栽倒在了下面的垃圾桶里。幸好今天的垃圾桶已经被人收拾过了, 里面装满了黑色的塑料袋, 小狐狸挣扎着爬起来, 甩了甩身上凌乱的毛发, 在心里恨恨地把这笔账全都记到了林宿头上。   等他回来再找这混蛋算账!   苏黎决定先去和巳小蛇最后分别的地方看一看,但当他到了弦色附近时, 才发现夜店现在根本就没有开门。他不甘心地绕着夜店走了一圈, 试图发现一些线索,却仍旧一无所获。   反复思考后, 他决定打电话给一个人。   “喂?”电话接通,对面传来钱金玉惹人生厌的拖长音调, “谁啊,找我什么事?”   “我是苏黎, ”小狐狸努力装出一副严肃的口吻对他说道,“林局让我找你要昨天晚上九点后弦色附近的道路监控,请你半小时内打包发过来。”   钱金玉拧起了眉毛:“林局要这个干什么?”   “这个你就别管了,”苏黎说,“这边急用, 越快越好!”   说完, 他就立刻挂了电话, 生怕再被钱金玉三言两语问出端倪来。小狐狸还是第一次干这种打着林宿旗号招摇晃骗的事情,他安慰自己说是为了救人,但胸膛内的心脏还是控制不住地呯呯直跳起来。   他溜到附近的网吧,焦急地等待着钱金玉那边的消息,可过了半小时那边还是没有动静,苏黎本都以为自己的谎言被戳穿了,没想到QQ上忽然传来“滴”的一声响,钱金玉加了他的好友,并一连发了好几个大文件包过来。   通过监控,苏黎终于了解到昨晚巳小蛇究竟去干什么了——他竟然在后巷中,和一帮小混混打了起来!   苏黎本以为又是这家伙惹是生非,但反复看了几遍监控后,少年的神情却不由得凝重起来。   不对劲。   这些小混混绝对是有备而来,虽然从行为举止上看很明显只是普通人,但目标太过明确,背后一定有人指使。   也是,巳小蛇现在隐姓埋名,并不想在南城招惹事端,好好的,怎么会和一群他平时根本瞧不上眼的混混干架?除非他们是故意找茬……苏黎咬着指甲,又把监控以0.5倍速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终于发现了一个之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和往常不一样,巳小蛇的手腕上系着一条红绳。   今天出现在镜头前的冒牌货并没有佩戴这个东西,就证明这是巳小蛇临时起意戴上的。但是对于妖怪来说,佩戴红绳除了装饰外,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他归附了某个大妖,是已经有主的妖怪了。   以巳小蛇这样的性格,让他对其他妖怪低头比杀了他还难,而且他自己就是未来的大妖,肯定不会莫名其妙干出投奔不如自己的妖怪这种事情。   苏黎深沉地想,所以,真相只有一个!   他立刻打开手机,调动超管局的内部档案,翻出在南城久居的所有大妖名单。南城是超管局的本部所在,大妖们一般都不太喜欢受人拘束的生活,所以就算定居,也很少会考虑周边的地段,唯一一位肯留在南城的,还是苏旻山的外交大使。   而在看到那妖怪的照片后,苏黎顿时眼前一亮。   “羊奶奶!”   羊奶奶本名杨小花,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苏旻山大妖之一,在奕君出事的几年前就被外派出去了,手段强硬,性格火辣,如果她还在,苏黎当初肯定不会被蛇长老那么肆无忌惮地欺负。   来到南城打工后,苏黎也想过要不要去找她,但他怕自己的身份会给羊奶奶带来麻烦,所以最终还是没有去。   想到往事,少年叹息一声,站起身收拾好东西,离开了网吧。   如果巳小蛇是暂时被羊奶奶庇护的话,苏黎想,那他现在应该还算安全,就不需要自己担心了。   可他离开网吧后还没走多远,就感觉到了有人在身后跟着自己。、   苏黎皱了皱眉,加快脚步,低着头专往人多的地方走。   身后尾随的人也立刻跟上,很显然,他也发现了苏黎已经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小狐狸飞快地穿梭在人群中,暗暗观察着跟在后面的人数——一,二,三……竟然足足有五个!   如果是一两个人,他还能尝试一下反杀,但现在……   告辞。   既然没法靠密集的人群甩开他们,小狐狸就开始专挑狭窄偏僻的地方走,他没傻到进小巷白白送人头,而是选择了变回原型,利用正常人体型根本无法通过的缝隙与通道,甚至踩着空调外机一路飞檐走壁。   下方的行人注意到小狐狸如同闪电般一晃而过的身影,纷纷抬头举起手机,兴奋地拍摄起来。   眼看着事情越闹越大,领头的那人烦躁地啧了一声,按了按耳后的通讯器:   “按B计划行事。”   小狐狸站在大楼的天台上,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他都跑了快一个小时了,应该把人都甩掉了吧?   小狐狸在原地休息了片刻,竖起耳朵,警惕地聆听着四周的一切动静,发现确实没有什么异常,下方的道路上也没有追兵,不由得狠狠松了一口气。   直到一阵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僵住了,慢慢转头望向后方。   “上来。”钱金玉抓着直升机门边上的把手,言简意赅地对他说。   狂风吹乱了小狐狸的毛发,他眯起眼睛,望着直升机上贴着的超管局徽章,在震耳欲聋的嘈杂声中扯着嗓子问道:“钱组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别管了,等上来我再跟你说。”钱金玉不耐烦道,到也符合他平时给人的感觉,“别浪费时间了。”   苏黎犹豫了一下,变回人形,抬脚走了过去。   但就在他把手递给钱金玉,准备让对方拉自己上去的时候,他忽然听男人意味深长地问了一句:“你是叫苏黎,对吧?”   苏黎瞬间毛骨悚然,一巴掌拍开了他的手。   钱金玉:“怎么了?”   “你根本不是钱金玉,”苏黎盯着他,一字一顿道,“我虽然只是个小临时工,但钱组长对我的印象肯定非常深刻,他绝对不会认不出来我。你是,不,你们是谁?为什么要跟着我!”   站在被螺旋桨掀起的狂风中,苏黎的心拔凉拔凉的。   太离谱了,不仅敢在南城的地界上假冒超管局出警,居然还能调来一架直升机……他忍不住在心里苦笑,就为了抓自己,至于吗?   被当面戳穿身份,“钱金玉”的脸色也渐渐恢复了面无表情。   “我家主人并没有恶意,”他淡淡道,措辞倒还十分恭敬,“只是想让您跟我们走一趟而已。”   “我拒绝。”苏黎毫不犹豫道。   他转身就要跑,但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位戴着黑色兜帽的男人,他的眼神木然,脸色青黑,印堂中萦绕着一股冰冷的死气。被他用这样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注视着,少年下意识退后半步,放在身侧的拳头慢慢攥紧了。   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钱金玉”轻笑一声,绅士地为他让出一个座位:   “请吧。”   苏黎被他们带到了一个地下会所。   一路走来,他都没有看见任何妖怪的身影,这让苏黎推翻了自己原先对于这帮人是蛇长老手下的猜测,转而产生的,是更深的疑问:“你们的主人,到底是谁?”   “您见了就知道了。”身旁的冒牌“钱金玉”仍旧用那副语焉不详的口吻回答。   大门被推开,少年站在门口,望着眼前昏暗豪华的包厢,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门在他身后被关上,神经敏/感到极点的苏黎呼吸一窒,心脏差点停跳。   “坐。”   依靠在包厢沙发上的长发男人晃了晃手中装满了碎冰的威士忌,掀起眼皮,姿态随意地翘着二郎腿,敞开的胸脯露出大片精壮的肌肉,身材好到足以让一众迷弟迷妹疯狂尖叫。   苏黎战战兢兢地用屁股占了沙发的一角,偷偷打量了他几眼,小声问道:“请问您是?”   “我叫阎岁,”男人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水,标准的剑眉星目着实让人赏心悦目,“林宿有没有和你提过我?”   苏黎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他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   “或者,我换个称呼吧,”阎岁挑挑眉,掌心中冒出一缕黑气,“幽都鬼王,听说过没?”   苏黎恍然大悟,立刻点头:“听过!”   他小心翼翼地望了阎岁一眼,心想这可是位大人物啊,虽然已经隐居避世多年,但根本无人敢招惹——毕竟不管是人是妖,都迟早会有死的那一天,而死后若是投胎无望或是执念未了,就必须要到幽都去报道,接受鬼王的安排定夺。   他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阎岁笑了笑,放下杯子:“首先,我为我手下的莽撞道歉。林宿把你保护的很好,想单独找你说两句话,我也只能出此下策了,放心,很快就会有人来接你的。”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找你什么事……借了我的人这么长时间,也应该还回来了吧?”   苏黎眨巴了一下眼睛,没弄明白:“借人?我什么时候借了您的人?”   阎岁提醒他:“晋华。”   “哦——”苏黎下意识哦了一声,随即瞪圆了眼睛,“等一下,你说晋华是你的人!?可他不说自己是从魏晋南北朝一直流浪到现在的孤魂野鬼吗?”   阎岁叹道:“是我的错。晋华其实是我十分器重的幕僚,几十年前梦魇在世作乱,鬼魂众多,一不小心就让他连续加了十年的班,最后晋华一气之下就丢下一封辞呈,从我府上跑路了。”   苏黎:“……那确实有点儿过分。”   “总之,我这次来就是接他回去的,”阎岁说,“刚才我已经发现了,他现在是在你的识海中休养生息对吧?看来你们关系不错,否则晋华不会答应这么做的。”   苏黎点点头,他恳切道:“晋华真的帮了我很多,一开始我遇到他是在我进超管局后接到的第一个任务里,当时他……”   他巴拉巴拉地说了一堆,阎岁倒也没有不耐烦,反而饶有兴致地听了起来。   “这么说,他这段时间过的很愉快了?”最后,男人勾起唇角,笑眯眯地问道。   苏黎:“是啊,前两天他还短暂地醒了几分钟,跟我问了些关于超管局的福利待遇,准备来这儿打工呢。”   “是吗,”阎岁眯起眼睛,“真不错。”   原本还打算装死到底的晋华被猪队友连续背刺,终于忍不下去了。   “我的骸骨还在他那儿!”他在少年心中欲哭无泪地说道,“少主,你要坑死我啦!”   苏黎却在听到他声音瞬间嗖地站了起来,惊喜道:“晋华,你醒啦?”   晋华:“…………”   #论有一个猪队友是怎样的感受# 第43章   “晋华醒了?”阎岁微微直起身子, 他眯起眼睛,神情似笑非笑,“那为何不出来见我?再怎么说, 我也是你的‘前’上司吧。”   他刻意咬重了“前”字的发音, 意味不言而喻。   苏黎自知自己说错了话,听着耳畔鬼魂呜呜咽咽的假哭声, 他一个脑袋两个大, 连忙支支吾吾地替晋华找借口:“刚, 刚才应该是我听错了, 最近没休息好, 可能是幻听了吧……哈哈。”   他干笑起来, 说出的话自己都觉得奇尬无比。   但阎岁似乎是信了,还关切地问了一句:“没休息好?是因为奕君的事吗?”   苏黎点了点头。他犹豫片刻, 问道:“您也认识我父亲?”   阎岁笑了笑, 倒不奇怪为什么苏黎用了这个“也”字。他道:“不算太熟,不过确实认识。你父亲是个很有趣的妖怪, 想法不错,但还太心软太年轻了。”   闻言, 苏黎不禁囧了一下:他爹都快三百来岁了,这还叫年轻?   不过对比起这位据说从先秦时期一直活到今天的活化石来讲, 确实和刚出生的婴儿没什么区别。   阎岁像是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似的,拿起放在茶几上的遥控器,打开了房间内的投影。   现在是中午十二点半,审判才开始不久,望着镜头前那位胡子拉碴却依旧不减潇洒风度的帅大叔, 苏黎咬着下唇, 眼睛渐渐酸胀起来。   “你们父子俩, 长得真是一点儿也不像,”阎岁对比了一下屏幕内外的苏黎和奕君,发表了十分中肯的点评,“当初你的满岁宴我也去了,还给你送了道邪祟不侵的刻印,你应该已经忘了。但没想到兜兜转转,你居然到了超管局来工作,我送你的刻印应该挺管用的吧?”   这下子,苏黎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那些黑雾都对自己避退三尺了。   黑雾本身就是怨灵和邪祟的集合体,他体内有鬼王留下的刻印保驾护航,它们当然不敢伤他!   “原来是您,”他由衷地感谢道,“确实很管用,要不是它,我估计早就死在任务中了。”   “那倒也不会,毕竟林宿把你看得这么紧。”阎岁摆了摆手,说道,“当初送你礼物的也不止我一个,上代天师和方丈都去了,奕君的朋友遍天下,当时的苏旻山可是热闹的很。”   “朋友遍天下……”苏黎苦笑起来,他望着审判庭上双手被戴着镣铐、无聊到已经开始打哈欠的老爹,轻轻摇了摇头。   如果奕君的兄弟朋友真的像阎岁说的那么多的话,那他怎么会落得如今这样的下场?   “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是对是错,都不是现在这些乳臭未干的小毛孩能够评判的。”阎岁望着屏幕上一脸严肃的蛇长老、德高望重的同光大师与龙虎山的代表,语气不屑地说道。   除了暂时离席不知去做些什么的林宿,在场所有人,没一个他能瞧得上眼的。   晋华忽然出声:“少主,鬼王陛下虽然喜怒无常不好琢磨,但他活的年头却足够漫长,又因为地位的原因,能接触到很多普通人一辈子也无法了解的隐秘之事。你若是想知道当年的真相的话,不如趁机问问他。”   苏黎也正有此意,他斟酌了一下措辞,客客气气地问已经对审判丧失兴趣、开始自顾自饮酒的男人:“鬼王陛下,当年的事情……您大概知道多少?”   阎岁晃了晃杯中的琥珀色的威士忌,冰块与杯壁相撞,发出叮咚的脆响。   “你想知道什么?”他不答反问道。   “我想知道,我父亲他究竟想做什么。”苏黎低声说道,“还有,梦魇与他,还有林宿,他们三个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唔,让我想想该怎么说吧。”阎岁摸了摸下巴,倒还真有些知无不言的意思,“如今知道的人估计不超过五个指头了,但想当初,你父亲和梦魇可是拜过把子的好兄弟,要论苏旻山上的黄金一代,他俩首当其冲。”   苏黎现在都快对“好兄弟”三个字产生心理阴影了,但他还是耐下性子,努力听阎岁继续讲下去。   “梦魇的来头谁也不知道,有人说他是被苏旻山除名的妖怪,还有人说他是专门钻研一些歪门邪道的邪/教中人,总之都不是什么好风评。但当时他还没那么疯,虽然使得一手好毒,也基本不在活物身上试验,所以尽管你父亲与他来往过密经常遭人非议,倒也没出什么大问题。”阎岁说道,苏黎这才发现他居然不知道梦魇实际上是只蛇妖,不禁有些诧异。   “至于林宿,他年纪要比奕君和梦魇都小上不少,梦魇下山游历的时候总是会把他带在身边,关系的话……我猜测,应该相当于亦师亦友?”   听了半天,苏黎实在无法将阎岁口中那个与父亲和林宿都交好的阴沉男人,与几十年前在苏旻山上大开杀戒抢夺龙血的狂徒联系起来。他其实也是见过梦魇一面的,还差点儿被他毒死,虽然因为抢救及时侥幸挽回一命,但当初在病床上高烧三天三夜的痛苦,苏黎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忆一遍。   “梦魇之毒大多无解,就算是你,以当时他的精神状况来说,肯定下的也是死手。”阎岁听了他的故事,所有所思地说道,“你之所以没死,是因为你身体里早就有了抗体。满岁宴的时候梦魇也在,他作为奕君的兄弟,不可能不送你什么的,所以抗体很有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给你种下的。”   “那他为什么还要杀我!?”苏黎脱口而出。   “我说过,他的精神状态一直很不稳定,虽然我只在你的满岁宴上见过他一面,但当时我就觉得他的识海非常混乱,犹如一锅随时都有可能沸腾的热水。”阎岁看着少年愣怔的双眼,淡淡道,“你知道,这种情况一般会在什么人身上出现吗?”   “……半妖。”苏黎喃喃道。   “答对了。”阎岁打了个响指。   他放下翘着的腿,换了个更加舒服散漫的姿势靠在沙发上,懒洋洋地对苏黎说:“所以我说奕君太心软,遇到这种像是□□一样的半妖,第一时间就该废了他的妖力,把他关起来由专人照看,这样也省了之后的那么多麻烦。梦魇自己大概也是这个想法,与其变成疯子肆意杀戮,不如让奕君来杀了他,可惜,他寄予厚望的兄弟没能下手,最后还落得个被连累入狱的下场。”   苏黎垂下头,攥起的拳头微微颤抖着。   阎岁以为他是一时半刻无法接受真相,好心地闭上了嘴巴,给了他一会儿自己消化的时间。   男人似是不经意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枚莹白玉润的骨哨,放在指尖,轻轻把玩起来。   躲在苏黎识海中不肯冒头的晋华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虽然他并没有这种东西,但还是后背一阵发凉,连连在心中感叹吾命休矣。   过了片刻,苏黎轻声问道:“鬼王陛下,您刚才说,半妖大多性情孤僻,不与人亲近,且能灵活运用法术和妖力,实力强大无比,对吗?”他抬起头,双眼不知为何有些微微发红,“除了这些外,他们还有什么特征吗?”   阎岁一愣:“你想问什么?”   “半妖……”苏黎的声音颤抖起来,“如果受了伤的话,他们的恢复能力,是不是也远超于常人?”   阎岁想了想,回答道:“那是肯定的。他们身体里有一半妖族的血统,混血虽然会对精神造成极大的负担,但同样也会缔造最完美的身体机能,我记得早前有人类的非法实验室用半妖小孩做过测试,发现他们的伤口愈合速度比同年龄端的小妖怪甚至还要快上两到三倍……等一下,你怎么哭了?”   鬼王的话才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   他一脸费解地望着不远处泪水一滴一滴往下掉的小孩儿,心想自己刚才难道讲了什么很过分的话吗?   晋华叹息一声,作为一直跟在苏黎身旁的鬼魂,他是最明白苏黎心中的想法的。   青年缓缓从苏黎的识海中飘出,在他的身边凝聚出实体,先是隐晦地朝满脸无辜的阎岁翻了个白眼,然后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安慰道:“没事儿,人和人之间体质的差距是很大的,半妖也一样,你看他都活了这么长时间了,有像梦魇一样走火入魔吗?能在这个位置上干这么多年,就说明大家对他还是很信任的,不会发生你想象中的那种事情。”   “可是……”苏黎哽咽道,他只要一想到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心脏就一抽一抽地疼。   他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林宿迟迟不肯答应自己的告白。半妖的病症来自于基因,即使是最先进的医疗技术也无法解决这样的先天疾病,他之前想不通为什么一个人类的体内会有龙血,但如果是半妖的话,就相当于在岌岌可危的天平中间压上一块重石,反而能够压制两方的平衡。   梦魇就算走火入魔也想要抢龙血,大概也是因为生存的本能在驱使他努力活下来吧,苏黎想。   他虽然失败了,但林宿却成功了。而老爹为了不重蹈覆辙,甘愿背负罪名也要将龙血注入他的身体……所以,林宿才会对自己这么好。   原来一直以来,真的都是自己在自作多情。   少年哭着哭着就笑了,阎岁盯着这小孩儿又哭又笑的样子,又看了看旁边温声安慰他的晋华,不禁再次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说错话了?   “我要去找他。”过了几分钟,苏黎用手背擦擦眼睛,眼神坚定地站起身。   “找谁?”阎岁下意识问道。   “林宿。”   “别扯了,他现在在审判庭,外面那么多记者保镖,怎么可能让你进去……”   话音未落。   只听轰的一声响,包厢紧闭的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刚从审判庭风扑尘尘赶来的男人眼含杀气,先是扫视了一遍屋内的场景,目光在双眼红肿的小狐狸身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像刀子似的刺向了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不过好像也是纯属自找的鬼王身上。   阎岁还保持着刚才那个袒胸露怀的“放荡”姿势,端着杯子,无辜道:“你听我解释……”   “阎岁,”林宿冷着脸打断他的话,漆黑的眼眸漠然如冰,“我没先对你的人动手,你倒是打起我这边的主意了?” 第44章   林宿大步走到苏黎身边, 伸手将他挡在了身后。   包厢外冲进来一堆披着黑斗篷的家伙,不知是人是鬼,但每个人身上都缠绕着森森的鬼气, 为首的那位正是伪装成钱金玉把苏黎带过来的人, 他虽然换了张脸,但服饰打扮却没变, 所以苏黎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脸色惨白地望向阎岁:“主人, 属下无能, 我们没拦下他……”   阎岁的手下本想着等今天的审判结束后再通知超管局的人, 没想到林宿对于南城的掌控力远超他们想象, 就算身在审判所也是手眼通天, 比他们还要早一步得知消息,直接一路硬闯过来, 还打伤了他们好几个兄弟。   阎岁倒并不怎么意外, 他瞥了一眼将少年护在自己身后的林宿,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事物一样, 颇有兴致地扬起唇角:“不怪你。光靠你们几个,确实拦不住他。”   他叹了口气, 扫了一圈屋内对峙的形式,好似根本没有察觉到紧张气氛一样神色轻松地对林宿打了个声招呼:“我只是请你的小朋友聊聊天而已, 不用这么大惊小怪吧?”   “我从没听说过光天化日之下用直升机把人劫走的‘请’法。”林宿漠然道,“阎岁,你到底想干什么?”   阎岁漫不经心地靠在沙发上,双眼却直勾勾地盯着站在苏黎身边的晋华:“跟你一样,把到处乱跑的不听话下属带回家。”   林宿一怔, 扭头望向垂头不语的青年, 苏黎紧张地舔了舔干涩的下唇, 小声对阎岁道:“晋华不愿意跟你回去,他已经辞职了。”   阎岁被他逗乐了,他扶住额,看着林宿哈哈笑道:“你小子从哪里找来的这个宝贝?真有意思!哈哈哈哈,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听说阎王殿还有辞职的说法,不如你问问晋华,如果不是我的默许,这世上除了他,还有谁进了阎王殿之后,还能全须全尾地出来的?”   苏黎瞪大了眼睛:“你又不是真正的阎王爷!怎么就不能辞职了?资本家至少还会每个月给人一两天休息的时间呢!”   阎岁笑得更加厉害了,林宿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按住了少年的肩膀。   晋华低声道:“少主,算了,此事是我连累你了,我跟他回去。”   “可是……”   “没关系,”晋华伸手摸了摸小狐狸的耳朵,对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反正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从前至少还有个转世投胎重新做人的念想,现在已经不想了。这次出来,少主你能帮我恢复原本的模样,在下已经心满意足了。”   阎岁望着他们难分难舍的模样,笑声戛然而止,眉头情不自禁地拧了起来。   “晋华,你觉得在我这里,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还是怎么着?”他的声音很冷,“我对你还不够纵容吗?你想要什么书,我满世界的给你找;你觉得文书太多,我就喊别人来帮你分担,我待你不薄,可你为何执意要越过生死门离开?你一介残魂,若不是在阎王殿里有我护着你,去了外面也只能做个孤魂野鬼!”   苏黎想起来他第一次看到晋华的时候,确实就是因为四处飘荡魂力不稳,这才被普通人用邪术抓去借尸还魂了,原来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陛下对我的大恩大德,在下铭记于心。”晋华垂眸道,“但阎王殿终日不见阳光,我只是……太想念人间繁华的景象了,想再看一眼。”   “人鬼殊途,妖也一样,别告诉我你在那小鬼头身上找到了所谓‘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觉,”阎岁喜怒不明地望着他,忽然问道,“我刚才听到你叫他‘少主’,所以这趟浑水,你是掺和定了?”   “……是。”晋华点点头。   联想到之前看到下属呈上来的资料,阎岁轻哼了一声说:“林宿,你这小家伙可还没成年吧?才这个年纪就有点儿苏妲己那祸国殃民的味道了,真是不简单啊,怪不得奕君他当初要收养——”   “够了!”林宿突然打断他。   男人扭头向晋华确认道:“你确定要跟他走,是吗?”   “是。”晋华冲刚想说些什么的小狐狸摇了摇头,安抚道,“放心吧少主,审判还没结束,我的恩情也还没还完,这段时间我都会留在南城的。”   苏黎知道晋华心里不情愿,可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法子留下他,最后只能跟在林宿身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包厢的大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拢,里面传来的声音逐渐模糊:   “陛下,您何必如此?在下不过一介布衣,您却坐拥人世万万年,珍宝美人尽在囊中……”   “晋华,你这话说的偏颇,我已为了你遣散后宫嫔妃,几百年了,真心日月可鉴,你还要我怎样?”   “…………”   “你自己过来。”   听着房间内响起的压抑啜泣声和其他奇奇怪怪的声音,苏黎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问身旁的林宿:“他他他他们居然是那那那种关系!?”   林宿拽着他的手腕,一路在阎岁下的注视下将他带出了会所。   “你是怎么跑出来的?”出来后,林宿没有回答苏黎的问题,而是转身质问少年,“我说了现在南城很危险!要是今天抓你的人是蛇长老的手下怎么办?为了个巳小蛇,你这是第几次以身犯险了?”   苏黎对于林宿不经过自己同意就把房间门锁上的行为很是不满,但他也知道这次是自己理亏,所以就开始装傻卖萌,转移话题:“我当时也没想太多……对了林局,审判不是还没结束吗?你怎么出来的?”   林宿紧抿着唇盯着他,少年眼角还红着,也不知道刚才阎岁跟他说了什么。   半晌,他调头就走。   不会吧,真生气了?   苏黎一个箭步跟了上去,小狐狸甩了甩尾巴,拉着男人的衣袖,讨好地笑道:“林局,我错了,下次绝对不这样了。我保证乖乖听你的话,哪儿也不乱跑……你理理我吧。”   林宿:“让开。”   见自己都如此低三下四了这人还不识抬举,苏黎面上也有些挂不住。少年瞪着他,气道:“林宿!我告诉你,我可是什么都知道了,你瞒着我的那些事情,阎岁全都告诉我了!不就是半妖吗,我又不在乎这些……”   “我是让你把脚让一下,”林宿淡淡道,“我要把车推出来。”   “……哦。”   小狐狸悻悻然地让开了位置,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他看着林宿推着摩托车下了人行道,然后随手丢给他一个头盔:“戴上。”   这种款式的摩托,苏黎只在电视上看到过,通体深黑,车身呈流线型,发动机轰鸣时,宛如一头正在低声咆哮的巨兽。   男生没有不爱车的,听着这令人血脉偾张的声音,苏黎倒吸一口凉气,戴好头盔,兴冲冲地坐在了林宿的身后。   小狐狸暗搓搓地伸出双手,想要顺势搂住男人的腰,却迟迟不敢下手。   “手放好。”林宿却主动把他的手按在了自己腰上,“车速快,抓紧了。”   “好嘞!”   头盔下,少年的嘴角都快裂得合不拢嘴了。他大胆地把上半身都贴在林宿的后背,又慢慢地收紧了胳膊,借着这个机会,正大光明地抱住了对方。   摩托车在城市的街道上风驰电掣,阵阵狂风呼啸而过,感受着前方人只隔着一层单薄西装下炽热的体温,苏黎闭上眼睛,小声说道:“我绝对不会让你死的。”   风太大,林宿没听见他说话。   但他此时的心情也颇为复杂。一方面是因为苏黎实在太叫人不放心,一方面是因为,方才临走前,阎岁通过灵识对他说了一句话。   他说:“你现在的样子,和当初在这小家伙满岁宴上我看到的梦魇,简直一模一样。”   其实不用阎岁讲,林宿自己也清楚,自从金果山回来后,他的精神状况恶化的速度比原先预想的还要快上不少。大概再过一年多的时间,他就必须要让张寰三全权接管超管局了。   后背传来的沉甸甸重量让他心犹如冰火两重天般煎熬,林宿想起上午去牢狱时和奕君那番短暂的交流,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为何当初奕君在面对束手受戮的好友时,平时一向杀伐果断的妖王,却迟迟下不了手——死去的人是最轻松的,而活着的人,该用什么来填补这份锥心蚀骨的痛苦?   但他与苏黎的关系,和奕君与梦魇又不太一样。   林宿本以为只要在最后这段时间内尽可能地远离对方,这样就能减少对苏黎的伤害,可最后他发现,这样只会让少年更加痛苦。苏黎太年轻了,他就像是一团火,一旦喜欢上一个人,就是掏心掏肺地对那个人好,哪怕会引火烧身也全然不在乎。   目的地到了。   林宿收回心神,看着取下头盔甩了甩耳朵的小狐狸,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口罩给他戴上,又伸手理了理少年贴在头皮上的发丝:“进去之后就跟在我旁边,不要乱说话。”   苏黎点点头,有些不自在地跳下摩托车。   这人昨天不还坐怀不乱对自己唯恐避之不及吗,怎么今天又一副没事人的模样了?   ……男人心,海底针,真是摸不透。   审判所的大门近在眼前,白色的大理石柱子屹立在高高的台阶之上,威严磅礴的气势扑面而来。苏黎紧跟在林宿的身后,穿过层层记者的包围,一路畅通无阻地走近了审判所内。   “这也是张哥的符箓?”他好奇地盯着林宿指尖燃尽的符纸,轻声问道。   林宿点了点头,顺手也给了他两张。   “下次要是再遇到今天这种情况,就用它躲开追兵。”他说。   此时正好是休庭时间,妖怪和人群三三两两地从庭内走出来,准备去走廊里喘口气。   里面的气氛实在是太压抑,呆久了难受的很。   “想去见见你父亲吗?”林宿问道。   苏黎指尖一颤:“……可以吗?”   “只要你不说话,就没什么问题。”林宿说,“记住,要是有人问,你就一口咬死自己是我的秘书,其他什么都不要说。”   苏黎答应了。   林宿领着少年,走进了审判庭中。   “辛苦,”他对站在奕君身边的两位守备说,“你们出去休息会儿吧,我想和他聊两句。”   庭内的代表几乎都没出去,零零总总加在一起也有几十人了,当着众人的面,守备有些为难:“林局长,我们职责所在,不好擅自离岗的。”   “没事,”蛇长老在上方的坐席上乐呵呵地出声了,“林局长难得有兴致,老友见面,就让他们说会儿话吧。”   守备默然片刻,低头退到了旁边,给他们留出空间,视线却仍紧盯着这边。   奕君打了个哈欠,毫不客气地举起被镣铐拷在一起的双手,冲蛇长老比了个中指,然后站没站相地靠在后面的栏杆上,问道:“找我啥事儿?这审判听得我都快睡着了,趁着没有老家伙叽叽喳喳,你小子还来折腾我什么,赶紧让我先休息会儿吧。”   林宿:“我刚才出去了一趟。”   “知道,我还以为你是吃坏肚子了呢,”奕君摆摆手,毫不在意地说,“不过你走得巧,幸好没听见刚才蛇长老那番慷慨陈词,要不是我今儿个没吃早饭,肯定要吐他一身。”   话音刚落,奕君就见一只低着头林宿身边的那个小不点儿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默默地放在了他面前。   “哟,你这下属很有眼力见吗,正好我现在饿的有点儿头发晕。”奕君笑嘻嘻地拿起那块糖,撕开包装丢进了嘴里,“不错,还是草莓味的,以前我家小孩儿最喜欢吃这个了,差点儿没得蛀牙。”   小不点儿突然响亮地吸了一声鼻子。   奕君扭头看向林宿:“对了,今天这摊烂事到底啥时候结束?给我点个外卖呗。”看他的样子,估计晚上吃什么在他心中都比接下来的审判结果重要。   “点不了,”林宿说,“蛇长老看你看的紧,一颗糖也就罢了,外卖的话,除非你想吃被他们挨个尝过的。”   奕君:“……那还是算了。”   他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对旁边不停低头擤鼻涕的小不点儿说:“这位,呃,不知道姓甚名谁的年轻人,麻烦你下半场别呆在这儿了,光是上面那个绿油油的家伙就够我恶心了,既然生病了就好好在家呆着,我可不想被你传染,走走走,赶紧走。”   今天特意穿了一身绿色袍子来的蛇长老冷哼一声,隐去了脸上装腔作势的笑容。   “我……”   林宿按了一下苏黎的肩膀,提醒他闭上嘴巴,带着他离开了审判庭。   待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后,奕君暗自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男人倚在栏杆上,如果不是他手腕上的镣铐,神情惬意的根本不像是在经历着关乎自己生死的审判。   他慢慢把掌心中攥成一团的糖纸展开,垂眸看了两眼,扬起唇角。   “臭小子。” 第45章   审判第一天, 毫无进展。   扯皮,扯皮,还是扯皮。   蛇长老似乎对于审判的最终结果十分胸有成竹, 并不急于陈列奕君的罪证, 而是当着媒体的面打起了感情牌,话里话外间, 反倒有种为曾经上司求情的意思。   “老狐狸, ”老魏啪地关了电视, 冷哼道, “谁不知道他打的什么心思, 还在这儿装腔作势给谁看呢?”   虽然不清楚苏黎与奕君的关系, 但对于蛇族的老一辈妖怪,超管局上上下下基本都没什么好感。超管局建立之初, 若不是他们从中作梗, 也不至于一穷二白啥都没有,出A级S级任务的时候往往要拿性命来填, 现在员工手机上的预警系统,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发出来的。   刚跟着林宿从审判所回来的苏黎听到这话, 忍不住抗议道:“魏哥,我们狐狸可不像他一样坏。”   “小苏?”张寰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你不是去出差了吗?”   “我提前让他回来了。”林宿说,他每次给苏黎找的理由都是这个,“张寰三,今天审判的全过程你也看了,有什么想法?”   “……开始我觉得, 蛇长老是想置上代妖王于死地, 所以才会重启审判, ”张寰三思考片刻,慢慢说道,“不过今天他表现得这么大义凛然痛心疾首,更像是为了打压那些上代妖王的旧部,好为了蛇族上位铺路。”   林宿:“没错。但这并不代表着他就不想要奕君的命了,上代妖王天资卓绝实力高强,身边追随者无数,若不是因为梦魇一事主动束手就擒,蛇长老奈何不了他。”   张寰三也是知道苏黎和奕君的关系的,闻言,他不禁看了眼站在旁边浑身上下一个大写的“人畜无害”的小狐狸,实在百思不得其解——妖怪之所以如此重视血统,就是因为他们的血脉能够传承力量,可上代妖王的原型明明是只老虎,怎么生出了一个狐狸儿子?   ……他仿佛看到了奕君头顶上绿油油的光芒。   林宿一看就知道张寰三又在胡思乱想了,他也懒得理会,冲苏黎一招手:“到我办公室来。”   少年乖乖跟在他身后,以为林宿又要把自己禁足了,没想到,待反锁上办公室门后,林宿却从抽屉里抽出了一份他十分眼熟的陈旧档案袋,并示意他搬个凳子坐下来。   苏黎有些不解,但还是照做了。   “这份档案是超管局刚建立时记录下来的,”林宿坐在他对面,把梦魇的死亡证明摊在桌子上,看样子是终于打算把过去的真相告诉他了,“你之前在局里学习进修的时候,有没有学过超管局的历史?”   苏黎点头:“有。书上不是说,超管局是由一位不具姓名的大妖和他的几位朋友,联合人类执法机构共同建立的吗?”   林宿嘲讽似地勾了勾唇角:“历史的春秋笔法正在于此。你以为是因为年代久远或是那位大妖淡泊名利,所以书上才没写他的名字,但其实这位大妖还活着,并且,他就是你的父亲,奕君。”   苏黎呆呆地看着他,一时忘记了自己的声音。   “其实这件事也怪我,”林宿低声说,“若不是因为我和梦魇的半妖身份,他也不会为了我们而甘愿拱手让出自己的功劳,最后被人类鸠占鹊巢。”   他又拿起印着自己头像的那张纸说道:“你看到的这份死亡证明是我的没错,当时为了阻止梦魇,我和他大战一场,最后重伤濒死,奕君为了救我的命,把龙血输给了我。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所以十几年后,当我再次来到超管局的时候,曾经的还认识我的人都已经老的老死的死,我甚至都没有改头换面,就这样一路当上了超管局的局长。”   “可是,”苏黎皱了皱眉,他还是有件事情不太理解,“林局,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呢?既然当初他们那么对你……”   “我们三个曾经在这里发过誓,希望能够在三教和苏旻山之间,建立一个更包容开放的机构。无论是人类、妖怪还是半妖,都可以共同生活在一起。”林宿站起身,走到书架前,轻轻按动了一本书。   伴随着机关的运作声,一扇小门出现在了苏黎的眼前。少年情不自禁地抬脚走了进去,发现这间密室里贴满了各式各样的老照片,有自己父亲的、有梦魇的,还有年少时的林宿以及一些他叫都叫不出名字来的人类和妖怪。林宿站在他身后,淡淡道:“这些都曾经是与我们志同道合的朋友,如今,尚且在世的人就只剩下我和奕君了。”   密室的灯光柔和昏暗,苏黎走到一张照片前,痴痴地看了很久。林宿走到他身旁,看着那张照片,目光也不禁柔软了几分。、   这是在苏黎满岁宴上照的照片,那时候科技不发达,照片都还是黑白的,但还是能清晰地辨认出很多人的影子——角落里百无聊赖地喝着酒的阎岁、人群中容光焕发手舞足蹈逗孩子的傻爸爸奕君、旁边满脸嫌弃地看着他,就差没把“我不认识这家伙”几个大字刻在脸上的梦魇,还有照片中心,正小心翼翼地抱着嚎啕大哭的小狐崽努力安抚的青葱少年。   “时光真是个很奇妙的东西,”林宿轻叹,“一晃眼,当年被我抱在怀里只会哭的孩子,已经长这么大了。”   苏黎转过头,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你说这话,是觉得自己老了吗?还是已经认命了?”   “不认命又能如何呢,”林宿的眼底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意,“我本该在二十年前就死去的,你父亲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才把我从死亡边缘拉回来,苟延残喘这么多年,我已经很知足了。”   “你说谎。”苏黎斩钉截铁道,“你明明一点儿也不想死。”   林宿安静了片刻,伸手摸了摸小狐狸因为激动而尖尖立起的耳朵。   “生老病死,不是想不想就能避免的事情。”他说,“这次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尽量为奕君争取到缓刑,这样就算我不在了,至少还有个人可以照料你——”   少年猛地伸出一根手指头,按住了他的嘴巴。   “你要是再敢说一次这种丧气话,什么‘我不在了’、‘我快死了’之类的,”苏黎垫着脚,揪着男人的领子咬牙切齿道,“我听一次亲你一次!”   林宿哑然。   半晌,他摇摇头,失笑问道:“小家伙,在你眼里,亲吻就是用来当做惩罚的吗?”   “不然呢?反正你这么讨厌我,巴不得离我远远的……”   “我从来没说过讨厌你。”林宿说。   他垂下头,用安静而温柔的眼神望着几乎要贴在自己怀中的少年,漆黑的眼眸中氲氤着轻缓而深沉的眷恋与缠绵。苏黎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被他看得忽然有些不自在起来,从白天的时候林宿骑摩托车带他开始,他就发现不对了——这人今天对自己的态度,怎么和往常不大一样了?   “那你说,是怎么样的?”苏黎松开林宿的领口,又亡羊补牢式地帮他快速抚平了两下,身后的尾巴无精打采地甩了甩,“算了,我也知道,你活了这么多年,肯定百花丛中过,看不上我这颗嫩草。”   他瞥了一眼墙上某张照片上林宿与一位美女妖怪的合照,再低头看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儿,忍不住酸溜溜地说道。   林宿见这小家伙一副酸不溜秋到化身柠檬精、却依然坚持嘴硬的倔强模样,只觉得一颗心像是被吹满了的氢气球,一松手就能晃晃悠悠地飞上天。   他毕竟是个自私的人,一只披着人皮的狼。   到嘴边的肉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怎么可能一直忍耐下去。   “抬头。”   “什么?”苏黎下意识望向上方,视野却被男人骤然放大的面孔遮挡住了。   密室内昏黄的灯光营造出一种暧昧又不可言说的气氛,他的唇被林宿仔细地含住,紧绷的腰线被炽热的大手用力掐住固定,无处可逃,但他也不想逃。苏黎的十指紧攥住林宿的西服,踮起的脚跟因为唇齿间逐渐深入的侵略而微微颤抖着。   望着小狐狸逐渐迷离的眼神,男人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低沉而充满磁性的闷笑:“小傻子,用鼻子呼吸。”   苏黎的喉头上下滚动着,恶狠狠地瞪了这道貌盎然的老男人一眼。   狐狸可是一种比猫咪还要更加难伺候的生物,对待好脾气的饲主,不仅丝毫不尊重,甚至还会得寸进尺,反客为主。   就比如现在。   林宿的唇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看来是真急眼了,他心想。   但没办法,谁让这小家伙故意撩拨他?   ……自作自受。   苏黎最后是被林宿抱出密室的。   少年的衣衫凌乱,呼吸急促,眼圈泛红,嘴唇更是被某个图谋已久的大尾巴狼吮得又红又肿。他瘫在床上,看着除了领口外着装依旧整齐的林宿,气得直翻白眼,哑着嗓子大骂道:“老流氓!不要脸!”   说完,他就翻身趴在床上,抄起一个枕头挡住了自己的脑袋,自闭了。   在苏黎的想象中,亲吻都是戛然而止、美好又甜蜜的,就跟电视剧上演的那些小清新举动一样。人家是发乎情止乎礼,结果这混蛋根本就是直接发情!简直,简直跟要吃了他似的……   回想起刚才的场景,小狐狸埋在被子里的脸又不禁红了起来。   黑影一出来就看见这小家伙在闹变扭,他大惊道:“不会吧林宿,你真下手了?你个老变态,他还是个五十几岁的孩子啊!”   “闭嘴。”林宿冷着脸道,“这儿没你的事。”   黑影不甘心道:“怎么没我的事?我当初也是差点儿要成为他干爹的人,还给他送了礼呢!再说了,就算不关我的事,那总关奕君的事吧?今天上午你还信誓旦旦地跟人家爹保证要好好照顾这小家伙,晚上就直接‘照顾’成了这样……林宿啊林宿,你觉得,奕君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样?”   林宿:“…………”   他不用想也知道,奕君肯定会气得恨不得扒了他的皮。   别说什么多年好兄弟了,敢对他儿子下手,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不行!   “反正我快死了,”林宿面无表情道,“大不了到时候他来刨我的坟,我无所谓。但他儿子有没有所谓,那可就不一定了。”   黑影:“…………”   甘拜下风。 第46章   黑影被林宿这种破罐子破摔 比他还不要脸的精神震惊到了, 一晚上都没说话。   林宿对此表示乐见其成,他也忙了一天,紧绷的精神骤然放松下来, 随之而来的就是满身的疲惫。他见小狐狸还坚决奉行着要把自己埋在被子里窒息的消极抵抗策略, 眼角挂上淡淡的笑意,没说什么, 只是转身拿衣服进了浴室。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 两只被闷得暖融融软乎乎的狐狸耳朵从枕头下弹出来。   苏黎偷偷地探出一只眼睛, 抱着枕头小心翼翼地望向身后。磨砂玻璃和浓重的水汽让外面的人看不清浴室内的场景, 但男人倒映在玻璃上的修长侧影却让他忍不住有些口干舌燥起来, 林宿应该是在洗脸, 莲蓬里的水落在男人仰起的面容上,他随意地伸出一只手, 随手将打湿的头发向后撸去, 露出荷尔蒙气息满满的凸起喉结与肩颈线条。   小狐狸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靠在床头坐正, 随手拿起旁边的一本书,欲盖弥彰地看起来, 两只滴溜溜的黑眼睛却趁机光明正大、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像是被张穹一附体了似的,林宿一边搓着头发, 一边屈起食指,轻轻敲了敲玻璃。   清脆的叩击声让差点被美色勾了魂的色狐狸猛地回过神来,他猛地用书挡住下半张脸,恶声恶气地问道:“干什么?”   “别看了,帮我拿一下梳子, ”林宿闭着眼说, “就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   “……胡扯, 我才没看!”   虽然嘴上嘟嘟囔囔地抱怨着,听起来很不满的样子,但苏黎还是嘴硬心软地跳下床,翻开了抽屉。梳子放在很显眼的地方,但除此之外,他还在里面发现了几支用空的针管,跟之前去金果山的时候林宿装进背包里的几乎一模一样。   对于这玩意儿的用途,其实苏黎心里已经大致有了猜测,但他还是决定等林宿出来后要好好盘问一番,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他现在可是自己的男朋友了!   一想到自己也成为了脱单大军中的一员,对象还长得这么帅,苏黎就憋不住脸上的傻笑,心情快乐得简直像是一只放飞的小小鸟。   “给。”但秉持着不能让林宿太得意的原则,少年对他说话的时候语气依旧十分生硬,“下次别忘了啊。”   林宿接过梳子,还带着蒸腾水汽的五指却反手捉住了苏黎的手腕,隔着一扇门,他皱眉问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苏黎涨红了脸,猛地把手缩了回来:“你,你干嘛?”   “一起洗吗?”林宿低笑一声,大胆邀请道。   他只是开个玩笑,虽然知道某个面皮薄的小家伙肯定又要炸毛了——   “呸,老流氓!”   果然。   感受着飞一般缩回去的手,林宿终于忍不住,哈哈笑出了声。   外面的小狐狸被气了个半死,故意在他出来的时候把手里的书翻得哗啦啦直响,以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林宿擦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盯着他似笑非笑地问道:“这书很好看?”   “好看!”苏黎头也不抬地挤出一句话,一双眼睛像是黏在了上面,“比某人好看多了。”   “那你为什么把书拿倒了?”   少年翻页的动作僵硬了,白皙的脸颊慢慢飘起一抹绯红,像是脖子上顶了颗圆滚滚红通通的大番茄。   而当林宿一屁股坐在床边的时候,精神绷至极限的小狐狸几乎是“嗖”的一下就从床上弹起来,瞬间变回了原型。他竖起尾巴,脊背弓起,色厉内荏地瞪着面前这个袒胸露怀不守夫道的男人,大声质问道:“你你你想干什么?我我我我跟你说,虽然咱俩现在谈对象了,但你你你也不能太过分啊!”   “这是我的床,”林宿随手捡起他丢在床上的书放到一旁,一只手继续擦他的头发,“我睡这里,天经地义。还是说,你忍心让我出去睡躺椅?”   “我有什么不忍心的。”小狐狸嘴硬道,身体却渐渐放松下来,在他身旁盘成了一团。林宿伸出手,挠了挠他的下巴,闭着眼道:“有什么想问的,就现在问吧,我愿意坦诚的机会可不多。”   “那针管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一种药,”林宿说,“能够缓解我体内三种力量的冲突,不过治标不治本,最近因为用的次数比较多,所以基本也没什么作用了。”   小狐狸闷闷地“哦”了一声,又问道:“那明天的审判,你打算怎么办?”   “同光大师一直不肯私下里见我,估计是蛇长老跟他做了某种利益交换,”林宿慢慢地摸着小狐狸光滑的毛皮,眼神淡漠地望着天花板,“不过我之前也没打算把功夫都用在与他们在庭上互相扯皮,要是按照蛇长老的步调来,一定会被他牵着鼻子走。”   小狐狸好奇地问道:“那你想做什么?”   “你那个发小,他最近找到了你父亲的旧部,打算趁蛇长老不在苏旻山的这个机会,把他的地盘搜查一遍,最好能找出他进行过血祭的证据,”林宿说着,不禁微微皱眉,“但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至于南城这边,自上次毒雾事件过后,张寰三他们已经锁定了几个犯罪嫌疑人,不过这几天都没有什么动作,应该也是知道时局敏/感,不敢在这个时候惹出事来。”   苏黎叹气:“巳小蛇他就是太心急了,蛇长老这招也确实狠毒,如果他再不自己站出来当靶子,最后就连发声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样看来,我们好像拿他没什么办法啊。”他沉默了一会儿,有气无力道,“受害者都失忆了,没有确切的证据,也不知道血祭的地点在哪里……话说,蛇长老为什么想不开要搞血祭呢?明明如果他不搞事的话,下任妖王的人选基本就是板上钉钉了啊。”   林宿:“就算他能身居高位,操控大局,但像这样位高权重的人,往往都会犯同样一个毛病,你知道是什么吗?”   苏黎苦思冥想一番,惊道:“他该不会是想长生不老吧?”   他心道这老头儿都快活了五百年了,居然还不满足?难不成还真想像阎岁那样,成为鬼魂终生不得见天日,就这么在地底下活几千年啊?   “没错,”林宿点点头,“他想解开龙血的秘密,但又不知道奕君已经把龙血给了我,遍寻不到,只能另谋下策。妄图以凡人之躯提炼神血,是蛇长老这辈子干的最蠢的一件事。我怀疑,这次审判,很可能就是因为他私下里不小心对奕君说漏了嘴,所以才会这么大张旗鼓地借刀杀人——要是在苏旻山上,奕君一死,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他。”   “我爹他没跟你说什么吗?”苏黎问,“我听说你今天去看过他了。”   “没有,就算他有心,但身边跟着的都是蛇长老的人,也没有任何传递消息的办法。”林宿摇了摇头,“所以拖延时间很关键,只要战线一拉长,我们就能找到更多的机会与他接触。我和龙虎山那边打过招呼了,他们也会帮忙的。”   小狐狸用小脑袋拱了拱他的手:“辛苦了。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一定要告诉我。”   “这种层面的博弈,哪是你一个才工作几年的小家伙能参与进来的。”林宿失笑,不过还是动作轻柔地将毛团子抱在了怀里,顺手撸了撸手感愈发蓬松的大尾巴,“你只要好好的,就是我和你爹最大的心愿了。”   小狐狸两只爪爪按在他温热的胸口,不服气道:“不要老是用长辈的口吻教训我,你又不是我爹!”   “但我的确是你的长辈,”林宿勾起唇角,“别不承认,小家伙,我第一次抱你的时候你还没断奶呢。”   “光比我大有什么用,为老不尊!”苏黎立刻反驳道。   “……不,有些时候还是很有用的。”   林宿的胸膛中忽然发出了一阵沉闷的笑声,小狐狸先是疑惑,随后愣住,最终彻底恼羞成怒,扑上去就要挠他的脸,恨不得把这个刚在一起就原形毕露的老不正经挠成一块猫抓板,却被男人一把掐住了软乎乎的肚子,肚皮上的两排小奈奈被指尖似有若无地搔过,痒痒得他浑身一哆嗦,当场变回了人形。   “原来公狐狸也会有排扣啊。”林宿望着满脸羞愤地骑在自己身上的少年,若有所思道。   男人的表情严肃得像是在搞什么学术研究,但苏黎此时此刻只想一巴掌拍掉他的脑袋,或者一巴掌拍死自己——总之只要别让他再听见林宿的声音,干什么都行!   可打也打不过,骂也不会骂,苏黎最后只能把自己的脑袋深深地埋在林宿的颈间里,搂着他的脖子,咬牙切齿地威胁道:“你再说一句话,我就掐死你!”   长本事了。   林宿漫不经心地想,要是自己真的能死在这小家伙的手上,倒也是个不错的死法,一边将手搭在少年的腰上,顺着尾巴骨将五指插/进了他身后火红的大尾巴里,在少年惊叫出声的时候,翻身将他压在了墙角,紧紧将苏黎连人带被子一起搂进了怀里。   “嘘,”他咬着少年的耳朵,轻轻用气声说,“你说的,咱们都别说话。听话,睡觉。”   额头靠在林宿滚烫的脖颈上,一抬头就能看到林宿形状好看的薄唇,苏黎激烈跳动的心在寂静的屋内渐渐平息下来,少年缓缓伸出手,搂住男人的腰身,挪了挪身体,在他怀里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把大尾巴轻轻地搭在两人身上。   一夜好梦。 第47章   次日清晨。   卧室中虽没有窗户, 但多年来根深蒂固的生物钟还是让林宿自然而然地睁开了双眼。感受着少年蜷缩在身侧的暖烘烘温度,他的目光情不自禁地温柔了下来。   林宿小心地把被压麻的手臂从枕下抽出来,轻手轻脚地在床边换好衣服, 刚准备起身离开, 衬衫的衣角就被人拽住,身后传来苏黎还带着浓浓睡意的软绵声音:“我跟你一起去。”   他转过身, 搓了搓小狐狸睡得乱糟糟的脑袋:“不用, 今天就要投票了, 你乖乖呆在超管局, 还能赶上一场好戏。”   苏黎:“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林宿俯下身, 撩起少年的额发, 轻轻在他额头落下了一吻。   “听话,好么?”   苏黎被男人俊朗深沉的眉眼直勾勾地盯着, 像是中了蛊一样, 下意识点了点头。   林宿满意地走了,留下少年独自一狐躺在床上, 呆呆地望着紧闭的房门,捂着额头, 迷迷糊糊地傻笑起来。   几分钟后,终于清醒过来的小狐狸一蹦三尺高:   可恶, 又被他骗过去了!   他磨了磨牙,一方面在心中对林宿的恃宠而骄痛心疾首地批判了一番,一方面觉得自己轻易就被美色所惑,实在丢脸,最后总结一番——千错万错, 都是林宿的错!   “林局长今日心情好像不错?”蛇长老徘徊在庭外, 本是在和手下吩咐着什么, 却在看到林宿的时候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接下来的投票,看来您是胸有成竹了。”   “不及蛇长老老谋深算,思虑周全。”林宿淡淡道,说完便越过他走进了庭内。一旁那位冒牌的“巳小蛇”眼神阴冷地注视着他的背影,小声问蛇长老:“长老,情报是否属实?若是龙血真的在他身上,那以林宿的实力,咱们岂不是毫无希望了?”   “再强大的人,都会有弱点。”蛇长老背着双手,呵呵笑道,“你还年轻,当初在苏旻山上,奕君也是强大到一手遮天,可如今呢?”   “您的意思是……”   “我也没想到,奕君和林宿居然会因为同样的原因栽跟头,”蛇长老摇摇头说,目露讥讽之意,“该怎么说,不愧是至交好友吗?往日我还担心林宿因为有梦魇的前车之鉴,不会轻易与人交心,这下正好,就当是我仁慈些,到时候奕君和他个那不知从哪里抱来的野种,也能在黄泉路上凑成一对鬼父子了。”   “巳小蛇”跟着蛇长老不紧不慢的脚步,走到了昨天他们的位置上坐下。他们也不担心自己的谈话被旁人听见,因为这上上下下三排,坐着的基本都是他们的属下。   “可那天您派出去的妖怪基本都被鬼王解决掉了,自那之后,那野种就一直被林宿安置在超管局,如果他一直不露面的话……咱们总不能硬闯吧?”   “蠢货,”蛇长老骂道,“谁说要硬闯了?林宿能在苏旻山上培植自己的耳目,那我们就不会在超管局里安插钉子吗?你当每年花出去的那么多钱都是打水漂的?”   “巳小蛇”被骂得一脸悻悻,但在听到蛇长老的话后,他却瞬间联想到了曾在资料上看到了一个人,顿时恍然大悟——   “长老英明!”   超管局,南城执勤组总部。   上午正是繁忙的时候,钱金玉翻着下面人交上来的报告草草地看了一眼,眉头皱得几乎能夹死一只苍蝇。他虽然没说话,但面前的几个战战兢兢的家伙已经满身冷汗了,因为按照组长的一贯性格,呆会儿肯定是暴风骤雨毫不留情的一顿痛骂!   果不其然,还没翻到最后一页,钱金玉就耗尽了全部的耐心,直接将报告摔在了当头那人的脸上。   “狗屁不通!”他指着几人的鼻子唾沫横飞,声音几乎响彻了整个楼层,把外面经过的人都吓得纷纷缩起脖子加快脚步,“下次交给我东西之前,你们能不能带上自己的脑子,自己先检查一遍?这些的是什么,啊,你是把我当傻子还是你他妈自己就是傻子!?”   一人小声道:“组长,我们已经审核过两遍了……”还没说完,旁边的人就赶紧拽了拽他的袖口,让他赶紧闭嘴,但还是太迟了。   听见有人狡辩,钱金玉一拍桌子跳起来,破口大骂道:“就这屎一样的东西,从头到尾我都没看出半点真正有用的干货,你们居然还审核了两遍?执勤组是小学生辅导班吗,我他娘的每个月给你们发那么高的工资,是让你们来检查报告有没有错别字的?我告诉你们,今天要是不给我改好,就统统给我卷铺盖滚蛋——”   门外传来一阵不轻不重的敲门声,钱金玉的话被打断,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没听见我正办事吗,滚!”他吼道。   但敲门声却仍在继续,男人怒气冲冲地走到门口,刚准备把那没眼色的家伙也骂个狗血淋头,却在看到那人向他隐晦出示的令牌后面色一怔。   那块乌黑发亮的令牌上,正刻着一个繁体的“蛇”字。   “你们都滚出去。”他稍稍收敛起情绪,回过头,冷冷地对那几个被训成孙子的人说。几人如蒙大赦,出去之前还朝那位救命恩人露出了感激万分的眼神。   “钱组长好大的火气,”关上门,来者轻笑道,“看来在这里呆的并不满意啊。”   “废话少说,”钱金玉黑着脸回到座位上,姿态嚣张地把双腿敲在桌上,勾手道,“说吧,要我办什么事?”   “爽快!”   蛇妖似真似假地赞叹一声,收起令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放在桌上,不动声色地推了过去。   “这是……”钱金玉拿起照片,微微皱了皱眉头。   画面上的少年一脸憧憬地望着走在身边的林宿,脸上灿烂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傻。   “苏黎,您或许在外勤组见过他,一个小小的临时工而已。”蛇妖狡猾道,“我们长老给您提出的要求非常简单:把他从超管局里带出来,交给我们的人,这样就可以了。”   钱金玉百无聊赖地丢下照片,下巴一昂。   蛇妖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咬着牙维持住客套的笑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里面是100万,密码是六个一,来之前长老说了,事成之后再翻倍,还会为您一份找到比现在更加体面丰厚的工作。”   “这还差不多。”钱金玉挤出一丝吝啬的满意笑容,毫不客气地收下了卡。   “那……”   “回去等消息吧,急什么,今天之内会给你们答复的。”钱金玉挖挖耳朵,不耐烦道。   蛇妖虽然心里恨不得把这个又贪又欠打的家伙千刀万剐,但毕竟还要指望着他做事,于是便赔笑道:“那行,我就不打扰钱组长了,要是有消息的话,请务必第一时间通知我们,随时恭候。”   出去后,他离开冲着紧闭的办公室门狠狠啐了一口,这才阴着脸大步离开了。   蛇妖走后不久,钱金玉就在办公室里用电话喊秘书过来,秘书胆战心惊地敲门进去,发现男人已经全副武装,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像是要去参加什么颁奖典礼。   “组长,您这是要去……?”   “备车,”钱金玉哼了一声,站在镜子前装模做样地扭了扭领结,“不要司机,我自己开车出去一趟。”   “好的。”   秘书不敢多问,立刻着手安排下去。   一小时后,超管局门口,一辆宝马缓缓停靠在了路边。   “艹,钱金玉那龟孙子怎么又来了?”靠在窗口吞云吐雾的老魏无意间瞥到了熟悉的车牌号,顿时露出了一脸吞了翔的表情,“今儿老子出门是没看黄历吗?真晦气!”   他立刻掐了烟,出门通知其他在超管局留守的妖怪和人类员工们:“注意着点儿啊,蚂蟥来了!都在房间里呆着,别出来瞎晃悠!”   午休时间,原本聚集在走廊上看审判直播的人顿时一哄而散,这次张寰三也在,他揉着额角走过来,苦笑着问道:“老魏,你又惹他了?”   “我惹个屁!”老魏呸道,“我最近可是安分守己的很,谁知道这人抽什么风,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不好好守着,非得来我们这儿找不痛快?”   仓元靠在门边上,悄悄探出一只耳朵偷听,他是最喜欢新鲜八卦的,钱金玉虽然讨厌,但确实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上次他来是想要趁着林局不在打压外勤组,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都来迎接我,阵仗很大啊,”正说着,当事人已经假笑着走进了大厅内,他扫了一圈,漫不经心地问道,“对了,上次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临时工呢?死了?”   “嘴巴放干净点儿,”老魏额头上的青筋一跳,明显是在强行压抑着怒火,“钱金玉,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你来什么事?”   “我就是来找他的,怎么?”钱金玉懒洋洋地拖长了音调,那姿态看得人就火冒三丈。   “你找小苏干什么?”张寰三生怕他和老魏打起来,连忙上前一步,主动搭话道。   “林局找他,不是我找。”钱金玉抖着腿,脸上已经开始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好了,我没工夫跟你们墨迹,人到底在哪儿?”   张寰三拧着眉毛,总觉得不太对劲:明明自己就在局里,也没出任务,以他们外勤组和执勤组恶劣的关系,就算林宿要找苏黎也应该通过自己啊?为什么居然是叫钱金玉特意过来一趟?   “今天他没来上班,自昨天晚上林局把他叫到办公室后,就再没人看见过他了。”最后,张寰三还是坦诚道,“你要找他,超管局里没有。”   “是吗?”钱金玉挑了挑眉,思索了片刻,抬脚往里面走去,“那我就去林局办公室看看吧。”   “姓钱的!”   就在他即将打开办公室门的那一刻,老魏终于忍无可忍,挡在了他的面前。   他沙哑着烟嗓,眼神死死地盯着眼前面无表情的男人,质问道:“林局不在,他的办公室,也是你随随便便就能进的?”   钱金玉冷笑:“那如果我偏要进呢?”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都别吵了,”张寰三心累地把这两个斗鸡扯开,扭头对钱金玉说,“你确定是林局叫你过来的?”   “不然呢,”钱金玉反问道,“我还能假传命令不成?”   老魏从鼻子里喷气:“那可不一定。”   “好了,都少说两句!”张寰三拔高音量压下了他的挑衅,他沉思了几秒,最后说道:“既然这样,那我陪你进去看看吧。”   他主动打开房门,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张寰三不知道为什么微微松了一口气,展颜笑道:“你看,我就说小苏不在——”   “张哥,魏哥?”苏黎拿着手机从里面的房间走出来,还傻乎乎地冲他们摆了摆手,“还有钱组长,中午好啊。”   张寰三:“…………”   钱金玉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要多响亮有多响亮的冷笑。   “走吧,”他居高临下地望着表情一派懵懂的少年,眼中的恶意几乎要溢出来了,“林局已经等你很久了。”   坐在副驾驶上,老魏还在不放心地嘱咐他:“要是他路上欺负你,记得第一时间给我们打电话啊!”   张寰三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往苏黎怀里塞了一堆符箓。   钱金玉几乎要被他们气笑了:“你们两个,是送孩子上幼儿园的爹妈吗?有多远滚多远,别耽误我时间了!”   “没事的,”苏黎反过来安慰他们,“我相信钱组长的人品,他虽然平时说话气人吝啬小气又斤斤计较,但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分得清楚的。”   钱金玉:“…………”   小混蛋,你给我等着。   老魏哈哈大笑起来,他拍了拍苏黎的肩膀,冲他比了一个大拇指,然后在钱金玉望过来时,又嘲讽地把拇指翻了个个儿。   宝马绝尘而去。   老魏还是有些不放心,他对旁边若有所思的张寰三道:“你觉得他真的是收到林局命令才过来的?”   “不知道,但林局说了,如果没有大事今天不要去打扰他。”张寰三摇摇头,“就跟小苏说的一样,钱金玉虽然为人不咋地,但至少,他对林局应该还是忠诚的……吧?”   老魏抽了抽嘴角:“你要是把最后那个字收回去,我还能勉强相信你。”   两人回到超管局,张寰三左思右想,还是打算给林宿发一条消息。回办公室的礼尚,姚琳捧着一颗骷髅头挡住了他的去路,张寰三很好脾气地问道:“怎么了?”   “仓元不对劲,”她严肃道,“就在刚才,那小胖子忽然魔怔了似的,一股风似的跑出去了。”   “可能是出去买零食?”张寰三猜测。   “他从来不自己出门买东西,都是网购。”姚琳摇摇头,举起了手中的骷髅头,“而且就在刚才,我珍藏多年的老祖宗头骨,就是那位有着天启血统的祖先,突然裂开了一道缝。”   老魏凉凉道:“你祖宗裂开了?那应该是缺水了吧。”   “上一次它出现裂缝的时候,梦魇死了,奕君重伤,苏旻山大乱。”姚琳没搭理他,只是认真地对脸色陡然大变的张寰三说,“虽然我平时的预言都不算太准,但一旦关乎到大事,却从来没错过。”   老魏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张寰三的肩膀:“走吧,这故事是越编越精彩了……我去张三,你怎么了?”   张寰三的脸像是瞬间被人抽去了血色一样惨白,他攥紧拳头,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声音对老魏说:“现在,立刻,马上,全城戒严,叫人把钱金玉的车给我拦下来!” 第48章   蛇妖带着一群手下, 在郊外翘首以盼。   “来了!”   远远的,一辆骚包拉风的宝马朝他们驶来。   一群妖怪精神一振,蛇妖望着副驾驶上无知无觉睡过去的少年, 内心大喜。   “老大,这钱金玉虽然贪了些, 但办事倒还可以嘛, ”一只小妖怪趁机上前拍马屁, “等这次任务结束后, 蛇长老一定会对您刮目相看的!”   “少废话, ”蛇妖半真半假地呵斥道,“赶紧准备好转移!”   钱金玉踩了刹车, 刚甩上车门, 几只小妖怪就迫不及待地冲到副驾驶前, 想要把人质从座位上拽起来,试了几下, 却发现车门纹丝不动, 根本打不开——   “钱组长,”蛇妖皱起眉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   “先让你这群蠢材下属别这么猴急再说吧。”钱金玉嘲讽道。   走到副驾驶旁边, 冷冷地盯着他们:“滚开, 我要开车门。”   再怎么说他也是被林宿一手提拔上来的执勤组组长,实力还是不容小觑的, 小妖怪们又气又怕地望着他, 慢慢让出了位置。   钱金玉这才按下钥匙,打开车门。   他盯着斜靠在座位上、双眼紧闭睡得无知无觉的苏黎, 忽然露出一丝邪笑, 先是用手狠狠挤了挤少年的腮帮子, 又轻佻地拍了拍他的脸蛋:“小子,这下落到我手上了吧?我让你再能?”   “好了,”蛇妖不知道他俩之间有什么恩怨,但南城近些年几乎是被林宿打造成了铁桶一座,在天网的部署下,即使林宿还在审判所内,他们的行动也很快就会被发现,“钱组长,赶紧把他交给我们吧,别磨蹭了?”   “你在教我做事?”钱金玉眯起双眼。   “……不敢。”   蛇妖憋了一肚子,但奈何形式比人强,他也只能乖乖低头。   钱金玉似乎是满意了,解开苏黎身上的安全带,拎着少年的领子把他从座位上提溜了出来,然后用另一只手象征性地朝蛇妖勾了勾:“一手交人,一手交货。”   蛇妖僵着脸从兜里掏出另一张卡:“这是剩下的一百万。”   他一边把卡递过去,一边伸手抓苏黎的肩膀。   就在这时。   一直无知无觉垂着脑袋的少年忽然抬起头,朝他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   不好!   蛇妖立刻反应过来,但已经太迟了。   红色的漩涡,是他记忆中最后看到的画面。   钱金玉眼疾手快地把他手里的卡抽了过来,然后趁蛇妖晃神的功夫,一记干脆利落的手刃敲在了对方的脖子上。   “老大!”   旁边的小妖怪们终于反应过来,嗷嗷叫着要上去抢人,钱金玉冷哼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枚用红绳绑着的古钱币,拎着绳子的另一端轻轻摇晃:   “三,二,一,睡。”   噗通噗通,栽倒了一地萝卜。   苏黎提前得到了通知,在他掏出钱币的时候就闭上双眼捂住耳朵,这会儿一睁开就发现所有妖怪都被钱金玉一招搞定了,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钱组长,厉害啊!”   “那是,”钱金玉矜持地收起钱币,都这时候了还不忘踩一脚外勤组,“我跟张寰三魏建军那些头脑发达四肢简单的家伙可不一样,这叫智取。”   经此一役,苏黎对他着实改观了不少。   “钱组长,你为什么没有答应他们?”但他也有些好奇,“两百万加上一份更好的工作安排,听上去挺让人心动的啊。”   钱金玉这回正戴着手套,毫不客气地搜刮起蛇妖身上的东西,闻言,他翻了个白眼:   “新工作有五险一金吗?有休假福利吗?我要是真跟着一群妖怪上山当大王,相亲的时候估计连跳广场舞的大妈都看不上我,老子可不干。”他舔了舔干涩的唇角,不满道,“所以200万根本不够收买我,后面加个零才差不多。”   苏黎:“…………”   白感动了。   “什么玩意儿,穷光蛋!”   在发现钱包里只有一百块钱后,男人一脸嫌弃地直起身把钱揣进兜里,顺便不爽地踹了蛇妖一脚。   蛇妖在地上翻滚了一圈,身体抽搐了一下。   在发出一声痛苦的□□后,他悠悠转醒:“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敢踢老子……钱金玉!”   昏迷前的记忆重归大脑,他挣扎着从地上支起半边身子,威胁道:“钱金玉,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这附近都是我们的人,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就会——”   他面色呆滞地盯着钱金玉手里晃动的古钱币,闭上了嘴巴。   “三,二,一,快告诉我那条老长虫的大本营在哪儿。”钱金玉伸着食指,系在指根处的红绳以一种奇妙的韵律来回摇晃,他不耐烦道,“回去我还有一堆事情要办一群傻逼要骂呢,没工夫陪你在这儿干耗,麻利点!”   蛇妖呆呆道:“具体位置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一个可能联通向那里的根据地。”   “那也行,带路吧!”   钱金玉拍了拍手,把他丢到了车后座上。   苏黎爬上副驾驶,叹为观止地看着被控制后还会自己系安全带的蛇妖:“钱组长,你这能力简直绝了,能教教我吗?”   “可以。”   他本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钱金玉居然还真的答应了。   小狐狸瞪圆眼睛,坐直了身体,一下子兴奋起来:“真的?”   “一堂课两小时,一次三万块,满十二个课时可以给你打八折,包教包过。”   钱金玉握着方向盘,面无表情道。   他似乎对于免费给这讨厌小鬼当司机这件事很不爽,但没办法,顶头上司安排他照顾好这小鬼,他也只能照做了。   苏黎又蔫了:“……那还是算了吧。”   “钱组长,”过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路上太安静了,他又忍不住问道,“你赚这么多钱,是想干什么啊?”   “赚钱需要理由吗?”钱金玉反问道。   “这个……分人吧。”   “这倒是没错。不过我这人天生命里缺钱,所以多多益善,哪儿来那么多理由。”   钱金玉打了一个方向盘,准备避开前面的马路绕道走。   见鬼了,他怎么感觉他们像是被人跟踪了?   通过后视镜,苏黎也发现了,他小声问道:“是蛇长老的人吗?”   “不,”钱金玉一脚踩下刹车,捏紧了手里的方向盘,“   是张寰三的人。那群傻逼,平时怎么没见这么机灵过!”   他望着前方被堵死的道路,有些心急:蛇长老那边肯定也不是吃干饭的,一旦联系不上同族,肯定知道计划泄露,到时候把根据地一把火烧个干净,他们就再也找不到基地的位置了。   “滴滴——”   说什么来什么,后座上传来对讲机的响声,钱金玉和苏黎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发现了凝重。   钱金玉“啧”了一声,刚准备挂断,一只手就将对讲机拿了过去。   “;amp;……%¥;amp;%¥……?(你们到哪儿了?)”   “¥*¥¥#(在路上,马上就到。)”   对面似乎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在接收到回复后便挂断了电话。苏黎长吁一口气,扭头就看见钱金玉用一种很奇妙的眼神盯着自己。   “你还会蛇族的加密语言?”   “其实也不是加密,就是他们族内的一种适合蛇类发音方式的方言而已,”苏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巳小蛇当初教过一些,就想着能不能糊弄一下,没想到真的成功了。”   “傻人有傻福。”钱金玉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走吧。”他说,“打电话给张寰三那个傻子,让他们继续追,但是不要追得太狠,装装样子给那边看就行了。哦对了,记得到时候让那帮孙子给我报销油钱,否则我这一趟可太亏了。”   苏黎心想您都从蛇族那边薅了两百万了还叫亏,那他们这些打工的算什么?不过还是乖乖地应了一声,打开了从上车后不久就一直关机的手机。   一看,几十个未接来电。   他有些哭笑不得,又有点儿感动。就这发愣的一会儿功夫,老魏已经又打过来了一个电话:   “小苏!谢天谢地你终于接电话了——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他把事情的经过向他们解释了一遍,“放心吧魏哥,我现在好着呢。”   老魏这才勉强镇定下来,将信将疑地问道:“那人都抓到了,钱金玉那龟孙儿还带着你跑什么?”   “我们要去找蛇族在南城的根据地。”   “什么!?”   老魏立刻炸了,他对着电话怒吼道:“我不允许!钱金玉你个王八蛋听到没,赶紧调头!这么危险的人物,你居然带着小苏一块去?你他娘的执勤组是找不到能干事的人了吗!”   他的嗓门太大,差点儿没把苏黎的耳膜给震聋。   钱金玉在车里当然也听到了声音,不如说老魏这话就是专门讲个他听的。他无动于衷地继续开着自己的车,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这次任务林局已经安排好了,你们外勤组当然也跑不了,魏建军你有什么不满不如冲进审判所,直接跟林局讲去,别在这儿跳脚扰人清静。”   “什么!?”   老魏还想说些什么,电话就被张寰三接过去了:“喂?小苏,是我,能听见吗?”   “能。”苏黎点头。   “能就好,这次是紧急潜入任务,我也是一分钟前才接到通知,据可靠情报,蛇长老的基地中很可能会有黑雾出没——就是当初黑狗妖事件中的那个鬼东西,所以必须要你的参与。”他严肃道,“但是无论如何,你都不能进入基地,钱金玉,你打头阵,我们的人会来接应你,务必小心行事,明白吗?”   钱金玉抱怨道:“亏大发了,这次回去必须要年终奖翻倍……知道了!”   苏黎还没反应过来,电话就被挂断了。   “紧急任务……”   他低下头,看着手机上跳出来的S级别任务提示,心脏怦怦跳动起来。   与此同时,在审判所中,另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场也在展开。   “对不起,”胖道长忽然从审判席上站起来,一脸凝重地举手示意,“我们投的明明是反对死刑票,为什么最终结果却是三比二?我们有理由怀疑在场所有人员的公正性,他们有操控审判的嫌疑!所以,本方代表请求延长时间,待查明真相后,重新审判!”   经过监控回放,龙虎山投的的确是反对票。   但最后计票人员画上的,却是赞同票的签。   众人哗然。   蛇长老似睡非睡的眼皮微微一抖。   这是个小把戏没错,但如果想要蒙骗过在场所有人、包括他本人的眼睛……   那就只有一个人能做到了。   他掀起眼皮,没有看向万众瞩目的龙虎山代表,而是将目光定定地投向了坐下下方闭目养神,神情淡然自若的林宿。   “原来如此……” 第49章   审判所内一片肃穆。   林宿低头看了看表, 差不多到时间了。   他起身,拿起手机就要出门。坐在上方一直紧闭着双眼的蛇长老却猛地睁开了眼睛,盯着他道:“林局长, 这审查还没结束, 在场的人人都有嫌疑, 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林宿停下脚步, 淡淡道:“我们超管局会配合审判所的工作,但这件事责任不在我们,继续留在这里也是浪费时间。蛇长老, 不如今日就先散会吧, 等明天查明原因后咱们再重新召开审判。”   他越是急着离开,蛇长老就越警惕。   “林局长,就算有什么事,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吧。”他假笑道,“还是说,您这是心虚了?”   林宿笑了笑, 众目睽睽之下,他倒还真的调头坐回了座位。   “行,”他说,“既然蛇长老这么说了,那咱们就都留下来, 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捣鬼吧。”   望着男人脸上从容的神色, 蛇长老顿时在心中暗道不妙。   这人是以退为进, 故意牵制自己留在这里的!   他反应很快,立刻想到很有可能是外面出事了, 马上对一旁的下属使了个眼色, 让他出去看看情况。但刚到门口, 一直被看押在栏杆后的奕君忽然大声道:“喂,门口那位,要拿外卖的话记得帮我带一份啊!”   那蛇妖慢慢转头,咬牙挤出一个笑容:“我……上厕所。”   “原来不是拿外卖啊,”奕君失望道,“我还以为你偷偷溜出去,是因为点了麻辣烫呢,否则干什么这么鬼鬼祟祟跟做贼似的。”   “怎,怎么可能呢。”那蛇妖干笑起来   跟在林宿身旁的超管局员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林局,这上代妖王还挺有意思的。”   林宿勾了勾唇:“他一向是这样。”   审判所就像是一个隔离点,把一众放眼全国都算得上是举足轻重的大佬们关在了一起,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而在外面……   此时的南城,表面一如既往的平静,水波下方,却是暗流涌动。   “这里是……”苏黎解开安全带,望着街对面熟悉的建筑物,微微睁大双眼。   这不是他当初打工的猫咖店吗?   车后座,被钱金玉催眠的蛇妖直勾勾地盯着那里,木木呆呆地说:“入口,就在那里了。”   既然到了地方,那这家伙就没用了。   钱金玉干脆利落地打晕了他,拿出车上的手铐,将他拷在了驾驶座上。苏黎跟着他一起下了车,到现在都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蛇长老的基地入口怎么会在这里?我在这儿打工了好几个月,根本没看到有什么暗道密室啊。”   “那是你蠢。”钱金玉毫不客气道。   苏黎:“…………”   他气道:“那你就能发现了?你去!”   钱金玉没搭理他,只是再次拿起对讲机和张寰三他们确认了一下方位,然后堂而皇之地要求苏黎变回原型,他要伪装成客人进店——对此,苏黎的回应是一对大大的白眼。   但为了行动,小狐狸最终还是答应了他。   钱金玉似乎不太喜欢毛绒绒的生物,在苏黎变回原型后,他嫌弃地说了句:“好肥。”接着一把抓起炸毛小狐狸的后颈皮,拎着他过了马路。   “这儿的老板是谁?”一进门,他就大声嚷嚷道,“你们家的狐狸跑了!赶紧带回去,这家伙到我们办公室里骗吃骗喝,几个月长了足足十斤肉!”   加菲店长茫然地从角落里抬起头:“什么狐狸?”   待看到在钱金玉手中不停挣扎、白眼都快翻到天上的大尾巴毛团子后,他惊叫道:“苏黎?”   “看看,果然是你们家的。”钱金玉一边说一边四处打量着猫咖内的装潢,确实,从外表上看不出什么破绽,“拿走拿走,这狐狸我们不要了。”   “他之前确实在我们这儿打工……啊不,是呆过一段时间,”加菲店长摇摇头,“但现在早就被人买走了,你去找他主人去。”   “我怎么知道他主人是谁?”钱金玉恶声恶气道,一巴掌拍在了柜台上,“反正今天你必须得给我个说法,不然我就呆在这儿不走了!”   小狐狸被他晃得有些想吐,挣脱了男人的手,四爪轻巧落地,趁钱金玉和加菲店长掰扯的时候,他抖了抖身上的毛毛,顺着猫咖绕了一圈。   和他走的时候一样,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变化。曾经排挤过他的无毛猫和金渐层蹲在猫爬架上,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喵喵讽刺道:“苏黎,你该不会是被超管局退货了吧?”   苏黎懒得理他们,只是找到了当初和自己关系还算不错的布偶,试图套话。   “小白,”他问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猫咖里有发生什么事情吗?”   傻白甜的漂亮布偶舔了舔自己的爪子,歪歪脑袋:“你指什么?”   “就是……有没有新成员加入,或者有奇怪的家伙出入这样。”   “新成员?”布偶羞涩地摇摇尾巴,“哎呀,小黎你眼睛真好使,一眼就看出我怀孕了。”   苏黎:“……我说的不是这个。”   他用惊悚的眼神望了一眼那边正和钱金玉据理力争的秃头大叔,谁能想到,他就是让店内布偶猫怀孕的罪魁祸首呢?   他努力把思绪拉回来,又问道:“那你在店里呆的时间最久,你知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别人不知道的机关暗道什么的?”   布偶猫摇了摇头:“我们这里只有猫爬架,没有机关,也没有暗道。”   闻言,苏黎却不由得一愣。   对了,猫爬架!   他当初在店里打工的时候,因为不受其他猫的待见,再加上也不像一般猫咪那样热衷于爬上爬下,所以从来没有靠近过猫爬架附近。   小狐狸严肃着一张毛绒绒的脸,走到猫爬架旁边。   见状,金渐层和无毛猫立刻警惕起来:“你想干什么?我跟你讲,这可是我们的地盘!你一个臭狐狸滚远点!”   要是换了以前,小狐狸才懒得和他们计较,不就一个猫爬架而已嘛,搞得跟什么宝贝似的。但现在看来,光是这俩的态度,就非常值得怀疑。   他咳嗽一声,压低声音威胁道:“你知道那边正在和店长说话的人是谁吗?”   金渐层不屑道:“是谁?不就是一个胡搅蛮缠的IT男吗。”   “他是南城执勤组的组长!”小狐狸龇牙道,“我们来这里,是为了查案,你们要是不配合调查,那我就把你们送到郊区的宠物市场,和一笼子三月不洗澡的二哈关在一起!”   “你……你敢!”   金渐层和无毛猫顿时大惊失色。   小狐狸趁机添了一把火:“当初你们怂恿加菲店长把我送到执勤组的事情,我还没和你们算账呢,我和钱组长关系可铁了,要是我去他面前告你们的黑状……”   “我说,我说!”无毛猫先撑不住了,慌慌张张地坦白道,“你走之后不久,确实有几个奇怪的家伙来过店里,还特意在猫爬架背后装了个通风口,跟我们说没事不要靠近,就当没这回事就行了。我们只拿了他给的一百袋猫条,除了这些之外,我们什么也不知道了!”   小狐狸鄙视道:“一百袋猫条就把你们收买了?真没骨气!”   完全忘记了自己之前沉溺于林宿糖衣炮弹下的事实。   钱金玉走过来,他也听到了刚才苏黎与猫咪们的对话,这会儿脸上正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跟你关系可铁了?”   小狐狸老脸一红,赶紧噔噔噔跑到一边,抬起两只爪子,使出吃奶的劲儿推了推猫爬架。   果不其然,在猫窝的下方,墙上装着一个小小的通风口。   加菲店长一看事情不妙,立马丢下一猫咖六神无主的猫咪,一把抱起还没反应过来的布偶老婆就跑路了。   “所以你刚才和店长吵了半天架,到底是为了获得什么情报?”他小声问道。   钱金玉轻哼一声:“我乐意。”   苏黎:“……我看就是你看不爽人家有老婆孩子吧。”   两人把通风口的挡板拆下来,却发现这个入口实在是小到令人发指,只能勉强让一个三岁小孩儿爬过去,钱金玉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除非重新回去投胎一次才可能钻进去。   “我进去看看吧。”小狐狸自告奋勇道。   “不行,”出乎意料的是,钱金玉却一口否决了他的提议,“里面的情况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要是你出事了,林局能扒了我的皮。”   他似乎很不满意苏黎在林宿心中的重要地位,但又不得不屈服于现实,只能勉为其难地说出这番话来宽慰自己:“我可是林局器重的下属,任务成功率98%网上,你不要坏了我的声誉。”   小狐狸笑了,他倒不知道钱金玉在超管局还有“声誉”这种东西。   但他还是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钱金玉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他直起身子,没搭理苏黎,只是拿着对讲机往外走:“喂,张三,我们找到入口了,但是现在进不去,你那边赶紧想想办法……苏黎?他在我旁边呢,好的很。”   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却发现原地空无一人。   钱金玉睁大双眼,厉声问旁边吓傻了的猫咪:“人呢!?”   无毛猫欲哭无泪地指了指通风口:“刚,刚才有道黑雾一样的东西,嗖地一下蹿出来……然后卷起苏黎,一下子就消失了。”   “该死!”钱金玉的脸色立刻变得极度难看起来。   他驱散了店内的所有活物,大步走出门外,自己守在门口,阴鸷的双眼却一直紧盯着通风口的位置。   对讲机的声音再度响起,张寰三焦急道:“钱金玉,出什么事了?这边有点儿堵车,我们马上就到!”   “苏黎被黑雾带走了,”钱金玉冷冷道,“你们最好快点儿,否则,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什么!?” 第50章   小狐狸有点儿想吐。   他被黑雾卷走后, 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下水道里的老鼠,在城市的各种管道中来回穿梭。   等最后被丢到地面上的时候,他已经完全忘记了来时的方向, 甚至连站起来都有些晕乎乎的。   第一反应, 好臭!   小狐狸捂住了鼻子,望着四周黑暗阴冷的场景, 心想这难道是下水道吗?   丝丝缕缕的黑雾弥漫在空气中, 但太弱小了, 基本都不成形状。小狐狸好奇地抬起爪子, 试探着捉了一缕,发现虽然外表很相似,但它们确实和之前自己经历过的黑雾不太一样,并不是由怨灵组成的,也不会惧怕自己, 甚至对于自己的到来, 还表现出了一种……类似于欢欣的情绪?   小狐狸在发现了这一点后,胆子便大了很多,因为现在也实在摸不着头绪, 他便开始顺着黑雾指引的方向走,一直走了大约十几分钟,终于, 看到了一束光。   很微小,但对于一直处于黑暗中的苏黎来讲,却不亚于是天降之喜。   他顿时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迈着欢快的小碎步朝前走去, 直到听见一个苍老的女声从绘着奇怪符文的门后响起:“你们不用派人来了, 我是不会告诉你们的。”   他猛地停下了脚步。   这谁?   小狐狸歪了歪脑袋, 心想应该不会是在说自己吧,便装作没听见,又往前走了两步。   “我说了,不想再见到你们!”那苍老的声音顿时严厉了许多,“虽然我不能出去,但再往前一步,我一定叫你有去无回!”   哇,好吓人。   小狐狸这下终于不能再自欺欺狐了,他清了清嗓子,小声道:“那,那个,请问,您是哪位大妖呀?”   蛇族因为毒素的原因,大多身上都带着一股浅浅的腥味,这味道虽然寻常人闻不到,但苏黎的鼻子可不一般,就算他们伪装得再好,他也能闻出来这股子洗不掉的味道。   “你是谁?”那苍老的声音一顿,带上了一丝犹疑。   “我不是蛇族的,只是一只无意间迷路到这里的小妖怪,”小狐狸道,“你是谁?”   “我不相信你,”门内淡淡道,“看硬的来不成,就准备用软的了是吗?”   “你爱信不信,”老是被人怀疑,小狐狸也有些生气了,他硬邦邦道,“我只是想知道怎么从这里出去而已,并不关心其他事情。”   对面沉默了片刻,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狐狸本不打算告诉她,但听这老人家的声音充满了深深的疲惫,又不由自主的心软了几分。   “苏黎。”他说,“你能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苏黎?”不成想,对方却一下子激动起来。   门上的符文闪烁了一下,门被从里打开,骤然亮起的灯光让小狐狸眯起双眼,过了足足几秒钟,才看清面前人的长相。   “羊……”他愣了,“羊奶奶?”   “是我!”留着一头爆炸羊毛卷老妇人激动道,一下子把他抱进了怀里,“小黎,真的是你!”   “羊奶奶,你怎么会在这里?”小狐狸被埋在她长长的头发中,有些窒息,忍不住用前爪扒拉着老妇人胸前的头发,给自己留出一丝呼吸的空隙。   “说来话长了,”闻言,老妇人的脸色一下子灰暗起来,“前不久,巳小蛇找到了我,说他有重要的情报提供。幸好我反应及时,当他就瞒着所有人把他送回了苏旻山,还没过半天,蛇长老便用计把我骗到了这个地下通道构建而成的阵法中,我好不容易才找到阵法的漏洞,这地方他们进不来,但我也没办法出去,更无法联系外面,所以就一直僵持到了现在。”   小狐狸这才发现,刚才说话的时候,她的脚一直都站在门内的位置,一步都没有移动过。   “外面有什么吗?”他奇怪道,“那些黑雾挺友好的呀。”   “友好?”羊奶奶瞪圆了眼睛,“这可是梦魇心脏中残留下来的剧毒之物!你居然说它们友好?”   小狐狸挣脱了她的怀抱,跑到不远处捞了一缕黑雾给她看:“喏,我没说谎吧。”   羊奶奶目瞪口呆地看着之前对她还凶残无比的黑雾此时就像是一条乖泥鳅一样,颇为亲昵的在小狐狸的爪子上来回游动,半晌,喃喃道:“是了,当初他和奕君是至交好友,心脏处的残念是最符合他本人意志的,无论如何,都不会伤你。”   苏黎变回人形,看着老妇人因为饿了几天已经变得面黄肌瘦的憔悴模样,抿了抿唇,心疼道:“羊奶奶,有我在,咱们应该就能破解这个阵法出去了吧?”   羊奶奶回过神来,看着已经比自己要高上些许的少年,眼眶有些湿润。   “对,”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苏黎的脸颊,“小黎长大啦,可以保护奶奶了。”   苏黎扶着她,边走边笑道:“不止呢,羊奶奶,我现在在超管局上班,虽然暂时还不是正式员工……咳,但是林局人很好,五险一金都给我们交全的,还有工资,我已经可以养你啦!”   虽然羊奶奶现在的工资比苏黎高上三倍还多,但听到这话,她的脸上还是笑开了花:“小黎出息了,不错,奕君他如果知道了,肯定也会……”   说到一半,她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苏黎笑了笑:“没关系的羊奶奶。你呆在这儿几天,估计还不知道吧,我去审判所见过他了。”   羊奶奶叹息一声:“其实奕君真的是个好孩子,梦魇虽然因为经历阴沉了些,可心也是不坏的。走到如今这一步,只能说是命运弄人吧。”   苏黎还想说些什么,忽然,少年头顶的狐耳轻颤,他停下脚步,屏住呼吸,情不自禁地皱起眉头,望向了管道尽头的方向。   因为绝食 独自一人呆在黑暗中太久,羊奶奶的反应已经有些迟钝了。等声音快到面前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想要把苏黎挡在身后,却被少年用力按住了。   他轻声道:“没事,我能应付。”   淡淡的腥臭味从前方传来,来者是蛇族!   林宿曾经专门教过他对付蛇族的技巧,此刻终于派上了用场。   打蛇打七寸,先下手为强!   苏黎鬼魅似的窜到他面前,猛地亮起掌心中的狐火,然后趁着蛇妖被光线晃神的功夫,一招擒拿 魅惑术搞定!   “说,你是来做什么的?”他把蛇妖压在身下,压低声音问道。   那蛇妖拎着一个保温盒,当然此时已经摔在了地上。他木木道:“来劝降的。”   羊奶奶哼了一声:“又来。你们送的饭,我死也不会吃!”   “出口在哪里?”苏黎又问道。   “出口……出口…   …”奇怪的是,这个简单的问题却让蛇妖的回答变得迟钝起来,好半天,他才梦游一样地说道,“直走,在岔路口右拐,再右拐,左拐,就到地方了。”   苏黎松开了他。   为了以防万一,他用蛇妖脚上的鞋带把他绑了起来。   ……这也是林宿教的。   就连羊奶奶也有些看不下去了:“小黎啊,你为什么干这些事这么熟练?”   苏黎笑了笑,目光飘忽,幸好在黑暗中羊奶奶也看不见:“我谈了个对象,这些都是他教我的。”   “警察姑娘?”羊奶奶眼前一亮,“警察好啊!”   “不,不是警察……”苏黎小声反驳道,随后还是放弃了解释。   算了,他心虚地想,等出去后再和羊奶奶说清楚吧。   但羊奶奶既然认识梦魇,就一定认识林宿,如果到时候她知道和他的对象是林宿的话……暴怒程度估计不亚于老爸准备好见女儿男朋友,却发现自家孩子带来的对象是自己同事。   苏黎自欺欺人地决定,先把这件事忘在脑后,眼下出去才是第一要紧的事情。   “羊奶奶,不管怎么说,你还是先吃点吧,”他捧起饭盒闻了闻,里面应该没有放什么东西,然后放心地交给了已经虚弱到不得不用管道墙壁支撑身子的老妇人,“接下来的路不好走,而且万一遇到蛇族的巡逻,咱们至少还有力气逃跑。”   羊奶奶笑眯眯地看着少年打开饭盒,给自己加了一块香喷喷的青菜炒萝卜——蛇族倒还挺上道,知道她只吃素,然后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   “小黎真懂事。”她夸道,“真香。”   苏黎努力忍住笑。   几分钟前,到底是谁说“我死也不吃”的来着?   吃了饭,羊奶奶终于恢复了些精力,苏黎带着她,按照蛇妖指的路按部就班地往前走。   路上,他轻声抱怨道:“所以我最不喜欢蛇族的就是这一点,建筑永远搞得黑咕隆咚歪七扭八,像是在钻老鼠洞一样。”   不过这也是蛇族的习性,没办法,当初巳小蛇也是这样,喜欢把自己家搞成蚂蚁洞一样的感觉,差点没把头一回去蛇族族地做客的小狐狸吓到泪奔。   但想想马上就能出去,他也忍了。   可到了所谓的“出口”后,苏黎才目瞪口呆地发现,这哪里是什么出口?   明明是一个大型监狱啊! 第51章   “南城地底下, 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苏黎不可置信道。   整个密闭空间中透着一股令人反胃的腐败味道,这是由于常年不透风且环境肮脏导致的,走道两边的监牢内, 犯人们个个无精打采,死气沉沉, 眼神黯淡无光, 即使看到了陌生人的到来,也丝毫提不起兴致。   偶尔有几个发出声音的,或者在牢狱里走动的, 也都是以一种神经质的方式来回打转,嘴里发出正常人听不懂的声音, 嘴眼歪斜,怪笑连连。   简直就像是……行尸走肉一样。   苏黎忍不住咽了咽唾沫, 长这么大, 他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大概是发现了他的紧张, 身边的老妇人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没事, 有奶奶在呢。”   苏黎摇摇头:“我已经长大了,该是我保护您才是。”   他让羊奶奶在入口的阴暗处躲起来, 自己先去前面打探一下情况。   这个监狱十分邪门, 按理说,这种地方怎么说也要配备几个狱警和守卫的,但小狐狸抖了抖耳朵,除了犯人的呼吸声, 他几乎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走到一间牢狱前时,他猛地顿住了脚步, 惊道:“巳鸣叔叔?”   黑暗中, 一双冷黄的竖瞳睁开了。   “……小黎?”   “是我!”苏黎扑到栏杆前, 急切地望着满身伤痕的大叔,问道,“巳鸣叔叔,你还好吗?你怎么在这里?”   “你父亲出事后不久,因为我与蛇长老意见不和,一次任务途中便被他暗算,一直关到了现在。这里的犯人,都是被蛇长老捉来做实验的,你看他们疯的疯,傻的傻,要不是我意志力强些,估计也早就精神失常了,”巳鸣的声音嘶哑,像是很长时间都没喝过水了,“小黎,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苏黎简略地讲了一遍事情的经过,巳鸣忽然笑了一声:“好,好,我一直在等这个机会……这么多年了,终于让我等到了!”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抓着苏黎的手腕,对有些不知所措的少年道:“小黎,你先不要管我,顺着走道一直走下去,下面就是蛇长老最不想让人发现的秘密,你赶紧去,一把火烧了它!”   “烧了?”苏黎不解,“那不是死无对证了吗?”   “不会,”巳鸣道,“被带下来的时候我还有意识,上面是一栋大楼,地下室肯定会有火警警报的,你尽管放心大胆的烧!事情如果不闹大,根本对付不了蛇长老!”   苏黎问:“这里没有出口吗?如果可以先出去叫人的话……”   巳鸣摇摇头:“没有。”   “没有?!”   “没错,蛇族为了以防万一,在把我们关进来后便封死了通道,我听狱卒讲过,现在地面上留下来的出入口,基本都是那种只有蛇族能出入的通风口了。”   苏黎抿了抿唇,沉默了一会儿。   巳鸣急了:“小黎!”   “……好吧,”苏黎最终还是点了头,“我会尽量小心些的。”   正说着,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喝问:“谁?”   苏黎瞳孔一缩,巳鸣压低声音道:“快!直接冲过去,惊动狱卒是不可避免的了,一定要快!”   少年郑重点头,变回原型,身形像一道闪电似的窜了出去。   打着手电过来的狱卒只看见一个影子从眼前晃过,小狐狸就不见了踪影。他揉了揉眼睛,在原地呆站了几秒,这才反应过来,大喊道:   “有入侵者——”   苏黎此时的大脑一片空白,大约是人在危机时刻都会爆发出巨大的潜力,他贴着墙根拼命往前跑,身后追着十几名举着电棍的狱卒,但他甚至都没回一次头,只是瞄准了前方隐隐透出血红光芒的洞穴,用力一个腾跃,从半空中跳了下去。   下方是无数关在笼子里的犯人,他们身上插着密密麻麻的管子,无数鲜红的血液顺着管子流入中间的大池,里面也不知道被放了什么东西,就像是沸腾了一样,不停翻涌着黏腻的气泡,冲天的腥臭气息差点儿没把小狐狸的鼻子熏废掉。   其中最引人瞩目的是一颗还在微微跳动的心脏,它被悬空挂在血池之上,上面的血管清晰可见,丝丝缕缕的黑雾内部不断溢出,但凡有犯人接触到它,喉咙里就会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咽声。   但不知为何,它似乎对这里的守卫和狱卒不感兴趣。   “抓住他!”上方的狱卒冲下面的妖怪守卫们喊道。   但在被守卫们抓住之前,小狐狸冲着池中心吐出了一缕狐火。   火苗在接触到血池的瞬间,就像是被倒进了油桶一样,瞬间窜高了近一米,火舌燎上梦魇的心脏,它就像是拥有生命一样,苏黎的耳畔传来一声尖细的哀嚎声,周围的黑雾开始躁动起来,原本还气势汹汹的守卫们顿时脸色大变:“不好!”   小狐狸看着黑雾绕过自己,如潮水般凝聚起来,朝着身后的妖怪们呼啸而去,头一次对梦魇生出了感激之情。   火焰快速蔓延开来,整间密室都被照得幽蓝,炽热的温度让苏黎也忍不住重新退到了走道内。   但苏黎也不敢走太远,因为他还要控制狐火的范围,不要让它烧到笼子里的犯人。   “小黎,这是怎么了?”听到动静,羊奶奶终于忍不住跑了过来。   她低头一看,脸色骤变:“血祭……?!蛇长老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苏黎仰着头,时刻注意着穹顶上的变化。上面有一扇通风口,也不知通向哪里……   “苏黎!”   一个小脑袋忽然从通风口挡板的空隙中挤了出来,但他刚一探头,就差点儿被下面的狐火烧到了胡须,吓得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仓元?”苏黎一愣,随即露出了又惊又喜的表情,“张哥他们也来了?”   “没有,他们在外面等着呢,这地方他们进不来,只能派我偷溜进来。”仓元瓮声瓮气的声音从通风口内传来,“苏黎你胆子可真大,你知道上面是什么地方吗就敢烧?”   苏黎下意识问道:“什么地方?”   “审判所!”   苏黎傻了。   “……啥???”   他一激动,脑子就转不动了,狐火失去控制,猛地蹿高了一截。   仓元又发出了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紧接着是一串根本听不清楚的经典国骂,通风口内的声音逐渐远去,应该是溜走了。回过神来的苏黎满头大汗地想要重新缩小范围,但这血池简直是最优秀的助燃材料,他那点儿连用来煮泡面都够呛的水平,根本无法掌控如此大的火势。   羊奶奶把他往后拽:“够了小黎,咱们不能呆在这儿了,赶紧走吧!”   “下面还有人……”苏黎咬了咬下唇,倔强地摇了摇头。   刚才他犹豫半天不愿答应巳鸣的原因就是这个,现在最坏的情况发生了,还是自己的责任,他说什么也不能先逃跑,就算真的倒霉到要被自己的火焰烧死,那他也……   苏黎凝聚心神,回想着当初张寰三交给他的技巧,在急剧攀升的高温中,一点一点聚拢火焰。   他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浸湿了,身体紧绷得宛如一张弓,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小一些、再小一些,一定要控制住,连上方传来的剧烈声响也没注意到。   火焰燃烧消耗了大量的氧气,在场所有人都开始感觉到非常明显的呼吸困难,苏黎咬了咬舌尖,强行让自己保持清醒,用最后一丝力气,把火焰熄灭在了血池中心。   羊奶奶咳嗽了两声,哑声道:“小黎,你成功了!”   苏黎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腿软了。   “是啊,”他呆呆地盯着下方,说道,“我成功了……”   “轰隆——”   一声巨响,苏黎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本该是地下深处的地方,居然传来了一道刺目的阳光。   林宿一拳轰碎了审判所的地下二层,同光大师双手合十,握着一串佛珠念念有词,周围的废墟碎石被笼罩上了一层金光,漂浮在半空中,龙虎山的代表们则要更辛苦一些,踩着飞剑结成阵法,硬生生把整个审判所托举了起来。   苏黎目瞪口呆。   这他丫……也太夸张了吧?   他不由得陷入了深深的怀疑:自己每天,就是和这些非人类呆在一起的吗?到底谁是人类,谁是妖怪?   林宿翻身从上空跳下来,径直走到他面前,把呆掉的小狐狸从地上抱起来,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从因为震惊贴在头皮上的飞机耳一直rua到大尾巴,甚至连蛋蛋都没有放过,瞥了好几眼才罢休。   小狐狸在大庭广众之下被rua遍全身,反应过来后简直要羞愤欲死:“你……你干什么!那么多人呢!”   “没事就好,”林宿勾唇道,“好吧,下次我会记得挑个没人的地方的。”   羊奶奶本欲和他打声招呼,她虽然对林宿没什么好感,但他毕竟是苏黎现在的上司。闻言,她的眉毛不自觉地拧了起来。   见状,小狐狸赶紧介绍道:“这位是羊奶奶,从小看我长大的。”   “杨女士,好久不见。”林宿顿了一下,有些不舍地把手里被火烤得毛绒绒的温暖团子放在了地上,朝老妇人伸出手。   羊奶奶把刚才的奇怪感觉丢到脑后,不卑不亢地伸出手,简单地和他握了握:“林局长,我家孩子拜托你照顾了。”   “呸,这话应该是我的台词吧!”   摔得灰头土脸的奕君从废墟里爬起来,刚才火警响起的时候,接到张寰三通知的林宿几乎是瞬间就做出了直接拆房子的决定,他以“房子难道有人命重要吗”,镇压了所有反对声音,然后快速疏散了审判庭中所有无关人员——但却忘了奕君这个不算无关的“无关人员”。   奕君抹了把脸,心道幸好自己皮糙肉厚,否则还真经不住摔的这一下,林宿这混蛋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真忘了,总之有够差劲的。   他浑身上下都沾满了灰尘,就连嘴里也吃了不少,忍不住冲旁边呸了两下,但当苏黎看过来时,又露出了一副傻爸爸的灿烂笑容:“小黎,好久不见!”   “这不是才见过吗。”苏黎喃喃道,眼睛也有些湿润了,“傻老爹。”   林宿不动声色地站在旁边,把空间让给这对久别重逢的父子俩,自己去几乎已经被烧干的血池中看了一眼,抬起头,冷冷的目光直勾勾地投向一旁的蛇长老,方才众人都忙着救援时,就他一个不仅不帮忙,甚至还说风凉话阻挠。   “蛇长老,你还有什么话说?”   蛇长老的脸色十分不好看,他之所以把血池建在审判庭下,打的就是灯下黑的主意,可万万没想到,百密一疏,还是因为苏黎这小混蛋露馅了。   “林局长这话说的,”他努力挤出一个假笑,“好像是在怪我似的。血祭者人人当诛,不错,可林局长有什么证据证明,这是我主持的仪式?”   “你的下属都被一网打尽了,还想嘴硬什么?”张寰三拎着一群超管局的员工从不远处走来,之前被钱金玉催眠的那个倒霉蛇妖赫然在列,“蛇长老,赶紧束手就擒吧!”   “是吗?”蛇长老反问道,“记者朋友们,现在直播还在放着对吧?正好,那我就来带你们看看真正的凶手——”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带着一帮兴奋不已的记者们大步走到走廊深处,指着角落里面无表情盯着他的巳鸣大声道:“凶手就是他!”   “这位想必大家也认识,当初与上代妖王奕君交好,本该是我们蛇族的下一任大妖,”蛇长老痛心疾首道,“可惜啊,他同样也被梦魇迷了心窍,最终误入歧途,在梦魇死后还妄图以血祭创造龙血,为自己打造不死之身,老朽无能,也是近来才发现,所以就将他关在了此处,希望他能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罪孽。”   他说得言之凿凿,仿佛确有其事一般,听得苏黎简直想笑出声了:“蛇长老,你这脸皮和说谎的功力,恐怕我就是再修炼八百年也练不成了。”   “我说的都是实话。”蛇长老慈爱地望着他,“小黎,我知道你从小下山,受了不少苦,心里怨我是正常的。但蛇爷爷不怪你,你和巳黎,永远都是我的家人。”   苏黎紧紧闭上了嘴巴。   不然他怕下一秒,自己就会当初吐出来。   “好一副冠冕堂皇的说辞!”奕君忽然大笑起来,他拍了拍手,笑道,“厉害啊,蛇长老,你这颠倒黑白的本事,确实厉害。但你刚才说的话,我有一句不太认同。”   “……什么?”   饶是蛇长老巴不得把他的嘴给缝上,但此时此刻,面对这么多证人,他也只能耐下性子,和颜悦色地同他讲话。   “谁是你的家人?”奕君冷下脸,嗤笑道,“苏黎是我儿子,巳小蛇也从未认过你这个爷爷,还是说,你已经和现在那个冒牌货组成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了?”   “冒牌货!?”   众人哗然。   有记者把话筒递到蛇长老面前,急切地问道:“蛇长老,他说的冒牌货是什么意思?你能解释一下吗?”   “是啊,巳黎不是就在那里吗?难道说他是假的?”   本无人在意的冒牌巳黎一下子成为了众人的焦点,他张了张嘴,结结巴巴地想要解释,却因为根本没有接触过这样的大场面,不自觉地露了怯,说的话也是错漏百出,不一会儿就被记者们刁钻的问题逼问得露了马脚。   蛇长老的笑容有些僵硬,他强行压下内心澎湃的杀意,温和地推开记者的话筒。   “抱歉,”他说,“可能是奕君对我有些偏见吧,我也不太清楚他说的是什么。”   “好个‘一问三不知’!”   林宿上前一步,咄咄逼人道:“既然如此,那就让各位记者朋友们来做个见证吧。”   说着,他冲张寰三使了个眼神。   张寰三心领神会,立刻叫人搬来电脑:“诸位,咱们当场连线苏旻山,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电脑屏幕先是全黑,随即传来一阵喊打喊杀的嘈杂声,听得记者们心急肉跳:“苏旻山这是怎么了?”   没等张寰三说话,电脑内就传来了一个苏黎万分熟悉的声音:“没什么,就是简单的政变罢了。”   巳黎那张永远冷漠轻蔑的脸出现在了屏幕上,他的脸颊上还沾着血,望着屏幕的双眼闪着冷光:“你们都看到了吧,我才是那个真正的巳黎,不,巳小蛇。发动这次政变,我就是要拿回自己应得的东西,蛇长老他以为能控制我一辈子,可他没想到,对比起他的那些威逼利诱,我能给族人带来的东西更宝贵。”   “是什么?”一位记者问道。   “希望,和平,还有安稳的生活。”巳黎道,“他们已经受够了蛇长老的高压统治,自己的孩子某天不明不白的失踪,或许还被人当成了血祭的材料,就算找不到证据和凶手,也一定是统治者的责任——蛇长老,当初你给上代妖王定罪的时候,用的不就是这一套说辞吗?”   蛇长老紧绷着脸,一言不发,额头渐渐浮现出一条青筋。   “苏黎,”就在众人沉默不语的时候,他又问道,“你没事吧?”   苏黎愣了一下,回答道:“没事,你呢?”   “我也还好。”巳黎笑了笑,他看上去有些疲惫,因为政变必然伴随着流血,为了指挥这场行动,他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你没事就好。等这件事结束了,苏旻山也安定下来了,欢迎你回家。”   顿了顿,他稍微有些勉强道:“当然,如果你想的话,也可以带着你老爹一起。山上不少妖怪都挺想他的……混账,别关视频啊!我跟小黎还没说——”   林宿啪地合上电脑:“你们都听见了吧?”   一时冷场。   因为消息内容太过于劲爆,大家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只有奕君有气无力地捧了个场,他屁股还疼着:“听到了。”   林宿看了他一眼,道:“我提议,剥夺蛇长老的审判资格,重新投票,并且根据蛇长老的罪行,进行第二场审判,各位有意见吗?”   所有人都摇了摇头。   铁证如山,由不得蛇长老再狡辩了,谁也没想到,在妖族叱咤风云几十年的蛇长老,居然会在一天之内彻底倒台。   蛇长老也自知翻盘无望,他忽然冷笑起来,一双阴鸷的眼神恶狠狠地盯着林宿,像是要把他拆骨扒皮:“林宿啊林宿,我想过很多种你用来对付我的方法,可我是真没想到,你居然用了最傻的一种。我认栽,可你呢?你就比我光明磊落到哪里去了吗?”   又一个大瓜!   记者们双眼放光,目光炯炯地盯着林宿,想要听听这位号称最强的身上还有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劲爆消息。   却没想到,林宿微微一笑,直接承认了:“没错,我是半妖。”   苏黎,包括超管局在内的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林……”、   张寰三和苏黎是知道的,但他们怎么会料到,林宿居然会选择这样一个时机,自爆身份!   “什么?!”   现场顿时炸了锅,喧哗声比刚才还要大了一倍不止。   一些人看着林宿的目光霎时就变了,还有一些人反应更激烈,开始不动声色地远离他所在的方向,剩下没有动的,也面露畏惧之色——当初梦魇给两族留下的伤痕实在太深,实在由不得他们不害怕。   半妖一旦发疯,那可是六亲不认,当初奕君再加上好几名大妖都没把梦魇杀掉,林宿现在比当初的梦魇还要强,要是他发起疯来,还有谁能制住他?   看着周围人的反应,蛇长老快意地大笑起来:“林宿,瞧瞧他们!这就是你想保护的人,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哈哈哈哈哈!”   “是吗?”林宿反问道。   虽然有人对他畏之如虎,但自始至终,还有一帮人,始终站在他的身旁。   在林宿说完自己是半妖之后,超管局的所有人,虽然很多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但没有一个挪动脚步。   苏黎更是紧抿着唇,伸手拉住了男人的手。   林宿低下头,反手握住了他。   “没事的,”他笑了笑,轻声道,“交给我,我能解决。”   苏黎担忧地望着他:“我相信你,但是……”   他相信林宿的能力,但还是怕他受到伤害。刚才看到旁人投来的异样眼神,他简直比自己被当成异类了还要伤心。   半妖怎么了?混血儿长得漂亮又聪明,瞧他们家林宿多帅!   不知不觉,小狐狸已经彻底把林宿划进了自家的地盘。   奕君和羊奶奶站在他们后面,他们经历过当初梦魇的事情,对于现场众人的反应到没多大意外,只是不约而同地盯着前方少年与男人紧握的双手,一个拧起了眉毛,一个眯起了眼睛。   “奕君,”羊奶奶不确定道,“你当初进去前,是怎么跟林宿说的?”   奕君哈哈笑起来,只不过笑声有些艰涩:“我说,‘那孩子就拜托你了’,现在看来,他们感情确实,确实不错啊哈哈哈……”   羊奶奶瞪了他一眼。   不只是不错,甚至好得有些过分了!   林宿对蛇长老道:“既然如此,那我今天就把话说清楚。我不会重复当初梦魇的悲剧,即使最后真的要面对死亡,我也不会牵扯任何人——”他感受到了掌心传来的一阵刺痛,面无表情地把话继续说完,“所以,我决定在此辞去超管局局长的职位,由张寰三接任我的位置。”   张寰三刚准备好给上司收拾残局的心情,乍一听闻这个消息,立马呆住了。   “林局,你要辞职?为什么?”   超管局的其他人也纷纷道:“是啊,林局,我们不能少了你啊!”   “你不在,超管局怎么办?”   “张哥当局长,钱金玉会反了天的!”   钱金玉眉头一眺,怒视着这帮人:“哪个说的?给我滚出来!”   “超管局离了谁都能转,”林宿笑了笑,“放心吧,我会完成手头的任务后再离开的。干了这么多年,我也想休息休息了,而且现在我突然发现,自己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完,我还有很多计划,想和某个小家伙一起去完成。”   说着,他低下头,漆黑的双眸安静地望向苏黎。   少年的眼眶微红,他看上去马上就要哭出来了,但脸上还是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   “我陪你一起。”   羊奶奶幽幽道:“关系很好……?”   还在自欺欺人的奕君脸终于黑了,他不顾自己手上还带着镣铐,抡起拳头就要扑上去揍人:“林宿你个王八蛋,小黎他才多大,你个短命鬼怎么敢下手的!”   一阵鸡飞狗跳。   到最后,两人被拉开的时候,林宿的嘴角青了一块,眉骨也被擦破了。   他摆了摆手,朝苏黎示意自己没事。   从头至尾,林宿都没有还手,虽然答应了苏黎在一起,但他心里还存在着深深的愧疚,奕君能上来揍他两下,林宿反倒感觉轻松了些。   苏黎看着心疼,扭头就冲着自家蛮不讲理上来就打人的老爹发火:“你够了!我已经大了,跟谁在一起是我的事!”   自家的白菜被猪拱了,还在替猪说话,奕君有苦说不出,只能低声下气地劝道:“小黎,你们真的不合适,你要喜欢男的,苏旻山上那么多帅气小妖怪呢,干什么偏偏找个老男人?”   “我乐意!”   记者们奋笔疾书,使出洪荒之力拍照、记录、录像,表情兴奋得简直像是刚中了五百万。   不,这可比中五百万刺激多了!   他们都已经想好明天新闻的几个醒目标题了,就叫:《人面蛇心,蛇长老一朝变态是为哪般?》、《父子反目,原来竟是因为这个男人》、《跨越世纪的爱情:霸道半妖爱上我》,绝对卖到脱销!   尘埃落定后,审判的流程被精简到极致,比起前面两天的扯皮,现在简直是以坐了火箭的速度在推进。   由于林宿主动请辞,所以现在超管局的代表就变成了张寰三,他和龙虎山代表都投了认为奕君无罪的票,而远在苏旻山的巳黎则代表妖族,同样投出了无罪票,至于最后的同光大师,他本就不愿为难人,见此,在投出无罪票的同时,也提出了一个建议:   “希望奕施主能在出狱后多行善事,为当初那场灾祸中死去的妖族和人类尽一份力,有道是我虽不杀伯仁,但伯仁因我而死,当权者优柔寡断是大忌,奕施主需谨记在心才是。”   奕君这会儿也冷静下来了,对于自己即将到来的自由,他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喜,但在听到同光大师的话后,他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   接下来,就是蛇长老的审判了。   半天前,他还是坐在审判席上操控他人命运、高高在上的大妖,如今,在一片废墟中,却被戴上了镣铐,成为最被人不齿的谋杀犯审判——经过调查和下属的口供推测,死在他手上、或者间接因他而死的妖怪和人类,至少有上百名。   蛇长老全程都紧闭着眼睛,他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论述着自己的罪行,嘴角挂着一丝冷笑,待听到“死刑,立即执行”几个字后,他猛地睁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的林宿,神经质地哈哈大笑起来。   他知道自己逃不掉,不然林宿会第一个动手将他就地革杀,但这并不碍他威胁对方:   “林宿,我就在下面等着你,相信我们很快就会在地狱再见的!”   苏黎气得直接站了起来,呸道:“滚蛋!只有你这个老混蛋才会下地狱!只有你!”   林宿笑着按了按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那么激动。   “死到临头,嘴上逞能而已,”他说,“不必放在心上。”   “我怎么能不放在心上。”苏黎都快难受死了,直到亲眼看着蛇长老被注射死亡,他这口气才喘了过来。   少年全程一直握着林宿的手,一刻也不分开,这会儿审判结束,他问道:“之后你说还有计划,什么计划?”   “唔,先把手头的工作完成了再说。”林宿想了想,回答道。   “结果还是工作嘛,”苏黎无奈道,但还是很开心地说,“不过也好,先说一下啊,我要搬回你的办公室。”   “行。”林宿说完,就忍不住笑了,“你今天很勇敢嘛。”   “什么?”苏黎不解,但当他抬头望向四周,看到周围超管局员工们朝自己竖起的大拇指时,顿时脸红成了猴屁股。   “你,你不早说!”   他今后还怎么见人!   老魏呆呆地望着他们亲密的模样,连嘴里的烟屁股掉在地上都没发觉,张寰三倒是有所察觉,只不过看到如此有冲击力的场景,还是忍不住摸了摸鼻子,目光闪烁起来:“连林局都能搞定……小苏真厉害啊,哈哈哈。”   “厉害个屁!”刚恢复自由的奕君蹲在一旁,酸得像一颗被醋腌过的蘑菇,“老子辛辛苦苦养了那么多年的白菜……混账东西……混蛋儿子……都是混蛋!”   苏黎这才注意到自家老爹的镣铐已经被解开了,他不顾自己的脸还红着,跑到男人面前,张开双臂,露出一个有些羞涩、又带着几分自豪的笑容:   “老爹,欢迎回家。”   奕君立马原地满状态复活,他嗖地一下从地面上跳起来,满面红光地和儿子来了个热情拥抱,然后又抛给林宿一个“羡慕吧小子?”的挑衅眼神,以此来宣誓主权——   只要自己还活着一天,他就永远是苏黎的爹!   林宿挑了挑眉,用口型对他说了一个字。   “老爹?”苏黎退后半步,疑惑地看着奕君气得浑身发起抖来,“你怎么了?”   “他妈的别叫我爹——啊宝贝儿,我当然不是说你,”奕君温柔地冲少年道,“我是说某个没眼色的家伙。老黄瓜刷绿漆,好好的,乱认什么爹?谁是他爹?谁爱当谁当!”   苏黎:“…………”   你俩真是够了。 第52章   好不容易恢复了自由身, 奕君当然希望和自家宝贝儿子多相处一段时间,会议一散,他便拉着苏黎坐到了车后座, 毫不留情地将林宿赶到驾驶座上当司机, 然后扭头秒变脸,拉着少年的手嘘寒问暖起来。   “小黎, 你现在住哪儿?我跟你一起!”   “呃,就员工宿舍,”苏黎挠挠头发,不好意思地说,“南城房租太贵了。老爹,这几天要不你先住酒店吧?如果你想在南城落脚的话, 我去找中介帮你看看房子。”   “员工宿舍?”奕君顿时皱起了眉头, 质问道,“林宿,我给你的银行卡你没有给小黎吗?”   苏黎瞪圆了眼睛:“什么银行卡?我怎么不知道?”   奕君看上去比他更惊讶:“里面是我给你留下的五百万生活费啊!”   “五……五百万!?”   苏黎倒吸一口凉气, 他再干一百年都不一定能赚到那么多的钱!   一大一小两只妖怪齐刷刷地转头, 盯着前方神色淡然的林宿。   “卡在我这儿, ”林宿居然还点头了,“但是当初我去迟了一步, 这笔钱被蛇长老用非法资产的名义提前冻结了。你这次出狱后,用自己的身份证应该就能解冻了。”   “那你也应该跟小黎说一声……”   “我没有后代,”林宿打断他, “将来我的一切都是苏黎的,你觉得我会害他吗?”   奕君不说话了。   苏黎却有些不开心:“好好的说这些干什么, 晦气。”   “我是认真的, ”林宿说道, “奕君,你这段时间还是先回苏旻山一趟吧,几十年了,要办的手续还挺复杂的。巳黎现在也缺人手,正好你去也能帮到忙。”   “那小子啊。”奕君撇撇嘴。他对大多数蛇族都没有好感,巳鸣和巳小蛇是唯二的例外,只不过后者他是看在苏黎的面子上才给了些好脸色。   “那好吧,”他想了一会儿,低头看着怀中的盒子,叹了一口气,“确实还有些事情等着我去做,明天下午我就出发。”   这盒子里装着的,是梦魇的心脏。   无论如何,他都是自己的好友,很少有人知道,其实梦魇是蛇族与人类的后代,因为儿时经历的原因,他对蛇族恨之入骨,若不是因为与奕君的关系,这辈子都不会在苏旻山上呆着哪怕一秒。可谁能想到,到最后他不仅被蛇族利用了个彻底,连身体和魂魄都被蛇长老用来害人。   苏黎见他心情低落,也乖巧地闭上了嘴巴,不去打扰自家老爹。   他的视线忍不住落在了林宿的侧脸上,此时天色已晚,男人分明的棱角被道路上汽车的灯光打上了一层晦暗的光影,竟显得格外深沉温柔。   仿佛像是知道苏黎在偷偷瞧着他一样,林宿轻轻勾起唇,透过后视镜瞥了他一眼。   只一眼,小家伙就像做贼被抓住一样,慌得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眼神飘忽,连耳垂也泛起了淡淡的粉色。   ‘等回去。’林宿用口型对他道。   等回去什么?   感受到林宿带着些许戏谑的眼神,少年的脸腾地一下子就红了起来。   奕君刚从伤感的回忆中走出来,就见林宿这不要脸的家伙当着自己的面和儿子眉来眼去,顿时怒火高涨,狠狠咳嗽了两声,脸板得像棺材一样。   林宿没搭理他,苏黎却不好意思了,收敛起神色,乖乖坐好,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头垂得很低,耳朵通红,简直像是个写情书给同桌结果被父母发现的高中生。   苏黎长得实在显小,所以在此之前,根本没人能猜到他居然会和林宿在一起。羊奶奶年纪大,吃过的盐比一般人吃过的米还多,甚至连奕君叫她一声奶奶都不过分。所以她知道感情这种事儿不能硬来,干脆选择了和张寰三老魏他们同乘一车,顺便打听一下苏黎平时和林宿相处的情况。   “小黎他,”她斟酌了一下措辞,“是不是经常会被林宿叫到办公室里谈话?”   张寰三正在开车,没吱声,老魏道:“没有,之前他就在林局那里办公,根本用不着叫。”   听到前半句,羊奶奶的心刚放了一半,老魏的后半句话就让她一噎:“还有这样的滥用私权?……咳,我是说这种做法不太好。”注意到车里的几人都是超管局的人,她勉强弥补了一下,“那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在一起的?”   几人齐刷刷的摇头。   羊奶奶把目光投向了张寰三:“小张,你是林宿的左膀右臂,你也不知道?”   张寰三坐如针毡,苦笑道:“我怎么可能知道?之前虽然有感觉林局对小苏的态度和别人不太一样,但我以为这只是对小孩子的照顾,谁能想到……”林局居然还真的下手了。   虽然林宿已经主动辞职了,不过超管局内的所有人都还默认他是局长,称呼也完全没有改变。   就连被林宿钦点为接班人的张寰三,也是如此认为的。   羊奶奶也有些无法理解,在她看来,林宿不应该是那种为了一己私欲置大局于不顾的人,更何况,他还是个半妖,虽说与苏黎没法诞下后代,可明明知道自己情况不稳定甚至时日无多,为什么还要耽误她家孩子?   “我还是得劝劝这孩子,”她叹道,“不是我不答应,林宿他是个好领导,对下属肯定没话说,我也相信小黎跟他在一起不会受委屈。但作为伴侣,他确实不是个好选择。”   人心都是肉长的,妖怪也是一样,羊奶奶不自觉地就把自己代入到苏黎的立场中为他考虑,对于林宿,虽说心中有惋惜和同情,但他身为年长者,做出这么不负责任的决定也实在过分了些。   因为来的人实在太多,没办法,钱金玉也只能捏着鼻子跟他们坐一辆车。刚才几人谈话的时候,他一直半阖着眼靠在座位上装透明人,闻言,男人终于懒洋洋地开口了:“我说老太太,你未免想得太多了。你能想到的,林局难道想不到吗?不管还有几年几个月,人家乐意在一起,管这么多干啥。”   一直憋屈着不知道怎么开口的老魏瞥了他一眼:“原来你这人倒也是会说人话的。”   钱金玉:“……魏建军你找揍是吧?”   羊奶奶一时语塞。   确实,方才林宿公开宣布自己的半妖身份、并主动辞去超管局局长一职的时候,苏黎一直坚定地站在他身边,紧紧握着他的手,说明少年早就知道了这些事情,林宿对他并没有欺骗,可是……   “好啦,您也别担心了,”张寰三劝道,“咱们说了不算,等回去之后,还是听听当事人怎么说吧。”   但谁也没想到,等众人都在超管局的会客厅内坐定后,苏黎说的第一件事居然是——   “我要回一趟苏旻山。”他说。   “哎,这才是爸爸的好儿子!”奕君立马精神了,“赶紧辞职,爸爸养得起你!”   “只是暂时请个假而已,爸你干什么这么兴奋。”苏黎无奈道。   不顾又一下子蔫下去的傻老爹,他望向坐在身旁的林宿:“可以吗?”   听到他的决定,林宿表现得很平静,只是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回来?”   “我也不太确定,不过应该很快吧。”苏黎想了想,回答道。   钱金玉“啧”了一声:“那你可最好快点儿,刚才林局都跟我们说了,交接工作的时间尽可能压缩在一个月内,否则他怕来不及……”   “钱金玉。”林宿冷冷道。   钱金玉耸耸肩,闭嘴了。   话题一下子滑向了沉重的方向,苏黎这会儿看上去倒是一点儿都不在乎了,他笑笑,用轻快的语气对众人道:“我知道。毕竟是带薪休假,我一个小临时工也不敢休太长啊。”   林宿看他表情没什么不对,反手握住了他的手,安慰道:“不用担心我,你那么多年没回去了,确实应该回家看看。”   羊奶奶有些欲言又止。   苏黎做这样的决定,她是十分赞成的,她甚至还想过,最好这之后林宿和他都不要再见面了,免得到时候……但当苏黎自己主动说出这样的选择时,她却觉得十分奇怪。   正常来讲,热恋的小情侣不都应该巴不得时时刻刻黏在一起吗?   更何况还是林宿和苏黎这样的情况。   她勉强压下心中的疑惑,对林宿笑了笑:“这段时间,我们家孩子多亏您照顾了。当初我在苏旻山周边找了他好久,没想到他跟他爹一样,都是个死倔的驴脾气,硬是一个人跑到南城来打工,谁也不告诉。如今奕君恢复了自由身,那苏黎自然也洗脱了罪名,我会尽快安排手术,把他身体里的封骨钉取出来。”   张寰三“啊”了一声,道:“那这么说的话,苏黎作为上代妖王之子,也是有竞选妖王的名额了?”   奕君道:“那当然,我的儿子,那肯定是——”   “算了吧爹,”苏黎说,“我对妖王可不感兴趣,也不想当什么大妖。”   姚琳喃喃道:“如果苏黎真的成了妖王,林局和他在一起,不就成了联姻了?”   “…………”   她的思路之清奇,把在场所有人都震惊到了。   苏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着表情略显无奈的林宿,故意小声对他说:“妖王夫人,听起来倒还不错。”   林宿瞥了他一眼。   发现男人的眼神中染上了一丝危险的气息,苏黎立马正色道;“开个玩笑而已,开个玩笑。”   因为天色已晚,最后,在奕君的强烈要求下,超管局给他安排在了苏黎的员工宿舍休息。奕君洗完澡,换上睡衣钻进床铺,咳嗽一声,意有所指道:“儿子,我睡觉不打呼的。”   苏黎给他倒了一杯水:“那挺好,宿舍的墙不隔音。”   奕君捧着水,刚喜滋滋地说了声“儿子真乖”,就见自家的乖儿子认真地和自己道了一声晚安,然后转身出了门,走的时候还十分贴心地把灯给他关了。   一片黑暗中,奕君捧着水杯,眨巴了两下眼睛。   ……儿子居然不跟自己睡?那他要去哪儿?   他的表情渐渐扭曲起来。   这样的表情,我们一般称呼它为——   来自老父亲的愤怒。   走出宿舍的时候,走廊已经没人了。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乍一放松下来,苏黎也忍不住有种长吁一口气的冲动。但一想到从此以后老爹就能恢复自由,巳小蛇也不用仰人鼻息生活,他就打心眼里为他们开心。   他走到林宿的办公室前,看着门缝里透出的灯光,下意识先敲了两下门。   “进来。”   林宿仍坐在他的老位置,男人刚洗完头,黑发还有些湿漉漉的,肩上搭着一条毛巾,身上穿着深蓝色的丝绸睡衣,手里拿着本文件,头也不抬地问道:“什么事?”   苏黎关上门:“来找你就不行吗?”   听见熟悉的声音,林宿恍然抬头。   他微怔了一下,道:“我还以为今晚你会和奕君睡呢。”   “我又不是小孩了,为什么要和老爹睡一起。”苏黎道,“而且我要是不来的话,你是不是就打算又熬到凌晨再休息了?”   林宿没说话,只是放下手里的文件,笑着冲他招了招手。   “就是心虚了。”苏黎嘟囔道。   但少年还是乖乖地走到了他面前,看着林宿这身打扮,他的目光快速掠过胸前大敞的领口,低声道:“干嘛呀。”   苏黎不知道,他这句话,再配上现在这副强撑的模样,在林宿眼中简直与撒娇无二。   林宿深吸了一口气,不顾黑影骂骂咧咧的声音,强行把它封印在心底,伸手拦住了苏黎的腰,带着他倒进了自己怀里。少年“啊”了一声,一条腿跪在椅子上,有些慌张地想要直起身子,却被男人趁机捏着下巴,毫不客气地享用了一番。   “唔……”   挣扎的动作渐渐放缓,苏黎低垂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他反手搂住了男人的脖子,开始生涩地回应起来。林宿从唇边溢出一声低笑,对于小家伙这样的行为表示了肯定,并轻轻捏了捏少年的腰,刺激得对方更加敏/感,连身后的大尾巴都僵住了。   “别,别碰我尾巴根。”苏黎泄愤似的咬了咬他的唇,“那里不能碰!”   “不能碰?”林宿挑了挑眉,压低声音问道,“你是说这样吗?”   少年瞪大了眼睛,脸颊一点一点涨红了。   “我……我还没成年呢!不要脸!”   林宿笑起来:“这会儿又是没成年了?之前某只小妖怪是怎么说的来着?”   苏黎羞愤欲死。   他一口咬在了男人的耳朵上,小狐狸的犬牙很尖,一阵轻微的刺痛从耳垂处传来,林宿的身体一僵,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慢慢放松下来,由着这被惹恼了的小家伙泄愤磨牙。   养狐狸小技巧之一:狐狸属于犬科,但性格却比猫更加高傲,就算它和你是最亲密的关系,也要小心,千万不要逗弄太狠了。   “别咬太狠了,”林宿摸摸小狐狸的耳朵,轻声道,“明天我还要见人呢,当然,如果你不在意的话我也没什么关系。”   苏黎犹豫半天,哼唧一声,到底还是松了嘴。   “天天就知道欺负我,”他埋怨道,“我还以为你要问我回苏旻山干什么呢。”   “你不是来跟我睡觉的吗?”林宿低笑道。   “……你不要脸!”   “我说的不对?”林宿挑眉道,“难不成你呆会儿还准备回宿舍,和奕君来一场父子间的彻夜长谈?”   苏黎瞪着他,紧抿的唇泛着淡淡的水光,看得林宿心里一紧,受黑影影响,如狂风骤雨般席卷而来的暴戾冲动让他情不自禁深吸一口气,好半天才压制住。   “那好吧,”他现在迫切需要什么来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于是便从善如流地问道,“你会苏旻山,是打算做什么?”   “我去找巳小蛇。”苏黎有意气他,坚决不说实话。   林宿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你找他做什么?”   “不告诉你!”少年坐在他大腿上,冲男人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林宿搂着他的手一紧。   “乖,”他垂下眼眸,努力掩饰自己眼底的情绪,“告诉我吧。”   “那么想知道?”苏黎完全没察觉到他的异样,还得意洋洋地以为自己成功了,“那好吧,我是打算找他要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能救你的东西,”看到男人紧皱着的眉头,苏黎猛地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好啦,我知道你觉得不靠谱,但是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我是你,你会放弃吗?只要有希望就去试试看,你总不能让我什么都不做吧。”   林宿沉默片刻,叹了一口气:“总之,注意自己的安全。苏旻山现在正是多事之秋,回去之后,还是要小心行事。”   “知道啦。”   苏黎边说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林宿见时间已经晚了,便直接抱着他站起身,在苏黎的惊呼声中,男人脸色不变,维持着这个公主抱的姿势进了浴室。   半小时后。   “穿上衣服再睡,不然会感冒的。”林宿半裸/着上身坐在床上,轻声哄道。   小狐狸直接把自己缩在了被子里装死。   “只是洗个澡而已……”林宿无辜道。   “闭嘴!”少年从被子里探出一个乱糟糟的脑袋,眼眶红红地瞪着他,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亦或是被人欺负的,“你那是‘只是洗个澡而已’吗?不要脸!呸!”   林宿摸了摸鼻子,自知理亏。   “算了,”他喃喃道,“反正我体温高,不穿也没事。”   他掀起被子,不顾小狐狸的反抗,长手长脚伸展开来,直接把小家伙锁在了怀里。   “别动。”他哑声道。   苏黎其实是想反抗的来着,但是没办法,形式比人强,他感受着身后人炽热急促的呼吸声,还是怂了,一动不动地窝在林宿怀里,连尾巴也蜷缩起来。   十几分钟后,困意倒也慢慢涌了上来,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听着苏黎平稳的呼吸声,林宿却后悔了。   他抱着怀里的少年,听着自己胸膛内一下一下沉重的心跳声,唇边挂上了一抹苦笑。   这算是……自己挖坑给自己跳吗? 第53章   苏黎已经忘记自己有多久没回到这个地方了。   他拎着行李箱站在山脚下, 抬头仰望着上方直入云端的阶梯,很久都没有说话。   奕君站在他身边,默默地陪着他站了十几分钟。   “爸,我们走吧。”好不容易回过神来, 苏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奕君揉了揉他的脑袋:“近乡情怯, 我知道的。”   “我还好的, ”苏黎摇了摇头,“只是担心他们对你……”   妖怪们对于奕君这位上代妖王, 情感不可谓不复杂。距离审判结束已经过了几天,消息应该早就传到了山上,虽然巳小蛇跟他保证过一定不会出什么乱子, 但苏黎还是有些放不下心。   “小黎!”   苏黎闻声抬头, 只见巳黎背着双手站在台阶上方,微笑着望向他。   青年头戴金冠, 身上穿着件类似于古典风衣的墨绿色袍子,金色的蛇皮腰带勾勒出劲瘦的腰身, 诡异的金绿配色却在他身上相得益彰, 给人一种带着一丝丝邪气的贵族风范。   苏黎抽了抽嘴角:“巳小蛇,你这是……cosplay?”   “没有, 这是我们蛇族的传统服饰,一般只有在重大节日和场合才会穿, ”巳黎不以为意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领子,颇为自傲地挑眉道, “怎么, 不好看吗?”   “……好看。”但也够骚包的。   为了照顾发小的自尊心,苏黎勉强把后半句咽了下去。   “走吧,”巳黎不顾苏黎的拒绝, 强硬地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箱,“房间我已经吩咐他们打扫出来了,还是你们以前住的地方,晚上开宴会,记得按时到。”   苏黎问他:“之前山上那么乱,你没受伤吧?”   “没,”巳黎刚想摇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快速瞥了神色隐含担忧的少年一眼,立刻改口道,“不,其实还是受了一点儿伤的。”   “哪里?”苏黎立马紧张起来,“没中毒吧?”   蛇族攻击力不强,但是他们的毒实在是五花八门,防不胜防。   虽然有些不知名,却会给身体造成极大的负担,甚至十几年都无法痊愈。   巳黎咳嗽一声,有些心虚:“其,其实还好。”   “那也不行,你赶紧去休息吧,我自己搬行李。”苏黎认真道,“身体重要。”   ——关键是,他还很傻白甜地信以为真了。   听着不远处奕君从鼻子里挤出的一声冷笑,巳黎更心虚了。   但很快,他又理直气壮起来——自己的确受了伤,又没说谎,有什么不能说的?   想到这里,他立刻乘胜追击道:“小黎,这次回来,你准备呆几天?”   “两天吧。”苏黎想了想,回答道。   “才两天啊,”巳黎有些失望,“不再多呆几天吗?我……大家都很想你。”   苏黎笑了笑:“不用了。”   他毕竟是为了给林宿治病才急着回来的,早去早回也是应该的。   苏黎打小就喜欢看书,奕君也很支持他这个爱好,只要他想,整个妖族不管多珍贵的藏书都对他开放。也因此,他还记得小时候看过的一本书上,有提到过一句话:   “妖族至宝心灯,可治愈天下一切疑难杂症。”   龙血、心灯和莲火,并称妖族三大至宝,龙血在林宿体内,心灯在妖族宝库中,至于莲火……据说是在某个人迹罕至的秘境深处,已经很多年都没有人见到过了。不过苏黎觉得,既然龙血能勉强维持住林宿体内的半妖之血,那同样作为至宝的心灯,一定可以治好他的身体。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拿到它。   “巳小蛇,”等上山放好了行李,他迫不及待地问道,“现在苏旻山的代理妖王是谁?”   巳黎:“这个嘛……”   苏黎急道:“别卖关子了,到底是谁?”   “区区不才,正是在下。”巳黎故意咳嗽一声,谦虚道。   苏黎:“…………”   苏黎:“你???”   看着少年瞪圆了双眼的吃惊模样,巳黎有点儿不满意:“怎么,我不行吗?”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苏黎当然矢口否认,“不过既然是你的话那就好办了。”   趁着奕君忙着收拾行李,他拉着巳黎走出门,轻声道:“巳小蛇,算我求你一件事,把心灯借我用一段时间吧。”   巳黎瞳孔一缩。   “你要心灯干什么?”他咬紧牙关,声线因为吃惊和怒火而颤抖起来,“难不成又是为了那个男人?”   苏黎看着他,没说话。   但青年已经从他的目光中获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不可能。”片刻的沉默之后,巳黎闭上双眼,“苏黎,想都别想。”   “巳小蛇!”苏黎急了,“我只是借用一下,等完事了马上就还给你……”   “问题不在于这个,”巳黎冷冷地打断他,“你知道心灯是要用什么来点燃的吗?”   苏黎点了点头。   需要妖族的心头血。   而心灯之所以被妖族封存,就是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讲,它更类似于一种邪物。   但面前的青年看上去却更加愤怒了。   “你知道?”他不可置信地问道,“你知道,居然还向我开这个口?林宿他已经回天乏术了!苏黎,你觉得我会允许你浪费自己的命去救一个将死之人吗?他早就该死了!”   闻言,苏黎的目光渐渐沉下来。   “巳小蛇,”他说,“我想救他,这是我的事,不关任何人的意愿,也无所谓值不值得。”   “随你怎么说吧,”巳黎硬邦邦地丢下一句话,“反正我是不可能借给你的。”   说完,他便甩手离开。   奕君手里拿着块抹布,一脸茫然地探出头来:“借什么?你们吵架啦?”   他一秒警觉:“儿子,你可千万别跟这小子借钱啊,要是缺钱了就跟爸爸讲,你老爸我有钱!”   “没有,”苏黎勉强地冲他笑了笑,“只是在聊天而已。”   他们的老宅在苏旻山的中心地带,回来的时候就引发了一阵围观的热潮,等晚上出门去参加宴会的时候,更是吸引来了整个山头的妖怪们。   苏黎很久都没有看到那么多同族了,一时有些不自在,低着头只顾匆匆走路。   就在这时,妖群中传来一个声音:“苏黎!”   他下意识望过去,发现那边站着的妖怪都是自己儿时的玩伴,一只长相艳丽的狐狸精面色复杂地看着他,最终,还是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欢迎回来。”   她的母亲死在了梦魇手下,曾经极度憎恨奕君,并和苏黎决裂。   但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该放下的,也都放下了。   少年愣了一下,脸上也扬起了一抹灿烂的笑容。   他冲那边挥了挥手:“好久不见,苏晚晚。”   一直到宴会开始,苏黎都还想着这件事。   苏晚晚是狐族最漂亮的妖怪,暗恋她的人几乎能从山脚排到山顶,她虽然不是苏黎喜欢的那种类型,但美人嘛,谁都爱看。   苏黎小的时候也幻想过,等自己长大后,要是能找到一个像苏晚晚那么好看的小母狐当老婆就好了。   按照狐族的习俗,每到交配的季节,他们就会变成原型,公狐狸昂首挺胸站在中心,向四周展示自己厚实的胸脯和顺滑的毛皮,并骄傲地摇晃大尾巴,以此来展示自己的魅力。   而小母狐若是看中了其中一位,就会走到他身后,用牙齿咬住他的后颈,把他带回家。   然后……   然后就酱酱酿酿,从此过上了没羞没躁的生活。   争取三年抱俩,十年生个足球队。   苏黎捧着酒杯——里面还被巳小蛇特意换成了度数很低的果酒,少年望着杯中自己的倒影,抿着唇,轻轻笑起来。   结果,万万没想到,自己确实被叼走了,但叼走他的却不是小母狐。   而是条心黑手黑、天天戏弄压榨他的大尾巴狼上司。   他把杯子里的果酒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好奇怪,明明没什么度数,但他还是觉得头有点儿晕。   趁着妖怪们忙着狂欢庆祝,小狐狸伤心地趴在桌上,耷拉着耳朵,有一下没一下地用叉子戳着盘子里的牛排。   他想林宿了。   坐在上首的巳黎看他这副样子,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那个混账男人到底有什么好?他咬牙切齿地想,把苏黎迷得这么五迷三道的……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林宿才是那个狐狸精呢!   祸国妖妃!   正在超管局内加班的林宿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刚才奕君忙着和曾经的老朋友们交际,没顾上苏黎,这会儿看见自家儿子神情蔫蔫地趴在桌上,还以为他是身体不舒服,立刻紧张地问道:“怎么啦儿子,肚子疼吗?要不要爸去给你要碗红糖水?”   “…………”苏黎一脸“你在说什么鬼”的表情抬起头:“爸,我是个带把的。”   奕君迷惑道:“可是我看她们说,肚子疼就要喝红糖水啊?”   “这就是你为什么一直找不到母老虎的原因。”苏黎毫不客气道,“我没事,只是觉得有点儿无聊而已,爸你就别管我了,自己去玩吧。”   妖怪们的宴会,那可是真正的“群魔乱舞”,开始还是好好吃着饭,后来就变成了夜店蹦迪现场。苏黎知道他们是因为扳倒了蛇长老的爪牙而兴奋,但他本就不是个爱凑热闹的,所以这会儿也兴奋不起来。   小狐狸在座位上坐了片刻,决定提前去宝库附近转一圈。   巳小蛇不给他心灯,那他就自己拿,苏黎心想。   大不了被罚就是了,又不是没经历过。   但巳黎一直注意着他的位置,见少年起身离开,他立刻放下酒杯,跟了上去。   他在走廊里堵住了苏黎。   “不管你要干什么,”月光倒映在光滑的瓷砖上,青年不带感情的声音从走廊尽头响起,“小黎,我劝你最好停下来。”   苏黎没回头。   “你知道我不会放弃的。”他说。   巳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当初奕君出事,即使知道希望渺茫到近乎于无,苏黎不也还是去了吗?   “我不会让你难做的,”苏黎又说,“如果到时候那些大妖责问起来,你就把责任全推到我头上,说是我把心灯偷走的——”   “够了!”   巳黎再也听不下去了,他大步走到苏黎面前,一把将他按在了墙上。   “你……”苏黎瞪大双眼望着他,刚要开口,巳黎就打断道:“闭嘴,听我说!”   大概是被青年凶狠的模样吓到了,小狐狸缩了缩脖子,乖巧地安静下来。   “我知道你想救他,”巳黎沉默了很久,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也知道我拦不住你,但是小黎,答应我一件事,无论如何,无论……你将来和谁在一起,你都要好好活着。”   像是极度干渴一样,他紧盯着面前苏黎黑白分明的清澈双眼,喉头上下滚动,一股被压抑多年的冲动在刹那间几乎要支配他的心神。   但最终,巳黎还是按捺住了这股冲动。   这句话,他说的很艰难。   “答应我。”他说。   苏黎:“我答应……”   然后他就看见巳小蛇很轻地摇了摇头,对他说:“不是这样,我要你发誓。”   “用我发誓。”   苏黎这回是真的屏住了呼吸。   他呆呆地望着低垂着头望着自己的巳小蛇,因为背着光的原因,青年的表情并不清晰,但苏黎还是能从他紧抿成一条线的嘴角看出对方的紧张凝重。   他是认真的。   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发小,中间却隔着那么多年没有相见,自上次不欢而散后,苏黎本以为陌生感总会让他们分道扬镳,却没想到,时光确实冲淡了曾经的爱恨情仇,但总有一些东西,不会因为岁月迁移而改变。   “好,”最后,他还是勇敢地直视上了对方的眼睛,“我……用你的命发誓,一定会好好活着。”   青年闭了闭眼睛,像是放弃了什么一直以来坚持的东西。   但当他再度睁开双眼的时候,神色便又恢复了从前那副骄矜自傲的蛇族少主模样。   “你会后悔的,”他用苏黎十分熟悉的那副高高在上、让人听了就想抽他的高傲语气说道,“的眼光太差了,居然看上林宿那个家伙,年纪又大,还没了工作,就连苏旻山最垃圾的小妖怪也瞧不上这样的无业游民。”   苏黎:“…………”   他听着巳小蛇滔滔不绝地当着自己的面说着林宿的坏话,忍不住想反驳,但是林宿有钱啊。   不过……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算了。 第54章   两人来到了妖族的宝库前。   驻守在大门口的两位守卫看见他, 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色复杂地朝巳黎行了一礼。   他们是禁地的守卫,除非有人入侵宝库,否则绝对不会擅离职守, 但近来妖族的风波他们当然也是有所耳闻的, 对于这位蛇长老的孙子辈、但却领导着他们推翻独裁统治的蛇妖, 守卫和山上的其他妖怪们一样,对他的感情都十分纠结。   巳黎知道他们的心思, 但他并不在乎。   青年脸色漠然地径直越过了他们,只有在穿过拿到金色的阵法时,朝走在身后半步的苏黎伸出了手。   苏黎没想太多, 很干脆地把手给了他。   少年略显冰凉的手让巳黎的身体微微一僵, 但他很快便若无其事地遮掩了过去,甚至还故意挺直了脊背, 大步朝前走去。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这只手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柔软。   跨过了阵法, 苏黎想把手收回来, 但抓着自己手的青年却迟迟没有反应。   他奇怪地看了表情沉郁的巳小蛇一眼,稍稍用了一些力气。   “怎么啦?”   “你……”巳黎很快收回心神, 他摇了摇头,“没什么, 走吧。”   门后的隧道很长,通向很深的地底, 价值连城的夜明珠被镶嵌在墙中, 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在这样黝黑寂静的幻境中,情绪免不了会上下浮动。   巳黎忽然问道:“下山后的这么些年,你都在人类社会中做了些什么?”   苏黎“嗯”了一声, 用的是上扬的疑惑音调。   “你是问我的工作吗,”他说,“那可太多了,我在饭点帮过工,当过厨师,还发过传单,卖过气球……后来找到一份好差事,在辅导机构教小学生数学,可惜没干半年公司就倒闭了。”   他说着说着就笑起来、   其实苏黎也不觉得有多辛苦,除了一开始的时候有些艰难,但等适应了人类社会的规则之后,他也会努力找一些自己感兴趣的工作做,大部分都还挺有意思的。   宝库他小时候也来过,知道这条隧道不短,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巳小蛇似乎心情有些压抑的样子,所以苏黎一路上都在叭叭叭地说着自己的经历,甚至还绞尽脑汁地挑了几件糗事来逗他开心。   ……但似乎起了反效果。   “够了,”巳黎哑声道,“我已经知道了。小黎,是我的错。”   差点憋笑憋到肚子疼的苏黎:???   他一头雾水地停下了脚步,看着巳黎伸出手,在隧道尽头的墙面上轻轻一划——   金色的阵法波纹如同涟漪般荡开,一阵刺目的光芒后,青年的怀中多了一盏莲花形状的白玉古灯。   和普通的灯不一样的是,它的中心并没有放置灯芯的位置。   取而代之的,是按照花瓣纹路、雕刻而成的凹槽。   苏黎眼前一亮,想要伸手去拿,但巳黎却并没有松手。   “囚牢里还有不少俘虏,”他干巴巴地说,“用他们的血也一样。”像是怕苏黎有心理障碍,他很快又补充了一句,“你放心,那些妖怪都是蛇长老的手下,而且犯的罪足够他们被石头砸死十几遍了。”   苏黎叹了一口气。   “小蛇,”他认真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首先,想救林宿,还真的只能用我的血。心灯点燃的是血液中蕴含的妖力和执念,那些俘虏的执念除了把你拉下马之外我觉得不会再有第二个了;其次,虽然点燃心灯这件事确实很危险,但还没有到必死无疑的地步,我可是上代妖王的儿子,等做完手术取出封骨钉,我也是个货真价实的大妖了!你不相信我的实力吗?”   巳黎嚅动了一下嘴唇。   坐在这个位置上,他能获取的消息比从前更多,因此,也知道了一些旁人根本无法接触的隐秘。   他很想告诉苏黎,你根本不是奕君的亲生儿子,而是他某天从外面游历回来,抱回的一个弃婴。原本奕君是打算将你送给狐族的长老养育的,但不知为何,你的血却根本无法录入狐族的族谱,最后是奕君力排众议,收养了你。   但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等你下山后,每天都要和我报个平安。”他说,“是每天,懂吗?”   苏黎小鸡啄米式点头。   只要能拿到灯,别说每天了,每小时都成!   巳黎万分不情愿地把心灯交给了他。   “那我就先回去了,”苏黎说,“想见的人也见过了,趁着我爸这会儿喝醉了还没反应过来,现在下山是最好的机会。巳小蛇,我们上去吧。”   巳黎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说:“你先上去吧。”   “你不一起吗?”   青年慢慢摇了摇头。   “那好吧,”苏黎说,“如果你这边出了什么事情,也一定要告诉我啊,咱们是朋友,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帮你的。”   说完,他便离开了。   巳黎注视着少年带着心灯消失在阶梯尽头的身影,良久,再度转身,开启了宝库。   这次出现在他怀中的,是一堆白玉的残片。   这才是真正的心灯。   早在很久之前,心灯就已经在战火中被损毁了。   苏黎拿走的那个,是妖族曾经最有名的工匠打造而成的仿品。   巳黎面无表情地心想,他早就不是苏黎心中那个嘴硬心软的巳小蛇了。   仿制的心灯效用远不如真正的心灯,无法完全转化血液中的妖力,但同样没有真品那么邪性,还会通过血液间接吸收燃灯者的生命力。   因此,它虽然能起到一些缓解的作用,但终究治标不治本。   所以,最后的结果大概是苏黎损失一些血,虚弱一段时间。   但林宿依旧会死。   虽然极度厌恶那个男人,不过巳黎相信,自己这么做,林宿也一定会同意的。   至于苏黎的想法……   无所谓,巳黎想,只要能保护好他,自己早已做好了被憎恨的准备。   “喂,老爹,是我,我下山了,”苏黎拎着大包小包的苏旻山土特产,满头大汗地挤出高铁站,“我想多陪陪他……什么,你要过来揍人?老爹你够了啊,是我自己要提前回来的,关林宿什么事?”   “……行行,我知道了,这边人多,先挂了啊。”   挂断电话,苏黎长吁一口气。   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刚一抬头,就发现不远处的树荫下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林宿的眼中带着一丝笑意,安静地望着他。   几天不见,他又瘦了些。   苏黎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也朝他咧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他一路小跑到了林宿面前,把东西一丢,用力搂住了男人的腰。   和从前一样,这一次,林宿仍然稳稳地托住了他的身体。   “怎么这么热情?”林宿挑眉问道。   苏黎很坦诚:“我想你了。”   他把毛绒绒的脑袋搁在林宿的肩膀上,像只小奶狗一样,眷恋地嗅了嗅男人身上的味道。   突如其来的直球让林宿有些措手不及,但他只是愣了一秒,眼神很快就温柔下来。   “走吧,”他把苏黎带来的东西放进后备箱,“正好,今天我也收拾好了办公室的东西。”   “咱们回家。”   大庭广众之下,两人当然注意到了四周若有若无的打量视线,但没人在乎这个。   苏黎甚至还很自豪:瞧他男朋友多帅!   林宿还穿着那身万年不变的白衬衫黑色长裤,但在烈日炎炎的夏天,他却压根儿没出什么汗,身上清清爽爽的,简直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开车的时候,他注意到副驾驶上的苏黎一直在看自己,也不知道这次回去经历了什么,原本胆子小又容易害羞的小狐狸脸皮倒是厚了不少,连偷窥都开始光明正大起来。   男人的唇角忍不住微微扬起一个弧度,但很快又好奇地问道:“这才回去几天,怎么就回来了?”   “山上那些事,有老爹看着就行了。”苏黎说,“我毕竟在人类社会呆了那么多年,苏旻山虽然是故乡,但我还是更喜欢城市里热热闹闹的感觉。苏旻山很多地方都连不上WiFi,可烦人了。”   林宿笑道:“原来如此,那接下来呢,你打算干什么?”   苏黎:“还没想好……先请假在家里休息一段时间吧,计划一下接下来去哪儿玩。反正张寰三肯定会批的,大不了扣钱呗。”   他在座位上晃着脚丫子,满不在乎地说道。   之前还无比在意的奖金,现在却压根儿不提了。   林宿嚅动了一下嘴唇,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但最后,他只是很轻地点了一下头:“好。”   车子停在了熟悉的小楼前。   苏黎跳下副驾驶,一路飞奔到曾经的兔子窝前,却失望地发现本以为子孙满堂的兔子家族居然只剩下了小崽子两三只,还个个蔫了吧唧瘦骨嶙峋。   听见动静,后院的“大狗”们也纷纷从窝里钻了出来。   它们还记得苏黎的味道,纷纷凑过来,用鼻子亲昵地拱了拱少年的腿弯。   “这段时间事情太多,没怎么管它们。”林宿说。   苏黎给兔崽子们丢了一把从苏旻山上摘下来的青菜,蹲在地上盯着它们狼吞虎咽。   “多吃点,”他喃喃道,“太瘦了,我一定要把你喂胖。”   林宿总觉得他这句话是在对自己说的。   事实证明他的感觉没错,等到了饭点,苏黎毫不客气地把椅子搬到了他的旁边,给林宿盛了一碗满满的白米饭,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吃完!不要挑食!”   林宿:“…………”   他努力塞了大半碗,实在吃不下去了。   苏黎痛心疾首道:“你看看,这就是老坐办公室的下场!”   林宿无奈地放下筷子:“是你给我夹的菜太多了。”   但他们不约而同地都没有提到,从前的林宿可是一顿能吃好几笼包子的。   洗完澡躺在床上,苏黎还在生气:“肋骨都瘦出来了,幸亏我回来的早,否则你肯定要把自己作死。一工作起来就忘记吃饭,连食堂都懒得去……”   林宿开始还耐心听着,但随着那根戳他胸膛的手指越来越过分,干脆就采取强硬措施,直接堵住了苏黎的嘴,把小家伙按在床上亲了个七晕八素。   小狐狸终于不抱怨了。   取而代之的,是听着让人脸红心跳的哼哼唧唧。   终于清静了,林宿感慨地想。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就呆在家里哪儿都没去,接待来自超管局的同事来家做客,以及按照与巳小蛇的约定,他也会按时向苏旻山上报平安,顺便安慰一下心碎的老爹。   除此之外,苏黎还带了一堆旅游宣传册回来,每天和林宿商量着出行路线。   最令人惊喜的是,晋华和张穹一也打来了电话,苏黎习惯于一边撸“狗子”一边和他们视频,聊聊最近发生的事情,再说一些有趣的新闻和电影,一聊就是一两个小时。   不知道为什么,林宿对于他和晋华巳小蛇联系倒没太大意见,但在和张穹一视频时,男人的反应总是很大。   “龙虎山天师这么闲的吗?”每当这个时候,他总会找到各种理由,在不经意间“路过”客厅——例如给苏黎倒水或者是洗个苹果之类的——然后不冷不热地讽刺几句。   如果一小时后发现苏黎还没挂断电话,他便会再重复一遍以上操作。   搞得苏黎都有些哭笑不得。   “不好意思啊,”他叹了口气,对屏幕上面容冷清的长发青年说,“他今年三岁,天师你别和他计较。”   张穹一笑了笑。   青年靠在床头,似乎是准备睡觉,散开的长发垂在胸前,姿态难得悠闲。   “要来龙虎山玩吗?”他邀请道。   苏黎张了张嘴,还没说话,旁边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林宿又从厨房里给他端来了一碗洗好的草莓。   “新鲜的,很甜。”他淡淡道。   顺便当着张穹一的面,把一颗草莓塞进了苏黎的嘴里。   苏黎:“…………”   说他三岁都嫌多!   “不了,”他吞下草莓,无奈道,“我们打算先在周边逛逛,不想去太远的地方。”   其实并不是苏黎不想,而是林宿的身体衰败的速度比他想象中的还快许多。   往往是前一天刚制定好的计划,第二天就得作废了。   “这样吗,”张穹一的表情依旧平静,不知是信了苏黎的解释,还是已经知道了真相,“那也挺好的。对了,我给你寄了些东西过去,估计明天就能到了,记得查收。”   正面带微笑看着恐怖片的林宿扭过头来,给了苏黎一个抱枕。   但苏黎已经顾不上他了。   他好奇地问道:“什么东西?”   “你收到就知道了。”   张穹一无视了屏幕角落里眼神沉沉的男人,对着满肚子疑惑的小狐狸轻声道:“晚安。”   他挂断了视频。   “一个小时四十七分钟零八秒,”林宿面沉如水,“当着我的面,再创新高,很好。”   男人的脸色黑的十分吓人,比恐怖片里的猛鬼还吓人。要是被苏黎的那些“前同事”们看见了,估计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但苏黎现在可不怕他。   再凶又怎么样?   一招搞定他。   “好凶啊,不过你能不能看着我讲话?”   小狐狸盯着双眼直勾勾盯着客厅前方电视机的林宿,揶揄道。   林宿:“…………”   他在这个家里,已经彻底没有威信了。 第55章   瞧着林宿的黑脸, 苏黎笑嘻嘻地戳了戳他的腰:“听说,如果肾出了问题,人的性格就会变得暴躁易怒,我觉得你挺符合的。”   林宿的眼神瞬间危险起来。   “如果不是因为你明天要手术, ”他的声音轻柔, 却莫名带上了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 “就凭你这句话……”   苏黎猛地打了个冷颤。   像是终于察觉到危险的小动物,他讨好地凑过去, 小心翼翼地亲了亲大魔王的嘴角。   “我错啦,”小狐狸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搂着林宿的腰, 叼着一颗草莓, 含含糊糊地央求道,“亲爱哒, 原谅我吧,吃不吃草莓?可甜啦。”   林宿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两秒。   男人深吸了一口气, 突然猛地推开了他, 大步走上了楼。   苏黎:“…………”   差点被草莓噎死。   但林宿说的没错,他明天的确要动手术。   为了取出体内的封骨钉。   负责给他做手术的是上上代的大妖, 年纪比羊奶奶还要大上几岁,从清朝起就下山学医了, 水平自然不必说,他这次能来, 还是巳小蛇用代理妖王的名义再三邀请, 这才让他老人家答应出山。不过听说这位是思想个有些古板封建的老妖怪,一向只给妖怪看病,甚至都不允许人类靠近他的住处。   但是, 如果可以的话,苏黎还是想让他帮忙看看林宿的情况。   第二天,林宿开车送他去了医院。   这是一家私人医院,林宿之前已经打点好了,医院会提供手术必备的所有器械和药品,安全性和私密性都是一流的。   一个上午都在检查,在医院冰冷的氛围中,就算苏黎原本不怎么紧张的,这会儿也忍不住心里打鼓了。   “害怕了?”林宿勾起唇角问道。   虽然有意想趁机逗逗他,但看着苏黎胳膊上打着点滴小脸煞白的样子,他还是心软地伸手揉了揉小狐狸的脑袋,“没事,打完麻药后睡一觉就好了,不会痛的。”   “我又不是怕痛。”苏黎小声嘟囔。   他坐在病床边上,拉着林宿的手,抬头问道:“你真的不能在外面等我吗?”   “你也知道的,医生不愿见我。”林宿叹气道,“不过等他走了你肯定还没醒,我会第一时间到房间陪你的。”   苏黎蔫蔫地“哦”了一声。   正说着,林宿忽然若有所觉地抬起头,双眼直勾勾地望向窗外。   “他来了。”   下一秒,冰冷的妖气如潮水般瞬间笼罩了整栋医院,这是大妖在向他们发出警示。林宿收回目光,最后用力握了一下苏黎的手,转身离开了房间。   不知道为什么,苏黎的心跳忽然错了一拍。   “林宿!”   他喊了一声,已经站到门口的男人脚步一顿,他回过头,没有和他对视,只是笑了笑,盯着墙角说了一句“放心,不会有事的”。   苏黎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护士已经进了病房,开始做手术前最后的准备了,所以也只能作罢。   他被推进手术室,冰冷的灯光和缓缓推入身体的麻药让他的神智逐渐开始恍惚。   很快,苏黎就失去了意识。   半梦半醒间,他似乎被人移动到了床上,有人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清凉的感觉从紧闭唇缝间慢慢渗进来,滋润了他干燥的唇舌。   过了一会儿,就在苏黎昏昏欲睡的时候,唇上再次传来一点轻柔的触感,他咕哝了一声,有些恼火地想要翻身躲开,身体沉重的却像是被人压上了十几块砖。   困倦时时刻刻侵蚀着他仅存的意识,没过多久,他又睡了过去。   等苏黎真正醒来时,已经是晚上了。   “手术很成功,”站在床边给他换药的护士道,“最近记得好好休息,否则伤口不好愈合,忌生冷辛辣食物……唉,你坐起来干什么!?”   她看着挣扎着想要从床上爬起来的苏黎,吓得声调都忍不住拔高了一度。   “我……”苏黎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干到冒烟,还因为麻药的原因有些大舌头,连说话都有些口齿不清。他定了定神,盯着护士一字一顿地问道:“林宿呢?”   “林宿?”护士疑惑道,“你是说早上跟你一起来的那位陪护吗?哦,两个小时前他就走了。”   走了!?   苏黎睁大了双眼,他甚至都来不及思考林宿出尔反尔骗他这件事,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   男人抛下自己离开了。   虽然林宿连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之前也没有任何突然离开的征兆,但苏黎就是有种强烈的直觉,他不会再回来了。   “不是,你先冷静一下,”护士看着他靠在床头拼命喘气的样子,有些慌张道,“说不定他只是回家去给你做饭了呢?打个电话吧,有什么急事也是说不定的……”   苏黎闭了闭眼睛。   “你说的对,”他沙哑道,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服自己,“他不会走的,我确实该打个电话。”   他颤抖着手拨通了电话,中途还因为没有力气按错了好几次,好不容易拨过去,却只听到了一通让他浑身发冷的语音: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这下,就连护士也没办法安慰他了。   但出乎预料的是,苏黎却在恍惚了很久后恢复了平静,默默地把手机放到了枕边,闭上双眼重新躺下了。   “你……还好吧?”护士小心翼翼地问道,“需要我叫大夫来吗?”   苏黎疲惫地闭着眼睛,闻言,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我很好,”他轻声道,“我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帮我问问医生,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护士一脸担忧地看着他,心想这可不是什么很好的状态啊。但将心比心,她最后还是叹息一声,转身去叫了医生。   那位主刀的大妖不知为何还没有离开,他是跟张寰三一起进来的,检查的时候苏黎终于睁开双眼,冷冷地盯着满脸都写着心虚的张寰三:“你早就知道他要走,是不是?”   张寰三立马绷不住了:“小祖宗,我也不想的!可是林局……好吧他现在不是局长了,但是就算辞职了,他说话我敢不听吗?我真的是被迫的啊!”   “我不想听这些,”苏黎现在浑身都没力气,还因为麻药劲儿过去了伤口疼得要死,根本没心情在这儿跟他磨蹭,“告诉我,他现在在哪儿?”   张寰三:“我也不知道,林局他啥也没说,就嘱咐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   苏黎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冷笑。   “让你好好照顾我?”他出离愤怒道,“他怎么敢的!”   “是啊,”张寰三趁机跟他一起骂,“太差劲了!你看看,你这刚手术完,伤口还没长好呢他人就跑了,像什么话?要跑也得等到你出院再跑啊。”   苏黎:“…………”   他要不是现在躺在床上不能动,肯定得跳起来给张寰三一巴掌看他脑袋里装的究竟是什么。   “闭嘴吧,你个假道士。”   就连旁边的大妖都听不下去了,冲他翻了个白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儿没你的事了,人类都给我滚远点儿!”   说完,他低下头来看着病床上的苏黎,立马换上了一副心疼的面孔:“小黎啊,你别怪爷爷我说你,你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找个半妖共度一生。不过林宿这人倒也算是识趣,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就主动离开不打扰你,勉强算是他为你做的唯一一件好事了……”   “我不需要他这样自以为是的为我好!”   苏黎突然大喊一声,把病房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小狐狸眼眶红红的,他狠狠吸了吸鼻子,咬着牙用被子把自己的脑袋遮起来:“对不起,我失态了,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张寰三下意识和那位大妖医生对视了一眼。   接着,他们同时摆出了面无表情/憎恶嫌弃的模样,一前一后离开了病房,并默默带上了房门。   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刻,蜷缩在被窝里的苏黎终于忍不住发出了轻轻地啜泣声。   伤口疼的要死,浑身上下哪儿都难受,可是再难受也没有胸口刺痛的感觉难受。苏黎从未像现在这样渴望林宿的怀抱和温柔的抚摸,可是就在他最需要男人的时候,对方却抛下他,独自一人离开了。   他知道林宿是不想自己难过,也知道其实救他的希望很渺茫,甚至还有可能把自己的性命也搭进去。但是苏黎还是无法忍受林宿居然什么都没告诉他,就这么自己一个人做出了决定。   深夜。   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投进病房的地面,苏黎慢慢从被窝里爬起来,他擦去脸上已经干涸的泪痕,盯着医院的白墙,苍白的脸上满是执拗的坚定。   等着瞧吧,他是绝对不可能就这么放弃的!   一阵风突然从外面吹来,苏黎下意识打了个寒颤,他惊诧地扭头望去,心想窗户明明是关好的,怎么会有风?   但映入眼帘的,却不是想象中的风景,而是背靠一轮圆月的长发青年。   “……天师?”   苏黎喃喃地问道:“您怎么会在这里?”   张穹一看着小狐狸现在的模样,叹了一口气。   “您全都算到了,是吧。”苏黎忽然明白了什么,他苦笑着问道,但语气却用的是肯定句。   笑着笑着,眼泪就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苏黎低下头,有些狼狈地用手背擦去眼角的泪水,但却发现不管他怎么擦都没办法擦干净。   一方手帕出现在了视野中。   张穹一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苏黎怔怔地抬起头望向他,长发青年似乎是想帮他擦去泪水,但最终只是牵起他的手,把帕子放在了掌心中。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他说,“我来帮你。” 第56章   “如果我不来的话,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张穹一坐在病床边,心平气和地问道。   小狐狸乖巧地躺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养伤,然后去找人。”   “谎话。”   一眼就被识破, 苏黎心虚地移开目光, 终于承认了:“我准备提前出院, 回家收拾收拾东西就去找人。”   “那要是找不到呢?”   “那就一直找下去。”他很执拗,“直到找到为止。”   张穹一叹了一口气, 他就知道。   “其实你做手术的时候,林宿他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张穹一说, “不过我已经算到他想跟我说什么了, 所以根本没接。”   苏黎立刻给他竖起一根大拇指:“干得漂亮!”   “之前我就跟你说过了,”张穹一继续道, “你俩八字不合,天生相克, 呆在一起必有灾祸。唯一的方法就是远离超管局, 留在山上规避此劫,不过我知道你是不会听劝的。”   苏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那天师, 您再帮我算算呗,”他小声问道, “我……我跟林宿,到底能不能有一个好结果?”   “没有。”   苏黎一噎:“其实我觉得还可以抢救一下……”   “不可能, ”张穹一微微一笑, “我说的直接点吧,这种命格,基本不是你死就是他亡, 除了深仇积恨的死敌,你们是我看到过的第一对拥有这样奇特命格的情侣。”   苏黎:“…………”   他自闭了。   “不过,”张穹一忽然话锋一转,“也不是完全没有解决的方法。既然天道不容你们两个都活着,那只要死一个就可以了。”   苏黎:“……您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没有,”张穹一淡淡道,“我是认真的。”   小狐狸琢磨了一会儿,突然灵光一闪,睁大双眼问道:“您是说,让我假死骗过天道?”   “没错。”张穹一点点头。   这是一个非常大胆的方法,以前从没有人尝试过,就连历史上最著名的逆天改命的例子,蜀汉诸葛丞相也只是利用七星灯向天借命,最终还失败了。苏黎小时候经常听族里的老人告诫他,一定不要违抗天命,尤其是他们妖族,一旦失败,就是彻底魂飞魄散的下场。   “我干。”但苏黎却一口就答应下来,没有丝毫犹豫。   但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伸出手拽拽张穹一的衣角,有些担忧地问道:“我这么做,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吧?”   张穹一轻轻摇了摇头。   “我不会有事的。”   小狐狸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连夜和张穹一敲定了计划,结果就是第二天张寰三特意起了个大早,带着熬好的爱心鸡汤去探病时,却只发现了一张空荡荡的病床。   “咣当”一声,男人手中的饭盒掉到了地上。   张寰三木愣愣地转头,看着房间墙上大开的窗户,绝望瞬间涌上心头——   他完蛋了!   而此时的苏黎,已经和张穹一回到了家中。   没了封骨钉的阻碍,他身上的伤口恢复的非常快,今天就可以正常下床走动了,只是还不能做过于激烈的动作。   和预料中一样,家中空无一人。   林宿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走,所有的摆设都和他们离开那天毫无分别,就连他买来摆在窗台上的绿植也依然充满了盎然生机,看来男人离开前有好好照顾它们。   苏黎看着看着就有些触景生情,他吸了吸鼻子,走到卧室里,却发现摆在床头的那张照片不见了。   这是他从苏旻山上带下来的,一张自己小时候的照片。   那时候他的法力还不足以完全变幻形态,因此身后总是坠着一条毛绒绒的尾巴。苏黎还记得拍这张照片的前因后果,当时他不知道被什么虫子蛰了一下,抱着红肿的大尾巴哭唧唧的坐在河畔,就被巳小蛇趁机抓拍了下来,还气得他好几天都不想跟对方讲话。   最后,巳小蛇为了求和好,把照片洗出来送给了他。在苏黎被流放后照片就一直放在他家里,直到前不久回去时才重新物归原主。   林宿很喜欢这张照片上的小狐狸,从看到的第一眼就爱不释手,还不顾苏黎的抗议执意把照片放在了床头的位置。现在他走了,唯一带走的也是这张照片。   苏黎坐在床边,望着飘窗外明媚的阳光,有点儿想笑,但又有点儿想哭。   张穹一逛完了整个房子,走到卧室门口,他望着小狐狸孤零零的背影,按在门框上的手微微有些发紧,但随即又慢慢垂了下来。   其实他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苏黎。   他的命格,和小狐狸的命格,只要稍微学过一些命理八字的人就都能算出来,乃是佳偶天成,神仙眷侣。   可偏偏造化弄人。   苏黎已经有了此生挚爱,他眼中除了林宿外再容不下其他人;而他是掌管着整个龙虎山正一派的天师,正一派虽不像全真派那样忌讳夫妻姻亲之事,但以他的身份,注定这辈子在修行路上孑然一身。   “天师?”   苏黎转过头来,看到张穹一站在门口怔怔出神,以为他是在等自己,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身,问道:“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张穹一回过神来,他看着少年疑惑的表情,轻轻摇了摇头。   “我在房间内感受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他问道,“你是不是在床底下藏了什么东西?”   苏黎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一拍脑袋:“天师果然敏锐,这是我从苏旻山上取来的心灯,您看看,能不能帮到什么忙?”   说着,他趴在地上,费劲地从床底下掏出一个木盒。   打开后,一盏白玉莲花形状的古灯静静地躺在其中。   张穹一细细地观察了它很久,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苏黎暗搓搓地揉了揉腰,刚才趴地上的时候不小心拉扯到了伤口,那滋味可真是酸爽。他见张穹一表情不对,忍不住问道:“天师,怎么了?这灯有什么问题吗?”   张穹一没说话,只是咬破自己的食指,滴了一滴血在原本应该是灯芯的凹槽位置上。   “等……”苏黎瞪大了双眼,刚想说这是妖族的至宝,要是人类滴血上去会被反噬的,就看见那滴血液在白玉莲花瓣中剧烈地颤动起来,像是沸腾了一样。   “假的。”张穹一断定道。   “假,假的?”苏黎傻眼了,“不是,这怎么可能呢?”   “事实如此,一目了然。”张穹一说,“否则我现在不可能站在这里跟你好好说话,早就因为反噬元气大伤了。”   苏黎沉默了一会儿,盯着他手中的冒牌货,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连巳小蛇也骗我,”他喃喃道,“还有林宿,连他自己都不看好我们这段关系,从一开始就表现的那么抗拒,现在又一句话不说就离开了。为什么?”   小狐狸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我这辈子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这么难呢?”   张穹一一挥手,假心灯被重新装进了木盒内,慢悠悠地飞到了床上,自己盖好盖子。   他上前一步,温柔而克制地将低声啜泣的少年抱进了怀中。   窗外的风吹动了青年的长发,张穹一垂下眼眸,轻轻拍着苏黎的背,将他安抚下来。   这是他们第一个拥抱,也很有可能是最后一次。   几秒钟之后,苏黎主动退后半步,张穹一动作一顿,也顺势将手放了下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移开视线。   苏黎懊恼地想,自己是脑子抽了吗,在天师面前哭一次还不够,还哭第二次?   而且跟个小孩似的,还得让人来哄。   “对不起。”“抱歉。”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苏黎惊讶地抬头看了一眼张穹一,发现长发青年虽然面色依旧平静,但耳垂也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绯红。   小狐狸笑了,天师居然也会害羞的吗?   也是,算算看,张穹一的年纪估计还没他大呢。   他渐渐放松下来。张穹一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快速看了一眼床上的母盒,正色道:“虽然这心灯是仿制品,功效比原版大打折扣,但使用它时也不用担心会被吸干生命力了,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反而利大于弊。”   他从袖中掏出一根动物的毛发,这是后院那帮狼身上的,在林宿走后,它们也纷纷陷入了沉眠。苏黎一直没搞清楚它们和林宿的关系,他知道林宿是半妖,难道这几只是男人的同族?   “没错,”张穹一点点头,苏黎这才发现自己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了口,“追溯血缘,这些狼确实和林宿有关系,只是目前还没有修炼出灵智。我可以通过它们的毛发定位他目前的大概位置,但并不精确。”   “太好了!”   苏黎在高兴之余,又忍不住有些发愁。   最离谱的猜测成真了,苏黎自己就是妖怪,所以很清楚妖族都很看重同族关系和血统,不然林宿也不会把这群狼养在身边。可如果他跟林宿是情侣关系的话,那他应该叫这几匹狼什么?   ……大表哥吗? 第57章   问:假死需要几个步骤?   答:三步。   第一步, 闭眼躺倒;第二步,伪装现场;第三步,昭告天下。   如果有人要问,为什么假死前还要昭告天下, 苏黎一定会朝那人翻个白眼——这不废话吗!   你要是不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死了, 好好的, 为什么要假死?   在和张穹一敲定计划后,两人一拍即合, 立马就开始布置小狐狸的“死亡现场”。对此苏黎还特意上网搜索了一下各种稀奇古怪的死法,不得不说真是让他大开眼界。   可惜,最后一个都没用上。   “我们要骗过的是天道, 除此之外只是暂时对其他人保密而已, ”张穹一有些无奈地解释道,“所以没有必要搞这些东西。”   于是乎, 苏黎只能遗憾地放弃了让自己以一种唯美的姿势淹死在浴缸里的想法。   他连玫瑰花瓣都准备好了呢。   “这个假心灯我们可以利用一下,”张穹一扶额道, “要想蒙骗天道的眼睛, 首先你就必须要处于一种非常虚弱的状态,正好, 我来定位林宿的大概位置,你跟着我到目的地点燃心灯。”   “这样就能把他找出来吗?”小狐狸一脸期待地问道。   “不, ”张穹一摇了摇头,“你想多了, 如果林宿想藏, 那这世上没人能真正找得到他,就算是我也不行,所以我们只能把他逼出来。”   “……怎么逼?”   苏黎有些不抱期望, 他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东西能让林宿忌惮或者害怕。   张穹一定定地看了他几秒钟,吐出一个字:   “你。”   他们没有太多时间,一方面是林宿的身体恶化速度实在太快,一方面则是还在医院的张寰三在发现苏黎不见了之后,第一时间就打车来到了这边查看情况。   听到门锁被打开的声音,站在客厅的苏黎大气都不敢出。身旁捏着隐身法诀的张穹一无声地看了他一眼,示意小狐狸不要紧张,有他在肯定是不会露馅的。   张寰三紧皱着眉头走进了家中,他快速扫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客厅,然后朝着楼上大声呼喊起来:“苏黎,你在家吗?”   理所当然的无人应答,他烦躁地“啧”了一声,去每个屋子都转了一圈,然后脸色苍白地拿着一张纸条从卧室下来了。   这张遗书也是计划的一环,是苏黎特意准备给他看的,如果张寰三真的跟林宿没有联系,他自然不会有什么动作;但如果不是的话……   果然,在短暂的犹豫后,张寰三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局长,你快回来吧,我是真的——”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出现在的客厅中的少年就一把夺过了张寰三手中的手机,冲着电话那头大吼道:“混账!骗子!王八蛋!”   苏黎这辈子第一次骂人骂的这么狠,但骂着骂着他就鼻头一酸,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了。   林宿没有说话。   耳畔只能听到男人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过了片刻,他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你在哪儿?”苏黎红着眼睛问道,“混蛋,说话啊!”   “小冬,”他低声道,“对不起。”   “我不要听对不起,我……”   “嘟嘟——”   苏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他低头看了眼恢复成主屏幕的手机屏幕,好半天才僵硬着表情抬起头,对面前的两人道:“他把电话挂了?”   “他居然敢挂我电话!”   张穹一早在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就撤去了隐身诀,改为寻踪定位的手势。这会儿他睁开双眼,轻轻挥去掌心的狼毫,对苏黎道:“我找到他了。”   苏黎气势汹汹:“那还等什么,赶紧出发!我要好好跟他算清这笔账!”   “等一下!”   张寰三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了,他拦在两人的身前,抖着手中的遗书质问道:“不是,你们就是这么利用我的?”   “不好意思,”小狐狸到底还是脸皮薄,虽然现在被气到快要爆炸,但还是小声道了一句歉,毕竟张寰三还算是他半个师父呢,“我只是想找到他,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可是……”   “你没必要跟他道歉,”张穹一淡淡道,“这家伙故意的,再说了,本来也是他先瞒着你不对。”   张寰三额角青筋一跳,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努力让自己无视站在苏黎身边的长发青年,但现在实在是有些忍无可忍:“我跟苏黎说话呢,张穹一你瞎掺和什么?而且你不好好在龙虎山上当你的天师,干嘛要来管我们超管局的事情?”   “苏黎已经不是你手底下的员工了。”张穹一平静地指出。   “那他也跟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龙虎山正缺一名护山神兽,我早就邀请过他了,只是苏黎还没答应。”   张寰三:“…………”   他盯着旁边一脸乖巧实则懵逼的小狐狸,心道张穹一就扯吧,苏黎能当护山神兽?   倒不是说苏黎不厉害,毕竟少年现在也算是半个大妖了,只是正常人提起护山神兽脑袋里想出的画面都是原型庞大凶悍的麒麟金龙,再不济也该是个狮子老虎什么的。要是突然从草丛里冒出来一只圆头圆脑甩着大尾巴的小狐狸说自己是护山神兽……实在没什么说服力,说是吉祥物还差不多。   就在这时,张穹一又出声了,脸上还浮现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而且不仅是他,你也跟我有关系。这么多年了,小师侄,大家都很想你,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看看?”   “姓张的!谁是你师侄!?”   张寰三瞪大了眼睛,气得一时口不择言,都忘记了自己也姓张。   眼看着自己的便宜师父要被张穹一气死了,苏黎赶紧岔开话题:“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出发吧,不然我怕人又跑了。现在买飞机票应该还来得及吧?”   结果没想到,这话一出,客厅内的两个道士居然同时转头看向了他。   “我用乘风决带你就行了。”张穹一道。   他变戏法似的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个浮尘,让苏黎握着另一端,脚下浮现出一个闪烁着淡淡金光的图腾。小狐狸眼疾手快地伸手抱住从屋中飘过来的木盒,好奇地看着自己慢慢腾空而起的身体,觉得这可比坐飞机有意思多了。   张寰三哼了一声,踩着剑也跟上了他们。   见张穹一无言地望过来,他刻意加重了声音:“我得跟着你们,看看到底要干什么。”   闻言,苏黎有些担心地看向长发青年,张寰三不会对他们的计划有影响吧?   “不会,”张穹一微微一笑,“他跟不上我。”   话音落下,眼前的景物陡然模糊,苏黎还没反应过来呢,就已经身处九天之上了。   “张穹一你个@&%#……”   张寰三的喊声被烈烈狂风吹散在了天地间,小狐狸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后方拼命追赶也追不上他们的男人,很快就被脚下连绵的青山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他舒适地眯起双眼,抬起手欢呼起来,连日的憋屈和伤心在这一刻一扫而空。   张穹一垂眸一笑,又顺应他的心意把速度再次提高了几分。   因此,短短一炷香后,两人就来到了目的地。   “这么快?”苏黎还有些意犹未尽,但也知道现在不是玩的时候,“那天师,咱们就开始吧?”   他转头,用征询的眼神望向长发青年。   张穹一点了下头,浮尘一甩,脚下大地震颤,一座石头砌成的祭台就这么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   苏黎望着这座厚重古朴的祭台,忽然感到了一阵喘不上气的压抑。   “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张穹一也和他一样,望着祭台的目光复杂难辨,“虽然有我为你保驾护航,但这件事危险性非常高,一不小心,你就有可能真的死在献祭的过程中了。”   整个假死计划其实和苏黎原来的打算不谋而合,他将在祭台上燃烧自己的血点燃心灯,换句话说,就是一命换一命——但由于巳黎给他的心灯是个冒牌货,所以这场献祭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失败。   他不会死,但也救不了林宿。   不过,天算不如人算。有了张穹一的帮助,假心灯的效果将更上一层楼,甚至足以媲美原版的威力。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苏黎不仅可以用它救回林宿,甚至历经此劫后,他自己也能蜕变成为真正的大妖。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不会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小狐狸笑了笑,打开木盒,取出那盏即将决定他和林宿未来的白玉莲花灯,“所以我不贪心。”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明的话,那我就只许一个愿望好了。”   张穹一隐藏在长袖下的手猛地攥紧。   他看着少年一步一步走上祭坛,跪在阵眼的位置,用指甲割破了自己的手腕。   刹那间,天地间红光大盛。   血珠像一条细细的红线,自上而下地将苏黎与心灯连接在一起。   距离他们不到十公里的城市边缘,闭目靠在湖畔树荫下的黑发男人似有所感地睁开双眼。   望着天边的红光,他的脸上瞬间失去了全部血色。 第58章   当林宿赶到时, 天空中的红云已经全部聚集到了祭坛上方。   方圆百里的妖怪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异象惊动了,小妖怪们纷纷缩回住所望着红云的方向瑟瑟发抖,大妖们则不约而同地从四面八方赶来——年长的妖怪都知道,上一次闹出这么大的动机, 还是受妖神之血刺激的半妖狂化后造成的。   难道, 是那位前任超管局局长终于……?   这个念头同时出现在了所有大妖的脑海中, 自林宿自爆身份后,妖界对于他的看法就从忌惮彻底变为了排斥, 一个不受人控制的、强大的半妖究竟能有怎样的破坏力,所有经历过那场动乱的妖怪都心知肚明。   但当他们赶到现场时,看到的却是林宿半跪在地, 脸色苍白地喘/息着。   妖怪们惊诧不定地看着他的背影:究竟是谁, 居然能把林宿逼成这样?   林宿闷声咳嗽了两声,抬起头, 朝着不远处一位长发青年哑声道:“张穹一,给我让开。”   “不可能。”张穹一沉声道。   他手上捏着法诀, 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男人, 身体时刻处于极度紧绷的状态。就算林宿现在的实力比起从前全盛状态下几乎削弱了近一半,但在面对他的时候, 张穹一还是丝毫都不敢懈怠。   他说:“我答应过苏黎,要帮他护法直到这场献祭完成。”   “可是再这么下去他会死的!”   “我知道。”张穹一说。   林宿忍耐地闭了闭眼睛, 强撑着五脏六腑的剧痛站起身。   “我最后说一次,”他冷冷道, “让开。”   见张穹一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林宿也沉下了眼眸,他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周身骤然升腾起的沉重威压让远处的大妖们都不禁神色一凛, 瞬间集体往后退了十几米。   “我听说他已经快死了,”一个大妖望着这犹如毁天灭地的一幕,忍不住吐槽道,“这特么像是快死的人吗!?”   “所以他的本体到底是什么,有人知道吗?”   大妖们面面相觑,但只有直面林宿的张穹一能察觉到,男人原本深沉漆黑的双眸已经在澎湃的妖力释放下隐隐出现了变形。瞳色变浅,瞳孔放大,那模样,简直像极了潜伏在雪地中紧盯着猎物咽喉、时刻准备一击毙命的苍狼。   倏尔,一阵战栗爬上了张穹一的脊柱。   在千钧一发之际,他凭借着超人的算力预先闪身一步,化解了林宿的攻击。   那道风刃几乎是擦着他的脸颊一闪而过,半空中,青年的一缕长发被拦腰截断,一丝鲜红顺着他脸颊上的伤口缓缓流淌而下。   观战的大妖看得都心惊胆战:就刚才这一下,要不是张穹一反应及时,他的气管估计都会被林宿直接切开。   这个男人是真的下了狠手。   一击不成,林宿的脸色更加沉郁,望着天空中如海浪般不断翻腾的红云,他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一缕缕黑烟裹挟着狂风呼啸而过,张穹一立刻打起了十二分戒备,他知道男人这次的攻击估计要比上次更加来势汹汹。   但就在这时,一声轻微的闷哼从他身后传来。   天地间的狂风瞬间止息,林宿和张穹一几乎同时转身望向祭坛的方向,那里现在已经被一团红光笼罩了,根本看不清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刚才的声音不是错觉。   两人都清楚地听见了,那是小狐狸的声音。   “苏黎!”林宿拔高声音道,他猛地攥紧拳头,声线因为焦急和担忧情不自禁地带上了一丝颤意,“够了,快停下!”   然而他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似是感觉到了什么,张穹一握着浮尘的手慢慢垂下了。   他不再拦着对方,只是深深地凝望着祭坛的方向,刚才还无比刺目的红光此时却开始渐渐消散,众人头顶的红云也逐渐散开。   很快,一阵清风吹来,拨云见日,温暖的阳光重新照耀在了大地上。   但祭坛中央,原本跪坐在那里的少年却不见了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浑身是血、模样凄惨的小狐狸。   它蜷缩在那盏心灯的旁边,火红的毛皮全部被鲜血浸湿了,虽然半阖着眼的样子和平时快睡着的样子很像,但从小狐狸涣散的眼神和逐渐微弱的呼吸声中也能看出,它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林宿怔怔地看着小狐狸奄奄一息的样子,胸口深处传来一阵锥心的痛楚,像是有一只手一点一点攥紧了他的心脏。男人原本在狂风中都稳如泰山的身躯微微摇晃了一下,但他还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看到熟悉的身影一步一步走上台阶,苏黎强撑着抬了一下头,轻轻“叽”地叫唤了一声。   他已经没有力气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了。   林宿的喉头滚动着,他半跪在遍体鳞伤的小狐狸身旁,几乎不敢用手去碰对方。   “张穹一,”他猛地抬起头,眼眶通红,声音嘶哑,“算我求你了,救救他……”   但面对男人绝望的乞求,张穹一只是看着他,沉默地摇了摇头。   林宿眼中最后一点亮光消失了。   苏黎凭借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往他的手里吐了一颗血红的妖丹,然后小狐狸低下头,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他的掌心。   “别伤心啦,”他想对林宿说,“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虽然连小狐狸自己也不确定这个“很快”究竟是什么时候。   或许这一别就是永恒。   所以,他只是微弱地“叽”了一声,便缓缓闭上了双眼。   林宿低垂着头,眼神空洞地望着自己手中的妖丹,里面蕴藏的庞大妖力足以活死人、肉白骨,甚至让在场的任意一位大妖原地飞升。   而且,因为献祭者在其中注入了自己毫无保留的真挚情感,它不会对服用者的身体造成任何的负担,是真真正正的绝世灵药。   “就是因为这种东西……”林宿猛地攥紧了拳头,妖丹在重力挤压之下逐渐出现了裂纹,但望着无声无息躺在地上的小狐狸,他深深闭上双眼,最终,还是仰头将它吞了下去。   如果这是苏黎的愿望的话,那他会好好活下去。   哪怕要忍受百年孤寂。   这条命是他给的,林宿自嘲地想,现在他终于明白,自己当初擅作主张的离开究竟对苏黎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变成现在这样,也算是他自作自受了。   服下的妖丹开始在体内修复他的脏器,林宿冷冷地望了一眼远处蠢蠢欲动的妖怪们,盘膝坐下,弯腰把小狐狸已经开始变得冰凉的身躯抱进了怀中。   他当着妖怪们的面,毫不遮掩地闭上了双眼,开始入定炼化妖丹。   见此,原本因为看到那枚妖丹而骚动的大妖们更加兴奋了。   妖界崇尚弱肉强食,这也是为什么之前苏黎总是会被欺负的原因。他身为大妖后代,却缺少攻击性,温顺且毫无大妖威严,被很多自诩为妖神继承人的大妖所不齿。而林宿虽然是半妖,却拥有强大的实力,因此妖怪们表面上对他还算是恭敬有加。   但是面对飞升的巨大诱惑,这份浅薄的敬畏在此时就显得非常岌岌可危了。   一位大妖试探性地朝祭坛的方向走了两步,林宿没有布下任何阵法,看上去也一副毫无防备的模样,这让他更加大胆,在掌心凝聚起妖力,瞄准男人的心脏想要一击毙命——   “你如果再往前踏出半步,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的长发青年目光平静,声音低沉。   大妖顿时毛骨悚然。   但龙虎山天师厉害归厉害,总不能一个人单挑他们一群妖怪吧?他这么想着,抱着一线希望转头看向了其他的几位同伴,结果映入眼帘的却是奕君兽化后狂怒的狰狞面孔——   “吼!”   一声响彻山林的虎啸,彻底打消了所有妖怪们的痴心妄想。   接到消息后匆匆赶到的奕君双目赤红,他尽量让自己不要往祭坛的方向看去,不然他真的怕控制不住内心疯狂蔓延的愤怒和伤痛,和曾经的友人兵刃相向。奕君一想起自己刚才惊鸿一瞥看到的场景,胸口就忍不住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意。   他的孩子……明明那么年轻,那么柔软又小小的一只……   就在不久前,才他们刚刚团聚,作为一个父亲他非常失败,所以奕君发誓从今往后一定要保护好苏黎,不让他再受到半点伤害,可是……   林宿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似乎没有注意到周围已经来了那么多熟人,无论是妖怪还是人类都被男人无视了,他只是低着头,和往常一样用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怀中小狐狸的耳朵,然后抱着他站起身,走下了祭坛。   巳黎从远处冲了过来,一把拎起了他的领子。   “混蛋!”他狂怒着吼道,“为什么!他那么信任你,可是你为什么不保护好他!”   林宿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放开。”   巳黎直接一拳揍上了他的脸颊,第一下林宿没躲,但等青年再次抬起拳头的时候,林宿只用一个眼神就把他定在了原地。   “你……你要渡劫了!?”他呼吸一窒。   林宿不答。他只是抬起头,望着天空中缓缓凝聚的劫云,脸色冷淡的像是在看一场和自己无关的戏剧。   末法时代,几乎已经有几百年没有出现过修为达到渡劫的人类或者妖怪了,更别提林宿还是个半妖。在劫云出现的那一刻,四面八方传来的抽冷气声此起彼伏,无论什么种族,都在目光炯炯地盯着这个伫立在鸦鸦黑云下的男人,想知道他究竟能不能成功。   但大概是苏黎之前逆天改命的行为惹恼了天道,九重雷劫几乎是接二连三的劈下,根本没有给林宿任何喘/息的机会。   可就在这耀耀雷光中,林宿却像是毫无感觉一样,他在掌心凝聚出大半妖力,全部用来遮盖住了小狐狸的身体。而当硝烟散去,尘埃落定时,尽管男人的身形稍显狼狈,他怀中的小狐狸却还和方才一样,没有受到雷击的半点伤害。   “他……成功了!?”   妖怪们惊疑不定地窃窃私语着,但林宿只在原地停留了一秒,便带着小狐狸消失在了众目睽睽之下。   “你给我站住!”   巳黎猛地冲上去想要抓住他,但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他用憎恨的目光盯了那片空地片刻,转身冲手下的妖怪发布命令:“传我的话,全妖界通缉林宿,生死不论!”   奕君沉默地站在他身旁,对于巳黎的这个命令他并没有提出反对意见,但作为一位活了上百个年头的大妖,比起带走他儿子……的林宿,直觉告诉他,莫名出现在这里的那位天师,倒是个更加可疑的人物。   似是注意到了奕君的眼神,正默默掐诀演算的张穹一睁开了双眸。   长发青年在冲他微微颔首后便转身离去,似乎没有在此地多留的意思。   但在背对着众人的那一刻,他很轻地勾了勾唇角。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不虐吧? 第59章   “唵发吒发吒吽普摄众幽魂, 急急如律令……”   南城的地下室内,长发青年盘膝坐在蒲团上,单手掐诀,闭着双眼不住地念念有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 他的眉头渐渐紧蹙起来, 额头也渗出了一层薄汗, 面色惨白,摇摇欲坠。   森森鬼气在房间内弥漫, 无论修为多么高深,只要还是活人,都无法长时间逗留在阴阳两界的交汇处。   张穹一咬了咬舌尖, 用疼痛重新唤回自己的神智, 但还是能感觉到一阵冰冷的寒意从脚下直窜上天灵盖,四肢百骸都像是结上了冰霜, 就连时间也在这极寒的温度下逐渐变得缓慢,直至凝固……   “你会死的。”耳畔传来一声轻叹。   青年睁开双眼, 眼前漂浮着一位青衣士子的虚影, 正一脸无奈地看着他。   张穹一似乎并不意外对方的到来,哪怕两人只是第一次见面。   他问:“你就是晋华?”   晋华点头:“恩人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 不得不说,你们的胆子真的很大。”   张穹一无意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聊天上, 他直截了当地问道:“所以你来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助你一臂之力,”晋华咳嗽一声, “上次道别的时候还没跟他好好打声招呼, 实在是太过失礼了。”   说着,他一挥袖子,也学着张穹一的姿势在他对面坐下了。   “我帮你抵御鬼气, 你趁机把他的魂魄固定在这里,”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白玉瓶,张穹一一眼就看出它用的是心灯的同款材料,“只要温养一段时间,应该就可以恢复个七八成了。”   张穹一无声点头。   但两人都没想到,这个“一段时间”,竟一晃就是三年。   这三年发生了很多事情。   张穹一下山前就吩咐好了各项事宜,再说道教几千年延续下来,早就有了自己的一套运转规则,即使天师不在,龙虎山也依然能够照常运转。   但妖族和超管局那边就不太一样了。在苏黎献祭,林宿渡劫成功后,两方势力的关系由此落到了冰点。尽管知道献祭是苏黎自愿的,但无论是现任妖王巳黎还是上代妖王奕君,都无法在这一点上原谅林宿,连带着和林宿联系颇深的超管局也成了他们迁怒的对象。   但他们也知道分寸,不会搞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只是动不动就在人间惹出点儿不痛不痒的新闻,让超管局的人来收拾残局,搞得现在热搜上到处都是关于各地异常天象和奇葩新闻的报道,就连专家都一头雾水,不得不硬着头皮用走近科学的方式努力解释一通。   身为林宿钦点的下一任局长,张寰三这几年忙的团团转,头发都掉了一大把。不过这也狠狠磨炼了一把他的心性和能力,现在的张寰三,比起以前在林宿手底下跑腿的时候,那可要长进太多了。   ——他已经不是从前的张寰三了,他现在是钮钴禄·张三。   “张局,这是您要的材料。”一位刚加入超管局不久的新人敲了敲门,恭恭敬敬地拿着整理好的文件走到了办公桌前。   正忙着批阅文件的小辫儿男人闻声抬头:“行,就放那儿吧。”   原本升职后张寰三就应该搬到林宿原先的办公室里去的,但不知为何,他还是选择了呆在自己原先的办公室里。用张寰三的话来说就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新人们都觉得局长这是以身作则,不骄不躁,节俭持家,但只有那些在超管局工作五年以上的老人才知道,他到底是因为什么。   “没想到啊,林局的眼光还是毒辣,”仓元捧着薯片到姚琳的办公室串门,闲聊之际忍不住感叹,“假道士居然有一天也能独挑大梁,现在还真的挺有个局长样子了。”   “私底下这么叫叫就行了,”姚琳捧着自己心爱的骷颅头,闭着双眼安静地躺在升级版的按摩浴缸内,海藻似的波浪长发在水面上轻轻漂浮着,“张寰三不是说了吗,在外面记得给他留点面子,要叫张局。”   “我又不傻。”   仓元翻了个白眼,他好歹也是在体制内当了快十年的公务员,这点儿注意事项怎么可能不知道。   “不过,等再过两天,又到了该给那小家伙上坟的日子了吧。”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道,“你说,这都三年了,他会不会出现?”   姚琳睁开双眼:“那只是个空冢,来了又有什么意义?”   “但是……”小胖墩想了想,叹了一口气,“唉,你说的也有道理。”   “不过我是真的挺想知道的,三年了,林局究竟去哪儿了呢?”   *   苏旻山。   “我不要!”   巳黎咬着牙,坐在妖王的座位上冷着脸道。   但不管他表现得多么威严,都无法逃脱妖族自古以来的传统——   相亲。   “妖族不可一日无后啊陛下!”底下的长老们痛心疾首,“臣知道您还对那个狐族小妖念念不忘,但他已经死了三年了!”   “闭嘴!”巳黎一拍扶手,咆哮道,“你再说一句苏黎死了?信不信我一毒牙戳死你个老妖精!”   “来就来!”长老吹胡子瞪眼,立马开始撸袖子,妖族议事可不想人类政客开会那么多弯弯绕,就算巳黎现在是妖王,那他也得以武进谏!   “消消火,都消消火,”奕君见情况不对,连忙拦在了他们中间,虽然他当初跟长老干的架可是一点儿都没少过,“不就是相亲吗?小蛇,我陪你去!”   长老顿时和颜悦色起来:“这就对了,奕君,你也老大不小了,虽然有了养子,但身为虎族的大妖,找个健壮的母老虎多生几个小虎崽子,早点儿为妖族的繁育壮大做贡献才是正事。你看,现在人类那边对保护动物都可重视了,将来一出生就能领到国家津贴,享受和大熊猫的同等福利呢。”   奕君:“……谢谢,但还是算了。”   他挠着虎脑袋,唉声叹气地和不情不愿的年轻妖王一起,被打包丢下了苏旻山。   因为山上很多妖族都是族内通婚,所以为了避免出现遗传病,妖界现在也开始流行起自由恋爱了。但对于被长老们盯上的奕君和巳黎来说,所谓的“自由恋爱”,基本就是被安排和一群见都没见过的妖怪们吃饭约会。   “我都有儿子了。”奕君抱怨道,“这帮老头子还是不肯放过我,真是。”   巳黎坐在咖啡厅内,面无表情道:“得了吧,我估计等我真找了小母蛇生了一窝蛋,他们隔三差五的还得催生呢。”   奕君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背。   幸好自己当初那会儿妖界乱的狠,他想,不然下场肯定得和巳黎一样惨。   两个外形都十分出众的妖怪坐在窗边,等着长老们安排的相亲对象过来见面。街道上路过的姑娘们都忍不住偷偷瞥过来,还有人试探着想要来搭讪,但都被他们拒绝了。   “三年了,”沉默了一会儿后,戴着耳钉的青年望向窗外,平静道,“到了现在,这世上也只有你才会再用那个名字叫我了。”   奕君微微愣了一下,随即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怅然的笑容。   “谁说不是呢,”他道,“大概是因为你是小黎的朋友吧。我没有其他亲人了,而且我叫你巳黎的话,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到我那个傻儿子。”   “他确实很傻。”   巳黎说完,气氛一时陷入了沉寂。   “等这边结束后,去看看他吧,”最后,还是奕君率先打破了寂静,“我知道他不在那里,但有些话,相信我们都已经憋在心里很久了。”   年轻的妖王垂下眼眸,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端起杯子,把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余光却无意间瞥到了坐在街边公园长凳上的那个熟悉的身影。   林宿坐在长凳的一头,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风衣,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副安静的的英伦油画。紧靠着他的腿边还放着一个竹篮,上面盖着一方小小的手帕,里面装着一团毛绒绒的东西,它把自己盘成了一团,小小的,像是一只睡着了的小猫崽子,但搭在竹篮边上的尾巴却比猫咪要蓬松上不少。   巳黎呼吸一窒,连杯子都来不及放好就猛地站起身,冲出了咖啡厅。   “唉,人都到了,你干什么去!?”   奕君被他吓了一跳,巳黎一把推开站在门口的漂亮妖怪,跑到刚才看到的位置,却发现长凳上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脸上焦急的神情渐渐变得茫然。   他环顾一圈,大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街道一如往常。   青年的目光怅然若失地望着远方,奕君插/着兜走到他旁边,问道:“你看见什么了?”   “……没什么。”   巳黎漠然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口,淡淡道:“回去吧。”   奕君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没说什么,只是冲着那两位皱着眉头的漂亮妖怪道了声歉:“不好意思,他刚才可能是认错人了。”   站在行道树后隐蔽身形的林宿见状,终于拎着竹篮,慢慢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真敏锐,”男人轻轻地笑了笑,“看来这几年他的进步也不小,居然都能注意到我的存在。”   说着,他低下头,伸出手抚摸了一下小狐狸光滑的皮毛。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什么人对话,林宿低沉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和宠溺:“满意了?都说了可能会被发现,你还一定要来看看他们,真是。”   小狐狸无声无息地蜷缩在竹篮里,毫无动静。   “还在睡吗,”林宿的声音渐轻,“好吧,那我不吵你了。”   他细致地给它重新盖上手帕,像是生怕小狐狸着凉感冒了一样,注视着竹篮的目光温柔而空洞。   望着男人远去的身影,双手插袖站在街道尽头的晋华戳了戳张穹一:“他是疯了吧?不是,你之前没告诉他吗?”   张穹一捧着瓶子,微微一笑。   但晋华怎么都从这笑容中闻到了几分抖/S腹黑的味道。   “忘了。”他说。 第60章   很多人都说, 老人的眼神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当一个人老去,他的毛发逐渐洗漱,皮肤出现斑点和褶皱,脊背日渐佝偻, 但这都是表面上的衰老;真正心灵上的苍老, 是当他对这世间的一切新鲜事物都开始失去兴趣, 日复一日地过着重复而麻木的生活。   比如说林宿,他现在最大的爱好就是散步在城市的街道上, 在路过某个公园时,望着头顶的蓝天白云坐上一整天。   然后等到了傍晚,男人就拎起身边的竹篮, 到路边随便一家宾馆住上一晚, 反正他已经渡劫成功,即使不吃不喝也依然能够生存。对于现在的林宿来讲, 唯一能支撑着他活下去的,就是曾经和苏黎一起规划过的那个梦想——他想带着小狐狸, 去看一看山川、江河和无边无际的草原。   等百年之后, 看遍了这世间的每一个角落,他打算找一个没人的地方隐居起来。   运气不好的话, 就这么一直平平淡淡地活下去;运气好一点儿的话,在某次大灾祸中以身献祭, 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林宿垂眸望着宾馆角落里的那盆绿植,平静地想。   前台在登记的时候, 已经偷偷瞥了好几眼站在自己面前的英俊男人了。   她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有气质的帅哥, 穿着一身风衣,长相冷俊,漆黑的双眼深邃淡漠, 下巴上的胡茬透露着成熟的魅力,看上去简直和明星一样。   不,那些明星都比不上眼前的这位,她想,这样的男人一看就是阅历非常丰富的类型,光是安静地站在那儿就足够出众。   站在林宿旁边的另一位年轻女子很显然跟她的想法一样,只不过她看上去更加蠢蠢欲动,似乎已经是准备上去要号码了。   “这是您的房卡,房间在7楼711,请您慢走。”前台把卡放在柜台上推向男人,林宿沉默地接过卡片,点了一下头示意后便转身离开。而这时,前台才注意到他手里还拎着一个与他气质和搭配都非常不符的一只小竹篮,里面好像装的是……一只毛绒绒的宠物?   天呐,她忍不住感叹,这反差萌,简直了!   眼看着男人即将走上电梯,那个年轻女子咬着下唇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出声道:“那个,先生,方便给我一下你的微信号吗?”   林宿的脚步微顿,但他却并没有回头。   “抱歉,”他淡淡道,“我已经成家了。”   “这,这样吗?真是不好意思……”年轻女子顿时红了脸,前台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她就说嘛,这么优质的帅哥,肯定早就被人定下了。   林宿并没有在意她们的想法。   这一路走来,凭借皮囊已经有无数男男女女向他示好,甚至还有更大胆一些的直接邀请他去酒店开房,但对于这些,林宿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连厌烦的心情也生不起来。   在最初的那段时间,他曾企望复活苏黎,带着小狐狸拜访了许多隐士高人,但得到的结果无一不是失望。还有人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放弃吧,普通妖怪死了还能去地府找,而献祭而死的妖怪魂魄四散于天地间,是绝无可能复活的。   林宿并不相信,也从未听从他们的劝说。   真正一语道破他处境的,是一位活了近三千年的长寿龟妖。   龟妖活得太久了,这辈子看过了无数人、鬼和妖,而他在看到林宿的第一眼时,就慢吞吞地问道:“你修无情道?”   “不,”林宿道,“我是半妖,从未修道。”   闻言,龟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用苍老到满是褶皱的枯手拿起放在桌上的眼镜,架在鼻梁上,再一次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一遍。   “原来如此,”良久,他发出一声叹息,“怪不得。一般人修无情道,短情绝爱,反倒没有你现在这样的效果。”   “你现在的状态,是古往今来多少修道者梦寐以求的‘天人合一,无心无情’啊,”他感叹道,“果然,求其上者得其中,求其中者得其下,古人诚不欺我。你呢,你所求为何?”   林宿抱紧了怀中的小狐狸,哑声道:“我想让我的爱人活过来。”   龟妖摇了摇头。   “您也没有办法是吗?”林宿看上去很平静,他微微朝面前的老人鞠了一躬就准备离开,“那打扰了。”   “站住。”   林宿一怔,敏锐的直觉轻轻在脑海里跳动了一下。   这么长时间了,他的脸上还是第一次出现如此大的情绪波动。男人压抑着内心复杂的情绪,转过身来,用低沉的音调问道:“您还有什么事?”   “你和这孩子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一些,”龟妖用一种像是在梦游的语气说道,一双浑浊得都快看不清瞳孔的双眼却直直地盯着林宿,像是在这一刻看穿了他的内心,“你仔细想想,他在临死前,真的什么都没有跟你说吗?或者,哪怕一个动作,一个眼神?”   林宿沉默下来。   他一直避免自己再去回想那天的记忆。   每当想起一遍,就像是把还未愈合的伤疤重新揭开,撕心裂肺的痛楚顺着神经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林宿永远也忘不了苏黎最后打给他的那通电话,少年那带着哭腔的声音像是一把刀插/在他的心上,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自己究竟犯下了一个怎样的错误。   他说过,当小狐狸最伤心难过的时候,自己一定会陪在对方的身边。   但他失言了。   离开龟妖的住所,林宿茫然地走在荒野中,怀中小小的躯体经过这么长时间,尽管一直被他用妖力灌输全身温养经脉,但还是无法抗拒自然规律,四肢变得僵硬冰冷,毛皮也失去了原本的光泽。   多可笑,他想,自己明明拥有了近乎无限的时间,却连一件最简单的事情都无法办到。   林宿愿意付出一切换回苏黎陪在身边的那段时光。   但大概是小狐狸还在生自己的气吧,就连在梦里,他也一次都没有来过。   男人自嘲地勾了勾唇,低下头,用房卡打开房门,刚准备推门进去,却又停下了动作。   “有何贵干?”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对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一人一鬼头也不回地问道。   “找到你可真不容易,”晋华微微一笑,感叹了一声,“林局长,最近还好吗?”   “我已经不是局长了,张寰三才是。”林宿淡淡道,“如果你们是想找超管局办事的话,不应该来我这。”   “我们不找超管局,今天就是来找你的。”他身边的长发青年质问道,“林宿,你现在这个样子,苏黎他愿意看到吗?”   林宿握着门把的手猛地攥紧了。   “闭嘴,”他闭了闭眼睛,“这里是闹市区,我不想在这里跟你们打起来。如果没有别的事情话,我要休息了。”   男人周身的气息不仅恢复了全盛时期的状态,甚至还远远超过了当初的水平,曾经还能与他勉强斗个平手的张穹一瞬间呼吸一窒,身体狠狠摇晃了一下,还是晋华扶了他一把才勉强站直身体。   林宿还没出手,但整栋楼的人都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的地基发生了震颤,还有人猛地从睡梦中惊醒,以为是发生了地震。   由于刚才的威慑全部是针对张穹一来的,因此晋华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在为林宿这精妙的控制力感到震惊的同时,他也忍不住皱眉道:“林宿,你知不知道天师他这三年付出了多少?你还想不想复活恩人了?”   话音落下,林宿咔嚓一声掰断了门把手。   “……你说什么!?”   “这个瓶子,”张穹一定了定神,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白玉瓶,“里面温养着苏黎的魂魄,但三年了,我们都没能成功唤醒他的神智,所以想着找你来试试看。那具没用的肉身你可以抛弃了,只要他愿意回应你,一切都不是问题。”   看着那貌不惊人的小玉瓶,林宿的嘴唇颤抖了一下,他快速地低头看了眼蜷缩着躺在篮子里的小狐狸,然后郑重其事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把玉瓶握在了手心。   张穹一望着男人紧攥着瓶子、盯着它像是拥有了这世上最珍贵宝物的神情,无声叹息一声,趁着林宿还没回过神来,和晋华一起离开了宾馆。   这一劫究竟能不能度过去,接下来,就全看他们两人的了。   “你觉得他们能成功吗?”晋华有些担忧地问道。   这三年,没人比他们更了解苏黎现在是处于一种什么状况了,明明魂魄都已经重聚在了一起,但少年就像是压根儿没听见外界的呼唤一样,无论何时,玉瓶中都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随着时间的推移,就连心性最淡然的张穹一都淡然不起来了,这种情况从未在预想中出现,而他们该做的努力都已经做了,现在唯一剩下的,难道就只有听天由命了吗?   张穹一眺望着远方的城市道路,表情看不出喜怒:“我倒觉得你不用那么担心。”   “……为什么?”   “因为你不知道,真正陷入绝境的人,在突然发现眼前出现一线希望后会是怎样孤注一掷的状态。”他说,“就像人溺水后,哪怕只给他一根稻草,他都会牢牢抓住的。”   “——林宿他,无论花上几十年、几百年,甚至用他无尽的时光,也一定会去找到让苏黎苏醒的办法的。” 第61章   再一次加班到深夜, 张寰三拖着疲惫的身躯,神情怠倦地掏出钥匙,打开了家门。   但在开门的一瞬间,他就猛地绷紧了身体。   家里有人!   他下意识拍下墙上的吊灯开关, 眼前明亮的灯光让习惯了黑暗的瞳孔骤然缩小, 而当张寰三看到坐在客厅沙发上那道熟悉的身影时, 他当场呆住,手里拎着的公文包垂直掉在了地上。   “林, 林局!?”   林宿朝他一点头:“好久不见。”   张寰三愣愣地弯腰捡起包,带上门走到男人面前。他定定地看了几秒钟,这才确定眼前这一幕不是自己的幻觉, 顿时露出一副激动到难以抑制的表情, 冲上去就要给林宿一个久别重逢的热情拥抱——   “呜呜呜呜林局我想死你了!”   但他没有偷袭成功,直接装上了距离林宿面前半米的一道空气墙, 幸好这堵墙是软的,否则张寰三非得碰个头破血流不可。   “现在你才是局长, ”林宿无奈道, 抬起下颌示意了一下旁边的位置,“坐。”   张寰三嘿嘿一笑, 也不介意,揉了揉鼻子就坐下了。他看着林宿放在身旁蒙着白布的竹篮, 哎呀哎呀地叫了起来:“您也太客气了,来一趟居然还带土特产, 我看看这是什么……”   他刚把白布掀开一角, 林宿就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别碰。”   张寰三的目光凝固在白布下那一团熟悉的火红色毛发上,瞬间缩回了手。   “您,您怎么……”他抬头看着林宿, 又看看躺在篮子里的小狐狸,几度欲言又止。   近距离观察之下,张寰三才发现,原来林宿两鬓已经生了零星的白发,虽然容貌依旧年轻冷峻,但气质却如同一枚沉淀了千年的古朴玉石,漆黑沉郁的双眼中带上了一丝看淡世事的沧桑。   可明明男人已经渡劫成功,又怎么会轻易老去?   唯一的答案只能是突逢大变,心神震荡所致。而至于那个变故,张寰三无言地垂眸想到,不用说,自然就是苏黎去世的事情了。   林宿太了解张寰三了,见他一副神游天外怅然若失的表情就知道这小子又在想七想八,他微微皱眉,道:“我这次来找你,是有事相求。”   “什么?”张寰三猛地回过神来,林宿居然在请他帮忙!?   他赶紧道:“您说,只要我能做的,一定办到!”   “我想借用一下超管局的档案室,”林宿说,“我要找些东西,关于灵魂方面的。”   “嗨,就这个啊?”张寰三一听就满口答应下来,“没问题!您想啥时候去就啥时候去!”   “多谢。”林宿平静道。   “不过我能问问吗,您找这些资料是为了什么?”   见林宿不答,张寰三心里也慢慢有了个猜测。他叹气道:“林局,虽然你现在不在超管局任职了,但您在我心中永远是局长。我也大概能猜到您是为了什么,但是生死有命,我还是希望您能往前看,小苏他……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最后半句话,他犹豫了一下才说出口。   张寰三本以为林宿会露出不悦的神情,但没想到,男人竟然点了点头,同意了他的说法。   “你说的没错,”他道,“生死有命。但苏黎的命不归天管,归我管。”   张寰三:“…………”   这是魔怔了啊!   在说完这句话后,林宿就拎着竹篮站起身来,张寰三也连忙跟着他一起起身:“我送送您吧。”   但他的余光注意到男人的怀中似乎装着一个白色的瓶子,也不知道能让林宿随身携带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不用了,”林宿拒绝道,“明天早上我会去超管局一趟,到时候就麻烦你了。”   离开张寰三的家后,林宿走出小区,望着深夜街道上亮起的路灯有些出神。   “三年了,”他自言自语道,“张寰三他也终于能独当一面了。他曾经说过超管局没有了我肯定不行,但现在事实证明,这个世界没有了谁都能照常运转。”   但是有时候,失去一个人,却会让这世上某个人的世界彻底崩塌。   时隔三年,他带着小狐狸,再一次回到了他们两人的家。   狼群都被林宿送回了它们当初的栖息地,林宿曾想过如果自己把它们养在身边,是不是就会增添一份妖性,再加上他们能够吞噬黑雾,也算是一份助力。但最重要的还是,这么多年,就算是他,也是会寂寞的。   然而在家中饲养几匹狼并不能缓解这份孤寂,即使追溯血脉他们是同根同源,但半妖与灵智未开的动物,到底还是完全不同的物种。   林宿已经习惯了独自一人。   直到那天,他的副驾驶上多出了一只火红的小狐狸。   家中的灯光亮起,地板、家具和窗棂上都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林宿没有使用法诀,而是亲自动手,一点点把家里打扫干净,床铺也更换上了新的被褥,看上去就和三年前一模一样。   等大扫除结束后,离天亮就只有两个小时了。   男人站在二楼的栏杆前,出神地望着楼下的客厅。   沙发的角落是平时小狐狸最喜欢呆的地方,他会把自己团成一团,用抱枕堆成一个小窝,然后美滋滋地蜷缩在最里面。他们刚开始同居的时候,有好几次林宿满屋子都找不到他,最后在犄角旮旯发现小狐狸时他哭笑不得,问就是床铺太大,一个人睡不踏实。   想到曾经的回忆,林宿的眼底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意,他走下二楼,从竹篮里把毫无声息的小狐狸抱出来,动作轻柔地帮他梳理毛发。   “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们回家了。”他说。   但失去一切生机的小狐狸不可能再看到这一幕了,林宿只觉得胸膛中传来一阵压抑沉闷的痛意,眼中的笑意渐渐黯淡,男人停下手上的动作,从怀中捧出了那只白玉瓶,将自己的神识探了进去。   这些天来,这已经是他第无数次尝试同样的操作了。   和之前的那么多次结果并没有任何差别,白玉瓶内安静的就像是死了一样,一片黑暗寂静的虚无空间在林宿眼前展开,他找不到任何张穹一所说的苏黎的灵魂。   前不久他刚去了一趟龙虎山,然而张穹一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青年皱着眉头发誓说他们将瓶子交给林宿时还是好好的。林宿想不明白,更拒绝接受那个最可怕的可能性,他只能认为是苏黎还在生他的气,所以躲起来了,不愿意再见他。   林宿躬身坐在沙发上,攥紧手中的瓶子,将白玉瓶贴在额头上,眼神空洞而茫然。   苏黎,你到底在哪里?   “啊啾~”   漂浮在夜空中的魂体突然打了个喷嚏,龇牙咧嘴的样子把下方无意间看到他的婴儿吓得哇哇大哭,他妈妈还以为是饿了,赶紧加快了推婴儿车的脚步,一边哄一边冲旁边的老公道:“快,把奶瓶拿出来!”   苏黎往下飞了一小段距离,冲那小宝宝做了一个鬼脸,很快,婴儿就重新手舞足蹈地咯咯笑了起来。   他长吁一口气,微笑着注视着这一家三口远去的身影,但一想到自己现在孤苦伶仃的处境,又忍不住愁眉苦脸起来。   说实话,苏黎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么了,总之他一恢复意识就变成这个样子,本以为从此就要变成和晋华一样的鬼魂,但似乎无论是林宿还是张寰三都看不见他。无奈之下,他只能先从家里飘了出来,想到外面去找找恢复身体的办法。   不过,如果是鬼魂的话,应该可以附身的吧?   想到当初晋华陪在自己身边时的操作,苏黎兴冲冲地准备找个倒霉蛋试验一下。   普通人肯定是不行的,他操作不熟练,万一伤到人家的神魂就不好了,猫猫狗狗……虽然有点儿不道德,但可以一试。   他观察了小半夜,终于在一条小巷深处找到了一只刚被生下来奄奄一息的猫崽子,猫妈妈见它一动不动,估计也放弃了,就窝在一旁安静地喂着其他小猫。   苏黎深吸一口气,冲进了小猫崽的身体。   很难形容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是在一阵天旋地转的视角转换后,苏黎发现自己真的能够成功附身在它的身上!   他拖动幼小的身躯,艰难地爬到猫妈妈的身边,猫妈妈微微起身,像是注意到了异样的气息,有些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但最终还是慢慢趴了下去,敞开自己的胸怀为他们提供奶/水。   但是……   苏黎下不去嘴啊!   他又默默地飘出了猫崽子的身体,看着它努力往前蹭了蹭,开始大口大口地喝奶,感觉也挺高兴的。   毕竟是一条生命嘛。   不过这次实验的成功表明他确实有附身的能力,苏黎准备找下一个对象再试试看。这次他发现了一个在夜店里当扒手的男人,他冷哼一声,钻进那人的身体,刚想把到手的钱包还给人家,就被人当场扇了一巴掌。   “抓小偷啊!”   苏黎:“…………”   他自认倒霉,在警察来到现场后又默默地飘出了这个令人伤心之地。   这时候天已经亮了,苏黎想起昨晚林宿和张寰三的对话,想要去超管局看看,但又想起来超管局方圆一公里内都被设下了强大的阵法,普通魑魅魍魉要是敢接近立马就灰飞烟灭,像晋华那样毫无感觉的可以说是少之又少。   他踌躇再三,还是决定在获得身体前尽量绕开这个位置。   那现在自己还有什么地方可去?苏黎犯了愁,林宿和张寰三都属于那种精神力极强的类型,别说附身了,就连靠近他们几米之内都很困难。   他想找之前认识的熟人帮忙,如果他们能看到自己就再好不过了,但是这些人要么在超管局,要么就是远在苏旻山——对了!   苏黎想起来,自己是不是在南城还有一座坟来着? 第62章 完结   南城这座城市,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在街道上看到奕君和巳黎的时候,苏黎还由衷地感叹了一声这世界真小,而在看到两人怀里捧着的白色菊花时, 更是眼前一亮——这俩, 该不会是给自己扫墓去的吧?   虽然不管怎么想这感觉都有点儿奇怪, 但是对于半个路痴来说,有人带路就是最好不过的了。   于是小狐狸就跟着他们一路飘到了南城郊区的墓地。   今天正好是个阴天, 乌云遮住了太阳,四周阴风阵阵,满山林立的墓碑更是让现场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苏黎环顾一圈, 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第一次和林宿产生真正意义上的交集就是在这里, 那天月黑风高,他和晋华一起来到这座荒山处理尸骨, 还被突然出现的男人吓了个半死。   没想到啊,他想, 如今这座荒山也被开发, 变成了一座真正的墓园。   他的坟墓里只放了些儿时的衣物,墓碑是个卡通小狐狸的形状, 但苏黎左瞧瞧又看看,怎么看怎么觉得像是只长了大尾巴的狸猫。   ……不过说实话, 这造型还有点儿可爱。   只是看着老父亲望着自己墓碑眼圈通红的样子,苏黎也只能无奈地叹息一声, 心想到底要到什么时候, 他们才能发现自己根本没死啊。   “你们是……?”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疑问,奕君和巳黎猛地回头,发现是苏黎原来在超管局的同事们。   仓元和张寰三都来了, 唯一一位随便不能出门姚琳也托他们带来了自己的珍藏——一颗完美无缺的莹白骷颅头,据她本人说,这玩意儿有着堪比回魂符的奇效。但张寰三里里外外观察了一路,都没发现它到底有什么特殊,于是断定姚琳只是在胡扯。   众人沉默地把花放在了墓碑前,想到伤心之处,奕君还忍不住用力吸了吸鼻子,发出一声响亮的抽气声。   “他真的一次都没有来过吗?”巳黎脸色阴沉,用压抑的声音问道。   虽然他没有指名道姓,不过在场所有人都清楚他指的是谁。张寰三想到在他临走前还泡在档案室里,并嘱咐他不要告诉其他人的林宿,犹豫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不过他也为林宿辩解了一句:“其实,我觉得林局他才是最痛苦的那一个……”   “狗屁!”巳黎低吼道,“他痛苦?那当初小黎为了他满身是血地倒在祭坛上,又该怎么说?”   见张寰三无言以对,他冷笑一声,反唇相讥道:“没话说了?我劝姓林的他最好趁早夹着尾巴做人,否则我见一次揍他一次!”   仓元嘀咕了一声:“你揍得过吗?”   “你说什么!?”   奕君紧皱着眉头,拦在两人中间:“吵吵什么?像不像话,小黎还看着呢!”   一旁漂浮在半空中的苏黎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没错,他确实在看着呢。   就在这时,张寰三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在场无论是人是妖都纷纷扭过头去,冲他怒目而视。但张寰三看到上面的号码,却又不敢不接,只得僵着一张脸按下了通话键:“喂?”   这表情,肯定是林宿打来的了。   苏黎飘飘悠悠地晃到张寰三旁边,刚想礼貌偷听一下,忽然从虚空中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他根本没反应过来就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张……”   “快,医院……”   “醒醒!”   躺在病床上的男人猛地睁开了双眼。   “你没事吧?”站在床边上的奕君皱着眉头看着他,“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晕倒?”   “……啊?”   苏黎茫然地眨巴了一下眼睛,花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眼下的状况:“等一下,我活过来了?”   “张寰三,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仓元没好气道,“你活的好好的呢,根本没死!”   “张,张寰三?”苏黎傻眼了,“你你你叫我什么?”   奕君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你不会忘记自己叫什么了吧?”他扭头就冲病房外喊,“医生,快过来!病人他失忆了!”   一阵兵荒马乱,苏黎费了老大功夫才说服奕君自己真的没有失忆,也没有失心疯。因为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会在张寰三的身体里,真正的张寰三又去了哪儿,所以苏黎只能暂时伪装成对方的样子,找借口说是因为熬夜加班太久才不小心晕倒了。   “你们超管局工作都这么忙的吗,还能把局长都累到晕倒?”   奕君皱着眉头望向仓元,小胖墩倒并不奇怪:“前两天确实有个麻烦事,局里上上下下都跟着连续加班了好几天。”   “那也不该这么不重视身体……”   老妈子奕君还想再语重心长地说他两句,忽然病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门口。   ——是林宿。   “林局!?”“林宿!”   在两人的惊呼声中,在南城消失已久的林宿沉着脸,直接忽略了仓元激动的神情和奕君几乎写在脸上的复杂心理活动,大步走到苏黎的病床边,快速问道:“你怎么了?”   苏黎怔怔地凝视着他,直到林宿微皱着眉头又问了一遍,这才反应过来。   “我,我没事啊。”苏黎结结巴巴地把刚才的理由又说了一遍,闻言林宿不置可否,也不知道他究竟相没相信。男人沉思了片刻,又问道:“那你刚才晕倒前,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察觉到了什么?没有啊,”苏黎歪着脑袋装傻,“你想说什么?”   林宿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用一种莫名的眼神打量了一眼靠在病床床头的“张寰三”,顿了顿,才回答道:“没什么 。”   苏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用现在这副身体做出这样的表情究竟有多违和,尤其是张寰三一向对林宿非常尊敬,绝大多数时候对男人的称呼都用的是敬称。见林宿似乎问完就想离开,奕君连忙上前一步拦住他:“等一下!我还有话要跟你——”   “别走!”   苏黎一把抓住男人的胳膊,下意识喊出了声。   “…………”   病房陷入一片死寂。   直到仓元倒吸一口凉气,奕君的眼神从惊讶到怀疑再到愤怒,苏黎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干了什么好事。他触电似的松开手,但林宿好像发现了什么,目光一凝,忽然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可他还没开口呢,刚从病房外走进来看到这一幕的巳黎就勃然大怒:“好哇,原来这三年你们两个搞到一块去了!怪不得张寰三你之前老是为他说话!”   苏黎:“不是,我……”   他百口莫辩,憋的脸都红了。   但是巳黎这会儿已经把矛头对准了看着苏黎若有所思的林宿,冷声讽刺道:“这才三年,小黎尸骨未寒你就找了新欢是吧?果然人类没有一个好东西,薄情寡义,不知廉耻!”   “你别这么说他。”苏黎弱弱道,但很快被巳黎一句话冲了回去:“闭嘴!我呆会儿再来找你算账。”   于是苏黎只好乖乖闭上了嘴巴,把目光投向站在床边的林宿。   说实话,他也挺好奇林宿会怎么回答的。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男人并没有理睬巳黎的讥讽,而是松开手,深深看了一眼苏黎,问道:“能站起来吗?”   “……能。”   苏黎早就想下床了,听他这么一说更是当机立断掀开被子跳下了床。   林宿简单道:“先回局里。”   说完,他转身就走。   巳黎想要拦他,却被男人一个响指用一堵无形的墙压在了门板上,气得青年把牙齿咬得咯咯直响,盯着林宿的双眼瞬间变成一对金黄的蛇瞳。苏黎垂着脑袋,根本不敢和他对视,加快脚步跟在林宿身后出了门。   等他们出去快半分钟,奕君还愣愣地站在房间里,看着门口的位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巳黎忍无可忍地冲他吼:“快去追啊,愣什么!”他才如梦初醒地奔出了医院,可是哪儿还能找到这两人的身影?   结果,最后是想要悄咪咪溜走的小胖墩遭了殃。   巳黎好不容易把自己的身体从门板上扣下来,他一只手像是铁扣一样死死地抓住仓元的肩膀,咬牙切齿道:“你,带我们去超管局!”   仓元:……嘤。   *   另一边,苏黎刚跟着林宿走出医院的大门,忽然就眼前一花,一阵天旋地转后,差点儿啪叽一下脸朝地栽在超管局门口的马路牙子上。   身边一只手牢牢稳住了他的身体,苏黎傻傻地说了声谢谢,抬头就看到林宿那双暗藏着波澜的漆黑双眼。   他张了张嘴,忍不住笑出了声:“你是怎么发现是我的?”   林宿的嘴唇嚅动了一下。   “太傻。”   苏黎一瞪眼,听听,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   好不容易有了身体,他大狐有大量,决定暂时不跟林宿计较这个。小狐狸盯着林宿那张形状好看的薄唇,有些蠢蠢欲动,但又想起这是张寰三的身体,于是只好遗憾作罢。   说起来,张寰三身为修道之人,都快奔四了还是个纯情小处男呢,苏黎憋着笑想。   他可不能随随便便把人家的初吻给破了,多不道德。   但林宿已经主动上前一步,用力将他抱进了怀里。   男人的怀抱炽热而紧密,搂着苏黎的姿态像是要把他的血肉深深刻入骨髓,指尖甚至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么想我?”苏黎愣了一下,笑问道。   “嗯。”   他没想到林宿真的会回答,苏黎微微睁大了眼睛,继续追问道:“那,有多想?”   “…………”   “不说吗?”苏黎有些小小的失望,“算啦,不说就算了,我——”   “每时每刻。”   林宿低声道。   苏黎眨巴了一下眼睛,那张小麦色的脸颊上竟也慢慢浮现出了一丝红晕。   这三年,面前这位是去男德班进修了吗?他不可置信地想,要知道从前林宿可是拒绝过自己不止一次,而且动不动就小心眼吃醋,冷着一张脸不知道在给谁发脾气,现在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温柔了?   ……让他还有点儿不习惯呢。   “啊啊啊啊啊!!!”   一声尖叫打断了这一温馨时刻,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头望超管局的二楼望去,只见姚琳怀中捧着一只炸成毛团的小狐狸,正站在窗口一脸木然地看向他们。而他怀里的小狐狸——啊不,应该说是真正的张寰三,一张长满了火红色绒毛的狐狸脸上满是悲愤和嫌弃的神情。   “我不干净了!”他跳着脚尖叫道,“快松开!那可是我的身体!”   ……   …………   一番折腾后,一人一妖终于换回了原本的身躯。   因为三年没有运动,尽管经脉和四肢都完好无损,但苏黎还是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自己的身体。他美滋滋地躺在林宿怀里,把自己盘成一团,将面前一众虎视眈眈想要个解释的人全都丢给了对方来解决。   不过林宿似乎并不介意他这样的偷懒行为,男人伸出手,熟练地将小狐狸从头撸到脚,还着重挠了挠下巴,一套操作下来把苏黎的天灵盖都爽飞了,搭在林宿腿上的大尾巴惬意地摇来摇去,像是下雨天车前窗的雨刷器。   林宿垂眸盯着小狐狸舒服得扬起小脑袋呼噜噜的样子,旁若无人地低下头去,捏着小狐狸的白爪子认真亲了亲,顿时引起在场一片此起彼伏地刻意咳嗽声。   “我说,”奕君忍无可忍道,“你也注意点儿吧?我可是他爹!”   闻言,林宿抬起头,一脸平静地望着他。   “那你是想让我也这么叫你?”   奕君的表情扭曲了。   多年老友变成了自家儿子的对象,这是个人都不能忍。   妖也不能!   巳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青年现在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小狐狸的身上。他关切地问苏黎:“小黎,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放心吧,”小狐狸抖了抖耳朵,微微直起上半身看着他,“三年前我取下封骨钉后就隐隐有感觉了,现在的话,应该过不了多久我就能成为真正的大妖了。”   “……那就好。”   巳黎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朝他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欢迎回来,小黎。苏旻山永远是你的家。”   张寰三不甘示弱:“超管局也是!”   眼看着这俩货又要杠上,奕君无奈地摇了摇头,刚想对林宿说你好歹也是他的前任上司,赶紧劝一劝,却看到男人抱着小狐狸安静地站起身,竖起一根指头,朝着他淡淡一笑,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老父亲重重地哼了一声,最后还是决定暂且眼不见心为净。   他们走出超管局的时候,恰好是红霞漫天,夕阳如画。   望着城市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辆和行人,小狐狸轻巧地跳上林宿的肩头,用爪子扒拉了一下他的耳朵:“咱们去哪儿?”   “不知道。”林宿回答的很直白,“不过,都无所谓了。”   他漂泊半生,居无定所,人妖殊途,两界皆无去处。   直到遇见那个命中注定的人,才明白,尽管天下之大,也可以四海为家。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感谢一路陪伴追到这里的小天使,祝你们学业有成事业顺利财源滚滚来,啾咪~   ps:因为这几天写完结章又开了个脑洞,实在按捺不住,所以决定先写本酸爽的死遁梗快穿,文案如下,小可爱们喜欢就收藏叭~应该很快就开文了!